《七零甜蜜好时光》 第2章 美貌 十八岁的姑娘,头上绑着一圈纱布,面色苍白大受打击的模样让人分外怜惜。 不过大家也没往别处想。 毕竟她被雷劈了嘛。 认错人,情有可原。 至于为啥亲妈能做出孩子还没死,就拿尸首来换钱,这就说来话长了。 叶穗是她改嫁前生的。 嫁给张起山时,男人不乐意要拖油瓶。 陈秀丽一咬牙,就让娘家把她送给了市里一户人家。 养大她的那对夫妻,女的是哑巴,男的是残疾,这么多年就她一个孩子。 她大了,长的又好,夫妻俩就动了歪脑筋,跑养父母家信誓旦旦说,为了补偿孩子,要给她安排供销社的活。 原主知青返城一段时间了,没工作,平日里只能给人糊火柴盒度日。 一直是养父母的心病。 眼下得了那边承诺,更是为了她前途,就态度强硬的让她回张家了。 原主倒不在意铁饭碗,但她更不忍看疼爱自己的养父母每天长吁短叹。 种种因素下,无奈妥协。 谁知刚回来两天,就出了这种意外。 冥婚不成,男方父母也不耽搁,要回钱,收拾了送来的值钱东西,骂骂咧咧的走了。 叶穗默不言语,视线却落到手腕上。 这姑娘可真瘦。 “穗儿……” 陈秀丽忐忑不安,试探性开口。 随着她话头,叶穗转过了头,少女的青丝柔顺的散在身后,前面几缕被灯光打湿,乖巧的贴在她面上。 圆润清亮的眼眸,还是明媚乖巧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没事。” “妈,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她没追究冥婚,陈秀丽暗松了口气,赶紧拉着男人出去做吃的。 夫妻俩静悄悄的到院子,看着投映到窗户上的身影,面上紧绷的表情才有些放松。 “你说,她是真的忘了自个怎么出事的?” 叶穗奄奄一息时,张秀丽鼻涕一把泪一把,同前来打听的村民解释说,是她贪玩,下雨天非要上山才被雷劈了。 实际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那会也没用多大力气,谁知道她就从山上滚下来了,更让我想不通的是,不过就是脑袋轻轻磕在了石头上,这丫头竟然就快咽气了!” 陈秀丽说起这个,眼神闪烁。 直到现在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不就推了她一把,谁让她自己站不稳的。 她要是听点话,不跟侄女吵架,自己也不能推她啊。 张起山不想听这些鸡毛蒜皮,既然人没死,那先前计划好的,就继续实施。 一定要压榨掉她的剩余价值! “那丫头脑袋受伤记不住以前的事,这样最好,咱们再坚持,等房子到手了,再一脚踢开她!” 试问,现在谁不想当城里人,谁不想去城里正式工。 可户籍制度管理严格,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张起山作为一个供销社主任,手里有点小权利,如此都不能把儿子户口落到市里。 但叶穗养父母有房啊,为啥低声下气的去市里把叶穗要回来,难道真是良心发现? 怎么可能! 不是为了房子,谁想搭理那家穷鬼! 夫妻俩对视一眼,似乎房子早就到手了,同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 张秀丽心里有鬼,今天难得大方了一回,从上锁的柜子里挖出半碗白面,又从瓦罐里摸出俩鸡蛋。 上锁时,肉疼的放回了一个。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面就端了上来。 清汤面,一个荷包蛋,零星点缀着翠绿葱花,就这,已经是村里好些人家过年的标配了。 叶穗慢条斯理的吃完,肚子饱了,心里还是不满足。 递过去碗,沙哑但难掩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妈,我头晕,想喝红糖鸡蛋水。” 你不是要装母慈子孝吗? 这点要求总不至于不满足吧。 陈秀丽眼皮子跳了下,前两天她饿的走路直发飘儿,也没张嘴要过什么,这次怎么…… 眼下生活艰辛,红糖这玩意,别说村里,就连镇上居民都没门路。 像是白糖、红糖,属于高级营养品,只供给新生婴儿、产妇跟肝炎患者。 城里的人,你有副食品供应本咋了,该买不到还是买不到,这得是供销社内部人员才能抢到的‘特供’商品。 家里是有红糖,但那是儿子还有侄女才能吃的。 “妈?” 等不到回应,叶穗叹气,“果真是不疼我的,不然咋在我还没死,就给我找冥婚……” 陈秀丽脸皮子一紧,干笑道,“看你说啥呢,不就是红糖鸡蛋,妈马上去!” 她走后,叶穗嗤笑一声。 这家人毫无底线,刚刚俩人的对话,自己听的一清二楚。 不急,他们得意不了多久,等她养好身体,那才有好戏上演。 侧了下头,镜子里的姑娘跟她做了相同的动作。 原主跟她有八成相似。 简单破旧的衣服难掩明丽,轮廓干净,下颌紧致,本就是瓷白肌肤,搭配着浓密眼睫乌黑瞳仁,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最绝的是那双灵气的杏眸,眼尾微翘,弧度饱满,最是清澈透底,不染尘埃。 一笑,就会露出一对儿小酒窝,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猜出未来的明丽姝丽。 怪不得是个要死的人,都能卖出那个价儿。 “咱俩好像运气都不怎么好。” 那个时代的她,父母早亡,只有爷爷陪伴。 等她刚上初中,爷爷没了,孤苦无依时,是爷爷救助过的,出狱找不到工作的‘劳改犯’们,合着伙把她养大。 飞机出事,她意外身亡,也不知道那几个老头收到消息,会不会伤心难过。 养了她这么多年,谁能想到会落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呢。 喝完红糖水后,无视陈秀丽的客套,她早早睡了。 ………… 次日,陈秀丽送走丈夫,挪到叶穗的窗户下,听着里面动静。 这还没起吧? 天儿好了,还得下地抢收呢,这丫头虽然干活不利索,但去地磨蹭会,多少也能挣个工分。 她再嫁后,生了个儿子,今年十六,不过昨夜要办冥婚嘛,她嫌不吉利,就把儿子撵回娘家了。 想东想西的功夫,瞥见了院门外面有道鬼鬼祟祟身影,摸起棍子,她悄悄抄到她后面。 “我打死你这个不长眼……” 棍子高高举起,在看清对方容貌时,换她傻眼了,这不是叶穗的哑巴养母吗? 她来这干啥,难道是想抢人? 但看到地上的罐头,白糖,鸡蛋,面上又多了几分笑意。 “哎呦,大姐,您是来看穗儿的吧。” 李红英比她大四岁,比她老的多,穿的也差,黑乎乎的布衫,补丁一块摞一块。 李红英不在乎别人眼神,只在乎孩子,自打听说叶穗受伤,急的两天没睡。 今天没跟人商量,一路打听一路摸索过来的。 想进院儿,可却被陈秀丽拦住了。 要了人家东西,态度照样不好,一个自己打心眼看不上的人,她怎么可能给好脸呢? “穗儿没醒,你就别进去了,放心,我是她亲妈,我不疼她谁疼她!” 这是直接往人心上插刀子。 见她手势乱飞,一副,我看一眼就放心的样子,陈秀丽耐心告罄,她冷声道,“当时咱们说好的,我们给找工作,前提是,你们不能再来纠缠!” 是啊,不该来纠缠的。 但这十几年陪伴,日日月月积累的感情,怎么能是不纠缠,就能打发的? 可孩子亲娘拦得跟个铜墙铁壁似的,今天八成是看不到女儿了。 “走吧,快走吧!” 就在陈秀丽推着失落凄凉的女人离开之际。 身后紧闭的房门,忽地一下开了。 第3章 房子 叶穗突然出来,俩女人都愣了一下。 别管陈秀丽表现多么母女情深,实际上呢?俩人关系薄弱的要命。 昨晚的冥婚,这丫头嘴上不说,心里能没疙瘩? 在这节骨眼上,她养母一来,这丫头反悔跟人回镇上,自己可咋办。 自个男人的计划不是全都泡汤了? 所以你说,陈秀丽能让两人见面? 可惜叶穗表面柔顺,内里主意正的很,压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轻声示意养母跟自己一块出去。 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她对这个朴实的妇女,有着天然的好感。 鹅蛋脸,五官周正,衣服上补丁一个摞一个,但是干净没一个褶子。 仔细闻,还有种皂角天然的香气。 占据了人家闺女身子,有些责任,也是要担负起来的。 还没说话,对方眼睛已经红了,温柔的女人指着她头上的纱布,飞快地做着手势。 叶穗是会手语的,面对焦急地询问,只是说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随即又问起养父的情况。 虽说她记忆残缺不全,但多少也知道腿脚不方便的养父,是把她当眼珠子疼的。 没道理她一个柔弱女人来了,养父不出面的道理。 女人不会撒谎,也没想到叶穗会突然问起来丈夫情况。 一时间卡壳。 叶穗表情逐渐严肃。 在她不断追问下才知道,原来听说她出事,养父打听到张家地址,准备来送钱, 谁知来的路上下大雨,他腿脚不好,加上地址又不对,等跌跌撞撞回去后,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现在病还没好呢。 李红英怕她着急,没说男人出门时揣着二百块,也被人抢了。 女人思女心切,只想叶穗现在模样刻在脑子里,回去了再转述给同样记挂女儿的丈夫。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陈秀丽就已经找过来了。 她在这,两人不方便说什么,叶穗飞快地打着手语,告诉她回去先照顾好养父,过些日子自己就回去。 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 陈秀丽站定,狐疑的看着激动到发颤的哑巴,心叫不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你们说啥呢,咋这么高兴?” “我妈听说亲妈你对我好,感动了。” 陈秀丽松了口气,没有怀疑,在她印象里,叶穗老实得跟个鹌鹑一样,绝对不会骗人。 “看也看完了,该走了吧。” 这是在撵人了。 叶穗点头表示同意。 但在看她离开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子,叶穗又喊住了她。 “等我一会儿。” 等她再回来时,手上拎着的,是她带来的东西,夫妻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买来这些,肯定是花了大价格。 叶穗才不想便宜这家人。 陈秀丽见状,肉疼的制止,“穗儿,这是……” 这鸡蛋白糖跟红糖可都是稀罕东西,让她把到手东西吐出去,这是在要她命。 “我既然回了亲妈家,就要跟养父母那边断干净关系,妈,你不会眼皮子浅的舍不得东西吧?” “怎么可能!” 陈秀丽打了个激灵,讪笑地放手。 跟那边断绝关系挺好,但她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等二人回院儿时,院里已经站着三个人了。 他儿子正在跟小舅舅打闹,娘家侄女陈宝兰则是一脸无奈地盯着俩男人。 当三人看见活生生的叶穗进来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她,她不是昨晚就要咽气了? 陈宝兰反应快,作为她姑最疼的侄女,叶穗的利用价值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 面上带笑,和气道,“穗儿,醒了就好,你不知道这两天我跟姑姑多担心你!” 说完又拎起脚下那个兔子,“这兔子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了。” 小姑娘嘛,谁不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而这个兔子,也算是叶穗出事的导火索。 换成以前,陈宝兰可舍不得,但是昨晚她做了个怪异的梦,梦到自己跟周围人,都是生活在一本书里。 书中清楚的记载着未来的发展趋势,还有各个人物的命运更迭。 她以为自己是发癔症。 但今早听新闻,发现新闻里说的大事跟她在书里看见的一样,这才确信自己与众不同。 不过要说这书里唯一的变故,就是叶穗了。 在书里,她昨夜就死了。 可她都能未卜先知了,一个不重要的人,是死还是不死的,谁还在意呢。 眼下她更操心的是,要如何乘时代的东风,去发大财。 叶穗接过兔子,没客套,直接进屋休息。 “姐,这丫头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陈向国今年二十三,没正经工作,就是个混混,看着叶穗不尊重他,忍不住发了脾气。 “随她吧,打小没养在跟前,你能指望她当你是亲戚?” 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陈秀丽把儿子打发了,示意叔侄俩儿跟自己屋儿。 都是自己人了,她才开口,“让你打听叶家房子的事,你打听的咋样了?” 那房子一天不到手,她这心就一天安稳不下来。 叶穗养父叶连山,年轻时候当的兵,后来落了残疾才退伍。 当时政府给安排进了市里最大的洗煤厂当工人。 他运气好,刚进厂里就碰上福利改革,分了一个二十平的小房子。 但是房子有了,后续遗留问题也不少。 这些房子分为公料自建,厂子按指标分房,职工有名额的,只需要缴纳一定比例就行。 出发点是好的,可当初厂内部自建房,大家手里没有受法律保护的房屋产权书。 有的只是一张缴款单据跟住房许可证。 如此一来,给子女上学、办户口、参军、就业带来一定困难。 眼下,市洗煤厂正轰轰烈烈搞‘确权’。 确权后拿到房产证,才等于有了自己私有住房,同时才能按有关政策,在市里统一房产管理制度下,进行二级市场交易。 也就是可以买卖房屋。 “确权有要求,办理户政前,得验明三证,房东许可证、购房时缴款证明、户口证。 三证户主不一样,或者实际居住人跟三证不符合,人家是不给办理的。” 先前不是政策卡着,房子早就得手了。 陈向国一下子说了一堆,端起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畅快。 “那他们确权了吗?” 陈宝兰一针见血,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确了,只要三天后,交了确权登记费、勘测费以及过户登记费、证本费,房子就能办过户了。” 听弟弟这么回应,陈秀丽总算松了口气,不过……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耍赖啊,等房子都办好了,又后悔了……”她自个心贪,所以看谁都是坏的。 说起这个顾虑,陈宝兰笑了,“他们不敢,咱们手里还有买卖合同呢,姑你忘啦?” 说起这个,她笑的越发得意。 当初哄叶穗回来,哄骗叶家夫妻,说要给她找供销社的工作,张起山信誓旦旦,说是有门路。 但再硬的门路,也得花钱活动啊。 可是叶家两口这些年挣的钱,除了买药,早都换成粮票跟布票,全寄给下乡的叶穗了。 接着就利用他们夫妻的爱女情深,提醒着他们先把房屋确权,然后再把房子卖了,得到的钱,给叶穗做活动钱。 因为确权还没开始,而且中间需要时间,钱无法及时到位,张起山还‘好心’提议,说是愿意先垫上房钱。 给了他们五百块,对方按了手印。 这买卖合同,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捏着这个,就是妥妥捏着房子了。 第4章 陈皮兔丁 “给五百,也是便宜他们了。” 陈秀丽说起来拿钱,心疼不已。 “姐,这有啥心疼的,当时他们不是给了你们二百多,让先给叶穗花着吗?” “那还有三百呢!” 陈秀丽反驳,在她认知里,这钱一分都不该落他们手里,房子也得白给自己。 在她发完牢骚后,对面罕见的,没有传来附和声。 等她看着弟弟憋笑憋得发红的脸,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惊喜道,“你……” 陈向国故意卖关子不吭。 眼瞅火候到了,他才得意洋洋道,“我把叶穗出事,需要多少治疗费,还有张家地址在哪的消息,‘不小心’地告诉了他养父。” 当然,那地址是假的。 “那傻子听到这个消息,果然心急如焚,当天就要来给她送钱,我啊,就专门埋伏着呢,等到他落单了,一砖头砸晕了他,嘿嘿,这钱还不是还到了我兜里。” 他是混混嘛。 想捞点钱花花,多的是法子。 越说越是得意,眉飞色舞的,就差跳起舞来了。 正乐呵呢,一只手伸到他跟前,“钱呢?” 陈向国不言语了,东拉西扯,就是不提钱的去向,后来还是他姐直接扒兜,把自个花剩的五十块,全没收了。 面对亲姐的责难,陈向国一点不怕。 捡她爱听的说,“姐,房子马上到手了,这钱就当奖励我的呗。” 花都花了,再生气也没法子,陈秀丽板着脸,“马上要成功了,你可不能大意。” 陈向国拍着胸膛。 “合同我姐夫收着,白纸黑子,谁能抵赖?再说,就叶家那一家子草包,到死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最后一家流露街头,估计还在感谢咱们呢!” 这种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真的太爽了,三人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正高兴呢,耳畔突的传来沉闷巨响。 坏了,三人笑容一顿,忘了叶穗还在呢,这动静,别是她闹出来的吧? 好在找到叶穗时,她正在灶房做吃食,面上也正常,看来对刚刚的事,一无所知。 刚刚那么响的声儿,是在剁兔子。 兔子? 家里哪儿来的兔子? 陈宝兰瞥见地上的皮毛,天旋地转,叶穗她,竟把刚自己送她的兔子宰了! 可她不是特别喜欢兔子吗? 怎会把它宰了? 她还准备等房子到手,再把兔子要回来呢! “叶穗,你真狠毒!” 叶穗不理她,轻飘飘道,“这兔子不是送我了吗?” 是送了,可没想到你要杀啊! 想再说两句,却被姑姑打断,陈秀丽试探性道,“穗儿,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叶穗指了下兔子,“妈,我在做饭呢。” 言外之意,没那时间。 叶穗不会撒谎,再说处理兔子也费功夫,看来是她多心了。 “那你忙。” 厨房烟熏火燎,她爱忙自己乐得轻松。 等三人离开,叶穗动作没停狠狠剁肉,借由手上动作发泄着心中怒气。 打人,抢钱,空手套白狼,把她当傻子耍,很好,很好。 既如此,就别怪她手黑! ………… 房子没到手之前,大家都有默契的,在稳着叶穗,她馋肉,那就吃呗。 但大家对草包不太看好,心里一致想法是,她会把兔子肉浪费了。 可随着时间流逝,院儿里闲话的几人,逐渐不淡定了。 没别的原因,香味太诱人了。 没多久,一盘陈皮兔丁端出来了,该怎么说呢,虽没尝味道,但单看色泽,就知道手艺不错。 手里材料有限,她做了道陈皮兔丁,陈皮是张起山朋友送他泡水用的,外表鲜红,内面淡黄,油润,味苦,气芳香。 当它同盐、酱油、醋、花椒、干辣椒节、葱姜、白糖、红油、醪糟汁、香油,就会出现麻辣味厚、气味芳香,略有回甜的滋味。 张家材料不全,醪糟汁红油没有。 但好陈皮出挑,加上她手艺不错,火候掌握得好,味道还算可以。 没看到她刚放下大碗,那个便宜弟弟张宝明,已经用手捻起兔肉吃上了。 微甜微辣微鲜,味浓味厚,兔肉滑嫩弹牙,撒着的芝麻咬在嘴里喷香。 顾不上回答他妈,这小子就差把头埋盘子里了。 陈宝兰刚还在为兔子没了掉眼泪,这会就被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但再好吃,她不能吃啊,不然多虚伪。 心里憋气,她就要挑刺,“叶穗,那只兔子那么大,盘子里咋这么少,是不是你在厨房偷吃了?” 张家条件好一点,但也都是逢年过节才能打下牙祭,她这么一说,陈秀兰当时就皱眉了。 可叶穗不怕,她甚至都没抬起眼皮子给对方一个眼神,“宝兰姐,家里可不止咱们几个人,张爸还没回来呢,咱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不给他留呀!” 陈宝兰被噎住,她确实没考虑这点。 陈向国今晚跟狐朋狗友约好了去办大事,随便吃了几口,嘴都没擦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 “我去市里,姐,你忘了我有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叶穗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必须压下愤怒,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等他出门了,伸手朝便宜亲妈道,“妈,给我钱。” “你要钱干啥?” 对面一脸戒备。 要钱干啥? 自然是要跟去市里,伺机报复,难不成眼瞅着陈向国再去欺负她养父母? “我给张爸送午饭,顺带再去市里把我行李拿回来,我落下好些布票跟工业票呢。” 陈秀丽咽回了要拒绝的话。 拿东西回来啊,那还行。 “要多少?” 一脸肉疼。 “五块……” 第5章 代乳粉 五块! 这个数字,不说陈秀丽惊住,就连正狼吞虎咽吃的张宝明,都被吓着,在旁撕心裂肺的咳嗽。 标准粉一斤一毛八分五,香皂三毛一块,头疼散二分一包,从镇口坐车到市里,也才三分钱。 他爹张起山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三块八,她竟然狮子大开口,一下要五块钱! 陈秀丽掏钱动作一顿,当时就说没钱。 “我刚听弟弟说,小舅舅给了妈五十多,看来是他挣钱孝顺了您,本来当晚辈的,不该惦记这点孝顺钱。 可妈,您看我衣服破成啥了,我不买布做新衣裳,我自己是无所谓,但乡亲们咋看,不得说您苛待亲生女儿?” 见她犹豫,又下了一剂狠药,“那我问我张爸要吧……” 陈秀丽慌了,跟自个男人要,要是她多嘴,泄露了那五十块咋办。 她还想把这钱当私房钱呢! 这丫头,开口就掐住了她命门。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陈秀丽咬牙切齿数出五块。 刚拿到钱,叶穗回屋简单收拾了收拾,就拎着装肉的铝盒,大步流星地走了。 给张起山送饭? 呸,他也配! 俩人走后,院子里安静不少。 陈秀丽看那盘兔肉快要吃完,赶紧把盘子推到侄女跟前,“人都走了,别端架子了,快吃。” 陈宝兰在陈秀丽跟前,地位直逼亲儿子,有肉也一定要她吃到嘴才放心。 看着盘子,陈宝兰嫌弃地直摇头,肉都没了只剩佐料,还吃个屁。 “姑,今儿啥日子?” “七月十八,你问这干啥?” 陈宝兰笑了,那本书说,今晚村里会出大事。 如果她把握住机会,那将是她成功的! 叶穗她长得好又咋的,这辈子注定碌碌无为,成为她辉煌人生的悲惨对照组。 生气?她哪儿还顾得上这个呀。 ………… 叶穗拎着饭盒走了几里地,才上了到市里的小巴。 她并未保留原主太多记忆。 叶家原来的住址,也是她打听到洗煤厂家属院位置后,凭模糊印象找到了叶家门口。 养父母掏心掏肺的付出,最后却落到一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虽说不是原主跟她造成的。 但不能否认,是张家人利用了她,这才得逞。 所以她羞愧,不敢直面二人。 在门外徘徊了有一阵,最终还是把饭盒跟四块钱放到门外,拍了下大门后,急速离开。 只是逃离时太慌张,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只是含糊地跟人道歉,不顾对方的叫声飞快离开。 李红英开门捡起地上的东西,看见饭盒下压着的钱,惊得四处张望。 “红英,是不是你家叶穗回来了?我刚在路上碰到她了!” 李红英的猜测被落实,惊喜不已,她抱着饭盒去追,可惜,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闺女。 ………… 却说此时叶穗从家属院跑出来,不断平复着呼吸,她来这是怕陈向国再出幺蛾子,动手对付养父母。 但在附近转了几圈,都没找到他身影,难不成,这人来市里另有打算? 巴掌大的梧桐树叶此时还透着翠绿,遮天蔽日地替她拦着日光。 并不燥热的风,温柔的吹动着她的面颊,发丝,似乎在耳边安抚她,让她不要着急。 也就在这时候,叶穗猛不丁听见熟悉声音。 抬头一看,好家伙,前面十几米开外,揽着俩男人肩头,笑得豪迈的混混,不是陈向国又是谁? 刚还发愁跟丢了人,这不,自己送上门了。 叶穗悄悄跟了上去,听着他们几个旁若无人的打算,不可一世的语气,稍加思索后,突然笑了。 刚刚还发愁没机会报复。 眼下,机会好像来了。 ………… 陈向国跟几个狐朋狗友看完电影去国营饭店吃饭。 因为有个一直贴补娘家的姐姐,所以他在这些人里面,算是出手最阔绰的一个。 这次抢走叶穗养父的钱有二百多,他花了一百多,提前藏起来五十多,才拿剩下的几十块交工。 这会带着小弟们到国营饭店,大手一挥就要点菜。 他们几个是常客,服务员认识,别人都是看挂着的小牌子自己点,这几个却能享受不一样的待遇。 原因无他,不识字嘛。 像是阳春面、菜汤面、小混沌都是二两粮票,但价格不一,分别是八分、一毛五、两毛一碗。 一个炒素菜五分,肉菜一毛到两毛价位不等,有五十块兜底,陈向国大手一挥,要了几碗面,五个肉菜。 吃饱喝足,他才跟旁边一个伙计递了个眼神,俩人一唱一和,开始恭维最瘦小的那个年轻人。 这些人势力的很,没点好处,谁能巴着你? 那个瘦小的年轻人,他是没本事的,但他有个好妈。 在这个缺吃少喝的计划经济时代,有权有钱,就代表你能过得比绝大数人都要好。 他妈在物价委员会上班,亲姐在物资局上班,总能倒腾出些别人倒腾不出的好东西。 现在行情是啥,东西少,好东西更少。 尤其是孕妇跟婴儿,日子更为艰辛。 有婴儿出生证,才能购买一斤红糖,排骨两斤,一个月还只能买一次,试问,只有这么少的营养品,产妇如何能催的出奶水。 婴儿是会发奶证,但你有证,市面上几乎找不到供应的奶粉。 奶粉没有,有替代物啊,代乳粉就出现了。 代乳粉,顾名思义,替代奶粉的嘛。 其实它是除了奶粉,也算有营养的东西了,因为是用黄豆粉、大米粉跟少许奶粉搀兑而成的。 这比奶粉供应的多,但同样难搞到手而已。 可这个小年轻家里有门路,隔几天就能帮他们弄来代乳粉票,他们倒手去黑市,能卖出高达数倍的价值! 快被人捧到天上了,这小年轻,也就晕乎乎的掏出票了。 长平市的黑市,是在粮站跟肉联厂的中间巷道,位置时间不太固定。 但混混们,总能收到一手消息。 陈向国揣着票,吸着最次等的烟,眼神不停盯着包裹严实,偷摸摸打听有没有鸡蛋白糖卖的群众。 他眼光毒,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的需要。 然后就挪步到人跟前兜售。 他价格卖的高,但奇货可居嘛,生意还算不错,没多大会,那代乳粉票就卖了大半。 眼下,正当他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讨价还价时,巷口突然涌出几个戴着大盖帽的公安。 不好! 公安来了! 第6章 漏电 这些小混混们耳聪目明,有个风吹草动马上窜得没影儿,但那是以前。 今天邪门的是,这些公安有组织的,把巷子前后全堵了。 势必要来个瓮中捉鳖。 眼瞅被人端了,巷子里一扇一人多高的窗子突然打开。 里面有人吹了口哨,还露出一只手来,陈向国抓住那只手,伺机翻了上去。 “快,这跑了一个!” 虽说陈向国不认识对方,但混社会的,最重义气,没准对方听过他的大名,对他敬佩才搭救的。 听到公安的叫唤,两人也不耽搁,麻溜跑了。 等到安全地方,两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些大盖帽,真是一群油盐不进的家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犯得着拿命来追吗!” “他们就吃这碗饭,哥,你别气。” 搭救他的小哥儿好声好气地劝解。 要说,两月前也没这么紧,黑市嘛,哪个地方都有,对这个地方,大家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最近管辖区的调来了个新的大队长,听说是从部队下来的,最是铁面无私。 以前这边公安懒散,吃孝敬,前脚抓后脚放。 可那个活阎王油盐不进,他才不听那么多,你违法乱纪就抓,谁来求情都不好使,市里最刺头儿的那几个,这会儿还在劳改呢。 两人对新上任的公安评头论足,倒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天快黑了,他们也到分别的时候。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说得太合拍,还是他们真有缘分。 这个救人的小年轻竟试探性问他,今晚有一件既能躲过活阎王,又能大挣一笔的好事,问他来不来。 来不来? 那肯定来啊! 能挣钱,危险系数还不高,陈向国还能错过? ………… 长平市最大的洗煤厂,是叶穗养父工作的地方。 在这块地方,养活着厂子几千号人,带动了整个市的经济发展。 一个选煤厂,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拉煤,拉木材的火车走走停停,卸下原煤,再运走洗好的煤。 而且挖煤弄矿的,少不了木材做坑木,所以每天停下的这些火车皮里,一半是煤,一半是木材。 以前就听说有不少人夜里偷偷倒腾木材跟煤,陈向国到这时,也以为是偷这些的。 这木材跟煤炭可都是公家的,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从这下手啊。 再说,还有保卫科的时不时巡逻呢。 衡量一番,他当时就打退堂鼓了。 “哎,你怕啥!” 刚跑两步就被人拉回来,带他来的那个小年轻道,“那玩意你让我偷,我都不偷,来给你看这个……” 两人咬着手电到火车铁轨旁,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指了指一个位置。 “闸瓦,这玩意才值钱!” 闸瓦是火车运行制动时,直接摩擦车轮使火车停车的制动零件,通俗点说,就是管火车刹车的。 一个车厢八个轱辘,十六个闸瓦,一个闸瓦十八斤,不管是当废铁还是零部件卖,都值不少钱。 他们一人偷两,绑在腰上大摇大摆出去,出了厂大门,倒手一卖,乖乖,不比在黑市上挣钱? 偷火车上东西,被发现了后果严重。 但是现在社会混乱,大批回乡人员还未找到工作,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压根杜绝不了。 而且厂子里配有列检员,每天都会检查车轱辘,发现后会马上安上,全部合格才被允许上路。 所以不会闹出人命或者是事故。 两人一拍即合,马上开干,得手后,大摇大摆出了厂门。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陈向国要跟新认识的兄弟,一道‘销赃’,但他们刚出厂门没几步,同伙就被人喊过去了。 再回来时,那年轻人一脸歉疚,说是家里有事,不能陪他去卖东西云云。 那陈向国讲义气嘛,这人救了自个,又带他找到个发财的门路,哪儿会计较那么多。 当下豪爽拍着胸口,“你回去办事吧,这个我帮你处理……” 随后把身上剩下的代乳粉票,还有今个收到的钱,全都塞给了他。 “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陈向国洋洋得意,哪儿能想到半个钟头后,自己会因为这些玩意,跟狗似的逃命呢。 …………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就关门上锁,不到九点,整个村子就陷入了沉睡中。 在这片天地,时间像是被拉长一般,尤其是黑夜,格外漫长。 陈宝兰拿着手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乡间小道上。 今晚,书上说在村口的那个野生湖泊,会出现一场意外事故。 那湖泊是村子里的公共财产,里面养着不少的鱼,再过两月,那鱼就能出塘了。 这些鱼是少量的,可以不用上交国家的财富之一。 村民就指着这些鱼来改善呢。 而今晚,这鱼,以及看守鱼塘的村长父亲,会离奇死去。 他们的死因,没人知道,但有着上帝视角的自己却清楚,他们不是被谋杀,而是死于一场漏电意外。 其实她可以早点出现,早点避免这件事的发生。 可如果真是这样,村长父亲就不会受伤害,那村长更不会直白的看到,自己的出现是多么及时。 所以,她掐着点,任由意外发生后,才不紧不慢地往事发地赶去。 路上,她美滋滋地幻想着,村长是孝子,在他知道自己救了命悬一线的他父亲后。 肯定会对自个感激涕零。 她一定会变成人上人! 山路寂静,空旷的山野,只能听到她沉闷的呼吸声。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野生池塘,拿着灯照了下,果然有个老头儿躺在边上,人事不知!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 村子里这两年不是刚通了电,架起了电线嘛。 鱼塘外面正好扯着线,但因为电线架设的高度不够,村里不少人都把电线当晾衣绳。 村长父亲也不例外,他平时吃住都在池边的小屋子,这次出事就是因为拿湿毛巾搭在电线上了。 但是他不知道,那电源线因为风吹日晒,早就破了皮。 人站在地上,湿毛巾一搭,破皮的电源线,立刻形成回路,把他电晕。 要是时间长了,没人搭救,那不就妥妥电死。 陈宝兰小跑上前打算把他扶起来。 谁知手刚碰到老人,就浑身一麻,再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人能未卜先知,自然是幸运的,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完全规避灾祸。 要是陈宝兰多读点书,肯定知道人体自身也是导体,在有人触电的情况下,绝对不能用肢体碰触。 可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没有丝毫知识储备的人,如何能知道这些呢? 这不,整个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也跟着不动啦。 第7章 打地鼠 满月高悬天际,皎皎银辉洒满大地。 叶穗双手背在身后,在村口处不断地徘徊。 刚才那道重物倒地的声响,她听见了,但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就没去探究。 陈向国,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喜不喜欢自己给他准备的‘惊喜’呢? 他做梦都想不到吧? 想不到在黑市被人搭救,对方好心带他开辟新的财路,其实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当然,在他动手偷闸瓦的时候,自己写的举报信,就已经到了公安的桌子上。 只要他去废品站贩卖闸瓦,就能‘惊喜’发现,那个铁面无私的大队长,还有洗煤厂保卫科的队长,都在等他。 等他自投罗网呢。 计划是精密,只靠她一人之力,显然有些困难。 她虽没帮手,但陈向国有仇人啊,黑市上眼红他,恨他夺走财路的,不在少数。 稍用心思,帮手不就来了? 富贵险种中求,这也是陈向国的对手,肯同她合作的主要原因。 人一被抓,就相当于是暴露了,代乳粉的生意,他以后就别想插手。 听过她的计划,那年轻人也有疑惑,比如黑市上不救他就是,直接让公安抓走,能省多少麻烦。 可是,不一样的。 黑市上买卖,被抓了,只会关几天,罚款没收非法经营财物,对他没实质性伤害,可偷洗煤厂的东西,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损害集体利益,险些造成重大运输事故,就算公安想放他,洗煤厂那边也不能。 抓典型来杀鸡儆猴,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叶穗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过程,应该不会有漏洞。 而且,这个时间了,陈向国还没回来,看来是大功告成。 想到这,她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陈向国只是她计划的开始,至于张家其它人,呵,好戏还在后面呢。 就在她美滋滋,准备打道回府之际,猛不丁地,身后传来了落水声。 也幸亏今天月光足够亮,她凭对方上下沉浮的轮廓,认出了是谁。 饶是先前做好了最坏打算,此时见到那人,叶穗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好家伙,计划都这么周密了,陈向国还能逃出来。 人才啊。 可她能让这玩意就这么走了吗? 不能! 害怕村里有不懂事的小娃,偷来池塘里游泳溺水,村长他爹早在池塘边上准备了几根六七米长的长杆。 好能出现意外时及时搭救。 她拿上竹竿,先是捅了下已经没力气的男人,在他骂脏话的时候,又使劲敲他脑袋。 她武装严实,没人能认出她是谁。 陈向国躲追兵嘛,不敢大声嚷嚷,但被人连续按头打,恨得直咬牙。 黑夜里,那杆子打得他眼冒金星,他压低声音辱骂,“你是哪个杂种,报上名……哎呦!” 还没叫嚣完,又是一竹竿砸来。 他也想拉住竹竿把那小子拉下水,可那竹竿在对方手里,就跟活了一样,这敲敲,那打打,愣是没让他找到机会! 打地鼠的快乐知道吧。 只要一露头,竹竿就袭来了,这个身体视力贼好,在月光下杆杆不落空,每一下都有惨叫反馈。 池塘其实并不怎么大,陈向国疼的倒抽冷气,想游过去把这落井下石的杂碎暴揍一顿。 可他高估了自己体力,也低估对面仇家的狠毒。 别说游到岸边,就刚靠近她一点距离,迎接的,就是狂风暴雨般的砸击。 “我日你八辈儿祖宗!” “别打了,别打了!” “老子认输了,认输了,咕嘟……咕嘟……你是我祖宗,祖宗,停手……咕嘟嘟……” 刚举手求饶,又一棍打来,虫鸣搭配着惨叫,连夜风都格外美妙。 让你使坏心眼。 让你砸人偷钱。 让你不学无术,想骗我家房子! 叶穗也不想闹出人命,加上打了四五十下,解了不少气,就打算收手。 陈向国大晚上跳池塘里,还不敢大声嚷嚷,估计在躲避什么人,她出过气了,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晚了。 她打得太快乐,警惕性也降低了。 丝毫没发现身后草丛里一道高大矫捷的身躯,正在危险地朝她靠近。 叶穗为了不泄露身份,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一件陈秀丽下地干活穿的衣裳。 她跟陈向国身高差距不算太大,加上这年头衣服颜色,全都是黑蓝灰,夜里从背后看,根本分不出雌雄。 刚还惨叫的陈向国看见有人来了,立刻闭嘴。 悄悄朝另一边游。 他打小再北桥村长大,这水池子小时候不知扑腾过多少回,想换个地儿逃命,那还不简单? 就是游着游着,察觉到有好些翻肚儿的鱼打在脸上,而且,身子好像,有点麻…… 要不说巧呢,村长他爹触电,倒下的时候压断了两根电线。 漏电的电线,一根在岸上,一根落到池塘里,挨着小屋的那片区域,鱼都被电翻肚了。 他被电晕的时候,那道黑影,已经跟捕食的野兽一般,贴到叶穗的身后。 ………… 叶穗意识到不对劲时,背后那人就已经饿虎扑食般控制住了她。 “别动!” 凶悍不带任何商量的口吻,硬邦邦从身后传来。 叶穗动弹不得,那只钢筋般有力的臂膀,几乎没耗一点力气,就已经将她死死控制。 似是怕她逃跑,叶穗半个身子都腾空了。 大半夜的,闹了这么一出,谁能不怕? 偏偏双方身材悬殊巨大,她都离地了,好像刚到人胸口位置。 而且此人也怕她跑了似的,不断收紧胳膊。 就一只手臂箍在胸前,都把她肺里的空气都给挤没了,而且,而且挤没的,又岂止是空气! 在他胳膊下,那两只颤颤巍巍的小兔子,几乎已经被压扁了。 流氓,败类! 她一气脑袋更晕,情急下,想到以前学过的防身术,脑袋后撞,抬起脚后水平方向去磕对方小腿的迎面骨。 吃奶劲用上了,身后那人连个闷哼声都没。 他是木头吗! 江潮没把‘他’的攻击放在心上,这小子狡猾的很,从他手里逃脱后,仗着对地形熟悉,没少给他下绊子。 就当他以为把人绳之以法时,终于意识到手臂处,有不一样的软绵传来。 对方越挣扎俩人贴的越近,他也从对方身上闻见了,不同于臭男人的淡淡香气。 愣神的功夫,手臂传来剧痛,这人咬住了他! 第8章 亲密接触 这点疼,对他而言是可以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柔软的唇畔触在皮肤上,对方光洁的下巴也不断磨蹭着他的手臂。 触电一般,他猛地松手。 看‘他’摔地上,江潮下意识要去扶,却发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面上,飘来一些翻肚儿的鱼跟翻肚儿的人。 有人溺水了! 江潮是公安嘛,呼吸间做出了判断,飞快地脱了衣服踢掉鞋子,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叶穗捂着胸口,坐在地上。 看见水面上,鱼跟人都翻了肚儿,就聪明地猜到,这不是被人投毒,就是里面漏电了。 刚刚砸地鼠那会,陈向国神色正常,估计这边水域没电。 虽说如此,她也是看着那个男人夹着陈向国脖子,游到岸边,脱离危险后,才要离开。 不过…… 想到先前受到的惊吓,还有胸口处的疼痛,她气大打一处来。 她心再大也是个姑娘,被人吃了豆腐,心里憋着火儿呢。 在对面男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把他鞋子踢到水里,这还不解气,又索性抱走他刚脱下的衣裳。 你耍流氓,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不顾那人在背后传来的低沉声音,叶穗头也没回,飞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也是该她走运。 往前走了一大截路,看见了倒地的两团黑影。 见到那断掉的电线,终于知道先前水里的异常是为何了。 叶穗心肠不算好,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她再不好,也没坏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怕两人周围还有电,她踮起一条腿,蹦到俩人跟前。 捡起地上还发亮的手电,检查一番,果然看见老头胳膊下压着一截断掉的电线。 小心翼翼拿棍子把它挑起来,确定电线不会再掉地上,才摸向他们的口鼻。 还好,还有气儿。 翻开趴着的一人,她惊讶地瞪圆了眼,怎么会是她?! 地上趴着的,不是处处看她不顺眼的陈宝兰,又能是谁? 大半夜的,她搞这么一出怪吓人。 寂静的夜,终于迎来了微风的吹拂。 被风一吹,叶穗的脑袋终于有了几分清醒。 救人要紧,眼下得找人把他们送卫生院。 别看北桥村只是个小村子,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村长跟支书,虽说都是村里的一把手,但为了争话语权、村民的支持度,向来是面合心不合。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 村长跟她那个便宜继父,平时没少在一块喝酒打牌,关系匪浅。 如果她真的报信有功,村长会把恩情,记在她身上吗? 不会! 那只会便宜张家人。 这怎么能行,辛苦一场给别人做嫁衣的事,她绝不会干! 想通这些,叶穗脚步一顿,方向一拐,直接往支书家去了。 试问,这天底下,有什么能比恩人是自己死对头,还要让人纠结难受? 支书是聪明人,他要真的救活村长的爹,那死对头一辈子都要低他一等。 如此一来,他会放弃这个拿捏对方的好机会吗? 他不会! 而对于把这个报复机会拱手送到自己面前的叶穗,他会不感激,不念着自己的情? 那可能性也不高啊。 人是自私的,她自然地选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所以,等叶穗在深夜敲了支书家大门,告诉了支书媳妇孙桂花这个消息时。 对方乐得险些站不稳。 “村长他爹出事了,你没去给村长报信,为啥来我家?” 孙桂花笑眯眯问。 这是对她的试探了,要是换成原主,她肯定结巴的说不出话,但对于老油条的自己。 这是机会。 月光下,她巴掌大小的小脸儿越显莹白,“因为婶子您家离得近呀,救人要的不就是分秒必争吗?” 真诚的目光盯着对方,好像她心底就是这么想的。 孙桂花赞赏地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聪明。” ………… 且不说今晚村里会是多么混乱,单说池塘另一边,江潮浑身是水,不停按压着那人胸口。 他像是呛了水,这会咋叫都叫不醒。 直到那人呛出几口水,迷迷糊糊求饶时,江潮才松了口气。 凉风吹来,汗毛都齐刷刷的竖起来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摸不到衣裳,才想起衣服,都被那个女同志带走了。 “队长,队长……” 远处传来同事的呼喊声。 江潮肩宽窄臀,身材比例极好,尤其此时,上身毫无遮掩,豆腐块似的腹肌整齐排列。 裤子没脱但被水打湿了嘛,紧贴在身上,每一寸轮廓都看得清楚。 这幅样子怎么能见人? 陈向国刚被救醒,理智还没归拢,感受到有人扒掉他衣裳鞋子,嘴里还含糊地说,“鱼仙大人饶命,别,别扒我皮。” 等对方秋衣系在腰上,江大队长的底气也回来了。 捡起手电晃了晃,同事们也找了过来。 巧的是他们打算离开时,刚好得了信儿,赶着驴车的支书夫妻也到了。 两拨人碰了个头儿,知道都是要去卫生院的,索性一起走了。 “江头儿?” 都收拾好要出发了,江潮还站在原地,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手下的队员也读不懂这个新来的领导是啥想法,小声催促了一声儿。 “就来。” 江潮看了下手腕上一圈儿深深的牙印儿,压下复杂的情绪,快步跟上。 ………… 夜深了。 叶穗摸黑进了张家。 本以为回来这么晚,那对便宜夫妻多少要唠叨几句,但没想到家里灯还亮着,人没一个。 也对,肯定是支书家里的人给他们报了信儿,知道陈宝兰出事,一家子着急忙慌往卫生院了。 没人才好,她乐得轻松。 哼着小曲儿来灶房,今天一天兵荒马乱的,她都没功夫吃饭。 锅里有陈秀丽给她弟留的饭,清米汤,玉米面窝头,还有水煮的老黄瓜。 叶穗撇撇嘴,盖上盖子。 等视线落到柜子上,她乐了。 陈秀丽防她防得狠,平时柜子锁得特严实,今儿个估计被陈宝兰出事的事吓着了,都没来得及锁上。 这不得便宜她? 筐里摸出俩鸡蛋,搬出只剩个底儿的油罐儿。 大晚上的不想折腾,潇洒地拿窝头切成片,在鸡蛋液里转了两圈再炸。 窝头炸的时候长了些,外面脆里面软,她还在表面加了些白糖,咬一口脆甜脆甜,滋味别提多好。 第9章 卖鱼 仨拳头大的窝头吃光,撑得她在床上直打饱嗝。 拍胸口给自个顺顺,拍了两下,好家伙,疼得她龇牙咧嘴。 想起刚刚的事,她心里一咯噔,这不会被人勒坏了吧。 趁家里没人,索性脱了衣裳检查。 低头一看,她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姑娘家细嫩洁白的胸前,多出好几片吓人的青紫痕迹。 再联想起先前在池塘边上的画面。 怪不得那会气儿都喘不匀,都带上伤了,那狗男人到底用了多大力气? 那会她是背对对方,没看清楚他长啥样,只知道对方高得很,那影子笼罩着她,就跟一堵山似的。 当时就该多咬他几口的。 胸口的位置尴尬,不好擦药,更不能同人说,只能慢慢的自己恢复。 穿好衣服,正愤愤骂人的她,突然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使劲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她也说自己忘了什么! 池塘边,鱼啊! 那池子里飘着的,可是好些好些电死的鱼啊! 这东西不属于公家财产,等到天一亮,村长他爹被电晕的事,肯定传得人尽皆知,那会大家也能猜到那鱼是咋的死的。 电死的鱼没危险,在连肉都吃不上的年代,大家还不得抢疯了? 抢到就是赚到。 她在杂物间翻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背筐,灌了瓶水,拿着手电筒赶到了池塘。 受伤的人都被拉走,池塘边上只有虫鸣跟蛙叫陪伴,她忍着胸口的疼痛,飞快地捞鱼。 一小会儿功夫,就捞了满满一箩筐,这些鱼自己吃,明显不现实。 当务之急,还是得到市里找销路。 她刚背起筐子,两腿一弯,险些趴在地上,一点不夸张地说,这鱼的分量比她还要重。 如果背的是砖头,那她肯定是背不动。 但这玩意可是能换钱能换粮票的,她爬也要爬到市里。 别看她出过国留过学,好像挺有钱,但那些钱,都是那些干爷爷们一分分攒下来的。 从小生长的环境,让她对钱有种天然的执着。 这股执着渴望,让她忘了胸前小兔子的疼痛,还有路途的遥远。 她背着重重的鱼,歇歇停停,走了整整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市里。 在北方大部分地区,尤其生活在市里的居民,想吃一次鱼,或者是磕一把瓜子,花生,那是只有过年才有的待遇。 她可以把肉送到肉联厂,就是得解释它的来历,这有些麻烦。 而且这个点人家也没上班。 她想了想,还是到黑市上去碰碰运气。 那些公安昨晚才抓过人,他们精力再旺盛,也不能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打定主意后,叶穗直接拐到那条巷子。 说来也要感谢陈向国,因为他倒卖代乳粉票儿闯出了点名气儿,周围生了孩子,急着找营养品的家庭都乐意来这碰运气。 她刚放下筐子,就有人围上来,指着筐子,偷摸询问这是啥。 “鲜鱼,你要不?” 叶穗压低声音问。 鱼,还是鲜鱼? 猛地听见这个字眼,对方还不大相信,这年头鱼产量少,运气好些捞上一点,大多也是内部消化。 谁会大方地拿出来卖。 但是眼下又不得不信,虽然没见到,但筐子里那股腥气味儿已经飘忽地传来了。 短时间内,她身边已经围上一圈人了。 鱼肉是好东西啊,大鱼吃肉,小鱼熬汤,产妇喝了鱼汤下奶,这玩意不比猪肉好? “我要,我要……” 不用吆喝,也不用让人看鱼的品相,大家保持着一个想法,能抢到就是好的。 她从隔壁借来一杆称,示意大家先排队,她的鱼虽然死了,但鱼鳃新鲜,一看就是刚死没多久。 鱼称好了,价格她又犹豫了,面对第一个客人胆战心惊的询问时,她脑袋飞快地思考。 现在猪肉分三个等级,最好最贵的是七毛八一斤,还得要肉票。 到黑市上,任何东西的价格,都要翻几翻的。 但她赶时间,又怕太打眼,招人记恨,就要得公平了些。 “一条鱼二两粮票,跟猪肉一个价,八毛钱……” 原本还担心太贵的群众,但听见这良心价简直乐坏了,哪儿还犹豫,开口就是几条几条地买。 黑市上的东西,今天有,明天未必会碰到。 再说这会天儿凉快了,东西不容易坏,多熬点鱼汤放自家水井里冰着,也能多让产妇喝上两天。 鲫鱼个头没那么大,熬汤。 鲤鱼白鲢个头大,熬汤浪费,那就红烧,清炖。 只要是肉,那就没不好吃的。 叶穗也是个会做生意的,有零头就抹掉,看你买得多就搭进去一条小的。 粮票不够? 那也没事,有多少算多少! 你几条我几条,半个小时都没到,她带来的一筐鱼就已经卖了个精光。 可把周围卖小米、鸡蛋、肥皂的小贩们羡慕的不能行。 她收起摊子,把借来的秤还给邻居,顺带把刚刚就留出来的那条足有二斤多重的白鲢送了他。 “哎呦,这多不好意思。” 老头儿假意客气了两下,顺手把鱼接了过来,见她打算走了,神秘兮兮凑她跟前。 “同志,你还有鱼没?有的话,我孙子都给你收了,省得你个姑娘家冒风险出来。” 叶穗挑眉,还能有这好事? 她做的这生意是一锤子买卖,没本钱投入,争的就是个时间,要是有人能一下子大量采购,要省她多少事啊。 “不瞒您说,我还真有,您孙子在哪,我们商量商量?” 老头刚要开口,看见巷子里一熟悉身影过来。 “哎,说曹操曹操到,我孙子来了,具体细节,你们自个说吧。” 叶穗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认出了眼前这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是谁。 这市里也太小了吧,昨晚才分别的人,今个又碰到了。 这不是昨晚跟她合伙给陈向国下套的年轻人?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老头见两人认识,更乐呵,“都是熟人,那更好办,小武,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不打扰他们,拎着草绳串好的鱼哼着小曲儿走了。 “我爷说让我跟你商量,商量什么?”小武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筐子,边走边问。 时间短任务重,她得赶在黎明之前回去,捞了鱼再送出来。 第10章 收获颇丰 当下也就跟他解释,“我还能拉鱼过来,但我本人不太方便露面,你要是有心思接手的话,我便宜点都给你。” 鱼? 这可是好东西。 “那感情好,你有多少我全收。” 叶穗粗略地算了下,“我这次大概还能弄来一二百斤,但我先跟你说,这鱼不是活鱼,死了有几个钟头了,你别要那么多,又卖不出去,最后又跟我扯皮。” 虽是玩笑话,但该表达的意思,也表达清楚了。 别贪多最后卖不掉砸手里。 她是不管售后的。 她人年轻,心眼可不少。 那个叫小武听她这么严肃,扑哧笑了,“卖不掉?就你刚刚带来的那些,我不到十分钟就能全脱手了。” 行吧,这意思是手里有客源了。 小伙想跟她一起拉鱼,但叶穗不想把住址泄露,只定了个地方跟时间交接。 回去时她可没勇气走着回了,租了个驴车,一路催着人家回村了。 她运气好,到村子池塘的时候,晨曦还未拉开帷幕,淡青色的天空还挂着数颗残星。 村子里静悄悄的。 水面上翻肚儿的鱼还有很多,她知道就算自己胃口再大,也不可能把这整个池塘的鱼都吞下。 能弄多少算多少吧。 把带来的筐子还有借来的背篓全都装满,又在背篓上面用荷叶跟水草遮盖严实,这才背着筐子上了驴车。 紧赶慢赶,等坐着专车到约定地点时,天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 跟那个小武碰上头了,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 这么多的鱼,也不可能一一称量,大概估摸了下分量,按二百斤卖给了他。 本来就是天降横财,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按先前商量好的,她不要粮票,一斤鱼肉六毛钱。 小伙儿把筐子在板车上固定好,把事先就准备的好钱给了她。 银货两讫,合作得还算愉快。 “那个……” 看他要走了,叶穗喊住了人家,在他询问的视线中,为难地开口,“那什么,等你方便的时候,能帮我给洗煤厂家属院一个叫叶连山的人家,送两条鱼吗?” 她不方便露面,只能托人多照顾他们一下。 等到什么时候拿回那个坑人合同,还有被坑走的五百块钱,她一定一定,不带任何耽搁地回家! “就这点小事,包我身上了。” 这些鱼,只要他倒手一卖,最少要翻三倍,这还不包括额外收到的粮票。 这姑娘有勇有谋,跟她结交只有好处。 顺手帮点小忙,何乐而不为呢? ………… 跟她预想的一样,再次回村时,天色已经大亮,那一个多小时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这会已经围满了捞鱼的人。 池塘边上,还摆着一圈水桶跟篮子。 本来不大的池塘,这会跟下饺子似的,到处都是人。 远处,还有不少村里人拎着水桶往这边跑。 今天的热闹程度一点不亚于过年。 半大男孩,还有好些中年男人在水里扑腾着,抢到鱼后争先恐后地扔给上面等着的家人。 哗啦啦,池子里的水翻滚。 唰唰唰,头顶鱼在乱飞。 刚走没两步的功夫,耳边就有风声响过,叶穗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一个个头不小的鲤鱼,擦着它鼻尖儿准乎乎,稳当当的落入到自己怀里。 也不知哪个小伙儿失了准头,把鱼扔她这了。 池塘里摸鱼的那群人早就红了眼,哪儿还在意这一条鱼,问了一圈,也没人要回来,她索性拎着回去了。 回去路上,叶穗已经想好了这条鱼的吃法儿,这两天嘴馋得厉害,就做成糖醋脆皮鱼吧。 张家还是静悄悄一片,看来那几口人还没从市里回来。 正好,把大门上锁,窗户一关,她得数一下忙活一晚上的成果。 第二趟拉过去的鱼,是按批发价算的,一斤六毛钱不要粮票,小武直接把一沓钱,用皮筋绑好给的她,整一百二十块。 第一趟是粮票跟钱一块收的,凌乱琐碎,这会一张张数好,再弄平整,费了些功夫。 一算下来,让她彻底乐开了花,粮票收了有四斤,钱足足有六十五块多! 跟批发出去的一百二差距挺大,但这是她背了四个钟头才卖出去的,意义更是非凡。 这一百八十块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一个工人小半年的工资,她已经很满意了。 钱就是底气,小心翼翼把钱都收到一起,又贴身放起来,张家没一个人好人,跟这些人呆在一块,她一刻都不能放松。 刚刚把钱藏好,院外就传来她那个便宜亲妈的声音。 “大白天的关门干啥?” 她好像跟着别人一道回来的,因为在这个抱怨声后,她就变了口气跟人说话。 那巴结讨好的声儿简直让人耳朵疼。 俩人停在院儿里,陈秀丽赔笑道,“孩子被我惯坏了,这个点还没起来呢!”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进屋儿喊她。 正巧叶穗要出去。 俩人打了个照面。 还没等她开口,陈秀丽就贼眉鼠眼往后看了下,把她拉进屋里,压低声音说道,“院儿里那人是支书媳妇,在咱村可有威望呢,你一会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可别把人得罪了。” 她从医院正巧碰到了支书媳妇,一大听才知道,是她把侄女送医院来的。 而且,往常对她爱答不理的人,今天竟然主动跟她说,要来找叶穗这个丫头。 一路上她旁敲侧击,没问出到底为啥。 只得了硬邦邦的是好事的回应。 好事? 能是啥好事? 顶着一头雾水,母女俩出了屋儿,面对叶穗出现,支书媳妇扬起了真诚的笑容。 她快走几步,拉着叶穗的手,一个叫的说好姑娘。 不用说太多,俩人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来。 拍拍她手,孙桂花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没头没脑的话,让陈秀丽一头雾水,这个开场白,难不成是想给她介绍对象? 支书家还有个小儿子没结婚,年龄也跟她差不多,是不是那小子看上她了? 这可是好人家啊。 正要开口寒暄时,就看见对面笑眯眯的女人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 “我大儿媳妇不是在棉二工会那当干事的吗?最近这段时间,她厂子那要招俩会计。 她们内部人员呢,手里有推荐名额,咱们娘俩有眼缘,我豁出老脸给你要了一个名额,喏,三天后考试,等你考上了可就成了正规坐办公室的人啦!” 第11章 机会 陈秀丽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天老爷哎,她本来以为是介绍对象的。 谁知道比那还要好的! 去市里,还是去大名鼎鼎的棉二那当会计啊,在那种地方,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要不是你门特别硬,又或者是自身条件太过优越,压根连考试资格都拿不到的! 叶穗,她可真是,真是好运气啊! 运气好?旁人眼里可能是这样,但叶穗跟孙桂花彼此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互利互惠的交易。 陈秀丽谄笑着,想接过报名表。 但斜地多出的那只手,早她一步接了。 “谢谢婶子了。” 叶穗抿嘴笑了下。 孙桂花拍了她手一下,目光无声打量着她。 这姑娘身姿纤细,琼鼻红唇,不吭声时跟画里人一样,一旦眉眼弯弯,嘴角梨涡展露,整个人就明媚鲜活起来。 她音色柔软,脸庞娇媚,没有刻意讨好,自己就心软不少。 如果人刻意撒娇,哪个男人能顶住? 以前是想撮合她跟小儿子,现在还是算了,她儿子笼络不住人姑娘。 再说跟陈秀丽当亲家,那得恶心死她。 报名表给叶穗,相当于半条腿已经进棉二了,至于那半条腿能不能迈进去,全看这丫头的造化。 还了人情,孙桂花走了。 院里只有母女俩时,陈秀丽想着也没别人,想把报名表骗过来。 这天大的机缘叶穗占着是浪费,宝兰人孝顺又聪明,给她最好。 可这丫头说啥不搭话。 跟她屁股后面进屋儿,还没开口,那丫头抢先一步,“妈,我头突然好疼,你去卫生站给我开点头疼散吧……” 昨晚折腾一晚,她累得够呛,这女人要再不识趣的开口说些她不爱听的,她怕维持不了假象,跟人发飙。 但陈秀丽没眼力见,看不出她的拒绝。 “妈还没看过报名表,你让妈开开眼,还有,这东西宝贝,你向来丢三落四,还是让妈替你保管妥当,等考试那天妈再拿给你。” 让她保管,呵,半天功夫不到,这个表就飞到陈宝兰手上了。 当她傻子呢。 屋内陷入沉静。 女人不死心,再想索要时,对面的叶穗突然坐直身子。 这么一来,满头青丝如瀑般落下,垂在她孱弱的肩头,那人姣好的眉眼中,好像有莫名的气息在翻滚。 陈秀丽心知是她着急了,不敢再提说这事。 “看你,不给就算了生啥气呢,你休息吧,我去给你买药” 当然,等天黑叶穗都睡醒了,也没等到药来。 农村人天不是太冷的时候,都爱在院儿里吃饭。 她出来时,张家人已经吃到尾声了。 见她出来,陈宝兰挑衅似的,把仅剩的鱼汤一饮而尽。 陈秀丽见她出来,脸上没丝毫歉疚,“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鱼汤你也别眼气,你表姐刚出院,身子虚,我就先紧她喝了。” “妈,那我不是刚死里逃生?” 黄昏褪尽,夜暮初醒,四周有流萤点缀其中,如果不是眼前这家子,估计会更美妙吧。 叶穗不吵不闹,但话一说完,对面鸦雀无声。 她不理对方,随便吃了两口能噎死人的窝头,一场硬仗要打,不补充体力怎么行。 陈秀丽咳嗽了一下,便宜继父不情愿地开口。 “叶穗,上次说给你安排的工作,这会落实下来了,大概五六天吧,你就能上岗了。” 耽搁催促那么久都没落实的工作,在她拿到棉二的敲门砖后,马上有了。 她得反思下,自个在他们眼里到底有多蠢。 好戏还在继续。 “这事你张爸没少出力,那是供销社,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你说你多有福气。” 所以就放弃棉二的活吧。 铺垫那么多,叶穗却还没松口,这超出他们的预料。 就连胜券在握的陈宝兰,此时都紧张盯着她。 “这事好办” 成了! 张家几人露出得逞笑容,就知道她好糊弄。 叶穗压下嘲讽,慢条斯理地擦了嘴,“供销社的活儿让给我弟,我去市里上班,这样我们姐弟都有工作了,妈,张爸,你们脸上都有光。” 陈宝兰慌了,这咋把她隔出来了。 作为知情者,她再清楚不过,供销社的活是假的,是让叶穗心甘情愿把棉二的工作让给自己的由头。 她咋不照常理出牌呢? 张起山眼皮一跳,“你弟工作我另有安排,不用你让,供销社的活轻巧,地位也高,你错过了可没地哭啊。” “那更简单” 她拍手道,“那让陈家表姐去供销社,我去市里,这样钱不白花,我妈也开心。” “我才不去!” 陈宝兰高声尖叫一脸失态。 昨夜没救成人反把自己搭进去,这就够让她生气了。 眼下有好机会,叶穗又死活不上当,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怎能保持住淡定? “好,不去,不去!”陈秀丽好声安抚她。 面对叶穗时语气格外严厉,“不知好歹,就是给你个机会,你还真以为能飞上天? 有报名表咋了,人还得考试呢! 你考不上了咋办,不白白浪费了? 你宝兰姐人比你机灵,成算也比你大,我们费力巴哈的,不还是为了你们? 行了你别啰嗦,报名表给你姐,你乖乖去供销社上班!” 关键时候,就得拿出些大人的威严。 反正这丫头没啥主见,自己发火了她肯定听话,先把侄女把市里工作落实了。 等这活板上钉钉,再哄叶穗,就说供销社的活儿那出了变故,让她再等等。 反正这丫头憨嘛。 叶穗就等这一刻呢!此时忽地拔高声音,“我不知好歹? 我养父母掏二百块给我找到的工作,我无偿让给她,这还不行?你既然知道要考试,难道我这个初中毕业的,考不过她这个小学没毕业的? 哦,亲妈你估计都不知道我学历是啥吧! 我知道我没在你跟前长大,你不疼我这是理所应当。 但希望你们搞清楚,不管是供销社,还是市里的棉二的空缺,机会都是我的! 我说给,那是我大度,看重亲情。 我不说给,说破大天也没用,你们休想从我手里要!” 第12章 替考 陈秀丽指着她,气到浑身哆嗦。 张起山同样脸色难看,气得甩手,“你们爱干啥干啥,这破事我不管了!” 他以前就不想管媳妇娘家事,就是求到跟前不好拒绝,眼下撕破脸也好,他正好抽身。 “怎么,妈是觉得我太不孝,想把我赶走?” 她起身,“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 走? 她咋不按常理出牌? 市里房子确权了不假,但还没统一收费过户,撕破脸那才叫鸡飞蛋打。 赶紧拦下她,怒气没了,甚至还挤出别扭的笑。 “妈没那意思,说狠话也为你好,你不愿意谁也不勉强你,你去考试,咱尽力而为。” 叶穗跟着挤出两滴眼泪,靠在她肩上哽咽着。 “妈,我好不容易回到您跟前,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之所以说狠话是因为我嫉妒……” 房屋买卖合同没找到,五百块也没收回来,她傻了才走! 不过她一示弱,对方倒没怀疑,争宠嘛,能理解。 双方都各怀鬼胎,一片祥和。 “你快回屋休息,妈给你蒸鸡蛋糕……” 叶穗乖巧回屋。 陈秀丽看她不在跟前了,拉着侄女到灶房,见她还在抽泣着,压低声音跟她解释。 “房子还没到手,所以不能撕破脸,我知道你委屈,想要去棉二上班,放心,明着不行,还不许暗着来?” “姑你的意思是……” 想到一个可能,陈宝兰破涕为笑。 “心里知道就行,这两天你该复习复习,千万别松懈,那天我保准让你考试就是了。” 陈宝兰虽不解,为何姑对她比对亲生女儿还好,但作为既得利益者,这层窗户纸不捅破,她就心安理得受着这份好。 夜风将两人细语筹划,吹散在空气中。 ………… 三日光景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考试的当天。 陈秀丽一早就收拾利索,跟侄女摆好饭后,喊人吃饭。 昨天她娘来了一趟,进门就哭,还央求她无论如何都得掏钱救陈向国。 被亲妈打了秋风,还得瞒着张起山,又要操心今日棉二考试的事,陈秀丽眼底一片乌青。 她还要再叫时,东屋房门咯吱一声响,叶穗从里面出来了。 可能为着今天考试,她下工夫打扮过,上身穿着黄色碎花的衬衣,下身是条黑色裤子。 衣服是旧的,如今好像被人改过。 下摆收了几寸,把姑娘家纤细的腰肢尽展,裤子直筒下来,但在裤脚位置收了不少,虽不贴身但足够洋气。 乌黑跟绸缎似的头发今日高高梳起,从衣服上裁剪下来的布条当发带柔顺地同黑发绑在一起,明媚中又带着些许活力。 她长得好,这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今个,秋日的光如流金般倾泻而下,打在她精致无辜的小脸上,越发迷人。 陈宝兰目瞪口呆,筷子都被她失神掉在了地上。 陈秀丽也被惊艳到了。 不过她可没心思欣赏美色,怕侄女嫉妒,再生出什么波折,赶紧打圆场让他们快点吃饭。 “东西都准备好了?” 叶穗拍了拍书包,“笔尺子算盘还有报名表都在里面呢!” 这年头尤其是厂子里的会计,很少是科班出身,招人标准会加减乘除能给算清楚账就行。 一般人没机会涉猎会计基础跟实务。 所以考试标配,一般都得带算盘。 陈秀丽得到回应,眼神闪烁,“那就好,咱们早点赶过去。” 嘴上这么说的,但递粥时碗一斜,全洒书包上了。 惊呼声传来,“哎呦,看我笨手笨脚的,穗儿你快吃饭,我去屋里给你找毛巾擦擦。” 不等她开口,拎着书包跑了。 陈宝兰拼命压着雀跃表情,好不露出破绽。 叶穗看她憋得难受,好心提醒道,“我妈估计弄不来,你进去帮个忙吧。” 陈宝兰抱胸,“看你今天考试的份上,帮你一回。” 说完大摇大摆进去了。 石桌上,张家其他人面前都摆上一碗粥,唯独她得洒了,这是多么美妙的巧合啊。 她又舀了一碗,双手递给心气不顺的张起山,“张爸,前几天是我任性,今天我就用米粥代酒,给你陪个不是。” 张起山是个小小的主任,官不大,但好面子,爱摆架子。 看她低声下气地赔罪,也就大度地嗯了下,“知错就行,下次别气你妈了。” 他接过热粥,叶穗端走他凉掉的那碗,相当于两人调换了粥。 “好!” 叶穗笑了笑。 饭都吃完了,姑侄俩才舍得出来,见叶穗喝了粥,俩人推说有事要办,甩下她走了。 俩人紧赶慢赶,终于坐上了去市里的小巴。 确定叶穗没跟来,陈宝兰笑得跟朵花似的,压低声音问道,“姑,你那药,劲够大吧?” 陈秀丽戳了下她脑门,“我特意去畜牧站那要来灌牲口的药,你说劲大不大?” 这就是她想的法子,把报名表偷走,再给她下药让她拉肚子,这样她还能考试,那算她厉害! ………… 长平市地处华北平原,经济稍微发达一些,全依赖于本地资源丰盛。 这边煤矿多,衍生出好些钢铁焦化行业,重工业发达了,其它的配套设施也相对完善些。 棉二纺织厂前身是市棉制厂,近几年同棉毯厂印染厂合并,统称为棉二。 这两年国家在支持棉纺织业,所以相比别厂的萧条,棉二正处在黄金发展时期。 砖红色的高墙,气派的铁门,穿着统一厂服,精神抖擞的女工,成了市里难得的风景线。 这年头,谁能当工人谁自豪! 陈秀丽她俩赶到门口那会,几乎被市里的繁华迷住了眼,陈宝兰看着那戴着红袖章穿着蓝色工服的干事们,欣喜自己马上也要成为她们。 两人捏着千辛万苦得来的报名表,大摇大摆进厂去。 这次棉二招工范围广,工会车间后厨都要招工,空地上站着好些年轻人以及陪考的家属。 乌央央的场面堪比高考。 这次考试为了公平公正,在附近学校拉了一批桌子出来,考点设在食堂前的大梧桐树下,方便群众监督, “这是我的。” 陈宝兰把报名表递过去,那张纸上是她修改过后的名字以及家庭住址,考试岗位,考试时间。 负责检查核实的是个中年男人。 前面几人顺利放进去了,唯独卡住了她。 “你不能进去!” 第13章 查账 男人语气严肃地拒绝了她。 “为啥?!” 姑侄俩笑容一顿,失态地叫出声。 “自然是因为它是假的了。” 听见背后由远及近的清脆女声,两人骇然扭头,跃入眼帘的,就是神清气爽光彩照人的叶穗。 她站定身子,掏出一张纸递给男人,“这是我的。” 男人扫了两眼,示意她可以进去。 “不公平!”陈宝兰计谋失败这会已经声嘶力竭喊开了,她们计划那么精密,也确定她喝了米汤,为啥她还会出现在这! “傻子,做贼也得有脑子,偷来的东西只改名字就行了?一个正规单位的通知,没有厂印章可能吗?” “你故意的?” 意识到这是一场陷阱,陈宝兰气到飚泪。 “以防万一罢了。” 知道对方为人,不做准备可能吗? 还好报名表用的是平常信纸,不然又得费不少功夫。 那天晚上她就誊写了,把真的收起来,把假的用来钓鱼。 在她耐心快要告罄时,这俩货终于上钩了。 陈宝兰的失魂落魄,陈秀丽的不可置信,成功取悦了她。 不过好戏刚刚开场,这也是开胃菜,到家后会更精彩。 可能是叶穗平时胆小蠢笨怯懦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便宜亲妈接受不了自己被人戏耍,气得心绞痛,这会竟捂着胸口气不可抑的质问,“你敢跟你妈耍心眼?” “妈,我也想跟您母慈子孝,但你这心偏到这个地步,我实在不痛快。 那我不痛快了,为啥还要让你们痛快? 当着这么多人呢,您要再吓唬我,我一不小心乱说个什么,丢人的可是你们。” 威胁完,大摇大摆进去。 考试的人有小二十多个,位置也都没个标号,她得抢个凉快地儿,才不能在不相干人身上浪费时间。 找好位置,摆上工具,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两人还没走呢。 这是铁了心想拉她下水的。 只要在考试那会闹出点动静,干扰她,影响她发挥,那她不也得凉凉? 这心眼全用她身上了。 考试时间九点半,快到点时,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女人,带着一沓试卷来了。 自她出现,好几个家长热情同她打招呼,但女人一概没理会。 她环顾了一圈,干脆道,“希望你们珍惜这次机会,安静考试,但凡有作弊,替考的,一经发现,立刻取消考试资格!” 好一个铁面无私的监考官。 试卷很快发下来。 叶穗大致浏览了一遍,基础的乘除加减占少部分,另一部分则是涉及会计实务。 如果有些会计基础的,很容易就做出来。 这些题对叶穗而言,没任何难度。 四周静悄悄,家属们下意识地放慢了呼吸,生怕影响到家里孩子考试。 眼下只有笔尖划在纸张上的刷刷声响,再无其他。 没多久最靠前的俩男同志做完了。 陈宝兰紧盯着伏案写算的叶穗,见她迟迟没交卷,一颗心终于落到原处。 说得头头是道,实则也是笨蛋。 这就好,这就好。 反正叶穗不能拿下这个工作,她不能比自己混得好! 随着时间推移,已经陆续有人交卷。 别管有没有把握,大家卷面全都写得满满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车铃响声,遥遥地从人群传来,那来人停下车子,不顾怒视的考生家属,大声叫道,“秦主任在吗?” 女人扶了下眼镜,不高兴都写脸上了。 “没一点纪律,没看啥场合?找我干啥?” “一,一言难尽啊!” 来人,还有跟他一起的两男同志,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面对冷脸也不害怕,抱着一大堆在风中簌簌作响,发黄发脆的纸,哗啦全放在监考桌上。 “主任,救命啊!” “长话短说!” 小年轻擦了把汗,稍稍平复了心情,才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今天也不知道那些市纺织管理局的领导,突然抽什么风,说是要来考察。 突击检查,先去了棉一、毛纺、服装厂,还专门查了账务问题。 不查还好,一查下来,领导们勃然大怒,一个个厂子里错账坏账一大堆。 随便一问,那些负责人就支吾着,半天蹦不出个屁来。 连续几个兄弟单位无一幸免,全军覆没,他们厂领导层战战兢兢,因为下一个,马上就检查到他们头上了。 要是他们这查账结果跟兄弟单位一样,他们管理阶层从上到下,全都要记过。 你说这会时不时十万火急? 其实造成眼下困境的,不是他们懒,实在是先前几年特殊性造成的。 自建国到现在三十余年,国家对纺织产品向来是统购统销政策。 整个市的纺织工业产品销售一直是这与供应工作在一起的,纺织产品由商业部门包销,企业负责财务结算。 但是头几年最乱的时候,革委会成立了,供应机构取消,供应渠道被打乱,加上人员频繁调动,专业人才下放,这些账务做的乱七八糟。 说句良心话,那十年账务的复杂程度到哪呢,那比盘丝洞还要乱! 秦主任是有本事的,在她带领下,大家头几年的账务是捋顺了些,但是这两年的,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人家来检查的,要是只检查眼下两年呢? 你能拿着头多少年的,笑眯眯跟人家说,你先别查这个,先去查我们整理好的那些? 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加上兄弟单位也不争气,别查到他们最后一个了,大领导们把气儿全发他们身上! 把眼下情况一说,秦主任当即变了脸色。 “他们还有多久过来?” “咱们厂长跟书记都在那拖着呢,这会带他们去咱们新厂址那参观了,看完再去吃个饭,最多有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时间太紧了。 “你留下,让他们俩回去跟人核算76以前的,把这两年的留给我!” “就咱们俩?” 年轻小哥拿衣角擦了下汗珠,欲哭无泪,“那咱们也弄不完啊!” 一年四个季度,每个季度都有繁琐的账务,就算他们有俩人,但在三个小时内弄完,那不是天方夜谭? 秦主任阅历多,最初的惊慌过后,此时淡定许多。 她随手一指,正是刚交完卷的小弱崽子们,“那不是帮手?” 小哥儿顺势望去。 巧了,正同那些面面相觑的‘小鸡崽’打了照面。 他忽的笑了。 第14章 双手算盘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堆帮手? 于是叶穗他们临时加考一场,主任说了,这场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再结合笔试成绩,当场录取。 好嘛,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谁还舍得走啊! “咱们开始?” 秦主任也准备好算盘,打算开始。 最近从港城那边传来一种叫计算器的东西,只要按几个数字,结果就能出来。 但是那东西数量少价格贵,他们单位也就一两个。 老一辈人接受新鲜事物慢,还是喜欢老伙计。 “你们算盘用不习惯就用笔算,量力而行,结果固然重要,但也不是唯一衡量标准。” 参考众人连连点头。 “你念吧,念的速度慢一点。” 秦主任吩咐那个干事,速度慢些,也是更好地照顾那些年轻人。 马上开始,大家屏气凝神,拿笔的拿笔,拨算盘的拨算盘,严阵以待。 “78年每担皮辊棉160元。” “人造丝、腈纶年使用总量4800吨” “三季度生产棉布12万米……工业总产值17万……” “六月纳入丝棉厂职工120人,工资为……” “八月增加纺机60台,购入金额……” 算账这活,必须安静,稍不注意就全盘皆输。 家属们为了孩子的前途命运,自发维护秩序,整片场地安静得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刚开始还好,数额小,计算方便。 但随着后期数额逐渐庞大,复杂,已经有人乱了阵脚,一步错,步步错。 起初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渐渐地,有人慢了,有人停了下来。 这些实际操作远超他们平时训练范围,加上数字庞大数据繁多,连一半时间都没过,多数人已经放弃。 更有少部分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姑娘,开始小声啜泣。 陈宝兰在场外,死死盯着考场。 随着时间推移,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修剪得宜的指甲死掐手心,嘴唇更是被咬出血来。 她以为叶穗下过乡,肯定跟草包没区别,但眼下情况,并非如此。 她周围人都已经放弃,可她还在有条不紊地计算着。 更气人的是,明明这么难,她却一副不放在心上的做派,左手打算盘,右手则在纸上记录。 简单得像在算一加一等于几一样。 十八岁的年龄,本来就是好年岁,加上她肤色瓷白,低头算账时,阳光恰好从树缝漏下,打在她半张脸上,更显夺目。 空地上聚集不少年轻工人,大家指向她,窃窃私语,绝大数都在打听她是谁,有没有对象之类。 二十分钟后声音停了。 考验终于结束了。 叶穗耳边没声音了才揉着发胀的脖子抬头。 卷翘的长睫颤了颤,清润明亮的眼睛直接清楚地跃入大众视线。 好些人吹起了口哨。 陈宝兰气得更厉害了。 二十号人交的答案,都不太乐观,秦主任看了几张后,眉头紧缩。 直到翻到叶穗那张满是字迹的答案时,眉目才稍微舒展一些。 这个姑娘估计是有些基础的,那么短的时间里,还列了表格,产品收入,支出,税金多少,利润总额全都整齐地填充在里面。 只是…… 视线最后的数据时,她眉头紧缩。 前面数据统计的都没错,结果错误,可能是粗心导致,这也没什么,天赋在这,一点小毛病可以忽略。 可在这等待的人,都是人精,见秦主任表情由晴转阴,多少猜出几分真相。 肯定是叶穗的结果不容乐观。 这就对了嘛。 小女娃长再好也没用,得靠实力说话。 陈秀丽对此喜闻乐见,轻拍侄女后背,“你别气,她就是绣花枕头,比不过你!” 是的,她是天选之人,她能洞悉未来发展,叶穗她比不过自己的。 姑侄俩自我安慰的时候。 秦主任发声了,她指了下叶穗,“虽然算错了一处结果,但……” 鼓励的话未说出口,那姑娘就猛地抬起头。 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怀疑跟拒绝,“我没算错!” “嗨,同志,这位是秦主任,是我们棉二管账的一把手,她说你错了就是错了!” “是啊,你还年轻,犯个小错不要紧,但不能嘴硬,不认错……” 大家对长得好看的姑娘包容度还挺高,只是让她认错,没说太难听的话。 要是换成个男的,指不定要被说成啥呢。 秦主任正要开口,一个干事又跑过来,喘粗气叫道,“主任,书记让我跑过来跟您说一声,那些领导不吃饭了,再过一个多钟头就过来了……” 不吃饭? 那三个小时都不到! 没时间了。 这姑娘挺傲气,自己也没时间来纠正她。 从账本里分出去年第四季度的账本,直接放她跟前。 “对与错,自己说没信服力,眼下咱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你算今年一季度,我算去年四季度,半个小时为限,来较量一下?” 这姑娘的小毛病,在实力面前都可以忽略。 说是比试,其实也是激将。 大家以为这姑娘面对邀请,会谦虚,或是知难而退。 谁料人只稍犹豫了下,竟答应了。 答应了! 人群彻底沸腾了。 叶穗不管那么多,先求助最开始来报信的干事。 “小哥,劳烦你还像刚才那样,帮我念一下。” “好……” 不经思考,他就应了。 “姑娘,借下算盘。” 相邻的姑娘大方将算盘递去了。 “她这是要出啥洋相?”陈秀丽眼皮子直跳,喉咙发痒干巴巴询问。 很快她就知道为何了。 只见叶穗拿起算盘,上下晃了两下,珠子马上归位,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准备好了,那个干事马上进入状态。 还是先前那些繁琐庞大的数据。 不同的是,先前那个单手拨算盘的姑娘,这会竟用双手开始工作了! 双手打算盘,不算啥新鲜事,她更不是什么开创者。 像以前那些老账房们,也曾展露这手绝活。 但时代变化,账房减少,会打算盘已经是稀罕了,这会出了个双手打的,可不得把人眼珠子惊出来?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她坐得端正,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真是厉害!” 第15章 我错了 外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个拎着大茶缸的老职工见她露了这么一手,啧啧称赞。 “老徐,你大字不识一个,还看得懂人打算盘啊,别是看人姑娘长得水灵,在这人云亦云吧!” “呸,我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我老泰山,那给人当了一辈子账房,那打算盘厉害吧?” 经他一说大家想起来了,老徐是上门女婿,他老岳丈就是靠那出神入化的算盘,置办了家业。 “我以前也被逼着学了两年,人蠢还懒,这才被放弃了,但我也算入门了。 你看那姑娘的手法,正宗的老把式。” “这有啥说法没?” “那肯定有了,双手打算盘,你左手进位,右手拨本位珠并行。 左手置商,右手就得减积并行。 别看那是左手,进位退位还有清盘,那都得靠着它呢!” 这年轻轻能打成这样,背地下多少苦功。 原来是这样。 大家经过他的解释,算是明白了些,再看她时,目光就透着些钦佩。 不管什么时候,有才学真能干的,都是被大家敬佩的。 台上两拨人正在如火如荼地比试,大家紧张得快要窒息。 一个年轻的后起之秀,一个年长,有小半辈子的经验。 她们俩人比试,这种精彩,这种碰撞的较量,谁忍心错过! 场面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大家自发地给他们创造安静的环境。 谁知比试进行到关键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女的尖叫声。 声音尖厉刺耳,尤其是在大家紧张的时候传来,杀伤力可想而知! 给叶穗念账的干事被吓了一跳,手边的账本哗啦一下,全撒在地上。 节奏打乱,叶穗也停了。 这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候,你语速慢些都会影响到结果,偏他出了这么大错漏。 赶紧手忙脚乱捡东西。 账本合起来,也不知道刚刚算到哪一页了。 年轻男人脸上满是懊恼。 陈宝兰见打破了他们的节奏,别提多满意了,她就是看不惯叶穗,就是想让她输! 刚没解释呢,就对上好几道怒视的目光,她刚张嘴就被一个女同志捂嘴带离了现场! 她挣扎,可没人同情她,相反,大家看她的目光中,还带着些许嫌恶。 别找理由,她就是坏心眼,就是想干扰人家。 年轻干事把东西整理好,再翻到先前位置,时间已经过了好久,耽误了人家,还乱了人家步伐,他面上都是羞赫。 叶穗当事人倒不急,还安慰他,“没事,不慌。” 再次开始,大家都替她揪心。 “老徐,你看这姑娘能赢吗?” 老徐摇头,低声说,“不太好说。” 人最怕被打乱节奏,要是心理素质差些的,自乱了阵脚,想追也追不回来。 做账,算账,最怕的就是心不安稳。 但是…… 还没等他叹息呢,就看见那姑娘变了手法! 不止他看见了,在场的其他人也发现了。 这是…… 先前她是左右开弓,但是采用的都是二指法,就是左右两只手都用两个指头来拨算盘子。 那是老祖宗们流传下来的惯用法子,可现在,这姑娘用成了三个指头。 相当于六指同时拨珠! 一时间,只有她飞快地拨动算盘声,以及那干事越来越快的念数声儿。 这架势跟速度,已经超过了秦主任! “她这是三指法,左手拨千位,右手拨百位,左手拨十位,右手拨个位。 这是从高位起由左向右,相邻两档依次拨动,这个算法我老丈人都不会!” 听不太明白,但,好像这个更厉害? 面对质疑,老徐颔首,“这是当然,这样算的速度更快,计算量也更大,当然,难度也更高了。” 不是他们见识少,主要是这是珠心算的拨法,现在没流传而已。 经他解释,大家恍然。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两拨人终于停下,秦主任一向严肃的脸,此时透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旁人以为她在为自己没落下风开心,可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那姑娘最后放慢了速度,是在刻意等她,说是比试,但这姑娘给足了自己面子。 技艺高超,却不自大。 伶俐却不世故。 这才是最好的! 她拿过叶穗算出来的结果,粗粗地检查了下,没有错误,这下眼底的赏识越发浓厚了。 “不错,你的都对了。” 人群里小年轻们一阵欢呼,好像是自己做对了。 这工作是板上钉钉了吧! 厂子里要来一个大美女了! 大家视线落到那姑娘身上,期望从她脸上看到喜悦,可是没有。 好像,这是一件特别理所应当的事。 只见这姑娘放下秦主任整理出的答案,转而翻出自己头一份的数据。 “主任,请容我解释下,头一份那个,我没算错。” 嘶,众人倒抽冷气,这丫头,秦主任都没计较第一份错误的结果,你还不服输的来提了! 大家都怕秦主任发火。 但她没有,反而还朝她走了几步。 叶穗指着一处数据朝她道,“主任,在今年以前,咱们市里的纺织产品是统购统销。 商业部负责分销,企业负责财务结算,一般由供销科、财务科负责,但是咱们厂人员流动大,很多细节都被忽略了。” 秦主任面容严峻,不置可否。 “这上面写着,去年跟前年,咱们国家对一、二级棉花实行补贴政策。 标准是供应价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一辊棉是给了五分之一的补贴钱,但这个政策今年初取消了。 但是你看账务记录,这是按照补贴价入账,税款是按国家补贴后的金额缴纳。 如此一来,账面上本金支出多了,利润总额相对减少,那税金呢?” 会计准则,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你入账错误,利润如何对,税金如何对。 按照企业这个算法,这算是漏税了。 所以,她没错的。 在她说罢,秦主任表情大变。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有把刷子的! 只看了几眼账册,就查出错误所在,厉害! 而且这姑娘聪慧啊,借自我辩驳的机会,侧面提醒了自个,第四季度她错处在哪。 去年第三季度第四季度算法一致,都是错误算法,所以,她实打实地错了。 但人姑娘跳过了,丝毫没提。 真真给自个留足了面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个年轻人通透。 拍了下她肩头,秦主任认真道,“你说得对,是我算错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输不行啊!” 我的天老爷! 秦主任说了啥?! 说她错了?! 第16章 摊牌 这姑娘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这么个老手心甘情愿地承认错误! “这不算错。” 叶穗赶紧跟人找补,“只是一处政策变化,我运气好发现了。” 秦主任知道她是好意,“你不是运气好,是你底子好,人又细心,咱们会计工作者,就是需要你这份细心,坚持。 丫头,今天时间紧我就不多说了,等周一了,记得来找我报道!” 她留下这么句话,收起账本,带着那些干事风风火火地离开。 人都走了,叶穗还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这么快,工作就定下了? 哗啦,好些围观者潮水似的挤到她身边,大家真情实意地恭喜着她。 在人群里扫了眼,姑侄俩早走了。 收拾利索,叶穗在恭贺声中离开。 能想象到今晚回去要面临怎样的腥风血雨,但她不怕,相反的,还有些期待。 今晚之后,她的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夕阳西下,浓艳至极的晚霞层层叠叠堆在天边,搭配周围浮动的金边,像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熊熊火焰。 北桥村的张家,气氛实在不妙。 叶穗刚进院子,一个擀面杖迎面飞来,她脑袋偏了下,那玩意顺着她发丝落地上,砸出个不小的土坑。 “你还有脸回来?!” 陈秀丽咬牙切齿骂道。 工作被抢计划失败足够让人不痛快了,谁知道回家看到的是快要虚脱的丈夫! 死丫头好手段,不声不响把饭给换了! 这是要算账了。 叶穗环顾下屋子,陈宝兰哭得两眼肿成核桃样,张起山颓废坐在椅子上,瘦脸惨白连带嘴唇都毫无血色。 便宜弟弟人高马大,此时缩在一边不敢吱声,但在看见她后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我为啥没脸回来?” 不害怕还一脸坦荡,好像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这副碍眼表情更是刺激得人怒火冲天。 拿起手边的碗就朝她砸! “够了!” 张起山肚子疼,周遭又乱,忍不住怒喝一声,不过大概是因为上茅厕次数太多,有气无力缺了几分威严。 “起山,都是她害的你!” 她先前好奇为啥这丫头喝了粥,还能那么平静地考试,敢情这粥她换给了当家的! 别说她不清楚粥有问题,那丫头摆明就是一肚子坏水! “闭嘴,你还有脸说!” 肚子又翻江倒海起来,但为了维持威严他还是强忍着,算旧账有啥意义,把事办妥才最紧要。 陈秀丽瞪了叶穗一眼,迫于丈夫威严不再言语。 “你考上棉二了我替你开心,但是丑话说到前头,先前买活的钱我是不会给你的。 而且为给你找供销社的活,我不止花了二百,既然你有工作了,剩下的缺口你来补贴,你上班后三年的工资,都需交到家里。” 肚子咕噜咕噜响,张起山不动声色地捂住肚子,压下疼痛。 “怎么不说话?” 说话? 她怕出口成脏! 一个莫须有的工作,坑掉她家房子不算,还要她搭进去三年工资,那是一千二百多块钱啊,周扒皮到他跟前都得甘拜下风吧! 叶穗平复心情的模样在他人看来,是害怕妥协了。 是啊,她得了好工作如何,不还得仰仗他们吗,难不成她要放弃体面的爹妈,转头去投奔养父母那俩累赘? “今天这事就算……” “不能算!” 叶穗在他们诧异的表情中抬头,“这活是交谁办的,我去找他说道说道,既然不让我去,那就退钱! 退不了全部,那就能退多少算多少,我全认了。” “这是人情往来,都是私底下交易,你个丫头片子不懂……” “我只知道挣钱不容易,我养父的钱,更不能打水漂!” 这是执意要撕破脸了! 肚子一阵接一阵疼,他汗水啪嗒啪嗒流下来。 虽然对峙只有短短十几秒,但在张起山心里,却度日如年,尤其是肉体上的疼痛,更加消磨了他的耐性。 话到这了,那就摊牌吧。 他往前探了下身子,“丫头,你是聪明人,估摸也知道了你养父把房子卖给我的事。 那房子现在过户了,我明天就能去收了那个房……” “对,让你那个残疾爹还有哑巴娘,全都滚出去,在大街上睡!” 陈宝兰早就忍耐不住,疯子一样狂喊。 回应她的,是迎面飞来的一个擀面杖! 在几人惊叫声中,那玩意似是长眼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砸到陈宝兰鼻子上。 那人先感受了一阵剧烈酸涩剧疼,紧接就察觉到一股温热流下,伸手一摸,手指赫然带着鲜红。 “血,血……” 捂着鼻子女人叫的那叫一个凄惨。 “叶穗,你活够了?!” 宝贝侄女受伤,陈秀丽能忍? 咬牙切齿朝她冲来,那架势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这下连张起山都冷眼看着,默许了这一行为。 可叶穗哪儿是吃亏性子,戏演了几天,她耐性早就告罄了。 无视要动粗的女人,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 “妈,你先别动手,听我说几句话,说完后再衡量我这顿打是不是非挨不可。” 陈秀丽愣住。 啥意思,挨打还能讨价还价? 她犹豫当口,张起山狐疑道,“你想说啥?” “做笔交易吧,你把购房合同还有五百块还我。” 啥? 话音刚落,屋里几人瞠目结舌。 张宝明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她还是平静模样,冷嘲道,“你疯了吧!” 眼瞅属于自己的房子被人记挂上,他不能装傻了。 是啊,她疯了吧! 张起山也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种滋味压过他生理上的疼痛,跟媳妇对视一眼,笑的都挤出泪花了。 陈秀丽深有同感,擦了下眼泪,冷眼望向她,既撕破脸那就没必要维持表面和气了。 “把合同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叶穗,别以为你有了好工作,咱们都得巴结你,也不照个镜子,看是什么玩意……” 陈秀丽难听的话刚要说出,被丈夫制止了。 张起山叹了口气,今早换粥的事,让他对这丫头高看了两眼,现在看来,是他看走了眼。 她是有小聪明不假,但也太自大。 第17章 吐出来 就不该跟这丫头浪费时间的。 想通这些,张起山起身去茅厕。 路过她跟前还不忘冷笑,“还是说,你抓到我啥把柄了,才敢大言不惭地来要挟我?” 哈哈哈,这有可能吗? 叶穗抬眼,轻声道,“是啊,没点底气,我敢摊牌吗?” 一句话,成功让他顿住脚步。 屋里人不解地看她掏出一个算盘来。 “三年前的唐市的那场大地震,想必大家还记忆犹新吧?” 心咯噔一下,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新闻上说,在地震后几小时之内,供销系统就从全市的库存和可以支援的品种数量报告给了总社。 那时候,从领导到工人、家属仓库附近的民兵、解放军战士跟居民,时刻待命参加转运救灾物资。” 张起山眉头逐渐紧皱,某个荒唐念头刚升起,马上被他否认地压下。 望向叶穗的目光,也多了一抹认真。 叶穗不被外界打扰,纤细手指在算盘上拨动着。 “我想想,那会苏省用几天时间,将五十万条苇帘子送过去了。 陕省接到的是农药任务吧,连夜从榆次仓库把三十六万吨杀虫药运到机场,次日到的唐市。 高坪县是接到的水缸任务,在县委的直接领导下,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十几岁的红小兵,组成修路装车战斗队,将二万六千八百个水缸,装了三十节车皮运到灾区。” 张起山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大概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本就毫无血色的嘴唇一下哆嗦起来,两腿一软身子一个踉跄。 “起山!” 陈秀丽惊叫扶她。 可收割他们理智的声音,仍在继续。 “咱们市供销社,当时准备的是什么来着?装了二十个车皮的水桶、铁锅、饭碗等物资吧。” “别,别说了!” 身体生理上的双重打击,让他汗毛直起,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哆嗦个不停! 只是大意地在家里放了一晚上的账本,她怎么能都记得住!这不可能! 可天不遂人愿。 叶穗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老神常在地扒拉算盘珠子,清脆的声音像魔咒似的继续传来。 “张爸你所在的供销社分了多少任务呢? 有没有虚报数量啊,我咋看你那账本上,支出跟存货不符啊,你说这是你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人支持? 那对不上的货,到了哪儿,收入又到了哪,是光明正大的,还是灰色收入呢?” “住嘴,没人会相信你的!” 他色厉内荏地喊着。 自己手里有点小权利,三年前在唐市地震的时候,也确实伙同他人做过一些手脚。 但是,他们做得天衣无缝,加上年头已经过了几年,市里都没人发现的! 这个丫头,她就算看过自己私下的记账,查出不对的地方,但是那么多庞大的数字,还有那么多的细节,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刚刚那些数据绝对不是随口说的。 难道,真的有人能过目不忘吗? 他不断地否决脑中的荒唐想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安全些,更加远离危险。 “没人信你!” 他激烈又疯狂的拒绝。 陈秀丽扶着他,声若蚊蝇道,“他们会相信的……” 陈秀丽看着大受打击的丈夫,低声解释着。 “她今天能被录取,是因为一针见血地找出了棉二厂子里,会计账务中的错处。 就连那个财务主任都承认了赢不过她,只要她说有错,没人会不信。” 张起山呼吸越发急促。 叶穗很是赞赏地望着她,“妈,这次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今天她一反常态地高调,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 只要她足够优秀,本事越大,那就越容易让人信服。 说来也是她运气好,因为当初物资是市里统一调拨,而这些救援物资在有一定免税额度。 所以在棉二账本中自然要仔细记录下来,当时顺带记了下跟供销社换购过的东西。 而她在张家,也曾看到过张起山的小账本,两者数据有很大的差距。 这才给了她机会。 “张爸要是清者自清,那更皆大欢喜了,我本来还担心您发国难财,很是为难呢。 现在好了,真相大白,唯一能解释通的是,他们弄错了,这好办多了,我马上写封信送到市里,让他们把错处改改……” “不要!” 陈秀丽下意识大喊,她去写信,那无疑是在告发丈夫,窃取集体财产,损害国家利益,情节严重,会吃枪子的! 与此同时,她感到丈夫身上传来了些许异味。 “我给你合同,宝明,去拿……” “爸!” 半大小子不明白他们花里胡哨的对话是啥意思,只知道自己房子要不保了,剧烈反抗。 “你去!还要再拿五百块……” 张起山推着妻子。 “叶穗,你这个丧门星!” “等一下” 少女清脆声音响起,“我后悔了,五百太少,七百吧……” “不要脸!” 对她坐地起价的行为,在场的两个少年人愤然大叫。 “八百” 张宝明双眼充血,撸起袖子要朝她冲来,可惜还没到她跟前,就被亲爹扔来的擀面杖砸迷糊了。 “你滚!”又推了媳妇,“快去掏钱,快去!” 陈秀丽哀求道,“丫头,以前都是误会,爹妈跟你承认错误,但咱都是一家子,你就高抬贵手,拿五百行吗?” 见她面露不赞同,又含泪哀求,“你抓着你张爸的把柄,我们不会出幺蛾子的。” 人真的很奇怪,这么短的时间,情绪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叶穗扶起了她,在她劫后余生般的表情中,低声道,“妈,账本这类东西,查出漏洞了,马上就能改对。 你以为我张爸那么蠢,会把把柄一直留着? 缓兵之计没用,不用挣扎了,去拿钱吧。” 看着面前这个面似娇憨的女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这个乌发浓密、唇红齿白,没心眼没城府的姑娘,本该被他们掌握在手里,死死吃住的。 可是,为啥他们会翻这么大跟头? 再看跟鹌鹑似乎的儿子侄子,她突然明白了。 她是故意的,故意激儿子生气,好坐地起价的! 叶穗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五百块! 错就错在他们被她的漂亮娇俏的面容迷惑了,实际上,她心思深沉,十分可怕。 他们以为是猎人。 实则自己才是被盯上的猎物! 第18章 再遇 不管夫妻俩心中如何翻江倒海,钱跟合同终究到叶穗手里。 她旁若无人地数钱。 张起山虽然有点小权利,无奈儿子是无底洞,媳妇私下不断贴补娘家,其实远没同事风光。 但这不是她该考虑的。 钱一分不差,她没理由再留下了。 陈秀丽心有不甘,见叶穗收拾东西要走,哭闹着不放人。 叶穗似笑非笑望向她。 这人咋记吃不记打呢。 僵持之际,院外年迈老人的凄惨哭声由远及近,大晚上的,这渗人哭声吓的人寒毛直竖。 陈秀丽脸色惨白,直到她娘叫声传来,她才恢复正常,小跑地去开门。 叶穗同样松了口气,以为她不来呢,还好及时到了。 院门一开,她那裹着小脚的便宜姥姥,在闺女的搀扶下进来了。 刚进来跟门口的叶穗打了照面,枯瘦刻薄的面上浮出嫌恶,低声嘟囔:“赔钱货。” 陈秀丽后怕看了眼那祖宗,急忙扯她娘袖子。 老人没理闺女,滴溜溜乱转的浑浊眸子看见女婿时,刚止住的哭号声又开始了。 “起山,你可得救救你弟弟! 秀丽,我别以为你娘上年纪了就老糊涂,娘收到你弟求助信了,信上说,前两天他可给了你二百多呢! 你掏钱出来,再贴补两百,我得去救你弟!” 陈秀丽脑子乱哄哄,虽不知弟弟在劳改,怎会给家里写信,但一听二百多,她炸了! 钱钱钱!又是钱! 不管她做多少,娘全看不到眼里,一门心思从她身上吸血补贴家里兄弟。 今天出这么多事,够让她难受,当时就发火了。 “他啥时候给我二百了,只有五十!妈,我今年可是给够他三百多了!” 她忘了这会还有丈夫在,一股脑把不满全吐出来。 张起山本就憋着火,听了这个,简直气到发昏,“好哇,我也说你为啥一直喊穷,敢情钱都花娘家了!” “我,我没……起山,你听我说……” 陈秀丽面如土色,结结巴巴解释。 他老岳母装疯卖傻,丝毫不提及闺女填补娘家的钱,扯着夫妻俩袖子,“我不管,那信上写得有鼻子有眼,你得给我钱!” “我没钱!” “不管!” “陈秀丽你个败家娘们!” 三人刚开始只是高声争论,逐渐的就开始互相谩骂,间或还伴随肢体碰撞。 那俩年轻的帮谁都不行,缩在墙角当空气。 不知谁打谁,谁又骂谁,反正热闹非凡。 看了会儿热闹,叶穗心满意足离开。 今晚是摊牌时间,虽然她手上有证据,但这点证据,并不能完全保障自己全身而退。 所以她得做两手准备。 写了封信,托人送到陈秀丽娘家,人都有缺点,她娘家重男轻女,那就得从这方面下手。 信上写了陈向国在劳改时有多受罪,还说只有钱才能捞他出来,只有把火烧到他们身上,自己走的胜算才更大。 好在老太太不负所望,及时赶来了,还发挥了不小的功效,把那对夫妻拖住了。 一想可以彻底远离那家子,叶穗乐得直哼小曲儿。 她来时没带什么,走了自然也是一身轻。 揣着宝贝合同还有自己这些时间攒下的小金库,叶穗飞一般地朝市里奔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往市里的路远,晚上又黑灯瞎火的,但她脚步依旧轻快。 回家,终于要回家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她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但是俩小时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迷路了! ………… 同样路程,她走过两回,但不知是太得意忘形,还是今晚太黑了,她越走越不对劲。 按经济发展水平来说,越靠近市里,人口应该越密集,道路也该越平坦。 但此时所在地方越来越荒凉。 身边野草半人多高,放眼四望,没有一个建筑。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自己心脏狂跳声之外,再无其它。 她在原地绕了有半个钟头,还是在野地打转,那些荒草像有意识一般,好像要把她困死在里面。 不会遇到鬼打墙吧? 叶穗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四个方向挨着转了几圈,终于在一个隐秘的岔道那,看到有微弱的光射来。 有光就有人。 虽然大晚上不知安全与否,但总比孤身一人在郊外要好的多。 只是叶穗不知道的是,这周围哪儿有什么人家,黑乎乎中见到的建筑物。 不过是省里头两年拨款,在这人烟稀少,条件恶劣的地方建的特殊关押劳务改造的监狱而已。 刚刚看到的微弱光芒,是探照灯的光。 却说她在满怀希望往这儿跋涉时,这座监狱里,可不太平。 楼道里房顶上,那几个明亮的灯泡,忽然啪的一下灭了。 黑到极致的走廊里,突然多出数道矫健高大的身躯,他们跟幽灵一样,打开牢门,在这铁桶般的牢狱里,四散游走。 警铃响起,等看守的换上灯泡,这才发现原先躺在里面的人,都已经没影了! “快,去报告给副监狱长!” 安静的夜,瞬间沸腾起来。 叶穗走到钢丝网这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是顺着光来的,从张家出来,到小路上迷路,再寻到这边,一个人影没有,一个建筑物没有。 但到这了,突然多了两栋两层小楼。 太突兀,太不正常了。 她迷茫的抬头看了眼,那高高杆子上挂着的,哪是啥灯泡,分明是探照灯! 这玩意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还有这铁丝网,原本以为是谁家养牲口用的,但转念一想,现在都还是集体制。 养鸡养鸭都有数量限制,谁养的多了,都会被人说挖社会主义墙角。 谁家能大范围养殖,还要用上铁丝网啊! 这,这就是个监狱啊!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叶穗陷入了两难。 ………… 黑暗的牢房里,一道伟岸身姿的男人,在混乱中,偷偷上了二楼,径入厕所,爬上了窗户。 外面众多脚步声匆忙跑过。,但仍旧没有乱了他的节奏,只见这人踩在蹲坑之间的水泥隔栏板上,探身到天花板。 只几拳就杂碎桁板,推开瓦片,力达无穷的扳掉一根椽子。 在那狱警进来之前,双手吊住屋顶,一个引体向上,轻而易举的上了屋顶。 外面已经有不少被抓的人,他们哀呼跟骂骂咧咧的声音直接传到耳朵里。 谁都没注意到有一人,已经轻巧的翻到房顶,又灵敏的落到地上,眨眼间离开了这个固若金汤的监狱。 叶穗还在犹豫。 抬头的时候,探照灯正好打在房顶一抹矫健身躯上,只不过那灯一闪而过,再看时,房顶再也没了踪影。 看错了吧。 谁大晚上不睡觉,在房顶上蹦迪啊。 这个念头刚闪过,铁丝网唰唰唰响动,紧接着一道高大人影犹如天降,咚的一下落到她面前。 娘啊,这又是啥情况! 第19章 肌肤相亲 叶穗不会天真到,认为眼前之人是大晚上吃饱撑着没事干,来钢丝网这锻炼身体了。 方圆几里都没人家,更不可能是来串门了。 大晚上的,能闹这么一出,肯定是逃狱。 天老爷的,她到底走了啥狗屎运,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不会认为对方能好心看她是个小姑娘就大发慈悲,这些亡命之徒要被抓回去了,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为了自保,对方不会放过自己。 “那个,打扰了!” 估计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颤抖声,面前的男人朝前一步,安慰道,“别怕!” 声音沙哑带着磁性,是意外的年轻。 不怕? 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跟我说不怕?! 叶穗没理他,转头狂奔,大喊救命! 估计是闹出点动静来,那探照灯猛地朝这边移动,太好了,只要被里面的狱警发现,自己就能活! 机会难得,她边跑边挥舞手,好更容易被人发现。 她拔足狂奔,但男女之间天然体力差距,让后面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赶上她。 一个饿虎扑食,就将她扑倒。 力道太大,加上地形不好,两人往前一倒,直接翻滚着落下斜坡,滚进河里。 这监狱建造自然要考察地形,为了防止身上这些亡命之徒逃狱,遵循着‘四面环水,插翅难飞’的准则。 他们这一摔,说巧不巧的,就滚进水里了。 叶穗掉进水里,那些水一下涌入她口鼻里,她也不会水,黑灯瞎火中,几乎是要溺死在水里。 就在她在水里扑腾,喝饱水快沉下去时,身边有人靠近,紧接着脖子被人揽住。 “别挣扎,放松,我带你上去。” 叶穗也知道这会保持镇定才能让两人都活命,随意扑腾,消耗体力不说,还会拖累施救者。 那人带着她往岸边游。 两人是滚落入水的,离岸不远,但这岸稍高一些,那人一只胳膊揽住她,一只手臂紧揽住岸边的柳树。 “我推你上去!” 这人好像不知她是姑娘一样,示意她扒住柳树树干,用肩膀顶着她往上。 但叶穗就是战五渣,走了这么远,加上又逃命般地窜了那么久,还在水里扑腾了一阵,这会早就没劲了。 两人一个姿势持续了几分钟,她还没蜗牛爬得远。 “我,我爬不动了。” 生怕这人不管她,又怕他生出歹意,把她灭口,叶穗小心翼翼地解释。 话音刚落,身下那个支撑的肩膀没了,叶穗大惊,难道对方看她太累赘,直接让她自生自灭? 就在她犹豫是不是用钱来讨价时,腰上多了一双手掌。 那双手掌极大,几乎只一下,几乎把她腰全都握住。 而且刚她往上爬时,衣服往上跑了不少,被水打湿后紧贴在她肚脐上方。 这人带着茧子的大手一放,直接跟她冰凉细腻的肌肤接触上了。 粗糙的手掌跟细腻冰凉的肌肤接触,叶穗瞬间汗毛直竖! 对方似乎也怔了下,但是他没迟疑,两腿攀住树,双手用力把她托了上去。 被人抓着腰,叶穗吓得魂儿都要掉了,恐惧激发了她的能力,几乎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脚站在地上,没看河里的人,更没拉他上来的打算。 叶穗没任何犹豫,拔腿就跑。 面对一个逃犯,就算对方救了自己,她也不会圣母心反过头去救他。 她还没活够呢。 再说对方身手那般好,追上她是迟早的事! 她必须快些,再快些,才能逃离魔爪!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对方实力,在她刚喊着,来人,救命后,那人又拦腰抓住了她。 被他一拉,反作用力下撞到那人怀里,鼻子撞到他胸口,疼得她眼泪直流。 “听着,我不是坏人!” 估计是怕她再喊,这人解释了一句,随即捂住了她嘴,俯身把她压在了地上。 叶穗知道,他是想利用野草来隐藏行踪。 两人湿哒哒的身子紧密相连,男人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他们面对面,凭借探照灯一闪而下而过的光,她也看清楚了对面的相貌。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带着几分野兽般的锋利。 虽然环境不对,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人长相不俗,长眉入鬓,轮廓分明。 估计是怕被发现,唇紧抿成一条线,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是蓄势待发的疯狂。 怕脖子被人扭断,叶穗安静如鸡。 这个节骨眼上,感官都被放大了,刚刚她就发现了,这人身高极高。 此时伏在自己身上,身子没有接触,但单凭捂住自己的那只手,能感受到他修长四肢。 他力道极大,手臂上都是肌肉吧,但线条流畅,精壮却不过分强壮,不是那种狰狞的肌肉疙瘩。 两人姿势尴尬,他胳膊就压在自己肩头,衣服下紧实触感可让人忽略不了。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有低声的对话传来。 叶穗心中大喜,这是救兵来了! 想必监狱里也发现逃犯失踪了。 太好了,太好了。 眼下情况对自己有利,但对这个男人来说,就十分不妙了。 男人眉头微皱,心里有点烦躁,被捂嘴的叶穗清楚感受到他情绪变化,也察觉出对方捂着自己的力道在放松。 机会难得! 一把挣脱开他的束缚。 顺势滚了两下,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啊!” 余光瞥见那只手又朝自己伸来,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双手一把抓住,低头,死命地咬着。 这人看清了自己长相,就算跑了,也难保日后找她寻仇。 她不能让危险打扰到自己安稳生活。 所以,一定要把人给抓住。 “快,那边有人!” 众多脚步声朝这边传来。 嘴里有铁锈味儿传来,她咬得更使劲了。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数道光亮打在两人身上,十来个人涌到这里,打着手电把他们围了起来。 那些公安还有狱警们,看着两人如此奇怪的举动,都是一脸疑惑。 有人拿手电照了下叶穗。 又照了下脸已经黑成炭的江潮。 这会再也忍不住笑意,指着二人哈哈大笑着,“江大队长,大晚上的,这闹哪儿一出啊!” 第20章 姑娘好看 叶穗冻得惨白的脸上只有鼻尖是红的,大眼中透着迷茫,不解中又带着些许无辜。 一眨眼先前蓄着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整个人都透着可怜。 啥?江大队长。 是说这个同样狼狈的男人吗? 还有,你们发现逃狱的了,难道不该把人控制住,咋在这打起了哈哈? 啥情况,难道他不是逃犯? 眼前情况已经超出她理解范围了。 被人发现,证明这次‘逃狱’行动失败,面对同事们的取笑,江潮泄愤似的挠了下短寸头发。 黑沉脸起身,没看‘罪魁祸首’穿着湿哒哒的衣裳,一把翻过铁丝网快跑几步,融入了黑暗中。 叶穗这模样也回不去,那几个公安打扮的,商量了一下,先把她带进去了。 天入秋了,白天那会还暖和些,晚上就有点冷了,尤其是她还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阵小风儿吹来,就冻得她直打喷嚏。 估计也是看她可怜,副监狱长让人给她找了一身衣裳。 知道她是迷路,无意到这的,对方态度还挺好,只叮嘱了她往后不能往这来了,没再说什么。 那人说天亮了再让她走,今晚先委屈一晚,就走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一大串公安来拜访。 这些人也不管她是不是想见人,一窝蜂全都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她是怎么发现的江潮,又是怎样拖住对方脚步的。 叶穗发现了,进来的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极个别中年男人好像对他暴露的事,也格外感兴趣,人虽没进屋子,但几张大脸贴在窗子上,就等着她解答疑惑。 “江潮所在那个分局,吹得天花乱坠,还说什么这次试验,除了他们队长能出逃外,再没人能逃得出!” “是啊,一个个高兴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现在知道丢人是啥滋味了吧?” “你们没看吧,刚刚江潮那小子脸色难看的呦……” “哈哈,换成是我,我也难看,戒备森严,又是新的监狱系统,咱们这么多分局,参加人数小二十个,没一个成功,江潮虽然脸臭点,但是本事真不小,要不是这姑娘,这会他早逃之夭夭……” “咳咳!” 这咋越说还越赏识了呢。 他到底是向着哪一边啊! 这七嘴八舌的讨论,终于让叶穗弄明白一件事,就是,逃犯啥的,不存在。 这是演习,是假的! 而她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变故! 此事说来话长。 他们市的位置得天独厚,但是呢,监狱工作开展得并不乐观,相邻的兄弟省份,人家有个监狱自打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逃狱脱逃事件。 人家位置没他们好,但因为有一支素质良好的管教干部队伍,多次被评为全国劳改系统先进单位。 他们省里一看这不行啊,落后就要挨打,一次次被人踩在脚下,这面子哪儿过得去。 所以特意费工作弄了个这个监狱,这监狱里面可不是寻常犯人,有反革命分子,还有台省早年派来的特务,特别重要。 而如今这年头呢,监狱系统还归公安管,所以为了保障安全,顺带试验下这个新的监狱是否安全。 市局长特意抽调了好些公安系统的精干力量,说是以区为单位,让他们进来找‘漏洞’。 谁成功‘越狱’,哪个区就赢了,相对的会记功,有奖励之类的。 这些人里面,有武警队伍的大力士,他们没少破坏,可惜没成功,也有身材瘦小的,想从窗户门框下水道出去,也没成。 要说大家都没成功,那好得很,相安无事。 可是别人都没成,江潮成了,这不得招嫉妒啊。 这也是为啥他被抓,队友们都幸灾乐祸的主要原因。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讲,人家也成功了。 要不是她…… 好吧,越说叶穗表情越难看。 江潮这人,虽是初次打交道,但在黑市上她可没少听到人家的大名。 他最是难缠,最是不给你讲情面。 完了,这刚到市里就把人头头给得罪了,往后还有好日子吗? 头疼,头疼。 叶穗借口说不舒服,把这群人赶出去了,可能是她脸色确实难看,大家也没怀疑。 这边行不通,去找那小子的话,八成会被人打出来。 算了算了,明个去问副监狱长吧。 ………… 办公室里,洗漱过后的江潮正同领导汇报工作,他把如何逃离,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饶是监狱长看了现场,此刻听到他的讲述仍旧大为震惊,“好小子,身手好还机灵,虽然没成功,但该有的奖励还是会给你的!”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起来也得感谢那小姑娘。 不然在投资这么多,固若金汤的监狱里真让人跑了,自个里子面子都得丢个干净。 现在,虽说也没保留多少,但他不是没跑成嘛! 面子还没丢完。 江潮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喊来了基建科长财务科长,他要马上追加预算,那小子不是从房顶跑了吗? 那就在整栋楼房的屋顶上,罩上一层圆钢组成的钢网,等装成了天王老子都别想越狱! 一天过得惊心动魄,身体累,精神更紧绷,躺床上只眯瞪了一会天就亮了。 刚睁眼,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同志,你起来了吗?” 叶穗赶紧开门。 前来的男同志,估计没想到她醒了,门开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不好意思挠头。 “今天我们要去市里送人,我们领导让我过来问你,要不要搭车回去。” “要要要!” 本来还在发愁怎么去市里,眼下可解决了她的难题。 怕耽误人家,叶穗用凉水抹了把脸,换下昨晚洗了,但还没全干的衣裳,一路小跑到地门口。 监狱的大门外,十来个男人正聊天打闹,这个年龄段的公安们,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叶穗出来后,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没了声儿。 昨晚她浑身狼狈,天黑加上脸脏,也没人注意她长相,今儿她洗干净,也收拾利索了。 几人才发现人姑娘这么好看! 第21章 回家啦 虽是素面朝天,但她底子好,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人畜无害,头发乌黑,眼睛亮晶晶,挺翘的鼻尖还泛着红,再搭配着那梨涡,那叫一个甜。 尤其是人身段纤细玲珑,任谁看见,都会生出一股保护欲来。 当下就有几个小伙子不好意思看她了。 叶穗倒没发现大家异常,环顾了一圈,没看见那个黑脸煞神,由衷地松了口气。 “同志,快上车!” 大门口停着一辆越野汽车,副监狱长看那群精力旺盛的小子们眼神快粘在人姑娘身上,打开车门,示意她上副驾驶。 车子慢慢发动起来。 副监狱长估计是怕冷场,东拉西扯问了她不少问题。 眼瞅着快要问道个人问题了,她赶紧扭转话题,“咱们单位待遇挺好,还专门配汽车呢!” 她打量了车子一番,“这是一汽越野车吧。” 男人嘛,天生对车跟武器有种天然狂热,见她一针见血说出车型呢,笑得越发真挚。 “眼光不错,是一汽解放25吨ca30汽车,我们监狱可没这么好待遇,这不是前两天拉这些精英骨干来做任务吗,上头特地给批的,今天任务结束,就要还回去的。 说来也奇怪,该是江潮那小子去还车,他倒好,一大早就跑个没影儿。” 提起江潮,叶穗心里咯噔一下。 昨晚她害得人前功尽弃,说不心虚那是假的。 但凭良心说,昨晚那种场面,错也不完全在她吧,今天他没出现,是不是记仇啦? 得罪公安,日后肯定有麻烦。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尤其叶穗自小生长环境复杂,凡事都爱多想,多谋划。 车子在颠簸中,进了市。 跟后车斗上热情的小伙子们道别后,叶穗心事重重地回家。 市洗煤厂规模大,职工也多,为方便工人上下班方便,小区跟厂子就一个院墙之隔。 笔挺高耸的大烟囱,突突往外冒烟。 空气里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焦臭味,就连路两旁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都显得有些灰扑扑。 此时正是早上,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上下班的高峰期,厂区里有人骑着崭新的二八杠自行车,灵巧躲避着路人。 人多,相对也热闹些。 她进来后,不少人热情跟她打招呼。 家属院有些年头了,以往漂亮的红砖,被岁月侵蚀后,早就不复往日的风光。 叶连山这种正常在岗工人,住的都是小平房。 二十多平方的房子隔出两间屋,院里自己搭一个厨房后,就剩七八平方。 他们这个巷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邻居们的房屋面积还有院子格局,都差不多。 领导们不跟他们住一起,他们住在几排平房后的小白楼。 住处不同,圈子自然也不同。 站在自家门口半天,还是没勇气进去。 也幸亏原主下乡几年,刚返城不久,性格什么的有变化也能解释得通。 被他们发现的几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到时候,她该怎么解释。 是不是又成孤家寡人了。 明知想这些有些矫情,但又由不得她不想。 “叶穗?” 徘徊的时候,一个邻居发现了她。 “哎呦,都到家了咋还不进去!”似乎是怕她跑了,女人抓住了她,又使劲拍门,“红英,快出来,你家穗儿回来了!” 几乎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声响。 一阵凌乱脚步之后,两道身影,前后脚地冲出来。 李红英见姑娘瘦了好多,心疼的直哭,腿不利索的男人,眼里也含着泪花。 他们打量自己时,叶穗也在打量对方。 叶连山国字脸,五官端正,额头有几道皱纹,鬓角有些白发,跟记忆里模糊的身影,对上了。 说来奇怪,先前那股顾虑跟不安,在看见他们后,全没了。 叶连山犹豫半天才开口,“你咋来这么早?” 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压低着声音,显得客气又小心。 门口堆着不少看热闹的邻居,不等她回应养父,就大咧咧问着。 “回来走亲戚啦?” “这次住几天不?你爸妈都可想你了。” 倒都不是坏心眼,就是有些八卦而已。 叶穗没回应他们,自然地扶住叶连山,“爸,回家再说。” “对,回去,回去!” 关门,把好奇视线全拦在门外。 叶连山早年在战场上,左腿小腿被子弹打穿,伤了神经后走路才不利索。 他不爱被人扶,不愿意提醒自己腿脚不便的事实。 但此时被叶穗扶着,可听话了。 刚进屋门叶穗就宣布着,“我跟张家人闹翻了,我家只有这里!你们别想再撵我走!” 李红英急忙点头表示赞同。 叶连山叹气,要不是为了孩子前途…… 叶穗也知道他顾虑什么,打蛇打七寸,把这些日子遭遇全说了。 “我受伤,是因为被我妈推下山导致的,她害怕我醒了,被我拆穿真相,连医生都不给我找,看我自生自灭。 还在我没死透时,给我配了冥婚,几百块,她就把我卖了。 工作的事也是假的,他们假惺惺地说帮忙,其实就是为了咱家房子。 前几天,我得了一个工作机会,陈秀丽想让我让给她侄女,我没同意……” 对面夫妻已经气到两眼泛红,叶穗又加了把火,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淌,“她竟然在我饭里放泻药,东窗事发后自己不反省,还要动手打我!” “啪!” 叶连山一拳砸到桌上,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竟敢这样?” 自小到大,别管叶穗多调皮,他们夫妻都没舍得动她一指头,她亲妈竟然敢这么对她! 叶穗擦了下眼角,“爸,妈,你们别赶我走,我不想当没人要的孩子……” 先前有几分虚假。 但想到如今处境,养父母毫无保留地疼惜,倒多了些真情。 “胡说!你姓叶,你一辈子都是我闺女!那俩杂碎,我饶不了他们!” 叶连山说完就要去找事。 叶穗哪能让他去,张家现在兵荒马乱,误伤了他咋办,再说,他一去,自己做的事不就全泄露了? 赶紧拦住人。 第22章 牙印 好说歹说,终于劝下了他,叶穗还怕人背地里去,赶紧把干了的房屋合同,钱,全都塞过去。 “我抓住他们一个把柄,就把东西都要回来了,爸,我知道你心气不顺。 但我周一就要去上班了,别介我亲妈闹腾到人家厂子,领导看我家庭复杂,不要我了咋办!” 闹腾,陈秀丽是不敢的。 她这么说,是想让养父放弃找茬的想法。 叶连山也就在妻女跟前脾气好些,闺女安慰,妻子担忧,全都不希望他去。 良久他抹了把脸,暂时放弃。 “对了,你说你找到工作,是什么工作?” 终于转到正题上了。 “棉二工会招工,大概率是会计吧。” “啥?” 叶连山瞪大眼,“棉二?是棉二纺织厂吗?工会里,你进去是个干事吗?” “考的是会计岗,周一去厂里人家分配,主任说的,应该没什么变故了。” “当场录取的?真的?太好了!好得很!我姑娘出息,比她爸出息!” 男人激动得眼中泪花闪烁,巨大喜悦侵袭,冲得他简直找不到东南西北。 李红英同样欢喜,孩子回她身边,足够高兴了吧,谁知姑娘这么争气,自己找到了铁饭碗! 她飞快朝人比画。 问她吃过饭了没,兴高采烈地要去给她做饭。 不过,刚进厨房一会功夫又跑了出来,进屋窸窸窣窣一会,再出来,一脸不自在,“家里白面不多了,我去食堂打饭。” 先开始,叶穗还没琢磨出意思。 但很快,她就知道,是家里没什么粮了。 农村跟城市不同,在市里,粮、油、肉、蛋是凭居民粮食供应本,按月在户口所在粮站领取。 粮食有定量,每月居民23斤,干部26斤,特殊工种例如炼钢工人加上‘工种粮’定量可达到45斤。 洗煤厂也有自己单位下属矿井,煤矿工人有特殊补贴,每个人享受最高定量,可到57斤。 叶连山是特殊工种,一个月有45斤定量,加上养母的,俩人不该这么拮据。 但一想这月她回老家,陈秀丽还不知道从这搜刮走多少细粮,心底又有怒气翻涌。 这么可恨,钱要的还是太少。 养母出门时面带为难,估计也是借粮票去了。 为验证心里想法,她特意去厨房看了眼,果然,缸底只有玉米跟高粱面。 白面大米?影子都没有。 “穗儿?” 当她在怒气中难以自拔时,叶连山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叶穗调整了下表情,“怎么了?” “那个……”犹豫再三,还是斟酌开口,“前两天家里来了个小伙子,说是你托他来送的鱼,我多嘴问句,那小子是你对象?” 她到了谈对象的年龄,家里人也不是想阻拦,问一声也是想帮她参谋参谋,别上当了。 “不是,不是!” 咋就有这误会了。 叶穗解释那是她朋友。 她说得坦荡,提起那人时,又没女儿家的羞涩,叶连山也就相信了。 这个话题以养母回来,暂时告一段落。 李红英笑容满面,不停往她跟前推着饭盒。 叶穗早就闻见肉味,打开盖子一看,竟是排骨面。 洗煤厂工人干的都是体力活,食堂为了照顾大家口味,不管早晚,汤的干的,应有尽有。 这碗面最起码两毛钱,外加二两粮票,她只买了一份,可想而知多宝贝。 “我在路上吃了,咱们分开吃!” 我买了馒头,你吃,多补补。 她比画着。 排骨面是自己的,馒头是叶连山的,她估计都没给自己买吃的。 叶穗不吃独食,不顾她的拒绝,飞快从饭盒中挑出来一半退给她,见她拒绝,索性放下筷子。 一脸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态度。 如此,对方才妥协。 早饭吃完,跟养父母报备下出去办点事,她带着自己的小金库,飞快地跑了。 到月底还有半个月,一家子嘴又不能吊起来,想法子弄点粮食回来才最要紧。 训练场上,几个小伙正在激烈地肉搏。 其中一个打得最是凶悍,别管是群殴还是单挑,没人能在他手里讨得了好,最后同伴们打急眼了,七八个围成一圈,这才把人控制住。 活动下来,个个大汗淋漓。 单薄的衣裳,紧贴在年轻躯体轮廓分明的肌肉上,格外吸人视线。 “输了,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眼瞅江潮还要再来,跟他较量的同事们,个个举手求饶。 现在没有专业培养公安的院校,在公安团队里,除了早年招进来的,其余大多都是转业或退伍的军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扛枪上过战场的。 在这些刺头里,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江潮刚调到矿区的这个公安局不久,靠着一双铁拳打扁天下无敌手,手底下没一个不服气的。 打完了,今天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气喘吁吁的众人,斜靠在长凳上休息。 冯飞拿毛巾擦汗。 余光瞥见江潮举着水壶灌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寸头的汗水滴在胸膛,汇合胸膛的汗水,顺着腰腹线落入裤子。 都是男人,人家那几块结实的腹肌格外让人眼热。 不过,奇了怪了,往常队长最是不拘小节。 他们局里说白了就是和尚庙,大家一块洗澡换衣服啥的,从不避讳人。 但最近两天他观察下来,队长行动十分古怪,跟娘们一样,不爱脱衣服了。 你看今天,都出这么多汗,还裹那么紧,难不成有啥秘密? 不止他怀疑,几个队友也怀疑,几人对视一眼,趁他喝水功夫,一拥而上将他衣服剥了。 这健硕的后背,油亮的胸肌,都没什么异常啊。 可等视线落到他胳膊上,几个人狂笑起来。 一米九高的大男人,浑身上下哪儿都是硬邦邦,唯独在结实紧致的两条手臂,还是在相同位置,有俩小巧的,还未消肿的牙印! 牙印! 竟然是牙印哎! 看这大小跟轮廓,还是个姑娘家咬的! 冯飞左右张望,哎呦呦笑的都要岔气。 “这姑娘谁啊,真是好牙口!” 牙印是圆溜溜的一个圈,能看出主人牙齿整齐健康。 “是对象吧?” 不是对象谁能咬到他啊,这是小对象之间的情趣,大概是女孩子在宣誓主权。 冯飞这人没心没肺,压根没发现自家队长脸色越来越黑,他打量着胳膊,问出心底不解,“既然是宣誓主权,咬一口就行了,做什么咬两口?” 还怪对称。 第23章 同一人咬的 江潮解释,“不是对象,也不是一人咬的。” 他们越想越歪,满脑子废料,索性说开。 “队长,你别撒谎啊……”一队员无视他冷脸,将他俩胳膊放平给大家看。 这样一来,更加明显。 “虽说都结疤了,但你们看,这位置上,是不是深浅跟距离都一样?队长,那姑娘有俩虎牙呢!” 两胳膊的牙印,不论是个数还是深浅又或者是虎牙位置,都丝毫不差。 “是啊,就是一个人咬的!” 都是搞刑侦的,几人围一圈,边观察边点头。 江潮心头同样震撼,先前他也有过怀疑,但过于巧合,也就否认这个念头,可眼下相同的印记,根本抵赖不了。 真的是她! 眼瞅冯飞还要调侃,就见江潮三两下挣脱出来。 “我看你还怪有劲的,咋的,再比划比划?” 眼瞅又要乱了,训练场上鸡飞狗跳。 就在这会,一队员从外面跑过来,看见自家队长,高兴地直喊,“队长,有人给你送来奖励了,有三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八斤猪肉,还有三斤油!” 乖乖,听完这一串奖励,大家别提多羡慕了。 江潮放过了冯飞,他没多问,就知道这是监狱长兑现的承诺。 他大手一挥,“把东西抬到食堂,今个让师傅做桃花面,大家吃个尽兴!” 桃花面! 队员们兴奋地直叫。 这玩意可是他们去国营饭店,最爱吃,也是最肉疼的吃食。 上面的碗,是一种很大的碗,符合他们北方人的饭量,面有拇指宽,一碗差不多半斤多面,褐色的汤汁,搭配着一块一寸宽二寸长的烧肉,两个炸透的肉丸子。 一碗下肚,舒坦顶饱。 可惜那面一碗要三毛八,还要三两粮票,太奢侈,吃不起。 眼下听队长要请客,一个个开心的直往食堂冲。 “等等!”江潮突然喊停几人。 大家紧张地望着他,可别是队长后悔了! “你们敞开肚子吃,你!”指了下冯飞,“没份!” 一时间,空地上满是男人的哀嚎。 ………… 每月去粮站领粮是有专门时间,过了领粮的时候,你想领的话,只能等下个月。 叶穗没想去粮站碰钉子,思来想去,好像只能去黑市上碰下运气。 到那后才知道,最近公安查得严,黑市已经换地了。 比较幸运的是,正犹豫的时候碰见个熟人,也不是别人,是上次卖鱼时认识的,那个叫小武的爷爷。 对方也看见了她,大老远就朝她挥挥手,颠颠跑了过来。 问了下她来意,看她闷闷不乐的,大手一挥,“我还当什么事呢!我孙子吃的就是这碗饭,多的没有,几十斤还是能匀出来。” 人家祖孙俩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平时吃上不委屈的,家里估计真不缺细粮。 叶穗也没矫情,赶紧道谢。 等老人去而复返,身上已经背着一个面袋了。 “里面有二十斤富强粉,最上面的袋子是十斤大米,你先吃着,吃完再来找我!” 三十斤细粮,估计可以撑到下次领粮的时候。 叶穗终于露出笑模样。 其实她着急寻粮,为的也不是自个儿。 叶连山每月能比别人多领那么多定量粮食,足以想到他工作量多大。 就这每个月领的粮都不足撑到月末,更别说家里粮食被陈秀丽搜刮了个干净。 夫妻俩互相谦让,有口吃的都想让对方多吃几口。 养父底子好些,但长时间工作劳累加上吃不好,走路都开始发飘儿。 养母情况就更不乐观了,她身子本来就虚,现在身子亏损得更厉害,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长期劳作加上营养不良,夫妻俩迟早要出事。 她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儿,可不能再失去。 黑市规矩她懂,来之前也打听了正常粮价是什么。 玉米粉一斤九分三厘,白面一毛三四,大米是一毛二分钱。 她没粮票,就按黑市给的高价。 掏钱递给人时,老头连连摆手,“都这么熟了,哪儿能多要你的” 见她还执意要给,又凑近了说,“小同志不瞒你说,上次从你那弄的二百多斤的鱼,我们爷孙可没少挣钱,有这层关系在,你就按正常价给我!往后有好事,多想着我们就行!” 话都说这份上了,叶穗也不坚持。 谁也不跟钱有仇不是? 寒暄了两句,就跟人道别了,背着沉甸甸粮食,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但是吧,越往回走,她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可能是背着粮食太显眼了,这一路上,处处被人打量,没走几步就别人询问。 完蛋玩意,就光想去找吃的了,也没往别处想,她忘了今天不是领粮日子。 大白天背粮食走街串巷,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粮食来路不正? 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当有人再问时,她整理好表情,坦然道,“是从朋友家借的!” 借的? 这年头自家还吃不饱,谁能大手笔借给她。 可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只要他们问,自己就坚定地这么回应。 紧赶慢赶,终于快到家。 远远看见一道背影,她高兴地要喊妈。 但就在这时,斜地伸出一条腿,女人不察,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没等她爬起来,几个躲角落里的半大孩子,吆五喝六的蹦出来,不愧疚他们绊人的不好行为,竟然还有人,偷拿石子砸她! “不要脸!” 叶穗笑容戛然而止。 这还能忍? 冲上去,大巴掌使劲打在几个闹得欢腾的孩子背上。 把他们打的兹哇乱叫,赶紧扶起地上爬不起的养母。 见她额头的血丝,心疼不已,赶紧问别的地方有没有伤到。 “你敢打我!哇,我要告我妈!” “大的不要脸,小的也是不要脸!” 六个孩子,年龄段不同,小的哭大的闹,似乎对她会动手很不满,直到她再次举起拳头,他们唰的退了老远。 “你们扔石子还有理了?” 叶穗训斥。 “还去告状,好啊,来告啊,看谁怕谁!” 李红英怕闺女惹事,扯着她衣裳,非要拉她回家。 谁知俩人还没走呢,不服气的控诉又飘了过来。 “谁让你妈不要脸!” “对啊,谁让你舅舅是强奸犯,强奸犯的妹妹就是不要脸!” 第24章 是她啊! “强奸犯的外甥女也是不要脸的!” 他们越说,李红英身子抖得越是厉害,额头大汗淋漓,唇上的血色也消失殆尽。 回去,我们回去…… 李红英不断打手势。 这里每寸空气都是窒息,绝望的,天真孩童嘴里吐出的话,更是要把自己撕裂。 她不愿回想,更不想让女儿听到这些不堪。 “你们还没挨够是吧!” 害怕她再揍人,小孩们退得更远。 但在发现她扶着人,根本脱不开身后,又放肆起来。 “嫌我们不干净,就别做不干净的事啊,我们可没冤枉他,他要光明磊落的,你姥爷为啥跟着自杀?” “还不是心虚!” “就是就是!” “一个强奸犯,一个卖友求荣!” 小孩子们哪儿知道那么多隐秘,都是听大人们说的。 大人们碍于情面,身份,不好提及这些,借由孩子的口,让他们骂出自个的心声。 既体现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又成功撇开了自己。 毕竟这些话是孩子们说的,小孩儿们童言无忌,谁会跟他们计较呢? 叶穗一开始想着,教训两下就算了,追着他们打,也不光彩,谁知自己大度,对方反而变本加厉。 不教训不行了! 但刚起身,手臂就被人抓疼了,回头一看,李红英眼睛含泪,摇头恳求她不要去,情绪起伏太大,还歪头干呕几下。 此刻,自己对她而言,就像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一块救命的浮木。 “滚!” 怕她真的再打人,小娃们跑远了。 “妈,不怕了。” 叶穗轻拍她后背,柔声缓解她的情绪。 记忆里,她妈是受了大刺激,才不会说话。 结合着那些小孩儿的话,她琢磨出来了,舅舅是因为犯罪被枪毙。 她姥爷背上了卖友求荣的帽子,加上受不了儿子死亡的打击,也跟着自杀了。 亲哥加上亲爸接连去世,正常人谁能承受这个打击。 可她今天无意间看到一张老照片。 那个男人戴着眼镜,温文尔雅,咋看咋不像作奸犯科的。 不过,光看样子,谁也不敢说那就是个好人。 眼下,不是纠结的好时候。 刚闹出的动静,周围已经有些指指点点的人了,李红英不能再受刺激了。 先回家。 扶着她妈,咬牙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身上一轻,余光一瞥,是一个跟她妈年龄相似,烫着卷发穿着考究的女人帮她扶着了。 本想道谢,但叶穗敏锐地发觉,养母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叶穗拂掉她手,客气疏离道,“不用了。” 女人没跟她计较。 含笑朝养母道,“英姐,你太客气了,你是我堂姐的发小,就是我的姐妹。 听说,前两天你到处给闺女找工作? 现在工作可不好找,不过,你来找我啊! 我姐在矿区纪检委当委员,我又在棉二上班,还算有点面子,是扫厕所还是给人打饭,那不就一句话的事?” 说得好听,但她高高在上的态度,轻蔑的眼神,谁能不知道咋回事啊? 还扫厕所,亏她说得出! 李红英藏在闺女身后,身子轻颤。 孟玉兰满意了,大发善心般,掏出一张二两粮票。 “英姐,我听说你现在都靠着借粮票过日子?哎,你就是倔,二两粮票,找啥别人啊,找我就成啊!” 说完两指一松,粮票轻飘飘落她脚下。 见她不去捡,佯装叹息,“孩子跟上你们这样的家庭,真是遭罪!” 整个家属院谁不知道,叶穗是她的命根子?她是拿着刀子,活生生朝李红英最柔软的地方刺的。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 叶穗深吸了口气。 “抱歉,扫厕所的工作,还是留给你自家孩子吧。” 不能生气,也不能退缩。 她现在是叶家的支撑,她露怯了,岂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了? 她语气平缓,“我有这样善良隐忍的父母,是我的福气,能给孩子创造优越环境是不错。 但要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为人刻薄,那就不妙了。 你有的,我父母没有,但是我有的,你孩子未必有!” 虽拗口,可意思浅显啊! 不就是说,自己孩子没个善良的好父母? 一张口就贬低两代人,这丫头好气人! 她下意识要呛声,但对视上对面那张脸,卡壳了。 叶穗太漂亮了,脸蛋瓷白如玉,身段玲珑,杏眸雪腮,精致到跟这杂乱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是明媚乖巧的五官,但却一点不懦弱。 漆黑如点墨的瞳仁浅浅流光闪烁,落到她身上,不卑不亢的,竟让自己有些害怕。 叶穗不在意越来越多的视线打量,朗声道,“听完您也在棉二上班?巧了,我也是! 不过怕是让您失望了,我在工会,不是打扫厕所的。 想到以后要一起建设美丽家园,我再多嘴跟您介绍下,我叫叶穗,咱们,来日方长!” 她大大方方,没一点扭捏。 可就在她自报家门后,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啥? 她是谁? 叶穗? 叶家早年那个黑丑丫头?! 她不是知青下乡了? 啥时候回来了! 还,还这幅模样回来的! 叶穗返乡后在城里住过,但原主腼腆又不常出门,大家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下乡之前。 以前的她黑瘦不说,头发还挡了半张脸,见到人后,扭捏得不敢说话,跟如今明艳动人的模样天差地别! 在大家交头接耳时,一个围观者突然大叫一声。 “是你!” “知道是叶家丫头了,你太后知后觉了!” “不是,哎呦,是她!” 这一惊一乍,大家越发好奇。 “这颠三倒四说的,到底啥意思!” 围观群众心里痒痒的,着急追问。 叶穗也不走,坦然让大家打量。 在追问下,那个中年男人终于整理好情绪。 “前两天,棉二考试你们还记得吗?” “咋能不记得!那天考试特别难,不少有经验的年轻人都铩羽而归了。 我娘家侄女就没考上,回去哭了两天呢!” 另一人也想起来了。 “是啊,我那天没在,但听我妹子说过,考试时,有个姑娘特别优秀。 两只手打算盘啊! 还跟秦主任一起比试了。 秦主任是个老手吧? 速度没比过人家姑娘就算了,算出来的账务,还被那姑娘挑出错来了,你们就说稀奇不稀奇!” 这可真稀奇了。 第25章 红烧羊肉 那男人说话也怪有趣,跟说书似的,说到最精彩的地方,还特意卖了关子。 “最稀奇的是,人家主任听她的意见检查一遍,还真找出错处,不止如此,还当那么多人面儿承认自己输了!” 哇。 人群里惊诧声一片。 有人后悔那天没去,错过了精彩。 有人赞叹秦主任大度,当众承认错误。 提起八卦,大家总是津津有味,讨论了一大堆,终于有人引到正题来了。 “说那么多,跟叶家丫头有啥关系?” 男人拍了下大腿,“哎呦!还没听明白呢?那天大放异彩的丫头,就是叶穗啊!” 啊?! 是叶穗! 这比刚刚知道丑小鸭变白天鹅,更让人吃惊! 众人表情古怪。 这丫头倒是有本事的,可惜了,摊上这么一家。 叶穗对周围讨论跟遗憾充耳不闻,她一手扶养母一手拎起地上的面袋,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家。 主角一走,没热闹可看,围观的自然散了。 孟玉兰捡起地上粮票,若有所思。 前天她去堂姐家,听她说过一嘴,说最近市领导突击检查各厂的财务,唯独棉二他们厂纰漏最少。 自己没本事,但也混了个正式工,在棉二食堂管采购,孩子们也沾了光,当上干事。 这丫头真有传言中那么有本事,对自个还真有一定威胁。 虽不明白为啥堂姐对这个哑巴这么在意,但她嘱咐自己盯紧这边,自己照办就是。 万事有她撑腰,自己才不怕呢! ………… 叶穗她们回去后,李红英休息了。 知道过往对她来说残忍,叶穗乖巧得没刨根问底。 她不是没怀疑过,夫妻俩爱女如命,怎就让她亲妈带走人了。 如今明白了一些,安排工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张家名声好点。 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人家打听到她家庭不好,婚事上难免吃亏。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眼下,她虽在逆境中撕开一条口子,但处境依旧艰难。 除非她能飞快成长,不然他们还要受人冷眼。 至于那个未谋面的舅舅,她有必要再去了解了解。 想那么多没用,过好眼下吧。 往常中午饭,她爸要在食堂吃,但最近他没粮票,也没往食堂交粮食,所以都是回家吃的。 她再磨叽,就赶不上午饭了。 只是归置米面时,叶穗在面堆里摸到两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打开看,竟然是一块是猪肝,一块羊肉! 这分量,少说小两斤。 这老头! 还回去太矫情,她把这份好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回报人家。 有了肉,做饭难的问题迎刃而解。 厨房是有萝卜,搭配羊肉正是绝妙,她手脚利索,很快把羊肉清洗干净,沥干血水切成小块。 羊肉汆水,清洗干净,萝卜洗净切成跟羊肉大小相同的块。 红烧羊肉一般要用的调料也不复杂,山奈、八角、葱姜、花椒、草豆蔻,但叶家生活困难,调料更少,在碗柜翻来覆去,只找到其中几样。 不过肉新鲜,佐料少些也无所谓。 羊肉跟萝卜在砂锅里煨着,她腾出手处理猪肝。 她妈气血虚营养不良,吃猪肝正好补补,不过猪肝就得费些功夫,做不好的话口感不好,浪费了食材。 猪肝洗净,刀背锤烂宰成细茸,加少量的清水跟捣烂的姜汁,搅成形了再加蛋清,炒好的盐一点白酒,胡椒粉没有,她用花椒面代替。 这道口蘑肝膏汤得用口蘑来调鲜。 但她压根找不到口蘑那玩意,家里倒是有一把干香菇,好像是以前原主当知青时寄回来的。 干香菇泡水备用。 接下来就简单得多了,清水煮沸,放盐跟切好的泡发香菇,然后把先前放上调料的猪肝泥在刀上抹平,用筷子划成梭子块轻轻地拨入到汤里。 等叶连山回来时,小院子已经充斥了浓郁的香味。 他没想多,只认为是闺女回来了,媳妇借钱借了肉票给孩子改善。 想到这,就想到媳妇越来越虚弱的身子,叹了口气,是自己没本事,让媳妇孩子跟他受了委屈。 “爸?” 正愧疚呢,厨房露出个人头,叶穗系着围裙招呼他,“在外面站着做什么,摆桌子吃饭啦!” 是闺女在做饭? 叶连山赶紧迈腿进院。 白花花的大米,红烧羊肉汤汁枣红,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那是羊肉本身油脂。 另外一碗汤上撒着翠绿的香菜葱花,单闻味道就知道手艺不俗。 “这是……” 叶连山愣住了,他以为家里改善就是多了几片猪肉,主食还是高粱米,谁知道竟是这个! 李红英出来时也愣了下。 “我去找下乡时的朋友借的粮,以前在乡下我也没少接济她,等我上班了手头宽裕了,再还她,爸妈,以后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 对面女人眼眶又红了。 叶穗舀了碗汤给她,“妈,你要好好补补。” 一顿饭吃得安稳踏实。 饭后,叶连山掏出五十块给了媳妇,“你下午带闺女去供销社转转,拿咱们存的布票给她扯布,做身新衣裳,闺女马上要去棉二上班,不弄身行头咋行!” 李红英点点头。 她调整好了心情,丈夫没发现异常。 她小心翼翼放好钱,背后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别想着省钱,给自己也做件上衣,你穿着的那件都四年了吧?”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还怪不习惯,叶连山叮嘱完,黝黑脸上带着微红,逃一般的离开。 ………… 叶穗对新衣服不太热衷,她想着改下以前衣服就行。 但李红英不听。 她上午情绪波动太大,叶穗怕惹她再着急,只好照办。 供销社依旧红火得要命,虽说他们有布票,但是可供的选择太少,在那磨蹭了三小时,才抢到一块碎花布。 李红英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路上跟她比画着,想给她做件新的衬衫。 叶穗两眼亮晶晶,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亲手给她做衣服。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两人回去时候还买了根萝卜,打算跟没吃完的羊肉再煮下,借借味道。 进了家属院了,好些人朝她们奔来。 第26章 命案 李红英下意识地抖了下身子,以为是朝自己来的。 但那些人越过他们,朝东头跑了,跟人打听了下,对方也是一知半解的。 “好像是住东头的那个独居老太太死了。” 生老病死这不是常事吗? 家属院的群众这么热情,上赶着给人处理后事吗? 咋看都不像那么有觉悟啊。 “不是,是死法不对劲,公安都来了!” 现下也没个娱乐活动,大家一听公安来了,可不都去凑热闹嘛。 叶穗没去凑这种热闹,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晚上,叶家三人把剩饭热了热,又是饱餐一顿。 夜凉如水,清风吹得灯泡左右摇摆,吹得书页刷刷作响。 不大的屋子里,叶穗在看书,李红英小心翼翼地剪裁着布,叶连山拿着尺子跟铅笔,正做木工。 闺女想要个书架,他正颠颠地给人做呢。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那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打破了一方祥和。 ………… 自打建国以来,长平市民风淳朴,本地虽然有命案发生,但那是极个别的。 公安局里接到群众报案,多数是少了东西,又或者是邻里间出了什么纠纷。 但是像杀人夺财的,一年到头都未必能碰到一个。 尤其死者年过八十岁,死相残忍,在附近引起不小轰动,公安们接到群众报警,当时就赶到了现场。 洗煤厂属于矿区,所以是矿区公安局出警的。 江潮一行人到了现场,屋子已经被洗煤厂的领导们保护下来。 见到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的公安来了。 这些早就六神无主的领导,像是看见了救星,仓皇失措地朝几人走来。 面对客套声,江潮脸上依旧一片寒霜,打断了那人的喋喋不休,示意同事们开始干活。 他则跟着冯飞进屋观察现场。 一进屋子,浓重的血腥味袭来,环顾周围,入目一片狼藉。 屋内有一个土坯通炕,在炕上,迎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躺柜,当地人习惯往上面放些被褥。 里面锁着些家底什么。 此时躺柜上的被子凌乱的被扔到地上,本该上着锁的柜子也被撬开。 改锥跟铁锤这些撬锁工具,胡乱的被扔在地上。 一位老者佝偻的身躯倒在炕上,脑袋下是干涸凝固的血迹,跟那灰白头发混合一起。 她瞪着大眼,死不瞑目。 饶是他们见多了血腥场面,此刻也是极度不忍。 江潮移开视线,在对现场进行勘察。 灯泡碎了,地上血迹斑斑,根据这些痕迹,看得出炕上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这是有人把受害者从炕上拖下来,用钝器打击头部致死后,又搬回到炕上的。 这人为啥又多此一举? 正想着事时,门外传来响动。 洗煤厂保卫科队长王援朝捂住鼻子,在门口不停地徘徊。 “小心脚下!算了你别进来了,有话就站那说!” 他害怕不敢进来。 公安们还怕他进来破坏现场呢。 王援朝垫着一个帕子,递来一根木棍。 “这带血的木棍,是我在外面的菜地里捡起来的。” 冯飞接过来,看着上面沾有毛发还带着血迹,更加确定这是作案工具。 江潮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这老人家儿子是咱厂职工,头两年下井死了,那职工没结婚,多年来一直是跟他妈相依为命的。 人家孩子出事了,咱总不能不仁义,把人老母亲撵走不是?” 虽说当初是他醉酒上岗,违反了规章制度,但人都死了,计较那些没啥意义。 “老太太闲不住,她在门口开了片菜园子,说实话,这不符合规矩。 但她住得偏人又上了年纪,平时也没个进项,领导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过几天不就中秋了嘛,厂领导还专门让我给她送来补助救济金,按咱厂的规格,四十块钱,二丈三尺的布票,还有些细粮……” 他话匣子打开就没个完了。 但江潮却从他的话里,提点出有用信息。 “你说,刚给她发了钱跟粮票?” “是啊,还是我亲自送过来的!” 王援朝唏嘘不已。 冯飞跟队长对视一眼,刚刚勘探现场,并未找到他说的那些。 看来杀人动机找到了。 江潮锐利的视线环顾周围一圈,见同事们取证结束,他低声问道,“被害人被打伤几处?” “5处,都在头部。” “伤害程度呢?” “都是皮肉伤,没有骨折,最大的伤处是脖子到头部位置一个十厘米的伤口,估计是失血过多死亡。” 江潮蹲下身子,又观察起来作案工具。 洗煤厂家属院孤寡老太太死亡的消息,短短半日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性质太恶劣,手法太残忍,一时间人心惶惶。 局长受的压力也不小,来之前就放话了,让他们快些侦破案件。 “带我去看看外面的菜地。” 案件有效信息太少,江潮只能从眼前这些,挖掘出更多的细节。 只是,天公不作美,就在他们埋头找线索时。 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秋天雨水本来就多,平日里下雨也就算了,可眼下下雨,好些痕迹被冲走不说,现场也会被破坏。 江潮大喊道,“先停下手里的活,去搭帐篷,保护现场,冯飞,你去守住屋子,别让人随意进出!” 小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整夜。 为了保护现场加上挖掘更多线索,江潮跟同事们整晚在这。 东方已经大亮。 草珠串成的帘子微动,一道高大身躯从屋内出来,江潮眼睛下透着乌青,感受迎面扑来的湿气,剑眉紧皱。 时间拖得越长,他们的工作就越难展开。 也不知道冯飞那边有什么进展。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雨帘中奔来。 冯飞捏着手里的东西,正是他们搜集来的物证。 “头儿!” 他眉开眼笑地把东西递过去。 “在拉煤的火车车厢里找见的,说来也巧,今天那辆火车该往省城那里送货。 但昨晚下雨,工人就没装车,货自然也送不出去了,我们几个挨个车皮检查,才在一节车厢里找见这个……” 在他手里的,是一把铁锤跟改锥。 “你说这个,会不会是凶手故布迷阵的?菜园里找到带血的木棍,确定就是作案凶器……” 一个扔到菜园里,一个扔到火车上,咋看咋透着诡异。 正要问不解呢,就见队长朝自己比画暂停的手势。 第27章 叶连山被带走 冯飞立马噤声,顺着队长视线望去,就见昨天出现的保安科队长,领着两人送饭来了。 屋檐下,王援朝摘掉雨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示意兄弟把饭盒分给他们。 “同志们辛苦了,我们领导知道大家不容易,这不,特意叮嘱食堂,准备了些吃,都是些家常便饭,大家可别嫌弃啊!” 说完他打开了盒子。 饭盒里装的是手擀面,洁白的面褐色的汤汁搭配着三四片肥瘦相间的把子肉,让又累又饿的公安们,直吞口水。 折腾了一晚,现在吃点热腾腾的面,最舒坦了。 江潮本来想拒绝,但看队员们期盼的眼神,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跟冯飞他们凑了些粮票,又把两块钱塞王援朝手里当饭钱,见对方还要推让,索性放了狠话,说不收他们也不吃。 王援朝知道他们的纪律,半推半就地也就收下了。 同事们去吃饭了,江潮把他叫到一边,看似是跟人唠嗑话家常,但问的都是跟案子有关的。 “你们洗煤厂里,好像有不少残疾人?” 王援朝吃面的动作一顿,“这么一说,还真不少,像是退伍后被安置的,还有工伤受伤的,少说有五六个吧。” “五六个?” “嗯,干这一行的,受伤是家常便饭,能保住命就是好的了。” 江潮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冯飞吃饱喝足,要去跟队长换岗的时候,被他叫到一边。 俩人嘀嘀咕咕一会,就见冯飞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知道了,等我好消息!” 点了俩吃饱饭的,出去走访了。 队长让他打听下,厂里那几个残疾人这两天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尤其侧重于会手艺的,比如木匠之类。 冯飞从王援朝那儿找来了那几个残疾人的住址。 走访下来,排除了三个。 因为这三人生活轨迹单一,且他们都有不在场证人。 “还剩下叶远山,张跃……” 冯飞弹了下纸,继续吧。 王援朝带人巡逻时,正好撞到他们一行人,自打家属院出了命案,厂子纪律一下严了。 领导们受不住市里的问话,就把压力摊他们头上,上面的催,群众私下不停地打听,搞得他们也很难。 眼下江潮没在,就那个好说话的公安在,他胆子大了,想打听些内幕消息来交差。 冯飞虽然蠢些,但跟着江潮,多少还是有点戒备心的,所以一阵旁敲侧击下,王援朝没打听到多少,倒被人套走不少话。 这不,冯飞正在问叶连山为人处世如何时,一道女声插话进来。 “你说叶连山?” 孟玉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奇问道,“你们打听他做什么?” 冯飞没开口,倒是王援朝热络的巴结声传来,“玉兰姐,你回娘家了?” 王援朝跟她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关系还算亲近,见她好奇,就问着,“姐,你认识他?” “算不上多好交情。” 一群公安,还有保卫科队长打听叶家,再傻也知道里面有啥见不得人的猫腻。 她跟叶家不对付,当然乐见其成。 所以听他询问这家最近两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突然灵光一闪。 “不对劲的地方,还真有,不是咱们看不起他家,周围谁不知道,这家子平时过得可拮据了。 但这两天发达了,昨天那家闺女,不知从哪儿扛回来半袋子细粮,母女俩下午,还大摇大摆地去供销社买布做衣裳。” 女人家关心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冯飞插了一嘴,“跟亲戚朋友借点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公安同志,您有所不知,那两口子压根就没亲戚朋友,李红英家庭成分那么差,大家躲都来不及,谁还会借粮给他家啊!” 再说,谁家现在也不富裕。 谁能一借,就借他几十斤粮。 “不是我胡诌啊,随便打听就知道我说的不假,叶连山是会木匠活儿,但那能补贴多少家用啊……” “等等,他会木匠活儿?” 孟玉兰点头,这么激动做什么,他会手工的事,知道的不在少数呢。 冯飞的兴奋死了,来时队长隐约说过一嘴,凶手很可能隐藏在家属院里。 而且‘他’还是个会木工的。 想起老太太丢失的粮,布票,钱财。 又想到叶连山一贫如洗,突然有钱‘买粮’有布票给媳妇孩子做衣裳。 这不说得通了? 而且,残疾,跟会木工这些线索都一一对上。 他攥起拳头挥舞了一下,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 他合上本子。 “叶连山家在哪儿?” 他们,好像很快就能破案了。 ………… 叶穗上班第一天,稀罕地穿上她妈熬夜给做的新衣。 李红英的手巧,只听她大致说了下,做出的衣服款式就到她心坎上了。 碎花衬衣大小合身,穿上第一视觉上就很轻盈,别出心裁的是,她的领子是荷叶领。 纤细洁白的脖颈在别致样式的衬托下,格外修长优雅。 衬衣掖在黑色的直筒长裤,越发衬得小腰盈盈一握,脚上再搭配新买的皮鞋,整体下来,洋气十足。 为了搭配新衣服,她特别换了个发型。 乌黑的辫子没扎起来,柔顺的散在肩头,就在左右两侧抓起几缕黑发,松松地绑了小辫子,让颅顶看得高点,人更精神些。 身上,头发上没有多余的点缀,可就是漂亮的不像样儿。 叶连山见她这打扮,满意地直点头。 怕她上班没经验,叶连山不停地叮嘱她,到单位要注意什么。 “爸,我知道了,不就是少说话,少打听,多做事嘛!从昨晚到现在,你最少说了五六遍,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被她教训,男人也不生气,还乐呵呵道,“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我送你!” 棉二跟他们家属院,其实没多远的距离,但孩子第一天上班,就跟孩童第一天上学一样,得重视。 为此,老父亲专门请假了。 叶穗嘴上说不用兴师动众,但那扬起的弧度可骗不了人,她在心里偷偷乐呢。 刚巧开门,就同赶到的冯飞等人打了照面。 来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到她身后叶连山身上。 “你们是?” 叶穗客气的询问。 冯飞朝前走了两步,公事公办的态度,潇洒冷漠的通知,“你就是叶连山同志吧。 根据群众举报,现在我们怀疑,你同家属院独居老太太死亡一案有关联。” 不理会叶穗母女的惊讶的表情,他继续道,“现在请你配合我们协助调查!” 第28章 求江潮 杀人案件还没侦破,大家茶余饭后,谈最多的就是这个, 当跟着公安,听见他所说的,叶连山成为案件嫌疑人时,一下炸锅了。 那可是杀人啊! 太残暴了! 看叶连山不像那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又想到他媳妇的家庭,围观群众似是找到了根源,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再善良正直的人,也架不住环境熏陶。 可惜了他家那么优秀的闺女,要是眼下罪名落实了,她哪儿还能找到好人家。 人的判断,自来容易被根深蒂固的成见所影响。 现在只说了协助调查,但在众人眼里,似乎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 “怪不得昨天拿回来那么多粮食,还有,你们闻见了没,叶家昨天还有肉味呢!” “咋能没闻见,香得人直迷糊,我家小子闻见嚷嚷着要吃肉,被我揍了一顿。” “还有,你们看见叶穗身上的新衣服了没?” “看见了,我听说那老太太还丢了布票呢,叶家以前穷得叮当响,突然就发达了,你说,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 冯飞原先只有三分怀疑,现在被人这么一说,就有五分确定了。 递给同事们一个眼神,大家忽地上前,一把将叶远山围住。 叶远山也不能让人这么误会啊,“你们抓错人了,我跟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停解释。 可惜没人听他的。 李红英被眼前阵仗吓得六神无主,身体直打摆子。 叶穗是眼下唯一保持冷静的。 家里的米面怎么来的,她最清楚。 她上前拦住公安。 看她是个姑娘,冯飞他们没为难她,不过语气不怎么好就是了,“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你们现在有确凿证据指证他吗? “既然是要调查,我们会老实配合,但你们这样控制着他,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流言蜚语的伤害有多大他们清楚吗? 就算他爸调查清楚被放出来,难免还是有人利用这个,大做文章。 “哎,你这……” 她咋这么强词夺理呢。 叶连山见局面僵持,怕闺女吃亏,打着圆场,“叶穗,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上班,等你下班了,爸做好吃的等你!” 他怕闺女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给领导同事,留下不好印象,叠声催促她快走。 冯飞可不是善解人意的,也不顾家属反对,强硬带人走了。 看着那些好事者四散离开,又看了下坐立不安六神无主的养母,叶穗叹了口气。 “妈,你在家守着,我去打听一下……” 你第一天上班…… 李红英终于从混沌中找回几分理智,打手势催促她快去上班。 都这节骨眼上了,她咋还能安心上班,敷衍了她妈两句,快步跟上那些公安。 ………… 小雨暂停,让江潮跟在现场的同事们都松了口气。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地寻找更多痕迹时,院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以及吵杂声。 任何公安,都不会喜欢在命案现场看见凑热闹的。 “队长,好像是冯飞回来了!” 江潮嗯了下,心想难不成他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所以才引来那么多人? 健步出去,正巧同他们打了照面。 “队长!” 冯飞看见他后,眉飞色舞地跟人打招呼。 队长? 叶穗寻声望去,果然在院里看见一张并不算陌生,英俊但却气势凌人的脸! 是他?! 猛不丁见到那人,叶穗脚步一顿,那晚的记忆,又翻腾着到了眼前。 江潮是谁啊,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察觉到打量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打量自己的那处,那张熟悉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突然撞到视线里。 对方细黑的眉毛下,是那双形状饱满的眼睛,忽闪忽闪,明亮得惊人。 琼鼻圆眼,最是娇艳无辜。 平心而论,这张脸是他见过最出色的一张,不然对啥都是过眼云烟的自己来说,不会只一眼就认出了她。 见到她后,手臂上的牙印隐隐发热。 冯飞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邀功似的,把调查结果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 “那五个人里,排查了三个,没太大嫌疑,有最大嫌疑的,就是这个……” 江潮发问,“他哪里不对劲?” “腿,是一条腿不方便!” 江潮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笼上寒霜,“谁跟你说我们要找腿上不方便的人?” 冯飞收起笑意,苍白解释道,“可,可残疾人不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一个八十多岁,还没什么反抗能力的老人家,就这样的对象,凶手连续砸了多次才将其控制住。 况且,她头部多处遭到棍击,却没一处骨碎骨折形成,这说明什么?” 冯飞声音小了,喃喃道,“说明他操棍力量不大……” “一只手行凶跟两只手行凶,差距不用我说,也是天壤之别的。 人在惊惧环境下,自然要全力攻击,但在全力攻击下,死者还没有骨折,说明对方可能年龄不大,或者说,是一个独臂的残疾人! 冯飞,你也不是个新手了,这些基础判断都没有了?” 当时他只交代了对方是残疾人。 想着冯飞他们也有几年经验,肯定能判断出这些,就没多嘴补充这个。 怎料这小子,转身就给自己送来这么大的‘惊喜’。 冯飞越听,汗流得越多,他没辩解,等队长骂完,又承认不足,“头儿,这点是我粗心大意了,我得承认。但是,这工人平时家里过得艰难。 昨天突然跟发财了一样,添置了新衣不说,还大手笔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三十来斤米面,最可疑的是,他自己有些木匠手艺……” 木匠。 多出的粮食,布票,种种巧合,由不得他不多想。 江潮口气也缓和了。 “把人带走,给录一下口供。” 冯飞怀疑的也没错,太多的巧合了,小心点没错。 眼瞅两人越讨论,表情越是严肃,叶穗也不扭捏了,她鼓足勇气的走到二人跟前。 见有人过来,探讨案情的二人,同时噤声。 第29章 记仇 “你这女同志咋回事,都说了我们会公平办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咋还跟上来了?” 见自家队长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又解释着,“她就是那个残疾嫌疑人的女儿……” “没确凿证据前,请不要喊他嫌疑人,还有,我爸伤腿,是当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才落下的。 我不知道一个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怎么就成了你们刻薄奚落的对象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几分,本就是年轻姑娘,委屈,示弱时,搭配她本就人畜无害的样子,越发可怜无辜。 听到她解释,对面两人表情确实有些软化,冯飞脸上也多了些钦佩。 “可是,你家昨天的粮……” 冯飞知道他上过战场,腿伤也是为此落下,有些肃然起敬,但想起那些巧合,又为难地开口。 “那粮食是我借来的!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从哪儿借的,跟谁借的?” 一直没吭声言语的江潮,冷不丁地开口。 锐利的眸子似是要看穿她。 “是……” 叶穗刚张口,又噤声,她要怎么说?说是黑市买的?当公安这么说,她活腻歪了? 说是朋友借的,对方问是谁借的咋办。 把小武祖孙供出来? 那两人干的,本就是不见光的生意,把注意力转移到人家身上,在人家里挖出些什么,她岂不是恩将仇报? 瞻前顾后,她沉默不语。 “看吧,你也说不出来。” 冯飞为难。 如果他每天在厂子里,找到人作证,那皆大欢喜。 但叶连山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吃饭,恰好跟老太太出事时候撞上,这就难弄得多。 正绞尽脑汁地找其他方向时,瞥见那姑娘突然上前几步,忽地抓住自家队长的袖子! 他倒抽一口冷气! 她胆子这么大吗! 自家队长是谁她知不知道啊! 一拳可以打晕三个这样的她啊! 叶穗在看见他时,心底就弥漫出不安, 上次是她横插一脚,让人任务失败,那天晚上她就看出来了,这人好像对她有点意见。 实话实说,她能理解。 但那种情况下,她也不是有意的啊! 江潮的大名,矿区的谁不知道,不是她小心眼,得罪了人家,以后儿给穿小鞋咋办。 短短几天,又栽人儿手里,看来真是冤家路窄。 种种不利证据指向他们,叶穗早就六神无主,如今又落江潮手里,她哪儿还能淡定如初。 想着当众道歉吧,也不知道先前那个公安得了啥失心疯,飞也似的逃了。 搞什么,这么一来,不就只是她跟这个黑脸公安? 见对面没吭声,叶穗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上次都是误会,黑灯瞎火的,我真的以为你是逃狱的,那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自然是跟罪恶不共戴天的,所以,就举报了你,害得你前功尽弃。” 衣服被人小力地抓着。 她有些委屈,长长的睫毛煽动,黑葡萄似的眼珠,紧盯自己,可怜,无辜,期待。 同那两晚的,狠心,狡猾,拔腿就跑的样子天壤之别。 “上次是误会,那上上次呢?同志你偷走我衣服,把我鞋子扔水里的时候,好像不能算是误会吧。” 上上次? 他们不是只见过一次吗? 还有,自己什么时候偷他衣服,扔他鞋子了。 这人咋还乱说呢! 她清澈眼眸里的不解不似作假,还有些指控他乱扣帽子的意思,拂去对方的手。 随即慢条斯理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还没好利索的牙印。 左右俩胳膊上,一边一个,对称极了。 叶穗只记得自己咬过他一次,但这人双手各有一个,她下意识想让人别冤枉她。 但被他高大身影笼罩,一段快要被她忘记的记忆猛地窜上脑袋,那天晚上,池塘漏电,她在池塘边上确实被人抱过,也确实咬过对方。 还,还把他衣服抱走,鞋扔水里了。 那人是他? 完蛋! 两个一模一样的牙印,让她无法狡辩。 叶穗脑壳发晕,得罪一次不够,竟然连续得罪了两次! 这往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对面的人还在等个说法。 叶穗恶人先告状,“那晚是你先抱我的,大晚上的,换你是我,你能不怕?你只说你受伤了,咋不说那晚我也被你弄伤了?” 老实道歉,于事无补。 只好装可怜,让对方揭过这茬。 江潮挑眉,本来不想跟她多闲话,但她这么一指控,他倒生出好奇。 “我弄伤你哪儿了?” 两人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恍惚间好像回到那天晚上,他们匍匐在草地,躲避追捕的时刻。 弄伤了哪儿? 他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傻。 她胸口伤还没好利索呢,难道能跟他说? 还不如被他咬一口呢,也能正大光明地指控对方。 江潮顺她视线望去,落到那处敏感位置,飞快地移开头。 他明白是哪儿了。 眼瞅事情走向不受控制,江潮把手背后,“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这人没那么记仇,你爸如果真的没罪,我们不会冤枉他,反之……” 意思明确,绝不姑息! 不跟叶穗多说,他大步离开。 叶穗收回视线。 他说他不会记仇,更不会公报私仇,后者她信,毕竟江潮大队长刚正不阿的形象,众所周知。 但不记仇? 未必吧! 真那么大度,干啥提醒自己扔他衣服鞋子的事? 见她忘了,还‘好心’让她看胳膊上那一对牙印。 所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叶穗发现,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私事,那些公安的打量目光,还是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叶连山有嫌疑,已经有人带他去公安局里做口供了。 “我说同志,人都走了,你乖乖回去不行吗?” 这女同志也真奇怪,别人见到他们,都心生畏惧,多说两句都吓得结巴。 她倒好,敢跟他们队长套近乎也就算了,还受着他们冷眼,在现场逗留。 “我不妨碍你们,对了……” 叶穗指着被保护好的菜地,“那上面有我爸的脚印吗?” 冯飞为难,“人刚刚带走,还没完成取证,自然也没做过比对。 不过,这上面有没有脚印,跟你爸是不是凶手有必然联系吗?” 没有吗? 多些线索,就多一份机会。 “我听说,你们是在这儿找到的凶器。” 第30章 落网 冯飞脸一黑,锐利的目光扫向旁边保护现场的同事,肯定是他们嘴不严小声嘀咕被她听见了! 刚开始没撵走她,是看在队长面子上,但她妨碍办公,真不能留她了。 叶穗没点危机,还在解释,“我爸腿脚不利索,他要真去菜地里,地面肯定有一深一浅的痕迹。” 她跛足走两步,院内的泥地里,果然出现深浅不一的足迹。 叶远山是残疾人,重心不稳,平时走路确实会踩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女同志是聪明,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更无法作为洗脱他罪证的证据。 “而且……” 叶穗望向雨水过后,越发翠绿生机的菜园,“为什么都没变呢?” 菜园子生机勃勃,丝毫没受到波及。 怪,真怪。 还要再说,房檐下却传出不留情面的呵斥,“你们在那做什么!冯飞,这么爱唠嗑,放你两天假,你说个过瘾?” 几人四散开来。 “不相干的,该走就走!” 没指名点姓,明眼人都知道在说她。 叶穗面上挂不住,但还是维持着一点体面,跟几人道别。 叶穗消失,冯飞才挪到队长跟前,顶着他的脸黑,不怕死地说了句,“队长,你对我们几个冷脸就算了,咋对人姑娘也这么不留情面……” 江潮开始撸袖子了,冯飞赶紧闭嘴。 “亏你当了这么久公安,观察力还不如一个女同志!” 两人站在叶穗先前的位置,“你没发现里面不对劲吗?” 不对劲? 没不对劲的啊! 蔬菜都长得好好的,地面也都平整干净,罪犯都没毁坏现场…… 冯飞脑袋一激灵, 现场没有毁坏,这才是最不对的地方! 凶手作案后必定是慌慌张张,没见屋子一片狼藉? 但是这个扔工具的现场,没有一株植物倒下,就连倒地的锄头,都是顺着地垅放的。 “作案者一定跟土地有种特殊、必然的联系!” 冯飞大叫。 “是啊,只有在田间地头劳作过的人,才会有这般深刻感情,日常生活当中,这种行为被称之为‘固性滞存’。 这种情况生活里比比皆是,所以,多看书多学习,少跟女同志往一块走!” 江潮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虚踹他一脚,“还呆着做什么,线索都这么多了,还不去访问排查?” “好,我这就去!” 冯飞挠着脑袋出去了,头儿话里有话啊,是生气自己观察不仔细,还是气他跟女同志聊得起劲? 队长的心思,啥时候这么难猜! 排查下来,五个残疾人中,只有一人没去询问,是叫王跃的年轻人。 几人赶到这里,见他家房门紧锁,心里浮出不妙。 谁家大白天的锁着门? 拍门几下无果,公安们果断破门而入! 可惜,晚了。 跟队长判断的一样,这个王跃身材消瘦,年龄不大。 他只有一条手臂,另外一个袖管空荡荡,随主人僵硬的身子,在房梁下孤零零地晃荡着。 “死了!” 把他放下来,大家满是遗憾。 按身子僵硬程度,最少死了也有俩小时。 冯飞更是气愤,要是他再细心点,不去抓叶家那人,估计不会打草惊蛇,更不会让他有机会自杀。 “飞哥,桌上有信!” 冯飞打开信看了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信上说,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还说杀了那老太太后,他夜不能寐,出于愧疚跟恐惧,畏罪自杀,希望随着自己死亡,此事能告一段落。 “不是,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这么恶劣的案件,在他们刚摩拳擦掌,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就……结束了? 过于不真实,公安们都还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他确实是真凶,能交差了,大家还是有些开心的。 想起叶穗,有公安小声提醒,“凶手找到了,那叶同志的父亲,是不是也能放出来了?” 见队长眼风袭来,男人求饶般地举手,“人家是抗战老兵,咱们得尊重人家……” 他头顶的视线更灼热了。 年轻公安不吭声了。 好半天,这个今天心气格外不顺的江大队长,才慢悠悠地开口,“谁说凶手只有一个?” ………… “为什么啊!” 得知真凶落网,叶穗当即去了矿区公安局,要接无辜的叶连山回家。 可到这了,把来意说了,对方却说,说是手续没走完,暂时还不能放人。 自己要探望,也被人家拒绝了。 “我不是不讲理的,你们说流程没走完,好,我等,但走多久,什么时候能接人,总得给我个准话,让家属安心吧?” “这……” 接待她的公安很为难,队长也没交代这些啊。 “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案件还没结束,现在还算保密阶段,我也不能透露太多,但请你相信,只要一结束,我们会马上通知家属的。” “不都结束了吗? 凶手畏罪自杀,我都看见尸体了,公安同志,请你理解理解我们家属。” 家属院儿流言蜚语满天飞。 一天一个版本流出。 无论她们怎么解释,都没人愿意相信。 打破传言的最好方法,就是当事人现身。 而且叶穗这人心眼小,因为她跟江潮的那点小过节,总担心别人打击报复。 她爸在对方手里一天,她就多操心一天! 好说歹说,对方不为所动,说是让她见一面江队长,对方也是摇头。 一无所获的叶穗,只好悻然回家,一想起回去还得面对满是希望的她妈,脑袋更大了。 ………… 晚上十点多,停工的洗煤厂陷入了一天最安静的时候。 圆月高高挂在王家院子的树梢上,莹莹华光,安静地洒在院中的水缸里。 轻风吹皱了水面,也吹散了那一缸的月色。 白天的死亡风波,丝毫没影响到这一方景色。 就在万籁寂静时,王家虚掩的院门被人打开,一道黑影灵敏地钻进来。 白天公安到后,王跃的尸体就被拉走,可能是真凶被抓,那些人也没保护现场,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来人不顾地上的狼藉,咬着手电,不停地在地上翻找着。 从里屋到院子,厨房到茅厕,最后再回出事的屋子,转来转去,可惜一无所获。 怎么会没有呢? “你在找这个钥匙吗?” 忽地,安静的夜中,蹦出一道男声。 电灯啪的一声,在头顶亮起,几个戴着大盖帽的公安,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黑瘦男人见到他们,心叫不好,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但他刚跑到院子,就被背后飞来的鞋子,一下砸倒在地,随后被那些公安,一下按在地上。 第31章 两个凶手 “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江潮两夜没合眼,眼眶乌黑,胡子拉碴,形象邋遢,但眼下抓到大鱼,他精神好得不像样。 “你不能抓我!” 瘦个儿男人大叫,“我就是来祭奠下朋友,为什么要抓我?” “祭奠?”冯飞蹲他跟前,检查了下他的手,见他手上满是茧子,哼的下甩开。 “白天不来,晚上鬼鬼祟祟的过来,说是祭奠,连个蜡烛元宝都没拿,你说心里没鬼,傻子都不信吧!” 男人一时间卡壳。 但一想自己做的隐秘,这些公安未必能找到证据,一时也放下心来。 他们疾言厉色都是老手段了,肯定想着吓唬他,好让他自乱阵脚,从而承认犯罪事实。 想通这些,他倒淡定了。 “公安同志们,头两年破四旧、打倒牛鬼蛇神的事,你们不是不清楚,我白天带着蜡烛元宝祭奠,一旦被人发现,说我宣扬封建迷信,想复辟,这不是要把我送到断头台吗!” 他越说越起劲。 “我们是忘年交,关系在那摆着呢,我这两天不在家,谁知这小子浆糊糊住了脑袋,竟然铤而走险,还杀了人!哎,都怪我不在家,没看好他!” 倒开始假惺惺。 还说什么不在家,不明摆着给自己找借口? 江潮脾气不好,更没什么耐心,直接把一把钥匙扔他脸上,“听你意思,这两天一直没在厂子里,那为啥会在死者手里发现你家钥匙?” 原来钥匙在这! 怕被看出破绽,他不在意道,“就是个钥匙,能说明什么!我们俩关系好,互相有对方钥匙,不稀奇吧。” “钥匙不行,那这个呢?” 他手里拿的,是一个改锥,还有一把铁锤,这东西是冯飞他们连夜搜查,在运煤的车厢里找到的物证。 “你是不是想说,只凭这个,又能说明什么? 其实你扔它,是因为在这把改锥的木耙中央部位,有明显痕迹吧? 家家户户都有改锥,这玩意是没什么奇特,但你的改锥不同了,长时间被准确地敲击,捶捶落到一个点上,非木工没有这么精湛的手艺。 再加上老太太家的菜园子,没被损害,是因为你以前是农民,最是舍不得祸害庄稼。 而在厂子里农转非,还有这么精湛技艺的木工手艺,只有你一个五级木工。 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还不知道吧,那晚你偷偷去扔物证的时候,正巧被一个趁着夜色,捡煤核的老人家看到了。” 有人证,他不在厂里的说辞不攻而破。 江潮的分析有理有据,原先被按着脖子制止的男人,脸上激动神色逐渐褪去。 转而变成恐惧。 “你,你……” 冯飞蹲下身子,“你是想问,为啥我们都找到一个凶手了,怎么还不收手,是吧? 又是怎么知道,你们是团伙作案的? 试问,一个能把杀人工具就近扔到菜园的人,又怎会把两个没沾血,稀松平常的工具扔到火车上? 一个缜密,一个慌张,明摆着凶手不止一个! 更何况,我们刚刚排查残疾人,那个年轻人就‘畏罪自杀’,还留了遗书。 这未免巧的令人怀疑,所以你是为了自己,故意把王跃给杀了,好转移我们的视线,对吧?”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王跃在临死前,将他裤腰带上的钥匙拽了下来,给这些公安提了醒。 江潮盯着他,“人证物证都在,再辩解也没用了,带走!” 可能,这俩人只是想偷走些吃的财物,没想着杀人,但阴差阳错下,推着他们到了这个境地。 但不管如何,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因为邪恶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没了回头的机会。 随着这个五级木匠的落网,洗煤厂家属院骇人听闻的谋杀案,才算告一段落。 回去路上,冯飞被那人用恶毒目光瞪着,只觉得汗毛竖起。 亏得队长厉害,设下陷阱,把人抓住。 不然让他逍遥法外,不定有多少人受害者呢。 走着走着,他脑袋一阵清明。 “队长,你早知道叶同志的父亲不是凶手,对吧?不放人是在保护他吧?” 这木匠凶残,为自保已经杀了同伙。 要是他知道,公安怀疑的对象,他的‘替罪羔羊’回家了,难道不会动别的心思。 不会如法炮制,让他再‘畏罪自杀’? 届时叶连山能不能活,都未可知。 江潮瞥了他一眼,露出个还不算太蠢的表情。 “叶姑娘要是知道队长的良苦用心,就不能那么生气了,我说队长,要不还是解释一下吧!” 总被人误会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么闲?” 凉飕飕的警告传来。 冯飞嘿嘿不吭声了,等他们跟厂子里的领导见了面,简短讲了下事情结果后。 一行人押着罪犯回去。 刚走到门口,冯飞就听见先前嫌自己太闲的队长说,“真凶伏法了,去跟家属说一声,可以接人回去了!” 冯飞再抬头时,人都走没影儿了。 他在原地啧啧了两下,他们队长,有时候,还挺善解人意的嘛! ………… 叶穗哄着喝了药的养母睡下,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以为是她爸回来了,赶紧去开门,但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她失望地垮了脸。 “是你?” 心里不舒服,但对方是公安,该做的面子工程还是要的,她整理好表情,小声问道,“是不是案件有进展了?” 冯飞点头,但夜太深,外面又没亮灯,怕她看不见,压低嗓音道,“真凶同伙抓到了,你爸的嫌疑洗清了,按我们头儿的意思是……” 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 脑子自发把那人名字过滤掉,她两眼瞬间发亮,“你还说,我爸可以回来了?” “可以了,来给你报信,就是想让你们家属放心些,明天早上……”本想说,早上再让她去接人,但那姑娘哪儿是可以等到明天的人。 不等他说完,就跑回屋,换好衣服,催促他快走。 叶穗这人识时务,虽说有时候爱闹些小脾气,但关键时候,她从不掉链子。 有心眼,能屈能伸,加上这幅得天独厚的好相貌,当她想讨好一个人,那还不手到擒来。 第32章 喝酒赔罪 往公安局的路上,冯飞就已经被他逗笑了好几回。 叶穗也不是白跟人客套,路上也旁敲侧击都是围绕江潮来谈论,他的喜恶全打听了一遍。 虽说对他有点怨气,但硬碰硬有啥好处? 叶家背景本来就复杂,家属院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人,谁都能踩上一脚。 就算自己再出息,人的成见哪儿能短时间内消除? 江潮他自己名声大,外面人不好惹,而且在矿区的这些领导的跟前,还挺有面子的。 能跟他打好关系,无异于有了靠山。 但想到前两次的误会,再想起他对自个的态度,叶穗就有些气馁。 跟他打好关系,好像有点难。 也罢,攀不上关系也就算了,总不能热脸贴人冷屁股吧? 该道歉道歉,该示弱示弱,化干戈为玉帛最好,不能了,就尽可能降低他的怒气吧。 路上她心事重重,还得分心同冯飞交好,这么一来,不近的路程,也很快走完了。 矿区派出所面积不大,但是占着矿区两字,那就不能寒酸。 周围的煤厂矿场,还得靠他们维护治安,加上现在的公安局管的范围比较大,他们平时没少往这投钱捐设备,硬件条件,改造得那叫一个好。 大院儿是溜光水滑的水泥地。 高高的电线杆上绑着大喇叭,东墙头下种着些绿植,还有单双杠之类的锻炼器材。 夜深了,院里还亮着光,越是靠近,说笑声就越清晰。 这两天这些公安为了命案,精神紧绷不说,也没吃饱喝好,这不刚回来,食堂就给开了小灶。 花生米,炸馒头片,猪耳朵,蒜拍黄瓜,大葱豆腐,最稀罕的是石桌上还摆着一瓶酒! 白酒这玩意少啊,平时六毛到八毛倒不是负担不起,就是得要票,这票才是难得呢。 眼下桌子上摆着的白酒,红皮的北大荒,那是他们局长忍痛割爱的。 所以当冯飞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姑娘家的时候,先前人声鼎沸的院儿里,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穿衣服得穿衣服,蹬鞋子的蹬鞋子。 都是些糙老爷们不注意形象就算了,眼下有女同志来了,多少得维持下人民公安的形象。 叶穗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人家,开口就是道歉,“打扰了大家兴致,真对不住,我来接人,接完人马上就走……” 道完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周围,正好同抬眼的江潮对视上。 那人喝了一点酒,眼神里的锋利越发明显。 叶穗心慌地移开眼,但随即想到她又没犯错,心虚什么! 不服输的扭过头回瞪,但人家已经移开了视线,此时她的感觉,那就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怪没意思。 她说明来意,对方这次没为难。 江潮掏出钥匙,叮嘱了冯飞两句后,他匆匆走了。 两拨人面对面站着,气氛逐渐尴尬,她在观察打量着周围,那些公安也在打量她。 喝酒聚会的人不是都见过叶穗的,像是有些在局里值班的,就没见过她。 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张脸,但不得不承认,灯下看美人,果然越看越好看。 这位同志的皮肤,不是当下女同志们的黑黄肤色,她脸蛋白皙粉嫩,搭配柔和眉眼,整个人软乎乎的。 乌黑浓密的头发都散在肩头,像是纵横交错的水草,遮住了半个后背。 说是不施粉黛,但眉黑眼亮,饱满的唇珠像是抹了口红似的,格外明艳。 明明是勾人的姑娘,但她神色清明,不含一点媚态,站在雨后积水的院里,像是沾了露珠,矗立在池子里,水灵灵的粉白荷花。 “那个,同志别站在那,来这坐会。” 开口的是个年轻的公安,知道她是接人的,手忙脚乱,面红耳赤地招呼她。 叶穗不想凑热闹的。 但想到今天来意,还是坐下了,因为她的到来,这些公安更加沉默了。 “这个杯子没人用吧?” 她小声地问邀请她的那个公安。 对方羞涩地说没人。 “你是不是口渴了?我给你倒茶吧。” 以为她口渴才问这个,可茶壶还没提起呢,叶穗已经倒了小半杯白酒。 几个公安一头雾水,就连对面的江潮都摸不准她的用意,好奇地变了坐姿。 “江队长,前两次我阴差阳错坏了你的事,虽说你大气不跟我一个女同志计较,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趁着难得的机会,当着大家的面儿,我再次郑重同你道歉。 反正,所有误会,所有的话,都在这杯酒里了,我干了,大家随意!” 白酒嘛,她没少喝,以前打工聚会的时候,她还把好几种酒混一起喝呢。 最后也面不改色。 说句不谦虚的话,在座的所有公安,轮番灌下来,都未必是她对手。 一口闷了白酒,她眉头微挑,眼睛发亮。 别看这玩意其貌不扬,包装也不多奢华,但口感醇正,入口绵软,等口腔里种种滋味散去,胸口那粗糙热烈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酒,好酒! 好长时候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叶穗舔唇,伸手又要给自己倒。 可这次,当她刚摸到酒瓶时,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紧接着薄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我要是不表态,不亲口说原谅你,你就一直喝下去?姑娘家家,从哪儿学来的匪气!” 那一杯酒足足有二两,男人都不敢扬脖儿喝,她倒好,一饮而尽! 胸口的火越烧越旺,叶穗寻声找到说话的方向。 灯光下他的脸模糊起来,再加上俩人天生身高差,他跟小山似的堆在面前。 渐渐地,竟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叶穗豪迈的一饮而尽,以为自己还是以前打败天下无敌手的状态,但她忘了,此叶穗,不是彼叶穗。 这个姑娘长到十八岁,生活简单,自小滴酒未沾,眼下突然喝了那么多,两眼快眯成一条缝了。 她这幅模样,一看就是糊涂了。 被人按到坐位,那俩眼还直勾勾盯着酒瓶,吓得就近的公安赶紧藏起来。 第33章 醉酒 大家刚开始怕她喝醉撒酒疯,但过了会儿,这姑娘一直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上,除了眼神涣散些,一切跟常人无异。 江潮横刀立马地坐她对面,盯着她的目光,多少有点小情绪。 她这点‘喝酒请罪’的小把戏,能瞒过自个? 他自认为也算光明磊落了,但在这女同志的眼里,他怎的就变成小肚鸡肠,爱给人穿小鞋的坏人呢? “把桌子都收拾了。”江潮说完,随手倒了满一杯浓茶放在叶穗跟前,“喝了,解解酒!” 就是放下茶壶的功夫,就从对面的同事眼里,看见了吃惊。 心底浮现一股不安,他扭头一看。 刚刚还被夸老实本分的人,游移的视线突然落到他身上。 那人忽地端起酒杯,“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 咕嘟咕嘟把浓茶喝完,又拿起空杯上下左右乱摇几次,在他上前要抢下酒杯时。 那人两手死死地捂住杯口,凑近他,神秘兮兮道,“这东西很值钱!” 张口就是酒气,江潮额头青筋直跳。 知道不该跟酒鬼搭话,但还是瓮声瓮气问着,“一个破杯,值钱在哪了!” “不懂了吧?这里面装着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装着新西兰草场上自由的空气,装着,装着……” 舌头发麻,脑袋混沌,叶穗嘀嘀咕咕好一阵也没说出想说的,直勾勾地看着酒杯,头一歪,直接砸到对面的江潮身上。 叶连山被带出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 “叶穗!” 她闺女直挺挺倒在人胸口,大高个男人也吓了一跳,双手高举,不敢接触她身子。 见她爸来了,赶紧解释来龙去脉。 叶连山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喝醉了?” 一仰脖儿喝了二两,她不醉谁醉。 “这丫头,打小没喝过酒,今天发啥疯还一口气喝这么多,给大家添麻烦了……” 是在抱怨但语气里满是慈爱心疼。 叶连山蹲下身子,示意江潮帮忙把她放到后背。 叶穗喝完了酒本就不太老实,加上养父腿上残疾力气不大,三人努力老半天,都没成功。 “冯飞,你去送……” 冯飞举手讨饶,“头儿,我还没吃饭,来回奔波几十里地,您不要我小命了?” “那你们去……” 说着就要安排那些公安。 刚还吹嘘能喝到天明的,这会各个捂着脑袋说头晕。 刚刚还一脸羞涩看着人家姑娘的公安,这会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结结巴巴说,他今晚要值班。 总之,这个苦差事谁都不想领。 叶连山本来就不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加上现在看他们父女跟看洪水猛兽一样。 局促地说,他能行。 江潮想到他腿伤是怎么来的,又想到对方喝醉,自己也有关系,叹了口气。 蹲身。 “我来送她,叔,劳烦您帮个忙……” “好,好!” 叶连山被他带着,不知不觉就同意了。 叶穗被人推到背上,肯定是要挣扎,但她那点力道在江潮跟前算啥? 小猫挠痒痒呢,三两下就被人瓦解。 “走啊!” 叶连山赶紧跟上。 矿区公安局跟洗煤厂家属院不算远,但也不算是近。 白天视线好些走路要半个钟头,晚上天黑路又难走,用的时间更长。 加上路上有个腿脚不利索的,他们走得更是慢。 叶穗轻飘飘地趴在他后背,脑袋安静靠在他肩窝里。 温热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吹在脖子上,跟小虫子似的挠他痒痒。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往上驮了下,这么一来,她口鼻离脖子远了些。 但倒霉的是,动作一变,情况也变了。 叶穗凌乱的发丝钻进他脖子里,或是贴着皮肤,或是随风拂动,估计也是沾到她脸上了。 这人不舒服地蹭在他脖子上。 姑娘家细腻温润的肌肤贴在他脖子上,惊得江潮险些要把人给扔了。 这会反悔来不来得及? 他个儿高腿长,就算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甩了叶远山一大截。 等他撑着身子赶到,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男人家得天独厚的健硕身材,在他身上得到更好的彰显。 宽阔的肩膀连接着紧窄的腰部,两者身型差距太大,她闺女在人背上,就跟他背着个小孩儿似的。 想起今天兵荒马乱,是闺女撑起家里才没乱套,不由有些欣慰,但又想到耽搁了孩子没去上班,愧疚又浮上心头。 眼瞅年轻人又停下来等他。叶连山怪不好意思,“你先走吧,路我熟,我自个慢慢走回去。” “好!” 江潮也想快点把她送回去交差,闻言甩开步子走了。 片刻,他的背影就消失在叶连山的视线中。 不知是他步子太大,颠醒了背上的人,还是其它别的原因,在刚分开没多久,背上的人发出小小的哼唧声。 叶穗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头顶大团大团的梧桐叶子。 小小的灯泡跟流萤一样,不停地闪烁。 感受到身前的热度,她捏了下对方的耳朵。 “琴琴,你来接我了?” 赵琴是她大学室友,两人关系最好,此时被酒精麻醉,她以为又回到了过去。 “别动!” 猛不丁被捏了耳朵,被偷袭的江大队长没忍住,紧紧掐住她的腿,他手劲也大,疼得叶穗一口咬在他耳朵上。 “你的声音,咋突然跟那讨厌鬼一样了?” 咬完还不罢休,两手胡乱摸着他的脸,“哎,琴琴你啥时候长了胡子?” 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游戏,叶穗咯咯地笑起来, 江潮此时恨不得把人扔地上,不管不顾地离开。 他深吸几口气,把那些不厚道的想法抛之脑后。 不停地做着心理建设,这才重新迈开腿,不过,这次速度更快,他都快小跑起来了。 “好琴琴,你慢点,我想吐……” 本就不老实,在背后狂动的人,此时又弱弱地提着意见,她手在前面不断划拉划拉,好像是要把打在脸上的梧桐叶拂开。 打着打着,就打累了,两条纤细胳膊乖顺的,垂到他胸前。 她累了吧? 该消停些了吧? 江潮松了口气。 家属院里一片寂静,叶家所隔不远,他加快步伐往目的地去,生怕晚一刻,就会再出现什么变故。 可惜,天不遂人愿。 第34章 撒酒疯 胸口一痛,他就知道不会这么放过他! 纤细的手指不断戳着他胸口,鼻音软糯又不解的声音飘了过来,“琴琴,几天没见,你这儿怎么长这么大了?” 戳了不过瘾,似乎还有伸到衣服里的打算。 “叶穗!” 他脸红脖子粗,下一刻就要把她扔在地上! 但在他喊完,这人没收敛,倒把一道在巷口的石头墩儿给惊动了。 黑暗里,一黑影儿急朝二人奔来。 直到她靠近,江潮才松口气。 不是石墩儿成精,是一个女人坐在了石墩上,刚刚乌漆墨黑的,自己没看清。 李红英是听见女儿名字时,才跑过来的。 见闺女被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背回来,着急得咿咿呀呀。 她做手势江潮也看不懂,又不能把对叶穗的火气发到不相干人身上,试探的安慰。 “她没事,就是喝醉了,叶叔已经无罪释放,但他脚程慢,估计再等十来分钟,也就到家了。” 李红英心口巨石终于落下,说啥都要拉他进家歇歇。 背上还背着人,衣服又被人拉着,江潮无奈顺从。 等送叶穗到她卧室的时候,那姑娘又死活不松手,最后她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她手拉开。 刚脱离魔爪,也不顾李红英想要留他喝口茶的好意,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叶连山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跟擦肩而过的江队长打了个照面。 “他咋慌里慌张的?” 媳妇扶着他,同样一脸不解。 但是想起这次的凶案,以及人家显赫的名声,叶连山一脸钦佩道,“估计着要回去处理案子吧,年轻人真有干劲。” 李红英做手语,“人家帮你洗脱了罪责,又送回来了闺女,改天可得请人吃顿饭。” “好,我知道,折腾了一天吓坏了吧,快睡吧。” 夫妻俩洗漱之后,蹑手蹑脚地睡下了。 ………… 江潮回去后,吵醒了冯飞,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人送回去了? 还没等到回应,就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江潮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闻见身上有股香味,到宿舍了,把衣服脱了,才知道香味是衣服上传来的。 拿镜子照了下,耳垂上清晰地印了个牙印。 气得把衣服扔在了地上! 扔了后,又想起最后她那梦浪的行为,气得江大队长又把衣服踢得远了些。 只恨当时没心狠些把人扔那不管,现在反而要靠着一件衣服来泄愤! 跟翻来覆去,一晚没睡多久的江潮不同,喝酒闹腾过的叶穗,在自个小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还是第二天她妈进屋,才将她喊醒。 脑袋有点晕,但没多大会儿人就清明了,揉揉脑袋,想起昨晚喝完酒就断片,懊恼不已。 以前千杯不醉,现在竟成了一杯倒! 对了,她喝醉后没撒酒疯吧? “酒疯?应该没吧,昨晚是江队长背你回来的,等过些时候见到他,可得跟人道谢。” 叶连山说完,又催促她快吃饭,“昨天没去报道,是咱们不对,你快吃饭,早点到单位跟人领导解释解释,你拿下好工作实在不容易,咱们得珍惜!” 叶穗点头。 一家子吃饭吃到一半,院门被敲响。 可别是又出什么事了,三人脑海里同样闪现这个念头。 没等到回应,外面敲门的动静更大了,叶连山赶紧去开门。 小院儿的门一开,一胖一瘦俩穿着中山装的,看起来是领导模样的男人跨进院子。 小院儿瞬间挤满了。 二人和气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从工作到生活,连续问了好些无关紧要的,最后才话锋一转,“命案的事儿,终于真相大白了。 厂子也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不,特意来慰问了,这二十斤面,二十斤米,还有五斤猪肉,你们收下。” 他说完,干事就把地上的米面肉全提进院儿里。 叶连山摆手拒绝。 “江队长说了,您是战斗英雄,多少年前奋勇杀敌,才打下咱们的太平盛世。 现在日子过得安稳了,可不能让英雄受委屈。 说来说去,也怪咱厂某些人调查不严,偏听偏信……” 胖胖的领导咳嗽了下,保安科队长王援朝耷拉着脑袋,上前道歉了。 “大点声儿,没吃饭啊你!”瘦一些的领导训斥他。 王援朝也有点委屈,这事也不愿他啊,要不是玉兰姐在里面倒腾,公安也不能冤枉叶家。 现在她跑了,自己倒背所有黑锅了。 可埋怨没用啊! “叶同志,都怪我,怪工作不仔细,不认真,以后,我必定痛定思痛,坚决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看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份上,您就原谅我吧!” 叶连山局促地直搓双手,以前可没人这么尊敬过他,此时黝黑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一个劲儿地说,领导们客气了。 看他们确实不生气了,那个稍胖一些的领导,试探性地问道,“咱家跟江大队长,好像交情不浅?” 这是试探。 叶连山想解释,但被女儿打断。 但经过此事,叶穗越发坚定背靠大树好乘凉,对方今天上门道歉,不就是怕得罪江潮? 既然他们误会,那何必巴巴解释? “也还行吧,昨晚是他特意把我们父女送回来的。”明明是对方负责任,但叶穗这么一说,可想象的地方就多了。 俩领导对视一眼,看吧,就说他们关系不错。 要不怎能前脚刚抓到凶手,后脚就叮嘱他们,该解释解释,别战斗英雄受了委屈。 战斗英雄是假,看重人家姑娘才是真吧? 他们继续客套。 “江队长真是智勇双全的典范,他一早知道连山同志是无辜的。 排兵布阵,在最短的时间,成功捉拿真凶,而且为了保护叶同志昨天故意不放人,也不许探监,今天一想,全是为了保护他啊!” 别看昨晚才破案,但天下没不透风的墙。 江潮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逼迫真凶伏法的事迹,已经有鼻子有眼,传遍了整个矿区。 他们厂都在紧锣密鼓地做锦旗呢。 叶穗听对方情绪激昂把江潮的隐忍、内心为难,剖析得那叫一个明白。 一时有些愣怔。 第35章 上班 她以为昨天对方不放人,故意把她从案发现场赶走,是给自己穿小鞋。 但听完昨天的凶险的抓凶过程,还有凶手那人的心狠手辣,才知道是她小心眼了。 昨天,是保护啊。 可他为啥不解释呢? 她昨晚豪迈地喝酒赔罪,他看得还津津有味。 说起赔罪,她脑海好像闪现了某些画面,她好像看见琴琴了,好像,还咬人了? 是真的咬了,还是做梦了? 咋一点想不起来了!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啊! “小叶同志?” “叶穗!”她爸胳膊肘动她,才使她从懊恼情绪里抽身。 定睛一看,是慰问团的人要走了。 她赶紧跟人道别。 门一关,把外面好奇打量还有满脸笑意,试图交好的目光,全拦在了外面。 叶连山问出心中不解,“丫头,咱家啥时候跟江队长有那么好的交情?” 叶穗心里复杂,闻言抬头认真道,“什么时候,是真是假,这些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就行。” 叶连山颔首,“都听你的!” 吃完饭后他要送女儿上班,叶穗拒绝了,“爸,洗煤厂生产任务重,你缺岗时间太长,容易招人口舌,放心棉二跟家离得不远,我能行。” 见他面带遗憾,又劝道,“今晚咱们回家了热闹热闹!” 三言两语劝好了叶连山。 “那成,下班了我早点回来!” ………… 棉二跟上周来时,没任何变化。 今天依旧小雨绵绵,叶穗撑着家里的那把有些年头的黑伞,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跟脚步匆匆的上下班的职工,没什么区别。 只有走近她时,才能发现伞下不一样的风景。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氤氲的水汽增添了朦胧景致,伞面稍稍抬高些,露出的是小巧精致的下巴。 贝齿洁白如玉,眼眸好似两汪春水,羽睫一根根纤细毕现。 没想招摇,可不可避免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些年轻男人们,在路过她时,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同志,你是找人还是来办事?” 三三两两,穿着雨衣的年轻人,热闹地堆在她身边。 叶穗也不露怯,抬高伞,好让视线更加清楚,没在意他们的打量目光,礼貌客气地问道,“我想去工会,请问怎么走?” 工会? “你是……” “我是今天来报道的……” “哎,你是那天算账的那个同志,哎,你不是昨天就该报道的吗?我昨天下晚班,见秦主任在厂门口等了半天。” 看她眼熟,一个小伙恍然道。 叶穗不知道这个,昨天兵荒马乱,该找个人来说一下的,“昨天家里有些事,耽搁了……” 听见她失落的声音,安慰声此起彼伏,“迟一天早一天没太大欢喜,好好跟秦主任解释下。” 说着,大家热情地要送她。 “不用,你们告诉我怎么去就成了……” 不论她怎么拒绝,都拦不下他们的热情,一路被送到工会大门外。 不等她道谢,年轻人冲进雨帘离开了,不得不说的是,因为他们的热情,叶穗的紧张感消失了很多, 收伞,整理着头发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棉二不愧是当地纺织业的老大哥,厂房多,园区大而干净不说,就连工会都是一栋气派的三层小楼。 看着指示牌,对楼层分布有了大致了解。 三楼是大领导们,厂长书记的办公室。 二楼分布着财务部、组织部、宣传部、劳动保护部、保障部、困难职工帮扶中心。 大部分中层干部分布地。 一楼是职工调解室、档案室、女工部以及活动室。 靠近大门的右手侧,是登记处。 上面白,下面涂着绿色漆料的墙面上,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革命标语。 黑板边上,摆着一个两米长,一米多高的镜子。 这种格局跟摆设,是她小时候常见的。 雨天昏暗的环境以及空气里的潮湿味道,一下把她拉到了儿时记忆里。 “同志,同志?” 正回忆呢,就被身边细微的声音喊醒,扭头,撞到眼里的是两个穿着列宁服的女同志。 一人肩膀上带着红袖章,年龄大概在三十多。 另一个是齐耳短发,戴着眼镜,鼻头跟两颊分布着些黑色雀斑,特文静的一姑娘。 两人长得相似,看模样是姐俩儿。 “你们好!” 这幅打扮,还出现在工会办公楼,八成是同事,人家打招呼了,她赶紧回应。 等叶穗长相露出来时,姐俩儿眼里浮出惊艳之色。 年龄稍大的女同志指着她头上问着,“同志,你这发箍从哪儿买的,怪好看的!” 发箍吗? 女人家的关注点果然都一样。 她摘下发箍,“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女孩子爱漂亮是天性,但受这时代限制,想臭美也难。 叶穗这辈子,不熬夜做课题,不写论文,没有修改不完的文案,自然没脱发危机。 她最满意的就是这一头乌黑顺亮的头发。 所以做新衣服剩下的布条她没浪费,找了几根粗的铁丝,把它扭起来弯出个形状。 把剩下的布料缝起来,铁丝完成的轮廓塞进去,最后拿薄薄的棉花填充一下。 不是多漂亮,但跟衣服配套,在都是绑着俩辫子的女同志中间,倒真有些别具一格。 “你手真巧!” 女人还回去,顺势教育自个妹妹,“你不小了,没事收拾打扮下,都上班了,还一脸孩子气。” 见她不吭声,女人也不跟她生气,反而笑眯眯跟叶穗套近乎,“我先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报道的? 巧了,我妹妹罗芹,今天也是第一天上班,以后你们互相照应……” 叶穗客气地点头。 寒暄过后,临近上班点,三三两两的人进来。 他们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叶穗,随即热情的跟这个姐姐打招呼。 “罗干事早啊!” “早!对了这是我妹妹,今天第一天上班,以后还要劳烦大家多多照顾!” “这还用说!咱自家妹妹!” 罗丽在档案室上班,老油条了,她手里没啥权利,但因为男人是组织部的一把手,大家也给她些面子。 寒暄了一大圈,可真是面面俱到。 叶穗正无聊时,女人热情的招呼声再次传来,“秦主任,您来了!” 秦主任? 抬头一看,正好同她打了照面,来人见是她,向来严肃的脸上浮出笑意。 第36章 竞争 罗丽会错意,以为是跟她笑呢,受宠若惊。 找人把妹妹安排到财务这块,她是担心的,毕竟谁都清楚秦主任是块硬骨头,不喜欢走后门的。 今天见她春风细雨般的面颊,放心了。 她推罗芹迎上去。 心里暗道,最该谢的,是昨天没来报道的蠢蛋,她没来,妹妹才有了机会。 “主任……” 罗芹刚开口,就见她绕过自己,径直朝另一个女同志走去。 “昨天咋没来报道?” 叶穗诚恳地解释,又道歉。 罗丽听完对话,心里一咯噔,这就是昨天没来的蠢蛋? 先前的和睦荡然无存。 跟她交好,前提是对方不会构成威胁。 “秦主任,我们罗芹可是被书记钦点进财务部的,板上钉钉的事了,您别想挤走我们!” “叶穗是真才实学考进来的!是单位需要的人才!” 秦主任脾气不好,加上真心赏识叶穗,当面刚起来。 说起她,罗丽气势更旺了,“她再有本事,也白瞎,谁让她昨天没报道。 厂子规定,没按时报道就被视为放弃工作,组织选择递补人员来录取,这是天经地义!说破大天,这工作都是我们罗芹的!” 规定? 厂子里那么多规定,啥时候见她遵守过? 这会开始胡搅蛮缠了。 “罗丽,撒疯回你档案室撒,别在这碍眼!” 秦主任看不惯走后门找关系的人,对她更没好脸色。 她是纯粹为集体,干实事的人,叶穗的真才实学,让她看到了希望,所以说什么都要留下她! 就这样,两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逐渐吸引了不少同事的打量。 有人见情况不对,赶紧把领导喊来劝架。 两拨人各自把理由说了,这下书记犯难了。 找了其它几个科室的领导讨论了半天,这才讨论出个章程,“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既然这样,两同志都留下!” 罗丽欣喜不已。 但是很快,她就琢磨出来了,这是缓兵之计! 这种处理方法她见过太多次了,像棉二这种单位,狼多肉少,一个看似平常的岗位,竞争的就有好几拨。 这些竞争者,大多背后背景,但岗位都是有限的,得罪谁面上都不好看。 所以先让他们上岗,然后再竞争岗位,哪个优秀留下哪个,这样皆大欢喜,各方势力都不得罪。 他们是打定主意,让两人竞争上岗。 罗芹人傻还憨,但自己跟丈夫又不是死的。 他们人脉圈子都在这,想排挤走谁,或者用点手段让对方犯个大错,那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她舒心了。 “罗芹,还不好好谢谢书记,你不是某些心高气傲,不珍惜机会的人,咱好好干,争取干出个人样来!” 罗芹紧张的,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叶穗不用人提醒,大大方方地作出承诺。 一场硝烟就此停歇。 但看不见的战争,才刚刚展开帷幕。 “秦主任,我妹到你手里,你可别给她穿小鞋啊!”罗丽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刚刚闹翻天,这会又笑眯眯地跟妹妹领导寒暄,是个狠人。 秦主任不乐意跟她说话,示意她们俩跟来。 既然同意了建议,那就遵守规则,不过她也相信叶穗的实力,谁可以谁不行,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会看到眼里。 二楼东边,是会计室,屋子面积有一百多平,墙边靠着几个红漆柜子,里面是厂子历年账册。 柜子旁边是个放洗脸盆的铁架子,上面搭着毛巾香皂,下面放着两个暖水瓶。 前年工会楼里重新铺过管道,所以新添了三组老式的暖气片,暖气边窗户下,摆着几张桌子,是办公区域。 头顶上还有三个吊扇,怪不得大家知道她进棉二时,羡慕成那样,以她过来人的眼光来看,环境还真不错。 “你们俩,坐那……” 秦主任指着最里面的一张桌子。 “只有一个位置,你们俩面对面办公吧!” 这会距离上班还有点时间,她拍了下一个年轻人的肩膀,“小石,你带她俩去熟悉熟悉环境。” 那人抬头往这一瞥,跟叶穗对视后,同时惊喜喊着,“是你?!” 这小年轻是那天会计考试时,跟她一组,帮她读数的那个年轻干事! “你们认识啊?” 一直没言语的罗芹,见两人认识,羡慕地开口。 “还行,一面之缘……” 石彬也没厚此薄彼。 等主任走远后才嬉皮笑脸道,“你们来得正好,咱办公室终于注入了年轻的血液,往后我可有伴了……” 整个财务部,加上他才八个人,其余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组织了家庭的大姐。 有时候,他根本掺和不进去人家的话题里。 说是熟悉熟悉环境,其实就是带着她们在厂区转转,认一下地方。 罗芹因为她姐姐的关系,几乎是在厂子里长大,走着走着,倒像是俩人一起给她介绍。 这姑娘倒跟她姐大不一样。 一番解释下,叶穗大致明白了,这边除了职务差别外,还有行政级别的差距。 “十到十三级,属于中层干部,咱们是标准的23级,所以还是沿用以前的称呼,叫干事。” 进食堂了,石彬有眼力见地给两人掀帘子。 “最低级吗?” “不是,还有24级,那才是最低一级,不过咱厂待遇好,两级的工资一样,咱们工资加补助,一个月是51块钱。” 乖乖,51块,比叶连山还要高呢! 怪不得便宜亲妈不惜撕破脸,也要抢她的工作。 “食堂这边比外面国营饭店的要便宜,素菜大多数是几分钱一份,荤菜最贵的不到二毛。 油条、馒头肉包子大概都是一毛钱,你们女孩子饭量小,早饭一两粮票一毛钱也就够了。” 叶穗又在心里感慨这感人的物价。 往前走着,看见不少人往会场走,像是有啥活动。 三个年轻人都是爱凑热闹的,一拍即合,上去看个究竟。 棉二有专门的开大会的场地,到会场上一看,乌压压的好些年轻人。 门口那块黑板上,还写着什么交流大会。 人多,加上大家兴致高昂,黑板上的字都被挤得少了几个字。 好不容易站稳脚,视线好了,才发现原来是在打架。 这有啥好看的! 第37章 腰不行 男人们好像天生喜欢这种激烈的肉搏,石彬不走了,一边紧盯台上动作,一边分神跟她们解释。 “前两天洗煤厂家属院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听说了没?” 岂止听说,还参与了一把呢。 “这事挺恶劣,咱厂领导吸取教训,特意请了‘专家’过来,提升咱厂保卫科的实力,训练他们对敌经验。 等过两天了,估计还要在全厂开展安全演练……” 石彬嘴上解释,眼睛直盯着台上,以前看他们保卫科的人都挺精神干练的。 咋在人手里连三招都过不了啊。 “那个大高个是谁啊,咋这么凶残?” 罗芹胆小,听着台上啪叽啪叽的摔击声,声音都颤抖了。 石彬跟个迷弟似的,“他可厉害了我跟你们说……” 这年头技术还不发达,好些性质恶劣的命案都成悬案,十年八栽没破的,真的不少。 三天破案,还是团伙作案,你说,他是不是传奇? “听起来怪厉害的,但这我咋看他一直扶腰,是不是被人打成那样了……” 那也不算很厉害啊。 叶穗不想掺和八卦的。 但那人高大身躯,倒让她联想到另一个人。 有点私人情绪掺杂,她压低嗓门跟人白话,“你说会不会是本身腰不太行?” 长得人高马大不算啥,有的人个子高,但他该虚还是虚。 本就是玩笑话。 谁知先前还嘈杂的环境,一下安静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台上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在寂静的氛围中,她对上了那人黝黑锋利的视线。 男人,你不能说不行。 尤其是不能说腰不行! 可叶穗呢?在公共场合说人腰不行也罢了,关键还被当事人抓包了。 最最让人崩溃的是,抓包的当事人,还是声名在外,她最不想面对的,江大队长啊!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在她看来,不是他腰不行,是她要不行了! 万籁寂静之时,当事人活动着坚实的臂膀,单手撑在台上,从上面一跃而下。 他个高腿长,无视那些目露崇拜的目光,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那人眸子里噼里啪啦的火光。 叶穗心知不妙,转身想走,但是她胳膊被罗芹抓着,那人又被吓呆了,她压根挪不动。 江潮几步就走到她面前了。 他刚站到跟前,就跟一团火球似的,热度滚滚。 因为出汗太多,背心紧巴巴地贴在了身上,露出来的胳膊上汗水密布,搭配着古铜色的皮肤,有点渗人。 “我腰不行?” 分明是兴师问罪的口气,但是两人贴得这么近,周围又那么多人注视讨论着,不知为何就有点狗血。 跟雷人的偶像电视剧桥段一样。 叶穗不会自命清高地把自己当女主角,也不会认为这种质问是人家别有用心。 她的靠山不能得罪。 想到这,她目不斜视,“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药不行,昨天你抓捕时不是受伤了吗? 我让冯飞给你送了点药,今天见你走路姿势不对,我自责给你送的药效果不行。” 她是胡诌的。 对面的江潮也知道他是胡诌的。 可是他俩谁能拆穿?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听到冯飞的名字,已经有点半信半疑。 叶穗见他还没罢休的意思,讨好般的小心翼翼扯了下他背心下摆。 “昨天多亏你抓住凶手,保障了我们院儿的安全,还要多谢昨夜送我跟我爸回来。 我爸说了,等你有空儿,一定要好好招待你跟你同事呢!” 她也不想这样的。 但不用点心思,两人谁能下得了台? 她现在啥情况? 在失业边缘游走! 今天的事要被罗丽大做文章,估计月末都没到,她就得卷铺盖走人。 那她错误已经犯下了,不得尽力补救? 江潮双手抱胸,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老实说活了这么久,还没一个女同志,可以反复挑战他的理智,在他发怒边缘反复试探蹦跶。 还说他腰不行。 谁腰不行了? 要不是昨晚那个衣裳,他也不至于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受伤。 可是他能说吗? 不能说啊。 这没心没肺的人,怕是都不记得昨晚自己做过什么了吧! 而且,刚才的话,看似是解释,实际上,那话里不就在说,他们关系匪浅? 这人是把他当筏子了! 一腔憋屈的情绪,反复堆集。 望着那双清澈纯然的眸子,他突然笑了。 阴森森的,叶穗倒慌了。 长长的羽睫不安地颤动,正想补救下时,江潮突然风轻云淡道,“嘴上说谢多没意思,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招待倒是个好主意,后天吧,我喊上冯飞他们,一起去国营饭店热闹热闹。” 接触下,他知道这姑娘不是人畜无害。 她心眼太多,就是很好地被那张漂亮脸蛋儿给隐藏了。 如今,在惊讶下的她,两眼瞪得溜溜圆,跟个青蛙似的。 江潮的气闷倒消散了不少。 出其不意吧? 哪儿能万事都让她如愿呢。 拍了下她肩膀,江潮眉眼带笑地走了。 “叶穗,叶穗……” 主角都走老远了,这人还没回过神。 石彬推了她一下,见她木然的视线望来,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道,“你跟江队长认识啊,啥时候方便帮我引荐引荐呗!” 叶穗哪儿还听得进去这个,跟被抽了魂儿似的,“你帮我算算,在国营饭店请客,还是七八个公安,大概得要多少钱,多少粮票……” 上班第一天,没挣到钱,反而还得大出血一回,换谁能高兴啊? 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她。 ………… 刚上岗,秦主任也没有给他们安排太多的工作,熟悉了环境跟同事,做了些常规的工作。 现在也没加班这一说,下班点一到,同事们就都走了。 白天那事后,叶穗不太能高兴起来。 收拾利索后对面椅子拉开,罗芹局促道,“叶同志,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跟她外向,心眼多的姐姐不同,这姑娘文静内敛,按理说她们是竞争关系,该有点距离感。 但一天下来,她好像很依赖自己。 叶穗倒没自恋到,认为所有人都要喜欢她,以她为中心,但人家开口,她也不好拒绝不是? “好啊,一起!” 是敌是友,让时间来验证吧。 第38章 改善 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厂牌那站着的熟悉身影。 她爸穿着最体面的衣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叶连山来接她下班了!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人来接她了! 叶穗说不出心头酸酸的,又快活的滋味是什么。 这种感觉太陌生,她只是顺从心意,挥舞着手臂,雀跃嘹亮地喊着,“爸!” 叶连山听见动静,朝她走来。 叶穗扭头,客气地跟她道,“罗芹,我爸来接我回去了,咱们明天见!” 说完朝她爸奔去。 叶连山来接孩子,其实是后悔的,他怕自己残疾的腿被孩子同事们看见,给孩子丢人。 犹豫是不是该走的时候,闺女的欢快的喊声,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 孩子开心地朝自己跑来,看来刚上班没受什么委屈。 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包,问了好些班上的情况。 昨天孩子没按时报到,他就很是自责,叶穗也清楚这个,所以竞争上岗的事,没跟他说。 “我们主任很喜欢我。” “食堂的饭菜量很大,我吃不完,味道不太行。” “补助很多,我一个月能开51!” “今晚咱家吃啥定了没?我有点馋肉了,好像也有点想吃饺子……” 夕阳下,一老一少相伴离开,和谐得像是一幅画。 ………… 李红英在巷子口等待父女俩。 夕阳的余光,暖暖地照射在她的身上,周围孩童的调侃,大人的窃窃私语还时不时传到耳朵里。 她虽然还是怕。 但是已经没那么恐惧了。 远远看见男人跟女儿身影,她扬起笑意。 就在准备接人时,背后传来急促的车鸣声,刚让开身子,那车擦着她身子急速开过。 等灰尘落下,先前说闲话的邻居们羡慕道,“孟敏真是发达了,丈夫那么大的官,她成官太太了,还有以前小白楼可是李红英家的,现在……” “小声点……” “怕啥,这事谁不知道啊,那俩人打小一起长大,以前李家多风光,啧啧,再看现在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谁能想到两人变化天翻地覆?可见世事无常!” “嘘,叶穗回来了,都别说了!” 柿子挑软的捏,当李红英面能随便说,叶穗她们可得罪不起。 父女俩下班没直接回来,先去国营菜市场转了一圈,张家赔了八百块,加上她卖鱼挣的钱,最近还算是富裕。 早上厂子来慰问时送了不少肉,就没另买。 家里调料什么的都不全,正巧有空,回家前一下置办齐全。 调料是凭副食本买的,眼下的酱油是纯黄豆做的,五百毫升一毛钱。 同样分量的醋,是七分钱,盐是八分钱一斤,花椒大料桂皮这些玩意市场上没有,都是到外面跟人用粮票换的。 转悠了一圈,好歹是把市面上常有的调料准备齐全了。 李红英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挽着她胳膊回去了。 晚上是叶穗掌的勺。 五斤猪肉一顿肯定吃不完,又怕放时间长了坏了,拿两斤肉跟人换了几斤鸡蛋。 剩下的肉就让她自由发挥。 家里有茄子,先做成鱼香茄饼,秋天这会的茄子正是新鲜便宜。 肥瘦相间的猪肉剁馅,加上酱油、盐、豆粉清水搅匀,再酿入到茄片里。 炸是不太现实的,油太少了,就只能裹上面粉鸡蛋液,在放了一点油的锅底,慢慢煎熟。 最后煎的底油也不能浪费,葱姜炝锅,放入酱油醋淀粉味精勾好的芡汁儿咕嘟熟,最后临出锅前放点小葱跟香油。 色泽鲜红,外酥里嫩的鱼香茄饼就做好了。 剩下的一半肉,红烧太腻,李红英吃不了太多,索性做成了粉蒸肉。 她这个粉蒸肉是从养大她的一个‘劳改犯’爷爷那学来的。 他以前在川藏那边呆了十几年,手艺最是正宗。 猪肉洗净,切成薄厚适当的肉片,红薯切块备用,跟别的饭店做法不同的是,她做的这款,要用上红糖。 李红英给女儿打下手,看她把生大米花椒放到锅里炒熟,有点不明白,叶穗卖了个关子,没跟她解释,等米香出来了,盛出来,用石臼子磨成粗粉。 肉片加上盐、姜,醪糟汁,酱油,大酱还有红糖汁拌匀入味,上锅前才跟大米粉和转。 最后,肉片摆在碗里,上面放上跟盐跟米粉和好的红薯,开蒸。 这个菜得用大火一直烧,肉才软烂诱人,耗功夫是肯定的,但它值得啊。 甜咸适中,香气浓郁,就连当配菜的红薯,滋味也是顶呱呱的好。 俩肉菜搭配个清炒豆芽,齐活了。 香软大米饭,难得能吃得上的肉,加上叶穗的好手艺,一顿饭下来,三人连菜汤都没剩下。 “爸,今天我碰到江队长了,这次的事多亏人家,所以我打算请人家吃个饭……” 怕父母担心,叶穗没说别的。 叶连山在院子里转圈消食,闻言也没想太多,“帮了这么大的忙,是该请人家的。” 这边家庭和睦,一片温馨。 罗家那边可不太消停。 罗丽下班直接回了娘家,到家就问妹妹今天上班咋样。 罗家父母年轻时候忙革命忙工作,没空照顾孩子,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 感情深,难免要为他们打算得多些。 罗芹性格内敛,听大姐盘问似的口气有点怕,小声地把今天在单位状况说了。 “我没兴趣听你吃了几口饭,干了什么工作,我就问你那叫叶穗的,她工作能力怎么样,你们同事对她咋样?” 那丫头长得一副勾人模样,大家估计都喜欢她吧? “今天没做什么工作,看不出她工作能力咋样,但是今天碰到了矿区的江队长,他好像跟叶穗挺熟的,还说要让她请客吃饭……” “真的?!” 罗丽大吃一惊。 她在档案室上班,单位职工信息她都能查到,今天她特意查了下。 叶穗家庭人员简单,父母好像还有些遗留问题,这种没权没势,身上有污点的家庭,按理说最好拿捏。 但眼下蹦出个江潮,事情就棘手了。 “姐,其实叶穗这人挺好的,你不用这么针对她……” 第39章 排挤 罗芹想了下,还是说了句心里话。 “你这个傻丫头!” 她姐还没开口,端着花茶的出来的王彩凤嗔怪出声,“人好不好,会在脸上写着? 我听你姐说的,这姑娘可有城府了,你跟她是竞争对手,她上去了,你就得下来,你工作的事,你姐费了多少功夫?要是丢了,你就哭去吧!” “妈……” 罗芹见妈都不向着自己,委屈得不行。 “好了!这事听你姐的!” 女人打断她,看大女儿愁眉不展,笑了,“你跟女婿人脉这么广,还能拿捏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跟江队长关系不错又如何,她犯了错,到时候谁都保不住她,我记得这两天厂子就要开展忆苦思甜活动了吧?” 罗丽点点头。 忆苦思甜是头几年出现的,为的是“反修防修”,抵御“和平演变”。 这是所有学校、工厂、单位必须组织的教育活动。 而且通常都是在节假日时举办的。 积极点的单位,还会把队伍拉到农村去开展,专门吃‘忆苦饭’。 农村的领导为了配合他们,那效果叫一个逼真,把猪都不吃的树叶、草根还有野菜掺在一起,不放油跟盐,端给他们吃。 偏偏这项活动的宗旨是对当前的幸福生活感到满足,要怀有感恩报恩的思想,防止资本主义复辟。 所以你必须得吃得开心,吃得很快乐。 萝丽以前有幸吃过一次,那味道叫一个一言难尽,那次吃完后,她得了肠胃炎,在医院打了几天吊瓶才好。 “女婿是在组织部,厂子里的组织建设,干部建设跟人才培养的工作任务,都经他手吧?” “是啊,可是这跟叶穗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组织组织,把她拉到村里,到时候让她犯个大错不就成了?” 见女儿还是云里雾里,女人又说得详细些。 俩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萝丽越听,脸上笑容也就越多,“妈,姜还是老的辣!” “这事瞒着罗芹,别让她透了口风!” “好!” 眼瞅着快到中秋了,正是组织活动的好机会,她也不吃饭了,领着儿子着急忙慌地回家。 ………… 办公桌前,叶穗正在打呵欠。 上班时间太早,对于她这种起床困难户来说,太遭罪了。 怕被领导看见,影响不好,索性去洗个脸清醒清醒。 可能因为是行政办公楼的缘故,硬件设备还是挺完善,每个楼层都有水房。 水房里有两个水龙头,还有专门的厕所。 要说她最满意的,肯定要数这个厕所,异味少,还是那种冲洗样式。 比起家属院那个半露天的公共厕所,好上不知多少倍。 那个地方的卫生,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每天早上,你不提前去,占不上一个坑。 大晚上的要去,还得拉她妈跟着一块去,不然她不敢。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被身后突然多出的人,吓了一跳。 以为她是来接水的,叶穗体贴地让出位置,但谁知对方不怎么领情。 “叶穗,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认识她? 叶穗不记得认识她。 “你是?” 这姑娘一身列宁装,两条辫子搭在肩头,五官清秀,就是那张嘴坏了整体。 她嘴角两侧是往下垮的,笑起来不显,但平时就有种刻薄的苦瓜相。 叶穗打量对方的时候,赵惠也在打量着她。 赵惠听她妈孟玉兰说,叶穗返乡后大变样,人长得漂亮了不说,还要来棉二上班时。 那会她还满是不信。 但今天见面,她不得不信。 两人打小在一个院儿里长大,从小就不对付。 眼下见她都忘了自己,一直压抑的情绪绷不住了。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赵惠,孟玉兰是我妈,就是你前两天冷嘲热讽的那个,咋得,当了干事了,连老朋友都不想认了?” 这口气,哪儿像是老朋友,这是老冤家才是吧? 还特意点她妈,咋看咋像是来给她妈出气的。 既然是敌非友,那她倒不用给对方好脸色了,叶穗慢条斯理地甩了下手。 “找我有事?” “你!” 看着这张脸就有气! 不过想到来意,想到她马上要倒霉,又有点幸灾乐祸,“也没什么事,就是送个通知。” 她在组织部当职员,平时干些跑腿写字的活儿。 爱送不送,叶穗不想看她那张苦瓜脸,甩了下手上的水渍,就回办公室了。 刚进屋子,里面有香甜的味道传来,石彬见叶穗进来,赶紧端起蛋糕招呼她,“快来,今天有口福了!” 里面前辈跟同事们,一人拿着一个小块的白蛋糕吃得津津有味,在叶穗眼里,那就是一块鸡蛋糕。 罗芹见她进来,也跟着说道,“今天赵干事请我们吃蛋糕,一人一块,你的还在盒子里,快去拿!” 这年头谁没事能吃上点心蛋糕啊。 国营商场倒是有,但每天就那一点,还不够人塞牙缝呢。 加上还要有点心票,平时想吃一点,那叫一个难。 罗芹指着那张大的公共桌子,上面有一个半软硬纸板的方形素盒子。 大家都这么说了,她不去好像有点不合群。 但走到前面,才发现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赵干事,难不成就是赵惠? 她朝那人看去,果然在跟着她进来的那姑娘眼底,看见了得意扬扬。 这人是故意的。 “哎,有我的吗?盒里空了啊。”叶穗故意可惜道。 “没了?” 石彬跟罗芹脸上都有些尴尬,不对啊,这一盒有十个,都是按着人头来的。 询问的视线落到赵惠身上。 “哎呀!”赵惠面带尴尬。 “看我这记性,我还当办公室一共九个人,忘了昨天多来了一个,多出来的那个我给了隔壁的刘干事。” 虽然没明点,但话语里满是排挤她,没按时来报道,错过了又死皮赖脸地留下。 能坐在这的,都是些人精,听见她明里暗里的嘲讽,大家都沉默了。 这两姑娘之间,咋有火药味呢。 昨天那事闹这么大,她说不知道,这明摆着站不住脚。 这赵干事明摆着是排挤她呢。 第40章 找他去 明里暗里的打量落在叶穗身上,她也不在意这个下马威,“一次忘了没关系,别次次忘了就行,赵干事,你说对吧?” 罗芹怕俩人呛起来,赶紧把她的一半分开,“叶穗,我,我吃不完,咱俩一起吃。” 叶穗倒不至于眼皮子浅的,非要吃一口。 但…… 看见小苦瓜的不乐意,她倒开开心心的接了过来,吃了一口,还炫耀似的朝她摇了摇。 对面姑娘嘴角耷拉的越厉害了。 你不是爱看我生气吗? 嗨,我就不生气,气死你! 赵惠移开脸,把通知放到桌子上,忍怒道,“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 有人听见这个开场白后,就意识到什么,回忆涌现,身子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咱厂今年还要开展忆苦思甜的活动……” 想起先前吃过的东西,几人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不过,这次为了给新入职的同志们一个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希望老同志们发扬精神,主动让出名额……” “让,让!” 一个个的,激动地大喊。 这说话峰回路转的,吓死他们了。 “那好,咱们行政楼的,每个科室出二到三个人,这是通知,大家自己参谋合计一下,今天下班前,把名单交到我这就行。” 说完这些,朝叶穗露出个看好戏的表情。 大摇大摆的离开。 叶穗以前在纪录片里听说过这些,没亲身体验过,当然,她也不想亲身体验。 但是看着石彬他如丧考妣的模样,她还是好奇多问了一嘴,“很痛苦吗?” 这会开展活动,那是宣传教育,是纯净革命队伍,谁敢说不好,说难受? 但石彬是年轻人,年轻人之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略带痛苦道,“今年咱科室的名额,肯定要落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年接受了三天教育,瘦了五斤。” 看她眼睛还是亮晶晶,没一点忧虑,他又好心提醒道,“那什么,这两天多吃点好的吧。” 不出意料,今年的名额,落到了新来的两人头上。 秦主任看了眼俩女同志,又指了下石彬,“除了她俩,石彬你也去,到时候多照顾下女同志!” 刚刚还劫后余生,直拍胸口的他,忽的啊了声。 “主任,我还是呆在科室里吧,我热爱我的岗位,我要在我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主任,我不想跟它分开啊……” 一番话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 下班回到家,叶穗把要下乡参加忆苦思甜的事,跟他们说了下。 夫妻俩都是明白人,心疼之余,也不好说些什么。 “有人照顾吗?” “有吧,好像说这次去的村子,是头几年一直去的那个,支书跟村长都跟我们带队的挺熟,就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李红英看这两天稍稍养出点肉的闺女,心疼的要去做点干粮。 “不能拿,到那就是接受教育,你给她拿了吃食,到时候要受处分的。” 叶穗也连连点头,“我爸说得对,不就三天吗,一眨眼就过去了,你们在家好好等着我吧!” 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她,还是乐观开朗的模样。 “对了妈,家里还有肉吧?” 李红英连连点头,以为她嘴馋想吃,急忙去灶房忙活。 叶穗拉住她,“妈,不是我吃,我见我们主任这两天胃口不好,想给她送点吃的,人家也挺照顾我的。” 给领导送,那是假的。 过两天江潮他们要来吃大户,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底,都要吃干净,在这年代,谁不心疼? 也不是小气的想舍了这顿饭,此行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不去国营饭店,把这顿饭移到家里招待。 她打算的好。 在家吃,有厂子里发的米面,省了粮票肉票,二来,江潮他们来家吃饭,不是更证明了,他们关系不错? 这个啥都讲人情的社会,越是钻研,越能过得好。 带点好吃的过去,说是赔罪,顺带也能探下口风嘛。 听说做饭给照顾她的领导,夫妻俩更没疑虑了。 李红英剁馅,她爸剪了点种在花盆里的韭菜,叶穗和面,三个人干活,没一会儿就包出来一帘饺子。 这年头的肉是真好,油汪汪的,那韭菜也鲜灵,叶穗调馅的时候,几乎没放太多的佐料,那饺子就香的人直迷糊。 既然是去凑近乎,就不能小气。 饺子包了一大半,煮出来足足有六七十个,剩下的小半,李红英收了起来,打算明天早上给父女俩吃。 “早去早回,我看天上云有些不对劲,好像冒着下雨的架势……” 李红英打趣男人,“你眼神啥时候准过,不过早点回来是真的,要不让你爸送你……” 哪儿能让他送啊,一送不就全穿帮了。 “不用,我很快回来!” 不等他们说话,叶穗拎着饭盒小跑出去, 路是一回生二回熟,轻车熟路的到公安局,还是上次热情的年轻公安接待的她。 不过上次见她还挺热情,这次见她就有点躲闪。 态度变化这么大,不会是她喝醉后做了点啥荒唐事? 尤其当知道她来找江潮时,对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队长出去还没回来,你在这等会儿。” 奇奇怪怪的,好像她是洪水猛兽。 等啊等,等啊等,从漫天晚霞到月上初稍。 他人还是没回,怕回家太晚家里人担心,叶穗打算回去。 可惜饺子这么好吃,没缘分啊,没缘分。 不过临走前肚子有点涨,一合计先去上个厕所再走,就把饭盒放在了桌子上,她去方便一下。 但叶穗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江潮就风尘仆仆回来了。 在外面开了一天会,饭也没吃好,饿的他前胸贴后背。 刚到休息室,就闻见浓郁的韭菜猪肉馅的饺子。 帽子一扔,扣子一解就打开了饭盒,这么一来,饺子香味更加浓郁了。 “这群小子倒是有心。” 要是以往,他再饿也要确定下才吃,但今天不用,因为这是他的饭盒。 叶穗拿来的铝饭盒,跟他的一模一样。 第41章 吵架 饭盒这东西是批量生产的,但他同事的饭盒,不是摔个坑,就是脏得看不清本来模样。 这个饭盒干净平整,是他的无疑。 饺子送进嘴里,翻腾的胃终于平息。 饺子面皮劲道,馅调得恰到好处,猪肉香,韭菜鲜,两者搭配在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 薄皮大馅,江潮有些年头没尝过这滋味。 一口一个,一口一个,一盒多饺子,肉眼可见的速度吃没了。 直到看见下面还有一盒,江潮发现不对劲了。 正要去问一下,就跟上厕所回来,打算带饺子回去的叶穗,还有带他进来的值班公安打了照面。 “头儿,叶同志找你。” 江潮看着她前帘被打湿,贴在光洁紧致的额头上,小脸被湿气打过,越发莹润白皙的叶穗。 打了个嗝道,“外面下雨了?” 最近下雨的天数也忒多了些。 “是啊,刚下起来,看样子还不小……”值班公安不打扰他们,客套了两句出去了。 江潮肚子里有食儿了,整个人也淡然了好多,只有两人,他不先开口,就是想看看对面的她想干啥。 见过的几次面,好像每次都挺意外。 上次腰疼风波过后,这些没根没据的传闻,不知怎么就散到满天飞。 这次开会。 好些前辈还有同在系统里的哥儿们,全都拍着他肩膀,劝他年轻人要悠着点。 还有人说要给他偏方,他就搞不明白,腰疼跟偏方有啥联系。 眼下罪魁祸首来了,他就想看看对方要说个啥。 有没有一点歉意。 “那个……” 叶穗也挺尴尬,有心想问下上次醉酒后的事,又想问问他腰好些了没。 可这俩话题都难以开口,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饭盒,她寒暄着,“饺子还和你胃口吗?” 饺子? 他坐正身子,看着面前的饭盒,“这是你的?” “就是给你赔礼道歉的,你肯赏脸吃,证明你不生我气了吧?”声音小小的,真怕人发怒。 “那个,下面还有一盒,你一块吃了吧?” 向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人,这会反复看着饭盒,“你的饺子为啥用我的饭盒?” 这倒有意思了。 她洗的饭盒,装的饺子,咋就成他的了? 叶穗拿起来,指着盒底,“上面还有我用小刀划的姓呢,你的饭盒也划着道子吗?” 江潮又一次被噎住。 算了,吃都吃了,再说下去,好像他耍赖一样,在身上摸了好几遍,都没摸到一张粮票。 干他们这行的,补助多,但吃的也多,发的粮票压根撑不到月底,想跟别人借几两还她吧。 问了一圈下来,那群臭小子就差来掏他兜了。 “这次先欠着。”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此刻的江潮气焰都低了。 “不用还,不用还!”叶穗摆手,“说是赔罪哪儿能要你粮票,反正吃一盒是吃,吃两盒也是吃,一块吃了算了。” 说话功夫,眼神还一直瞟那盒饺子,当自己看不见呢。 江潮确实没吃饱,加上这饺子做得太合他心意,想着下次再双倍还回去,倒也不矫情了。 夹起饺子又放下,猜到她来意,江潮难得大发善心,“昨天说让你请吃饭是开玩笑……” “你腰好点了吧?” “咳咳……” 两人同时开口,一开口就踩了他尾巴! 江潮呛着了,声嘶力竭地咳了起来。 叶穗赶紧拍他后背,拍了两下,那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迅速隔开了她手,一副避嫌样子。 咳死你算了! 叶穗恶狠狠地想。 每次跟这姑娘接触,自己总是会失态。 他很少跟女生接触,她们好像很害怕他,语气小心翼翼,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但是眼前这个姑娘不是。 姑娘家该有的羞涩,她没有,两只大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忽闪忽闪。 黑白分明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你,好像天底下,只有你才最重要。 这种错觉要不得。 “说要你请客是气话,你不用担心,还有,我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小肚鸡肠的来报复你。” 叶穗一直在低着脑袋。 听到他话是放心不少,但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不管是不是气话,这顿饭都该我请,你爱惜名声我知道,所以,可以来家里,我跟家里人在家里招待你……” “叶同志!” 他打断了叶穗接下来的话。 “我说这些是想你宽心,也是想告诉你,不用刻意讨好巴结我。 叶穗,我不能否认,你很漂亮,但我是个成年男性,你频繁地来找我,对你的名声并不好,所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他看穿了自己的担心。 同时又简单扼要地打断了一切可能的发生。 说什么长得漂亮,又说他是成年男性,不就是说,自己的到来给他造成了困扰。 在她示弱后,不留一点情分地把这事给摊开来说,好像,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狗皮膏药。 就算她心理强大。 也架不住对方这么提醒。 尴尬,难为情,像海啸般扑面而来。 叶穗眼眶迅速溢出泪花儿。 见她笑意散去,一脸委屈的样子,江潮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姑娘家脸皮薄,他跟糙汉子们打交道太多,好像说话太直了。 “江队长担心的不无道理,是我自己不识好歹,想要跟您这声名显赫的人当朋友。 放心,不自量力的事做一次就可以了,您也别怕,日后我不会跟您有任何交集!” “我……”江潮刚要开口,对面那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同志,下这么大的雨……” 冯飞刚出来,就看见跟炮仗一样冲出来的叶穗。 “哎,等我一下!” 打着伞夹着雨披,冯飞小跑地追了出去。 ………… 叶穗被人送回来,跟爹妈打了个招呼,就钻回自己屋子。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叶穗面上心里都过不去,恨不得再咬他一次才能解气。 还说什么美色,什么避嫌,好像她多么稀罕他一样! 呸,死直男。 眨眼,到了要下乡的日子。 科室里他们仨倒霉蛋儿整装待发,跟着其它科室新来的一起下乡。 值得一说的是,在这些人里面,她竟然看见了赵惠那个小苦瓜,当时她那么幸灾乐祸,还以为她能躲过一劫。 没想到这会儿也被踢下来了。 第42章 忆苦思甜 叶穗用胳膊肘捅了下闷闷不乐的石彬,“别不开心了,那不,小苦瓜来陪你了。” “小苦瓜?谁?” 石彬刚开始不解其意,但顺着叶穗目光望去,落到赵惠身上,这么一说,还真像。 忍不住笑了。 小苦瓜听见笑声,嗖地一下望来,看见是他们,白眼翻得更厉害。 一路有她,三天估计没那么无聊。 可惜,事情远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很快她就知道为啥大家对这个活动,这么害怕。 忆苦思甜,顾名思义,一切朝着苦就完事了。 他们背着书包,冒着日头走了足足二十里地,才看见村里来接他们的拖拉机。 拖拉机这玩意属于生产队生产工具,除了拉肥料交公粮这种大事外,平时轻易不开的。 石彬哀嚎,“救星可算来了!” “同志们,快上车!” 十五个人,一个拉一个,狼狈地上了车后斗。 接他们的是村里的农民,黝黑的面容,地道的方言,浑身是刺鼻的汗水味道。 见平时眼高于顶的城里人,跟瘟鸡似的坐在后面,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俺本来说去市里接你们的,但村长说,你们这些城里人喜欢吃苦,不让我去,让我在半道等你们嘞。” 在他眼里,这些人就是傻子。 现在过得比以前好了,干啥放着好饭不吃,来这吃树皮草根,这不是找罪受吗? 但是村长说,这话不能说。 山路崎岖,好些都是羊肠小道,他们坐在拖拉机上,忍受着颠簸燥热,还得克制着恐惧。 山路难行,好些小道只有两米多宽,一个不小心,估计就要翻车了。 估计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朴实的汉子吆喝了一声,很快安静的大山就传来了他浑厚的歌声。 “发米发柴又发盐,过年过节样样全,有烟有酒有香油,红糖鞭炮带挂面…… 要结婚,能支钱,生了孩子更安全,有产假,还不算,糯米红糖加鸡蛋。 男女老少喜洋洋,高高兴兴忙生产,要互助,心相连,大山变成幸福山……” 渐渐地,在歌声的安抚下,他们表情逐渐放松。 两个小时的颠簸,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别看都是农村,但村跟村的差异也很大。 像是距离市里镇上越近,地形越平坦的,经济发展水平就稍稍好些。 像这种地形复杂,山路崎岖的地方,就要稍落后些,等拖拉机停稳,他们下了车,村上的领导热情地迎了上来。 “大家辛苦了,辛苦了,午饭做好了,大家先去吃饭,吃了饭咱们下午开大会。 来者是客,我们这几天一定会好好招待,保准各位提升思想觉悟,增加大家阶级感情!” 叶穗明白了,他们到这的日程都是安排好的,白天干活,晚上开会。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且走且看吧。 走了一上午,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在村长说了先吃饭,大家好像并不怎么期待。 叶穗很快明白为啥这样了。 忆苦饭,就地取材,是玉米面、山芋干、麸子做的混合面窝头,汤是萝卜缨、野菜还有麸子熬成的糊糊。 不放盐,不放油。 菜是苦的,窝头粗粝的,划嗓子。 偏偏不能浪费,一行人吃得无比痛苦。 “村长,再来一碗!” 在财务三人组吃出痛苦面具时,有同伴已经吃完,并且大喊着要续碗。 她理解这是个人觉悟,可这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赵惠从来都是个不落下风的主儿,听见喊声,扒拉干净碗里的饭,举手大喊,“我也要!” 叶穗加快了吃饭进度。 他们三人都没剩饭,可跟其它添了几碗饭的人比,绝对是落后分子。 所以在分配任务上就落了下风,十五个人掰玉米、晒谷场切谷穗、去地头垒堰头。 轮到他们这时,石彬分配了喂猪,叶穗要喂羊,罗芹待遇最好,在大队里那人做忆苦饭。 嗯,又臭又累还脏,但一想只有三天,心里才舒服不少。 工作安排了,接下来就是安顿。 村东头有个知青点,最近两年知青返乡,走了一部分人,腾出的地方正好他们可以住。 “空的时间有点长,你们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行!” 张知青端来一盆水,帮她们擦洗布满灰尘的土炕。 快要整理好的时候,院里传来说话声,张晓丽往窗外看了眼,嫌弃地直撇嘴。 “谁来了?”另一个知青问了一嘴。 “还能是谁,陈艳跟她婆婆呗!” 听口气,好像不太喜欢她们。 但这是私事,她们从市里来的,不好掺和进来,表面上打扫,实际上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陈艳这是第三胎了吧?” “以前挺高傲的人,现在咋成这副模样了!” 她俩旁若无人的讨论,倒让叶穗弄明白来龙去脉,这个叫陈艳的,以前也是知青。 后来政策允许返乡,可她手续没被批就拖了两年,后来年龄到了,怕就此耽搁下去,就在村里找人嫁了。 下乡知青就地嫁人的事,不是个例。 但就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对方,好像也说不过去。 “嘘……” 八卦还没说完,另一个知青就提醒她们先别吭声,屋子刚安静下来,帘子就被掀开。 是话题中的婆媳俩进来了。 姜翠霞进屋儿后,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到叶穗身上后,眼睛直发亮。 没理会屋里其它人,自来熟地抓着她手腕,“你就是叶干事吧?我今天没少听人说,队上来了个可俊的姑娘,哎呀俺的娘嘞,你咋跟仙女一样呢?” 七十年代末,大家都在搞生产,建设,卫生状况并不乐观,尤其是乡下,大家这方面意识更薄弱。 面对面说了几句,她嘴里的味儿险些差点把她呛倒。 不动声色抽回手,“您是?” “嗨,我大儿子是村里的会计,也算是你们的活动的负责人,同志,你有什么难题就去找我儿子,有他在,保准让你舒坦……” 看起来像是爽朗的性子。 咋说话这么没分寸? 他在,舒坦,这是该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同志说的话? 往她儿媳那看了眼,身怀六甲的孕妇神色麻木,是没听懂,还是不想管? 唯独神色有些波动,还是在听说自己也下过乡当过知青时。 眼瞅着女人还在夸耀自家今年有多少工分,又起了几间房子时,叶穗忍不住打断了她。 “婶子,我下午还要参加劳动,就不能陪您唠嗑了,那啥,就不留你们了……” 跟罗芹递了个眼神,她也附和着。 第43章 怂蛋 老乡善谈热情,按理说不该有抵触情绪,但她那算计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怪让人不舒服。 不在自己地盘上,还是得一切小心。 “看我,跟你们太合眼缘了,把正事都忘了!”嘴上说着要走,但视线一直停在她们行李上。 姜翠霞眼尖地看见桌上摆着个万紫千红的擦手霜,新奇的握在手里。 “城里的东西就是好,同志,你看一直下地劳动,手都裂了好多口,我看你们小手白嫩,估计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给我吧!” 不等她说话,就做贼似的揣在兜里,面上似乎笃定她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要回来。 到现在,叶穗才明白为啥其它知青这么腻歪她们。 敢情是一直来打秋风啊。 先前恭维跟寒暄,都是铺垫。 搜刮东西才是真的。 换别人,可能这事就这么算了,但叶穗能吗?这擦手霜是她妈排了两天队,才在供销社买到的! 自己都舍不得擦的东西,凭啥给她。 凭她脸皮厚吗? “这玩意满大街都是,婶子,你儿子这么孝顺,让他买了孝敬你呗!” 一手控制着她胳膊,瞅准时机把东西夺了回来。 姜翠霞还是第一次失手,精明的脸上明显露出不满,想再夺吧,就被那些讨人厌的知青推出来了。 “你是死的吗!看我被人欺负是不是偷着乐啊!我儿子那么优秀的人,咋就被你勾引了!” 面上过不去,总得找个发泄渠道,跟她一起来的儿媳就成了对象,四下没人时,在她胳膊上连掐好几把。 不管咋地掐,这人都是一脸苦相,搞得她也怪没趣,黑脸让她回家干活,自己则是扭腰串门了。 她一定要跟老姐妹们说一下,城里新来的这些人。到底有多不靠谱! ………… 三点多,叶穗在大队门口等着石彬,俩难兄难弟约好一起去扯猪草。 秋天的午后,算不上凉快。 日头高照,他背着背篓来了。 “你就这么出来了?” 看了下她打扮,发扬精神,把自己草帽让给了她。 “哎多谢了!” “叶穗,也不知你是幸还是不幸……” 说她幸运,是因为没分到喂猪的活,喂猪难啊,队上养着十几头猪,喂猪扯草收拾粪便可苦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猪是圈养,还有个休息时候。 可喂羊呢? 辛苦准备夜里的草料不说,白天还得在野外放羊,放羊多麻烦啊,得看着羊别丢了,还不能让羊霍霍了庄稼。 对女同志来讲难度可不小。 叶穗发怵,嘴上不愿露怯,“别小看我,好歹我也是在乡下历练过的。” 这点任务,应该能完成……吧? 很快她就尝到打脸的滋味。 傍晚时候是队里放羊的时间,本来跟石彬说好了,他那忙差不多了,过来帮忙。 可惜他临来前又被人叫了回去,说是另外给他安排了活。 没办法,只好自己行动喽。 生产队二十多只羊,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圈门一开自己就朝一个方向去了。 为首那个犄角大王,还炫耀似的朝她晃了下头顶的资本。 叶穗把皮鞭藏在身后,露出讨好的笑意,这玩意一个可以顶走两个她。 惹不起,惹不起。 放羊掌握住要领不是太难,它们有自己每天惯走路线,只要看着它们,不让羊儿掉队,不让它们往庄稼地就行。 跟在羊身后,节奏一下慢了下来。 山路两边杂草茂盛,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 叶穗路上也遇见不少乡亲,他们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朴实面孔上满是打量跟善意。 像是记忆里的黑白老照片,一下展开在她面前。 一路打着招呼到了半山坡。 放目望去,周围全都是原野,面前一轮落日,要是能再来点小酒儿…… 刚陶醉在美景里,刚刚那个犄角大羊就在她面前拉了一地羊屎蛋儿。 重生后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逸,但叶穗还是想着做点什么生意才行。 一个月五十来块看似不错,但想生活得更好些,这工资远远不够,而且李家两条人命背后,好像有数不清的谜团。 想弄清楚谜团,没钱傍身可不行。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石彬?” 以为他忙完来找自个,叶穗热情回应,可扭头后映入眼帘的不是他,而是个陌生的男人。 来人戴着眼镜,穿着干净,五官有点清秀,但身子瘦巴,跟个柴火棍似的。 就整个显得有点娘气。 杜勇猛不丁跟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对上,心跳漏了两拍,这姑娘真好看啊。 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秀气的小嘴,玲珑的身段,她妈跟他说村里来了个大美人时,自己还不信。 一想到她在棉二的财务部上班,他心思更加活泛。 “你好同志,我是队上的会计,你渴了吧?我给你送点水……”他掏出个水壶。 这些干事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这种罪,人在困境下,很容易对伸出援手的人,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他跟村里五大三粗的农民不一样,嘴甜会来事,长得也还行,靠这些才能娶到知青。 想到那人的吩咐,他变主意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定要俘获她的芳心才行。 对面那人还在等个结果,叶穗收回视线,不太领情道,“谢谢,我不渴!” “那你吃鸡蛋,中午忆苦饭吃得难受吧?看你们吃,我别提多心疼了,不是我泼你冷水,今晚,你还得吃那些,怕你胃受不了,先垫上一口吧。” 叶穗上下扫视着他。 杜勇见状,瘦弱的胸膛挺得更直。 只见面前俏丽姑娘,一下起身,面上还是笑呵呵,说的话可太吓人。 “你竟然说忆苦饭难吃?你忘了老前辈们在国家成立前遭受的苦难是吧? 你这是享乐主义,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复辟!我要去告村长!” 笑容一寸寸从对面人的脸上消失。 杜勇急得抓耳挠腮。 “哎,你别去,你咋……”她咋跟人不一样呢? “你觉悟高,别跟我计较,我错了,我不该多嘴!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你了!” 生怕叶穗告状,一点立场跟态度都没有的怂货,慌不择路地跑了。 “怂蛋!” 就那点手段,还想撩她,做梦吧。 平常对于爱慕者,她就算不怎么乐意,多少也会给对方一点面子,追求爱情是没错的。 但眼下这个,摆明就是中午那个婆娘的儿子,媳妇都生了几个崽了,还出来拈花惹草,谁惯他啊! 他一走,半山坡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44章 失窃 叶穗等羊吃饱,赶回羊圈时,正好赶到晚饭时间。 晚饭跟中午没任何区别,依旧是苦巴巴拉嗓子眼的吃食。 肚子饿得要命,但一点胃口也没,看着周围同事狼吞虎咽,她捏着鼻子在喝粥。 “叶穗!” 喝到一半,罗芹叫她。 不解地跟过去,就见她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张白面饼! “我给你把风,你快吃!” 饼子因为没放多少油,所以白白的,但唯一好处是软和,一看就是新做的。 看出叶穗的疑惑,罗芹小声解释,“我在这给人做饭,那些婶子看我可怜就匀给我两张,你快吃别让人看见了。” 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 叶穗也不假客气,吃了几口后,趁四周没人掏出一把肉干递给她。 肉干是她妈给准备的,偷偷缝在衣服里层,本来是想让她饿了打个牙祭。 没想到现在顶了大事。 人家大方,自己也不能藏私啊。 一张饼子,一把肉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因为分享,多了些不同的含义。 ………… 回知青点,大老远就看见外面闹哄哄。 心底浮现一抹不安,两人赶紧挤进去。 张晓丽一脸愤怒,正掐呀在院子里骂人,叶穗小声问同住的知青,“怎么回事?” “叶穗,你们回来得正好,快看看有没有丢东西,我们的粮票都没了……” 叶穗倒没带什么粮票。 但她带钱了。 回去翻了下东西,没了二块钱跟先前那盒万紫千红的擦手油,替换衣服也少了一件。 问了一圈下来,大家多多少少都丢了东西。 张晓丽之所以激动,是因为自己未婚夫给她寄的布票粮票被人全偷了。 这是她返乡回去的口粮,能不着急吗? “我看就是陈艳她婆婆偷的,白天没能得逞,下午就趁咱们不在的时候,偷来拿东西了!以前她来一回咱们的东西就没一回,这次肯定也是她!” “对,村里就她手黑!” “走,去找村长!” “就是,找村长去!谁想吃哑巴亏谁吃,我反正不吃了!一次两次就当看不见,谁知道还偷上瘾了!” 这年头谁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偷点针头线脑的就不说啥了,这会变本加厉,开始偷钱偷粮票了! 叶穗跟罗芹对视一眼。 看来这种事发生的不是一两次。 本来不想凑这热闹,但她没了两块,也是受害者之一,这可是笔巨款。 一行人到杜家门外,丢了东西的知青们,已经把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家里人呢?出来!” 不少人听见动静,还端着碗呢,就来看个究竟了。 张晓丽下个月就要回城了,也不怕得罪人,今天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来发泄以前积累的不满。 被人骂到家门口了,姜翠霞也不是死的。 跟阵风似的闯了出来,掐腰对骂,“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家啥条件,用得着去偷你们的东西?” “你家啥条件?这得问你自己吧!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妈,臊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你放屁!” 这么多人指点,姜翠霞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乡下女人吵架无非就是那么几出,撒泼打滚哭爹喊娘,嚷嚷着活不下去之类的。 她见大家都向着那边,撒泼打滚地咒骂起来。 好像谁声音大,谁就占理儿似的。 另一个知青忍不住回呛,“以前你仗着陈艳的关系,三天两头来打秋风,我们爹妈寄来的擦手霜,擦脸油,你偷挖走多少? 这次更过分,还偷粮票,偷钱了!今天就你们来过,不是你偷的是谁!” 姜翠霞在地上滚着,哼唧着一脸活不下去的样子,但在听说粮票跟前没了,鲤鱼打挺的坐起来。 甩了把鼻涕,怒视道,“我没偷!” “你还抵赖,下午都有人看见你偷摸去知青点了!” “放屁,我没去!” 跟先前耍赖的状态不同,这次她给自己争辩,脸红脖子粗的,等视线落到叶穗她们身上后,气急。 “我们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要粮票做什么,村子里用得着那玩意? 要说偷,她们才最有可能! 要不为啥以前从没丢过粮票跟钱,这些城里来的人一到,就啥也没了?” “你才瞎说呢!我们自己也没了钱!” 赵惠忍不住,呛了一句。 “呦!”那婆娘冷嘲热讽,“要是你们贼喊捉贼呢?” “你!” 棉二跟来的那些年轻干事们,全都怒目而视,她们丢钱倒丢出不是了。 没吃好又干了一天活,就都憋着火气呢,这会东西被偷不说,还被人倒打一耙! 简直气死人。 叶穗也气不过,“既然这事跟你们没关系,那好办,请公安来吧,等公安一来,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 她说这个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着那人。 “好哇!” 杜勇他娘一蹦老高,“找就找,这次不把冤枉我的龟孙找出来,谁都别想好过!” 这义愤填膺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在迷惑他们。 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情况下发展。 不知道是谁把村长喊来了,朝山沟的村长不苟言笑,人看起来挺严肃的。 姜翠霞见他来了,也不敢撒泼了。 村长为了村儿里的名声,肯定不希望惊动公安。 “小张,你跟知青们丢的粮票,咱们村里给你补上,眼瞅你下个月就返乡了,闹得不好看谁面子都过不去,你说对不?” 语气里满是敲打。 张晓丽就是为得粮票,她也不想闹个鱼死网破,闻言也退了一步。 “我都听村长的……” “至于你们丢的钱跟东西……”村长看着这些城里来的干事,“丢了多少,跟我过去登记一下,接下来的两天,咱们自查自纠,如果真的找不到偷盗地,这钱队上出!” 人家都这么说了,再较真儿就没道理了。 见村长要走,杜勇赶紧追上去,“赵叔,登记这事交给我吧,本来这就是我的职责。” “你妈跟这事有逃脱不了的关系,为了避嫌,眼下你先别掺和……” 三言两语,就将他架出去了。 第45章 丢羊 村长开口,那就是有兜底的人了,继续追究没什么用,知青们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结伴而返。 “那个……” 人都走光了,儿子还站在外面。 一言不发的模样让姜翠霞有点害怕。 使劲拧了一把儿媳,“你是死的吗?男人不高兴,就不知上前哄哄?” 被人使劲拧了一把,陈艳没任何吃痛表情,脸上依旧麻木。 “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她一生气,啥难听话都往外说,乡下婆娘骂人话都朝着最下流的骂,好借此发泄心中怒气。 姜翠霞觉得,儿媳嫁到自己家里,那就相当于卖给了自家,所以对她动辄打骂。 以前打她拧她吧,好歹还有个反应,自个心里还能痛快点。 眼下她跟死人似的,不管下多重的手,都没回应,这让她打人都不舒坦。 眼瞅还要再动手,耳边惊雷响起。 “说够了没有!” 杜勇呵斥一句,吓得他娘打了哆嗦。 她就是欺软怕硬,在外面横不行,在儿媳面前随手就打。 但在儿子跟丈夫跟前,老实的就跟个鹌鹑一样。 她害怕地辩解,“儿啊,你信你娘,我下午真没去他们那,那粮票跟钱也不是我偷的,你信我,我没那么大胆子。” 说起这个,她委屈,也更恨那些说谎话的娘们。 “所以你没事去那做什么!要不是你去地勤,别人怎么会第一时间怀疑你? 你知道我当上会计多难吗?这个活儿弄丢了,你让我跟别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就去挣那点工分?” 杜勇他妈有点不服气,她儿子聪明着呢,一个村里的会计有啥留恋的? “村里小会计配不上你,儿子那天棉二领导不是说过,只要办好这次的事,就在市里给你找……” “闭嘴!” 杜勇面无人色,害怕地看了眼四周,虽然没人,但仍心惊胆战。 扭头,咬牙切齿道,“你不害死我不罢休是吧?活了大半辈子,隔墙有耳的道理你不明白?” 那事有风险还不光彩,尤其对方还是城里的干事,一旦东窗事发,他这辈子别想翻身。 姜翠霞不服气,“怕啥,就你媳妇在,她要敢胡咧咧,我把她腿打断!” “行了,闭嘴吧你!” 婆娘再抬头时,她儿子的背影已经融入夜色了。 ………… 第二天风平浪静,城里的干事们相对比昨天的雄心壮志,今天蔫巴了不知多少。 就连赵惠为首的积极分子,今天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收拾利索,躺在硬炕上,浑身酸疼的叶穗连个身儿都不想翻,做个梦,就连在梦里她都没个清闲,不是在剥玉米,就是在割草料。 早上五六点那会,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外面就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 打呵欠揉眼的张晓丽不情愿地开门,看见外面站几个队上的村领导,瞌睡虫不翼而飞。 对上几张焦急、怒气交织的面孔,她不自觉站直身子,小心问道,“村长,有什么事吗?” 一大早就这么急,难不成她返乡的事有变故了? “城里来的那些干事们呢?把他们都喊出来!” 不关自己事,她松口气。 但又看村长面带薄怒,眼神恨不得吃了人,张晓丽心又提起来了,别是他们惹祸了吧? 也不敢耽搁,赶紧喊他们起来。 等他们收拾利索出来了,天还没破晓,大家没来得及跟村长客套,就见那人锐利的视线落到叶穗身上。 “叶同志,昨晚你赶羊回圈,有没有把圈门锁上?” 话头一出,众人意识到了什么,这口气,这架势,咋好像是她负责的羊出事了? 叶穗知道事情不妙。 回想昨晚后坚定点头,“我确定锁上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叫着,“不可能!你要锁上了,那羊能自己长了手,开了锁,跑出羊圈? 你们城里来的真气人,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着交了任务,好给村里人分肉,眼下可好,鸡飞蛋打了!” 叶穗没理对方的埋怨训斥。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停盘旋。 鸡飞蛋打,羊没了! 二十来只羊,都没了! 这是集体的损失,别管是不是她失误,最后这个责任总得落到她头上。 村里的损失她得承担,这事要传到单位里,少不得又得受一次批评处分。 赵惠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一听叶穗摊上事了,心里险些乐开了花儿。 她看似指责,但满是挑拨道,“叶穗,不是我说你,打小你就不是个细致人,不然能忘了按时来单位报到的事? 爱丢三落四就算了,没损害别人利益,谁也不能说啥,谁知道你粗心到这个地步! 羊圈不上锁,你这不是明摆着喂狼吗?” 村长听完,脸更黑了。 朝山沟在群山围绕之中,周围就是深山老林,以前村里人还能进山打猎,野兽们有个忌惮,不敢下山那么霍霍。 可最近几年上头管得严,寻常人不能进山,想进去还得村里领导去林业局批条子,拿到进山证才行。 没人进山了,那野兽更猖狂了。 村里隔一段时间,就有动物下山觅食的情况。 黄鼠狼偷鸡,野狼偷羊吃,这种事情层出不穷。 要是那群羊真跑到山里…… 后果是啥,那还不是明摆着? 这丫头长得好,工作好,一定是家里娇养长大的,这样的人进村就是为了镀金。 只可怜了他们,要拿集体利益陪他们玩。 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赵惠的一番挑拨,村里几人看她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你别说了!” 棉二这次带队的负责人,见赵惠一直火上浇油,赶紧打断她。 赵惠才不想罢手,叶穗越倒霉,她就越得意。 “为什么不让我说,她粗心没完成组织交给她的任务,那就得直视组织对她的惩罚! 我现在说她也是为了她好,村长碍于面子不好说她,你们又不开口,这样她咋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要是日后再把粗心大意带到工作上去,给单位造成更大的损失这可咋办啊!”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抓住,咋对得起这两天自己受的罪? “闭嘴!”叶穗呵斥她,转头又询问,“羊圈里有羊的尸体吗?” 第46章 挑拨 叶穗一直在强迫自己冷静。 二十多只羊丢了。 损失太大。 就算她再怎么肯定锁上羊圈,但没外人给她作证,依旧逃脱不了责任。 事情已经发生。 村里想要的,不是她如何辩解,而是找到一个可以承担此次事故的负责人。 事情如果不能圆满解决,她工作得丢,还得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叶穗紧张地盯着村长。 村长忍着怒气,回应道,“羊圈没血迹没尸体,但我们来这之前,已经去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找了,连个影子都没。 叶干事,我丑话说到前面,羊都找回来了,一切好说。 如果羊群丢了,那也别怪我,我会去你们厂子里,把事情原委全都上报!” 叶穗隐约觉得,羊丢的事,不是意外,倒像是被人针对了。 可是谁会针对她? 赵惠? 不太可能,她没这么大的胆量,但除了她还能有谁? 眼下不容她多想,积极应对才是上策。 “石彬,你帮我个忙,去请公安来,村长,劳烦你带我去羊圈看看。” 见他张嘴,叶穗急急打断,“我知道您肯定在想,我去也没什么用,但人多力量大,没准儿我能回忆起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您要知道,眼下,没人比我更迫切地想找回来羊了。” 她说得在理。 埋怨没用,找羊要紧。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农村消息的流传速度,一行人刚要往羊圈去,外面就堆了好些人。 跟前两天和善友好的目光不同,今天大家的目光里,大多是指责跟埋怨。 村里一年到头,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大手笔地丢了二十多只羊,谁不气呢? 叶穗要真是个十八的小姑娘,这会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吧? 别让她揪出来幕后黑手。 不然…… 心情不好,小脸也绷得紧紧的。 “看,我说啥了,城里来的这些人,又粗心又马虎,昨天拍着胸脯说丢了钱,肯定是自己粗心,又故意讹我头上的!” 姜翠霞一点热闹也不想错过。 这会跟在叶穗身边,跟聒噪的不行。 “同志你咋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你知道我们养羊多辛苦吗?一年四季都要给它们割草,就等着秋收能分一口肉吃,你害我们吃不上肉,这笔账该咋算?” 她自觉占了上风,两腿迈得飞快,一直说不停。 “婶子!” “嗯?” 姜翠霞不解其意,停下脚步看着她。 对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 这丫头连续劳作了两天,人没黑不说,精神头还那么好。 要是她性格好点,人再大方点,真挺配她儿子的。 胡思乱想好一阵,就见她忽地朝自己走来,猛不丁吓她一跳,姜翠霞赶紧后退。 她也没看脚底下,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倒退着滚进了渠道沟里。 “哎呦,我的手,我的屁股!我的腰!” 婆娘摔得不轻,老半天才听到她在沟里的哀嚎声。 活该! 甩掉碍事的后,耳边清净不少,一会功夫就到羊圈里了。 圈门大开,里面的草料乱七八糟,一只羊的踪迹都没有,她在羊圈里转悠了半天,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此时朝阳初升,温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却化不开她脸上的严峻表情。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一个杀人案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解决,找失踪回来的羊,估计更不在话下吧? 这个念头刚升,又被她强制性地压下,好好的,咋能想到他呢? 上次人家不留情面的话,给她的难堪,难不成全忘啦? 她想找个靠山不假,但更得知情识趣儿,人家都那么说了,她再去讨人嫌,就是不自重了。 “叶干事?” 胡思乱想的时候,村长的提醒声响起。 叶穗回神。 “没事,村长,你们都去什么地方找了?” “村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要再找,就得进山了,但山里状况复杂,没老练的猎户带着太危险了。” 他没说完的是,山里情况复杂,即使能进去,但耽搁的时间不短,不一定能找到。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村民大喊,“村长,村长,公安来了,公安来了!” 叶穗忽地扭头,这么快吗? 会是他吗? 不对! 按脚程来说没这么快,再说他在矿区公安局,村里出事的话,最快来的是郊区这边的分局。 是她跟江潮打交道太多,才会听见公安,下意识地认为是他。 叶穗站起身,朝来人方向望去。 来人是戴着大盖帽儿的年轻人,他个子不低,小麦肤色,五官也周正。 表情虽然严肃些,但是没有那种令人生畏的感觉,一看就是挺靠谱的。 村长跟他握手,“贺公安,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了。” 贺佑摇摇头,擦了把汗,也不顾周遭混乱而泥泞,以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粪尿味儿,在羊圈里转悠了一圈。 “事情我都清楚了,你就是负责人?” 他视线落到叶穗身上。 叶穗点头。 她把昨晚离开时的细节一一说了下,那人听着仔细,时不时开口询问一句她所忽略的细节。 “你确定上锁了?” “我确定!” 叶穗黑眸里满是笃定。 “那羊圈的钥匙,是只有你有,还是别人也有?” 这个她倒不清楚,村长接收到她询问的眼神,不假思索道,“有两把,一把在她那,一把在我这,我的钥匙晚上在我身上,白天都是在大队里……” 村长掏出钥匙在他们面前晃了下。 这就奇怪了。 他们在羊圈这找痕迹,找证据,村长见城里来的那个姑娘,脸色凝重,也叹起气来。 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明知城里人不靠谱,她就该找人一起盯着,眼下犯了大错,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 羊虽然重要,但是人命更重要啊,可别吓得人同志六神无主,回去做了傻事。 “你先回去吧,等到事情有进展了,再喊你过来……” 叶穗摇头。 自己在这没多大用处,但回去等,那更煎熬。 好心提议她不领情,村长也不再多说。 就在这时,围观的赵惠小声嘀咕,“我要是她,早就羞得不见人了,她倒好,还嫌自己不够出风头呢!” 哪儿都少不了她! 叶穗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去时,赵惠坏心眼地上前,趁她不注意故意撞她。 叶穗重心不稳,一下趴在地上。 “叶穗!” 罗芹惊叫一声,赶紧扶她,谁知被叶穗制止了。 叶穗看着手掌下的那团青草,越看越不对劲,尤其还发现草堆上留有白色颗粒。 她捻起闻了闻,没什么味道,试探性的舔了下。 这是…… 第47章 我能找到! 赵惠一直紧盯着叶穗,为的就是欣赏她愁苦时的神态,好日后作为笑料。 可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叶穗不对劲啊。 被人撞到地上,咋还笑了? 不是被吓傻了吧! 还有,她饿出毛病了? 捡地上的土吃干啥。 叶穗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这无意的一摔还真让她发现点东西。 她就说嘛,好端端的羊怎么会跑,分明是有人故意放走羊的! 拍了下身上的土,此刻她一扫先前的忧色,“村长,我知道怎么找到羊了。” 贺佑抬头,上下打量了下对方,嘴上没说,心里暗暗称奇。 他这种经验足的公安都没找到线索,她一个女同志,竟然信誓旦旦说,有把握找到? 是真有本事,还是被吓傻开始胡言乱语了? 生出这样念头的,不止他一人。 村长皱眉,“你能找到?叶同志,年轻人犯了错不打紧,但是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太可惜了……” 眼瞅他又要打击自己。 叶穗示意他暂停。 “村长,反正眼下大家也没法子,不如先照我说的做?” “你……”村长还要拒绝,但被贺佑拦下,“先听她的,线索这么少,有希望总比干等要好。” 公安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 村长这下同意了。 目的达成,叶穗朝对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年轻姑娘白净通透的脸上,饱满上挑的杏眸亮得吓人,她笑得明艳,嘴角的梨涡也是生动鲜明。 贺佑心里嘀咕,这姑娘长得还怪好看。 村长不太情愿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再等等。” 等? 还等? 想发火吧,那人已经出去了。 担心羊群的百姓,交头接耳,不太相信她能找到。 赵惠双手抱胸,面上嘲讽意味浓厚。 等? 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叶穗啊,直接接受现实不好吗? 非要折腾什么,她真以为自己能绝地反击? 呵呵,那是天大的笑话,今个自个也不去干别的了,她就守着,就要亲眼看着,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一想到她失望又绝望的表情,赵惠只觉得满是迫不及待。 ………… “谁让你把圈门打开的!” 村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杜勇避开了人,找到了同伙,村里的二流子范平。 那人也不怕,手指夹着烟,惬意地吞云吐雾,“这烟不错,改天再给我弄两盒。” 见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取笑他,“不是你说的,受人所托,给那女的一点教训? 还说要让她犯错,咋的,现在她犯的错不小了吧?” “我让你弄个小的,谁让你玩这么大!”杜勇声音拔高。 意识到要避人耳目,气急道,“现在好了,事儿闹大了吧?咱们怎么收手?那是二十多羊,不是两只!” 要是被村长发现他在搞鬼,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富贵险中求,他跟人合作,是想搏个好未来不假,但他没想着把自己搭进去啊! 他的计划是,趁夜放走几只羊,让叶穗那女的吃点苦头。 然后自己再把羊找回来,从而在村长跟前立功,就算市里工作不能落实,自己也能重新当回会计,算是有了条退路。 谁知道要玩脱了。 “别急,我做的隐蔽,他们找不到的,过两天事情平息了,我再把羊一出手,将来又能小挣一笔!” “还找不到?那女同志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把走丢的羊找回来!” 杜勇这会后悔得要命。 怕羊真的被找回来,也怕羊找不回来。 矛盾撕扯下,他整个人暴走。 “她能找回来?”吊儿郎当的范平直摇头,“今个把话给你放这,除了我,村里没人能发现羊群,所以把你心放回肚子里。 啥?你不信?那咱们走着瞧呗!” 朝山沟地形复杂,周围又满是茂密山林,在他把羊群踪迹全抹除后,一个城里来的丫头片子还能找到,那才是见了鬼! 狠话吗,谁不会说。 但话说太满没用,结果满意才行!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那小娘们打脸。 ………… 等啊等,等啊等。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等到日头上升,等到天气都热起来,先前那个信誓旦旦说要找羊的人,还是没任何举动。 两个小时后。 村子里有人忍不住,高声催促,“叶同志,你到底能不能行,给咱们个准话成不?” “是啊,是啊,要是找不到,我们还得回去干活,秋收忙得很,咱们可没功夫陪着你玩儿。” 但是别管他们怎么催,他们又是怎么打听。 叶穗全都闭口不言。 贺佑站在羊圈里,远远地看着搬马扎坐在阴凉地方的姑娘,心里也是抓心挠肺的痒。 他想问问方向是什么,为啥确定一定能找到丢失的羊。 但又碍于面子,张不开嘴。 年轻的姑娘独自坐在那,小小一团,很是无辜跟可怜,弯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琼鼻圆眼,长得甜甜蜜蜜。 就是没有她这个年龄,遇事后的惧怕跟担忧。 叶穗一直在看着那团草。 贺佑也没发现,他这一盯,时间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等不了的人,也不想继续耗下去了,纷纷离开,就连先前有些希望的村长,这会也放弃期待。 “好了!” 就在大家放弃时,叶同志语出惊人的开口。 众人猛地打起精神,什么好了? 这就好了? “你是说……” “现在可以去找羊了。” 不明所以的大家面面相觑,什么道理,怎么先前不行,现在就行了? 中间她也没做什么工作啊。 “叶同志,你也别卖关子了,能不能跟我们解释下,你在等什么?” 贺佑心中的好奇到了顶点,三步并作两步到她身边,小声询问着。 “不是卖关子,是先前条件达不到,想要找羊,需要某些东西给我们指路。” “指路?谁啊?” 贺佑左右张望,“难道你有帮手?” “算是帮手吧。诺,就是它!” 叶穗指向地面那团草。 草? 它不会说话,没有情感,怎么能指路。 越来越荒唐了! 不顾身后议论,叶穗大步往外走。 第48章 撒盐 照常理说,能这么短时间控制了羊群,还没留下任何痕迹,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事。 可如果用上一些手段呢? 以前她听爷爷说过,羊特别喜欢吃盐。 他小时候上山放羊,它们就特别爱舔石头,这还不是因为岩石上会渗出硝盐? 羊有时候啃墙,舔石头原因就在这。 只要给它们一点盐,羊群就不会有反抗的念头。 她跟贺佑并排走的时候,低声跟他解释,“我刚才不说,不是故弄玄虚,是怕提前说了,被对方毁了证据。” 贺佑脸上露出了然,“所以你一直盯着草,就因为对方在草上撒盐了?” “真聪明,我不知道对方是撒盐了,还是往草上泼的盐水,但是月黑风高,他又做贼心虚,准备工作没做到位。 我早上不是摔了一跤吗,因祸得福,在羊圈外的草地上看见了粗盐颗粒。 之所以说等下去,就是因为早上露水重,盐粒都化了,不利于咱们寻找。”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一直抬头看太阳,这是想着大太阳,可以蒸发露珠水汽,以便于更好地追踪吧。 “盐水泼在地上,地面会泛白,泼在草团上,等干了也会有痕迹,只要咱们顺着这个痕迹找,一定能找到。” 没有垂头丧气,眼睛黑黝黝地透着亮,汗珠从光洁白皙的额头落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上。 整个人都那么鲜活。 叶穗没在意旁人的打量,直到痕迹越来越多,她心里的欢喜再也藏不下。 不管羊群能不能找到,最起码她是可以洗清嫌疑了。 铁证在前,村长他们总不至于还怀疑羊丢了,是她粗心大意的吧。 对方要知道自己耗这么大精力,费这么多功夫,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也不知道什么心情。 “你怪聪明的!” 贺佑年纪也不大,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见她临危不惧,又冷静找到线索,对她的很是赏识。 “没有,就是运气好些,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算不算吹捧二人组?” 贺佑想起刚刚她夸赞自己聪明的话,忍不住笑了。 这女同志还怪有趣。 “咳咳!” 说笑时,身后有人咳嗽作为提醒,叶穗赶紧板起脸,拿着棍子拨开身前的草。 羊没找回来,她可不能太高兴,乐极生悲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快看,这有脚印跟蹄印!” 贺佑指着一处痕迹,喊来了村民,众人一窝蜂上前,果然在草丛掩盖的地方,找到一些没被完全覆盖的脚印,跟羊的新鲜粪便。 “老乡们,这次你们该相信,是有人故意使坏了吧?” 几个信誓旦旦,抓着她不放的村民,这会低头不语了。 不过也有人不服气,小声道,“别高兴太早,找到了才算是你的本事!” “那各位就擦亮眼,等看我的本事吧!” 不想招摇的,可低调下来,人家也不领情,既然这样,为啥还要委屈自己呢? 太阳越大,痕迹越是明显。 从羊圈出发,又是爬山,又是过渠道,差不多走了六里多地,羊蹄痕迹更多了。 估计对方也没想到有人能找到这么个隐秘地方,就没清理痕迹吧? “怎么是这?” 村长看了下四周环境,诧异出声。 “这是哪儿?” 年轻人不知道,只觉得这边草足有半人多高,周围树木茂盛,遮天蔽日的有点吓人。 “再往前走十来米,就能到深山,咱们这属于华北区,以前是根据地,老辈儿们以前在后山跟鬼子作战过。 附近有条地道,是咱们村里的老人挖的,以前打仗死过不少鬼子,就把他们扔那地道里,后来解放了觉得那块不吉利,就全封上了。 都别找了,我大概知道羊群哪儿去了。” 朝山沟后来长大的人,几乎都被家里长辈提点过,不能来这边,晦气。 地方不吉利,再加上这边快到山里,不安全,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忘了有这么个地方。 村长指挥,几人在一块土丘位置,挖通了一个入口,刚开了口子,里面就传来的羊群的咩咩声。 众人大喜,没想到还真让她找到了! 二十多只羊啊,这是多大一笔财富啊。 一只又一只地抱了出来,叶穗数了数,这也不对啊,咋才刚二十只? 又数了一遍,没错,还是少了两只。 “村长,少了两只花脸羊……” 两天的时间她不是白过的。 毫不客气地说,二十来只羊的特征,她全记得清楚。 “找回了二十只,那两只就算真的丢了,也不要紧!”他以为叶穗担心这个,难得和蔼地安慰她。 “一只也不能少,村长,你现在相信是有人故意放走羊,故意损害集体利益了吧? 这人要是不抓出来,谁敢保证日后他不会动别的歪脑筋?” 村长点点头,他在找回羊后,确实有心思不追究。 但人家说得对,知道他为人的,能明白他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明白的呢? 八成以为他要包庇。 “那你说,咋得能找到对方?” “看村里谁大批量地买盐了……”叶穗刚一停顿,一直观察周围地形的贺佑补充,“我想,那两只羊,八成也能告诉我们,背后之人是谁……” 他指着另一条小道儿,拨开草丛,路上赫然有两排蹄印。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照着这些痕迹,他们很快下了山。 ………… “不好了,羊群找到了!” 杜勇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气急败坏地来算账了。 “什么?!” 范平一愣,“真的假的?” “还真的假的,羊都回来了还能有假?我骗你有啥好处!”话音刚落,又隐约听见有羊的叫声。 杜勇倒抽一口冷气,“你竟然还把羊藏你家了?我嘞娘啊!你嫌死得不够快吗! 现在咋办,他们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你身上。” 要是找到他身上,再看见拴着的羊,继而查到自己身上。 “不会……” 范平安慰他,“没证据,他们找不到我们头上,你先去后面把羊栓好,我再出去打听下!” 杜勇六神无主,压根不知人家打算开溜,留他当替罪羔羊。 可惜范平还没跑出院子,就看见门口站了好些人。 第49章 英雄救美 “哎,哪阵风把村长您吹了来?我这段时间没惹事啊,咋惊动您老人家了?” 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他,这小子还是嘴硬,村长忍着怒气,一个眼神过去,就有人去找羊了。 叶穗也紧张起来了。 害怕找不到羊,也害怕他把证据毁掉。 但听见羊叫声由远及近,表情放松了,只要证实那两只羊是花脸羊,他就跑不了! 村民们跟她想法一致,脸上洋溢着喜悦。 祖宗保佑,羊终于找回来了,今年有羊肉吃了。 跟他们欢喜轻松的状态不同,贺佑隐约有些不安。 对面那人不太对劲。 最初刚见到他们,惊慌是有的,但那顾不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这会他说话神态举动都跟常人无异。 没有贼在证据出现时,还能一脸无所忌惮。 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直到羊被牵出来,贺佑终于知道为啥他不害怕。 两只羊数量是对上了,但是它们不是花脸,是黑脸! 范平欣赏了他们的错愕跟震惊,别提多高兴了,得意够了,才流里流气道,“村长,你牵我家羊干啥?” “政策规定,不许私自养牲口,你这羊从哪儿来的?” 范平傲慢抬头,“这是我在山脚抓到的,想着先养上两天,然后一只送到肉联厂,一只交到村里,咋的村长,难道政策有规定,说我不能捡羊吗?” 这欠揍表情,这欠揍语气! 这明摆着是在挑衅。 知道他在撒谎,也都知道这羊就是队上的! 可他死不承认,偏偏羊不对版。 叶穗绕着羊走了两圈。 这体型跟那两只花脸羊一样,但颜色为啥不对? 放羊两天,队上的羊对她也有感情,见她站着,还依恋似的在她腿上蹭了蹭。 看着两张黑脸,听着耳边聒噪的吵吵声,叶穗捧着两张黑脸端详一番。 “我明白了!” 她忽地抬头,“我知道啥原因了!” 同行的村民齐刷刷的投来视线,不同先前怀疑跟轻视,此次目光中满是期待跟信任。 “真的?这是队上的羊?” 村长不是怀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一天时间,这个女同志好像处处能给他们惊喜。 叶穗自信地点头。 “呵!”范平脸上浮现冷笑,上下打量了下叶穗一番,语气依旧狂妄。 “爷们说话,有你屁事,村长,我丑话说前头。 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折腾出什么,我认命,但要是弄不出什么名堂,那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就去县政府告你们! 我告你们污良为盗,我告你们以多欺少!” “爱告告,废话这么多呢!”贺佑不想听他,蹲身给叶穗打气儿道,“你要怎么证明,你说,我做!” “有没有碱?给我找一块碱。” 这玩意村里不少,在她说完,有人跑回家拿了。 “你帮我打点水。” 贺佑点头,去水缸里舀了一盆水过来。 范平表情逐渐严肃,他看看水盆,又看了下叶穗,他下意识觉得她在故弄玄虚。 可在听见她说拿碱的时候,心底涌出不安,尤其是大家一直听她的安排,不安持续扩大,恐惧也一寸寸地吞噬着他。 很快,碱块就取来了。 叶穗接过,又放到水盆里划开,示意贺佑把羊牵来,用碱水给两只羊脸洗了几把。 很快,盆里的水变黑了。 那两只黑羊,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分明就是花脸羊! 这人心思倒是细腻,故意去灶炕烟灰把羊的脸给抹黑,想要瞒天过海。 可惜他倒霉,遇上了自个。 “这真的是咱们队上丢的,真的是!哎呦,叶同志你真是太神了,范平,眼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好说? 眼下还能说什么! 周围人七嘴八舌在说她如何聪明,如何识破他的手段找到羊群,又是如何拆穿他的手段。 “是你啊!” 范平恨得牙直痒。 因为他,自己功亏一篑,而且还要再劳改几年,明明以前从没失手过,为啥她要出现。 这人面色潮红,气到发红的眼眸里,只有叶穗一个人存在。 贺佑是个公安,对危险有种天然的敏锐。 “小心!” 几乎话音刚落,范平那小子已经挣脱开束缚,在院里捡起一根粗棍子,玩命似的朝她袭来。 面前有人冲出来,毅然地挡在她面前。 当那棍子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砸来时,她害怕地闭眼。 周围的惊呼声,范平的咒骂声,还有棍子落下的呼呼风声,全都被放大传到耳朵里。 可是,意料中的疼痛跟惊呼声没传来。 倒是听见有重物的落地声。 小心翼翼睁开眼,就看见贺佑面对面的挡在她面前。 “你没事吧?” 她以为是贺佑帮自己挡上了攻击。 对方摇摇头。 他表情也确实不像受伤模样。 叶穗这才放心的移开视线,她看见散落在地的棍子,还有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翻滚的范平。 他脸胀红,翻来覆去像是受了重击。 这是…… 她朝身后看去,跃入眼帘的是气喘吁吁的石彬,以及胸口剧烈喘息的江潮。 他到底来了。 村长这会也从受惊状态中清醒过来了,小跑过来,一个劲的检查着俩人。 看他们没事,才一个劲的解释,“多亏这个新来的公安,不然你俩脑袋都要被人砸开瓢。”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好几天。 这次见面,余怒仍在,反正姑娘家记仇,他不是说以后别有联系,那正好,她还不想呢。 客套的朝人点了个头。 就去看贺佑了。 虽说人家是公安,保护群众是他们的职责,但是作为被保护者,她也不能坦然到毫无反应。 “你没事吧?” 她帮他拍着身上的浮土。 “没事!” 婉拒了她的好意,贺佑大步朝江潮走去。 “好家伙,刚刚多亏你了,江营长实力不减当年啊!” 俩人客套了一阵,她才知道原来俩人认识。 还说是江营长,难道以前在部队就熟吗? 江潮只看了叶穗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跟朋友寒暄了。 风波过去了,石彬也回过神了。 他跑到叶穗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这宝贝疙瘩可是他们主任的心头宝,要是受点伤,主任又得埋怨自个。 她把人拉一边,口气里带着些抱怨,“你怎么才回来?” 第50章 娇气 石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是汗水划过后的痕迹,闻言叫屈,“不是你让我找的公安吗?我就近先通知了贺队长。 后来想着你跟江队长关系好,多个人多个帮手,就去城里找他了。” 原来是这样。 “可是你找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早晨去的,现在天都快黑了……” “姑奶奶,你忘了咱们这到市里多远了吧?我光跑过去就要了小半条命,好不容易到了矿公安局,江队长又没在……” 叶穗体贴地拍了拍他后背,替他顺气。 吃了两天忆苦饭,谁肚儿里还有食儿,人家奔波一路确实不容易,也是她迁怒了。 “是我不对,等回去了我请你吃饭赔罪,快别生我气啊!” 石彬的情必须得领。 但看了眼那个人,还是小声嘟囔,“我是很感谢你啦,但找他真没什么用,没有他,我自己不也处理好了?” 她绝对是压着嗓子说的。 声音可小可小了。 但那人好像听见了似的,掀起眸子看了她一眼。 “你也不能这么说,那江队回来听见我的求助后,饭都没吃就蹬自行车来了,刚刚要不是人家来得及时,你是不是要挨棍子?是不是脑袋要开花?” “没他我也挨不了,有人保护我!” 反正就是不想承他的情。 “你看什么看!” 范平疼的那股劲过去了,充满仇视的目光盯着她。 可惜被贺佑一巴掌将他脑袋打偏。 “江营,这次多谢了,等休假了咱们哥几个好好聚聚,我做东!” 江潮点点头。 “走吧,还用我请你?” 推搡着他往外。 路过叶穗时,脚步一停,一天接触下来,他跟叶穗也算有了深刻的革命友情,这会互报了家门,还说有麻烦了去找他。 叶穗连连点头。 目送走了他,她也打算回去。 只是临走前,隐约觉得后院有人影闪过。 “叶穗,看什么呢?” 走了几步她没跟上,石彬催促。 叶穗摇头,刚走了两步,又往回扭头看了两眼,“我咋感觉背后有人啊。” “有人?”石彬顺着她视线望去,“什么都没啊!” “真的有,刚刚你没看见一个黑影儿?” “你别吓我,哪儿有什么黑影儿,快走,村长说晚上给我们办欢送会,别墨迹了!” 下乡三天,多灾多难,好在一切化险为夷。 叶穗这次化险为夷不说,还靠着聪明才智挽救了集体利益,听村长的意思,回去要给厂子写信,书面表扬她一下。 叶穗这个岗位啊,坐得更稳当了。 两人跟村长道别。 路过江潮时,感觉到有目光落在头顶,她也知道谁在看她。 出于礼貌,错身时跟人点了下头,也算打了招呼。 她目不斜视绕过了他,在快要跨出院子时,叫声响起,“等等!” 江潮大步流星,眨眼就到她跟前,石彬见状不对,没义气的丢下她跑了。 叶穗也想跑,但晚了,刚有动作,就被一只结实手臂拦住了去路。 叶穗不得不面对他。 “我听村长说了,你今天很勇敢。” 叶穗脚丫子在地上划来划去。 “谢谢,能得到江队长的夸赞,真是荣幸之极!” 口气要多敷衍就多敷衍。 打过招呼后,叶穗就要追同伴。 还没走两步呢手腕传来热度,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不容拒绝的力道,给拉走了。 江潮专门找了个僻静地方,才放开了她的手。 “干什么呢!” 她压根不想来的,可谁让那人手劲那么大,甩都甩不开,先前一直恨不得离她千里之外的模样,现在又凑她跟前,咋的,良心发现了? “还生气呢?” 江潮口气里难得有些退让。 上次说的有点太直,人家姑娘脸上挂不住,还掉了金豆豆,怎么说,这都是他的不对。 江潮是个好公安,知错他就得改。 生不生气? 叶穗心里在意的要命,脸上却不显露。 开玩笑,上次冷言冷语,让她颜面扫地,咋的,真以为她是泥人捏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呗。 “你是个成年男性,我频繁地去找你,跟你打交道,对你对我的名声都不好。 放心,您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也不用你找我,反复提醒。 这几天我反复思考过你这几句话,深觉惭愧,也下定决心日后离您有多远躲多远,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成了。 我可一直在遵守着这个承诺,不给您造成困扰,所以,江大队长这会拦着我做什么呢? 要是被人看见了,对您的名声可不好呢!” 来到这个时代后,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趋利避害,不敢显露真性情。 今个被气厉害了,都不顾对面是谁,开始冷嘲热讽。 江潮越听这话越觉得耳熟。 这不是那天自己的原话吗? 还说不生气,要真不生气能把那天他无心所说的,记得几乎一个字都不差? 女孩子都这么记仇吗? “那次是我说得过分些,跟你道歉……”江潮摸摸鼻子,他很少跟人说软话。 以前手里的那些兵,不听话揍就是了,现在那些队员,自己也有几十种法子操练他们,把人整顿得服服帖帖。 但是遇见她吧。 这些手段都用不上。 别说用武力了,只是稍重地说了两句话,这人就能马上眼眶发红,当你面掉金豆豆。 他一双拳头说话,道歉两字跟他完全不沾边,实在是那天分别时,她哭泣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搞得他心烦意乱。 在道歉话语说出后,对面姑娘的态度有些软化,他也松了口气,想起什么,又从兜里掏出东西塞到她手里。 叶穗看着手上的粮票,澄澈的眸子满是疑惑不解。 “给我这个做什么?” “上次补你饺子的粮票,说实话,刚看你生气我还有点担心你不收呢……” 叶穗刚扬起的丁点笑意,瞬间瓦解。 “你跑这么远,还特意把我拉到这边,诚恳地跟我道歉,为的就是还我粮票?” 江潮跟不上她思路,这有什么区别吗? 道歉跟还粮票有矛盾吗。 来这帮忙,顺带道歉,等她心情好点了,再把粮票还给她,这不冲突啊。 “这不应该?” 她眉头咋又皱了? 叶穗以为自己跟他熟悉了,会跟其他人有一丁点不一样,但每次弄明白他的意思,总能让自己噎住。 人啊,果然还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没等他开口,粗鲁地将粮票塞回他手里,叶穗大辫子一甩,气哼哼地跑了。 ………… 二十二只羊全都找回来了。 来龙去脉,也被村长在喇叭里说明白了,原来不是人家粗心才丢了羊。 是范平那小子耍坏心眼,把羊偷走了。 说来说去,是人家聪明,才没给村子造成损失。 第51章 欢送宴 一个个的,结伴来跟她道歉。 村长也有心缓和跟她的关系,想着三天忆苦思甜活动马上结束,那几个知青也返乡,干脆大家热闹热闹。 当下就招呼村民,说给他们办一场欢送宴。 “这个,就不必了吧?” 听说村长要招呼他们吃饭,这些干事背后直冒冷汗。 张晓丽还有其他知青,看见他们反应后笑的前仰后俯。 好半天,她才擦着眼角解释,“大家别怕,既然是送别宴,肯定不能再准备忆苦饭。 加上我们有几个知青要返城了,沾你们的光,今晚答谢会跟欢送会一起开,咱们能吃好吃的啦!” 今晚可以不吃忆苦饭啦? 饿的两腿发飘,两眼发绿的干事们,大声的欢呼雀跃起来。 有村里的干部还补充着,“村长还说了,今天的支出,一切都是队上出,白面大米管够,还要杀一只庆祝猪!反正今晚大家吃个够,高兴个够!” 说完还朝叶穗点点头,表示了下尊重跟感激。 亏得她找回了羊,村长才大方的杀猪庆祝,不然他们今年都别想闻见肉腥。 这些知青跟干事们才能吃多少?剩下的不还是要分给村里的住户? 托叶穗的福,不年不节的,他们也吃上肉了! 村民交代完这些,就去张罗人杀猪,准备菜,剩下的,白天参与劳动的干事们,则围住叶穗,七嘴八舌追问着找羊的细节。 叶穗一脸谦虚,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贺佑那个公安身上,在大家唏嘘感慨的时候,余光瞥见不服气的赵惠。 她本来面相就显苦,这会噘着嘴,耷拉着脸,更是活脱脱的苦瓜相。 叶穗坏心眼上来了。 “喂,今天多谢你了!” 赵惠皱眉,多谢她? 叶穗别是高兴过头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见她疑惑,少不得又来加把火。 “要不是你撞倒我,误打误撞下让我发现草丛里的秘密,跟着这些线索,找回了羊群。 单凭迟钝的我自己,怕是再过两天也没一点线索。 说起来今天我的功劳,也是你一手促成的,你说我该不该谢你?” 谁都能听出她是奚落对方,故意在刺激她。 但其余人就是对叶穗生不出讨厌的心思。 白天他们也在场,叶穗先挑衅再先,有现在下场,是她自己作的。 “你们,你们!” 赵惠看人笑话不成,反被人当成笑话,尤其是叶穗这个立功机会还是她促成的。 你说她气不气,疯不疯狂?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赵惠受不住这打击,没忍住哭着跑了。 哼,这才哪儿到哪儿,当时落井下石的时候,怎么不想下后果?这才是个开始。 等到市里,到厂了,这些消息只会散播的更快! 她会更没脸! 走着瞧! ………… 日落西山,朝山沟家家户户传来了肉的香气。 大队的院外,同样热闹非凡。 秋收时候,地里的菜还能吃上最后一拨,土豆茄子豆角粉条木耳洋柿子丝瓜之类的。 只要家里有,大家都或多或少往这送了。 菜有了,油不多,但这能难倒聪明朴实的劳动人民? 刚杀猪了,猪油熬起来啊!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火苗欢快的舔舐着锅底。 丰富多样的蔬菜,搭配新鲜的猪肉混在一锅,在大铁锅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吃了三天忆苦饭的干事们,刚开始还能坦然的说笑。 随着香味逐渐浓郁,讨论声越来越小。 最后,干脆大家都不说了。 围在铁锅边,焦急的等待着饭菜出锅。 “哎,还没吃饭吧!” 就在菜快要出锅的时候,俩村民拎着一个化肥袋子进来了。 看见他们都在,热情道,“我们来的正好,知道你们快走了,特意给你们准备了些东西。 你们城里啥都好,就是东西太少,想吃个苹果都费老鼻子劲。 正巧,我们村有几家种着果树,就摘了些能吃的苹果跟梨子。 东西不值啥钱,但是一份心意,你们分分,明天走了记得带上!” 老百姓的热情是真挚热烈的。 对谁好,那是不带一点掩饰的。 “叶干事,这袋是你的,咱们乡下人嘴笨,先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还专门给她准备了? 叶穗受宠若惊,一个劲推辞。 但是盛情难却。 加上同行的干事们确实也眼馋这些水果,在他们劝说下,她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能拿到这么新鲜的瓜果,沾谁的光还能不清楚吗? 对叶穗的好感更多了些。 “那行,你们忙,我们走了……” 拒绝了他们的留饭,俩老乡摆手,飞快消失。 人一走,同伴们都去分水果了,就叶穗一人时,她忍不住看了下袋子里的东西。 果形饱满颜色漂亮的苹果,没一个虫眼的青皮梨子,还有一袋硬邦邦的柿子。 再往下是些豆角茄子之类的蔬菜。 不过除了这些瓜果蔬菜外,还用一个袋子包着一个带盒子的东西。 叶穗打开袋子,一盒带着包装的白酒跃入眼帘。 看见白酒,叶穗眼睛瞪的老大,不是她眼皮子浅,看见点稀罕东西就移不开眼。 散装白酒一块一斤,流行的红皮北大荒一块五毛八一瓶,蓝皮北大荒也才一块四毛八一瓶。 她如今完全负担的起。 但是眼前的白酒,不是散装白酒,不是平价北大荒,是茅台啊茅台! 这玩意零售都要十七块五一瓶,再感激自己,也不能这么大手笔的送礼吧? 这不能收。 得给人送回去! “叶穗,吃饭啦!” “哎,就来。” 也罢,还东西也不在乎这么一会,放下礼物,叶穗去快乐干饭了。 ……… “江队长,先吃饭吧……” 贺佑走了,但是这个江队长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的证据,暂时留在了村里。 大队门口欢声笑语随着饭菜香味遥遥传来。 村长想着,江队长跟那些干事们,同为年轻人,估计也有共同语言,催促他过去凑个热闹。 十几米开外,篝火燃烧,人影摇晃,江潮收回视线,不太想去凑这个热闹。 就在这时,有人打着手电匆匆跑来。 “村长,江公安,打听出来了,打听出来了!” 第52章 爆炸 他跑到两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去距离咱村最近的供销社打听了。 咱村真有人买了大量的粗盐,因为数量太大,那个售货员印象还挺深。” 更幸运的是,那个服务员是本村的出嫁闺女,在自己问对方是谁后,她也说认得对方。 “是范平?” 村长恨铁不成钢地问着。 “不是,是杜勇!” 对上村长不可思议的眼神,他肯定地点头,这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杜勇咋也掺和进去了? 但在自己再三询问下,人家都是一个答案, “就是他!” “真是丢人!” 白天听江队长说那小子有同谋时,自己还不高兴,他村哪儿有那么多坏心眼的人。 但,眼下铁证有不得他不信。 “走,去那小子家,我当面问问,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江潮跟他一起去。 见他愁眉苦脸,一天之内像老了好几岁一样,安慰了他几句。 一路上,大家都挺沉默的。 到杜家大门外,里面静悄悄的,这不太对劲。 按理说今天分肉了,这会儿家家户户都该烧锅做饭,家门口该有肉味儿飘出的。 但杜家不是。 甚至是连平时姜翠霞打骂儿媳的声音都没传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敲门!” 村长薄怒的声音响起。 只是,刚敲了一下,里面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时间,院墙,砖瓦,木头大门碎片,以及数不尽的浓烟,伴随着巨响,呼啸着向他们袭来! “小心!趴下!” 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的江潮,飞身将村长压倒,一阵轰隆巨响后,三人身上覆盖厚厚一层沙土石子儿。 气浪掀翻了周围建筑,巨响之后,院墙坍塌,院门倒下,乳白色的硝烟中,里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哀嚎。 村长还有另外一个村民被炸得晕头倒向,等响声过去了,还趴在地上颤抖不已。 “叔,你没事吧?” 脸上脏兮兮的年轻人,哆哆嗦嗦地问着村长。 村长被江潮及时压在身下,没有受伤,就是爆炸声太近,炸得他耳朵有点听不太清。 这会儿被年轻人喊了好几声,才给出了反应。 二人望向身后的狼藉画面,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 爆炸这种事,他们哪儿经历过啊。 现在亲身经历不说,又被波及险些丢了小命,这还怎么淡定啊。 “江公安,你没事吧?” 江潮肩膀被砖头砸了一下,还挺严重,但此时的他伤,也顾不上抖动身上的沙土。 一个健步冲到浓烟里。 刚刚发现杜勇有猫腻,现在他就出事了,这事情没点猫腻谁信啊。 跨进院儿里,饶是经验老练的他,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往常干净利索的小院,此时房顶被炸出一个大洞,窗户玻璃被震碎,院子里还有震飞出来的桌椅残肢。 越是往屋里走,里面的哀呼声越大。 地上一片血污。 江潮上过战场,见过成堆的尸体,见到屋里两个血肉模糊尸首后,还能维持几分镇定。 但跟来的二人就不行了。 杜勇胳膊炸飞,脸上炸得模糊,跟他相隔五六米的地上,躺着两个浑身血迹的人。 从他们身形辨出,这是他的父母。 此时两人仰面倒地,背上腿上,全都是血窟窿,姜翠霞模糊中似是感觉到有人来了。 伸着被炸掉一半的手掌,求助似的朝他们伸来。 她想说话的,可嘴巴张张合合,一个音调发不出不说,喉咙里还直冒血泡儿。 村长刚跨进屋子,就被眼前画面刺激的发晕,他两腿一软,直接倒在身后人的身上。 “你扶他出去,现场现在还不安全!” “好好。”早就撑不住的年轻人,急忙背着村长出了屋儿,眼下没人在跟前了。 江潮先去摸了下杜勇。 身上还有余温,皮肤还有弹性,但是脉搏呼吸全都没了。 看来刚断气。 走到妇女跟前,刚蹲下手腕就被人抓住,姜催霞用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抓着他。 眼神求助似的看着儿子方向,嘴角血不断往外流。 “他……”努力吐出一个字,声音就模糊了。 江潮知道她在问那个小子的状况,遗憾的摇头。 “嗬,嗬……” 抓着他手的力气突然消失,女人绝望地挣扎了两下,紧跟着闭了眼。 摸了下她鼻子,这人也断气了。 一家三口,没一人幸存。 天色已晚,家家户户还沉浸在吃肉的欢喜中,他们谁都想不到,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平稳小村,今天会出这么大的事。 听到动静赶来的村民们,无不被面前的惨状吓住了。 杜家一家三口囫囵不全的尸体,全被搬到狼藉的院子中。 女人捂住孩子的眼,男人挡在了妻儿身前。 有几个胆大的去看了几眼,这会蹲在外面哇哇地吐着。 姜翠霞平时爱贪小便宜,做人还斤斤计较,提起她时,这些邻居们没一个说她好的。 可那是往常。 那些东西在生死跟前,一切都显得那般无关紧要。 “谁干的,咋下这么狠的手啊?” “一家三口连个全尸都没有,啥仇啥恨能做出这种事?我的老天爷……” 村长就是在这种议论声中,被掐着人中醒过来的。 看着一地的血迹,他不适应的在边上干呕了几下。 平时他挺有威望,这会不舒服,周围几人不是递水就是给他拍着后背。 小半天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此时看着江潮,急切询问,“江队长,这咋回事?咱们才刚刚查到他是偷羊的同伙,怎么后脚就成这幅模样了?” 会不会是做贼心虚,知道事情败露,所以畏罪自杀了? 不对啊。 就算他再怎么害怕,也不能拉上自己爹妈陪葬。 那小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有点小心思没错,但拉全家一起死的事,他绝对干不出来。 偷羊是可恶,但他付出的代价未免太惨烈了些。 江潮检查完现场,从废墟里找出一些雷管炸药电池,结合着先前的威力,如果没猜错,是自制的土炸弹。 可是现在雷管炸药这些东西都属于管制物品,他怎么能接触得到? “爆炸源找到了,是炸弹,平时他有没有跟一些陌生人走动得多?” 炸弹? 村长倒抽一口冷气,杜家怎么有这个玩意了。 第53章 叶穗有危险 “这个谁也没注意啊,不过最近村里除了城里来的干事们,没别的外人。” 他能跟谁接触,这谁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种危险东西,藏到他的家里。 “眼下什么都不好说,村长,现在找俩儿年轻人保护现场,不要让人随意进出。 还有,再找一个腿脚快的,去找公安过来。” 一下死了三个人,这会瞒不下去,要想尽快破案,还是得让公安出面。 而且怕引起混乱,江潮刚才没解释清楚炸弹的实情,对外,他一律说是土炸弹。 虽说带上了土字,但威力绝不小就是了。 而且…… 他眼睛望向那处。 刚刚爆炸现场上,有浓白的烟,极大可能是tnt硝胺炸药,这玩意是烈性炸药,由于威力太大,常用来做副起爆药。 是在二战之后流行起来的新型炸药。 他在部队里见过,可是这玩意性质稳定,不易爆炸,就是被子弹打中也不会引爆。 所以才要用上雷管。 能肯定的,是这家人自己不经意间引爆的,可是又是靠什么媒介,引爆装置又是什么。 他们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受伤的,唯一能解释清的就是,这个炸弹被伪装成平时生活里,很常见,很没威胁的东西。 他胳膊被炸飞,一定是用手拿了,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江潮在杜勇周围不断搜寻。 找了半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擦了下汗,问着周围人,“他家里几口人,除了死者,还有别人吗?” 村长连声说有,刚太慌张了,都忘了跟公安说这一茬,“家里有俩孩子,还有个怀上孩子的小媳妇……” 现场并没有他们。 还好,还好他们没在。 “找了一圈没找到他们尸首,估计是去干活了吧,哎,也亏得他们出门了,不然一家子全都得丢命。” 邻居唏嘘感慨。 “谁说不是呢,以前咱们老说人家小媳妇嫁进来遭罪,今个可看出来了,人家是有福气的!” 杜家遭遇祸事,是很不幸,但是说句难听话,死三个,总比死全家要好吧。 周围窃窃私语不断。 江潮脸上仍挂着严峻,但却适当地插了一句嘴,“这么巧吗?” 眼下大家特别信服公安,见他发问,都抢着跟他解释。 “不巧了!哎,不是我叨叨死人闲话,天下没她这种当婆婆的,看人家是知青,爹妈不在跟前,以前可没少欺负人家。 农忙的时候,让人下地挣工分,当男人使唤,下工了吧,又催人出去捡麦穗,拾柴火,一点都不想着,人家是大肚子的人。” 这个话题一开始,就没完了。 “吃的少,干得多,那小媳妇每天起得也早,上次我跟她一起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还看见她胳膊上全都是伤。” 眼瞅她还要再说,婆娘身后的儿媳妇,拉住了她。 “娘,人都死了,咱们就少说些这个吧。” 别管以前她为人如何,眼下人死了,死者为大,活人实在不该在人家尸首跟前嚼舌根。 别看这些邻居们不再吭声,但江潮也没再打听了。 这些话里,透露出的线索也不少了。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那个知青找到。 这一找,就是两个小时。 陈艳没找到,倒是在晒谷厂那找到她的俩孩子,这俩娃一个三岁一个刚满周岁。 被人抱回来的时候,哇哇直哭,别管是谁,别管咋地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哎,你们说陈艳吗?” 乱成一团的时候,有人提供了线索,“哎,你们是在说杜家小媳妇吗? 傍晚的时候她还在呢,对了,她好像知道今晚队上给知青还有城里干事们办欢送宴,还特意托我送东西给他们了。 那玩意用盒子装着,挺精美的,具体是啥我没看太清,好像是白酒。 不过那小媳妇跟叶干事关系有那么熟?” 他自顾自的说完,却没想到他的话,引得江潮面色大变。 “你是说,她傍晚送东西去队上了?” 村民见公安骤然严肃的脸,也吓了一跳,这,他说错了什么吗?帮人捎东西有啥不对? 这些牢骚不敢往外说,只好把下午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 他们几家给人送水果,还有陈艳让他捎酒的细节。 全都说完了,紧张的望着对方。 江潮没跟他说什么。 脸色难看,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黑暗里,江潮不顾山路难走,拔腿狂奔。 虽然眼下没啥证据,虽然只有零星的线索,谁也不能肯定那个女知青就是凶手。 但不能不说,她的嫌疑最大。 不然为啥解释,在爆炸时候,她跟孩子都不在身边。 为啥天都黑了,她还不出现。 而且,她跟叶穗就没打过什么交道,失踪前给人送白酒,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那白酒不是单纯的白酒呢? 或者说,她送过去的东西,跟杜勇在家碰到的东西一样呢,不然怎么解释,杜勇在自己家,毫无防备地被炸死了? 但是,她的目标,是那些知青,还是叶穗? 眼前迷雾越来越多。 他脑子乱得像团麻。 但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到队上,把一切可能的危险,全都扼杀在摇篮里。 江潮在黑暗里疾奔。 千万,千万要来得及啊。 ………… 村大队跟杜家距离不近,爆炸时的声响传来了,但是正在开心干饭的大家都没当回事。 肚子里太久没油水了,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直径一米宽的铁锅,炒的那一大锅菜,这些人全包圆了。 吃饱喝足,二十多个人围城一圈,烧起篝火,舒服地坐在秸秆堆下,说着闲话。 可能即将告别曾经奋斗过的土地,大家还有点伤感。 有人轻轻哼着小曲儿,渐渐地,歌声越来越大,盖住了虫鸣声,柴火的噼啪声,遥遥的送到夜色里。 这是他们的青春啊。 过两天后,大家各奔四方,在不同的地方生产建设,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聚。 年少时的光阴,少年少女的热情,永远是热烈奔放的。 就在大家沉浸在失落中时,不知是谁提出来,趁着今晚机会难得,来喝点酒助兴。 今天老乡送酒给叶穗,这是瞒不住的。 好几道渴望的视线落在叶穗身上。 第54章 我害怕 大家的意思她明白,可是…… “先说好这酒不能喝,不是我小气啊,实在是送来的酒太珍贵了,我一会还得托人还回去……” “叶同志,你不是想藏私吧?” “就是,就是!” 几个男知青开始拱火,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就是纯粹想逗逗她。 这就跟别扭小男生想吸引女孩儿注意力,故意恶作剧的道理一样。 大家这会不稀罕那口酒,就是想逗逗漂亮姑娘,看她生气是啥样子。 叶穗能让他们如愿? 那肯定不能啊。 “我藏私?那你们可错了,看……”她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那个酒盒。 对着火光露出上面金闪闪的茅台字样。 “来来来,跟我说你们谁敢喝?” 好家伙! 女人们还好,对这种酒没什么太大感觉。 可男人们呢?跟月圆时候的狼一样,眼睛瞪得溜圆,视线随着她手移动又移动。 “我还得当你们面儿,让你们亲眼看着我还给人家!” 刚开始还有人笑她太较真儿,就一瓶酒嘛,收下又如何,气氛到这了,大家喝酒唱歌,岂不痛快? 可在茅台包装一出现后,众人纷纷噤声。 怪不得她要还回去。 这可是茅台啊! 不过不能喝是一回事,近距离观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解不了嘴馋,那就解一下眼馋呗。 “那个,叶同志,这东西确实是不能收,但是你能不能打开盒子,让我们看看茅台长啥样,闻闻是啥味道啊?” “是啊,是啊!” “能看一下再摸一回,也不枉费我们之间的缘分。” 男人,别管啥年纪,都逃不开烟酒的诱惑。 起哄声一声高过一声,叶穗没办法拒绝,他们说的也对,不让喝,不至于连看都不行吧? 再推脱下去,就显得人矫情了。 “行吧,只能看一眼,看完后我就还回去。” “好好,你快打开吧!” 被好些视线盯着,叶穗捧着酒盒时,都觉得手里东西重了好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搞得还怪有仪式感。 盒子封的严实,她费半天劲,才找到开盖的地方。 小心翼翼地扣开了丁点细微小缝隙,耳边好像传来兹兹声,暖色的火光下,好像还有一小缕白烟。 等她想再继续听时,那声音又没了。 那白烟好像也消失了。 一切就像她的错觉。 正当她要继续打开盒子时,远处传来一声暴呵,像是天上的惊雷,一下劈在她的耳畔。 “叶穗,停手!” 叶穗吓了一跳,看着急速奔来脸色难看到极点的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好像没做啥坏事吧,他好端端的发啥脾气呢。 江潮估计也是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太好,站在她跟前,平复着呼吸。 示意周围人都散开,对上她小鹿一般无辜澄澈的眸子,低声道,“你先别动。” 他急促的,还没平息下来的呼吸声,就贴在自己跟前。 说是贴一点不为过。 因为他站的太近,近到叶穗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了。 俩人身高有差距,他再低下头,就能亲到自己头顶,这已经超过正常男女该有的距离了。 “哇!”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知青们,见此情况,不停地开始打趣俩人。 叶穗也有点不自在,想跟人拉开距离,但对方好像看破她意图,稍有点动作,胳膊已经被人拉住。 “别动!” 他到底有多怕自己跑了,那大爪子抓着胳膊,就跟被钳子夹住了一样,疼的要命。 “松,松手,疼死了!” 这人咋对自己的力气一无所知呢。 她的话,江潮充耳未闻,低头打量着她手里的酒盒,期间怕她手不稳当,还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 粗糙炙热的触觉传来,叶穗更加不解。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以前口口声声说,要拉开距离,说什么怕被人误会。 这会又当人面,跟她贴贴,又握住她手,偏他力道那么大,自己根本挣脱不开他手掌的包围。 “叶穗。” 看见那隐蔽位置,露出的两根小电线时,江潮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温柔的神色。 “嗯?”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视线落到相握手掌上,捧得那个白酒包装。 她错愕地抬头,眸子里满是询问。 现在也瞒不住,江潮如实回复她,“你手里的盒子,是个土炸弹……” “啥?” 跟第一次见到爆炸现场的村民一样,知青还有这些干事们,吓得瞬间四散逃窜。 “怎么会有这玩意呢?” 石彬惊声叫道,“叶穗你咋这么倒霉!” 先有丢羊事件,后有土炸弹袭击,就是个简单的活动,她咋就这么多灾多难。 偏偏江潮是公安,都清楚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开玩笑。 就在陷入寂静恐慌时,村长跟几个干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刚到,还没站稳呢,就听到江潮的这么一句话。 好家伙,还没从刚才杜家被灭门的打击中清醒,眼下就又来了这么个难题。 炸弹! 又一个炸弹! “快散开,都快点散开!” 他扯着嗓子大喊,悲剧一次就够了,这些小年轻们,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叶穗在听见炸弹的时候,其实腿已经软了,刚刚杜家的惨状她没看见。 可她以前是亲身经历过空难的,在恐慌中,那天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 耳边的轰鸣,巨大的气浪,身体部位的剧痛,以及周围人绝望又悲怆的面孔。 先前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此时情景再现下,又重新跃入到脑海里。 当初的恐惧跟疼痛,此时不停地撕咬着她。 眼眶里不自知地聚起大团眼泪,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她有多么绝望。 都已经冒起白烟了,这土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吧? 好不容易才有了另外的人生,有了她满意的家庭,难道又要失去吗? 那么好的爹妈,这么好的朋友,让她去死,真的好不甘心啊。 身子微小的颤抖自然瞒不过对面的人。 叶穗抬头,编成的歪辫子就扫到他胳膊上。 纤长卷翘的睫毛上带着泪,低头的时候,眼泪就落到了他手指上,弱弱小小的说着,“我害怕!” 第55章 我不走 不是矫情,不是卖弄,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惧怕。 “我知道”江潮稍捏了下她手,在她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时,口吻轻松,但是里面认真意味十足道。 “叶穗,不用害怕,相信我!” 她对上那双认真坚定的眸子。 手背上的温度,以及他坚定的眼神都在告诉她,有他在,别害怕,他能解决这些危险。 “好!” 江潮这人表面上令人害怕,但实打实是个靠谱的人,上次监狱外落水,她爸被冤枉,还有刚刚他犹如天降,及时救了她的这些过往。 都印证这些。 相信他,现在除了相信,也没别的法子了。 “一会你听我的话,用对力道,把它转移到我手上。 现在盖子还没被打开,不是很危险,千万记着,要小心,不能让里面的东西有任何的震动,撞击跟摩擦,明白吗?” 叶穗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但是很快她也反应过来了,“我放手,那危险岂不是都转移到你身上了?”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叶穗,眼下你脱险才是最重要的!” 他眸子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可是……叶穗还是摇头。 她是胆小,是贪生怕死,小心眼还爱看人笑话,但是那些都无关生死。 她是想好好活下去,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把危险转移给别人。 谁都不可以。 江潮也不行!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白烟冒得更多了。 “叶穗,你听我说……”他稍稍抬高了音调,示意面前那姑娘看他。 他不爱笑,跟他打了几次交道,这人脸上很少有如沐春风的表情。 可这会儿,不知是为了安抚她,还是真有把握能摆平眼前困境。 这人笑了。 不再是垂着眼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笃定自信。 “叶穗,你听我说,眼下就算你不移到我手里,炸弹爆炸,我还是逃不开,咱俩离的这么近,没道理我不受波及。 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对我多点信任,我有足够多的信心,可以让咱们都活下来,听话,放手?” 语气温柔坚定,最后两个字更是带上些哄人的意味,让人不容拒绝。 “是啊,你相信他一回吧!” 石彬为自己偶像举大旗。 叶穗心里有了动摇。 继续僵持下去,他们都得没命,放手一搏的话,还是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让信他,自己为什么不试着信一回? 生命这么美好,她才不想憋屈地死去。 “好,我要怎么做?” ………… 十分钟,在众人紧张到窒息的情况下,那个酒盒终于转移到他手里。 “叶穗!” 见她安全了,罗芹惊慌地跑过来,拉着她就往安全地带。 刚刚岂止是她吓傻了,围观众人也全吓傻了好吗。 罗芹眼睛都哭肿了。 叶穗拒绝了她的好意。 “你先退后,别管我……” 叶穗又朝他靠近了几部,视线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村子里这些人,在知道江公安手里举着的土炸弹,跟杜勇家爆炸的是同一个类型的时候。 已经自发地退到安全的位置。 也多亏他们的讨论,才让叶穗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玩意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强! 杜勇母子死得有多惨。 人被炸死,胳膊被炸飞,连个全尸都没。 想到自己,或者是江潮可能落到那么个结局,她不寒而栗。 同时心底也泛起嘀咕,这到底有多大的仇恨,非得炸死她才罢休。 她自认为人缘还不错啊。 胡思乱想的功夫,道路已经让开。 江潮稳稳地举着这个杀伤力巨强的玩意,朝外走去。 江潮想要找合适的地形把手里的东西处理掉,见叶穗一直跟着他,皱眉示意她快走。 眼下她是唯一一个,距离他近,容易被波及的人。 以为黑着脸训斥她,这人会像以前那样发脾气离开。 今个倒是奇怪了,别管说多重的话,她都低头受着,乖巧的样子令他都诧异了。 “你别说话,认真看路!我知道你是为我安全着想,我也知道你是执行公安的职责。 但是军民一家亲,你保护群众,群众也有责任保护你,现在我就胡闹一回。 你不脱险,我也绝不会走! 你能脱险,我自然也安全。 要是你被炸,咱俩就一起被炸死,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要不是他来得及时。 自己百分百要掀开盒盖子。 百分百要被炸死。 既然已经赢回来一条命了,这会儿再赌上,又怕啥。 气势汹汹从村长那借来手电,朝他晃了下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不会放弃同伴的。” 都是性命,就没什么高低贵贱区别。 她的命值钱,人家的命就不值钱了? 让她躲避,眼睁睁看着别人为她承担危险,她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 两人谁都劝不了对方改变主意。 暂时达成了统一。 “好,等到不对劲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他们一前一后,朝漆黑的大山里挪行。 在看见盒子后,江潮已经明白了这种硝胺炸药引爆方式是什么。 凶手别出心裁将爆炸物藏在礼盒中,只要揭开盒盖,引爆装置瞬间会引发爆炸。 这种引爆装置是‘拉发式’,只要触发,就绝对没全身而退的道理。 叶穗先前行为,其实已经触发了装置,爆发是迟早的事,所以为了群众安全,他必须转移到附近空地进行引爆处理。 在移动过程中,轻微的碰撞、摩擦都会引起爆炸,所以这时候,一点晃动都不行。 说句实话,刚刚说的那些,全都是为了让她安全。 有些夸大的成分。 想完全脱身,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眼瞅距离群众聚集点远了,稍稍松口气,总算把伤害降到最低了。 接下来就是找到合适的地形引爆它。 只希望这颗的威力,比不上杜家的那颗。 可惜,就算他已经格外小心,酒盒冒白烟的速度还是越来越快。 一时间,他肌肉紧绷,朝前大喊,“叶穗!” 他声音急促语气紧张。 叶穗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耳边已经传来他的焦急声,“朝我跑!” 朝他跑? 行动先于理智,在他喊完一嗓子后,脚下跟安了发条似的,紧急朝他扑来。 在她动作时,江潮同样行动。 引体,投出盒子,酒盒在空中呈抛物线时,她已经跟他只有几步远。 江潮长臂一伸,死死抱住她,紧接着把人搂进怀里,迅速趴在地上,倒地的时候,还用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引体,投弹,隐蔽防护,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他做得更标准。 可即便如此,依旧逃不开身后巨大的气浪冲击。 山上的树木还有土块,崩碎的岩石,呼啸着袭来。 叶穗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似乎都能听到山石的碎裂滚落声。 二人被这股气浪掀翻,从山坡滚落下去。 叶穗昏迷之前,只感觉到脸上脖子上传来的温热液体。 第56章 受伤 “叶穗,醒醒……” 浑浑噩噩之际,脸上微疼的感觉唤醒了她。 睁眼后周围黢黑黑的,有一种可怕的安静。 昏迷前的记忆窜上脑海,她立马从地上跳起,茫然无措的喊江潮名字。 出事的时候,过于意外,只记得那会儿他抱住自己,替自个儿挡住了大半的攻击。 天旋地转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他的担忧,超过了在陌生环境的害怕。 江潮一定就在周围。 因为她都听见对方隐忍的急促呼吸,还有若有若无的痛喘声。 他这会状况不是很好。 肯定受伤了! 土炸弹威力那么大,杜家一家三口都被炸没了,江潮他还手捧着东西,不会被炸断手脚吧? “江潮,你听见了回我一声,你在哪啊!” 偏偏被气浪冲飞时,手电筒给弄丢了,眼下乌漆抹黑,啥也看不见,更别说他了。 能让江潮那样一个铁汉子发出那种声音,他该有多疼。 刚刚他还拍自己脸,看来就在周围。 叶穗全方位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只脚,顺着小腿不断往上胡乱摸着时,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叶穗?” “嗯嗯,是我,江潮你还好吗?你是不是很疼?” 关怀的话源源不断输出,手上动作同样没停。 她一定要检查江潮四肢还健全不,她太害怕了。 从小腿再到大腿,最后到胳膊上,虽然触碰时他身体因为疼痛有着轻微抽动。 但好在四肢全乎。 这口气刚松,另外的不安又笼罩在心头。 手上是潮湿触感,这会没下雨,他衣服又没湿,唯一能解释通的是,这是血迹! 他果然受伤了。 “江潮,江潮你怎么不说话?你别吓我好不好?” 黑暗里摸到他脸,叶穗拍着他脸,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焦急的口气,轻拍的力道唤醒了混沌中的江潮。 “我没事……” 他声音干涩,但还在尽力安抚。 “你吓死我了!” 叶穗抽泣声越来越大。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手上都是你的血,不能耽搁了,咱们得快去医院。” 说着就要去扶他。 刚刚爆炸时候,他俩被气浪炸飞,这会也不知道被冲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不过能肯定的是,他们在的地方,八成不是村民经常活动的范围里。 不然村长他们早该循着爆炸声找来了。 想法是好的,实施起来有点费力就是了。 俩人身型悬殊太大,她一个弱鸡把吃奶力气全用上了,还是没能把人扶起来。 甚至他屁股都没离开地面一寸。 江潮推开她手,艰难说道,“别管我,你先走。” 有他拖累着,叶穗更危险。 “不行!”叶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伤得这么狠,要是运气差点,碰见个觅食的野兽,你能有把握打赢人家?最后不还得成人家宵夜?” “哪儿就有,那么倒霉,再说跟你在一块,难道你就能打赢人家……” 黑暗里虽看不清他面容,但他口气里,隐约带着些调侃。 同时,她也听出来对方越来越弱的腔调。 “那我肯定打不过,但是我能拖住它,没准吃我一个吃饱了,人家能放过你呢。” 自打认识以来,俩人很少有这么和谐时候。 “咳咳……” 被她逗笑,忍不住咳嗽起来。 但是咳着咳着,他又没动静了。 叶穗总是害怕他断气了,就在伸手小心触他呼吸时,手腕被人抓住。 他用并不大的力道,引导着她朝裤子里伸。 想到他虚弱到说话力气都没有,鼻子又酸了。 叶穗没有抗拒,由他手引导,在裤兜那摸到一个四四方方小盒子时,她眼里迸出惊喜。 这是火柴盒! 江潮他带着火柴。 她赶紧点燃一根,火柴的亮度转瞬即逝,但这点火光足以让她看见对面男人是啥模样。 这一看,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一直健硕活力的人,此时脸色难看地靠着一颗大树,人昏昏沉沉,脸上被血迹覆盖,手臂无力垂在地上。 还要再仔细打量时,火柴灭了,光也没了。 叶穗赶紧再划开一个,这次不敢耽搁,利用这点微弱光线迅速在周围捡了些干草跟树枝。 等简易版的火堆烧起来,她几乎飞扑过去,手忙脚乱地给他检查伤势。 后背伤口最多,侧腰位置有一个大的口子。 除此之外,腿上好像也有伤,因为他大腿外侧的裤子已经被血迹打湿。 怪不得他说话有气无力,这是失血过多了。 止血,当务之急就是止血。 以前在国外她跟朋友野营时,学过止血方法,以前吧,老是觉得和平年代,这些派不上用场,去学也不过是多一项技能。 现在真万分感谢当初的自己。 常见止血法子有包扎止血、指压法止血还有止血带止血。 第一种是没有明显动脉出血,第二种是急剧的动脉出血,第三种则是较大肢体动脉出血。 他腰上的伤看着可怕,但是寻常包扎也就行了。 最紧要的还是大腿那处。 叶穗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迅速扯他裤子。 “你做什么?” 昏迷中的江潮感受到了不对劲,猛地睁眼就看见了这一幕,吓得他直往后退。 可惜他受伤后动作太慢,力道又小,那点反抗在叶穗眼里,真不值一提。 手臂被她拉住,放在一边。 “别闹!” 性命攸关,他咋一点不洒脱。 破烂的裤子被扯开,他大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就显露了出来。 叶穗咬唇,这伤势完全超出她预料。 这是动脉出血,寻常包扎方法不行。 最好是用指压法,也就是手指必须压在出血动脉靠近心脏一段的临近骨头上。 他这个部位必须压迫股动脉。 也就是腹股沟韧带中点处。 再通俗点讲,就是他大腿最内侧往上一点点,就是最尴尬的三角位置,要去戳他敏感部位。 让大姑娘去点那边位置,足够尴尬了。 但是跟他商量了下,这人刚刚还昏昏沉沉,现在一反常态的清醒起来,两只手死死扒着裤子,看她的眼神,比看猛兽还可怕。 他还矜持起来了。 “你不要闹了!” 外强中干的江潮还想竖起往常的威严,黑着脸制止她。 说句老实话,她确实也是下不了手。 就这犹豫的功夫,他脸色更加难看。 第57章 暧昧 这个节骨眼上,叶穗不再墨迹,绕到树后把贴身穿的干净小背心脱下,从下面撕开,撕成大小合适的布块,折成三角巾。 又把他受伤大腿抬高,尽量使静脉血液同流,然后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伤口周围的沙土杂碎东西弄干净。 火光下她神色认真虔诚。 虽然衣服脏的没眼看,脸上血迹尘土混合,发丝凌乱跟个疯婆子似的。 但在江潮眼里却觉得,这会的叶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 “我先帮你把周围的脏东西清理一下,你忍忍。” “好,多谢。” 她小心的吹掉伤口周围的沙土跟草屑,温热的触感让江潮不自在的移开了头。 这行为让叶穗误会了,以为是弄疼了他,在包扎的时候,一个劲道歉。 “很疼是吧,我再轻点。” 扎止血带要求严格,扎的松,动脉远端仍有血流,静脉回流受阻,反而造成出血过多。 扎太紧,又会引起软组织压迫坏死,肢体远端流血障碍或是肌肉萎缩。 江潮爱岗敬业,又有得天独厚的好身手,要真的落下残疾,这辈子肯定会不痛快。 想到这,她越发用心。 “好了,你……” 等到终于包扎好,叶穗抬头跟人邀功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 原以为有火堆燃烧,村里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在惴惴不安中添了好几次柴,周围还是一片静谧。 他们二人就像是被这座大山藏了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半个小时后,江潮又开始发烧。 不能再等了。 火光下,她看了眼皱着眉头,似乎十分不舒服的男人,毅然决定主动找路出去。 把剩下的碎布条系成绳子,把江潮绑在了自己背后,背着他,凭借着那一点微弱的月光,在山坳里努力跋涉。 凭着他救自己的情分,她一定要让他平安脱险。 一定! 豪言壮志容易许下,可等真的要实践,才知道有多难。 一米九的男人像个泰山似的,重重栽在她后背。 山路本来就难走,加上没个照明工具,她还要小心他伤口,叶穗几乎是咬着牙在跋涉。 每一步都要了她命。 硕大沉重的脑袋靠在她肩头,两条手臂无力垂在身侧,看起来精壮的一个人,咋能这么重呢? 要不是布条绑着,他早就滑到地上了。 呼哧呼哧,每走一步都是挑战着自身的极限,虽然慢,但她一步都没停。 摔了怕什么,再爬起来,走不动又如何,原地喘两口大气,再继续挪。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就在她以为自己跟江潮永远走不出这密林时,隐约听见有呼喊声。 打起精神,仔细听着,果然在喊他们名字。 “我在这,我在这!” 叶穗欣喜若狂,使劲大喊,歪头跟已经没知觉的江潮报喜,“你听见了没?有人来找我们了,江潮,你有救了!” 喊了好几声没回应。 估计是距离太远,他们听不清楚。 急中生智下,叶穗连着点了俩火堆,这下总不能还看不见吧? ………… 石彬这些干事还有知青们,这会儿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筒,到处喊着他们。 爆炸声响过后,他们就出来找人了。 但是山路复杂,加上爆炸后一切归于平静,他们找了不少冤地方,都没找到俩人。 说句实话,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懊恼自责。 当时为啥要起哄,干啥要见识茅台,如果不是他们起头,叶穗就不会打开盒盖。 她不开盒盖,就不会发生危险。 如果俩人为此,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想到这,他们叫的更大声了。 四周没任何回声,入目的,只有风吹树叶唰唰声,以及被惊动后冲天而起的鸟雀。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眼尖的发现在那密林中,好像有火光闪烁。 他不可置信的揉眼,火光还在!而且越来越亮! “他们在那,快看,他们在那!” 他欣喜大喊。 好些人一股脑冲来,果然见到火光,当时高兴的不行。 有了目标,这些人也不拖沓,二话不说,纷纷朝那个方向出发。 十几分钟,邋遢狼狈,满脸血污的叶穗他们,就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叶穗!” 石彬见她没缺胳膊短腿,眼圈微红。 叶穗没工夫同他们上演相见欢,摘下绑的死死的腰带,小心把江潮放下来。 “快,先把他送到医院!” ………… 这一晚,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晚。 但是黑夜总要过去,白天,依旧会马不停蹄的赶来。 罗丽早早就到了单位。 今天周一,也是下乡那些干事们回来上班的时候。 棉二这边有规章制度,每周一早上要开大会,要根据卫生考勤纪律事故等方面综合考虑,来评先进科室。 而且厂长等重要领导,还要在会场进行讲话。 忆苦思甜活动不是到尾声了吗? 他们要根据全厂表现,做一下总结。 罗丽的机会就在这。 昨天她来厂里时,正巧碰到的朝山沟的村民送信过来,每年忆苦思甜结束,都要有这么一出,这是惯例。 信上会写这些新的干事,在乡下表现的如何,这封信作为底层群众对他们工作的支持,在大会上,总要拎出来念的。 今年也不例外。 而且前天晚上,那个村里会计让人传信给她,说是那件事已经办妥。 叶穗丢羊的事,算是板上钉钉。 该有的处罚跟批评,全都跑不脱。 这封信估计就是告状信。 为了不让领导提前看到信上的内容,让这玩意如期在大会上出现,她还怪体贴的喊住了对方。 说自己可以代为转交。 周末领导放假,工会楼里没个人,老乡转来转去,早迷了方向。 一听有人帮忙转交,别提多高兴了,没任何怀疑的把东西送她手上。 运气真好,这会赶回去了,没准还能吃上肉。 目送人远去,罗丽笑的更灿烂了。 提前送过去? 那不可能! 她就要在厂长上台讲话的前一刻送过去,那会即使里面内容不妥,他也得硬着头皮念下去。 总不能讲话开了天窗。 万无一失,完美。 当着全体职工的面儿,念出那封告状信,看秦主任咋的庇护她,看叶穗还怎么跟妹妹争岗位。 跟她斗? 那丫头嫩的很呢! 第58章 加深感情 事实上她计划天衣无缝,策划活动,把人弄到乡下,提前安排好人陷害她,再把羊丢了的黑锅扣在她头上。 一切都没有纰漏。 可惜,她漏算了一点。 叶穗不是正常的十八岁小姑娘,没那么天真纯善,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陷害冤枉。 罗丽但凡再细心些,去跟她妹妹打听一下,也不至于高兴得那么早。 可惜万事没如果。 “罗丽,走啊!” 眼瞅到八点,喇叭也响起来了,职工跟干部们全往操场去了,她还是没挪地方。 同科室的同事在门口催她。 “就来了!” 罗丽嘴上应得好好的,脚下却没动静,她趴在窗边,伸长脑袋往外看。 财务部的人都下去了,怎么妹妹他们下乡三人组还没动静? 难不成还没从乡下赶回来? 要真是如此,那就不太妙。 她今天专门给叶穗准备了一出好戏,正主不来,那戏唱起来可就少了点意思。 等待的时候同事又催起来。 知道不能再拖了,只好先出去,可是,就在转身的功夫,她看见了什么? 看到了叶穗无精打采的身影。 她来了! 真的来了! 还好她来了! 一扫先前的遗憾惋惜,罗丽神采奕奕,先跟同事去操场。 好戏马上开演。 她可太迫不及待啦! 别人的小伎俩,叶穗一概不知。 昨晚,哦不,今天凌晨三点多,他们才把江潮送到医院,一番检查后,她才知道江潮伤得有多重! 失血过多,高烧不止。 要真等到天明乡亲们来救,是啥后果还真不好说。 当时她身上血迹斑斑的,也被推过去做了检查,一番检查后,她除了脖子上有轻微划伤之外,再没一处伤。 至于衣服上让人害怕的血,都是江潮他的。 从三点到七点,他们一行人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直到医生缝合输血退烧,说他没生命危险。 大家才松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马不停蹄地回家,洗漱又换了衣服,这才慌里慌张地来上班。 三天的下乡生活。 苦辣酸甜惊险刺激全都体验个遍。 但不得不说的是,经过这几天接触,这些下乡的干事们,感情也更深厚了。 叶穗到操场时,好几个眼熟的,还偷偷跟她打招呼了。 操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女工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工服,带着白花花的套袖,脸上的精神焕发,同忆苦思甜回来的干事们比,简直天壤之别! 罗丽一直紧盯着台上。 先进科室的流动红旗领走了。 劳动先锋也传授了工作经验。 该批评的科室也当众做出了检讨。 一系列正常流程都走完了,最后厂长要压轴讲话了。 罗丽这会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紧盯那边情况一刻不敢放松,直到看见厂长秘书,将一封熟悉的信递上去后。 彻底放心了。 尤其是在厂长把信封展开时,更是连汗毛都舒展开了。 快念吧,快念吧! 把她在乡下的落后,消极怠慢的表现都念出来,让大家知道因为她的粗心大意。 老乡们喂了一年的羊都没了。 姑娘家不是脸皮薄吗? 她丢这么大的人,看她还有什么脸在厂里呆。 一脸严肃的厂长有条不紊地打开了信封,打开了里面的信纸,老规矩,他先大体浏览了一遍。 该皱眉了吧? 该勃然大怒了吧?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罗丽死盯着他表情,等待着他发怒,怎知等来等去,没等到预想中的爆发。 反而看到了他一脸喜悦,还有满脸的赞赏? 这咋回事啊。 他们厂长不是被气疯了吧? 在她满心不解时,台上洪亮嗓音响起,“这次组织部开展的活动圆满完成,咱们这次派出去的干事。 青春,活力,干劲十足,不仅展现了咱们厂的风貌跟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还在逆境中发挥了不畏艰险,敢想敢干的斗志,其中以财务科的叶穗同志为首,成功挽救回了朝山沟养了一年的羊群。” 厂长推了推他样式老旧的眼镜。 笑眯眯地在人群里环顾了一圈。 “谁是叶穗?财务部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优秀的女同志了?” 人群沸腾起来。 这是第一次开大会,厂长在上面公然表扬一个人,谁能有这么大面子啊。 大家窃窃私语,四处张望,想看看这个英雄传奇人物到底是谁。 话题人物这会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开大会嘛,本来就是个枯燥无趣的活动。 她担心江潮的情况,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所以也没听见厂长说了什么。 直到站一旁的秦主任推了一下她,告诉了她厂长在找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大喊了声,“到!” 这一声,震得数道目光都齐刷刷望来。 厂长看见这种情形,也被她逗笑,“小同志很有干劲啊,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已经带头鼓掌。 如雷的掌声潮水般响起,众人望向她的目光,无不透着钦佩跟赞许。 叶穗也没想到村长会写信来表扬她,实在受之有愧。 说实在话,她表现得并没多优秀,是乡亲们抬举了自个。 正当她感动惭愧种种情绪交织时,一道质疑的女声横空响起。 “厂长,我收到了举报信,实名举报咱厂下乡干事叶穗,消极怠慢,弄丢了羊群!” 在她喊完。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只见一个烫着时髦卷发,一脸愤愤不平的中年妇女,举着一封信上台。 这不是小苦瓜的妈,上次跟她有口角争吵的孟玉兰? 她凑啥热闹。 大家只知道羊是她找回来的,并不知道羊是她看守,并且弄丢的。 但听她这么一搅和,性质就全变了。 石彬跟她离得不远,见状跟她解释,“你没发现今天小苦瓜没来上班?” 找了一圈,还真没发现人。 “先说好,不是我爱打听闲事啊,是我朋友跟我说的。 小苦瓜这两天表现太过积极,把自己吃出毛病了,疼得在炕上直打滚,还是她妈下乡接她,才及时把人送到医院。” 明白了,人家那么拼命,都没得到荣誉。 偏偏跟她们不对付的自己,被当众表扬了。 一个风光无限,一个被折腾的进了医院,这还不加重了她的仇恨? 再加上小苦瓜添油加醋一下,当妈的生吞她的心都有吧? 第59章 靠山来了 粗鲁的话在操场盘旋。 眼下到处都在讲文明,树新风,就算再生气再憋不住想骂人,在公共场合喜爱,都得掂量一下。 这会有人不顾形象,痛快骂人,女工们被逗得大笑。 “谁?谁在这个场合上大放厥词!哪个部门的,站出来!” 孟玉兰面子上挂不住,瞪了眼哄笑的人群,四处找着声音来源。 “别找了,是我们!” 豪爽的男声由远及近,人群自发给他们让开道路,等人靠近了,才发现几人是农民打扮。 此时他们扛着两只处理好的羊,大摇大摆站在人前,看了下孟玉兰,啪一下将羊扔在了地上。 “哪个鳖孙跟你说的那些狗屁不是的话?你把名字告诉我,我把他们拎过来,当面对峙! 丢羊确有其事,但跟叶干事有什么关系? 是我们村里某些人心黑,故意偷走羊群,栽赃嫁祸人家。 村长信上写得笼统,你们也不知道昨天事情来龙去脉。 反正多亏叶干事有大肚量,不记我们仇不说,还跟贺公安合作,帮我们找到了羊群,挽救了我们的损失。 我们感激都来不及,谁瞎了眼要写举报信举报人家! 这不是丧良心吗! 你啥都不知道,就敢胡说八道,往我们恩人身上泼脏水,这要到我们村,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你淹死! 得亏我们来了,要是我们不来,人家叶同志得受多大委屈!” 都说他们乡下人不识好歹,说话没个把门,各个看不上他们。 但他们明是非,有恩报恩,跟这些有花花肠子的城里人一比,他们才最坦诚朴实好吧! 孟玉兰被长篇大论堵得说不出话。 好半天才梗着脖子说道,“你又不能代表你们全村的人,她长得跟个妖精一样,谁知道用了啥法子,把你们这些大老粗迷得神魂颠倒……” 一个有女儿的母亲,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是口不择言了。 本来跟她有些交情的女工们,这会也面露嫌弃。 “他们不能,那加上我们呢!” 一直没吭声的,跟她一起下乡的干事们忍不了了,纷纷出言维护叶穗。 “你没下乡,就凭着自己闺女的三言两语,就来打击报复,你心思才毒吧! 那些老乡说得对,谁给你的举报信,把人喊来,大家问个清楚!” “对!问个清楚!” “叶穗为了大家安全,连自己性命都不顾,陪着江队长转移土炸弹,这种豪情壮举,你闺女,还有给你举报信的人,有没有同你说?” “是啊,昨晚人家背着我们村的救命恩人,一步一步从深山老窝里爬出来,这你知道不知道?” 大家攒着火气。 你一言我一嘴的激烈讨伐,一步步紧逼,就差把她生吞了。 “等等,土炸弹?” 厂长对这场面乐见其成,听得过瘾时,听见了危险字眼,好奇心强烈的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询问的,也是这些职工们想打听的。 昨晚叶穗他们遇到危险,又成功逃生,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些老乡们对叶穗江潮二人,有感激在内,更多的是歉疚跟不安,他们是在自己村子里,才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 这会见她被人刁难。 有心帮她解围跟挣面子。 就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找羊,被人报复,收到土炸弹,她跟江潮互相扶持,在艰难险境中相伴逃生。 他们词汇缺乏,有时候表达不清楚的时候,这些干事们就帮着补充。 说到卡壳的时候,有人在一旁提醒。 再加上昨晚这些干事还有知青们,全都参与在其中,大家互相补充。 生动形象的把她美化了,什么临危不惧,不离不弃的词汇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 叶穗听得一愣一愣,都怀疑他们口中的那人,是不是她了。 要是村民们一家之言,可能是有水分,但是跟她一起去的干事们,都纷纷佐证了他们所说不假。 这下子大家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怀疑了。 如雷的掌声跟夸赞声,纷纷朝她飞来。 帮她解释清楚了,带头的这个老乡又盯上孟玉兰。 “你说我们村有人写了举报信,我问你对方是谁,长得如何,年龄如何?” 孟玉兰眼珠子乱转,这封信本来就是她为了陷害叶穗,私自写的,哪里找得到什么人啊。 但对方逼得紧。 她又不乐意落了下风。 “人家是匿名写的,我要是告诉你了,回去你们打击报复怎么办!我不能做这种事!” “你得了吧,我们村会读书写字的,扒拉着手指头算,也就那么几个,拿信回去一对笔迹,不就水落石出了! 厂长,还劳您把信给我们,这件事,咱们一定要还人家叶穗个公道!” 这娘们真拿他们是傻子啊。 村子里现在谁不对人家两个感恩戴德,谁会想不开举报人家! 想往他们头上扣屎盆子,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厂长也有心给他们面子,没任何犹豫的,就要把信给他。 孟玉兰终于知道怕了。 眼瞅罪证就要到人手上了,情急之下,她不顾形象一把抢过了信,三两下地就把那信给撕了。 威胁没了,她得意扬扬。 这下看他们还咋得找背后写信的人! 她只想着他们没办法求证,却没料到这一举动,在别人心里有了别的意味。 她这个人在食堂,平时见到职工就眼高于顶,见到领导就低头哈腰,典型的吃软怕硬。 让她真的去维护一下举报的村民,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她在销毁证据。 那这信是打哪儿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一时间,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又带了些鄙夷。 叶穗真的太风光了。 先前怀疑她的人,这会也为先前的念头而羞愧,距离她近的,已经围着她,开始套近乎了。 眼下除了孟玉兰之外,最气急败坏的是谁? 肯定是罗丽啊。 她昨晚睡觉,梦到的都是叶穗倒霉,颜面扫地的场景。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咋没按自己的想法倒霉。 咋还这么风光无限了呢! 照这么下去,她妹迟早要出局。 “不就是找回了羊吗?有啥好得意的,再说这是她找到的吗? 刚刚那农民不是说了,是贺公安跟她一起找到的! 咱虽然不知道谁是贺公安吧,但是人家公安出手,那找到羊群还不是手到擒来? 咋就都变成她一个人的功劳了!” 那口气别提有多酸了。 “这个同志,你说错了,这功劳还真不是我的,能找到羊,完全是叶穗的功劳!” 第60章 大出风头 “你又是谁!” 本就不爽的女人这会的暴躁达到了极点。 既然不长眼,就别怪她把火儿发到那人头上。 可等她扭过身子,看见那人穿着时,又一下卡住壳了。 “公,公安同志……” 她对面那个身穿公安制服,头顶着气派大盖帽,双手抱在怀前一身笔挺的男人,不是贺佑又是谁? 他好像在这看了挺长时间的热闹,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替叶穗说话。 瞥了眼说话结结巴巴的罗丽,他朝还处在惊讶状态中的叶穗,打了个招呼。 “贺公安,好巧啊!” 昨天分别时,说过下次再见,但谁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天时间,他们就再见了。 “好巧,不过看你这神色,好像不喜欢这么快见我。” “哪有,哪有!” 她笑呵呵打岔。 其实也是,谁没事乐意跟公安一直打交道,私下还好,一旦他们穿上制服,那妥妥要有麻烦。 贺佑也不拆穿他,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脸上的笑容也散了。 盯着隐约带着不安,迫切想逃离的罗丽道,“虽然我不想承认我技不如人,但是事实如此,你也不必往我脸上贴金。 找羊这事,我不敢居功,也请你别私下编排别人,这次多亏我在,还能解释一下,下次呢?” 贺佑自报家门。 一点面子都没给对方留。 罗丽的脸被打得可响了。 叶穗不在意这些,眼下她对贺佑的来意有些好奇,想到某个可能,她眼前一亮,“你来,难道是爆炸案有线索了?” “算是吧。” 贺佑视线移到罗丽身上,“罗干事是吧?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罗丽傻眼,“为啥?!” 公安出现后,大家视线都聚集过来。 眼下又听说人家要带走罗丽,一个个好奇的,就差把耳朵凑过来了。 “你认识杜勇吗?朝山沟的杜勇。” 先前还激动的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眼里迅速闪过一抹慌乱,她下意识反驳,“不认识!” “范平说,你认识他,还说他们这次之所以去偷羊,也是你背后指示。 眼下他已经死了,而你作为他临死前,唯一接触的外人,所以,请协助我们的调查!” 贺佑说的风平浪静。 但他说话的内容,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啥? 罗干事背地里还做了这种事? 为啥呢? 等等。 下乡,丢羊,举报,岗位之争,一旦把这条线串起来,她的目的也就不难猜测了。 “我没有!他瞎说……” 同事们还有其他人嫌弃的眼神,刺激着她的神经。 罗丽咋的都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叶穗的丢人场面没看到,反而让人看了自己的笑话。 “这些话,等见了范平再跟他说吧!” 贺佑还有任务,不能在这呆太久,他同赶来的厂长握了个手。 “打扰了你们开会,真是对不住,人我们先请走配合下调查,等调查取证结束了,跟她确实没关系,就会放人的。” 厂长连连点头,“配合公安这是应该的!” 贺佑带着喊着冤枉的罗丽走了。 大会也结束了。 不过,这事还没完。 罗丽跟孟玉兰做的事被揭穿,等待她们的,不止是科室的处罚,还有大家的嘲讽跟轻视。 孟玉兰这个性质轻点。 但是罗丽做的这些,如果证据确凿,叶穗有权利追究她的责任。 不过那也不是现在要操心的。 眼下她的思考的是,如何解决这只羊。 贺佑走了,老乡们见她危机解除,呼啦啦也要离开。 不过临走前他们指着地上的两头羊道,“我们村长说了,这两只羊送来是专门给你们赔罪,外加感谢用的。 这一只……” 他指了下那头大的,“这是分给其它干事的,大家这几天儿干活辛苦了。 这一只是单独给您的,别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也不等她拒绝,好几个男人大手一挥,走了。 ………… 今天上班,财务部门外人满为患。 下班的女织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偷摸摸打量她,言辞里就好像她是什么珍稀物种一样。 一场大会,说她变成风云人物,一点不为过。 叶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刚想跟秦主任请假,主任就开口跟她说道,“你这几天过得波澜起伏的,也没休息好吧? 给你放两天假,休息好了再来!” 她本来就想出去躲一会儿,没想到大手笔地来了两天假期。 她还是个新人,哪敢真大摇大摆回去。 正要拒绝,就被主任打断,“这也是厂长的意思……” 想到她一个人,也没本事把羊扛回家,指了下石彬,“你送她回去。” “好!” 石彬也不想被人当猴看,不上班,他求之不得呢。 不过…… 叶穗没直接回去,反而带着那只羊跟他到了食堂,奇怪的是,今天的食堂员工见了她,说不出的亲切。 得知她来这,是想把羊给分开,痛快地答应了不说,还按照她的要求,把其中一半,分成了几块重量相同的。 科室算上自己十个人。 她不要,切成九块是给他们分了。 一只成年公羊差不多八九十公斤,刨去内脏跟血,差不多也有四十多公斤的肉。 八十多斤的肉,她家可吃不完。 与其放坏了,不如当个好人,拿出来一半,跟同科室的大姐们分了。 石彬知道还有自己的一份,扭捏着说不要,叶穗白了他一眼,从里面挑了块肉最好的,给他装好。 “谁还嫌肉多?” 虽说下乡的干事们都能分到一块,但那是人家应得的,自己该表示的也不能少。 石彬也馋肉馋得紧,半推半就就收下了。 “你先去给大家送肉,我在下面等你。” 石彬点点头,扛着肉,健步如飞地跑了。 等再下楼,见到树影下等待的叶穗时,这人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送上去了?” “送了送了,叶穗,大家收了肉,都好感谢你!” 这年头儿想吃肉多难啊,一个月的肉票就那么几两,顾一下孩子,家里的老人。 中间的年轻人压根吃不上。 叶穗大手笔给人分了五斤,好家伙,那些大姐们高兴地在原地直转圈圈。 还说回去就能给孩子们做羊肉饺子,清炖羊肉。 办公室里现在比过年还开心呢。 就连不苟言笑的秦主任,刚刚都没制止大家收羊肉,私下还跟自己直夸她会来事儿,大气。 叶穗假笑了两下,就这么回事吧。 她今天大出风头,收了一整只羊,背地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眼红的呢。 避免被孤立,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大家都尝到甜头,这样不就平散了火力? 办公室文化,向来如此。 ………… 叶家门外突然传来的嘈杂声,引起了李红英不安。 出门一看,就见往常对她冷眼的邻居,这会儿正围着闺女,眉开眼笑地问她,这么多羊肉卖不卖。 羊肉? 家里哪儿来的羊肉? 挤开人群,这才看见地上扔着半只肥硕的羊。 “叶穗……” 她拉着女儿,还没打听闺女从哪儿弄了这么多羊肉。 就听见一旁那小年轻喜滋滋儿道,“婶子,你家闺女出息了,前两天我们不是下乡了吗? 叶穗她啊,表现优秀,又立了大功,村子里为了感谢她,特意送了她一只羊呢!” “一只?” 有人酸溜溜道,“那不是半只吗?” “哦,这个啊……” 石彬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是因为……” 第61章 立威 数道好奇视线落到身上,他才慢慢悠悠道,“她在单位分了半只羊呗……” 分了半只? 乖乖! 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好几十斤肉,就这么分了? 他们单单是听着,就快心疼死了,哎呦,亲眼看着肉没了,这该多难受呐。 但是,这不是最要紧的。 听小年轻的意思,这只羊属于奖励,在这物资紧缺的年代,到底要立多大功,才能奖她一只羊。 以前的叶家,李红英背景复杂,叶连山是个残疾,两口子没出息,三辈子也翻不了身。 但眼下有这个姑娘在,他们想法得变变了。 一时间,好些夸赞之词,铺天盖地飞来。 叶穗看不惯他们讨好巴结嘴脸。 以前他们纵容孩子欺负她爹妈的账,自己可记得真真儿的。 “叶穗,大娘看着你长大,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将来有大出息。 那啥,你们三口儿也吃不完这么多肉,加上天儿热,肉也容易坏,咱们不能浪费东西不是?要不,干脆分我们点儿吧!” 俩个年轻人扛着肉,大摇大摆进的家属院,一路上谁不眼红,谁又不馋呢? “是啊是啊,我们不白要,给钱!” “给票也行,不过没肉票,能不能用其它票来换?我家有工业票,我拿那个来换!” “我家没票了,我拿白面来换成不,这个月的细粮,我还有一半呢!” 物以稀为贵,猪肉花钱还能吃上,羊肉牛肉驴肉之类,平常人家哪儿吃得上。 哄闹声越来越大。 叶穗笑而不语。 眼瞅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叶穗推她妈到人堆前儿,“妈,这事你做主吧。” 大家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我自己留二十斤,剩下的妈你做主,给谁不给谁,全凭你心情来,咱自家肉,你别怕惹人!” 以前这些人看不上她爸妈。 眼下,叶穗就要提升他们地位,让这些对他们说三道四的邻居们,看看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红英有点害怕。 闺女捏了捏她手,做了鼓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勇敢地点了点头。 “每人最多一斤,卖完为止,不收肉票,价格跟市场上的一样……” 叶穗说完,那些人要乐疯了。 这价格太厚道,太可以了! “但是……” 她话锋一转,指着人群几个娘们,“别人都卖,唯独你们几个,不卖!” “为啥?!” 那几个娘们一脸愤慨。 她们气得厉害,但也不敢说重话。 “为啥?回去好好问问自家孩子,我妈既然这么不堪,那经她手的肉,你们也不用吃了!” 此话一出,谁还能不懂啥意思。 这是秋后算账,这是给夫妻俩撑腰呢! 他们几家的孩子,以前没少欺负人家哑巴,当闺女的记个仇,不卖给他们肉,天经地义啊。 “叶穗,闹事的都是些小孩子们,他们那么大点知道个啥,等回去了,我们一定好好教训……” 家里孩子还嚷嚷着吃羊肉。 要是带不回去肉,又有的闹腾。 这不,已经开始和稀泥,说好话了。 “养不教,父之过,孩子们不懂事,那更是家里大人没教育好,如此说来,你们更没立场吃我的东西了。” 叶穗脑瓜子转多快,小嘴多能叭叭,你说一句,她十句等你呢。 “你这……” 油盐不进啊! 看着怒气冲冲,偏又对她无可奈何的几人,叶穗大大方方回屋儿去了。 话都说这份上了,还等啥,回呗。 至于他们回去,孩子失望不失望,是不是磨着大人要肉,又会不会挨打,那就不是叶穗该考虑的了。 反正这一天,家属院里小孩子哭嚎声格外多。 而那些买到肉的,回去也耳提面命的叮嘱自家孩子,不能口无遮拦。 更不能得罪叶家了。 毕竟,他们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 叶穗躺在床上补觉。 三天下乡,一共也没睡多少时间。 虽然刚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全是江潮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现实跟梦境分不清楚,虽然睡着,但也累得够呛,等再睁眼时,外面天光大亮,分明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睁开眼那会,还浑浑噩噩,头脑不清楚。 “妈,你在干啥?” 刚睁眼,正好看到她做贼似的收回去手。 “妈?” 李红英眼底泛着乌青,神色疲倦,一看就是一晚没睡。 结合先前她做贼心虚的眼神,叶穗还能不明白? 叫她起来,舍不得叫,不叫吧,也太反常了。 所以在这种矛盾思想下,就守了她一晚,时不时摸她有没有气儿,好安下心。 这对夫妻,简直把她疼到骨子里了。 估计听见里面有动静,一直守在院儿里的叶连山奔到门外,礼貌地敲了下女儿的门。 得了回应才进来。 “醒了?下乡累坏了吧,你妈给你包了羊肉饺子,快起来吃!”说完又跟媳妇抱怨。 “我说孩子没事,你就爱吓唬自个!” 经过昨天分肉事件,李红英心情好了不少,丈夫的吐槽她全当没听见。 更没当女儿面,拆穿丈夫昨晚起夜好几次,同样放心不下的事实。 “爸,家里羊肉不少,一会咱家留下五斤,再给我包五斤,我有用。 剩下的肉你分一下,等会上班早点去,把肉给你单位领导送过去。” 叶连山听闺女有用,毫不犹豫点头,但听说要给领导送,面上就舍不得了。 “给他们做啥,我不走后门……” 她爸哪儿都好,就是为人太刚正。 他腿脚不利索,干的活又繁重,每天回家都要歇上半天才能缓过劲。 这么多年没升官就算了,以前他带的徒弟,都比他职位还要高。 叶穗也不想他涨工资,当领头,就是希望他在工作中,能稍微轻松点。 眼下他面带排斥,叶穗识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人的脾气秉性是年轻时就固定下来的,意见不同,没必要硬碰硬,他不去,自己私下去就成了。 到底是担心江潮那边情况。 匆匆吃过饭,带着肉,背上探病用的羊肉饺子,她出门了。 第一站先去给人送肉。 还没到上班点,车间的人还不多,一路跟人打听着,见了她爸车间小领导。 将包裹严实的羊肉送了过去。 第62章 贴身照顾 大小班长,段长,三个他爸的直属上司,每人都分了不小的分量。 “我爸这么多年承蒙几位照顾,我们当家属的,心里都记着呢,他这人干活实诚,嘴上拙笨。 但在家里,没少跟我还有我妈说在单位被几位照顾的事。” 场面话,大家听听就算了。 所以等她说,以后还得继续大家照顾时,几人心领神会的答应下来。 都是人精,一点就透。 该说的都说了,她笑眯眯地告别了。 这几个小头头儿,看着叶穗的背影,也没少感慨。 “叶连山好福气,他那个木头性子,竟能养出这么个圆滑机灵的闺女。” 大家对视一眼,人家姑娘说的也没错。 她爸年龄大了,又是光荣退伍的老兵,适当照顾,谁也挑不出错不是? ………… 从厂子出来,又去黑市那条老街,找到小武家,把那五斤肉送过去。 先前自己困难时,人家没少帮自己,眼下她有能力,自然也得回馈人家。 从他家出来。 带着她的羊肉饺子,急急忙忙往医院。 昨天早上走的时候,他还没清醒,今天轻车熟路到了他病房外,也没敲门,径直进去的。 他上身没穿衣服,后背还有腰上被缠着厚纱布,左边裤腿被剪掉了,大腿位置同样被纱布裹着。 乍一眼看去,整个人就像被茧包起的虫子。 他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中。 叶穗刚进去,原先闭目的男人,嗖的一下睁了眼,那眼神锐利,哪儿像是刚睡醒的人。 见来人是她,眸子里的警惕这才散去。 叶穗也不客气,把饭盒还有从村里拿回来的苹果,放在桌儿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江潮一直以来,都有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好皮囊。 不过可惜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的,永远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尤其是从侧面看,突出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衬托的他的气质就像裹着寒冰的刀。 但是那是以前。 眼下,以往威压的气势,因脸上的几道血色痕迹给击散了。 鼻子,下巴额头上是鲜红的痕迹,给他添了些稚气跟少年感不说,也在无形中,削弱了不少距离感。 “你来了?” “你醒啦?” 两人同时开口。 可能共同经历过生死,再次见面,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 江潮虽然还是一副谁都欠我钱的表情,但对她,已经没那么严肃,隐约还有点客气。 “你没事吧?” 他上下打量过叶穗,真诚地问候着。 叶穗摇头,“我没事,你呢,现在疼不疼?” 江潮没回应,肚子先传来了咕噜声。 他捂住肚子,面上有些不自然 而叶穗终于知道,为啥自打进病房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原因在哪儿了。 病房太冷清了。 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屋里陈设极少,极其简陋。 病房外在条件都如此,没啥好挑剔。 真正不对劲的地方在于,他私人东西太少了,没有饭盒暖瓶洗脸盆水杯。 身下褥子单薄,跟硬板床一样。 人家徒四壁的,还有点破烂家当呢。 但在这个屋子里,除了椅子上几个苹果,还有俩果核,勉强属于私人财产外,再没其它。 原来压根没人照顾他! 险些被人炸死的江潮,竟然连个陪护都没有。 怪不得他嘴唇干裂,肚子咕噜咕噜响。 敢情这人都是靠苹果充饥呢。 江潮看她表情,也知道叶穗猜出了什么。 挠了下头,干巴巴解释,“冯飞他们会照顾我,但男人家心都粗,想的没那么细致,等他今天下班就给我送饭了……” 叶穗有一肚子想问的。 比如为啥他不喊家里人来照顾。 为啥一个人干挺着。 但他们俩关系也没好到可以互相打探到隐私的地步。 她就识趣的没问。 “冯飞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他能腾出手来照顾你?要是他被案子缠住,脱不开身呢?你就干饿着?” 昨天才捡回一条命,现在就随意折腾了! 说不出心底的那口怒气是为啥。 她绷着脸直接去找医生了。 问他养病时要注意的事项,有没有忌口。 问完这些,又让护士带着她去医院后勤那,租了暖壶褥子水盆尿壶之类的东西。 毛巾刷牙杯之类的也得准备,这边没有,得去供销社买。 “你是江队长的家属吧,终于有人来陪护了,昨天下午他清醒了,就没人照顾他。 我们护士有心照顾,但你也看见了,忙得分身乏术,想起来了去送个水,忙的时候也顾不上他。 不过你来了就行,有个人照顾,我们也能放心了。” “我,我不是……” 她有心解释,但人家忙,哪儿有空听这些。 帮她办好租赁手续,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算了,被误会就被误会吧。 拎着,扛着这么多东西,她叮铃咣当地回到病房。 医生说过他这是外伤,忌口东西不多,这几天别吃发物,伤口不发炎就行了。 那羊肉算不算发物?毕竟容易上火。 哎,是她疏忽,不该给他带羊肉饺子的。 可等她进病房时,满屋飘着的,不是饺子的香味,又是什么? 江潮把最后一个饺子送进嘴里,见她进来了,不忘伸出大拇指夸赞,“这饺子味儿真正!” 他好些年没吃过这么鲜的羊肉饺子。 “你都吃啦?!” 叶穗快步上前,看着空荡荡的饺子盒,声音拔高道,“一个都没剩?” “饺子不是给我送的?” 江潮以为又会错意了,有点不好意思。 “是给你送的,但刚刚问了医生,说你不能吃发物,我怕羊肉对你伤口恢复不利……” 她刚说完,对面男人就放松了身子,“粗人没这么多讲究,这饺子再来两盒我也能吃完。” 吃都吃了,多说无用。 总不能扣他嗓子眼,让人吐出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饿了多久,一盒饺子都吃了,这会还有些意犹未尽。 先去打回来热水,让他顺一下,又拎着饭盒出去了。 还好她出门有带粮票的习惯。 这会儿去食堂给他打了一份小米粥,两馒头一个鸡蛋,夹了一筷子干咸菜。 第63章 尴尬 回病房后,江潮也不跟她客气,更不嫌弃没油水的饭菜,三两下扒拉干净了。 叶穗看他吃这么多,眉毛扭成毛毛虫。 他一个病号,吃这么多也不知道好不好。 一会儿还得去问问医生。 帮他归置好病房东西,屋子里一直静悄悄。 抬头后,正巧跟一张不大自然的脸对视上,她刚想问他咋了,这人嗖一下把脸移开。 “那个……”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叶穗刚开始不明所以,但见他胀红的脸,一下明白了。 “我扶你过去……” 人有三急,江潮估计想去茅房,又不好意思跟她开口。 偏这会也没护工,冯飞他们也没来,再扭捏,她也得面对。 江潮没动,让一个姑娘扶他去,他面上也过不去。 僵持了一会,他膀胱都快炸了。 “麻烦你了……” 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江潮身上都是伤,下地不是明智选择,但你让他在房间里用尿盆,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叶穗先帮他把好的那条腿放下来,又让他胳膊搭在自己肩头,自己则是揽住了他腰。 准备妥当,但他刚下来,把身体大半重量压在叶穗身上时,她两腿一软。 要不是江潮及时抓她胳膊将人稳住,叶穗这会怕是早跪地上了。 动作幅度大了点,扯着了伤口,江潮疼得嘶了好几下。 为了转移疼痛,他捏了捏叶穗细弱的胳膊,单薄的肩膀,“你这不行啊……” 就这样的小身板,是咋地在黑夜里,背着一米九的他,在深山中跋涉了俩儿钟头? 想想都不可思议。 说她不行? 叶穗不服气了,把他胳膊放在肩上,又用上力道揽住他腰,示意他可以把身子重量压过来。 “刚刚我没准备好,再来!” 身体接触,自然能感受到江潮身子微微抖动的幅度,狐疑抬起头,江潮赶紧收起笑意。 这女同志要面子得很,要知道被取笑了,又要恼羞成怒。 两人维持艰难姿势,上了茅厕,又艰辛地回来。 十来米的距离,他们全都大汗淋漓。 在他上床前,叶穗还特意帮他把租来的厚褥子铺上。 看他肩膀,头发上还带着砂砾跟血迹,强迫症犯了。 “我打点水,给你洗洗头?” 叶穗对他是有歉疚感激的情绪在,出于投桃报李的想法,就想回报人家。 她提议后,江潮没有答应。 “让冯飞来了给我洗吧……” 江潮是个爱干净的,头发身上不干净,他也难受,但是擦洗不比送饭,这个太亲密了。 他拒绝了,叶穗也没强求。 该干的干完了,临走前倒水洗了苹果,顺手放到他能够着的地方。 “中午我再给你送饭,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冯飞会给我送的……” 估计是不好意思,男人开口就是推脱。 他? 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成,那等他再给你拿点苹果梨子之类的充饥吧……” 哼,不识好人心。 ………… 回家路上,叶穗敏锐地发现,路上碰到的邻居们,对她客气了不少。 以前见面也打招呼,但等她走过去,多少也有些指点跟议论。 今天不是,大家流露的表情很自然。 不止是大人,也碰见好些不大点的小朋友,在见到她后,虽还带着扭捏。 但仍是乖巧地跟她打了招呼,叫她姐姐。 看来昨天的巴掌没白挨,小孩子嘛,不修理修理,能茁壮成长? 美滋滋儿的回家。 在家门口,她好像听见有鸡叫的声儿传来。 推开门,在这巴掌大的小院儿,同一对儿绿豆大的眼对上了。 柴堆那真缩了一只母鸡。 李红英跟她解释,这是邻居用它换走了三斤羊肉。 似是怕她不高兴,小心地解释,“我看你跟你爸都不太爱吃羊肉,就做主换了,没跟你商量……” “妈,你是咱家的女主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来就该你做主,所以用不着跟我说……” 李红英腼腆的笑笑。 “中午给你杀鸡吃。” 闺女下乡好几天,好不容易养起的小脸又瘦了,她同意交换,也是存了给闺女补身子的打算。 “不养着下蛋?” “不养,家里地儿小,养鸡脏还有味儿,影响你们休息。” 交代完,美滋滋儿去烧水杀鸡。 要是换成别人,母鸡肯定要留着下蛋。 它吃得不多,平均两天能下个一个蛋。 但李红英想的通透,鸡蛋是稀罕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过干净的环境。 女孩子嘛,哪儿能让她在臭烘烘的环境里生活呢。 想到中午要去给江潮送饭。 叶穗主动请缨,“妈中午饭,我做吧!” 李红英想让闺女休息,但想到两人手艺的差距,不想浪费这好东西,就让出了地方。 事实证明,她决定得没错,让她做鸡肉,顶多就是红烧,或者是炖汤。 也想不出别的吃法。 闺女掂量了下鸡肉重量,说是不如做成烧鸡,烧鸡愧疚烧鸡,她都十来年没吃过了。 处理干净的鸡,先腌好,然后再用烈油给炸上一遍。 一说炸鸡要耗不少油吧? 但闺女把鸡上油脂多的部位,全炼成鸡油了,还说改天去找点蘑菇,用这油做点辣酱吃。 炸好的鸡摆在盘子里,加了好些料汁儿进去,大火刚烧了半个小时,那股诱人香味,就飘满了小院儿。 “闺女,你这手艺都能去国营饭店当大师傅了。” 李红英比画完,又觉得错了,给人家做饭算啥好去处,她闺女现在可是在棉二工会里当干事呢! 家属院里谁提起她,不是满脸羡慕? 叶穗知道是在夸她,亲昵地在她肩头蹭了下。 “好哇,等我去当大师傅,妈你就去给我当配菜的帮手,让我爸给咱们洗盘子,咱一家团结起来,所向披靡!” 李红英想了下那画面。 有丈夫,有闺女,一家子一颗心往一处使,好像也挺美妙。 简易版烧鸡是做好了,颜色是诱人的枣红色。 娘俩尝了一块,不错,也不油腻,还格外酥烂味美,大火烧了一个半小时,不入味那才怪呢。 昨天早上干事返市时,乡亲们送了她好些果子跟些特产。 第64章 烧鸡 除了干木耳,粉条她能认得出的。 还有些不知是绿豆淀粉,还是红薯淀粉的东西,看着分量还不少呢。 叶穗想了下,不如做点拉皮来吃。 加上这些做起来也不难。 淀粉用水澥开,拿平底的器具在沸水锅里转动几圈,凝固了再沉入热水锅里汆熟,最后放冷水里揭开。 淀粉是实打实的,没添加旁的东西,透亮爽滑,一看就好吃。 如法炮制,做了七八张。 这个调制起来就更方便了,加点盐醋白糖酱油蒜泥跟香油,稍稍搅拌就好了。 锅塌豆腐,醋溜白菜。 她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一会功夫,三个菜一只烧鸡就摆在桌上了。 叶连山是闻着香味儿进的家门。 进屋儿后,看见桌子上的菜,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看见媳妇过来,还偷摸摸地跟人说着,“说来也奇怪,往常我上白班,一上午忙的脚不沾地。 今儿在单位,班长安排的工作,我不到一个钟头就干完了。” 他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男人嘛,心粗,能理解。 但丈夫说完,李红英忍不住往闺女那看了一眼。 叶穗早上出去时,包里放了几块分好的肉。 肉到了哪儿,又给谁分了,现在还不是显而易见的? 昨天她让自己分肉,今天又拿肉去给丈夫打点,这丫头,真真儿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见丈夫还没想明白,她也没提醒。 男人正直倔强了一辈子,有些事不戳破,是对他好。 叶连山今天心情好,他饿得不行,先尝了一筷子,“这醋溜白菜做得好!” 自己吃第一口时,也有这样的感慨。 叶穗醋溜白菜做法,跟自己不一样。 她先是旺火烧油,不放任何调料的先煸炒白菜。 煸白菜时,沿锅边放点了一点点水,防止干锅,等白菜煸透了,将其拨一边。 再往锅里放油,加葱姜蒜炝锅。 烹醋,添加酱油盐。 翻炒均匀后,出锅放一点勾好的水淀粉,淋一点自制的花椒油。 这个法子做出来的醋溜白菜,醋味明显,白菜不软塌,酸咸爽口,单吃这个都让人满足。 锅塌豆腐,醋溜白菜,凉拌拉皮,都是寻常的食材,但经了闺女的手,色香味俱全。 叶穗在吃饭前,先往铝盒里拨了不少菜。 记挂那人没吃饭,她匆匆吃完,也不午休,慌着要出去。 “爸妈,你们先吃着,我去给人送个饭!” 叶连山放下筷子,“我帮你送?” “不用,不用!” 他爸要去医院,少不得要问江潮是咋受伤的,没准还要把她险些丧命的事也透露出来。 她可不愿意让两人再吓一跳。 “是同事,爸你去送,人家也不自在,我去去就回了。” 中午特意做了几个菜,就是想着分量多些,江潮的大饭量她可是见识到了。 从家里出来,快步赶往医院,紧赶慢赶,到他病房外面的时候,也快两点了。 从窗户往里看,病房还是她走时候的样子。 江潮也没睡觉,直着腿,直沟沟的盯着房顶。 地上又多了俩苹果核。 估计是感受到目光打量,他望向窗外,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视上了。 被人发现,也没必要再躲着。 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将沉甸甸的饭盒放在椅子上,随即抱胸道,“看,我说什么了,等冯飞给你送饭,是不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也没那么夸张……” 江潮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看他们这行的,运动量大,吃的多,消化的也快。 别看他受伤,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但到饭点了他还是得饿。 叶穗没理他小小的不服气的嘟囔,把饭盒盖子打开。 香喷喷的大米饭,往鼻子直窜香味儿的烧鸡,颤巍巍的锅塌豆腐,清爽的大拉皮。 这些家常饭菜的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这下他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那个……”江潮还要矜持一下,手就被人握住了。 紧接着,筷子被塞到手里,她服软的声音响起,“鸡肉蒸了一个半小时,不油腻好消化,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儿。” 再矫情下去就没意思了。 江潮想着,这两天马上就要开工资了,等这月的粮票跟工资下来了,就全给人家。 总不能白让人照顾。 想通了这点,吃起来就没那么不安了。 烧鸡味道不错,软烂酥香,豆腐滑嫩,还带着蛋香,凉菜滑溜,酸甜味儿的汤汁全都渗到拉皮上,别提多爽口。 还有那个醋溜白菜。 虽然出锅时间有些时候了,但吃起来,还是脆生生的。 跟国营饭店的厚重味道不一样,也跟食堂千篇一律的清淡口感不同。 这次的饭菜是家常味儿,口味能直击到他心坎上的。 两大盒,够叶穗吃一天的饭菜,他一顿就给干没了,吃的快不说,盒底儿还干净呢。 江潮打了个饱嗝,刚放下饭盒,手边就递来了一杯水。 水温不冷不热,他仰脖喝了。 吃饱喝足,叫嚣的胃终于平息,江潮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该跟人家道声谢的。 正在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时,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病房的门,啪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 冯飞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队,队长,对不住,我来晚了,你饿坏了吧,嗨,我刚去食堂了,但人家职工都下班了……” 他今天晕头转向,一直在忙土炸弹的事。 没队长在,他们就跟群龙无首似的,啥头绪都没。 好不容易抽出空了,才想到队长在医院还没人管呢!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医院食堂了,这才发现人家都下班了。 想着来负荆请罪吧。 但刚进来,看他看见了谁? 这不是叶穗嘛! 进病房后,他又四处嗅了下,“咋有烧鸡味儿?” 再看自家队长发亮的嘴角,“你吃过啦?” 江潮没开口,响亮的饱嗝算是回应了他。 冯飞暧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淌,江潮见他不正经,随手拿苹果砸他。 “等你来送饭,我就饿死了!傻站着做什么,打水,给我洗个头!” 这味儿已经熏了他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