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妻夫真香日常(女尊)》 1. 第 1 章 大夏宰相府邸。 青砖黛瓦的建筑简约清秀,含蓄朦胧,带着文人的清正内敛,又不失当朝重臣府邸该有的沉稳大气。 听风苑中,穿过双交四椀菱花窗精巧的镂空窗眼,满园秋意携着凉风浅浅袭来,院落一角,疏落有致的瘦竹随风浅吟,少了春日的青涩,却依旧挺拔昂立。 秋风徐来,竹叶垂落,翩飞着落在平静的湖面,泛起浅浅涟漪。 小池旁种着一排秋菊,黄的热烈,绿的清爽,白的纯净,院墙上牵牛花攀扯着发黄的石壁,延伸着,舒展着鲜嫩的花瓣。 少顷,庭院的寂静被穿廊中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伴着少女焦急的叫唤,惹得墙上娇嫩的牵牛花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女君,女君,大事不好了!” 丫头小跑着穿过庭院,推开雕着折枝花的屋门,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打开屋门,临窗便摆着形状精巧的红木四仙方桌,左右两边配着红木扶手椅。 房门左侧立着黄花梨木落地屏,穿过挡风屏,便是一张架子床,床下放着滚脚凳,床头摆着小几案,案上有一白瓷美人觚,觚内插着一支沾着露水的翠菊。 几案旁的雕花眼窗旁,是一张简单的梳妆台。 丫头进门后,却径直转身,跑向了右侧的书斋。 积了不少木屑的宽大书案后,坐着一圆领白袍的女子,女子眉眼姝丽,清淡的神色却压下了几分眉眼的靡丽,显出恰到好处的明艳。 纤长的双臂上套着两只黑色袖套,双手带着一对布手套。一手执刀,一手握着块紫檀木,手中动作不紧不慢,眼神专注宁静,即使是听到丫头的话,目光也没有半分挪移。 “女君,您快别刻了,京城都在传今日早朝圣上给您和荣安帝卿赐婚了,圣旨马上就要到咱们府中了,您快想想办法啊!”丫头温芍急得跺脚,却见她家主子始终头也未曾抬起,只是双手间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让我想何办法?抗旨吗?”女子红唇轻启,目光仍落在手中尚未完工的木雕之上,像是在琢磨下一刀该落在何处。 “可是,可是那可是荣安帝卿,大夏谁不知他一月前才跟程将军退婚,圣上怎能让您娶一个被退过婚的男子?” “再说了,那荣安帝卿可比您还要大一岁,那般年纪的男子……” 温照白闻言,随口喝止:“温芍,休得胡言。” 语气虽淡,小丫头却不自觉便封上了唇。 平日里温照白虽性子温和好说话,但温芍知道,遇到要紧事她一贯是说一不二的。 温芍张了张舌,到底没敢再多言,只是一双杏仁儿般的眼眸中,却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温照白自然知道温芍的不满从何而来,却也不想多说什么。 她放下手中物什,取下手套,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双手,手背匀净修长,手掌和指腹却布着深深浅浅的老茧。 那是常年做木雕时落下的痕迹。 她细致地将手擦净,开口对站在旁边的温芍道:“你先下去吧,圣旨到了再来唤我。” 温芍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听令离开。 待温芍走后,温照白才从脑海中勉强翻出了零星关于这位荣安帝卿的事迹。 荣安帝卿乃是当朝女皇的胞弟,自从女皇登基,他便成了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上的顶顶尊贵的长帝卿。 一年前,女皇刚登基时,便给他同当年的武状元程凌瑶指了婚,一月前,程凌瑶剿匪归朝,向女皇提出退婚的请求,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女皇碍于程凌瑶剿匪有功,最后应允。 至于荣安帝卿其人,温照白并不了解。 除了木雕,她对其他事物皆是不大感兴趣。 待手中的水分散尽,她拿起桌上摆着的黄花梨木手串,修长的手指娴熟地盘玩起手串,身子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静静地放空自己。 说起来,她穿到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大夏朝也有十七年之久了。 从去年开始,她的父亲楚氏便开始用各种方式催婚,拿着数张除了胖瘦看不出半点不同的男子画像摆在她面前,硬是逼着她做选择。 温照白前世生活在一个与大夏性别观念大为不同的男尊世界,对于大夏人的生理特征带来的社会环境差异,她花了十几年才勉强适应,对于娶夫,她实在是不感兴趣。 她好说歹说,才让父亲稍微放下了对她婚事的关注,却没想到女皇竟然也热衷于牵红线。 温照白皱了皱眉头,心中虽不爽快,却也没有什么奋起反抗的想法。 一是因为她性格如此,随遇而安;二是在这个朝代,结婚生子是不可能躲避之事,随着年岁渐长,与其每日费尽心力躲避父亲的催婚,不如一次性解决婚姻大事; 而最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如果女皇真的给她赐婚了,她区区一个臣子之女,也没有抗旨不尊的权利。 她不是程凌瑶,有剿匪成功的战功担着,女皇可不会给她和她娘留面子。 为君者擅于制衡之道,今日为她与荣安帝卿赐婚,想必也是因为这些年母亲在朝中名声愈盛,令陛下心生忌惮了。 她温照白作为宰相的嫡幼女,一旦她成为荣安帝卿的驸马,那日后温家就是跟皇家绑在了一处,自然也不用担心温家的忠心。 同时,女皇还给温家留了一个嫡长女温凝钰走仕途,也算没有亏待温家,还给了温家无上荣光。 这桩婚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称得上完美。 至于温照白与荣安帝卿二人对这个婚事是否满意,那便不在女皇的考量之内了。 半晌,听见院里温芍传出的动静,温照白垂眸,将袖套取下、折好,连带着还未刻成的紫檀木块、刻刀都放入抽屉中,依次摆好,这才起身往屋外走去。 “女君,外面传圣旨的女官来了。”温芍站在回廊边,朝她喊。 温照白颔首,提步朝正厅走去,月白的裙摆层层叠叠,走动时如同盛开的玉兰花瓣,亭亭玉立,葳蕤生光。 …… 前厅,女官念完圣旨,温照白等人起身接旨。 接着便听对方道:“女皇命下官告知温女君,后日女皇将在宫中设宴,届时女君需随同温相一同前去。” 温照白点头应是。 以前女皇也不是没有在宫中办过宴席,但规定官员只可携带正夫及家中嫡长女前往,是以温照白来古代十七年,倒是一次也没进过皇宫。 但她现在也无心想宫中有什么,因为方才的圣旨上明令要求她与长帝卿要在一月内完婚。 一个月,光是准备婚服的时间都不够,更何况成婚前的一系列礼仪陈规,她只怕接下来这一个月都难得空闲了。 将女官送走后,厅中气氛安静了片刻。 温父看了温照白许久,叹气道:“为父之前让你早些想看人家你不听,如今……” “好了。”温父话还未说完便被温母截断,“如今当务之急是为照白安排成婚事宜,还有参加后日的宴席,至于什么相看不相看的,照白马上就要成为帝卿驸马,这些话日后莫要再提。” 温父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要有个帝卿女婿了。 而与此同时,荣安长帝卿府邸也接到了宫内传来的消息,平日安静的长帝卿府一时间也多了几分人烟气。 进入正院,映入眼帘便是敞开的正房雕花红木门。 门内入目便是一张宽大的贵妃榻,塌上一男子半躺着,一手支额,双眸轻阖,身子斜斜地靠在金钱蟒引枕上,白皙的长腿微屈着,裹在织金罗纱裙中,细腻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肩背懒散地靠在靠背上,全身懒怠,仿若无骨。 而凡是进门的人,都来不及看他的罗裙如何精致迤逦,视线便不受控地落在了那张恍若谪仙的面容之上。 漆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绣着金丝的发带松松系着,随着他的动作披泄在引枕之上,清滟的面容仿若天神精心雕琢,纤长浓密的眼睫铺在玉白的眼睑之上,墨画青眉,青峰琼鼻,肤如玉砌,莹莹生光。 只是那紧皱的眉峰之间,却带着几丝苍白的病态,双唇色泽浅淡,为这份美添了几分柔弱入骨的破碎。 闻讯匆忙赶来通报的侍子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帝卿,躬身立在一旁没有出声。 荣安帝卿身子不好,自从年幼便患上了不寐之症,白日里往往看似熟睡,其实不过是闭目养神,一旦真的入睡,十次有九次会被噩梦惊醒。 苏木作为他贴身侍子,只能看着他日日困倦却无法入睡,头疼欲裂却无药可医,真真心疼得紧。 今日女皇未曾问过帝卿的意思便给他赐婚,他心中便有些担忧。 他虽感念女皇是想要帝卿日后能有个依靠,但却又忍不住担心婚后帝卿会受委屈。 世间女子多薄幸,万一负了他家帝卿怎么办? 连程将军那样顶天立地的女君都能出尔反尔,要求女皇退亲,更何况是温宰相家的女儿。 而且他听说温宰相家的嫡幼女,也不是什么好人。 正在这时,本来闭着眸子的萧星牧终于睁开了眸子,狐狸般的眸中清澈淡漠,显然方才并没有真的入睡。 他放下支额的手掌,直接平躺在了贵妃榻上。 身形舒展,宛如一只慵懒的狐狸在自己的窝中挪动身子。 见他睁眸,苏木才忍不住开始念叨:“帝卿,你是不知,那温宰相家的嫡幼女成日里与林太傅家的小女儿林千俞厮混,那林千俞可是京城第一纨绔,和她交好的能是什么好人?女皇怎么能给您赐了这么一门婚事!” 听着侍子义愤填膺地控诉,萧星牧却是神色懒懒,浑不在意,只随口应声:“嗯。” “帝卿……”苏木见他这一副全然不在意自己日后妻君如何的模样,心疼又无奈。 萧星牧确实并不在意他日后的妻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也好,坏也罢,反正对方忌惮着他皇姐,也不会真的惹她。 既然如此,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况且,以他如今这幅身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那人有些花花心肠也无妨。 最好在外头快活个够,省得日后来烦他。 2. 第 2 章 一日后,温照白跟着温相入了皇宫。 大夏朝的宫殿不同于温照白在现代看过的那些明黄砖瓦、绿檐红柱的宫殿那般宏伟明丽,但却也同样不失皇室的威严庄重。 屋脊、屋角处有起翘之势,窗棂、梁柱与石座的雕刻颜色多样,与宫殿中的亭台楼阁浑然一体,生动却又别有意趣。 皇宫外层那层高大的城墙,让灵巧的宫宇又多了分不可侵犯的庄重,将这偌大的大夏皇宫同宫外热闹繁华相隔开来。 温照白随同温相被引路的女官带到举办宫宴的紫宸殿,在左侧第一排座位上落座。 温宰相作为当朝唯一的宰相,多的是人巴结讨好,她刚一落座,就有官员过来向她敬酒。 席间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温照白身上,毕竟女皇的圣旨一下,京城中无人不想知道这温家嫡幼女是哪位,竟然能尚帝卿。 而最有趣的是,今日宫宴,那程小将军也是到了的。 想到温照白与程凌瑶以及荣安帝卿之间的那些事,那些平日里最是老成持重的大臣们,连眼神都仿佛在发光。 温照白并不在意那些八卦的眼神,径直在温相身后的席位上落座。 她前方的紫檀小桌上已经摆放了几样菜品。 菜品说不上有多昂贵,但样样精巧。 早便听闻新帝尚节俭,如今见此温照白也不惊讶。 她身旁坐的林太傅家中的嫡长女林千霜,对方见她落座,主动斟了杯酒朝她道:“恭喜温女君,好事将近。” 温照白也从善如流地倒了杯酒,抬手回敬:“多谢女君。” 她与林千霜并不熟稔,但因为她是好友林千俞的长姐,温照白对她多少比跟旁人熟悉几分。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便听到门外女官通传:“女皇驾到,荣安长帝卿到——” 两人连忙起身,跟着众人一同行礼。 没过多久,就听见女皇道:“平身。” 温照白抬头时微微朝上座偏了偏,一抬眸便看到了坐在女皇身旁的男子。 对方一身月白织金长袍,宽大的袖口处,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指,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再往上,便是一张堪称完美的容貌。 温照白平日跟着林千俞,花红柳绿之地也去过,却从未见过有男子像他这般好颜色。 肌肤如玉,粉唇似含苞的花蕊,眉如新月,眸中仿佛藏着一湾清池,在宫殿流光溢彩的宫灯下,泛着冷淡的清光。 只是眼睑下透着淡淡的青黑。 他,没睡好觉? 温照白下意识想。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位帝卿好像有些格外的清瘦了,搭在椅子上手腕白皙纤细,被白玉腰带缠着的腰肢也细得惊人,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尽管大夏男子以纤瘦为美,温照白也没见过有瘦成这般的。 帝卿莫不是身体不好? 这个想法只粗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便又被她抛之脑外。 她垂下眼不再多看,只端坐在秀墩上,时不时添一杯酒,夹一筷子好菜。 莫说,这宫中的佳酿就是与宫外不同,杯底不见半分浑浊不说,入口甘甜,回味却无穷。 更莫说驼峰饺子、炙子骨头等,也是又鲜又香,除了有些凉了之外,没有任何缺点,比她在宫外吃过的鲜美许多。 吃饱喝足,她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宫殿中的雕刻之上。 宫中的雕刻工匠皆是能人巧匠,手艺自是不必多说,雕梁画栋,连桌角的兽首都仿佛栩栩如生。 温照白看着女皇身前桌上的那只雕刻的金凤,一时看入了神。 忽然,手肘被身旁之人扯了扯,她疑惑地转头望去,就见林千霜在给自己使眼色,她一愣,抬头一看,才发现女皇正看着自己。 温照白:!!! 她连忙起身,躬身行礼。 就听见女皇道:“不必多礼,日后温家女君便是朕的弟婿,都是自家人。” 温照白可不敢跟女皇是自家人,连声道:“臣女不敢。” 女皇瞬间竖起了眉:“怎么,你是看不上朕的皇弟?” “自然不敢。” “那你是何意?” 温照白不知女皇是何意,只好道:“荣安长帝卿身份尊贵,臣女与他还未完婚,不敢随意高攀。” 女皇闻言,脸色倒是好了些,挥挥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同荣安一同出去走走吧,你们不日便要成亲,也该培养培养感情。” 女皇觉得,之前皇弟与程凌瑶的婚事之所以出现变故,就是因为两人没见过面,双方也没有感情,不然那程将军若是见过她的皇弟,哪里还会看得上外面的庸脂俗粉? 温照白和萧星牧自然是不知道女皇心中的考量,只能领旨一同离开紫宸殿。 不同于殿内的喧嚣,殿外一片静谧,只依稀能听到殿内歌舞升平,热闹非常。 温照白看向身旁衣着精致却神态恹恹的男子,躬身作揖:“见过荣安帝卿。” 对方轻轻递过来一眼,懒声道:“不必多礼。” 嗓音带着男子的低沉,如同潺潺沉稳的琴音,还带着几分天然的矜贵与慵懒。 温照白依言直起身,便看到荣安帝卿身旁的侍子已经上前一步,搀扶着他,准备离开。 她忙问:“帝卿,我们去哪?” 却见那荣安帝卿微微顿足,一张玉般的容颜上泛起一抹倦意,神情不耐。 他身旁的侍子连忙转身朝温照白福了福身道:“帝卿今日有些乏了,女君不若自行游园。” “陛下那……”温照白话中带着犹豫。 就见那侍子抬头看了他主子一眼,对她道:“帝卿自会去同女皇陛下解释,女君不必担忧。” 对方明摆着不想和她多有交流,她也干脆闭了嘴,只点点头,做出恭送的姿态。 等人走远后,她便左右看了看,见左边建筑更加精巧,便提步朝左侧的宫宇步行而去。 她倒也不担心自己走错地方唐突了什么,只因女皇虽说让她同帝卿一同走走,其实还是派了不少人跟着的,一旦她走错了方向,自然会有人提醒。 这宫内的建筑着实精美华丽,但更让温照白流连的,是建筑上各式各样的雕刻。 大夏朝历经数百年,宫殿上的彩绘以及各种浮雕经过几位帝王的修葺改造,融汇了众家之长,自然别有一番意趣。 温照白从紫宸殿出来后,经过了两处不同的宫殿,便看到了不止两种截然不同的雕刻风格。 有些大胆而明丽,有些精巧而细致,但无论哪种,都又不失皇家的贵重庄严,连那根雕中的神仙妃子,都带着几分沉稳高华。 一路走过来,她也险些走错,每当这时,旁边的宫女便会上前提醒,而后她便从善如流地重新换个方向走。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御花园。 忽然,她听见园中假山后传来一阵交谈之声。 本着不窥探他人隐私的原则,温照白刚想转身离开,却没想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正掉转的脚尖一顿,又不急不缓地转了回去。 她扬扬手,让身后的宫女留在原地,自己则是朝假山走去。 只是她刚走两步,那对话便停了,接着假山内便走出一对男女,而其中的男子,则是方才刚同她分别的荣安帝卿。 再看那女子,一身戎装衬得她高挑修长,面容端肃冷峻,行走间步伐生风,若没猜错,应该是程小将军程凌瑶了。 两人见了她,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她心中一哂,得了,自己怕是打扰了有情人。 那荣安帝卿刚出来的时候,双眸染泪,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不正是伤情后的伤心模样么? 想来荣安帝卿对程将军也是有情。 毕竟这京城中的公子都对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最是爱慕。 只是,既然有情,为何程将军还要退婚? 难道是郎有情女无意? 想到这,她看向萧星牧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可怜。 而萧星牧完全理解不了,就算发现了温照白,他依旧一步一步走得不紧不慢,没有半分被撞破的尴尬。 他本就已经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若不是刚刚遇到了一个人一直拦着自己,硬要跟他道歉,他早就回宫歇息了。 现下还因为人多,只能将哈欠憋回去,别提多烦了。 见到温照白,他连眼神都没有多给,便让苏木扶着自己回了宫,没有多说一句话。 “荣安帝卿!”温照白叫住他。 闻声,萧星牧脚步一顿,飘过来的眼神中满是不耐,一对墨眉冷冷皱着,薄唇紧抿。 只消一眼,温照白便能看出他有多不耐烦。 但她还是上前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是借一步,刚刚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烦都烦死了。 萧星牧直接转头,被苏木扶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照白见状叹了口气,本想和她的这个未来夫郎聊一聊他们这档子婚事,没想到对方却真是半点都不想和自己说话。 本朝律法规定,女子一旦尚帝卿,便一生不可主动和离,不可休夫。 而帝卿提和离更是不可能,因为大夏朝男子不可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 一想到自己一辈子都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了,温照白难免想要在婚前了解一下对方,就算不能当对恩爱妻夫,达成友好共识也好。 岂料对方态度冷淡,明摆着不想和自己多待一刻。 看对方这态度,她甚至都能想到,两人婚后该有多相敬如冰了。 算了,相敬如冰也不是不可以,既然对方无意经营这段婚姻,那她也大可不必在意。 “这位女君是?” 突然,旁边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温照白的思绪,她转过身,朝着女子拱手道:“程将军想必不认识在下,在下温照白。” “温宰相幼女?” “正是。” 程凌瑶想到方才和萧星牧的交谈,眸中闪过一抹愧疚,随后躬身拱手道:“还望女君日后好好对帝卿,凌瑶不胜感激。” 温照白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迷茫。 你既然觉得愧对荣安帝卿,当初又为何一定要闹着退婚? 当然,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只是道:“这是在下之事,不劳程将军费心。” 说完她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提前祝程将军新婚大喜。” 程凌瑶许是想到家中娇夫,眼中带了分暖意,唇角微动,最后回礼:“也祝温女君与荣安帝卿百年好合。” 3. 第 3 章 宫宴结束后,女皇一甩袖子便领着人来了萧星牧的宫殿。 虽然萧星牧在宫外已经立府,宫内的住所女皇仍是日日派人打扫,若他在宫中过夜,也不会有半分不适。 此时女皇萧星和正面带怒意站在映星宫正殿门外。 她的五官与萧星牧有些相似,却又比萧星牧柔和清瘦的脸显得更加凌厉威严,加之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吓得门口的小侍开口都有些发抖:“参,参见陛下。” 萧星和停在门口,没有断然闯入:“你家殿下睡了?” “是,是的,方才苏木哥哥将殿下送入殿内,想必,想必殿下已经……” “行了,你别说了,一句话半天说不清。”萧星和已经没了耐心,抬手敲门时却还是收了收力气,只是轻敲了三下,声音也算得上慈祥: “星牧?睡了吗?”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见到开门之人,萧星和眼眸一亮:“星牧,皇姐进去可以吗?” 萧星牧抿抿唇,让开一人宽的距离让她进去。 关上门屏退宫侍,萧星和就忍不住问道:“朕怎么听说你今日根本没有同温家女君游园,是不喜欢?” 萧星牧没回答,只是走到软塌上躺下,继续闭目养神,明显不欲多言此事。 见他如此,萧星和满心无奈,苦口婆心道:“朕打听过了,温家家风良好,又是书香世家。温家嫡幼女性格温和,应该能与你相处得好。 星牧,你也到了弱冠之年,旁的男子在你这个年纪,女儿都能走路了,你一直未出嫁,你可知旁人如何议论你?” 她说了一堆,萧星牧却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 萧星和觉得在她这个皇弟面前,她就跟个老爹爹一样,但是这些事她不替他操心,又有谁替他操心? “星牧,皇姐也是想让你以后有个依靠,不想你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就算是为了皇姐安心,行吗?” 闻言,萧星牧红唇微动:“你不是已经赐婚了么,还要我如何?” 萧星和瞬间没了话,沉默许久,她才道:“温照白是朕为你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妻主,朕希望你能幸福。” “朕看着你日日消瘦,一副无牵无挂随时……的模样,便想着有人能照顾你一点,让你往后过得好些再好些。” 萧星牧眼睫颤了颤,没有开口。 又是这般,不拒绝不主动,好像这世间所有事物都激不起他半分兴致。 有时,萧星和真担心自己这唯一的胞弟,成了仙。 她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终是转身离开了宫殿。 萧星和离开不久,侍子苏木便从殿外进来,目光担忧地看着萧星牧,道:“殿下,您为何不告诉陛下您白日里是身体不适,实在难以拖着身子和温女君交谈,不是故意不理温女君的?” “不必了,扶本宫去床上。” 苏木满眼心疼,但也知道萧星牧下的决定不可能更改,他若是想说,早在多年前说了,何必拖到如今。 是以只得敛眉上前:“是,殿下。” * 一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便到了温照白与萧星牧成婚之日。 是日,天朗气清,天边祥云随风舒展,城外的秋叶铺成金黄的大道,为这盛大的婚礼送上别样色彩。 城内,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挤着挨着围观荣安长帝卿与温宰相嫡幼女的婚礼。 大夏帝卿出嫁,婚前一般都要历经数十道复杂繁琐的流程。 但此次婚礼仓促,许多步骤都省了,纳采纳征匆匆完成,连相亲都是在宫宴上的匆匆一面,自然不可能礼数周全。 剩了这最后一步亲迎,女皇必不能委屈了自家皇弟。 花轿停在温家门口,门外已经站满了前来祝贺的宾客,各种恭喜议论声不绝于耳。 待人群散开,傧相念诗,执事放炮,吹鼓手奏曲,苏木这才扶着萧星牧出轿门。 大夏朝有风俗,新郎双脚不能沾地,需脚踩青色地毯进门拜堂。 此时,温照白已经等在了青毯之上,待萧星牧下轿,她便朝他伸出手。 随后,手中便递来一抹冷得似冰的柔夷。 她愣了愣,随即手掌微收,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两人被人群簇拥着来到堂前,朝喜神的方向站定,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女皇驾到!” 尖锐的女声余音未止,热闹的大堂瞬间静了下来,宾客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门口,下跪行礼。 只有萧星牧,仍是站在原地,看上去完全没有转身的意思。 温照白看他一眼,隔着喜帕,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便也跟着没有动。 直到女皇走到堂前,温宰相妻夫行礼让座,温照白便也跟着躬身行礼。 女皇笑着阻止:“皇弟成婚,朕心大喜,便想来看看,各位不必多礼。” 此言一出,在场的宾客看向萧星牧以及温家人的目光也变了,若是一开始只是单纯恭贺,此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陛下将如此宠爱的荣安帝卿嫁入温家,该是多么看重且信任温家啊。 “哈哈哈哈,还愣着作甚,婚礼继续啊!”女皇扬声道。 众人如梦初醒,温宰相连忙对旁边站着的女使道:“快,继续。” 女使也是第一次见女皇,勉强稳住嗓音,连喊出的声音都比平日清亮许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妻夫对拜!” 拜过堂,温照白便携着萧星牧朝新房而去。 与此同时,女皇也摆驾回宫了。 女皇日理万机,抽空来看一眼小弟成亲已是不易,之后的交际自然不在安排之内。 温照白两人进了新房,女使拿着红枣桂圆等五谷一同入内,念诗撒帐: “撒帐上,新人莫得妆模样,晚间上得合欢床,老僧就把钟来撞……” 撒帐歌中不乏一些“荤话”,惹得第一次成婚的温照白都不禁面红耳赤,脸颊发热。 只觉得这撒帐歌为何这般漫长。 等到漫长的撒帐歌结束,女使便上前呈上喜秤,温照白接过喜秤,走到萧星牧面前。 不知为何,这一刻,温照白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像是紧张。 下意识地,她将手中的喜秤握得更紧了些,抬起手,将喜秤的头放在喜帕之下。 明明只需要轻轻一挑便能挑开喜帕,她却不自觉地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在上好的黄花梨上雕刻,每一处力都要使得恰到好处,须得小心万分,但又期待万分。 期待最后雕刻出来该是何等惊艳,期待喜帕下的那人又是何种模样。 终于,喜帕飞落在铺满五谷的喜床上,露出了掩在喜帕之下的绝美面容。 屋内灯火莹莹,画在男子柔软白皙的脸颊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融融的金边,朦胧,却又格外动人。 喜帕飞落的那一刻,温照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落了一拍。 若不是身旁女使提醒,她恐怕要忘了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女君,该合髻了。” 她恍然回神,接过女使递来的剪子,剪断一缕发丝。 合髻乃是男女各取一缕头发用绸缎绑在一处,寓意结发夫妻,恩爱不移。 温照白剪完,便见萧星牧也正好接过剪子,挑出一缕鸦黑的长发,白玉般的手指,墨黑的发丝,镶金的剪刀,“咔嚓”一声,青丝垂落。 她的视线跟随着那双手,落在盛放断发的木盘上,一时忘了收回。 “女君?”女使忍不住出声提醒,脸上满是笑意。 也不怪新娘子看呆了,她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标志的男儿郎,不愧是皇室帝卿,容貌竟这般非凡。 接收到女使的提醒,温照白连忙将手中的发放到盘中,看着女使用绸缎将其融为一束。 发丝粗细不同,束成一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天然一体。 她忍不住转眸,望向萧星牧。 却见对方神色慵懒,像是渴睡的猫儿。 她望着想笑,心中紧张也随之悄然消散,不见踪影。 随着女使一句“礼成”,所有礼仪总算结束。 女使及伺候的下人纷纷离开新房,只剩下温照白同萧星牧一站一坐,相对而立。 温照白想起自己是女子,在这个环境下合该主动一点,于是上前道:“荣安帝卿,我现在要去前面敬酒,屋内有提前备好的茶点,您若是饿了,可以吃些东西。若是……困了,您也可以先休息。” 闻言,对方昂首,凝视她的眸光映在灯光中,莫名有些柔软。 不知他是何意,等了许久,温照白才听见身前人回了一声“嗯”。 声如蚊蚋,若不是她一直关注着对方,恐怕都听不见。 但既然听见了,她也就放心了:“那帝卿殿下,我……臣便先离开了。” 第一次尚帝卿,对于这些称呼,她仍有些不太熟练。 在等到对方点头后,温照白才转身离开新房。 关上门的下一瞬,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按捺下从方才开始便有些不规律的心跳。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确实,有见色起意的嫌疑。 罢了,都是她的夫郎了,见色起意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她不禁笑了笑,而后迈步朝前院而去。 “仲谦!”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惊得温照白心头一跳。 仲谦是温照白的字,平日里除了父母长姐,便只有好友林千俞这般唤她。 “你怎么不在前院喝酒,跑到这里来了?”温照白看着花枝招展的好友,问道。 林千俞拿着一柄折扇,装模作样地扇着:“这不是怕你新婚之夜什么都不懂,惹妹夫笑话,特意来给你开小灶来了么。” 温照白闻言,脸顿时一黑:“不必了,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说着,林千俞从怀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就要往温照白怀里塞。 温照白不肯收:“与其给我这些没用的,你不如去前院帮我挡几杯酒。” “挡酒不是问题,但姐妹的幸福也是同样重要不是吗?快,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当姐妹!” 温照白无语地看她一眼,直接快步远离她。 “诶,怎么跑了,姐妹是真的为你好啊!”林千俞在她身后追着道。 4. 第 4 章 温照白回到新房的时候,亥时都已经过半。 房内仍是灯火通明,她绕过黄花梨木落地屏,床头一对喜烛早已燃了大半。 裹着花生桂圆等的大红床单被人随意扔在了地上,而她的新郎,已经躺在干净的喜床上睡着了。 温照白心中蔓延出一股奇特的痒意,她凑近了些,垂眸细细看了看熟睡的萧星牧。 他脸上的妆容早已悉数洗净,少了胭脂的润色,脸颊的苍白便一览无余。 唇色有些苍白,脸颊瘦削娇小,鸦黑的羽睫垂落在眼睑,在灯光下透出一片阴影,脆弱又柔软。 若不是早便知道他的身份,她恐怕都难以将他与养尊处优的长帝卿这般身份联系在一处。 没等她再多看,就见萧星牧皱了皱眉。 她恍然回神,直起身走到一旁脱衣洗漱。 洗漱完毕后,她将房中的灯烛一一吹灭,只余下两盏龙凤喜烛,在夜里散发着金红的莹光。 走到床边,突然意识到萧星牧睡在了床外侧。 一般男子婚后大多是睡在外侧,为了方便夜半起身服侍妻主,但温照白并不需要人服侍,此时萧星牧睡在外侧,她动作间只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看他眼下青黑,估计平常睡眠也浅,她便连呼吸都压得极弱,直到躺到里侧才呼出一口气,闭眼入睡。 温照白不知,萧星牧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入睡,只是懒得睁眼。 白日太累,夜里他虽难以入眠,却让他身心俱疲,无暇他顾。 此时,他侧眸望了眼身旁的女子,墨眉微蹙,似有疑惑。 方才他脑海中像是有无数飞虫在鸣叫,嗡嗡的,令他头疼欲裂。 可就在她躺到他身边时,那阵嗡鸣声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 他抓住这短暂的安宁,闭上了眸。 * 第二日,温照白站在铜镜旁整理衣衫,便见萧星牧身形动了动,随后锦被被掀开,他猛地坐了起来。 “帝卿?”温照白出声喊道。 没有听到回应,她以为他是被梦魇住了,一看却发现他正转头皱着眉认真地打量着他们的喜床。 温照白:? “帝卿,是床睡得不舒服吗?您且再忍耐三日,若是实在忍不了,换床虽然麻烦了些,也不是不行。”温照白想了想道。 但是萧星牧依旧没有搭理她,反而已经换了个坐姿,对着这张床左右敲了敲。 温照白:“帝卿?这床,有问题?” “不是。”萧星牧转头,眼眸亮亮地看着她,“温女君,你家这床,在哪买的?” 问完他自己又摇了摇头,贝齿轻轻咬了咬睡过一觉后终于有点血色的唇瓣道:“不,你这床可否卖给本宫?” 温照白被他问得一头雾水,索性不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主动抛出一个问题:“长帝卿殿下,今日晨起,臣女的母父需要来拜见您,时辰差不多了。” 大夏朝谁家一旦尚帝卿,帝卿会在驸马家住三日,这三日里,公婆都需要来向他请安。 但此时萧星牧却无暇在意请安的事,对温照白道:“温……驸马,本宫不需要拜见,让宰相他们回去休息吧。” 说完又补充道:“日后也无须请安。” 温照白本就觉得请安怪麻烦的,现在他自己先开口,她便也不推辞,收拾好后便去见了温家妻夫,陪他们用膳。 温家妻夫虽然觉得如此有些不合礼数,但他们到底不是拘礼之人,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声温照白:“荣安帝卿可曾用早膳?” 温照白想起出门前见到的提着食盒前往她的卧房的宫侍,回道:“应是用了。” * 温照白和温家妻夫用早膳时,萧星牧还在琢磨他身下的这张床。 琢磨许久也想不明白他昨晚为何能在这张床上睡熟。 他的病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床的原因,他这些年换了那么多次宫殿,床也跟着换过不少,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温照白房间那张架子床的木料与他从前睡过的所有木料都不一样。 思索许久,他还是得不出一个确切的原因,头反而又有抽痛的预兆。 他按了按额角,捂着被子重新躺进了被窝中。 等三日后再去同温照白商量买床之事罢了。 他将被褥抬至额头,隔绝外界的气息与声音,紧紧闭着眼。 “帝卿,您起来了吗?”门外是苏木的声音,“该用早膳了。” 他闷了闷气,翻过身不理。 对方没收到回应,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出声,只是吩咐一旁的小侍去厨房将饭菜温着,等帝卿起来再说。 一刻钟后,被窝里的人儿皱了皱眉,再次侧了侧身,眸子紧闭。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漂亮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烦躁。 睡不着。 头疼。 烦。 他终是忍不住,坐起身,盯着身下的架子床,脸颊鼓鼓。 若是没有享受过熟睡的滋味,他便也不会有期待,可这床昨夜还让他睡了场好觉,怎的今日就无用了? 惹得他头仿佛更疼了,比平日更难忍的疼。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个人在弹琴奏乐,可那声音呕哑嘲哳,合在一处便像是在左一下右一下地拉扯自己的脑中的经络,只能让他愈发难受。 “苏木。”他气恼道。 几乎立刻,门外便传来回应的声音,接着,一串轻盈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殿下,可是要起来洗漱?”苏木小步移到塌前,将他扶下床。 后面跟着的一众侍子熟练地上前,递水盆的递水盆,递漱口水的递漱口水,递痰盂的递痰盂,下方还蹲着一人替他穿鞋袜。 萧星牧昨夜睡了个好觉,气色倒是比平日看上去好了些,但因方才入睡失败,他的脸色又比平日还要差些。 苏木伺候他多年,自然能看出他此时的情绪,却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吩咐旁边的小侍动作轻些。 他并不觉得萧星牧任性或跋扈,若是换了自己日夜难以入睡,日日头疼欲裂,恐怕脾气也比殿下好不了。 而殿下从未对他们发过火,只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已是宽和。 “殿下,您还没用早膳呢,奴才让人给您端过来可好?”苏木轻声问。 “不想吃。” 苏木很是无奈:“就吃一口?” 萧星牧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圆润的狐狸眼看着苏木,眼眸水润,含着吹不散的雾气。 苏木只坚持了不到一瞬便心软了,半句勉强的话也说不出来。 苏木与萧星牧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当年若不是萧星牧将自己的饭食省着留给他吃,他根本熬不过八岁那个冬日。 从那时起,他便在心里起誓过,要一辈子服侍萧星牧。 萧星牧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从一开始只是夜里被噩梦惊醒,到如今完全失眠,甚至因为失眠导致头疼,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的日子有多难过,因此也更加不舍得勉强他。 唉,只要殿下能好过点,他什么都愿意依着他。 洗漱后,苏木见萧星牧转过身,走到房中的软塌上躺了过去,他便领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温照白也已经同母父用过早膳,准备回房间完成之前没做完的木雕。 这一个月忙着婚礼之事,小小一个木头如意,刻了一个月都没有彻底完成。 想到房中的木雕,她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温照白向来是没什么大志向的,能投胎到温家这样一个没有姐妹阋墙,家境富裕的家庭,她早已万分满足。 如今又尚了帝卿,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惹出令家族蒙羞之事,这辈子是万事不必愁了。 她早已想好了,这辈子就守着她的木雕,舒舒服服过一世就好。 回房后,她一眼便发现,房中那张张柔软的长塌上躺了个人。 她转身的脚步一顿,见他在九、十月的天气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秋衣躺在塌上,也没有盖任何衾被,忍不住道:“殿下若是困了,不如去床上吧。” 她话音落下不久,对方卷翘的长睫轻轻抖了两下,而后撩开眼皮,直直看着他。 温照白一愣,下意识眼神软了下来:“殿下为何在此处睡着了?” 萧星牧像是还未睡醒,过了半晌才回道:“没睡着。” “没睡着,那,你要不要看我刻木雕?” * 温照白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问出那个问题,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萧星牧已经坐在了她的书案对面,双手交叠着放在前面的案桌上,头枕着手臂望着她。 一双清澈的狐狸眼在苍白小脸的衬托下显得又圆又大,此时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莫名有一丝可爱。 温照白勾了勾唇,低头掩下心中所思,一丝不苟地做雕刻前准备。 将手洗净后,便拿起手帕,将手指根根擦拭干净,而后戴上手套,这才准备开始雕刻。 温照白要刻的是一柄紫檀如意,已经刻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一些细节的地方仍需要修饰,估计今日就能刻完。 她执起初见雏形的木如意,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动刀,而是仔细观察木头的纹路,想着该雕刻何种花纹样式。 一旦手中握着木块,温照白的心神便只集中于眼前的木头之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屏退在外,认真非常。 温照白对考取功名利禄没有半分追求,平日里一副好好活着就满足的做派,但一旦涉及木雕,便像是整个人都装上了盔甲,连一丝一毫的毫末之地也不肯放过,一定要尽善尽美。 渐渐地,一柄造型流畅的镂空花纹样式如意便雕刻出来了,原本干净的书案上也多出了许多卷曲零散的木屑。 温照白没在意桌子干净与否,取过旁边放着的毛巾,仔细将木雕上的木屑擦拭干净,边擦边用嘴吹气,将擦不到的缝隙里的木屑吹走,等到确定木雕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木如意放在阴凉处,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刷桐油。 刷上桐油,这个木雕如意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将木雕放在旁边,温照白抬起头活动活动脖颈,一抬头便发现对面的萧星牧已经睡熟了。 她准备抬起的手滞在半空,忍不住笑了笑,取下手套将手又洗了一遍,才起身回到内室换了身没有木屑的干净外衫。 回到书桌旁时,发现萧星牧竟仍没有醒来。 屋外萧星牧的侍子正捧着一盏茶要进来,温照白将食指抵在唇边,指了指伏案睡着的萧星牧。 却见那侍子忽然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他自己所见,眼眶发红,眼中甚至漫上了一层水光。 温照白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她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没什么好奇心,只是示意对方小声,便走到书案后收拾桌面上的残留的木头碎屑。 那侍子整理好情绪,便匆匆进内室拿了件披风出来,走到萧星牧身旁,将披风轻轻铺在他身上。 披风是大红色织锦的,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随着萧星牧的呼吸,绒毛一抖一抖的,衬得他本就瘦削的脸颊更加小巧。 温照白无意间扫过,心尖微动。 5. 第 5 章 木雕已经雕成,剩下的时间温照白本来打算看看书打发过去,只是还没落座,就听见温芍在院子里喊。 她看了眼还睡着的萧星牧,确认他未被吵醒后,才快步走到门外,朝温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温芍双唇一闭,连脚下的步子都瞬间停了下来,愣了愣才走到温照白面前小声道:“女君,林女君让您去找她。” “林千俞?她怎么了?” 温芍看了眼门口的苏木,眸光闪烁,心虚道:“奴婢不知。” 温照白一看便知她的心思,大概也猜到林千俞是出什么事了。 她让温芍等着,回屋内拿了件大衣,随后领着温芍快步出门。 …… 林千俞作为京城第一纨绔,罪大恶极的事情倒是没干过,只是素来喜爱眠花宿柳,不务正业。 她之所以能成为京城第一纨绔,还是因为其他纨绔没有她那样位高权重的太傅母亲。 而林千俞不惜打扰她新婚都要叫她过去,恐怕这次她是遇上大事了。 温照白急急上马,问温芍:“她可有说让我去哪寻她?” “青竹轩。” 温照白眉心一跳,好家伙,林千俞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她去小倌馆救她。 她立刻驱马,朝青竹轩赶去。 京城不允许当街纵马,她们只好绕小路赶去,虽然绕了点,却也比步行和马车快上些。 温照白赶到青竹轩时,门口的丫头立即迎了上来:“温女君你可算来了,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别急,你先同我说说你家小姐怎么了?”温照白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日女君从您家参加完婚礼回府后,便跟太傅说她想成亲了。 太傅一听很是高兴,便问小姐要娶哪家儿郎,没想到女君竟说想要娶青竹轩的文轩公子为夫。 太傅当即大怒,与女君吵了起来。女君连夜离家来了青竹轩,今日一早长女君便来了,说是要打断她的腿,再将她带回去。” 林千俞的丫头语速飞快地解释,条理清晰,一看便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温照白听完也明白过来。 一月前林千俞也跟她说过这件事,只是当是她没放在心上,毕竟她也没想到林千俞那种万花丛中过片草不沾身的性格竟然真的能爱上哪个男子。 这一月温照白自己忙着办婚礼,便没怎么和林千俞来往,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的,已经决定要和那个男子成婚了。 青竹轩一般晚上做生意,白日里很是安静,这便显得二楼的哭喊声格外明显。 温照白跟着丫头走到二楼一间房外,推开门。 门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见来人是她,林千俞顿时爆发出一阵哭嚎:“仲谦啊,你可算来了,你快救救我,我不过是想找个真爱,为什么这么难啊!” 温照白被她这下嚎得青筋都起来了,没理她,而是望向坐在上位的林千霜道:“千霜姐。” 林千霜点了点头:“你劝劝她吧,回家跟母亲道个歉,此事便算过了。” “我不道歉!” 温照白还未开口,林千俞便大声打断:“我与容儿是真爱,我要娶他!” “你们算是哪门子真爱,一个小倌馆中出来的男子,我林家是绝对不会认的。”林千霜也怒道。 林千霜性子同林太傅极其相像,依林千俞所言,便是老古板。 姐妹俩眼看着就吵了起来,温照白一时也插不进话,便偏头看了眼一直坐在旁边垂泪的男人。 不用说,男人自是长了一副好容貌,乌发红唇,杏眸雪肤。 但温照白觉得,荣安帝卿比这个男子好看许多。 男子见她望向自己,连忙揩了揩泪,起身行礼。 行动间如弱柳扶风,确实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只是温照白看着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当下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林千俞高声道:“你们既不让我同容儿在一起,那我便离开林家,大不了断绝关系!” “啪——” 林千霜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林千俞脸上,很快浮起一层红印。 “你就算打死我,我……唔唔唔” 林千俞还要说什么,温照白当即捂住了她的唇,没让她说出更过分的言语,只是望着林千霜道:“千霜姐,可否让我同千俞单独说几句。” 林千霜眉眼满是怒火,鼻孔都仿佛散发着怒气,片刻后才道:“你好好劝劝她吧,让她清醒清醒,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不要再任性下去。” 说完便甩袖走了出去。 温照白看向那个叫做容儿的男子,示意他先离开。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了温照白与林千霜两人,她松开捂着她嘴的手,便听她迫不及待道:“温仲谦,你方才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她们不就是以为我离开林家活不了吗?我就要活给她们看看!” 温照白沉着脸看着她,没有说话。一直等她发泄完,她才问:“离开林家,你靠什么活?靠方才那个男子养你吗?” 林千俞瞪着她:“我有手有脚,何必靠男子?” “好,就算你能养活自己,你可想清楚了,要为了一个男子,与家人决裂?” “我,我其实一开始也没想闹这么大,这不是她们死活不肯答应吗?”林千俞红着眼道,“她们是我的亲人,为何不能理解一下我,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而已。” 温照白从前只觉得林千俞是混迹花丛的浪□□,没想到还是个情种:“你喜欢那个男子,那你可曾问过他,他可愿意让你同林家断绝关系,跟你一起吃糠咽菜?” “他怎会不愿?”林千俞神情认真,像是从未怀疑过那个男子的真心。 温照白叹了声气,认真地对林千俞道:“千俞,你可知道,为何伯母和千霜姐不信你与那男子是真爱?” “因为容儿是小倌?” “是,也不是。”温照白道,“伯母她们可能确实介意那男子是小倌,但她们更加不信的,是你,或者说,不信你对这件事是认真的。” “千俞,你想想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一直在伯母的容忍边缘反复横跳,是以你说你爱上了一个小倌馆中的男子,伯母便下意识认为你这次也不是认真的,只是玩玩儿。” “要让伯母她们相信你,你首先便要有值得让她们相信的底气。不管你口中的真爱是一时冲动还是真情所至,都应该付诸行动去争取,而不是哭闹着跟母父断绝关系。” 林千俞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禁有些愣住,垂着头想了许久后,才抬头问她:“那,我该如何争取?” “首先,你该要证明你不是闹着玩,而是负责任的行为。这个证明,绝对不是和林家断绝关系,而是证明,你有为你的行为负责的能力。比如,你能不需要依靠林家也能活得很好” 林千俞吸吸鼻子,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光芒:“我懂了,照白,我要去考科举,等我有了功名,有了权势,便来娶容儿!” 温照白微愣,也没想到她会去考科举,但对于这个结果,她也是支持的,便道:“我相信你能行。” “嗯!” “那我现在去让千霜姐进来,你同她好好聊聊,不要哭闹,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了,我会好好说的。” 温照白笑着起身,推开了门,对门外的林千霜道:“千霜姐,你进来吧,千俞想跟你聊聊。” “好。” 片刻后,两人一同从门内出来,姐妹俩面上已经和好了,虽然林千俞神色还有几分别扭。 林千霜笑着对温照白道:“今日多谢温妹了,日后有事尽管来林府找我。” 温照白摆摆手:“千俞是我好友,这是我应该做的,谈不上谢。” 林千霜感慨道:“也不知我家这个混不吝是如何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的。” “姐,你说谁是混不吝呢?”林千俞抗议道。 温照白笑笑,没有开口。 林千俞定了定神,转身朝一旁的花容走去,认真道:“容儿,我已经同我姐姐说好了,我去考科举,等我金榜题名,便光明正大娶你回家,你可愿等我?” 林千俞身影挡着,温照白看不清那男子的神情,只能依稀听见他似是应了。 她不禁笑了笑,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她则朝林千霜拱了拱手:“千霜姐,没事我便先走了,家中还有事。” “今日多谢。” “方才您已经说过了。” “能让千俞迷途知返,再如何谢都不为过。” 温照白闻言,压下眸中笑意,认真道:“千俞本身便很好,真诚良善,这些品质亦非常珍贵。” 林千霜看向一旁穿着鲜亮的妹妹,笑了笑,没有说话。 * 温府。 温照白走了没多久萧星牧就醒了,醒来了也没出门走动,只是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林家大女一大早就上小倌馆抓人也被不少人看到,此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苏木都听说了。 此时他正站在萧星牧身侧,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殿下,我就说那温照白不是什么好女子,这才新婚头一天,就去了小倌馆。听说她那好友还喜欢上了一个小倌馆的男子,哭着闹着要娶那男子为夫,真是!” 苏木跺了跺脚,没有说下去。 萧星牧闻言,脑海中却忽然想起昨日,温照白将自己的盖头挑开后,那双沉静温和的眸子。 后来她同他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话语间温柔关怀,体贴备至。 她真的是苏木说的那样吗? 那她对其他男子也是这样? 不知怎的,萧星牧本来因为睡了一场好觉而舒畅起来的情绪,顿时像被人重新用棉花堵上了,有些气闷。 6. 第 6 章 温照白从外面回府,已经快到晚膳时间。 平常温照白与长姐温凝钰都是在自己院子用膳,但今日是温照白大婚第一天,按温家的规矩,是要一家子一起用一顿晚宴,认认亲戚的,免得日后出去了,自家人都还不认识。 温照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见萧星牧仍倚在软塌上,看这模样,一下午也没动过。 见她入内,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合上了眸子。 温照白道了声“帝卿安好”,便转身进了内室,换了身衣裳。 身上的衣裳在花红柳绿之地走过一遭,染上了不少甜腻的香味,有些刺鼻。 等她洗漱好出来,就见萧星牧仍是原来的姿势,斜斜地靠在软塌上,像是睡过去了,又像只是假寐。 想了想,她还是道:“帝卿,今日有个家宴,您有时间吗?” “什么家宴?” 他没有听说过。 “是温家的传统,新夫入门第一天,全家一同吃顿饭,认认人。” 既然温照白这么说了,那必然是不可缺席的宴席,萧星牧也没有仗着身份为自己改变规矩的想法。 即使心中觉得麻烦,仍颔首应道:“知道了。” 说完他闭着眼,习以为常地朝一旁伸出了手。 手指修长纤细,如同油纸伞的根节,节节分明。 温照白怔愣一瞬,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指节冰凉,仿若白玉。 温照白掌心带着细小的茧子,萧星牧察觉到触觉有些不对,猛然睁眼,同时试图将手缩回,但是他力气比不上常年拿刻刀的温照白,自然没有缩成。 “苏木呢?”他问。 “苏木?你的那个侍子?” “嗯。” “方才我进来,他便退下去了。” 闻言,萧星牧抿抿唇,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指。 温照白见状,收回手:“方才见殿下伸手,臣以为是需要人扶,不是吗?” 萧星牧看了她一眼,不想回答。 他方才是以为苏木仍站在旁边才会伸手的,哪想到苏木竟已经离开了。 罢了,他们已是妻夫,牵一下手也不会掉一块肉。 想着他便起身进了内室,准备换身衣服去用膳。 方才温照白话说得明白,待会儿他是要去见温家一大家子人的,总不好失了体面。 他原以为今日不用出门,只穿了一件杏黄色的丝质长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褙子。 舒适归舒适,却不适宜见客。 既然要出院门见长辈,自然不能穿得这般随意。 他懒得在衣着上费神,张唇便将苏木唤了进来,自己则是坐在床边,手掌撑着床沿,双目放空。 他从未曾参加过家宴,以前宫中也不是没有举办过家宴,但他从来是不被允许参加的。 如今要同温照白一起参加家宴,萧星牧难得有些迷茫,竟也有心思琢磨家宴是什么东西了。 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反而想得额头隐隐作痛。 很快,苏木便进来了。 “苏木,温照白方才说要本宫同她参加温家家宴,你随便选一身衣裳吧。” “家宴?奴明白了,一定让帝卿成为全场最美的男子。”苏木激动了。 天知道他平日里一手梳妆手艺无法展示有多痛苦,摊上一个懒得打扮的主子,他的手艺都感觉白学了。 难得有机会用上,他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手艺出来。 可没等他施展手艺,就听见挡风屏外温照白道:“不必太过繁重,只是家宴,寻常打扮就好。” 紧接着,他主子便跟着道:“那就随便弄弄,一刻钟以内弄好。” 一刻钟能弄什么?苏木简直欲哭无泪。 只好加快速度,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发挥出他十成的功力。 一刻钟过去,萧星牧从内室出来。 等候在外的温照白闻声转身,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若说昨夜的萧星牧明艳如同盛放的牡丹,今日的他便像是一朵出水芙蓉,清丽出尘。 金镶玉发冠将他一半的发丝挽在头顶,剩下一半墨发披在耳后,如同精致的黑色绸缎,焕发着浅浅的光泽。 脸上涂着一层薄薄的胭脂提了点血色,唇上并未上口脂,她猜应是萧星牧嫌麻烦没让那侍子涂,不过这样也已是极美。 许是今日睡得不错,他的唇上多了一层绯色,与他白玉般的肤色恰好相配,红得温润清爽,恰到好处。 看过一眼,她便克制地收回视线,等他靠近后,两人才并肩朝前院而去。 萧星牧步伐偏慢,温照白便也慢下脚步,始终让两人处在一条线上。 两人肩头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尴尬,又不过分亲密。 一边走,温照白一边温声给萧星牧解释温府的布局:“穿过这条回廊,便出了咱们的院子,前面过去一点,就是长姐的院落,长姐和姐夫去年成的亲,如今姐夫怀孕已满五月。” 她没说让萧星牧无聊找姐夫聊天这种话,萧星牧身份尊贵,不似寻常人家连襟之间,可以闲话家常。 再说她虽与萧星牧刚成婚不久,却也能看出对方不是热情的性子。 让他和姐夫聊天,反而令两人都尴尬。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前院,还没进正屋的门,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谈笑声。 温照白神色自然地扶着萧星牧的手肘,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门后她便又松开手,同萧星牧朝桌边走去。 萧星牧看着她的身影,动了动手臂,眼睫轻轻垂落。 这时,温凝钰也注意到他们,本欲扬手呼喊,话到口中绕了一圈又咽下。 温照白不是娶夫,而是尚帝卿,温家人纷纷起身,朝萧星牧躬身行礼:“见过长帝卿。” 萧星牧道:“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面上仍有些拘谨。 为了缓解尴尬,温照白主动出声向萧星牧介绍家中成员。 温家人口简单,温母一共娶了一夫一侍,温凝钰与温照白皆是正夫所出嫡女,她还有一名庶女,是侧房小侍所出,庶女年纪最小,如今在铜陵镇白灵书院求学未归。 萧星牧跟着喊了人,又将准备好的礼品送出去,苏木手中也拿着长辈给新郎的见面礼,一场见面就结束了。 屋中楠木圆桌上,下人端上来的膳食已摆了满桌,温相妻夫笑着招呼萧星牧落座。 “帝卿,在府中待得可习惯?”温父温言笑语地对萧星牧道。 萧星牧第一次收到长辈殷切温和的关怀,抿了抿唇角,神情难得有些拘谨:“习惯的。” 温父见萧星牧模样乖巧,眉眼温顺,心中更加喜爱,忍不住又道:“日后若是仲谦惹你不欢喜了,你便来找为父,为父一定好好教训她。” 旁边的温母跟着附和道:“帝卿直接教训也无妨,谁让她平日里胸无大志,半点进取心也没有,惹得我和她父亲看不惯。” 温照白闻言连声求饶:“母亲父亲你们就不要嘲笑女儿了,再这样说下去,帝卿恐怕要去找女皇陛下解除婚约了,我那么大一个夫郎若是没了,你们谁负责。”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正厅中的氛围可算没有那般紧张了。 温凝钰笑道:“就你这小丫头,说话惯会讨母父欢心。” “大姐这就说得不对了,明明是母父本来就喜欢我,所以我说什么他们都高兴。” “就你能说!”温凝钰没好气道。 温照白笑道:“大姐这是醋了?” “滚!” 席间一片其乐融融,萧星牧也跟着笑,眉眼弯弯如天边弦月,笑着笑着又忍不住侧眸瞧了一眼温照白。 她正在同温家长女说笑,侧脸棱角分明,明眸皓齿,唇角的笑意鲜妍明亮。 他像是被那笑意灼伤,飞快将眸子转了回去。 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温照白将此称为“家宴”了,原来家人之间,竟是这般模样。 嬉笑怒骂之间,流动着对亲人的关心爱护。 众人闲聊片刻,下人便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桌上萧星牧身份最尊贵,等他先动筷后,其他人便也才跟着动。 温凝钰夫郎有孕,许多食物闻见味便反胃,温凝钰便体贴地从桌中挑选一些夫郎能吃的食物,用公筷夹到他碗中。 温宰相妻夫多年恩爱,吃饭时也是时不时为对方添菜加汤。 只有温照白这对新婚妻夫,两个各吃各的,互不干扰。 也是这时,温照白才发现,荣安帝卿口味有些刁。 开吃好一会儿了,他碗中的米饭还像是一点未动,而那双筷子,也就开席的时候伸出去过一次,到现在也就端着碗鸡汤喝了两口。 她微微皱眉,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萧星牧被她突然的凑近吓了一跳,握着汤勺的手指跟着一紧。 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女子嗓音清和,如同冬日里炭火冒出的暖气,令他耳根都有些发烫。 他小幅度地抽身远离她,没注意她问了什么。 直到对方再次开口,他才抿下口中的鸡汤,回道:“不是,只是不饿。” 温照白便以为他是下午时吃多了零嘴,男儿家总是喜欢吃些零嘴,以前总听林千俞说她家弟弟一天到晚零嘴不离口。 是以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只是道:“那便不要勉强,帝卿若是吃饱了,先离席也是可以的。” 萧星牧颔首,虽然确实不想吃,但也没真的做出率先离席这种扫众人兴的事,而是等他们都吃完了,打了声招呼才扶着苏木的手起身离开。 温母喝了些酒,兴头上来了,拉着温照白姐妹便开始侃侃而谈:“伯雅,仲谦,你们二人总算成家了,我与你们父亲也能放心些,日后对待夫郎定要细心呵护,切莫做些伤了妻夫情面之事。” 温凝钰和温照白点头应好。 接着温母又转向温照白,言辞殷殷:“仲谦啊,你如今尚了帝卿,你们自然与寻常人家的妻夫不同,平日里妻夫相处,你要多多忍让些,帝卿身份尊贵,脾气娇贵些也是寻常,切莫因此与帝卿生了嫌隙。” “我知道的,母亲。” “还有啊,我看帝卿性子有些孤僻,许是刚入门还有些不习惯,你要多多关心他,不要整天跟着林家那姑娘四处跑。” “嗯嗯。”温照白点着头,也不反驳。 温母平时一喝酒就话多,喜欢拉着人天南海北的聊,她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 至于母亲说的要关心爱护帝卿云云,她只要做到为人妻该做的事情便是,再多的,也不是她想做到便能做到。 一是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心意,二是她无法掌控旁人的心意。 那帝卿一看便对她没有半点意思,就想着嫁过来每天过过日子,躺在软塌上安心睡觉享受生活,她又何必硬拉着人家谈些情情爱爱。 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有谈情说爱的时间,她还不如多去刻一块木头,还能卖些钱以后老了当养老金。 虽然她不缺钱,但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要为自己日后的养老生活添砖加瓦。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她那木雕铺子看过了。 之前忙着准备婚礼,日日被父亲拖着量体裁衣,准备聘礼……大大小小一堆事。如今婚礼都完成了,也该去铺子里看看了,许久未去,不知道铺子里的木雕卖出去了几样。 正好最近也是木材商进货的日子,她也该去看看有什么好木料,合适的话,买些回来屯着以后用。 想着这些事情,耳旁温相的唠叨声都显得轻盈了许多。 她偏头一看,哦,原来是已经喝多了睡了过去。 7. 第 7 章 温照白站在院门外,远远便能看到自己院子亮起了盏盏明灯。 方才温母酒喝得有些多,拉着她和长姐留得久了点,一时不注意竟然已是月上柳梢。 踏着月色,她穿过回廊走进院门,便见萧星牧的侍子站在门外,屋内亮着灯,却半点声响也无。 她走到门口,转头问守门的侍子:“你家帝卿已经睡了?” 苏木点头:“回驸马,帝卿回来便洗漱歇下了。” “嗯。”温照白应了声。 又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对跟在身后的温芍道:“你去打点热水,送到隔壁的耳房。” “女君是要在隔壁睡?”温芍问道。 温照白没有开口,默认了。 自己一身酒气,荣安帝卿看上去矜贵娇弱,不要熏着他了。昨夜是新婚之夜,分房睡难免引人闲话,今夜倒不必在意那么多。 温芍心领神会,没再多问,连忙跑到厨房烧水送到隔壁。 而站在一旁的苏木,则是有些欲言又止。 方才殿下还特意问他驸马回了没有,想来应是不介意与驸马共寝的,他也知道殿下此时定是没有睡着,就算驸马进去也不会打扰。 但驸马都已安排好住处,他若是再去说什么,便显得有些失礼。 再加上他是荣安帝卿的贴身侍子,他若是主动开口让驸马留下,别人恐怕会以为帝卿有多离不开驸马,也会让帝卿失了体面。 以致苏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等在屋内的萧星牧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倒没觉得什么,少了个人在身边,夜里睡觉反而自在。 而且他还想试试这床,是不是只有夜间才有奇效。 萧星牧按照昨夜入睡时的姿势躺好,闭上了眼。 闭眼的瞬间,脑海中像是在进行一场皮影戏表演,精彩得很,就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跟白日的情况一模一样。 但他没有放弃,他记得昨夜他也不是一躺下就睡着了的,他躺了许久,一直到温照白从前院回来,睡在他旁边,他才睡着。 等等,温照白…… 萧星牧猛然睁眸,眼神盯着头顶绣花帐顶,久久未眨眼。 想到什么,他忽地坐起身,披了件外衫走到另一侧的书房,坐在了那张红木圈椅上,双手交叠,头枕在手臂上。 许久,仍是没有半分睡意。 可白日里,他几乎是刚坐下就感受到了睡意上涌,连温照白手里木头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睡了过去! 他终是睁开眸子,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难道,他之所以能睡着,是因为温照白? 为什么,温照白有什么特别的吗? 蓦然,他想起了一年前自己跟随皇姐去白灵寺,寺中住持说他神魂受惊导致夜不能寐,若想要安寝,需找个神魂强大之人镇住体内惊魂才行。 那日方丈的话他也就姑且听听,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这茫茫人海,就算是给他幅画像,让他照着画像寻人他都不一定能寻到一个人,更何况只有一句模糊的所谓“神魂强大”,这不就等同于告诉他他的病无药可解? 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真的找到了。 若是他没猜错,温照白便是方丈口中那“神魂强大”之人了。 他并不在意温照白为何神魂强大,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他日后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等等,方才温照白是说今夜她要睡在耳房?! 萧星牧墨眉微蹙,想了想,起身快步推门朝隔壁走去。 守在门口的苏木满头雾水,下意识就跟着他一起走。 萧星牧难得走得匆忙,精心绣制的云锦随着他的步伐愈发流光溢彩,看得跟在身后的苏木满目惊奇。 “帝卿,您要找驸马吗?”苏木疑惑地问。 萧星牧走到耳房门口,抬起手,推开了门。 随后,他猛地睁大了眸子。 萧星牧推门时,温照白刚刚沐浴完毕。 因着房中只她一人,她便只着一身雪白单衣,领口随意敞着,隐约能看到脖颈下方精致的锁骨和那若隐若现的丰满。 她循着开门声转身,便与萧星牧四目相对。 安静许久,温照白拢了拢衣襟,率先出声:“帝卿?您找我有事?” 萧星牧愣愣地点头,藏在披散发丝后的耳根隐隐发热。 他连忙别开眼,垂下眼睫:“驸马,先穿好衣裳,本宫有事要与你说。” 温照白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想到女尊世界男子面皮薄,还是随手扯了件外套披上。 好在她平日会在耳房备一些衣物,此时不至于没衣物可换。 收拾妥当后,她走到桌边,提起青花瓷茶壶给萧星牧倒了杯水,放至他身前。 “帝卿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星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忍不住眸光闪躲,脸颊发热。 他又喝了一口冷茶,才开口道:“驸马,你我既已成婚,驸马单独分房睡,是将本宫的脸面置于何处?” “啊?”温照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 “帝卿,臣只是觉得,方才自己一身酒气,担心熏到殿下,且殿下也已经睡下,实在不好打扰陛下就寝,所以才随便找了间耳房歇下,若是殿下觉得不妥,臣下次注意。” 怕熏到他? 萧星牧手指摩挲着杯口,捻起茶杯欲要饮水,手却被人截下。 他眼睫一颤,抬头看她。 就见她轻柔地叹了声,接过他的茶杯重新倒满。 原是他杯中的水已被他饮尽。 他脸颊瞬间一烫,便听她又道:“今日是臣考虑不当,但殿下放心,温府家丁都不是多嘴之人,不会在外多嚼舌根。” 萧星牧垂下眸子,轻抿薄唇:“温府之人本宫不了解,但长帝卿府邸耳目多,希望驸马届时莫要再做出惹人怀疑之事,本宫,不想让皇姐担心。” 原是如此。 温照白明白过来,荣安帝卿原来是担心女皇得知两人感情不和,会心生忧虑。 女皇与荣安帝卿一父同胞,感情深厚,荣安帝卿不想让姐姐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方才见荣安帝卿来找她,温照白心中确实是疑惑的。 虽然嘴上说着自己行为不妥,其实心里也没当回事。 现在想想,倒是她忽略了女皇一片拳拳疼爱弟弟之心。 “那殿下先回主屋吧。”温照白道。 “你呢?”萧星牧抬眸问她。 “臣收拾一下便过去。” 萧星牧看了她一眼,随后起身,神情强撑着镇定,快步离开。 一直守在门口的苏木见他出来,上前扶着他往主屋去,一边还好奇道:“殿下您为何来找驸马了?” 萧星牧沉默,苏木便也没再问。 只是他也不由得对温家嫡幼女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还是这么多年殿下第一次主动去找一个人,尽管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房内说了什么,但也明白温女君对于自家殿下来说绝对有不一般之处。 不然殿下为何会主动去寻她? 萧星牧回到主屋,将外衫脱下,躺到了床上。 他合上眸子,长睫微微颤抖,心中紧张与期待仿佛受惊的彩蝶挣扎着呼之欲出。 希望他没猜错,温照白便是那个神魂强大之人。 想到自己即将睡个好觉,他心中对着世间的腻烦都难得的少了许多,心思也澄明下来。 玉白的容颜染上一抹粉霜,像是春日醉人的桃瓣,晨光倾落,万物初生。 …… 过了片刻,温照白便洗漱好进来了。 萧星牧攥着被褥的手指顿时紧了紧,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如果自己猜错了,温照白不是那个神魂强大之人怎么办? 万一白天只是巧合,那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他来不及多想,温照白已经来到了床边。 温照白知他尚未入睡,温声道:“殿下日后直接睡里侧便是,殿下身份尊贵,合该是臣照顾您才是。” 闻言,萧星牧睁开眼,看着她道:“我夜里常常翻身。” 他怕打扰到她。 温照白听出了他话中意,笑着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臣觉深,翻身这种动静还是吵不醒臣的。” 萧星牧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朝里侧滚了滚。 结果发现他把被子缠的太紧了,根本滚不动。 他一抬头,就见温照白正看着自己,眉眼带笑。 倏地一下,他的脸便红了。 温照白收敛笑意,弯下身子,低声道:“殿下,冒犯了。” 说完她便连同被子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大床里侧。 萧星牧闭着眼,鼻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像是夜雨过后草木散发的清香,清淡悠远,又生机勃勃。 他红着脸,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起自己,藏在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攥着真丝被套,淡色的唇被他咬出了几点血色。 温照白将人放下,就见他面色紧张,眉头紧蹙的样子。 她忍不住轻笑,将手从被子下抽开,又伸手将内侧无人问津的另一床被子拿到外侧,脱下外衫挂到挂衣架上,吹灭桌上的蜡烛。 “等等——” “嗯?”温照白转头看他。 “留两盏灯。” 温照白一愣,依言留下床头两盏灯,将其余的灯灭了,掀开被褥躺到床上。 轻声道:“殿下,晚安。” 晚安? 萧星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语,但将词语拆解开来,也能明白是何种含义。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晚安”。 他眉梢微动,忍不住睁眼看了眼身旁已闭上眼的女子,房中的灯还亮着两盏,浅浅勾勒出她秾艳的眉眼。 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子,还挺好看的。 偏偏她神情总是如水般清澈温和,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容貌。 想着想着,倦意上涌,他阖上眸子睡了过去。 听见身旁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温照白睁开眼,转过头。 萧星牧睡着睡着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最后直接变成了贴在墙边缩着睡。 温照白拧着眉,蜡烛的光亮映在她眼中,眼底的墨色浅浅晕开,让人无法看清。 8. 第 8 章 第二日,温照白醒得有些晚了。 昨夜房中有光,她适应了许久才睡着,今日醒来,便已经过了巳时。 窗外日头已甚,偏头一看,才发现萧星牧竟也没起。 昨日本来还想去铺子里看看,但今晨见到萧星牧,她又想起这几日本该是两人的婚假,她天天往外跑有些不好。 干脆今日就不出去了,反正铺子左右也不会跑,晚个两天去也无碍。 做了决定后,她便从床上坐起,掀开被褥穿上鞋袜洗漱换衣。 等她穿戴妥当,萧星牧也醒了。 她笑着道:“帝卿,早安。” 萧星牧再次听到了一个以前闻所未闻的词语,但他并未表现出多惊讶,只是点点头,昏昏欲睡地回道:“早安。” 温照白不禁莞尔,看着鱼贯而入的侍子为他穿衣挽发,问道:“帝卿可想出门看看?” 闻言,萧星牧转头看她,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只想睡觉。 他缺觉了许多年,一次两次根本补不回来,反而越睡越困。 温照白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也不惊讶,只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待在家中吧。” 说完她便朝门外道:“温芍,早膳好了吗?” “女君,已备好。” 接着温照白便转头望向萧星牧:“帝卿,一起用膳?” 萧星牧本想拒绝,但温照白本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她话音刚落,她的丫头便已经招呼着将饭菜都端上来了,他便只好跟着上桌。 “也不知帝卿爱吃什么,便让温芍各式都准备了点,分量不多,殿下可以尽都尝尝。”温照白道。 萧星牧看着眼前种类丰富,色泽可口的饭食,随手夹了离自己最近一个小汤包,轻轻咬了一口。 包子满满的汁水,只是轻轻一咬便流了出来,他一愣,就见到面前出现了一张手帕。 呆愣着抬起头,就见温照白正笑看着自己。 温照白生了一双明艳的丹凤眸,不笑时望着有些冷淡,可一笑起来,那眉眼便像是染了窗外池子里的秋水,涟漪阵阵。 他忍不住喉结轻轻一滚,只觉喉间有些轻痒,痒意甚至蔓延到了心间,仿佛有人拿着根羽毛,在轻轻刮蹭。 耳尖悄悄漫上粉色,他没有接温照白的手帕,垂下眼睫拒道:“多谢驸马,本宫自己有帕子。” 闻言温照白也不勉强,从善如流地收了手帕,享用起面前的美食。 今日早膳因为担心萧星牧吃得不适应,种类比往日丰富许多,有些还是温照白都没品尝过的新花样,她一时也吃得非常满足。 只是她吃了许多,转眸一看,萧星牧碗中的那个汤包竟还没吃完。 他是骆驼吗,吃饭这么慢? 观察了一会儿,温照白才发现,他哪是吃饭慢,他吃饭简直是味同嚼蜡。 又想起昨晚家宴上,他也是说自己吃不下饭,最后光喝了一碗汤。 之前她还以为他这么瘦是身体不好,吃得这么少身体能好吗?能不瘦吗? “帝卿?汤包不合胃口的话,要不试试鸡丝粥?” 她刚想将鸡丝粥端到他面前,就见他夹起了碗里的汤包,咬下一口道:“汤包就够了。” “够了?” “嗯。” 温照白想了想,到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的身体是好是坏跟她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就青年丧夫,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身体他自己不爱惜,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劝。 在温照白心里,萧星牧虽与她有层妻夫关系,她虽对他的容貌有过片刻心动,但两人到底也不过只是认识了两日的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陌生人,她从来温柔和善,进退得宜,从不会做逾距之事。 如今萧星牧明显不爱吃饭,她勉强他吃也没必要。 将心比心,试想要是她被一个陌生人念叨这念叨那,她应该会对那个人极其不耐烦,甚至想口吐莲花。 萧星牧没什么食欲,剩下的早膳几乎都进了温照白的肚子。 一顿早饭把她吃撑了,吃完后她便开始围着院子溜达消食。 这个时节,院里的菊花开得极好,颜色清新,看着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她剪了几瓣菊花才转身进了书房。 温照白的书房和卧房一直是相连的,中间只有一个屏风相隔,很是方便。 推开房门,就见萧星牧又躺在了软塌上。 她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这么能睡? 一天到晚,不是躺着就是躺着,他都睡不够的吗? 温照白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一群官二代中最胸无大志的了,没想到娶个夫郎,竟然比自己躺得还要平。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作为大夏唯一的帝卿,萧星牧不就是出生就能躺平么。 不过她记得先帝好像不是只有一个皇子,只是后来几个皇女争夺皇位,皇子们也牵连其中,最后萧星牧的姐姐脱颖而出成了新皇,萧星牧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至于其他的皇子,死的死疯的疯,早就成了皇城中的不可说了。 这些皇家之事她多想也无益,只是将手中花瓣插在空了的花瓶中,而后放轻脚步,拎着下裳裙摆走到书桌后坐下。 今日没什么想刻的东西,她便从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一手盘玩着那串黄花梨木珠串,一手捧着本游记,慢悠悠地翻看着。 没过多久,温芍进来了,手里提着壶茶。 温照白看书的时候喜欢饮茶盘玩手串,温芍知道她的喜好,平日里也会为温照白沏上一壶热茶放在手边。 今日也跟往常一样,只是一进门,她便见了躺在塌上的帝卿,这才恍然想起,自家主子如今已是成过亲的女君了。 见帝卿像是睡着了,温芍便没有行礼,径直走到书房,将茶壶放在书桌上,倒一杯茶放在温照白手边。 随即她便听见温照白道:“日后我没叫你,你便在外面候着吧。” 温芍回道:“奴婢明白。” 温照白点点头:“下去吧。” 待温芍离开,温照白也放下手中书本,挑起眸光隔着屏风望向睡在软塌上的萧星牧。 许久之后,她才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在温府剩下的两天,二人白日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温照白时而刻木头时而看书盘串,萧星牧便始终躺在那张软塌上,睡得不知时辰。 第三天早上,温照白刚醒,门外就传来温芍的声音:“女君,帝卿府来人了。” 温照白愣了愣,才叫醒身旁睡得香的人。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萧星牧睡觉时便喜欢将自己缩在被褥里,只露出小小一片白皙的额头。 此时被她叫醒,也只是朝外伸了伸脖子,迷蒙着眼看她。 小小一个,探出头迷迷瞪瞪地望着她的模样,萌得温照白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眼看着萧星牧又要睡过去,她才反应过来,轻轻将他的被子往下压了压,露出他一整张白皙的小脸:“帝卿,咱们今日要收拾东西,去你府上。” “嗯?” 萧星牧还未睡醒,只疑惑地晃了晃脑袋,像是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温照白又说了一遍,他才点点头,声音软糯:“好~” 温照白见他这幅模样,手心连着心脏都有些痒痒,有点想将人拥在怀里,像抱以前自己养的一只小猫一样,将他浑身上下揉个遍。 抛弃掉脑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她掀开被褥下床,简单洗漱后便拉开柜门,准备收拾一下要带去帝卿府的衣物。 作为驸马,她以后就要跟着萧星牧住在帝卿府了。 衣物之类的倒还好,随便装几件便是,不够再买。 麻烦的是她屯在隔壁库房里的各种木料,要是不带走,日后每每要用还要跑过来拿,怪麻烦的。 要是带走,也不知道萧星牧愿不愿意空出一个房间来给她放这些宝贝。 等萧星牧起床,她跟他提起此事,没想到他却格外好说话。 “帝卿府里空房间多的是,空院子也不少,你随便挑一间放便是。”他如是道。 温照白这才恍然,萧星牧作为女皇唯一的弟弟,平时疼宠有加,恐怕帝卿府也不会小,偌大一个帝卿府,怎么会连给她放木料的房间都没有。 获得萧星牧的首肯,她便领着人开始搬木头了。 是以一大早上蹲在温府门口想要看荣安帝卿长什么模样的百姓,就看见一根又一根的木头从温府被人抬出来,放在马车上被运进了帝卿府。 众人:??? 人群中有人道:“我就知道,那宰相幼女平日里最喜欢与那纨绔林千俞混在一处,肯定都是一样的不务正业,没想到连成婚还要带上一堆木头,若是旁的女君,恐怕带的都是几箱几箱的书本去温书。 难怪她与纨绔能臭味相投,只是可惜了荣安帝卿那般尊贵的男子,竟嫁给了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女子为夫。”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荣安帝卿一大把年纪了还未出嫁,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呢。这男子啊,一旦年纪大,便大不如年轻时了。” 此人语气意味深长,旁边的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互相看了几眼,顿时对那位温相女儿产生了几分同情。 这夫郎床上功夫不行,就算再尊贵又有何用。 而且帝卿身份尊贵,那温相之女就算是想纳侍恐怕都不能,此生都无了趣味,啧啧,真是可怜。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声“荣安帝卿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去,就见那朱门外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子身量修长挺拔,五官容貌皆是上乘。 而那男子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只是身量却与那女子差不了多少,背薄腿长,乌发如瀑。 两人并肩站着,秋风扫过,将两人的衣摆卷在一处,身影看上去倒是格外般配。 没过多久,温宰相妻夫及长女也走了出来,几人说了几句话,那女子就扶着男子上了马车。 少顷,马车驶远,围观的众人终是没见到荣安帝卿到底是什么模样。 倒是没过多久,京城中关于温宰相幼女和长帝卿殿下的各种传言倒是滋生了无数,在大街小巷间传开。 9. 第 9 章 “荣安最近如何了?”萧星和批着奏章,头也未抬地问道。 “回陛下,帝卿与驸马感情甚笃,如今已经一同回了帝卿府。” “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萧星和将奏章合拢,停下笔,悠悠叹道。 “陛下放心,外头都传帝卿和驸马恩爱非常呢。” “但愿吧。”萧星和闭上眼,掩下眸中的痛色。 上一世,她同样没有强迫程凌瑶娶荣安,可却没有再给荣安指婚。 直到叛军入城,杀入皇宫。 她被叛军提着头颅送到了敌人面前,鲜血撒在叛军脚下,冰凉刺骨。 可更痛的,是当她的魂魄飘荡在皇都上空时,看见她一父同胞的亲弟弟死于乱贼之手。 她只恨,自己曾经的一时心软,铸成大错。 未料上天恩赐,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她定要让背叛过她的人得到报应,也要让皇弟一生幸福,再不受任何磋磨。 重生后,她仔细挑选,在无数世家子弟中选中了温照白。 温家嫡幼女,性情端和,品行得宜,最重要的是,她洁身自好。 她之前便调查过,这温家女君身边很是干净,没有纳过侍,也未曾养什么男人在府外。想来应该是一个能约束自身的人,就算婚后她与荣安不和,也不会做伤害荣安的事情。 如今听闻他们感情甚笃,她便更加放心。 * 温照白来了帝卿府后,苏木便领着她去了她的院子。 帝卿府地方大,自然也安排了温照白住的院落。 院子比起温照白在温家住的,甚至还要大上一些,院中亭台水榭,着了几分秋日的落拓,却别有一番自然舒展的美。 她带来的东西虽是不多,但光是那些木料就花了她一上午的时间安置,中午随便应付了几口,下午就开始收拾她要睡觉的主屋。 帝卿府主屋的格局同她在温府的不一样,主屋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旁摆着几张圆凳,桌子往右只有一面墙。 左侧安了一半圆形拱门,门上挂着一排珠帘,将内室与外室隔开。 拉开珠帘,内室只有一张梳妆台,一张沉香木长柜,一张沉香木拔步床,床边悬着鲛绡罗帐,挂着一盏六角宫灯。 “女君,奴婢去从家中带来的箱子里拿些东西摆上吧。”温芍看着四周空荡的房间,出声道。 温照白打量着四周,心中也觉得摆上点东西也不错,至少添加点人气儿。 不过家具就不需要添了,少点正好空间宽泛,行动间也更加方便。 至于古玩花瓶那种,摆在屋中倒是能添上几分雅致。 见她没有反对,温芍便从箱子里拿出几幅画,挂在空荡荡的白墙上,又翻出两盏白瓷美人觚,一盏放在梳妆台前,一盏摆在外室的八仙桌上。 温照白笑着问他:“这东西摆在这有什么用,用膳时还得挪。” “这不是好看吗?” “还是别了,不如放些糕点零嘴在桌上,饿了也可以吃几块。” “女君!”温芍有些无奈,但还是依言将那美人觚收了回去。 …… 两人收拾了一下午,将卧房与书房都收拾了出来,抬头一看,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都泛起了淡淡的黄色,像是在白墙上打了一层金光,格外温柔。 “女君,帝卿那边来人了。”温芍站在门口,朝温照白喊道。 温照白转身:“怎么了?” 站在温芍身旁的苏木笑道:“驸马,这个时节正是蟹肥之时,女皇陛下派人送了好几斤螃蟹过来,今日府上厨师特意做了蟹肉宴,帝卿让奴才来请驸马一同享用。” “劳烦与帝卿说一声,臣稍候便到。” “是。” 苏木离开后,温照白洗去满身灰尘,又换了身衣服,才朝萧星牧的院子走去。 萧星牧院落就在温照白隔壁,三两步便到了。 她踏入萧星牧院子,就看见了正在上菜的侍子。 快走几步,她站在门外,出声道:“殿下,臣来迟了。” 闻言,坐在桌边的萧星牧才掀开眸子,淡淡地扫她一眼。 夕阳淡黄的金光洒落在他的脸侧肩头,勾画出一副精致绝美的轮廓,随着他目光流转之间,金光映入眼眸,顾盼之间,华光顿生。 温照白目光一愣,缓缓才恢复清明,提起下裳裙摆迈入屋内。 刚一入内,温照白便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檀香味,不似她以往在别处闻过的檀香那般闷香,反而很清新淡雅,闻之心怡。 再看四周,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四君子画像,画像下方摆着一四仙方桌并两把花梨木圈椅,往前中央是一侧面雕花的镂空八仙大桌,比她房间那张大许多,也精致许多。 脚踩在地板上,触觉舒适柔软,还带着淡淡的暖意,应是不仅铺了地毯,还有地龙。 她面上不动声色,走到萧星牧身旁坐下,心中却不禁感叹帝卿在温府时实在是委屈了。 还未动筷,蟹肉的鲜美便窜入鼻间,温照白食指一动,转头望向萧星牧。 就见对方并未动手,但站在他身旁的苏木已经主动开始夹起一只清蒸螃蟹剥了起来。 苏木将螃蟹中的蟹黄蟹肉取出放在萧星牧身前的瓷碗之中,又继续夹了一只接着剥。 旁边有侍子想帮温照白剥蟹,被她拒绝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温照白都不是饭来张口的人,就算这辈子投胎不错,她也不太习惯事事让别人帮忙。 两人吃到最后,萧星牧身前竟也有了一堆蟹壳,想来今日他食欲还不错。 温照白在一旁侍子递过来的水盆中净了净手,又接过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指,便准备起身离席。 她以为来了帝卿府,两人就不需要再装恩爱,可以分房而眠了。 只是没想到萧星牧却突然叫住了她。 萧星牧自从回到帝卿府,便一直在等温照白来找他。 可左等右等,温照白却像是完全将他忘了,若不是他暗示苏木去喊他来用膳,她恐怕今日都不会踏进他的院子。 他倒也不是多想念温照白,只是温照白不在,他根本无法入睡! “驸马这便走了?”他扬着雪白的下颌,精致的眉眼略显不耐。 温照白一愣:“夜已深,臣回去洗漱后便准备睡了,殿下还有事?” 萧星牧抿抿唇:“驸马忘了之前本宫与你说过的话了吗?” “臣记得,只是这是帝卿府,在此处也要……” “本宫说过,帝卿府耳目众多!”这一句,萧星牧几乎用上了强调的语气。 温照白就算再愚笨也知道了萧星牧的意思,帝卿府耳目众多也不稀奇,但她,确实有些不习惯和人同睡。 尤其是帝卿夜里熄灭烛火便无法安睡,而她夜里有一点光都睡不着。 她刚想妥协,便听到萧星牧冷声道:“驸马既不愿,那便走吧。” 他虽是非她不可,但温照白明显不愿与他同住,他又何必勉强。 他也不是第一日无法入睡了,就算没有温照白也不是多了不起之事。 他虽表情冷淡倔强,却双唇紧抿,小巧的鼻翼隐隐嗡动,眼眶也有些泛红,眼中蓄起的点点光芒,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明显。 温照白心下微微松软,软下嗓音道:“殿下,臣不是不愿与你睡,只是陛下,今夜可否熄灭烛火睡觉,臣不太习惯夜间入睡时身旁有光。” “而且,臣的东西都放在了隔壁,可否容臣去将衣服取过来?” “你今夜要宿在此处?”他闷声问,却没转过身来看她。 “是的,殿下可否等臣一下,不要太早灭了廊前烛火?”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桌前少年闷闷的应道:“嗯。” 温照白低下头,浅浅勾出一抹笑意。 10. 第 10 章 廊下烛火本就是彻夜不熄的,温照白这话,不过就是为了给萧星牧一个台阶下。 正好,这台阶有人给出来了,而有人也愿意接。 莫名的,温照白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妻夫的相处之道。 等她收拾了几身衣服回到萧星牧的卧房,便见他坐在内室的软塌上,难得没有闭目休息,而是懒懒地坐着,手上捧着一本书。 只是,书籍似乎拿反了。 温照白眼里染上一抹笑意,也没指出来,只是对他微微点头:“帝卿,晚上好。” 萧星牧撩开眼眸,回她一眼:“嗯。” “帝卿,臣的衣物该放在何处?”她又问。 话音落下,温照白便觉得萧星牧可能有些不耐烦了。 只见他将书本轻轻拍在身旁的软塌上,起身走到温照白身前,伸出了手。 温照白:? 萧星牧轻抿淡唇,指了指她手里的衣服:“给本宫。” “嗯?好。” 温照白将衣服递给他,就见他将衣物团成团,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随手扔了进去。 动作简单粗暴,全程不过十秒。 随后,温照白便听他问:“驸马打算何时歇息?” 她眨了眨眼:“现在?” 对方倏地抬头望她: “可以。” “还太早了。” 后面那句,是温照白说的,至于前面那句是谁所言,不言而喻。 温照白弯了弯唇:“殿下若是困了就先睡,臣还未洗漱。” 萧星牧也不介意,反正只要她在,他就能睡着。是以他没有多言,走到床边翻身躺到了里侧,闭上眼睛。 很快,熟悉的困意就涌了上来,像是铺天盖地的浅浅的浪涛,从头部散发出困的指令,而后延续到眼鼻…… 温照白被他秒睡的能力惊了一瞬,而后便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柜门打开的那一瞬,刚刚被萧星牧扔进去的她的衣衫就自动弹了出来。 只因萧星牧的衣物本来就不少,刚刚他强行把温照白的衣物塞进去,用柜门堵上,而今温照白将柜门打开,自然就落了下来。 她无奈一笑,捡起掉落的衣衫,又观察了一会儿衣柜,便动手挪出了一个角落,将衣物折好放进去。 萧星牧的衣柜想来应该是他的侍子整理的,为了避免明日早上侍子找不到萧星牧的衣裳放在何处,她没有大幅度挪动柜中的衣物,只是将衣服整体朝旁边挪了挪,将几堆衣物间本来留下的空间全部填上了,只空出了一处角落给自己。 她的衣服大多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这里只需要留两套备用即刻,也不用占太多地方。 拿了套亵衣裤洗漱过后,她便熄灭烛火躺到了床外侧。 没过多久,她忽然听到身旁之人翻了下身。 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翻身的声音一次接一次,还伴随着极小的抓挠摩擦之声。 她愣了愣,坐起身往旁边望去。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发现萧星牧人还未醒,但是手却不断地抓挠着脸部和颈侧,显然是有些不太寻常。 温照白连忙起身点燃床边的烛火,而后便看到萧星牧脸上竟然生出了许多红色小点! “帝卿?殿下,醒醒。”她伸手轻轻推他手臂,萧星牧眉头紧皱,似醒非醒。 “嗯~” “帝卿,醒醒。”温照白又叫了叫他,随后转头叫门外守夜的侍子快去找府医。 看萧星牧这模样,像是过敏。 但今天晚上,他应该就吃了那些螃蟹,难道他螃蟹过敏? 那他为何还吃了那么多? 温照白忍不住问:“帝卿对螃蟹过敏吗,为何还要吃?” 萧星牧此时也已经醒了,闻言只是茫然地望着她:“我,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吃螃蟹,往年别说螃蟹这等新鲜的时鲜,他能有一顿饱饭便是极好了。是以一时新鲜,他今日晚膳就吃得多了点。 却没想到,他螃蟹过敏? 感受到脸颊和身上的痒意,萧星牧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这幅身子,可真是令人生厌。 温照白已经起身去给他倒热水,没看到他的神情。 而这时,苏木闻言也赶到了萧星牧床前,急得眼眶发红:“帝卿,身上除了痒可还有什么不适?需不需要奴才去给您倒杯水来?府医怎么还没来,有人请府医了吗?” 温照白将毛巾用热水烫过,递给苏木:“你用热水给帝卿敷一敷,可能会好些,我已经派人去找府医了,应该也快到了。” 苏木迫不及待地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贴着萧星牧的脸颊轻蹭,眼中满是心疼。 倒是萧星牧自己,脸上除了刚醒时有片刻茫然,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淡,甚至还能安慰苏木:“不用担心,反正也死不成不是。” “呸呸呸,殿下说的什么话,过敏可大可小,奴才从前就听人说过有人过敏死了的。” “死了倒好。”萧星牧这句话说得极轻,散在空气里,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 在苏木的念叨声中,府医总算是到了。 府医是被那女侍从一路抓着奔来的,身上气还未喘匀,便被拉到了床前。 苏木也马上拉着府医的手腕道:“大夫麻烦您给我们殿下看看,怎么突然浑身都是红点了?” 府医被他晃得头晕,忙道:“小郎莫急,待老朽看看再说。” “苏木,松手。”温照白沉声道。 苏木如梦初醒,急急将手松开:“抱歉,我,我是太着急了。” “嗯。”温照白随口应一身,目光已经落在了萧星牧那边。 府医正将萧星牧的手放在小枕之上,仔细把脉。 “殿下身上的红点乃是过敏所致,还好并不严重,吃几剂药就能好。殿下今日可是食用了什么发物?” 温照白道:“帝卿吃了些螃蟹。” “那便是了,螃蟹性凉,确实有许多人对这类食物过敏,殿下日后切忌食用此物。” 萧星牧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随后,府医又从药箱里翻出一瓶药膏,递给温照白:“女君,这是止痒的膏药,此药与汤药一同使用,见效更快些。” 温照白接过药瓶,道:“多谢大夫。” “应该的。” 说完,府医便背着药箱跟苏木一同出去了。 温照白则是走到萧星牧身旁,将药瓶打开:“殿下,臣给您上药?” 萧星牧拢着被褥,仰头望她,黑白分明的狐狸眼倒映着温照白的模样。 他刚想要开口唤苏木进来,就听见苏木在外面喊道:“殿下,奴随大夫去拿药了,去去就回。” 自从有一次他的药里被人下了不该有的东西,苏木一直便对他的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萧星牧的话卡在喉间,来不及出口。 除了苏木,他不想让其他人给自己上药。 温照白看出他的心思,也便没有勉强,只是将药膏递给他:“那殿下自己来?” 萧星牧颔首,接过药膏。 他将瓶盖打开,挖了一点涂在脸上颈侧痒的位置,手便停下了。 温照白见状,转过身道:“臣先去外边,殿下上好了叫臣就是。” 萧星牧看着她的背影,轻“嗯”了声。 萧星牧房间格局同温照白那间相差无几,只是大小陈设不同。 温照白提步离开内室,坐在外室桌边等候。 许久之后,她听到一句“好了”。温照白这才掀开珠帘,踏入内室。 萧星牧靠在床栏边闭上了眸子,看上去累极了。药膏则是被他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 温照白想了想,端起床头桌上被苏木随手放下的热水盆,将床边的毛巾取下打湿了,动作轻柔地拉过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细细替他清理指尖留下的膏体。 萧星牧并没有睡着,只是身体的痒意带着渴睡的头疼一起发作,让他实在没了力气,干脆就倒在了床边,却没想到温照白竟会替他擦手。 他眼睫颤了颤,没有睁眼,只觉得合着的眼眶隐隐发热。 压下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他慢慢便真的睡了过去。 等苏木端着汤药进来时,便见温照白坐在床边,等着他。 “见过驸马。”他微微福身,起身后将药递给温照白道,“这是殿下的药。” “殿下已经睡下了,可要叫醒他?”温照白问。 苏木还不知道温照白有助于萧星牧入睡的事,以为他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假寐,闻言便道:“奴来吧,辛苦驸马了。” 温照白对此只是摇摇头,指了指被萧星牧抓着的那只手。 方才她替他擦拭指节,他不知是睡得太深还是做了梦,抓着她的手便不肯放了。 其实温照白若是真要挣脱也不是难事,只是听到萧星牧的呓语后,她到底没忍下心挣开。 是以直到苏木进来,两人的手还是握着的。 苏木有些震惊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沉睡的萧星牧,一脸不可思议。 直到温照白开口:“殿下的药快凉了,我将他叫醒吧”。 他才恍然回神。 此时听到温照白的话,他连忙上前,在萧星牧耳边道:“殿下,该醒来喝药了。” 若不是萧星牧生病了必须喝药,苏木真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多睡些时间,他家殿下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了。 忽然,他凝眸望向坐在一旁的温照白,神情恍然。 殿下好像同驸马成婚后,睡着过好几回! 难道,这便是那些话本子里面,爱的力量? 11. 第 11 章 没等苏木再想些什么,萧星牧便已经醒了。 闻见熟悉的苦涩味,他下意识便折起眉心,仍带着几分睡意问:“又要喝药?” 许是因为刚刚醒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地对喝药的排斥抵触,令床边端着药汤的苏木微微一愣。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帝卿吐露出对喝药的不满。 在苏木的印象之中,帝卿从小体弱多病,汤药也喝得不少,尤其是如今的女皇登基后,时常忧心他的身体,请了不少太医诊治,药几乎是当水喝。 但帝卿从前向来是一口饮尽,别说抱怨药苦了,连一句多话都未曾说过。 少顷,萧星牧的朦胧劲过去了,抬眸瞥见药碗,随后接过一饮而下。 “殿下……”苏木张唇,却发现他并不知该说什么。 只好低垂着眉,将萧星牧喝空的药碗接下来。 “苏木,你下去吧。”苏木还在犹豫,就听见萧星牧淡声吩咐。 他神色担忧,注意到一旁身型修长神色镇定的温照白,才稍微放下心,端着药碗离开。 待苏木离开,温照白望向萧星牧,问道:“帝卿身体还难受吗?” 萧星牧摇了摇头,头倒在枕头上。 温照白见状顿了顿,随后同上次那样,将他连着被子抱到里侧。 这次,萧星牧依旧有些紧张,却没了第一次那般慌乱,只是睁着眼,望着女子灯下清隽温柔的轮廓,定定地出神。 很快,背部感受到一片柔软,他被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轻轻眨眼,又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睡下。 没过多久,他便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之前他上药时,后背仍有些位置手不能及,便就没有上药,如今隐隐又有些发痒。 他小幅度地蹭了蹭,试图纾解背后的痒意,可丝绸亵衣太过柔滑,根本起不到效果,反而越磨蹭越痒。 他皱着眉,忍不住翻过身,将手放在后背,轻轻抓挠。 “还是痒?”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和缓的嗓音,他的手指颤了颤,没有应声。 随后便听到身后人带了些软意的声音:“殿下可要臣去将苏木唤进来?” “……麻烦了。”萧星牧脸色依旧淡淡,只是耳后慢慢窜上一抹绯红。 “殿下躺着休息吧,臣去找苏木。” “……多谢。” 温照白没有回应,只是打开门将苏木唤进来,自己则是坐在外室的木凳上,等苏木替萧星牧上完药后出来,她才进到内室掀开被褥躺下。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温照白起来时,萧星牧依旧未醒。 她侧头看了看,发现他脸上的红点仍未全消,红点边缘像是掺多了水的红色墨汁,沾到白纸后边缘晕染开,蔓延出一片红洇,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微微皱眉,轻手轻脚掀开被褥下床,就见苏木等人闻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起床的是她,苏木低声问道:“驸马,帝卿可起了?” “尚未。” “可,今日要进宫。”苏木皱着眉头,小声道。 温照白这才想起,大夏朝帝卿出嫁第四日,需要进宫拜见女皇和君后,答谢君恩。 于是她对苏木道:“时辰还早,让帝卿再睡会儿吧,过半个时辰再叫他。” 苏木低垂着眉眼应道:“是。” 又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温照白洗漱完从屏风后出来,就见萧星牧正伸手挠着脸上的红点。 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握住了萧星牧的手腕。 对上他茫然望过来的一对狐狸眸,她愣了愣,而后道:“不要挠,会留疤。” “嗯?”萧星牧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一双眸子水蒙蒙的望着她。 温照白不自觉心头便软了些,道:“若是实在痒臣可以再给殿下涂点药膏,不要用手挠。” “哦,好~”他眨眨眼,神情显然还未从熟睡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 温照白心中觉得有些可爱,温声道:“时辰还早,殿下可还要睡会儿?” “要~”说完萧星牧便翻了个身,面向床外侧,再度睡了过去。 而他的手,还握在温照白手中。 她轻轻松手,就见他手指下意识就伸向了脸侧,在脖颈处抓挠。 叹了口气,她又从旁边小桌上拿起昨夜未用完的药膏,用手指挖了一点。 一手拉开他放在颈侧的手,一手将药膏涂抹上去,动作温柔细致。 药膏清凉,落在皮肤上冷得萧星牧颤了颤,温照白的手指也跟着一顿。 她以为他要醒来,却见他只是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许是觉得她的手指带着凉意很舒适,又将她的手往自己脖颈上按了按,便睡了过去。 连温照白自己都未曾发觉,她此时脸上的笑意带上了几多温柔。 上完药后又让萧星牧睡了小半个时辰,温照白便将他叫了起来。 萧星牧有些不耐,挥开她的手:“莫吵!” 温照白无奈:“殿下,今日要进宫。” “进宫与我有什么关系?”萧星牧闭着眼答道。 “进宫需要殿下同臣一起。”温照白回道。 她的语气太温柔,根本叫不醒一个睡意深深的人,萧星牧只觉得蚊子在耳旁嗡了两声,便再次睡了过去。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起来的。 温照白笑了笑,将他从床上挖了起来。 萧星牧下意识伸手推开她,闭着眸斥道:“放肆!” 温照白握着他的手腕,掀开他身上的被褥,笑着道:“帝卿,冒犯了。” 萧星牧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被她拉起来后便顺着这个动作,整个人朝前面倒去,正好扑在了温照白胸口。 ! 温照白生生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直到苏木见时辰不早,站在门外喊道:“帝卿,驸马,时辰不早了,您们可起来了?”她才恍然回神。 但不知为何,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萧星牧,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迟迟未动。 心中止不住地想:萧星牧身上为何这般柔软,软软的一团陷在她怀里,好像挤在了她的心上,软软的。 “帝卿?” “嗯?” “臣给您穿衣可好?” …… 没有回答。 她便当做默许了,拿过一旁苏木准备好的宫服,往萧星牧身上套。 没睡醒的萧星牧格外乖巧,脑袋搁在温照白肩上,任由她给自己穿衣服。 昨夜因为过敏,他睡得晚,因此早上格外困倦,再加上这几日一直和温照白同吃同睡,已经习惯了她的气息,这才没有防备。 若是平日有人这般亲近他,他早就惊醒了。 温照白将外衫彻底套在萧星牧身上时,他也终于清醒过来了,在温照白肩头蹭了蹭后,哑声问:“你在做什么?” 温照白一笑:“臣在为殿下穿衣,我们待会儿就要进宫。” “进宫?”萧星牧闻言眼中的水雾涤荡开来,眨着眼睛看着身前的温照白。 “是啊,帝卿若是再没起来,臣就要抱着您上马车了。”温照白开玩笑道。 萧星牧闻言却不禁一怔。 抱他? 猛然间,他才注意到,自己和温照白的动作有多亲密。 他身子朝前倾,虽然是坐着,但整个上半身几乎都伏在了她的身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前的柔软,鼻息间仿佛都是她身上那股木质的淡香。 他耳尖不自觉地发烫,悄悄退后一些,隔开距离。 温照白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将剩下的衣物塞进他怀里,勾唇道:“帝卿既然已经醒了,那便自己穿衣吧。” 萧星牧抱着满怀的宫服,手指蜷缩成拳:“嗯,麻烦驸马了。” “不必客气。” 没过多久,苏木领着侍子鱼贯而入,萧星牧伸着双手,终究没有自己穿衣。 等萧星牧收拾好,便见温照白已经坐在了外室的八仙桌前,见他出来,下意识偏头望去,她忽觉眼前一亮。 因今日需进宫,萧星牧穿了一件绛红交领锦袍,行走间,衣裙隐隐泛出浅浅流光,而他本就身姿颀长,肩宽背薄,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清瘦有节,玉骨天成。 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像是被染上了红光,显得粉雕玉琢,分外惊艳。 温照白眼眸微动,朝他展唇一笑:“帝卿,用早膳了。” 萧星牧朝她轻轻颔首,走到她身旁坐下,便又听见她问:“殿下可还觉得痒?” “好多了,多谢驸马关心。” “殿下好了臣也就放心了。” 萧星牧握着白瓷汤勺的手指不由发紧,随后抬眸,视线扫过正专心用膳的温照白身上。 清晨的光线洒在她的周身,她整个人似乎与曦光融成了一体,温柔明亮。 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他垂下眸,舀了一勺碗中的肉粥,轻抿了一口。 …… 用过早膳,两人便乘马车到了大夏王宫之中。 放眼整个大夏,能够乘着马车在王宫中行进的,除去女皇,便只有萧星牧了。 入宫后不久,温照白从马车上下来,只身一人在宫侍的指引下前往御书房拜见女皇。 她没带随从,温芍也被她派去铺子了。 萧星牧作为男子,入宫后先是要去拜见君后。 萧星牧的马车还未到凤栖宫,君后便早早地派人等在了宫门口。 马车方至,一群人便迎了上来。 “见过荣安帝卿。”宫侍满脸笑意地行礼,又道,“君后知道您今日要进宫,早早便在宫中等着了,还特意做了许多您喜欢的吃食呢。” 萧星牧有些不适应旁人这般热情,绕开对方搀扶的手,扶着苏木朝宫内而去。 君后此时也已经在殿外等着了,见他来了,忙上前牵住他的手:“皇弟你可来了,快来跟姐夫说说在宫外过得可好?” “呀,你这脸怎么了?怎的这么多红点?” 君后与女皇感情甚笃,对于女皇唯一的皇弟也是发自心底的疼爱,此时望向萧星牧的眼神中充满关心和担忧。 萧星牧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于是尽管有些不习惯与人亲近,也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听到他的问题,轻声回道:“宫外挺好的,这红点是昨夜过敏了,已经快好了。” “过敏?是何物造成的?” “螃蟹。” “竟是螃蟹,早知道本宫就让陛下不要给你府上送螃蟹了,身子可难受,还是再传太医看看吧……”说着他便扬手要让宫侍去找太医。 萧星牧伸手拉住他:“姐夫,不必麻烦了,昨夜已经看过大夫,药也用过了,现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真的好了?” “真的。” 林昭然眼中仍有些放心不下,但也没有勉强他,只是道:“那便听你的吧,本宫和陛下在宫中日夜担心,就是怕你出嫁后受委屈,没想到你出嫁后受的第一个委屈竟是我们送过去的螃蟹所致。” “姐夫,您想多了。”萧星牧不太会安慰人,“这只是意外,连我自己都不知,我竟对螃蟹过敏。” 闻言,林昭然更加心疼了,眼眶都有些发红。 萧星牧向来知道,林昭然性子温柔善感,此时也只好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林昭然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将萧星牧带到内室。 随后他屏退宫人,一脸关心地看向萧星牧,问道:“皇弟,驸马待你可好?那件事上,她对你……可还体贴?” 12. 第 12 章 “何事?”萧星牧抬头望她,眸中纯澈清朗,不带半分羞涩或者情意。 林昭然心中顿时一凛,神情也带上了几分严肃:“驸马竟从未碰过你?” “碰我?” 萧星牧是真的不知,他从小便长在偏僻的宫殿中,伺候他的宫人除了苏木,没有一人是真心待他。 女皇虽然疼他,但到底不是男子,不可能事事都替他安排周到。 是以等他出嫁时,也没人教导他妻夫之事。 林昭然见他如此模样,满眼心疼:“都怪姐夫,之前太忙了,也忘了差人教导你一些,你跟姐夫过来。” 萧星牧面露不解,也没有拒绝,任由林昭然拉着他往里走。 接着,他见林昭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神情不太自然地递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 他先是不在意地垂眼翻了翻,只见其中有男女两人,身形交叠…… 他猛地将册子扔在了一旁的桌上,瞳孔微张。 却见林昭然又捡了起来,脸上带着笑意将册子重新塞到他手上:“皇弟不必害羞,这都是我们男子必然经历之事,只是……你与驸马成亲这几日,她从未对你做过书上这事吗?” 萧星牧红了耳根,没有说话。 见他这模样,林昭然不必问便已然明白,脸上顿时冒出了几分怒气:“好她一个温照白,竟然看不上你不成,你是堂堂荣安长帝卿,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她连你都看不上,莫不是外头有人!看本宫不去跟陛下好好告她一状!” “姐夫……”萧星牧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发展成了这幅模样。 但是他知道一点,一定不能让林昭然去找皇姐告状。 若是,若是温照白真照他们所说,对他做这本册子上画的那些事,他怕是会疯! 他拉住满脸怒气欲要替他打抱不平的林昭然,道:“是我不愿!” “什么?”林昭然果然愣在原地,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我不想和温照白做那种事,接受不了同她亲近,姐夫不必去找皇姐了。” “这是为何?” “没有为何。”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林昭然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姐夫也不勉强你,只是希望你能抓住眼前的幸福,日后过得平稳安乐。” “难得今日你进宫,不如陪本宫和陛下用完午膳再走?”林昭然又道。 萧星牧还未回答,门外就响起了萧星和爽朗的笑声:“是啊,星牧难得进宫一次,今日必须陪朕和君后用完膳再走!” 林昭然闻言,连忙上前行礼:“陛下万福。” “不必多礼。”萧星和随手扶起林昭然,目光却望着萧星牧。 “你这脸上的红印是从何而来?”她关心地问。 “螃蟹过敏,不碍事。”萧星牧不想同人一遍又一遍解释自己的过敏,一句带过。 但萧星和显然放心不下,她也不像林昭然好说话,硬是请了太医过来。 萧星牧被她拉着往外走,走到殿外便一眼望见了等在门口的温照白。 温照白作为女子,是不可入后君寝殿的,因此只能在门外等候。 萧星和顺着弟弟的目光,便也望见了温照白,一脸严肃地朝她招了招手,等人靠近,她便忍不住责难:“驸马,帝卿性子内向,什么都不说,你便要多关心他一些才是,像这次这种事,朕不希望以后再发生。” 温照白闻言,看了萧星牧的脸一眼,也知道了女皇口中的“这种事”是什么。 她也没有解释,只是拱手回道:“是,臣女记住了。” 萧星和这才满意些许,对她道:“今日你们便宿在宫内吧,不要走了。” 见温照白未回应,她又扬了扬眉:“怎么?不愿?” 温照白哪敢不愿,拱手道“臣女遵旨。” “朕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先用午膳吧。”说完她又望向萧星牧,“皇姐特意让宫人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菜。” 萧星牧喜欢的菜? 温照白闻言不禁眉眼一动,抬眸望去,却见萧星牧从始至终神情平淡,没有一丝被皇姐关心重视的愉悦欢喜。 又想到他在府内用膳时的挑剔程度,她也不禁有些好奇,萧星牧喜欢的菜是什么了。 直到宫侍端着菜上来,温照白却不由皱起了眉。 这些菜,萧星牧喜欢? 这些菜色不过是更加精致精美的家常菜,两人成婚这几日,虽然不至于全部做过,但餐桌上好些菜色也是出现过的,但温照白记得萧星牧连筷子都没朝那些菜伸过。 她用余光扫了眼身旁萧星牧的碗,其中仍空空荡荡,除了侍子盛的汤,什么菜也没夹。 随后,她便见萧星和开始给他夹菜,一个一个菜往里面夹,只要是她夹的,萧星牧多少都动了几口。 一顿饭下来,萧星牧虽然也没吃多少,但比起这几天在温家,确实吃得多得多。 温照白也明白了,萧星牧根本不是挑食,他是只吃女皇陛下给他夹的菜。 用过午膳,萧星和便有事先离开了,温照白和萧星牧一起去了他在宫里住的宫殿。 萧星牧走路偏慢,温照白便慢下脚步等他。 今日难得艳阳高照,连带着秋风都有了几分暖意,从宏伟的宫墙之间溜过,令冰冷的墙砖都带了几分恬淡的暖色。 萧星牧走了不远,身体便觉得有些疲惫。 他身体底子本就差,平日里也不会走动,此时便觉得再多走一步身体就要倒下一般。 他停下脚步,面朝着温照白的方向。 她跟着停下,转过身回望过去,却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萧星牧未应声,阳光直直地照在他脸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神情惫懒,如同一只渴睡的小猫。 温照白见状微不可察地闪了闪眸:“殿下可是困了?” 也差不多吧。 萧星牧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那,是要臣抱您回宫?” “?”萧星牧猛然睁大了眼,愣在原地。 温照白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便以为自己说对了,快走几步来到萧星牧身旁,弯下腰,一手伸到他的背后,一手绕过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 萧星牧睁着眼,下意识伸手揽过身前人的脖颈,也不知道为何事情忽然变成了这样。 他方才明明是想,让她叫人给自己送来轿撵,他好乘着轿撵回宫。 只是一个愣神,他竟然就被温照白抱了起来!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柔软温暖,让他的眼皮越发沉重。 没来得及多言,头脑中如海的困意便将他淹没,他伏在温照白肩头睡了过去。 睡之前,他在想:罢了,反正她是他的驸马…… 而后,在苏木震惊的眼神中,温照白转过头,对他道:“烦请带路。” 苏木回神,朝前几步站在前面引路,只是眼角的余光还瞥向身后的抱着他家帝卿的温照白,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萧星牧的栖玉宫地处偏僻,离君后的宫殿很有一段距离,温照白全程抱着萧星牧,却连气都未曾喘一口。 这归功于她从小学习木雕,无论是小件木雕,还是大件的根雕,对雕刻者的力气要求都极高,是以温照白的力气从来不小。 加之,萧星牧真的很轻。 温照白也是在抱起他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他那么轻。 萧星牧身量高挑,比温照白也只矮不到一个头,在大夏国男子当中,绝对算是高挑修长的。 只是这般身高的一人,抱在手中却感受不到几分重量,足以显出他究竟有多瘦。 秋日里穿得厚况且如此,只怕衣裳下都只剩皮包骨了。 接近半柱香时辰,温照白便抱着萧星牧到了栖玉宫。 宫中虽几日未住人,却依旧有洒扫宫人在此,见苏木领着人进来,立刻反应过来来人是谁,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驸马。” “都起来吧。”温照白退后一步,避开他们的跪拜,大步朝卧室而去。 苏木想了想,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了门外候着。 进入卧房后,温照白找到房中的床榻,将萧星牧放了上去。 接着替他掖好锦被,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驸马。”苏木福身行礼。 “殿下睡了,我在宫内走走。” “驸马随意,奴才会守在门外的。” “嗯。” 温照白和苏木打过招呼,便在栖玉宫中闲逛起来。 栖玉宫地处偏僻,曾经是先皇的一位美人居处,当时,宫内陈设景致都十分简陋,直到去年新皇登基,将此处翻修一遍,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宫内的殿宇几乎全部翻新过一遍,堂前屋梁上满是颜色缤纷的彩绘图样,鸟兽虫鱼,神仙妃子……每一幅彩绘,都在诉说着一段尚未老去的故事。 庭院里有两个大花坛,每个花坛中种着一棵桂花树,此时正值丹桂飘香的季节,满宫殿都是桂花甜而不腻的清香,几乎能让人醉倒在这片花香之中。 花坛下满是散落的桂花,秋风一吹,又是一场淋漓的桂花雨。 花坛旁边,有一张漆红的秋千,在桂花香中安静地伫立着。 温照白走到秋千旁,拉着两边的绳索坐在秋千上,一脚点地,带动着秋千前后摆动。 风迎着她的方向而来,发梢随风扬起,她微微扬着头,就接了满怀的桂花香。 忽然间,她隐隐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似清风一般缥缈,从她耳边溜过:“好玩吗?” 她蓦然回头,便见萧星牧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清直,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其他的东西。 那一瞬,她有些辨不分明。 她脚尖点地,放慢速度,回眸望他:“好玩啊,殿下要不要来试试?” 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未料到他竟真的过来了。 神情虽仍是平平淡淡的模样,却不知怎的,温照白觉得他方才望着秋千的模样格外……可爱。 温照白微微一笑,让出位置给他坐下,低头便见他正望着自己。 清亮的狐狸眼茫然又干净,像是一只未谙世事的小狐狸,正懵懂地悄悄探头,试图了解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帝卿从未荡过秋千吗?”温照白心头一软,问道。 萧星牧摇了摇头。 这宫殿从前并不属于他,这宫中所有,除了那一张床是给他睡觉的,其余各处,他不能碰。 温照白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从未坐过自己宫殿中的秋千。 这秋千边缘颜色都有些暗沉掉色了,还有些风雨腐化的痕迹,显然不是新做的。 她只是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帝卿可坐好了?臣要推了。” 萧星牧放在绳索上的手指紧了紧,身体下意识往后靠,似乎这样更有安全感。 “殿下别怕,臣在您后面扶着呢。”温照白将手放到绳索上,轻轻往前推。 秋千慢慢荡了起来,绳索又回到她手中。 念及萧星牧是第一次荡秋千,她没有推他的后背,也没有用太大力气。 过了没多久,萧星牧却主动道:“我想要高一些。” 温照白挑挑眉,道:“那殿下可要坐稳了。” “嗯。” 萧星牧随着秋千往高处荡去,他的手紧紧抓着身侧的绳索,只觉心都要跟着飞荡起来。 身体仿佛渐渐变得轻盈了起来,似乎满身沉珂随着高高扬起的秋千,一同甩了出去。 他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再高一些!” “好。” …… 13. 第 13 章 许是下午的秋千实在玩得尽兴,晚上用膳时,萧星牧都多吃了几口饭,乐得站在一旁的苏木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用过膳,天色也将黑了。 萧星牧下午没怎么休息,此时已经开始犯困了,但他知道,如果温照白不在,就算他再困,也根本睡不着。 是以他借着困意,拉住了温照白的衣袖。 被拉住衣袖的人一愣,转头看他:“帝卿?” “你就待在房中,哪都不要去。”萧星牧垂着眼,嗓音困倦。 “知道了。”温照白本来也没打算出去。 如今已经入了夜,外头一片漆黑,没什么好出去的。 只是在殿内也确实无聊,于是她问:“殿下房中可有书本解乏?” 闻言,萧星牧顿了顿,下意识偏过头朝一旁的柜子望去。 温照白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那个柜子:“柜中有书?” 萧星牧眨眨眼,困意也减少些许,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里面放的,都是他儿时的课本。 他父君自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离世了,他被寄养在林淑君处,林淑君那时已经有一位皇子了,对他也不上心。 加上先皇对他一直不喜,林淑君对他更是连慈父的样子都懒得做。 这般一来,宫中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可以肆意欺负他,而他的课本和作业,经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那些人手中的纸鹤纸船。 他只好将课本锁在柜子抽屉里,免得被其他人找到。 后来他患病身子过于虚弱,没有再上过学,书本也没有再拿出来过。 此时温照白问起,他才想起放在柜子中的课本,不过,那些课本也不适合拿出来给温照白看。 他转头对苏木道:“苏木,你去找皇姐要几本打发时间的闲书过来。” “是,殿下。”苏木应声,快步退了出去。 温照白见此,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多谢殿下。” “嗯。”萧星牧神色淡淡,应了声便起身朝软塌走去。 “殿下若是困了不如直接去床上睡?”温照白道。 萧星牧脚步一顿,扯了扯衣袖,面上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嫌弃。 温照白注意到了,问:“殿下是想洗漱过后再去床上?” 萧星牧怔愣一瞬,抬眸望她,眸子微张,像是在震惊她为何发现自己的想法。 面上虽然仍没有太多表情,但莫名,有些可爱。 萧星牧的情绪总是淡淡的,缺少大起大落,但他不经意的小动作时常能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像是林中穿梭的小鹿,一边时刻对外界充满警惕,但一些猝不及防的神情,却流露出对自然纯粹的亲近与对外界的陌生与懵懂。 温照白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扬声将守在门外的侍子叫进来,让他们帮萧星牧洗漱。 萧星牧在被宫侍伺候着沐发之时,仍没有想出为什么温照白能猜到自己的情绪。 但他这么多年以来,早已习惯遇事不必多想。 因此也只是稍微疑惑片刻,便将其抛在了脑后,在宫侍的伺候下,坐在浴桶边昏昏欲睡。 宫侍担心他睡着了,低低唤道:“殿下,洗好了。” 萧星牧悠悠睁眼,在侍子的搀扶下起身踏入浴桶。 他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沐浴,因此总是将沐发与沐浴分开,宫侍们将他的发擦至半干,就退了出去。 萧星牧一人留在屏风后,在温暖的水汽中眸子越发沉重起来。 没过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温照白在外室等了没多久,苏木就将书送了过来。 将书交给温照白后,苏木又问:“驸马,帝卿呢?” 温照白道:“在内室洗漱。” “那奴才告退了。”苏木看了眼内室,记得萧星牧沐浴时的习惯,没有进去。 温照白此时已经打开了书页,闻言也只是扬扬手,让他退下。 书本的封面上写的名字是《青城往事》,从书名上看,应该是讲一座城中发生的故事。 温照白饶有兴致将书翻开,看了下去。 没看几页,她就发现了,这个《青城往事》其实就是一个话本,不过是名字比较文艺,不像京城中其他话本子那般直接明了而已。 这个故事讲的是青城城主之子,为了爱情嫁给了一名书生为夫,两人恩爱一世的故事。 温照白只是随便翻翻,大概就知道了故事内容。 她从前闲得无聊,也会拿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也知道这一两个月,京城中流行贵公子与平民之间的恩爱故事,但她一直对这类题材没什么兴趣。 是以翻了几页,便打开了下一本。 下一本唤作:《愿得一心人》。 这本从名字便能看出来,是一本爱情故事了。 温照白扬眉,打开看了几眼,便合上了书本。 这个故事更加“经典”,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抛绣球招亲,结果绣球砸中了路过的穷酸书生。 书生一开始并不喜欢贵公子,但很快被贵公子的美貌和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的品性打动,在贵公子的支持下进京赶考,最后考上状元,和贵公子幸福一生。 温照白勾了勾唇,心中有了猜测,随后打开下一本:《明月下》 这本讲的是落魄的贵公子嫁给一位农妇,而后被农妇宠上天的故事。 再下一本,是商户之子招了个赘妻,赘妻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后对公子各种宠爱呵护,将人捧在手心疼宠,最后得到美人心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这些故事无聊归无聊,打发时间还是可以的。 只是陛下让她看这些书,真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吗? 这些书中那些贵公子以及对贵公子千娇百宠的平民,真的不是有所指向? 温照白笑了笑,抬眸朝内室望了一眼。 要说帝卿的容貌,确实让她心动,但这份心动又确实不至于让温照白改变自己。 她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尤其是不会轻易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 上辈子的温照白坐拥无数财产,地位财富让她对待外界愈发冷漠甚至警惕。 她在自己心上筑了一层坚冰,谨慎地防止任何人窥探或是走进。 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这个世界,除了朝夕相伴多年的温家三人和从小一同长大的林千俞,没有人能够让她敞开心扉,也没有人能够让她真正相信。 既然她连信任都给不了,更别提为对方改变了。 她对萧星牧也许是心动的,但心动这种激素分泌造成的短时情绪,还不足以让她为了他改变自己的原则,主动走向他。 忽然,她的思绪被门外苏木的声音打断:“驸马,帝卿洗漱好了吗?” 刚想回答,温照白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萧星牧这澡洗得也有些过久了,她都看完几本话本子了,他竟还未出来?或者,他已经洗完去睡觉了,只是她没听见? 想到这,她将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目光扫过房内的拔步床,上面没人,而屏风后还有烛光跳跃。 萧星牧还在洗澡? “帝卿?”她沉声喊道。 见没人应声,她扬声唤了苏木进来。 很快,苏木跑了进来。 “你进去看看,殿下是否还在里面。” “是。”苏木急急走了进去,就见萧星牧竟然躺在浴桶里睡着了。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连忙将人叫醒,等他清醒后便扶着他起身。 “你先出去吧,本宫自己来。”萧星牧带着倦意道。 “殿下……”苏木有些担忧,但见萧星牧目光坚定,只好福身离开。 …… “殿下没事吧?”温照白见他出来,问道。 苏木福了福身:“回驸马,殿下只是睡着了,现在已经醒了。” 温照白也松了口气。 萧星牧那副整日苍白消瘦的模样,看上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似的,她是真的担心他倒在了屏风后。 而这时萧星牧也从屏风后出来了,许是在水中待的时间太长,他平时苍白的面容也染上了一层绯红,脸上看上去也有了点血色。 温照白上前一步:“殿下下次不要在沐浴时入睡,容易着凉。” 萧星牧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 反应过来后又点点头,神情淡淡。 见他身形实在单薄,温照白扯过架子上的外衫,上前一步套在他身上。 萧星牧眉眼一动,抬头望她,眼睫眨呀眨。 “帝卿的发仍有些潮湿,不若等发干了再睡?”温照白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顾自问道。 萧星牧点点头,觉得自己头有些热,又觉得自己身前的人有些过于温暖,灼得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温照白没有在意,只是皱着眉,伸手将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萧星牧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驸马……” “殿下,你发热了。” “嗯?”萧星牧头有些晕,一时没有理解她话中意思,只呆呆地望着她。 温照白轻轻皱眉,对苏木道:“麻烦去唤个太医过来。” 她方才听苏木说萧星牧在沐浴时睡着了便有了猜测,毕竟以萧星牧的身子,真的仿佛不堪一击,一量额头温度果然不正常。 “是是是,奴才马上去。”苏木立即往外跑。 “驸马,本宫没有发热。” 温照白看着他,就在萧星牧忍不住想要闭眼的时候,感受手腕触上一抹清凉。 他微愣,随后便感觉到手腕被人举起,再然后,他的手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没等他挣扎,温照白又带着他的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如何,殿下可感受到了不同?您的额头比臣烫多了。”温照白道。 萧星牧像是被她额头烫到,猛然将手从她手中挣扎出来,背在身后。 “殿下?”温照白唤他。 “嗯……嗯?”萧星牧眸子左右转动,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您先去床上休息吧,太医马上就能到了。” “嗯。”萧星牧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拳,而后一板一眼地朝床边走去。 他觉得,他确实是发烧了,不然为何手腕那么热?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很快,苏木就将太医请了过来,温照白让出位置,太医动作娴熟地上前为萧星牧诊治。 “太医,帝卿如何了?”苏木忍不住问道。 “帝卿这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臣给他配上一些散寒药喝下便无大碍了。服药后可为殿下准备些热粥或热汤,让殿下微微出汗,以助药力驱散风寒。[1]来自百度” 苏木闻言迫不及待便要跟着太医去取药,被温照白拦下了。 “太医,昨夜帝卿因过敏还配了几服过敏药,敢问过敏的药物可与散寒的药物一同服用否?” 温照白这一问,苏木也担心起来:“是啊太医,这两种药可有冲突?” “这,这两种药确实不适宜一同服用。”太医思索一瞬,问苏木道,“小郎可否让臣看一眼帝卿过敏药的药方,臣看看是否需要增减。” “啊?好。”苏木从袖筒中翻出一张药方,递给太医。 “过敏药与散寒药一般不适宜一同服用,但一些过敏药也能治风寒,待臣去将这方子改一改,再拿过来给您。”太医对苏木和温照白解释道。 “多谢太医。” “这是臣职责所在。”太医走到一旁,拿出毛笔在纸上勾勒几笔,而后递给苏木。 “小郎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便是。” “是,劳烦徐太医。” “应该的,殿下仍在发热,今日夜里恐怕不会太好过,驸马还需多照顾着些。”太医对温照白道。 “臣明白。” 太医又说了几点注意事项,便离开了栖玉宫。 温照白按照太医说的,让宫侍倒来一盆冷水,沾湿帕子后拧干,覆在了萧星牧的额头上。 “冷……冷……父君……冷……” 温照白本欲收回的手顿在半空,神情微怔。 而在她愣神间,萧星牧手从被褥中挣扎出来,牢牢地环住了她的手臂。 温照白垂下眼,望着他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双手,片刻后,将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父君……” 温照白:……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些,她正想要不要应一声让他舒服点,便见他将突然翻身,将她的手压在脸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呓语道:“父君……好黑……好冷……” 随后,她便感受到自己手背触及了一抹潮湿。 他哭了? 温照白蹲下身,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替他擦干眼角的泪水。 听着他一直唤着“冷”、“黑”,她伸出那只空闲的手,将里侧的被子扯出来,一起盖在他身上。 “还冷吗?” 萧星牧忽然睁开了眼,也不知是否认出了她是谁,只是张着一双朦胧的泪眼,茫然地望着她:“冷,好冷,呜……” 温照白擦去他的泪水,揉了揉他的发丝。 不知为何,看着萧星牧这般孱弱苍白的模样,她发现自己竟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说是怜香惜玉也好,那一刹那的心动也罢,她终归是没忍住,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殿下,还冷吗?” 萧星牧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身体,用力地缩进了她的怀中,甚至嫌弃中间隔着的被褥,不断地往她怀中挤。 但温照白没有依着他将被褥祛掉,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一旦这被褥被去掉,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像缩在龟壳中的乌龟,只敢悄悄探出脑袋,却无法抛弃与自己相伴多年的沉重的龟壳。 那是负担,亦是堡垒。 好在没过多久,苏木就端着药进来了。 听见动静,温照白起身,只是手还被萧星牧握着手中。 苏木见此,道:“驸马,不若您来喂帝卿吧?” 温照白看了紧紧抱着自己手不放的萧星牧一眼,而后颔首:“你将药放在桌上就是。” “是。” 苏木将汤药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屈身退到后面。 温照白将手臂从萧星牧怀抱抽/出,在他挣扎前,先一步将手放在他后背,将人扶了起来,自己也坐在了床边。 一手扶着萧星牧,一手端起药碗。 发现这个姿势有些不方便,她便将萧星牧往怀中拢了拢。 萧星牧身子瘦弱,她轻轻松松便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而他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并没有挣扎,只是躺在她怀中,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 温照白就着这个姿势,舀了一勺药,递到萧星牧唇边。 他鼻尖皱了皱,眉头跟着便皱了起来,伸手就要将药碗推开。 温照白连忙稳住他,哄道:“帝卿,该喝药了。” “不……” “苏木,宫中可有蜜饯?”温照白抬眸,问杵在一旁的苏木。 “蜜饯?有的,奴才这就去拿。” “嗯。”温照白看了眼皱着眉头似乎对汤药极其排斥的萧星牧,道,“殿下,您将药喝了,臣给你准备蜜饯可好?” 萧星牧蹭了蹭她,沙哑着嗓音问:“蜜饯?” 见他似醒非醒的模样,温照白轻“嗯”了声:“是的,臣已经让苏木出去准备了,很快就能将蜜饯给殿下取来,您先将药喝了可好。” 萧星牧睁开惺忪的眼,抬头凝望着她,许久后,才点了点头:“我要蜜饯。” 温照白心头一软,回道:“好。” 萧星牧像是被哄到了,被温照白抱着,一口一口喂着喝下了一碗汤药。 汤药既苦且酸,萧星牧也彻底清醒过来。 感受着身后温暖的怀抱,他一时没有退开。 这时候,去找蜜饯的苏木也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盘裹了蜂蜜的甜枣,温照白从中捻了一颗,喂到了萧星牧的嘴边。 他鼻尖动了动,而后又用嘴唇抿了抿,才张唇将蜜饯咬入口中。 温照白看得有些好笑,问:“还要吗?” 蜜饯的甜意在他舌尖停留,听到温照白的话,他抿了抿唇,将一直含在口中的蜜饯咽下去。 甜枣混着蜂蜜香甜的味道在齿缝间萦绕,连舌尖仿佛都有了蜜意。 他敛眸,点点头。 温照白便又捻了一颗,递到他唇边。 他下意识张口咬下,只是这次,连带着温照白的手指也被他含在了唇间。 他怔忪片刻,不自觉地抬眸朝温照白望去。 就见她嘴角噙着笑意,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瞬间,他脸颊一烫,微微朝后退,送出了含着的指/】尖。 而他身后本来就是温照白,他这一退,反而离她更近。 后背的触觉柔软温热,烛火在他眼前跳跃,身上盖着厚厚的秋被,却半分不及身后的热度来得烫人。 只是,他却不知为何,有些不愿意离开这个怀抱。 他轻轻眨眼,而后闭上了眸。 温照白心头一颤,为他这类似依赖的动作,也为他的选择。 方才,他分明可以退出来躺到被褥里,也可以推开她让她离开,但他选择了接受。 也许是他身体实在疲惫懒得再动,也或许,是另一种原因。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温照白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她的心脏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过了许久,等萧星牧都真正睡着过后,温照白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萧星牧挪到床里侧,自己从柜中取下一条被子铺在床上。 后半夜,她躺在舒适的锦被里,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温照白便和萧星牧一同离开了皇宫。 出宫后,温照白撩开马车的锦帘,朝外张望着。 想到什么,她回身对萧星牧道:“殿下,臣还有些事,就不陪殿下回府了,望殿下见谅。” 萧星牧闭着眸靠在马车塌上,闻言也只是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 温照白让御马的娘子停车,拉开前帘下车窜入繁华的街道之中。 马车内的萧星牧眼睫颤了颤,淡声道:“苏木,今日先不回府了。” 车外的苏木见温照白走了,本准备进到车内伺候萧星牧,此时听到他的话,却是生生愣在了原地。 殿下竟然说先不回府,方才不是他听叉了吧? 殿下怎会愿意在外停留? 他平日不是只愿待在房中补眠吗? 这时,车内的人仿佛嫌他一直未回应,再次道:“苏木?” “奴才听见了!殿下您方才是说不回府是吗?”苏木回神,拉开帘子矮身进入车内,坐在一旁的侧位上问,“那帝卿想去何处?” “……随意,安静些就好。” 苏木顿时喜上眉梢:“这个时节城外枫叶开得最好最红,帝卿我们去看红枫吧?” “可。”萧星牧道。 他从来对外面的世界无甚好奇,只是方才见温照白望着帘外好奇愉悦的模样,不禁也对这马车外的景色有了点期待。 但坊市之间还是太过吵闹喧哗,吵得他头疼。 枫叶林倒是不错,应该是个安静的地方。 苏木兴奋地对外边赶车的娘子道:“周娘子,去城外的枫叶林!” “好嘞。” 苏木自小跟着萧星牧,也未曾见过成片的枫叶林。 前几日在温府中,他听温府下人聊起城外风光,便心生向往。 不过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平日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是断断不会愿意外出游玩的,是以只能内心遗憾。 却没想到,今日竟能梦想成真。 苏木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殿下,奴才曾听人说城外有漫山遍野的红枫,如同火焰一般热烈,是极好看的呢!” 萧星牧闻言扫他一眼,懒懒地闭上了眸。 15. 第 15 章 温照白下了马车后,便径直朝铜脚巷而去。 她之前早便想去木雕铺子看看,耽误了这么些时间,今日总算得了空,便去店里逛逛。 说是去店里看看,其实也是她最近日日闲在家中看书喝茶,迟迟难有灵感,便也借此机会找找灵感。 温照白的木雕铺开在京城西南面的铜脚巷中,这条巷子往西是京城西边的贫民区,往东是热闹繁华的都市,铜脚巷位于两者之间,来来往往的人三教九流皆有。 一些贫苦百姓买不起做工精致的玉雕金银饰品,却又想在家中添点装饰,便会买些便宜的木雕回去。 以致温照白这店看似未处于闹市,生意却也不差。 尤其是温照白手艺好,一些漂亮精致的摆件她能刻,家用的梳子盒子她兴致来了也会刻上几样,来铺子逛的百姓见了,就顺手买了回去。 在许多百姓眼中,温照白与其说是木雕师,不如说是什么都会的木匠,能力强性子好,做出来的木雕木件也是极好看。 温照白还没进铺子,就遇到了不少热情的邻居,询问她为何这么长时间没到铺子来。 她笑着回道:“成亲去了。” “哟,小温师傅竟然也娶夫了,是哪家儿郎这么有福气,成了你的夫郎。” 听到这话,温照白只是笑笑,没有回答,那家大娘便也知道她不想多言,自然地又换了一个话题。 几人聊着聊着便走到了温照白的铺子前面,众人笑道:“既然都到了小温师傅店里,正好前两日我女儿说家里空荡荡想摆点好看的小玩意儿,我这便去挑两个木雕往家里放。” “我家老头子要过寿了,上次在小温师傅这见到了一个木头簪子,实在好看得紧,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温照白只道:“我也许久没来铺子看了,若是没有,我现场给苏婶子雕一个。” “那敢情好!” 几人说说笑笑,就见前面的木雕铺子门内突然跑出来个身量高挑的男子。 男子上身一件靛蓝色的粗布长衫,袖口还戴着两个袖套,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被挽在耳后,用一根蓝灰色布条系着,身形俊秀修长。 见到人群中的温照白,男子眼前一亮,朗声喊道:“师尊,您回来啦!” 温照白刚要应声,旁边有热情的邻居便道:“你师尊不仅回来了,你还多了个师君呢。” “师君?”男子一怔,脚步顿了下,站在店门前望着温照白。 温照白笑笑:“嗯,临溪你是有师君了,只是他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门,日后有机会带你们见见。” 俞宁闻言,脸上的笑意一滞,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这些日子我没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温照白边问边朝店内走去。 “没有,都挺好的,只是许多木雕样式都卖完了。都怪我脑子笨,跟着您学了那么久都还是只会雕些梳子凳子的。”俞宁低声道。 “学木雕急不来的,你是男子,能握住刻刀将木头刻成型便已是不易,况且你拢共也就学了不到半年,不仅能雕出些东西来,还能帮我看店,已经很厉害了。”温照白安慰他道。 俞宁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光亮,想到什么,又黯淡下去。 半年多前,他还是京城里一个不起眼的乞儿,打扮成女子模样,在城中到处乞讨。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个工作,给外来的商帮搬运货物。 他长得身量高大,力气也不小,做了一个月没人怀疑他的性别。 直到一个月后,工头给短工发钱时,一些女子看他得的酬劳多红了眼,完工后一路跟着他。 他想将那些人甩掉,却反而被她们逼到了铜脚巷的巷子深处。 铜脚巷夜里一片深黑,来往的人只有酒醉的酒鬼,晃晃悠悠走过。 他开口求救,路过的酒鬼便用令人作呕的眼神打量着他,见他是个女子装扮就失望地别过了头,别说救他,她们没有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他倍感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将自己压在墙上,把他身上还未焐热的钱都搜了出来,动作间还扯开了他的衣服。 随即便有人发现他是个男子…… 俞宁几乎已经忘了当时的情景,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几乎绝望得想要跟身前的那几个女人一起下黄泉。 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在朝这边靠近。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方向伸出手,喊道:“救救我!” 再之后的事情他便记不清了,只知道身上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倒在了一旁,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喊,再然后,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带着木质清香的怀抱。 等他醒过来时,便见到了温照白。 她救了他,还帮他找了大夫医治身上的伤口,让他留在木雕铺子里养伤。 温照白不在意铺子的生意,他在木雕铺子中养伤的那段时间,也没见她来过几次,铺子总是关门。 是以他病好后,主动请求她收留自己,作为交换,他可以替她打理店铺。 对于他的请求,她答应了。 初时他只是想有一处地方能歇脚,可相处时日一长,他的心中也悄悄生出了一股别样的心思。女子性子温和,举止矜贵,气质如华,轻易便拨动了少年青涩的心弦。 那日见她在雕一个摆件,便又上前问她能不能教他木雕。 他记得当时他说了许多,但最后,她却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他便开始叫她“师尊”,她也会在雕刻的间隙跟他说一些木雕的知识。 她像是他在无望的黑夜偶尔望见的那弯月亮,温柔却清冷,永远高悬于遥远的天际,难以触及。 可如今,她竟然有了夫郎。 那个男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能成为她的夫郎? “师尊,师君好看吗?”他绞了绞有些粗粝的手指,颤抖着眼睫,忽然出声问道。 温照白脚步一顿,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不期然的,脑海中便出现了萧星牧的身影。 好看吗? 自然是极好看的。 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 于是,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而后,俞宁没有再多问,温照白也没有跟旁人说自己私生活的习惯,便也没再开口。 “小温师傅,你说送我家老头是梅花木簪好看,还是这玉兰花簪子好看?”苏婶子举着手上的簪子,问温照白。 “这我可给不了您参考,您的夫郎自然是您最了解。”温照白笑道。 “哈哈哈哈也是,那我再看看。” “嗯。” 温照白应了句,看到大娘手上的簪子,忽然想到,她好像还欠萧星牧一个金簪。 当朝男女双方结为妻夫,在“相亲”这一步时,会进行相看,若是女方看上了男方,便要送对方一枚金簪,簪在对方头上。 可当时他们只在宴会上匆匆一见,她也根本忘了这件事。 那她要不要补上呢? 以萧星牧的容色,若是戴金簪,应是极好看的。 他皮肤白皙,墨发乌黑,无论是散发亦或是挽发,都是极美。 只是平日里他不爱打扮,头上总是随意簪着根玉簪或者戴着玉冠,放任一头青丝如绸缎般铺陈在削薄的肩背之上。 此事在温照白脑海中过了一遍,又被她抛到了脑后。 实在是她如今同萧星牧的婚姻,送个金簪反而别扭。 木雕铺子分为前后院,前院主要用于接待客人,后院则是温照白平日休息和做工的地方,尽管她不常在此处休息,这里也还是有一间房专门给她休息睡觉。 温照白没有管货架上空了多少木雕,而是去后院看看还有哪些木料。 她雕刻随心所欲,只刻自己想刻的,是以铺子里许多玩意儿都是只有一件,不像专门卖木制品的店铺有许多同样式的木雕。 但是一些慕名而来的顾客看上的也是她这一点,再加上她用的木料不差,有些好的木雕,甚至能卖得比玉雕什么的都要贵些。 随手挑了一块木料,切成自己想要的大小,她就提着木块进了做工的房间。 …… 本是天朗气清的秋日,午后却突然刮起了风,道路两旁廊檐下褪了色的灯笼慌张地左摇右摆,却因着上头牵着的铁丝,无论如何都逃离不开,只能被风扬得狼狈不堪。 又过了片刻,暴雨忽而如注。 木雕铺子门前,雨水顺着屋顶青瓦潺潺而过,掉下瓦片后又串成晶莹圆润的珠线,飞溅在小巷泛着青苔的石板路上。 远处,一架马车从小巷深处驶来。驱车的娘子手中长鞭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车前的马儿身上,口中呼喝声不断。 眼看着这雨越发大了,苏木拉上被风吹开的帘子,对萧星牧道:“殿下,外头雨落大了,雨路湿滑不好行车,前头有家铺子,不如去躲个雨吧?” 萧星牧微微皱眉,就听见马车外周娘子喊道:“殿下,雨势又大了,路太滑,咱们不如先躲个雨吧。” 苏木也有些抱怨道:“本以为这里是一条近道,哪里想到这边如此乱,道路也坑坑洼洼,根本不好走。” 萧星牧坐起身,窗外的凉风打在他身上,本来还未痊愈的身子越发发冷,他咳了咳,唇色愈发苍白,对苏木道:“停车吧。” 苏木立即对帘外喊道:“周娘子,殿下让停车!”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苏木拉开帘子利落翻身下车。 此时周娘子已经从旁边搬来了脚凳,放在马车旁,又走到角落拿起插在马车边缘的一把油纸伞撑开举在马车旁边。 苏木朝车内伸出手,扶着萧星牧从车上下来。 “殿下,这铺子大门未闭,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周娘子举着伞,将萧星牧送至廊下,便收了伞站在他身后跟着进了铺子。 走到门前,苏木大声道:“店家在吗?” 苏木喊过一声,便扶着萧星牧就要朝店内走去。 而萧星牧的目光,却落在店里那些千姿百态各不相同的木雕之上。 接着,店铺右后侧一个布帘被人从里侧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16.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俞宁从门帘后出来,就见三人站在门口。 为首的男子一身绛红锦袍,举止矜贵,身量颀长。面上覆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眼眸,眸中神态慵懒淡漠。 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人,一男一女,衣着虽不如他富贵,却也是用料精细讲究。 他微微敛眸,上前问候:“诸位是来买木雕的吗?” 苏木矮身行了一礼,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他:“见过郎君,我家公子今日有事外出,不料遇上大雨,想在此处躲雨片刻,这里是十两银子,您收下。” 俞宁连忙摆手:“您们只管躲雨,银子就不必了。” 苏木却未听他拒绝,直接将银子放在了一旁的柜台上:“您不必客气,这十两银子也是我们在您这叨扰的赔礼。” 俞宁见他态度坚定,只好道:“那你们先坐,我去找我师尊过来,这银子,我实在不敢擅自收下。” 说着又将放银两的香囊拿过来,塞回给苏木。 苏木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拉开布帘不见了人影。 他也不好追着进到人家店铺后院,索性将荷包放在柜台上,退回到萧星牧身后。 转眸见萧星牧脸色苍白,他便连忙扶着他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一边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萧星牧没有回应苏木的话。 只是一只手肘撑在木椅边,手背支着额头,眉头紧皱,面色苍白。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连带着鼻间都有些窒闷,喉咙也疼,浑身都难受。 朝苏木摆摆手示意他别吵后,他才能勉强闭眼休息一会儿。 苏木心中担忧,只能满脸焦急地等着。 终于,那布帘被人再次拉开,随后他便见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驸马!”他惊讶道。 温照白闻声也是一愣,抬眸望去,便见到了苏木。 跟着,她的目光下移,落到了正闭目养神的萧星牧身上。 “你们为何在此?”温照白问道。 苏木简短地解释了几句,温照白却没有听进去,而是疾步走到萧星牧身前,蹲下探了探他的额头。 果然。他的高烧又开始反复了。 她方才见他唇色苍白,两颊却泛起不寻常的红晕,心中便有了预感。 “谁?”萧星牧感受到额前的凉意,偏过头躲开,开口的嗓音沙哑。 “是我。”温照白回他一声,随后偏头对苏木道:“苏木,你去隔壁街上寻一个大夫过来,要快。” “是。”苏木眼眶发红,眸中含泪,连忙举着伞就走了。 温照白则躬身抱起萧星牧,朝后院走去。 周娘子左右看了看,却和一脸泫然欲泣的俞宁对上了目光。 她挠挠头,转身继续站在门口等着苏木。 俞宁也恍然回神,目光挪到身后还在晃荡的布帘上,久久未曾动过。 方才那就是她的夫郎吗?看上去与她确实相配,虽看不清对方容貌,但也知必定出自世家大族。 只有那样的人,才能与她成亲吧? 他又怎么配? 可尽管如此,他却仍觉得心痛万分,恨不得将那男子从她身上扯下来,让他离她越远越好。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不过是她随手收的一个徒弟,从未被她放在心上过。 俞宁几乎无法站稳,踉跄着扶着一旁的柜台,就见到了上面花纹精致的荷包。 连一个荷包,用的布料都比他身上的好上许多。 他攥紧了手中粗糙的衣裙,扶着柜台站直身子,咬着唇,一步一步朝后院走去。 …… 俞宁到的时候,温照白正在用温水替萧星牧擦拭手臂,动作温柔细致,眼神中满是心疼。 他扶着门框,脚下如同灌了铅,半步都不敢朝里踏。 “师尊……”他喃喃道,声如蚊蚋。 温照白自然没有听见,只是她转身拧毛巾时,却注意到了门口的人。 “有事吗?” 俞宁一愣,呐呐问道:“师尊,这位公子,是您的夫郎吗?” 问完,他便见温照白冷淡的眼中忽然有了温度,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男子,才回他道:“是的,若是没事你先下去吧。” “师尊,我来看看师君。”他语速很慢,带着一丝苦涩的喑哑。 可温照白全然听不出来,闻言也只是道:“他身子不适,等他好了你再来看他吧。” “好……” 他转身,脚步错乱地离开。 温照白没有在意,拧干毛巾后,便将毛巾贴在萧星牧的额头上,手背贴了贴他发烫的脸颊。 “殿下,这么冷的天,怎么没回府?” 萧星牧睁开眼,眼中朦胧湿润,嗓音沙哑:“你不也没回。” 闻言,她不禁有了几分笑意:“殿下学臣什么不好,偏偏学着到处乱跑。” “那你为什么乱跑?”萧星牧下意识问。 “喏,如殿下所见,臣用自己微薄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店,为了能赚点养老金,臣总得来看看。” “呵。”萧星牧轻呵一声,别过了头。 “殿下不信?”温照白拉来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笑着继续道,“这不是以前没有遇上殿下,也不知自己竟会成为驸马,臣总得为自己以后考虑考虑。” 温照白看着萧星牧一副不信不听的模样,心中觉得十分有趣。 她性子淡,很少能有觉得有趣味的事情,木雕算一个,现在又找到了一个。 她又说了几句,便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萧星牧又睡着了。 她笑了笑,放在床边的手动了动,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殿下,你怎么这么能睡?” 没过多久,苏木带着大夫过来了。 三天请三次大夫,温照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流程她也算熟悉了,听大夫说萧星牧风寒未愈又加重后,只觉得萧星牧的身体体质是真的差。 她想了想又问:“大夫,我夫郎前几日过敏了,还要烦请您看一下他的过敏可好些了?” 大夫闻言又替萧星牧把了把脉,道:“您夫郎过敏已无大碍,只是需要按时上药,防止留疤。” “好的,辛苦大夫了。” 苏木送大夫离开,温照白见萧星牧睡得沉,便走到隔壁房间,拿着没刻完的木雕过来。 她今日在来铺子的路上遇见了一直白毛小猫,小小一只,颤颤巍巍地跟在一只黄色橘猫身后,看上去又奶又萌,惹得她十分喜欢。 蹲在路边观察许久后,她走到坊市中买了个饼,准备掰碎了喂给它们吃,回来就没见两只猫的影儿了。 刚才在后院看到一批黄杨木,她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两只猫,便决定刻个笔筒。 花了几个时辰,她才将木雕大致的底刻好。 一共分为三个部分,一只大猫一只小猫,还有边上的笔筒。 将位置定好后,她也没急着勾勒细节,而是继续刻外部形态。 刻刀落在木料上,传来擦擦的摩擦声,在节奏紧密的雨滴声中,显得格外温柔祥宁。 萧星牧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醒来的,他在床上眯了许久,才坐起身,左右看看。 随后,目光就落在了坐在书案后的温照白身上。 外面雨势仍未减小,屋内光线格外黯淡,她点了两盏蜡烛放在书案两边,烛火的暖光笼罩在她脸上,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朦胧,烛光跃入眼瞳,折射出来的神情专注执着,还带着烛火的温度。 他手指微颤,垂下眸子,将视线放在她手中的木雕上。 他看不出她要刻的是什么,只能看着锋利的刻刀从木块上划过,木屑便一片接一片掉落,细小的灰尘在烛光中飞旋飘洒,看着格外有困意。 但许是最近睡得多,萧星牧此时并没有睡着,他靠在身后镂空的雕花木栏上,静静地看着温照白,和她手上的木雕。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被“嘎吱”的开门声撞破,两人同时抬头,朝门口望去。 苏木入内的脚步一顿,端着手上的托盘行了一礼:“驸马,奴才来给殿下送药。” “嗯。”温照白颔首,目光也跟着转到了床上。 发现萧星牧已经起来了,她眼前微亮,笑道:“殿下睡得可好?” 萧星牧愣愣点头,头顶的一束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温照白见了忍不住勾唇一笑,摘下手套随便往桌案上一放,便朝他走了过去。 萧星牧见她走近,眸光微闪,微微歪了歪头,呆呆地望着她。 直到温照白脚步停下,他抬头望她,就见她嘴角含笑,伸出手落在了他的头上,按了按。 ? “你在做什么?”他清亮含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眼中是纯然的疑惑。 温照白抿下唇角的笑意,道:“殿下头发散了。” “哦。”萧星牧不在意自己的发有没有散。 正好瞥见苏木将药递过来,他便接过药,一饮而下。 随后,唇边出现了一抹甜意。 他羽睫微颤,抬眸望去。 “殿下,蜜饯。” 只见温照白勾着唇,烛光下的眼眸温柔又专注。 窗外雨声如注,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耳边,风声拍打着窗棂,烛火散发着融融的暖光…… 萧星牧看到了她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他掀唇,咬下了一口蜜饯。 很甜。 17.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看着萧星牧吃下几个蜜饯后,温照白又问:“殿下可用过午膳?” 萧星牧垂眸不语,苏木眼睛眨了眨,主动上前回道:“没呢,帝卿说他不饿,一点也未吃。” “殿下可知您为何如此容易生病?就是因为您总是不吃饭,身体便也弱些,极易生病。”温照白对萧星牧道,语气难得有些严肃。 萧星牧敛下眸子不看他,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咀嚼着口中的蜜饯,宛如一只小仓鼠。 “眼看着也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殿下可有想吃的?”温照白问他。 小仓鼠咀嚼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中越发明亮:“没胃口。” “既然这样,那臣准备什么殿下就吃什么吧。”温照白道。 闻言,萧星牧眸光微动,手指微蜷。 一旁的苏木则是不由得笑了,驸马和帝卿感情比起从前像是好了许多。 从前驸马可从不会和帝卿开玩笑,帝卿也不会吃下旁人喂的蜜饯。 言讫,温照白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萧星牧才微不可察地侧了侧眼眸,只望见一抹素兰的衣角。 “帝卿?” 苏木突然出声,萧星牧眼睫一颤,立刻收回视线:“何事?” 苏木指了指他的手,笑道:“药碗给奴才吧。” 萧星牧顺着他的视线垂眸,手指略微紧了紧,随后将药碗放在苏木摊开的手掌中,用力稍大,像是带着燥。 苏木也不戳破,只是抿唇笑了笑,便端着碗小步离开房间。 出门时,正好遇到了俞宁。 他疑惑道:“郎君有事?” 俞宁捏紧下裳,脊背僵直:“……路过。” 苏木奇怪地看他一眼,端着药碗绕过他离开了。 而在苏木走远后,俞宁身子猛然塌了下来。 他原以为他可以毫不露怯地站在她的夫郎面前,可现在只是面对那个人的侍子,他都险些想要埋下头去。 那侍子手指细腻,乌发柔滑,衣裙首饰光鲜亮目,无一不让他自惭形秽。 自他成为木雕铺子的伙计后,温照白每个月给他的月例并不少,在吃住上也从未苛待他,可他从没有买过那样的衣裙。 他知道,那些东西不适合每日需要干活的自己。 可是今日,他却很想自己身上有哪怕一件精致的首饰或衣裙,能够让他在这些人面前抬起头来。 厨房中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怔忪片刻,忍不住鼻尖泛酸。 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她竟然还会做饭,可她做饭,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 …… 厨房。 “驸马,您竟然会做饭?” 苏木瞳孔张得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温照白 “在外面,不要叫我驸马。我会做饭,怎么了吗?”温照白一边回他一边片着鲈鱼肉,旁边放着一盘择好了的苋菜。 苋菜也称秋菜,“秋菜灌脏,洗涤肝肠。阖家老少,平安健康[1]来自百度。” 温照白看厨房中有一捧苋菜,便准备切了鱼片,放在一起做“秋汤”。 秋汤做好后,她又炒了一个红菜苔,一个茭白炒牛肉。 最后又从罐子中挖出一盘用桂花和糖腌制而成的莲藕,当做饭后甜点。 这莲藕倒不是她自己腌的,而是隔壁刘婶子送的,她家经常自己做一些腌制的果脯蜜饯之类的,也会分一些给左右邻居,温照白也有幸得了几小罐。 后来她自己也学着做了一些,只是这些东西要腌制一段时间才能出来那种又甜又香的滋味,她腌的时间还不够。 “端出去吧。”温照白指了指旁边的菜,对苏木道。 苏木愣了愣,而后狠狠点头,将菜一样一样端出去。 温照白将身上的围裙脱下,又洗净手,才从厨房出去。 看到廊下还在忙着刻木雕的俞宁,扬声道:“俞宁,先别忙了,过来吃饭。” 俞宁手指一颤,呐呐应声:“嗯,好,师尊。” 温照白喊了人也就没再管,进了卧房。 进去后,发现萧星牧果然还在床上,于是走到床边道:“殿下,起来用膳了。” 萧星牧眼睫颤了颤,手臂动了动,将被褥掀开坐起身来。 温照白顺势将他的外衫递给他。 他看她一眼,接过衣衫:“多谢。” “应该的。” 等萧星牧穿好衣衫,正准备起身往外走,便又被温照白叫住了:“殿下,您的头发乱了。” ? 萧星牧摸了摸自己的发,感觉不到哪里有问题,目光疑惑地望着她。 温照白被他望得心头有些痒,干脆走到他面前,将他按着肩坐在梳妆台前,让他自己看。 大小适中的铜镜中忽然映出两个人影,一坐一站。 站着的衣着整齐,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坐着的则是衣衫松垮,发丝凌乱。 萧星牧抿抿唇,抬眸透过铜镜看着温照白。 镜中女子弯了弯唇,接着他的身后便忽然覆上一片温软,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前就出现了一只手,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未等他多欣赏一刻,那只手便捞起来他前面梳妆台前的一个木梳。 他眨眨眼,便感受到自己头顶传来浅浅的按压感。 她在给他梳发?! 他猛然瞪大了眼,身体都仿佛被定住,浑身僵硬不敢动。 他看着她拿着一只雕刻精致的木梳从他发丝之间划过,看着她净白的手指拢着自己的发,黑色长发从她手指缝之间溜走,看着她忽然弯下身。 肩膀上落下一股温柔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 他心中一紧,便听见她道:“放松些,殿下。” 温照白的嗓音同她的名字一般,像是温和的泉水,在他耳边流过,蓦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耳边窜入他的身体,引得他身子感受到一阵酥意。 他忍不住身子僵硬,抿了抿唇,长睫不住颤抖。 “殿下?” “闭嘴!”他忍不住道。 “嗯?”温照白不解地望着他。 她的视线从铜镜中转移到他身上,入目便是他几乎红透了的耳垂,那抹粉意从耳根开始蔓延,连两颊都显得有血色了许多。 她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他为何有此反应。 心中除了讶异,更多的,却是她自己都无从解释的欢喜。 她敛下眸中的笑意,对他道:“殿下,臣扶您去用膳?” 萧星牧身形笔直,回道:“不必了,本宫自己会走。还有,在外便不要唤本宫殿下了。” “那臣应该叫您什么?”温照白直起身站在他身后,忽然,她压低声音,在他身后问,“不若,臣叫您‘夫郎’,如何?” 话音一落,她便见身前本就绷直的脊背愈发僵硬,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何反应了。 温照白不禁笑出声,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手腕,道:“殿下,走吧。” 萧星牧还在她上一个称呼当中回不过神来,此时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任由她将自己牵到门外,又迈进另一道门。 苏木还在摆放餐具,见两人来了,张唇便要行礼,被温照白一个眼神制止下来。 他当即换了称呼,弯了弯身道:“女君,公子。” 此时,站在一旁的俞宁也上前道:“师尊,”沉默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师君。” 萧星牧闻声,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温照白。 温照白主动给他介绍道:“这是我收的徒弟,俞宁。” “俞宁,这是你师君。” 俞宁抿唇,又唤了声“师君”,萧星牧应了声,便没再开口。 温照白深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对俞宁道:“好了,坐下吃饭吧。” 俞宁抬头看了眼萧星牧,无言在下首落座。 温照白也牵着萧星牧在上首坐下,随后端起放在萧星牧身前的瓷碗,舀了一勺鱼汤放在他手边:“吃饭前先喝口汤暖暖胃。” 见状,苏木道:“公子,今日的晚膳全部都是女君自己做的,奴才也是才知道女君竟然会做菜!” 萧星牧刚拿起的汤勺一滞,偏头望向温照白,便见她正笑看着自己,道:“味道如何?” “还没吃。”他道。 “嗯,那你先吃。” 萧星牧再看眼前碗中的鱼汤,忽然觉得它看上去好像还不错。 鱼汤入喉,汤汁浓厚而不黏稠,鲜香回甘。 考虑到萧星牧的食量,温照白并没有给他舀很多汤,只是小小一碗,两三口便喝完了。 见他喝完,温照白便又用公筷夹了一片牛肉放到他碗中。 萧星牧一愣,怔怔地看着碗中突然出现的牛肉。 “不喜欢牛肉吗?”温照白问。 “不是。” “那你多吃些,说好了今日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的。”温照白又往他碗中夹了些红菜苔和苋菜,“多吃青菜,对身体好。” “够了。”萧星牧道。 “这便够了?”温照白皱起眉头,对苏木道,“苏木,给你家公子盛碗米饭过来。” “!”萧星牧偏过头望她,像是在控诉她为什么让他吃这么多,晶亮的眸子含着幽怨。 “萧公子,就吃一碗饭,行吗?”温照白道。 “……” 萧星牧默默转了过去,用筷子挑了一筷子米饭,放入口中。 这之后,温照白便时不时给他添一筷子菜。 看着他一点一点将碗中的菜吃下去,温照白竟奇异地觉得有些满足。 若是以前,别说给别人夹菜劝别人吃饭了,她根本不会留意别人吃了什么。 她也突然发现,其实只要将菜夹到了萧星牧碗中,他便几乎都会吃下去。 一点也不挑食,只是低垂着卷翘的长睫,小口小口地吃着,显得格外有耐心。 18. 第 18 章 用过晚膳没多久,雨便停了。 温照白三人也要起身离开。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萧星牧闻声偏头望向温照白,便见她神情恍然地对站在后面的男子道:“俞宁,应该是温芍进了木材回了,你过去搭把手。” “是,师父。”俞宁应声,随后小跑着朝前院而去。 之前温照白让温芍来铺子看看,若是见少了哪些木料,就去进点货。 今日过来没见到温芍的人,就猜到她昨日应该是做了盘点,已经去进木料去了。 本以为今日见不着了,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回来了。 这时前院搬运货物的短工已经扛着木头踏入了后院,将木头扛进柴房后,才过来朝温照白拱了拱手:“温女君。” 随后她们的目光落在温照白身旁的萧星牧身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惊艳。 但她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也只是拱了拱手,作了一揖便回了前头继续搬木头。 温照白刚要去柴房,想到什么,又转身对萧星牧道:“殿下,臣这还需忙一阵,您先回府吧。” 萧星牧抿唇,没有作声,只是朝苏木伸出了手。 苏木领意,上前搀扶着他,朝门外走去。 秋日本就容易着凉,又加之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很是湿润,温照白念及萧星牧那副脆弱的身子,才说出方才的话。 此时见他身形瘦弱,绛红的宫服衣摆被风卷起,乌发翩飞,她脚尖一转,没有进柴房,反而是去了卧室。 在衣柜中翻了翻,找出从前留在这的一件披风,快步追上萧星牧二人:“殿下!” 萧星牧脚步微顿,转身回眸。 温照白缓下步子,上前将披风披在他肩上,又系上绳结。 “好了,殿下早些回去,再晚天色就要暗了,夜路不好走。” 萧星牧抬眸望她,眼眸微动,片刻后,轻轻颔首。 小巧的下巴落在灰青色的绒毛之上,衬得他身形都有些娇小。 温照白微微一笑,望着他转身离开后,才朝柴房走去。 进入柴房,她走到新到的几根木料旁边,上前摸了摸木质。 木雕在木质的选用上非常考究,太硬的木材不容易雕琢,太软的木材不易保管,直丝的木材容易缺损,因此选料上必需软硬适中,选择质地细密而畅通,坚韧结实的木材为好。{来自百度} 温照白经营的只是一家小店,像紫檀木、檀香木、黄花梨木等木料雕成的木雕,虽然精致好看,但卖出去的少,大多是她自己留用。 就像之前她刻的那枚紫檀木玉如意,便是准备送给温父放在房中摆看的。 当然一般上好的木料在普通的木料集市也难得碰到。 她在木材集市采购,买的都是如香樟木、桦木等物美价廉的木料。 樟木有浓郁的樟脑香味,不怕虫蛀,木质柔润,纹理细密,不易变形,硬度与韧性恰好,容易加工,易入刀,不起茬,不易崩,雕刻精细的多层镂通雕也不成问题。{来自百度} 如果运气好,碰上好点的红木边角料,她也会买回去,做些精巧的小摆件。 她毕竟是从现代穿越的,做的摆件新颖别致,很受一些夫郎公子们的喜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一根黄杨木上。 黄杨木不算少见,但绝不多见,她之前剩下的黄杨木刻完那个笔筒就没什么剩的了,没想到这次竟然还能进到现货,而且还是一根质量相当不错的小叶黄杨。 黄杨木木质光洁、纹理细腻、色彩庄重,最适宜用来雕刻一些生动的人物形象{3}。 她伸手摸了摸,心中非常满意。 “女君!” 温芍迈步入内,自豪道:“如何,这块黄杨木不错吧,今日我也是运气好,正好碰上木材商上新货,看到这根小叶黄杨,我便全拿下了。” “不错。”温照白点点头,赞了声。 “那可不,外头还有好些呢,您可知,我今日还进了什么好东西?”温芍神神秘秘道。 闻言,温照白也有了点兴趣:“?” 温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前头,摆在温照白面前:“这可是小的求了老板好久她才肯卖给我的,上好阴沉木!” “可惜只有一小块儿。”她遗憾地补充道。 阴沉木也称乌木,兼备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有“东方神木”之称,温照白也不禁有些惊讶。 需知这乌木可比紫檀木都差不了多少,平日是极难寻到的。 “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说的便是它了。 温照白接过温芍递来的乌木,细细打量着,心中已经盘算着要用它刻个什么样的物件了。 乌木是上好的辟邪之物,若是刻个佛像、护身符自然是极好的。 乌木价贵,自然不能放在铺子中卖,刻好倒是可以送给母父和长姐他们佩戴,她自己不信佛,自然也不需要。 只是,这佛像,是不是要拿去寺庙中开光才有用呢? “女君?” “嗯?”温照白抬眸。 “今日的木材都已经搬完了,您清点一下。” “嗯。”温照白转头,示意温芍,“你去将账结了,我将木料清点后便回府吧。” “是。”温芍走到门外同几位短工交接工钱,温照白则是按照温芍给的单子仔细清点过一遍。 半刻钟后,一手拿着新得的一块乌木,一手拿着雕了半日的小猫笔筒,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萧星牧却已经回了府。 他刚回到房中,坐靠在软塌上,便见苏木拿了张帖子进来。 “殿下,方才玉香给了奴才一个帖子,说是程将军家的夫郎邀请您三日后过府参加他举办的赏菊宴。”苏木道。 萧星牧已经熟练地躺倒在了宽大的软塌上,头靠在金丝引枕上,眉眼慵懒:“不去。” 苏木面露为难,道:“殿下,这次宴会是程将军替她那平民出身的夫郎撑场面办的,京城中几乎所有男眷都被他邀请了去,众人看在程将军的面子上,也都应下了,咱们若是不去,是否有些,不留情面。” 萧星牧摆了摆手:“不必多言。” 苏木见此,也只得蹙额声喏,转身轻声离开寝殿。 忽然,他又听身后传来一道懒倦的声音:“罢了,把那帖子留下。” 苏木立即直起身来,将帖子捋平整了放在萧星牧身旁的小几上。 在苏木看来,之前程将军退了与殿下的婚事,转而迎娶一个平民男子,不仅是不识好歹,更是眼光不好,这次殿下去参加赏菊宴,定能惊艳四座,让那程将军悔不当初。 而萧星牧则是想到了萧星和。 萧星和之所以让她和程凌瑶定亲,是为了拉拢程凌瑶,后来答应退亲,也是不想寒了程凌瑶的一腔忠义之心。 萧星和平日待他极好,他也没必要当众下了她爱卿的颜面,弄得她难做。 那橙红的帖子被苏木放在黄梨木小几上,萧星牧却半点眼神都欠奉。 所谓赏菊宴,他也只打算露个面便离开,既表达了他对程凌瑶退亲一事全然不介意,全了双方颜面,也能少点麻烦事儿。 苏木离开后片刻,温照白便回来了。 萧星牧闻声撩开眼皮,懒懒地送去一眼。 “殿下,打扰您了吗?” “并未。”他起身,看她倒了杯水饮下,才转身看他。 他敛了敛眸子,避开她的目光。 忽而,他听她道:“殿下怎还未休息?” 外面天色昏黑,又刚下过一场大雨,人也易倦些,她还以为萧星牧已经睡了呢。 “还不困。”萧星牧回道。 其实是她不在他无法入睡。 “你今日回来有些晚。”他道。 “嗯,今日新进了许多木材,有几种很不错,我还带了一些回来,放在隔壁院子了。” 说到此处,温照白忽然想起萧星牧怕黑一事,乌木可辟邪,不若到时刻个护身符给他吧。 萧星牧却对她进了何种木材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有些困,不,非常困了。 “嗯,回来了便洗漱歇息吧。”他道。 温照白并未发现他的真实想法,只是道:“臣去让侍子打些热水进来。” “嗯。”萧星牧没意见,只是头有些沉,他便干脆又倒在了软塌之上。 温照白见此,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殿下再困,也应该先将披风取下来再休息,如此这般硌着脖颈,怎么能睡得舒服。” 萧星牧歪了歪脖颈,才注意到披风忘了取下。 又想到这披风是温照白的,他的耳根忽而有些发烫。 猛然一下坐起身,欲要将这披风解开。 可越急越是不得要领,他蹙着眉,半天也没将这绳结解开。 随即,手腕上覆上一抹温热,将他的手轻柔而又不可挣脱地拉开,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落在了素色的绳结之上。 指节绕转,绳结便散了开来。 蓦然间,身上的披风被人取下,他的身后便感受到一阵凉意,忍不住动了动肩,瑟缩了一下。 “殿下冷?” 萧星牧一怔,没想到她如此细心,连他一点微小的动作都被注意到了。 “尚可。”他抿抿唇,答道。 他并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思袒露人前,下意识躲避。 好在温照白也并未多问,只是将披风收好,挂在一旁衣架上。 望着她的背影,他攥紧了身下柔软的毛垫,一言未发。 19. 第 19 章 [] 两人先后洗漱完,便都上了床。 温照白将蜡烛吹灭,留下最外边的一盏,伴着莹莹点点的烛光,她忽然想到什么,偏头望向身旁的萧星牧。 “殿下,您睡了吗?” 身旁呼吸平缓轻微,仿佛和风吹动纤羽,显然已经睡了过去。 她便也没再出声,闭上了眼。 方才她只是忽然想到,她许久没见过林千俞了,打算明日去林府跟林千俞见一面。 而她如今到底住在帝卿府,是以准备跟萧星牧说一声。 不过萧星牧既然已经睡了,她便没有再开口。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温照白起床洗漱后,萧星牧仍未醒来。 她跟苏木说了声自己的去处,带着温芍朝府外走去。 昨日下过一场大雨,今晨天色清朗,秋日的天虽有些凉意,却不会过分寒凉,反而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清爽。 温照白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裳,衣裳上绣着墨绿色青竹,行走间衣袖被风带得翩翩,衬得她气质淡如修竹,清若冷玉。 从帝卿府出来,她便坐上马车朝林府而去。 自从那日青竹轩一别,她已经几日没有见过林千俞了,也不知她说要考科举是否真的在认真准备。 大夏科举三年举办一次,最近的考试时间便是明年秋天。 对于林千俞,温照白是有信心的。 她虽然有纨绔名头,但到底出身于书香门第,清贵世家,林千俞所受的耳濡目染一点也不比林千霜少,甚至因为从小聪颖伶俐,很受林太傅重视,一直对她要求十分严格。 而这也是导致后来林千俞叛逆的原因。 林千俞性子散漫,聪颖却不好学,儿时被林太傅管着不敢做什么,但随着年岁渐长,加之林太傅日渐忙碌不再有空闲管教她,她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变成了一个纨绔。 但矛盾的是,因为林太傅多年教导,她又不像京城其他纨绔那般惹是生非为非作歹。 当然,如果林千俞是那惹是生非之人,温照白也不可能同她交好。 从小接受传统儒学教育的林千俞,对于科举应试考试,只要她想,挣个同进士出身自然完全没问题。 路过香糕坊时,温照白想起林千俞最爱这家的板栗糕,便让温芍去买了一盒。 等她拎着板栗糕来到林千俞房间的时候,就见到了披头散发从书海里钻出来的林千俞。 温照白:?!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精致到头发丝儿的花花女君林千俞吗? 那硕大的黑眼圈,那蓬乱的头发,一度让她差点没有认出来,若不是她一出声还是原来的声音,她恐怕都不敢相认。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娘说,若是我想科举考试之后同容儿在一起,我便要一甲及第。” 难怪了。 温照白明白过来,心中不禁有些感叹爱情力量的伟大,竟能真的让□□回头。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笑道:“看来伯母对你期望很高。” “别了,我巴不得我娘对我半点期待都没有。”林千俞摆摆手,视线落在了温照白手上的糕点盒上,邪魅一笑:“来就来,怎么还给姐妹带好吃的呀?” 温照白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才想起手上拎着的糕点盒,干脆放到她…… 她桌上已经没了位置,温照白只好将糕点盒放在书堆上:“路过香糕坊,给你带的。。” “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谢了!”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糕点盒,拿出一块直接塞入口中。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真香!你可不知道,我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每日废寝忘食。” “吃东西的时候你就别说了。”温照白没好气道,她就不信林太傅真的会不让她吃饭,这人就喜欢夸张罢了。 “切,不说便不说!我吃!” 温照白冷声轻呵,没跟她贫。 “诶,你听说了吗?白灵书院要放假了,你那个好庶妹要回来了。”林千俞咬着板栗糕,边说边道。 “她回来与我何干。”温照白语气平淡。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成亲了,再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了,恭喜啊。”林千俞拱手笑道。 温照白懒得理她。 她跟温瑶关系确实一般,虽年岁相仿,但从小便玩不到一块儿去。 甚至还有些相看两厌。 温瑶在家时,每每见到她都要刺上两句。 对于温照白而言,那些话不过就是小孩子耍威风,不痛不痒,她也懒得理会。 倒是林千俞,总是跟温瑶起冲突。 林千俞性子本就是一点就着的那种,温瑶又总爱充当那点火棍,两人见面就没有不吵起来的。 “不知道你那庶妹去读了几月圣贤书,回来会不会安生点,不要整日跟个阴阳人似的,就会阴阳怪气。”林千俞道。 温照白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还是担心你的圣贤书能不能记进去吧,别等到了明年上了考场,才发现自己一点没记住。” “呸呸呸,你怎能如此咒我,明年上了考场,我定会下笔如有神,成功抱得美人归。”林千俞扬起下巴道。 温照白低首轻笑,也没有反驳她。 “对了,我这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林千俞忽然道。 “嗯?”温照白掀眸望她。 “再过几日不就是青竹轩一年一度的花魁日吗?容儿到时候定是会被拉上去接客,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一下,不要让他接旁的女人。” “你的人你自己管,我不去。”温照白立刻拒绝,“我已是有家室之人,不能做引人误会之事。” “我也想去啊,可是我娘和长姐看我看得紧,根本出不去,求你了~” “不去。”温照白也很坚定。 若是平日林千俞有事让她帮忙,她自然不会拒绝,但是花魁日可不是一般的事。 一旦她答应林千俞,那便是要替他买下青竹轩花魁的一夜,花魁日是京城有名的盛会,百姓们都看着呢,她一个有夫之妇,岂能帮她这种忙。 林千俞见她神情坚定,退而求其次道:“那行,那你到了那日,帮我逃出去总行了吧?” 温照白蹙额,侧眸望她:“怎么帮?” “其实很简单,那日你找个借口,将长姐约出去,我便悄悄溜出去。” “林太傅呢?你家仆人呢?她们都看着,你要如何逃?” 林千俞“啧”了声:“放心吧,我都打听好了,我娘那日当值,不能回来,家中仆人我让隼心替我引开便是。” “敢情你早便想好了,就在这等着我是吧?”温照白觑她一眼。 “哪有,我这是思虑周全罢了。” 温照白见她笑得狡猾,顿了顿道:“我只负责将千霜姐约出去。” “当然,其它我自有安排!”林千俞拍着胸脯道。 20. 第 20 章 [] 三日后,乃是京城有名的花魁日,每年这日城中定是人潮如织,簇拥着来到绕城河畔,去见那香船美人。 与此同时,程将军府邸,亦是大清早便热闹起来,到处是来往布置的素衣侍子,体态如风,动静皆宜。 此时另一边的帝卿府内,温照白刚洗漱完,便见萧星牧也难得起了大早,甚至还自觉坐到了梳妆台旁等侍子梳妆打扮。 “今日殿下要出门?”她疑惑地问,毕竟平日萧星牧可不会这般早便从床上起来。 “回驸马,今日殿下要去参加程将军夫郎办的赏菊宴。”苏木回道。 温照白思忖后问:“殿下,需要臣陪同吗?” 萧星牧半阖着眸,淡声道:“不必。” “知晓了。”温照白点点头,又道,“臣今日也有事外出,若是结束得早,臣去接您?” 闻言,萧星牧掀眸,随意应了下来。 “殿下若没有旁的事,臣还约了人,便先走了。”温照白道。 萧星牧并不在意她约了何人,也不在意她去往何处,闻言也不过歪了歪额头,精巧白皙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以方便苏木替他挽发。 从头到尾,没有多余的言语。 温照白也习惯了他的性格,便也没有再多聊下去的打算,见此便毫不停留,转身离开寝殿。 倒是苏木,见萧星牧如此一副万事不放心上的神情,不忿道:“殿下,你可知驸马今日是要去何处?” 萧星牧不应声,只是微微往后仰着头,一副随时能睡着的模样。 苏木叹了声气,忍不住念叨:“今日外头那般热闹,谁都知道是要办花魁日了,驸马如此急不可待地离开,保不齐便是去私会!” “之前殿下同驸马成亲第二日,她便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倌馆,亏奴这几日还对她有些改观,怎知她今日便如此不加掩藏,就这么急着要出去吗!” “苏木。”萧星牧终于出声了。 苏木睁大了眼,想要继续替他鸣不平,却闻他言:“你吵到本宫了。” “殿下!” “温女君同我虽是妻夫,但我们与寻常妻夫不同,本宫也做不到……与她……亲近,她就算养个外室,只要不扰了本宫安宁,便随她去就是。” “殿下这么好,她瞎了眼才会放着您不要去找外人。”苏木愤愤不平。 萧星牧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嘲意:“也只有你这么想了。” “才不是,陛下也定是这般想的!” 萧星牧打断他:“苏木,休得胡言。” 苏木急忙抿唇,不敢再多话。 他方才是说得急了便有些口无遮拦,竟然敢妄议陛下。 手指紧了紧手中的木梳,很是安静了一会儿。 少顷,萧星牧在苏木的搀扶下坐上马车,马车悠悠朝程府而去。 另一边,温照白也将林千霜约了出来,两人坐在茶楼中,相顾无言。 “温贤妹今日为何约我来此?” 温照白抿了口香茗,放下杯盏道:“小妹听闻今日茶楼要来一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极为新鲜有趣,心下十分感兴趣,便想约好友一同来看看。只是千俞忙着准备科考,小妹实在无人可邀,便想到了千霜姐。” 林千霜瞟了眼一楼台上正拍着桌案讲故事的说书艺人,挑了挑眉:“依我看来,这说书人实在不如何,贤妹你这是被人诓了啊。” 温照白眨了眨眼,笑道:“其实也不算,虽然说书人不如何,今日我倒是有新的发现。” “哦?” “千霜姐不觉得这家茶楼的茶格外清香吗?入口绵润,饮下还有回甘。” 林千俞弯唇:“这倒是没错,这茶应是上好明前龙井。” “小妹不懂茶,只觉得喝起来格外鲜爽甘甜,回味无穷。” “我也只是略懂一二,所以,贤妹今日叫我来,到底是为何。”林千霜将茶盏落在矮几之上,眸色瞬间变得深沉。 温照白无奈一笑:“看来,还是瞒不过千霜姐。” 她轻抿了口茶水,将林千俞让她做的事和盘托出,最后道:“其实,今日这种日子,让千俞去见见心上人也无伤大雅,千霜姐认为呢?” 林千霜沉默许久,才道:“你以为我是不想让千俞与相爱之人团聚?” 温照白没说话。 “你可知,千俞口中的那个容儿,另有心上人。” “?” “我也是在那日之后,感念千俞和那个男子恩爱情深,他能让千俞为他改变那么多,我和娘都觉得让他进门也无妨,我们家虽重规矩,但向来更重情义。” “既然要应下这门亲事,我们也不能对男方一无所知,娘便让我对那男子的身世调查一二,结果我们却发现,早在一年前,那男子就与一女子定了终身,可女子乃是文弱书生,家中清贫,根本无法替男子赎身,是以他才留在青竹轩,为的就是筹钱替自己赎身。他与千俞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只有千俞还以为寻到了所谓真爱,唉。” “你说,我娘和我如何还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千俞虽贪玩,但心思单纯,待人向来没有半分虚假,与其让她日后痛苦,不如我们现在就替她断了。” 温照白也是才知道,那花魁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她不了解那个花魁,却了解林千俞。 林千俞一向是个认死理的人,林千霜她们越是不让她见花容,她越是想见,也根本不可能因为见不着面就能将那个男子忘了。 她还记得林千俞说起花容时的神情,唇角始终勾着笑意,眼中仿佛有光。 这一看便知她已然情根深种。 温照白叹了声气,对林千霜道:“千霜姐,堵不如疏,你们与其关着千俞不让她与花容见面,不如让她去见,那花容早有钟情女君,必然不会真的跟千俞在一起的。” “温贤妹,你也知道千俞的性格,她那对待感情二傻子一般的性子,我是担心她根本发现不了啊。” 温照白沉默了。 其实林千俞并不是真的愚蠢,只是如今她以为花容是她真爱,便一点不愿意去想他有任何不好或者不对劲。 简单而言,就是花容在林千俞眼中,近乎完美。 “罢了,我与你一同去绕城河看看,绝对不能让那个臭丫头干出什么丑事来。”说着林千霜一撩衣摆,起身朝门口大步而去。 温照白来不及叫住她,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而此时的萧星牧也到了程府。 程府门前停满了各式马车,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简朴,堆满了府门前一条石板路。 萧星牧的马车停在程府门前,周娘子立刻跳下马车放脚凳,拉帘子。 等到萧星牧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立时便有小厮上前问候:“请问郎君是哪家贵人,可有请帖?” 苏木上前将请帖递出,对方脸上的笑意顿时更加真诚:“原来是长帝卿,您这边请。” 萧星牧领着苏木跟着小厮往府内走去。 这次赏菊宴邀请的都是各府男眷,男人们聚在一块儿,园中顿时无比热闹。 “诶,文主君,你今日的胭脂可真好看。” “是吗,这是我家妻主昨日特意买来送给我的,我说我平日不爱涂胭脂,她便道这是她的心意,硬是要塞给我。”文主君满脸笑意道,“陈主君,这是您家公子吧,都这么大了,可议过亲?” “还未,男儿嫁了人日子哪有做郎君时舒快,我和我家妻主都想多留他几年呢。” “陈公子花容月貌,想来您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 陈主君以帕掩唇,露出的双眼满是骄傲:“哪里哪里,我家小玥就是孩子心性,太过单纯,太早嫁出去了我都不放心呢。” 众人聊得欢愉,忽而,门口一声:“荣安帝卿到——” 园中的热闹像是被冰雪凝住,瞬间沉寂下来。 在座的男子纷纷翘首 21. 第 21 章 [] 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在场之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这样一番心思,随后便都朝出声的那个年轻公子望去。 得知语出惊人的人是谁之后,众人神情便也多了一分了然。 出声的人乃是先帝嫡亲的妹妹福安王嫡子——成宁郡王,这位小郡王自小最受福安王爷宠爱,比他嫡姐都受宠些。 而福安王作为先帝的唯一剩下的皇妹,向来备受尊崇,连如今的女皇见了她,也得好声好气地唤一声“姨母”。 自然,福安王最为宠爱的独子,那便也是在京城中呼风唤雨的存在。 这也就养成了成宁郡王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习性,府中面首更是住满后院,据说他耽于男女之情,多情又滥情,府中的面首每过一旬就要换一批。 当成宁郡王听说了程将军妻夫的事迹之后,更是当众对两人勇于追爱表示赞赏,连此次赏菊宴,他也是早早就到了,拉着齐柊说了好久的肺腑之言。 此时众人见他与萧星牧杠上,纷纷闭嘴不敢开口。 这两位一位是女皇嫡亲的弟弟,一位是福安王捧在手心的嫡子,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只好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只是这成宁郡王想要打抱不平,也要被打之人心甘情愿陪他才行,萧星牧可没这个闲工夫。 他侧眸睨他一眼,语气微漠:“本宫走不走,与你何干?” “本郡王是程主君的好友,自然看不过有人欺辱于他!” “哦,本宫怎不知,本宫欺辱了他?”萧星牧转过身子,朝站在一旁的齐柊望去。 却见那小夫郎满眸子的泪蓄在眼底,垂着头,一副受尽侮辱的模样。 萧星牧蹙额,心头不耐。 这程将军好歹是一员武将,家眷怎如此……柔弱。 莫说他并未欺辱他甚么,就算他今日真欺他辱他,他也不该这般作态,这般一副自己欺负了他的模样,往小了说是他小家子气没有半分主君气度。 往大了说便是对皇亲不敬,那便连程将军都不一定护得住他了。 “齐氏,你自己说,本宫可有欺辱你?”萧星牧语气淡而缓,可落在齐柊心中,却如同天边的惊雷。 他话音一落,那齐柊便是身子一颤,柔弱可怜地看他一眼,又吓得猛然垂眸:“并,并未。” 萧星牧:“……” 他实在懒得跟这些人耗费心力,便朝成宁郡王昂首道:“可听见了,他这幅模样,与本宫无干,本宫乏了,苏木,回府!” 苏木连忙上前搀扶:“是,殿下。” “站住!”成宁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下意识便对着萧星牧喊道。 萧星牧脚步一顿,终于正眼看向了他:“站住?成宁,你是以何种身份,敢对本宫这么说话?” 萧成宁一顿,终于意识到萧星牧是当今长帝卿,不是他能随意喝止的。 想到这,他虽心中仍憋着气,但却开不了口,只是望向萧星牧的眼神,却也暗藏狠意。 “许是福安王近来太忙,没时间教导你,本宫也没有替人管教子女的习惯,那便只好差人跟王爷说一声,让她好好管管你了。”萧星牧嗓音清冷,如这秋日的寒风,让成宁瞬间清醒过来。 萧星牧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他屈辱地垂首,朝萧星牧行了一礼:“臣方才只是太过心疼程主君,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帝卿莫要见怪。” 萧星牧闻言冷淡地“嗯”了一句,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提步走了出去。 萧成宁深深吸气,压下心底的怨愤,在萧星牧转身后,朝身旁的小侍低语几句。 小侍点点头,小跑着离开宴席。 萧成宁神色阴狠地望着萧星牧的背影,轻轻一笑。 呵,料他萧星牧也风光不了多久。 萧星牧在被下人领着离开宴席的同时,温照白也到了程府门前。 她是从温芍口中得知萧星牧今日要来参加程府宴会的,收到消息后,她脑海中顿时便出现了两人成婚前,她撞到萧星牧与程凌瑶在御花园谈话的画面。 那日萧星牧一身宫装清冷矜贵,程凌瑶戎装加身气宇轩昂,两人站在一处,望着和谐非常。 京中男子好似都很钦慕程凌瑶这般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大女子,只是不知萧星牧对她是否也是如此。 温照白摇摇头,抛下这些无厘头的想法,找到帝卿府的马车,准备等萧星牧出来,便听到有人唤自己:“温女君?” 她微愣,偏头望去。 竟是程凌瑶。 她今日应是不用去军营,穿着也如同京城中贵家小姐一般,着一身深蓝圆领长袍,外罩着一件宽袖杏色云锦褙子,却因常年习武,依旧身型笔挺,气度非凡。 对方意识到自己一时口误,又纠正道:“我竟忘了,温女君已是荣安帝卿妻君,我该唤你一句驸马了。” 言语恳切,有礼有节,洒脱自然。 温照白便也温和一笑:“无碍,程将军随意便是。” “驸马今日……是来等长帝卿的吗?”程凌瑶笑着问。 温照白颔首:“是。” “那不如进屋坐坐,咱们边聊边等?” “不了,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驸马不用客气,我一介武将没有那么多规矩,您若是不愿意,可是看不起我?”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再要不应便是失礼了,温照白只好应下,跟她进了府。 许是今日办宴的原因,府中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经过穿堂,往左便是一抄手游廊,温照白跟随程凌瑶进入园子,便听见“砰”的一声响动,园中不大的池子中泛起一阵颇大的水花。 而旁边本来正欢畅宴饮的夫郎公子们也纷纷站了起来,朝池子边走去,边走边喊着“来人啦,快下去救人!” 萧成宁跟在众人身后,和匆匆赶回来的侍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轻轻一笑。 温照白和程凌瑶此时也靠近了池子,温照白一眼便认出了池中的人是萧星牧。 未曾多想,她便脱了外袍,跳入池中,朝萧星牧游去。 这处池塘中种着许多莲花,夏日满池莲花开了极为壮观。 可此时是寒凉的晚秋时节,莲花都枯败了,只剩了满池垂立的莲叶,给温照白救人的路上平添许多障碍。 岸上的议论声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温照白充耳不闻,只专注地扒开一片又一片莲叶,根据之前记忆中萧星牧落水的位置游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了萧星牧身边。 温照白过来时,萧星牧手中正拼死抓着一根莲叶的根茎,以免自己彻底沉入水中。 发现腰身被人搂住后,萧星牧疲惫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了熟悉的容颜。 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那人开口: “帝卿?” 熟悉的温柔明朗的女声入耳,他下意识便松了口气,放心地将头伏在她的肩上,手也松开了莲梗,沉沉地闭上了眼。 < 第22章 [] 萧星牧在昏睡后, 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仍然在那冰冷得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梦中温照白没有出现, 没有人救他, 所有人都站在岸上看着,看着他渐渐沉到水底。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死便**,正好还不必再忍受头痛的折磨。 可当他真正沉入水底无法呼吸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温照白的身影。 她会对他温柔地笑, 会笑着喂他蜜饯, 会哄着他吃药, 她的声音也很温柔…… 还有, 她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眸, 那双眼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只有他。 在温照白身上,他曾有片刻体验到了从小到大都未曾得到过的疼爱。 也许她只是出于妻夫之间的责任,也许是忌惮他的身份,但无可否认的是,他曾经因此短暂的沉迷过。 若是还有以后, 他们会否也会幸福一世啊? 可湖水不断涌来,几乎将他吞没,他忽然有些不想就此死去, 奋力挣扎起来。 终于, 他浮出了水面, 梦也醒了。 一睁眼, 却没有看到心心念念之人, 他便下意识问出了声。 …… 温照白在苏木出声时就听到了车内的动静,此时听萧星牧问到自己,便撩开车帘,朝内道:“臣在。” 车内没有回应,她便将车帘打开,朝里望了望。 马车内里光线黯淡,只有侧边窗帘时不时被风吹开时,钻入的几缕光线。 气质矜贵的少年起身半坐在塌上,还未干透的发丝垂落在前襟,黑白分明的狐狸眸直直朝她望过来。 那一眼中,带着无尽的依赖与恐惧,还有渴望。 看着他的眼神,她仿佛感觉若不是此时她隔得远,他就要扑进自己怀里一般。 温照白心尖微软,提步走了进去。 少年漂亮干净的眼眸明显愣了愣,随后绷直了身子,一手撑在塌上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修长的五指攥得发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温照白走到他身旁,手指覆上少年白皙饱满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热。 她刚要放开手,怀里突然闯进了一抹温凉。 少年身子柔软,却难掩衣裳下的瘦骨嶙峋,仅仅只是这样拥着他,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消瘦。 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尖刺了刺,并不是非常疼,却让她无法忽略。 感受到手下少年柔软的身形,她放轻了语气问道:“殿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萧星牧摇了摇头。 温照白手指落下时碰到了他放在被褥上的另一只手,触感冰凉如同冬日冰雪。 她顿了顿,将对方的双手握进手心。 “驸马……”萧星牧呐呐出声。 刚从水中被救出来不久,他的嗓音还带着呛水后的嘶哑,温照白却并不觉得难听,只觉心疼。 “殿下,你可知自己是如何入水的?”温照白垂着眸子,掩下眸中的狠厉。 她从来不是良善之人,只是这一世日子过得太好,她便习惯了以温和示人,但有人若伤害她在意之人,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驸马,奴才看到了,是一个侍子将殿下推下去的!”一旁的苏木忍不住替萧星牧回道。 温照白颔首,将萧星牧抱进怀中又问道:“那你们可知是谁指使这个侍子做的?” 苏木又问:“他是被人指使的吗?” “苏木,你先下去吧。”萧星牧看了他一眼,道。 苏木还有些想听下去,但见到萧星牧不容置疑的眼神,到底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待苏木离开后,萧星牧才低声道:“应该是萧成宁。” “福安王幼子?”温照白问道。 “嗯。” 萧星牧微微颔首,他并不期待温照白能够为他出头,福安王在京城的势力之大谁都知道,早些年梁王还在之时,两人倒是能有个制衡,但萧星和上位后,将姐妹都赶到了她们的封地,京城除了女皇,便是福安王一家独大了。 **萧星和这些年为什么一直纵容福安王,朝政大事也不是他一个男子能管的,但他不想因为自己让萧星和难做。 萧星和能够坐上如今这个位置,付出的努力他比谁都清楚,作为她一父同胞的弟弟,他并不能帮她什么,只能让她少些麻烦。 所以他从不拒绝萧星和对自己的安排,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跟程凌瑶成亲或是与温家联姻,都能给萧星和带去不少助力。 却没想到,这场联姻,能让他遇到温照白。 他抬起头,望向温照白的眼神染上了几分依恋。 温照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兀自想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她是宰相之女,生来就在权力的涡旋之中,加上家中母姐谈论大事也不会避开她,反而有意识地让她知道朝中事宜,免得她不明不白得罪了人。 冷得发抖额头还布满汗的模样。 几乎是下一瞬,她便立即起身,要喊大夫。 刚要出声,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她回头,便听萧星牧虚弱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发热,不用叫别人,我都习惯了。” 温照白不认可他的话,可他握着她的手,含着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带哀求。 萧星牧实在不想再叫人了,他的身体他自己也知道,刚刚才喝过药,只要忍忍就能捱过去,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喊人。 见温照白眼神还是不同意的模样,他便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抱住了她,放任自己倒进她怀里。 “殿下?”温照白有些怔忪,不知他是何意。 好像从在马车中醒来时,萧星牧就变得格外依赖她,此时更是…… “这般便不冷了。”萧星牧在她怀里蹭了蹭,嗓音又哑又糯。 温照白却手都不知该如何放,感受到怀中人滚烫的温度,又见他一副马上要睡下去的模样。 她到底不放心,抱着他躺进被窝里,一直关注着他的状态,直到他身体温度降下去时,才朦胧睡了过去。 只是没睡多久,就听见门外苏木在低声喊着“驸马”,她眼睫动了动,便感受到怀中人也跟着动了动后,便下意识捂住了他的耳朵。 柔嫩的耳垂触碰到掌心,她的睡意也终于散了一些。 看了眼怀中睡得正酣的少年,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瞥见他皱了皱眉,又将自己的枕头放进他怀里,才轻声走出房门。 此时屋外的天色仍是蒙蒙的黑乎乎一片,苏木见她出来,立即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