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君丝——山海篇》 1. 故人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人声嘈杂,这些声音使贺祁怜的心不由分说地被提了起来,只一瞬,一道白光将他冲昏在地,他挣扎着爬起,看着殿外仙侍奔跑的方向,暗道不妙——那是...锁清殿! 等他赶到时,只见天火已将锁清殿死死围住。 “是她吗,她在哪?”贺祁怜只觉头痛欲裂,他正要奋不顾身冲进去的时候,一个小仙侍拉住了他的衣袖:“星君,我,我......”。 许是太过情急,小仙侍竟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愣是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这惹得贺祁怜是又急又恼,他蹲下身,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慢慢说,这火...难道是你放的?”。 小仙侍一听这话,腿一软跪了下来:“星君,我就是再修炼个千八百年,也断断是不会这玄火的,我......我......”这仙侍在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之后,终于是蹦出来了后面的话:“我看到,那位姑娘朝弱水河的方向去了。” ......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贺祁怜从这一场梦境里拽了出来。他起身随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细汗,大致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穿上鞋履向门口走去:“来了”。 门外站着那人对贺祁怜的梦毫不知情,还向这个刚经历了如此不真实的惊心动魄的人有些自豪地晃了晃手中所谓的佳酿:“贺兄,你听我说,这次绝对是上好的,在凡间宫里的皇帝喝了都要点头称赞的。”话音落也不见贺祁怜回应,那人只得灰溜溜地坐在了贺祁怜的旁边。 一口水下肚,又过了一会,贺祁怜才看着那人淡淡地说:“梓渊,你知,我素来不愿饮酒。” 梓渊叹了口气,看向贺祁怜身上布满花纹的青衫,又一阵叹息,他将所谓佳酿放于桌上,这偌大的宫殿,二人便这样相对无言。 窗外,天界的空气中似乎都布满了花香。片片桃花洒落在二人面前的桌上,偶尔有小仙婢嬉笑打闹的声音,贺祁怜再一次端起手中的茶杯,如瀑布般垂下的发丝将他的脸遮得有些若隐若现,他抬起另一只手将那些发丝挽于耳后。茶杯中腾腾热气将他的表情很好的隐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到,你又险些走火入魔了,值得吗?”梓渊用极小的声音地问到眼前的这个人。声音小到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但这话似乎在二人中间不断被放大了一样,不停回荡在这里。梓渊有些后悔,也有些担心,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祁怜的反应。 这句话好似拉回了贺祁怜已然飘远的思绪,他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莫不在意地说道:“这是我的夙愿,你不是不知道。” 闻言,梓渊又低下了头,这个回答还真是如他所料。 贺祁怜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又反问道:“若我承袭天道,可否了我夙愿?”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对于梓渊而言却像一道晴天霹雳,他猛地站起身,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贺祁怜那一脸真诚的样子,又觉得这样看得不是很真切,他抬起手捏住贺祁怜的下巴左右转动,暗道:“也没中邪啊!” 梓渊有些无奈觉得贺祁怜一定是疯了,一定是!在他心中,那不过是往事,千年前故事已了,众仙神该应劫的应劫、该堕魔的堕魔、该得道的得道,只有贺祁怜时不时想起来,时不时伤心不已,旁的人都已经忘却了。虽然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此刻梓渊不大赞同贺祁怜的长情。 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梓渊思索片刻,指向外面,对贺祁怜吼道“木通,适可而止吧!故人已逝,何必执着?你抬眼看看,这偌大的司命殿,如今是你,是你在掌管,你手中是天下生灵,你已然身在天道,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呢?” 这一番咆哮倒也是难为了梓渊,他可是天界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和蔼可亲。不过也难怪,作为北斗星君,他最多就是管管天上布星之事,也不需要与旁人多打什么交道。但是说到底,在他心底深处是认可贺祁怜的,他也不喜欢天界那帮忘恩负义的,也不只是天界的,他内心深处讨厌任何一个忘恩负义的。但他也清楚,“情”这种东西只会令人沉沦,越陷越深。他想帮贺祁怜一把,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也算是了了九畹临终时的心愿。 贺祁怜听后将头低了下去,有些自嘲般的轻笑。“为何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他突然想到九畹也曾这样问过自己,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可怜与愤恨。 忽然贺祁怜起身,但不过片刻又坐了下去。 这一番动作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似在懊恼,又似在思索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猛然间他拉住梓渊的衣袖,像悬于山崖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你说,神君,九畹她一定还没有死对不对?是她让你来劝我的,弱水要不了她的命,她是天神神君,应天地灵气所化,不死不灭的,对不对?” 梓渊轻轻皱起了眉头、慢慢将自己的衣袖从贺祁怜的手中抽了出来,长叹道:“弱水,世间至纯之物。至纯,便是毒,可化去金身的奇毒。木通,她一个连金身都没有的天神,怎么可能会活着?何况她当时已是堕神!” “万一,万一她当时有了金身,我们不知,那她肯定还活着,对吧?”贺祁怜眼含泪水,有些不甘心地苦笑着。 梓渊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身上的衣料,看着贺祁怜满含泪水的双眼,叹息道:“六世轮回,有没有修出金身,你还不清楚吗?” 凌梓渊这话戳中了贺祁怜的痛处——是啊,九畹有没有金身他最清楚不过了。 彼时,贺祁怜以为只要将九畹困于锁清殿,便可护她安稳。可是他忘了,绝望的人怎么甘心就这样活下去,那对他们而言犹如苟且偷生。不过这又能怎么样?在他心中这都不算什么。那时的九畹作为一个堕神,并没有什么神界的法术。他天真地认为只要他愿意,就能这样与九畹偏安一隅。 若如今让贺祁怜重新选择,他可能依旧会做这样的事。梓渊曾经说过“他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般,一辈子都希望旁人能了解能明白自己的苦衷,却又倔强的什么也不愿意多说。”这是对他最为公正的评价了,他确实如此。 要说让他最后悔的事,就是他一次次相信了九畹,他那么一个多疑的人,却相信了那个平常看上去不屑于骗人的天神。 刚开始在锁清殿那几日,九畹砸啊、闹啊,贺祁怜也不拦着,他就静静地坐在殿门口,等着她累了,自己安静下来,再将她抱回床榻上,为她疗伤护住心神。日复一日,也就这样过了。后来,九畹好像发现不论自己怎么闹都是白费功夫,也就不再那般任性了,有时不仔细分辨竟还会分不出她是天神还是堕神,那时她看上去与堕神前无异——每日静静地翻着案几上的简牍,偶尔静静地抬头看着天上日升月落、群星闪烁。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告诉身边的仙侍她心中不平。相反的她还会下意识地躲着那些仙侍,可能是怕自己堕神的模样吓到这些刚得道的人。 再后来,她端着茶水走到坐在殿前的贺祁怜面前,对着贺祁怜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贺祁怜别提有多欣喜了,他以为在九畹心中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他以为这个往日如太阳般耀眼的神君终于宽宥了自己,他以为这一切终于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却不料,就在几天后,九畹拼尽了全身力气使出玄火,烧毁锁清殿逃了出去,逃至弱水河边。 等贺祁怜赶到弱水河畔时,她就静静地在那里站着,头上没有往日神君发冠,黑黑的长发盖住了她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躯。贺祁怜记得她之前并不是这般瘦弱,他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他的内心愧疚极了,他想让九畹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好好弥补她的机会。 九畹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缓缓地转过身,妃色的衣服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她面色从容,露着淡淡地笑像在看年久未见的故人。贺祁怜向前走去,他知道一定要将九畹拉回去,不然他定含恨终生!可还没等他多走几步,就见九畹薄唇轻启:“木通,吾在等你。” 他一瞬间有些发愣,这句话他听得真切,九畹叫了他木通!他步速加快了几分,几乎是跑了过去,如果不是弱水旁诸神法力接会被削弱,他肯定要飞过去,搂住九畹,告诉她自己有多后悔。 见他这副模样九畹笑意又深了几分,有些懊恼地说着:“不过,吾是要惩罚你,天道不公,吾,不能忍之!” 2. 罪录(壹) 还没等贺祁怜伸出的手抓住九畹,她便向身后的弱水倒了下去,贺祁怜见状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并跃了下去。 九畹看见与自己一起坠落的贺祁怜蹙起眉头,眼角划过泪水,轻笑:“你想要找到的东西,吾尽数放于弱水之中。若有一日,你也随吾一道吧。一道化为人间烟雨,福泽大地。可如今,吾推你入天命,这是吾对你最好的惩罚!” 说着,九畹伸手,将一道金光打入贺祁怜体内。顿时,强大的引力将贺祁怜重新拽到岸边。 从此,司命殿就像一座看上去有些繁华的牢笼,紧紧地锁住了贺祁怜,也锁住了他所谓的回忆与夙愿。 自盘古后,清之又清者升为天,集天之精元者,即为天神;浊之又浊者降为地,集地之灵气者,称为地神,世人也称其为“鬼”。除此之外,凡界还有人的存在,他们介于神与鬼之间,精元不如神的纯净,而欲念又没有鬼的贪婪。他们中只有少数意念坚定者可通过修习所谓秘术,成就大道。但秘术,亦有善恶之分...... 天神所居之处被称为神界,不过那是以前的称呼了,如今随着修仙得道者的增加,这里也改了名,被唤作天界。 贺祁怜坐在司命殿,翻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命册,他想找到一个人的命册,他认为如果他能找到那个人的命册或许有些谜题就会迎刃而解。一个泛着银光的命册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有些狼狈地爬了过去,只见那上面用有些古老的文字写着——少司命。 少司命?这三个字让贺祁怜陷入沉思,心想:“不对啊,天神没有命册。他们除了应劫,可以说是天地间不死不灭的存在。怎么会有少司命的命册?” 他皱着眉头,缓缓翻开卷轴,卷轴上似乎歪歪扭扭的记载着一个很小的故事...... “兄长,兄长,他们怎么都向着凡界去了?”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边跑边喊道。 女孩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看上去十分像狐狸耳朵,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系有一串金色的小铃铛,跑起路来阵阵作响。突然她撞上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吃痛的揉了揉脑袋。 那男子转过身,歪头看了看这个女孩,淡淡说道:“无妨” 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兄长?” “你的头,无妨”男人说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反正也像只傻狐狸”男人又小声补充道。他看女孩没什么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不断下界的天兵,随即拉起女孩儿的手“九畹,我们也去...” “去干什么?啊...”一句话还没说完,女孩便被拉着直下云霄。 她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被重重摔在了地上,慢悠悠站了起来,还不等喘口气,眼前的景象便叫她大为震惊——山下结界四起,那些凡人是...“阴阳师!”九畹脱口而出。她皱起了眉头,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实在是不寻常,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阴阳师竟要与天神为敌吗? 贺祁怜读到这也紧锁眉头,这段故事,怎么会被记载在这里?他又翻过手中的玉简,仔细看了看玉简最开头的文字,果然他落下了几个小字,也不怪他,那字不仔细看着实是难发现——罪录。 这两个字,贺祁怜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九畹自己的字。原来,在她心里,这故事其实是罪恶吗?贺祁怜不住叹息,他心中有些酸涩,也不再多看那两个字。他翻过玉简,又接着看着那玉简中的故事。 上面写到那些阴阳师结的结界其实连最平常的天兵都挡不住,更别提少司命和她身边的诸位天神了。 九畹拽了拽身旁兄长的衣袖,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一媚态百生的女子骑着老虎慢慢走了过来,那女子声音空灵“子明,你也来了?”话语中夹杂着一丝疑惑,又好像是嗔怪,仿佛在说他怎么能来这? 这个女人,九畹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山鬼鹿娅嘛,她顶着两只大大的狐狸耳朵凑了过去。她喜欢鹿娅,不光是因为鹿娅长得美,还有鹿娅每次都会给她讲许多人界的趣事,关于喜乐、情爱、背叛、忧伤,鹿娅的故事总是可以吸引九畹。 鹿娅被九畹这一举动逗得一阵轻笑,伸手摸了摸九畹头上的耳朵,不一会,那两只大耳朵就已然看不见了,九畹惊奇地摸着自己的头顶。 鹿娅又转头看着和九畹一道下来的男子“子明,堂堂的大司命也要插手这种事嘛?还带着这个术法不敢使出多少的少司命?”她指了指正摸着头顶开心的九畹。 子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望向山下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太浓了,可放眼望去,横尸并没有那么多。 神界贸然出兵此处,没有人与子明先行商量,他攥紧了手中的兵符。这个执掌生杀的天神此刻愤怒极了,他看着在山下厮杀的天兵觉得些许可笑,他这个天神都不知道为何出兵,那些天兵也不知到底在为谁如此卖命? 若不是天道束缚,他此刻真想回到神界,将那神树踢一踢,出气是一码事,主要是震出最上面那几位,问一问他这天神存在与否、他这兵符有用与否? 原是不知道如何出兵吗?贺祁怜读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他揉了揉眉心。不可信,贺祁怜思考片刻觉得这种说法不可信,毕竟这玉简是九畹写的,如果她是想为自己的兄长脱罪,完全可以捏造这些话语。贺祁怜摇摇头接着看了下去。 就在子明觉得心中怒火难消时,九畹突然指向山下一处,有些慌忙地向子明喊道:“那,他还是一个小孩!”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神情似在哀求。 子明顺着九畹指的方向看去——那确实是一个小孩,小孩身上的白色衣服已经被身下的血水浸成了刺眼的红色。 不过,子明好似嗅到了那男孩身上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子明愣在了那里,他有些恍惚,那种气息他一定在哪遇到过,在哪呢?不等他思考清楚,只见九畹就那么随着天兵冲了下去。 速度之快让子明来不及拉住这个喜欢打抱不平的妹妹,只得心中暗道:“回去,等回去,定要好好让她修炼,多吃些苦头!” 瞬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在了他和九畹之间,他也那样冲了下去。 “救,救救我...”那孩子伸着小手,艰难地向前爬着。他的身后,有一位身着铠甲的天兵已举起了手中的除魔剑。 那除魔剑冷光逼人,仿佛宣示着自己存在的合理性,折射过山上初阳的红光,那孩子来不及向前爬,伸手挡住了那一道刺眼的光。他好像也接受了下一秒这把剑会劈在他身上这个事实。 “住手!”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这位天兵的动作。九畹张开手臂挡在了这个男孩的身前。初阳的光打在九畹的身上,让天兵看到了九畹周围丝丝缕缕的金光。 那天兵看见九畹的样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不等他回过神,只听身后一个男声呵斥道:“下去”,话音刚落,那天兵已被子明的衣袖扇出数百米远。 九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已经换成了自己的兄长,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蹲了下去,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护下的小孩儿,远处看不到他身上道道猩红的伤疤,像凶兽撕咬后留下的一样,看上去有些狰狞。 九畹有些焦急:“醒醒,醒醒”她拍了拍小孩的脸。但小孩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来得及嘛?”,她歪头看着一直在自己身后站着的兄长。 子明看到九畹这个样子顿时觉得心中升起不忍,便也蹲下身,轻轻抚着九畹的背,安慰道:“他只是没见过这番情景,吓晕了。” “吓,晕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九畹还是感觉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死掉。 还不等九畹将一口气松完,子明又接着说道:“但是...” 这一个但是,似乎又把九畹的心揪了起来“但是什么?” “但是,他体内有一种...好像是...”子明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将双手环于胸前,又想了片刻,但好像还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刑天”随着话音落下,鹿娅也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她慢慢走向九畹身后的孩子,蹲下,细细看了一番,又轻叹“要是那一堆混战的知道刑天在这,怕是你俩脱不了身。” 3. 罪录(贰) 刑天是上古凶兽,一直关押在神界,怎么会突然跑到人界?况且就算是跑到人界,也应该是惩罚刑天,为何要连累这些凡人?九畹有些不解,她站起身看着身后的战场,几乎全是那些凡人阴阳师。她有些不忍心,又看向子明,子明此刻还盯着那个孩子,感受到九畹的目光,他也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头。 九畹知道这是子明在告诉她这一切他并不知情,她有些惋惜地说道:“太残忍了。” 谁知,鹿娅以为九畹说得是刑天,她立即接着说:“那,就借我们少司命殿下的锁魂铃一用吧。”说罢,她轻抬一只手,九畹腰间一个十分精致的银铃铛顺势而起。那铃铛突然变大,散发出万丈金光! “神威,起!”鹿娅一声呵斥,随之手上迅速结印。九畹被眼前场景惊得有些发懵,她还不知,原来自己腰间别的小铃铛还有这种大用处,她正打算转身向子明炫耀一番,却看到子明盘坐悬在半空中。他就这样保持这一个姿势直到一缕黑气逐渐被锁魂铃吸收了进去,子明顿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全然肃杀之意,用二指镇压住那铃铛,俯身冲了下去,只听清脆的一声铃铛掉落在地上,子明轻轻踩在地上,弯腰捡起锁魂铃。 子明看着手中的锁魂铃陷入沉思,没多久,他将锁魂铃收入自己的袖口。 “好了,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事了。”鹿娅边走边说。 九畹见他们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又慢慢蹲下身子,将小孩扶了起来,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口:“那他怎么办,他现在看上去很虚弱,还能活下去吗?” “不好说,凡人自有命数,你不必太过担心。”子明拍着九畹的肩膀说道,说着他也蹲下身:“那些命数都是你写在命册上,上告了天尊的,不可违。” 九畹突然奇想说道:“不如,我们将他偷偷养起来?他被刑天附了体,我们神界也逃不了干系,不如我们将他养起来?” 鹿娅和子明都摇了摇头。 “我长居山野,与清风明月为伴,可不懂得如何照看一个,这么大的娃娃,况且,还是个男孩子。”鹿娅先开了口说明她摇头的原因,只是话语间,不乏嫌弃之意。 这,九畹倒是理解,好像鹿娅有些不喜世间男子,所以也会对他面露嫌弃之意,但她知道,鹿娅本质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天神。所以她还是对着鹿娅淡淡地笑了笑,以示鹿娅不必自责。 九畹又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子明见状又摇了摇头“吾掌管生杀大事,自知凡尘之事吾等不便插手,如今他体内刑天之力已被尽数除去,与凡人无异,自是管不了的。”还不等九畹抱怨,他便又接着说“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既不是那邪物,想必也是应该留住他的,不如...送他去人多的地方,然后...” “然后看着他自生自灭?”九畹听上去有些恼怒,她还不等子明说完便打断了子明“这就是好生之德嘛?不插手,随便一丢,自生自灭?” “你对这人间熟悉吗,最熟悉的不过是祭台,总不能把他放到祭台上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吗?我看子明的办法是可行的,只不过,我见他有些慧根,不如就送去个修炼的地方,也算是成全他了不是?”鹿娅骑在她的白虎上,将男孩一把拽了上来,还不等九畹和子明说话,便向远处离去,他们只听到远方悠悠传来鹿娅的声音“后会有期”。 好一个后会有期,故事到这就已然写完了,贺祁怜轻轻卷起手中的玉简。他轻笑,心想:“原来她一直记得这般清楚。”贺祁怜一直以为在九畹心中不记得这段故事,没想到她不仅记得,还记得这样清楚。只是他有些不理解,为何九畹要将这一段故事单独写出来,并且命名为罪录? 贺祁怜越发觉得自己不了解九畹,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当一切都真相大白的一天,他义无反顾的爱意会不会戛然而止? ...... 那一场大战,神界大获全胜。 但这一切在九畹的心中总有一点胜之不武的感觉,毕竟对方尽是一些并没有得道的凡人。在她看来这和屠杀,没有本质性的区别。可是她忘了,那不是一群单纯的没有得道的凡人,他们是阴阳师,是手握刑天之力的阴阳师,是试图炼化刑天之力的阴阳师... 自大战之后,因神界损耗元气过多,不得已需广纳人才,意在为各位天神减轻负担,减少天神与邪魔的直接接触,以免被其浊气误伤。就这样,神界又打开了百年前因蚩尤作乱而紧闭的天门。 只是可以直达神界的昆仑仙梯已被彻底毁坏无法修补,而天门对凡人而言又遥不可及,故而,神界将能跨过天门抵达神界的得道之人称为仙,将能为各位天神效力的仙称为仙侍。 九畹与子明被各位天神公认是最了解凡人的,所以他们二位,一位负责把守天门,监督与历练各位修炼者;另一位负责对得道者进行分工。 九畹倒算是尽职尽责,至于子明嘛,害,他扔下一张分工表就急不可耐地下界游玩去了。 “下一位!”九畹伸着脖子向后面排队的修炼者喊道:“再强调一遍啊,不要将自己在凡界的东西带上来、不要夹带小抄、不要把手中的忘川水偷偷倒进身后的弱水河,般般会帮我监督各位的,还请自觉遵守。”说着,她指了指来回转悠的小麒麟。那麒麟听她提到了自己,又将头仰高了几分,不可一世的看着排队的各位修炼者。 当然,人嘛都是有些贪心的,即使九畹三令五申,但不乏明知故犯的人层出不穷。好一番折腾,累得九畹够呛。 当东方天枢渐渐升起时,九畹伸了一个懒腰,嘟囔道:“总算是可以休息了。” 她正打算起身进去关上天门,却有一个声音开始由远及近...... 起初她没听清楚,有些发懵地看着身旁的般般,她以为是般般通了灵性,要幻化出人形了。 可那声音越来越真实,般般也一脸不知所以地看着九畹,嘴却闭地严实,显然不可能是它发出的声音。 九畹正纳闷这是哪传出来的声音,就又听见一声传了过来。 她这回听得仔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急匆匆地喊着:“不要关门!” 她摇了摇头:“收工了,明天再来吧,下次起早点。”转身打算关了天门。 忽地,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她身后的案几上,那男人气喘吁吁地说:“我说,等等,我,我来,我...” 九畹皱了皱眉头,噘着嘴,不情愿地转过身:“要收工了,明日再来吧!” 说完,她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只一瞬,她居然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不对不对!天神应天命而生,没有这么多凡俗情感!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慢慢吐出一口气,心想:“没事,天神没有,说不定狐狸有啊。”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一次变得轻松起来。 那男人看着九畹,整理了自己因赶路有些散乱的道袍,对九畹毕恭毕敬地就是一拜“请神人谅解,天上一天,凡界一年。” 男人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天,接着说道:“趁摇光升上来之前,我定能完成试炼!”说着他又是一拜:“望神人成全!” 这一声声似哀求似的话语让九畹心生动容,九畹转念一想倒也觉得他所言不错,沉默片刻:“报上姓名。” 那人也是懂规矩,将自己的过往簿呈上:“在下,贺祁怜。” 九畹仔细翻看着他的过往诸事——无甚大错,未作大恶,出身玄门,多行善,却也未见大善,左不过是些常见的...美德。 她不由愣出了神,怪了,这个人十岁有三入的玄门,可是未入玄门之前也就是十岁之前的事情却只字未见...... 她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男子,一身纯青袍子、身材高挑、宽肩窄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中带着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执着与...与什么?九畹想了许久,忽然想起来了——这个眼神和子明的太像了,那是悲悯的感觉,只可惜,这悲悯却又不感觉全然是悲悯,九畹也没心思揣摩他的悲悯中到底掺杂了些什么。 她向贺祁怜伸出手,却见贺祁怜将自己的手颤巍巍地搭了上去。她瞪大了眼睛:“东西!你心中在凡界最珍贵的东西,你的手有那么珍贵吗?” 这么一说让贺祁怜顿时羞红了脸,他连忙将手拿了下来,拿袖子擦了擦九畹的手:“不,不好意思,在下冒犯了。” 说着,他将手垂了下来,轻咬着嘴唇,双手又在胸口摸索着,不一会儿,便见他艰难地掏出了一支木簪,那木簪不算华贵,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雕刻,就是一支简简单单的桃木簪。 九畹觉得这木簪很眼熟,但她见过的出自玄门的人大多都有桃木簪,所以也没有多心,便接了过去,细看了一阵,柔声道:“这个便是你过这道天门要付我的报酬,你可悔?” “不悔”贺祁怜坚定地回答她。 4. 婆娑神界(壹) “你把那些东西都放下吧,带不进去的,凡界的东西不经天神的手都带不进去,带进去也没用,那些东西只能让你徒增思凡之心。”九畹看着他背后背的东西说道,顺便又摸了摸般般的头,温柔的说:“去,寻些忘川水来。” 正如贺祁怜所言,当摇光渐渐升起时,他已完成所谓的试炼,天门缓缓地上了钥...... 贺祁怜跟在九畹身后走入天门,他想到了神界的与众不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前哪有勾心斗角的宫殿?只有一棵高耸的大树,那树仿佛戳破了天一样看不见顶,只能看到树枝上分散着许多小亭子,它们高低错落着,小亭子门前都有不同的神兽守着。 “这就是你们向往的神界!”九畹向贺祁怜介绍到,她看着贺祁怜发呆的样子,不禁轻笑:“不过,你现在的表情,是惊喜吗?”她歪着脑袋看向贺祁怜。 贺祁怜站着那,半天才支支吾吾问出来一句“这...这就是...我的意思是...这棵树...神界?” 九畹随着他的目光瞧去,悠悠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树,它可是能与大叶金刚菩提媲美的神树。”说着,九畹又伸手拍了拍树干:“这是神界,却又不是神界...” “传言中天分为许多重,怎会是一棵树?”贺祁怜想要知道答案,言语中有些迫切。 只见九畹不紧不慢地走到贺祁怜面前,伸手将先前贺祁怜给她的桃木簪拿了出来,微笑地看着他,薄唇轻启。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九畹说了什么,贺祁怜只听一阵铃铛作响,随后便没有了意识,恍惚已然登仙,翱于九天之上,又忽而坠入凡尘,万般欲念缠身,一切都是如此虚幻。 “且让吾看看,何为你的夙愿?”九畹勾着嘴角,轻声道。 “救,救救我...”恍惚间贺祁怜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忍着满身伤痛向前艰难地爬去,猛地他抓住了一个女子的衣角,那衣裳是凡界不曾见过的华丽,像发着光似的,与天上初升的朝阳遥相呼应。 女子声音如银铃一般,好似能噬魂摄魄“贺祁怜,贺祁怜......”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看看那女子的模样,却始终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庞。他自觉已死死抓住了那女子的衣角,可那女子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易逃脱。 “别,别走...”贺祁怜似哀求般的说道。 “贺祁怜,贺祁怜!”九畹看面前男子已然沉迷幻境的模样,有些担心,但心中还是有一丝窃喜的——不料,这才几天的时间,自己居然是将这幻术练得炉火纯青了,等兄长回来可得好好炫耀一番。 不过,九畹也清楚,贺祁怜若沉迷幻境过深有损心性,得赶紧唤醒才是。 “般般”她将小麒麟叫了过来,疼惜的摸了摸小麒麟的脑袋:“吾也舍不得啊,但是咱们不能白白看着他送死不是?” 小麒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九畹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暗道自己的灵兽就是懂事!她拍了拍小麒麟的背:“去,拿出你的本事,把他唤回来。” 那小麒麟也是听话,闻言二话不说,转身面对着贺祁怜,对着他就是两口神津。 不过眨眼的功夫贺祁怜就慢慢回过了神,睁开了眼。他觉得脸上似有什么东西,便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低头只看到一手的黏腻。顿时,他觉得腹腔中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般的想要翻涌而出,好一阵儿才压了下去。 贺祁怜将黏糊糊的手伸到九畹面前,气急败坏道:“这是什么?” 九畹也没抬头,顺了顺小麒麟的背,蛮不在乎的对他道:“我们般般的...你之前在人界应该叫什么?算了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九畹说着又摆了摆手:“口水。” 这个答案倒是也不出所料,贺祁怜也不想再与眼前这个天神争论,只得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黏腻的脸。 九畹不屑道:“我们般般一点也不脏,那东西也不是谁想要,它就吐给谁的好吧?别那么嫌弃!” 却见贺祁怜并没有打算停止擦拭,她又有些疑惑:“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魔,或者是夙愿太深?” 这一句话倒是成功地让贺祁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等着九畹说出自己的猜测。 九畹自言自语地开始自己的推测:“往常他们那些得道的即使入了幻境,只要肯放弃自己的心中杂念,都可以成功出来,只有你被困在了里面...”九畹学着兄长的样子将双手环于胸前,突然她凑在贺祁怜面前:“你在幻境终试到底看见了什么?” 贺祁怜眼神开始躲闪,手心也开始不自觉的冒出了细汗,正当他打算有什么动作时,却见九畹又转过身挥了挥衣袖:“罢了罢了,一切皆有缘法,若是让你强行放下倒也不是什么好事,机缘如此。算了算了,你且闭上眼,我带你入真正的神界吧。” 贺祁怜闻言有些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他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那桃木簪好似被施了法术一般,绾起了他的发丝。再睁眼时,眼前已是另一般景象——草木繁茂、仙乐四起、偶尔有仙侍在眼前飞过、偶尔又有花瓣从树上飘落,那树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清,树上的亭子虽各有神兽把守,但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仙侍,俨然一幅仙人图。 “这就是神界了,你所看到的那些亭子就是你口中的重天,越往上走,那里面的神与仙的法力便越高,你所看不见的树顶便是至高三十六重天。不过那嘛,别说是你了,我们也是不常去的。”九畹给一旁已经被惊呆了的贺祁怜细细解释着,过了一会儿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又说道:“对了,那儿你也不要常去,那是三十三重天,我们称为神玄幻境。那里连我们这种天神,都是可以困住的,更别提你们这些刚得道的凡人。” 说着,她又转过头看着贺祁怜轻声道:“不过嘛,你若是能从里面闯出来,说不定能修成大罗神仙。只是,目前还没有这个先例。” 九畹在前,贺祁怜在后,二人就这样走在一处布满鸢尾的小路上。一路上风景变化多端,时而飞禽走兽乍现、时而枯木逢春绿意盎然、时而烈日、时而阴雨。惹得九畹好似不大开心,她拧了拧自己身上淡黄的衣裙,有些抱怨的说道:“吾说,你的心思还是要透亮点的,这儿不比凡界,风景是随着心中所想而变化的。” “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天神本就爱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看它一直在变,还有些不禁心生好奇,这倒是看得我都有些眼花了。”贺祁怜听闻九畹的话,觉得些许尴尬,见九畹没有接他的话,他又说道:“我怎见那一处,好像更热闹一点?” 九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得意,下意识的昂起了脑袋:“不错嘛,那里当然热闹了,不仅是今天,每天都很热闹。” 那里仙侍来来往往,穿着也形色各异,叫人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们是干什么的。比如说现在从九畹面前飞过去的这个仙侍,单看着他头上与身上缠绕不清的红线,九畹就知道他定是个姻缘倌,再看他头上簪得大小不一的花,九畹就更肯定了! 但贺祁怜哪知道这些?他听后更加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那就是大多得道之人,工作生活的地方,大名鼎鼎的——九重天!”九畹昂着脑袋,语气间充满了豪迈。 不过,贺祁怜不是一个大会察言观色的人,啊,不对,此刻应该称他为仙。总之,他就像一块木头,总是能精准的在别人抒发情感的时候,不经意地泼下一盆冷水。比如此刻,他非但没有附和九畹,反而有些漠不关心地问道:“所以,我也要待在那吗?” 贺祁怜的一句话将九畹的豪迈之情尽数扑灭,九畹撇了撇嘴,心中暗道:“无妨,别和他计较,机缘使然机缘使然。” 她转头对贺祁怜淡淡道:“不是” 当然,依她对面前这个刚得道的人的了解,此人必定还有一大堆问题。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个人让她有些头疼,她打算先发制人,她指着贺祁怜说道:“你,你随吾进司命殿,那才是你现如今的去处。” 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没有挡住贺祁怜的好奇心,贺祁怜仍旧歪着不算圆滑的脑袋,一脸疑惑地道:“为什么?” 九畹汗颜,不愿再搭理他,只抓住他的手腕,飞到了树枝末梢最不起眼的一处亭子前停了下来。 只见她广袖一挥,亭内顿时便射出一阵异光,这道异光刺得贺祁怜睁不开眼睛。还不等贺祁怜反应过来,九畹便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若说初入神界时的景象叫贺祁怜瞠目结舌的话,那么此时眼前的景象只教贺祁怜暗道玄妙至极——这里看似是百里长街的模样,与人界并无二异。可长街上却排满了长明灯,长明灯深处有一座类似人界府邸的院落,那院落的门口牌匾上大大的写着三个字“司命殿”。 5. 婆娑神界(贰) 九畹走在贺祁怜的旁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长明灯,均是凡界之人祈福时供上的,相比下来,司命殿因此要更亮堂些。” 确实,虽然在神树前所看到的景象与贺祁怜所认为的神界有些许不同,但还是未免让人会感到有些凄冷。如今这个司命殿倒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些长明灯给这个看似冰冷的地方增添了不少烟火气...... 贺祁怜指了指司命殿门口的花灯:“那些呢?” 九畹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嘶,那可能是我的...” 说着她便蹲了下去,有些抱怨的嘟囔着:“什么嘛,怎么堆了这么多?” “看来全是求姻缘的啊。”这声音中满是嘲讽,甚至说完,那男人还笑了笑。 这举动惹得九畹不满,她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那个男人,有些不屑地:“我道是谁,原来云中君也有这雅兴管我司命殿的闲事啊?” 云中君闻言收起手中的扇子,敲了敲九畹的脑袋:“替你兄长管教你。” 说完,他又拿扇子指向贺祁怜,有些不敢确定:“偷偷收的仙侍?” 九畹没有回答他,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 云中君倒也不气恼,又接着反问九畹:“那三十三重天可闯过去了?子明不是都告诉过你,若修不出神格便不可收仙侍嘛?”言语中不乏有些嘲讽之意。 九畹揉了揉头,此刻她的内心中已经要恨死云中君了,她觉得与云中君比起来,贺祁怜都可爱了许多,她似咬牙般有些恶狠狠地说道:“九重天不是不缺人嘛,所以先把他领到司命殿,等日后有空缺了,再让他补进去,不也一样嘛!” 云中君听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说:“总感觉有些,不大一样。”他缓缓地坐在司命殿门口的矮小台阶上,又说:“九重天上那些要是升为天仙都需要个小八百年,更别说进这种主殿的上仙了,你身边这位公子相当于跨级提拔啊!”说着他拿手中刚打过九畹脑袋的扇子又指了指一旁默不作声的贺祁怜。 “他,内心杂念过多,不适合。机缘未到。”九畹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她又故弄玄虚道:“你不知道,他差点就死在我的幻境里了,我实在是不放心啊,这小子凡心不死,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就放在我身边,我还能看着点。”她说着偶尔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云中君的表情。“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帮各位先挡下了,不谢,后会有期啊云中君大人。” 话音落,司命殿的大门已重重的被关上,云中君无奈地笑了笑,不愧被叫做神界小狐狸。 进了司命殿,九畹还喘着气,背靠在刚刚关住的大门上。不料,她的的狐狸耳朵竟突然冒了出来。这一幕被贺祁怜瞧见,他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当然,九畹不能容忍任何一个笑话她的人,她瞥向贺祁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让贺祁怜觉得,若是眼神像刀子,此刻他必定早就被九畹剜去了一大块肉了。 一个凡人入了神界眼前的一切自是新奇的,贺祁怜将这种心态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他在大殿内东看看西瞅瞅。突然,大殿主位案几上一个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东西看上去精致极了,龟身蛇头的。等等!贺祁怜愣了一下,那是——玄武!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四象之神,他伸手想要触碰,可还不等他挨到,便被强大的力量弹到了大殿门口。 “来者何人?”一个低沉的男声四面而起。 九畹看着突然被弹出来的贺祁怜,不由吃了一惊,真是不知道他又闯了什么祸。她又转头看向大殿正中央的玄武铜像,似乎明白了几分。她对着那玄武毕恭毕敬地作揖道:“无意打扰北方玄武大帝,这是我新领来的仙侍,有些规矩不甚了解,还望大帝切勿责罚于他。” “小殿下客气,我道是有贼子擅闯司命殿重地,没有吓坏小殿下吧?”那男声又追问道。 九畹轻笑,柔声:“没有没有,就是他应该被吓得不轻。”说着她看向旁边艰难从地上起身的贺祁怜。 身上的伤痛不仅将贺祁怜打倒了,还将他内心的某些苦楚打了出来。他猛地想起困于九畹制造的幻境中时他的夙愿。果然,至真至切的东西,就算是忘川水也无法彻底消除。他揉了揉身上疼痛的地方,这些疼痛叫嚣着:“报仇啊,报仇!” 一旁的九畹对这些全然不知,她慢慢走了过去,轻轻地一挥手,轻而易举地就将贺祁怜身上纯青色的道袍换成了淡蓝色布满花纹的衣服。她又蹲下身,轻抚贺祁怜的发丝,将绾他头发的桃木簪拔下,耐心地为他戴上一个银色的发冠,随后,将手中的桃木簪重新簪了回去,她幽幽道:“神界不兴那一套,这应该是最近人界比较时兴的样式,过一段时间若是换了样式,你要是喜欢就自个儿多留点心。”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了。 突然,她又像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桃木簪不能换,你要一直戴着!”这句话像命令一般让贺祁怜更加狐疑,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他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过往记忆不停涌上他的脑子,他觉得有些头疼难忍。他记得在人界时素闻神仙均是素衣示众,以示不染凡尘,不恋红尘。这,怎么还,这么多花样?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声音有些虚弱:“劳驾,为何不是素衣?” “为何素衣?”九畹觉得他怕不是有些痴傻,往常旁人也没有这般疑惑,她也没听说过九重天上那些得道的人,谁都上来问一句“为何不是素衣?” 好像大家对这些都很不在意啊,她又抬头看向贺祁怜,轻蹙眉头:“痴儿,凡尘中这些有什么不好,大家没有什么区别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刚才给贺祁怜的衣服,啧,好像花样是有点多。 “我记得,此刻凡界喜欢的是...”九畹挠了挠头,太尴尬了,因为兄长不在,她需要一直守着司命殿,已经许久没有去人界了,早就不知道他们流行什么了。她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应该就是这个花纹,放心,保准你出去,在一众仙侍中脱颖而出,至少,不会在九重天那帮仙侍面前丢了脸面。”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听上去没底气极了。 “不需要不染凡尘为何要忘却前尘?”贺祁怜并不在意她的没底气,他倔强的想要知道一个准确的答案。 “忘却前尘才能了无牵挂,才能了断贪嗔痴。不染凡尘不需要面子上的东西,你可以有喜爱的,只要不跨过贪便不会枉生欲念。无欲则刚,太过于注重表面的东西就会忘却自己的内心。谁能说太过注重表面的素衣不是一种欲念呢?”九畹淡笑。 此刻的她在贺祁怜眼里就仿佛一个路过万丈凡尘,却丝毫不沾染的超脱之神,他好像第一次理解到了何为神性?在他的眼里,九畹的一颦一笑皆是美的,却又皆不可用美去形容,如果用美这个字就是对她神性的亵渎!他忘了,眼前这个人本就是天神,一个应天命而生的天神,一个与人界关联最深的天神。 九畹看着发呆的贺祁怜,自顾自地说道:“凡人总觉得强迫自己达到非人的状态便可成神。可他们忘了,魔非人,鬼亦非人。他们无情无爱,但他们有欲有求。” 看着贺祁怜一脸“我不太懂”的样子,九畹叹气,果然,跟一个刚得道的人就不应该说这么多。即使说得再多也跟对牛弹琴没有什么区别。 她随手扔给他一把扫帚“去扫院子吧,有你在,我就不是一个人打扫院子了。” “那时候真好啊!”贺祁怜倚在司命殿的屋顶,想着刚得道时的种种情景,不禁感叹到。 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九畹当初直接领他进了司命殿,而不是将他留在九重天。但现如今,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偶尔夜深,天枢、摇光再起之时,他总是会想起以往在司命殿中与九畹的一点一滴。 但这些他视若珍宝的记忆,对九畹而言却如沧海一粟,实在不足为提。她说抛下便抛下了,她说她不想因此患众生相,她说他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对她而言没什么特别的!那些让人撕心裂肺的回忆,就那样毫无理由地涌了上来。贺祁怜还记得当时九畹将她的手甩开时多么决绝,他想到这轻叹了口气,又低下头自嘲般的笑了笑:“果真是,寡淡无味啊。” 6. 婆娑神界(叁) “寡淡无味啊!”九畹扫着院子,不禁抱怨到身旁一声不响的贺祁怜“你怎不像鹿娅一般,对人界之事了解清楚。若不是我将你带入天门,我都要怀疑你不是人界之人了!”说完九畹感觉好像有哪不大对劲,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真是笨了,竟忘了忘川水这一会事儿了。”瞬间,九畹觉得自己真的是欲哭无泪。 过了没一会儿,九畹又凑到贺祁怜面前,歪着头说道:“不然,你给吾讲讲,你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这般不舍得从吾的幻境中出来?” 贺祁怜本就因为此事有些担心,被九畹这一问更显得有些不自在,便逐渐挪动到了一处看似并不显眼的书架前。倏忽间好像什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那东西周身似燃着烈火一般,他见此场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好巧不巧这一步正好撞上了身后的书架。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只听得一声巨响,眼前便漆黑了。 等九畹闻声赶到时,他早已被那些“木简”死死地埋在底下了。 这回可轮到九畹嘲笑他了,她笑了好一阵才开始扒拉着那些“木简”。突然贺祁怜将自己的手扎的老高,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在这,在这。” 九畹拽住他的手,虽然觉得很可笑,但还是强忍着笑问他:“你没事干跑来这边干什么?这些都是些凡人的命册,不小心弄坏了可赔不起的。” 命册,这些是命册?贺祁怜顿时清醒,他在书堆中睁开了眼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神仙的也在里面吗?” “不在,神仙不需要这些东西。”九畹将他拽出来后,说道。她耐心地整理着那些命册,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重新用锦布包裹起来,按上面的标签一个个排放整齐。 慢慢地贺祁怜终于能站起身,他大概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对着九畹作揖:“少司命,实在对不住,在下是看到有东西那么晃了过去,才失了分寸,撞了这些命册。” 九畹也没抬头看他:“别老整那些虚礼了,我们把这些整理完,再说也不迟。” 一声话下,贺祁怜也乖乖地蹲下身,学着九畹的样子,小心的分着那些命册。 在二者的通力合作下,这些命册总算整理好了。九畹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有些责怪的说:“南方朱雀大神,您可是又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呢。” “吾以为是一个想偷命册的野小子,所以出来看了看,不料竟是吓着了他。”一个女声四起,言语中尽是嘲讽之意。 这句话倒是让九畹愣了一下,她转头看向贺祁怜,贺祁怜揉捏着刚为了挡命册而受伤的手,看上去可怜极了,九畹有些于心不忍,轻摇着头说道:“他是我领进来的,不会干违反天规的事情。况且他一个得了道的人,偷这些凡人的命册,没必要!”言语中多有不快,但她还是礼数周全的说了句:“多谢朱雀大神操心了。”说着她对着书架上方朱雀的铜像潦草地作了一揖。 转身,她看着贺祁怜,轻轻地扶起他受伤的手,低下头对着伤口吹了吹。说来也奇怪,竟就是吹了一吹的功夫,那伤口已全然没有丝毫疼痛了。贺祁怜看着眼前这个天神,此刻他承认,他好似在心中亵渎了这个神灵,他居然在想,若是她是个凡人,就好了。 九畹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或许是知道了也不在意,毕竟她清楚,贺祁怜本就凡心未死。她只柔声安慰他道“你不必难过,他们在这里许多春秋了。你第一次来,他们不认得你,难免以恶意度你,你也不要见怪。相信我,他们都是很好的,以后熟悉了,你便知道了。” 贺祁怜听话地点了点头,看着九畹,试探地又说:“是不是,还有白虎和青龙?” “有啊,他们镇西方位和东方位。但其实你看到的这四象并不是他们的真身,这算是...”九畹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样说出来能让贺祁怜更好的理解。 她看着贺祁怜“求知若渴”的模样,一阵轻笑:“他们的职责之一。他们只是分了一部分元神在司命殿看护命册,而我与兄长粗略地将命册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进行了分类,请四神君镇之。这样的话,大概是不怕有人来偷命册的。” 一番言语让贺祁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明知故问地看着九畹:“所以你是?少司命?” 这个问题让九畹有些错愕:“嗯?不然呢?怎么领你进司命殿啊?” 男人点了点头,他将手放于自己的下巴上,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会有狐狸耳朵?还那么大?”说着他指了指九畹的头顶。这个男人故意咬重了“大”字,好突出九畹的耳朵让他惊异的程度。 九畹闻言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道:“谁知道,说不定我是被从哪里兄长抓上来的,给他当苦力。”她又转身,慢慢凑在贺祁怜面前,故意吓唬他道:“就像我抓你进来一样,为了让你帮我扫院子。” 怎料这一番恐吓不但没有让贺祁怜瑟瑟发抖,反而让他脸上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九畹看着面前男人的笑意,瞬间觉得吓人一点都不好玩,转身打算出正殿,走之前不忘告诉贺祁怜:“我吓你的,不过这几天,你也只能呆在这扫扫院子了。” 回到寝殿,九畹轻轻抚着小麒麟的背,她趴在旁边的案几上,暗自抱怨:“还有多久啊,这个院子真的是一天都扫不下去了。” 她突然想起了贺祁怜,说来也是奇怪,怎么偏是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兄长的名单上?她支着自己的脑袋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般般,安慰自己:“也无妨,一切皆有缘法,缘法使然。” 贺祁怜坐在司命殿正殿的屋顶上,望着远方。他坐在那,望着殿外长街通明,轻垂着脑袋。他还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在哪里?前面撞倒命册趁机乱翻了一通,也未见到...... 翌日,三足金乌逐渐幻化为太阳时 吱咛——随着一阵开门声,贺祁怜整个人从屋顶上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吓得九畹毛茸茸的尾巴立马出现在了身后:“吖!这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贺祁怜嘛?他怎么从屋顶上...等一下,好像是,昨天自己回了寝殿,但是没告诉他,他应该去哪。想到这九畹重重拍了一把脑袋,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掉?所以他是跟怀里的扫帚在房顶上一直待到了这会吗? 她有些内疚地走过去,蹲下推了推贺祁怜:“贺祁怜?贺祁怜?” ...... 贺祁怜想着这些过往,不由自主地漫步到了九重天之外。这儿还是千年前的景象,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告诉他:“切莫乱走,小心走丢了。” 千年前,上古天神接二连三的应天劫而去。现在,除了云中君、九畹与子明身陨之外,剩下的天神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在干什么? “哟,难得,司命星君终于有闲工夫出来看看了?”梓渊饶有趣味地看着贺祁怜,略带不解的问道。 这句话打断了贺祁怜的思绪,他倒也不恼,看着梓渊轻声笑道:“想到了许多事,想出来看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九重天还是这么热闹。” 梓渊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高冠,大袖一挥,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手上竟又多了一个小酒壶。他向贺祁怜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去,小酌两杯。贺祁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得慢慢走过去,坐在石椅上:“怎么?堂堂北斗星君还需要在下陪同,才能把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吗?” 梓渊笑了笑,摇着头:“要不是你,我也就是个散仙,不至于到这位置上。你不知道,每日管这么多让人头疼的事。”说着梓渊举杯将杯中酒小酌了一口:“如今想来,好像真有些像小殿下当年常说的,寡淡无味至极啊。” 贺祁怜听后陷入了沉默。 梓渊一杯酒下肚,见贺祁怜没有接自己刚才的话,自知可能又戳到了他的痛处,但无可奈何,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去面对的,他如是想到,便接着又说:“你可知她入弱水的前一刻为何要推你进天命?” “不想活的人总是喜欢先安排好身后事,可能天神也是一样吧...”贺祁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谁都不清楚当初九畹在入弱水的前一刻为何一定要推贺祁怜承袭天命,那一刻就像做梦一样,就一眨眼的功夫,贺祁怜金身加持,理所当然地代替了九畹与子明的位置,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司命殿之主。 “当初六世轮回的命册我寻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能记得零星的片段,还有些能要了命的结局,但这些都没什么帮助。”贺祁怜又接着说到:“你......可能找到天神应劫的那些命册?” 极寒之地 “你真是痴了,天神哪有什么命册,既然都记不得了,就别试着想起来了。一切皆是机缘。”梓渊说着又一口酒下了肚,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高估贺祁怜了。 怎料这一句话又将贺祁怜拉回到了记忆里...... “我怎么见他有点眼熟?”鹿娅坐在老虎身上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贺祁怜,对不远处的九畹问到。 九畹不以为然地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扫帚打着地:“你长居山野,说不定见过和他长相相似的猎户,再不然,你就是又入了哪个世家公子的梦境,见世间百态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他呗。” “我总觉得他很熟悉,却记不起来,说来还真是奇怪。对了,小九畹,你是不是离要去青丘的日子不远了?用不用我送你去?”鹿娅跟在九畹身后追问着她。 九畹闻声,低头瞥了一眼她□□的脚,蝉翼般轻盈的衣服,皱着眉摇了摇头:“算了,听说青丘是个极寒之地,可不要把你冻坏了。况且,我还有兄长送给我的般般。够了,不过就是去青丘归还圣女,又不是要去打架,要不了那么多人。” 女孩儿把脸支在扫帚上,又似撒娇似的问道:“话说山鬼姐姐,你能叫兄长早点回来嘛?他怕不是跑去人界瞧美人去了吧?你不知道,那人,他总有一大堆问题和一些谬论!你都想不到,在他想象中,天神都是不苟言笑、整日素服。然后,他就那样要求自己,搞得我有些不大自在,我知道说这些不应该,但......”九畹瞬间泄了气,难为情地说道:“但真的,不自在。而且他很奇怪,我从未见过没有在名单上的得道者,他是第一个。那就说明他许是逆了天命?”说着,她对着贺祁怜努了努嘴,示意鹿娅她说得就是贺祁怜。 鹿娅哭笑不得,看向贺祁怜:“我看他衣服上花纹不挺多的嘛,还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 九畹摆了摆手:“你不懂,要不是我,他现在还穿着纯青色的道袍四处乱逛呢。”突然她又歪着脑袋看向鹿娅:“所以,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清楚,你兄长游历向来没个归期的。况且...”鹿娅凑到九畹耳朵边,轻声道:“凡界最近又有了战争,生灵涂炭的,你没发现最近都没什么人问你求子求姻缘了吗?” 九畹被她这么一提醒,环顾了院落周围——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祈愿的东西,原来是又爆发了战争吗?她无奈道:“凡人还真是闲不住。” 青丘这个地方,九畹只听兄长、云中君和鹿娅提起过,他们说圣女就是被他们从那带过来的。但几百年过去了,她也没有见过他们口中的圣女一面。 传言中,都说圣女是不食烟火、不染凡尘的一个绝世美人,不对,美狐。至于为什么要带入神界嘛,这个事就说来话长了,相传是云中君发现了一件事,遂而将狐族在仙录中除名。九尾狐一族是众狐法力最高强的存在,所以他们需迁至极为苦寒之地以示对神界的绝对服从,方有生存的可能。但是百年前,子明查到了当年的真相,带领云中君到青丘致歉,并希望狐族能迁回仙居。但狐族不干,他们已经习惯了青丘的生活,人烟罕至在他们看来也不算疾苦,反而是美事。此时又恰逢狐族圣女临世,子明就选了个折中的办法,由神界负责看护培育他们的圣女,百年后归还,用以示明神界与九尾一族仍旧交好,其间情谊坚若磐石。 这些都是子明讲给她的,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也就当故事听一听咯。不过按子明的说法算的话,这个圣女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九畹转了转眼睛暗自嘀咕。 ...... 青丘这个方外之地,贺祁怜从未来过,他只听九尾告诉过他,青丘是个狐杰地灵的好地方,那儿虽然天气寒凉,但每个人相处起来都像家人一样温暖,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如今,他站在离青丘不远处的山峰上俯瞰着青丘。 陪梓渊饮酒可不是什么美差,为了等梓渊酩酊大醉,他可是一刻都不曾歇息地给梓渊换手中的酒壶。那家伙居然足足喝了五十盏才沉沉地睡了过去,贺祁怜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打了一个哈欠,远处的风景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这儿的一切都是美的,都是喜欢的。”突然,他好像看到九畹笑嘻嘻地对着他:“这世间万物都是美的,都是让人喜欢,值得让人喜欢的。你看啊,你不喜欢它们也无所谓啊,反正它们还是会那样长着,不顾世俗的眼光。多美啊!” 一瞬间,贺祁怜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俨然没有了平常掌管生杀的冷酷。好似一个坠入爱河的男子在想自己的心上人一样,在他的心目中,九畹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最好的女子,这份爱意与天地无关,只关乎雪月,只关乎他们。 一阵寒风吹过,九畹的笑脸像烟一样,从他眼前飘散,他抚着自己面颊上刚才悄然滑过的泪痕,勾起嘴角,自嘲般的笑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司命殿中记载少司命过往实录的卷轴,开篇有些歪歪扭扭的古文字,那些贺祁怜是不认得的。再往后翻,直到卷轴中出现“青丘”二字,他想按照九畹记录的路线,再进一次青丘,去找九尾! 九尾便是狐族圣女,她在各位天神接连应劫后,便从神界回到了青丘。狐族之人爱戴她,推举她当了青丘的大祭司。有时司命殿的案几上能出现和九畹娟秀的笔迹相类似的卷轴,总会让贺祁怜看着出神,但很快他就能反应过来,那是九尾在说她的青丘之闻。 当然,九尾也是继子明之后第二个最了解九畹的人。因为,千年前她们几乎形同一体。 “般般,你认清楚去青丘的路了吗?”九畹顺着小麒麟的背,轻声问道。 对于这次去青丘,她还是很忐忑的,毕竟是第一次没有兄长陪同便出远门。以往不论去人界游历还是赐福,都是子明陪同九畹一起,以保她无虞。可谁知昨日,子明竟传书一封给九畹,上面写着“吾妹九畹,展信佳。吾近日见世间百态,人世疾苦,归期有误。不得已,青丘需汝亲自前往。青丘众人翘首以盼圣女回归,故而汝单独前往,不必太过担心。实惧,般般可陪同前往。九畹吾妹,少司命,天地之赐福神官是也,他日必定独当一面。兄,虽不安,但仍愿信九畹之能。此去青丘,区区小事,兄,盼吾妹佳信。” 九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兄长无非就想告诉她:一、人世间很疾苦,自己实在脱不开身;二、虽然自己脱不开身,但是不耽误九畹你得亲自前往青丘这件事;三、你一个人去倒也不用害怕,咱们手上有圣女,他们不会怎么样的。就算他们想怎么样,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四、要实在害怕,就骑你的麒麟去,给你壮壮胆;五、九畹你是一个神官,得独当一面。 她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华服的衣带,簪好发髻,拿起佩剑佩于腰间。 贺祁怜趴在窗户中,却不经意地被这个天神惊呆了——像,太像了。脚腕系的铃铛,火红的华服与金色的花纹在星辰的照耀下散发着金光。就像世人常描写的美人一般,却又比那些美人多了分英气,她眉若柳叶、唇若含朱,眼中似笑非笑、像嗔非嗔的感觉就仿佛洞悉了一切。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容亵渎的美,她轻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但贺祁怜独断的认为她肯定是在担心世间百态! “是你?”贺祁怜小声说到。 九畹没有发觉窗外的偷窥。她此刻不安到了极点,她实在不知道圣女在哪里,明日去了青丘可怎么办? 但事情嘛,总不会因为你担心就不会发生。 第二日,九畹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端端地坐在了般般的身上,向着青丘出发了。 青丘狐族早早就已经等着迎接他们的圣女。 突然,一个小狐狸指着不远处骑在般般身上的九畹大喊:“太阳下来了,太阳下来了。” 众人闻声抬头,这时,站在最前面看似是个长老的长胡子老头儿率先对着九畹下来的方向跪了下去,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高喊着:“恭迎,圣女,回归!” 仿佛是一道命令一般,狐族众人都学着老头儿的样子,跪了下去,高呼:“恭迎圣女!” 这场面可是吓了九畹一跳,她暗道不妙,这次来青丘哪有什么圣女啊,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 但她还是故作淡定的走到长胡子老头儿面前:“长老快快请起。” 谁知,那老儿非但不起,还哭了起来:“圣女啊,天降圣女啊,这是能照亮我青丘的太阳啊。” 这句话可是让九畹摸不着头脑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几只小狐狸连推带搡扔进了狐狸洞,被迫接受青丘万民朝拜。当然,般般也未能幸免,般般被端端正正摆在了九畹的旁边,一起接受朝拜。一阵叩头的声音可是让九畹反应过来了,这是把她当做圣女了?不能吧?九畹暗道:“虽然自己跟圣女是差不多大小,偶尔也会冒出来狐狸耳朵和尾巴,但应该不是吧?如果自己是圣女,那兄长岂不也是狐狸?” 这个大胆地猜想可是将九畹吓得不轻:“等一下!” 她指了指那个带头的老儿:“你,确定我是圣女?” 那老儿狠狠点了点头,激动地拿自己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前不久大司命殿下给我们传书说了,这次圣女回来他没办法陪同。但圣女,犹如太阳降落,光芒万丈,无人敢近。您刚下山峰,那小崽子就认出您了。不是你,能是谁啊?”老头说着还欣慰的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妥妥的行骗吗?九畹心想,还光芒万丈、太阳降落,这,不只要是个天神,神威都长那样好吗? 她叹气,果然没有看错自己的兄长,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为她铺好路啊。但是看看狐族众人开心愉悦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忍心说出她不是圣女这个事实,只得附和:“哈哈,是啊是啊,大司命殿下,可真是...费心了。”说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尊保佑,可千万不要让她露了馅。 极寒之地(贰) 九尾将在门口踌躇了许久的贺祁怜请进了屋,屋内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她斟了杯热酒,淡言道:“我知你不爱饮酒,只是这里冷,喝杯酒暖暖身子。” “你长得还是和她那么神似。”贺祁怜拿起酒杯,看着九尾说道。 “不一样的,看上去,我更妩媚一点。瞧,为了跟她像一点,我也习惯点起了檀香。”九尾顿了顿,向香炉中加香料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我忘了,她不大喜欢这味道,她喜欢的是花香。” 她将香盒重新盖好,放在了一处并不起眼的角落:“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那样惹人怜爱的了...”说着她又坐到了铜镜前,抚弄着自己的发丝:“你怎么到青丘来了?” “想走一走她走过的地方,看一看她喜爱的世间。”贺祁怜不假思索的回答。 九尾听后叹了口气:“呵,不诚实,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想找到她?”她又转了转眼睛:“不对,你想让她...起死回生?” 贺祁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点一点的小酌着桌上的热酒。 “你看,你和我,现在就像她的两个不同的影子。我想像她一样让别人觉得和我在一起暖洋洋的犹如站立于日光之下,你也没什么不同。”九尾看着贺祁怜:“你骨子里还是想成为她那样的神仙,有情有爱却无欲无求。” 闻言,贺祁怜将酒杯重重放于桌上,看上去有些恼怒:“我不是影子,我只是想...” “想怎样?别嘴硬了,你的心你最清楚了。”九尾点了点他的胸口:“哪怕成为她,也是对她最好的纪念,不是吗?” 热酒的蒸汽升起,渐渐地贺祁怜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这雾气搞得好像蒙上了一层纱似的,他低头,重新拿起刚被他重重放下的酒杯,轻呼一口气将那雾吹散。又饮下一口,可能是这热酒起了作用,他鼓起了勇气问道:“她究竟如何?”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二指一并,竟是凭空捏出了一道符:“你是知道的,天神我都屠得,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狐族圣女。” 九尾听后倒也不害怕,反而轻笑:“是吗?那不妨仙君与我说道说道,屠的究竟是哪一位天神?” 话音刚落,就见贺祁怜紧锁眉头,眼睛微闭,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此刻的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怖:“你知道的,他们皆死于我手!” 他的言语间不说威胁,却处处都是威胁。 “看来仙君还是不会求人,你要知道,当初若是你态度稍微好上那么一点,他们都不会这么认为。”九尾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威胁,又摇了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她是个怎样的。有时候觉得他们那些上古天神都一样,都爱约束自己,却又觉得,他们也都是些凡世能常见的。不过非要说个不同的嘛...他们愿意为这天下大爱牺牲自己,却不愿为那些令人肝肠寸断的小情小爱迷失自我。这些,你也是清楚的。” “那就说些我不清楚的。”贺祁怜悠悠说道,听不出来他心情如何,只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比起她酿的,差了点,太辣。” “只有这点本事了,没办法,她当初可没教我如何酿酒。”九尾自嘲:“我最近跟着那些小辈新学了一个词叫‘知世故而不世故’,我觉得用来形容她挺合适的。” ...... “你的意思是,她当初并不知道你是圣女?还以为是自己?” “对啊,看着那些长老们给她行礼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 等贺祁怜从青丘出来时已过了傍晚时分,日头西下,他脑海中突然想起刚刚九尾说九畹刚抵达青丘时的情境——宛如太阳、光芒万丈,让人无法靠近... 求求了,求求求求,天尊一定要保佑我啊。九畹在一众长老面前如坐针毡。她看着那些长老,心想:“怎么没人在我来之前说一下,狐族到底凶不凶啊,万一他们发现我不是圣女会不会完蛋啊?一群狐狸围攻我一个,那我也得再休养个好几百年吧...等一下,是不是鹿娅之前说要跟她一块来?还被自己拒绝了?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长老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圣女未来该住在哪里等等一系列问题。 “那个...”九畹的声音立刻就被湮没在了那些长老们的讨论中。 九畹不死心接着又说:“就是说...” 长老们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我说!”九畹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四周立刻一片寂静。 此刻情景有些尴尬,九畹不得不赔笑道:“那个...我的意思是,嗯,圣女就算是回归了,那个,但是我,我修炼尚未完成,还得...回去...”她整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尤其最后这两个字九畹说得声音极小,听上去心虚极了。 “当然,当然得回去。”最先行礼的老儿又站了出来:“自然得回去,好好修炼。” 九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老头儿。那老儿慈眉善目,和蔼地笑着,这个笑让九畹有些愧疚,老儿过来握住九畹的手:“修炼好啊,大司命殿下都告诉我们了,圣女有望得道,让我们不要拦住圣女回神界修炼的道路。” 九畹听后暗喜,兄长真是神了,这不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尴尬? “不过啊...”那老儿摸着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说:“不过啊...”只见他拿起拐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诶,忘了。” 九畹赶紧拦住他的动作:“无妨无妨,我一定会回来的。放心啊。” 她说完没等那些长老再说什么,她骑上了般般立刻向青丘之外奔去。 她不知道子明为什么能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但她觉得要不是子明,肯定不会发生这一切,所以,她也打算给子明传书一封“兄长安好,见信如晤。今日已前往青丘,表现良好。长老皆未起疑。但,吾心中不快,望兄长见信后速速回府,会晤面谈。切切。”那信被她在手上一捻,变成了一只灵巧的小鸟,在她面前的案几上蹦了蹦,左右看了看她,她咯咯笑了起来,随后手上迅速开始结印,口中念叨着“咫尺万里,去!” 随后贺祁怜推门而入,指了指九畹的手:“那个,神君能不能也教教我?”说着,他又用手胡乱比划了一番。 九畹看他这样子大概明白了,贺祁怜的意思是想学她刚才的结印,她学着贺祁怜有些笨拙的动作:“那你屋子里那些鬼画符也教教我呗。” “那是符篆,不是鬼画符!”贺祁怜面红耳赤的与她争论到。 “那你的符篆,可不大好看。没有兄长的好看。”九畹趴在案几上,也不看眼前这个跟她据理力争的人。 她怎么能不知道那些是符篆,那还是兄长当初下凡游历传下去的,为了让人界能自己抵御那些为祸人间的精怪。只是贺祁怜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无趣了,不似她以前随兄长一同游历见过的那些凡人能歌善舞。 不过那些人也有不好的,他们还挺喜欢吹牛的。走在大街上时常能听到他们吹嘘:某某某山门悟出了万能除妖符、某某天师又除掉了什么上古大妖...那些事分明都是神界暗中帮助他们,他们才能完成的,可是他们却只字不提,可真谓是——刚愎自用! 她正出神,便听到殿外云中君大喊:“小九畹,小九畹你出来!” 闻声,女孩儿极不情愿地起身向殿外走去,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贺祁怜,轻声道:“跟上。” 殿外,只见云中君手中捏着刚从九畹手中飞出的小雀,发出阵阵大笑。九畹瞪了男人一眼,有些不大情愿地问道:“你来作甚?兄长呢?” “兄长?你的小雀可是传到我这了。”云中君抬眼看着九畹。 归墟(壹) “云中君莫要再嘲笑家妹。”随着一个男声,九畹的身后多站了一个玄衣男子。 九畹转身,暗道不愧是兄长,正打算扑上去:“兄长!”却不料,她的头被子明用手死死地撑住了,这可把她急坏了。 不料,子明手上猛地一用力,一个雪白的东西从九畹的体内被震了出来。 顿时,不远处被震出去的那个雪白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九畹忙走了过去,将那团毛茸茸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又跑到子明面前:“兄长,这是什么?怎么是被震出来的?” 还不等子明开口,云中君便抢先一步:“你笨啊,这就是九尾圣女啊。”说着他又指了指九畹怀里的小狐狸:“诶唷,啧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这鼻子,这眉眼,这要是日后幻化出人形,可不就是妥妥的第一美人嘛。” 九畹嫌他话多,抱着怀里的小狐狸背对了过去,结果刚好和殿门口站的贺祁怜撞上了视线。她二话不说,转瞬间便到了他的身边,昂着脑袋对屋顶上的子明喊道:“兄长,这是贺祁怜。” 闻声,子明与云中君先后到了贺祁怜面前,贺祁怜对着三位也是礼数周全:“在下贺祁怜,见过诸位神人。” 子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说什么,伸手拽着九畹的衣领便离开了,一旁的云中君见着情形也不好多问什么,只低声在贺祁怜耳旁说道:“自求多福吧。” 贺祁怜傻傻地愣在原地,这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真的是进退两难。 被子明拽着的九畹在远处胡乱蹬着腿,她腰间的佩剑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贺祁怜的眼神突然凌冽了起来,心想:“莫不是眼前那位大司命发现了什么?” “你三十三重天的幻境闯过去了吗?”子明将九畹拽至屋内,弹了弹她的脑袋:“连神格都没修出来的天神还好意思收仙侍?你放眼去,除了你哪一个天神还收了仙侍?那些得了道的不都在九重天当值?” “山鬼姐姐终年与风霜雨露为伴,清风明月为伍,自然不需要仙侍。云中君,云中君他天天没事干就往司命殿跑,他又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自然也不需要仙侍嘛。至于别的天神,他们不是常年在人界游历,就是终日把酒为欢。只有咱们司命殿要守那么多命册,况且时不时还得推陈出新,跟写话本子似的,多个人多份力,也是情理之中的。就算不让他写,让他去九重天帮我们跑跑腿也是好的,反正他也不会抱怨,他连话都不怎么说。”九畹捂着脑袋一连串地嘟囔道,她此刻恨极了这个不懂得变通的兄长。 子明一听这话更是气急败坏:“胡闹!这偌大的神界都道是各司其职,你将他收下,九重天就势必会有仙位被空出来,是你去填那个位置,还是你的兄长...”他顿了顿,又锤着面前的柱子:“吾去!” 这动静可是让九畹低下了头,顿时她觉得自己不占什么理,她又只得低声道:“那还不是怪兄长?那人不在你列出的得道名单上,我与般般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见子明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又解释道:“他是赶在摇光升上来之前完成的入天门试炼,所以也不好将他撵出去。天道认可之人,若是执意撵出去,恐日后生变。而且九重天现阶段实在是没什么仙位能空出来,所以我就将他领了进来,等兄长回来再行分说。”说着她又轻轻戳了戳子明:“我没敢让他干什么的,兄长。” 子明一听这话,气慢慢消下去几分,盯着九畹:“真没干什么?” “帮我扫了院子...”九畹将头又深深地低了下去:“谁让兄长不许我使神力,你不知道那偌大的院子,我一个人扫,很累的!”九畹有些抱怨。 “日后可以了。”子明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案几前面,端起茶盏,轻声道:“日后有什么神力尽管使出来,别拆了司命殿就是了。” 九畹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不断冒着热气的子明。子明抬眼,看着她那样子,不由感叹:“真是个傻的。”随即又指了指刚一进门就被扔在案几上的狐狸:“之前是因为她,不是不让你使,就是让你使,你也使不出来神力,现如今可以自如了。” 九畹转头看了看还在酣睡的狐狸,那狐狸好似并未受他们兄妹二人的影响,还是一副酣睡的模样。 “她,好像,是雪九尾?”九畹顺了顺那狐狸一身的白毛对子明说道:“她要一直睡到尾巴成莲得道的那一刻吧?” “不错,是一只天生的雪九尾。不常见。”子明接着她的话说道。 还不等子明说完,九畹扑通一声跪坐在案几前:“所以才把她带回神界?那为什么是在我的体内被震出来的?” 子明面露难色:“那个,殿门口那个仙侍叫什么?贺祁怜是吗?我去看看他。”说完他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什么嘛,嘁。”九畹见状撇了撇嘴,也回到了司命殿开始整理命册。 子明走到贺祁怜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暗道还真是有些一表人才,子明带了些欣赏地对贺祁怜说:“你随吾进来。” 贺祁怜默默跟在子明身后,随着他穿过了几条回廊,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撼。 他见到的完全是另外一般景象——子明带他来的地方,不似司命殿那样庄重,那里随处都能听到惨叫声,但左不过都是些求人的话,像什么救命,放过啊什么的。贺祁怜只觉得自己一哆嗦,牙齿碰在了一起,他想给自己壮壮胆子,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是炼狱吗?” 话音刚落,只见子明转过身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回答他,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忽地,贺祁怜闻到一阵桃花幽香,一片桃花花瓣顺势飘在了他的眼前,他刚想伸手去接...... “手放下来,那东西能蛊惑你的心智。”子明没有转身,只是用余光瞥了贺祁怜一眼:“这里的东西,你先不要乱碰,这里不比前殿。” “吾思量,这里比前殿更适合你,吾便带你进来了。”子明还是那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对贺祁怜说着。 恍惚间,贺祁怜仿佛看到他们路过了一颗巨大的桃花树,不远处,好似传来什么野兽低沉的嘶吼。这里,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归墟? 子明在一处清亮的小溪旁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用手圈住溪里的一条鱼,然后扔向了那个看起来像石门的石壁上。奇怪的是,那鱼还未触及石门,便被石门放出的强大引力吸了进去,那石门顿时放出阵阵绿光。 还不等贺祁怜张口询问,子明便面带淡淡地笑意:“此处便是归墟,这溪水便是你们所说的忘川。经常有些不愿了断前尘往事的亡魂会甘愿化为这川中之鱼。朔洄千百里,尝尽苦头。”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似询问似的问道:“你可愿同我学这归墟之法?” 一听这话,贺祁怜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话不说便开始磕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哈哈哈哈哈”子明看他这样子,不禁大笑起来:“你我二人,不必在乎这些虚礼。我们,也不是什么师徒,机缘至此,我便将归墟治理之法传授与你。日后,不论你有什么成就,亦或是闯了什么祸事,都有个傍身之法。” ...... “阿嚏”贺祁怜被青丘的风冻得打起了喷嚏,这里果然极寒,一阵寒风将贺祁怜从回忆中抽了出来。 他听见,不远处声音嘈杂,好似有许多人在争吵一样。 他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几分,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 “你怎的才来,让我好等。”贺祁怜看到九畹在洞口前似抹着眼泪,带了些许嗔怪。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九畹,怎么会在此处? 他慢慢蹲下身,想要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离她脸不到一指距离时停了下来。他突然低下头痛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来得这般晚。我...” 还不等他说完,突然,贺祁怜觉得自己手上吃痛,他睁开眼睛——那“九畹”居然咬住了他的手!情急之下,他来不及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迅速捏诀朝那怪物头上一点。 只听那怪物大叫一声,显出了原型——是一只百年的黄鼠狼。 贺祁怜叹了口气,点了点那黄鼠狼的脑袋:“不好好修炼,一天在这守株待兔?”他转念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大对,又说:“守株待鸡?” 那黄鼠狼听后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你们这些...”,说着它又对着贺祁怜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很确定地又接着说:“你们这些神仙哪知道修行不易。还不得喝点你们的血补一补?” 这一番话倒是让贺祁怜哭笑不得:“这么说,倒还是我打搅了你的清修?” “可不是吗?你可得赔我!”黄鼠狼竟开始无理取闹了起来。 “啧”贺祁怜摇了摇头:“那你且告诉我洞中那些大鸠是什么?怎得那叫声像人在争吵一般?” 说着,一只大鸠的头从山洞中探了出来,对着那黄鼠狼一阵咆哮。黄鼠狼无奈,用自己的爪子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呸呸呸,离这倒霉玩意远一点,我们这些小妖可受不了它这般的嚎叫。” 贺祁怜听着挑起了眉毛。 那黄鼠狼呸了半天又说到:“这倒霉玩意,还是大名鼎鼎的少司命起的名,叫什么?般般?” “般般?!”贺祁怜听着又将手中的黄鼠狼往上提了提,直到自己与它对视。 黄鼠狼倒也没在意他的动作,还自顾自地在那说:“诶?不是般般!”它与贺祁怜四目相对:“你不知道,般般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麒麟,威风极了,我还认它当了大哥!”看上去它自豪极了。 “说重点,大鸠是什么东西?”贺祁怜松了口气,暗道幸好不是般般。 “我记起来了,它叫灌灌。”黄鼠狼开始张牙舞爪:“嘶,你揪疼我了,你快放我下来,我好好跟你说道。” “这不是鸠,其音如呵,是灌灌无疑。这东西佩戴在身上好像可以,可以,可以避妖防邪,不被妖物蛊惑...不被妖物蛊惑...”黄鼠狼被贺祁怜放在地上,它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突然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怪不得一直在这骗不到人,我就说这洞里都是些倒霉玩意儿吧!” 贺祁怜闻声也拍了拍它的脑袋:“好生修炼吧。” 归墟(贰) 多年前,九畹也曾看着坐在案几前的他,轻声:“好生修炼吧。” 记忆中的声音犹在耳边,挥之不去。贺祁怜又站在了忘川前,像当初子明一样蹲下身,伸手围住川中之鱼,将它扔了出去,溅起的水花在他与石门间仿佛画出了一座水桥。一片桃花缓缓落在他的手心,却在一瞬间化作黑烟散去了。他摇了摇头,又走向桃树,那桃树旁有几坛酒。他随手拿起一坛,凑在鼻尖闻了闻,还不错,没想到忘川水挺适合酿酒的。只是他始终没有勇气尝一口,究竟如何。他懒懒地坐在桃树上,随手将自己衣袍变为青色。看着远方那个深不可测的洞口。过了一会,他便睡了过去。 梦中,他好像又看见了九畹如桃花一般的笑脸。其实他第一次见九畹就觉得这个女子好看极了。虽然世间美人无数,可她偶尔古灵精怪偶尔又大气端庄的样子,实在令他着迷。他逐渐习惯了在昏暗时为九畹点一盏明灯,在她休息时为她披一件披风。只是这一切好像在九畹冷冷地对他说出那一句“你日后不必如此”就终结了。至于六世轮回,对他而言不过大梦一场,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再也没能修出金身,再也没能完成夙愿。一代天神最终难逃宿命。或许是她不愿如此,所以才选择跳入弱水了结了自己。 霎时,贺祁怜被自己的梦惊醒,终究是太难忘了。 有些人,只是见过一面就已经很难忘了,更不要说她不顾一切在你的记忆里挥洒笔墨之后又悄然离开;有些事,无论回望多少次都会无能为力。所以凡人才道神仙忘情、神仙无情。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皆是虚妄,都是痛苦。可是即使犹如仙人,又怎么会无情?若无情又怎样对万物生爱?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曰:“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大荒东南隅,有名皮母地丘。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曲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这里便是归墟之地,偶有亡魂在此处哭闹不止,不愿忘却前尘旧事,自愿跳入忘川为鱼千百年,只求与心中所想之人再续前缘。这儿从来都不是什么世外清净之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竟有人对这里充满了向往。贺祁怜听着来往亡灵的嚎叫声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茧子都要起来了,来来往往就这几句话,就不能有点新意吗?人界千百年难道没个先知创造些新词语表达自己的不舍嘛?贺祁怜觉得有些无聊,他看向忘川的方向,盘腿坐了起来,大袖一挥,一把大琴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琴通体淡蓝色,贺祁怜轻轻将手搭在琴上,双目微合,那手在琴上飞快地舞着。琴上七根银丝在他的弹奏下发出阵阵金光,曲罢,只见忘川旁的众亡灵纷纷举起衣袖抹着自己的眼泪,二话不说进了面前的轮回之门,也就是那个石门。 见这般景象,贺祁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能清净一会了...... “请问,能将我放入忘川吗?”贺祁怜恍惚间好似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祈求到。 他不得已又从树枝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他也没多想,又躺了下去。不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尊驾,您是神官,请将我放入忘川吧,我不能去轮回。” 这回贺祁怜听得真切,他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何人在此,故弄玄虚?” “不敢不敢,神官,你下来就能看到我了。”听上去,那人似乎有些紧张。 听闻这话,贺祁怜起身飞至桃树下,定睛一看——小孩?好像身上还有丝丝缕缕的妖气。 “小...妖?”贺祁怜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 那小孩点了点头:“吾乃夭夭,取自诗经中‘桃之夭夭’一句,但吾是一只猴妖...” “猴妖,取夭夭?”面前这个小猴要显然吸引了贺祁怜的注意,他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不过大有嘲笑的意思。 那猴妖好似有点恼:“神官莫要打断,有些事,要酝酿好情绪才能讲出来的!”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贺祁怜清了清嗓子:“你继续,继续” “他们都喜欢欺负我,趁着挠痒痒,拔我的毛;趁着长老不在,便指使我干苦力。他们还抢我妖元,将我咬死,曝尸荒野!”说着,夭夭豆大的眼泪一滴滴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桃树旁,贺祁怜听后看了看猴妖的身上——果然,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胸口处更是已经血肉模糊...可谓是惨不忍睹。 他慢慢蹲下,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小猴妖的身上,紧紧将他裹住,抱进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小猴妖的脑袋“都过去了,过去了。忘了吧,都忘了,此次轮回将你送入修仙门派,除尽那些为祸世间的妖,好吗?” 谁知那小猴妖一听这话便挣脱开了贺祁怜的怀抱:“不要,不要除妖!” “为何?”小猴妖的这个反应,贺祁怜着实没有想到。 小猴妖摇了摇头:“妖,不能除,我还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他们都是妖。我的朋友,他们都是妖...” 这句话不禁让他想到了千年前...... “不能除,就算他有罪,为何要屠我满门?他们有人是我的授业恩师,有人是我的兄弟姊妹。我原以为神人无心,但你们明明悲悯众生,为何就不能悲悯他们?为何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这天道,让你们这么做了吗?这世道,允许你们这样做了吗?”他也曾执剑站在天门,问一众天神。也曾在大司命的衣冠前,想要轻轻牵起九畹的手,可被她狠狠甩开。 他想到这,一滴泪悄然滑落。强忍着自己的悲伤,挤出了一个极其难堪的笑容:“我助你化去怨气,可好?” 那小猴妖听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贺祁怜盘腿坐在他面前,轻抚着七弦琴。 “不易兮悲呼,愿沉思过往。苍凉兮哀呼,愿以吾化之...” 这一幕与贺祁怜的记忆又重叠在一起,九畹也曾跪坐在司命殿主位前,这样对他唱和“...秋来丰硕、春去无痕、冬日履冰,皆如泡影。皎皎兮,山间之月;巍巍兮,泰山之巅。世间百态无以对错论之,皆为虚妄,皆是苦恼,散!” 霎时间,一道白光冲向小猴妖。只见那猴妖浑身散发着金雾,踉踉跄跄向轮回门走去,直到无影无踪。 贺祁怜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向桃树拍了拍它巨大的树干:“兄台,刚唱的还不错吧?” 那树竟是发出了浑厚的声音:“不错不错,就是难听了点,词都是对的。” 贺祁怜:“拜托,给点面子好吗,好歹也已经是老朋友了。” “还是小九畹唱的好听啊...”那树依旧拆台般的说道 听闻这话,贺祁怜心中又泛起一阵伤感,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桃木发簪。思绪彻底回到了千年前... “别摸了,你天天摸着它,它难不成还能给你长出一朵花来?”九畹看向一旁不时摸着桃木簪的贺祁怜。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只觉得自己的脸要命的烫。 “你说,兄长不让我收仙侍,却将你安排去归墟。这是何道理?”九畹和他同坐在案几前,撑着脑袋自言自语。她又玩弄着手上的笔:“你有字嘛?” 这一问倒是让贺祁怜愣了一下,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是否有字,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也没有人在乎过他有什么想法。想到这,他觉得心中暖暖的,好似淌过一阵热流。 九畹将手抚上他的脸颊:“怎么还哭上了?” 闻言,贺祁怜觉得有些丢脸,便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还不等他将自己从情绪中尽数抽出来,九畹又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对他莞尔一笑:“无妨。委屈、不甘、感动就要哭出来,本就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份子,何必这么苛责自己显露感情?” 贺祁怜的泪就那么肆意的淌着,九畹说得没错,他有太多不甘、太多委屈,但现在皆是源于她带来的感动。这些心思九畹是不知道的,她静静地看着这个刚得道的小仙,暗道凡尘皆苦:“我唤你木通可好?你从今往后,你就字木通。可好?” 贺祁怜不由瞪大了眼睛,九畹耐心地解释道:“木通,万年藤,我希望你万年安好。”见他没有说话,九畹又接着道:“你若不喜欢,我就再想想...” “不!你若想我万年安好,我必万年安好!木通这个字,我喜欢!”贺祁怜急忙握住九畹的手说道。 九畹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低眉笑着。贺祁怜愣在那里,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倒霉,还好能得道,还好能遇见九畹,还好... 九畹暗道:“不错,这确实又是一个不错的构思,下次写命册就按这个构思写——定是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盘古斧 “不好了,不好了!!!”九畹头差点磕在面前的案几上时,殿外突然嘈杂起来。九畹不禁皱了皱眉头,暗自抱怨。却还是起身向殿门口走去。 见状,贺祁怜也急匆匆地起身拿着手中的披风向九畹追去。不远处,子明也从归墟处赶了过来,看到贺祁怜与九畹之间的亲昵之举愣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众神官聚于神树前,纷纷交头接耳。往日看上去庄重,平静的神界,今日犹如炸了锅一般,等待着什么。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神树上的云雾渐渐散去,顿时金光万丈,在场的诸位神官不由举起衣袖挡了挡。谁料那金光竟也随着闪了闪,随后一道浑厚的声音好似从众神官的头顶上传来“诸位”但这个声音并没有打断大家的交头接耳,大家还是在那,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均猜测是什么坏事。 “诸位!我说诸位!安静一点!”那声音的主人好似有些恼怒。神树前的神官顿时安静了下来。那声音接着道:“诸位的衣服仍旧是,流光溢彩。吾,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下面的神官没有一人说话,一片死寂。九畹皱起了眉头,这感觉有些太压抑了吧,太难受了,到底是什么事,要把众神官都聚起来?正在她思索之际,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云中君,陨了。”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众神官又像炸了锅一般。九畹只觉得有些站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身后,贺祁怜的手轻轻将她扶住。九畹抬眼,看向贺祁怜:“多谢。” 贺祁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九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贺祁怜另一只手,好让自己站得更稳一点。下一秒,一道光剑重重穿过她的身体。她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闻声,子明立刻将她拽了起来,与贺祁怜对视一眼,随即离开了众神云集之地。 恍惚间,九畹被带回“司命殿”,她在看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子明与贺祁怜谁也没能抓住她。任他们在耳边呼喊自己的名字,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已然跌身混沌,她太清楚那一道光剑是何意了——上古时,天地一片。鸿蒙伊始,混沌初开。盘古大帝拿着那柄斧子劈开混沌,开天辟地。可那一劈用尽了盘古大帝所有的力气,他只好在不甘中倒下,化为世间万物。斧子便那样正正地立在昆仑之巅,肆意汲取着天地精华。只是那斧子许是有盘古大帝的不甘附着,每隔千万年,便需要诸神以神力来祭奠。再说的明白点,他们这些天神,虽说是汲取天之精气而生,却难逃一死。如今云中君已身陨,那一道光剑又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下一个应天劫的该是... 殿外,贺祁怜急得直跺脚,他在门前转了又转,转了又转。他并不知晓那一道光剑是何用意,对于他一个刚刚得道的人来说,这些东西还太过深奥,毕竟他到现在还未真正了解何为生死,何为命运?他就是这样一个犟得有点犯轴的人,但他骨子里还是善良的。 在他看来,今天九畹晕过去,不过是因为云中君身陨了。至于深究,只能说,或许是九畹与云中君关系尚可,他经常像九畹的兄长子明一般对她多有照拂,在他心中,仅此而已。 大概两三天的时间。 贺祁怜见到北方摇光升上去,又落下来,接着又升了上去。就这样呆呆地在殿门口坐了两三天,他正打算垂下头好好咒骂一番上天不公时,门却从里面轻轻地被打开了。 九畹走到他身旁,缓缓坐了下去,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说着:“这云,可真好看。” 起初贺祁怜没有在意到这个声音,还自若的附和着:“是啊,真好看。” 可回答完,他发觉有些不对劲。扭头向身边看去——九畹有气无力地倚在他的肩头,仿佛连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阵阵地发出轻笑般的哼声。只一瞬,贺祁怜觉得自己的脸好像热得快要炸掉了一样,他的耳朵也不由红了起来。不等他宽慰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也好像一下比一下跳的有劲了。他赶忙又将头转了过去,掩饰什么一样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想要坐直一点,可又怕靠在他肩头的九畹会不舒服,又悄悄地将腰塌了下去。此时,在他眼里就是最美好的时刻,九畹再也不是那个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倒像是一个好像随时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这个瓷娃娃需要他的守护。想到这,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勾起了嘴角,生怕别人发现了这个心思。他又将头向九畹那边靠了靠,想要慢慢贴上去,只听背后传来了干咳的声音,不用转身,他知道,子明来了。 靠在贺祁怜肩头的九畹有些不快,埋怨起了这个哥哥:“兄长,如此美景,莫要让我辜负了才好。”说着,一行泪划过了她苍白的脸颊,落在了贺祁怜衣袖上。 子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从九畹身后将九畹抱起,放在了不知何时放在殿门口的独榻上。稍微侧了一下身子,露出了一个白色衣衫的男子。这男子样貌俊秀,却比不上贺祁怜皮肤白皙,他与子明站在一起好似黑白双煞,想到这九畹不禁轻笑:“兄长,这是看我太可怜了,所以给我送个美男嘛?” 一听这话,子明来劲了,将那男子推至九畹面前:“你看看,看看这个俊秀的容貌,瞧瞧这魁梧的身材,瞧瞧这个...”子明说到这顿了一下,自己也凑到九畹面前:“你看这人和兄长像是不像?” 话落,九畹也坐起身,看似认真地端详起来,一根指头在子明和那男子的面前晃来晃去,最后指到了那白衣男子的面前,头歪向子明:“兄长,他长得比你好看。” 这个答案好像让子明有些不开心,他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像撒气一般地又指了指贺祁怜:“他呢?他和吾,熟美?” “他美。”九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将双手搭至那白衣男子的胳膊下:“起来吧,不用管兄长。” 子明又有些不甘心地看向贺祁怜:“吾总见你有些眼熟,倒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啧,真想不起来。” “殿下见过世间万物,我不过是众生中一个,所以殿下觉得眼熟。”说着贺祁怜跪了下去,看似虔诚地对着子明就是一拜。 子明对贺祁怜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起身。但自己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见过世间万物不错,见过芸芸众生也不错,但是能让他记住的人,属实不多。他转身向九畹走去,不过几步又转过身对贺祁怜说道:“贺祁怜啊......” 不等贺祁怜回答,九畹就抢着说道:“兄长,日后叫他木通就好了,我叫他木通,这是我给他的字。” 贺祁怜一听立即附和道:“神君殿下不必将我当外人,也叫我木通就好。” 子明点了点头,走到白衣男子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畹,你不是一直想找一个仙侍嘛?这个仙侍是兄长替你寻来的。梓渊,他叫梓渊。等过一段时间你的身体恢复了,就去游历世间吧。” 游历世间是九畹一直的心愿,这番话可把九畹开心坏了:“谢兄长” 子明难得露出慈爱的神色,他揉了揉九畹的头:“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带着梓渊去,他能代兄长护你周全。” 九畹点了点头,子明见状,转身向归墟走去。 自从有了梓渊后,九畹恢复的是一天比一天快。但贺祁怜见梓渊越来越不顺眼,处处都有挤兑他的意思。更可恨的是,那梓渊非但没有着他的道与他争论比试,还处处对他好似隐忍至极。一股无名怒火在贺祁怜的心中越烧越旺... 夜晚,殿门轻叩 “进来吧”九畹轻声。 梓渊推门而入,稳稳地将汤药端至九畹面前。九畹见是他,便将自己手中的竹简放下:“不是给兄长说了,这些汤药对凡人有用,对我们没什么用吗?” 梓渊将汤药递到九畹手中,又将九畹放下的竹简拿起:“大殿下说了,既是集天地精华而生,那么喝这些同样集天地精华而生的草药必定有用。” “真是谬论”九畹轻笑 “小殿下若是嫌这药苦,不如我给殿下讲讲世间有趣之事,或者...” 不等梓渊说完,九畹摆了摆手:“不用,口腹之苦不算苦。你将这木简上的东西能唱和出来吗?” 梓渊点了点头,轻声唱和出来,其声宛转悠扬,仅半炷香的时间,九畹竟觉自己置身千军万马之间。一曲罢,九畹莞尔:“竟是出征之曲,我看了许久也不曾看出来,谁知你这么一唱,我竟是听出来了。你可真是个妙人。” “妙,妙什么妙,分明就是蛊惑神君之举!”贺祁怜端着药从殿门口大声喊着。 南山游历(壹) 这一声倒是直接将九畹从千军万马中拽了出来,九畹叹了口气:“你倒也是个妙人...” 贺祁怜没有多理会九畹,他将手中汤药放下,转身就对着梓渊一顿埋怨:“我都说了,这个药要煎够足足一个时辰才可以,你怎这般?” 那梓渊倒也不卑不亢:“说笑了,在下正是等到足足一个时辰时才将药倒了出来,呈了上来。若是阁下觉得这碗药不妥,大可拿去倒了。”说着,他一把夺过九畹手中的药碗打算递给贺祁怜。 这一举动将正打算看热闹喝药的九畹呛了一口,她趴在床榻旁狂咳不止:“我说,咳咳咳,那咳咳咳...” 不过现在没有人在意她,贺祁怜将梓渊手中的药碗一把打在地上:“诶呀,不好意思呢,怎么办,就算是一个时辰足了,那也倒了呀,怎么办?” 九畹见状立刻停下了咳嗽,她不由张开了嘴巴,这场面,这,不就是自己写到命册中的三角恋情节嘛?天呐,疯了疯了,这情节放到神界,也足以让众神讨论好几年了。她抓狂暗道,闭嘴吧,太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正想着,一碗药就出现在了九畹的面前。她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那药气,随即干呕起来:“不是,下次能不能给我提前说一下...唔”没等她说完,那碗药便尽数下了她的肚子。又是一阵干呕。 贺祁怜自豪地看了看被喝得精光的药碗:“看,她喜欢喝的是这种药!” 梓渊连忙跑到九畹身旁,不停轻抚着她的背。 好一阵,九畹才觉得自己的气缓了过来,她向梓渊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无事了。这一幕又将贺祁怜心中积攒了多天的无名怒火煽了起来,他暗道梓渊是个不守德行的男人,又暗道九畹是个喜新厌旧的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又深知如果此刻不出手,那几天前能靠在他肩头的瓷娃娃,也会靠到梓渊的肩头去。一想到这,他又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让九畹,就是这个有些不可一世的天神知道,这天下,只有他才是最好的! 贺祁怜怒气冲冲地将梓渊从九畹的面前揪了起来,像扔小鸡一样扔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将九畹扶上床铺,九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过几天,一同去游历世间吧。” 这句话在贺祁怜听来就像邀请,他将自己心中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强忍没有笑出来,看似淡定的点了点头,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贺祁怜此刻心中好像已经开始举办庆祝晚会了一般,九畹,那个他心中不可亵渎的瓷娃娃,居然邀请了他。 九畹招了招手,让梓渊也跪坐在自己面前,她慢悠悠地说:“你二人,均是司命殿的仙侍,有些事,吾也应当告诉你们。兄长是个不善言辞的,但你们也能看出来,兄长虽掌握生杀大事,却是难得的悲悯之神。吾就不在你们面前自夸了,至于吾是怎样的,你们日后都会知晓。如今云中君已身陨,想必天劫已起。”她又想了想,继续道“不要去问下一个要应天劫的是哪位天神,你们就算是问,吾也是不知的。”她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太违心了,但她也无可奈何,她不想让任何人在她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世间之事,在她看来都是有定数的。“你们刚得道,未入天命,只算是知天道,所以许多事,你们不是很了解,天劫一开,世间必会乱象逢生,我们此次游历,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赐福人界。” “为何只是人界?”梓渊打断了九畹的话语 九畹看向梓渊,轻笑:“为何?大概是,除了人界,大家都是有些能力自保的吧。天劫起,各凶兽神界便也镇不住,它们带着邪念欲望走向人界。那里,有些许天地灵气,可助它们修成所谓正果。” 贺祁怜听着低下了头:“为何非要杀了他们?” 这话让九畹一怔:“你说什么?” 贺祁怜没有再说,九畹以为他说的是那些凶兽,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归墟中 贺祁怜想着那天九畹说的话,还是偶尔会出神。这时子明便会弹一下他的脑袋。可是时间一长子明发现,这好像不是发呆那么简单。他将贺祁怜拉至桃树下坐下:“木通,这几日,有了心事?” 贺祁怜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子明将他的头轻轻捧了起来“男儿,莫要一天到晚垂丧着脑袋,总这样怎么能行?而且这...”说着子明指了指不远处的石门“这不适合发呆,会出事。” 这一句话将贺祁怜倒是给逗笑了,子明摇了摇头,暗道他怎么和小孩一样,一逗就好了。他抬手,斟起了酒,那酒一阵桃花香,沁人心脾。贺祁怜二话不说就将那酒一饮而尽:“好香啊” “就是这棵树上的桃花酿的。是有些香。”子明又向贺祁怜的杯中斟满了酒:“若日后有烦恼就用那忘川水和着这桃花酿一壶酒。喝下去,保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试过吗,神君?”贺祁怜认真地看着子明问道。 子明被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愣住了,摇了摇头:“没试过,这法子是九畹告诉吾的,她说人界都是这么说的。” “那她肯定是骗神君的,人界的故事,除了那些凶兽作乱,不都是她写的嘛?”贺祁怜撇了撇嘴。 子明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道理,你挺聪明的!”一口酒下肚,子明拍了拍贺祁怜的肩膀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吾不善言辞,是吾骗小九畹的,吾怕跟她说太多话,失言。万一允诺她什么要是没做到,她肯定会一直在吾耳朵旁边絮叨不止。” 贺祁怜听着笑了出来:“你们兄妹二人还真是,像啊...” 子明闻言也笑了起来:“当然像,吾给你讲故事——很久之前,这世间有一位神官,见惯了世间生杀,生离死别。每日每日,他想稍作歇息,便能听到耳边哀嚎不止。他无奈,将自己锁了起来,他觉得是自己病了,一个掌管生杀的神怎么能生出恻隐之心?天道是不允许的!后来,他每替天道降罚时就会觉得心痛难忍。他心想那些都是万物,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能放过这些要受天罚的人?直到有一日,他实在受不了心中之苦,竟跑到了归墟,对着那石门桃花树一阵哭诉,哭诉世间不公,哭诉万物悲惨。然后他晕了过去。” 贺祁怜急忙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子明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后来,他就又和以前一样了,能够心无波澜的降下天罚。因为天道将他不该出现的情感都分了出去。从此他就好像多了一个亲人一样,另一个他无时无刻不在牵着他的心弦。他总会害怕另一个自己会不会因为太善良、太悲悯而受到欺负。可是他被分出去了,他就独立了,不论会出现什么事,他都要学会自己去面对,因为他要习惯总有一天我会不在他身边。” 子明又喝了一口桃花酒,贺祁怜又问道:“为什么那一天神官会突然受不了心中之苦?” “因为他看到了对他最虔诚的女子,死于他亲手降下天罚。”子明叹了口气:“他应该是喜欢,不对,是爱那名女子的。” “可是这样的爱并不长久,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神官却除了应天劫会一直活下去。”贺祁怜反驳道。 子明摇摇头:“是爱,他已经送她入了三次轮回了,却在第三次亲手杀死了她。” “那,那个女子呢?她受了天罚之后会去哪呢?”贺祁怜又追问道。 “不知道,神官被分出的另一个自己抹去了那部分记忆,记不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要抹去,大概真的太痛苦了吧。总之他记不起来了。但无非就两个结局,受了天罚的人大多会死去,还有些人会带着天罚的印记流亡世间。”子明又喝了一口杯中酒:“带着天罚印记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同坠魔。” 不远处,一阵铃铛声匆匆离去。贺祁怜想要追去,却被子明拽住了衣袖:“无妨,随她去吧。你坐,过几日游历世间之事,吾还有事要嘱托你。” 南山游历(贰) 在子明、梓渊、贺祁怜等一众人的关心下,九畹的身体足足又拖了许多天才恢复。比她预计要去世间游历的时间晚了大概,也没几天,小半月吧... 收拾行李时,子明也是如此,觉得那些剑九畹肯定能用上,于是装了十来把;又觉得万一九畹身上辟邪的铃铛坏了怎么办,于是又装了几串自己刚铸好的铃铛;他又看了看梓渊和贺祁怜,啧,梓渊他倒是不担心,就是这个贺祁怜,看这样貌,得道之时也就二十出头,正是凡人口中能吃的年纪,这要是吃起来,把九畹的吃食都抢光了怎么办?不行,吃食也得多带点;九畹怎么说也是个女儿身,得爱美,你看那个鹿娅整天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好看,九畹也不能输了风头,又装了些自己去人界精心挑选的首饰。 看着大包小包十几袋,子明颇有成就感地拍了拍手中的灰:“差不多了。”其语气之轻松,让在场之人无不汗颜。 九畹试探性地戳了戳子明的胳膊:“兄长,这么多东西?” “这么多东西。”子明又颇有成就感地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这么多东西,你确定?”九畹不可思议地问道。 子明看着九畹:“那你还缺什么?跟兄长说,兄长再给你好好置备,你这是第一次去游历,可不能丢了面子!” 九畹看着那些行李,似有难言之隐,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她与子明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你上次,好像,也没带这么多东西啊...” 子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诶呀,吾忘了,给你带一些传讯蝶。你上次那个雀实在是传得太丢人了,这次可不能那么丢人了,要是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就传信告诉兄长,兄长便速速前去助你....” 九畹摇了摇头,已经很丢人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 九畹背着小包袱,悄悄地出了司命殿,飞出天门。 “你别推我。”贺祁怜将梓渊推向一边:“离我远点。” 梓渊向旁边靠了靠:“你认识路吗你?” 贺祁怜听后指了指前面只能看清模糊背影的九畹:“跟着不会啊?” “不见了。”梓渊说道。 “你才不见了呢。”贺祁怜又想怼梓渊。 梓渊指了指他前面:“你自己看。” 贺祁怜望去,可别模糊的背影了,眼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过去,又将梓渊向旁边挤了挤:“都怪你!” 九畹在南山之巅停了下来,刚想好好欣赏一番这南山之景,突然身后好像什么东西跌了下来,周围扬起了一层土。她拿袖子扇了扇:“咳,咳咳,咳咳咳,什么啊!” 等烟土散去,九畹看到了扭打在一起的贺祁怜和梓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竟都噗嗤笑出了声。九畹扶着肚子蹲在地上大笑不止:“你们俩,你们俩怎如此狼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祁怜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还不是神君走得太急,我们二人不识路,一路寻到此处,咳咳。” “主要是怕兄长要是送我,必定将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都给我带上。你两要是能抬动,我也不介意。”九畹撇了撇嘴。 “阿嚏”子明睡梦中打了个喷嚏,他一骨碌坐起来:“九畹,我的小九畹啊,快起来了要出发了。”等他一推开门,发现殿内除了他前几日收拾的行李已是空空如也,哪还有九畹的影子?子明立刻顺着门框瘫坐了下去:“九畹啊,兄长不该睡懒觉...” “阿嚏”九畹揉了揉鼻子,贺祁怜立刻凑了过去:“没事儿吧?” 九畹将贺祁怜推开了一段距离:“你身上土味太大,太呛了。”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贺祁怜乖乖地向后退了几步问道。 九畹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依我所见,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来看,此处是南山之境!” “打断一下,你手上地图是大殿下给的吧?”梓渊指了指九畹手上的羊皮卷。 “昂”九畹瞬间没了底气:“地图上写此处是南山之境,兄长让我先到这里。” “这地图还真不错诶。”贺祁怜拍马屁一样地附和着。 “那可不?兄长说这可是他之前游历时一个妙人所赠。”九畹又有些自豪。 贺祁怜一听这话立刻转过身,不屑道:“妙人可真多!” 三人行,走了一路,直至梓渊抬头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我们是不是要吃点什么填饱肚子?” 贺祁怜与九畹二人双双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过身看着梓渊,一脸狐疑。九畹行至梓渊身旁:“你饿了?” 梓渊摇了摇头。 “那你吵嚷什么?”九畹扒着身前的树枝问道。 梓渊抬头:“怕你们饿了呗。真可谓是,不识...不识好神心!” 九畹摇了摇头没有再接她的话,悻悻地走在前面,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如,我们去寻祝余草吧!” 看上去九畹开心极了,贺祁怜立刻巴巴地又贴了上去:“好主意好主意。” “好什么主意?什么好主意?”梓渊瞪着贺祁怜:“我看今夜我们就在此歇息,明日再行赶路,顺便...去寻些祝余草。”但他又不得已作出了些让步。 闻言,九畹点了点头“也不错,不过天色还早呢,我们再行一段吧。” 不远处,山巅之上泛着点点金光。见此景,九畹没有在意他二人有什么反应,脚一蹬地,便凌空而起,直向那金山之巅飞去。临近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等到贺祁怜与梓渊赶到时,只见九畹蹲在半山腰处细细地看着那的草木。 这一幕落在贺祁怜的眼中,就像天上的星子,落入凡尘泽被万物一般。不经意地他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随后,他的面庞也渐渐开始泛红。他又想到了那日九畹将头轻靠在他肩头时的情景,只一瞬,他便觉得自己内心的感觉已经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了。他心中的喜悦、害羞已经压过了以往出现的任何情感,当然也包括他入天门时的情感。他真想时光永远停在那一瞬间。因为这样,九畹就永远只是一个需要依靠他的女子,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让他望尘莫及的天神。那一瞬间,他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想法——堕落吧,和九畹一起,拉着她,哪怕堕入忘川,堕入无尽深渊,都知足了。 但他一想到后来因为梓渊的出现,原本属于自己的种种温柔,均被他分去了一半,他又觉得心中一阵酸涩。他抬眼看着那个同样一直盯着半山腰九畹看得梓渊,顿时觉得刚刚意境已全然不在了,心中又是一阵恼火。 “要我说,你就不该来,你一个仙侍来干什么?”贺祁怜撞了撞身旁的梓渊。 不料,梓渊轻轻一个侧身竟差点将贺祁怜闪到山下:“不该来的是你,我是大殿下给小殿下找的仙侍,你好好的跟大殿下学归墟之术才是,跑来干什么?” 这不,你来我往,这二人就在九畹身后又吵了起来。 “你不该来!” “你才不该来!”... 九畹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我说,二位,停一停好吗?一天了,你们要不回去吧,别来了,兄长也需要人陪。” 话音刚落,就见二人又扭打起来。 “你回去!” “你才回去!”... 无奈,九畹只好举着一颗看似韭菜的草行至他二人中间。 “这是什么?”贺祁怜先端详了起来。 随即,梓渊也安静下来,细细地看着那“韭菜” “这是祝余草。”一个华丽的转身,九畹穿过了他二人的中间:“多采点这个,可以填饱肚子,虽然我们没什么口腹之欲,但说不定,它日后会有点帮助的。对了!”说着她又从衣袖里开始不停摸索,一会扔出一把佩剑,一会扔出一个竹简...好一阵,她才从衣袖中叮叮当当掏出两串铃铛“这个是我给你们带的,我一直忘了,你们刚打架,我见着没什么乐趣,你们都戴上,下次打的时候,那声音也会悦耳些。” 梓渊与贺祁怜二人闻言都看向九畹脚下堆砌如小山般的杂物,心中暗道,果然,兄妹一个样! 南山游历(叁) “这东西怎么开的还是青色的花?神君,你真的确定这就是祝余神草嘛?”贺祁怜将那草左看右看忍不住问道。 梓渊不屑地瞥了贺祁怜一眼:“要不说你不该跟来呢?丁点东西都不知,又帮不上小殿下的忙,你非跟来添什么乱?” 这句话倒是让贺祁怜更加不满了,在他看来,梓渊是故意在九畹面前揭他的短,但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听梓渊又接着说着“我们刚应是在招摇山上,招摇山在西海之上,多金玉。所以小殿下看到此山泛着金光便过来了,对吗?” 九畹听后,转过身:“不错,我料想此处多金玉,定有祝余草在此,便来寻了。”她又努了努嘴:“你们看那,榖树。不过多叫它迷榖。” “这个我知晓,它的花能防迷路!”贺祁怜急忙说着。 他这一举动惹得九畹与梓渊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不错。” 彼时,在九畹心中,不过是带了两个新得道的两个小仙游历,教他们识得这世间万物。顺便寻得盘古斧所在,从容的去应了天劫。她坐在升起的篝火旁,那篝火映得她脸庞红彤彤的,她看着那篝火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她自己吧... 贺祁怜伸出手握住九畹的双手:“手若水葱根,登徒子书中的佳人也不如此了。” 二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第二日清晨 三人一大早就向不远处的镇子上走去,等到镇门口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都怪你,你看你带的什么路?” “你行你来啊,埋怨什么?” 贺祁怜与梓渊二人又吵了起来,不过,不一样的是——他们手腕上都戴着一串金色的铃铛,如此听去,这争吵似乎悦耳了不少。 不远处九畹看着二人的手腕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都是痴儿。”她昂首走进那个镇子,那镇门口大大地写着一副对联——上联“婉转动听是鹿蜀”,下联“耳聪目明是玄龟”,横批“杻阳山宝地”。 那二人在镇门口扭打了一阵又跟了上来,镇子中人山人海,将百姓安居乐业这一景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人们见面后不论相识或不识均会微笑示好。见状,九畹淡淡地笑了起来,真好啊,原来人界这般美好。就这样走着,忽地他们走到了一处司命殿,九畹心生好奇,便踏了进去。 殿内香火缭绕,大司命殿与少司命殿相呼应着,两殿门口皆种有他们所谓的灵树,书上街挂满了许愿的牌子。九畹被这些吸引着,她行至少司命殿前的灵树下,耐心地翻着那些牌子,小声说着:“是没见过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情感,没人知道她心中所想。 她又行至大司命殿前的灵树下,与刚才一般,也一个个的翻着牌子。而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凡人给自己立的神像——右手持宝剑,左手抱有一个婴孩,眉目间是慈爱、是凌厉、是悲悯。随后她又转过身看了看兄长的神像——比起少司命,大司命的神像多了几分阴沉,他左手拿着命册,右手持笔,一身将军的打扮,那眼神中只能看出弑杀二字。 九畹摇了摇头,又咂了咂嘴:“不像,还是我的像些。”转身,她看到贺祁怜正从殿前的灵树上蹑手蹑脚地往下爬,树下梓渊小心翼翼地举着他。二人此时难得的和睦,惹得九畹又是好一番嘲笑。她走上前去:“你俩在干嘛?难不成也想向我讨段好姻缘?” 此话一出口,贺祁怜就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他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看看大家都许了什么愿望,看神君...” 听到这九畹瞪了他一眼,在人界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只能招来麻烦,这一点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自知说错了话,贺祁怜也没有接着说下去,只灰头土脸的跟在九畹的身后。 说来也奇怪,自打进了这个镇子,贺祁怜和梓渊倒也再没有扭打在一起过,倒是二人礼让有理,甚至都不言语冲撞对方了。 这些都被九畹看在眼里,她端起茶楼中小二刚倒下的茶水,吹了吹,然后饮下一口。一系列的动作,不比人界所谓的大家闺秀差到哪去,况且他们三人的衣饰都是人界富人家的样子可谓张扬至极,倒是引得不少公子驻足。 公子甲:“姑娘姓甚?小生觉得姑娘一见如故,若姑娘不嫌弃,小生可择日登门拜访。” 公子乙:“姑娘才看不上你,姑娘一定会喜欢我这种翩翩公子的。” 公子丙:“你两都让开,别脏了姑娘的眼。姑娘,我家中良田百亩,我尚未婚配,与姑娘一见倾心,姑娘可否青睐在下几分?” 他见九畹并未抬头,又接着道:“我家中有鹿蜀毛皮,后代必定可拜官封侯,姑娘跟了我定不会吃亏!” 话音刚落,九畹就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哦?鹿蜀?” “鹿蜀不错!”那公子肯定道。 “找的就是你,夜晚在院中等候,吾必守时赶到。”九畹轻笑,说完,她随手扔下几个贝壳,转身就离开了。 在场众人无不感叹那公子家底殷实,竟能凭一句话就得貌如天仙的女子青睐。那公子也挺直了腰脊,理了理自己身上并不算昂贵的衣料,趾高气扬的就那样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去做这事?神君莫不是动了凡心?”贺祁怜有些生气地问着九畹,他倒也不是气九畹答应了别的男子的邀约,就是气九畹怎得因为一块毛皮就答应了,这有些太便宜那个凡人了吧?况且,她一个神君,这不是自轻自贱嘛?贺祁怜又觉得心中愤恨难消,将身边的梓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小殿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那鹿蜀难得。”梓渊被打了一巴掌倒也不恼,又慢悠悠地理着自己的衣物。他又贴近贺祁怜的耳朵轻声道:“阁下不如想想自己的牌子若是被她看到会怎样?” 一句话又让贺祁怜整个人蔫了下去,当时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在牌子上写“生生世世,与神君相守,山海为盟,天地为誓。”还要那么挂上去?生怕九畹看不到吗? 是生怕她看不到,可如今挂上去了,又怕她看到了。若是她看到了会怎样想自己?谁会喜欢一个渴望亵渎自己的人?贺祁怜的内心此刻已自卑至了极点,九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时时刻刻都能勾住他的神思,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么一个天神,本身的神性就足以令世人为之倾心,神魂颠倒。 情爱就是这般吧,贺祁怜安慰自己。不知所起,不可收拾。他就是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何时满脑只剩下了九畹,他甚至有些忘却自己那些不肯舍下的夙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九畹时时刻刻在教他该如何淡然、如何无欲无求,却又教他何为博爱、何为死生大事,他一句都听不进去,他只道世间时光飞逝,再多留点时间,再多留点时间。他定能变成九畹喜欢的模样,健谈、博爱,能支起一方天地。 “我说,你已经发了一个时辰的呆了,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要随小殿下去寻鹿蜀了。”梓渊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他想不错,这次游历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要趁此机会,好好学习这世间万物,与她站在一处,共护着世间万千,也护着她。等游历结束一回神界,他便告诉大司命,自己已心悦九畹已久,请大司命做主,奏请天地为证,二人不离不弃。 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贺祁怜的思绪,九畹将玉佩别于腰间,手持宝剑,宛然一副女将的模样。不一样的是,她身着华丽,犹如月光倾泻人间、又好像星子逃至山间。她手腕与脚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叮当响个不停。片刻,她停下,看着梓渊与贺祁怜:“你二人须戴好那串铃铛,我可护你们周全。” “那鹿蜀凶残吗?”梓渊有些好奇。 “也说不上凶残,就是不大温柔。你可以和它比一比谁的战歌更动听。”九畹一席话,胜似一席话。梓渊有些无奈,却不料身旁的贺祁怜暗道不愧是天神,就是厉害! 南山游历(肆) 三人一行,向那公子府中走去,行至府门时,九畹一个眼色,贺祁怜立即上前轻叩府门,并且捏着嗓子说道:“公子,奴来赴约了。” 那声音好不妩媚,让身后的梓渊与九畹一阵干呕。却不见这府中有动静,贺祁怜只好又将嗓子捏的细了点:“公子不愿见奴嘛?” 正当他打算再捏一捏嗓子时,九畹不知何时已到他身边,将手指轻搭在他的唇边。一瞬间,贺祁怜睁大了眼睛,九畹身上幽兰的香气一阵一阵沁入他的心脾,令他心动不已。就在这时,九畹双手迅速捏诀,速度之快,看得贺祁怜是眼花缭乱,半点也未学下。 忽地,九畹双指并出,所落之处电光乍现:“何处妖邪,还不现身?” 听上去九畹有些生气,那不是疑问,而是命令。一声令下,不远处,一位红衣男子乍然而现,那红衣男子的衣服也好生奇怪,衣摆处尽是些黑白相间的纹路,让人瞧见就觉得有些胆寒。贺祁怜看着那男子,惊呼:“就是他!就是那个公子!” 九畹定睛一瞧,还真是白日里说自家有鹿蜀皮,子孙可封官拜侯之人。她不由笑道:“原是你?你要将你这一身皮毛卖了去?” 那男子也随即笑道:“姑娘说笑,在下可是怀着诚心想要求娶姑娘,在下婚袍都已着上身,怎料姑娘这般不解风情。” “你妄图娶我,却不曾备三书六礼,不曾交换庚帖合成八字。吾还真是眼拙,看不出公子你的诚意。”九畹拔出剑,挡在贺祁怜与梓渊二人前。 那男子也不甘示弱,露出口中尖利的虎牙,头发已全然变作雪白色:“姑娘,你我成婚后,一切都可知,何必急这一时!不如与在下先入了洞房,在下好好说与你听!”他说着便扔出一个令牌:“玄龟,助我!” 话音落,那男子身旁就多了一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龟,那龟浑身只有壳与爪子和寻常水龟无疑,却生得是个鸟头,尾巴像极了蛇尾。它浑身还湿漉漉的,不停往下滴水。 它的出现,让九畹三人都愣了一下,九畹虽是天神毕竟是第一次游历世间赐福,并未见过万物本样。梓渊也拔出剑站在九畹身旁,此刻只有贺祁怜一人坐在地上不知画些什么。若让九畹此刻顾忌他纯属分身乏术,她只扭过头:“好自珍重!”便移至那鹿蜀与玄龟面前。 “你二者且好生瞧瞧,吾是何人?你们可有本事与吾对抗?若有苦衷只管说来,你二者不是作乱之兽,吾知晓。”九畹说着企图将剑放入剑鞘,不料对方并未领情,还妄图想要重伤九畹。 就在鹿蜀想要出掌的一瞬间,九畹大袖一挥,一道金光闪过,瞬间,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起来,似远似近地:“孽畜,可认得神威?!”这种狠厉是贺祁怜不曾见到过的,在他的印象中九畹只是一个温婉,偶有些调皮的,他吃了一惊。 那声音并未停止,九畹的手上好似多了一条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那二兽的身上:“妄图为害世间,吾说过,尔等本为良兽,迷途知返,尚情有可原。尔等不听劝告,为何?” 那二兽哪还有还手的能力?只得在地上哭哭啼啼,诉说在人界的苦楚,希望回到世外之地,远离人界。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又好一番抽打下,那鹿蜀才颤颤巍巍地说道:“他们都说,要降天劫了,众神法力均被盘古斧尽数收取。说少司命不日也会应天劫,我等鼠辈,全仰仗司命殿照拂,在这杻阳山世代生存,故而对司命殿感佩有加,香火供奉。若此后,少司命如云中君一般身陨,我等如何苟活?早就被那些凶兽分食干净了,我等并未想过害人,只是想绵延后嗣,以壮大力量,求一线生机啊。” 还不等他说完,他二者身后便熙熙攘攘出现了人,过了一会,人便拥挤在府门前,统统跪下,高呼。九畹这才看清,哪是人,原都是些修行的鹿蜀与玄龟。她觉得自己眼眶一热竟留下了两行热泪,那日光剑穿过,她以为除了兄长不曾有人在意,却不曾想,这世间会有人为供奉她,修庙立碑。她收起金鞭,将躺在地上的鹿蜀扶起,又是一挥袖,那鹿蜀与玄龟身上哪还有什么伤?她开口道:“吾,亦感念诸位恩情,特路此地,以吾绵薄之力,行赐福一事,若尔等不行越距之事,吾愿死生皆护此地风调雨顺,福泽绵延。”言语间竟有些哽咽,她又看向刚被金鞭所抽的鹿蜀:“吾,不问缘由,动神打兽,属实不该,此乃其一;吾,未听世间疾苦,不曾及时降福,此乃其二;吾,未守好凶兽,使其借吾之神力为祸世间,此乃其三。此三条皆吾之罪过,吾愿,请天雷,以惩吾之过错!” 说着她飞至半空,盘坐在那里,手中结印,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一张巨大的网便包裹住了整个杻阳山,那网泛着丝丝荧光。她又站起,拔出剑,在半空舞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金铃阵阵作响。一盏茶的时间,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震耳欲聋,一道红光闪过,直直打在九畹身上,她有些招架不住,兄长也没说过这个天雷打在身上这么疼啊。她正想着,一只大手便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贺祁怜一跃而上,轻声道:“我陪你。” 九畹听着这一番话怔在那里,他说什么?要陪着她?陪她做什么?九畹觉得一连串的问题像海水一样,不停在她脑中翻涌,她轻轻蹙眉最后只轻声道了句:“木通...” 等她再醒来已是三日后了,她艰难地坐起身,觉得全身无一处是不痛的。暗道自己有些愚蠢鲁莽,没事非要逞英雄引什么天雷啊,这感觉还不如扔她去闯三十三重天来得痛快呢。半晌,她揉着腰缓不过劲,只听竹门吱——一声,九畹险些跌坐在地上,一双大手稳稳地将她托住,她定睛一看,除了贺祁怜还能有谁?贺祁怜将她又那样稳稳地放在床榻上,盖好薄被,将自己手中的汤药放在了门口的圆桌上。全程一言不发,九畹莫名心中有些发怵,歪着脑袋:“你怎么不说话?” 贺祁怜低头吹着汤药,淡言道:“大司命已经传了蝶语,不日就来迎回神君,神君还是好生养着才是。” “啊?兄长来干什么?不是说我游历他不管我吗?”九畹急忙把身上薄被掀开,站起了身子。 这一回还不等贺祁怜开口,一直在门外的梓渊便说道:“可能大殿下是怕你再这样下去会把神界拆了吧。” “神界知晓了?”九畹试探地问着梓渊。 梓渊思量许久说道:“这么大动静,若是神界没有什么动静小殿下才应该害怕。” 又过了几天,正午时 贺祁怜突然听到天空中隆隆作响,抬头望去,晴空万里,哪有什么乌云。他心想这真是怪事了,继续扫着院子,九畹突然也站在了他身旁,让他将手中扫帚扔去,压着他直直地跪了下去。 “亏你整日随兄长学归墟之术,居然认不出兄长神威?”九畹言语间有些嗔怪。 贺祁怜一听,心中便更是狐疑,这兄妹二人也差了太多吧,怎么妹妹的神威就是太阳般的金光,哥哥的偏是这什么要了命的鬼声音?想着他又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际。 三十三重幻境(壹) 司命殿中一阵叮当声,突然静了下来,只听男子呵斥着“你有本事了?自请了天雷?你怎的不去请一道天罚,让吾亲手解决了你这个孽障,省得你不知应何天劫!” 九畹听着兄长的斥责,乖乖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倒也不是担心自身,就是害怕兄长当真会忍不住私自动用天罚惹下大祸。 贺祁怜与梓渊同坐在司命殿的屋顶上,望着司命殿门前亮起的盏盏灯笼,听着司命殿内子明撕心裂肺地咆哮。贺祁怜忍不住询问起来:“梓渊,你知,大司命为何这般恼怒?我以为神人都没有什么情感的。” “爱之深,责之切吧。可能是怕小殿下真的没有分寸伤到了自己。”梓渊拿起手中的玉瓷酒壶,仰起头猛地喝了一口,又说道:“若是人人都对小殿下哭诉疾苦,小殿下将这些都揽在自己身上,怕是天罚也不足以服众。你可知这世间万物为何苦?” 贺祁怜摇了摇头。 梓渊见状,勾起了嘴角:“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还真是不知晓。世间万物皆有缘法,缘法自然。他们要逆之行事,自然要苦。说白了,就算苦,只要不是神界逃出的凶兽所为,关各位神官何事?” “若缘法本就不是什么好结果也要顺之行事嘛?”贺祁怜忍不住问道。 闻言,梓渊拿起酒壶又是一口酒“你尚未顺其道行事怎么不是好事?若有一书生,经年读书无人举荐为官,愤懑不平,遂开起私塾教书传道。闻之其言谈者无不夸赞此人学识渊博,争相恐后将子女送入私塾。此人赚够了钱财,心仍有不甘,便用这些钱财捐了一个芝麻小官。终是圆了自己的梦。你倒说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思虑良久,贺祁怜答道:“虽然过程曲折了些,可最终愿望达成了,这应该算好事。” 听后,梓渊摇了摇头:“不过一载,此人就因贪污枉法,被施以车裂之刑。众人皆道他命苦,好不容易混得出人头地,却落如此下场。” “他贪污枉法也算罪有应得,不能算苦。”贺祁怜又接着说道。 梓渊却说:“他缘法不在此,若按命册所言,他只安安稳稳教书育人,也算是好出路,日后会寻得个好妇,安稳一世。偏他是个犟的,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他生来便是贪得无厌,怎知他为官不会如此?所以,他的苦,并不能怪在神官身上。” 这一番言论让这二人短暂的陷入了沉思,又一会儿,梓渊问道:“你再说,若一女子不爱部族首领,无奈,被亲人礼数周全的嫁给了部族首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贺祁怜略带试探地回答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梓渊眼前一亮:“你说说为何?” “缘由我说不出,我猜的。”贺祁怜面露难色。 “这女子是个犟脾气,却不乏是个恭顺之辈。她虽不爱慕部族首领,却也能对部族首领相敬如宾。部族首领整日忙着讨伐之事,也无心顾及何为自己心爱之人,自然也会渐渐沉浸在她的温柔细腻中,久而久之,这也不失为没满姻缘。”梓渊说着拍了拍贺祁怜的肩膀:“世人所说之苦无非就这几种情况,他们只会看到结果就说结果,全然不顾往日发生过何事,此人是怎样的人。他们有贪念、有欲念,他们看到旁人高官厚禄会心生艳羡,却不问自己是否有那能力。问多了又会生痴念,为何旁人有我却没有?为何旁人可以我却不可以?” 梓渊手指着司命殿的命册,接着说道:“你看看这殿内密密麻麻的命册,哪一个不是小殿下焚膏继晷写出来的?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小殿下将他们创造为独一无二的,可他们却不甘心,硬要成为芸芸众生。所以那些命册都是行至一半,荒废在那里的,偶尔有人能安稳的随着缘法度过一生,却被世人称为稀松平常。”梓渊无奈地冷笑起来:“即使是神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啊!” 司命殿内 九畹跪在子明面前,听着子明对她的谩骂,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兄长,坐着听你骂行吗?” 这句话可算是将子明彻底给激怒了:“朽木!”他对着九畹大喝一声,又接着厉声道:“你,你不日,你滚去三十三重天给吾闯幻境,什么时候修出金身,什么时候你再出来!”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般劈在九畹的头上,同样也劈在贺祁怜的心上。他担心极了这个连神格都还未修出的天神,霎时,空气像死一般的寂静在那里。片刻后,贺祁怜紧抓住梓渊的广袖:“三十三重天可有什么解法?” 梓渊觉得奇怪,将眼前这个男人上下打量了许久:“啧,你怎什么都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得道的?” “你先别管这些,你且说,这三十三重天的幻境如何过就好,我只听说,三十三重天的幻境即使是天神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快告诉我吧。”贺祁怜的言语中不乏哀求之意。 一声叹气,梓渊摇了摇头,与贺祁怜靠近了几分,对着他一阵耳语。望去,只见贺祁怜不停点着脑袋,仿佛人界不停啄米吃的小鸡一般。 三十三重天不似神界其他地方,这里的情景可谓是千神千面,此处的幻境可以戳中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地方。有传言说,三十三重天是上古诸神神念幻化而成,他们将自身的凄苦、哀愁、不甘、愤恨锁入此处。他们想像这些后来神宣泄,宣泄他们所谓的不公。天神入此处尚九死一生,与重生了一遍毫无区别,故而,他们也说,过了三十三重天便是真真正正的天神,可入天命。 九畹一跃而上,飞至三十三重天,小亭门口只有两只形似白鹤的神兽守着,它们见九畹不停靠近,也不问九畹来意,便用嘴轻叩着朱红色的大门为她打开了一条道路。 那朱红色的门看上去比天门还要高大几分,好似与天相连。当九畹踏入朱门,霎时,朱门轰然关闭。九畹只觉眼前一黑,便没有了意识。耳边似有万人哭闹,又好似有万人打斗,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慢慢地她觉得自己能将眼睛睁开,只一条缝,那刺眼的红色随即映入眼帘,她立刻瞪大了眼睛——古战场! 眼前尸横遍野,阵阵涌上的血腥味,让九畹几欲作呕,蚩字大旗正正地立在她的眼前,随着西风不停摇曳。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位女将手持宝剑,剑上还不停滴着鲜血,剑下只有一个耳鬓如剑的头颅瞪着大大的眼睛,九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那个人,她若是没有猜错,便是——蚩尤!而那位女将就是九天玄女! 蚩尤之战,她并不是很清楚,兄长说过那时她正在混沌,还未出神识。不过,大概还是知道一点的,好像神界派出了九天玄女,骗得了蚩尤的信任,或许又不只是信任那么简单。总之,是九天玄女亲手展下蚩尤头颅,以保炎黄二帝。 “汝负了吾,汝,骗了吾!”正在九畹出神之际,那滚至剑下的头颅突然开了口。 这声音可把九畹吓得够呛,这怨气也太大了吧!她又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女将,只见那女将将身后令旗一扔,冷声:“天命所指,天命所致,吾今日将尔等镇压,以慰人界生灵。” 虽是冷声,但气场之强大,还是令九畹感觉到了几分胆寒。她暗想,这玄女斩杀蚩尤莫不是为了自己的徒弟?也难怪她有这种想法,她还尚未见过凶神作乱是何等情景。怎料,那玄女剑锋一转,直指九畹的鼻尖,九畹立刻做拔剑状,伸手摸去却发现腰间空无一物,她暗道不妙,糟了!将剑落在了司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