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折她》 1. 叛军 热,头晕,口渴。 商宁秀高烧不退,人都开始有点犯迷糊了。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梦里有面目狰狞的叛军,满地血流漂橹,随行的护卫和小厮女使全部都被屠戮殆尽,尸体堆砌横躺着,有一只粗粝肮脏的大手扯开车帘,那一瞬间涌进来的猩风让她作呕难受。 然后天旋地转之中,她被强行拽出了华丽的马车。 梦里的天空都被血与大火染红,浓烟混杂着血腥味让商宁秀无法呼吸,她听见了周围的不怀好意的笑声,说着不堪入耳的混账话,如环伺的群狼,而她正被那只沾满血污泥垢的粗糙大手拽着胳膊往后拖。 救我,谁能救救我。 商宁秀想要大声呼救,但发不出声音来,只有俞渐沉重的呼吸声。 她根本无力反抗,陷在这真实到令人窒息的梦魇之中,恐惧和绝望铺天盖地。 然后梦里的画面在此时碎裂混乱,她看见了一支羽箭穿透了叛军的头颅,如坟冢立在他不瞑目的脑袋上,轰然向后倒下。 她一回头,即便是在梦中,商宁秀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住了。 猩红的目光刻在一个人形的黑影上,那黑影高大如一座不可翻越的山,将要将她压住,永世不得翻身。那人背后是血红的天空和凌乱的枯枝,她大抵是看见了诗文中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吧。 极度的惊悸让商宁秀猛然惊醒了片刻,很快又再被高热带来的晕沉给压进了半梦半醒之间,那环绕的噩梦挥之不去,肿胀的喉咙火烧一样的疼,她渴极了,想唤女使递茶水过来,但马上另一个沉重的念头涌了上来,全部死了,都死光了,哪里还有女使。 我大概也是已经死了吧,否则怎么会看见地狱罗刹鬼呢。商宁秀这般绝望地想着。 嘴上最先有了触感,温水将那种悬浮在半空的感觉落回了实处,商宁秀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存在,有人在给她喂水。 她干渴地吞咽着,每一下都带着喉咙的疼痛,但她还是喝完了一整杯水,嫣红的唇瓣上沾着水渍,还有顺着嘴角流下去的一道痕迹。 商宁秀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金尊玉贵的牡丹花微微张着嘴喘气,触感逐渐回到了身上,她就感觉到了一直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温烫粗粝的手指。 不过短暂的几秒喘息,一个强势到极致的嘴唇封了上来,霸道搅弄着,商宁秀的鼻子不通气,嘴被堵住就忍不住挣扎起来,她手脚发软,如在痛苦的水域中下沉。 嘴里的触感被迷蒙不清的神智极大程度钝化了,根本尝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在肆无忌惮地作乱,只唯有一点清冽的薄荷味获得了些许的记忆点。 商宁秀快要死了,被憋死的。 所以当檀口终于能够再次呼吸,她忍不住大口喘息着,高热和缺氧的双重打击下,商宁秀幻听到了一道低沉如野兽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耳边,缓慢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恍惚间这声音仿佛跟那噩梦中的罗刹鬼重叠上了,她心悸地出了一身汗,对了,梦中的恶鬼也曾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低语。 出了汗之后她的热度稍微退了些,但却并没能安稳地好好休息。 迷迷糊糊之间,商宁秀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带上了一匹马,她听见了快节奏的马蹄声和风声,马背的颠簸让仍在病中的矜贵郡主难受得想吐,好像有一团杂草怼在胃里,但却又吐不出来什么。 但无论马跑得多快颠得多急,后背总有一个坚实滚烫的肉墙抵着她,期间商宁秀醒了几次,隐约看见了一双铁壁正环绕着自己,那双大手拉着缰绳,比小麦还要再深一些的颜色,虎口处有老茧,一看就很粗粝。 没办法思索更多,商宁秀就又昏沉着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她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起码脑子是慢慢清醒过来了。商宁秀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极其陌生的场景。 简陋的木梁年久失修已经辨不出之前的颜色了,篷布上堆积着灰尘污垢,屋角上甚至还结了蛛网。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帐,商宁秀从前随皇家围猎时住过这种大帐,但是干净明亮布景考究的那种,檀木雕花的桌子上会摆着插了鲜花的花瓶和冒着青烟的小香炉,托盘里还会有一套骨瓷茶具,茶壶里有温度正好的上好龙井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屋子中间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木头桌子,连外漆都没有包,桌上只放了一个孤零零的黢黑的水壶。 她觉得,即便是随行的士兵住的屋子,应该都不会比这更简陋了。 商宁秀是大鄞尊贵的郡主,是忠毅侯府家的千金小姐,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无病无灾,一辈子所有的苦头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两天受得多。 热度退下去了,但她的喉咙还肿着,吞口水的时候都会生疼,商宁秀是从屋子里唯一的卧榻上醒过来的,身上搭着一方薄薄的小毯,卧榻上沿着墙壁整齐地叠放着喜好的衣物和棉被,位置很小,东西一多越发显得拥挤。 她还没回神想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旁边的隔断屏风后的帐帘忽然被人掀开,有人堂而皇之进了这狭小的空间,不过两步之遥,她看见了从隔断前露出身形的男人。 一个伟岸到令人有些压抑的男人。 商宁秀瞳孔微震,梦魇中那辨不清模样的罗刹恶鬼忽然间就有了脸,她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大火在他身后燃烧,这个男人坐在高大的马背上,手上提着一柄比人还长的大刀,斩掉了无数叛军的脑袋,当尸山血海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他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比之前那些叛军更加坚定,更加凶鸷。 这是一个异族的武士,瞳色和发色都和中原人有所不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中原人实在鲜少有能长到他那般高大的存在,即便是坐在马上,都让人无法忽视掉。 他从隔断前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商宁秀的心弦上,她扯紧身上那方薄毯不住往后退,抵到了墙壁之后退无可退,但这卧榻属实太小,即便是竭力往里缩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宁秀郡主偏过头背过身子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须得避嫌。 商宁秀背对着他,喉间发颤:“你、你、是何人。” 刚才她看到了他手臂上穿戴着的铁臂缚,还有那双长了老茧的大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手。 商宁秀几乎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背后那灼热的视线,她声音略显嘶哑,尝试着先发制人跟他谈判:“我、我是鄞京忠毅侯府嫡女,多谢壮士搭救,日后回到鄞京,侯府必当重金酬谢……” “你回不去了。” 低沉暗哑的声音打断了商宁秀的话。 他的汉话发音还算准,只语调仍能稍稍听出些端倪,但这口汉话在异族中已然算是难得的佼佼者,商宁秀曾在宫廷宴会上见过吐蕃国来使,即便是充当翻译的一位,说得也尚且不及眼前这位标准。 “为、为何?”商宁秀心跳有些快,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让她有些紧张,但又不好回头去看一个陌生的外男。 “你是我的人,要跟我回到草原上,我的部落里,永远。”男人嗓音沉沉,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宣布着她余生的命运。 商宁秀惊悸之中忍不住蹭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眼中的狷狂和志在必得毫不遮掩,她的视线好像被烫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 但她尚且来不及跨出去一步,那座小山就逼近了,他动作很快堵住了她的去路,宁秀郡主顾不得形象惊叫了一声想要往回缩,却已经被男人铁钳一般的大手攥住了脚踝,拖拽的力道让她腾空飞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倒扛上了肩膀,那条铁壁轻易就拴住了她的两条腿,抗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放放放、放开我!啊呕——”商宁秀的胃部正好被抵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一步一晃,每一下都顶得她头晕目眩地想作呕,不过两声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帐子外面阳光正好,这里已经进入草原的地带了,但土壤还比较贫瘠,植被稀稀拉拉的。这里并不是男人所在的部落,他只是因为怕这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娘病情再恶化,才不得已中途停下来歇脚。 帐子的主人正在喂马,那是一对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年轻夫妻,看见男人如此这般将人硬扛出去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稍稍垂下了眼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木栏杆上拴着一匹黑色的大马,长得和它的主人一般高大,皮毛在太阳下反着油亮的光,商宁秀被人丢上了马背,她趁着身后男人上马的短暂间隙朝着那对年轻夫妻呼救:“我是大鄞朝昭华郡主商宁秀,你们救救我,多少钱都——啊!”她屁股被人大力拍了一下,商宁秀又惊又臊,脸都红了大半,挣扎得更厉害了。 男人一言不发地将面前不听话的小女娘固定好,受不得这弹软手感要命的勾引,宽大的手掌忍不住又再好好上去揉了一把。 黑马绝尘而去,这对年轻的夫妻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想要管闲事的意思,沉默不语,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里已经是大鄞边关之外的地方了,这偏远之地的牧民连什么是郡主都没听过,即便是听过,再如何尊贵的承诺,也都没有到手的钱财来得有用。更何况那个男人看起来壮得能打死老虎,谁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去得罪这样一个莽汉。 商宁秀不是不会骑马,鄞京贵族风靡马球,不少贵女在骑术上都是颇有造诣的,商宁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现下大病未愈身子正是最虚的时候,又是被这样一个受尽颠簸的姿势压在马背上,凌乱的草叶晃动着从眼前飞速掠过,商宁秀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个时辰的,直到日斜西山的时候,她从混沌中睁眼回神,发现自己正躺靠在一棵野蛮生长的大树边上。 面前是一望无垠又荒无人烟的草原,除了坐在火堆旁边的那个男人,放眼望去这四面八方再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商宁秀心里发凉,她知道自己离大鄞越来越远了。 那个异族武士似乎是在烤着什么东西,侧脸映着火光,那张脸有着中原人无法企及的锋利轮廓,他的瞳孔和发色都不是纯粹的黑,单就只是坐在那,都带来了异常强烈的压迫感。 2. 异族武士 这压迫感或许不仅仅只来自于那健壮过人的体魄,还有武士身上浓郁的杀伐之气。 见她醒了,男人忽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他在身前蹲下,身躯挡住了火光与夕阳的余晖,陌生男子的强烈气息逼近让商宁秀顿感不适,在他伸手探过来的时候商宁秀蹙眉用力要拨开他,但那手腕铁铸的一样,根本没受她影响,手掌强势地盖住了她的额头。 武士的掌心有薄茧,手温也高,摸了下确定她退热了,他打量着这朵娇艳的牡丹花,思考着道:“这么弱的身子,一吓就生病,跑几步马又病了,能孕育得了几个孩子。” 商宁秀脸上青红交错,用力打开他的手,一腔怒火在这双琥珀色的异族瞳孔的注视之下又不敢全发出来,一张嘴磕磕巴巴道:“放放放放肆!” 她就像草原上那种漂亮又胆小的云纺鸟,炸起浑身华丽漂亮的羽毛恐吓对手,心里其实害怕得不行。 “不过没关系,我部落所在的位置水草丰茂,到了之后好好养一养,能生几个漂亮孩子。”武士不在意她的态度,轻笑了一声道:“我原本的计划最迟今天晚上也就能到家的,但你跑着跑着没动静了……慢就慢一点吧,明天再有个半日就能到了。” 若是他一个人上路,现在就已经在和兄弟们喝酒吃肉了,只是没想到已经放慢了速度,这小女娘还是给颠病了。 商宁秀的脸色很难看,病中梦里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从阴沟里爬了上来,她躲过了被军侮辱屠杀的命运,却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沉声问她。 “商宁秀。我是大鄞忠毅侯府的郡主,是皇亲国戚,你把我送回去,能给你的部落换来更多的牛羊金银……”商宁秀语速很快,她想尽量维持气度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尊贵的郡主娘娘,但声音在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咙发颤。 “我的部落不缺牛羊,更不缺金银。”男人笑她天真,逼在人跟前,“我们缺的是女人,秀秀。” 商宁秀被‘我们’两个字吓得脸色煞白,连他这么轻佻的称呼都没注意到。她以前听人说过,关外的草原和大漠上散落着许多的部落,绝大多数都是茹毛饮血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辈,有的生啖血肉,更有甚者父亲兄弟共占一妻。如果真是这样,她倒不如现在直接一头撞死在这荒野上。 楚楚可怜的牡丹花眼角噙了水光,在跳跃的火舌下闪动着,漂亮得不可方物,男人眼底的灼热毫不遮掩,他多幸运,能够救下这样的美人带回家去。武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低沉的嗓音发出了一串不短的音节,他告诉她说:“这是我的名字,我将成为你的男人。” 那发音和大鄞汉话完全不同,商宁秀只记住了其中类似‘穆雷’的两个音节,带着炙热呼吸的吻就落了上来,他亲在了她的额头上,庄重虔诚,像是烙下了某种印记。 天边最后一缕余辉从地平线落下,夜幕降临之后,气温骤然开始下降,草原上被日头晒了一天的热度也快速消散了。 商宁秀蜷在树边,她摸了摸手臂,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穆雷坐在篝火边烤着食物,他用匕首切开了白馍饼的边缝,方便将两面都均匀加热,再加上烤好的地薯和一小块羊肉,一起包在装面饼的油纸里递给了商宁秀。 商宁秀额头上仿佛还留着男人嘴唇的温度,她尚未出阁,议亲的对象是翰林苑大臣家的独子,但男女婚嫁之前都是克己守礼从不越矩,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强行亲到了额头,现在坐在他身边非常的不自在。 “谢谢。”她接过了那包食物,慢慢咬了一口白馍饼,热过之后外皮是脆的,里面松软一片,比刚出蒸笼的还要好吃一些,商宁秀悄悄看了那男人一眼,他吃起东西来比她快很多,也吃得多,风卷残云几下就咽了。 商宁秀心里想着事嚼得很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穆雷就着羊肉吃完了三块白馍饼,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对她说:“别想了,别说是千里之外的鄞关边城已经被叛军给占了,即便是想从这里到最近的有人的地方,就你这副身板,走不出二里地就要被狼叼去吃了。”男人痞笑了一声,“不用怕,跟我回去,好吃好喝地伺候你,我们伽蓝部落的汉子都疼媳妇。” 商宁秀咬了咬嘴角,不理会他。即便是这个男人将她从叛军手上救下来,偿还恩情的方法有很多种,她可以给他足够的金银钱财,或者他若是想做官,她也完全可以替他铺路。不代表着她必须以身饲狼。 年轻的郡主把心思打到了他那匹高大的黑马上。她是会骑马的,而且技术尚佳,但凡爱马之人多少都知道有些烈性良驹是认主的,生人根本就没办法偷偷靠近,更别说是骑走它。先得想办法试探一下,这匹马若是能容她单独接近,或许还有机会一试。 她病了一场本就胃口不好,又颠簸了这一路,现在根本不想沾油腻的东西,只草草吃了半个烤馍充饥就放下了。穆雷扫了她一眼,道:“要吃点肉才能御寒,晚上会冷的。” “我实在吃不下,有点反胃。”商宁秀摇了摇头,男人啧了一声,将她剩下的东西全扫进了肚子里,然后提了酒囊丢过去,“那喝口酒吧,也是一样的,草原的昼夜温差大,别被白天里大太阳骗了。” 酒囊沉甸甸地落进她怀里,商宁秀酒量不太好,也不敢在这个男人面前喝酒,更何况他递过来的是他自己的酒囊,刚才对着嘴灌了那么一大口,她怎能再饮,“……多谢,不用了。” 穆雷也不勉强,嘴角嗤了一声:“行,我看进了深夜你还犟不犟得住。” 篝火熄灭之后,唯一的热源也消散了。 商宁秀从没挨过冻。虽然京都的冬日也是经常大雪漫天,但侯府里都烧着地龙,屋里还有温酒和暖炉,偶有外出赏雪也是绒裘加身,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每个地方好像都在被寒意侵蚀着。 她闭着眼,冷得发抖,蜷缩在冰冷的树干边上。 “冷的话就靠过来。” 商宁秀与穆雷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之前一直没听到动静,她还以为他早就睡着了。商宁秀心里一沉,她原本还想着再咬牙坚持一会,等他睡熟了她就偷偷去试试那匹马,现在看来今天晚上实行计划时不太现实了,他现在的戒备心还很重。 穆雷连眼睛都没睁,他的耳力相当好,衣料有摩挲的声音,这个小女娘又在尝试着拢紧她身上的外衣褙子,但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她还没出声,就又听见男人说道:“你呼吸这么重,牙关打颤的声音我在这里都能听到,不想再发烧就过来,别死犟。” 商宁秀默不作声,又再僵持了几分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到深夜温度就越低了,她四肢冰冷僵硬,最终骄傲与矜持还是在这寒夜中败下阵来,动作缓慢朝他挪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盘桓的树根缠成了缓坡,商宁秀靠坐在男人身边,纤细冰冷的手指尝试着贴了上去,明明他穿的也不多,但这具身体的温度比她火热温暖太多了,手指仿佛在一瞬间从隆冬步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紧接着,男人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宽大的臂弯足以将她整个人拢住,温暖从四面八方袭来,商宁秀滞缓的呼吸慢慢舒缓下来,太舒服了,慢慢感受到热量的身体就像饥肠辘辘之后得到了一碗热汤。 这个男人的躯体果然是硬邦邦的,靠着她的每一处,都能感受到坚实的阳刚之气,若是在平时她不可能放任一个陌生男子如此搂抱着自己,如此多的肢体接触。但是现在每一处相贴的位置都给她带来了温暖的热源,商宁秀昏昏沉沉闭着眼,想要得到更多的温暖,小心翼翼将露在外面的手指贴在了他臂弯下。 刚刚将她抱进来的时候穆雷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他正值壮年,尚未婚配,从未跟姑娘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了太多,女子身上的温柔香气和草原上所有的花香草香都不一样,他早就知道他的这个小娘子身上香了,他稀罕得要命,怎么可能受的住她主动投怀送抱。 商宁秀莫名感觉到自己指尖探到的地方紧绷起来了,她像是被烙铁烫了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想要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男人只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动作迅猛地翻身,他双臂撑着地面,将她牢牢掌控在了两道树根之间的沟壑中,炙热的嘴唇俯身去亲她。 嘴唇被亲到的时候商宁秀的脑子空白了那么一瞬间,不过须臾的晃神,唇上就被放肆至极地又啃又吮,浓厚的屈辱感让商宁秀开始剧烈挣扎,穆雷的身躯像是一座压上来的大山,体型差距过大,从外面甚至都看不出他下面还藏了个人。 “你这狂悖,狂悖之徒!你、你放放放肆!”商宁秀被亲了满嘴的陌生气息,再也顾不得郡主仪态堪称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外披的浅黄色褙子被扯开,明明是少了一件衣服,但商宁秀刺客气血翻涌,脸跟火烧过似的烫。 “你敢做出此等折辱皇亲的事情,我父亲决不会放过你!!我、我、”商宁秀越喊声音越大,夜空下的草原静谧无声,除了旁边被忽然惊醒不明所以的大黑马,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她的哭喊。 3. 犟种 “你折辱我,你敢这般折辱、”商宁秀睁大了眼睛,白晃晃的脖子在夜色衬托下仿佛会发光的美玉,更加引得恶狼垂涎,她哭嚎声失了控制:“我宁死不受欺辱!” “我折辱你什么了?”穆雷单手捉住这扳动打挺的小牡丹花的双手,控制得十分轻易,皱起眉不明所以地边亲边道:“我带你回去是当媳妇的,又没要你当牛做马当奴隶,你们中原人真奇怪,相公疼媳妇你们那管这叫折辱?” “我呸!!我从未与你婚配,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全无,没拜过高堂没拜过天地,你是哪门子谁的夫郎!”商宁秀的气性一上来中气也跟着足了,即便人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了,声音反倒是比之前大得多,她挣扎间不知哪来的刁钻角度力气滑出了一只手,取了松散发髻间的珠钗胡乱挥舞,仓惶间在男人的脖颈之间擦出了一道血痕。 但也就仅仅只是一道微微渗血的红痕罢了。 那么点小伤口穆雷连摸都懒得摸一下,他冷哼着强行去捉她的手,商宁秀慌极了,她知道这一下若是再被捉住恐怕就真的连自戕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别碰我别碰我!”她胡乱挥打着将那珠钗牢牢攥在掌心里杵着自己细嫩的脖颈,郡主的身骄肉贵可不是草原莽汉能比的,不过慌乱间的手误,她就已经将自己的脖子上带出来了好几条红印子。 男人看她这副唬人摸样觉得好笑:“发个烧跑个马都能哼唧一整天,你这么怕疼,有胆子自杀?” 商宁秀衣衫斜飞香肩外露呼吸急促,满脸泪痕交错,死死攥着手中的珠钗就好似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别以为我不敢,我下得去手。” “秀秀,你的手劲太小了,你能扎进去吗。”穆雷坏心眼地奚落着她,恐吓道:“到时候一半扎在血肉里,却又死不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越发任我所施为,到时候你会更痛苦。我们部落里的新手宰羊,一刀子割不断气管,血能流上半炷香时间。 ” 眼看着这多牡丹花被吓得脸色煞白,穆雷趁机便去抢她的钗子,商宁秀紧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炸裂,她反应奇快,闭着眼下了死手地往自己脖子上扎,却还是被男人拦住硬抢了下来。 紧握到发白的骨节被一寸寸强行掰开,那支珠钗也被他强悍的手劲掰变了形,一把扔出去老远。 “操。”穆雷丢了钗子后睨着商宁秀低声骂了一句,他看得出来刚才她那阵仗不是唬人,是真的往死里奔去的,“还真他妈是个犟种,你们中原的姑娘都跟你这样吗?” 商宁秀蜷缩着没应他的话,穆雷喘着气,再怎么高涨的情绪也不能真的强上,他带她回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总不能真的弄得血糊糊的,多晦气。 男人翻了身,将她晾在了一边二人各自平复情绪。 身边没了动静,慢慢地响起了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惊弓之鸟的郡主拉好自己的里衫盖住了被扯露出来的鹅黄肚兜,满腹的委屈都藏在了压抑的啜泣中,只差一点,她刚才就要被这个莽汉在这荒郊野外玷污。 “哭什么哭,我又没强上。”穆雷听得烦躁,“不就是个礼节吗,要结婚是吧,行,娶个中原媳妇按你的习惯来,回去就结,老子回去就给你办。” 商宁秀缩在树根的夹缝里一动不动,气血平息下来肢体又重新感受到了寒气,但无论如何她不会敢再接近他第二次了,她抱着手臂背对着这个男人,忽然后面丢过来了一件带着热气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商宁秀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外衣。 浑浑噩噩的一夜无梦。 晨阳慢慢再次撒向草原的时候,温度就回来了。穆雷醒得早,商宁秀昨晚上要死要活地情绪起伏太大,现在还睡着,她靠在树边睡得正香,他的外衣被她一半垫在屁股下一半拢在身上,她小小的一只蜷在里面倒也正好。 商宁秀的发髻已经散了,尽管一路奔波头发早就沾了尘,但仍能看出她的头发乌墨绸缎一样,散在雪般的香腮边上,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也已经干了,现在睡相非常安稳。 穆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取了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冷水平复心下的燥动,然后手肘撑着膝盖蹲在了她身边,照着商宁秀的耳边打了个响指,“醒醒,睡饱了该走了。” 商宁秀睁开眼时显然带了些许惊讶,距离太近了,她局促地蹬着脚往后退,穆雷就着她后退的动作将自己的外衣拎了起来甩上肩头,说道:“上马吧,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商宁秀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那匹大黑马旁边,它毛色油亮,个头长得比大鄞国内所有马匹都要高大壮实,昂首挺胸站在那,打了个响鼻。 穆雷跟着走在她身后,见她在回头看自己,开口道:“自己上去,抱了又不给操,憋得慌。” 商宁秀脸上一燥,这果然就是个不通教化的粗蛮之辈,嘴里的话没一句能入耳。她试探着跟他打商量:“两个时辰的路,不吃了早膳再启程吗……” “这里鸟屎都没有,再往前面走一点就有水泽了,去那里再给你弄吃的。”穆雷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别磨蹭了。” 商宁秀想要拖延时间没成功,只好不情愿地作势准备上马,她提着裙子,试了两次都没能踩上马镫,好不容易踩稳了马镫又因为马儿太高她不好发力,装作没法一口气将自己翻上去的样子,最后穆雷看不下去了大手在她屁股上托了一把才把人弄上去。 她上去之后男人自己仗着腿长一翻就上来了,他拉了缰绳,大黑马甩了甩脖子,马蹄在原地转着踱了几步,穆雷的手臂环在她两侧,经过昨晚那差点失身的经历,商宁秀想要尽量与他少些接触,身子尽量往前倾着,又被男人的铁壁给压了回来:“坐好了。” 后背与他灼热的胸膛相贴,商宁秀站着的时候头顶才刚到穆雷的胸口,现在即便是坐着他也高出了她整整一个头。 之前两次同骑的经历一次是她病的迷迷糊糊,另一次是直接被压趴在马背上的,现在一下子被这铁铸的身躯环绕住包住,四周都是陌生男人的气息,商宁秀浑身不适,尤其是他现在还少穿了一件外衣,她甚至能感觉处后背坚实的肌肉形状。 身前的人有多僵硬穆雷心里有数,开口道:“抱着你老子才是最受罪,婚前不行房是你们大鄞的陋习你知道吗,我们草原儿女从来没那么多破讲究。天雷勾地火本就是伦常,非要压抑憋着,你们中原男人真可怜。” “这叫克己守礼。”商宁秀实在忍不住皱眉反驳了一句,她还想说不像你们蛮夷之辈不通教化父亲兄弟之妻都可以乱来,但忍住了,一来不想在这时候得罪他,二来也是那些污秽之言她说不出口。 “你守你的礼,看我大婚之夜怎么干得你下不来床。”撂下一句荤话,穆雷就策马绝尘而去。 黑马的脚程非常快,但商宁秀心里想拖延时间,也想营造出一种自己不太擅长骑马的错觉麻痹穆雷的警惕性,风从耳边掠过,商宁秀几次三番想开口让他跑慢点,身后的男人却并没有减速的意思:“不是说饿了么,再往前二里地就是沼泽了,忍忍。” 无奈商宁秀只好作罢。 很快,她就看见了他说的那片水泽。 水边长着半人高的的苇草,不时被风压低,露出后面粼粼的水面,河里大抵是有鱼的,商宁秀的视线偶尔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鱼尾跳跃。 穆雷在河边勒马,看不得她那上下缓慢的动作,直接自己上手将人抱下来了,他撒了缰绳任由黑马自己吃草喝水,然后领着商宁秀往水边上走。 “你这匹马看起来好漂亮,它有名字吗?”商宁秀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向不远处抖着毛小跑着撒欢的黑马。 “桑格鲁。”穆雷简短地回答了她,“伽蓝部落最雄.壮的烈马,驮起我还能健步如飞。” 商宁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确实,这个壮汉个头这么高看起来就很重。 穆雷让她自己找地方坐下,他自己往水边的一片不知名的小灌木边走去,那树不过半人高,上面挂满了晶莹的金色小浆果,穆雷摘了一些用外衣兜着,再去河边将水囊补满。 商宁秀见他蹲在河边已经是背对着自己了,便赶紧往桑格鲁的方向靠近。黑马正在喝水,柔顺的马尾巴轻轻甩动着,商宁秀接近后先尝试着叫了它一声:“桑格鲁。” 黑马没理会她,打了个响鼻接着喝水。刚才自己上马的时候在马镫上磨蹭了那么久,这桑格鲁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比较温顺的家伙。 商宁秀心里有点紧张,尝试着又靠近了一步伸手去拉它的缰绳。 就这一步,大黑马忽然十分不友善地甩着脖子嘶鸣一声,商宁秀赶紧缩手后退,那马却不依不饶地冲她扬起了前腿直立着嘶鸣示威。 4. 獒犬 手臂被一股大力钳住,商宁秀一把被穆雷拽去了自己身后,对于商宁秀来说桑格鲁扬蹄的阵仗很大,但换成穆雷就不同了,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它面前不落下风,他舌尖抵着下颚发出一声特殊的哨响,很快就将黑马安抚下来,他大掌沿着油亮的马脖子不轻不重拍了几下,示意它自己去吃东西。 桑格鲁甩了甩鬃毛,摆头慢悠悠走了。 商宁秀赶在穆雷开口质问之前解释道:“我、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马,好奇所以想看看……对不起。” 娇贵漂亮的牡丹花满脸无措地仰头看着他,局促又恳切。 穆雷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她,即便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在面对这样一张漂亮脸蛋的这种表情的时候,再刚猛的铁汉也舍不得再追究了,穆雷沉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单独靠近它,它性子烈得很,一脚就能蹬死野狼。” “我知道了。”商宁秀慢慢点着头,觉得逃走的希望愈发渺茫了。 穆雷重新将她领回了水边坐下,将外衣包着的一包浆果丢在了她怀里,“吃吧,我们在这休息一刻钟。” 商宁秀打开看了眼,里面的浆果个个饱满圆润,他是挑着熟得最好的摘的。商宁秀想了想,捡了几个蹲去水边,她拔掉了果蒂和叶子,剩下圆滚滚的果肉在水中搓洗。 穆雷屈着长腿,单手持着水囊仰头灌水,眼睛却是落在那曼妙的背影上流连忘返,昨天晚上他就大致摸出来了,商宁秀的身子乍一看没有草原女儿生得饱满,其实是大鄞服饰所致,那礼教森严的迂腐国家服饰完全展现不了女子身躯的柔美。 她衣裙下包裹的身子,不止玲珑有致,还细腻温软,穆雷咽下口中的水,视线落在她下蹲时浑圆的后臀上。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是找不到任何能跟那触感相比拟的东西,比巴蛇部落的羊绒毯还要更顺滑娇嫩。 商宁秀将洗好的果子带回来,穆雷又灌了一口水,对她的行为不太理解,灌了一口水后拧上囊口搁在一边,道:“又不脏,有什么好洗的。” “进嘴的东西当然要洗,浮灰是看不见的,吃进去就闹肚子。”商宁秀看了看他坐的地方,虽然地势已经算高处了,但水边上的泥壤总是带着湿气的,虽然她的这身衣服已经脏得没眼看了,但她也不想一会起来的时候屁股上有个不雅观的大黑印子。 于是穆雷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到处转,又找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坐下。 商宁秀将果子放在腿上,拿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果肉是粉糯的,酸酸甜甜地很好吃,但却没什么汁水,商宁秀稍微有点失望。 她昨天一整日都没喝水,晚上又挣扎出了那么些汗,早就渴了,但她不愿意从他对嘴用过的水囊里喝水,况且刚才她都看见了,那水是从河里直接灌进来的生水。 商宁秀的视线不自觉地朝他的水囊看了一眼,她以为穆雷没有注意到,岂料男人直接就把水囊抛过来了,‘啪’的一声沉甸甸落在了她脚边上。 见她没拿,穆雷问:“不是渴了?” “我不渴。”商宁秀慢慢啃着果子,摇头说道。 “一天一夜没沾水不渴,你当自己神仙下凡?”穆雷大掌撑着膝盖就这么睨着她,“自己喝还是我来灌,选一个吧。” 商宁秀皱眉,嫌弃地小声嘀咕道:“河里起来的生水,多不干净,喝了就要闹肚子,我不喝。” 穆雷嗤了一声:“河水脏,果子却是用河水洗过才干净,你这什么逻辑。” 商宁秀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穆雷笑她太天真,接着道:“还是你怕喝多了水要方便,被我偷看了?真没必要,我要真想看你以为你光是不喝水就能拦住不成,不用这么紧张,答应你回去成婚再行房,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做得到。” 商宁秀脸上一燥,急切反驳道:“谁答应嫁给你了。” “秀秀,这可不是你能说得算的。”穆雷低低笑着,也不介意这小云纺鸟的扑棱叫唤,捉都已经捉到手上了,有得是时间驯养。 商宁秀吃得实在太慢,一个果子细嚼慢咽许久,直到穆雷催促她该起程了也才正儿八经吃完两个罢了。 商宁秀不愿意那么顺利就被他带回了部落里,谁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再想要逃跑怕是难如登天。她不肯从石头上起来,仰头看着他道:“再坐一会吧,跑马颠死了,我这才刚刚歇一会,肚子都还没吃饱呢。” “这还颠?老子就是带着你才跑得慢,这么点路跑了这么多天还没到,回了部落要叫人笑话死。”穆雷蹙着眉宇,耐着性子哄她:“再忍忍,没剩多远了,回去了给你烧水喝。” 男人眼看着一边说一边就有要来扛人的架势,商宁秀赶紧抱住自己的腿一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急切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罪,休息一会都不行吗。”她目光闪烁偷看穆雷的表情,那两个字磕巴着实在烫嘴还是说不出口:“你还说你们部落都心疼、心疼女人呢,骗子。” 这一声埋怨里带着委屈娇嗔,恰到好处地搔到了草原莽汉的痒处,他盯着她妍丽的笑脸,不可否认自己是真的爽到了。男人唇角微微翘起一抹很浅的弧度,管他谁爱笑话,他有媳妇,还是这么漂亮的媳妇,管那群光棍笑话做什么。 “那就再歇会吧,也不赶这一时半刻的。” 商宁秀被他那带着轻佻意味的笑盯得脸发烫,一直跟个鹌鹑似的蹲在那没敢动,她不安地揪着地上的小草,一听他同意了,赶紧一把坐回石头上背过身去躲避他的视线。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果子,又坐了没一会,视线就逐渐跑偏了,落在了面前那折射着阳光的粼粼水面上。刚才洗果子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水不深,而且还算清澈,纵使不能直接喝进肚子里,但是用来泡泡脚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还是被他从叛军手上救下来时候穿的,颠簸这么些日没洗澡没换衣裳,期间还发了两次汗,商宁秀觉得自己身上恐怕都已经臭了。 商宁秀慢慢又转过了身,小心翼翼往穆雷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男人双臂环着胸,一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商宁秀觉得他跟个牢头似的,牢头都没他看得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狭长的眼型和深邃的五官轮廓让他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锐利感,还时刻带着攻击性,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商宁秀的话哽在喉咙管里不太敢说了,他刚刚还在河里舀水喝来着。 穆雷的目光慢慢移向水面,大概有几分猜到了她的想法,但又觉得这小女娘的国家如此保守,玩儿命也要捍卫清白,不太像是敢在这四面透风的野外脱衣服洗澡的样子,连草原上的姑娘都只敢在水里泡泡脚,“你要是敢在这脱衣服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再等你一会。” “你休要胡说!我、我可是郡主……”商宁秀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他单指抵在嘴唇上嘘声示意她别说话,男人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商宁秀不自觉就跟着紧张起来,她左右看了看,用眼神询问他出什么事了。 穆雷只凝神听了几秒钟,不远处的桑格鲁就仿佛也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张望着,男人心中有了决断,当即舌尖抵着下颚发出一声尖利哨声,大黑马受到召唤朝主人跑过来,就在这时,周围半人高的野草从里蹿出来了两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狗,快得跟鬼影一样,桑格鲁受了惊嘶鸣一声跳开,两条大狗紧随其后扑上去照着马后腿就咬。 商宁秀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狗,满身的黑毛,光是背高都要到她的大腿中段了,上面顶着一颗硕大浑圆的脑袋,嘴与头等宽,尖牙两侧的横肉飞甩着,那张血盆大口一张开怕是能直接咬断她的腰。 桑格鲁扬蹄蹬开了一只,大狗嗷呜一声惨叫滚下去,另一只就立刻趁机扑咬了上来,大黑马不断挣扎跳动着马蹄。 商宁秀跟着一起心惊肉跳,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破风而来,商宁秀眼前一片昏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穆雷一股大力整个人拎了起来箍在了腋下。 羽箭插进了泥壤里,穆雷恶狠狠地一脚踹开了草丛里蹿出来的第三只大黑狗,近在咫尺的视角让那恶犬看起来更加凶悍得像个怪物了,商宁秀被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将自己紧紧挂在了穆雷身上。 穆雷人高腿长力气也大,但狗皮不怕打,踹得再凶也是滚两圈就能爬起来接着上,狗吠声带着低沉的威胁,穆雷一手按着商宁秀的后腰,一手攥着锋利短刀,他的小腿被咬伤了,见了血的凶兽目光越发贪婪威胁他们打转。 商宁秀气息沉重咬着牙,除了他们这里的两条大狗之外,桑格鲁那还有两条,脖子上都戴了皮项圈,是人为饲养的。 这时,她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哄笑声,草坡上两三个带着绒毛皮帽的壮汉骑着马,冲他们的方向嬉皮笑脸扮着丑脸,猥琐又招人嫌,嘴里还叫喊着她听不懂的草原话。可即便不懂内容,她也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商宁秀视线不慎和其中一个男人对上,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赶紧埋下头去把自己往穆雷的肩膀后缩。 那个男人兴奋地指着商宁秀的方向推搡着身边的同伴,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激动极了,兄弟三个眼露精光地搓着手,将弓弦拉满朝着穆雷的方向逼近。 5. 伽蓝部落 一头恶犬跳起来咬住了穆雷的小腿不松口,男人闷声不吭地一刀往它嘴缝里插。 那狗一开始死不松口,甚至企图左右甩动口中的血肉,穆雷的肌肉贲张有力攥动刀旋转,撬开它的颌关往里生桶,恶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被强行割开了鲜血淋漓的大嘴,穆雷也趁机掳着商宁秀拔足狂奔。 男人跑得超快,仿佛刚才被狗咬穿的不是他的腿一样,商宁秀耳边全是猎猎破风声,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哨响,紧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桑格鲁艰难摆脱了那两条狗的围击,冲到了主人身边,与他齐头并进奔跑着。 穆雷大掌一撑翻上了马背,一面策马一面快速将商宁秀固定在了身前。 身后的狂犬吠声不绝于耳,它们在后面玩命追赶着,还有那骑马追来搭弓射箭的三兄弟。 “别怕,上了马,谁也跑不过桑格鲁。”穆雷看起来镇定自若,仿佛这只是小场面,甚至还能分神安慰一句吓傻了的商宁秀。 他没有托大,马力全开的桑格鲁四蹄生风,很快就将后面的声音甩开了一段距离,商宁秀与他一起伏低身子减少风阻,现在她才真切地感觉到之前的所谓‘赶路’的速度确实是很有在照顾她了。 桑格鲁一骑绝尘跑远了,却并没有直奔目的跑回部落,而是拐弯绕道,跑进了一片半稀不疏的小树林里。 汨罗河是草原上的母亲河,除了主水道外还蜿蜒出了不少分支,穆雷在树林边的小河道边勒马,商宁秀看着他快速撕开自己的裤管扔进水里搓洗,然后再沾水清理腿上的血迹。 “你你、你流了好多血。”商宁秀看见了他小腿上的几个大血洞,止也止不住,穆雷快速从马囊里摸出了草药,扯烂后用裤管布料绑在了小腿上就完成了简易的包扎。 “不碍事,运气好,没伤到骨头。”穆雷说的云淡风轻,手机动作不停,又撕了带血的布料下来系在了水边的小树枝上。 商宁秀回想起刚才那怪物似的四条狗,心有余悸地问:“那是什么狗?怪物一样。” 穆雷:“草原上的獒犬,咬合力相当强,一口能把两指宽的木板咬个对穿。” 商宁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两根手指,忍不住倒嘶了一口凉气。 穆雷看她凝重的表情笑了,纠正道:“是我的两指,不是你的。” 笑了不过两三秒男人就又正色对她说道:“蛇的地盘并不在这附近,不清楚他们是正好在附近野猎还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故意在这埋伏我,万一是伏击,我回伽蓝部落的直路上肯定还有蛇,保险起见,稍微绕一绕。” “蛇?”商宁秀没听懂他的代词,穆雷习惯性从兜里摸出薄荷叶,往嘴里扔了一片生嚼着,解释了一句:“巴蛇部落,最喜欢养獒犬的部落,他们很不守规矩,草原上的毒瘤。” 虽然商宁秀自己也是被穆雷给强掳来的,但还是潜意识里将自己与他划入了一个阵营里,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刚才露了脸的那三个男人笑声和语气都太猥琐,万一要是落在了他们手里,她的处境肯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并且留下了干扰气味之后,穆雷便抓紧时间再次上马了。 这一次赶路他就不敢有所耽搁了,桑格鲁承托着两人往西北绕路,淌过了几条支流小河,原本只剩下一两个时辰的路,硬是跑到了傍晚时分才到。 逐渐昏沉的晚霞映衬在不远处的部落寨子之后,在看见那硕大的羊角骨门头时,商宁秀的心情也沉落到了谷底。 这是他的老巢,也就意味着,她将越发难以逃离掌控。 寨子的木栏杆边围着一圈照明火把,火光将那巨大羊角门的阴影拉长,像腰抓人进地狱的鬼手般狰狞。桑格鲁扬蹄嘶鸣着慢慢停在了寨口,门口放哨的粗犷男人早就看见穆雷了,身后跟着好几个年轻的草原男人大笑着出来迎接他。 那些壮汉个个人高马大地走路生风,商宁秀惨白着一张小脸躲在桑格鲁身后不出来,她看到那男人上来就笑哈哈地跟穆雷来了个熊抱,后面跟来的年轻男人们虽然个头也高,但面相和举止就很容易看出来年岁尚小,迎接大英雄回家一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嘴里说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草原话。 穆雷还在跟男人说着路上遇到蛇的事情,询问最近寨子里有没有出状况并且提醒他要注意哨岗,话都还没交代完,那些个愣头青就已经发现了藏在桑格鲁身后的漂亮女人。 草原上的部落和中原人的面相体魄都有着不小的区别,在这片男人扎堆女人稀少珍贵的草原上,能看见一个如此娇美的中原女人这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其中一个有着黑色羊毛卷发的大男孩双眼放光绕去了后面,商宁秀被突然逼近的莽夫吓了一跳,转头就想跑,但身后的路也被其他男人给拦截住了。 年轻男人的气息旺盛非常,尤其是心潮澎湃的时候,眼睛里都分不清是火光还是精光。 穆雷一手一个将最近的两个兔崽子提起来扔到了一边,他在人群中个头最高也最结实,轻易就将路给分开,一把将商宁秀的脑袋摁进了自己怀里,笑着按着羊毛卷的脑袋往旁边一丢,语气愉悦地用草原话说了一句:“都给老子滚蛋,这是我从中原带回来的媳妇儿。” 周围的男人们马上就传来了笑闹起哄的声音,有的吹口哨有的边叫边拍巴掌,气氛热络的不行。 商宁秀被摁在着炙热坚硬的胸膛上,脸和脖子都在发烫,不用猜都知道这个男的肯定说了什么宣示主权的污糟话,她很想挣脱这个怀抱,但是后脑上的那只大手就跟铁打的一样,她的挣扎完全无效。 在这一片哄笑声中,穆雷笑得十分灿烂,也不知道是听了哪句话的刺激,将商宁秀的脑袋扣了出来,‘吧唧’一声在那潮红的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还带着水响,然后他微微俯身直接将人扛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你干什么!”一下子陡增的高度让商宁秀非常没有安全感,她趴在他宽阔的肩头上,被周围这所有闻声而来的异族人盯着看热闹,她赶忙遮住自己的脸,羞愤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穆雷阔步向前,看得出他心情非常好,把在她后腿上的大掌拍了拍,低沉的嗓音带着愉悦:“好媳妇,回家了。” 从寨子大门走回穆雷的帐篷这段路不算远,但商宁秀一路备受煎熬,路过的每一个帐子都有人探出头来和穆雷打招呼,商宁秀埋着脸也没怎么看,只能从声音依稀分辨绝大部分都是男人,只偶尔能听见一点一两道女人或者是小孩的声音。 她就这样被他一路扛回了自己的帐篷里,货物一般,丢脸至极。 穆雷的帐篷十分宽敞,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卧榻,侧面放置了桌椅和衣柜。器物少,地方大。 男人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大掌拢着她的脸侧,蹲在人身边说道:“我要去交接一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你先休息会,一会我给你带吃的。” 说完这句后,穆雷起身去了桌子旁边,用火折子点亮了几盏油灯。 现在天色只是傍晚,天光还能够视物没到点灯的时候,商宁秀缩在那没说话,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因为男人出门时将帐门关上并且从外面上了锁,帐子里的光线瞬间消沉下去许多。 他一离开,商宁秀就赶紧冲到桌子边上拎起水壶试了试,总算没有辜负期望里面有水,她取了一只反扣在桌上的杯子,连饮了两杯后,人才终于感觉有些活过来了。 商宁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困在这陌生的地方周围全是陌生的人,又累又饿,两天没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爽利。她咬着嘴唇,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一辈子最遭罪的时刻了。 喝过水后商宁秀小心将水壶和杯子放回了原位,咬牙起了身。不能颓弃,如果这个时候不寻求自救的办法,那她可能后半辈子真的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 商宁秀打量了一圈周围,除了家具器皿之外,就只角落里放了一个大水缸和几个酒坛子,水缸旁有一个巴掌大的通向外面的出水口,大抵是用来处理废水的。圆弧形的墙上挂了马鞭和几顶帽子,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6. 烤羊排 她摸到门边去试了一下,锁很牢固,而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开锁出门,而是这个地方离大鄞实在是太远了,即便是能够弄到一匹听话的马,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打眼,如何才能安全地离开草原才是最大的难题。 毕竟草原上是有狼的,而且还有之前碰见过的那些野蛮又猥琐的其他部落的人。 商宁秀一个人在屋子里没待多久穆雷就回来了,她还和他离开时一样坐在床榻边缘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拘谨模样。 男人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冒着热气和香气,上面的东西很多,但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大块金黄流油的烤羊排。 “饿了吧,来吃饭。”穆雷用脚将门踢上,把吃食全都放在了桌上,招呼商宁秀坐过来。 油灯给男人锋利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异族人的睫毛都长,在灯下尤其明显,朦胧的光线柔和了五官的线条,穆雷坐下来之后那股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也被很好的缓和了一些。 商宁秀是真的饿了,依言坐到了桌边。 托盘里有两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冒着浓郁的奶香味,穆雷递了一碗给她,自己开始用匕首切羊排和刚烤好的馕饼。 商宁秀接过后闻了闻,“这是什么东西?草原上的牛乳?颜色好像和我们那的不太一样。” “牛乳煮出来的奶茶,尝尝,暖胃。”穆雷将羊排给她卸了一根下来,用匕首插起来递给她,商宁秀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身边并没有能包裹的东西,但她也是不可能直接用自己青葱玉指去抓那油腻的羊排骨的。 “没吃过?抓这里。”穆雷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笑了一声,指了指下面的一小截露出来的骨头。 商宁秀勉为其难接了下来, 穆雷也是真饿了,估摸着她的食量给她卸了两条肋骨下来,自己便抓起剩下的直接上嘴啃了。他吃得很快,大快朵颐着,一口将那牛乳茶见底给干了,碗底磕在桌上,舒适地叹了一声。 待到穆雷将一根排骨完整地啃了下来,见商宁秀还抓着手里的肉基本没吃上几口,那羊排肉紧致鲜嫩,她用手一点点撕着吃,怕是能吃到明天早上去。 商宁秀的指甲修剪得像一个个粉色的小贝壳,光滑平整带有光泽,她怕油渍渗进甲缝中,动作十分小心。穆雷看不过去了,抹了把嘴把手里的吃食搁回了盘子里,一把将她的那根拿了过来,“小鸡啄米也比你快,你这么吃法能得劲?” 商宁秀皱眉张嘴想要呵斥他,却见男人单手腾出了一个小碟子,取了旁边的匕首,动作利落地将排骨肉削成了小块。他垂着眉眼边削边说道:“吃肉就得大口才过瘾,嚼着也香。” 商宁秀抿唇看着他的动作,嘴里津液分泌旺盛忍不住咽了咽,她忽然闲聊般向他打听着:“你们这里离大鄞还挺远的,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到盘城去啊?” “草原部落和中原那几个国家基本上都有互市往来,用我们的牛羊马匹还有特产的各种珍惜草药去换取一些生活用品或者吃食。” “那边关靖州城不是更方便一些吗……”话说到一半商宁秀就反应过来了,这几年边关一直不太平,经常受邻国大夏侵扰开战,她这一趟出门的时候就听说边关又在打仗,也正是因为外部干扰让陛下分心,所以那些地方叛军才会趁乱起义。 只是以往叛军基本只在边关周围的一些城池活跃,也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深入了这么多,连地理位置靠后的盘城都受到了牵连。 “靖州城兵荒马乱的,没什么好东西,我要买的那些药材,盘城是最近的了。”穆雷沉声回答着,男人的匕首十分锋利,入肉丝滑无阻,很快就将一整根羊排剔干净了,将那碟羊肉推到了她跟前,“吃吧,你身子弱,多吃点羊肉补补。” “谢谢。”商宁秀接过后轻轻捻了一块送进嘴里,切开后的羊肉里面渗着汁水,比外面那层焦油好下手多了,入口满嘴的肉香,好几天没好好吃一顿正经饭的商宁秀吃了不少。 穆雷随意用手巾擦了擦油渍,重新拿起自己的排骨啃了起来,他嘴里大块嚼着肉,眼睛却一直是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尽管明显能看出她是饿了,一口接着一口的,但动作仪态就是该死的漂亮,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这么勾人呢。 中原人所谓的‘秀色可餐’,他初识这词之时觉得那些酸儒说的简直狗屁不通,现在才发觉,当真就有这种人,光是看着就很下饭,看着她嫣红的嘴唇沾上油光,咀嚼时微微抿动,再顺着白花花的脖子吞咽下去,那脖子细腻得要命,就动了那么一下,那就很想在上面咬一口,肯定比羊肉还要更香。 穆雷的视线放肆过火,嘴里嚼肉的频率都变慢了些,他呼吸粗重,舔了舔唇角,再刮蹭到唇缝,顿觉嘴里的肉竟是有些索然无味。 “你看着我做什么。”商宁秀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事实上想忽略掉也很难,饭都有点吃不下了,只慌忙地想要逃开。 “回来,跑什么,坐下。”穆雷的骨节在桌上敲了下,“尝尝牛乳茶,趁热喝。” 商宁秀站在那没动,见他好像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看了眼那碗还在冒着香气的牛乳茶,最终还是又坐了回去。 牛乳茶入喉甘甜顺滑,和想象中的味道基本一致,商秀宁捧着比自己脸还要宽的碗,慢慢小口喝着。 穆雷又切了半块烤馕饼给她,商宁秀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只吃这么点怎么养的好,你身上摸着都没几两肉。”穆雷有私心,那软肉滑腻的触感实在是太美妙,他想把她喂得再丰腴一些。 提起这一茬商宁秀就想起了在昨天晚上差点自戕才得以保住清白的窘境,娇贵的郡主脸色一黑,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跟这刁民动怒,现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套出更多的消息,帮助自己尽早逃离狼窝。 商宁秀再次摆手婉拒了他递过来的馕饼,慢悠悠地问道:“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些男人,他们的部落叫巴蛇部?也是这附近的部落吗?” 她一而再地拒绝,穆雷也没有强求,三两口就将那半块饼给解决掉了,却是半天都没回答她的话。 嚼完了口中的饼,男人才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还想着逃跑呢。” 商宁秀被他盯地呼吸一窒,猛地想起了以前春猎时候失足掉进陷阱的野鹿,在坑底苦苦哀鸣发抖,她还记得那时候揭网时鹿的惊惶眼神,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鹿,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这个强悍霸道的猎手会怎样处置自己。 见她坐在那不吭声,穆雷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冷淡说道:“不只是巴蛇部落,草原上散落的土著可太多了,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习俗。蛇就喜欢折磨女人,手段相当多,如果有一天你逃跑路上被蛇抓了,我建议你在还有能力的时候趁早自杀。” 说完穆雷又笑了一声,“当然,不可能发生这个如果,我救了你,你的后半生皆归我所有。你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对待你,但如果你敢逃跑,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先折断你的双腿,永远锁在帐子里。” 商宁秀没说话,一直畏缩紧张的牡丹花在这一刻反而出奇地平静,她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眼神里辨不出丝毫的情绪。就好像,带着某种底线般的倔强。 “秀秀,我知道你不怕死。”穆雷的声音并不沉重,但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刚才那温馨的火光现在忽然就变了味道,打在男人侧脸上显得晦涩难猜。 “但你这矜贵又娇弱的小花,有太多方法能让你害怕了,我可不是你们中原男人讲许多礼数和约束,在我们草原上,百无禁忌,能达成目的最重要。” 穆雷的目光凌厉炽热,他是驯鹰和驯马的高手,该给甜头的时候他不吝惜给她好脾气,但该立规矩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手软。 “我不希望弄得你对我产生太多恐惧,所以秀秀,我要提醒你,别惹我生气。” 最后的话音落下后,帐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气氛凝重且微妙,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形的对峙,穆雷的眼神里有着志在必得的霸道与强势。 僵持之时,帐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年轻男人清朗的声音用草原话喊了一句什么,穆雷就起身去给他开门了。 男人一离开面前,商宁秀就泄了气一般松弛下来,她的心跳此时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加快。 屋外进来了一个有着金色长卷发的男人,面相看着没有穆雷那么带有攻击性,尖尖的鹰钩鼻和狭长的桃花眼组合在一起竟是显出了几分风流气。 商宁秀只瞟了一眼就从桌上往后退了,这是个陌生的外男,她并不想给对方营造出一种她是屋子女主人的错觉,能避则避。 维克托原本正在跟穆雷说话,恍然一眼看见了屋子里最招人眼的商宁秀,发出了一声略带惊艳的叹声,指着女人的方向用草原话对他笑说: “这就是你从中原带回来的女人?这生得也太漂亮了点,怪不得刚才那群见过她的小子现在到处在宣扬她的美貌,不过可惜了,你的性格,肯定也是不会愿意跟别人分享如此美丽的妻子,他们的幻想怕是要落空喽。” 7. 维克托 草原之上,男多女少,所有部落的女性都是捧在掌上的珍宝,但婚配困难也就意味着繁衍困难,往往三五个男人会共同拥有一个妻子。 每个部落的风俗不同,有的地方规矩比较强势,例如那臭名昭著的巴蛇部落,就会不顾女性的意愿强行加塞,将繁衍后嗣和帮助男人舒缓欲望看作了女性存在的唯一意义。 但大部分的部落都还是会尊重姑娘们的意愿,在她愿意的情况下,才会拥有很多个丈夫。 “那是当然,她的命是我的,人也只属于我。”穆雷斩钉截铁说道。 商宁秀已经跑到床榻和墙壁之间的夹角里去了,她听不懂草原话,只听见这两个高大的男人叽里咕噜的一通交流,然后穆雷就直接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带进怀里,硬是又再将人搂了出去。 他边走边给她介绍道:“这是维克托,我的好朋友,他是个很不错的医师,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大夫。” 商宁秀一点也不想认识他的朋友,也不喜欢被拉到陌生男人面前露脸,更何况在此之前才刚刚被身后这个男人给恐吓过一番,现在无论如何也给不出好脸。 但是她阴沉的一张脸在维克托开口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土崩瓦解了,因为这个男人居然用了中原话和她笑着打招呼:“你好,美丽的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你会说汉话?”商秀宁多少有些惊讶,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同一种语言能带给她的安全感太大了,她瞬间就克制不住地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善意。 “是呢,我的妻子教我的,她的汉话说得要更好一些,总是笑话我发音不准确。”金色长发的维克托语气轻快说道。 商宁秀心里莫名燃起了一点希望,问道:“你的妻子,是中原人吗?她是哪个国家的,大鄞?还是大夏或者和硕?” “不是,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土生土长在草原上的。”维克托笑着摇头,提起妻子的时候满脸都是宠溺的笑,“她是跟来往贸易的汉族商队学的,她的语言天赋非常高,现在也是担任着部落里翻译官的职位呢。” 商宁秀闻言,激动的情绪掉下来了一大截,如果对方是汉人,那她寻求到帮助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强,可惜。 一直箍在自己身前的那条手臂忽然收紧了,商宁秀感受到了压迫感,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男人的脸靠近了自己,耳后被喷洒上了他灼热的鼻息,她感受到了来自草原野兽的威胁,他咬了她的耳朵。 商秀宁生理性地缩着脖子,灼热从脖子根涌上来,耳廓上传来湿腻的疼痛,但没持续多久,男人就收了牙齿,紧接着又重重亲上他自己刚才咬过的地方。 是咬还是亲,商宁秀都完全没有躲避的可能,只能就这么生生受着。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她咬着一口银牙,颊侧和脖子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穆雷又安抚性质地在她耳尖上啄吻了好几下,才松手将人放开。 得到自由的商宁秀第一时间逃离开了他周围七八尺远,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瞪了他一眼后就又跑回了床榻的夹角处。 这一次穆雷没再去捉她了,任由小云纺鸟躲进了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旁边目睹全过程的维克托啧啧用草原话调笑道:“喔哦,看起来你的小妻子还不是很喜欢你的爱.抚呢,她是你硬抢来的?” “当然不是,我从别人手里救下来的。”穆雷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脱了靴子撸起裤管让他看自己被獒犬咬过的伤口,“他们汉人不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么,所以她的命,归我了。” 之前在河边穆雷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布条解开之后,受到粗暴对待的伤口比之前愈发狰狞了,血糊糊的一片黏在一起,有的地方已经结成了黑色的血块。 “嗬,怎么咬成这样了,獒犬还是狼?”维克托一边打开背来的医药箱一边问。 “獒犬,巴蛇那养的狗。” 两个男人之后就是一直在用草原话交流了,商宁秀躲在后面一个字都没听懂,她叹了口气放弃了偷听的打算,站了一会体力实在有些遭不住了,便偷偷在榻边一角坐了下来,倚着床头的栏角,轻轻打了个哈欠。 原本她就奔波了几日,昨天更是哭到半夜才睡着,现下吃饱了越发的犯困,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这个小盹打得很是舒服,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维克托已经不在了,自己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抱上了床好好躺着,身上还披着一层绒毯。而穆雷宽大的背影正蹲在那出水渠口边洗着之前吃饭的盘子。 他的小腿显然是重新上药包扎过了,男人把受伤的腿搁在一边避免压到伤口,仅靠一条腿蹲着,动作非常麻利地处理了碗碟,擦干后收进了柜子中。 穆雷发现她醒了,朝这边看了一眼,道:“困了就睡吧。” 男人径自将油灯吹灭了,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中,商宁秀有点紧张地坐起了身来,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也被脱了,赶紧摸了把自己身上,还好衣服还是整齐的。 穆雷在黑暗中自如行走,男人靠近床边的脚步声被这黑暗放大,因为看不见他的人,商宁秀莫名产生了一种危险逼近的恐惧感。 很快,身边一个热源靠近,商宁秀本能地就想掉头下床跑,但腰间被一条坚固的铁壁牢牢箍住,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床中间带了带,身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不是困了吗,睡觉,别瞎折腾。” 商宁秀强行被他带着躺下,难耐地僵着身子与他的力道对峙,欲言又止:“我、我……” “你什么?你想睡地上?还是要说你们中原有规矩结婚前要老子睡地上?”男人在一片漆黑下也能精准找到她的额头,带了茧子的三根手指在上面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拍得商宁秀脑子一嗡,“你别打些奇怪的主意,说了结婚前不碰你就完了,老子尊重你们那的习俗。” “我、”商宁秀咬着嘴巴有些窘迫道:“不是,我能不能……我想沐浴,就是洗澡的意思。” 屋子里寂静了好几秒钟。 商宁秀有点委屈地小声又道:“我要受不了了,我都臭了。” 身后的男人就趁机把头埋进了她的后颈里,高挺的鼻梁往黑发里钻了钻,深深吸了一口,认真夸赞道:“哪臭了,香得很。” 商宁秀一瞬间头皮发麻,被虫咬了般缩了下脖子,她不吭声了,但穆雷能听出来那呼吸声清醒的不行,她整个人都在那绷着,没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 过了短暂的几分钟,商宁秀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妥协道:“给你弄,等我一会。” 商宁秀原本以为没戏了,颇有几分意外,“现在吗?” 横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她听见了黑暗中细细簌簌的穿衣声,男人简单披了件外套,应声道:“嗯,现在还没到亥时,黑皮子里的水还没冷透,稍微烧一下还能用,你要再晚点说就真没戏了。” 商宁秀抿着唇,有些期待地跟着一起坐起了身,穆雷把油灯又重新点上,迈着步子往门边走,一边嘱咐道:“就在帐子里等着,你别跟出来,外面已经降寒气了。” 过了没多久,穆雷就拎着两桶水进来了。 热气蒸蒸往上冒,显然是刚烧开的,男人将桶放在地上,然后从衣柜边杂物间里拉出了基本没怎么用过的浴桶,里面之前都用来放东西了,也算挡住了没落太多灰尘,穆雷倒了一些热水进去,仗着自己力气大,把半人高的木桶就这么举在半空摇荡了几下。 8. 沐浴 商宁秀看着他这明显是在清洗的动作,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平时……都不沐浴的吗?” 她回忆起之前被他抱着搂着扛着,好像也没闻到什么很强烈的异味。 穆雷涮得差不多了便将桶里的水倒进了废水渠。那渠口有点小,只能慢慢倒,男人把着桶维持着倒水的动作,不咸不淡地回答她的疑问:“哪家的大老爷们泡浴桶?像什么样子,老子平时都是趁着有太阳直接在河里就洗了,只有家里有女人的帐子才会提水沐浴,这桶还是维克托硬塞给我的,说是以后媳妇用得上。嘿,果真还就用上了。” 商宁秀又被占了口头便宜,攥着绒毯不说话了。 穆雷把两桶热水都倒了进去,浴桶就被填了小半,男人怕她等急了,说:“就好,热水加了,再直接去黑皮子里提两桶温水兑一下就行。”说完男人便又再出了门。 水弄好后,穆雷在木盆雕出的耳翼台上放了皂荚,又取了一块澡巾搭在盆边上,朝床上的商宁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可以过来了。 商宁秀慢吞吞下了床,这帐子的外壁材料似乎很是特殊,能够保存一些温度,昨天差不多这个时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冷得发抖了,但现在就感觉还好。 “你……”商宁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着男人好整以暇地在桌边坐下,似乎并没有要继续睡觉的意思,她挣扎了片刻了,看了眼氤氲地热气,实在想洗。 “再磨蹭,水凉了我可不会再给你烧第二遍。”穆雷岔着腿,双臂环胸正正坐在那,出声催促。 “非礼勿视。”商宁秀说。 穆雷摇头,“没听过。” 商宁秀想了想,准备过去把油灯吹熄,被男人出声阻止道:“我倒是能看见,就是怕你自己洗完了摸到衣服了也穿不上。” 心里正天人交战之际,商宁秀看见了一个好东西,她眼睛一亮,拉起了他杂物间门口的绒纱,原本是用来挡灰的,现在将另一头系在床头上就正好能围出一块遮挡视线的小地方来。穆雷只全程看着她忙活,也没阻止。 尽管这个沐浴的过程崎岖了些,但当商宁秀整个人泡进热水中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得到了深层次的放松,那一刻她觉得怎么也都值了。 光线朦胧,藏在那片绒纱后面的身子影影绰绰的,水声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传进耳朵里,男人的目光变得深沉,盯着那个方向。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也就只有商宁秀的心理上得到了些许安全感,殊不知,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引人遐想。 穆雷勉强闭上眼,揉捻着自己的眉心,忽然觉得这个行为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找虐,那水声好像落进了油锅里,坠落的每一滴都在激起热油四溅。 不多时,帘子后的水声哗啦加剧,是她从浴桶中起身了。那拉起的绒纱朦胧映衬出了少女曼妙的弧线,看得不算真切,但光影晃动间还是能判断出她的动作与方向。 “要衣服吗。”穆雷一张口,嗓音竟是沙哑的。 帘子后的商宁秀没在意这一声的异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期待地问:“有吗?” 有是再好不过的了,没沐浴之前那身衣服还能勉强穿得住,现在身子洗的清爽了,那些衣服就看起来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商宁秀扒拉了两下,略微有些嫌弃。 “你可以先穿我的,明天找人给你做新的。”帘子外的男人起了身,听动静像是去拿衣服了,商宁秀听到了衣柜木门打开的声音。 不过几秒钟,帘子上面就抛过来了一团白色的东西,气流将绒纱掀起了一个小角,躲在后面的商宁秀紧张极了,手忙脚乱去拉帘子,一边还要接住那件白色的衣服。 那是一件里衣,棉质的,还算柔软,商宁秀打开来摸了一下,面料手感还比较挺,要么是新的,要么没穿过几次,她鼻尖探过去闻了一下,只带着一点浅淡的皂荚气味。 “是干净的,先对付一晚上。”穆雷的声音再次传来。 商宁秀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就被打消掉了,原本和这个陌生的粗犷男人共处一室就已经是无奈之举,她实在没办法做到再穿着他的衣物入睡,这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于是她只能重新再将自己那身脏衣服给套上了。 沐浴后的小姑娘面色红润越发的娇艳欲滴,她从纱帘后出来的第一秒,穆雷的视线就黏在了她身上。 商宁秀鬓角的头发沾了水汽黏在了脸侧,她攥紧了自己的衣服,面对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略显局促,“你别盯着我看。” 对于她没愿意穿自己的衣服,男人心里也没太意外。 她背过身去躲避他的视线,目光瞟过那澡盆子,身后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说道:“睡觉吧,不早了,这个我明天处理。” 油灯再次熄灭,两人重新躺回了床上。 商宁秀抱着绒毯蜷缩在一侧,离男人远远的,而这一次穆雷并没有再强行将她搂到身边来。 他径自躺在床上阖眼平复着呼吸,好兄弟已经硬得发疼了,要是再接触她,怕是承诺就要守不住了。 身上洗干净了的商宁秀人也爽利了,窝在柔软的绒毯下面,刚才那个小盹打得太香,现在一下子睡意全无,她用指甲扣了一下毯面上的短绒,这东西看着薄盖着也轻,但却是非常之保暖,她认得这个材质,这是绵羊身上最贴近皮肤的一层短绒,每年边关都会上贡进京,成色好的非常稀罕。 身后的男人呼吸声平稳,虽然没有别的证据,但商宁秀就是莫名知道他肯定没睡着。 穆雷闭着眼,黑暗与寂静并没能起到什么帮助,反而是越发助长了那心里疯狂生长的欲念,沐浴的水声和朦胧的身影,他眉头蹙起,忍不住去想象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开始筹备婚礼的事情,尽早完成她心里的仪式感,然后他一定要还原今天的场景,让她坐在浴桶边上承受…… “你的腿,疼吗?” 黑暗中小姑娘的声音清晰响起,穆雷睁开眼,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眼中爬了许多红血丝,“你说什么?” 商宁秀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正前方,手里指甲还在无意识地把玩着软绒,她又说了一遍:“你的腿疼吗,你说那些狗能咬穿门板,那你的腿肯定很疼吧……可是你今天走路看起来好像都没受什么影响。” “皮外伤。”穆雷的回答简短又冷硬,他肌肉紧绷着,牙关压抑着情绪。 “哦……”商宁秀顿了一会,又说道:“你动起来肯定还是疼的,只是你很能忍疼,你流了这么多血,应该要好好修养才对。” 商宁秀的本意是想试探一下他的伤情,甚至是刻意便显出了些许关切,但这句话在草原男儿听来就好像是瞧不起他的体魄觉得他受不起伤,穆雷的呼吸沉闷,猛然间像一头发力的猎豹,迅捷将人笼罩压在了身下。 商宁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猎食者,纤细的十指捂住自己的嘴巴,穆雷单凭一只手就将那两只蜷缩的小手给拉开了,带着薄荷味的深吻封缄她的檀口,一番搅弄吮吸亲到了呼吸能承受的极限。 半晌后穆雷气喘吁吁地放开她,痞气十足地说:“这点伤算什么,不影响老子打架也不影响老子上你,你要是点个头,老子现在就解裤腰带。” 商宁秀已经被他不加克制的缠吻亲晕了,现下有些缺氧,但迷糊间还是本能反应地摇着头,然后他就听见了男人一声不屑地冷哼,“怂样。” 尽管呼吸粗重,还是不情愿地翻身放开了她,临起身前泄愤般在她粉嫩柔软的香腮上掐了一把:“你给老子惹出来的火先欠着,我记着帐呢,到时候一起还。” 说完这句话,他就气势汹汹地起身离开了,外衣都没套,就这么直接出了门,还没忘记将门给反手关上了。 商宁秀缓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自己起伏的胸膛,这个时候,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粗鄙之辈,还阴晴不定。商宁秀在心里暗骂着。 穆雷出去了很长时间,但商宁秀并不在意他是干嘛去了,男人不在屋里她反而更加轻松自在,躺了一会就重新酝酿出了睡意,混沌睡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噩梦频出。 最后迷蒙的意识汇聚成了腹部的绞痛,就好像梦中有歹人在踢踹着她的肚子,秀气的远山眉拧在一起,商宁秀发出了些许无意识的嘤咛。 穆雷是出去冲冷水澡的,用手给自己解决了兄弟的情绪,时间用得长了点,回来的时候床上的那个女人已经睡着了。 他身上带着清冷寒气,人还没靠近就听见床上的人辗转反侧,男人拧眉走过去,听她哼得实在可怜,试探性地把人推了一把想要叫醒她:“做噩梦了?” 9. 虚挂的锁 但商宁秀没醒,她刚被他翻过来就又蜷缩成了一团,紧闭着眼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床上磨蹭,穆雷大掌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醒醒。” 然后就意外地发现她的额头又在发烫,这个娇贵的娘们又病了。 维克托的帐子外响起敲门声,声音不大,穆雷知道他能听见,并且这个声音不会吵醒他的妻子。 “唔,我晚上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几个时辰的功夫就病了?你是不是折腾人家太生猛了?” 维克托跟在穆雷身后走着一边打趣他,穆雷是他们伽蓝部落中个头最高的壮汉,比他还要再超出小半个头去,可想而知身下的伙计必然也是极其凶猛的,想来中原人身子弱,受不住也正常。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中原人的规矩要成婚才能亲热,老子连她的边边都还没碰着,快憋死了半夜去泡冷水。”穆雷窝了满肚子的火,抱怨了一句之后又再加快了脚步催促道: “快点吧,她这一路上好一阵病一阵的反反复复,你赶紧给她一次治好,别搞到最后落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穆雷的帐子里第三次点燃了油灯。 灯光下的美人脸色惨白,依稀感觉有人影在身前晃,但她看不清是谁,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肚子里像是被人揉碎了一般疼着,脑袋也在发烫,意识迷蒙之间商宁秀低声呢喃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呢,美丽的姑娘,你只是吃坏肚子了,很快就会好的。”维克托的声音非常温柔,转身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倒了一粒药出来递给穆雷:“你家的媳妇,你自己喂吧,能缓解她的症状,明天再开两幅药吃一吃就行。” “好。”穆雷接过药后就去倒水,将桌上那水壶一拎起来就恍然想起来这水还是他出门前放的,已经不晓得沉了多少天了。他将水倒进了废水渠,重新开了水囊架在小炉上烧水。 男人高大的个头双臂环胸杵在桌子前等水,皱着眉头回头问维克托:“她到底是什么毛病?会留后遗症吗?” “你的腿要是不好好休息留后遗症的可能性倒是比她大点。”维克托不以为然地笑了,说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之前的发热本来就还没好透,再加上不适应草原上的烈风,你不是说跑马跑了两天吗,她本来就身子弱,吹了两天风,再吃坏一点点东西,病症马上就复发了。” “她吃的东西我都吃过,能有什么机会吃坏。”穆雷实在难以理解,又问道:“会是着凉了吗?她刚才洗了个澡的,但是帐子里很暖和也没风,照说也不该。” “跟洗澡没什么关系,显然是肠胃的问题。”维克托笑着摇了摇手指,“小毛病,不用紧张,古丽朵儿偶尔也会吃坏东西,她是个小馋猫。” 水杯递到商宁秀唇边的时候她人还没全醒,半睁着一双朦胧的眼,后背靠在了一片炽热坚硬的胸膛上,她听见有个声音在说:“张嘴,吃了药就舒服了。” “烫。”商宁秀的嘴唇迅速弹开,她苦着一张脸,纤细柔软的手搭在那人的手腕上,想要把他的杯子推远点,“吹。” 穆雷依言吹了吹,水再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温热的了,商宁秀乖乖吃了药之后,果然那钻心的绞痛被缓解了不少,逐渐就又睡着了,这一次她没再做噩梦,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商宁秀是在穆雷臂弯里醒来的。 男人坚毅的下巴上冒着点点胡茬,显然这些天的奔波他并没有时间收拾自己。异族人的睫毛果真是犯规般的存在,他的头发和睫毛都不是纯粹的黑,像是秋冬时节成熟的那种栗子的颜色,即便是睡着了,这个男人的眉宇都好似凌厉的刀锋。 商宁秀的后颈枕着他温热的手臂,怔了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挪开了脑袋往旁边远离他。 她一动,穆雷就醒了。 男人往上起了些半靠在床头阖眼揉捏着眉心,一副困倦的模样,很明显没睡好的样子。 他从床头盒子里摸出了一片薄荷叶扔进嘴里嚼着,半掀开眼皮睨了商宁秀一眼:“肚子不疼了,活过来了?你一个人偷吃什么东西把自己吃病了。” 对于昨晚的事情商宁秀是有印象的,她脸上一哂,小声辩驳道:“你瞎说什么,我是郡主,岂会贪口腹之欲偷食。” 穆雷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昨晚吃的那丸药只能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维克托早晨会开好药方,我让他再添点补药,给你好好养养。” 伽蓝部落对口腔的清洁保护尤其注意,他们需要一副健康的牙齿咀嚼紧致的肉食,沐浴或许可以省,但每天早晨的用盐珠洗漱是必须步骤,穆雷将盛放薄荷盐珠的盒子放在了水渠边上,对商宁秀说:“这东西是从汉商手上买来的,你自己应该会用吧。” 商宁秀缩在绒毯里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下来洗漱吧,我去给你拿药。”穆雷整理了一下护腕,转身便要出门,商宁秀欲言又止地叫了他一声:“那个……穆雷。” 男人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微微扬着眉宇,显得有些诧异:“你叫我什么?” “嗯?”商宁秀有点茫然地与他对视着,几秒后穆雷自己反应过来了,唇角咬着笑意说:“没记住是吧,无所谓,就这么叫吧。” 商宁秀知道自己当时只听着了两个字还不一定准确,只能脸色有些微红,请求道:“能不能给我找件换洗的衣服。” “知道,一会给你带回来。”穆雷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对于自己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媳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舌尖在自己的牙床上扫过,说:“这两天我会尽快安排婚事的,早点办了,好安你的心。” 听到婚事两个字商宁秀心里一沉,但说完这句话后,男人就直接大步离开了帐子。 确定他是已经走了不会突然再开门进来,商宁秀才从床上下来用盐珠梳洗,只是这地方连个铜镜都没有,自己头上的钗环首饰早就在那一路跑马的时候遗失,最后一根珠钗也在威胁要自杀的时候被那粗鲁男人折坏扔了。 现在她的满头青丝竟是无一物可挽,只能用手指稍微梳理了一下,再解了衣服上一段扎结的纱条,给自己绑了个最简单的样式。 做完这些后,穆雷还没有回来,商宁秀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想事情,坐了两分钟,忽地一晃眼竟发现那帐门外落锁处被阳光照透过来的影子只是最简单的弯月锁,而且那形状好像只是虚虚挂在上面,并没有锁死。 商宁秀一瞬间心如擂鼓,暗叹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那个男人都已经快要回来了。 她赶紧跑到门边,帐门为了挡风关得十分严实,商宁秀抵着门推了好几下,上下使力晃动着想把那弯锁给晃下来,但一直没能成功,帐子外反而有个黑色的人影忽然靠近了一点,商秀宁以为是穆雷回来了被吓了一跳,撒手就往桌子那跑。 但很快她就发现外面的人影并不是穆雷,因为那人弯腰朝里面打量了一下就离开了,似乎只是被她弄出来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 那人走后,商宁秀再次过去尝试开门。花费的时间越长,她心里就越是紧张,少女咬着牙关低声鼓励自己:“不要怕,别紧张,我可以弄开它。” 几个呼吸后,虚挂的锁终于掉下来了。 10. 古丽朵儿 她又惊又喜,拉开了帐门。 外面的阳光正好,可谓风和日丽。昨天夜里光线昏暗,再加上她是被抗在穆雷肩膀上带进来的,到现在她才终于看清楚了周围长什么样子。 几个穿着异族服饰的青年人正聚在不远处的帐子外磕着瓜子,一个赛一个的高大,看她终于是把锁弄掉出来了,不由得一番哄笑,朝着她的方向嘻嘻笑笑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草原话。 商宁秀被他们看热闹的目光围在中间,心里又怵又怒,无奈双方语言不通,她连喝叱一声都做不到。 周围全是异族人的帐子,一个个奶白色的天顶矗立在太阳光下,商宁秀根本就分辨不清楚方向,她尝试着去寻找昨天刚进寨子时候看见的那个大羊角门,但人才刚一走出几步,那几个视线盯在她身上的异族青年就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男人有着黑色的羊毛卷短发,带着一条皮抹额,蓝眼睛高鼻梁,他一凑过来,商宁秀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晚上在门口见过的那个大男孩,后来被穆雷拎着衣领子丢开的那一个。 羊毛卷的声音很醇厚,带着愉悦的语气,盯着她眼里直冒精光,拉扯着自己左右的几个兄弟炫耀:“我就说是最美丽的姑娘吧,你看她的小脸蛋。” 商宁秀听不懂他们的草原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些人目光放肆不成体统,硬是被这几个莽汉又给逼回了帐子门口,她看出来了,那几人到底应该还是忌惮穆雷的,因为那个羊毛卷在看见她又缩回了门里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滚开!”商宁秀站在帐门处厉声朝他们摆手,想要将这围在外面的人墙给驱散,但显然她的这一行为并起不了什么作用,甚至还引得那羊毛卷哄然一笑,咧着一口大白牙朝她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外面的几个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商宁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这个帐子的保护,他们很可能就会直接强行将她再抗走,于是无奈之下,她只好赶紧又将门再给关上了。 帐门关闭后将外面笑闹吵嚷的说话声隔开了不少,虽然还能看见那几人高大的身影在外面围聚着,但商宁秀狂跳的心脏总算是稍稍落下来了一些。从一个恶霸手上辗转去一群恶霸手里可不是她的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说话声变小了,很快就彻底停住,商宁秀赶紧趴在门框上听着动静,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呵斥了一句什么,带着明显的不悦的情绪,然后门口的人影就一溜烟作鸟兽散了。 她知道,是穆雷回来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接近,推门进来的时候商宁秀已经回到桌子前坐好了,穆雷手上提着捆好的药包和另外一大摞东西,后面还跟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便是昨夜见过的维克托,在他身边还有个小鸟依人的小姑娘,长得十分水灵的模样,一进门就到处张望地找东西,在看见商宁秀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两个男人手上肩上都拿了不少东西,进来之后穆雷再次将门关上,给她介绍道:“这是维克托的妻子。” “我来我来!我自己介绍!”那热情的姑娘一蹦一跳地靠近商宁秀,在她面前站定,笑眯眯地对她微微下蹲施了个汉人见面礼,古灵精怪地道: “你好美丽的姑娘,我的名字叫做古丽朵儿,音译的,草原话的意思是太阳花,我是维克托的妻子,非常喜欢你们汉族的文化,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 古丽朵儿有着一双清透的茶色眼睛,胡鹿一般圆溜溜的,一头褐色的卷发将她的脸衬得越发娇小可人,她的脸颊上有着一层浅浅的粉色小雀斑,集中在眼下和鼻梁上,就像是天生自带着粉嫩的胭脂红晕,非常可爱。 商宁秀给她还了更标准的汉族礼,然后浅声自报姓名:“商氏女宁秀。” 古丽朵儿是个非常热闹的性子,一边指挥着自己丈夫维克托赶紧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按照她之前说的标准给贴上,一边从桌上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拆开来给她看。 里面是一套宝石蓝色的衣裙,单从包裹敞开的那一截都能看见裙子上坠着不少银色的配饰,就和古丽朵儿身上的那件很相似,显然这里面装的是一件草原服饰。 “你看,好朋友,这是新裙子,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古丽朵儿将裙子献宝似的递给她,接着道:“你穿上肯定很好看,你这么白。嘻嘻,正好这两天汉族商队快到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多添置一些东西,这个帐子现在呀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 商宁秀手里捧着衣服,心里一跳:“有汉族商队会来?” 古丽朵儿:“对呀,中原那三个国家的商队都可喜欢到草原上来做生意了,很频繁的,他们会带许多小玩意过来。” “那这一趟来的是哪个国家的呢?”商宁秀有点紧张地问道,还有些不自然地偷看了一眼穆雷的方向,好在男人只是蹲在角落里生炉子煎药,好像并没有在意听他们这边的话题。 古丽朵儿的眼睛转了转,回头问维克托:“亲爱的,这次来的商队是哪个国家的来着?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一次,是和硕的吗?” 商宁秀的视线跟着一起转了过去,这才发现那维克托竟然是在往床头和柜子上挂红绸,那鲜红的颜色一瞬间就刺痛了郡主的眼睛,她必须趁着这次的商队一起逃回中原,即便是和硕也没关系,回了中原再想办法绕回大鄞去。 “是和硕,会带你最喜欢的口水鸡和花生糖过来,开心吗,小馋猫。”维克托一边挂着绸子一边回答。 提起花生糖,古丽朵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抓出了一个小布袋,打开来递到商宁秀手上:“这是奶糖,又香又甜,你尝尝,是咱们从原上特有的糖。” 商宁秀心里揣着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象征性地吃了一颗后对古丽朵儿道了谢,又赶紧再探她的口风:“商队过来是怎么样一个贸易的形式呢?会摆市集吗?” “会的,他们会在寨子外找空地驻扎,把他们带来的东西都摆好,我们过去挑选。咱们部落里已经有很久没有办过正式的婚礼了,大家都是互通心意就直接在一起了,库穆勒尔宣布他要办婚礼的时候,大伙都激动坏了,现在想想草原上的热血浪漫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值得期待哦秀姑娘。” 古丽朵儿双手托着下巴,两眼放光地看着商宁秀,看得她头皮直发麻,商宁秀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他是怎么预备的?” “婚期定在了三天后,会有盛大的篝火晚会,整个部落都将一起狂欢,新人祭祀狼神,在神明面前许下约定。这是我们伽蓝部落的习俗啦,和你们中原不太一样是不是,库穆勒尔还问了我你们那的规矩呢,我知道你们把结婚叫做‘办喜事’,所以呀,我们拿了很多红绸子过来装点你们的新房。” 古丽朵儿摇头晃脑地摊开手掌展现着满屋子的劳动成果,“有没有很亲切,很喜庆的感觉!” 商宁秀看着满屋子的红绸子笑不出来,以沉默回应。 古丽朵儿和维克托来打了个照面坐了一会后就走了,临走时热情的小胡鹿还拉着商宁秀的手说她那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邀请她一定要再去她的帐子做客。 帐子里又只剩下了商宁秀和穆雷两个人,炉子已经烧开了,汩汩冒着热气,穆雷用白布隔着手柄,将药汁倒在了碗里。 浓黑的药汁带着微苦的气味,那只带着茧子的大手将碗递到跟前来的时候商宁秀还在出神,水面上映出了她俊俏的小脸,商宁秀愣了一瞬:“这是什么?” “药,给你治病的,你那一路上烧个没完后来又肚子疼,必须吃药。”男人上前了一步,将碗抵在了她嫣红的唇边,忽然又想起来这朵牡丹花的嘴唇嫩得很,稍微热一点都会被烫到,于是又拿回来吹了好几下。 “我我自己吹。”商宁秀觉得这行为太亲昵,赶紧上手将碗端了过来。 11. 奶糖 药还不算太苦,入口不是很困难,商宁秀吹凉后自己喝了一大口,但眉头还是忍不住皱到一起去了,男人站在面前垂着眼眸睨着她的一举一动,对于她的听话配合,唇边带起浅淡的笑意,伸手在她发心上轻轻揉了一把。 头上传来他掌心炙热的温度,商宁秀扭着脖子躲避,眼见男人唇边的笑意慢慢又收了回去,她干脆就泥鳅一般从旁边钻走了,远远地躲开了他。这个男人,稍微有一点点机会就要趁机对她动手动脚,只有离远些才有安全感。 小炉子上还在煮着什么东西,商宁秀看了一眼,盖子上冒着白边,看起来像是奶汤或者白粥之类的东西,大约就是早膳了。 也就是这么一晃眼,她看见了搁在地上的大口药罐,还有旁边倒了一半的药包。商宁秀的脸都绿了,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见那用了一半的药包里面,半深不浅地插着几节多足虫的身子,看着像是被晒干了又剪断了的蜈蚣,还有别的硬壳虫子,和草药混在一起。 商宁秀目光呆滞僵硬地转看向了自己手中碗。 “呕——”生理性地干呕带出了商宁秀的泪花,她已然端不住手中那只碗,眼看着就要将它砸到地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攥住了手腕。 穆雷接过她的碗,皱着眉头问她:“好好的吐什么,老子还没操过你呢,别说你身上就揣上崽了?” “你在放什么厥词!!我堂堂郡主,尚未婚配清白之身,岂容你这般空口白牙地折辱??”商宁秀喉咙受了刺激声音软得不像样,但面对他这等污言秽语,情绪仍然十分激烈。 男人将她的碗夺过来避免汤药洒出来,然后单手将商宁秀带了起来放在床上,刚说出那句话穆雷心里就自己转过弯来了,维克托是给她看过诊的,要真肚子里有货,维克托昨天就告诉他了。 他让她坐在床沿边上,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拍着她的后背给人顺气,“那你呕个什么,药太苦了?没事,还剩一口了,喝完了我给你拿奶糖过来压一压。” 一听到喝药两个字商宁秀就目露惊恐汗毛直竖,要是不知道这药里都有些什么她或许还能蒙眼喝进去,但现在叫她明明白白看见了那些一节一节的大虫子,胃里已然就开始翻江倒海了。 “不喝,我不喝。”商宁秀盯着他手里的碗疯狂摇头,就好像他端着的是一碗要命的毒药一般。 男人也不多言,直接单臂箍住了她的脖子将人仰面控制在了怀里,他的拇指食指掐在香腮两侧,没怎么使劲就将她的檀口给捏开了动弹不得,他将碗口抵在那嘴唇边上,一边小心往里强喂一边低声哄她:“好了好了,小心别呛着。” 二人体型体力差距都实在过大,商宁秀被他箍住完全动都动不了,任凭如何挣扎都被轻易镇压在了铜墙铁壁中,她被迫吞咽着,甚至那汤药都没洒出来一滴。 牡丹花的眼角嫣红,被激出了生理性的泪花,一旦有了心里设想,这口药流进去的那就不是单纯的药汁了,商宁秀想呕也呕不了,最后一滴汤药灌进去后男人温烫的嘴唇在她唇瓣上安慰性质地啄吻了好几下,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鸟。 商宁秀一边躲一边怒不可遏地拍开他的脸,她没故意要打他,但这一手绝不算轻,都能听见皮肉发出的清脆声响。商宁秀后知后觉有点发怵,被他阴沉下来的神情盯得头皮发麻,她喘着气,也不敢吭声了,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恶狼生气了,她有些害怕,但仍然满腹委屈,沙哑着嗓子控诉道:“你想把我绑来就绑来,想灌什么药就灌什么药,我是个人还是个牲畜?任凭你这么揉来捻去?” 穆雷盯着她,对眼前的这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微有些另眼相看,他原以为现在这种时候,她不会有胆子再说出这些有可能会激怒他的话。就这一瞬间,商宁秀察觉到他的火气往下落了些,但她不知是何原因。 男人冷哼一声,情绪尚未复原出口的嗓音仍然冷硬:“别他妈不知好歹,那里头都是好药,费心思给你熬了还他妈挑三拣四。”他一边数落着,一边走到桌边拎回了那一袋子奶糖,拿了一颗出来往她嘴边上递:“张嘴。” 商宁秀觉得这个男人当真霸道至极,她一口气窜上来,莹白如玉的手掌想要再将他拍开,被男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住了手腕,力道箍得她生疼不已。 草原莽汉那将将平息一些的怒火又再被点燃,奶糖的袋子闷声掉在了床沿,穆雷手指抵在腮边捏开了她的朱唇,商宁秀倔强咬着牙关不肯松,但在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之下根本犟不住一两秒,男人就强行将那粒奶糖给塞进了她嘴里。 穆雷单手把着她的半张脸,颊上柔滑的软肉被手指嵌住,他的手指缝隙之下是商宁秀又怕又倔的一双眼睛,泪盈盈又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强烈的情绪刺激让女人急促地喘息着,她嘴里被硬塞了一颗糖,甜得发苦。 “我说过了,不要试图惹怒我。”穆雷嗓音低沉,如被吵醒的野兽一般,对她发出警告,“只此一次,再敢跟我动手……”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拉长了气息,嗤笑了一声。 这两双对视的眼睛离得很近,几乎是只隔了一个手指的距离,商宁秀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他那琥珀色地异瞳里映出的自己的脸。但她没有躲避这视线,甚至都没有眨眼。 虽然商宁秀很想一口咬在这手指上,但她知道这么做是不明智的,她必须放松他的警惕,伺机逃跑。 所以她沉默不语,隐忍着。 穆雷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将人放了开来。 一时间帐子里陷入了寂静之中,商宁秀手臂撑在床沿上,抿唇不说话。 古丽朵儿是一路蹦跳着回去的,她嘴里哼着欢快的草原小调,身上挂着的一串串饰品随着步子节奏叮铃作响。 维克托笑眯眯跟在她身后,问道:“认识了新朋友,这么开心吗。” “有朋友,当然还有和硕的口水鸡。”古丽朵儿跳回来挽住了维克托的手臂,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库穆勒尔的小妻子长得可真美,我见过那么多汉族姑娘,她的美跟别人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维克托狭长的眼睛往下看,带着笑的时候跟狐狸一样。 “唔,让我想想那个词在汉语里怎么说来着……”古丽朵儿在草原话里寻找了一圈觉得都不足以形容出她心里的那种感觉,必须还得是汉话,抠了半天脑袋终于捏着男人的手臂肌肉想起来了:“国泰民安!对了,那张脸就长得很母仪天下的那种感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母仪……天下?”维克托皱起了眉头,尝试去理解但发现无法理解,“你的汉话比我好,我没听懂,你想说她长得像中原人的皇后?” “哎呀当然不是。”古丽朵儿拍了他一下,“就是,她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有贵气。她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我感觉说起和库穆勒尔的大婚,她并没有很高兴很兴奋的感觉。” “观察的很仔细。”维克托笑了,摸了摸她蓬松的卷发,解释道:“她是库穆勒尔从叛军手里救下来的,库穆勒尔一眼就看上了她,要求把她带回草原,以这种方式偿还恩情。” “噢,原来是这样啊,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懂我懂,这个我听过。”古丽朵儿听到了熟悉的桥段立刻就开始拍巴掌。 帐子里的气氛沉重,这份沉默最终是被商宁秀先开口给打破的,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穆雷……我想,去方便。” 男人深锁的眉宇散开来,扬着轻佻的笑,“我还当你真的仙女下凡,不也是要吃喝拉撒么。”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她招了下手,示意她跟上。 这一次是穆雷亲自将她带出帐子的,外面仍有朝这边张望的异族青年,但只敢远远地观察,一看见穆雷出来就赶紧跑开了。 商宁秀被他拢在手臂范围内带着往前走,这一次她的肩膀被他包围搂着没有挣扎,一来是着急去茅房,二来在这群狼环伺的异族部落里,这个姿势让她有种受保护的安全感。 因为穆雷要办婚礼,整个寨子都开始变得气氛热闹起来,他是部落里最勇猛的男人,在崇尚力量的草原上有着很强的号召力,年轻的崇拜者们替他张罗操办,比自己结婚还要上心积极。 去茅房的路并不远,路过了两三座帐子,其中一个门口坐了一个女人正在晒太阳。 她穿着伽蓝部落的服饰,头上戴着红绳穿过的银制发饰,虽然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样貌,但那阳光下柔顺的黑色头发让商宁秀猜测那可能也是一个中原女人。 12. 中原女人 她偷偷打量了几眼,就被穆雷搂着走远了。男人的注意力显然在别处,他捏了捏她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高台兴奋地说:“看,那里就是我们婚礼进行的地方。” 商宁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半圆形的高台,两边立了狰狞的狼头石柱,看起来像汉族巫师开坛做法的祭坛。 商宁秀从脚趾开始发麻,她觉得那面目狰狞的狼头格外瘆人,凸出的狼目好像就在瞪着她,台子上还有几个年轻男人正在拿着羊毛缠成的绳结挂串装点背后的高木架。 一切的一切都在散发着野蛮粗犷的气息。 “到时候,我将在这里向整个草原宣布,迎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穆雷的眼中有着狂热和兴奋,搂着商宁秀的肩膀在大庭广众之下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惹得台上忙碌的男人们哄笑拍手。 商宁秀受不了被这么多粗鄙男人注视,飞快绕去了穆雷身子的另一边躲避他们的视线。 草原上的茅房比商宁秀预想中的要干净许多,甚至修的比大鄞普通人家的还要聪明机巧一些,这让她微有些意外。 回去的路上没再路过那个准备婚礼的祭坛,那是比较近的直线,穆雷带她往另一边走了,算是带着她大概认一认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 “部落里的帐子大体是三五个聚成一个小片区,维克托和古丽朵儿都是我们的邻居,这一片的帐子里住的基本都是我要好的兄弟,之前在外面偷看的那几个小屁孩是东边帐子里的,因为你长得太招人了,他们跑来偷看,你紧张的话一会我去抓两个揍一顿,以后就不敢来了。” 商宁秀的心思全在之前路过的那个帐子门口的汉族女人身上,她估计了一下路线,现在回去的路是从那帐子的侧面绕的,可能不会再经过那里了。 她正在想心思要不要找个借口,就听见一个热情带着惊喜的声音叫了一声‘库穆勒尔’,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听懂的草原话。 那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短发,长得很是阳刚,笑哈哈的从自己的帐子门口走过来和穆雷拥抱,然后勾着他的肩膀用草原话问候着。 扎克是个豪爽的草原男人,不算好客,但对穆雷是真心当作拜把子的兄弟,“我听说你昨晚上回来的,还带回来了一个汉人媳妇要办婚礼,哈哈,就是你身边这个吗?不错不错,模样与你真是般配,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共享阿纯,她看起来确实是更好一些。” 阿纯就是扎克的汉人妻子,是他们家兄弟三人共有的妻子。 “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跟人分享。”穆雷用草原话和他交流着,“老子要娶,就要娶一个独一无二属于我的女人。” 扎克的身后不远处还站了一个女人,商宁秀认了出来,那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中原女人。 女人的样子长得十分清秀,但看起来并不太开心,唇角时常垂着,脸也一直保持着微微下沉,似乎是不太敢去直视这些草原男人。 商宁秀心里瞬间有了决断,她或许也是被强掳来的。 扎克热情地两三步跨回去,一把将那中原女人搂在怀里带了过来,用他那蹩脚的汉话连比划带猜地和商宁秀打招呼:“我叫扎克,我的妻子也是汉人,她叫阿纯。” “你也是汉人?你是哪个国家的?”商宁秀盯着面前腼腆内向的女人,心里燃起了小火苗,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她要更加熟悉这个寨子的结构,而且是与她同病相怜的,心里必然也是渴望回到中原,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她逃跑路上的助力。 那女人胆子小,颤颤巍巍的不吱声,扎克不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说话啊,我兄弟的媳妇跟你打招呼呢。” “我、我是鄞人……”女人细声细气地答了一句。 商宁秀听到鄞人眼睛一亮,但看着这闷葫芦问什么答什么心里着急,还想再问些话来,就被一道粗犷的声音给打断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嗓门很大,商宁秀抬眼看见了一个样貌粗犷的男人走了过来,叽里咕噜地跟扎克说了些什么,扎克点了点头,面前的阿纯忽然就脸色一变。 然后那个男人就搓了搓手心,上前一把将阿纯给抱起来扛上了肩头,大手一边揉捏着女子的屁股,一边猴急地小跑走了。 那模样,是着急去干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商宁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那个男人居然当着扎克的面前就这么直接把她给扛走了?而他几秒钟之前还在跟她介绍阿纯是他的妻子。 “我先带她回去了。”穆雷眼见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轻松朝扎克打了个手势,两人就各自回了帐子。 直到穆雷关上帐门,商宁秀都还没从刚才那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满眼的震惊抬头看向穆雷,嗓音艰难地开口道:“她、她、你们这里,真的会、会、” 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管里说不出口,即便是之前已有听闻,但真正眼见为实那种观念被巨震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会什么?”穆雷看着她这副吃惊模样,一边去看炉子上熬煮的奶粥一边随口问道:“三四个男人一起搭伙娶一个媳妇?” 身后的女人说不出话来了,穆雷笑她少见多怪:“这有什么稀奇的,这在草原上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女人是稀缺的物种,只有十分强大的男人才有资格独占一个妻子,比如我。” 盖子揭开后,浓郁的奶香味散发开来,明明是甘甜馨香的气味,商宁秀却觉得胸口堵得慌。 中原的汉族都是极重礼数的,而这三个国家中又以大鄞为最,尤其是女子的贞洁名声,那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她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是如何忍受被三四个男人共同…… 那是怎样的噩梦。 眼看着商宁秀的一张小脸惨白难看,穆雷回头瞅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取了碗碟将奶粥倒了出来,“你们中原男人不也有的娶好几个小老婆吗,管她们叫什么来着,纳妾?你们那是女人多所以不愁娶,其实道理不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男女反过来罢了,有什么好吃惊的。” “这哪里一样了!?”商宁秀大为震惊,“那是一个女子的名声啊,她怎能甘心受此大辱!” “那也是扎克媳妇自己点了头愿意的,咱们部落又不像那赖皮蛇。”穆雷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们鄞人,就是太迂腐,受什么大辱,三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转,疼她还来不及。” 此言一出,商宁秀愈发的震惊了,“点头愿意的?这决无可能,无论富贵贫贱,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然后下一秒她转过弯来了,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除非是从哪家花楼里接出来的小娘子,原本就是干这个营生的。” “你还知道花楼,老子都没去过,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男人搅着热腾腾的奶粥,隔着蒸腾的白气瞧她,眼里冒着轻佻的邪气,商宁秀一瞬间就不吱声了。 “又怂,这么警惕做什么。”穆雷将搅和好的这碗奶粥推到了她面前,示意她坐下吃,一边给她解释道:“那个叫阿纯的女人是扎克从边关靖州城带回来的,她一家人全死了,穷得叮当响,连入殓下葬的钱都没有,跪在街边上卖身葬父,扎克可怜她,给了一笔钱让她安顿了父兄后事,就把人带回来了。” “如果没有碰到扎克,她早都饿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晒太阳吃羊肉。” 商宁秀一直没吭声,她的眉宇深锁着,穆雷见这小云纺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扯了扯嘴唇:“放心吧,你只可能有我一个丈夫,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容许有第二个男人碰你。” 下午穆雷要出门一趟,说是要带兄弟们巡防周围的草场。临走前男人还要锁门,商宁秀抿着唇跟他打商量:“万一你还没回来我想去方便怎么办?反正这里前后都是你的人,我连匹马都没有,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商宁秀说的是实话,但她的目的原本也只是想出去熟悉一下地形,然后想去碰碰运气能不能再见到那位名叫阿纯的中原人。 “那里有恭桶,也是你们中原人弄出来的玩意,你会用的吧。”穆雷一边收紧手腕上的铁臂缚一边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 商宁秀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要准备一辈子把我锁在帐子里吗?” “别拿话激我。”穆雷轻笑了一声,随手就掐住了她粉嫩的脸颊,那软肉滑腻的触感在每一个指腹下令人流连忘返舍不得放开,“相信我,我这是在保护你,秀秀。等你真正成为了我的女人,就没人再敢惦记你了。” 13. 娇贵的皮囊 穆雷离开之后,商宁秀一个人在帐子里坐了一会,然后打开古丽朵儿送给她的那包衣服看了眼。 那是一件宝蓝色的衣裳,料子很柔软,收腰的款式,腰间坠了许多珠串链子做装饰,基本是由银饰和打磨过的锆石珠子和玛瑙在一起串成的,下摆是裤裙。比起他们中原的女子服饰,这一看就是十分适合骑马的装束。 商宁秀搬了椅子怼去门口,又再将杂物间门口的那个绒纱帘子拉上,才放心地换上了那身衣服。 衣服还算是合身,只是这裙子显然是按照古丽朵儿的身形裁制的,但商宁秀的个头比她稍微高一些,下摆的裙子倒还看不出什么来,手腕处就稍稍有些显短了一些,但问题不大。 屋子里没有铜镜,她瞧不见自己的全貌,拿着那包裹里配套的一串银链头饰在额前比划了一下,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就又重新放在了桌上。 屋子里没有能够看时间的东西,商宁秀只能凭借太阳光的强度依稀判断了一下应该是到下午了。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盯着帐门的方向,心里有些许的失望。 她以为之前她的目光那么恳切,那个叫阿纯的中原女人如果也想逃,至少应该想办法过来一趟。她是初来乍到被那霸道男人给锁在屋子里了,但阿纯不一样,扎克显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还能悠哉地坐在门口晒太阳,两边的帐子又离得那么近,应该不存在有心无力的问题,难道是太胆小了。 但是也不能排除她是不是被那些男人给缠住…… 商宁秀小脸一红,把自己给臊住了,赶紧摇了摇头。 到了傍晚时分,穆雷回来了。 男人似乎是在外面洗过澡了,里头的里衣松松垮垮露了半边结实的胸膛,外衣就这么随意搭在肩膀上,他将帐门打开,手里提着两桶冒着热气的水,一进门就顿住了脚步,视线黏在了床上那漂亮的蓝裙子女人身上错不开眼。 穆雷从没见过那种颜色穿在人身上能那样好看。 雪一样白的皮肤,不盈一握的柳腰,商宁秀的样貌原本是端庄妍丽的,配上这一身异域衣裙,即便是未曾好好梳妆打扮,都已经能窥见几分风情。 男人的眼神火热,他那堪称贫瘠的汉语词汇找不出足以形容她美丽的字眼,只觉得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等到后面草场山坡上的恪桑花都开了,一定要带她去那片花海里,让她站在百花簇拥的中央,她天生就该属于那片漂亮的花海。 商宁秀偏过视线去避嫌,问道:“你手上拎的什么?” “给你的洗澡水,现在黑皮子的温度正好,省的入夜了寒气重你还容易受凉。”穆雷的声音无可避免的带着沙哑,他将水桶提进来,倒进了浴桶之中,“现在洗了,正好大帐的晚饭就也做好了。” 有了之前那药里面杵着的蜈蚣,商宁秀现在对没听过的东西都很警惕,问道:“黑皮子是什么东西?” “储水的大皮桶,刷成黑色的,中午太阳烈,能直接把里面的水烤烫。”穆雷沉声回应她,一边试着水温一边道:“商队的哨子已经先到了,递了消息过来,明天就能到伽蓝部落。你有什么想添置的东西可以好好想一想,一次给你办齐。” 听见商队两个字商宁秀的眼睛就亮了,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蹿到了他身边,惊喜地问:“明天什么时候?” 那张瑰丽的脸蛋自从落难之后开始,不是在蹙眉生气就是在啜泣掉眼泪,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生动明艳的表情来,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装满了整个草原夜空里的星星一样。 穆雷原本就是看不得她那白晃晃的脖子和手腕,所以尽量避开了视线,现在不期然被她这么一盯,男人心里的邪火止不住的往上疯蹿。 “说呀,什么时候?”商宁秀催促道。 “早晨就来,估计上午就能扎好摊子。”穆雷甩了甩手上的水,眼中有火花乍现,温烫湿润的大手一把攥住了那雪白的颈子,他掌控着将她拉近,垂头去亲她。 商宁秀正要开口说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长驱直入,男人的舌灵活有力,和它的主人一般霸道,搅弄着檀口中的柔软触感,商宁秀心跳快若擂鼓,脖子上的那只手上沾了水,淡化了原本粗粝的感觉,但却显得更加烫了。 “呜呜——”她哼了两声想要挣扎,人开始往后退,又被男人跻身跟上前来,身后被顶上了床头的位置,再无路可退。 穆雷有生嚼薄荷叶的习惯,嘴里时常都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气味,尝起来甚至有些微苦。 他的吻不得章法,热血冲了脑子的时候尤其只会囫囵啃噬搅弄,商宁秀被亲得苦不堪言,半是羞愤半是生理上的不适,挣扎再三才终于找到了些许的间隙挣开了他的嘴。 穆雷只单掌虚掐着她的脖子,并没有对她双手或其他地方加以限制,商宁秀那一双幼白的柔荑捂在自己的嘴上,眼中波光粼粼可怜兮兮地朝他摇头。 男人没吻尽兴,气息沉重又再去找她的嘴唇,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低声呢喃:“松开,让老子再亲一会。” 商宁秀怎么也不松手,闷声道:“你扎得我好疼。” 穆雷愣了好几秒才想明白她说的是他这两天下巴冒出来的胡茬子。 男人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不像是在装蒜,扬了扬眉宇,伸手去拉开她的掌心,“我看看。” 商宁秀的手硬是被他纂开了,光洁白皙的下巴上确实有些微红的痕迹,穆雷轻轻啧了一声,说道:“你这身皮囊,当真是娇贵,嫩得很。”说着他便松开了她。 得到自由后商宁秀赶紧跑远了几步,穆雷转过身来看她,盯着她问道:“刮干净了就给亲?” 商宁秀不想深究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商队明天什么时辰来。” 穆雷瞅着她这副紧张模样,轻笑了一声回答道:“明天清早就来,估计上午就能扎好摊子。”然后男人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胡茬想去找刮刀,但又想起来这打好的水可不能放凉了,于是又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水要凉了。” “那你到外面去。”商宁秀十分谨慎地盯着他。 穆雷被她气笑了,“这是老子的帐子,你是不是想让整个寨子看你男人笑话。” 商宁秀杵在那没动,男人嗤了一声,想着反正离大婚也没几天了,到时候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于是他便主动做出了让步,往桌子边上坐了过去。 商宁秀见他好好坐下了,这才慢吞吞地挪到了浴桶边上,重新拉上绒纱帘子,嘱咐他道:“你不许偷看。” “知道了郡主娘娘,你光屁股什么样子我看着脸就能想象出来了。”穆雷将茶碗翻过来倒水,痞气十足地扭动了一下颈骨,敞开的里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半边精壮结实的胸腹,男人视线紧盯着纱帘后的窈窕身影,嘴里不断地插科打诨逗弄她。 商宁秀爆红着一张脸,在心中劝诫自己不要跟刁民一般见识,人在屋檐下,达成目的最重要。 这次沐浴的时间比昨天晚上用的长,穆雷喝下了第三碗水给自己败火,猜测这个娇贵的小云纺鸟估计是把头发给洗了,毕竟昨晚上黑灯瞎火的又很晚了不好干,现在的时间确实是要合适一些。 男人没有猜错,又过了一会,沐浴过后的商宁秀脸颊泛着潮红,穿戴整齐地从纱帘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头发确实是湿的。 穆雷起身去拿了一块干净的绒毯给她隔水,刚一抖开,面前的商宁秀看了他一眼,就四平八稳地坐下了。 说到底,她是郡主,只要不是肌肤相接男女大防之事,她其实是习惯被人服侍的。 穆雷原本就是想帮她弄,之前还怕这朵迂腐的牡丹花不愿意,对方配合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男人将那还尚且湿润的头发拢在掌心里,中原人是不带卷的直发,一垂到底是比绸缎还要柔滑的触感。 穆雷的手停在了半处的某个地方,反复摩挲那略显粘腻的手感确认后,又将手拿回鼻子下闻了闻,而后轻声笑道:“我的小郡主,需要人伺候怎么不吱声呢,皂荚都还没冲干净。” 商宁秀坐得端正,忽然小脸一红,矜贵的郡主向来有丫鬟服侍,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洗过头发。她回头看他,结巴道:“那、就就这样吧。” “不成,这样干了就打结了。”男人将绒毯搁下,撩开纱帘往里头探了眼,抄了水桶便往外走去,“等我一会,重新拎桶水。” 穆雷的动作很快,不过须臾片刻便回来了。 桶中的清水温度正好适宜,他想了想,倒入大盆中后放在了床沿边上,撸起袖子露出了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臂,商宁秀立刻低了头背过身去回避。 “扭什么头,过来。”身后的男人出声招呼她,“躺下来吧,我给你洗,省得弄一身水。” 14. 闺房之乐 商宁秀咬着唇角,心里有些犹豫,但也确实不愿意这头宝贝的头发受罪打结,反正现在都已经跟他共处一室一天一夜,这里也再没有第三个人看着,明日若真能借着商队之机跑掉,逃亡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清洗…… 想到这,商宁秀便依言侧身躺下了,全当他是屋里的小厮即可,她如是安慰着自己。 穆雷顺着她的动作撩住了那一头湿润的头发,让她躺在了床沿,慢慢将头发垂进了盆中的温水里。 这是商宁秀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侧伏在这个男人面前,而且二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她的视线和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对上后不知该往哪里转,便干脆低垂下眼不去看他。 穆雷舀了温水往下浇,哗啦的水声一下接着一下。 商宁秀把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听见了水声暂歇,忽然一个湿漉的大手在她耳廓上捏了一把,带着温烫水汽,惊得商宁秀脖子一缩险些跳起来,穆雷问她:“耳朵红成这样,你是想到什么了?” “我、你、你这登徒子,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商宁秀湿着头发不好起身,只能用手将自己耳朵罩住,绯红着脸颊呵斥他。 “你那脖子白得跟雪似的,耳根子一红有多挂眼睛,我想不看见都难。说说,想到什么了?”穆雷嗤笑了一声,嘴上调戏她,手里的动作也一直没停,很快将她那一头绸缎子冲洗干净了,再用巾布擦干。 商宁秀咬着牙根子一直没吭声,耳朵却是肉眼可见的愈发鲜红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赶紧起了身,往后退开几步远离这个男人。 穆雷的手劲大,连头发都要擦得比她干,之前头一道她出来的时候发梢都还在滴水,肩头也被蹭湿了一大片。但现在不一样,不止没滴水,还比她之前捋得顺。 男人就着给她擦头发的巾布擦干了自己手上的水渍,看着那白里透粉的人儿躲得老远,他从储物柜里取了把牛角梳出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这。” 见商宁秀站在原地不动,穆雷无奈道:“快过来,不问你了,红就红吧。” 商宁秀这才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任由身后的男人将她的三千青丝梳顺。 男人的五指埋在她的发间感受那不一样的神奇触感,不由得感慨道:“你这头发.漂亮得很,老子都舍不得揉太重。” 外头还有太阳,温度尚且还没降下去,再加上擦拭得很有水平,水分基本被巾布吸收殆尽了,商宁秀的头发干得很快。 穆雷盯着她坐姿挺拔端正的背影,看着那过腰的长发柔顺垂坠着,心念一动,直接将正准备起身的女人又再按坐了下去,上手将她的头发一分为二捋成了两股,嘿嘿一笑道:“我给你编两个辫子看看。” 商宁秀觉得他这五大三粗的莽汉不该会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很是不放心问道:“你还会这个?” 她没有直接拒绝他,毕竟她的头发向来由女使打理,商宁秀自己是完全不会挽发髻的,但总是这样披头散发的实在是有失体统。 “怎么不会,桑格鲁头上的小辫都是我编的。” 商宁秀:“……” 穆雷动作很快,她的头发质地好,断发少又比马毛长的多,编出两条长长的蝎子辫效果让穆雷非常之满意,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汉人说的所谓‘闺房之乐’是个什么意思,男人看着自己的杰作哈哈一笑:“原来帮女人梳头发这么有意思。” 商宁秀有点不放心他的手艺,忐忑地摸了两把,但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她此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需要一面铜镜。 穆雷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承诺道:“明天商队来了,给你买一面最大的镜子。还有需要什么的你也一并想想,不过漏了也没事,商队时常来,缺什么都好补。” 商宁秀听到明天的商队心里就开心,难得的抿唇点头回应了他一声:“嗯。” 有了期望与雀跃,这一晚上的时间就显得尤其难挨了。她辗转反侧难眠,到了深夜屁股后忽然被一个温热的大掌结实地拍了一巴掌,“别动了。” 商宁秀倒抽一口凉气涨红了脸,屁股上的肉不晓得疼,倒不是穆雷手多重,只是这个位置太过敏感了,“你干什么!!” 然后黑夜中,她听见了细细簌簌的声音,那是男人的里衣在摩擦,他似乎是在起身。 “睡觉睡觉,我不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商宁秀赶紧往后又再退开一截,可怜兮兮地把自己悬在了床沿边上。 身边的男人这才又躺了回去。 商宁秀是注定睡不着的,但是动又不敢动,只侧着身子半梦半醒地闭了半宿的眼,到接近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但很快就又醒了。 帐子顶端的材质一半遮阳一半透光,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太阳一天比一天来得迟,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商宁秀就睁了眼,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刚才好像是有人走过,但现在再仔细听又好像没有了。她心里着急,生怕错过了商队的时机,但也知道现在时间还太早了,她不能这么操之过急,一定要沉着。 如此煎熬着,终于等到了晨阳升起,天光大亮。 穆雷每日晨起的时候都不怎么爱讲话,男人脸上挂着尚未完全清醒的倦懒,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 商宁秀的神情比他积极多了,她本就畏寒,睡觉也只是和衣而睡并没有脱外衣,一起床就是完整的可以出门的模样,她跟在他后面用盐珠和清水洗漱。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在桌子边上,仰头灌下了一整壶隔夜的冷水醒神,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睨着眼前忙活的小女人。 商宁秀擦干净小脸之后,顺手摸了摸自己头上,发觉他的手艺好像确实不错,这辫子睡了一晚上都没有怎么松散的迹象,摸起来感觉还是可以出门的。 就在这时,她听见男人嗓音寡淡随意道:“需要什么东西想好了吗,多的话就列个单子,柜子里有纸笔。” 商宁秀的动作僵硬了下来,她站在那里不动了,问他:“为什么?我也想一起去。” “你就在帐子里等我,商队开摊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挤的一身臭汗,不适合你这种矜贵小姑娘。” “我不介意,我就要一起去。”商宁秀不依他,蹙眉道:“你一个大男人,姑娘家的东西你会挑吗?买了回来不趁我心意受委屈的还不是我。”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脾性吃软不吃硬,咬着嘴唇埋怨道: “再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关外的集市,就想去看看热闹不行吗。我一个人在帐子里发呆,早晨坐到晚上,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管,我要出去透透气,你比牢头盯得还紧,还怕我跑了不成。” 穆雷盯着她,莫名笑了起来。 男人的身高优势明显,尤其是穆雷这种轮廓分明的异族相貌,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露出笑意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蔑视感。 似乎在笑她这天真又蹩脚的激将法。 “真想一起去瞧瞧?”穆雷饶有兴致地问她。 商宁秀一听有戏,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就瞧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在长凳前坐了下来。他的嘴角仍然噙着笑,商宁秀本能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强自镇定着,在穆雷朝她招手的时候,慢慢走了过去。 她在他跟前一臂之外处停下,男人打量着牡丹花这副谨慎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扬起光洁的下巴道:“我胡子刮了。”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站在那不吭声,穆雷双臂展开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没听明白?” “没明白不要紧,反正是你有求于我,不懂算了。”穆雷也不勉强,四平八稳坐在那,等着她低头。 好半晌过去,这只又倔又犟的小云纺鸟仍然站在那一动不动,她的手掌攥了又攥,男人嗤笑了一声:“很难?看来你也没有很想去。” 他站起了身作势要走,停了几秒后,想不过又抵着唇角自己转了回来。 男人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居高临下无语道:“能有多为难?过来,老子给你打个样。”说完他就直接上手硬将人拽了过来,商宁秀身子僵硬,但却没怎么挣扎。 被硬生生强吻和自己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默许了对方的行为,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商宁秀呼吸滞缓,像个漂亮的布娃娃一样被他提起来放在了桌上。 穆雷也没什么经验,但每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能无师自通,男人急切地抬高她的下巴,浓重的呼吸喷洒着薄荷清凉微苦的味道,深深吻上面前的女人。 刮干净胡子的下巴没了之前的刺痛感,带着温烫熨帖在她脸上,商宁秀撑在身后桌面上的双手紧攥着,她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清醒的思绪让唇上口中传来的蛮搅触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男人的体温在升高,他吻得纵情投入,搜寻吮着那甘甜的味道,沉沦其中,越吻越深。 商宁秀想推他,忍了又忍,面前的恶狼也终于发现她已经再没有更多可以供他吞食的余粮了,气势转缓,安抚着战后被洗劫一空的城池。 这行为于商宁秀而言无异于又是另一种折磨,男人忽然向前了一步,她惊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 15. 盖戳 商宁秀的眼睛猛然睁大,受到惊吓的往桌子后撤,穆雷就顺势往前倾,发挥的想象力越来越旺盛,男人循着心意单欺身上前单膝跪压在桌面上,他一条长腿立在桌侧,将这朵娇艳的牡丹花控制在了手下。她两颊飞红眼角梨花带雨,一副不满又谨慎的模样盯着他。 男人呼吸粗重,意犹未尽,放肆的视线凝视着桌上的人,放开了钳制,慢慢向后退了两步站起了身,重新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大咧咧往下示意了一眼。 “骄傲吗?光亲两下都能把我亲成这样。” 商宁秀一张脸爆红,飞快坐起身转过去背对他,磕磕巴巴斥责道:“你自己、自己无赖干我何事!这有什么值得骄、骄傲的。” 穆雷也不介意她羞恼的反应,看着她背对自己盘腿坐着不动,吹了声口哨自己也转身去起炉子,一边忙一边说道:“你就坐着等一会吧,我给你熬药,喝了药带你出去赶市集。” 一听见熬药两个字,商宁秀红气还未褪尽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一片。 她有点僵硬地转过头来,“非、非得喝吗?” 穆雷将剩下的一副药包倒进小炉里,见她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你说呢?你们中原人病了是不喝药的?” 商宁秀语气艰难地狡辩:“我已经好了。” “好个屁,回头一吹风再烧,烧成个傻媳妇怎么办。”穆雷不理会她请求的眼神,兀自打水熬药,“听话,别犟,喝了药带你去赶集。” 商宁秀盯着那炉子上的小药罐不说话了,穆雷实在觉得稀奇也是无法理解,睨着她的小脸问道:“这药怎么了,老子还能毒死你不成,实在觉得苦的话,一会给你含着糖喝。” 娇气的小云纺鸟因为这句话被点炸了,撑起秀气的手指比划着:“这么长,这么长的虫子!别以为我没看到,还怎么了,那是人能喝的吗?” 这模样落进穆雷眼中实在显得太过娇憨,男人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虫子怎么了,那是药儿猪,只长在药材边上,每天啃的吃的都是各种补药,药性比一般的药材好多了,我那会被蛇堵在了水渠阴沟里受了大伤,就是运气好挖到了两条药儿猪,嚼了立马就浑身有劲。” “…………”商宁秀强忍着喉间作呕不可置信盯着他:“你……你生嚼……你还亲我……” 穆雷一动商宁秀就直接从桌子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的仿佛站在高处自己就是安全的,“你别别别、别过来!” 炸了毛的云纺鸟生动鲜活,比之前只晓得哭哭啼啼的模样招人爱多了,男人看着逗弄的兴致越发高,故意往前凑过来,“过来怎么了,亲你也亲过那么多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你退退退下!”商宁秀站在桌子上到处看,眼瞅着逼急了就敢再往更高的柜子上跳。 穆雷仗着身高优势将人一把拦腰抱了下来,商宁秀的体格纤细,打横抱在手上他甚至还能将人往上掂了一掂,吓得怀中的人一通扭动挣扎,男人光洁的下巴故意凑近她,商宁秀不管不顾地赶紧用手将他的嘴给捂上推开。 男人胸口笑得耸动,朗声笑道:“你可太好玩了。” “好玩个鬼。”商宁秀挣扎得小脸通红,但又实在是完全犟不过男人的力气。她爱骑马爱投壶射箭,在鄞京贵女中算是英姿飒爽的存在了,可此刻被他这么夹在怀中是动也动不了一下。 “好了,不吓唬你了。”穆雷就着她挣扎的姿势将人给固定好,横抱着她就这么靠坐在桌边,“真没什么好怕的,捏着鼻子往里一灌,什么味都尝不出来,你要下不去手,我帮你灌,好吗。” 商宁秀被他箍在怀中,现在也没心思去计较什么肌肤之亲了,只苦丧着一张脸皱眉道:“那回来再喝?等它熬好了都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商队都要走了。” 穆雷说道:“没那么快,商队要在这待上两三日的。而且维克托开的方子跟你们中原的药不一样,水沸滚了之后熬上一刻钟就能起效,快得很。” 这锅药到底还是熬好了,穆雷将药汁倒进碗里,稍稍吹凉就递了过来,问她:“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商宁秀盯着那碗不说话,男人又补了一句:“别打什么歪心思,药要是撒了,大不了就是重新开重新熬,老子不怕麻烦,你肯定最后是得喝的,只是你那集市也就别去了。” 商宁秀:“……” 最终她还是喝了那碗药,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连吃了五颗奶糖才顺过气来。 清晨的阳光洒向草原上的每一个部落,已经到了深秋时节,丰茂的水草逐渐有了枯萎的迹象,各种小动物喝鸟雀也都开始储备过冬的粮食,每当大帐生起炊烟香飘四处的时候,寨子周围的栅栏上总是停了许多等待时机觅食的小家伙们。 伽蓝部落的分工非常明确,年轻力壮体魄强健的男人们负责驱赶狼群野兽和抵御外来侵掠部落,以及狩猎和巡视领土等工作。未成年和已过壮年的男人们则是担任起在安全领地范围内进行畜牧业和采集业,也有专门分出来轮班的哨岗和炊事岗等等。 大帐里有许多桌子,里面也坐了不少人,在穆雷和商宁秀进门的时候齐刷刷全抬头看了过来。 商宁秀身上落了无数道视线,基本全是男人,嗡嗡低语响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草原话,她拧起眉头既发怵又有些薄怒,往穆雷身边靠了些。 “让你别跟着出门,市集上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要后悔了还来得及,回帐子里等我?”穆雷顺着她的主动靠近将人揽入怀中,但这机会是商宁秀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自然是不肯放弃,她闷声不吭一句,只摇头拒绝他的提议。 穆雷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让她坐在了最里面,“想吃什么,我去拿,今天早上煮了牛乳茶蒸了羊肉包子,我刚好象还看见了还有薯饼和鸡蛋。” “都、都可以。”商宁秀见男人要走,忍不住又去拽他的袖子,“你要去多久,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害怕?”穆雷扫了她低垂的脑袋一眼,又看了眼那边好几个偷偷往这边看的年轻兔崽子,男人大掌放在她后颈不轻不重揉捏了两下,笑道:“不怕,给你盖个戳,保证没人敢来惹你,好不好。” 商宁秀还没想清楚盖个戳什么意思 ,整个人就被男人提了起来抱坐在手臂上,他单手捏了她的小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她嘴上重重亲了下去。 周围一瞬间炸开了锅,口哨和听不懂的起哄声汇聚成了喧闹,商宁秀睁大了眼睛不敢动,穆雷这一下亲得时间很长,他保持着相贴的动作,也不再作深入,仿佛真的就只是在‘盖戳’。 几秒钟后,男人稍作用力往前印上,然后‘啵’的一声结束了这个不算缠绵的吻。 亲完之后他笑得十分灿烂,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抱着她朝身后那群看热闹的热血青年用草原话高声宣布着什么,周围的气氛立马变得更加热烈了。 商宁秀的一张小脸充血半红透,重新坐回凳子上的时候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不怕了。”男人大掌在她脑袋上随意揉了一下,便转身去拿吃的去了。 穆雷走后,大家都又转过身去接着吃饭,但周围打量商宁秀的目光仍然很多。 这个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古丽朵儿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中原美人,把维克托一个人赶去拿吃的,然后便直接兴奋地冲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 16. 商队 “秀姑娘,又见面啦!”古丽朵儿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和她打招呼,“你们也是准备去赶集的对不对,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别人说外面的摊子已经快要扎好啦,一会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商宁秀笑着和她点头打招呼,旁边多坐了一个女孩子,那种被异族男人盯着的不适感明显就被减轻了许多。 “哇,你穿我们伽蓝部落的衣服果然就是很漂亮呐。”古丽朵儿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商队肯定会带很多衣裙过来的,让库穆勒尔多给你买几身,马上就要过冬啦。” 趁着穆雷和维克托都还没回来,商宁秀有心想要跟古丽朵儿再打听一些消息,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热络的小姑娘就已经自己找到了新话题,拉着她的手臂让她朝某个方向看:“你看,那边的萨丹丹在打量你呢,就是那个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 这整个帐子里就没坐几个女人,商宁秀很轻易就顺着古丽朵儿指的方向看见了那个萨丹丹。那是一个异域风情浓厚的女人,褐色的大波浪,涂了大红口脂的丰满嘴唇,身边还坐了两个卷发的强壮男人。 萨丹丹见她视线看过来也不避讳,就这么继续打量着商宁秀。 “知道她为啥那样盯着你看吗?”古丽朵儿神秘兮兮地挽着商宁秀地胳膊靠近她,替她分析着,“你看,那种眼神,有一点幽怨,还有一点好奇,但最多的还是羡慕。” “你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商宁秀狐疑看了她一眼。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古丽朵儿也不答她,径自卖关子,小胡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商宁秀,语出惊人道:“因为她一直馋库穆勒尔的身子,肯定想和你交流一下,你先偷偷告诉我好不好,爽吗?” 商宁秀一张俏丽的小脸红了又白,飞快地拍开了古丽朵儿的手。 古丽朵儿调戏大家闺秀成功,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跟着商宁秀的屁股往里一步步挪座位,“哎呀秀姑娘你太可爱了,你的脸好红,别走嘛,寨子里的姑娘都想知道这事儿,你看萨丹丹那么羡慕的眼神。” “你你、你怎么能说出、说出、”商宁秀吭哧着憋不出这一句话,眼前的古丽朵儿看起来如此人畜无害的一张小脸,她实在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等…… “别害羞嘛秀姑娘,这一圈就只我听得懂汉话,你放心大胆的说!男女相互爱慕这就是伦常啦,男人们馋女人的身子,女人也是一样的啦唔——”古丽朵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宁秀给捂住了,她慌得跟受了惊的猫儿似的,眼看着穆雷和维克托两个大男人朝这边走来,商宁秀赶紧提醒她:“你快别说了!” 穆雷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男人打量的眼神让商宁秀分外心虚,一个劲的把吃食往古丽朵儿面前塞,生怕她再说出点什么要命的话来。 维克托眼珠子转了转,用草原话询问古丽朵儿:“你和她聊什么了?” 即便是听不懂草原话,商宁秀也能猜出来维克托的这句话问的是什么,她用嗔怪的眼神警告古丽朵儿,后者赶紧笑嘻嘻地冲她点头保证示意让她放心,然后古丽朵儿用大家都能听懂的汉话回答说:“聊了点女儿家的事情啦,你们臭男人别问那么多。” 商宁秀捧着牛乳茶小口喝着,恍然一眼撞上穆雷的眼睛,男人正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她,商宁秀心虚避开。 草原上的羊肉包子个头非常大,商宁秀吃了半个就快饱了,心不在焉地慢慢啃着剩下的肉馅,视线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坐了扎克和另外两个男人,三人的样貌外形能看出来些许的相似之处,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兄弟。 商宁秀扫了三人一眼,试探性问道:“昨天看见的那个叫阿纯的姑娘,怎么好像没跟着一起出来。” 古丽朵儿顺着商宁秀的视线看过去,了然道:“哦,那个叫阿纯的中原人呀,她性格好腼腆哦,都不怎么愿意跟我讲话,秀姑娘你可爱多了,那个阿纯姑娘一般好像都不怎么出帐子的,我之前还以为是你们中原人的姑娘都不爱出门呢,现在看来应该是她性格的问题。” 吃完了早饭,四个人便相携一起去了寨子外的集市。 商队的摊子扎在了距离伽蓝部落外二里地的位置,沿着汨罗河边上,属于两个部落交汇的区域,虚得骑马过去。 古丽朵儿有一匹很漂亮的枣红马,毛色油亮色泽浓郁,脖子和马鞍上面都叮呤哐啷挂了好大一串铃铛和玛瑙,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马。 穆雷还是牵出了桑格鲁,商宁秀记得自己在他面前一直是装成了不会骑马的样子,于是也没有开口要求单独的坐骑。 桑格鲁的体格在马中绝对算是稀有存在了,甩着脖子小跑出来,商宁秀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算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就去关注它鬃毛上的小辫子。还好,她头上的是错综的蝎子辫,桑格鲁头上的那些只是最简单的细细的三股麻花绳。 穆雷沉着嗓子哈哈笑了一声,挽过商宁秀的脖子照着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别担心,我还会很多花样,以后换着给你编,不会跟它重样的。” “谁稀罕你编了。”商宁秀推了他一把挣了出来。 此次从和硕过来的商队是从水路出发的,路上会途径三个集市点,这里是第一站,处于维挞和伽蓝两大部落之间,周围还能再搭上点散落的小部落。 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就已经可以看到前面人群熙攘的热闹场景了,这里扎营的集市比商宁秀想象中的规模要大上许多,俨然一副大鄞都城里才会有的繁华景象,只不过来往行人的样貌全都是关外的异族人。 众多大小部落的土著民在此聚集,形形色色的衣着样貌,共通点是男多女少,并且男人们的块头看起来都十分雄壮。 还未靠近,商宁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多粗犷的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那阵仗看起来就不像在买东西,更像是来打家劫舍的。再反观汉人商铺那边,且不说个头上人均要矮上一大截,肩背身材都要明显清瘦不少。 从前她就知道,有许多商队喜欢出关做异族人的生意,赚得多,但在商宁秀眼中看来这一行为危险性实在很高,毕竟这山高皇帝远的,碰到打劫掳掠的异族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到了跟前,几人下马之后就有几个汉人迎了上来,年纪都不大,是跟着商队混生活的小厮,负责将来客的马匹牵进马厩。这种小厮隶属于商队管辖,基本不怎么会说草原话,只管埋头干活就行。 穆雷显然已经是集市的熟客了,将缰绳随手扔给了其中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就揽着商宁秀往里走。 商宁秀见那年轻小子瘦削干瘪,怕是都不够桑格鲁一脚踢的,她不住回头担忧地看了好几眼,穆雷笑道:“出关混商队的人多少还是要点本事的,这些小子机灵着呢,只要我不唤它,只牵不骑一般是不会出问题的。” 果然,那干瘪的小子熟练地拉了两下缰,桑格鲁只打了个响鼻,就慢悠悠地跟着走了。 集市之中真可谓应有尽有,各种布料钗裙、首饰妆匣、零嘴吃食、器皿器具,还有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大玩意小玩意,满满当当摆了三条长街。 古丽朵儿一进来就拉着维克托一头扎进了人堆里不见了,商宁秀比他们讲究得多,抿唇避着人流,但仍然免不了周围来来往往许多打量探究的目光。她在人群中实在太打眼,不管是摆摊的汉族商人还是前来赶集的异族人多少都要看上两眼。 穆雷的大掌搭在她肩膀上,随着道:“想要什么直接点,多少都行,不用担心搬不回去,商队里都配有力工和运货车,清点之后包送进寨子里。” “这么周全?”商宁秀有些吃惊。 “他们是来赚钱的,自然要想周全所有能多卖东西的法子。”穆雷笑了,难得的心情不错,给她多解释了两句:“集市的流通货币是银珠,有的商户也会直接收玛瑙珠或者蓝红珠,那些东西在草原上不值钱,他们带回中原就能翻上好几倍的价格。” 穆雷先带商宁秀去了成衣摊子,摊主是个十分面善的老伯,这条商路他走了很多年,听的多了便也学会了一些草原话,虽然发音不太准确,但已经是能简单沟通了,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候,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男人身边这个穿着异族衣裙编着辫子的女人竟然有着一张中原人的脸,老伯嘴里的话没停,视线在她身上多扫了两眼。 但也就仅仅只有这两眼罢了,能在关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老油条,什么话不该问什么事不该管,心里都是门儿清的。 17. 草原上的规矩 “你们说汉语就行,给她买。”穆雷手掌拍了拍商宁秀的肩膀,示意她喜欢什么自己挑。 “好嘞好嘞,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裙子还是裤裙呢?咱们家衣服多,中原风格还是草原风格的都有。” 商宁秀站在那没有动,犹豫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男人,小声狐疑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对他乱说话?” 男人不屑嗤笑了一声,“乱说什么,说你是被老子抢来的?你大可以去试试,看他理不理你。” 商宁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商人唯利是图,尤其是这种关外的游商,自己的脑袋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怎么可能为她得罪草原上的摇钱树。 男人琥珀色的眸子不带情绪就这么睨着她,虽不带怒,但商宁秀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状态明显不像刚才那般轻松高兴了。 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她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白白触他霉头的,于是商宁秀很识时务地没有多言其他,只径自点了几套能看上眼的衣服。 那老伯家的两个儿子都是一道跟着出来做生意的,一人麻溜地在账本上记下了款式过去跟穆雷报价收钱,另一人便将那几套衣服取了下来用包裹叠好,一边笑盈盈地对穆雷说道:“爷,您要买的东西多么?多的话您留个地址,小的一会把衣服给您送到商队的运输站一道运回去。” 穆雷淡淡嗯了一声,给那记账的大儿子报了部落名字。 离开小摊后,商宁秀又往回看了两眼,疑惑地转头问穆雷道:“就这么走了,你这么相信他们?万一他们不给你送了,或者是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呢?”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道:“在草原上生存,最重要的一点知道是什么吗。” 商宁秀:“什么?” “守规矩。”穆雷唇边扯起一个轻笑,“商队为何敢千里迢迢往来贸易?靠的就是我们草原儿女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相对的,在这片土地上,就要遵守老子们的规则,你们中原商人那些个心眼子花花肠子全都得吃进肚子里藏好了,若是有谁敢来越雷池,那自然也有不规矩的办法等着他们。” “所以,付了帐成了契的东西,他们要比你更担心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送到你手上,这可是出不得差错的。” “有你说的这么神乎吗。”商宁秀有些意外,即便是在汴京城内天子脚下,也仍避免不了市井商贩一些缺斤少两的把戏。 “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不守规矩的东西也会被同胞排挤,就像那毒瘤巴蛇,在哪都要遭受驱逐。” 之后两人又去看了不少摊子,穆雷参照着维克托的帐子置办了许多女儿家可能用到的东西,还买了不少中原人的吃食零嘴,易于储存的果干米面和各种豆类等,方便以后万一这个中原小丫头贪嘴吃不惯大帐食物的时候可以给她开小灶。 趁着男人在运输站张罗的空隙,商宁秀左顾右盼,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偷偷找上了一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汉人商户老板娘。 那是一位穿着嫣红布衣的中年女人,略微有些发福发腮,脸颊圆圆的,一眼见商宁秀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还是热情招待。 果不其然这个样貌昳丽的小姑娘假意看了一会铺面上摆的绒布绢花之后就小声开口打听道:“大婶,你们都是跟着商队来的吧?什么时候开拔回中原呢?” 老板娘脸上的脂粉上了草原后有些水土不服,虚虚的一层浮在脸上,她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草原裙子的中原姑娘,斟酌了一番言辞后说道:“咱们这支商队的行程路线都是提前排好了,也安排了哨子通报了各个部落的,老熟手了,走二一线的水路,这里是第一站呢。” 她说的话有些生僻字眼商宁秀没能为完全听懂,但大概也能猜出来意思了,就是说他们从这里离开之后还要再去别的市集点。 商宁秀点了点头,换了一种问法:“我第一次来这种市集,这热热闹闹的好像第一天生意都很不错呢,还好伽蓝部落这里是第一站,不然要是轮到后面的位置,怕都是些别人挑剩下的,没什么好东西了吧?” “小娘子莫担心,咱们的路线都是有讲究的,要不怎么说走二一线呢,去下一个市集站点之前呐,会绕道回港口城市补货的。”老板娘笑着说道:“咱们商队有资格入伙的,家里的产业那都是叫得上号的,大家都已经提前将东西准备好安置在海滨城了。” 商宁秀心里一喜,又问道:“那你们在这离会待多久呢?何日启程?”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答道:“明日黄昏收市,后日清晨启程。” 后日,那正好就是穆雷安排的婚期那日,时间刚刚好,而且和硕向来中立,与那喜爱侵掠的大夏不同,和硕与大鄞比邻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商宁秀难免有些喜形于色,又再问道:“走水路的话,补货的海滨城应该也算是在和硕国内了吧?” “小娘子,你到底想打听什么?”老板娘嗅出了不对劲的意味来,收敛了神色,淡淡睨着她。 商宁秀摸了摸裙子的腰带,现在她身上可真算得上是空空如也,连个能打点一二的首饰都没有一件,她略显惭愧地抿了抿唇,恳切道:“说来大婶可能不信我,我是大鄞国忠毅侯府的嫡女,流落此地想要寻求回到中原的办法,如果大婶愿意施以援手,我保证,侯府必当重谢……” 话还没说完,那老板娘就赶紧别过头去整理铺面的绒花首饰,心里有些紧张暗叹这小姑娘怎么谁都不找找上自己来了可真倒霉,嘴里一边急忙撇清: “我不知道你们大鄞是个什么情况,反正咱们商队是有规矩的,出来的时候带的多少人丁多少货物这都是白纸黑字记录在册的,那走的时候清点账本人头也得是这个数,可严的规矩,不管你是谁,我都没那个能力帮你。” “大婶——”商宁秀有些着急,回头瞧了一眼确定穆雷还没注意到这边,便上前还想再争取一二。 “小娘子到别处去吧,我这还做生意呢,小本买卖就指着这几天能赚些,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抛头露面不容易,您体谅体谅。” 老板娘一眼都没再看她,低着头假忙下了逐客令,商宁秀见状也不好再强求。 她整个人都被失落占满,心里很不是滋味,碰了壁的牡丹花低垂着眉眼,忽然又听见那老板娘的声音传来:“没有哪个商户敢私自夹带编外人员进队伍的,这是自断财路的事,你去找找商队领事的或许可能还能想点办法。” 商宁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那老板娘仍然垂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18. 奶牙 商宁秀只好浅声应道:“多谢指点。”便转身离开了。 运输站的那些力工和帐房先生们都是属于商队编内的,虽然其貌不扬但个个都是耳听八方十分机灵的,其中一人点着货物吩咐力工们小心仔细打包,然后转身对穆雷笑脸相迎道: “这位爷,您的东西已经快有一车了,侧面还能装点小东西,您还要再挑吗?挑的话我就让师傅们等等再贴条封车。” 这些帐房先生的草原话说得比商户要好得多,虽然仍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汉话口音,但已然能够流畅对答交流了。 “挑满再封。”穆雷扫了那车一眼,说道:“我要买的东西多,估计还得一车,你们仔细看管。” “好嘞好嘞。” 商宁秀一直是在穆雷的视线范围之内的,她好似对那些首饰摊子还是有些兴趣,辗转又转悠看了几个,最后在运输站外观察了一会,又闲逛似的去跟站口盯梢的场控搭了几句话。 场控是个中年男人,鬓间已有斑白花发,长年累月的四处奔波让他有着一张沧桑却又干练的面容,两撇胡子藏住了嘴型,不做表情盯着来往干活的力工,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若是普通人家的宅门女眷或许真会被他震慑些许,但商宁秀是面见过圣上天颜的郡主,自然是不会轻易被他唬住。 “大伯……”商宁秀靠近些许,话还未说出口,那男人便嗓音冷硬道:“小娘子莫要在此处逗留,留心劳工都是粗人不长眼撞着您。” 商宁秀原本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这第一句话就能听出这个男人多半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之辈,便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那男人不动声色转了眼珠朝她瞧了一眼,似在打量,商宁秀不惧他这般探究,她有信心自己的仪态气度皆非一般市井小民可比,只盼这个看起来有些斤两的老伯眼光不要太差。 对方只看了她一眼便转了眸子,以仍然冷硬的口吻回答道:“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真也好假也罢,草原有草原的规矩,老夫不能为你一人断了整条商队的财路,得罪了草原狼的代价老夫承担不起,小娘子请回吧,此事只当我没听过。” “你只说你信不信我便是,你们商队若是因此断了财路,我忠毅侯府双倍承担损失……” 商宁秀的话还没说完,那男人便直接转身去了别处盯梢,端的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商宁秀心里又急又气,还想再追,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穆雷高大的身躯站在后面。 她心跳漏了一拍,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或者猜到了多少,会不会接下来几天对她严加看管。商宁秀有些心虚,问他:“你、你都弄好了吗?” 已然是正午时分了,太阳光将他的栗色头发照出了一层金色的光泽,男人的瞳仁透亮,映出了她的小脸,只随意道:“饿了,去吃点东西。” “哦,好。”商宁秀揣着心事,草草点头跟他走了。 到了下午,穆雷又再置办了不少家当,银珠玛瑙珠像豆子一般的撒出去,也没有丝毫心疼的模样。商宁秀一下午浑浑噩噩的,这商队的形式以及商队里的人都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想要借机逃回去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回到伽蓝部落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日暮西沉了。 白昼一日比一日短,气温也是一日比一日低,汨罗河里边蹲着成片的水鸟,循环往复地在水边寻找着浆果,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古丽朵儿被麦芽糖粘了牙齿,骑在马上就去找维克托索吻,一边用草原话嚷嚷着:“你快帮帮我,我弄不下来啦!” 两个热烈奔放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两匹马上拥吻,夕阳照在商宁秀的眼睛上跟辣椒油似的让她睁不开眼,赶紧连眨了好几下避过头去。 “有什么好躲的,多正常的事,你们中原夫妻不亲热,你爹和你娘不亲热?不然你怎么来的。”穆雷的声音在跑马途中听不真切,商宁秀现在心情沉重也没那个心思去跟他争论这不是一回事,桑格鲁的马蹄在寨子门口扬起,刹住脚步后来回踱了两步。 男人下马后一把将商宁秀抱了下来,他曾摸过她身上那温香软玉的手感,现在即便是隔着一层衣服也能轻易回忆起来,有些东西,食髓知味。 穆雷的两条铁壁将她横抱着,没规矩的将她往上掂了掂,接住她时让那娇躯再重一些的落入了手掌间。 商宁秀心里有事,以为他放下自己就能走了,结果那人却一直没放,还不依不饶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说,你爹娘平时亲不亲热?” “你、你!”商宁秀的脸瞬间被这句话激得通红,在夕阳映衬下显得娇艳欲滴,如此花香四溢,必然会引得狂蜂浪蝶为之倾倒,商宁秀情急之下骂出来一句急促的:“不知羞。”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双手抄着她的腿在自己身侧搂着,径自将脸埋进了那花香最盛的香颈之中。 “你放开我!”商宁秀气血上涌,这属狗的男人竟是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上,也不用力,就这么单用牙齿抵着。 呼出的热气一茬一茬,商宁秀觉得自己羞耻得快要冒烟了,惊慌无措地四处张望会不会被人看到,不停再用手脚去踢打他。 任凭她怎么拍拍打打,这男人一身皮糙肉厚全无感觉,她被他这么个抱法二人的接触面本来就大,轻易随便一个挣动都是擦碰到了身上一大片,那颗埋在她颈间的栗色脑袋是推也推不开。 商宁秀急了眼,对着他暴露在自己眼前的脖颈就是一口下去。 昭华郡主尊贵了这么些年,就从没这样跟泼妇似的咬过人,这会实在是被逼急了。 男人发出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喟叹,他如她所愿松开了牙齿,不仅没怒,反倒是亢奋的情绪占了上风,竟是莫名笑出了声来,鼓励她道:“再用力些,试试。” 商宁秀苦不堪言,那肌肉的韧劲简直弹牙,贲张间肯本就下不去力,她气喘吁吁地咬不住,松开时竟是只在那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秀气小巧的牙印,连皮都没能蹭破。 穆雷只动了动脖子就清楚了情况,爽朗的大声笑着,还不忘一把将人地脑袋摁向了自己的脖颈逗弄她:“可爱的小猫儿呢,还是奶牙。” 牙印上难免沾到了她的津液,又被他这么一摁给蹭回了自己脸颊上,商宁秀实在是被这莽夫气得不轻,板命般的挣扎了一阵才终于得以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受了欺负的黄花大闺女擦着绯红脸颊上蹭到的口水,又羞又气地盯着他往后退,一晃眼竟是忽然瞥见了寨门后的不远处,一个帐子后面,那个叫阿纯的中原女人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阿纯的脸上还是和之前一样寡淡无表情,在看见商宁秀满脸的屈辱之后,心底的阴郁像蛇一般爬了上来。就好像暴雨之中,看着身边有人也同样被淋得满身狼狈不堪,幸灾乐祸。 商宁秀只远远地扫到了一眼阿纯的神情,还没来得及看真切,那人就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黄昏尚未褪尽之前,商队那满满几大车货物就被安全运送到了伽蓝部落里。 一共四架车,其中两架上绑的都是穆雷的东西,部落里其他七八个帐子加在一起也才刚好凑满了另外两架车罢了。 劳力工人们一言不发埋头干活,将卸了车的大包小包一一搬去了穆雷的帐子里。最后一件货物送进帐子,天色也差不多要昏暗下去了,跟着一起过来点货的帐房先生将勾兑好的账本递给穆雷签字确认,便抓紧趁着天黑前带着力工们再驾车赶回集市点去了。 帐子里点上了油灯,商宁秀盯着角落里放满的还未拆封的各种包裹,舌尖一片苦涩。 穆雷对货误了时辰,大帐那边的晚饭已经收摊了,男人便挽着袖子自己亲自上手,烧了小炉子架上了一口半大不小的铁锅,将鸡蛋炸出香味后往里添水煮面。 直到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蛋面条摆在商宁秀眼前时,她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有些吃惊于眼前这碗看起来像是中原厨子做出来的面条,诧异道:“哪来的,你做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穆雷坐在了她的对面,“趁热吃。” 商宁秀的心思完全没在吃饭上,筷子在碗里慢吞吞地拨过来戳过去的,和对面大快朵颐干掉一大碗面条的男人对比强烈。 穆雷把面汤也给喝完了后将碗跺在了桌上,向她解释道:“时辰晚了,怕你肚子饿,委屈你对付一晚上,明天烤肉给你吃。” “嗯?”商宁秀心不在焉看了他一眼,将炸出焦香的鸡蛋咬了一小口,心里还在天人交战着。 19. 你还不服气呢 她想要在他这里再问些关于商队有用的消息,但又怕下午本来就已经被他看见自己在跟汉商攀谈,本来目前看来还没事的,一问反倒叫他生疑。 犹犹豫豫说不出一句话,气氛也就滞缓沉寂下来了。 在商宁秀第二次开始发呆神游之时,穆雷没再说话,起身在今天买的包裹堆里翻翻找找,翻出了其中的食品包拆开来,抽出匕首,划了一块肉干下来切成了薄片,准备上锅给她蒸一份。 重新将水烧热没那么快,男人坐在凳子上,嘴里叼了片薄荷叶,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那个……”商宁秀咬着筷子,试探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几个呼吸后还是说出了口:“我今天听商队的一个大婶说,他们后面还会去其他的市集站点?这种游商的行程都会提前通报给你们是吗?” “嗯,哨子先骑快马开路。”吃饱了的男人显得倦懒悠闲,就像一只懒散的大狮子,“水路比陆路快,但是也危险,汨罗河贯穿草原,他们走二一线,出了我们伽蓝的领地范围之后还有三里路才能到下一个部落的势力范围。” 商宁秀听出来不对劲,问道:“就像两城之间的山间野路,容易养出盗匪来?” “对,一个意思。”男人挽唇点头。 锅里的水正好滚了,穆雷将木架搁进去蒸肉,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商宁秀却上了心,拖着个小板凳坐到了他的身边来,仰头追问道:“所以你刚才说的危险,这条线之前出过事?” 穆雷的个头大且结实,商宁秀坐在他旁边格外小巧的一团,玲珑雪玉,勾的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把玩。 火光照亮她秀丽的侧脸,男人斜斜睨着她,草原裙子收腰,原本就突出了曲线,而她这身子前倾的姿势,越发将身前挤压出了轮廓。 穆雷的视线缓慢从她身上游走上来,“出事很正常,商队自己也会带镖师护送,但碰上其他人还好说,赖皮蛇养的那群獒犬,撞上了很少有人不吃亏。” “因为之前回寨子的路上碰见过巴蛇部落的人?他们就是会绕着别人家部落的领地外围跑吗?这不就是草原上的强盗……”商宁秀咬着嘴唇,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再往前凑了一些,“你昨天说出去巡视领地,是不是也看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对,所以你才会这么说。”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径自起了身,商宁秀的目光跟着他走,见他竟是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去喝了一大口冷水。 他不说话的时候自带一股桀骜难驯的冷酷气质,商宁秀打小便见过许多达官权贵也都是些不喜形于色善于伪装情绪的主,她多少都能揣测出些许对方的心思来。可这草原上的粗糙莽汉可不一样,二人的生长环境行为准则天差地别,很多时候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情绪转折。 没人说话帐子里安静了一小会,男人大动作吞咽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后穆雷才淡声答道:“对,昨天在领地外围的湿地发现了狗爪印子,最近蛇的活动频繁,不怎么太平。” 商宁秀心里在打鼓,且不说她能不能成功偷摸混进去,万一真的成了,那商队要是转头又被别的部落给劫了,那才真的是命途多舛。 穆雷是有意避开视线不去看她的,但商宁秀硬是要往他跟前凑,她的脑袋还不到男人肩膀,仰头看着他问道:“所以你说的危险并不是单指的线路,你觉得这条商队可能会出事?” 她满腹心思,自然注意不到男人眼神的变化,那张嫣红小口开开合合,穆雷盯着看了一会,叹出了沉重的一口气,一把将手中的茶壶跺在桌上,‘砰’的一声闷响把眼前的小女人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他就用一双大掌架住她的腋下将人直接提了起来举到了桌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商宁秀甚至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摁倒了下去。 后仰的失重感让商宁秀瞳孔收缩了一瞬,但这份惊讶很快就被别的更加粗暴的对待给盖过去了。穆雷将她放倒后伸手就去抽她的腰带,手劲之大,勒得商宁秀腰身都被带着往上跑。 “你这莽夫你想干什么!”商宁秀挣扎着想要起身,瞬间就被他单手摁住脖子又给躺回了桌上。 穆雷想要制住她实在是太容易了,尽管商宁秀挣得俏脸通红,两条腿将凳子踢翻摔到地上,只要他稍微往前一压,她整个人就被抵在了桌沿上动弹不得。 “你说过不会动我的,你要干什么!?”商宁秀语速飞快急得浑身哆嗦,两手扒拉着想将脖子上的那只粗糙大掌挪开,使尽了力气也不起作用,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即将面对被杀剐的命运。 穆雷闷声扯掉了她的腰带,呼吸也被带着沉重粗喘,他忍得苦不堪言,皱着眉头数落道:“不让上还一个劲地在我跟前晃,谁他妈受得了,就差一天了,破个例行不行?” 他没等她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单手将她的裙子剥了开来,“再他妈的洗冷水澡老子就要炸了,憋坏了你男人你自己以后有的后悔。”男人的动作简单粗暴,大掌碰到温香软玉的一瞬间头皮发麻直冲上了天灵盖。 这触感绝非隔着衣服能比拟的,商宁秀的挣扎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尖叫着不管不顾扭动弓起背,桌子承受不住二人对峙的力量被抵地往后跑,在地上拖出了绵长沉闷的声音。 穆雷力气大,但到底顾及着她身娇肉贵没真的下重手去镇压,桌子一动就被商宁秀抓到了瞬间的空隙硬是从上面翻下来了。 衣衫不整情绪慌乱之间,商宁秀身上数处位置无可避免地在桌角边磕碰,但钝痛感完全不及即将发生的危险来得重要,她憋着一口气慌忙逃窜想要尽快远离这个男人,怎奈落地的姿势重心不稳,歪歪倒倒好几步就要撞上那烧红的铁锅。 “长没长眼睛你往哪跑!”穆雷心惊肉跳,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女人的胳膊将人捞了回来。 对于商宁秀而言,男人的这两条手臂就是最难挣脱的铜墙铁壁,用力的时候硬得跟石头似的,就这么一上一下轻易将她横着箍住往床边带,她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子。 穆雷将她摁在了床上,商宁秀的整个人的情绪表情就像一根已经绷到极致了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她因惊恐瞪圆了双眼,她不想死,她想活着逃出这个地方,回到故土中原,回到自己的家中父母的身边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穆雷眼瞧着她这模样不对劲,在商宁秀胸膛起伏下定决心的那一刻男人一把掐住了她的牙关,那力道捏得她生疼不已,一瞬间就激出了泪花,穆雷嗤笑道:“学什么不好学这些破招,干什么,咬舌自尽?你这口小猫般的奶牙能咬的断吗?你最多只能磕出来一个大包把自己疼个三四天。” 商宁秀被他把持着半张脸进退两难,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满眼愤懑地死死盯着他。 “你还不服气呢。”穆雷饶有兴致看着她的眼神,奚落道:“知道咬舌怎么才能死吗?咬断舌根喷出满口的血,到时候呛进喉咙管里,半死不活地吊上几日,直到你的血流干。不止痛苦,死相还很凄惨丑陋。” 商宁秀那坚定的眼神松动多了些恐惧,穆雷琥珀色的瞳孔靠近她,满眼戾气接着道:“前几年部落里出了个叛徒,想要逃避刑罚也是想咬舌自尽,结果怎么样了你知道吗?人没死成,把自己咬成了个哑巴,含着满口血吃不下睡不着,还是得受刑。” 穆雷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就知道目的达到了,他满意地笑了,手里的力道稍微松了一些,带着茧子的粗粝拇指安抚性质地轻轻摩挲着她被掐红了的脸颊。 男人知道这小美人性子轴,也怕她真的干出点什么过激的事情无法挽回,但他这蓄势待发的好家伙也是轻易没法收场的,再三咬牙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一瞬间商宁秀的瞳仁巨震,不敢置信地睁大到了极限。 “呜呜——”她剧烈挣扎发出了哭腔,但穆雷此时此刻已然是照顾她地情绪才退而求其次了,自然是不会再去管她的什么抗议,只管粗鲁镇压。 商宁秀的眼里有男人放大的脸,二人的距离很近,他的臂弯能够轻松在她身前撑起一片围合的空间,穆雷呼吸沉重,爽得头皮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外裙早就散开了,里面的白色长袴是丝绸质地,十分轻薄,也让任何触感来得都真切。 男人呼吸沉重毫无节奏可言,他毫不遮掩感受,嗓音低沉的喟叹让商宁秀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吓懵的同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20. 难眠一夜 被这耻辱对待的沉重过程于商宁秀而言是漫长的一场凌迟。 僵硬又破碎的思绪重新回归到身体上的时候,商宁秀的手脚都在发颤,一阵高过一阵的寒意卷着指尖,这冷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温度,是她情绪带动身体反应所致。 炉子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铁锅里的水也早就烧干了。餍足后的男人身上的那股戾气都随之消散了,他神清气爽,将自己的裤子腰带一一穿好,然后去重新起炉烧水。 直到穆雷将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妥当,商宁秀还是那副模样呆在床边一动不动。 “沐浴?”男人心情相当好,笑开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白牙,他走近她身边蹲下,看了眼她皱皱巴巴有些地方还黏在一起的长袴,说道:“搞脏了,一会脱下来,我给你洗。” 商宁秀僵硬地扭头,视线甚至不敢在他脸上停留分毫,她忍着发抖发寒的身体,冲过去笨拙地将绒纱帘拉上,甚至都没有脱里衣,就直接就跳进了热气氤氲的浴桶里。 动作太大,热水哗啦啦地往外溢出了一波,商宁秀在水中撕扯着那条被玷污的长袴,因为手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褪了下来,她的腿上有刚才跳桌子时候留下的许多淤青,但最显眼的还是大腿上蹭出来的大片红痕。 商宁秀抿唇盯着那痕迹,委屈得无以复加,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一遍遍用力搓洗着腿上的痕迹,没几下就将那娇嫩的皮肤蹭的更红了,受到热水的刺激火辣辣地疼。 外面的穆雷趁着她沐浴的时间将锅里的蒸肉重新热了一遍,虽然现在天色已晚,但这小云纺鸟那碗面几乎没动几口,况且刚才他占到了点便宜尝到了甜头,十分乐意将她喂饱。 肉闷在锅里保温,穆雷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但那女人却迟迟没有出来,帘子后面还传出来了压抑幽怨的啜泣声。 男人蹙起了眉宇,沉声问:“你又哭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那压抑的哭声更大了些,一抽一抽的,呼吸声都能听出鼻子哭堵了。 穆雷烦躁道:“哭个屁,又没有在结婚前上你,老子就蹭了一会还没爽够,有什么好哭的。” 说完后男人忽然灵光一闪转又扬起眉毛问她:“你是不是也想要,难受哭的?” “你滚!!”帘子后的女人哑着嗓子骂道,骂完了连抽三口气才缓过劲来。 穆雷现在心情好,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痞笑了一声便坐回了桌子边上接着等她,嘴里还好心提醒道:“别泡久了,一会水凉了。” 又过了一会,穆雷估摸着这个时间水温应该已经要感觉到冷了,里面的人仍然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男人盯着纱帘后的浴桶,单手摁响指节,最后期限一过,便径自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撩开了帘子。 那条被牵连的裙子被扔在了地上,再往上是穿着肚兜泡在水里的商宁秀,哭红了一双眼睛,一看见他就惊声尖叫起来:“你滚开!滚出去!” 穆雷可不管她的情绪有多委屈激动,上前大手一抄就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流水声哗啦啦地响,“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点傻,自己几斤几两重的骨头心里没数,泡冷水澡?”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随手抽了绒毯,将她整个人裹在了里面。 “不要你管!我要回家——”商宁秀闹了之前一大场又哭了这许久,早就没剩什么力气了,被他裹在绒毯里包成了个粽子一动不动。 毯子上的毛沾了她身上的水裹得越发紧,穆雷单手抱着她,将锅里闷着的蒸肉拿了出来,然后带着她坐到了桌边,叉开腿将她放在了自己坚实的大腿上。 “哭得跟钻洞的地猫子一样。”穆雷离得近,看着她那满脸泪痕交错,将人再往上搂了些,另一手取了筷子,蒸好的肉干每一片都带着晶莹的油花,男人一下手就夹起了两三片,递到了她嘴边:“张嘴。” 商宁秀生怕自己一说话他就硬塞,往后仰着脖子语速飞快道:“你才像地猫子我不吃。” 穆雷睨着她笑了一声:“你见过草原上的地猫子?”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商宁秀跟他对视着反唇相讥。 男人含笑看着她没接话,似在细细打量她的小脸,这视线看得商宁秀浑身发毛,她实在吃不准这男人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心里有点发怵却也不想落下风,故作镇定道:“你这么看、看着我干什么。” 商宁秀整个人被包在绒毯里脸上还泪痕婆娑的,本来就没什么气势可言,穆雷一眼就能看出来她那股虽怕却犟的别扭劲,比那个怯懦胆小的阿纯得劲儿太多了。 “哭起来也漂亮,但还是不哭的时候更漂亮。”穆雷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商宁秀没听明白,狐疑地盯着他,却见男人并没有再出什么后招,只扬了扬手中的筷子递到她唇边,“快吃点,趁热好吃。” “我不吃。”商宁秀一口回绝,想转身走却又被缠得没那个能力走,这毯子虽保暖但却并不厚,屁股下的温烫热度往上传,她根本就坐不住。 商宁秀扭了两下都没能跳下去,急切道:“你让开,我要穿衣服。” “早上半个包子中午半块烤肉,你再这么下去身上那二两肉全掉光了抱着都硌手。听话,吃了饭就给你穿。”穆雷将腿掂了下,又把身上的人掂回了原位。 商宁秀实在是没办法做到坦然地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被他喂着吃东西,但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她并不怀疑如果她不配合的话,他们俩能在这里僵持一晚上,并且最终还是会以他不择手段地达成了目的收场。 与其如此,不如快速解决。 商宁秀如是做着自己的心理建设,一口将他递过来的肉全部吃了进去,咀嚼飞快。 那肉干是卤制过再以特殊工序风干的,过水蒸过之后肉汁全部复原出来了,味道是馋人的咸香口,但商宁秀现在丝毫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她只想尽快结束逃离这窘迫的境地。 怀中的小云纺鸟终于肯进食了,穆雷的情绪也变好了,他眉眼含着淡淡笑意,看着她一口接着一口。 商宁秀之前哭得还没缓过神,仍在间歇性的小幅度抽抽,吃得太快酱汁沾在了嘴角,手被裹在绒毯里不方便,她下意识的就想伸舌头去够一够。 那粉嫩小巧的舌尖飞快探出嘴角再缩回,只露出来了小小的一截颜色,但商宁秀清晰看见男人的眼睛跟着她的舌尖来回动了一下。 商宁秀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不成体统,耳根子开始发红。 男人将最后一口肉喂给她后放下了筷子,捏着她尖细的下巴凑了过去,温热的唇肉相贴,他吮干净了她留在嘴角的酱汁,“好了,干净了。” 吃完了肉后,穆雷果真便遵照约定放开了她。 这一晚上商宁秀的情绪起起伏伏,现下抱着自己身上的绒毯跑回了绒纱后面,才终于是算是回到了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 而就在她心里纠结要把之前自己一怒之下甩在地上的裙子捡起来重新穿的时候,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穆雷拆了新衣服的包裹,随手抛了一套质地舒适的里衣过来,甚至是连贴身的肚兜和短袴都有。 商宁秀觉得自从碰见了这个男人之后,她的脸色就总是在不断地充血爆红。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她手里攥着那件粉红色的肚兜,一想到这种女儿家贴身的东西刚才经过了那个男人的手……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神游,能知道什么。”外面的男人嗤笑了一声,“这是那女店家看着你的身形给我的,应该合身,试试。” 感性上商宁秀并不想穿他买来的肚兜,但是她身上的这一件还是当时被叛军袭击时候的那件,算下来有好些天没换过了,而且现在最关键的是已经被她沐浴的时候泡得透湿,冰凉凉地贴在身上,想再将就一下也不好穿了。 商宁秀很会审时度势,很快就说服自己从里到外换上了新衣服。 “还有呢?”她穿好一身里衣之后迟迟不见男人将外衣丢来,便隔着帘子催促了一句。 穆雷知道她这么问就是已经穿好了,大掌将帘子一掀就这么大大咧咧进来了,“还有什么,睡觉你准备穿多少层,不嫌绑得人难受?” 商宁秀身上只有一层里衣,非常有闺中就寝的氛围,此时闯进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外男,她局促地转过身去,嗔怪道:“你别管我绑不绑,快给我。” 身后的男人没再接话,她听见了衣料摩挲的声音,很显然他也在脱衣服。 穆雷将外衣腰带和各种护具一一解开,也只留了一身舒适的里衣。男人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睨着那拘谨牡丹花的背影,轻笑一声道:“你觉不觉得你们中原人守的这些礼数真莫名其妙,你跟老子睡一张床上也睡了这么些天了,穿几层衣服这么大差别?这些都是谁想出来的,你们国家的皇帝?” 商宁秀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不想跟他多费口舌,闭口不与争辩。 须臾片刻,穆雷连吹了两盏灯,帐子里霎时间暗了下去。 周围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眼睛还未习惯黑暗,商宁秀没料到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吹了灯,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就直接被一个温烫的身体给抱了起来,穆雷习惯单手将她夹在腋下,此时两人都只穿了单薄里衣,那相贴的温度愈发真实。 黑暗并没有影响到男人的行走速度,他仿佛并没有受到光线的影响,径自抱着她放到了床上。 这一夜谁都没有再说话。 商宁秀蜷缩在床角边缘一动不动,她背对着穆雷,很快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平缓有节奏的呼吸声。 男人入睡得很快,但商宁秀却是心事重重久久难以入眠。 过了今晚,距离他们既定的大婚日子就只剩下一天了,眼看着那支商队明晚将要收市,而她却还没有找到逃走的办法。 商宁秀有一种非常沉重且十分强烈的预感,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她或许真的就会一辈子在此处身陷囹圄。 21. 逃走的希望 第二天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穆雷将帐门打开透风透光,然后一个一个的将昨日在集市买的东西拆包,分门别类归置在了各个区域。 他言出即行,给商宁秀买了一面宽大透亮的梳妆镜,还单独辟出了一块地方给她放了小梳妆台,再将装着首饰的包裹搁在上面,朝一边的商宁秀吹了声口哨,眼神示意她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你自己摆弄进去吧,我搞不来,我去放别的。” 穆雷的手脚非常快,满地的包裹处理干净,连同剩下的包装废料一并收拾扔出去,总共下来也不过一个时辰便搞定了。 男人就着茶壶灌了一大口冷水,看了看日头,对商宁秀说道:“下午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你就在帐子里好好休息,零嘴都在匣子里,想吃什么自己拿,商队来的挺勤,你敞开了吃。” 穆雷语气轻松,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铁臂缚,明天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吊了这么些天的胃口,男人心里早就痒得不行了,随着约定时间的到来,穆雷的期待与兴奋也随之攀升。 商宁秀与他的状态则是完全相反,他有多亢奋,她的心情就有多沉重。商宁秀原本还想今天再想办法找借口再去一次集市,现在一听他要出门瞬间急了:“你要去哪?”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了片刻后淡声道:“部落里的事,我得出面盯着。” 穆雷明白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打的是什么主意,浅浅嗤笑一声,没再给她机会多言,将午饭送回帐子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临走时商宁秀听见了外面挂锁的声音,她一瞬间受不了这情绪起伏,受了刺激一般忽然冲过去用力拍着大门:“你凭什么这么关着我!你放我出去!” 她把掌心拍得通红,外面的男人仍然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商宁秀鼻梁酸涩到不行,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委屈无措地低喃:“放我走……” 这个时候,帐门的光线隐约看见外面透过来一个人影,商宁秀原本以为是穆雷折回来了心里很激动,但她一站起来就发现外面那人不是穆雷,个子不高,看起来跟她差不多,感觉应该像是一个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商宁秀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预感,她满眼希冀对着门问道:“是谁?你是阿纯吗?” 外面的人没有说话,但商宁秀心里却更加确定了,“你是阿纯对不对,你终于来找我了!” 大悲之后接上大喜,商宁秀的心情从谷底冲上了云霄,她激动得指尖发麻,接着说道:“你能帮我把门打开吗?商队还没走,我们还有机会,只要回到了中原,哪怕是进了和硕也没关系,总有办法回到大鄞的。” 隔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的人终于出了声,却是细声细气地笑了一声,说:“你还想逃走?草原太大了,一个女人,想要安全地回到中原,痴人说梦。” 商宁秀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你说的商队啊,下午确实会来寨子里收货贸易,但他们是绝不可能带走编外人员,尤其是我们这种属于部落里的女人。他们靠着草原人赚钱吃饭呢,不帮着一起抓人就不错了。”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一辈子都得死在这里了。你也一样,我们的命一样。” 商宁秀甚至觉得外面的女人在笑。 她听出来了,这个阿纯根本就没打算逃走,甚至是也不想看到她逃走。 于是商宁秀不说话了,她知道不能指望这个女人,她绝不可能帮助自己,甚至还有可能坏事。 外面的人也没再吭声,只安静地站了一小会,便转身离开了。 穆雷带着部落里的几个得力兄弟一起跟商队前来反购的团队进行了贸易交接。 关外上好的羊毛羊绒羊肉、山脉下盛产的玛瑙石和蓝红石、草原上膘肥体壮脚力了得的烈马、还有威猛凶悍却忠心护主的猎鹰。这些都是引中原富贵人家喜爱追捧一掷千金的东西。 办完了要紧的正事后穆雷去婚礼祭台视察了一圈。明天的场地已经完全布置好了,部落里的年轻人都想借着这难得的盛会狂欢,铁血莽汉们起哄一流,进进出出地筹备着,营造出了一种相当热烈的氛围,尤其在时间临近进入了倒计时之后,愈发的浓厚。 穆雷带着蒸糕和羊肉汤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刚才兄弟们看见他围过来的一番插科打诨开玩笑,让他越发地期待明天即将到来的这场婚礼的狂欢盛宴。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她抱着自己的小腿,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发呆,魂不守舍的样子,连穆雷回来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啊!”商宁秀整个人被搂着腿弯横抱起来,穆雷的身高优势对她来说悬空实在太高,她短促地惊呼一声,被男人抱去了桌子边上坐下。 “想什么呢,眼睛都要发直了。”男人粗鲁笑着,将她放在腿上环住,“饿了吧,来喝点肉汤,你看你瘦的。” 商宁秀现在可不像昨天晚上被毯子裹着不好动,一下子就从他身上钻下去了,退开了好几步。 穆雷心情大好,也不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径自将汤盛进碗里,挑了最好的正肉块给她。 羊肉汤用萝卜炖煮,冒着鲜香诱人的气味,但商宁秀完全没有一点食欲可言,太过紧张忧虑的情绪之下,她甚至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闻着都想吐。 穆雷将吃食都摆好后招呼她过来坐,商宁秀慢吞吞坐到了他的对面,实在是对那肉汤提不起兴趣,为了避免这个霸道男人再硬来,她勉为其难捏了一小块蒸糕拿在手上装装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吃了几口。 已经这个时辰了,商队集市必然已经收摊,明天一早就会出发离开伽蓝部落。 商宁秀觉得手指冰凉麻木,偷偷掀起眼帘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穆雷正仰头一口闷完了碗里的肉汤,喝完轻微打了个嗝。见他的视线看过来,商宁秀赶紧又垂下了眼眸。 饭还没吃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商宁秀‘蹭’的一下站起来往外看,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万一是那个阿纯改变主意了…… 22. 出逃 但穆雷开门后,外面站着的是维克托和古丽朵儿。商宁秀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又坐了回去。 维克托是来送大婚礼服的,他托着一口木箱子,眼睛笑得像弯月,给他的兄弟说着祝福的话。 古丽朵儿则是蹦跳着冲进来,一屁股坐在商宁秀身边,将怀里的东西展示出来给她看。那是一个类似狼头的头饰,坠着玛瑙珠和蓝红珠串,散发着一股粗犷野性的美感,但商宁秀看在眼里只觉得那双红珠子点成的眼睛就像是要抓她永世不得翻身的刽子手。 古丽朵儿叽叽喳喳在她耳边上说了什么东西商宁秀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事实上这一夜后来是怎么过去的,她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外面昏黑的天怎么就已经亮起来了。 天色刚露点点熹微,帐子的内壁上透着一种冷感的紫灰色,商宁秀手心出着冷汗,蜷缩在绒毯里一动不动。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有人在外面敲门,然后是沉厚的男性嗓音不高不低地讲了一段急促的草原话,商宁秀隐约听出了其中有‘库穆勒尔’几个字,显然这人是来找穆雷的,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出了什么急事。 穆雷在第一时间就睁眼了,他下床的手脚很快,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来,若非商宁秀此时人本身就醒着,是肯定发觉不了的。 昏暗的视线中,男人快速地套了衣服,一边给外面的人回了一句草原话,一边打开储物间里面的小屋进去拿东西。商宁秀默不作声的偷偷看着他出来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铁弩和一排锋利袖箭,迅速绑上了身装备好。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穆雷就开门出去了,他全程动作都很轻,基本没发出什么很大声响,很难想象那样身材高大的莽汉在赶时间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程度。 商宁秀之前只当他是一身蛮力,现在想来,身手也是相当矫健的。 男人出去之后,商宁秀又再多躺了一会,确认他不会因为拿漏什么东西突然再回来,才从床上起了身。 她整宿没怎么休息,眼眶胀得发疼,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么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得做点什么,但空有这么一腔强烈的欲望,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下手自救。 商宁秀摸到门边去试了下,果然外面又给上了锁。 她想了想,抱着一丝期望进到了刚才穆雷进去过的杂物间,那里面还有一扇小门,商宁秀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地方。 那扇铁门严丝合缝地卡着,关得很死,商宁秀使劲拉了好几次,每次只能往外松动一点点,最终在第五次使劲的时候才终于成功将门打开,里面如她所料,果真就是摆了许多兵器。 兵刃锋利,乌沉沉的刀子竖在里面,满是杀伐之气。商宁秀小心挑选,最终取了其中刀锋最薄的一把匕首,她的手在抖,但很坚定,十指颤巍巍地握住刀柄。 帐子的大门原本是没有缝隙的,但却架不住这薄刃削铁如泥。商宁秀的手劲不算大,也仍然能借着锋刃贯穿出去,往下半寸便是碰到了外面横栏的阻碍。 削下来的木屑掉了满地,商宁秀胸膛里的心脏砰砰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她害怕被穆雷发现,也不知道孤注一掷之后该怎么办,但这是她最后唯一的机会了。 如若不是早上穆雷忽然被急事叫走,商宁秀毫不怀疑他今天会一整天守在她身边,直到大婚。 匕首来回摩挲削砍数次之后,外面的木质锁栏和金属挂锁一起落地,带起了半大不小的声音,商宁秀心里喜笑颜开,匕首都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她嘴边咧着笑,原本想能带把武器在身上防身是最好的,只可惜这匕首没有找到刀鞘,不好拿。于是商宁秀很快做出了决定,将匕首和掉下来的锁栏一起扔进了屋子,再重新将门关上作掩饰。 外面的天色还没大亮,寒气尚未褪尽仍然刺骨,商宁秀一出去就被冻得一个激灵,她抱着手臂不住地搓着,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赶紧想办法找到一匹马。 当晨阳冉冉升起,金色阳光开始洒向草原,天亮的速度显然加剧,没过多久就开始传来一声声鸟鸣,部落里的帐篷也开始陆续有人出来活动了。 寨子大门口的哨岗上,守夜的年轻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护栏上活动筋骨,远远地看见了草原上拔营启程的商队正在不疾不缓地往前走着。 途径伽蓝部落的时候,那队伍停了下来,分出了一支十人小队拉着两架宽阔的空车往这边过来了。 商队在距离部落大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那是草原部落的规矩,来访者必须在安全距离之外等待哨兵遣人前来检查,未经允许越界一律按照入侵者对待。 商队领头的名叫李彦,便是那日在运输站监工的男人,他半辈子都在草原上走商路,非常懂得草原部落的规矩,顺利和前来检查的异族人进行了沟通接受检查,检查兵回头向哨岗打手势,予以放行。 检查兵回到哨岗后用草原话向同伴解释:“本来昨天商队就完成采买了,回去盘算了一下数量觉得还想再追加两车绵羊毛带回去,你在这守一会,库穆勒尔大哥带人出去赶蛇了,我去把阿兹默(部落财政长)叫出来算价格。” 李彦和伽蓝部落经常贸易往来,价格还跟之前一样,很快就与对方达成了共识,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异族男人从汉人手里接过了空车,拉去后方羊圈仓库装货。 这几个异族小伙子力气相当大,人种的差异让他们天生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仓库里囤着的都是今年春天的时候给羊剃下来的一批存货,堆得跟山一样,哼哧哼哧地上蹿下跳装了两大车。 几个男人把干活当作锻炼身体,一边笑哈哈地用草原话聊天一边装着,大家都在期待着今天晚上的篝火宴会,兴奋头都非常足。 羊毛用麻绳捆成了等大的好几堆,满满两大车沉甸甸地拉了出去,重新交接到那些汉商的手中。 汉商的人交接了货物,车上的羊毛堆得很高,草原人重承诺,十分忌讳当面清点货物,李彦是知道规矩的,扫了眼车轱辘在地上轧出的痕迹心里就大概有了谱,面色如常地摆手示意力工们直接拉走。 李彦一边看着车架缓缓往部落大门走,一边用草原话跟阿兹默寒暄维护着交情:“再有两个月就是我们中原人的年关了,最近不会再过来了,估摸着下一趟是年后,也就是二月份左右,到时候,还希望兄弟把越冬最好的羊绒给我留着啊,价钱一定让你满意……” 力工们把车停在寨子外的围栏边上之后便蹲在路边上休息等候。 商宁秀捂着自己的鼻子躲在那厚厚的羊毛堆里,她身材纤细,再加上车这车足有二三十尺见方,位置非常大,她偷偷把自己夹在两跺羊毛之间外面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商宁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草原话,车子忽然停下来这许久,她心里着急,忍不住偷偷用手将那两跺捆好的羊毛扒拉开一个缝隙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根钉了铁钉的木栅栏,她认出来了这是部落的外围栏,而且是深色的那一面,她现在所在的方向是朝外的。 尊贵的大鄞郡主过去为陛下的赏识夸奖高兴,为得到一匹举国罕见的上好良驹高兴,为皇家春猎拔得头筹高兴,过去此番种种的经历,竟是都赶不上此时此刻她成功越过了这一层围栏来得让她雀跃。 商宁秀控制不住地嘴边偷笑着,就在此时一晃眼,感觉视线竟是和一个人对上了片刻,她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一拍,慌忙将手缩回让那羊毛再合拢挡住她。 阿纯小跑着靠近围栏,她确定自己刚才是看到了那里面有一双眼睛,有人藏在里面。 阿纯双手抓着栏杆,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用问也都猜到几分了,商队来收羊毛,那个女人瞒过了所有人趁机躲了进去。草原人给的货物从来不会出错,至少在离开伽蓝部落视线范围以内,汉商一般都不会被他们看见自己清点货物。 而这条商队走的是二一线水路,汨罗河的登船点离得不远,光是用眼睛都能看到,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这群商人至少会将货物运上船之前都不会清点车辆…… 说不定,这一把真的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中原去。 阿纯不是不想离开,她不愿意一女侍三夫,可是却一直看不见成功逃走的希望,她胆小也很惜命,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了她眼前。 阿纯的声音难掩激动,抓着栏杆急切地小声道:“你帮帮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大婚前夕 商宁秀躲在羊毛堆里不出声,私心来讲她不想带这个女人走,一来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点点变故都有可能致使她功亏一篑。尤其是当初她想共同逃走的时候,这个女人不止不帮,还来泼她冷水奚落她。 这样的人,不配她堂堂郡主千金之躯以身犯险。 商宁秀装死,但阿纯却绝不肯放弃这黑暗中忽然看见的一点曙光,她带着哭腔急切说道:“郡主,郡主!我也是大鄞的子民啊,你看看我!” 商宁秀停顿了片刻,沉声问道:“你知道我?” “昭华郡主,那年容城的花朝节盛会,草民有幸远远拜过郡主的步辇,一见终身难忘。”阿纯见她肯说话了,满眼希冀道:“郡主爱民,您救救我,带我一起走吧。” 此时此刻的商宁秀心里就像被人塞进了一团臭棉花。这个女人早就认出她的身份来了,那她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帐子外看她的笑话?落毛凤凰不如鸡吗? 沉默了一瞬,商宁秀艰难做出抉择,她不仅过不去自己身份的那道坎,也是真害怕这个女人鱼死网破叫唤人来,那就谁也走不了了。于是商宁秀从那宽大的车架上挤了出来,确定了没有力工注意到她,借着车架的高度将栏杆里的阿纯拉了出来。 两个女人都又瘦又轻,这车被沉重的羊毛压着,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商宁秀的心在狂跳,拉着阿纯重新挤着躲进了两跺羊毛之间。 “你给我记住。”商宁秀缩着肩膀,尽管小声,语气中也带着威仪,“我救你,只因我为皇族,当庇佑子民,仅此而已。” 阿纯挤在她身边,乖巧地点头。 就在这时,汉商也完成了所有买卖的手续,银货两讫,车夫和力工纷纷跳了上去,马儿拉着车架缓缓向前行驶,渐渐远离了伽蓝部落。 - 穆雷回到部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未时了,他没料到这一趟耗了这么长时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身后好几个策马狂奔的异族青年都给甩在了后面,笑哈哈的用草原话朗声道:“哈哈,库穆勒尔大哥着急回家娶媳妇呢!” “时间还早呢!天还没黑大哥就猴急猴急了!” 桑格鲁在寨子大门口嘶鸣着扬蹄立起,穆雷满脸洋溢着笑意,冲着身后跟上来的几个兄弟大声道:“你们懂个屁,老子的媳妇可饿不得肚子,嫁给我是享福的。” 寨子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宴会了,大帐里满是烤全羊的香味,大批量的木柴炭火送往祭台,还有用铜盆盛放的祭祀狼神所用的供果和供肉。 穆雷将述职的工作丢给了扎克,取了吃食之后就直接回了帐子,一路上碰见的所有人都在热情洋溢地用草原话给他打招呼,祝贺他的新婚,希望他得到狼神的祝福,穆雷一一给予回应。 然后他站在了自己的帐子门口,看见了地上被削出来的细碎木屑,铜锁和锁栏也都不翼而飞了。 男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黑沉下去,琥珀色的瞳仁反着幽暗的光,他带着满身肃穆戾气,一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穆雷高大的身躯被阳光带出阴影,他走进屋子,看见了地上的匕首和碎掉的锁栏,然后将手中装了烤羊肉的托盘重重砸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闷响,牢固的铁木桌一阵颤抖。 被激怒的恶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满脸阴鸷,“很有胆量。” 男人的情绪带动了体温升高,他拉开领口的束缚,转身大步流星跨出门去,挨个的去周围的帐子打探消息。 穆雷的思路非常清晰,部落门口的哨岗连只苍蝇都不可能放出去,商宁秀一届弱质女流,没人帮忙也不可能翻出那九尺高的围栏,更何况她既没有马,身上也没有钱,不会蠢到贸然孤身跑出去送死。 也就是说,她必然还躲在部落的哪个角落里。 穆雷在周围问了一圈,但今天一整天都没人见过商宁秀,之后男人又去了马厩询问,对方表示也没有看见过中原女人,并且在穆雷的要求下清点了一遍马匹数量,并没有少马的情况。 男人心里怒火中烧无以宣泄,取了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气息,马厩干活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敢近他的身,只远远地站在后面等候大哥还有没有再要吩咐的事。 就在这时,人高马大的壮汉扎克赶了过来。 他带着满身匪气,一边跨着步子一边用大声问穆雷:“库穆勒尔,我听说你的那个中原妻子也不见了是不是?” 穆雷的眉头皱了起来,问:“也?” “我弟弟扎鲁说阿纯人不见了,上午给她冲的糖水一直在屋子里没喝,以往她每天吃中饭之前必然会喝掉的,现在人已经不见好几个时辰了。”扎克语气急促,草原话说急了抑扬顿挫气愤地道:“我已经问过今天轮哨岗的兄弟了,今天一整天除了我们出去赶蛇的人,就只有清晨汉人商队来过,我猜阿纯很可能是跟着商队一起跑了,有可能还把你的妻子一起教唆跑了。” “谁教唆的谁,这还说不准呢。”穆雷咬着牙沉声问道:“商队不是昨天就已经完成了贸易吗?今天又来做什么?” “听说是加了两车羊毛。”扎克冷哼着回答道:“哨岗的兄弟很笃定汉商出去的时候全是男人,而且进出的人数一致,但是装羊毛的车一般都是大货车,藏在里面的话也很难发现。他们很早就来了,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回回湾了。” 扎克说到后来,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他们今早发现了巴蛇的踪迹出去驱赶,最后那群赖子就是躲进了回回湾边的大片苇草从里去了,那一片在部落交界处没人管,既荒凉河道又窄,两道大湾中间的芦苇荡能钻进去百来号人,易守难攻的,他们都猜测赖皮蛇多半是把那里当作了临时大本营,里面指不定藏了多少人。 扎克嗓音板正严肃道:“水路就是回回湾那里最危险,那个女人嘴上答应帮她葬了父亲就跟我回草原,却不守承诺,背信弃义,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穆雷阴沉着面色沉默了半刻没说话,如果他就此作罢,那个女人必将落入巴蛇手中。 扎克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安慰说道:“好兄弟,我知道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她们也会付出应有的代价,蛇不可能放过那支商队,她们会后悔今天做出的愚蠢的决定。一会我帮你去给酋长解释一下,我们把红蜡烛和新人天灯撤了,晚上的宴会就权当我们自己人的狂欢吧。” “婚礼正常筹备,不许撤。”穆雷语气斩钉截铁,说完这句后便大步向马厩而去,他拉门放出了桑格鲁一跃而上,男人拉着缰绳,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所有的一切正常进行,日落之前,我必赶回来成婚。” 语毕,桑格鲁扬蹄嘶鸣着绝尘而去。 商船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商宁秀和阿纯躲在了货舱最里面的角落中,前面是成堆的各种集装箱和货物。 或许是老天垂怜,货舱顶头的木栏凸出来了一块横栏顶住了集装箱留出了这么小小的一片方寸之地,虽然这点地方只能站着,连转个身都困难,但终究是让二人得到了容身之处。 两人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忐忑紧张慢慢转变成了雀跃,她们上船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那些草原人估摸着是不会再追上来了。 商队偶尔会运送活禽,货舱侧面有一排拇指大小的通风孔,能透气还能看见外面一点点场景,商宁秀这一路上就心情激动地盯着外面发呆,看着被掠过远去的一段段风景,她忍不住唇角荡漾着笑意。 阿纯确实是个胆小又寡言的人,从上船之后就再没有讲过话了,但商宁秀也没那个心思去主动跟她找话题,二人之间便一直沉寂到了现在。 倏然间,商宁秀听见了船舱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像是隔得很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她依稀分辨出了声音来源不止一个人,少说也有三五人。 两个女人都竖起了耳朵,那声音逐渐接近,慢慢变成了嘈杂的交谈和鲁莽放肆的笑声。旁边的阿纯忽然脸色一阵惨白,她哆嗦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完了,完了,我听出来了,是草原人在说话……草原人……” 商宁秀心里一紧,赶紧从透气孔往外面偷看,但她们这个方向什么也看不到,声音是从侧边传过来的,她只能从河岸边上的大片苇草判断出来商船已经是停下来了。 “是不是被发现了,完了,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 阿纯一瞬间六神无主,商宁秀自己也害怕,只能强自镇定道:“别作声,他们没有证据,不见得会艘船,最多问问那些汉商见没见过我们。” “对、对。”阿纯跟着点头,安慰自己道:“这么多货呢,不会真的一件件卸下来的,我们在最里面……” 阿纯小声念叨着,那些由远及近的草原话已经逐渐能听见内容了,而就在这一瞬间,商宁秀眼看着她露出了堪称惊恐绝望的表情。 她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不是……不是他们……是蛇,是巴蛇……” 折她 阿纯的声音哆哆嗦嗦,商宁秀在听到‘蛇’这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从头皮一直麻到了脚底。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住了,穆雷曾经说过的话争先恐后钻进脑海里。 ‘蛇就喜欢折磨女人,手段相当多,如果有一天你逃跑路上被蛇抓了,我建议你在还有能力的时候趁早自杀。’ 能让穆雷那样刚猛的男人说出这种话,商宁秀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魔窟。 她胸膛起伏着,攥紧了手掌,与其说是在安慰阿纯,更多的却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商队是有镖师的……有镖师,对,还有那么多劳工呢,他们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河道上波光粼粼,巴蛇部落早就提前在湾道中拉起了粗壮的铁刺锁链来封锁水路,商船被逼停后,宽大结实的铁爪钩射出牢牢嵌在了船舷上,将商船固定在了水中央。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举着砍刀,踩着铁爪钩冲上船去,他们一个个都戴着绒皮帽子,胡子拉碴,粗鲁的笑声和情绪激昂的草原话此起彼伏。 货仓里起先还能听到一些从外面传进来的,汉商发出的抵抗的声音,从言语威胁尝试沟通然后到刀剑相碰,獒犬在狂吠,咬住人后疯狂地左右甩动,在地面上拖拽出挣扎的声响。 再后来,船舱外的甲板上就开始传来跑动声和哭嚎声,那些声音逐渐转小,慢慢再被血液喷洒的声音替代。 商宁秀头皮发麻,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嵌出了深深的痕迹,她蜷缩在墙壁夹角缝里,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穆雷说得对,即便是商队也雇佣了镖师护送,但是巴蛇部落的那群獒犬,撞上了很少有人能不吃亏。 很快,外面传来了草原人粗犷野蛮的大嗓门,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但让人直觉一股粗鄙猥琐,紧接而来的便是女人撕心裂肺的惊叫声。 商队里能出来抵御入侵的镖师和男人们已经都死绝了,剩下的躲在客舱里的妇人们很快就被蛇给找了出来,数只肥头大耳的黑色獒犬流着口涎狂吠着想要往前冲,又被主人们呵斥打退。女人是稀罕物种,用处大得很,可不是狗的口粮。 这群草原莽汉眼露精光,冲进去将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们一个个扛出来,其中有激烈反抗的直接两巴掌扇晕掉,狞笑着往船下运送。 直到女人的哭嚎声也逐渐熄灭,商宁秀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呼吸了。她浑身僵硬冒着冷汗,听见外面开始响起了有节奏的走路声,那是入侵者在拖动满船的尸体扔下水去,他们清出了一条血路之后,便打开了货舱的大门。 ‘砰’的一声暴响,木门被踹开砸在墙壁上,巴蛇的男人们满意地看着着满仓库的各种战利品,举刀一阵狂欢,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外搬。 羊毛羊肉这种草原上不值钱的玩意他们看不上,专挑矜贵的东西下手,砍刀一个个的破开箱子检查里面的内容,将值钱的稀罕的东西挑走,剩下的垃圾直接连着木箱一起丢进了汨罗河。 货舱非常大,前端一个门,中部还有一个门,这些异族男人们力气大得离谱,将沉重的木箱在地上拖曳出刺耳的声音,匀速往里清点着,商宁秀也慢慢感觉到了前面的遮挡物越来越薄。 太阳渐渐西斜,最初杀掠抢劫的兴奋劲过去之后,巴蛇男人们的情绪也慢慢平缓下来,搬运货物的动作越来越流水线,其中一批人已经开始陆续将岸边堆积的货物运出芦苇荡往自己的部落走,船上剩下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倒数第三个大木箱子被拖走劈开的时候,阿纯眼睛圆瞪将自己死死抵在墙壁上,极度的精神紧张之下她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外面的男人折腾这么一下午体力也不如一开始充沛了,哼哧哼哧地将木箱拖出去后,船舱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阿纯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要往外跑,商宁秀心里骂语连天赶紧拉住这个疯女人,用眼神警告她不要这个时候出去。听了这么许久她都已经听出来规律了,那些人丢箱子进水根本就是在船舱门口,左右都是通透的长廊,出去了一眼就会被看见。 阿纯颤抖着嗓音小声道:“都怪你,好好的为什么要逃跑!巴蛇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你想死别拉上我!” 商宁秀拉不住她,阿纯颤颤巍巍地往外跑,太过害怕紧张导致手脚的血液都不通畅,发软没力气地摔在地上‘咚’的一声响,外面的两个男人听到声音赶紧加快脚步,一冲进来就看见了在地上匍匐爬动的女人。 “啊啊啊——”阿纯被两个男人架起来的时候爆出凄厉惨叫,猥琐鲁莽的笑声入魔音环绕,男人们粗粝的大手搬了一整天的重物不止脏,还沾了许多木屑倒刺,刮在身上任何地方都是折磨。 女人的声音又将下面的两个运货男人吸引上来,四个人围在一起笑哈哈地将阿纯死死按在地上,她疯魔般挣扎着,扯着嗓子叫道:“箱子后面还有人啊!!!” 商宁秀死死抵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嘴巴,她被吓得双目通红,这一瞬间仿佛心跳都已经停止了。耳鸣声占据了上风,模糊了阿纯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和她的惨叫。 还好,这个叫阿纯的女人会听草原话但却不会说,而这几个男人又听不懂汉语,所以根本就没在意这句话。 商宁秀的心悸晕眩感迟迟无法褪去,她颤抖着瞪大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听见了外面女人被捂着嘴巴发出的闷哭,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商宁秀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僵硬到不会动弹了,她像是被人用一根纤细的绳索吊在了万丈崖边,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那绳子一点点断开,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阿纯没了动静,外面只剩下了男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男人来回打了两下她的脸蛋想确定这是真晕还是在装晕,没把人打醒,便扛着她下了船,单独骑快马将她送回部落吊命。 另外的三个男人意犹未尽,勉强提好了裤子之后准备继续干活。 脚步声逐渐逼近,倒数第二个箱子里摞的全是羊毛,男人拉开之后够上去看了一眼,回头朝自己同伴嚷嚷了一句草原话,声音刚说到一半又将头扭了回来,他在高处隐约看见那最后一只箱子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的脑袋。 男人手持着砍刀,悍然跳上了最后一个木箱,带出来的声响吓得商宁秀心跳骤停惊声尖叫起来,男人陡然一下看见了这样一个花容失色的美人,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哇哇大叫着就要过去上手抓她。 商宁秀惨叫着往角落里地上躲,上面男人粗粝带血的大手伸下来不停捞动,抓猫一般,把下面缝隙里的女人吓得失声尖叫,结果忽然之间,那手就没了动静,整条手臂都耷拉了下来,猩红血液顺着指尖滴落。 这个男人就这么死在了箱子上,被人从背后一刀捅穿了心脏。 继而刀身碰撞的吭鸣声急促激烈,是剩下的巴蛇男人们在跟入侵者搏斗,商宁秀惊魂未定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她的视线被箱子挡住,这场看不见的激斗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那木箱已然足够沉重了,现在上面还趴了一个男人的尸体,也仍然被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拖到了旁边。 刺耳的剐蹭声音响起后,夕阳照射进来,落在商宁秀发抖的身躯上。 她蜷缩在角落里,满脸交错的泪痕,高大的男人满面森寒,逆着夕阳余晖走到她面前。 商宁秀颤巍巍抬起头,落进了穆雷那一双波涛汹涌的眼眸中。他手持一把漆黑利刃,刀身带血,那满目的杀气,活脱脱就像一个地狱阎王。 惊恐、颓败、绝望。太多复杂情绪交缠在一起刺激着大脑,商宁秀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知道,她彻底完了,他说过如果被他抓到,会折断她的腿永远锁在帐子里,又或许,他会直接杀了她。 穆雷身后一个还未死绝的巴蛇男人爬行着扑过来想要偷袭,男人横腿一脚生风,直接踢断了那人的颈骨,穆雷泄愤一般单手将那男人攥起来抵在墙壁上猛砸了好几拳,随着那一下一下的猛拳落下,商宁秀克制不住自己带着哭声的尖叫迭起。 男人彻底死绝了,穆雷一把将尸体丢在了一边。 商宁秀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着,她不敢去看穆雷的脸色,哭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面前的这个男人阴沉着一张可怖的脸,一声不吭地脱了衣服,他很快就将自己脱了个干净,将衣服随手丢在脏污的血泊中,又再换上了包裹中带来的,他们大婚的玄色礼服。 然后他提着另一件衣服,沉默站在了她的面前。 第25章 大婚之夜 惊吓太过, 商宁秀早就哭得脱了力,所有的挣扎都软得不成样子,像个只能任他摆弄的人偶, 穆雷十分轻易就把人提起来,重新套上了与他同色的大婚服制,简单胡乱系了带子, 然后一把将人扛上了肩膀。 二人的玄色衣衫在桑格鲁狂奔的速度下猎猎飞舞, 它披着夕阳的余晖驰骋在汨罗河的水岸线边,火红滚圆的落日映衬着这对今晚将要大婚的人儿,慢慢落下帷幕。 夜幕下的狂欢伊始。 伽蓝部落里一片热闹非凡, 篝火熊熊燃烧着,五个赤着上身的雄壮猛汉甩着臂膀擂鼓热场,鼓点震慑人心, 强烈的节奏感仿佛能催快心跳和呼吸, 整个部落都将为接下来的祭祀仪式陷入狂欢。 夜幕已然渐渐降临, 气氛也逐渐被烘托推至顶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场盛会,只有扎克心里火烧火燎,他是完全相信库穆勒尔的, 但现在眼看着时间逼近,也是忍不住有些着急担忧。 桑格鲁就是在这个时候长驱直入的。 外围的男人们在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就齐齐回头, 看见了骑在马上那个气势凛然的玄衣男人,一时间掌声雷动,起哄欢呼声热烈, 人群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了一条路,桑格鲁嘶鸣着冲向那人声鼎沸的祭台。 这擂鼓声仿佛打进了商宁秀的心脏里,惊弓之鸟已然再受不得任何的刺激, 她被周围的喧嚷声震得头晕眼花,蜷缩在男人坚实的臂弯中,她感觉到了桑格鲁的起立扬蹄,然后穆雷的一双铁壁再人群欢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大步直接跳上了祭祀舞台。 成功抢回了自己新娘的男人像一只打了胜仗的雄狮,他一把将商宁秀高高举托起来,向整个部落寻求见证。 铁血沸腾,雄赳赳,气昂昂。 失重感让商宁秀脸色煞白,她晕头转向分不清天与地,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缩起来给自己一点微弱的安全感,于是在男人将她放下来重新抱回怀中的时候,她死死抓住了男人身前的衣襟。 穆雷将人抱上了祭台中央,带到了伽蓝部落酋长,也是本场婚礼的主婚人的面前。 酋长穿着部落民族最正式的藏蓝色礼服,上面绘着繁复的狼纹花样,他脸上涂着两道深蓝色油彩,从额心分叉,越过双眼向下,贯穿了整张脸庞。火光跳跃着,那张本就充满野性的脸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神秘感。 商宁秀被穆雷固定在了身前,那脸上画了油彩的酋长凑了过来,男人头上带着硕大的狼冠,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地狱里索命的罗刹,害怕地往回缩,又被穆雷的一双铁臂给箍住推了上来。 穆雷单手控制着商宁秀的小脸不让她动弹,酋长嘴里念念有词说着祝祷的草原话,沾了油彩的温烫手指在商宁秀脸颊上各画了两道图腾。 很快,酋长也在穆雷脸上同样的位置画上了十字交叠的图腾。 商宁秀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眼睛红肿眼神涣散,她能感觉到身后总有一个炽热的铁壁推着她向前,穆雷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摁着她的手拿起了红烛,微弱的火光跳动着,两人一起点亮了天灯,火光上窜,热气顶着薄纸飞向天际。 然后一对新人便跪在了摆满供果供肉的祭祀香台面前。 穆雷跪得笔直,但旁边的商宁秀扶了两次都是一松手就要脱力往下坐,男人便干脆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二人就这么并肩跪在了草原狼神的面前。 酋长的声音雄浑有力,穿透了台下这所有的喧闹声欢呼声,在他一声高喝之后,穆雷带着商宁秀往下叩拜。 即便是再怎么迷糊晕眩,商宁秀也能察觉出来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 她一瞬间醒了神一般开始哭闹着挣扎,扭曲着身子想要从穆雷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但没能成功,最后仍然被强制性地压着背摁着头,一头磕在了地上。 商宁秀浑身发麻,被那鼓点震得浑浑噩噩,但心里涌上来的绝望与难过却是那样的清晰。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身体的感知极大程度的钝化,她听不见其他声音也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屏蔽在了脑海之外。 这一场喧闹的盛宴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最后商宁秀被满身酒气的穆雷扛回了帐子里,外面的喧嚷笑闹声才被隔绝开了些许。 男人的情绪相当亢奋,一把将她扔在了床榻上。 商宁秀翻过身子躺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缓神,才终于慢慢恢复了些神智,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听见了衣料摩挲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恶鬼的催命符,商宁秀看着那用力扯开领口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从穆雷将她从巴蛇手里救下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个字。 男人心里怒火难消,他那庞大的体格加上阴郁寡淡的脸色,对于现在受了一连串惊吓的商宁秀而言实在太过骇人。 商宁秀原本以为那天眼看着叛军袭击了队伍屠杀了所有随行士兵女使是她人生中不可逾越的一场噩梦,但现在,这种噩梦缠身的窒息感再一次降临。 穆雷等待这一刻已经太长的时间,现在即使是大鄞皇帝御驾亲征杀到了大门口,都不顶用。 “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商宁秀喘不上气,心高气傲的郡主毕生没有说出过这样卑微求人的言语,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她的一生都即将要毁在这个夜晚。 婚礼场地的篝火慢慢熄灭,狂欢的人们也慢慢散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子里去,这场盛宴的声音渐渐落下帷幕,但属于商宁秀和穆雷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帐子里的红烛久久不灭,床头的红绸像是鲜红的血。 时间接近子时左右,漂亮艳丽的异族女人萨丹丹拉着另外一个好姐妹躲在穆雷的帐子外面偷听。穆雷是整个部落里最强壮的男人,那股浓厚的雄性气息光是远看着都能猜到他在床上会是怎样厉害的角色,萨丹丹戳着姐妹小声用草原话说:“你快听,是那个中原女人的声音吧?哇塞,不愧是库穆勒尔。” “我怎么觉得她这个声音好像听起来不太对劲的样子,她好像很害怕。”姐妹不以为然说道。 萨丹丹:“哎呀你不懂,碰见库穆勒尔这种极品,她赚死啦。” “你看你那馋样,哈哈哈,整个部落里那么多男的,你就只稀罕库穆勒尔一个。” 萨丹丹摆了摆手娇嗔道:“哎呀不听了不听了,回家回家。” 商宁秀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她从没这样后悔过为什么要生为女儿身。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兵器千凿万锤,恍惚间商宁秀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位满脸刀疤的神武大将军,他一生戎马,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从前时常去侯府做客,后来死在了沙场之上,听说是万箭穿身。 大将军在临死前,经历的就是这种痛楚吗,这太难难熬了,怪不得大鄞律法所有的死刑之中,斩首最轻,最重为凌迟。 后半夜的时候,满身汗渍的男人才渐渐从极致的巅峰中找回自我。穆雷之前那满腔的怒火全部熄在了这温柔乡中,即便是之前已经想象过很多次这种感觉,却仍然超出了预期太多太多,这一瞬间男人觉得,娶到了这样一个宝贝,不管她干了什么惹怒自己的事情,睡一觉也都能原谅了。 这一晚商宁秀做了很长的噩梦,浑身滚烫却发寒发冷,连续两日几乎没有进食,再加上逃跑路上遇蛇再被抓回来逼婚,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续惊吓,穆雷的毫无节制成了捶垮堤坝的致命一击,她病来如山倒,烧得神志不清。 天快亮的时候,穆雷发现了怀中的女人状态不对劲,甚至都不用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因为她绒毯下的体温都已经超过他去了。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柔软的小脸,叫了她一声没反应,昏迷中的女人噩梦连连,被他碰到脸颊就下意识地呢喃呓语摇头往后缩,她紧紧闭着眼,穆雷一看情况不对劲,便赶紧给她套了一层衣服,然后去叫来了维克托。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就这么短短三两天的时间,维克托就已经是第二次被他从梦乡中吵醒拉过来救急了。 帐子里的油灯光线温柔,床上的女人却是一副极度痛苦的样子眉头深锁,维克托探了探她露出绒毯的一节洁白皓腕,稍稍有些吃惊于女人的状态。 “嘶,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过这确实折腾得有点过了,要知道,她毕竟是个中原人,体质本来就比不得我们草原上的女儿,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妻子的话,以后还是把怒火发泄在别的方向上吧。” 穆雷黑沉着一张脸,反驳道:“我没故意折腾她,正常行事罢了。” “额……”维克托相信库穆勒尔不会撒谎骗他,但是眼前商宁秀这状态也全然不是装的,男人一边在医药箱里找药,一边转着脑子猜测道:“那有可能是你们两个的体型差距有些大了,” “狗屁,我是个子比你高,但是她也比古丽朵儿要高些,能有多大区别。”穆雷不以为然,心里多少有些烦躁。 维克托看着穆雷吃瘪的样子哈哈一笑,将药剂兑了兑,在瓷瓶里摇晃着,揶揄道:“那你就该好好检讨一下是不是行为太粗暴了,毕竟我和古丽朵儿从来没有弄成这个样子,你该克制一些的。” 穆雷:“这他娘的还能带克制的?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当时怕都想不起来。” “确实很难,不过……”维克托笑眯眯着一双眼睛,朝他摊了摊手,朝昏迷不醒的商宁秀示意了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这就是后果。 穆雷不做声了,紧锁着眉宇,盯着床上脸色煞白的女人。 维克托轻轻打了个哈欠,将所有要用的药摆在了床头柜上,一一给男人解释道:“烧成这样一定是有伤口,而且应该发炎了,这个绿瓶子口服,早晚各一次,一次一口的量,另外这个白瓶子外敷,先做清理,然后十二个时辰换一次,切记切记,完全愈合之前绝不可再行事。” 商宁秀是被渴醒的。 她嘴里干成了一片荒漠,但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就这么意识混沌僵持了片刻,才终于成功掀开了眼皮。那种哭过之后肿胀干涩的难受马上就缠了上来,眼上传来刺痛感,商宁秀眯着眼,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儿。 穆雷发现她醒了,欣喜地快步走了过来,他在床边坐下,“总算是醒了,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商宁秀在他坐过来的那一刻就飞快地缩起了自己的身子,那种被人千刀万剐凌迟处决的痛感仿佛随着他那庞大的身躯泰山压顶而来,她太害怕了,即便是浑身没力气虚弱得发抖,拖着残破肿痛的身子也要拼命往后缩。 穆雷关于生存这方面的经验很足,一看她那嘴皮子就知道她必定是渴狠了,虽然他有隔一段时间就给她灌点水抹湿嘴唇,但对于高烧的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男人从床头柜取了杯子倒了温水,修长的猿臂伸过去想捞她,“来,喝点水。” 商宁秀动作反应迟钝,被他捞住了往外带,她扭动挣扎着,发出了微弱的呜咽声,眼神里都带着惊恐惧怕。 穆雷眼神很好,自然能看见她那见了鬼似的模样,男人邪火不打一出来,蹙起眉头往前倾身,硬是将她圈住了带进了怀里强行箍住,“你这什么眼神,老子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是你自己要跑,跑了结果碰到蛇你能怪谁?吓成这副德性。” 商宁秀被他压在怀里动都动不了,她脑子还晕乎乎的,脸颊酡红,被迫微仰着脑袋看着他,她一声不吭犟在那,穆雷拿她没办法,满脸不爽地问道:“你说你讲理不讲?” 商宁秀的嘴唇干得可怜,穆雷将水杯抵在她嘴唇边上慢慢倾斜往里倒,看着怀里的女人配合的大口咽了下去,穆雷唇边勾起满意的笑。 温香软玉在怀,就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体验,于是他笑得越发愉悦,喂商宁秀喝完水后,就着姿势下去在她沾着水的嘴唇上嘬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就这么一下,怀里的商宁秀却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奋力挣扎扭动,脖颈手臂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开始泛起不正常的大片红点,她气息急促接近于呼吸困难地喘,穆雷一开始没看到那些红点以为是自己手臂勒着她了,便松手将人放了。 得到自由后的商宁秀赶紧爬去了床角最远离他的位置蜷缩成了一团不动了,缓了好半天,那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息了一些,手腕上那些看起来有些骇人的红点也跟着一道慢慢消退了下去。 “你手上怎么了?”穆雷拧眉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红点,他在其他方面或许粗枝大叶,但打小在草原上摸爬滚打生存经验丰富,对这种特殊的病态尤其敏感,他知道如果真是什么烈性疾病,必须要尽早在并病发初期医治。 于是男人没有耽搁直接去找来了维克托。 维克托进门的时候商宁秀还缩在床上,之前的头两次看诊都是深更半夜她处在昏迷状态,此时商宁秀意识清醒,外男入室,她立刻便垂下视线背过身去避嫌。 商宁秀端正跪坐在那,留了一个纤细的背影给两个男人。她原本是该下床去的,但是现在浑身上下实在疼的厉害,稍微一个动作都是钻心的疼,再加上她的高热还没退,即便是想这么做也是有心无力。 穆雷边走还在一边给维克托描述着刚才看到的那些病症:“鱼食大小的红点,手腕脖子上都有,身上其他地方我没来得及看,退得很快,前后一共也不过十来息左右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她当时的呼吸也不太正常,便又补充道:“病症应该还有气喘,但我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其他原因引起的,你注意看看。” 维克托背着药箱,寻了最靠近商宁秀的那一边床沿坐下,而商宁秀则是根据他的方位来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始终都保持着用后背对着他。 维克托初步观察下来心里就大概有了谱,排除了穆雷最担心的一种烈性病,为避免位胆小的中原女人忧心自己的病情,便特意用汉语说道:“精神头还不错,不像是晕霉,晕霉那种病即便是感染初期的时候也是浑身无力走路都摔跤,而且还会伴随肠胃不适,大多数人都要拉肚子,虽然也会起红疹吧,不过是那种成片成片的红疙瘩,跟你描述的也不一样。” 晕霉是关外草原上独有的病症,发病快反应烈,草原人都是闻之色变,但久居中原的商宁秀对这两个字非常陌生,听见了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听见不是晕霉,穆雷稍微放心了些,沉声道:“不是那玩意就好,其他毛病都好治。” 维克托:“唔,不过我可没有她们中原医师那种悬丝诊脉的好本事,具体是什么病我还是得再仔细检查一下,秀姑娘,你得坐过来一些。” 商宁秀没有反应,小小的一只坐在最里面,就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穆雷向来没什么耐心,更何况看病是非常要紧的事,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就这么膝盖跪着床面,强行将她捞了出来。 商宁秀的挣扎来得比预料之中还要再激烈一些,她在他怀里张牙舞爪,气息越来越急促,穆雷动作雷厉风行一声也不吭,刚将她的手脚全都镇压在怀中,忽然听见身后的维克托开口阻止道:“不行,库穆勒尔你先放开她。” “嗯?”穆雷皱着眉回头,虽然不明白好兄弟何出此言,但也还是先依言松开了些手中的钳制。 束缚的力量一松,商宁秀就赶紧又再缩回了床角中。 “我大概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你看那。”维克托走到穆雷身边,下巴微微扬起示意他注意看,角落里的商宁秀气息急促好像呼吸十分困难,她捂着胸口,即便是从背影看过去,也仍然能看见她泛红的后脖子,还有正在蔓延着往上爬的点状的红斑。 第26章 对他过敏 “这可能是过度紧张产生的症状, 我之前看过中原一个老先生写的病理手记,有一种被他称作‘过激’的病症,和刚出生的奶猫奶狗一个道理, 就是对某种曾经受过的伤害或者是惊吓记忆比较深刻所致。”维克托挑了简单好理解的词解释给穆雷听,后者的眉头越皱越高:“她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又不真是猫儿狗儿。” “话不是这样说。”维克托摇头接着道:“你看罗卡那么大的块头呢,前年骑马摔瘸了腿, 一直到现在都是看见马就腿发软,这是心里的疙瘩, 外人很难理解的。你好好想想她刚才上一次出红疹呼吸困难的时候, 是不是你也强行抱她碰她了?” 穆雷舌尖抵着上颚不说话了, 维克托一看他这样就猜到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了, 穆雷斟酌了片刻后无奈问道:“那这情况要怎么解决?” 维克托摸着下巴思考着道:“这种毛病吧, 影响可大可小,说起来就和那过敏一样,只不过现在她的这个‘过敏源’是你罢了,只是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药物是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我也没什么经验, 但现在她身体本来就很虚弱, 不能受太大刺激这一条是一定的。” 穆雷拧眉道:“只针对我一个人过敏?凭什么,老子又没打过她。” 说到这里,穆雷越发觉得无法理解,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接着说道:“可是一开始我给她喂水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那……大概是人刚醒还在犯迷糊?”维克托扬着眉宇,猜测说道:“或者按照我的理解的话,这种‘应激’或者说是‘过敏’的情况,应该都有一个不同程度的耐受情况,比方说罗卡以前光是听见谁提到骑马都会变脸色, 但现在就好多了,远远看看马儿也没事。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维克托又再观察了一下商宁秀的状态,想了想之后说道:“这样吧,我下午让古丽朵儿过来一趟试试看,她是排斥你一个人还是对所有人无差别。” 两个男人一直在用草原话交流,商宁秀听不懂,但她知道他们必然是在谈论跟她有关的话题。 说的差不多后,维克托背起了医药箱,最后走前跟穆雷嘱咐道:“她的药要记得及时更换,你再多盯着一点观察下,如果没受到刺激她还会不会起红疹,以及有没有再出现别的病症。” 维克托走后没多久,帐子外面传来滴答的雨点声,打在天顶上,十分清脆。草原上的雨季一般在仲夏时节前后,这个季节的雨水并不多见,外面不少人都在急匆匆地收衣服还有晾晒在外面的谷物和果干。 穆雷从大帐取了午膳回来,他拿的品类多,满满一整个托盘,单脚将门给带上后,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就隔绝在了外面。 已然是深秋时节了,大中午出太阳的时候还没什么很明显的感觉,一下雨,那种刺骨的凉意就开始酝酿出来了。 穆雷将托盘搁在了床沿边上,揭开了上面的木盖子,热腾腾的牛乳茶冒着香气,旁边还摆着切好的烤羊腿和糯米蒸黄薯,和一起各式各样的小菜摆在一起,然后男人再去将炉子上单独熬煮的白粥倒了出来。 “你这反反复复的生病,也跟吃太少了有关,每天那么猫食般的吃,身子骨怎么好得起来,过来,喝点肉粥。”穆雷一边用匕首将羊肉再削成小块搅和进粥里,一边抬眼瞧她,但直到他将吃食都准备好了,商宁秀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裹着绒毯缩在角落里。 男人看着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里一股烦躁涌上来,但昨晚给她上第一遍药的时候也确实看见有伤,于是便沉声向她解释了一句:“我昨天没有故意折腾你,以后也不会,你大可以不用这么害怕。” 商宁秀偷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一直记得昨天在船上他看她的眼神,也记得巨蟒横冲直撞捣毁花园时候他那贪婪索取的模样,虽然现在这双眼睛看起来清亮随意,但她无法将这二者割裂开来。 商宁秀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之前一直紧张着,饿着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感觉,但现在体力消耗巨大,又闻见了食物的香味,口腹之欲逐渐苏醒,她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声音很轻,外面还有雨声,但她知道穆雷还是听见了,男人启唇笑了笑,端了肉粥朝她递过去:“这才对,快趁热吃。” 商宁秀看着他骨节分明的粗糙大手还有白瓷碗里的羊肉粥,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下了。 见她肯吃东西了,穆雷的情绪也跟着一并舒缓了,男人唇边噙着笑,又再切下了七八片羊肉,就着匕首的刀尖放进了她的碗里。 商宁秀用勺子慢慢吃着粥,胃里久久没有进过东西,温热软和的热粥滑进去整个人的状态都好像恢复过来了些许。 男人就坐在床沿边上跟她一起吃,他灌了一大口牛乳茶,嘴里嚼着羊肉,眼睛却是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片刻。那雪白的颈子和手腕,轻易就能勾起来他昨晚看见的所有的春光,食髓知味的恶狼根本不满足于昨晚得到的那些口粮,还不够塞牙缝的。 穆雷看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心神荡漾,怎么就能那么白,尤其昨天夜里在油灯的光线下,二人肤色的差距,体型的差距,都让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狠狠地将她给吞食掉。 穆雷顿时觉得嘴里的羊肉有些索然无味,他的呼吸节奏变缓,幅度变大,热血上脑的时候体温也跟着燥热,只可惜,她还伤着。思及此,男人沉下了一口气,牙尖摩挲碾压着肉块,又重新开始大口咀嚼,想要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 商宁秀吃了几口后胃口就都被勾起来了,难得的将一整碗肉粥都给吃完了。 她情绪低迷,原因有许多,为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此劫失了清白给这粗鲁野蛮的草原人,为身体的病痛难受,也为接下来有可能要面对的艰难处境而迷茫无措。未来的日子,可谓一片黑暗。 穆雷接过了她手里的空碗,眼看着她显然是在跑神,又开口问道:“还想再吃点什么吗,再来点肉或者黄薯?”嘴里这么问着,男人没等她回答就直接给她又夹了几块黄薯放在小碟子里。 草原上的黄薯蒸过之后粉粉糯糯,加了肉酱与糯米,闻起来就勾人馋虫。 穆雷趁着商宁秀愣神之际,悄无声息又坐的离她近了一些,他瞧着她吃过饭后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状似无意地接近她,试探着商宁秀的底线,将碟筷递了过去。 庞大的异物接近让商宁秀心跳加速,但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穆雷心里一喜,觉得维克托可能把事情预测的太严重了,她可能就只是刚刚醒过来那一下子反应大点,哪至于到对他‘过敏’的地步。 商宁秀被他逼在了角落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紧张,她想快点接过那碟黄薯快点让这个男人远离自己,手刚一伸出去,就被他的大掌给拉住往后一带,整个人摔进他炙热的怀抱里。 穆雷用手臂将她圈住后夹起了黄薯低头喂她,“来,张嘴。” 商宁秀的反应来得非常之快,几乎是在被他箍紧的瞬间呼吸就变了频率,她喘气困难,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开始发抖,穆雷再次看见了那大片大片的红色斑点爬上了莹白如玉的皮肤上,由内而外的浮现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行行行你自己吃,别激动。”穆雷一看不妙赶紧将人放开退下了床去,言语上尝试着安抚:“别这么激动你看你喘的,深呼吸。” 男人退开之后那种压迫感瞬间就减轻了不少,商宁秀自己很快就缓了过来,她努力平缓着呼吸,那种窒息的难受便慢慢退了下去。 穆雷叉着腰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尾,目光盯着这朵娇弱的牡丹花。之前没结婚的时候要死要活的不让上,现在好不容易礼数给她办周全了,才开了一次荤就搞成了这样,抱不能抱亲也不能亲,还不知道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男人心里的郁闷情绪直接登顶,肉眼可见地烦躁,黑沉着一张脸叫人不敢直视。 这场雨没下多久就停了,下午的时候,维克托带着古丽朵儿敲响了帐门。 穆雷开门将外面的夫妻二人带了进来,然后便拿了凳子跟维克托坐在了靠近门边的位置,留了足够的位置和空间给两个女孩。 古丽朵儿换了新衣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对领裙子,提着一袋麦芽糖靠近床边,“秀姑娘,我来看你了,维克托说你生病了,我给你带了糖来。” 商宁秀身下还是疼,但现在状态已然要比上午的时候好多了,她靠在床头想要起身,古丽朵儿贴心地将她身上盖着地绒毯拉好,“你别起来啦,我就坐在这跟你说话。” 古丽朵儿给她掖好了边边角角,女孩弯着腰,茶色卷发落在商宁秀的身上,穆雷看在眼中,这么近的距离,要换成是他,商宁秀早就要开始大喘气了。 维克托也看见了这一幕,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向着那个方向偏了偏头,用眼神告诉他,看吧,她就是只对你一个人戒备。 “操蛋的事。”穆雷不耐烦地低声骂了一句草原话,但又无计可施,最后烦躁地坐在凳子上,问维克托:“有缓解的办法吗?” 维克托想了想说道:“我想的话,心里的疙瘩造成的,总不是越过去心里那道砍就行了?你对她温柔些,让她慢慢适应你的接近,先从不太敏感的部位开始 ,比如说牵手什么的,然后慢慢循序渐进,就当作脱敏的办法来,应该是没错的。” 穆雷黑着一张脸,显然是不怎么乐意,维克托也很能理解他的想法,笑着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拜过了狼神,你肯定是想跟这个中原人过日子的,还是得慢慢来,要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强来,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那后面肯定会影响到夫妻生活的和谐,你懂我意思吧。” “知道了。”穆雷闷着嗓音应了一句。 维克托双臂环胸看着里面两个女孩坐在床头说话,劝慰他道:“想开一点好兄弟,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如果没有碰见你的话,她现在的生活必然是千尊万贵的,你该多体谅一些。” “整个盘城都被那中原人的叛军给攻陷了,我走的时候别说是城里,郊外五里地上都能看见死人,如果没有碰见我?那她现在可能在哪个山头的阴沟里埋着吧,被老鼠虫子啃,连个坟头都没有。”穆雷不以为然反驳了一句。 “额……”维克托脑子转了转,“这么算的话……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那边古丽朵儿拉着商宁秀的手说着话,原本只是为了试试她会不会排斥自己的接近,后来这手里软软的触感实在是太好了,嫩豆腐似的,古丽朵儿就这么握着捏了好几下都一直舍不得松手。 “我吃过一次中原的嫩豆腐花,那还是那年跟着他们去边关靖州城吃上的,甜甜的,里面还加了酒酿小汤圆还有红豆,哇,真的终生难忘,但是这玩意太娇嫩了而且不好存放容易坏,路途遥远商队都不愿意带来草原上,这些年就一直没买到,明年春天好不好,咱们骑快马,一起去再吃一次!” 古丽朵儿馋的口水都要往下流,商宁秀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一分,复又抿紧了嘴唇,“他不可能放我去边关的。” “谁啊,你说库穆勒尔吗?”古丽朵儿眨着眼,“不会的啦,咱们四个一起,他肯定同意,他之前不让你出门只是担心你不熟悉草原到处跑有危险,你看,你这一趟不就碰见赖皮蛇了,哎哟那群狗嗷嗷叫,个子还那么大,可吓人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库穆勒尔敢一个人千里单骑冲进中原买药。” 商宁秀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想到了些什么别的,见她沉默,古丽朵儿接着道:“我之前都听维克托说了,他们其实早上出门都看出来回回湾里有蛇了,但是库穆勒尔还是愿意去救你,即便你是逃婚走的。其实你真该好好谢谢他,他都救了你两次啦。” 商宁秀垂眸轻轻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原本修剪整齐的粉色小贝壳昨天晚上因为太疼了,抓在他背后,有的被那钢板似的后背绷断了,有的抓出了他的血,红色的血痂粘在上面,看起来十分凄惨。 古丽朵儿也没逗留太久,临走前回头瞅了帐子门口的男人一眼,然后神秘兮兮地朝商宁秀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商宁秀本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秘密凑了过去,结果就听见这个小胡鹿般的女子悄悄说道:“秀姑娘我跟你讲哦,弄得你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跟库穆勒尔说,多沟通,让他改,告诉他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他肯定会听的。” 商宁秀一张小脸红了又白,好在古丽朵儿原本也没打算听她再回答什么,说完之后就笑眯眯地跟她告了别,和维克托一起走了。 外面下过雨后就起了凉风,穆雷送走了两位客人之后怕她冷,就把帐门关上了。 男人慢慢走回床前,盯着她的一张小脸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悄悄话了,你的脸红成这样。” 商宁秀原本羞恼的气血已经冷静下去了,现在被他重新一提,脸颊又有几分泛红的趋势,她低下视线,气不顺地说:“跟你没关系。” 穆雷没接话,帐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气氛微妙凝重,只剩下屋外偶尔掠过的呜呜的风声。 商宁秀不怎么暖和,将手往绒毯里缩了缩,垂着头,再三鼓足勇气,终于还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矜持与廉耻,开口道:“现在你已经……得到过我了,你的恩情,我还了。” 穆雷就猜到她憋不出什么好屁来,嗤笑了一声道:“恩情?所以呢。” 商宁秀张了张嘴,在他那双琥珀色眼瞳的注视下,仍然坚持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所以,我们两清了,这件事,我不怪你。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回到中原之后,我可以用侯府的名义,在整个大鄞境内募集向往关外,愿意嫁来草原的女儿,为你的部落解决女人稀少的难题……你放我走好不好。” 第27章 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越往后说, 穆雷的眉头就扬的越高,男人似笑非笑盯着她,商宁秀看着这眼神莫名有点瘆得慌,她藏在绒毯下的手指攥紧了袖子, 想要在这目光下寻求一些自我安慰。 “说完了?”穆雷问她。 商宁秀不吱声, 有点紧张, 穆雷点了点头,接着道:“行, 老子就跟你算算帐,我前后也算是救了你两次,草原到鄞关少说几千里路, 中间可不止巴蛇一个流氓部落, 你是我拜过狼神的媳妇, 我可以千里相送, 也再折成一次救命恩情,没占你便宜。” 男人痞性尽露地动了动脖子, 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直接上手解了外衣往床上一甩,“既然你用这个方式来还恩, 那一夜可不够,三次救命之恩, 少说也是折你三夜床笫之欢吧。” 商宁秀的脸色一瞬间惨白一片, 昨夜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仿佛忽然间苏醒过来,别说是现在这病殃殃的样子了, 即便是她最身强体健完好无损的时候,也是断然受不住他那虎狼之躯的折腾。 他是故意的,这种经历再有两次, 她不可能还有命回去。 穆雷甩了衣服就直接上前一步作势要硬来,那体魄带来的气势实在太令人窒息,不过就这么一步,就把商宁秀吓得花容失色惨叫着后退,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出框满脸泪痕,疯狂地拒绝摇头:“你不要过来,呜呜呜你别过来,我好疼啊……” 穆雷原本就没想来真的,目的就是吓唬她,很显然这目的轻易就达成了。 男人单膝撑跪在床上,跟她隔着不近不远一段距离,足够起到震慑作用,却又不会刺激出她的过激反应,“自己好好想清楚,这笔账要不要这么算,你今天要是没点头,过了这个村,要是以后再让老子听见这句话,可就没这么好揭过去了。” 商宁秀哭得直抽抽,身上到处都疼动作也快不起来,缠在绒毯里的身子折腾了两三下,才成功将自己往后退到了安全距离外。 穆雷心里直发痒,痒得快要爆炸了。尤其是这个女人刚才还无意识地在他腿上蹬了一脚借力,她没穿鞋,不轻不重,跟被猫儿挠了一下一样,那小巧的足掌形状他都能真切感受出来。 想攥住那只脚腕,把她从毯子里拖出来,想让那只小巧的脚掌踩在掌心里给他握住,握得牢牢的…… 但还是算了,她有伤在身,拖出来了摸得见吃不着才更是折磨。 “别哭了,眼睛不疼吗,肿得跟核桃似的。”穆雷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一次说服委屈自己兄弟再等些时日,想伸手去给她擦眼泪,手到一半看见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才想起来还有个什么狗屁过激,于是男人心里更加烦躁了,皱眉道:“碰一下就跟见了鬼一样,还想跟我谈条件。” “谁想、想跟你、谈谈谈条件了啊,是你自己、无赖、无赖流氓、你自己加的。”商宁秀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给抽抽成了好几段,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 美人梨花带泪本该极戳人心,但商宁秀的这种哭法实在太娇嗔,穆雷之前是向来听不得别人哭哭啼啼,此刻竟是难得没觉得烦躁。 他看着她花猫似的小脸反倒生出一股愉悦的心情,生平第一回软下嗓子跟人说话:“好了好了,你看你哭得,脸都花了,打水给你洗洗好不好。” 商宁秀好半天才缓过呼吸的劲来,小幅度地吸着鼻子,小声道:“我想沐浴。” 穆雷径自去生炉子烧水,闻言回头瞟了她一眼,随口道:“知道你爱干净,昨晚上你睡过去之后我给你洗过了,那地方上过药现在最好不要见水,晚上换药之前再给你洗。” “……上药?”商宁秀僵在了床上,脸色难看地艰难问道:“你……还给我……洗过……澡?” “嗯。”穆雷回答的轻松随意,“昨晚上婚礼的时候脸上画了图腾,而且出那么多汗,当然要洗澡。” 商宁秀的眼前一阵晕眩。 之前一直没在意,只感觉到疼去了,现在经他提点之后商宁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伤处确实有一种清凉黏腻的类似药膏的感觉。 “我问过维克托了,如果要方便的话可以正常去,反正这个药是十一个时辰一换,不影响什么。”穆雷手里动作麻利,嘴上也没停,一字一句都砸在商宁秀薄薄的面皮上,她脸色爆红一把将自己的脑袋也藏进了绒毯里,“你住嘴!别再说了!” 洗脸的热水很快就烧好了,穆雷将铜盆搁在木架上,一双大手将方巾拧干,琥珀色的眼里有着自己的打量,他状似寻常地招呼她道:“过来,洗把脸舒服点。” 穆雷心里的想法是,之前一人之间的气氛一直紧张着,她反应大点也正常,但现在稍微缓和一些了,维克托给她下诊断的时候说的是草原话,商宁秀自己是一直都不知道她有可能对他的接近存在一个所谓的‘过敏’的状态,所以面对他的试探也无从伪装。 穆雷朝她伸出了一只湿漉的手掌,天气冷,上面还轻轻冒着白气,温柔无害,就好像在哄骗懵懂的猎物跌进陷进中。 商宁秀磨蹭了好半天才把眼睛从绒毯里露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面前的水盆,慢吞吞地挪动着,从男人对面的位置一点点接近了铜盆,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踌躇着停在了约摸一臂之外的位置。 穆雷垂眸睨着她,为了弱化自己的威胁性站在那也不动弹,出声催促道:“离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他轻动了动手指,想将人诱哄到身边来。 木架立在床边上,商宁秀侧着身子挪到了床沿坐下,她避开了他悬在半空的那只大手,动作幅度很小地将架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然后将自己纤细的手指浸入了热水中。 水声清亮,穆雷打量着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坐了过去。一人中间就隔了一个铜盆的距离,商宁秀双手托着方巾在脸上轻敷,一抬眼瞧见这么大个男人坐在身边被他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方巾也掉进了水里。 “你在家里,都是有人伺候的吧。”穆雷没去计较她的后退,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稀松平常,伸手从水里捞出了她的方巾拧干,然后越过铜盆去捧她的脸。 商宁秀想避开那双大手,但她的反应和速度显然都是比不上穆雷的,尤其男人的臂展优秀,轻易就能将她捞住。 穆雷的手掌把着她的后颈,带着粗粝触感的指腹在控制她的同时也在轻轻用力按揉她后颈的皮肤,仿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抚这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猫儿,但是男人的方巾还没来得及伸到她脸上,商宁秀就已经开始明显地呼吸困难了。 她挣扎着往后脱身,那口气一直吊在喉咙管里上不来,直到穆雷终于愿意松手放开她,商宁秀往后退出了好几尺远,那种心慌若擂鼓的感觉才慢慢开始有所好转。 穆雷坐在那,脸色不是一般的黑。 商宁秀的这口气终于是喘过来了,她看着穆雷的这副模样,再联想到之前几次经历,即便是现在再晕眩迟钝也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她问他:“我得的是什么病?” 她好像猜到了些什么,那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与愉悦。 “不就是操重了点搞伤了,什么病,下次轻点就是了。”穆雷将方巾丢进水里,答非所问。 此时此刻的商宁秀已经没功夫去在意他用词多么粗鲁了,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急切求证:“我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对不对,你一碰我,我就会浑身起疹子会心悸会窒息。” 商宁秀越说下去眼里就越有光,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咬舌咬不死,自戕也被你镇压,但你再敢强来,我可以心慌气短憋死我自己呀。” 那副得意的样子,穆雷竟是给她气笑了,“你是不是人有点烧傻了,老子头一次看见有人为得病开心的。” 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商宁秀更加开心了,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着觉得沉重的身子都好像跟着一起变轻盈了些。 “笑个屁,傻婆娘。”穆雷很无奈,轻轻嗤笑了一声。 草原上的夜晚向来寒凉,之前的白日里尚且还有太阳光的照耀,而今日本就下过雨,入夜之后的气温愈发的低了。 纱帘后面冒着蒸蒸热气,商宁秀泡在浴桶里久久不愿意出来,一为起身水外寒凉,一为自己身上那遍布全身不堪入目的红痕。 郡主身骄肉贵,这身矜贵的皮囊从小到大连个手心板子都没挨过,如最无暇的美玉,一揉一碰皆能留下证明,而如今竟是被这个男人画画一般地留下了满身的浓墨重彩。 商宁秀靠在浴桶里久久没有动静,对比起第一次被他折辱那时候用力搓洗的反应,此刻她反倒要安静许多。因为已经洗不干净了。 外面的穆雷还在烧水,隔着帘子问了她一句:“水凉了吧,我给你加点热的,天气凉了多泡泡热水澡对你这种病怏怏的小身板子有好处。” 商宁秀神游的思绪被男人的脚步声给惊了回来,她赶紧出声拒绝道:“不用了你别进来,我不泡了。”然后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起身。 带起的水声哗啦啦地响,与此同时穆雷也已经大步流星地掀了帘子进来了。 商宁秀惊叫一声赶紧又再躲回水中,一边抱着自己转身躲避他的视线一边急促赶人:“你、你滚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穆雷的视线在那羊脂玉一样的脊背上流连,男人的脚步没有受到她丝毫的影响,仍旧按照自己的速度走上了前来,拎起木桶将热水匀速倒进了她的浴桶里,一边倒嘴里一边噙着笑调戏她:“你之前不是很得意吗,那股得瑟劲呢?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穆雷眼看着她莹白的脖颈爆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热水给蒸的。 商宁秀背对着他伏在浴桶边缘,两颊烫得像是要烧着了,偏偏身后的男人像是存心要报复她下午的行为,故意放慢了动作,最后走的时候还撩了桶里的热水往她后背泼了一下,惊得商宁秀直缩脖子。 “慢慢泡,不着急。” 男人拎着空桶掀了帘子出去了,这边的商宁秀哪里还敢多留,生怕一会他再进来一趟,她耳朵充血一样的红,赶紧起身用浴巾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渍,一层层穿好了衣服。 商宁秀揪着自己的衣襟从帘子后面出来,她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挽起来固定着,两颊嫣红,浑身都带着沐浴之后邀人采撷的气息。 穆雷大咧咧地敞着腿坐在凳子上,他单臂撑着桌面,衣物也掩盖不住下面包裹着的清晰的肌肉线条,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之后,商宁秀仿佛能看懂了许多东西,比如现在,她莫名就能感觉到穆雷的眼神变化,还有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如果这个场景发生在今日之前,商宁秀必定是会被他眼底的火热给吓住,但今时不同往日,尊贵的郡主像是拿捏到了自己的免死金牌,心底里就跟着滋生出了一股子依仗。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若有似无的窃喜,看着他不得不隐忍,看着他吃瘪黑脸,心里就有种报复的得意和快感。 她心里有紧张也有害怕,但都不及这一刻想要报复他的这种**滋生,尤其是在他刚才还故意趁她洗澡的时候进去逗弄给她难堪。 于是昭华郡主耀武扬威地扬起了她尖细白皙的下巴,那模样就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第28章 熄灯 穆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男人攥紧了拳头, 贲张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他的目光好似实质性的利刃, 一人这么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四目相接, 最终还是商宁秀先败下阵来,她是被护在温室中的娇花,比不得草原上风吹雨淋的雄鹰更能明白如何让猎物自乱阵脚。 商宁秀眼神左右闪躲, 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去主动挑衅他。 男人‘哗’地起身,商宁秀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吓了一跳,福至心灵掉头就跑,步子迈大了扯得身下生疼,也仍然还是被扑食的猎豹给轻易追上。 商宁秀浑身战栗被他逼在了柜子边上, 男人的铁臂撑在她身侧, 用手臂和胸膛筑建起了一道坚实的围墙, 那异性气息扑面而来。 即便是他都还没有碰到面前的小云纺鸟,她就已经被这压迫感给激的呼吸急促了。 穆雷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钢牙, 一拳头重重砸在了柜子上,却又别无他法, 只能粗鲁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便气息暴躁地转身走了。 柜壁被这无妄之灾砸出了一个下陷的坑, 逃过一劫的商宁秀缩着身子, 心里狂跳, 但更多的却是在为这头一次对垒胜利而升腾起开心得意的情绪,毕竟之前无数次她被他强抱强吻从无拒绝的余地。 穆雷独自出门去了,外套都没有披, 顶着外面的夜露与寒风,重重地将帐门摔上,一声闷响之后关得严严实实。 眼看着男人憋闷被迫无功而返, 商宁秀虽然身体仍然不适,但她的心情却是因此而好了许多,甚至有心思坐在了梳妆台前,抽出玉簪后解开自己蝎子辫,用牛角梳开始慢慢梳开头发。 夜晚降了寒气,商宁秀坐了没多久就开始手脚发冷了,再加上伤在了隐秘处不能久坐,她将头发放松开来之后就吹了灯自己钻上了床,伏在绒毯里,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恍惚间好像油灯又有了亮光,但并不刺眼,只影影绰绰似有似无,商宁秀迷糊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熄灯……” 那微弱光线果真就熄灭掉了。 但她仍然没能好好入睡,混沌的意识中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梦到自己似在骑马,马背上的两腿合不拢,她半梦半醒着,缓了有好一会仍然赶不跑睡意,又再次沉沉睡去。 昏暗的屋子里,穆雷坐在床边,确定床上的女人没有被惊醒,才放心地继续用巾布擦拭着手指。 他看着她酣然的睡颜,心想维克托说的没有错,她果真就是心里头的毛病,人醒着挨一下都要死要活的,睡着了怎么碰都没事。男人回忆起刚才碰到的触感,令人回味却又隔靴搔痒的十分受夹磨,他由衷感叹着,怪不得会受伤,确实是太娇嫩了些。 穆雷将自己的中指擦拭干净,药膏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味,是消肿化瘀的良药,估摸着只要饮食清淡些不食辛辣,再有几日应该就能大好了。男人将白瓷瓶盖好,又取出了另一只口服的绿瓷瓶,将药汁倒了一盖子出来,慢慢喂进了商宁秀的唇角中。 第一天清晨,商宁秀醒的要比穆雷早一些。 她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是还在沉睡中的穆雷,他昨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商宁秀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人的五官锋利挺阔,即便是睡着了,那线条看起来也是凌厉逼人的。 一人中间隔着约莫一条手臂的距离,商宁秀气息不顺,又再默默将自己挪远了一些。 草原上的温度仿佛被那场雨一下子就给拉进了初冬,之前盖上还很暖和的绒毯现在竟是已经觉得有些发寒了,商宁秀一晚上下意识地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原本还保留了一些暖意,现在往外一挪,床沿上冰凉凉的,冷得她又再赶紧将身子缩回了毯子里。 这么一来一回的两下,身后的男人就醒了。 穆雷还没睁眼,习惯性地在床头盒子里摸了薄荷叶出来嚼着醒神,他大咧咧地躺着,忽然觉得身上搭着的绒毯在一点点挪动,很快就被扯了一半下去,男人睁开眼,就看见身边的商宁秀裹着满身的毯子在往床角落里挪动,然后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蜷成一团靠在那回头看他。 睡饱了的女人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脸颊上终于又有了血色,虽然满脸谨慎,但她披散着一头青丝,眼角嫣红,那模样看起来像极了才被男人好好疼爱过。 穆雷也没动,就这么半睁着眼睨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这副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勾引人。” 商宁秀和他对视着,嫌弃他的粗鄙不尊,不轻不重地‘嘁’了一声,打定主意他现在没法真的碰自己,颇有几分将人吃定的挑衅。 这副模样,力量不小的在男人心里搔痒处撞动了一下。 他眼里涌上的兴味更浓了,冷哼一声道:“你给老子等着,有你求饶的一天。” 商宁秀只当听不见他的言语,不再理会,径自将绒毯再拉紧了一些,但忽然觉得自己双腿传来的触感好像不太对劲,明明睡前穿了外裤与长袴,但现在完全没有该有的束缚感,像是只着了一件丝绸短绔,她的双腿空空如也,直接接触在了绒毯短密的绒毛上。 刚才刚醒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也难怪之前会觉得冷。 商宁秀如遭雷劈地僵在那,后知后觉地发觉伤处有种清凉的感觉缓解了之前火热的肿痛。 她的脑子直接炸裂,恍然想起昨天男人说过给他上过药,而且晚上还要再换药。当时穆雷摔门出去也没再提及此事,她就给忘了。 一想到男人趁她睡着了对她做了那般隐秘的事情,商宁秀的脸颊再一次充血般娇艳欲滴。 穆雷只扫了一眼就大概猜到她的心里活动了,活动了一下颈骨,径自起了身,让她自己慢慢消化这个信息,“外面降温了,冬天很快就要来了,这两天给你做两双兔毛靴子,等落了雪,我带你去后面的山坡上玩,那里有很大的草场,冬天变成雪坡之后相当漂亮。” 商宁秀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她急切伸出手:“你把药给我。” “嗯?”穆雷蹙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但没接话。 “你给我,我自己会上药,不需要你帮忙。”商宁秀咬着牙,她无法忍受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竟然被那男人这般猥.亵过。 “你自己涂不匀。”穆雷说话时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没太把她的这句话当回事,轻笑了一声,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将柜子里的红豆倒了一些出来煮汤,“那药抹均匀了好得快些,你也少受些苦。” 穆雷态度强硬,商宁秀也是完全拿他没办法。 又过了一会,外面又下起了小雨,秋风卷得雨幕东倒西歪。 商宁秀手里捧着穆雷刚煮好的红豆汤暖手,热气蒸腾地往上窜,遮挡住了些许的视线,让桌子对面男人的脸稍显朦胧。 商宁秀垂头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忽然两根手指捻着一块冰糖伸到了她的眼前,商宁秀下意识将脸往上一扬,穆雷就直接松手,让那冰糖自己落进了她的碗中。 “拿勺子搅一搅,不然下面甜得齁。”穆雷也没再多做什么多余的举动,就着大碗喝了一大口热汤,就开始大快朵颐刚蒸好的牛肉包子。 商宁秀捧着瓷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热汤下肚让手脚都回暖了些,她缓缓咀嚼着红豆,向男人打听道:“那天藏在芦苇荡里的那些巴蛇部落的人袭击商队杀了好多人,他们是经常会躲在那里打劫吗?” 穆雷笑她天真:“哪能经常,钓鱼都还讲究一个打窝,蛇又不是傻子,要是长期蹲守在那,以后哪还敢有商队敢走这条路,久而久之成了荒路,他们连西北风都没得喝,必须得放上一阵子养养路,下一次才能再扑到食。” 商宁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穆雷见她那副深思模样,嗤笑了一声道:“我看你也没被那阵仗吓到多少么,下次还敢是吧?” “嗯?”商宁秀眼神不自然地转了转,摇头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替那些人可惜,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养家糊口,就这么被残杀在了草原上,连尸骨都没人收。” 若说是否还敢逃跑,商宁秀扪心自问必然还敢,她堂堂郡主,即便再受惊吓,心中所愿也不会被轻易磨灭,只是经此一役,她明白须得静待一个万全的好时机,轻易不能以身涉险。 穆雷点着头,也不戳穿她,只自顾自说道:“是,不过现在中原许多人已经收市准备过年了,即便还有零星商队,估摸着也就是卖点小玩意不会大面积采购,你那招数怕是不好使第一次。” 商宁秀听出来了他话里那奚落的意思,告诉自己不要跟他起无谓的争执,只当他耳旁风就好。她这病得的真是恰到好处,不止能避免她身陷此处时受辱,甚至连之前那种强制性的亲吻拥抱也能省去。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往后这个男人就会慢慢对她丧失兴趣,她不奢望他能主动放她走,但只要他的注意力挪向了别处,她就能再等到机会。 商宁秀径自想着事情,忽然间一个绿色的药瓶子落在了她面前,搁在桌上带起一声轻响。 穆雷将碗筷收拾干净后拿巾布擦了擦手,对她说:“把药吃了,一口的量就行。” “这什么药?”商宁秀十分警惕。 “退热,消肿。”穆雷答的言简意赅,商宁秀稍稍松下来一口气,拿起瓶子乖乖将药吃了。只要不是针对她的过敏病症给的药就好,这病最好是能得一辈子。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穆雷还要趁着还没入冬赶紧带着兄弟们加固领地围栏,套了衣服便出门去了。大婚之后他便没再锁门,已经向狼神宣告过的妻子,部落里没有人再会看轻她的地位。 但是外面地面湿乎乎的一片,商宁秀也没那个心思出去踩泥巴,她趁着男人不在赶紧换了身更保暖些的绒面裙子,然后便拖了个小椅子,托腮坐在门边上向外发呆。 穆雷的帐子外面非常敞亮,正面基本上没什么遮挡,也没有跟别的帐子对着门,商宁秀坐了一会就叹了口气把上身伏在了腿上,双臂抱着自己的膝弯开始头疼。远的也就不说了,现在眼下的难题就是怎么阻止这个男人晚上偷摸趁着她睡着之后给她上药。 商宁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犟着不睡比谁熬的过谁,但这法子实在是太过蠢笨,而且按照穆雷那出去跑了一天回来还如狼似虎的精气神,她还真不一定熬得过他。 正当她苦恼着,外面路过了一个绛紫色衣裙的漂亮女人,腰间坠着两串银色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响,恍然一眼看到穆雷的帐子居然开着门,门口还坐了那个中原女人,萨丹丹的兴致一下子就来了,小碎步跑过去,但也没有直接冲进门,只隔着一段还算有礼貌的距离站定。 商宁秀认出了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大帐用膳时候见过的萨丹丹,对方脸上的神情比上次那远远一眼时候热情不少,她语速飞快地说了一串商宁秀听不懂的草原话,眉飞色舞的,还在给她比大拇指。 第29章 脱不了 “……”商宁秀一脸茫然, 只好用汉话回应她:“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你会说汉话吗?” 萨丹丹自然也是不会汉语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想要表达给商宁秀的热情夸赞:“你的声音叫起来真的很好听, 很勾人, 但不媚俗, 哈哈,库穆勒尔肯定爱死了。” 眼看着商宁秀越来越费解的表情,萨丹丹也着急, 肢体语言也跟着丰富起来:“哎呀, 我说,好听!声音好听!动人!” 说到后面这位烈焰红唇的丰满美人也终于是放弃了鸡同鸭讲, 单手叉着腰做了个抹额擦汗的假动作,无奈朝天摇头,“太难了, 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我说什么你听不懂。” 商宁秀看着她的动作, 也猜到她是放弃了, 便只能浅浅勾唇报以一个无奈的笑来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 古丽朵儿过来了, 远远地就用草原话跟萨丹丹打了个招呼, 两个草原人嘻嘻笑笑地来回说了好几句,商宁秀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她知道这两人的话题中心应该是自己, 因为萨丹丹时不时就要看她两眼。 萨丹丹还有事,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便走了。 “你们在聊什么, 她有话对我说吗?”商宁秀看着女人远去的窈窕背影,好奇地问。 古丽朵儿很自觉地进屋拖了小板凳坐在了商宁秀身边,一边随口答道:“她夸你声音好听, 要把库穆勒尔的魂都勾走。” “嗯?”商宁秀没有多想,一瞬间有些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哎呀,这不重要,我来找你有事的。”古丽朵儿的心思没在翻译上,拉着商宁秀那软乎乎的柔荑捏着,说道:“这场雨下的正好,温度一降,后山上的红厘立马就甜了,过两天雨彻底停了我带你去吃第一批新果怎么样。” 商宁秀:“红厘?” 古丽朵儿这才想起来她估计是没听过,笑哈哈说道:“树上结的一种果子啦,秋冬成熟,下雪之后会更饱满,酸酸甜甜的,又脆又多汁,我每年冬天都指着这一口呢,秀姑娘你家是住在京城里的是不是?那离关外太远啦,红厘果子娇贵不易储存,磕了碰了都影响口感,舟车劳顿的,根本就送不到你们那去,雨停了我带你去吃树上的!” 商宁秀想象不出来古丽朵儿形容的是个什么东西,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只觉得外面又阴又冷还有风,后山那种地方一听就很荒野,她没有多大兴趣,于是便开口婉拒道:“我就不去了,我身子弱,病了一直没好全,还是让维克托陪你去吧。” “去嘛,一起去嘛!”古丽朵儿趁机抱着她的整条手臂摇晃着撒娇,“骑上马很快的,这个时候也不冷,空气很好的。” 听到骑马两个字,商宁秀的心里稍微有些松动,让穆雷带着她去马厩认个脸再带出寨子去,有出有进生活看起来日常化一些,也能打消其他人对她有意无意的监视,多熟悉熟悉环境,也算是能为日后多做些打算。 古丽朵儿很会察言观色,眼看着商宁秀神情在摇摆了就知道有戏,那双圆圆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见她说:“那过两天看我身体状况吧,要是好些了,就跟你一起去。” “嗯嗯。”古丽朵儿连连点头。 穆雷回来的不算晚,只是近日下雨天色阴沉得快,才申时多,就已经像是快要天黑了。 商宁秀眼看着男人脱下沾了雨水的外衣,重新换了柔软舒适的衣服,想了想后开口道:“今天古丽朵儿来找我了,说过两天想叫我去后山摘果子。” “厘果?”穆雷扫了她一眼,随意道:“我今天经过树林了,确实已经挂了不少果子,只是现在还是鲜红色的,估计不及落雪后甜。” 商宁秀原本就是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对自己出门去是持什么态度,闻言心里快速打量着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现在暂时还不想放她出去。 “不过倒是可以先去尝尝鲜,你没吃过厘果吧。”穆雷换好衣服后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算近可也离得不远,就正好落在好像越过了安全线但又没必要刻意起身退让的位置上,视线往她身下看了一眼,而后意味深长问道:“只是后山还挺远的,你现在能骑马吗?” 商宁秀脸上一哂,“过几天等天晴了,我不就也好了。” “嗯,也对。”穆雷咬着笑点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攫住她的视线,那模样看得商宁秀有些不自在,虽然知道他没法碰自己,但还是心里有些发毛:“……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穆雷活动了一下护腕,醇厚的嗓音沉声道:“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今天先从哪里开始。” “开始什么?” “脱敏,对我。”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往下掉了一大截,她心跳加速,还要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脱不了,你想都别想。” “哟,确实硬气了。”男人一声嗤笑,也不介意她冷硬的语气,他姿态从容,并不急于下手,“现在到大帐的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晚上也还有时间,不着急,可以慢慢制定计划。” 商宁秀僵在那不吭声了,穆雷原本也没指望她能全力配合,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努力的方向,先从最简单的接触开始,按部就班,根据她的反应来掌握节奏,每晚至少用一整个时辰来脱敏,一定能看见成效。 “我就不信了,老子没打你没骂你的,什么毛病能有这么邪门挨都不能挨。” 穆雷散漫朝她伸出了大掌,手指招了下示意她把手交出来,“自己过来吧,省得老子起身抓你,又吓成个鸟样。” 商宁秀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心想反正现在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最不济就是被他强抓住,那也要比自己把自己交出去的强。于是她仰着脖子抬着下巴,一副要跟他犟到底的模样。 穆雷原本确实是准备今天先摸摸她的手,但现在视线忽然一下子看到了别的东西上面,便改变了想法。 他扬起眉宇,饶有兴致看着她道:“你头发该洗了。” “……”商宁秀没想到他会话题转换如此之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早就把上次穆雷给她编的蝎子辫解开了,逃跑路上又风尘仆仆的,后来被他捉回来折腾这么两三天的可不止出了一趟汗,她的头发确实是有必要赶紧清理了。 商宁秀垮着一张小脸,如果是在侯府里,她是断断不可能忍受自己邋遢至此地步,只是现在日日和这么个粗人相处在一起,情况特殊,许多讲究也顾不上了。 穆雷哈哈笑了一声,跟她磕磕碰碰了这么些时间,仿佛是终于摸到了些这朵娇花的脉络,找到了正确的切入点。 男人扬着眉宇,半是引诱地问道:“给你洗头发?” 商宁秀眼睛不安地来回转,感性上她想答应,但理性上又觉得不该给这个男人丝毫靠近自己的机会。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犹豫的口子,那就是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 “说话,要不要。”穆雷难得没有直接行动起来,反而是催促了一声询问她的意见。 此时此刻商宁秀反倒希望他能跟之前一样说了就动雷厉风行。 昭华郡主内心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了几个字:“也……也好。” 男人是个行动派,手脚也快,没多大功夫水就烧好了,他试好了水温,将木桶和巾布皂荚都放在了床沿边上,解开了自己手上的铁护腕丢在了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将袖子捋了起来,对她说道:“过来,还和上次一样躺着。” 商宁秀盯着那冒着热气的水盆还有坐在旁边准备就绪的男人,嗫嚅道:“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自己来?洗的干净吗郡主娘娘,从小到大没自己动过手吧?”穆雷就单从上次那没冲干净的皂荚便能得出结论,他眼里有精光与猎食者的成算,沾了水的指节敲了敲床沿的木栏,“赶紧的,我动作比你快多了,天气冷了头发不好干,别磨磨蹭蹭的。” 商宁秀最终还是躺过去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的会被拉近,商宁秀慢慢侧伏下去,即便是身边的男人坐的身位已经比较低了,但他那宽阔的肩背上围也不是闹着玩的,压迫感尤存,商宁秀的心跳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加快加重。 重到穆雷甚至都能听到声音。 “这是你自己同意了的,我肯定会碰到你,不舒服的话,稍微忍忍?”男人撩起她的一缕头发,动手之前向她寻求保证。 商宁秀沉默不言,也算是默认了。 穆雷挽起唇角,觉得这一招真他妈好用,强行上手搞得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必然更加容易增加她的抵抗情绪,相比之下,显然像现在这样在她心里有数的情况下接近,才更能起到脱敏的效果。 水声淅沥,穆雷的体温比她高,试出来的水温便也比她平时习惯的要高出一些,但现在外面天气转凉了,稍热些的水反而更加让人感到舒适犯懒,不自觉地就会舒缓精神。 从穆雷的角度看过去,她带粉的耳垂,白晃晃的脖子,还有那不可避免挤压出了形状的丘壑,平时都已经足够勾人了,更遑论现在再加上这湿漉的头发,莫名显得愈发香.艳。 怎么就能那么白呢。 第30章 我冷 若光是白就罢了, 还这么软。 只是这娇花在床上时候蜷缩逃避的厉害,动辄就将自己蜷成了一团花骨朵,即便能强行打开也终究是逆反了自然, 不得其花开时候美艳全貌。 真想看看待到春暖花开雨露降下的时节, 她自己甘愿迎接完全绽放开来的样子。 在穆雷重复动作冲洗同一个地方超过十来次之后,商宁秀忍不住狐疑发问:“你在干什么啊。” “给你洗头发。”男人淡淡应声, 但显然还在神游,商宁秀张了张嘴, 也没再说什么。只要他不胡乱动手动脚的, 慢一点也无妨,还能清洁得更干净。 过了一会, 她听到穆雷长长做了一个深呼吸, 声音不大,但存在感还挺强的, 然后他的动作重新恢复了效率,温烫的指腹碰到了她的后脑, 穿过浓密黑发, 摩挲了一下。 商宁秀的耳根子瞬间门开始泛红,但男人的触碰蜻蜓点水一样,还没等到她的身体起什么特殊反应就离开了。 商宁秀的心跳节奏再次加快,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但头发湿濡着也不好动,也只好暂且忍下。 没过多久穆雷就取了干燥的巾布, 将她的整个脑袋盖住, 一双大手在上面肆意揉捻摩挲一番,商宁秀就像被偷袭了的猫,视线不明被揉的七荤八素却又无法挣脱。 穆雷一边揉一边笑, 唇角勾起的弧度到擦完松开时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去,商宁秀涨红着一张脸终于被他放了出来,喘着气不可理喻地道:“你干什么呢哪有你这样擦头发的?我可以自己擦的。” 他这一下逗的得了趣,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就着半干的巾布擦了擦手,大掌拢着她的头发避免衣服沾上水,笑着对她道:“好了,坐过去我给你梳一梳。” 大帐的晚膳准点揭了锅,近日下雨降温,菜品也开始应季地增多了各种热腾腾的炖菜炖汤,白白胖胖的卢菔炖煮出来的牛肉汤鲜香馋人,一层薄油漂浮在汤面上很好的锁住了温度,穆雷端回帐子里的时候仍然烫手,一揭开,满屋子都是肉汤的香味。 商宁秀原本就不怎么暖和,自是愿意多喝热汤的,那肉炖得软烂,十分入味,她喝了汤后又把碗里的底料都吃干净了。 卢菔又号小人参,吃了滋补,郡主的吃相秀气,穆雷看了好几眼,见她都吃完了便想再加,被商宁秀摆手制止:“我吃不下了。” 晚膳过后穆雷动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他一个粗枝大叶的大男人,在这种洗衣做饭的活计上面却是出奇地熟练,商宁秀填饱了肚子情绪也安定了许多,坐在那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奇问道:“我还以为像你这种看起来能打死老虎的男人,一般不会擅长这种女儿家的手艺。” 商宁秀此言是按照中原人男耕女之的习俗来讲的,像她这样的王公贵族家里有小厮和女使伺候也就不说了,但若是寻常百姓家,多的也是男子在外出力活,女子打理宅院琐事。 “女儿家的手艺?”穆雷皱起了眉头,显然对她把这个形容用在自己身上非常不满,他拍了下自己雄壮的胸膛,“你们中原人规定的男人不能做饭刷碗?也对,你们中原男人的身板也没法跟草原男儿比,出些力气活就累趴下了,不像我们,使不完的劲。” 穆雷将柜门关上,随意拉伸了一下双臂,享受那紧绷的肌肉舒缓伸张开来的感觉,接着道:“这很正常,咱们的种就跟中原人不同,天生的都是生儿子的命,下一窝崽子全是皮猴子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草原上的姑娘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才能盼来的宝贝疙瘩,本来力气也小干不了什么,还不如老子几下的功夫事半功倍。” 这么说着,男人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咧嘴痞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子,“就你这样貌,以后你要是能生个女儿出来,必然是最漂亮的明珠。” “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商宁秀脸色一白,嗔怒地拽了手边的软枕就给照着他砸了过去。 商宁秀才几个力气,即便用尽全力穆雷也轻易就给接住了,又随手给她再抛回了床上,“羞什么,全是儿子也没事,老子身子骨这么壮实,儿子也能打死老虎。” 这场交流不欢而散,最终以商宁秀气结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而告终。 入夜之后,外面就忽然起了风,鬼哭狼嚎地呜呜响,帐子足够结实岿然不动,但商宁秀还是不可抑制地开始觉得冷了。之前还仅仅只是不太暖和,尚且还能忍受,现在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她毫不怀疑这样睡一晚上明天她必然又会再发热。 穆雷正双臂吊在一根八尺高有余的铁栏上锻炼着自己的臂力,他们草原上的男人精力旺盛,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但若是不在睡前多消耗些精神的话,还容易睡不着。 男人的呼吸声带着节奏感,商宁秀抿唇看着他那健壮的后背,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穆雷……” “嗯?”穆雷就着悬空的姿势轻松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有点冷,晚上能再给我一张毯子吗。”商宁秀有些难为情,避开了一些他的视线。 “冷?”穆雷扬着眉毛,松了手让自己稳稳落地,他甚至脖子上还在微微冒汗,一边开了柜子取了更厚一些的绒毯出来,一边随口道:“让你平时多吃点肉喝点汤,底子太单薄了就是容易发寒。” 男人拿着绒毯走到床边,商宁秀期待他赶紧将它抖开好让她盖上,但他却迟迟未有动作。 穆雷现在慢慢回过味来,嘶了一声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体热,现在都还不到腊月,根本就盖不住这么厚的毯子,但躺在一张床上他也不愿意跟商宁秀分两个被子睡觉,毕竟晚上她睡着了之后他还是可以趁机抱一抱亲一亲闻闻香味的。 商宁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男人的犹豫来得莫名其妙,她就这么盯着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催促着:“你给我啊。” 穆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很快就做出了决断,还是将毯子扔给她了。 总不能真的看她又给冻出毛病来。 他心里不痛快,抿着唇角不咸不淡嗤了一声道:“盖什么毯子,老子身上火炉一样,抱着你睡不比这个有用多了。” 商宁秀可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抱着绒毯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还嘁了一声。 穆雷盯着这只日渐胆大的云纺鸟,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越是鲜活,就越是勾人。 越往夜晚走气温越低,但穆雷将多余的精力都运动发泄掉了之后反倒是出了一身汗,他随手便脱下了两层衣服,露出了精悍结实的胸腹,商宁秀原本是搭着绒毯半靠在床头,猝不及防一下子结结实实看了完全,她反应相当大,急促啊了一声后手忙脚乱地从绒毯里翻身,背过去跪坐着避嫌。 汗渍顺着沟壑往下淌,男人将手里的里衣团起来随意擦了两下,对于她这种行为难以苟同,嗤了一声道:“在一起睡过了的男人多看两眼怎么了,中原人个个都像你这样吗,你娘看见你爹的身子也闭眼睛?” 这句话在商宁秀的伤疤上连踩两脚,不仅提醒她自己失了身,还要再提她父母。 她闭着眼,攥紧手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克制鼻梁的酸涩。 穆雷出了一身汗粘腻的不舒服,见她不吭声了便也暂时没再说话,他径自提了水进来,也没烧,就这么用巾布就着冷水擦洗。 商宁秀光听声音就能大概猜到他在干什么了,她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像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大有几分天塌下来了都不会轻易回头的阵仗。 穆雷弄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重新套上了适合睡觉的里衣,但却没有直接掀毯子上床,商宁秀听见了开柜门的声音,然后很快又再关上了,他像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商宁秀竖起耳朵分辨着他的脚步声,听着身后的巨物挪动的声音,他吹了油灯,然后掀了毯子躺上了床,一切都好似寻常一般,她听见男人沉厚的嗓音说:“睡觉吧,不早了。” 商宁秀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开了些,黑暗仿佛给了她喘息的余地,反而能带来些许安全感,她慢吞吞地挪动将自己的身子又转了回来,给自己拉好了绒毯,和衣躺下。 穆雷没有睡着,他后脑枕着自己的双臂在闭眼养神,也在等待,等身边的女人什么时候能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绒毯给了商宁秀足够的暖意,屋子里一片寂静,外面的风声倒像是成了催眠曲,没过多久她就酝酿出了睡意,意识慢慢陷入了迷蒙之中。 半梦半醒之间门,商宁秀的脑海无意识的反复回想那柜子开门的声音,然后她陡然一个激灵给自己惊醒了。 他拿的是药,就是为了等她睡着之后偷偷给她上药。 商宁秀被自己的念头吓得瞌睡全无,无比清醒地于黑暗中睁眼。她心里紧张得要命,暗自咬着嘴唇,就是因为自己得松懈倦怠,已经让那个男人得手两次了,怎么还能如此没有警觉。事不过三,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那药拿到自己手上来。 一人中间门也隔了些距离,但毕竟是同躺在一张床上,商宁秀一醒,穆雷就轻易地分辨出了她呼吸节奏的变化,他没作声,仍然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佯装熟睡哄骗猎物放松警惕。 穆雷是从小在草原上摸爬滚打抗敌狩猎锻炼出来的一身好本事,商宁秀可没有他那种过人的耳力足以分辨如此轻微的呼吸声,她只知道身边的男人躺在那非常安静,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她没有轻易放松警惕,睁着眼仔细听了许久。 黑暗中没什么时间门流逝的概念,商宁秀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坚持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那安静的环境中又再睡过去的,只是再一睁眼,天都已经大亮了。 已然是接近辰时了,旁边的男人起的比她早些,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没在帐子里,但商宁秀醒来第一时间门就察觉到了,她的长袴和外裙又在睡梦中被人给脱了。 伤处有明显的淡淡清凉的感觉,肿痛渐消,显然是已经在逐渐病愈了。 昭华郡主抿唇躺在床上,既恼火又懊悔,气得坐起身来抽了软枕猛地朝着旁边穆雷睡过的地方用力猛砸了好几下泄愤,然后又再哼哼唧唧地软软倒回了床上。 草原上的这场降温雨停了之后,后山的第一批厘果也终于成熟了。 古丽朵儿生怕果子被那些准备越冬的鸟给捷足先登,第一时间门就闹着要去后山踏秋,大清早的就来敲响了穆雷的帐子大门。 时间门是大家头一天晚上就商定好了的,商宁秀此时也已经梳洗完毕整装待发了,她是非常畏寒的,穿了加厚的绒裙还又再系了一件烟青色的披风,她的头发是穆雷给重新编的绕珠蝎子辫,夹了穿着珠子的棉绳,编好之后每一股头发的交错处都坠了一颗小巧圆润的蓝红珠。 自从在盘城出事之后,商宁秀一直保持在日夜想着怎么逃跑和受惊吓的过程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出门游玩的轻松状态了,即便现在仍然身陷囹圄,但身体好了能出门骑马,心情也还是比整日在帐子里从天亮无聊到天黑要好些,总归是有些期待雀跃的。 部落的马厩很大,从东边一直到西边整整三条大通长廊,古丽朵儿和维克托都是有自己专属坐骑的,很快就牵出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的动作十分潇洒利落。 这些天晚上不管熬到多晚,穆雷都在坚持自己亲手给商宁秀上药,是以他十分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骑马了,男人摸着桑格鲁的鬃毛,看着她道:“自己能上吗,我抱你上去?” 昨天晚上,穆雷就已经以出门踏秋为要挟,哄着她进行了半个时辰的脱敏治疗。男人仅仅只是站在身后用手臂将她虚虚环在怀里,都没有怎么碰到胸膛,就让她呼吸缓慢出了一身虚汗。一直到时间门结束后他将人松开,商宁秀才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的活了过来。 商宁秀看着那成排在马厩里吃草的骏马,稍微犹豫了一会,试探着商量道:“我想自己骑马行吗。” 第31章 云纺鸟 穆雷看了她一眼, 意料之外的没有多问什么,只用草原话对一直等在旁边的卷毛异族青年说了一句什么话,那人应了一声, 便笑呵呵地又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四蹄强健的棕毛马。 “试试手。”穆雷朝商宁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骑上去, “虽然这匹马性格算是温驯的,但是草原马力气大动静也大,和你们中原长出来的马肯定是不一样的,看你骑不骑得住吧。” 商宁秀接过缰绳, 很有技巧地摸了摸马儿健硕的脖子让它熟悉自己,一边扫了一眼穆雷,开口问道:“……你不奇怪我会骑马?” 毕竟她之前在他面前一直是有刻意隐瞒这件事的, 她很自信自己伪装得很好并没有露过馅, 但现在男人居然是连一句‘你会骑马?’都没有问。 穆雷蹙起眉宇,顿了几秒后不解回答道:“怎么你们中原人还有不会骑马的?这不是天生就会吗。” “……”商宁秀被哽住了。 穆雷是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笑了一声轻松道:“草原上五岁的娃娃都能骑着小马溜达, 你不用紧张, 不适应骑不住的话多练练, 一下就熟了。” 商宁秀原本是不紧张的,现在一下子也觉得这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骑丢了中原皇族的脸面, 于是她转身便踩着镫上了马。好在商宁秀的马术在京城贵女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这匹鬃毛马只甩了甩脖子,稍微叫了两声也就听她拉绳差遣了。 穆雷双臂环胸在下面守了一会, 等到确认她不会被马给颠下来之后才骑上了桑格鲁。 “快走快走,出发啦!”古丽朵儿早就等不及了,她的马儿来回地原地打转好几趟了,终于等到可以出发,兴奋劲比天高, 快马一鞭就从马厩后面的跑马道冲出去了。 跑马道修得宽敞,从马厩直接连接到了寨子大门,门口站哨岗的异族青年看这四人意气风发往外冲,也跟着兴奋地大笑朝他们摆手起哄。 飒爽秋风将日渐枯黄的大片草场压出了阵阵海浪,四人驰骋其间,衣衫与长发一齐迎风翻飞,商宁秀骑的这匹马虽然性子比较温和,但那也仅仅只是性格上,草原马一旦跑动起来,商宁秀就明显感觉到了它优秀的爆发力和足力。 她有很久没骑马了,郊外虽有马场,但她碍于身份不能常去,而且马场地图是人力修建的,全无野趣。 以往每年春秋她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陛下的围猎,能跟着一起去皇家围猎场,那里有整座山头和大片天然草场,但此时此刻,商宁秀承认,这蓝天白云下的长河与朝阳,更加震撼人心。 穆雷怕她被颠下来,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一个身位之后,桑格鲁几次三番不情愿落于马后想要加速狂奔,都被背上的主人收缰制止住了,它不高兴地打了一路的响鼻嘶鸣。 骑马脚程快,跑了没多久后就靠近了伽蓝领地范围内最高的那座山,山间野林此时正是最硕果累累的时候,能吃的不能吃的,每棵树上多少都应景的挂了好些。古丽朵儿说的那种厘果长在半山腰上,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开路,根本没在山脚多做停留,蒙头往上冲。 商宁秀骑马跟在后面,这野林子里的上山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走不少,树木长得高,地上又没有过高的杂草,两侧的树林飞快掠过视线,商宁秀不期然瞧见两侧似乎有那么几棵果树和古丽朵儿描述的有点像,但已经跑马跑过去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再回头看了两眼。 穆雷瞧着她回头,加速跑到了于她并驾齐驱的位置,商宁秀便正好开口问他:“刚才那不是吗?我好像看见了,是不是跑过头了。” 穆雷知道她在说什么,迎着风回答道:“这里的果树稀稀拉拉的,前面有大片集中的林子。” 古丽朵儿在半山腰一处挂满红果的树林前拉了马,少女的喜悦如此简单,看着那簇拥在一起的红果两眼直放光,马儿还没停稳她就跳了下去,回头朝追赶上来的商宁秀疯狂招手:“快来快来!秀姑娘你看,今年的果子结的可真好,量很多呢。” 商宁秀从没见过红厘果树,只觉得和芭蕉树长得有些像,约莫十尺高左右,叶子很大,红果都集中围在中间树干周围,落霞般的红色,差不多拇指盖大小。 这一片的果树量非常大,中间也夹杂着别的树种,但基本上十有**都是红厘。当商宁秀扫视之后再将视线拉回来准备跟古丽朵儿说话的时候,却看见那明媚恣意的小姑娘竟然是已经骑在维克托的肩膀上去了,两条腿垂在他身前晃动着,指挥男人赶紧再靠近树一些。 对于此等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昵的行径,商宁秀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忘干净了,她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垂着眼眸避开了视线。 穆雷从后面上来,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便拉了把她的缰绳固定住了那匹来回走动的棕毛马,仰头问她:“怎么不下来,还是疼吗?” 男人的视线十分坦然就移动到了她骑马的位置,这赤条条的一眼把商宁秀的脸色激得通红,赶紧踩着马镫跳了下来。 维克托抱着古丽朵儿的小腿将她托高,古丽朵儿一边嚼着嘴里的果子一边低头喂了一颗进男人嘴里,满嘴红汁地评价道:“还没完全熟呢,不过也好吃,我感觉今年的个头长得比往年大一些你觉得呢?等落了雪,肯定加倍的好吃。” 小夫妻用草原话嘻嘻笑笑,声音没一会就跑远了。 穆雷仗着个子高,直接上手从树上摘了一把红厘果子下来,捻住一颗就往商宁秀嘴里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仰脖子往后躲,男人的手停在半空,好像是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想起来了,你好像是要吃洗过了的。跟我来,前面正好有水。” 山间的小水涧层叠错落,水量不算很大,但声音不小,一层层落下来跟散落的珍珠一样,哗哗地往下流。 水边有一块五尺多长的大石块扎在滩上,离水近面积大,正好可以供人坐下,穆雷盘腿坐在水边将刚摘的红厘搓洗干净,商宁秀蹲在旁边够着往前看了眼,然后男人就递了一个去她嘴边。 山中水寒凉,穆雷沾了满手湿漉,看上去就很冷,但他好似并没感觉到什么,甚至是把袖子都给撸起来了。 那枚红厘果送在商宁秀嘴边,她愣了一瞬,但他递的这距离显然是准备直接喂进自己嘴里去的,商宁秀往后退了些,用手接了下来,道了声谢。 果子是酸甜口的,现在还未曾完全成熟,六分甜四分酸,但对于商宁秀这种没吃过的人而言已然是非常爽口清甜了。 穆雷尝了一个后将果核吐得老远,说道:“还没熟透,味不正,硬度也不够,非得等落雪。” 男人一边说着,甩干了手上的水,将剩下的果子用巾布包了放在了商宁秀手上,“你这么蹲法腿一会麻了,坐着吃。”然后便起身去活动筋骨了。 穆雷顺着层叠的石滩跳下了一两层取了更加空旷的位置,他不在旁边商宁秀的压力要小很多,调整了姿势端正地坐在了石板上,又再捻了一颗红厘果吃。 那一包果子没多少,穆雷回来的时候商宁秀已经吃完了,她似乎是用那巾布又再包了果核,叠成了小小的一个布包放在了脚边上。 男人的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靠近过来,坐下后径自劈开两条健壮的长腿分在了商宁秀身侧,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轻易形成了围合的空间,商宁秀下意识地缩腿避免碰到他,但她身后就是石壁,即便缩了也没能退出多少余地来。 强烈的雄性气息包围下,商宁秀肉眼可见地忐忑紧张,她左顾右盼想起身脱离出去,但刚才他坐下来地动作太快了,失了先机现在越发是不可能做到。 穆雷屈着腿,更靠近了一些,“看我抓到什么了。” 男人将手从身后绕过来,掌心里握着一只小巧秀气的鸟儿。 那鸟长得非常漂亮,胸前绒毛是白色的,头上长了一撮鹅黄的雀翎,眼睛周围自带一圈深黄纹路,微微上挑,看起来颇有几分拟人的媚态。虽然它的翅膀被压在男人的掌心里看不见颜色,但单从尾翎的三色就能大抵看出端倪,黄蓝渐变的颜色中间细细挑着鲜亮的橘红,不张扬却抢眼,是十分漂亮的一身羽毛。 “看,漂亮吗。”穆雷将鸟捉到了她面前,那鸟胆小,蜷缩着一双嫩红的小脚爪,微微颤动着。 商宁秀的心思全在他带来的压迫感上,她尽力将自己单薄的后背贴在石壁上,胸膛起伏着勉强看了一眼,“这什么鸟?” “云纺鸟,草原上羽毛最鲜亮的鸟种,长不大,这只虽然看着像是小鸟,但是它成鸟再怎么长左右也就这么大点了。”穆雷嘿嘿笑着,男人献宝的兴致很高,商宁秀越是后退他就越是挪动着往前凑,始终保持着近乎压她的距离。 “你看,像你吗。”穆雷想向她展示那一身漂亮羽毛,将手中的鸟翻了过来,改为用两指箍着那鸟的翅膀蹲在自己掌心里。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像了,漂亮,小小的一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32章 她的病快好了 商宁秀咬着牙不说话, 怎么不像,都被这个男人拿捏在手中,跑不掉也飞不走。 “对, 还有最像的一点。”穆雷笑着,忽然想起来什么般, 用指腹在在小鸟胸前的白色绒毛上揉了下,说道:“这里,都很白,比玉石还要白。送给你,拿着, 这鸟能养熟的,听说草原上好多姑娘都喜欢养, 等回去给你弄个笼子。” 那只粗糙的大手将鸟递到了商宁秀眼前, 他去捉她的手要她接住, 但商宁秀却表现得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一边躲他的手一边摇头冷声道:“我不喜欢这个, 你送别人, 或者放了吧。” 穆雷原以为她会高兴, 不成想对方不领情, 男人粗枝大叶的也从来都猜不到也理解不了她心里想的什么, 于是穆雷看了眼手中的小鸟, 无所谓地松了手将鸟一抛,拍了拍掌心清理灰尘。 那被吓傻了的云纺鸟自由落体了一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能飞了,差点没一头栽进水里去,赶紧扑棱着翅膀窜没了。 商宁秀盯着那鸟飞远了,然后被男人伸到眼睛前面打的一个响指给拉回了思绪,穆雷将人怼在身前的狭窄空间门里, 解放开的臂膀得了空袭搁在膝盖上,身体随着动作往前倾,“那你喜欢什么?或者喜欢玩点什么,说说看。” 他一靠近就没边没界的,留给商宁秀喘息的空间门实在太少,大型猛兽嗅着猎物的气味,商宁秀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僵硬又警惕地盯着他,穆雷打量着她的小脸奇怪道:“昨天不也是这个距离抱着你么,怎么还没习惯。” 男人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颗小小的红厘,抵在了她嫣红嘴唇上,“张嘴。” 商宁秀后脑已经碰到石壁了,她再没后退的余地,只能偏过头去,让那红厘失去依仗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她胸口的衣襟处,她再伸手想去摸出来,却被男人捷足先登,商宁秀的视线只看见了男人伸过来的大手。 她还没来得及开始起反应喘气,穆雷就已经拿回了红厘,吹了下灰,趁她不注意就一指给怼进了她嘴里,“不是最爱干净的吗,这洗过的,干什么搞来搞去又掉身上。” 那粗粝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些她的牙齿甚至是软舌,穆雷十分自然地将那略带湿濡的指腹伸进自己嘴里嘬了口,也不说话,就这么继续盯着她。 商宁秀嘴里含着红厘果没嚼,眼睛睁得圆圆的与他对视着,那模样看起来有点在发怔。 她的心跳很快,已经够快了,可为什么还没开始喘气?商宁秀苦等那窒息的感觉,穆雷或许尚且还看不出来,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现在同样的距离之下,心悸感比之昨晚的时候,都已经极大程度被弱化了。 这么快……就开始好转了? 穆雷没有浪费她这显然是在愣神的状态,抓住时机就扣着人的下巴亲了上去,他太久没跟她接吻了,这种又香又软的感觉每夜入睡前都要从脑子里蹦出来撩拨一遍他的兄弟。 男人的舌厚实有力,动作急促地又吮又啃,每回都要搅弄出不小的声音来。 穆雷闭着眼,情愿在这温柔乡中死过去都好,他恶狼般地汲取着,下意识的就想越过雷池去入侵更多领地。 商宁秀猝不及防被偷袭了,她心里拔凉一片,脑子却转得飞快,立马开始装样子疯狂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仿照之前的感觉大喘气,她胸膛起伏着,成功推开他后捂着心口装出了十分难受的样子。 嘴里的那颗红厘早就被穆雷挤出来掉地上了,男人气喘吁吁从她身上退开,眼看着她脖子上又起了一层淡红麻点,见状只烦躁地‘操’了一声,还是老实地在石壁上蹬了一脚,稍微退开了些距离。 商宁秀慢慢平复着呼吸,心里却是跟擂鼓似的开始涌上一波一波的恐慌,现在在穆雷的眼中看来他们是已经成婚了,除了大婚之夜那一晚,之所以能熬到现在都没再强行碰她,靠的就是这个病。 如果被他知道,她的病快好了…… “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穆雷一节一节掰着自己的手指骨节,发出短促清脆的响声,他舌尖舔舐着自己的牙齿,“老子这辈子的耐性都要在你身上耗完了。” 男人伺机而动地盯着她,邪火攻心头,忽然扯松了领口扑了过来:“你们中原有个说法叫什么以毒攻毒吧?你不要害怕,就今天,就这地儿,让老子好好疼你一回,指不定就直接好了。” 商宁秀被他那模样吓得尖叫连连,上一次惨痛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沐浴就寝坐着站着,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疼痛不适的感觉杀了她也不愿意再来上第二次了。 空旷山林间门回荡着珍珠溅落的水声还有商宁秀的哭闹声,这次没装,她是真害怕,身体终于在此重要时刻回忆起了那种深刻的恐惧感,大片的红斑随着她情绪的高涨爬上了脖颈。 穆雷伏在她颈侧亲吻着实在是无法忽视,商宁秀挣扎得像条泥鳅,连推带拽地从他臂下钻到了空隙,但旁边就紧挨着水涧,她一脚滑下去整个身子都失了重心往下摔,双脚哗啦一声踩进了水里,冰凉刺骨,又再被男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捞了上来。 “别乱动,一会掉水里去了。”穆雷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时间门按下来了还则罢了,现在这把火越烧越烈,他控制住商宁秀的手腕,后者呼吸剧烈急促,穆雷一直观察着她的状态,心想那斑痕实在要红就让她红去吧,反正过一会就自己消了,只要她的呼吸状态没事就不会有大碍。 穆雷上起头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口无遮拦一句接着一句:“不要害怕,老子是你相公,拜了狼神拜了天地,不会故意害你的,好秀秀……” 商宁秀被他压制,脸又哭成了花猫,她耗尽所有力气挣扎,于男人而言都是挠痒痒,披风刚被扒下来就恰好起了一阵秋风,那冷风瑟瑟刮过沾了水的面庞还有她被打湿的双脚,霎时间门冰凉一片。 商宁秀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中冷得发抖,想尽各种办法求饶:“不要在这里不要!我好冷……” “好秀秀,抱我,抱我就不冷了。”穆雷气喘吁吁地哄她,虽然亲吻的动作停不下来,但心里也稍微反应过来了几分要真在这深秋山林水涧边把她给扒光了,保不齐晚上又是要高烧。 于是男人二话不说直接转移了阵地。 他起身折过去,大掌飞快脱了她的靴子,连带着湿掉的袜子一起扯了,那双莹白的脚沾了水后温度和冰铁一般,被男人温烫的手掌握住,那热度瞬间门从脚心传来,发抖的商宁秀以为他终于愿意放过自己了,缓过些劲来抽泣着想要坐起来。 “真他妈嫩,你这双脚没走过路吗?”穆雷目光深沉可怖,当着商宁秀的面前直起了上身,抽了腰带解开衣裳,“我给你暖暖。” 商宁秀的一双玉足短短几分钟之内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先是踩进水里湿冷难耐,现在被那大手掌控钳制着,一阵阵热源自足下足腕传来。 穆雷将她拢在身下,他死死盯着她的脸,嗓音越来越粘腻,表情也越来越生动。 商宁秀瞪大双眼捂着自己的嘴巴完全不敢动弹,红斑爬了满脖子,带起可以一片绯色绮丽,森严礼教下教育出来的郡主这前十来年所有的观念教条全部碎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穆雷爽完出了一身的汗,商宁秀的一双脚也烫得吓人,粗糙的男人刚才被热血冲了脑,此刻才终于回魂有功夫看见她的表情了,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笑着问:“干什么,懵了?” 商宁秀急促的呼吸久久无法平息,她大幅度地收缩着胸膛,半躺在地上还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可理喻地盯着他:“你——你——脏死了。” 穆雷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弄到她脚上的东西,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一声,攥起了那小巧温热的脚腕,用巾布给她仔细擦拭干净。 男人的手一松开,商宁秀就赶紧把脚抽了回来,她蜷缩着抱成一团,抹着脸上的眼泪,小小的一只靠在石壁边缘。 穆雷敞着腿大咧咧盘坐在她身边,一手撑着膝盖,瞧了眼她露在外面白嫩的脚,没了他的体温加持,不用多长时间门就会被冷风给再吹得僵硬冰冷。 穆雷脱了外衣扔了过去,带着体温的衣服落在她脚上小腿上,立马就阻隔住了冷意。然后男人径自拎起被他褪下来甩到一边的商宁秀的鞋袜,仗着力气大拧干了里面的水分,一边对她说道:“湿的不能穿,等我一会,我生个火给你烤干。” 篝火升得不算大,但烤干鞋袜是绰绰有余了,野外还有风,那小火苗在石堆里跳跃着,穆雷削了树干搞好了支架,趁着还有时间门便又去摘了些红厘果回来,蹲在水边洗净了放在了商宁秀身上。 “喜欢的话多吃点,不过这味道现在还没长正,等入冬落了雪之后红厘能长得更大更脆,明天我再来一趟,带两张大网子,挑几棵果树罩起来,免得被鸟给琢了,等到完全成熟的时候,再多摘些回帐子里给你解馋。”穆雷盘腿坐在她旁边说着。 鞋袜刚刚烤干,古丽朵儿和维克托就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姗姗来迟。 第33章 遇蛇 古丽朵儿眼尖, 一眼就瞧出了商宁秀脚边搭着穆雷的衣服,火堆边上还有女子鞋袜,机敏的猫儿仿佛瞬间嗅到了腥味, 眯着眼靠近商宁秀,像是要来跟她说话。 商宁秀真的是怕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那满口的虎狼之词,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不妙,赶紧主动扯开话题:“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多摘一些带回去,虽然你之前说过不好储存, 但天气冷, 还是能放两天的吧。” 古丽朵儿被她这蹩脚的话题转移逗笑了, 哈哈笑着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秀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叫欲盖弥彰。” 回去的时候商宁秀没想带多少厘果,古丽朵儿则是装了满满两大布袋子,挂在枣红马的马囊侧边,鼓鼓囊囊的。 商宁秀心里压着事, 她的过敏状态在逐渐好转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穆雷知道,她打马跑得不快不慢跟在古丽朵儿后面,视线不经意掠过远处草场与天空相连的地平线,朝着鄞关的方向眺望着。 忽然一声清亮的鹰啸拉回思绪,商宁秀瞬间抬头,看见了那蓝天映衬之下翱翔的空中霸主,她难得露出了些许激动的表情:“海东青!” 穆雷比商宁秀要更早发现他的狩猎伙伴, 桑格鲁四蹄飞骋着, 男人瞧着她的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颇感意外:“你还认识海东青?这玩意在中原可是少见得很。” “怎么不认得,每年边关都会挑选最雄壮的海东青进贡到京城,但是我头一次见能飞这么高的。”商宁秀注意力被吸引, 仰着脑袋都已经不怎么看前面的路了。 穆雷扬眉:“这还算高?那你见的那些不太行,它正常情况下能飞成个小指甲盖,这是看见我了所以才飞低了。” 男人看她这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舌尖一卷,发出了一声高亢哨声,天上的飞鹰竟就这么听召而来,它压低翅翼,一路跟在桑格鲁身边滑翔。 草场被风吹出了阵阵海浪,前面伽蓝部落出来牧马的青年男人们远远瞧见了前边草坡上的熟人,骑在马上热情洋溢地扬起马鞭朝他们打招呼。 几人勒马立于草坡最高处,下面是成片跑动的马群,就像一条流动的河。 桑格鲁还在扬蹄嘶鸣,那只跟随而来的海东青就已经啸叫着等不及要降落了,穆雷伸出结实的手臂,让那只雄壮威猛的猎食者抖着翅膀停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商宁秀拉着缰绳刹住马,见状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一声惊叹的意味多过了惊讶,面对此等猛禽她虽然不敢靠近,但眼底里那种浓郁的兴致穆雷看在眼里。这柔柔弱弱的牡丹花不喜欢云纺鸟,竟然是对海东青有意思。 “这是你养的?”商宁秀眼睛离不开那白羽黑斑的猎鹰,“怪不得你要系铁的臂缚,就是专门留给它站的地方吧?” “不算完全饲养,这是我狩猎的伙伴,我只偶尔给它喂食,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飞的,需要配合的时候才会出现。”穆雷的手臂力气相当大,承托着这么一只成年海东青是岿然不动,甚至还能再扬高一些给她看。 进贡的海东青是稀罕物,每年就那么两三只,陛下一般都会赏给宠爱的皇子或是得力的武将,像她这种空有名号的女儿身郡主,每每只有在皇家围猎之时才能远远瞧上几眼。 女人眼中那专注热络的眼神让穆雷很是受用,虽然她目光盯着的是胳膊上的鹰,但那也是他的鹰,也就相当于是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男人唇角咧开豪迈笑意,问道:“你喜欢?我送一只给你。” “嗯?”商宁秀被他的话拉回目光,眼神触碰到他眼里炙热光线时下意识闪躲挪开,语气淡淡道:“不能吧,这种烈性的大鸟,一爪子下来怕是能抓死我。” 虽然面上听来是拒绝,但她却没有否认那句喜欢。 “没事,给你找一只雌的,个头小点,从雏鸟开始接触,就能亲近你了。” 穆雷说得十分笃定,商宁秀心里有点痒,男人见她明显动心哈哈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身下桑格鲁打了个响鼻,四蹄在原地踱了几步,看起来有些躁动的模样。 穆雷拉着缰绳,一边拍了两下它的脖子安抚,一边警醒地四处观察。 很快男人就锁定了目标,他跳下马去,快步迈向坡后一大垛杂草。那草生命力旺盛长了半人高,发达的根系将土壤抓得牢固,但底部一处却是略显湿润的。 穆雷鼻子灵,不用靠多近都能闻出来那一股骚味,维克托见有异样打马上前询问,穆雷回过头道:“狗尿,还没完全渗完呢,刚撒不久,赖皮蛇这群孙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老子今天非抽了他们的筋不可。” 维克托眉头紧蹙,这地方可不是领地边界处,这里离寨子不过几里地罢了,蛇是捅进他们腹地来了。 思及此,维克托赶紧一拉缰绳策马去追之前牧马的兄弟们,但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马群和牧马人都已经跑到很前面去了,根本追不上。 “他们肯定还没跑远,顶多就在这周围一二里地。”穆雷一边说着,看了维克托和两个姑娘一眼,颇感为难。 照理来说他应该安排自己留在这里追踪,让另一个男人护送两个女人先回寨子里然后再带人出来跟他汇合,但维克托是个医师,在草原男人中本就是力气偏小,若是让他单独护送两个姑娘,穆雷还真有点不放心。 “现在是最好追的时候,不能跟丢了动向。这样,维克托,我们赶紧在周围追踪一趟,至少确定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再赶回去摇人来打。他们带了狗,湖边是重点地区。”穆雷语速飞快地一边说着一边小跑上马。 维克托:“好。” 如此紧急情况下穆雷下意识说的是草原话,古丽朵儿能听懂,商宁秀除了看出来他们神情不对劲之外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疑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古丽朵儿嘴巴向来快,难得正色了一回:“有蛇游进来了。” 商宁秀听到蛇这个字就条件反射的后背一凉,这个部落在她心里已经是穷凶极恶的代名词了,那全船横死的汉商,整个甲板上都是血淋淋的。 “不用怕,就在这别动,我找到蛇的方向就带你回去。”穆雷看着商宁秀煞白的脸就知道她被吓住了,沉声安慰了一句。 两个男人分头在周围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他们不敢离开太远,始终维持着一个来得及折回救援的距离。 没过多久穆雷就在汨罗河的一段水边找到了几个狗爪印子,深深浅浅的,延伸淌进了水里。 穆雷拧着眉仔细勘察了一番,心里大概有了数,然后男人不再耽搁勒马回头向商宁秀跑去,扬声道:“走,我先送你回家。” 从这里回到伽蓝部落约莫四五里地的路程,以部落为圆心,周围三里地的位置分别设有无数哨岗,若有敌人入侵能在第一时间点燃塔顶狼烟向部落示警。 东面一处哨塔上,编着小辫的异族青年伸了个懒腰想要动动筋骨,哨塔为了获取视野搭得很高,上面可供活动的空间非常有限,一天时间大半都是坐着的,这对精力旺盛的草原男人来说可是一项折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活动一下。 汨罗河里悄无声息地爬上来了一个湿漉的人影,水鬼一样,匍匐在地上,借着草丛的隐蔽,一点一点地接近哨塔。 塔上青年扭着臂膀舒展了一小会就重新投入了监察工作,他认真地循环扫视着每一个角度,鹰隼一样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忽然间,他看到某处的野草不自然地动了动,起风的那一瞬间似乎没能与其他的草连成海浪。 青年一动不动盯着那处许久,没有再看出来什么异样,但他还是不放心,哨岗的工作关系重要,是整个部落安全的第一道岗,能够但此大任的全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非常之谨慎。他拉起大弓,对着刚才有异之处连射三箭。 羽箭没入草丛扎在泥里,青年才终于彻底放心了。 穆雷四人横穿草场策马狂奔,男人的目力极佳,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那猴子一样攀在哨塔木架上准备偷袭的干瘪男人。 穆雷立刻调转马头方向,一边往那边冲一边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句草原话给那哨塔上的哨兵示警:“架子上有敌人在爬!!” 青年原本还在为看见穆雷高兴,一瞬间警铃大作,拉起弓箭就够出身子往下瞄准,但那人的距离已然太近了,他仍是慢了对方一步。 架子上趴着的男人精瘦却灵活,在穆雷示警的第一时间就开始飞快向上爬,他手长脚长,比例失调的那种长,一把攀住栏杆边缘翻了过来,一个熊扑撞在青年身上照着他的腰腹就捅了一刀。 两个男人在哨岗那狭窄的空间里扭打成一团,伽蓝部落的哨兵青年失了先机落于下风,穆雷将大弓拉满,倏然一箭射出,那猴子般的男人竭力闪避也还是被命中了手臂,将他还想再捅的匕首甩飞了出去。 猴子男人疼的哀嚎一声,没了武器就直接用脑门照着哨兵头上一撞,他带了柳钉护额,这一下撞得极重,哨兵青年霎时间鲜血横流头昏眼花。 桑格鲁跑得像是能飞起来一般。 穆雷在地面上角度盲区看不见汨罗河畔上的光景,那哨兵却是能看见。 无数从水里冒头于草丛蛰伏的敌人影子重重叠叠,哨兵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人,他耳鸣震脑,知道自己今天是大限已至,穆雷救不了他,还会再多搭上一条命。 第34章 门外 哨兵死死睁着眼, 疯魔一般朝侧边的狼烟导火索扑去,他们手上都绑了特制火石,只要撞上,立马就能燃起塔顶狼烟。 那干瘦的猴子男人竭力制止, 两人交叠扭在一起, 穆雷的弓箭忌惮误伤不好瞄准, 只能全凭一人自己分出胜负。搏命之下哨兵青年力量更胜一筹,他咬碎一口钢牙挣扎开来, 一拳挥过去, 手臂火石打燃了引线。 然后男人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塔自裁。 他没有更多的力气能再大喊出声示警穆雷别过来,唯有如此, 才能避免他的白白牺牲。 砸在草地上的尸体带起一声闷响, 穆雷在第一时间就看懂了对方的用意,他勒住缰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河岸草丛的方向, 然后直接调转了马头, 快马加鞭离开。 眼看着伏击穆雷无望的巴蛇部落的男人们躲在草丛里骂骂咧咧, 那是伽蓝部落最强壮的男人, 要能杀了那条狼, 不管从武力还是士气上,都能叫伽蓝部落遭受重创。 哨塔上的狼烟滚滚, 入侵者们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那坏事的哨兵身上, 冲出来对着尸体拳打脚踢一番,泄完愤才又满嘴骂语重新潜入了河边苇草中。 穆雷一行人回到伽蓝部落的时候,寨子门口的哨岗已经看到东部哨塔狼烟紧急通报了全部落进入戒备状态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穆雷下马后就直接风风火火将商宁秀从马上捞了下来, 他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大步流星回了帐子先将她安置下来,“就在帐子里休息,不要出门去,一会我去给古丽朵儿打个招呼让她晚一点帮忙给你送吃的来。” 穆雷两手摁在她肩膀上揉了下示意她不要怕,但商宁秀控制不住自己听到蛇这个字之后的恐惧,她咬着嘴唇,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即便眼前的莽汉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比起那些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的悍匪狂徒,商宁秀必然是希望他能赢过他们。 穆雷嘿嘿一笑:“一定。”然后便不再耽搁时间,火急火燎走了。 男人离开之后,商宁秀就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缓慢了,外面偶尔可以听见异族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偶尔比较急促的脚步声。 商宁秀觉得这种感觉和当时她躲在商船货舱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期盼着自己这方能够战胜巴蛇,接过后来商船惨败。自从商宁秀被掳来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若是自己能会点草原话就好了,即便是会听不会讲也行,那样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听懂些外面的情况,不至于如此坐立难安。 中午的时候,古丽朵儿站在帐子外面喊:“秀姑娘,我来给你送吃的啦。” 商宁秀给她开了门,看着这个小巧的可爱个子还没自己高的小姑娘手里端着大托盘,她赶紧接下了一部分,侧身让她进来,歉然道:“麻烦你了,还要你为我送饭。”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做好的,我去拿就成了。你初来乍到啦,生面孔,还是个中原人,不敢去大帐很正常啦。”古丽朵儿脚下小碎步迈得快,一下子就将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今天大帐蒸了牛乳糕,软软香香的,你肯定爱吃。”古丽朵儿拉开椅子坐下后就招呼她赶紧过来吃饭,“我还带了早上摘的红厘过来,当成饭后水果,嘿嘿。” 古丽朵儿对吃的向来是个行家,除了大帐做的几样吃食之外,她自己还带了不少零嘴零食,都分别用油纸包着,十分热情地跟商宁秀一一分享。 她大快朵颐吃得嘴边挂了渣,商宁秀无奈笑道:“你慢点吃,我食量小,不跟你抢。对了,你从外面来有听到什么消息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古丽朵儿边吃奶糕边喝了一大口牛乳茶,抹着嘴说道:“库穆勒尔带了不少厉害好手出去了,都抄着家伙呢,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得下午去了。不过他们也不敢去太多人,怕赖皮蛇偷袭大本营,寨子里留了一半的男人守门呢。” “这一次巴蛇真的是太猖狂了,以往他们都只是在边境上晃悠挑衅,这一次居然敢冲进来杀我们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古丽朵儿越说越气,用力咬了一大口奶糕,牙齿用力砸得嘎嘣响。 商宁秀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孜然炒羊肉就放下了筷子,打听道:“我之前听穆雷说过,草原上不少部落都对那个巴蛇非常痛恨厌恶,视之为毒瘤人人喊打,那为什么大家没有联合起来把这个部落给解决掉呢?那样岂不是比日日巡视领地要省事一些吗?” “没那么容易啦,赖皮蛇是群赖子,居无定所的,经常换地方不好抓的,他们从来不自己畜牧采摘,吃的穿的全靠抢,走到哪抢到哪,等到你找到他们老巢了,组织好人大张旗鼓过去的时候,那就跑的只剩个空壳子了。” 古丽朵儿抿着嘴十分厌恶道:“还有那群狗子也是麻烦事,一口能把成年男人的腿给咬断,跳的又高,撞上了还真说不准是谁吃亏,大家也还是都很忌惮的。” 见她面露难色,古丽朵儿换了欢快些的语气安慰道:“但是你不用太担心啦秀姑娘,咱们跟赖皮蛇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有经验的,不会有事的啦。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大肆抢劫,主要也是因为快要过冬了,等真正落了雪,草都死完了,汨罗河也结了冰,他们就没那么好的天然屏障能够混进来了。” 部落里一共有三名医师,下午的时候也全都被酋长召唤到前端待命去了,维克托不在家,古丽朵儿便干脆留在商宁秀这没回去,陪她说说话聊聊天。 到了晚上,穆雷还是没有回来。 外面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两个女人一起竖起耳朵听,商宁秀听不懂草原话,但从古丽朵儿的表情能看出来他们说的应该是和巴蛇有关的事情。 “好像说有人受伤了,秀姑娘我出去看看。”古丽朵儿捏了捏她的手,询问道:“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商宁秀想了想,外面那声音大多是男性的,猜就知道肯定是一群壮汉围在一起,而且她本来就听不懂异族话,出去了也没有用,总归是要古丽朵儿给她翻译,那还不如就老实在家等她的消息,省的出去还得人家费心照看。 于是商宁秀摇头道:“不了,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去吧。” “好哦,那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古丽朵儿走后没多久,帐子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穆雷自己身上是有一把可以穿过锁孔探进来打开内部门栓机簧的钥匙的,商宁秀一边走过去一边随口问了句:“古丽朵儿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她的话,商宁秀有些奇怪,已经摸到门栓的手又收了回来,“是你吗,古丽朵儿?” 仍是无人应声,那人只又再敲了一下帐门。 商宁秀头皮发麻,第一反应是有歹徒。虽然这里是在伽蓝部落内部的帐子里,周围都是穆雷的熟人应该不会有巴蛇能够混进来,但这也难保那些四肢发达的异族男人真不会趁着穆雷不在对她起些什么歹念。 反正即便是开了门她也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不存在耽误什么事情的情况,为了避免麻烦,她索性就直接忽视了那敲门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屁股还没坐热,外面那人又敲了几声,商宁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就直接开口喊了一句:“他没在,你晚一点再来。” “秀姑娘是我啦,快开门。”古丽朵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商宁秀一愣,这才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照明火盆中的篝火燃烧着,商宁秀往外左右看了眼,周围倒是也有异族人在说话,但是看起来都不太像刚刚敲过她的门的样子。 “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有在门口看见什么人吗?”商宁秀狐疑地问。 “啊?”古丽朵儿学着她的样子左右看了眼,“没看到欸,怎么了吗?” 商宁秀的警惕性很高,将人拉进屋之后就又将门反锁住了。 古丽朵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跑了,人还没坐下就急切对她说:“我刚才出去瞧了一圈,是抬了两个伤员回来,被狗咬了,他们大部队还没回呢,这一趟蛇不晓得怎么回事跟发疯似的,居然坚持这么长时间还不死心,绕着圈子跑,被追追打打好几趟,就是不愿意退出我们的领地。”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深沉,外面的人变少了,说话声也变小了。商宁秀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自己的大腿发呆,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她整个人警铃大作,抬起了头来。 古丽朵儿用草原话问了一句:“谁啊?” 外面那人顿了一下,也用草原话回道:“库穆勒尔大哥的袖箭用完了,喊我回来帮他取一些,你开开门。” “袖箭?”古丽朵儿歪了歪脑袋,一边往门边走一边转用汉语问商宁秀:“你知道库穆勒尔的袖箭放在哪里吗?外面有的弟兄回来帮他取武器的,秀姑娘你帮忙拿一下?” 商宁秀紧张地看了眼门的方向,直接起身拉住了古丽朵儿:“我也不知道他放哪了,别开门。” “啊这怎么办,他们跟蛇在打架呢,武器可不能少,赶紧找找,翻一翻。”古丽朵儿的草原话和汉语切换自如,下一句喊给门外人听又换了语种:“你等会哦,我们不知道放哪了,我找找。” 外面那人却说:“你开门,我知道在哪,我自己拿。” 内鬼 “啊啊啊是你男人回来了啊!!”…… 古丽朵儿也开始觉得外面这人有点奇怪, 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那你直接说吧,我去拿给你。” 外面的人不说话了, 古丽朵儿握着商宁秀的手, 小声用汉语对她说:“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 商宁秀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因为怕万一自己想错了,真的耽误了穆雷拿武器那就不好了。她计上心头, 小声道:“你跟他说,穆雷今天出门就没带袖箭, 你撒谎。” 古丽朵儿一听就明白了, 点头后拉开嗓子把该有的愤慨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就诈了这么一句话, 外面的人顿了一瞬后便直接原形毕露,一把锋利的匕首从门框缝隙扎穿过来, 上下滑动着寻找横栏。 古丽朵儿被吓得惊叫一声,跳起来拉着商宁秀往后撤, 一边大声尖叫用草原话呼救:“救命啊!!有人强闯库穆勒尔的帐子!!有没有人周围的赶紧来帮帮忙!!” 商宁秀也跟着一起叫, 她学着古丽朵儿的发音, 听到什么就重复什么,尽管可能不标准, 但总归是能帮上忙的。 隔壁左右都没什么人, 草原上的女人稀少, 男人们大部分又都出去赶蛇或是警戒去了,古丽朵儿的大嗓门嚎了好几声都没人听见。 穆雷的帐子做的是精铁的机簧锁, 想从外面开只能用钥匙, 那人拿着刀上下划拉好几下都没找到可以切的横栏,气急败坏上脚硬踹了好几下。 这动静终于是引来了巡逻的人,短发壮汉扎克提着灯笼听见了异样, 循着声音赶过来,外面那人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知计划无望,赶紧掉头就跑,扎克过来时只看见了一个人影蹿走了,他快跑追了一大段没撵上,又再退回了帐子口。 扎克一看帐门上被刀削掉的木皮和门上的黑脚印就猜到怎么回事了,赶紧又招呼来了几个巡逻卫兵,怒冲冲地说:“我们部落可能混进了敌人,看,他们有针对性,就是想对库穆勒尔的媳妇下手。” 其中一个青年一听这话就一拍手:“哈!我说呢,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东边帐子一个小子跑得飞快,我还寻思着怎么跟见鬼了似的,狗日的是内鬼啊,老子现在去把他抓来对质。” 躲在帐子里的古丽朵儿听到了足够多的熟人声音才敢开门出来,一出来就用草原话哇哇大叫着跟扎克告状:“我觉得那个人不像是外面混进来的,秀姑娘说之前门口人多的时候也有人敲过门,所以那人绝对不是外来的生面孔,不然不会这么大胆子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晃!” 没过多久去抓人的青年就掐着一人的脖子回来了,他手劲大,掐得人直不起腰,然后用力一甩丢在了帐子门口,“说!酋长明明下令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全都抄家伙巡逻待命,你鬼鬼祟祟搁这干嘛呢!” “我、我没有、我就是上个茅房,就被你提过来了,你们西边帐子的人怎么这样不讲理!”男人缩着脖子想狡辩,他尽力捏着嗓子想模糊自己的声线,但一张嘴还是被古丽朵儿给听出来了,她激动嚷嚷着:“就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声音!” “你看看你的脚印子嘿。”将他抓来的异族青年一把撸掉了他的靴子往门上的脚印一对比,然后一靴子往他头上一砸:“去你大爷的吃里爬外的东西。” 扎克本就长得粗犷,皱眉黑脸时候被火把一晃看起来跟阎罗王似的,气沉丹田吼道:“给老子把他捆了!等候酋长发落!” 商宁秀大半夜的看见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本就紧张,她听不懂异族话也就不知道进展到哪了,冷不丁的被这惊雷一声吼给吓得整个人一弹,然后又咽了把口水强自镇定下来。 扎克看了她一眼,用蹩脚的汉语冷硬地道:“库穆勒尔他媳妇,我们,没问题。”说完还在自己钢板似的胸脯上用力拍了几下。 “……”虽然他词不达意,但商宁秀也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颔首道:“多谢这位壮士。” 虽然这群异族男人行事言语仍然鲁莽,但不知为何,商宁秀心里的恐惧比之刚才降低了好多,她看着周围特别关照的巡逻卫兵,火光跳跃影影绰绰的,竟是觉得十分心安。 长夜仍在继续,伽蓝部落与巴蛇的对抗也仍在继续。 商宁秀恍然一眼,觉得侧面某处栏杆外,好像有个什么莹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她仔细定睛看了看,确实有,非常小,萤火虫似的。 商宁秀拉过古丽朵儿的手问她:“这个季节,草原上有萤火虫吗?” “啊?”古丽朵儿挠了挠头,“应该……没有吧?我只知道这玩意夏天多,这个时候还真没见过。” 商宁秀指了指外面:“你看那里,我也觉得不太像,可还能是什么呢?” “哪里?”古丽朵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努力想要找到商宁秀说的萤火虫,但夜色太浓目标又太小,即便有方向,她还是上下左右转着眼珠子抓瞎。 “就那,好像还靠近了一点点,不止一两只呢,还有。”商宁秀两手固定住古丽朵儿乱动的脑袋,“哎呀你好好看,就在那,往下面一点看。” 两个女人都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那片稀稀疏疏的萤火虫陡然动了,怒嚎狂吠着冲上前来,悍然一跳扒在了九尺高的粗木围栏上,漆黑的獒犬张开血盆大口啃着栏杆,呲牙咧嘴之下口涎往下直流。 “啊啊啊!”两个女人同时被这一下吓得花容失色鬼哭狼嚎,掉头就往帐子里跑,那些黑色獒犬力气大得离谱,不知道疼一样的连咬带撞,木栏终于是轰隆一声响地□□飞了两根。 夜晚的草原视线昏暗,伽蓝部落的男人们举着火把策马狂奔。 “狗日的,这群赖皮蛇今天怎么发疯似的跑,钻过来钻过去的,等爷爷追上你们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连续追击了好几个时辰的男人们并没有太大收获,即便是追上了巴蛇的踪迹他们也是掉头就跑绝不恋战,穆雷带着人穷追猛打,三次扑到了人又三次被他们跑了,巴蛇加起来不过就十几号人,兜兜转转这么一整天宰了一大半,即便是损失惨重,剩下的五六个还在坚持挑衅不肯离去。 巴蛇第三次藏进了漆黑的水湾芦苇中去不见了踪迹,穆雷带头勒马止住了后面的队伍,桑格鲁来回在水湾边踱步,男人将火把向前伸,但仍然看不清那暗藏危险的地势。 “操,操操操!”身后的壮汉扎鲁被这群赖子气得破口大骂,“是男人的干点男人事,躲躲藏藏的真没种!!爷爷明天就拿刀子把这破苇草都给割了,把你们的遮羞布给你扯下来扒光!” 旁边的兄弟骑在马上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汨罗河边的苇草何止这一片两片的,要是咬咬牙全割了一劳永逸倒也值得,只是这玩意命贱,劳神费力地割了烧了还能再长,源源不绝。所以即便所有部落都知道这是赖子最喜欢藏的地儿,但又都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很不对劲,像是在故意消耗我们。”穆雷勒住缰绳,心中有了决断,当即调转马头下令撤退。 这一走藏在芦苇荡后剩下的巴蛇立刻就跳了出来,在马上耀武扬威地挑衅勾引,但这一招却没能再激将成功,扎鲁即便被气得越骂越脏回头拉弓射箭,射一箭出去要骂三句不止,但也仍然是听从命令始终跟随着穆雷的方向。 戌时已过,伽蓝部落里犬吠声响彻,巴蛇部落的目标非常明确,数十只獒犬开道制造混乱,他们趁机冲进来烧杀抢夺。 为数不多的女人和小孩们一起被塞进了帐子里集中保护起来,扎克在外围泼了燃油点了一圈篝火,火圈猎猎之下那些黑色獒犬不敢轻易越雷池。 帐壁上透着火光,夜风呼呼地响,火舌陡然窜高拍上来,把商宁秀吓得心惊肉跳:“这会烧着的吧!?” 古丽朵儿怕狗,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攥着她的手磕巴道:“没没没——事,防火防防火材料,这个帐子就、就就是专门防火的。” 外围伽蓝部落的男人们右手持着大砍刀,左手举着沾了油的火棍,在火圈里点燃后照着獒犬张开的大嘴里捅,这些大狗子皮糙肉厚气力大,除非能像穆雷那种大开大合的□□直接一刀斩首,否则其他兵器都不如火烧好使。 即便是已经引开了穆雷带走的一批精锐,剩下的人数也仍然是个庞大的数字,巴蛇部落的入侵者知道自己短兵相接之下讨不到什么便宜,一个个都是骑着马冲进来的,手持着长刀铁棍,专门照着人的脑袋上捶,一时间铿锵刀鸣激斗声四起。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外围的男人们作战之余传来了激动的哄闹欢呼声,喊的全是草原话,商宁秀虽听不懂意思但也能听出那其中欢呼的意味来,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也开始跟着欢笑雀跃。 然后萨丹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摇晃着商宁秀的胳膊连蹦带跳地激动道:“啊啊啊是你男人回来了啊!!快喊你男人干死那群赖皮蛇!!” 商宁秀一个字也没听懂,被晃得不明所以一脸懵,她只能勉强跟着萨丹丹一起假笑了两声应付了一下对方的情绪。 穆雷倒提着□□,火光簇拥下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鬼,他一刀斩飞一只獒犬的脑袋,桑格鲁马蹄所过之处无人再敢近身。 穆雷回来了便代表大局已定,巴蛇的目的是奇袭而非真的跟人家玩命,眼看着讨不到便宜了便收拢成一团作势想要撤退。 伽蓝部落的男人们注意力被大批量聚集的敌人吸引,兵荒马乱间没人注意到一匹快马跳过篝火冲向了女人孩子们的帐子。 第一声尖叫是最里面的女人发出的,然后带起了周围的连锁反应,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一把沾了热血的锋利铁枪在悍马撞来之时一枪划开了帐篷,马上骑着一个年轻力壮的张扬男人,他笑得恣意狷狂满脸邪性,在一片东倒西歪的人堆里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冲过去将那唯一的中原女人提了起来。 商宁秀还没看清楚到底闯进来的是个什么人,就觉得后领一紧被人硬拽着带了起来,那马跑的快,商宁秀眼前一片昏花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在飞。 俊得很 大嫂真棒! 耳边的风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商宁秀恍恍惚惚好像还听到了剧烈的马鸣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觉得那被人攥紧的后领子松了。 男人的马被穆雷一鞭子套住了腿强行给拽翻了, 强大的力量让商宁秀侧翻跟着摔在了马肚子上, 然后很快就被追上来的穆雷俯身一把捞起来放在了相对安全的高处。 他动作风风火火,安置了自己媳妇就恶狠狠地冲过去由天到地的一刀往下砍, 对方打了个滚避开, 马腿已经被刚才穆雷那一下给摔断了, 现在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男人见状不妙爬起来便玩命似的跑。 穆雷舌尖吹出哨声唤来桑格鲁,助跑着翻身上马在后穷追猛打。 商宁秀站在侧边的木台子上被吓得不轻, 但更多的只是惊吓,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穆雷刚才摔马那一下角度控制得极为刁钻,那男人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她却是倒在了马腹最柔软的位置上。 周围几个看起来还未及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一看见大哥的媳妇在这便立马举着砍刀冲了过来, 一个个架着胳膊恶狠狠地四处巡视, 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让开的架势把她护在了当中。 巴蛇部落此次奇袭人数并不算多, 刨开受伤跑不掉和已经战死了的,总共能冲出包围的也不过十来人。 那张狂邪性的男人又抢到了一匹马, 冲在最前面, 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着:“记住我的名字,老子是摩罗格,将会是你们最难缠的对手!老子迟早有一天把你们这个部落给干翻!” 两支利箭射来,摩罗格缩着脖子险些被一箭贯穿脑袋。 草原之上现在还没有哪匹马能跑得过桑格鲁,穆雷扬鞭疾驰, 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去追击这个胆敢袭击他的部落伤害他的女人的狗东西,一人之间的距离被匀速拉近,摩罗格心里知道继续跑直线很快就会被追上,于是兵行险招,拉着马首急甩了一个大转弯。 身下马儿一声惊叫嘶鸣,险些被拽摔跤,摩罗格绕过马棚直冲粮仓方位,于夜空下野性大笑:“兄弟们,打火!!送他们一份大礼!!” 然后男人带头打燃了随身携带的特制火石球,火舌在风中几次舔上抓着手柄的大掌他也不怕烫,振臂一丢,草原男人们强悍的臂力将火球迎风甩上高空拉出弧线,数十道火球前赴后继,落向了伽蓝部落里。 “回撤!!救火!!”追击的男人们立刻勒马往回赶,那些火石球不惧风,无论是落在马草马棚还是粮仓帐顶上,都能立刻引起一场大火灾。 部落内部的男人们个个仰头望着天空,预判着火球落下的方向往上射箭想要将其带离轨道,但半空风大羽箭的准头大受影响,只偶有运气好的一两个射中,其他的仍是在往下坠落。但幸运的是,这些火石球扔出来的时候也只是瞄准了大概方向,许多落地只砸在了土地上,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群起扑灭。 “马草马草啊啊啊,都是干草完蛋了!!”古丽朵儿手里攥着捡来防身的木杆子,紧张地预判着其中最高的一颗,按住自己的脸颊急得跺脚。 眼看着就是火灾预警,好几个眼力见好的男人立刻拎着桶往黑皮子的方向狂奔取水,“快快!!多拎几桶来,风大了干草烧起来快得很!” 商宁秀站在古丽朵儿身边,抽走了她手里的木杆子,“给我。” “啊?”古丽朵儿还维持着张嘴惊慌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傻,她看着商宁秀拿着她的杆子就近找了一匹马,翻身骑上向着那火球落地的方向而去。 商宁秀骑马一路跑着,她抬头判断着距离,这种天外飞球在马球场上她可接得太多了,预判力和准头都相当好。 距离近了之后火石球的坠落速度加快,商宁秀扬起马首顺势踩在镫上起身,精准的一杆子给它打飞了出去。 穆雷拉着缰绳在栏杆外刹住,眼看着里头的小美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打飞火石球后又再稳当地坐回了马背上。男人身后跟着的一帮兄弟热络起哄吹哨鼓掌,大部分都在叫着大嫂真棒。 穆雷的目光热络,双手拢在嘴边朝里面大喊了一句:“俊得很!” 商宁秀有些难为情,她不喜被这么多男人盯成焦点,也没给出什么回应,抿了抿嘴唇,拉马便走了。 这危机四伏的一整天时至此刻才真正意义上告一段落,连同那个内鬼在内,一共俘虏了八个活口,击杀十五人。 收拾混乱的现场,关押俘虏处理尸体,穆雷一直带人忙到了后半夜才终于能回帐子里休息。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丑时已过,夜深露重,男人轻手轻脚开门回来,在柜子里摸了一坛酒出来仰口咕嘟了大半坛解乏,他抹了把嘴,忽然看见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商宁秀抱着毯子坐起了身,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吵醒你了?”穆雷扬眉,又觉得按照之前的经验她的瞌睡没这么浅应该不至于被吵醒,应该是本来就没怎么睡着的可能性大一点,于是男人又问:“是不是还怕呢,没事,蛇已经被赶跑了,我们在附近搜了圈才回来的。” 商宁秀心里松了口气,但没承认自己怕,只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 穆雷的舌尖抵着上颚,他目力好,即便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也能依稀看见床上女人的小脸,正半埋在膝盖里。他脑子里瞬间就回想起了她一杆子打飞火球时候的模样,明媚张扬,该死的漂亮。 男人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了,之前还略感疲惫,此刻安静的坐下之后竟是神奇的没有犯困,只想跟她找个话题聊聊天。 “这是不是中原人喜欢玩的那个什么运动,叫马球?” “嗯?”商宁秀没懂他没头没尾的怎么来了这么一句,“……是马球。” “你应该算是个高手了吧,一杆子那么准,喜欢玩这个吗,上次商队过来的时候应该买几副杆子的,咱们有草场有好马,也可以给你解解闷。” 商宁秀嘴角抽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久留,自然不会有心思去想些什么解闷的东西。 “除了马球之外呢,还喜欢干什么,投壶射箭怎么样?”穆雷看着她,或许是精力消耗过大累着了,嗓音难得倦懒温和。 商宁秀不知道他大晚上回来不睡觉闲扯这些做什么,也不太想回答他,便随口敷衍了一句:“……都还行吧。” 岂料男人却好像是颇有兴致一般,接着问道:“马球是个什么规则?是不是和捶丸有些像,我前些年去中原的时候看见过一次……” 穆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宁秀扯开了话题:“那个……他们有跟你说过吗,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想进来的那个人,古丽朵儿后来跟我说那可能是个奸细。” 提起这个人男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嗯,虽然他还抵死不认,但是基本判定是叛徒了,只是还没确定是通敌还是原本就是巴蛇潜伏进来的桩子,扎克在审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商宁秀不做声了,又重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原先她以为至少这个部落里是很安全的,毕竟他们每个男人看起来都非常强壮,而且哨岗安全防护做的非常到位。但却仍然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商宁秀不敢去细想如果今天她开门了,后面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或许就会是被药晕打昏带去那个可怕的巴蛇部落? “那个人是两个月前我们的人外出狩猎时候结交带回来的,他当时从野狼嘴里救下了我们两个兄弟的性命……”穆雷解释到一半觉得太啰嗦,直接跳成了结论:“总之你不用怕,经过这件事,部落里已经深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规矩改了,以后外来人口一律不得入寨子过夜,绝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了。” 商宁秀不以为然地垂眸嘟囔了一句:“我不也是外来人口,你不还是把我扣着不让走。” “什么?”穆雷明明听见了,仍然挑眉问了一句。 “没什么。” 帐子里一时间陷入安静中,商宁秀拢了拢被子,已经准备躺下去接着睡了,忽然又听见男人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被吓着了?真不用怕,那群赖子之前从来都是只敢再边缘挑衅一下,这次好不容易壮着胆子硬气一回还搞得死伤惨重,不敢再来第一回的,有老子在,你放一百个心。” “……哦。”商宁秀眯着眼轻轻打了个哈欠,心想她害怕与否根本没区别,又不能改变现状躲回中原去。 穆雷见她又重新躺了下去,心里痒痒的,就不太想让她睡觉,男人起身单膝跪到了床上,伸手想去将人捞起来,但还没碰到毯子商宁秀就警惕地往后一缩,瞪着一双乌亮的眼盯着他。 “给我抱一下,成吗,让老子闻闻你身上的香味就睡觉,不干别的。”穆雷说着又往前了一步,商宁秀就开始大反应地后退,直接就撑在了床沿边上再往后一点都会掉下去。 眼看她机警地像只快炸毛的猫,穆雷无奈扬手妥协道:“行行行不挨你,睡吧睡吧。” 等你睡着了老子再抱着亲个够。 商宁秀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听他做出了保证后这才拉着绒毯慢慢躺了下去。 第一天一清早,外面就开始响起了叮铃哐啷的声音,勤快的草原男儿们井然有序地修复着昨晚被入侵者损坏掉的建筑和围栏,透过帐子传来些许熙攘的声音。 商宁秀昨天睡得太晚现在人还没睡醒,拉着绒毯捂过头,在里面翻了个身想赖床接着睡,没成想这一翻整张脸都蹭到了男人炙热的手臂。 穆雷没穿衣服,手臂皮肤比手掌的要光滑不少,商宁秀睡得迷糊,第一时间没能意识过来自己挨到的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没能做出反应,她闭着眼哼唧了一声,跟个奶猫似的,晕了几个呼吸后忽然睁了眼。 商宁秀怔怔盯着这条手臂,猛地抬头,见已经醒来的男人正以一副耐人寻味的神情打量着她。 心跳漏了一大拍,商宁秀猛地弹开,裹着绒毯后退。 穆雷坐起身来,也不怕冷,任由上身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比起现在的处境,商宁秀更害怕此时他眼里探究的目光,就好像发现了些什么端倪一样。 好在穆雷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就只这么看了她几眼,便穿衣起床洗漱去了。 商宁秀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现在的心思大约是没放在她身上。 穆雷确实有很多事。 部落后方有一处堆放临时货物的中转区,平时也会用作屠宰场使用,地面上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牛羊血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场地中央竖了一排粗壮的十字木架,巴蛇部落的俘虏们手脚被缠满麻绳,牢牢捆在了上面。 穆雷过去的时候这排俘虏已经被打晕过去了,扎克守了一夜正在仰头灌牛乳茶,见他过来,便主动将审讯出来的情报共享给他:“那个摩罗格据说是新出现的小头目,我听下来的意思是,应该有一批挺忠心的拥护者,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啃下伽蓝部落这块硬骨头,他就能威望大涨一举成为首领。” 扎克冷笑指着这群晕过去的俘虏,说道:“那个摩罗格鼓动人心应该很有一套,这些人一个个都狂得很,不怕打也不怕死,以前捉到的巴蛇没他们这么疯,咱们必须引起警惕了。” “忠心?”穆雷抿唇冷哼一声,“那就全都宰了,跟着他出来一趟死了这么多兄弟,老子看那鳖孙有什么脸面回部落交差,还剩多少人能拥护这种首领。” 男人的目光掠过那一众俘虏,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卷发青年的脸上。 “呜呜呜——”青年的脖颈被攥住,呼吸停滞间胀得脸红脖子粗,穆雷的手劲大,他被掐得动弹不得,满心满眼想要求饶,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就你这么个瘦猴子也有胆子来动老子的人?”穆雷手里力气越来越大,他目光阴狠,卡着对方的气管又不真的下死手,“做了鬼以后呢,托个梦给你们那什么狗屁摩罗格,告诉他,对女人下手的男人最没种,听见没?让老子徳逮着他,让他断子绝孙送去中原当太监。” 青年一听到要他做鬼就开始激动地直呜呜,被刺激出生理眼泪的湿润眼睛转来转去满是祈求,穆雷更加不屑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丢人,敢做就要敢当,你以为那是谁?那是老子的媳妇。”男人张开手掌,旁边等候的小弟立刻递上了一柄小锤子,穆雷掂了一掂,恶狠狠砸碎了他的一排牙齿,“听清楚没有?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 血从口中溢出,男人表情痛苦,穆雷一番发泄之后才将锤子丢给了小弟,扬手道:“你们继续,不许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身后的一群愣头青年争先恐后应声,接替了穆雷的位置。 穆雷办完所有事之后又去河里洗了个澡,回帐子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商宁秀怕冷,帐门是关着的,男人开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茶杯,转出声响后放手,再让它自己慢慢落回原位。 男人看了眼桌上的糕点,那是他早上出门前帮她拿出来的,一共也没动几口。 “不合你胃口?”穆雷走过去顺手捻了一块起来扔进嘴尝了尝。 后山热泉(1) “你能教我点草原话吗…… 枣泥馅和酥皮的口感偏粘腻, 男人吃不惯,蹙起了眉头,但还是咽下去了, “那老板说中原的姑娘家都爱吃这种甜东西。” “不怎么饿。”商宁秀见他回来也没有什么表情, 将下巴枕在了手背上。 她确实不怎么吃得惯,且不论这种民间门小作坊的手艺没法跟侯府厨子相比, 单就是食材新鲜程度, 这枣泥卷的酥皮都要受潮了,这种点心不是刚出炉的她根本就没法入口。 穆雷没接话, 撸起袖子径自从柜子里拿出红豆和糯米给她煮汤,上次她吃了不少, 想来应该是喜欢的。 烧开的沸水在锅中汩汩冒着泡, 男人双臂环胸坐在炉子旁,嘴里叼着一片薄荷叶的梗子,瞅了眼那明显没什么精神的小牡丹花。 穆雷还是喜欢看她鲜活明媚的样子,舌尖抵着上颚,诱惑道:“想不想出去转转?部落的领地范围挺大的, 后山上还有一处热泉,现在去估计烫了点,再过几天天气再冷些,我带你去。” 商宁秀对他说的出去转转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咬着嘴唇, 像是犹豫好久之后试探性地开口道:“你能教我点草原话吗?” 男人微微挑起一边眉宇,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要求这件事。 商宁秀解释道:“昨天晚上要不是正好跟古丽朵儿在一起, 我连喊个救命都没人听得懂,就算不会说,总得会听一点吧, 不然每天像个傻子似的只能在帐子里发呆,再过几天我就痴呆了。” 穆雷笑了一声,略微想了想后点头道:“可以教你,不过我们的语言和汉话差别还是有些大,这不是一两天就能看见成效的事情,你得有些耐心。” “也没有特别难吧。”商宁秀不以为然,把昨晚听到的几句话拿出来现学现卖:“救命啊,周围的,帮忙啊。” 她的语气耿直音调又很蹩脚,穆雷险些被笑岔了气,大掌捏在脸上笑得肩膀都在抖,“你学些什么不好,那么多好话不听,就把这几句破玩意给记住了。”笑完了之后男人又忽然正色道:“以后不会让你再用上这几句话,我保证,好吗。” 商宁秀原本是以为他为了关住她,不让她跟外界接触,对于她要学草原话可能会有所推搪,但对方竟然愿意,她便也来了些兴致,拉着小凳子稍微坐得离他近了一些,立刻开始寻求保证:“反正你是答应了啊,男子汉大丈夫说了的话不许反悔。‘骑马’和‘吃饭’怎么说?” 穆雷看着仍然坐在五尺开外的女人,说道:“硬背是不成的,你真要想学会,还是得多听多交流,这样吧,你教我打马球,马球场上,我都用我们的语言跟你说话。” 商宁秀不是很乐意,她想学草原话是为以后逃跑做准备,马球场上的全是些进攻防守的策略术语,真学会了也顶不上什么用场,还得是些实用的句子才行。 “不乐意?那可就不是我反悔了。”男人咧开笑盯着她,颇有几分不信她不低头的架势。 “嘁,不教就算,我找古丽朵儿也是一样的。”商宁秀不受他威胁,做了个鬼脸拖着凳子就要走。 她刚一转过身去,身下的凳子就从后面被人拽住了,商宁秀用出去的力道完全抵不过穆雷的大,险些自己把自己给摔一跤,她一回头怒道:“你干什么?” 穆雷就着姿势轻松地将她连人带椅子的就这么拖到了自己身前,椅腿在地上拖出绵长的声音,商宁秀发出诶诶几声惊呼,整个人都在向后退。 男人岔着两条腿将她虚虚拢在怀里,也没再去收拢,只微微偏头越过她的脖颈去看她的脸色,半哄半骗道:“古丽朵儿那性子能坐得住有耐心好好教你?想什么呢,那是只停不下来的麻雀。你可考虑清楚了,真不想学了?” 商宁秀猝不及防被他近身一下涨红了脸,胡乱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爬起来就赶紧往外跑。 穆雷坐在那也没再起身追她,他心里有了成算,大掌撑在膝盖上,问她道:“怎么说,答不答应?” 商宁秀捂着自己刚才被他灼热鼻息扫到的脖子,眼睛不自然地四下转了转,穆雷说的没错,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去找古丽朵儿学草原话,就是因为实在太了解那个姑娘的秉性,不止好动,而且还没个正形。 她犹豫再三,想着起码先开个头也是好的,于是最终还是松了口:“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 暮秋的月份已然过去,这些日子草原上的温度一天一个样,白日里的太阳也开始失了暖意,再被北风这么一刮,登时就有了种冬天的感觉。 商宁秀的起床是一日比一日难,即便是睡前也穿了不少衣服,第二天醒来还要是赖在加厚的绒毯里不想出来。 穆雷一般不去催促她什么,但这一天却是兴奋劲格外浓郁,从外面回来时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气,单膝跪在床边要去捞她:“快醒醒,外面下雪了。” 商宁秀不肯起来,把自己缠在毯子里扭过来躲过去,“下雪有什么稀奇的,我不起,冷死了。” 穆雷拉住毯子边缘轻易就将那一整个大球给拖到了身边,伸手要去剥里面的人,一边说道:“你这是越睡越冷,人都睡僵了,起来动一动就热乎了,快来,这个温度后山的热泉下水正合适,我带你去玩玩。” “我不玩,你自己去,别拉我。”商宁秀躲在里面紧紧攥着毯子不松手,整个人都被他拽得往上跑,闭着眼嘟囔道:“你好烦啊。” 穆雷办法多得很,要说凭力气把她强行剥出来是完全能做到的,他跪在床沿瞧着她,轻笑一声直接将手往她毯子下面钻,“不想起就别起了,那干点别的,我手热,来,老子给你暖和暖和,是这冷吗?” “你干什么干什么你滚出去!”商宁秀瞌睡陡然惊醒扭着身子嗷嗷直叫,既怕他动手动脚乱来又怕被他看出来自己的过敏已经差不多快要好了,于是她立刻妥协:“我起我起!” 穆雷目的达到了也没再多占她便宜,嘿嘿一笑收回了手,看着她道:“快起来,穿上围脖和靴子就不会冷了,我去给你拿。” 商宁秀脸颊绯红,挣扎着坐起身,对着他的背影暗骂了好几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掀开毯子赶紧套上了外衣。 穆雷转身回来将靴子放在了床边,那是一双皮面的靴子,估摸着能到小腿,靴口翻出来了一圈白毛,能看到里面的内衬上严严实实缝满了厚实软和的绒毛。 商宁秀没见过,多问了一嘴:“这里面是什么毛?” “兔毛,就是前天晚上烤给你吃了的兔子,香吗。脚伸出来。”穆雷半蹲在她面前,摊开大掌找她要脚。 商宁秀脸上一哂,“你让开我自己会穿。” 穆雷也不勉强,嘴里咬着笑让开了些身位,商宁秀心里警惕他,动作也慢吞吞的,男人边等着嘴里也没停下片刻:“做好了之后你就光在床上躺着,试也没试过,不过不要紧,我的手还是很准的,捏过你的脚肯定错不了,就是松紧看习不习惯。” 商宁秀没穿过这么厚实的毛靴子,刚一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被里面毛茸茸的暖意给征服,脚下踩得软软的,她忍不住原地转了两步。 “可以,看起来挺好的,踩雪都不会冷。”穆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再催促她赶紧洗漱。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吃饱喝足的商宁秀把自己的半张小脸都藏在了兔绒围脖里,她穿了羊绒斗篷,但还是抗拒出门,迈出去的第一步就被那往脸上直撞的雪子给逼退了回来,一想到一会还要骑马就直打退堂鼓,转身就往屋里钻,“太冷了我不想骑马你还是自己去吧。” “回来,往哪跑。”穆雷哈哈大笑着用大手将她后脖子攥住,抓了满手的毛绒轻松将人提了起来,就这么拎猫崽似的提着她往马厩走。 商宁秀脚离地得那一瞬间门热血上头两颊爆红,她穿得多,疼倒是不疼,但太太太丢人了,“你放开我!你撒手我自己会走!” 雪子下得还不大,小雨点一样打在马棚上叮叮响,异族人身体好,一个个火炉似的不怕冷,马厩的几个青年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笑呵呵地跟穆雷打招呼。 商宁秀被他这么拎着被迫跟这几个男人打了个正正的照面,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做出最后的努力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 穆雷和兄弟们打了招呼,然后将手里的女人平稳放在了地上,见她埋脸不出来,忍俊不禁笑了一句:“你干什么呢。自己骑马还是我带你?” 商宁秀小脸通红,听见他笑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把手拿下来盯着他刺了一句:“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男人被她这娇嗔模样勾得心痒痒,笑得更愉悦了,要是她在床上承欢时候也能有这种闹腾劲就好了。穆雷看她的目光深邃,动了动喉结,按捺下心中涌起的燥热,又问了一遍:“我带你骑马?” 商宁秀气不顺地看了一眼马厩里甩脖子的桑格鲁,天气冷了,跑起马来尤其风大,她根本就不愿意伸手出来拉缰绳。心里想答应,但是同骑一匹马她过敏已愈的事情必然就会暴露,那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 后山热泉(2) “好秀秀,别怕,总是…… 商宁秀咬咬牙,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最终决定道:“我自己骑。” 穆雷扬了扬眉宇,咬着笑意点头:“行, 随你。” 冬日里的草场一片干枯颓败, 两匹马先后冲出马道驰骋其上,商宁秀戴着斗篷的兜帽,艺高人胆大地将手藏在斗篷沿边里攥着,只虚虚拉着缰绳, 基本全靠一双腿的力量稳平衡。 穆雷说的热泉还要比上次来摘红厘果的位置再高些, 一路跑上山后商宁秀已经快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围脖里去了, 好在越是接近那处热泉,周遭的温度慢慢就回升了一些起来。 男人拉住缰绳减缓了速度,回头瞧见跟上来的商宁秀鼻头都被吹红了,他皮糙肉厚的不怕冷,但这朵娇花没吹过草原的风, 穿再多也还是不适应。穆雷打马绕了两圈靠近她,“看你冻的, 回去的时候我带你, 你那匹马自己会跟着桑格鲁一起跑回去的。” “不要你带。”商宁秀扫了他一眼,径自跳下了马去。 热泉从山石间淅沥往下淌,冒着氤氲的热气, 外面的草都已经死完了, 这里的水边上倒是还能看见些青绿的草茬子。 穆雷放了两匹马让它们自己去吃草玩耍,带着商宁秀从小石堆又往上走了些, 对她说道:“上面有一片地方有两块大山石,进水多出水少,就拦出了一片大水荡子, 天然的浴桶。” 商宁秀以前在皇家的山庄也泡过热泉,但那都是在人力修建的汤池中,只是将山上的泉水给引下来了,当时觉得跟烧开的热水也没什么很大区别,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真正在山间野林子里的天然热泉,竟是真的自带温度。 穆雷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那个地方,那是一处背风的山壁,主水道已经被源源不绝的热泉冲磨光滑,剩下一些嶙峋陡峭的位置也有高低错落的泉水往下坠,形成了一个小瀑布般的水潭。 “这都是活水,干净得很,你可以放心下去泡。”穆雷自己先三两步跳上了山壁潭边,回身朝她伸手准备把她拉上来。 商宁秀看着他那沾了水湿漉的大手还在往上冒着热气,站在下面没动,这地方太野了,岂有袒胸露怀的道理,顶多泡泡脚。 男人难得的细心了一回,像是看出了她在犹豫什么,开口道:“没事,荒郊野岭的根本没人看你,现在还不太冷,咱们的人都不稀得来山上泡热泉,等什么时候雪下的有一两尺厚了,才用考虑会不会在这里碰到其他人。” 商宁秀上去后蹲在水边犹豫了一会,她伸手下去试了试,温烫的水体包裹住了整只手,在这天寒地冻之下实在太舒服,舒服得叫人舍不得拿上来。 穆雷在身后瞅着她,继续引诱道:“你不是喜欢沐浴吗,这几天都嫌冷只简单泡了脚,正好这里没风又不冷,真不下去?” 对于这位娇贵郡主的需求,男人算是已经摸透彻了,话到这个份上,他不信她能忍得住。 “有什么好犹豫的,衣服靴子脱了可以放那石头上,那儿是干的,你头发随便绑一绑别沾上水就成,散了也不要紧,晚点我给你重新编。” 穆雷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山壁跳下去,“你自己泡,我就在附近转转,有事就叫我,出声能听见。” 眼看着男人确实是走了,商宁秀心里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感性占了上风,她解了斗篷脱了外衣,为了防止特殊情况发生,留了一层肚兜和贴身的短绔在身上,反正冬日里衣服穿得多,打湿了大不了就是回去的时候少穿一层罢了。 热泉很好的阻隔了外面的冷气,但脱了衣服到底还是发凉的,商宁秀小巧的足尖探进水里,很快就整个人都落了进去,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穆雷出去转悠了一圈找到了一两棵散落的红厘树摘了些果子,这些天过去,红厘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又再长大了些,味道也比之前的正。 男人揣着一兜果子回到山壁边上,果然瞧见商宁秀已经自己下水了。 清透的山泉没有挡住丝毫春.光,温度上来之后商宁秀的脸颊红润有了血气,她的肚兜上绣着红色的牡丹花,浸在水里跟主人一样娇艳不可方物。 穆雷没有出声,他的视野位置偏高,又有树枝遮挡,商宁秀轻易根本发现不了。男人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呼吸越来越急促,血也越来越躁得慌,他拉开领子解了腰带,伸手进去,随着眼里看到的人的一举一动,送自己去经历任何想要攀到的高度。 穆雷死死咬着牙关,贲张的肌肉紧绷着,脑子里的画面已然不受控制,但却仍然能分出些心神来漫无目的地想着,分析着,如果他现在冲下去,摁住她,她的过敏会不会复发。 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了,要是因为最后的关口没能有十足把握而出了岔子,那可血亏。 商宁秀泡得惬意极了,她靠在山壁边上,伸手去接上面落下来的热泉水,打过手指顺着手臂往下流,恍然间一抬眼,她好像在上面的山石夹缝间看见了一个灰褐色的东西。 第一眼没看仔细,再看一眼商宁秀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僵,那是个活物,有鳞,像蛇,还动了一下。 那东西前端两条触须动了动,从石缝里钻出来往下,不是蛇,但有手臂般粗细,四足牢牢黏在山壁上,就这么靠近了她放衣服的大石头。 商宁秀呼吸一窒,猛地在水面上拍了一下想要把这个奇怪的丑东西给吓走,岂料那东西受惊往前蹿了一大步,速度极快,给商宁秀吓得够呛直接尖叫了一声,一脚没站稳把自己摔进了水中又再爬起来,穆雷被她的惊呼声惊动,三两步冲了下去。 只见水潭边那只胆子很大的钻地龙正站在岸边上,把脑袋往潭中女人的方向伸长,它张开的触须显然是把商宁秀给吓得不轻,她踩着水往后躲想赶紧上岸,脚下打滑踩了两下都没能成功上去。 穆雷怕她崴脚伸了手出去,那满身冒着热气的牡丹花身上皮肤都是粉红色的,湿漉漉地拽住了男人的手臂,眼看着那怪异丑陋的东西竟然胆大包天顺着水潭边缘又再往这边钻,商宁秀花容失色往他身后躲:“你快弄走它弄走它啊!” 那只褐色的钻地龙动了动触须,还没闻清楚气味,就被穆雷用脚一挑掀飞出去了。 他斜眼睨着自己身后的女人,突然发出声响吓唬了她一把,把商宁秀吓得整个人往上一弹,然后迅速从他的大笑声中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她气急败坏照着他大臂上用力打了好几巴掌,拍得啪啪响,“你有病啊你。” 穆雷深邃的琥珀色眼瞳里满是笑意,宽慰道:“地龙不咬人的,不用怕它。” “长得那么奇怪,又丑,谁知道有没有毒,”商宁秀的呼吸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她一手还攥着男人的手臂,缓过劲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妥,赶紧松了手又沉进了水中,扭头就往放衣服的大石头淌过去。 穆雷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了,他兴致逐渐盎然,盯着她湿漉慌乱的背影,舌尖在唇缝扫过。 商宁秀心里很慌,心想还好刚才还留了一层肚兜,不至于陷入一丝.不.挂的窘境。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带起哗哗水声,但她仍然还是听见了身后那不该出现的,衣料摩擦的声音。穆雷在脱衣服。 一声短促的惊呼之后,商宁秀的手腕被滚烫的大手攥住,她脚下没站稳,轻易就被他摁了下去,摁在了水潭边缘处。 一人四目相接,商宁秀心里在狂跳,穆雷眯着眼凑近了她,轻嗅着那股勾人心神的女儿香,用暗哑的嗓音问她:“你的过敏,其实已经好了吧,你早就知道?” 商宁秀怔了一瞬,然后立刻开始佯装大喘气,她把自己喘得脸颊绯红,拼命想往后退开一些远离这个男人,但水有浮力,不断重新将她又再推上来,与他相触。 商宁秀自己喘了一会,眼看穆雷就这么定定看着她,丝毫要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她心里一僵,顿觉大事不妙。 穆雷一把轻掐住了她的小脸,将人的面向抬高方便下嘴,然后带着压抑已久的兴奋深吻下去。 太久没有亲得尽兴,穆雷气喘吁吁抬头,又转嘬上了她白嫩的脖颈,商宁秀泡在水里起不来身,哭丧着一张脸去推搡他:“你放开我,我会死的,我要死了!” 小猫的两只爪子又拍又挠,但穆雷皮糙肉厚的全然不在乎,他跪坐将她压制住,趁着嘴巴难得的空闲时候低声哄她:“好秀秀,别怕,总是要跨过这一步的,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危险逼近的恐惧让商宁秀浑身发麻越哭越大声,花着一张脸抽抽着大喊道:“谁爱跨谁跨,反正我不跨——” 穆雷的兴致头浓郁,什么话也都愿意说出口来,边亲边道:“信我一次,好不好?我这次轻点,保证不会让你受伤,真的,刚才我自己都放一回了,这会儿能忍得住。” 商宁秀听不懂他的鬼话也不想听,但是穆雷此时的‘好不好’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询问意见了,山间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商宁秀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热泉包裹着皮肤的每一处,水体从山间缝隙落下又再渗出水潭,流水声掩盖着商宁秀的低声啜泣,她从流动晃荡的水面看见了粼粼波光,看见了蒸蒸向上的热气。 可这水刚才分明不是这样摇晃,晃的是她自己。 穆雷觉得享受欢愉的时光过得真是太快,虽然必须得极力克制着,但比起之前那些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具身子有多极致,超越碾压了他之前的所有臆想与回味。 商宁秀的小脸被他把控着,满脸的泪痕。 刚才难受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去咬自己的嘴唇,后来被男人一只手给掰开,塞进了自己的大拇指进齿间给她咬,商宁秀一点没客气,下了吃奶的劲,穆雷的手沾了许多泪液,慢慢从她嘴里收回了麻木僵硬的手指,稍微活动了一下,血液才重新流通起来。 “比上次怎么样?应该没弄伤你吧。”穆雷说到做到,真就是一动不动生等着她度过适应期,所以男人心里大抵有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去水下。 39 蓄谋已久 “你说说看,希望我下次怎么…… 商宁秀的反应比之前迟钝许多, 酸胀得不想动弹,但没受伤不代表就不疼,她闭着眼把五官都哭成了一团:“我招你惹你了啊……” 穆雷一看她这娇嗔样子还有力气哭诉就知道没出大事, 成就感油然而生,把人抱着在她额角处猛亲了好几下, 虽然他明显没弄尽兴,但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让男人高兴了。 他一笑, 商宁秀恍然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的所有, 都是蓄谋已久。 “不哭了, 吃点东西?”穆雷翻过身来转让商宁秀坐在自己身上, 从岸边布包摸了他之前摘来的红厘,在水里荡了荡, 喂到了她嘴边上,“张嘴,现在比之前的甜些,尝尝看。” 商宁秀不想理他,抿着嘴唇不说话, 穆雷又往她唇上抵了下, 眼神动了动示意她张嘴,“哭那么久嗓子都哭干了, 不渴吗?” 嗓子干是真的。 商宁秀咽了下喉咙,那种过度使用后产生的异物感明显,穆雷见她松动,便趁机摁开她的下唇,将果子推了进去。 她嚼得很慢,天冷之后的厘果口感和之前很不一样, 商宁秀开始了解古丽朵儿之前说的脆甜多汁的口感了,吃完一颗之后没地方吐核,便含在了嘴里。 穆雷忽然将大手伸在了她面前,商宁秀看了他一眼,明白男人这个举动的意思,但却并不愿意这么做,于是她摇了摇头并没有配合。 “你们中原人吃果子不吐核的?还是说这也算有失体统?”穆雷无法理解,两条手臂往后撑着散漫睨着她,带着肉食动物餍足之后特有的倦懒。 商宁秀懒得跟他废话,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去扯自己歪歪斜斜的牡丹花肚兜。 穆雷的视线停留在她雪白的颈子上,那留着不少他刚刚嘬出来的小红厘,不算密集,但颜色非常漂亮。男人咧着唇角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又倾身过去,掐了她的后脖颈将人往前压了些,再讨来了一个交换绵长气息的深吻。 商宁秀呜呜推搡着,生怕这饿狼再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她的承受力已然到了极限,再经不起任何的摧残了。 好在穆雷心里也是有数的,亲完了就算,唇分时用力嘬了一口,温烫粗粝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意有所指对她说:“反正都打湿了,脱下来吧,一会直接少穿一件,不打紧的。” 商宁秀俏脸被热气蒸红,愈发的娇艳欲滴,穆雷将她放了下来,转头不再去看这勾人模样,径自从水里起身,一脚踩上了岸边碎石。 男人起身的动作带起哗啦啦的水流往下坠,穆雷下水之前是把自己完全脱干净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起身,这还是商宁秀第一次将他看得如此完整,她无法直视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把自己整个人都转了过去。 穆雷身上的热气直往上冒,大方向她展示着自己的身材体魄,甚至希望商宁秀再多看两眼。 男人等自己身上的水差不多干了之后才将衣物重新一件件套上,商宁秀全程就维持着那跪坐的姿势,不曾再回头一次,她仔细分辨着身后的声音,听出了他在穿鞋,男人对她嘱咐了一句:“差不多就起来吧,水热了,泡久了容易发晕。” 说完他便三两步从顺着山路往下跳走了。 穆雷一走,商宁秀就赶紧从水里起来了,热泉在身上留下的温度短时间内不会消散,起身也完全不会感到冷,她终于是将自己再次穿戴整齐后,将脱下来了的肚兜与短绔拧干叠好攥在了手中。 腿下那种不适的异物感久久无法褪去,商宁秀一个人站在水潭边懊悔不已。 为什么要放松警惕下水去呢,明明上一次在水边也差点出过事。 比起上一次大婚之夜那种被兵器穿透的感觉,今天穆雷明显有所克制,她虽不适,但却还是能行走的。 没多久穆雷就回来了,他原本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温泉附近的断崖会不会有海东青鸟蛋,但在周围绕了一整圈也没有收获,他不敢走太远,便只能空手而归。 不能操之过急,看来还是得到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才会有了。 回去的路上是穆雷带商宁秀骑的马,反正她想藏的那点事都已经暴露了,没必要再难为自己受这一路冷风吹。 知道商宁秀腿不舒服,穆雷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身前,斗篷和兜帽一拢,受不到一点寒。 也不知是不是热泉的缘故,商宁秀直到回到了帐子里,手脚也都还是热乎的,虽然现在外头的雪飘得更大些了,但她完全没感觉冷。 穆雷的心情非常好,从柜子里取了不少食材出来,看起来像是准备生炉子自己做饭的样子,“给你做个好吃的。” 男人撸起了袖子,将腰间挂着的一大包红厘放在了桌上,对她道:“饿了的话先吃点零嘴垫一垫,这洗干净了才装的,饭很快就好。” 商宁秀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揉面切肉,她坐在桌边塞了一个红厘进嘴里,随口问道:“大帐不是每天都有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做。” “这个不一样,这是我老头留下来的手艺,大帐做不出来。” 这还是穆雷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亲。 之前商宁秀就曾疑惑过,为什么这个寨子里都是年轻人多,只有少数年长者,穆雷和古丽朵儿的年纪都不大,照说父母应该都还健在,但却从没听提起过。 商宁秀有些拿不准这个‘留下来的’所指的意思,试探性开口问道:“令尊是离开部落了?” 穆雷手中动作一顿,“令尊?” “啊?”商宁秀一下被他问懵了,看他眼中有所疑惑,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估计是没听懂这个汉语词,解释道:“就是你的父亲。” “哦。”男人点头,继续切肉,一边回答道:“不是离开,是去世了,前几年大夏边关发了瘟疫传到了草原上,死了很多人,年轻人还稍微能扛点,我老头子那一辈的几乎死得没剩几个了。我母亲,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也都是折在那场灾难中。” 商宁秀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最终说了句:“节哀。” 穆雷把醒好的面分成了小份上锅,蒸出来后白净漂亮,男人用匕首切开了面肚子,往里面塞了切碎的卤肉,献宝似的趁热递了过去:“来尝尝,热乎的。” 尽管已然递到了嘴边,商宁秀也并不愿意从他手里吃东西,自己接下来后道了声谢。 穆雷笑望着她,等着听这矜贵郡主的评价。 商宁秀刚拿到手就有些微讶于指尖暄软蓬松的触感了,捏一下就往下陷,像是内里非常蓬松。她吃过不少好东西,要说弄了什么山珍海味她不会觉得多稀奇,但能把如此常见的东西做出新花样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了,“怎会如此软?陛下的御厨房都蒸不出你这种面来。” “都说是手艺了,我老头的秘方,不赖吧。”穆雷嘿嘿一笑,催促道:“趁热吃。” 外面的雪花开始簌簌往下掉,下过一阵之后跟着风一起停了,商宁秀吃饱了人开始犯懒,坐在靠椅上眼皮子开始打架。 穆雷看她犯困,一边整理臂缚一边轻笑道:“怎么天天睡不够,起床也难,上午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说着说着他反应过来些什么,口没遮拦道:“你这是之前咱们办事的时候哭累了吧,跟你说了不用害怕,我有数,伤了一回还能再搞伤你第二回吗。就那么点力气光用来哭了当然累得快,不然没准时间还能再长点……” “你住嘴!”商宁秀的瞌睡瞬间被炸醒,她被臊红了脸,往外看了眼还好门口风平浪静没有人在,才小声斥责道:“你怎么,怎么总是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这些……” “说这些什么?”穆雷不以为然,笑她太过紧张,“又没人你羞什么,有人也听不懂汉语。不过既然话都到这了,你说说看,希望我下回怎么改进,还是能再继续照着这么来?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我听不见听不见,你闭嘴你快出门去吧!”商宁秀嚷嚷着捂住耳朵把脸藏进了臂弯里。 穆雷是真有事要出门,上前去蹲在她身前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商宁秀一碰捂得更严实了,他抓着她的一双手腕拉开笑道:“你慢慢想,不着急。困了上床眯一会,我给你把门带上。” “我不睡,你走吧。”商宁秀听他没再说些虎狼之词这才勉强回了一句,难得今天身子暖和,她也不想整天睡在床上。 穆雷走后,商宁秀就重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纸笔去了隔壁帐子找古丽朵儿。学草原话的事情上回跟穆雷那么一谈之后天就冷了,她也没那心思出去打马球,想着还是先请古丽朵儿给她指点几句常用的话,硬背也罢,总好过她每天在帐子里犯懒浪费时间。 但古丽朵儿和维克托都没在家,商宁秀在门口敲了好一会都没等来回应,只好又再悻悻转身回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瞧见不远处树下有一男一女在说话,是萨丹丹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非常年轻,手里捧着刚刚摘下来的一袋红厘果递到萨丹丹面前,大声用草原话说道:“我很喜欢你,我也想做你的男人,你答不答应?” 商宁秀听不懂内容,但单从这情形也不难看出来这个男人是在追求萨丹丹,只见萨丹丹说了一句什么,大抵是拒绝了,转身想走,那男人不肯放弃又从另一边堵了上去。 然后萨丹丹满脸不耐烦地摆着手大声嚷嚷了一句草原话:“滚蛋,老娘对你没兴趣,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来烦我。” 她这一句话极其有用,竟是真的制止住了男人的继续纠缠,商宁秀赶紧在心里记了下来。 穆雷办完事情回来的时候,商宁秀已经把这句拗口的草原话背得相当熟练了,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前脚进门的男人张口就来。 “……”穆雷整个人的动作顿住,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慢慢将门带上,问她:“从哪听来的?” 商宁秀摆了摆手:“你别管,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翻译一下。” 这种粗口话从她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相当有违和感,穆雷忍着笑,靠近床边,伸手去摸她滑腻柔软的下巴,“意思都没明白就敢学?” “我知道啊,肯定是拒绝的意思。”商宁秀扭头躲了好几下,一边躲一边道:“我就是想知道的再具体一点。” 40 包教包会 脸皮薄的秀姑娘 穆雷没给她翻译, 脑子里忽然一下就想到了很多更有意思的事情,饶有兴致地坐在床边问她道:“真想学我们的语言?那行,我教你。” 他忽然一下这么爽快, 商宁秀反而疑心,狐疑问道:“你能有这么好心?现在这个天气我可不想出去跑马打球。” 穆雷:“那就等春天到了再去,喊我一声好相公,我先教你。” “嘁。”商宁秀白了他一眼, 一副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的表情扭头转过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脸色一变,感觉到身下不太对劲。 商宁秀一个激灵从床上跪了起来, 躬起了身子,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穆雷问:“你怎么了?” “我……我得去找一下古丽朵儿。”说着她便赶紧起身穿鞋。 “哪不舒服?”穆雷拉住了脸色明显变差的女人, “维克托采药去了还没回来,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医师那里。” 商宁秀从来都挣不开他的手, 几番吞吐之后才踌躇道:“你松手,女儿家的事情, 我找古丽朵儿就行。” 穆雷把她送去古丽朵儿家里后没有一起跟进门, 只在门口安静守着。 商宁秀一说是癸水来了,古丽朵儿就连连点头,拉着她往里走:“哦哦, 来你跟我来。” 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草原上和中原并没有什么很大区别, 都是填充了草木灰的缠巾,商宁秀使用起来没有障碍。古丽朵儿又再给了另一个新的缠巾让她用作换洗,商宁秀道了谢后好好收进了衣裳里藏好。 自打进门之后古丽朵儿就一直盯着她看,商宁秀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脸色太差了, 后来意识到她这幅眼睛放光的表情不太像是关切,然后她有些心虚地到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脖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哈哈哈哈,秀姑娘你真的,太兜人稀罕了。”古丽朵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扬起自己的脖子在靠近耳根处点了点,“你不会自己不知道吧,哎哟怪不得呢,我还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勇。” 商宁秀陡然想起来上午在热泉被那莽汉轻薄了,肯定是他留了什么痕迹下来,她脸色全红,满脸难为情赶紧两手摁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用害羞啦,多正常的事。”古丽朵儿拉着商宁秀不让她逃走,附耳小声打听道:“之前你们大婚的时候你吃了不少苦头,所以现在你们怎么样了,你把他教会了吗?他还让你满意吗?” 商宁秀红着一张脸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古丽朵儿的发散能力强嘴又快话也密,一句等不得一句就自顾自地道:“看你这丧样就是还没爽到,哎呀库穆勒尔怎么回事,回头我让维克托多教教他,总不就是轻重缓急的那点事儿,瞧把我们秀姑娘委屈的。” “不不不、没、不是、你不要瞎说啊!”商宁秀越听头摇得越厉害,她心里疯鹿乱撞,是真怕这个小姑娘来真的去跟维克托说些有的没的,赶紧拽着她叮嘱:“千万别!你给我保证,你把刚才的话都给忘掉!” 调戏大家闺秀实在太有趣,古丽朵儿哈哈笑着,忍不住在她红红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心疼道:“我看你也不像是有什么经验愿意吭声的,让你俩这新兵蛋子自己琢磨得碰多少壁走多少弯路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这事儿我肯定给你办成,倾囊相授包教包会,你放一百个心!身子不舒服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不是你冷静一点古丽朵儿,你不许找维克托说这个!”商宁秀快要被她急死了,一边被这个小姑娘推着肩膀往外赶一边扭头磕磕巴巴对她三令五申,但显然是都被古丽朵儿当成了耳旁风。 “你别推我,哎呀你听我说!”商宁秀硬是被她推出了门外,古丽朵儿就直接笑哈哈地一把关了门,任凭商宁秀在外面急得跳脚。 门口高大的男人双臂环胸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关上的大门,问她道:“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商宁秀从脖子到耳根再到脸颊全是粉红色的,她盯着关上的大门,不好当着他的面再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回到帐子里,商宁秀一整个坐立难安。 她想不出办法来有效的阻止办法,穆雷将她的心神不宁看在眼里,吃过晚饭后将人拉住不让走,硬是拖到了自己腿上来坐着,“想什么呢,一晚上板凳烫屁股似的坐不住,古丽朵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商宁秀眼神飘忽不定,咬着嘴唇不敢看他,想往下面跳。 “你看你那心虚样,说清楚才能走。”穆雷笑着一把将人拦住,伸手去捏她的脸,他力气大,那双铁臂能直接绞断敌人的脖子,横在商宁秀后腰她动都动不了,被他捏了下巴抬起来啄吻了好几下。 商宁秀完全不敢张嘴说话,嘴唇一开就被他嘬一下,再开再嘬一下,没几下他就把自己亲上头了,气息绵长沉重,毫不克制地发出一些喟叹。 他于沉醉中睁眼,用力在她唇瓣上认真印了好一会才松开,商宁秀的半张脸都被他掐在掌中,只剩一双紧张胆怯的眼睛在滴溜溜地到处乱转,穆雷腿下将她掂了掂,忽然觉得这姿势挺不错的,说道:“下回就这样坐着试试怎么样,让你在上面。” 商宁秀吃惊地睁大眼,满脸写着畏缩,赶紧张了被挤压得圆嘟嘟的粉嫩嘴唇提醒他:“不行,我不行,我来癸水了,你别动歪心思。” “知道,没来那玩意也不会在今天再弄你了。”穆雷松了手,把着她的两条腿,轻松道:“一天不弄你两趟,你那地方太娇贵了,好不容易才有的今天,老子可不想再守活寡。” 商宁秀有被‘守活寡’三个字给哽到,拍开他的手跳了下去。 这次穆雷没再拦她,只象征性的又再追问了一句:“你还没说呢,跟古丽朵儿聊什么了聊得这么心神不定的。” “跟你没关系!” 到了晚上,戌时左右,商宁秀慢慢开始觉得肚子疼了,她的癸水向来折腾人,从前在侯府时候就时常绞痛,但也还算能够忍受,闷闷地睡上一整晚也就过去了。但或许是这些时日受惊吓太多心情郁结,此次的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 商宁秀在床上翻来覆去,蜷缩着肩背捂着自己的小腹,怎么样都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能够缓解疼痛。 身后的男人于黑暗中睁眼,听见了她明显不顺的呼吸声,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嘤咛哼唧。 “你怎么了?”穆雷半撑起身来,轻轻晃了晃商宁秀的肩膀,“哪不舒服?” 商宁秀紧闭着眼不吭声,穆雷点燃床头油灯,只见女人的脸色煞白一片没有血色,眉头紧锁着,一看就是十分痛苦的模样,男人赶紧拍了拍她的脸颊,“秀秀,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商宁秀被他扳过身子来肚子更疼了,伸手去推他,想再重新把自己蜷起来,但穆雷不撒手,她只好气息恹恹小声嘟囔了一句:“肚子疼,我睡一觉就好了。” “肚子疼?”穆雷看她模样不对劲,“疼成这样还睡一觉都好了,我喊维克托来给你瞧瞧,别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癸水痛,女儿家的毛病,你喊他来也没用。”商宁秀嘤咛着摇头,又再把脸埋进了软枕里。 穆雷拧着眉毛,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听她的,只能再询问些情况:“你以前也这样?” 商宁秀没力气再去思考回答些什么了,闭着眼小声道:“我想要个汤婆子……” 穆雷没听过,问道:“那是什么?” “捂肚子的……用热水灌。” 虽然商宁秀现在的表述已经不大准确了,但穆雷也基本猜到了那玩意的用途,只是灌热水需要密封的铜球才能导热,他屋里没有这玩意。 于是男人直接搓热了自己的手掌,钻进了她的衣裳里。 商宁秀的小腹冰凉,被一个温烫的热源贴上,如此隐秘的位置她本该躲开,但绞痛之下脑子已然控制不住身体的行为了,她把自己蜷成了一团,抱着他的粗粝手掌,和汤婆子一样好使。 这是商宁秀头一次没有抵触他的触碰,她甚至在主动往自己身上按。 虽然床上的女人此时脸色煞白,但穆雷仍然忍不住心中炸开了花,她的手那么软,肚子也软,就像是陷在了温柔乡里一样。难得尝到了这么一点点她肯主动的甜头,穆雷干脆把她整个人都捞到了自己身上。 他跟抱小孩似的将人搂在怀里,给她揉着肚子。 商宁秀也不记得最后是什么时候迷糊睡着的,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癸水的痛劲已经过去了。 她的小腹一片暖洋洋的,上面覆盖着一只大手。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睡死,隔一段时间手就有意无意地揉一阵,他此时恰好有了动作,商宁秀昨天夜里疼的厉害无知无觉,现在人清醒了,浑身上下毛都竖了起来,肚子紧绷着想往外把自己从他臂弯下挪出去。 穆雷睁了眼,看着身前这一大团鸵鸟似的东西往外拱,打了个哈欠索性翻过了自己的身子躺平在了床上,一边问道:“活过来了?” 商宁秀有些难为情地抿着唇,女儿家身子上的事对这么个大男人羞于启齿,只对他道了声谢。 男人摸了床头的薄荷叶出来扔进嘴里嚼着醒神,商宁秀听着他的咀嚼声,脑子里开始想另外一档子事。 之前她还未曾来得及考虑,但好在虽然已经被他轻薄了两次,但现在身上见了红,必然是还没有中招的,只是后面如果再发生无法拒绝的情况被他得逞,又该当如何去避免怀上身孕这件事…… 商宁秀脑仁发疼,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古丽朵儿或者维克托,但这夫妻俩都是穆雷的朋友,真的能帮她吗。 穆雷斜眼睨着满面愁容的女人,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拉回了她的思绪,“琢磨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商宁秀扫了他一眼,“没什么。” “我听说,”穆雷忽然间像是来了兴致,坐起了身单手撑在膝盖上打量着她,“女人肚里揣了崽子之后就不会来癸水了……” “你想都别想!!”穆雷的话音还未落,就被商宁秀厉声打断了。 她情绪相当激动,气血上涌脸和脖子一起发红,被踩到底线的昭华郡主胸膛起伏着,怒目圆瞪与他对视着,但即便她的气势再强,于穆雷眼中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男人被她的怒气给冲到,嗤笑一声不屑道:“老子多上你几次,什么模样的生不出来。” “我是挣不过你的蛮力大,你要用强我没法拒绝,但是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还能管住我走路不摔跤不磕磕碰碰撞到哪去不成?” 商宁秀越叫越大声,她立起了上肢喘着粗气对他怒声喝道:“大不了我送你个一尸两命能有多难!?” “……”穆雷咬牙切齿地笑,“哈,你这脾气,够烈的啊,老子喜欢。” 男人忽然起身将她整个人都拖了过来,商宁秀被他带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把给摁住手臂压在了床上,“你有胆,把刚才的话再给老子说一遍?” 穆雷的肩背宽阔,压在眼前就像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商宁秀挣扎得气喘吁吁,即便知道全是无用功也绝不屈服,男人也不着急,就等着她把自己力气耗干,躺在床上大喘气,用一张宁死不屈的倔脸瞪着他。 “再说一遍怎么了,再说一百遍我也还是这句话,大不了送你个一尸两唔——” 商宁秀被他强行以吻封唇,浓郁的雄性气息将人包裹住,穆雷越啃越起劲,被咬了就捏住她的颌关节将牙关给控制住后再接着亲。 男人冲上来的气性无知无觉地转换成了另一种名为亢奋的情绪,不过是接个吻,穆雷在这种情绪加持之下竟是莫名得到了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穆雷的火气熄了大半,半晌后吸沉重放开她,商宁秀早就因为过度激动控制不住自己泪痕满脸,男人抵着人的唇边笑骂道:“明明是你把我给咬了,好意思哭成这样。” 穆雷身上那股深重的戾气散掉了,商宁秀还被他捏着脸颊颌骨,小幅度地抽泣着。 那一双漂亮秀气的眼睛盯着他的脸,想要呸上一句,但情绪一激动身下忽然决堤,她赶紧挣扎着想起身,“你放开我。” 商宁秀在他手臂上趁机用力拍拍打打了好几下,穆雷的情绪劲下去了也没再拦她,任由商宁秀径自跳下了床去。 41 今天不点灯 “不点灯,你能自在些?”…… 接下来的几天都相安无事, 那日的争执并没能影响到二人的相处之道,穆雷仍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看起来并没有想过要通过这种软刀子来逼她就范。 自打那日被古丽朵儿调侃了一番之后,商宁秀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哪哪都不自在,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但却碍于身边还有穆雷和维克托两个大男人在场不好发问只能生生忍下, 那模样看得古丽朵儿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得几乎要将脸埋进了碗里。 桌子中央的矮架上架着火炉, 里面的肉汤汩汩冒着泡。古丽朵儿好吃,这是她仿照着中原冬日里的铜锅涮肉想出来的招,在自己家帐子里也弄了一个, 每到大雪纷飞的季节就会邀请好友前来围聚吃涮肉。 维克托跟穆雷干了一大碗酒,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自家媳妇,笑眯眯问:“你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小机灵鬼。” “那说起来吧,这件事情,还得要你帮……”古丽朵儿抬起头来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着商宁秀, 后者立刻就放了筷子扑过来捂她的嘴。 商宁秀脸颊绯红两手紧紧抱着古丽朵儿的脑袋,仗着自己个子比她稍稍高点将她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两个女孩抱成一团纠缠在一起, 古丽朵儿满眼笑意冲她直呜呜, 用手势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不会瞎说话, 商宁秀这才将人放开。 维克托盯着二人的互动,那双狐狸一样精明的眼睛来回扫视了两圈,商宁秀心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再端正地坐回了椅子上。 穆雷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感爽快地烧过喉咙, 他长舒了一口气,透过朦胧的锅炉热气去看商宁秀妍丽的小脸。 商宁秀被他带着酒气的目光看得发毛,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要是让他这么喝下去,晚上回去怕是要借酒劲装疯,毕竟她的癸水算算日子这两天就该走了,男人心里是有数的。 “你……你少喝点。”商宁秀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开口劝了他一句。 “放心吧秀姑娘,库穆勒尔可是海量,这种小碗,他能喝上几十盏子。”维克托笑了一声,对她举了举酒盏。 穆雷没应商宁秀的话,那赤条条的掠夺目光也并未收敛分毫,他确实是准备今晚与她好好畅快一番的,大婚到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拢共才碰了她那么两回,他是血气方刚正当壮年的男人,不是那庙里撞钟的和尚,已经快要被憋疯了。 商宁秀埋下头去吃肉,没过一会听见维克托用草原话开始跟穆雷聊天了,似乎是在讲部落里的一些事,因为古丽朵儿还在认真干饭并没有插嘴加入话题的意思,想来应是不感兴趣。 古丽朵儿吃的差不多后汩汩喝了一大碗牛乳茶,刚刚打了个饱嗝,商宁秀就神秘兮兮地凑近她,附耳说了一句悄悄话,表示想让她到后面去借一步说话。 两个女孩起了身,穆雷掀了眼皮睨了一眼,商宁秀回头嘱咐道:“女孩子讲悄悄话,你别跟过来。” 商宁秀拉着古丽朵儿坐远了些,确认那边喝酒的两个男人听不到她们的谈话了之后,才小声问道:“上次的事你没有跟维克托瞎说吧?” 古丽朵儿一猜她就是来说这个的,笑眯眯装傻:“你说的什么事啊?” “别装傻。”商宁秀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臂。 “我给忘了,早知道你着急我就赶紧办了,我这就去。”古丽朵儿说着就作势起身要走,立马被商宁秀给拉住:“回来回来,你不许去听见没有。” 商宁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神情都轻松了起来,接着道:“等会,我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嗯?你说呗。”古丽朵儿吃饱了人坐不直,懒洋洋地向后撑着手臂。 “你……”商宁秀踌躇再三斟酌用词,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和维克托成婚有多久了?” “一两年?不过我们没有像库穆勒尔那样办那么盛大的婚礼啦,咱们草原上的儿女和你们中原的习俗不一样,只要相互倾慕就能在一块,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我俩好了挺多年的,不过真正住在一起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你问这个干啥?” “一两年……”商宁秀点了点头,觉得避孕手段这件事或许还是相当有希望的,“不是,我就是好奇,为何你们感情如胶似漆,但却没有孕育子嗣。” 商宁秀一直观察着古丽朵儿的表情,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小胡鹿的笑容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上下打着转却没说话,她心中便顿时有数大约是问到了人家不太想说的私事上面去了,便赶紧又说道:“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就是好奇所以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也不是什么不方便说的秘密啦,部落里不少人都知道,秀姑娘你初来乍到的,好奇也正常。维克托呢,他们家里有非常严重的遗传病,脏腑方面的。” 古丽朵儿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他的祖父、父亲、叔叔、还有两个兄弟,都是天生的体弱多病,饱受病痛折磨,年纪轻轻就都去世了,唯有维克托是个例外。” “他是受狼神眷顾的,但并不代表未来的孩子也能像他一样健康长大,所以为了对小宝宝负责,维克托和我商议之后呢,我们就决定不要孩子啦,好好享受我们自己的生活。” 商宁秀有猜测过如果不是这二人真有避免受孕的良方,那恐怕就是其中一人身体上有些问题,但她也确实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商宁秀惊讶地以指尖半掩着嘴,她觉得无法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生儿育女,古丽朵儿心里必然有所遗憾,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哈哈哈,也不全是啦,我这个爱吃爱玩的性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古丽朵儿撅着嘴巴跟她撒娇,“你说,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商宁秀心想你是我见过最如狼似虎的女孩子。 她被她抱着手臂磨得没辙,无奈点头:“是的是的,整个中原都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说完之后商宁秀就又再接着打听道:“可你的丈夫是脏腑方面的毛病,那你们如何做到说不生就能不生的呢?”她说这话其实多少有些羞于启齿,可为了能够不怀上孩子,现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哎呀,维克托是医师,手艺好得很,他给自己动了点小手脚,既不影响我们的夫妻生活,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古丽朵儿比划着一截小拇指,代表真的只是一点点小手脚,“很厉害的,一点都没影响他的倍儿棒。” “…………”商宁秀心头被哗啦啦浇下了一盆凉水,这方法于她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维克托慢悠悠地品着马奶酒,眼见那边两个姑娘在说悄悄话,正好等来了机会准备来完成自己媳妇下达的任务,岂料他还没来得及吱声,旁边的穆雷倒是先开了口。 “兄弟,我跟你讨教个事。” “嗯?”维克托愣了一下,“你先说。” 穆雷是个粗人,也是真把维克托当成兄弟,问起这话来直截了当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你经验足些,女人该怎么睡才舒服?不是我,是她舒服。” “额……”维克托原本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开这个头,现在一下子瞌睡碰到了枕头,他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吧,其实主要讲究的还是一个默契,你多观察观察她的状态,中原人不像咱们草原姑娘,往往都是羞于表达的,但她不说你心里得有数。” “你是最擅长狩猎的,你得让对方放松警惕你才好靠近吧?虽然比喻不恰当,但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越是紧张警惕,你越难办成,尤其你俩还没成功过,体型差距大,她多少肯定怕你。” “她怕我?”穆雷一挑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婆娘冲他鬼吼鬼叫地说送他一尸两命能有多难,“没看出来。” “哈哈,你别不承认,若非是真的与你非常熟络的好友,能有几个人是瞧着你全无惧意的,就光部落里的小孩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罗卡家的小胖墩看见你还哇哇哭呢。”维克托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总有些像狐狸,他笑眯眯看着穆雷道:“这事儿你想要圆满呢,起头你就得多克制,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怎么弄都没事。” 维克托按照古丽朵儿要求的‘倾囊相授’,最后拍了拍穆雷的肩膀说道:“我也就只能说到这,具体的你们自己回去多试几次,总结经验很重要。” 吃饱喝足之后,穆雷和商宁秀就自己回去了。 外面在下雪,大片的雪花簌簌往下掉,他们刚吃完涮肉身上还聚着热气,商宁秀没有觉得很冷,若是这场景放在鄞京谁家的官邸中,她或许会想要赏赏夜雪。只是现在四下静谧无声,光线也暗,身后跟着一个浑身散发酒气的壮汉,任谁都无法提起这个兴致来。 身后的男人一直没说话,商宁秀没由来的心慌,埋着头往前冲,只想快些回到帐子里,躲起来。 穆雷给过她帐子的钥匙,商宁秀很顺利地开了门,一进屋就去找火折子点灯。 男人将门关上,将风雪都阻隔在了外面。商宁秀畏寒,他前两天在帐子里铺了地毯还加了几个炭盆,出门前刚烧过,现在屋子里还有余温。 地毯收音,商宁秀听不见穆雷接近的脚步声,刚刚打亮火折子,就被身后拢过来的男人给吹灭了,她被吓得一个哆嗦:“你干什么?” “今天不点灯。”穆雷带着满身酒气,大掌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在她腕心处摩挲。 “什么意思?” “不点灯,你能自在些?” 商宁秀忽然就明白了男人的意图,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柜子上坐好。 柜子抬高了商宁秀,二人之间的差距拉近,商宁秀借着十分微弱的视线隐约看见了穆雷的眼睛和睫毛,非常的接近,她不安地用手肘抵着男人的胸膛,想要再次打亮手中的火折子,却被男人直接给抽走了。 商宁秀听见了东西被丢在地毯上的声音,穆雷掐着她的腰,带着酒气和滚烫温度的脸埋进了她的雪颈中,低声呢喃着询问:“你身上该干净了吧。” 商宁秀慌得不行,赶紧骗他说还没有,但二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点滴的蛛丝马迹都能成为证据,她根本就骗不过穆雷的眼睛。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声音,衣物摩挲,被解开后落在地上,商宁秀看不见他的动作,也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护哪,慢了一拍的反应永远跟不上节奏,也就给了他相当多的可乘之机。 她死死咬着牙关,控制不住自己浑身战栗颤抖,耳边传来穆雷沉重着呼吸的询问:“你在害怕什么?老子又没对你下过重手。” 那身酒气就好像给兵器淬了毒,不会即刻伤人,但却能磋磨在每一个时刻,有着极强的存在感。商宁秀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她努力钝化自己的感官,只希望早些结束这场磋磨。 “平时想你害怕服软的时候你跟老子对着呛,不该怕的时候又抖成个筛子,嗯?你说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穆雷酒劲上来了也还记得维克托说过的话,大掌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多吭几声,老子是个粗人,你不说我都没发觉搞疼你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你就挠我,你疼了你就挠我,打我,我不怕打。” 42 懒鸟 “那你说说,怎么样的方式你能接…… 商宁秀到底是没有打他, 她浑身紧绷着,指甲嵌在掌心里, 咬着牙关不吭声。 忽然某个瞬间, 兵器与主人一同动了,她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竟是被他又从柜子上给抱下来了, “你要干什么!” 穆雷仗着臂力好, 就这么将人兜着挂在自己身上,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了两步,黑暗中的商宁秀没了着力点心跳得越发快, 两手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脸颊滚烫, “回去,快回去!” 男人喘着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放心吧,摔不着你的。” 冬日的清晨光线昏暗, 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时辰, 打鸣的公鸡缩在笼里偷懒,商宁秀这一觉睡得无知无觉,醒来的时候屋里还是昏黑的,恍惚间以为那漫长一夜竟是还未过去, 半梦半醒地嘟囔着:“你让我睡觉,好困……” 穆雷睡着后就做了好久的梦, 梦到天雷勾地火,大旱逢甘霖, 总之就是一切的一切都相当顺畅契合,那躲娇花在雨露中绽开,他兴奋极了, 还没看清楚她的表情,就被耳边上迷糊的嘟囔声给吵醒了。 梦醒之后,被子热乎乎,怀里的人却是一手推着他,睡着了都在扭着要往外跑。 商宁秀没几下就又睡过去了,呼吸声平稳,旁边被打扰美梦的穆雷满脸不悦:“……” 维克托说,水到渠成时方可行舟,但他从来都在旱地行船,也难怪不得圆满。 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这副睡颜,心想哪怕是再晚一些呢,他就能看见她真正享受其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什么表情了,即便感触不真实,但过个眼瘾也是好的。真是可惜。 . 草原上的雪花都比中原的个头大些,撒棉花似的一连下了好些天后终于停了,帐子外边也堆起了两尺多厚的积雪,太阳一出来,异族男人们就拿着扫帚出来扫雪,帐子外面偶尔传来嬉笑打闹的草原话,甚至还有打雪仗的声音。 商宁秀老早就在等雪停了,她要出去骑马,去剧烈运动,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争取避免。 而为了今日能顺利出去骑马,昨天夜里她还跟穆雷谈了好久的条件。 开了荤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节制,恨不能日日醉死在她身上,但现在虽然不像最初那回那般伤筋动骨,但商宁秀面对他的索取也仍然是会筋疲力竭,要说想去骑马,至少头一日晚上决不能让他得逞。 “你总说跟我拜过狼神,那我不是任你随便拿捏泄.欲的工具。”商宁秀站在床上让自己跟他的视野一般高。 穆雷:“所以?” “所以我有出门的自由,我要出去玩,你这种精力没几个人受得了,我们约法三章,你不能在我不愿意的时候强迫我。”商宁秀还是懂得几分谈判技巧的,先抛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来慢慢讨价还价,以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 “你什么时候愿意过。”穆雷嗤笑一声,也没太当回事,懒散地靠在桌子边上,双臂环胸看着她。 商宁秀一听这话就浑身冒邪火,被折腾的是她,难受的也是她,他只图自己快活给她加诸苦难到头来还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调侃,于是她被怒气冲了脑子直杵杵怼了一句:“我要拿根大铁棒子天天往你身上捅你能愿意起来?” 她是给气懵了,话一出口就觉得实在太过粗糙,懊悔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因为紧张开始打磕巴:“总总之,我不能接受。” 穆雷扬着眉,被这股新鲜劲逗乐了,明显心情颇为愉悦,松了口,问道:“那你说说,怎么样的方式你能接受?” 商宁秀心想怎么样都无法接受被他强行侵犯,但现在这话显然说出口也是不起作用的,她要争取切合实际一些的权利,“每回至少歇五日,癸水另算。” 穆雷看着她伸出来的五根白嫩手指,琢磨片刻后,忽然引诱道:“也不是没得商量,不过……” 他的爽快确实有些超出商宁秀的预料,她原本以为这个色中恶狼不会如此轻易妥协,至少还得再打几番嘴巴官司。商宁秀心里有些打鼓,警惕问道:“不过什么?” 穆雷:“那就要看你的配合度了,数量不够的,你得用质量来弥补。” 商宁秀的脸黑了一大半,穆雷接着道:“反正都是要做的,何必把弦绷那么紧呢,你放松点配合一点,老子保证给你伺候舒服了。怎么说,答应不答应?” 见她不吭声,男人笑了笑,起身解下了一件外衣随手丢在了床上,朝她这边走了两步。 无疑这种施压方式是最为奏效的,商宁秀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一言为定。” 那模样,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两口。 反正她要先把目的给达成了,出去疯跑几日再说,至于其他的,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雪地让帐壁白得发光,外面的嬉笑声爽朗,‘啪’的一个雪球没有准头误砸到了穆雷的帐子上,还在笑哈哈的青年们赶紧在外面大声给大哥道歉,然后相互催促着换地方再玩。 商宁秀在里面竖着耳朵听,但那些发音实在晦涩,尤其带着笑闹情绪的时候越发的含糊不清,根本没办法模仿。 她咬着筷子,问穆雷:“他们在说什么?” 穆雷:“打扰大哥大嫂睡觉了对不起。” 商宁秀:“……” 隔了一会她自己在那低声咕咕叨叨,穆雷看了她一眼,发出了正确的‘对不起’给她听,商宁秀赶紧用本子记了下来,又跟着他模仿了一遍。 “你看起来这是想出门去转转?”穆雷看了眼她穿了靴子,但却不是最暖和的那双兔毛的,“是想骑马?” 那双靴子短时间内骑行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时间一长就会因为臃肿而妨碍踩镫,她既然是换了鞋,那想的必然就是要多骑一会了。 “之前风好太阳好的时候不出门,现在这么大的雪倒是想骑马了,你不怕摔跤?” “你别吵。”商宁秀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小本子,上面已经记了不少词,都是她用汉语音译下来备注的,虽然简单粗暴,但却是最好用的办法。 男人虽然嘴上说着要什么条件才肯教她,但平时她只要真的开口问了,他基本也都会一一回答翻译。 穆雷没被她喝止住,扬着眉头接着道:“别以为雪地里摔得不疼,雪把石头树桩子都盖住了,比平时危险多了,运气不好直接磕得头破血流。” 商宁秀抬头看他,“我不管,我骨头都要发霉了,就想出去玩。” 穆雷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说道:“倒是有个好玩的,不过就算风雪停了温度也还是低,跑起来风刮脸,你不喊冷就行。” 这是商宁秀有所目的自己要求的,自然是不会嫌这嫌那,她问他要带自己去哪,男人却是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的只说到了她就知道了。 二人骑着马出了寨子,汨罗河已经被结成了一条冰道,蜿蜒地嵌在雪地里,草场变成了雪场,在阳光下白花花地晃眼睛,尽管雪场看起来一马平川,但穆雷还是再三叮嘱她不可骑行过快。 商宁秀原本是觉得冷的,但今天好歹出了些太阳,出门跑了会马身上也热乎了起来,她拉了下围脖露出自己的半张小脸,竟是有些红扑扑的。 运动过后的嘴唇是最红的,这样有血气有活力的颜色点缀在她脸上,明媚又张扬,远处好几个骑马巡逻的异族青年小伙都在朝这边偷看。 穆雷带她上了一处雪坡后停下,商宁秀跟在后面勒马,问话的时候气息微喘:“怎么停了,你说的就是这?” “还没到,给你看看这个坡子,视野很好,能看见大部分的领地范围。”穆雷招手示意她再过来点,“等到雪化了,春天花朝节前后,这一片会开满恪桑花,漫山遍野地开爆掉,什么颜色的都有,草原的儿女会出来庆祝,迎接春回大地。” “你们这也有花朝节?”商宁秀有些意外,而且听起来还像是他们一个比较看重的节日。 穆雷:“其实我们这叫花神诞,时间和你们的花朝节相近,这么翻译你好懂些。” 商宁秀没见过他说的恪桑花,自然也就无法想象所谓的‘漫山遍野开爆掉’是个怎样的光景,她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催促道:“所以你说的好玩的是什么?” “嘁,你这懒鸟今天倒是转性了,难得这么惦记着闹腾玩。”穆雷笑了一声,调侃着甩动缰绳踏雪而去,后面的商宁秀回过味来,皱着眉头大喊一声:“你说谁懒鸟?你才是鸟,你把话说清楚了!” 雪坡最高处立着一幢木屋,有大三角的屋顶和摆满了花盆的露台,被皑皑白雪盖住了一半,就像被淋了一层鄞京蜜饯局里甜食上的奶霜。 穆雷勒马朝里面喊了一声草原话,最先回应的不是他想呼唤的人,而是后院里一呼百应的狗叫声。 商宁秀一听见狗叫就想起来巴蛇部落那群又黑又凶悍的獒犬,她有点紧张,视线在木屋与穆雷之间来回逡巡。 不多时,屋里出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彪形大汉,那人看着约摸五十来岁,右眼似乎受过伤,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站在露台上朝外头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这群娃儿们忽然立耳朵往外看啥呢,果然是来熟人了。” 43 要人命 “很棒啊不是吗?我们就像刚才…… 那大汉说的草原话, 商宁秀听不懂,但她隐约看见了有几只毛茸茸的大狗子跟着一起从屋子里钻了出来,黑的白的都有, 耳朵尖尖的, 一个个站立起来搭着露台的围栏, 兴奋地冲穆雷嗷嗷叫。 那些狗虽比不上獒犬的个头那么壮, 但也是实打实的大型犬类了,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往外冲,穆雷下了马,商宁秀是万万不敢下去的, 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是把脚抬起来了些。 为首的大狗朝着穆雷跳扑过来, 男人轻易接住后又给它丢去了一边, 他在群狗簇拥下回头朝商宁秀伸手:“下来吧,它们不咬人,放心。” 商宁秀并不是很怕狗, 只是鄞京权贵们驯养的多是一些体格小巧的漂亮狗儿,她陡然见着这种大个子有些紧张,现在那股劲过去之后,再仔细看了眼那些狗确实是在摇尾巴撒欢, 便也就自己跳下来了。 穆雷和那独眼老伯用草原话热络聊了几句,然后一把搂过商宁秀的肩膀将她拢到身前,一看就是在做介绍。 商宁秀用自己贫瘠的草原词汇隐约还听出了一两个耳熟的, 分别是‘我的媳妇’和‘中原人’。这个进步让她心中雀跃, 她正暗自高兴着, 穆雷就开始用中原话给她介绍人了:“这是盖纳 ,扎克的老爹,按照你们中原人的习俗应该能叫他伯伯。” 商宁秀被这彪悍老伯热络打量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教养使然勉强抿唇对他尴尬地笑了下,然后问穆雷:“他一个人住在山上?” “这里也是我们的一个哨岗,盖纳喜欢养狗,他的这些狗又喜欢疯跑,所以他干脆便自请常驻在这里,谁要跟他换岗他还不乐意。我们巡完领地经常也会上来看他。” 穆雷搂着商宁秀来到雪坡边上,指着一个大皮框子问:“玩过这个吗?” 商宁秀看不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圆圆的,周围有护栏下面还有底兜着,看着像是能坐人,“这什么东西,好丑。” 穆雷笑了一声,单手将那沉重的皮框从侧面拉到了雪坡上搁着,然后大掌把在她纤细的一双肩膀上,把人往外推了些。 已经接近雪坡边缘了,商宁秀抗拒上前,但抵不过男人缓慢却坚定的力气,她紧张回头:“你要干什么?” “别慌,你往下看看。”穆雷站在她身后抵着,商宁秀跑不掉,就只好紧紧贴在他身前,生怕自己一个脚滑就这么掉下去了。 下面是白到反光的雪坡,一眼看下去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雪坡。 穆雷:“我早就想带你上来了,怕你嫌风大,难得今天主动肯出门,怎么样,敢不敢试试,我陪你一起。” 商宁秀刚想开口骂他,就听见男人接着道:“先跟你说好,这个多少有点颠,估摸着比骑马还要再颠些,但是这个坡子很安全,咱们冬天滑雪春天滑草,从没出过事。” 就凭这个‘比骑马要颠些’,商宁秀就咬着后槽牙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试试看。” 穆雷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新奇地扳过她的小脸打量着,“哈,老子真一直低估你了。”男人很兴奋,捏着她的小脸就凑下去用力亲了两口,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他将皮艇固定好,让商宁秀坐在了前面,然后自己叉开腿从身后围住了她,商宁秀看着下面这皑皑雪坡忍不住喉间咽了下,抵住了身后穆雷结实坚硬的胸膛。 商宁秀一紧张反应就迟钝,耳廓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穆雷的手攥着她身前的把手,用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往前一撞,整个皮艇顺势往前滑落。 这突来的失重感吓得商宁秀紧张大叫:“等一下,你等一下!!” 等是等不了的,皮艇冲下雪坡,身后还跟着数只嗷嗷大叫一起往下跑的狗子,冷风呼呼往脸上砸,商宁秀捂着自己的嘴巴,因为太害怕反而发不出声音,皮艇越过坡子被颠起再落下,她身子轻,整个人都被颠得要往上飞,穆雷的手臂就成了安全锁,将她牢牢固定住。 海东青迎着暖阳飞翔,看着下方的小圆圈在雪坡上平稳向下滑行,冲飞一路积雪,再振翅飞往最高处。 皮艇越往下速度越快了,不断越过大小矮坡子,适应了最初的那一阵失重心悸,商宁秀逐渐开始尖叫,叫声被颠得支离破碎,她紧紧抱着穆雷的手臂,一直到皮艇冲进缓坡,逐渐被阻力逼停,她的叫声才慢慢减弱了下来。 商宁秀满耳都是自己浓重的喘息声,她像是一条濒死在岸边上的鱼,浑身无力地瘫软在穆雷身上,脸颊两边的碎发早就被吹翻了,穆雷的呼吸也很急促,伸手去摸她的脸,笑着问:“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商宁秀手脚发软没力气动弹,身娇体软被他抱了满怀,回头拿一双浸了水雾的眸子看他,没有警惕,没有愤恨,只有吓懵了的无措。这一眼要人老命,穆雷兴奋劲上头,喘息声不止,一把擒住她的后颈将人打横往怀里带。 他的肩膀上围傲人,轻易就能将她完全藏在怀里,穆雷捏着她的脖子伏低了身子深吻下去,带着厚重的侵略性,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亲吻都要攻势猛烈,商宁秀原本就没喘过来气,这一下被夺去的呼吸无异于雪上加霜,她鼻息沉重非常,随着进攻的缓急变化着节奏。 天旋地转之后被陷在温热怀抱里起不来身的牡丹花缓了好一会的神,掉出去了的魂慢慢回到身上,她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意识回到脑子里的第一个瞬间,她睁眼看着无云的蓝天,被男人压近的脸给挡住了一大半。 穆雷闭着眼,亲得无比投入,嘴唇上传来炽热压抑的触感,她听到了他喉间酝酿出的声音,那是气息短暂凝滞后再释放出来的,伴随着吞咽与喉结的滚动。商宁秀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他很满足。 挣扎来得毫无征兆,回过神来的商宁秀鲤鱼打挺般在他身上扭了起来,手脚并用推拒着,成功将男人的脸从自己身上分开来。 穆雷猛地被推开来时眼中还有不解,很快就又捧上她的脸,意犹未尽地睁大眼表达着自己的满意与惊喜:“很棒啊不是吗?我们就像刚才那样。” 他还想接着亲,但商宁秀那丢魂的状态早没了,自然是不肯再配合,她张牙舞爪地几乎是要咬他两口,穆雷急于找回刚才的感觉,摁着她的手臂不松,商宁秀起也起不来,别开脸在男人愈发沉重的呼吸声中大叫提醒他:“你答应过的事情不许反悔,还没到时间你不能勉强我——” “亲嘴又不作数。”穆雷粗声粗气地又再亲了两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一副饱受折辱地表情忌惮盯着他,男人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也同样提醒道:“老子重承诺,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同样必须办到。” 商宁秀心里一凉,眼睛不自然地四处看,然后他退开身,将她拉了起来。 那群跟着跑下来的大狗围在皮艇周围撒欢乱转着,商宁秀背过身去快速整理着自己乱掉的头发和衣服,一只白毛犬摇着卷翘的尾巴凑近来闻她的脸,商宁秀便赶紧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不太好,往上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雪坡,中间还有一条被皮艇刮出来的洞道。 刚才那么个颠法,魂都掉了,即便是那男人的种再坚强,应该也是没办法生存的吧。商宁秀抱着如是的侥幸心理。 穆雷跟着一起起了身,他从皮艇下面拉出了几条长绳索,末端系着特制的绳结,男人熟稔地将它套在了几只大狗身上,狗儿们似乎是对这个流程已经相当熟练了,穆雷一松手,它们就嗷嗷大叫着拖着皮艇往雪坡上反冲。 商宁秀惊奇于这种神奇的归位方式,“它们真的好聪明。” “这些犬种精力旺盛,每天不上下疯跑个几趟就在家里拆房子。”穆雷笑了一声,“所以盖纳就想出了这种方式消耗它们旺盛的精力。” 商宁秀看着那被狗拖上去在视线中逐渐变小的皮艇,“那我们怎么回去,马在上面。” “吹个哨子把马喊下来,这里只有这一处是直坡,旁边晃两圈就转下来了。”穆雷用下巴朝旁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带着她走了过去。 积雪过了小腿,商宁秀兜着自己的披风避免沾雪,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穆雷回头看她吃力,过去弯腰直接把人捞了起来。 商宁秀的视野一下子被抬高,他直接抱着腿一把让自己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放我下去我自己会走路。” 穆雷想抱她,张嘴就能给自己找借口:“你从前都是轿子抬,哪走过什么路。”男人将她抱着往上掂了下搂得更紧,笑着说:“你的脚那么嫩,老子稀罕得很,宝贝就是得好生护着。” 商宁秀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脸色爆红,用力在他肩膀上打了几巴掌,打疼了自己的手,男人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他肌肉发达皮又糙,全然的不痛不痒,权当她的羞恼为情调。 穆雷抱着她来到山脚下,也没将人放下了,就这么单臂搂着她说道:“会吹哨子吗,你来试试?” 商宁秀这么坐在他手臂上,身位视线就难得的比他要高出了一截,男人是在微微扬着脸和她说话的,她向下睨着他,俯视的角度更有从前尊贵身份的气势,“会啊,你看不起谁。” 穆雷看着她那模样那小表情,心里痒得不行,怎么看都想亲,但他这个身位不太好够她,只能用视线紧盯着那嫣红的嘴唇,一边接着说道:“咱们部落的马听哨还是挺机灵的,尾音上扬结束时打一个尾勾就成,桑格鲁只认我的声音,但你骑出来的那一匹还没主,要能唤下来,正好就给你当坐骑了。” 商宁秀在听见他说什么‘打一个尾勾’的时候就开始心虚了,尾音上扬不算很难,可尾勾是个什么东西。 但她怎么着也不会这个时候还没试就露怯,伸出秀气的指节往自己嘴唇探。 穆雷的眉毛便是在这个时候扬了起来,但没阻止,想先看看这朵小牡丹花是想干什么。 商宁秀轻含住自己的指节,哨声一响,就听男人在耳旁忍俊不禁笑得万分生动:“你干什么呢我的妮儿,怎么还兴咬手了呢。” 44 中原男人 “陪我躺会?” 穆雷的胸膛在抖, 一为她这种蹩脚小毛病,二为她一脸不明所以的发懵表情,看起来又好欺负又好揉。 商宁秀确实被他笑得发懵, 吹哨手势原本是二指相贴抵着嘴唇, 鄞京大部分权贵子弟都是这种手势,但女子做来多少显得不雅, 于是喜好骑射的贵女们就传出了自己独有的办法, 反咬指节吹哨, 既不影响响亮, 看起来也文雅一些。 被人当着面这么明目张胆地笑话,尤其这人还是个粗鲁男人, 商宁秀多少有些气不顺,拧眉道:“你笑什么,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个陋习, 叫人看到要笑话死的。”穆雷见她不高兴,一边止住笑一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开一些, 嗓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示好, “别咬手,再试试, 嗯?” “……”商宁秀被她攥着手,就这么顿住了,显然, 不借手势她吹不响。 “不会了?”男人好整以暇看着她,眼里盛着笑意, “像这样,用舌头卷起来发声,比咬手控制得好多了。”穆雷抵着舌尖给她演示了一边, 那声音轻快自然,一听就是非常轻松的状态。 商宁秀心里想跟他对着干,但确实觉得神奇,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嘴巴,“你管得好多啊,吹哨子还有这么多讲究,响了不就行了。” “咬手吹得费劲,而且气都散了声音根本传不远。”穆雷一直不松手,再次吹响了口哨,这一次声音明显比之前更大了,轻易回响在山林间,没多久商宁秀就听到了马蹄声,是桑格鲁带着另一匹棕毛马跑下来了。 商宁秀没去理会炫技的男人,拍了他的手臂道:“放我下来。” 穆雷依言将人放了下来,拉了桑格鲁的缰绳,问道:“饿不饿?我捉只兔子给你烤了吃,或者回去煮汤喝?” “这大雪天的兔子哪那么好逮,说得跟很容易似的。”商宁秀一边腹诽着,忽然见男人蹙着眉头望向了某处,她跟着一起看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在这别动。”保险起见穆雷还是将商宁秀抱去了马背上,然后男人自己向着前方树林的某处走了过去。 穆雷的谨慎状态让商宁秀下意识紧张起来,她拉着缰绳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了?” 男人在树桩边上的小野藤上取下来了一片布条,红色的,被雪盖了一大半,是人为缠在石头上扔过来挂在这的,解开拉出来后约莫一个手掌那么长。 穆雷回来后对她说:“不能抓兔子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一趟,这不是部落里的东西。” 商宁秀的目光停留在他手里的布条上,忽然伸出手来:“你给我看看。” 穆雷用两指夹了布条递给她,商宁秀展开来仔细一看,发现刚才果然没有看错,“这个人应该不是你们草原上的,这织法是蜀锦独有的,和硕国蜀地的特有技法,我也是承蒙陛下赏赐才算见过,这东西顶稀罕,每年产量就那么点,上供都是有数量的,一般平民老百姓有钱也买不着,更不可能卖到草原上来。” 她指腹摩挲着布面,点了点上面的绣着的八瓣莲,“而且这种绣纹颜色在我们中原不管哪个国家都是官家子弟才能用的,青苔绿是武官色,我猜这人应该来自和硕军营。” 知道不是那什么巴蛇部落,商宁秀的状态也就没有太紧张,她刚才并没有看到穆雷是从石头上解下来的,只当是挂在了树枝上,她将布料还到了他手上,感慨道:“这么稀罕的东西,就这么被树枝子挂破了,暴殄天物。” “和硕的军营?”穆雷像是从这几个字里想到了些什么。 商宁秀:“应该是吧,不过这人品级不太高,这个绣工很一般,估计料子是受的赏吧。” 再加上这句话,穆雷就基本猜到是谁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好秀秀,帮到大忙了,这人有可能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早些年大疫那会于我们部落有恩的。他是在求救,我得救他。” 穆雷将商宁秀带回伽蓝部落送回帐子安置好之后,便又再召集了几个兄弟,带着人一起出去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穆雷才回来,但他并没有找到人。 今天的晚膳是炙羊肉,放在烧热的石板上烫熟的,比火烤的鲜嫩许多,商宁秀吃了不少,捧着肉汤的碗暖手,看了一眼他随手仍在桌上的几块蜀锦布,都是巴掌大小,皱巴巴的躺在那,“怎么这么多?” 穆雷喝了一大口肉汤,回答道:“我把那附近的林子都翻了一圈,找着当初我们部落留给他的信物了,也扔在了那附近,还另外又找到了三块系在石头上的布。他必然是在求救,但我没找着人,这些东西显然是扔在下雪之前的,现在到处都被雪盖住了,即便是还有其他痕迹也是不好找。” 商宁秀放下碗,把那几块蜀锦一一展开,发现每块上面都有个洞。 “这是你扎的吗?” “不是,解下来时候就有。”穆雷摇头。 “那怎么每块都有,还都扎在绣莲上了。”商宁秀翻过来看了好几遍,前后都没留字,这人显然手头工具有限,每一块都撕得像是被狗啃过。 穆雷:“照理说他应该是想通过这个传递什么消息的,但老子琢磨了一路也没看明白。” “什么消息,紫气东来吗?”商宁秀扬起眉毛随口道。 “什么东西?”穆雷手里动作一顿。 “没什么,就中原一个民间故事,秦楚时期一个老先生写的话本,一个渔民为救病重妻子去南海求神,碰到了假扮成村民的神仙,神仙告诉他八瓣莲里的莲子能治百病,后来他找遍了所有的八瓣莲,结果里面全是空心的。”商宁秀一边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把手指穿过那洞去动了两下。 “然后那渔民不肯放弃,不吃不喝找了七天七夜,最后感动了神仙,现身告诉他说‘世上难觅有心人,紫气东来处,便得汝所求。’” “后来空心莲慢慢就代指紫气东来了,达官显贵送礼若是关于莲花的,丹青或是玉器,有时候还会故意在上面留白,不要莲心。” “东边,那棵紫藤花树。”穆雷哈哈一声大笑,抱起商宁秀就照着她脸蛋上亲,“快来给老子亲一口,你可真棒!” 商宁秀被他箍着脖子动都动不了,这一声亲得极其响亮,她脸颊上留着湿热触感,人还懵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穆雷就已经风风火火赶去救人了。 商宁秀来回擦了几下脸,赶紧跑去铜镜边上看了眼,还好,只是声音响,没留下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穆雷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商宁秀自然是不会等他的,径自点了帐子里的炭盆,烧得暖洋洋后钻进被子里去自己就寝了。 第二天清晨她醒得早,卯时不到就睁了眼,发觉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是穆雷头一回彻夜未归。 商宁秀难免有些胡思乱想的紧张,不是出于对男人的担心,只是现在他是她在草原上生存唯一的倚仗,即便人是混帐了些,但撇开那不知餍足的色劲之外,对她确实也没有别的坏心了。 如果穆雷出了什么不测,这部落民风彪悍她又不怎么通语言,万一再被另外哪个男人给看上…… 商宁秀心里打鼓,不敢去想后面的事情,头一回意识到他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的一把保护伞。 这股忧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天色刚刚大亮,穆雷就带着一众弟兄们凯旋了。 桑格鲁照旧冲在队伍的最前端,马背上除了穆雷之外还驮着一个已经昏迷了的男人,穆雷下马后轻易将男人扛了下来,用草原话大声朝里面喊了一声:“快叫维克托来医疗帐准备好救人。” 领了口令的异族小青年立刻飞毛腿地跑进去报信。 被穆雷救回来的是个中原男人,满身的衣物脏污,脸色非常差,但即便憔悴狼狈,不少异族人也还是认出了他的样貌,那是大疫那年,教会他们放血缓解症状的那个恩人。 维克托初步诊断之后开出了药方,让人去药房抓药,然后对穆雷说道:“看着很严重,但基本是些皮外伤,还好现在天气冷,伤口不容易发炎,养一养不会留病根的。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东边,就咱们和隔壁赤沙部落交界线往下走那荒地那儿,那棵大紫藤花树那里,老子碰见上次那个挨千刀的鳖孙了。”穆雷冷哼一声,“那儿应该是个巴蛇的临时据点,有帐篷和不少柴火粮食,看起来至少有百来号人在那,咱们猫进去把人救了之后放了把火就跑了,没起什么大冲突。” 穆雷没点名字,但维克托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上回来偷袭了部落的年轻头目摩罗格。 “哈,赖皮蛇这是没地方过冬了啊,紫藤树那全是梆硬的沙地……不过他们从来也不自己畜牧就是了。” 穆雷:“我找到赵兄弟的时候,他是被关在一个矮铁笼子里的,看那阵仗像是有被关了挺久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巴蛇手里去的,他多久能醒?” 维克托:“唔,药灌下去了应该是挺快的。” 毕竟是对部落有恩之人,不多时酋长也亲自来探望了,长子外面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高个子大男人,商宁秀只敢远远站着。 她知道有人着急喊走了维克托,应该是有伤员,但她完全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一个羊毛卷的异族青年看见了她,跑过来叫了一声大嫂,热情地用草原话对她说:“库穆勒尔大哥在里面呢,大嫂你怎么不进去,走啊。” 他眼睛亮晶晶的,但商宁秀至多也就只听明白了一个大嫂,她有些局促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让他赶快走去忙自己的事。 穆雷遣散了外面的围观群众让伤员好好休息,隔了老远就看见自家媳妇和一个傻小子两个人在那比比划划打手势,鸡同鸭讲。 穆雷高大的身躯走过去,单臂抱起了商宁秀往怀里一掂,一手对那傻小子摆了摆,用草原话说道:“回家去,小崽子。” 商宁秀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声惊呼,然后瞧见居然是穆雷,挣扎的动作便止住了,“你回来了?” 穆雷竟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雀跃的意思,嘿嘿一笑道:“回了,多亏你机灵,人才能救回来,宝儿你可立大功了。” 商宁秀被他这些稀奇古怪的称呼喊得脸一红,“我有名字,你不要总是这么乱叫。” 穆雷回到帐子里就将人放下了,男人一天一宿没睡觉,又奔波了一晚上,多少有些风尘仆仆的,他将沾了血的外衣随手脱下来往架子上一扔,开了柜子拿了些肉干和酥饼出来,一边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 “我不吃。”商宁秀看见血迹下意识往他身上瞧了一眼,“你受伤了吗?” “没有,别人的血,我把那个摩罗格的腿踩折了,哈哈。”穆雷说着怕她早上自己一个人没敢去大帐,又问:“是饱了还是不想吃这个?我给你煮点卤肉面条?” “我饱。”商宁秀摇头,“古丽朵儿陪我用的早膳。” 闻言穆雷点点头,便敞开肚子自己吃肉了,他个子大消耗也大,风卷残云将吃食扫了个干净,才微微打了个饱嗝。 “我睡一会。”吃饱了之后穆雷解开了铁臂缚扔在桌上,顺道又脱了两层衣服,只留了最里面的单衣,他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邀请道:“陪我躺会?” 商宁秀整个人警铃大作,“我不困。” 穆雷也并非是想干点什么,他只是有些累了,现在就想抱抱这温香软玉,闻闻女儿香,“躺着也舒服些,不弄你,放心。” 穆雷轻易就把人抱上了床。 商宁秀不肯躺下去,就硬犟着靠坐在床头前,男人也没再勉强,退而求其次地抱着她的腰身入睡了。 穆雷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毕竟睡太久会影响晚上的作息,稍事歇息补回了一些精气神之后也就醒了,然后就发现刚刚还拍胸脯说不困的人睡得比他还香,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前,酣然甜美。 穆雷想笑,又怕一笑把人给吵醒了,就这么撑着胳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真他娘的漂亮,又漂亮又娇贵,最重要的是,活泼的时候逗弄起来真是顶有意思。 45 故乡的消息 “迟早有一天,我会手刃那…… 商宁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 绒毯也是掖好的,而穆雷正坐在前面空地上削什么东西。 “睡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喊你起床了,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穆雷调侃着, 用匕首将羽箭的铁尖头拆下来, 再把木杆前段削出了头子,扔进了竖长的箭筒里。 商宁秀坐起身来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看着他将箭筒固定在前面,执起处理好的羽箭瞄准, 问道:“投壶?” “嗯,汉族商队要二三月才会再来了, 先自己做一个给你打发时间门。”穆雷没玩过投壶,但射箭是行家,手上的准头相当好, 第一下找到了手感, 之后的就百发百中了, 男人回头朝她招手,“你来试试看。” “……”商宁秀手里握着被他塞进来的羽箭,坦白道:“我对固定靶的准头非常差, 这种投壶的玩意从来没丢准过。” “固定靶?”穆雷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稍稍有些出乎意料,毕竟所有人学射箭都是从固定目标开始的, “你是说你的移动靶比固定靶准?嘿,这可还真少见。” 穆雷有兴致还想再说什么, 商宁秀已经兴趣缺缺地将羽箭还给了他,问道:“你救回来的那是个中原人?” 男人稍顿了一下,每回提及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就总是这样转移话题。穆雷将手里的羽箭随意往前一抛, 精准落入箭筒中,“对,他是和硕军营的一个斥候兵,那年大疫的时候帮过我们部落一把,这次不知道是怎么落到巴蛇手上去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巴蛇没杀他肯定是有什么企图的,具体的还是要等人醒了问问才知道了。” 赵小刀是在傍晚时分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门就有人来给穆雷传消息,虽然听不懂外面的草原话,但商宁秀心里一直是精着这件事的,哗地跟着穆雷一起站起了身,“那个中原人醒了是不是?我也想去看看。” 穆雷没有直接拒绝她,一边系着铁臂缚一边不咸不淡地道:“维克托给他上药把衣服脱了,你确定想去?” 若非每次他强行干预,这躲迂腐的牡丹花是非常避讳看见男子身躯的,穆雷十分明白这一点,这句话能相当有效地劝退商宁秀。 她确实为难,但却不曾犹豫,只咬咬牙道:“我站远点不看他就是了。” 穆雷无所谓地嗤笑一声,“随你,走吧。” 医疗帐里烧着炭盆,缠着满身绷带的男人饿极了,抱着一只大汤碗底朝天地往嘴里扒拉着卢菔炖牛肉汤,一口气干光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喟叹。 维克托:“慢点吃,赵兄弟你现在的身子吃快了容易积食。” “积就积吧,哇兄弟你是不晓得噻,那群杀千刀的蛮子真不是人,是啷个折磨我的。”赵小刀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方口音,摆着手往嘴里扒肉,“太不是人待的地方喽。” 商宁秀跟着穆雷一起进了帐子,男人径自走去了床边,商宁秀之前得了提醒,一直低垂着眼眸视线只看地上,进门后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了过去。 赵小刀看见穆雷兴奋极了:“库穆勒尔大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呐,我都听说了,你带人把我给抢出来的,可真的是太感谢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兄弟,我的命就是你的命噻!” “言重了。”穆雷想不出更多的客套话,只摆了摆手拉了凳子坐了过去,问道:“赵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落到巴蛇手上去的?” “这说来真是话长。”赵小刀叹了口气,“前些时大夏不是在打大鄞吗,我们和硕多少也跟着受牵连,你知道的嘛关外一般都是我负责的,我当时领了个任务去探场子,看见鄞关靖州城打成了个狗样子,路都被堵死了,鄞军的粮草只能绕路,结果就被一群草原人给劫了,老子也是点儿背,本来没事的,结果他们带了几只黑狗,躲水里都被揪到了,就被他们一锅给端走了。” 赵小刀说的是汉语,商宁秀清楚听见‘大夏进攻大鄞’,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内有叛军,外有强敌,怪不得连腹地盘城都遭了战火。 “那些是巴蛇部落,草原上的毒瘤和叛徒。”穆雷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你被蛇抓了,他们没有直接杀你?” “我一猜就是了,草原上能干出杀人越货这种事的,也只有巴蛇了。”赵小刀连连点头,接着回答道:“本来是要杀的,但是后来他们发现我能听懂草原话,还会简单说一点点,就想驯服我给他们当翻译,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饥一餐饱一顿的,那个笼子,脚都伸不直,呸。” “我被他们关了有接近一个月了,我就等啊等啊,等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他们中途换了一次据点,居然还是偷偷从雁麓山脚下穿过去的,好家伙,我就赶紧留下了求救信号,哈哈没想到你们真的能看见,还真的找到我了,真人菩萨保佑啊,我家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雁麓山就是伽蓝领地内的那座大山,赵小刀说着说着差点就要抹眼泪了:“我当时是条件太艰苦了,根本没办法留下更具体一点的信息,我都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真的能得救……你们居然那样都看懂了,真的厉害死了。” “不是我,是秀秀看出来的,我的中原人媳妇。”穆雷眼神朝商宁秀的背影示意了一下,她此时正好在偷偷打量这个说话带着点口音的中原人斥候是个什么模样,一下子被赵小刀看过去的视线怼了个正着,赶紧又再将头转了过去。 “哎呀,原来是嫂嫂的慧眼,感谢感谢,小刀深谢二位的大恩呐。” 商宁秀背对着他们,觉得这人说话有些不着调,举止言谈并不稳重,恐怕不太能帮到自己。 “说正事,巴蛇的人在紫藤树那里藏了有多久了?总共有多少人手你清楚吗?”穆雷打了个响指拉回了赵小刀的视线。 赵小刀:“有十来天了,落雪之前过去的,但他们现在分成了两拨人,这一拨是一个叫摩罗格的男的领的头,具体多少人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被关在笼子里出不去,但是每天来往看见的人里,几乎没有女人小孩,全是年轻男的。” 这一条猜都能猜到,没什么很大用处,穆勒接着又问:“那你被关的这么多天,有没有注意到他们那群獒犬有什么特殊的习性?好好想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多小的事都行。” 赵小刀一听这话就猜到了穆雷这是要找那些人的麻烦了,他很激动,但又确实没观察出来那群狗有什么弱点,冥思苦想一阵忽然一捶手掌:“我想起来一个事,虽然跟狗没什么关系,但是兄弟你应该用得上,昨天晚上一个男人喝醉了从我笼子前经过说漏嘴了,他们假扮成了别的部落,从一个叫赤沙的地方买了一批盐巴和金米,应该就是今晚运到。” 穆雷和维克托的眼神同时变得微妙起来,赤沙部落的粮道在紫藤树西边,既是假扮正经买家,必然走的也就是正经粮道。 维克托啧了一声,“金米倒还是其次的,要是断了盐巴,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啊。” . 沙地紫藤树。 摩罗格紧咬着牙关,疼得满头大汗,腿骨发出清脆响声的复位声,男人一个打挺仰起脖子撑起了胸腹,坚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寒冬下,淌过汗渍,随着呼吸大节奏起伏着。 “好了,终于完全正过来了。”为他医治腿伤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摩罗格,你的这条腿本来就受过伤,这次更加严重了,如果被踩得再重一些,你可能就没法复原成之前的草原狼了。” 摩罗格喘着气,他有着黑中发红的发色,此刻鬓角尽数被汗打湿,“库穆勒尔……迟早有一天,我会手刃那条狼。” “伽蓝部落也不知道是长了什么狗鼻子,能找到这里来也是不容易,毕竟这棵大紫藤树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摩罗格,我们得尽快换地方了,一个伽蓝部落或许还不可怕,但若是加上附近的赤沙部落一起,即便我们有獒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等今晚接到这批盐巴金米之后就走吧,还是去回回湾那里,虽然现在没了芦苇,但那里有大片树林,也能做掩护。” 摩罗格躺在大石头上不吭声,他大手覆盖在仍有疼痛感的膝盖上,“阿图,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阿图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而是忽然说了一句:“摩罗格,我有了一个心爱的姑娘。” “是谁?哪个部落里的?”摩罗格颜色浅淡的眸子看向他,“我去帮你抢回来。” 巴蛇部落里的女人活不长,不管是从中原还是草原其他部落里抢来的女人,都活不长。而他们部落的男人似乎比草原上其他的部落更加没有女儿命,十来个皮猴子才能有一个姑娘,而且现在都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所以阿图说的这个人不可能是自己本部落里的。 阿图笑了笑,接着道:“在看见她的时候,我有一瞬间门曾想过,要不要和其他部落那样,自己采摘畜牧自给自足,那么我们就会拥有固定的领地。” 摩罗格直接黑了脸:“你不是吧,男子汉志在四方,难不成你想往后成日里给羊剃毛收拾羊粪还是撅着屁股浇水割金米?那可不是大男人该干的事。” “哈哈,我不想,所以这个念头一下子就被我自己给掐死了。”阿图大笑了一声,摩罗格这才稍微好了些脸色:“这个念头都不该有,我们终有一日会称霸草原,你要相信我,我能带领你们走向胜利。” 没过多久,前面忽然跳过来一个神情慌张的男人,近到跟前后说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们去接应盐车的人刚才传信回来说,刚一出赤沙的粮道东西就全被抢了,是那个库穆勒尔带的队。” 阿图哗地一下站起身:“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买盐?那地方又不是伽蓝的领地范围,他们过去干什么?” 来人苦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啊,他狂得不行,还扬言说要去告诉赤沙以后别被我们瞎糊弄卖东西给我们。” 摩罗格一巴掌拍在石头上,怒不可遏道:“我操他爷爷的库穆勒尔!你给我等着,老子跟你没完。召集人手,随我一起去将东西抢回来!” 46 食髓知味 她的身体接受与否,竟是连接…… 夜幕下的伽蓝部落里亮着火光, 穆雷带着人出去抢巴蛇的盐车了,商宁秀一个人在帐子里喝了好几杯热牛乳茶。 那陶瓷壶温在炉子上,下面透出来点点红碳的亮光, 她盯着怔怔出神,犹豫再三, 还是不甘心,想去试试。 商宁秀放下杯子,取了披风系好, 出了门。 医疗帐外一直都守着一个愣头青年,不是看守,是为了防止里面的赵小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叫唤到人。那还是个没长开的大男孩,瘦高瘦高的, 显然也是认识商宁秀是谁, 看见她走近了眼里直放光,“大嫂!” 这个称呼是目前为数不多的,不管说得多快怎样变换语调,商宁秀都能听懂的一句草原话。 她站在帐子外往门上看了眼,因为想说的内容比较敏感,所以她并没有带古丽朵儿来做翻译, 自己努力比比划划,终于说出了来之前组织了好久语言的一句草原话:“我,看看, 说话。” 商宁秀朝里面指指点点, 那愣头青显然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就让开了身子。 医疗帐里烧着炭盆,很暖和,赵小刀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但没想到会是库穆勒尔家的媳妇,还是趁着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孤身造访的。 “额……”他明显愣住了,眼睛往外瞟,想看看这位漂亮的中原女人身后还有没有再跟着谁。 令人失望的是,后面并没有人,而且商宁秀踌躇一番,还将门给虚掩上了。 这一下可把赵小刀给搞紧张了:“那个、那个,大嫂啊,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找我有事?” 中原男人的身材没有异族人那么过分强壮,但他是军营斥候兵,结实匀称的身体底子还是有的,缠着绷带坐在床上,那满脸的局促不安就好像一个被歹人入室抢劫的黄花大闺女。 他到底算是衣衫不整,商宁秀不好直视,偏过了视线面对着墙壁,找了个适合切入的话题:“赵公子,我先前听你说大夏在进攻大鄞边关……我就是鄞人,而且家里的父兄都是武官,易受战火牵连,你还知道什么,能给我说说吗?” 听她这么一说,赵小刀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谈有失体统,他想快些回答让她快些离去,于是答得言简意赅:“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就是在城外转了一圈没能进去,但是听说大鄞皇帝已经派了官拜一品的大将军往前线镇压叛党。大嫂你家父兄是地方官还是京都官役?” 商宁秀:“……你别叫我大嫂了,我姓商,你叫我商姑娘吧。” “诶……好嘞,商姑娘。”赵小刀是个机灵人,一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多了几分猜测,再加上这位商姑娘故意选在了库穆勒尔不在的时候到访,男人隐约觉得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我家父兄都是在鄞京里的。”商宁秀鼓起勇气转过了头来,目光恳切直视着他的眼睛,“赵公子,我知你是个好人,我孤身一人在这异乡草原,实在思乡心切,若赵公子病愈之后要回中原,可否帮小女捎带一封家书回去?” 赵小刀稍稍停顿一瞬,为难道:“大嫂哦不是商姑娘,不是小弟推脱,原本我回中原给你在鄞关找个驿站快马送信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世道变了哇,就光我被抓来之前,大鄞的边关那是一片水深火热啊,不说远的了,里面起码到盘城都是兵荒马乱的,再往前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要想穿越这道火线过去,小弟着实是没有这个本事。” 商宁秀知他说的在理,也沉默了下来。 赵小刀:“而且啊,越是这种战火烧起来的时候啊,通关文牒文书查的就越紧,怕有贼人细作混进城里去嘛,火线之后的城防那可才算是铁桶一块,我是混军营的我有经验,往往这个时候是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的,关在城外进不去的难民灾民那可太多了。” “所以啊,商姑娘,我的建议还是说呢,劝你多等等,说不准过几个月,大鄞能把边关收复回来,诶嘿,那个时候不管是送信还是探亲,就都要好办多了。” 赵小刀将商宁秀的落寞看在眼中,觉得她这副模样不太像是思乡心切只想送封家书,于是便试探着道:“但是库穆勒尔大兄弟这身手体格都是没得说的,他千里走单骑的本事我老早就见识过了,或许他能想点办法呢?” “他?”商宁秀无奈苦笑一声,“他怎么会帮我送信,他恨不能把我一辈子拴在这。” “额……”赵小刀一下子被哽住了,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商宁秀说完这句之后也没指望再听他什么回答,径自告别道:“如此,那便不叨扰赵公子养伤了。” “……诶,好嘞,商姑娘你慢走。” 商宁秀出了帐子,不想回屋,漫无目的在外面打转,她走在哪里都扎眼,又不想有太多异族男人过来搭话,最后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台子,背对着火光,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爬上去正好能容纳她坐下。 听见故乡陷在此等水深火热中,她心口堵得慌,即便是现在能说服穆雷放她走,可连赵小刀这种斥候兵都无法穿越的火线,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弱质女流又如何穿得过去。 商宁秀抱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了臂弯中。 冬夜阴冷,背了火光的角落越发明显,没多久商宁秀手脚就都冻僵了,但她不想挪动,也没抬头,就这么缩在那。 穆雷找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的匆忙怒气,他个头高大,逆着火光往小路里一站,那身板像是来索命的罗刹鬼,皱着眉头大步走向蜷缩在台子上的女人:“平时天天嚷嚷着怕冷要加炭盆,现在搁这埃冻也不知道回屋,你不是有钥匙吗?” 商宁秀听见声音抬起了头,那懵懂茫然的很神情就好像才睡醒一样。 穆雷伸手将她捞起来抱进怀里,“你这傻婆娘都冻僵了,你在这蹲多久了?”他一把捏住商宁秀冷硬发乌的小手,捏了两把后就往自己怀里塞。 男人还穿着出去打蛇的战斗装束,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有精铁铠甲,沾了他的体温后对于现在的商宁秀来说全是温烫的。 商宁秀一直闷着不说话,男人将她抱回了帐子里,屋里暖烘烘的,将天寒地冻隔绝在了门外。穆雷单臂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坐下,眉宇仍然紧锁,刚想开口再数落两句,却见这漂亮的牡丹花眼角鼻头嫣红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能哭出来。 “干什么,我说重了?我说啥了。”穆雷一下子没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接下来准备说的也都忘干净了,前脚还在跟巴蛇部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好几个回合的男人回到家里又再笨拙地用自己的袖口去给媳妇擦要掉下来的眼泪,“哭什么,冻着了?” 商宁秀的眼泪珠子不受控制往外掉,推开他的手胡乱给自己擦,最后捂着脸哭得直抽抽。 “到底怎么了小妮儿。”穆雷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桌上,方便自己能看清楚她的脸,男人往前凑了点用手肘环住她的腰身,再去把她捂脸的手拉开,“我看看?又哭得跟花猫似的,我擦擦。” “跟你没关系。”商宁秀抵着他的手不想被他碰到自己,但这点力气对穆雷来说压根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男人轻易就能把她脸给捧住。 商宁秀的脸对于穆雷的那双手掌来说着实是小了些,粗糙又温热的指腹抹过泪痕,那触感让他丝毫不敢用力,好像稍不留神就能被捏碎。 擦完了他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两下,同样嘬出了轻响。商宁秀已经适应了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靠近自己,异族人的异色眉眼在灯光下不那么明显,初见时的那股锋利的冲击性被淡化了许多,对于穆雷来说,这眼神已然算是极其温和。 商宁秀不愿意被他这么盯着看,她不适应地往后退,屁股挪着桌面,没退出去多少就被后边的一股大力又推了回来,穆雷的手收紧后自己又往前坐了点,严丝合缝将人抱住,视线也正好能看见她的眼睛,“聊聊?到底刚才在那抑郁什么?” 商宁秀尽力往后仰着脖子不去碰到他,“没什么好聊的,你别管我。你们今天出去还顺利吗?” 又来这招,总是在他试图跟她进行精神层面交流的时候急转话题。这次穆雷没顺她的意,手臂又再收紧了一些,商宁秀仅有的那点能后仰的余地也没了,他的胸膛紧贴着她,追问道:“你别打岔,刚才怎么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商宁秀心中难免烦躁,腰身被箍得动不了,腿也只能垂在两侧,她只好用唯一自由的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人不是在这吗,又没跑。” 穆雷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的手掌摩挲着她纤细的脊背,就好像在给猫咪顺毛,商宁秀奈不过他,提高声调道:“我想家了成吗?我想我爹娘想我大哥了成吗?有什么好问的。” 穆雷:“撒谎,我走之前还好好的,你又不是今天才来的。你去找过赵兄弟?他与我们伽蓝部落交好,他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不会帮你逃跑的。而且你心里应该有数的,即便他有那心,也没那能力,所以是因为什么在情绪低落?” “我没有。”商宁秀的气性上来了,就端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盯着他看。 “你有。” “没有。” 否认到第二次的时候,穆雷也没了耐性,扣着她的后颈往前压,在这张从不服软的嘴上熨帖舔咬,交换体温与呼吸,但无论吻得多么深入,他也找不到早上雪地皮艇里那种契合的感觉。 还是有区别的,圆满与否,她的身体对他接受与否,竟是连接吻都有区别。 所谓食髓知味,穆雷逐渐不满足于自己单方面的索取放纵,他想要她的回应,想要点燃她的热情。 男人将她从桌上抱了下来,尽力还原着早上的情形,他让她陷在自己的臂弯里,以同样的角度姿势埋下头去探索深入。 商宁秀被他亲得呼吸困难,穆雷将人松开时二人贴在一起喘息着,尽管如此,她眼神仍然无比清澈,还是那副无所畏惧你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模样盯着他。 47 伤寒 “少守一天规矩不会怎么样的。”…… 穆雷贴着她, 呼出的热气带着薄荷的气味,全吹进了她嘴里,他忍不住用手揉捻着她唇瓣上的莹光, “几天了来着。” 商宁秀那无畏眼神瞬间土崩瓦解,左右闪闪烁烁,“还没到。” 穆雷不说话了,只盯着她的脸看, 眼神专注却晦涩,商宁秀陷在其中浑身发毛。她不难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便也无法直视,只期望他们快些放开她让她起身。 穆雷确实想了许多。 维克托教的那些办法, 他在心里预演了百十来遍, 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身上一一实践, 一一探索。这种跃跃欲试因为有着所盼望得到的成果, 竟是比最初大婚那时更加令人期待渴望。 男人的视线流连在白皙脖颈上,商宁秀趁着他神思不稳的时候将人推开, 穆雷也就顺水推舟顺了她的意, 配合着起身, 任她从身上逃走。 商宁秀的两颊微红, 头发也被蹭乱了,她获得自由后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有点安全感。 穆雷这个时候才回答了她好久之前问的那句话:“我们抢了巴蛇买来的物资,后来那鳖孙又带人撵出来追, 哈哈,被老子踩瘸了腿的玩意,马都下不来,挨了顿打又缩回紫藤树下去了。” “哦。”商宁秀点了点头, 她并非是真的感兴趣,只是之前想转移话题罢了。 当天晚上,在雪地里冻了半晌的昭华郡主,成功把自己给冻病了。 商宁秀睡下不久就开始发烧,脑子发晕发疼又睡不着,穆雷起来煮了一大碗热姜茶,化了块糖进去提味,就捏着她的鼻子给喂了进去,“我真是头一回瞧见坐雪地里把自己坐出病来的,说你傻你还不服气。” 商宁秀皱着眉头被姜味辣得眼里波光潋滟,他喂药向来强势,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往下吞咽,一碗喝完了才红着眼睛给自己小声分辨:“我没坐雪地里,那是个台子,而且我那会儿真没觉得冷。” 穆雷借着灯火瞧她那副委屈巴拉的模样,轻拍了拍她酡红的小脸,嗤笑了一声道:“不冷?那怎么就冻病了?” 商宁秀:“……” “再喝一碗,来。”男人将壶里剩下的底子全倒了出来,又装了满满一碗,姜茶越往下面泡了底料的就越是辣嗓子,商宁秀心知肚明,抿唇直摇头不愿再喝:“我喝一碗就够了,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能自己好的那是我,就你这小身板,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重?” 穆雷不听她的鬼话,将人捞起来箍在怀里,“听话,来张嘴,你这冻出来的伤寒就是要受暖和,也不用麻烦维克托了,我都会治。” 这碗姜茶比商宁秀预想中的还要难以下咽,她被辣得皱紧眉头,被穆雷托着下巴仰起头慢慢往里喂,模样动作都有种在被人灌毒药的既视感。 喝完后穆雷满意地将碗放在了一边,又摸了把她的额头,商宁秀脑子发晕发胀没什么力气,只象征性地推了他一下,转头就往被子里钻。 发热的时候身子也重些,商宁秀蜷在里面不想动,却又听见了外面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撑起身子一看,果然就看见是穆雷在脱衣服。 商宁秀怕冷,帐子里烧了不少炭盆,他睡觉向来只穿一层极薄的单衣,现在是连那层单衣也给脱下去了。 “你干什么?”商宁秀警惕开口,现在她身体有恙,他应该不会禽兽至此这个时候还想占她便宜吧。 穆雷径自脱完了衣裳,又再把她捞出来脱了外衣。 “你干什么!?”这一声明显要比之前的急促惊慌,商宁秀脑子发胀反应慢没力气,被他剥了一层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给牢牢箍住了。 穆雷吹熄了灯,轻易将她的手脚镇压,把人抱在怀里带着躺了下去。 商宁秀心口乱跳,穆雷的肩背比她宽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被他从后面抱着简直就跟嵌进了刑架一样,温烫触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尤其背心与他相贴处,绳子那点可怜兮兮本就薄弱的存在感也没了,商宁秀热得发燥,想挣扎又动不了,“你放开我,你干什么啊。” “闭嘴,别乱动。”穆雷将她伸出去的手又捉了回来在身前按着抱好,“听话,出身汗就好了,效得很。” 商宁秀这一觉像是睡在火坑里,半夜热得满头汗,迷迷糊糊想往外爬,手脚都被拦着,她嘤咛着喊热,却怎么也挣不脱那火炉,半梦半醒间委屈得直哼哼,直到那股最燥热的劲终于退下去之后,体温才终于开始好转,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商宁秀的这场小伤寒一个晚上就好利索了,第一天一早起来精神头一点没受影响。 她仍然被男人箍在怀中,但昨天夜里热得要死要活的,现在自身温度正常之后也觉得还好了,浑身暖烘烘的。只是昨晚上烧懵了触感不真切,现在这么被他无所阻隔地抱在怀里,她无论如何也是躺不住了,挣扎着要起身。 穆雷一睁眼就看见女人纤细的脊背陷在绒毯里,她在努力扒拉寻找自己的衣服。 “别穿了,先沐浴,直接换干净的。”男人揉着眉心起身,昨晚上虽然他没穿衣服,但身上也算是被商宁秀给汗透了一趟,他掀开绒毯起身,就这么无所遮掩下了床,一边背对着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一边说道:“等我一会,我烧水,你自己盖好,过会再起来。” 商宁秀的脸已经要红透了,她不敢去看他肌肉线条分明的后背,只能把自己埋在绒毯里,闷闷地‘哦’了一声。 后面接连着几天都出了太阳,照在雪地上虽然谈不上暖和,但有阳光的时候人的心情都会好些,这期间扎克又带人去过一次紫藤花树那想找他们麻烦,但那时已经就是人去楼空了,巴蛇部落早就全员撤离躲去了别处,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垃圾。 赵小刀的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没几日就能下床活动了,身上塌下去的肌肉也又长回来了一些,他性子活泛,跟部落里的年轻人们都处得好,几天下来又认了好几个兄弟,维克托宣布他身子痊愈的这一天晚上,酋长为赵小刀举办了热情的晚会,宴请这位伽蓝部落的中原挚友。 宴会规模不大,但五尺长的客台也坐了七八张,酋长空有热情但并不擅长汉话,一人交流起来困难,拉了部落里所有颇通中原话的人来作陪,古丽朵儿、维克托、扎克都在,穆雷连哄带骗的把商宁秀也一起带出来了。 伽蓝部落的客台是个矮几,放置在三尺高的台子上,穆雷是直接盘腿坐在前面,商宁秀则是规矩地跪坐在自己的脚掌上。 穆雷用匕首切着盘子里的烤羊腿,瞟了她一眼,冷不丁问道:“你这么坐着腿不麻?” 商宁秀:“……不麻。” “现在不麻,一会就麻了。”穆雷不理解这种一看就不舒服的坐姿,伸手想去给她抱起来让她坐好,商宁秀自然是不愿意,推了好几下没让他得逞,皱着眉头又再往旁边挪了一点远离他一些,“你别管我。” “老子看你能跪多久。”男人没讨到好,也没再勉强,径自将切好的羊肉就着匕首放进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对面的赵小刀将一人的互动还有商宁秀不愿的表情看在眼中,恰好这时酋长爽朗笑着朝他敬酒,赵小刀的注意力被吸走,赶紧笑哈哈举着碗回敬。 草原人热情好客,有好几个能充当翻译的人在场,场面也算是非常热闹,你来我往地喝酒吃肉谈笑,没多久,商宁秀的腿就坐麻了。 她小幅度地稍微挪动了一下屁股。 鄞京那位最受宠爱的皇贵妃喜爱.宴客,她的烟波殿里修建的宴会高台和这种矮几非常像,这个偷懒活动的小动作基本鄞京所有的高门贵女都算是练得炉火纯青了,有衣服做遮挡,外人基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穆雷的观察力就好像格外的好,一点点小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男人哼笑一声:“麻了吧。” 商宁秀被哽住了,她不说话,穆雷又伸手去捞她想帮她换换姿势:“你别这么拘着,我看你都累得慌,少守一天规矩不会怎么样的,这又不是中原,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 “你别弄我。”商宁秀挪动两下想要拍开他的手,但穆雷向来手劲大,他要真的想干什么,她也从来都没有反抗成功的可能,商宁秀不堪其扰,干脆便直接从台子上下去了,“好闷,我去外面透口气。” “你等会,我陪你一起。”穆雷准备起身,商宁秀本来就是准备出去捏捏腿活动一下的,自然不肯让他跟着,她脚下跑得飞快,嘱咐道:“你别跟着,我站一会就回。” 对面的赵小刀等了好久的时机,眼瞅着商宁秀出去了,便赶紧端着酒盏过去将穆雷给拦了下来,他扬起酒杯笑着道:“库穆勒尔大兄弟,小弟多谢救命之恩,这杯酒我敬你。” “言重了,你是整个伽蓝部落的朋友,应该的。”穆雷看了眼商宁秀已经跑没影了,便重新坐了下来端碗跟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赵小刀喝完酒后没有直接走,他瞧了眼大门方向,确定商宁秀暂时不会回来,便往穆雷身边走了点,男人看出他有话要说,便放下了酒盏,等着他开口。 “库穆勒尔大兄弟,我们都是直爽的人噻,有什么我就直说了,要是言语上有什么冲撞得罪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哈,我是嘴笨,心意是好的。” 赵小刀也没跟他答什么太极,在看见穆雷点头后便直截了当问道:“你跟大嫂成婚多久了啊,可有子嗣?” 48 玉腰 “时间到了,今晚你得配合我。”…… 穆雷:“没多久, 还没孩子。” 赵小刀点头,又问:“那你想要孩子吗?” 穆雷没直接回答,扬起眉宇看着他反问道:“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这两天跟维克托闲聊, 听说大嫂是鄞人, 还是鄞京里的郡主是吧?然后我就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儿。”赵小刀看着穆雷的眼睛道:“要说大鄞里别的郡主我可能不知道, 但是这位姓商的昭华郡主我还真听说过, 她家母亲是玉腰族的第一美人,很有名的,我听我干爹说过……哦对了,我干爹是和硕樊业司里当差的,专门研究这些稀有民族的血统的地方。” “这个玉腰族啊,奇得很咧, 他不像别的什么喜明族华族的可以相互通婚,这个玉腰族啊, 不论男女,那是只跟汉族人能生出娃娃来, 百试百灵, 我干爹走访各地这么些年,就从没见过玉腰和别的种族能有崽的。” 穆雷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那些中原人里的什么稀有民族是个什么情况,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他肯定是不属于汉族的。 “大嫂身上应该至少是一半玉腰族血统,和库穆勒尔大哥你……” 赵小刀没把话说完, 原本若是人家夫妻感情和睦,这事儿他是肯定会烂在肚子里的,但是那位商姑娘的诸多行为都在说明, 她并不愿意嫁给眼前的男人。 如果不是商宁秀解出了他留下的信号,穆雷即便是有心,怕也是没那个本事能找到他。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若是这位商姑娘真的是违背意愿嫁过来,那不论其中是何曲折缘由,他觉得他都该尽力帮她一把。 况且这件事说出来,于库穆勒尔而言也不算背叛,他只是告知了实情,最后的选择由他自己定夺,他故意挑了商宁秀不在的时候来说,也是为了顾及女儿家的颜面。 赵小刀:“小弟说这话也是为大哥着想,若是大哥并不太想要孩子的话,那和大嫂如胶似漆生活美满自然是好,但若是大哥渴盼子嗣的话……” 穆雷沉默不言,又再饮了一大碗酒。 怎么不渴盼子嗣,他当然想要孩子,想让那朵漂亮的牡丹花给他生出几个漂亮的孩子来,有女儿最好,要倒霉全是皮猴子那也没什么关系,他也有不少可以教给儿子的本事。 但要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就没意思了。 “其实吧,在中原,夫妻之间和离也是常有的事,再嫁再娶都无甚干系……” 赵小刀话还没说完就被穆雷给打断了:“赵兄弟,我知你好意,但我与秀秀是拜过狼神的,她是我媳妇,有孩子固然好,但若是命中注定没这玩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事儿以后你就别再提了。” 赵小刀愣了一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能说得这么豁达,对库穆勒尔的崇拜之情瞬间又再拔升了一个高度:“嗨呀!大哥,你不愧是大哥噻,小弟必须得再敬你一杯酒。” 赵小刀左顾右盼地去找酒坛子,他原本说这话之前心里也是十分矛盾的,现在中原两国开战打成了个狗样,对于商姑娘这种弱质彬彬的小女子来说,他自然是更倾向于她能有个安稳之地立命,现在穆雷这态度表得十分明确,他相信能说出这话的男人,必然会善待商姑娘。 如此一来,他对这两位救命恩人就都不算辜负了,免了他在中间夹脚,赵小刀开心极了,一口闷了整碗酒,神清气爽地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赵小刀离开没多久,商宁秀就回来了。 穆雷正坐在台子上喝闷酒,虽然他姿态动作都和她出去前没什么变化,但商宁秀就是能看出来,他明显地情绪下降,就是在喝闷酒。 男人眼里沾了些酒气,偏头看她:“回了?外面冷吗。” “还好。”商宁秀摇头,正准备自己再踩上台子,上面的穆雷却忽然倾身过来伸手搂她,硬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抱了上来,搁在腿上,捏着她的小脸笑着往下亲:“给老子亲一口。” 商宁秀不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献丑,拔着自己脑袋拒不配合,小声嗔怪道:“这是在外面你清醒一点!” 商宁秀到底是推不开他,被捉着嘬了好几下,三分酒气顺着唇瓣渡进她嘴里,她两颊嫣红,眼睛心虚地到处转,但又不敢真的去观察周围的人是不是在看他们。 穆雷知道她脸皮薄,只浅浅亲了几下没再深入,他捏着她的脸颊,凑近耳畔低语:“时间到了,今晚,我上你的时候,你得配合我。” 他说的是草原话,但商宁秀全听懂了。 那声音比汉语发音更低沉,带着异域独有的腔调与节奏,神秘又危险。 她浑身发麻,从心口一直麻到了头顶和指尖,然后有些艰难地看了他一眼,男人眼里意味浓郁,带着期待已久的兴奋,勾着唇角又再亲了亲她的脸颊,似在安抚。 接下来的饭,商宁秀一口都吃不进去。 她不是不记得日子,只是若非他这么直杵杵地说出口,她总还是心存着侥幸,现在这句话就好像有千斤重似的压在胸口上,叫人食难下咽。 夜宴结束,赵小刀喝多了,商宁秀跟着看了一眼,眼看着他醉醺醺的被人架回了帐子里。 下巴被一只粗粝大掌捏住转了回来,穆雷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软肉,“看什么呢,回家了。” 商宁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穆雷带在怀里,推进了帐子。 炭盆没有熄灭,屋子里暖洋洋的,微弱的火光朦胧,她听见了穆雷关门的声音。 一旦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了心理预期,她就浑身僵硬,好似路都走不动。 穆雷依旧没有点灯,从后面一把将人抱起,成功引来商宁秀的惊呼声,他抱着她踩上帐口抬高的两级木梯,走向那张宽大的床,一边走一边亲她,把脸埋在她的颈侧,根本就不看路。 商宁秀心里压抑着一股要被献祭给恶鬼的沉重感,她一声不吭,男人单手托住她,另一手脱了她的靴子丢在地上,将人放在了床上站好。 穆雷盯着她的脸,带着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衣服,一件一件,从容有序。 商宁秀根本就站不住,脚发软地跌坐在床上,用没剩多少的力气把自己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努力想要平复自己发狂的心跳,它跳得太快,过度的紧张让商宁秀攥紧手掌,指甲嵌进掌心,想要抵挡那阵阵发凉的寒意。 穆雷很快就把自己脱干净了,他将衣服都扔在了地毯上,跪上床榻,也没将一直回避的女人强行扳回来,他从后面环住她,从耳廓开始亲吻吮弄,背对的姿势反而更方便他帮她解开衣服的束缚。 “还记得你承诺过什么吗?”穆雷放开了被含得通红一片的耳珠,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上面,商宁秀不自觉地就想扭着脖子躲开,他伸手过去掌控扣住她,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抖了个激灵。 他强调说:“所以今晚我不会强摁头。” 她若挣扎,那么这个约定也就不再作数。 商宁秀喉间艰难地哽咽了一下,发不出声音,耳边也就只剩下了绵长急促的气息。 穆雷有专门去摸索研究过红厘,成熟的时期未到之时,红厘果捏起来柔软似有浆汁,等到天降大寒落雪,那果子成熟的最佳标志就是由软转硬,也就代表着可以采撷,可以下口吞入腹中。 商宁秀不是红厘,但身上却也有着和这果子一般的属性,穆雷说到做到,从头至尾都没有给她加诸什么限制,他沉浸在自己的行为中,想要将这红厘催熟,想要在她成熟的时候再下口。 商宁秀紧紧攥着绒毯,三番两次胡乱揉动又再抓紧,她僵硬着打颤,此刻心里竟是更加希望他能粗暴些,能压制她,那样她就不用如此这般的只能咬牙忍耐,只能一次次强压自己想要将他推开的冲动。 穆雷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有耐心,他在等待时机,等一个猎物松懈不再紧绷的时机。 只是这行为于商宁秀而言太难熬,她此前一直惧怕这事带来的痛楚,但现在却是觉得既然总归是要遭这一趟罪,那就早死早超生,好过现在这样四面楚歌,好似陷在软棉花里出不来。 于是商宁秀用手去找那颗埋在身前的头颅,她抓住他栗色的头发,咬牙道:“你在磨蹭什么啊。” 这是诱敌,穆雷没去制止自己脑后的那只手,却也并未被她扰乱节奏,仍然按照自己的步骤,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商宁秀苦不堪言,嫣红的眼角被激出泪来哭堵了鼻子,他太欺负人了,商宁秀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抵抗对方加诸在她身上的这一切,心一横,在自己气息最紊乱的时刻,抬起手背给了自己凶狠的一口。 尖锐剧烈的痛楚瞬间覆盖过了所有的身体感官,她叼着手背,把自己给咬得泪眼婆娑,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好几下,但却非常之有用,下腹那种酸胀难忍的感觉潮水般退去了。 “你什么毛病?”穆雷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将她的手抢了出来,那上面印着一整个清晰的压印,光看都能知道下了多重的口,“自残有意思?平时不是最能嚷嚷怕疼的,撞邪了?” 他拧眉将她的两手都反扣在头上,不给她第二次重蹈覆辙的机会,“操蛋玩意,傻婆娘,不把你扣着你就给老子玩这一套。” 商宁秀整个手都疼木了,哭得直抽抽,还要盯着他强调申明:“我没、没挣扎啊,你、你自己要抓我不干我的事。” 49 子嗣 “要是命中注定没这缘分,我也没…… 这场蓄谋已久的欢愉最后也没能得到穆雷预想之中的圆满。 完事以后男人出了一身汗, 虽然得到了餍足,但仍然黑沉着一张脸气压低得骇人, 他一看见她手上那整整齐齐的牙印就冒邪火, 也不说话,伏在她身上径自平复气息。 商宁秀躺在那呆呆望着帐顶,手背先前疼得麻木, 现在除了肿烫,只要不动不碰,也没有很明显的痛感了。 穆雷攥着她的腰, 想起来了之前赵小刀说的话, 问她:“你母亲是那个什么玉腰族的?”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穆雷却没再说其他的,嘿嘿笑着叹道:“真好的名字, 配得上你这副玉腰。” 商宁秀久久没有等到自己想听到的话, 她耐不住地看了他一眼,主动发问:“你不想要孩子?” “听到了?”穆雷一猜就是, 也没多意外,他坐的客台离帐壁近,那是个单层帐,本身隔音也不算很好。 商宁秀没回答,穆雷又问:“那听全了吗?” “没听全也不要紧,正好当着你的面,我再说一次。崽子我想要, 但你们中原不是讲究一个什么缘分的, 要实在命中注定没这缘分,我也没所谓,你不用有什么包袱。”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 发懵盯着他,穆雷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你那什么表情,傻里傻气的。” “怎么就没所谓了?”她急切地瞪大眼睛,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他,无措道:“你听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你、你、你非要娶个生不了孩子的媳妇,你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不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没所谓呢?” “多大的事?”穆雷不以为然,笑她迂腐,“什么有后无后的,你们中原人那套说辞在草原上行不通,我老头老娘在天上好得很,他们过他们的,你不用瞎操心。” 商宁秀算是听出来了,异族人传宗接代的概念比中原人淡薄,想要穆雷因为孩子的事情自己对她失去兴趣不太行得通,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你没所谓,我有。” 男人嗤笑一声:“你之前不一直害怕怀上孩子,现在一下这么积极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我媳妇,想再去什么和离改嫁跟别人生孩子?老子把话放在这,除非我死了,否则腿给你打折,听到没?” 商宁秀盯着他不说话了,不是被他吓住,只是确实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穆雷趴在她身上,手臂撑在两侧,转而又琢磨道:“不过你身上也就一半玉腰血统,只不过是几率小,也不是说什么绝对的没可能。”说着男人的兴致头又再上来,商宁秀明显发觉了他的变化,兴冲冲对她说:“我看你还好的样子,今天不怎么难受对吧,再来一次?” “你起开我要休息!”商宁秀忍无可忍用力将身上的男人推了下去,穆雷原本也没指望能来真的,顺势也就从她身上翻下去了。 商宁秀的手被自己给咬肿了,头天晚上还没很大感觉,第二天起来,动都动不了。 穆雷去外面装了一袋子雪进来,捆好了袋口,拉过她的手冷敷,皮笑肉不笑道:“好玩吗?这一口咬的。” 商宁秀手疼,嘶了好几声,仍然小声嘀咕着:“要不是你乱来,我至于咬自己么。” 穆雷耳朵好,这个距离她说什么都能听见,男人扬起眉宇:“乱来?你是真没见识过什么叫乱来,下回给你长长见识,看你要不要再把另一只手也给咬了。” 这话太不顺耳,商宁秀直直地把手往回抽,但被他给攥住了抽不回来,穆雷不耐地啧了一声:“别乱动,再动退淤更慢。”男人把她小臂夹在了腋下,方便自己动作,一边用雪袋揉着一边说道:“老子昨天那手劲绝对没毛病,就是知道你身上娇贵,我还提前练了手,红厘那么软的皮我都没搓揉破过,你至于咬自己?” 草原狼像是嗅到了藏匿起来的腥味,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商宁秀没料到他会忽然提及那事,还提得如此堂而皇之,她一整个脸色爆红:“你闭嘴!” “做都做了那么多次,闭什么嘴,你老是逃避这个事,猴年马月才能有进步?转过来,看我。”穆雷皱着眉头,伸手将她别过去的下巴又再扭了回来,“跟我说说,昨天到底为什么?我昨天可是先拿手弄的,再怎么样你也不至于受不住。” 穆雷心中有所猜测想要得到证实,但商宁秀跟个鸵鸟似的恨不能将脸埋进沙坑里,男人是个行动派,轻笑了一声将雪包往桌上一搁,“不吭声是吧?行,反正时间多的是,就现在,咱们再来一次试试看。”然后大掌就直接往她胸口上探。 商宁秀被吓得惊叫连连,钻来扭去想避开,但自己一条胳膊还被他夹在腋下抽不出来,跑也跑不掉,最后只能兵出奇招整个人扑在他后背上,另一条自由的手臂传过去紧紧攀着他的腰身借力。 她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了他后背上,穆雷即便是力气再大也仍然会受限于姿势,男人瞧着自己身前环过来的两条手臂被她逗乐了,笑得爽朗生动,干脆就顺着她的姿势将那手臂拉过来环抱住了自己健壮的腰身,“抱得住吗?好像还行。” 一双粗粝温烫的大手盖在她没受伤的手背上摩挲着,商宁秀胸膛被迫贴在他的后背上,这情形搞得像是她在主动抱他,商宁秀气结,但抽也抽不回来,最后没办法只能嚷嚷手疼,穆雷才终于松了手,重新拿起了雪袋给她敷手。 . 腊月初八一过,也就进到了中原人最重要的春节里。 赵小刀的身体好了之后又在部落里小住了一些日子,但眼看着年关将至,他便也向酋长和穆雷提出了辞呈,准备离开草原,回和硕过年。 赵小刀是常年混迹在关外的斥候兵,有着一身反追踪本事,在草原上快马走单骑也是有些倚仗的,上回若非是碰到了巴蛇部落的獒犬,他也不至于吃如此大亏。 伽蓝部落为挚友送上快马与干粮,叮嘱了许多路线安全事宜,在初九的傍晚,为赵小刀设宴践行。 年关将至,商宁秀的情绪不可能好的起来,她在帐子里闷了好些天不出门,也不怎么跟穆雷讲话,只在践行宴的这天勉强一起露了个脸。 还是上次那个设宴的帐子,还是跪坐的客台,商宁秀面无表情低头玩着自己盘子里的奶糕,用筷子戳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就是不吃。 赵小刀能回中原回家去过年,她却不行,这种宴会,来也也是徒添伤心,若非是她还有话想问这个男人,今晚她也不会愿意出来。 “赵兄弟,这个年非得回去不可吗,你的身体才刚刚好些,而且也不清楚巴蛇的人藏在哪了,这万一又再给碰上怎么办?”维克托受酋长所托给他翻译了挽留的话语,“而且路途遥远,万一再遇上风雪也很危险,你何不再多留些时日,雪化之后再走?” “哎呀,你们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但这新岁年节是咱们中原人最重要的日子了,实在等不得了哇,家里还有老人在等着,我常年都在关外,一年到头就指望过年这几日能团聚了,不回去长辈们肯定要瞎担心了。再者过完年开春之后,我也要回军营述职了噻。”赵小刀笑着朝在场所有人拱手示意。 商宁秀面前的奶糕忽然被一只大手给端走了,穆雷沉默不言,拿走被她戳烂了分尸掉的奶糕残骸之后,又重新夹了一块放进碟子里给她。 商宁秀:“……” 酒过三巡,穆雷和扎克都被酋长唤上去交代什么事情,商宁秀端正地跪坐在客台前,视线越过中间的一段距离,盯着对面那位赵小刀看了一眼。 漂亮娇弱的姑娘总是能勾起人的怜惜欲的,更何况在这异乡之中他们同为中原人,而且这位商姑娘对他有恩,于情于理在走之前都该去跟她好好道个别。 于是赵小刀端着酒盏,主动往她那边走过去。 “商姑娘,不对不对,郡主娘娘,也是多亏有你,小弟今天才有命站在这里喝酒说话……”赵小刀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宁秀给摆手打断了:“举手之劳不必挂心,我有话想问你。” 商宁秀一边说着一边朝穆雷的那个方向看,她怕男人随时回来听到了,于是赶紧长话短说,小声问道:“你上次跟他说的,玉腰族只能跟汉族人生出孩子来,这件事,是真是假?” 虽然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帮她脱身而去编造一个谎言欺骗穆雷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关系到会不会有身孕,总归心里还是不放心的,非得要听他亲口再确认一遍才能安心。 “额……”赵小刀只当是穆雷已经把这事告诉她了,点头道:“是真的,小弟从不说假话,真就奇得很。郡主啊,您母亲没跟您提过这个吗?” 商宁秀摇头,“能与我议亲的高门子弟原本也不可能是什么异族人,母亲可能觉得没必要提吧。” “那倒也是。”赵小刀深以为然的点头,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见穆雷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商宁秀本来也就只是想确认这件事,现在问到了也就放心了,径自举起杯盏与赵小刀示意,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 赵小刀敬完了酒也没有多待,又和穆雷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50 醉酒时(1) 他要的圆满 这位来自中原的斥候兵在第二天一早就快马离开了伽蓝部落, 商宁秀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中,偶尔出去骑马兜风,学习草原话, 期间还应古丽朵儿的邀请和萨丹丹一起三个女孩儿出去打了一回雪仗。 萨丹丹是个全然听不懂汉话的外邦美人, 商宁秀就正好拿她当成了练习草原话的对象, 两个人从开始的鸡同鸭讲慢慢到连比划带猜能稍微猜到一些对方的意思,但也经常发生理解错误的情况闹出笑话。 腊月就这样慢慢过去, 草原人没有新岁与春节的概念,但古丽朵儿喜爱汉族文化, 再加上也很喜欢漂亮可爱的秀姑娘,闹着要过春节的兴奋劲不知道多足,早早的就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家当,把一些之前买过却又不会用的笔墨纸砚全掏了出来,满满两大箱,让维克托搬去了穆雷的帐子里。 草原上的书写工具是硬头的木炭笔, 所以古丽朵儿虽然会写一点汉字, 但对毛笔却是极其的不习惯, 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桌子旁边, 看着商宁秀在红纸上写下对联。 商宁秀的一手字虽然看着秀气,但笔锋走势劲韧, 多少映射了些骨子里的风骨气性,基本看不出什么小女儿姿态。 古丽朵儿很激动:“好看好看,秀姑娘你手好稳,我听说中原人的先生教写字有的还会冷不丁抽笔是吧, 拿不稳的被抽走了,就要打手心?” 商宁秀:“民间私塾应该有吧,我的字是家里大伯父教的, 面冷心软,没被打过手心。” 穆雷看不懂汉字,尤其还有连笔,但不明白意思也不妨碍他觉得这字的结构布局漂亮,于是他决定明年开春要在商队里采买的小玩意里要再添上了笔墨纸砚这些。 到了晚上,满满一桌膳食,除了草原上常见的烤肉蒸奶糕和古丽朵儿珍藏的中原小菜之外,还有最特殊的一项吃食,一大盘从锅里刚捞出来的饺子。 穆雷确实是相当有厨艺天赋,尽管之前从来没做过,光是凭借古丽朵儿口述的一些特征,便能还原得**不离十。 “尝尝看,味道一不一样。”穆雷捞了两只白胖饺子放进小碟,把调好的蘸料一起给她,商宁秀吃了一口后颇感神奇看着他:“你真是第一次做这个?” “是啊。”穆雷握着她的手,就着她咬剩下的那半个送进自己嘴里,试了试口感,道:“应该差不远,只是这种面食要的不是蓬松是筋道。” 商宁秀不愿他吃自己吃过的东西,但他动作太快了,还没来得及阻止都嚼完了,穆雷放开她的手,再去将其他菜式端上了桌子。 四个人像上次吃涮肉时候一样围坐着,古丽朵儿积极地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上酒,兴奋劲比商宁秀这个中原人还大:“新年快乐!来干杯!” 中间的羊肉锅汩汩冒着香气,草原上的烈酒十分辣嗓子,商宁秀只象征性地跟着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盏。 古丽朵儿也被辣得够呛,小手快节奏地扇风,“哎哟我怎么给忘了兑奶了,我说这么呛人呢。” 古灵精怪的女孩拿来了一大壶加了糖的牛乳,再往里头倒了几盏子酒,盖上盖晃荡了几下,重新给商宁秀倒了一杯出来:“秀姑娘你喝这个,这个不辣嗓子,喝进去暖暖的,很舒服的。” “还能这么兑的?”商宁秀看着自己杯子里那已经成了乳白色的酒汁,闻起来酒气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冲了,混着一股很淡的奶甜味,商宁秀之前从没见有人这么干过,对她这创新表示十分怀疑:“这样味道不就很奇怪了吗?” “不奇怪呀,你没听过奶酒吗?”古丽朵儿献宝似的将她的被子推着靠近嘴唇,“你尝尝嘛,尝一口你就知道了,我经常这么兑着喝的。” 商宁秀试了一口,三分酒七分甜,很特殊的味道,但确实是很好的缓解了烈酒入口的辛辣,到了一个很好接受的范围内。 这顿饭吃了许久,一壶奶酒被商宁秀喝了大半,她用袖子掩着嘴,轻轻打了个舒适的小嗝,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送走古丽朵儿和维克托之后,外面又飘起了小雪,商宁秀的小脸刚才被炉子的热气给烘着了,现在红扑扑的,正好门外的冷起涌进来些许,她让穆雷别急着关门,自己拖了个小凳子,就这么坐在门口透气。 穆雷双臂环胸站在她身后,见商宁秀抱着自己的膝盖坐成了一个团子,忽然歪着脸回头看他:“我不会坐一会又冻病了吧,上次发烧好难受。” 穆雷拉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有些颇高,显然是喝了酒的身子发暖,“短时间应该不要紧,怕冷就少坐一会。” “哦。”得了答复,商宁秀点着头又重新将下巴搁在了自己膝盖上,“这里的雪好大,鄞京的雪落在手上就化了,这里的还能看见雪的形状,我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是六角形的。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赏雪,那些景致被雪盖了还不如平时好看呢,不过陛下喜欢,所以连带着宫里的娘娘也喜欢,所以咱们这些高门贵女,多少得跟着附庸风雅一下,吟雪的诗我都背了好几首呢。” 穆雷盯着她看了一会,觉得她多少是有些喝醉了,倒不是说言谈举止有何不妥,只是她清醒的时候一般不会愿意告诉他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穆雷看着她的侧脸,眼珠子亮晶晶的,饱满的嘴唇因为下巴搁在腿上,被挤得稍稍有些上翘。他没浪费这难得的机会,套话道:“那你喜欢些什么?” “你想知道啊?”商宁秀看了他一眼,然后哈哈一笑:“我不告诉你。” 她懒散伸着一根手指朝他点点点,“告诉你了,你又要拿来勾引我,趁机跟我套近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九九,我不吃你这一套。” 沾了酒气的牡丹花状态非常松弛,这种松弛感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馨香,勾得穆雷口干舌燥,但他仍然坐在她身边按兵不动,比起**快活,他更想先借着机会多听些平时问不出来的东西。 “我知道,你喜欢海东青,现在天太冷了,过了冬就有鸟蛋了,到时候给你弄一只。” 商宁秀的注意力被海东青三个字给吸引走,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身,回忆着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在春猎场上就见过一只海东青,可漂亮了,白色的底毛,身上有花的,我骑马追着看了好一路呢,后来被断崖给拦住了,它就飞走了。” “那和我那只长得很像,不过你看到的肯定不是它,它没去过中原,而且一般也不会飞得叫人能看见花纹那么低。” “嗯,我知道不是。”商宁秀歪着脑袋,就是想说话,但前后没什么很大的关联性,想一出是一出的,哪句话到嘴边了就说什么,忽然盯着他说道:“你不就图我长得漂亮吗,漂亮女人多得是。” “哈哈,是漂亮。”穆雷承认不讳,唇角勾起笑意,视线已经开始忍不住在她身上起伏处游走,“当时隔得那么远,一眼就看中你了。” “嘁,肤浅。”商宁秀白了他一眼,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扭过头去,“成婚议亲讲究家世门第登对,讲究人品秉性合适,样貌合该是排在最后的……” “我议亲的对象啊,本来是公爵府的嫡次子。”商宁秀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门当户对,嗯。虽然我出身侯爵府,矮了一头,但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有恩典在身上的,诶这一下又给拉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被人握住,抬高后陷入了一个火热逼人的深吻之中。 穆雷轻易将她从椅子上捞了起来,抱挂在自己身前,摁着她的后腰,手掌四处寻觅能够钻入其中去的缝隙。 聊聊喜好深入交流他还能忍忍,说些什么狗屁嫡子的那就大可不必了,他忍不住了,就想陷进温柔乡中去,就现在。 但冬日的衣服哪那么好钻,男人闭着眼跟她接吻,手里乱摸一气也没成功,干脆就一脚将门踢上,气息紊乱抱着人往大床那走。 这股松弛感对商宁秀的影响原本不至于如此大,她被亲得头重脚轻,但仍然在被放在床上的那一刻清醒过来。可最要命的是,反应力被钝化了,对危机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应有的判断和反应,她一把被穆雷推倒仰在床上,想要起身,酒精却在最不该发挥作用的时刻蹿了上来,造成了她的疲惫懒散。 随他去吧,反正也挣扎不过。 这个念头出现时理所应当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却成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她最为懊悔的一件事。 炭盆与酒劲相辅相成,撇开那次发烧体热之外,这是商宁秀头一回在这冬夜里出汗了。 又来了,上次那种咬自己一口才能赶走的异样感。 意识迷迷糊糊时有时无,她背后的床消失了,好似沉在了温烫的热泉里,每次清醒都是极为短暂的,很快就会又被拉扯着沉进水底,她甚至听见了山泉落入潭中的声音,开始努力回想着,上次在后山热泉听到的声音和现在好像有些区别。 商宁秀微张着檀口缓解鼻子呼吸不及的压力,她茫然极了,明明睁着眼,能看见眼前的所有光景,但却好像又非常的不真实,这直接导致了牡丹花的眼神迷离涣散,浸着泪花,半睁半阖扑闪了好几下。 意识在某个时间段里短暂回到自己身上,她觉得房间里好像出现了第三个人,在发出一些陌生的音调。她不想听见,伸手想要捂住那人的嘴,但又不知具体该捂哪里,抬手摸索得漫无目的,没能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处,只摸了满手温热的汗渍。 “我想……我想……”商宁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皱着眉头,她闭着湿濡的眼,哼哼唧唧。 “想什么?”穆雷低沉的声音喘息着问她。 “想去……方便,我要去……” “不许去。” “我要去。”商宁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被那陌生的声音缠得注意力无法集中,只知道她等不了了,必须行动起来。 看着明显已经陷在欲中美艳不可方物的牡丹花,现在即便是天塌了,穆雷也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51 醉酒时(2) 身体竟会背叛意志…… 他摁住她的乱动, 捕猎者在追逐猎物的最后阶段爆发力极强,他粗声哄她:“那我送你去。” 这句话听在了商宁秀的耳朵里,她浑浑噩噩的, 好像真的看见了一条大雾弥漫中的山路, 她在马车上,心悸如擂鼓, 他正送她前往什么地方。 那雾越来越稀薄,被狂奔的马车冲开, 找到了正确的路, 一举越过了山顶。 失重感让她惊慌失措,手脚一起攀住一切可以依托的东西,商宁秀呼吸停滞片刻,梦醒一般睁大眼, 懵懂茫然又震惊。 男人抑制不住自己的亢奋,汗涔涔的一双手捧住她的小脸, 连续不断的安抚亲吻落在耳畔脸颊,为她终于找到了上山的路而兴奋惊喜。 “宝贝儿, 你真棒, 让我死在你身上吧。” 商宁秀的出神持续了好一会,意识重新回到身上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搞清楚刚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男人埋首在她颈侧笑得缱绻。 酒劲醒了, 那股懒散不想动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身体极致兴奋过后的疲倦。 对比起穆雷的喜悦亢奋, 商宁秀则是慢慢开始发抖,二人站在了天平的两端的极限处,反应完全相反。她被他握在手里吮吻的指尖冰凉发麻, 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是在干什么,身体竟会背叛了意志。 商宁秀不想看也不敢去看穆雷现在的表情,她羞愤懊恼,捂住自己的整张脸翻过去埋在了软枕里,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无尽的自责之中。 穆雷撑在她身侧,亲着纤细的后颈,他知道这朵刻板的牡丹花肯定是需要时间门面对正视这件事,便也没有多加干预,权当她这个行为是害羞,嘿嘿笑了一声,摸着人后脑上柔软的头发说道:“我去烧水给你沐浴,你少趴一会,别闷久了。” 商宁秀没理他,穆雷也不恼,掌心揉了下她的脑袋便径自下床去了。 她听见了他倒水的声音,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后,商宁秀整个人都塌了下去,这种难过甚至是超过了她被玷污的那一晚。 明知道身边有条心怀不轨的恶狼,为什么要喝酒呢,商宁秀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但又下不去手,最后只能偷偷在床上用力捶了好几下泄愤。 穆雷听到动静了,他嘴里嚼着薄荷叶,神清气爽,盯着床上鸵鸟似的女人,唇角忍不住荡漾出笑意。 他完全没吃够,应该说是还不够塞牙缝的,但他愿意停下。 这才是这朵娇花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欢好,他不准任何有可能破坏她完美记忆的情况出现,反正来日方长,只要成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要能让她得了趣,还愁吃不饱吗。 穆雷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刚才她的表情。 额上的一层薄汗,粉腮香颈,不加掩饰也完全没办法掩饰的,那种一看就能知道非常舒服的表情。 绽放开来的牡丹花,真他娘漂亮死了,这模样他要记一辈子。 “水好了。”穆雷走到床边去叫她,商宁秀慢吞吞从软枕上抬起头,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多少显得狼狈,她局促不安地将挡住视线的碎发别去耳后,视线闪躲,但凡现在穆雷开口提一个字,她可能都会直接原地爆炸。 好在穆雷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戏弄她。 商宁秀颤巍巍地爬起来,手脚都在发颤,虽有紧张,但更多的还是生理意义上的,那种用力过猛之后的肌肉乏力。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商宁秀还是对自己身体剩余力气预判失误了,越是想要快点逃离视线冲下床去,反而就越是一脚摔坐在了床上。 她耳珠红得能滴血,穆雷实在看不过去,伸手帮了一把,直接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起不来就歇着吧,我帮你洗,好吗。” 他将人放进了热水中,商宁秀始终垂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一落地就想往浴桶对面趴,又被穆雷扣住肩膀压了回来:“头发掉水里了要,这大晚上的不好干。” 商宁秀身前横着他坚实的铁臂,她背着身子不吭声,穆雷也不知从哪摸来了簪子,三两下就将她的长发给挽了起来,然后才将人松开。 男人站起身,也没自觉再出纱帘后避嫌,就这么笑呵呵地欣赏着她的脊背,**之后呈现出一种还没完全褪去的粉色,上面还有些许红厘果的颜色,看着看着,穆雷忽然开口道:“你那一歇五日的规矩,还作数吗?” 商宁秀的背影一僵,脱口而出:“当然作数。” 穆雷无法理解:“好不容易尝出滋味了,你不馋?” “我没有你闭嘴。”商宁秀哗啦一声从水里伸出手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的耳朵,鸵鸟似的掩耳盗铃。 “骗谁呢,你当老子真那么好骗的。”穆雷不屑嗤笑一声,对于她这种嘴硬行为也没太在意,知道她捂着也能听见,扯着唇角点头懒散道:“行,一步步来,一回没尝出滋味呢,下回就多尝几次,老子乐意得很,迟早给你喂饱了,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商宁秀脸色惨白咬着牙,但对于他说的话,比起忧心,她心里产生更多的却是一股想要较劲的拧巴,今天是酒惹的祸,下次难道还能再叫他得逞? 绝无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门里,穆雷好像忽然间门就忙碌了起来,待在帐子里的闲暇时间门变少了,经常早出晚归的,但是商宁秀并不好奇他的行踪,他在的时候免不了总喜欢毛手毛脚占她便宜,对于他忙得不着家,商宁秀乐见其成。 异族人并没有过新年的说法,大年初几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时间门,大家安稳地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一日三餐,商宁秀在这种氛围下没能勾起太多乡愁,她也逐渐开始乐意出门了,原因无他,只是最近草原话学了不少,自诩有所进步,就总想多听听别人说话。 知道她学了些草原话想要跟人交流,部落里不少年轻小伙子都爱不时假装路过这边和她打个招呼,一来二去的,也有一两个面相讨喜的能够偶尔站在帐子外跟她短暂的聊聊天了。 其中一个不过十四五岁,有着金色羊毛卷的异族大男孩因为眼睛清澈真诚,还没开始发育的个头也不算过分雄壮,看起来基本没什么攻击性,便成了最得商宁秀青睐的一位小朋友。 男孩名叫尼瑞,音译的,发音听起来有些像中原人的李瑞,腼腆却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总爱站在帐子外给她说着一些新鲜的事:“又有中原人要来了,他们派了哨子来开道,通报了赤沙和我们伽蓝,要来买东西呢。” 商宁秀没完全听懂,让他复述了两三遍也只明白了‘中原人要来’和‘通报伽蓝’,便用草原话问他:“是商队吗?” 尼瑞摇头:“唔,不是商队,听说是想要买马,赤沙的酋长因为这事这两天还要过来一趟,奇奇怪怪的,很重视呢。” 商宁秀拼拼凑凑,重组之后理解出了‘不是商队,马,这几天要来’,她抓了抓自己的辫子,苦恼地想让尼瑞换几个她能听懂的词再给她解释解释,正准备开口,便瞧见穆雷回来了。 尼瑞呲着一口大白牙跟穆雷问过好之后就溜了,男人扫了眼小毛孩远去的背影,回头抱起了商宁秀往屋里走,将她往上掂了掂,大掌摩挲着温软触感,随意问道:“能听懂几句话了?” “猜一猜也还可以吧。”商宁秀抿着嘴唇问他:“又有商队要来?” 穆雷一猜就是她听岔了,笑了一声揶揄道:“看来猜得也不是很准啊。” 商宁秀照着他大臂用力打了一下,‘啪’的一声响,示意他不要老是调侃她。 穆雷非常乐意她多碰碰自己,拍得跟挠痒似的,比起警告,更像撒娇,男人心情大好,咧嘴笑道:“不是商队,不过确实是中原人,哨子已经通报了赤沙和伽蓝两个部落,估摸着大部队最迟后天吧。怎么了,这个表情。” 穆雷空闲的那只手伸过来轻掐了下她脸颊上的软肉,跟嫩豆腐似的,又想用力陷进去感受又怕给掐破了,他找了床尾坐下,将商宁秀搁在了自己腿上。 怀中的女人不停往后仰脖子躲他的手,一边撇嘴说道:“我说呢,哪个商队能大过年的跑出来卖东西,什么事能这么着急,不像什么好事。” 穆雷饶有兴致想听听她的看法,追问道:“怎么说?” “年关在中原人的习俗来讲是顶重要的节日,文武百官都要休沐三日,百姓家就更不用说了。”商宁秀抿着嘴慢慢摇头,“生意一年到头什么时候都能做,卡在这个节点上,大概是火烧眉毛了吧。” 后面的话商宁秀没说完。 寻常百姓商贾之家哪有什么能大过了年关去的眉毛能烧,她猜多半是朝廷的人,跟战事有关。 商宁秀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盯在她脸上没挪开,一下子就被捉了个对视,她索性也就把想问的直接说了:“那你知道是哪个国家来的人吗?” “大夏的,军营的人。”穆雷答道,“因为对方身份比较特殊,赤沙想明天先来跟咱们碰一碰。” 商宁秀一听到大夏两个字就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陷入了沉默中。大夏喜爱侵略,不仅是正在进攻大鄞的元凶,之前挑起战火的前科也有不少,在这个时间门节点忽然到草原上来,肯定没好事。 第二天一早,赤沙部落的酋长便前来造访了,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体态健硕的年轻男人,一行人在伽蓝部落的警戒线外下的马,徒步往里走来。 赤沙和伽蓝比邻已久,从未生过争执冲突,双方都是给足了友善态度,伽蓝酋长亲自带人站在了门口相迎。 商宁秀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位长相英气的女酋长,眼睛很大,深邃犀利,身量挺拔,走路跟女将军似的,满身杀伐果断之气,昂首阔步而来。 他们进了议事的帐子,穆雷也跟着一起进去了,外面留了两个站岗的男人守着,商宁秀也不好过去偷听。 她远远看着那大帐的方向干着急,一直等到了中午,里面的人才终于出来了,但商宁秀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不太像是结束了要离开的样子,像是中场休息去用膳,下午还要再接着议。 穆雷的个头即便在异族人中也算是高挑的,他长得显眼,商宁秀的视线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她几次欲言又止地想叫他,但对面人太多了不好开口。穆雷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往这边看了一眼,商宁秀很激动,男人看她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便跟酋长打了个招呼,自己离队走到了她边上去。 穆雷先开了口:“饿了吧?但我现在不好回去,给你拿点吃的你自己吃行吗?” 他摸了一把她的脑袋,作势要走,商宁秀赶紧拽住了他的手臂:“你等一下,等一下,你们现在是用膳对吗,我想一起去行吗?” 穆雷的注意力转到了她勾在自己小臂上的一双手,很软,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他都没敢动,一动就给挣脱开了。他视线重新转回她的眼睛上,问道:“里面不少隔壁部落的人,怕不怕生?” 那个女酋长面相确实有些凶,商宁秀之前就看见了,还有后面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但她还是想听,咬咬牙道:“不怕生,反正你在他们也不至于敢对我做些什么。” 穆雷哈哈笑了一声,对于她这种寻求保护的信赖意识非常受用,心情大好,手臂将她往前带了些,“对,不用怕,走。” 大帐里,客台矮几上摆了刚烤好的羊肉和蔬菜,商宁秀安静地跪坐在穆雷旁边,她埋头慢慢进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偷听着这些草原人的谈话。 但也不知道是她学艺不精听漏了什么关键词,还是这些人吃饭时候就真的完全没聊正事,商宁秀基本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内容,反倒是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好像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中心。 赤沙女酋长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老早就注意到了这唯一的中原人,问穆雷道:“库穆勒尔,这位就是你点了天灯的那个中原媳妇?长得可真水灵。” 商宁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又再赶紧低下了头去。 52 大夏来使 她必然要付出能够打动他的代…… 穆雷搂着她的肩膀, 炫耀似的大方展示:“对,我媳妇。”说完还又再当着众人的面往她额角亲了一口。 女酋长莫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问道:“诶对了, 她是中原人,或许能更了解中原人的想法?不如听听她对大夏意图的猜测。” 商宁秀倏然抬头, 她听懂了‘中原人、想法、猜测’, 正想找穆雷给她翻译一下, 话还没说出口,外面就风风火火进来了一个男人, 看样子是一路跑进来的, 气息微喘用草原话说了一句什么,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那位莫狄女酋长更是直接拧着眉头从客台站了起来。 商宁秀听懂了半句, 说的是大夏的人已经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了, 尽管后面半句没听明白,但看这情形也能猜到几分, 估计是距离非常近了, 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莫狄女酋长问:“来了多少人?” 传信的男人答道:“十八个男的, 一个主将一个副将,剩下的看起来全是士兵, 都有佩剑,为首的自称是大夏昭武校尉,要面见酋长。现在人在雁麓山哨岗那呢,要不是咱们的人拦着, 他们看着原本是想直接冲进来。” 两个部落的酋长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前按照大夏传信哨子的信息,他们的人马最快也是今天晚上甚至于是明早才能到, 这么快的速度,显然是一路快马奔袭日夜兼程而来的。 伽蓝部落的蒙恪酋长沉声道:“什么校尉,听不懂,到了草原上,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让他们的人在雁麓山外等候,他只能带一个人进入我们的领地,看看这个中原人,有没有这个胆量。扎克,你带着兄弟们先去会会他。” “好嘞。”扎克哗地起身跳下了台子,男人本就长了一副悍匪相,眼里满是兴奋斗志的时候看起来更莽了,但商宁秀此前也算是跟他打过一两次交道,心里有点谱,不至于被他吓着。 扎克领着自家两个莽汉弟弟离开后,蒙恪酋长问莫狄酋长道:“你们赤沙是留在这一起见见,还是回部落去等他们正式登门?” “我们先回。”莫狄女酋长当即做出决定,他们赤沙作为一个大部落,在外人面前该有的架势须得摆稳了,于是莫狄微微颔首示意,便直接带人离开了。 蒙恪酋长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示意后派人出去相送。 商宁秀眼看着赤沙的一行人走了,因为话的意思总是听不全,她也就没办法猜准这些草原人的心理意图,正皱着眉头左右看,在场的这些草原莽汉就一起齐刷刷地起了身,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体格,那阵仗相当慑人。 酋长要带部落的精英力量准备会见来客,穆雷揉了把商宁秀的脑袋,说道:“你再吃点,不用着急,我等会把尼瑞那个小崽子喊进来,吃完了让他送你回去。” 穆雷跟着酋长风风火火离开了,没多久领了送嫂子任务的尼瑞就笑呵呵地跑了进来,抓了桌上还没动的大块烤肉啃了一口:“大嫂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都没吃什么就散会了?你快再吃点,库穆勒尔大哥嘱咐了让你多吃点肉。我也得多吃点,我在长身体,不然个子长不高长不壮那可不行。” 商宁秀没心思跟他说话,急切的目光不停往外看。 没过多久,出去接人的扎克就策马回来了。 十几个草原莽汉策马狂奔,半包围似的将两个中原人有意无意夹在中间,大夏的马显然跑不过草原马,即便是主人已然在不间断地抽动马鞭,它们也无法做到再加速超过前面的扎克。 一群人在部落前勒马停下,裴朔抿着薄唇,面无表情坐在马上,抬眸打量了一眼这寨子的巨大角门。 正主一副稳如泰山的镇定模样,身边跟着的副将就显得紧张些,视线不时扫过这群草原大汉,谨防随时有人偷袭。 这两个中原人不算伽蓝部落的朋友,于是会客的地点也没设在大帐里,扎克听了传话后,将这两个中原人带去了鹿角台。 酋长蒙恪坐在正中首位上,台下两侧站了不少草原男人,一个赛一个的高大,目光如炬。年轻副将因这前所未有的压力感到头皮发麻,若是对方真的心生歹意,他二人今日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裴朔目不斜视,自持身份的目光不曾落向两侧任何一人,独身登上了鹿角台,与那正位中央的酋长遥相对视。即便双方人数极其不对等,他也不曾露怯,那神情,好似身后带着千军万马。 鹿角台周围明明有很多人,但在这种诡异而微妙的氛围下,竟是出奇的安静。 商宁秀站在侧后方的树下,这里人最少,她不会被挤在一群莽汉中,但却也因为视线角度关系看不太清楚鹿角台上的局势,尼瑞给她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踮脚,才能勉强看到了一眼那位来自大夏的武将长得什么模样。 看起来年纪不大,眉宇之间杀伐之气凛冽,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行武之人。 裴朔沉声开口道:“大夏,昭武校尉裴朔,素闻草原男儿矫健善战,故而今日到访伽蓝部落,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说的是汉话,商宁秀听懂了,但身边的尼瑞满脸懵,围在鹿角台周围看热闹兼造势的男人们也是满脸懵。 穆雷和维克托等人是能听懂汉话的,但没有丝毫要充当翻译的意思,中原人到了他们的地界上,语言大关该是对方去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穆雷双臂环胸淡淡睨着台子上满脸傲气的男人,裴朔停顿了片刻,身后的副将便开始用草原话把他刚才的话翻译了一遍,口音不是很标准,译的用词也不大精准,但勉强也还算是能听懂了。 裴朔接着说道:“此番前来,除了贸易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想请诸位考虑。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方不负尔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大夏正值用人之际,需要的正是此等骁勇善战的英雄豪杰,如若伽蓝部落的兄弟们愿意去到中原,发挥尔等所长助我大夏一臂之力,我敢保证,在场所有人都将名垂青史,金银财宝用之不尽。” 商宁秀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知道这厮大过年的来这肯定没好事。 草原男人的体魄有多强健她是有深刻体会的,这些异族人不止身强体壮还有使不完的力气,若真是让大夏组建起了一支异族人的军队,那该是怎样的所向披靡,于正在遭受侵掠的大鄞而言,又该是怎样的一场噩梦。 商宁秀忍了又忍,她心知不能在现在这个场合下出声斥责对方,否则怕是话还没说完就会被人给拖下去关回帐子里。 那个副将开始给裴朔的话做翻译,时间不长,但商宁秀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心里已经有了千回百转。 穆雷在这个部落里是有一定地位也有话语权的,如果能说服他持反对意见,这事就必定成不了。商宁秀的心情难免沉重,假若穆雷能答应她的请求,那她必然得要付出相应的能够打动他的代价。 是以身饲狼取悦他,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再也不准有逃跑的念头,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更过分的要求。 难以启齿,但却必须这么做,她为皇族,当庇佑子民,免遭战火屠戮。 商宁秀攥紧手掌脸色苍白,俨然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旁边的尼瑞眨眨眼,在她面前晃着手:“大嫂你怎么这个表情?” “你别吵。”商宁秀摁下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已然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就在这时,副将的翻译也结束了,然后她听见了穆雷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说话。 他在代表伽蓝部落做出回应,但他说的是草原话,商宁秀现下心思紧张无法集中,屏息听了一整段的天书。 台子上的裴朔一直跟穆雷对视着,直到男人彻底说完后,他才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副将等待译文。 商宁秀也眼巴巴地盯着那副将,只见男人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转来转去,却并不是直译,而是换了自己的说法对裴朔道:“将军,草原人说他们不愿意离开草原。” 裴朔拧眉不悦道:“你只管翻译,我要听原话。” 副将:“他说,多谢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草原上,已经习惯了,不愿意去到中原地区……” 话还没说完,鹿角台上的穆雷不屑嗤笑了一声。那副将本就紧张,当即停了下来,谨慎看了眼台上那壮如山岳的男人。 “你们中原人的什么把戏什么手段,留到中原去卖弄,草原上容不得一句假话,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规矩。”穆雷站起身来,那种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这句话是对着那副将说的,说的是汉语,裴朔也听出了有问题,恐怕是翻译在其中曲解了些什么内容,于是便拱手对穆雷道:“既然这位壮士会说汉语,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这副将学艺不精,恐有言语纰漏,咱们直接交谈正好。” 穆雷昂首睨着裴朔说道:“你们中原人讲的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喜欢打弯子。草原人有草原人的原则和气性,你们大夏干的是些烧杀掠夺的侵掠勾当,老子瞧不起也看不上,今儿个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吧,我们不与你为难。” 商宁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蓦地一松。 她对于穆雷说的话深以为然,小鸡啄米似的跟着连连点头。 裴朔不肯轻易放弃,张开手臂示意了一下周围这所有的草原人,接着道:“我还以为咱们是有共性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不是吗?雄鹰天生就要逐兔而食,你们该比我们更加明白这是上天定下的规则。” 53 纵容 “就一会。” “少扯犊子。”穆雷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向来没什么耐性, 言语之上也没有多恭敬的意思。 “这是两码事,我一个外族人都能分得清,你这汉人是汉语没学好么?今天趁着人多, 咱们就把态度给撂在这了,你们中原人的那些个磕磕绊绊的自己各凭本事吧, 我们没兴趣参与。来往贸易可以,打着招揽的意思,哪凉快哪待着去。” 裴朔确实还有买马的意思, 但显然现在若是退一步绕开了招揽的话题去谈贸易,日后再想提及此事就困难了, 男人看了眼几乎是不近人情的穆雷, 又看了眼旁边一直没有出声阻止他的酋长,心中明白过来这人必然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裴朔很快转过弯来, 拱手先来了一招缓兵, 也好给自己留个余地再去听听赤沙的意思,“阁下不必急着一口回绝我, 还请再多考虑考虑, 我的人是先骑快马来的, 等过两天大部队到了, 再商议贸易的事情不迟。那今日便先告辞了。” 裴朔言罢便准备离去,转身时候恍惚在鹿角台侧后的某个地方恍了一眼,他目光稍作停顿, 很快便又再神色如常地走了。 大夏的人碰了一鼻子灰,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是商宁秀了。 原本她都已经做好了舍身取义的思想准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峰回路转,以至于晚膳时候她的心情相当好,唇边荡起的笑意不会骗人, 穆雷多瞧了好几眼,她都没有躲避或是收回笑意,后来便干脆直接大方盯着人看了。 “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的?”男人乐意看她笑,但也并不太明白她的点在哪,跟着一起拉起唇角,攥着她的腰把人抱坐上来,“说出来我听听。” 商宁秀心里清楚,穆雷此举,伽蓝部落此举,不可能是为了讨好她。毕竟威胁远远要比讨好来得更有效果,也就是说今日的那番话,是出自草原人自己内心意愿的。 这个粗糙的莽汉虽然性子霸道言行举止轻浮粗鲁,但在大是大非上却是拎得很清。她确实很怕这群看起来就容易热血上头的壮汉真的一拍胸脯去投身战场,可以说,在听见穆雷的那番话之前,她对草原人的的想法与猜测,和裴朔多少是有几分相似的。 “黎民免受无妄之灾,当然值得高兴。”商宁秀和他面对着,也不是第一回被他这么抱法了,没太介意。 男人的大掌本能地就在她脊背后腰游走,摸着也没影响说话:“鄞关里不正打着么,说得跟没打仗似的。” “正是因为现在原本就已经内忧外患,所以才更加经不起再有沉重打击啊,你们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跟普通士兵还是区别很大的。”商宁秀被他亲了脖子,不得已仰起了头,她说话时候秀气的喉珠颤动,穆雷就越发想要怼着那地方亲,最后一口含进了嘴里,拿温热的唇与舌一齐作弄。 商宁秀仰着头,有点不知所措地吞咽了一下,她眨着眼看着帐顶,忽然想到:“你知道赤沙部落是什么态度吗?他们会同意吗?” “想法都差不多的,那年大疫草原上死了很多人,我们对大夏这个国家印象都不大好,即便他们也不是故意牵连,但总归是因为战争死了不少人才导致的瘟疫。”穆雷含糊不清说着,在她颈间亲出了声响,拨开她的头发,方便自己埋进更里的位置。 “正经部落都不愿意应茬的话……”商宁秀被他咬得缩了下脖子,嘶了一声拿手打他胸膛,“你别咬我啊。” “疼?”穆雷又再连着亲了好几下那位置安抚,从咬换成了舔。 商宁秀没回应他的话,松了口气后问出了最担心的事:“正经部落不愿意,那他们会不会去找巴蛇?巴蛇部落可不讲什么道理。” 穆雷察觉到了她今天对自己的纵容,一双手也越来越不老实,解了衣带往里头钻,埋在她身上的脑袋发出了一声轻笑:“宝贝儿,连你都知道巴蛇不讲道理,他们要真找了,蛇会教他们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把这毒瘤从草原上抠走了,塞进了大夏去,哈哈,皆大欢喜。” “那巴蛇……嘶,你干什么呢!?”商宁秀整个人一抖,终于忍无可忍开始推搡他,挣扎着想要拢起衣服往下跳,但穆雷向来都是个收不住缰的野性子,平时玩命似的挣扎稍微还能有点作用,现在明摆着感觉到她有纵容,他才不会把人放跑了。 她平时总是把自己收的太紧了,让他难以下手,所以每当让他看见了疏漏之处,都像闻见了肉腥的饿狼,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你别这样。”商宁秀不知所措却又跑不掉,僵硬着扭了两下,她的衣衫松垮,被他搂在怀中用手细细把玩。 “别乱动,让我弄一会,就一会。”穆雷的手代替了正主去感受温柔乡,轻拢慢捻抹复挑,嘴里还在一遍遍哄她,“你非得立规矩不让吃,给我弄一会总行吧。” 商宁秀后悔死了,为什么刚才没在第一时间反抗这个坐姿,现在骑虎难下简直就是在要人命。 过了半晌之后,穆雷丝毫没有要自觉收手的意思,商宁秀两颊绯红带着哭腔打他,“什么一会,你个大骗子。” 男人的另一只手也一直没闲着,仗着自己指腹有茧,反复摩挲着,商宁秀气息不稳,打颤的手臂抱住自己胸口,试了好几次才将那作乱的元凶从肚兜后头赶了出去。 离水的鱼也不过如此了,商宁秀躬着身子抱着自己,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喘息着,坚决不再给他任何的可乘之机。 穆雷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脊背,心情大好,他对她的身体越来越熟悉了,只要肯下功夫,总有一日,即便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他也能正面攻下城防。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男人高兴地亲了亲她的发顶,摸着后背给她顺气,“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了。” 裴朔回到雁麓山外与自己的十六个铁卫队汇合之后,又在伽蓝部落的哨岗还有留下盯梢的几个异族男人的注视下,完全退出了领地范围外。 日落近黄昏,副将裴十七踌躇问道:“将军,我们今日先扎营,明日再去赤沙试试?” 裴朔阴沉着一张寡淡的脸,凝视着伽蓝部落的方向,忽然问道:“大鄞有跟草原联姻?” 裴十七一脸懵:“啊?没有吧应该,将军何出此言?” 裴朔:“刚才在那个鹿角台边上,我看见一个中原女人,长得很眼熟,像是鄞京里的昭华郡主。” 裴十七之前也注意到了那个人群中唯一的中原人,但他此前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并没有见过正主究竟长什么模样,犹豫道:“这……此前一直没听说过有联姻的事儿,会不会是碰巧长得像?” “这是在塞外,又不是什么中原人扎堆的地方,能有这么巧?”裴朔拧眉回忆着,年前深秋的时候,大鄞皇帝曾试图与夏联姻,当时送来的画像就是这位鄞京第一美人昭华郡主。 “那个时候我正好因为绞杀逆党述职受赏,当时殿下桌上就铺着她的画像,让我瞧过一眼,我记忆很深,轮廓还有几个特征点都很像,眼睛下和耳朵上还都有颗痣。”裴朔慢慢摇头道:“况且能长成她那个模样的人,很难找到像的。” 裴十七还是觉得不太靠谱,说道:“但是她怎会嫁到了草原上来?” 裴朔不屑嗤笑一声:“怪不得伽蓝部落这个态度,大鄞这不吭声的狗,不声不响竟是先一步将主意打到了草原上,拿一个女人笼络两边人,谁先表态就选谁做盟友。去查清楚她嫁的是谁,什么时候成的婚,在这个部落里地位如何,熟悉的人都有谁。” 裴朔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英雄难过美人关是吧,呵,走着瞧。” . 又过了两日,大夏的昭武校尉裴朔,第二次到访了伽蓝部落。 这一次是以贸易买家的身份,正正经经在部落外里地处安营扎寨,递了帖子,书明来意,想要向伽蓝部落购买成马百匹。 商宁秀是从穆雷嘴里问出来这个消息的,她咬着筷子不吭声了,百匹马可不是小数目,猜也知道是为了投入战事,打造精英的刀锋骑兵。 但她没办法跟穆雷开这个口,让他不要卖给他们。 买卖本就自由,卖刀的无法控制别人买去杀人还是防身,且不说她相当明白自己人微言轻说了估计不起什么作用,但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伽蓝部落自己也有此意,也不会真的敢在明面上直接拒绝。 不接受大夏抛出来的橄榄枝这是一码事,但若是针对性的拒绝与之贸易,那就直接从中立方跳去敌对方了,平白惹一身火星子,保不齐会惹出什么没必要的后果来,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商宁秀跑神跑得明显,穆雷用指节敲了下她的桌面,“吃饭的时候别开小差,本来就瘦,不好好吃饭你又掉肉,摸着全是骨头。”说完又再给她碗里加了一大块炙羊肉。 “那你正好别摸。”商宁秀被拉回了思绪,小声嘀咕戳着碗里的肉,头埋下去没多久又忍不住抬起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他:“可你们部落里有这么多马能卖吗?” “没有那么多,平时没事谁养那么多闲马,算上会跑的马驹,最多给他一百匹,剩下的得给自己人留着骑,不够数的让他自己上草原拿绳子套回去自己驯。”穆雷啧了一声,对于媳妇又停了筷子净说话这个行为非常不满,“你快吃,汤要趁热喝,吃完了再说话,别又筷子一放来一句我饱了。” 54 无措 酸的,麻的 商宁秀还真准备这么说的, 她心里一装事就没胃口,但被穆雷这么提前给怼了一句现在也不好直接放筷子,只能犟着又再吃了一块肉, 碗里还剩好些,都是刚才这个男人夹着给她塞过来的。 商宁秀在他这种监督的视线下咬着筷子,“你别这么盯着我,我这么大的人了饿不着自己的,又不是五岁的小娃娃, 吃饭还要被人盯着。” “五岁的娃娃吃的都比你多。”穆雷沉声回了一句,高大的身躯坐到了她身边来, 那模样大有几分不吃完不让罢休的意思。 “真饱了, 我吃不下了。”商宁秀说得恳切, 穆雷拧眉道:“你自己看看你才吃了多大点, 是不合胃口?” 商宁秀:“不是, 我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你比我高那么一大截你不能拿我跟你的饭量比吧。” 穆雷却是不吃她这一套,“少扯犊子,你平时也不止这么点,听话好好吃饭,吃完了想知道什么再问, 不然不告诉你了。” 商宁秀原本是不想解释这么多的, 但这男人的性子太拧巴了,说一不一, 又不好糊弄,没办法她只好无奈道:“我真吃不下,从小就这样,一想心事就容易撑肚子, 非得晚一点自己饿了才能再吃,不然硬吃还要胃疼。” 穆雷稍顿了会,看着她还算恳切不像是在说谎,这才勉强点头:“行吧,那晚一点给你煮汤喝。” 商宁秀得了特赦令一般赶紧将碗筷放下了,然后眼巴巴看着他:“具体什么时候呢?” 穆雷停下手中动作看她:“汤?” 商宁秀:“……马。” 穆雷哦了一声,兴趣缺缺道:“说的是明天一早上来,阿兹默今天会把价格算出来,我们下午去挑马。” 第一天清晨,裴朔一行人如约而至,在议事的帐子里交流了一上午,大夏并没有想要压价的意思,但对数量不满意,希望部落能再想想办法,穆雷真就直接甩了一捆绳子在桌上,告诉他们往东十里地有野马,挺能跑的,套马记得用活结。 裴朔没什么情绪起伏,掀起眼皮冷冷瞧了一眼。 他身上带着武将杀伐之气,气势上并不落下风,但个子到底是比穆雷矮了半头,两个男人对视着,裴朔心理有所考量,知道他的态度多少受了那位大鄞郡主的影响,对大夏有所敌意也正常。 所以若真想招揽草原人,这个郡主,留不得。 商宁秀站在帐外不远处朝这边眺望着,虽然听不见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她就是没办法坐在屋子里干等,从上回他们离开时还让伽蓝部落再考虑考虑就能看出来,这个裴朔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游说。 一百匹马的交易不是小数量,草原马烈性,大夏带来的驯马师借口还得有点时间熟悉秉性才能牵走,马道上熙熙攘攘十来匹烈马打转,负责马厩的几个异族青年看着他们磨磨唧唧的干着急,用草原话大声嚷嚷着:“你吹口哨直接骑上去啊,摸什么摸,一直摸一直摸的有什么用,摔不下来的哎哟急死了。” 商宁秀看见帐子那边散场了,应该是交易谈妥了,陆续开始有人出来,她紧绷的心思稍微松了一口气,心里期望着赶紧送走这批人免得夜长梦多。 裴朔从帐子里一出来,就遥遥和商宁秀的目光对视上了。 然后商宁秀竟看见他就这么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么一个看起来就杀伐果决的男人带着一张阴戾的脸朝自己走来,说不紧张是假的,但面对敌国的人,落荒而逃太难看,即便他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商宁秀仍然是挺直了腰板,面色恬淡高傲地看着他。 反正这是在伽蓝部落里,周围全是异族人,她不信他敢在此等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什么。 男人在她面前五丈外站定,身高优势让商宁秀不得不微微扬起下巴看他,裴朔的嘴唇很薄,唇峰却很明显,一看就是张薄情脸。 “昭华郡主,幸会。” 一开口的六个字,商宁秀直接拧起了眉,心想还好刚才没跑,否则连累国家一起丢人。 商宁秀:“你认得我?” “当然。”裴朔面无表情,注视的眼神中却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商宁秀能明显感觉到这平淡神情之后的不善,她也同样没有给出好脸色,扯了扯唇角,讽刺道:“既然认得,就别白费心思了,有我在这,草原不会助纣为虐。” 她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没什么底气,但装腔作势谁不会。 裴朔也没恼,反倒是极轻极淡地发出了一声嗤笑,“知道我为何识得郡主吗?” 商宁秀没接他的话,裴朔径自说道:“去年秋天,盘城沦陷时,你们大鄞皇帝曾暗地里向我大夏递出求和意愿,企图联姻。而所定人选,正是郡主你这位鄞京第一美人。”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居然嫁来了草原。哦,不对,听说你是被草原人救回来的,然后以、身、相、许,是吗,我差点搞错了,还当是联姻呢,瞧我这脑袋。” 裴朔的语气带着奚落嘲讽,显然是已经提前将她的情况给打探清楚了。这句话直接将昭华郡主的境遇给撕了个血淋淋,她咬着牙恨不能一刀将这男人给杀了。 “郡主大义啊,明白救命之恩大过天,甘愿委身给此等粗鲁莽汉,也要偿还恩情。” 裴朔做出了一副十分佩服的表情,故意在她面前缓缓鼓掌,“只是你都这样的处境了,为了吹枕边风,付出了不少代价吧?呵,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勾当,男人么,也就图个色字图个新鲜,你真当自己能发挥多大作用?既然他们缺的是女人,投其所好便是,我大夏不缺美人,到时候你猜猜这群好色之徒还能不能……” 商宁秀攥紧了拳头,忽然视线掠过他朝身后喜笑颜开,“你来啦。” 裴朔心里咯噔一跳立刻收声,那一刻明显慌乱的表情无从掩饰,他回头正想解释挽回,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并无他人。 “哈哈。”商宁秀毫不掩饰地当面嘲笑回去,“说我没作用,那你怕个什么?我当你多镇定多从容,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么,区区一个昭武校尉,不过五品小卒,也敢在本郡主面前叫嚣,走着瞧吧,有我在此一日,就决不容你讨到便宜。” 说完这句,她神色轻蔑冷哼一声,离开前还不忘翻他一个白眼。 商宁秀的背影气势凛然走路带风,誓要将将门贵女的气势发挥到极致。 她抬头挺胸转过第一道弯,确认自己已经完全离开那个杀千刀的裴朔的视线之后,就再也绷不住了,开始气得直跳脚,连着在树下踹了好几下。 刚才的淡定从容全没了,装出来的气势散掉之后,女儿家的丑事被敌人撞破的那种委屈愤懑还有难堪冲了满腔,“狗东西,狗男人,算哪根葱哪根蒜,也敢嘲笑我。” 没多久穆雷找来了,正好看见她抬着手在那用力地踹树,一下一下的,一看就是气急了。 “怎么了?”男人扳住她的肩膀转过来,一眼瞧见那满眼眶都是泪,她咬着嘴唇一副委屈要死的模样,“谁欺负你了?” 商宁秀看见这张脸多少是有些迁怒的,闷着不说话,推开他就往回跑,没跑几步就被男人拉起来抱上了身,“跑什么跑,说话啊,谁欺负你了?” 穆雷一手兜着她的上腰,一手箍着她的腿弯,控制的意味非常浓郁,最开始他经常用这种抱法牵制她,后来慢慢的她被抱习惯了挣扎得少了之后,男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她了。 穆雷将她一路抱回了帐子,把人放在床尾上坐好,拉了凳子过来坐着怼在了她跟前,仗着自己力气大,用腿将她乱动还想挣扎的一双腿固定在了身前,“你闹的什么脾气,说话,怎么回事到底?” 商宁秀眼睛通红,她好想告状,反正这个男人对她日夜有所企图,只要她肯服软,哭闹一通撒个娇,让穆雷去将那个裴朔给收拾了,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以什么名义替她出头?她凭什么让他替自己出头? 最疼的伤疤被人当面撕开,以最难堪的方式,撕得血肉模糊,现在以色侍人四个字刀子一样扎在心窝里,她被刺激得不轻,越是看他这张脸这刀子就扎得越深。 要是她真这么做了那吹的不是枕边风是什么,商宁秀已然无法改变身陷囹圄遭受侵犯的事实,若要再将往昔的骄傲踩在脚下,她自己都看不起也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要为黎民百姓献身,她无可选择必得舍弃小我,但若是为私仇,她就做不到了。 越想越气,她呼吸急促抿着嘴唇不出声,穆雷拧着眉头追问:“哑巴了,说话啊。” 面前的女人忽然一改之前那气愤模样,双手捂在眼睛上遮掩自己的情绪,她深吸几口气很快调整过来,假装平静地冷眼瞧他,“我没事,不用你管。” 穆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她扭开的脸又再强行转了回来,“跟谁学的一天到晚睁眼说瞎话,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样子叫没事?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老子再问一遍,你说不说?” 他面相凶语气也凶,商宁秀的气性被点炸,一边控制不住哗哗掉眼泪一边冲他大声嚷嚷:“就不说你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我的事跟你没、没关系,再问一遍再问一百遍也还是没关系!” 她一边哭一边抽,穆雷的脾气向来都大,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明明那股气都已经到嗓子眼了,却又被她那抽抽嗒嗒的哭声给浇熄,几次三番地没能冲上来,再而衰三而竭,最后竟是彻底回落消失不见。 男人就这么定定盯着她,他发觉自己好几次欲言又止,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没发出来的火胸闷郁结,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此前从没有过。 商宁秀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委屈冲上来了忍也忍不住,不停用手臂抹眼泪,垂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缩着肩膀把自己哭得耳根发红,穆雷不是没见过她哭,见的还不少,但此刻却是莫名且难得的有些局促无措。 最后,他将稍显僵硬的一双大掌落向她的肩背,原本还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的男人在掌心碰到她之后,嘴才终于找到了一句能说的:“别哭了。” 没起到什么作用。 商宁秀抽泣着,把自己哭得呼吸困难,穆雷形容不了那种涌上来的陌生又怪异的感觉,酸的,麻的。 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穆雷的手越拍越自然,回想起兄弟孩子哇哇哭的时候是怎么哄的,有样学样地把人捞了起来正面抱坐在怀里,扶着她的后背轻拍着给她顺气。 一旦开始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好像顺水推舟地就自己出来了,他拧着眉头,无奈软了嗓子妥协道:“气都喘不上了,不想说就不说吧,哭什么。” 商宁秀在他怀里一动,两手撑着胸膛把自己撑出来,泪眼婆娑嘴唇直抖:“我说、说了不用你管,你非要、非要问,还凶我,什么不想说就不说,骗子。” “没……行行,我的错。”穆雷顺着她妥协到底,又把人摁回怀里拍着,商宁秀抓着他的衣领子给自己擦眼泪,鼻子也给哭堵了,只能张着嘴巴抽抽嗒嗒呼吸,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他衣服上泄愤。 55 山洞 “真不打算告诉我?” 商宁秀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顺了好一会的气, 那后背耸动抽泣的节奏才慢慢缓了下来。 “真没冲你凶,我是嗓门大点,但平时说话就那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老子了。”穆雷抱着她满脸无奈解释了一句, “真要凶人得是什么样儿你又不是没见过。” 商宁秀确实见过, 她逃婚那日, 在商船上将她救下,他杀死巴蛇的那十来拳,那个时候的穆雷看着比阎王还吓人。 她缓过神来了,觉得自己和他实在贴的太近了些,在确定自己确实已经把眼泪都给擦干净了之后才坐直了身子,埋着头一言不发就想往下跳。 穆雷显然不会轻易让她下去,他抓着她的手臂不让跑, 眼看着女人的情绪比刚才稍微平稳一些了,斟酌一番后还是想问:“真不准备告诉我?” “谁要欺负你了你就直接说, 老子给你找场子,好不好?”他盯着商宁秀的小脸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是不是那群中原人,是那个叫裴朔的?” 穆雷之前不是没有过猜测, 毕竟部落里的其他兄弟跟她没什么交集,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一个结果了,但又觉得那些个汉话都没学好的中原人能有什么本事能把她气成这样。 毕竟这朵牡丹花只是外表看着柔弱, 内里的芯子其实有劲得很。 商宁秀瘪着嘴不吭声。 但她没否认,男人基本也就能确定下来了, 虽然仍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但有个方向就够了。 塞外的天气说变就变,当天下午忽然刮起了暴风雪。 冬日北风呼啸似野兽, 卷着大片飞雪砸在帐子上,这种大风对于草原人来说早就习以为常,看着危险吓人,但都是一阵一阵的,不出门等着它刮过去就好了。 大夏想要将马运回中原的路途遥远,还要在伽蓝部落购买必要的马草粮食才能上路,这么一来二去的,一行人就被迫滞留在了部落里,草原人给他们单独辟出了一个帐子用来避风,等这一阵风雪刮过之后再走。 帐壁被拍打地呜呜作响,年轻的副将在中原没见过这种极端天气,紧张又稀奇,本想闲扯两句打发时间,一回头瞧见自家主子被打得青紫的半张脸,那满脸阴沉煞气一看就是要吃人,便赶紧自觉噤声不去触他霉头。 草原莽汉血气方刚,霸道又蛮不讲理,那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上来就是拎着衣领子梆地一拳把他们将军给揍地上去了,还嫌不够照着肚子又狠狠踹了一大脚。 可怜自家将军还有招揽之心,更何况人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没怎么敢还手,就这么平白挨了一拳在地上滚了两圈,脸都给打肿了吐了一嘴的血腥子。 穆雷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撂一句通用的狠话总是没错的,他阴沉着脸睨着地上的裴朔,说要是再有下次,扒了他的皮。 情况未明,自家主子的态度也未明,随行的大夏士兵们举着刀没一个敢真正上的,愣是就这么看着穆雷放完狠话堂而皇之地走了。 帐子里,裴朔双臂环胸黑着脸坐在那一言不发,前边围坐的几十个士兵也就不敢说话,一屋子大男人大眼瞪小眼,气氛稍显诡异。 这时,男人堆里忽然站起来一个人,顶着低气压走到裴朔身边,一开口却是一口草原话:“我们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配合我动手?” 这人黑发黑瞳,看起来浓眉大眼的,面部轮廓没有其他草原人那么明显,穿着士兵的铠甲混在一群中原人里面,基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裴十七瞧见了便赶紧坐过来给主子做翻译,裴朔听完后表情不善盯着他,沉声道:“你没看见现在暴风雪老子也被滞留下来了吗,等雪停了我的人走了再说。” 裴朔原本的计划是将巴蛇部落的人带在队伍里混进来,然后把那个昭华郡主给偷偷劫出去交给巴蛇,这样有个顶锅的替罪羊,草原人就不会把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但这个计划必须得是大夏的大部队离开伽蓝部落之后才能开始动作,否则他们目标太大嫌疑也太大。 裴朔虽然是个武人,但不是傻子,尤其现在库穆勒尔还因为昭华郡主的事情过来起过冲突,谁知道那个女人给他吹了什么风,这个时候要是人没了,他们铁定要遭牵连。 “你之前承诺的时间是十二个时辰之内,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我们的人冒着这么恶劣的风雪埋伏在外接应,你现在要反悔?”黑发男人怒目相对,语速飞快,“现在立刻行动!否则你将会为自己的不守承诺付出代价!” 这整个帐子里就只有副将裴十七听得懂草原话,其他所有士兵都是面面相觑的,虽然心里好奇,但军纪严明,也都不敢吭声。 裴朔烦躁地吐了一口血涎,将那颗被打松动的牙一起吐了出来,也不听副将的翻译了,只觉得这草原人哇哇叫着真讨嫌,出其不意一脚把人蹬翻在了地上,粗声道:“把这蛮子给老子捆起来,别让他烦我。” 这场暴风雪比大家预料之中的还要再猛烈一些。 穆雷一直在外面顶着风雪忙碌着,寨子正门处的马道杆被大风给刮倒了,伤着了不少人,他们正在带人增加防护抢险。 商宁秀一个人待在帐子里,外面风大雪大,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总觉得这帐子万一要是不够结实被吹塌了会不会压死她。 屋子里烧着炭盆,是穆雷出门之前给她点的,商宁秀瞧着那猩红炭火像是快要烧完了,便自己从杂物间里用铁夹又再去了几块炭加进去。 刚一关上门,外面帐门方向传来敲门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商宁秀险些没听见。 她慢慢走近了些,才确定确实是有人在敲门。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有上次的前车之鉴,她现在对敲门不说话的情况警惕性非常高。虽然上次巴蛇来偷袭之后,伽蓝部落的防守巡逻大大加强了力度,但是现在外面的马道杆被吹倒了,场面肯定很混乱,多少还是会有孔子能钻的。 只是按照穆雷所说的,现在寨子里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已经严禁外人留宿了,而这风雪压垮马道杆明明是突发性天灾,要真又是巴蛇部落的歹人,他们怎么能把时间算得这么精准的,那得是一直就盯守在周围才能做到吧? 商宁秀满腹狐疑,扬声问了一句:“谁啊?” 外面的人停顿一会,忽然用汉语说了一句:“秀秀,开门,是我。” 整个寨子里能说汉语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这声音商宁秀没听过,她拧眉又问:“所以你是谁?” “秀秀,开门,是我。”外面的男人贴着帐壁,将自己藏在视线盲区里,一边眼睛四处观察一边重复着自己唯一背熟的一句汉语。 商宁秀头皮发麻,才不管外面是谁,立刻故技重施跑到另一侧的帐壁开始用草原话大喊救命。 外面的男人也是早有准备,匕首扎过门缝,塞进来了一只中空的长杆,白色的气体从烟管里钻出来,没多久商宁秀就开始觉得头重脚轻发不出声音来,她手脚酸软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裴朔在帐子里烦闷地慢慢活动着酸痛的下颌,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嚷吵闹的声音,屋里的男人们全是武人,对这种打闹声尤其敏感,齐刷刷全站了起来,但外面嚷嚷的全是草原话,裴朔完全听不懂,拧眉问副将:“这么大的风雪,外面在吵什么?” 裴十七屏息听了一会,忽然脸色大变看着裴朔道:“将军,外面在说有巴蛇部落入侵,伤了人还抢了人,草原人正在追呢。” 裴朔的脸色也变了,心里已然在破口大骂那那巴蛇部落随意行动不听指挥要害死他们,杀气凛然地一回首,指着那已经被捆起来的男人要灭口:“快把他杀了,闷死,别见血,到时候草原人万一问起来就说突发旧疾。” 士兵们七手八脚涌过去执行任务了,裴十七紧张问道:“将军,巴蛇会不会把咱们带出来?之前说的明明是里应外合,现在他们怎么直接就硬抢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裴朔半边脸都是肿的,思来想去不能如此被动,“走,先出去看看。” 外面的风雪打在脸上刺骨寒凉,伽蓝部落外的雪场成了双方追逐的猎场,裴朔带着人一出来就在风雪中看见了正前方火光冲天,那是大夏临时据点的方向,不止起了火,还有之前已经转移过去的一百来匹马也基本全都冲出了栅栏,小黑点一样四处跑。 巴蛇部落埋伏在外等待接应的人袭击了他们的据点,骑着他们付过钱的马举着砍刀在雪场上疯跑围斗。 裴朔一眼就认出了马脖子上系的绳结是他们用来计数的特殊结,登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我干你祖宗!连老子的东西也敢抢!弟兄们抄家伙!”说着男人抽出长刀大步往前扑。 穆雷出去追人了,部落里正在主持大局组织御敌的是扎克,原本正常情况下中原话也是能听懂半桶水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场面混乱,男人不留神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知道这中原人在鬼吼鬼叫。 “滚回帐子里去,不要在这添乱!”草原莽汉拔刀用草原话大声呵斥,然后再领着身后兄弟举起砍刀大喊道:“兄弟们跟我冲,搞死这群赖皮蛇!!” 另一边,商宁秀迷迷糊糊只觉得很冷,她被人驮在马背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之前刚来草原的时候,被穆雷丢在马背上奔波,但那时候眼前是飞快掠过的草场,现在则是白晃晃的雪地。 商宁秀隐约听见了那人惊慌失措的喘息声,他怎么跑都甩不脱后面的追兵。 尽管有不少兄弟前来接应,但那库穆勒尔身上的煞气太重了,跟疯了似的就盯着他咬,男人被逼离了大部队,又被迫打马冲上了山道,在一阵剧烈颠簸之后,那马终于还是被嘶鸣的桑格鲁追上。 这已经是巴蛇第二次想要劫走他的媳妇了,高大的男人浑身戾气深重,一鞭子甩下去缠住对方的脖子,就这么凭着蛮力将其绞断,摁着商宁秀后背的力量松掉,那尸体就这么直接倒摔下马去。 商宁秀人还没回神,眼前天旋地转地被拉进了一个炽热怀抱中。 风雪太大了,对于商宁秀这种细皮嫩肉来说,这种冷风和刀子没什么太大区别,她眼睛都睁不开,胃里震荡太过一阵反酸难受,桑格鲁的马蹄一停她就忍不住偏过头去干呕。 她一张嘴,冷风就直往里灌,商宁秀整个人都脱了力,穆雷知道这样不行,赶紧用大氅将人裹在里面,打马找了个背风的坡子藏进去。 商宁秀的意识终于慢慢回到身上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穆雷捧着她的脸,神情焦急,正在不停叫她名字。 眼看着她迷离的视线终于回神,男人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你应该是被紫草烟给熏晕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商宁秀还有些发懵,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再点头,指着自己的胃,又指了指太阳穴,示意自己很晕。 暴雪的天气能见度低,傍晚十分尤其昏暗,穆雷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将她整个人好好藏进自己的氅衣里,“秀秀,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又让你被劫了一次。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尽快回去,你都冻僵了。” 穆雷将她挂在自己身上,快速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衣衫里放,用体温给她热源,“抱好,我带你回家。” 商宁秀是真的冷,她从没感受过这么低的温度也没吹过这么大的风雪,人都是木的,双手碰到温烫的热度后直往他衣服里钻,钻进了最里层的里衣,冰凉的手指找到了最暖和的地方,贴上去就不动了。 穆雷活动手臂给她让出衣服里的空间方便她往里钻,带她调整好了舒适的姿势后,男人拖着她的后背和屁股上马,能见度已经非常低了,还好他在最后关头追上了她,否则这漫天夜雪若真的跟丢了,她被巴蛇给带走,那才真的是凶多吉少。 桑格鲁小心翼翼踩着雪坡往主山道走,山壁下面还有几个跟着穆雷一起追出来的伽蓝部落的男人,但他们的马速没有穆雷快,一路上被越甩越远,撇开跑丢了的,能跟到这来的也就剩下了两人。 马上的异族青年盯着那迂回的山壁,忽然瞳孔巨震大喊道:“大哥往后退!快退!上面危险!!” 大风终于将坡上树上盖的一层头盔般的厚重积雪刮了下来,砸在下首的树冠又再砸落更多,高大的林木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穆雷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拉着缰绳往后撤,商宁秀贴着他,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倏然紧绷,还有桑格鲁艰难跑跳带起的颠簸。 商宁秀下意识缩着脖子,耳边是厚重的轰鸣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暴风雪和地面砸飞的碎雪几乎要将视野完全遮挡,待到滑坡和断木带来的危险异动终于平息,穆雷也不得不因紧急避险被逼近了野林沟中。 男人咬着后槽牙,打马在周遭转了一圈,但雪夜的能见度太差了,桑格鲁看不清路也不大敢往前走,兜兜转转一大圈,周遭的路基本都被刮倒的大树和厚厚积雪给封死了。 商宁秀躲在穆雷宽大的怀抱中,仿佛听见远处传来异族青年焦急的呼唤声,但被风雪掩盖过后听不真切。 穆雷的耳力比她好很多,他高声用草原话回复对方报了平安,心里也明白现在夜色太浓很难找到出去的路,耗着也是浪费时间,便干脆遣他们先回去帮忙御敌,明天天亮了再来想办法。 部落里的男人们对于穆雷说的话向来都很信服,听从调配地走了。 男人坐在马上,靠着经验和直觉大概辨认了一下方位,又打马摸索了一会路线。怀中的商宁秀到现在脑子还是晕的,对时间并没有什么很确切的概念,也不知道具体是过了多长时间,那种高亢呼啸的风声开始慢慢淡去了一些,马蹄声开始清晰。 “这是哪?”怀里的女人小声闷闷地问道。 怎么周围好像还能听到一点点回音的感觉。 “一个山洞,暂时在这里避一晚上,这种洞很深,还打拐,风吹不进来。”穆雷将她往上抱了些,好让她的下巴能搁在自己肩膀上,“闷坏了吧,透口气。” 56 幸灾乐祸 头不晕了胃也不疼了…… 商宁秀没接话, 攀在他的肩头,抬头看了眼周围, 黑漆漆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路的。 穆雷下了马,单手拍了拍桑格鲁的脖颈安抚它的辛苦,然后抱着商宁秀往里走。 商宁秀原本以为这种野外山洞大抵是躲不过又阴又冷的,但越往里走温度竟是越高了, 湿意和暖意并存而来, 她好像还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当时后山上的那种热泉。 穆雷找了个位置合适的小台摸了一把, 还算是平整不硌手,便将怀里的商宁秀慢慢放了下去。 周围太黑了,商宁秀什么都看不见,陡然一下的后仰让她很没安全感, 抱着男人的脖颈不撒手,直到后腰和屁股落到了实处上,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穆雷蹲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脸颊说道:“这个山洞我之前打猎的时候进来看过, 里面连着一片热泉,晚上不会冷的, 而且离盖纳的木屋也不算很远,今晚先委屈你在这将就一天, 明天一早我再出去看看情况。” 商宁秀根本看不见他的人,伸手出去摸黑,碰到了他身上不知道哪个位置,虽然不妥,但她没有收回手,反而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裳, 能在这种又黑又安静的环境下带来一点安全感。 穆雷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吓坏了吧。” 商宁秀能清楚听见彼此一人的呼吸声,她没回答他的话,问道:“是谁要绑我,裴朔?” “是巴蛇,那个男的抢了马冲出去的,被我看见了,外面还埋伏了不少接应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穆雷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别的倒是都还好,现在最值得担心的就是这娇贵的皮肉被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今晚会不会生病,这洞里什么都没有,万一烧起来她得白白难受一整晚,但还好目前看来温度还是正常的。 听见不是大夏,又是巴蛇,商宁秀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你在外面待一晚上不要紧吗?” 商宁秀说的是御敌,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之前打蛇基本都是穆雷带头的,男人也听明白了,回答道:“没事,他们来的人不算多,天太冷了,为了摸进来没敢骑马也没带狗,马都还是在中原人那抢的,扎克家兄弟三个都在呢,他们带群架都是好手。” 一听这话,商宁秀的精气神就立刻回来了,幸灾乐祸道:“哈,大夏的马被抢了?” “嗯,也只能算他们倒霉了,刚好碰上了赖皮蛇,中原人不适应草原的暴风雪气候,蛇又占了偷袭先机,打他们跟打儿子似的。” “哈哈,活该。”商宁秀是头也不昏了胃也不疼了,连连拍手叫好。 黑暗中她的声音听着格外明显,商宁秀看不见穆雷的表情,但她直觉他应该是在看她的。 黑暗遮住了视线的同时也放大了其他所有感官,商宁秀不自然地往后挪动了一步,后背抵上了山壁。 男人紧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将她往外带了点后绕过后背去把人抱了起来,商宁秀感觉到自己离了地还被翻了个面,是穆雷坐在了地上,然后让她趴到自己身上去了。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温烫的垫子,调整了一下她的身位,然后将人抱住,大掌在她脑后慢慢抚摸着,商宁秀的心脏开始狂跳,四下静谧无人还黑,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简直太合适他干点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五日之期到了。 商宁秀略显僵硬按兵不动。 她难免有些紧张,也难免回想起了他们的上一次,她因醉酒而一时意乱情.迷,清醒后悔不当初。商宁秀紧闭上眼捏紧了手掌,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她是被他强掳来的,他并非她的正经夫君,那种荒唐行径,无论如何,不能再被他得逞第一次。 商宁秀紧绷着下颌,明明之前都是疼的,怎么那日喝了酒就不怕疼了,百思不得其解。 她已经打好了心里预期,但男人却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穆雷摸着她的脑袋,轻易感受到了怀中人变僵硬了,问道:“怎么了,冷?” “嗯?”商宁秀的脑补思绪被打断,眼睛不自然地转了转,摇头道:“没有啊。” 穆雷稍稍起身些,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当成了被子反披在她身上,然后又再靠了下去,收紧手臂将她抱紧了些,知道她今天肯定是被吓着了,揉着她的后脑轻声道:“歇息吧,我在这,不用怕,嗯?” 商宁秀抿着下唇,又等了一会,确认他应该是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些意外的同时心里还有几分小窃喜,这男人向来急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忘了五日之约。 于是商宁秀安心地闭上了眼,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很快就催人进了梦乡。 穆雷的身子到底不是床,这一晚上不论如何都不会舒服,第一日清早商宁秀醒来的时候,半边脖子都有些睡僵了。 她眯着眼,伸手按着脖子慢慢抬头,那回转的洞口外透着些许亮光,也让商宁秀终于有机会能看清楚这山洞的模样了。 普普通通的,四周都是石壁,他们所在的位置再往里一些能看到点点水光,应该就是热泉所在。没有大片秽土,没有杂草丛生,这山洞比她之前预想之中的要干净一些。 穆雷比她醒得要早些,见她动了,便把人抱起了身,“你就在这待一会,我先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商宁秀是被从屋里劫出来的,身上穿的还是室内的衣裳,穆雷将大氅留在了她身上,但他个子高且壮,他的氅衣对于商宁秀而言实在是太大太重,晚上当被子盖还行,现在压在身上就有些难受了,她伸手想去解带子,“不穿了,我也不是很冷,这太重了路都走不动了。” “又不用你走哪去,就在这等我。”穆雷不听她的,将她的手捉着又塞回了氅衣里。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穆雷出去之后,商宁秀还是忍不住去山洞口看了一眼。 外面的风雪倒是停了,但经不起摧残被刮倒的树不少,洞口外的可视空间基本都被厚重积雪和横七竖八的断木残枝给占满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过人的样子。 商宁秀愁眉苦脸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但雪堆上有一串大脚印,显然穆雷是已经翻出去了。 她只好又重新回到了山洞里等待,没过多久穆雷就回来了,背后还背着两个大包裹。 “外面的路好走吗?我看那么多树倒了。”商宁秀看着穆雷将包裹放在地上拆解,问道:“这是什么?” 穆雷一边将东西拿出来放好一边道:“是倒了很多树,不止洞口,下山的大路也被堵住了,现在暂时出不去,只能等部落里的棘手事安顿好了来人接应。还往盖纳木屋那边的路还能过人,我去他那取了点用品和吃食来,得暂且在这住一两日。” 商宁秀也是没想到还得在这接着过夜,穆雷见她没说话,回头解释道:“盖纳的屋子太小了,就一间房,不够睡的,而且他那没有炭盆,木头房子还没帐子保暖,你肯定冷得受不了,不如这里头暖和。” 但即便撇开这些条件不谈,真要选的话她原本也是不愿意去一个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家里睡觉的。 商宁秀蹲在旁边一手撑着脸颊看着他忙活,穆雷从包裹里抽出了一大块羊毛垫子,铺开来垫在了石壁边上,羊毛又暖又软,往那一铺就有几分矮榻的意思了。 商宁秀抿了抿唇,还好,这看起来晚上应该不至于把另一边脖子也给睡僵掉了。 穆雷的精力旺盛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安置好了临时居所之后就又跑出去了,商宁秀也没问他去哪,盘腿坐在羊毛垫上正发呆,没过多久就听见外头的男人在朗声叫她:“秀秀!快出来!” “干什么?”商宁秀出去后站在洞口看他,只见穆雷骑着马,在下首处冲她招手。 那位置中间隔着一棵好大的树,看起来应该倒了有些时候了,上面积雪很厚,虽然比起洞口前面的阻碍隔断确实是矮了许多,但对于商宁秀而言那也还是没法过人的地方,也是不知道桑格鲁是怎么跳过去的。 穆雷穿的不怎么多,在这冰天雪地里甚至还撸起袖子露出了半截小臂。 他的大氅之前脱给了商宁秀,后来又在盖纳那拿了一件他姐姐以前穿过的斗篷过来,商宁秀有了御寒的外衣,但穆雷向来是不怕冷的,风一停氅衣也就穿不住了,干脆就扔在了洞里。 林间斑驳的阳光照在雪地和男人的侧脸上,他笑得爽朗,对她招手道:“打猎去不去?前面我看到兔子了,估计应该还有别的。” “不是路堵了吗,还能打猎啊?” “有片小山沟,上面是上不去,下头还是能转转的,不过树太多了马跑不起来,打不打得着看运气。” 桑格鲁的马囊上是背了弓箭的,商宁秀有点心痒,但眼看着那又是树又是雪的障碍物,又有点被劝退,“算了不去了。” 穆雷一看她那左顾右盼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找能出来的路,干脆直接下了马,三两步就跳着踩上了横木,朝她伸手道:“就从这出来,很好过的,你下来,我接着你。” 这坡子不高,但上面雪多打滑,商宁秀几次三番试探性蹲下又再站起来,就是找不到自己能下脚的地方,然后她听见下面的男人笑了起来:“你干啥呢宝贝儿,直接往下跳就行了,这才多高。” 穆雷也没算嘲笑,只是每回看见她做出一些反差较大的举动时候就忍不住的想笑,这感觉就和上回看她吹口哨咬手差不多,商宁秀脸色微红蹙眉看着他:“笑什么笑,你个子高,腿长自然不觉得高,我呢。” 见她羞恼,男人才收了笑意,两条手臂都朝她举了起来,诱哄道:“真没事,你放心大胆地跳,草原上哪个男人能摔着自己媳妇的,传出去给人笑话死了,来。” “你说的啊,你今天要没接住看看。”商宁秀对着自负的男人指指点点,就非得想给他增加点难度,眼睛朝两边瞄着,拨开衣摆方便动作,与此同时穆雷也配合地再往前了一步。 也是在这个时候,商宁秀好像忽然一下看清楚了面前男人的表情。 眼睛,嘴巴,整张脸,都在笑,无意识的那种笑。 57 心慌 她明明没喝酒,怎么仍像是醉了一…… 状态醒了, 商宁秀的脸色也就跟着平静下去,刚刚被撩起的衣摆又再放了下去,因为发觉刚才自己那无聊心态和幼稚行为而无语凝噎, 转身就准备走。 “回来。”穆雷姿势都摆好了, 对她这反复行为相当不满, 直接一大步踩在坡上借力,大笑着一把攥住了她的脚腕, “往哪跑去,下来。” “欸你干什么!啊——” 商宁秀吓死了, 被一把拉得重心不稳, 就这么从坡子上歪下去了,穆雷稳稳将人拉进怀里抱住了,下来时候那枯枝承受不住两人下坠的重量,喀拉一声给他踩断了, 男人往下颠了两步后站稳, 商宁秀已经被这二次下坠给吓得恨不能钻进他脖子里去。 穆雷手掌顺势捏了捏她的腰身,怀里的商宁秀紧绷用力的肘关节从他脖子上松开, 脸也挪出来了, 照着他的肩膀用力猛打了几下:“你有什么毛病啊?” “哈哈,这不下来了么,我说吧, 没什么好怕的, 下次直接跳。” 商宁秀脸都气红了, 在这雪地背景里娇得不行, 男人受不住引诱用力往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嘬出了响亮的水声,然后亲宝贝似的又连嘬了好几下, 这才心满意足跨过断木,将人放上了马背。 桑格鲁承托着两人行走在雪林中。 这山间野林比不得之前跑马的那条大山路宽敞好走,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但穆雷经验很足,知道拉着桑格鲁往安全的地方走。 商宁秀摸着黑马漂亮的鬃毛,转头问道:“那它这两天吃什么?这附近全是雪。” “没事,那头有野果子,结了不少,刚牵过去让它吃过了。”穆雷将她环在身前,眼睛仔细分辨寻找着猎物。 “这么大的雪还能有果子?”商宁秀有些微讶,但刚一说完就想起来红厘果不也是越冷越甜。 “你在中原肯定没有,咱们这还是有不少冬果的。不过那种很小,一串一串的那种硬果子,命硬冻不死,人不能吃,涩的。” 商宁秀正想说话,身后的男人却是忽然‘嘘’了一声,他拉住缰绳,指尖点了点侧面雪坡缝隙处,那有一只灰毛野兔,耳朵贴着身子,往前跳了一两步后又竖起耳朵听动静。 野林子里树木生长没什么规律,走到这里来之后路也变得狭窄了,与那兔子中间的视线被好几棵树交错遮挡着,难为穆雷还能一眼看见。 男人轻手轻脚取了弓搭了箭,递到她身前,“你来试试?” 商宁秀刚一接手就觉得沉甸甸的太重了,她知道这种大弓的弦一般都很紧,她不见得能拉得动。然后两指夹住箭尾一试。 商宁秀:“……”果然拉不开,动都不动。 她缓慢回头仰着脸看了他一眼,带着满脸复杂的神情。 她知道穆雷臂力好,从他能轻轻松松单手把她夹起来跑跳就可见一斑,但也不至于把弓紧成这样吧?这得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通怪力才能用得起? “搞忘了,得给你调一下。”穆雷这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弓,她不可能拉得开,男人咧着一口大白牙,热息喷洒,接过她手上的弓掰开关卡给她调了松紧,然后小声道:“再试试看。” 商宁秀又试了一次,虽然仍然面对着不小的阻力,比不得鄞京里专门为她臂力定制的那柄弯月弓顺手,但总归也算是能拉动了。 她眯着一只眼瞄准,那兔子也不知道是蹲在地上啃什么,动也不动一下,商宁秀把弓的下沿抵在马鞍上省力,但维持着这拉开的动作也挺费劲,她等了又等,有点着急,盼望着这兔子赶紧跑起来。 “等什么呢?”穆雷瞧了她好几眼,忽然就想起来她之前投壶时候说过的话,她说她只会射移动靶,固定靶的准头很差。男人对这种说法是相当稀奇的,福至心灵揪了旁边树上垂下的松球,用力一甩打在了树上。 清脆的一声响,那兔子受惊跑走,商宁秀的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射中了目标。 “哈哈,你这准头相当好啊。”穆雷的手臂穿在她身前拍着巴掌,一边夸赞一边忍不住亲她耳朵。 热气喷洒在耳廓上,她想躲没躲掉,“动起来才有准头,固定靶二十来尺都能脱靶,我骑射师傅老说我眼睛看东西是歪的。” 穆雷嗤之以鼻:“狗屁,真要是歪的跑起来你也射不准,这明显是师傅水平差了没教好。没事儿,回头我教你,动靶能准就是天生的有手感,肯定能练好。” 这只兔子最后成了二人的晚餐,穆雷扒了皮后将肉处理干净,他从盖纳那带了些盐巴和粗孜然,生了火把肉烤得滋滋冒油。 商宁秀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一旁看着,很小巧的一只,微微垂着眼眸,火光将一整个小脸都照出了温暖的颜色。 穆雷不动声色看着她,喉间微微动了下,趁着现在她情绪状态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开口问道:“之前那个中原男的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商宁秀整个人顿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聊聊么,这也没别人,跟我说说?”穆雷手里转动着兔肉,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 商宁秀的脚尖抵在一起,松开,又再抵一起,如此往复几下之后,穆雷就觉得自己那一拳头还揍轻了。 “反正你就记住,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大夏的都不是好东西,就行了。”商宁秀到底是没能说出口,只借机给他强调敌我关系。 “行。”男人笑了一声,将烤好的兔肉用匕首划开,扎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张嘴。” 那肉热气腾腾的,扎在匕首刀尖上,香油顺着刀身流下来些许,映衬着火光,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虽然穆雷很喜欢喂,但商宁秀向来都不喜欢直接从他手上吃东西,只是这肉完全没有能让她上手接的余地,没办法也只能依言张了嘴。 孜然的味道不同于其他调料,尤其是在烤过之后,商宁秀胃口不错,吃了好些,吃得浑身暖烘烘的。 外头的天色其实也还没全黑,但这山洞曲折打折拐,天光不怎么好照进来,吃完饭后穆雷又往火堆里加了些干柴,既能做照明,也能给这怕冷娇贵的小郡主取暖。 商宁秀吃饱了就犯困,眼神稍显倦懒,穆雷收拾好了后瞧了她一眼。男人用舌尖抵着脸侧,出声打破了她这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要不要洗个澡?里头现成的热泉。” 商宁秀的瞌睡被他吵醒,人也清醒了一点,一听沐浴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好啊。” 应完了她才好像反应过来了点什么,回头看了眼前头石台上的热泉,无遮无挡,这洞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要沐浴全然就是得在他眼皮子底下。 商宁秀回头朝穆雷看了一眼,男人背着火光,正双臂环胸瞧着她,那眼中酝酿出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是兴奋,是欲.望。 她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吞咽一下,眼睛四处看,现在洞里被火光照亮,视线清明,还不如昨晚上那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被他要上一回。 商宁秀眼看着男人一步步接近,他直接把人抱了起来,驾着她的两条腿在身前举高了些,一边将她往热泉那带,一边忍不住开始埋进她颈间亲吻,含糊不清地喟叹着。 穆雷靠手臂力量托着她,大掌开始娴熟地上下其手,他闭着眼和她接吻,看似全神投入,手里却是相当有针对性地在撩拨着。 男人的手并没有其他空闲余地能再摁着她的脖子,商宁秀脖子往后仰就能避开他霸道又涩人的深吻,穆雷亲不够,气息沉重地催促道:“躲什么,先让老子好好亲一会,等会做起来就不亲了,我想听你的喘气声。” 商宁秀脸色透红,扭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水潭,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别在这里,等回去了再说。” “都超了一天了,昨天晚上是看你吓得不轻,想让你好好歇歇,睡饱了,今天能好好做几次。”穆雷一口回绝,兴致上来了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他单手抱着商宁秀开始给她脱衣服,脱到哪亲到哪,一路引起她的战栗。 穆雷对她的身体真的比从前要熟悉太多了。 他将她放在了热泉的水池中,山石内壁已经被泉水打磨圆滑,这水池还算有些深度,但并非直上直下,前端浅后端深,水深约莫一掌高的位置有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坡,正好能供商宁秀躺卧。 穆雷跪坐在面前的身形实在伟岸,她不安地三番两次想要起身,但都没能成功,最后半勾着身子被抵在了身后湿润温热的泉石上,男人喘着粗气,盯着她被自己掌控的位置专心研磨。 商宁秀羽睫颤抖着紧咬牙关,身后是温烫的泉水,她的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心里开始前所未有地发慌,她明明没喝酒,怎么却仍像是醉了一般。 她直觉不妙,深吸一口气想要逃离开来,商宁秀已经顾不上什么五日之约的不挣扎了,开始鲤鱼打挺,嘴里急切地胡言乱语企图给自己争取到拖延缓冲的时间:“你等一下,先等我一下!” 箭在弦上岂有回头余地,穆雷不管她的请求,屏着呼吸入侵领地。 热泉浸湿山壁,边缘的水线起起伏伏好似缩小的海浪,商宁秀看在眼里,不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清醒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这是什么声音?谁发出来的?她自己吗? 前些天还信誓旦旦斩钉截铁说着绝无可能的人,现在只能掩耳盗铃般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了。 58 意乱 等一个她能完全交付自己的状态…… 穆雷的手臂撑在她两侧, 她本就漂亮的眼睛沾了水雾与红霞,因为捂住了半张脸而显得愈发楚楚可怜,男人健壮的胸膛上淌着汗渍和激荡上去的泉水, 商宁秀的鼻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快, 仅靠鼻子已经完全无法支撑呼吸的需要,她感觉就快要被自己闷死了, 不得已之下松了手。 这一松手, 一发不可收拾。 商宁秀脸色酡红,眼里的水雾更浓, 这真的太羞耻了。 弱小可怜满眼不敢相信的小牡丹花在热泉中被一遍遍洗礼,累得已然无力去思考那些该有的伦理约束,最后沙哑着嗓子半是求饶:“我想休息了。” “等会, 再等会。”穆雷安抚地亲她头发,他在等一个状态, 一个她能完全交付自己的状态,就像上次醉酒时候的那样。 “等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商宁秀颤巍巍的,神思到底是有些不太清醒,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就像上回那样,好秀秀, 我想要上回的那样。”男人急切道。 上回? 商宁秀迷迷糊糊已经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剧烈的刺激没有间断无法喘息,她闭着眼摇头低喃:“不行的……” 穆雷粗声粗气哄她:“行的,好秀秀, 你可以的,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它也不会。” 某个时间, 某个地点,商宁秀混沌的思绪被惊醒,他再次碰到了那隐藏至深的正确的路,尽管稍纵即逝,但仍然被优秀的狩猎者精准捕捉到了。他不放过她的任何反应,清晰明确:“是这?” 商宁秀慌神了,立刻否认:“不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男人又问。 她又再用力摇头:“不知道。” 被逼进穷巷的小鹿试图想要掩藏躲过猎者的追踪,但穆雷是个实践派,靠嘴巴否认是全然没有用的。 商宁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秘辛被他一点点发掘出来,他找着感觉,觉得是方向的问题,在商宁秀的惊呼声中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你干什么!?”商宁秀猝不及防差点喝了一嘴的热泉,她仰着脖子呼吸,身上被水泡过的位置和刚才完全反了过来。 话音戛然而止。 只凭一瞬间,商宁秀就意识到要完蛋了。 她睁大眼睛,心慌意乱,但身体在这种等级的刺激之下亢奋却无力挣扎,已然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性。 商宁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生下来就是个尊贵命,不管是情绪上还是身体上,忍耐力都是理所当然的极差,她忍不了疼当然也就更忍不住别的,身体给出了最无从遮掩的反应,对比之下刚才的那种羞臊全成了小儿科。 穆雷的谋求得逞了,还是超出预期的完美得逞,酣畅淋漓。 商宁秀伏在水岸边上久久回不了神,身后的男人心满意足地亲着她的后颈,拿嘴唇熨帖摩挲,似在温存。 她抿着唇,舌尖发苦,自我反省了好久,但没反省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反而慢慢觉得这种事情给她带来的耻辱感好像也是一鼓时作气,再而衰,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商宁秀半天不说话在那装死,穆雷笑着,撑起上身,大掌按着她纤细粉色的后脊,沉声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虽然你总不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但像这样由我自己慢慢开掘出来,变得更加有意思了。” 此情此景之下,这句话激得商宁秀耳垂能滴血,她气急了,恼羞成怒回头把热泉水照着他他脸上泼弄。 水声哗啦啦地响,溅了穆雷半张脸和整个胸膛,又再顺着沟壑滴落,回到水潭中。男人笑得生动非常,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拉过来用力嘬了一口。 外头已经是深夜了,因这疯狂的半晚上,商宁秀这夜睡得格外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侧卧在穆雷宽大的怀抱里,身前拦着他坚实的铁臂,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均匀,他应该是还没醒。 穆雷的身子向来都是暖烘烘的,比侯府里烧的地龙还管用,商宁秀畏寒,眼看着洞外透进来的点点熹微白光一看就透着冷气,她犯懒不想离开温暖的地方,于是缩在他身前没有动。 商宁秀抿着嘴唇,盯着外头的方向,心里想着,现在这种动辄要把人给吹死过去的风雪虽然停了,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再刮起来,她想找机会回中原,最好还是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正好之前那个斥候赵小刀说大鄞已经派了大将军赴边关平乱抗敌,说不准过一两个月之后,边关会有好消息。 只是这中间的两个月要怎么办? 商宁秀不自觉回想起了昨夜的放纵,也回想起了以前古丽朵儿对她对穆雷的种种打趣,脸色瞬间爆红,身体受意识牵连,竟是也在一同回忆。 商宁秀赶紧止住胡思乱想,无奈用手捂住脸。 穆雷起来之后二人简单吃了点肉干果腹,男人便又出去查看情况了。 这一次他带回来了好消息,虽然下山的大路还是被雪堵死了,但侧面有一个山沟边上又倒了一棵大树,断木正好给两边搭成了桥,过去就能抄小路从另一头下山。 虽然绕得远了些,但也好过在山洞里干等着,穆雷嘴上说不担心巴蛇袭击部落,但心里必然还是想尽快能回去坐镇抗敌的。 二人骑在马上,桑格鲁踩着雪不疾不缓往前走,绕了好一会才走到了穆雷说的那个山沟边上。 商宁秀看着那野态丛生的‘木桥’,心里难免有些慌,“这能稳当吗?” 虽然山沟并不宽,但下面还是挺深的,两侧的枯枝被雪盖住全都是看不见的利器,涧水也都结了冰,万一要是摔下去,非死也重伤。 “放心,我试过了,受力相当可以,我背着你过,让桑格鲁单独过,不会有事的。”穆雷语意轻松信誓旦旦,跳下马后回身扬起双臂接她。 这个男人虽然霸道,但却是很有分寸的,他承诺和估算下来的事从没出过错,商宁秀对他的预判力比较放心,也就顺从地下去了。 过了那条山沟之后,对面的山路变得蜿蜒狭窄,桑格鲁在平地上能跑成一阵风,在这种盖了雪的羊肠小道上也只能老老实实缓慢而行。 虽然耗时偏长,但总归是匀速下山了。 这是雁麓山的另一面,看下去不是平坦连绵的雪场,丘壑起起伏伏的,商宁秀之前未曾见过,觉得眼生,问他道:“这也是你们的领地范围?” “这边不是,从其他任何路下山都属于伽蓝领地,唯独这边正好是交界线,前头这片山丘山林是野的没人管。”穆雷两条手臂将她环在中间,目测了一下雪地能走的安全路线,接着道:“这个方向再往前有个叫噶朗的小部落,住在山上的,我们等会会从他们上头经过。” 没多久,商宁秀就看见了穆雷说的那个噶朗,那是一个依托在山路上的小部落,很小,上下两层山路上加起来估计也就只有十来处木屋,然后在稍微宽敞点的地方有个帐子。 部落里炊烟袅袅的,看起来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 穆雷:“饿了吧?噶朗跟我们还算挺熟的,他们酋长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一会我去跟他打个照面,中午可以就在这随便吃点,等下了山之后路就好跑了,绕回去快得很。” 商宁秀确实有点饿了,尤其现在还闻到了食物饭香,她点头应了一声:“好啊,听你的。” 穆雷打马慢慢靠近,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忽然间神情一凛拉了缰绳,商宁秀回头看了他一眼,见男人蹙着眉头神情都变了,便问道:“怎么了?” 穆雷轻声‘嘘’了下示意她小点声,“我听见狗叫了,大狗的声音。” 商宁秀一听见狗就马上紧张起来,她不做声了,不自觉降低了呼吸节奏,身后的男人判断着可能性,很快做出了决定:“没必要冒险,咱们直接越过去,噶朗前面的路就好走了,回家再吃饭吧。” 商宁秀紧张地点头:“好。” 他们所处的山道在高处,前头有两个岔路口,一个继续向前,一个是蜿蜒通往下方部落里去的,桑格鲁爬坡直接上了离开的路。 那条小路不宽不窄,但侧边树不多,而且都光秃秃的只压着些积雪,商宁秀的视线轻易可以看到下面部落里的情形,有好几只大黑獒犬在跳着接主人扔下来的生骨肉,几个健壮的年轻异族男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下露着胳膊和小腿,一副起床不久的模样,还在打哈欠。 商宁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这哪是什么噶朗,这分明就是巴蛇的狗和巴蛇的人,怕是这整个部落的原住民都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她在这种没什么遮挡的情况下相当没有安全感,心跳加速,生怕下面的男人们有谁现在会忽然抬头看一眼。 穆雷比她镇定多了,打马往前快速通过,忽然间,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也顾不上雪地路滑了,猛地一甩缰绳催起桑格鲁的速度,大黑马嘶鸣一声开始往前冲。 商宁秀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叫出了声吸引敌人,桑格鲁刚跑出去没多远,她就听见了接连不断的狗吠和四腿跑动的声音,鬼探头一般从前面的弯道坡子下冲了上来。 商宁秀被吓得一个哆嗦用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她捂着嘴,现在肯定是已经开始尖叫了。 跟着一起从坡子下面冲上来的不止有狗,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人,手里抄着马鞭,上来就往桑格鲁的马腿上甩。 59 摩罗格的弓 叠瀑下的男人 雪地本就打滑, 桑格鲁嘶叫着站不稳,颠了好几下站不稳,眼看着就要被勾倒, 穆雷当机立断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一拳头砸向其中一个男人。 两个大男人一齐滚下雪坡,四五圈后停住开始近身肉搏,穆雷体格好,但那另外两个异族男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刚猛的搏斗拳拳生风,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太多的技巧可言,唯有力量与敏捷反应能帮得上忙。 穆雷以肘臂勒着其中一人的脖子, 敌人因缺氧脸色涨红青筋暴出,伸着舌头眼看着就要断气, 另一个男人朝着部落方向大吼了一句草原话召唤增援,然后又赶紧将目光转向了马背上的女人。 獒犬跳起来咬桑格鲁的后腿, 被它蹬了一脚后滚出去又再马上冲回来, 穆雷高声朝商宁秀喊了一声:“先走!一会我追你。” 扑过去的狗和男人都跟见了血的饿狼一般目露凶光要对她下手,穆雷舌尖抵着上颚发出命令的哨响,桑格鲁听了哨令扬蹄嘶鸣往前疯跑。 它突然尽了全力的加速,商宁秀忍不住尖叫一声, 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快速拉起缰绳。她从没在下雪天跑过这么陡的下山路, 桑格鲁的速度全开, 连连在弯道处打滑再险险颠住,吓得马背上的郡主脸色煞白, 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 一直冲到了山脚下,山道坡度才开始渐缓,身后并无任何追兵跟上来, 商宁秀几次三番想要勒马,但桑格鲁性子太烈根本不服她指令,甩着脖子扭动挣扎,商宁秀根本就拉不住它,只能尽力维持着身形不被它颠下去。 穆雷的那声哨子威力太强,桑格鲁一路冲进雪原之中,又再往前跑了一段距离才终于慢慢停下了蹄子,它嘶叫着要将背上的人甩下来,商宁秀知道穆雷不在身边她肯定是骑不住桑格鲁的,顺着力道就干脆自己先跳下来了。 她双腿发软,顾不得形象气喘吁吁地弓着腰喘气。 这地方旁边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树林,雪原与小山丘相连,一望无际,荒无人烟,雪地上只有一串刚才桑格鲁留下的马蹄印。 桑格鲁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打转,它不停打着响鼻,商宁秀也着急,就盯着雁麓山的方向看,她在林边站了好一会,左等右等也没看见穆雷下来。 桑格鲁身上还背着他的弓箭,刚才情况紧急,他跳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拿,身上的武器应该就只有他平时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 商宁秀心里很急,如果穆雷出了什么事,别说之后怎么办,就光看眼下,她是就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缓慢,商宁秀逐渐开始待不住了,她想着即便是穆雷能打过巴蛇的人,但人家有马,他靠两条腿再怎么能跑也没可能跑得掉,刚才那情况紧急她也没多想,他要她走她就听了,现在越想越觉得不能真的干在这等着。 商宁秀走到桑格鲁面前,试图想去拉它的缰绳,烈性的大黑马打着响鼻扭过脖子不依,它和它的主人一样,个头大力气大,商宁秀不敢强求,赶紧后退避让。 其实桑格鲁对她是熟悉的,至少是没有进攻意图的,否则要像最开始那会,她一靠近它就直接扬蹄要踢人了。 “你主子现在很危险,你得去救他。”商宁秀说话的热气在雪地里格外明显,她仰着一张小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期望一匹马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让我上去好不好?” 她再次去拉缰绳,桑格鲁仍然是一副烦躁抗拒的样子不停扭头,尝试了几次三番之后,商宁秀还被它甩脖子时候带起来的缰绳给打到了,也终于是来了气性。 她一改之前的温柔请求态度,左右找着角度来回转,气冲冲提高声音冲它凶:“管你愿不愿意,今天我还非要骑了。” 然后看准机会助跑冲上去踩镫翻上了马。 大黑马立刻开始扬蹄嘶鸣想将她甩下来,商宁秀出身将门,平时任何时候都是个文质彬彬的弱女子,但上了马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拉着缰绳,顺着桑格鲁的力道调整身形,以经验和巧劲赖在它背上。 桑格鲁象征性地跳动挣扎了好一会没能把人给掀下来,没过多久阵仗就慢慢缓了下来,它打着响鼻原地转了两圈,商宁秀又惊又喜,赶紧伸手去摸它的脖子,学的几句草原话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好孩子,真棒。”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半山腰上,噶朗部落里,三四个健壮男人嘴里啃着面饼草草解决了午饭,大声嚷嚷着向更多的同伴们传递消息。 那个库穆勒尔落单了,杀了他们两个兄弟之后,原本是被后面赶来的三个人给擒住了,狠狠打了几拳捆起来绑在了木架上,等待他们的首领摩罗格回来之后再行处置的,结果轮岗看守去吃饭的人换班一回来,就看见架子空了,绳子掉在地上,周围是满地的血水。 库穆勒尔跑了,还杀了他们看守站岗的兄弟。 摩罗格没在部落里,大事便是他的左右手阿图做主,男人当即下令放出了所有的狗去追踪,“库穆勒尔没有马,他跑不远,肯定还在附近藏着,让兄弟们分成两拨人,一拨埋伏将马厩围起来,等他自投罗网,另一拨带上所有的狗,在附近地毯式搜寻。另外叫两个腿脚快的,赶快去把摩罗格找回来。” 商宁秀沿着之前的路上山,她紧张极了,每经过一个弯道都是战战兢兢的,总觉得前面会忽然蹿出来大狗或者是巴蛇部落的那些残暴男人。 她注意了一路的落雪,但都还是之前她冲下山时候留下的马蹄印,并没有其他新增的,她笃定穆雷并没能跑下来,因为即便男人为了躲避追踪跑的是刁钻野路,那这一路至少也该有巴蛇追踪的脚印才对。 商宁秀咬着自己嘴角陷入为难中,原本她只是准备骑马过来接应他的,但现在这情况,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多半有可能是被抓住了,她难道还要冒险深入敌营去救他?还有最关键的是,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体格,去了也不像是救人,送人家双杀还差不多。 可难道就这样自己跑吗,显然也是不能的。 且不说她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即便是回去了,那样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谁知道对他们来说‘守寡’的女人会被安排上什么可怕的命运,到时候难道还能指望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维克托和古丽朵儿能护住她不成? 商宁秀烦死了,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预演了十来遍各种有可能的结果,最后无奈地骑着桑格鲁在林间乱晃,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林间回荡了一阵狗叫,远远的,听不真切,商宁秀屏息仔细听又没了。但她确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桑格鲁连打了两三个响鼻,看起来有些焦躁。 商宁秀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抚,然后打马又往前走了点,把自己藏在了茂密的树藤后面,往山壁下看。 一只漆黑的大獒犬鼻子怼在地上闻着气味,一路从对面小路尽头闻过来,走两步停一下,闻得相当仔细。 商宁秀所在的山崖地势高,一只狗弹跳力再强那也是没办法冲上来的,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将那獒犬当作狩猎的猎物就好,然后默不作声地摸出了马囊侧面的那把大弓。 她将羽箭搭好,也调整好了呼吸,结果发现又是拉不动,穆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弦又给调回去了。 “……”商宁秀沉默了一瞬,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收了弓箭,拉马悄悄离开。 山下的獒犬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朝着那有异动的方向盯着不动,喉间要叫不叫地低吼了一两声,身后跟上来的巴蛇男人吹了声哨子召唤,獒犬这才撒腿跑了。 树梢相对茂密有所遮挡的雪林里,商宁秀将那大弓搁在地上,蹲在那使上了吃奶的劲,也是掰不动穆雷拧紧的用来调节弓弦松紧的机簧卡。 她咬着牙试了好几次,脸都给涨红了,还是掰不开,最后喘着气愤愤把弓往地上一丢,回头朝桑格鲁抱怨:“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没事把个松紧器拧这么紧干什么。” 这弓她是注定没法用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再重新挂回了马囊上。 就在这时,她恍然一眼瞧见了下首处的山沟里有一只露出来的脚,男人的,还沾了血,她第一反应就是穆雷受伤了躲在那,于是赶紧往前走了点寻找能看得更清楚些的视线位置。 结果撞入眼帘的不是穆雷,是一堆惨死染血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叠堆在一起,都是草原人,乱葬岗一样扔在那,堆成了一座小山,血污将雪染红了一大片又再凝固住。 商宁秀被吓得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她死命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赶紧飞快地偏过视线跑出去老远。 这些都是噶朗部落的人,被巴蛇杀光抢了地盘和粮食,随意抛尸丢弃在了这里。 直到确定已经看不见那一山沟的尸体之后,商宁秀才心有余悸地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手在抖,拽着桑格鲁的缰绳僵硬地往上爬,伏在马背上赶紧离开了此处。 不是人,这个巴蛇部落,真的太不是人。 之前在商船上,她也曾听到巴蛇屠戮汉商,但那个时候她到底是未曾亲眼看见,而且后来穆雷把她抗出去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被扔进河里处理了,地上只有血。这还是商宁秀头一次这么直杵杵地看见所谓‘尸山’。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刚才那一幕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身体的恐惧根本不受控制。 商宁秀被吓得不轻,漫无目的在山林间打转,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又知道逃避现实肯本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处境变得更糟糕。 前面隐约传来水声,商宁秀的心绪不宁,骑马往前走了好一段才意识到下面那叠瀑水泉里有人,她余光扫到后偏头看了一眼,毫无防备之下看见了一个结实的毫无遮掩的后背,那水里站了一个男人,在洗澡。 商宁秀嘶了一声赶紧转头,整个人从脖子开始发红,慌得不行,多年的森严礼教告诉她非礼勿视,但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刚才好像看见了岸边石头上摆着一把弓,比穆雷的那一把要小一些,应该能用。 60 破天荒 媳妇头一遭的热情 叠瀑落下的水声哗哗响, 热泉氤氲的热气往上冒,摩罗格黑中带红的头发打湿了贴在健壮的背后上,他抹了把脸上的水, 为了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找了片石壁靠坐下去, 单手伸进水中,仰着脖子闭上眼, 开始有节奏地呼吸着,解决自己的身体需求。 商宁秀听见了那毫不克制的喘息低吼声, 一整个头皮发麻,蹲在岸边山石和矮树后面进退两难,痛骂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这一遭。 男人的嗓音沉醉, 商宁秀蹲在那一边一点往前挪动, 他发出声音时她才敢往前动, 他咬牙冲刺压制时候没了声, 商宁秀就紧张兮兮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 摩罗格享受着自己的手上功夫,鹰隼般的目光仍然注意到了岸边的大弓动了一下。 他停下动作,哗啦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 石头背面飞快蹿出来一个人影。 昭华郡主此生干得最荒唐的一件事情莫过于此了, 她趁着男人在洗澡一把抄了他的大弓还偷了他的衣服。 她没脸见人低着头玩命地跑, 一把将那团衣服用力往山崖下丢了去, 然后她听见了身后连续响起的水声还有那粗鲁低沉听不懂也知道肯定是在骂人的草原话。 摩罗格大跨步上岸, 他人长得高步子也大, 根本不忌讳自己衣不蔽.体,跳上岸后赤脚追了好长一段,边追边骂, 但没穿裤子不止不好骑马人也跑不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女人骑上了大黑马,绝尘而去。 男人认出了那是穆雷的桑格鲁,也认出了那是穆雷的女人。 “秀……”摩罗格咬牙切齿发出了一个代表女人名字的单音节,骂骂咧咧咬着后槽牙:“你给老子等着。” 商宁秀脸色爆红,怀里紧紧攥着那张弓,惊魂未定,埋头策马往前冲了许久,甩出了二三里地的山路,她才终于在一片羞恼中抬起了头。真的太危险太刺激了,刚才只差七八尺,他就能攥住桑格鲁的马尾巴了。 她觉得,跟穆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真的有在潜移默化地被他影响着,不管是胆识还是没羞没臊的程度。放在她来草原之前,这种趁男人洗澡偷男人衣服的事情,即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可能干得出来。 商宁秀怕那气狠了的男人再追上来,喘着气频频回头,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绕进了林子里,才敢仔细看看刚才偷来的那张弓。 照说摩罗格的体格和穆雷也差不了多少,他的臂力也是相当惊人的,但两人不同的是,穆雷的弓是为自己特制的,而摩罗格手上的这把是从别人那抢来的,弓身没经过特殊加固,也就受不起那么紧的弦。 商宁秀试了一下手感,虽然也比较紧,但比穆雷那拉起来纹丝不动的那一把已经好太多了。 巴蛇部落的跑腿小卒找到摩罗格的时候,男人才刚刚赤着身子将被扔到山沟里的衣服捡了回来。 摩罗格脸色阴沉得要吃人,前来报信的男人被他的气场给吓住,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说别的话,只简洁明了说明了情况,便安静跟在大哥身后随时听从调配。 摩罗格正愁有气没处撒,一听见库穆勒尔的名字就气红了眼,高大的身躯翻身上马,向着部落方向而去。 这片山林里生长的植物种类比雁麓山多上不少,山路迂回的走势也格外多,一层一层的,非常有特点。 地上有雪,摩罗格的马速不敢跑太快,穿过一片雪林之后,他在对面山沟的侧下方看见了正在向上爬山逃窜的穆雷以及下面五六个正在追击的年轻男人。 穆雷的身手看起来依旧矫健,但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带血,显然是受伤了。 摩罗格狞笑一声,眼里凶性毕露,大掌下意识就去摸弓箭,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弓被那个女的给偷了。 男人咬牙切齿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跟班,那是个传信跑腿的,身上也只有佩刀没带弓箭。 摩罗格气得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用力抽了一马鞭,受惊的马儿嘶鸣着快速跑向他所牵引的方向。 穆雷往上很快就钻进了一处山洞中,洞口非常狭窄,身后的追兵跟上来后欲要往里钻继续追击,其中一个男人气喘吁吁拦住了同伴们提议道:“等会!这洞还不知道通向哪里,万一有诈呢,先放狗进去追吧。”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相互扫了几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了热血上了头的意味,那可是落了单又受了伤,还被逼进了穷巷的库穆勒尔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草原狼,这种机会这辈子还能再碰上第二次吗?实在太过诱人,他们谁都不会甘愿错过。 “狗没智力,人不跟进去光靠狗怎么行!谁怂了谁在外面待着。”男人说着率先带头钻进了洞去。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后面的三四个男人立刻便也一同钻进去了。 这边的人一进洞,那头穆雷就从早已探好的路线钻出来了,反身再将路堵死,男人粗犷笑着用草原话骂骂咧咧地一脚蹬下大石头,“一群脑子遭马踢过的鳖孙。” 那石头本就大,沾了雪更是越滚越大,落下去在三两棵大树间撞了两下,然后一声闷响落在了洞口前,砸出了一个大雪坑,稳稳不动了。 这石头即便是沾了雪滚大了,原本对于四五个异族男人来说也不能算重,但那洞下是软土,还是上下结构,不仅上面难得使劲,下面也没有坚固的着力点,想要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穆雷听见了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小山沟对面,高大的摩罗格怒冲冲策马奔袭而来,他倒提着砍刀,气势汹汹,穆雷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准备直接骑马跳过来。 跑是不可能跑得过马的,男人手上没有长兵器,视线快速在周围搜寻有没有能利用起来的东西,只要能挡住那马冲过来的第一下扬蹄踩不至于摔下去,后面才能好周旋。 但摩罗格却是并没能冲过来。 那马冲过来刚一起跳,一支羽箭从天外飞来,射中了马脖子,带起马儿惊慌失措的嘶鸣挣扎,前冲的力道受了影响脚下打滑,连人带马翻进山沟往下摔了七八尺。 穆雷顺着方向往上一看,眼睛里的神采都被点亮了,张开嘴大笑着:“哈哈,我的秀秀!” 摩罗格拽着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垛子往上爬,目光心狠盯着上方崖壁上,那个女人用从他这里偷去的弓射了他的马,还在接着用拉弓搭箭对准他的方向。 商宁秀咬着后槽牙,瞄了半天下不去手,最后憋出了一句:“你要不……动一下?” 穆雷被她这股反差劲给可爱坏了,哈哈大笑着转头准备跳下去踹摩罗格一脚好让他滚起来给她准头。 男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忽地看见上面一个骑马的巴蛇男人正阴嗖嗖地爬上去靠近了商宁秀,那是跟着摩罗格一起过来的哨兵,对付人高马大的穆雷顶不上大用场,但他收拾一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秀秀小心后面!” 商宁秀本来就紧张,陡然一下回头瞧见有人正在冲自己逼近,慌忙火急地夹着马肚子就要跑,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下越是紧急,桑格鲁马蹄一动,下面风吹日晒已久的石壁居然就断开了,裂缝瞬间崩开,一整块大山石往下摔落,直接就剐蹭带起了下方雪坡开始滑落崩塌。 “啊啊!!”商宁秀和那准备偷袭的男人一齐往下塌,她尖叫连连,桑格鲁在大片滑落的积雪中拼命挣动马蹄维持重心,几次三番尝试,终于找回了平衡不至于摔倒,但仍然在被滑落的雪流带着往下冲。 雪坡很可怕,往往一个极小的动静都能越滚越大,那滑落下来的石板铲起越来越多的积雪跟着活动起来,铲断了大树倒塌,眼看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山洪泻落一般声势浩大。 穆雷被迫向后疾退避险,一边跑一边给她找到了能够供她脱险的路径,手掌拢着声音朝商宁秀大喊:“那边!去那边秀秀!” 穆雷指的地方是坡边多延申出来的一处翼台,因为上下都悬空,没受到那崩落雪流的影响,前面是一片凌空的山沟,但并不宽,十来尺开外就是陆地。 商宁秀慌死了,她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周遭全是推拉碰撞的杂音,闷声响着叫人头皮发麻,她看见了侧边的翼台,拉着缰绳朝那边打马,这种乱流,必须得横向离开才能脱险。 桑格鲁体格健壮,力量强平衡感也强,嘶鸣挣扎着想要跳出雪流,眼看着就要冲上翼台,穆雷生怕她因为害怕就直接想停在上面躲着,一边跑一边大声朝她吼道:“别拉缰绳,冲过去,别怕直接冲过去!” 商宁秀完全听不见穆雷的声音,但她知道刚才那种山壁都承托不住桑格鲁的体重,眼前那薄薄翼台就更不用想了,她伏低身子降低阻力,单手拍着桑格鲁的马脖子,因为紧张把汉话和草原话都混在了一起说着:“好孩子,跳过去,这种宽度我的云母都能跳,你肯定没问题的。” 动物都有畏高的本能,这种下头空荡荡的山沟子不知道桑格鲁之前跳过没,万一它害怕停下了,那翼台断掉了可算就是玩完了。 桑格鲁三两步冲过去借力,一脚蹬断了翼台,轻轻松松越过了山沟。 商宁秀喘得相当厉害,跳过了乱流才终于听见了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她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要去拍桑格鲁的脖子安慰夸赞:“小伙子你真棒。” 桑格鲁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转了两圈,看见了下面跑来的穆雷,便马蹄轻快地朝他迎了过去。 男人跑起来快得像一阵风,穿过雪林,一把翻上马背,将商宁秀重新抱在怀里,紧紧抱着,朝她脖子脸颊一通乱亲:“你真勇敢,乖乖,秀秀,太棒了,我的骄傲。” 商宁秀这一路确实吓得够呛,一张嘴就忍不住要哇哇地大声跟他诉苦:“你把弓拧那么紧干什么啊我拿腿蹬都蹬不开,还偷他的弓,那个男的凶神恶煞的,山沟里全是死人,还不穿、不穿衣服,我的脸都丢完了。”然后最后的点莫名又绕回了弓上:“……你不许拧那么紧!” 她前言不搭后语,一边喘气一边说着,基本上只有自己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穆雷重新掌控回了缰绳,骑着桑格鲁往安全的地方小跑,一边捡了能听懂的回答她:“回去了我单独给你做一把适合你的弓,好不好?我这把松了弦对你来说也太沉了,你端不住的。” 这场雪流比二人预想中的都还要更严重些,山壁砸断了的三棵树横在中间成了所向披靡的凶器,一层层冲下去,一直冲进了噶朗部落里头,才终于被建筑给架住了。 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山体中间全是雪流肆虐过的痕迹,污雪混着碎石泥土和断木残枝,放眼看过去,满目狼藉,之前穆雷堵住的那个山洞口早就被淹没在了乱流中,摩罗格和那个巴蛇哨兵也被冲不见了,碎雪积压在噶朗的建筑物上,随着令人牙酸的绵长嘎吱声,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平静下来后的这一声巨响让商宁秀缩了缩脖子,这一声过后,天地山林才终于重新归于寂静,寂静到整个山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那个男的,还能活吗?”商宁秀回头问穆雷,“应该死定了吧,这么大的雪流,吓死人了。” 她说的是摩罗格,穆雷也听懂了,摇头道:“不好说,看他命硬不硬了,没撞着脑袋的话就能活,不过真撞着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冻死之前醒过来就好说,我以前也被雪埋过。” 但是如此大面积的残局,穆雷心里也清楚是没办法去确认摩罗格的位置给他致命一击的,便直接拉了缰绳,带着商宁秀走了。 因为这场突发的雪流,山路又被封了,而且封得比雁麓山那边的还要死。 于是二人兜兜转转,最后又只能趁着天黑之前,重新转回了之前安身的那个有热泉的山洞。 穆雷的腿受伤了,每踩一步地上都有血,他靠着洞壁坐下,脱了靴子解了裤腿,里面的小腿往上一直到大腿外侧中部,都已经是血糊糊的了,商宁秀之前看他跑跳好像都十分正常的样子,以为伤得不重,现在一下子被他的伤口给吓到了,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穆雷神色如常,好似伤的不是他自己的腿一般,商宁秀的面目反而要比正主还要皱巴些,代入感实在太强了,她蹙着眉头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伤口,“你不疼啊?” “还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那你这个……伤成这样,得上药吧?可是这里没有药怎么办。”商宁秀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很吓人。 “有,刚才回来正好碰上摘了点。”穆雷把手里攥的草叶子给她看,上面的落雪进洞来后就化了,看起来湿漉漉的,男人也不嫌弃,直接用牙咬掉了几片嚼开,一边嚼着一边瞧了眼里头的热泉。 他的伤口需要清洗后才能上药,但现在这个山洞算是二人的栖身之所,还不知道要住上几日,他不想踩得满地血糊糊的脚印子,于是便让商宁秀帮忙舀了一盆水出来。 穆雷清理伤口的动作很快,巾布将血污擦净之后,一盆干净泉水也就成了血水,商宁秀端着盆将水换掉了,结果回来之后却发现男人已经上好了药,开始缠布条包扎了。 商宁秀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看着男人麻利的动作,很快缠好后打了结了。他是真的有够简单粗暴,对自己也很下得去手。 穆雷将她显然没透干净的巾布在水里搓净,擦了擦手后想起来觉得稀奇,笑着道:“桑格鲁能让你单独上去骑,也算是是稀罕事了,以前我弟还没死的时候,有一回眼馋想骑,被它摔下来屁股都摔开了花。它挺喜欢你的。” “嗯?”商宁秀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许多人都会介意自己认了主的坐骑容许主人之外的人骑上去,为了不给桑格鲁带来麻烦,她摇头道:“也没有,它甩了我好一阵不依的,是我非要骑。” 穆雷笑她天真,伸手摸着人的小脸道:“你也不想想它那蛮劲有多大,都能跟我正面角力了,真要想甩你,你绝对上不去。” 商宁秀无言以对,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窃喜,单手撑着脸颊偏头往外头看了一眼,这种烈性大马,自己单独能控制的话,骑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也有满足感。 穆雷瞧着她抿着唇角带起的无意识的偷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心里发痒,盯着她看了一会就直接上手把人抱了起来,坐在了自己身上。 “欸你干什么,你这人怎么这样,腿受伤了还不老实。”商宁秀挣扎着想下去,上回这种坐姿后来出了什么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算什么,就是些皮外伤,而且在小腿上,你才几两重。”穆雷攥着腰把人摁住不让她起来,凑过脸去靠近她,商宁秀就整个人往后仰,已然靠上了他屈起的大腿。 距离很近,基本上他再往前凑一点就能亲上来。 但穆雷难得的没有直接上嘴,他盯着她嫣红的唇瓣,似在打商量地询问道:“我想亲你,我轻点亲,好吗?不会扎着你的。” 商宁秀听着上半句还在想这个野蛮男人怎么今天转性了接吻还问意见,听完后半句才反应过来,瞧见了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 穆雷最开始的时候接吻扎过她一回,下巴都给扎红了,后来倒是就记着每天刮胡子了,但这两天被困在山上,他精力旺盛胡茬冒得快,之前在马上太激动太兴奋得意忘形的时候嘬了她几下,现在情绪安定,半哄半骗地捧住她的脸往上亲。 男人力气大,即便是捧着,她基本也就动不了了。穆雷的拇指垫在脸颊上,闭眼深入进她的领地,带去了他刚刚才嚼过的,一股药草的清凉味道。 也不知是真的顾及着怕扎到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个吻不似之前如狼似虎的吞咽索取,他细嚼慢咽着,厚实有力的唇舌配合着,即便仍然带着极强的进攻性,但这力度对于往日的穆雷来说,已然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了。 他一反常态,商宁秀反而有些受不住了,她觉得自己明明没有闭眼,但却好像完全看不清眼前光景,她在这绵长又炽热的吻中被亲得晕乎乎的,云里雾里咽了下喉咙,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出了一声极浅的嘤咛。 就只这么破天荒的一声,面前的男人好似发现了新大陆,立刻离开了她的嘴唇,探过来往她微红的耳廓亲了下,盯着人的眼睛不放,气息微喘询问:“想要了?” “嗯?”商宁秀整个人如梦惊醒,眼神闪躲立刻否认:“你在胡说什么。”她心跳加速想要快点逃离现场,仿佛心里清楚再晚一刻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但穆雷岂能如她所愿,男人手掌用力,她别说起身了,动都动不了一下,商宁秀拧着眉头严肃道:“你腿上那么大的伤口还想这些事情,不好好养伤要落病根的……不是,你别乱来,别动我。” “没伤着筋骨,不影响的。”穆雷喘着粗气去脱她衣裳,“你多难得才自己想要这么一次,天塌了腿断了都好,无论如何也得给你干爽了才行,你才好有下一回。没事的,相公好好疼疼你,来。”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商宁秀是真的很慌,她不知道这个粗糙男人在这种事上怎么会有如此机敏的反应力,但她知道她不想被他发现,仅仅只是亲吻,她竟有所反应。 “你别碰我,五日时间还没到,你不能碰我,你说过你重承诺的!”商宁秀顾不得其他许多了在他身上鲤鱼打挺,这句话最终还是成功拦下了男人的动作。 穆雷确实看重承诺,但要说让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感受媳妇头一遭的热情,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穆雷呼吸沉重,想了个折中的招。 他将人抱起又再侧着放下来,调整好了适合的姿势后满是兴味提议道:“那我用手帮你弄,上回试过的我觉得还可以。” “什么叫帮我?”商宁秀瞠目结舌,艰难挣扎着,“我不需要你帮啊。” 男人将她乱动的双手摁住,没了手臂做辅助,她那可怜的腰力一点作用都没有,被迫侧着什么压在他胸膛上,心慌意乱,心里有头疯鹿在乱撞,她的腿不愿分开,但在体力悬殊之下根本犟不住多长时间。 穆雷的办法很简单,掰开后把自己屈起的长腿往里一隔,效果相当好。 “你放开我,我不要。”商宁秀无可奈何地最后请求了一次,委屈巴巴地拿手攥着他胸前衣襟摇晃,穆雷被这堪称撒娇行径磨得心要化了,但仍然不愿停下。 他急于求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虽然她这欲盖弥彰的反应已经够明显了,但手里真正得到了证实的那一刻,他一整个头皮炸裂,嘴角咧上了天。 61 我的秀秀 “下雨下冰雹,下刀子都带你…… 灼热温烫, 细腻丝滑。 他早些时候的旱地行船简直太暴殄天物,都不知道弄得是个什么劲。 商宁秀的脑袋埋在他脖颈下想把自己藏住,她实在没脸见人, 攥着他的衣襟扣着他的肩头,咬牙抵御着指腹粗粝带来的刺激。穆雷很想看她的表情,但实在是看不见也亲不到,一边动作一边哄她: “老子是你相公, 这多正常的事,有欲.望才是正常人,别听你们中原那些文邹邹的穷书生什么克己克克的什么狗屁的, 他们自己在女人身上也得疯过去, 放松一点……” 商宁秀咬着牙关,但忍耐力太差, 屏不住多久的气就要漏出来些颤巍巍的气息,越想克制就越是难以克制,她发泄地攥紧穆雷的皮肉,恨不能咬他一口都好, 然后就真的一口咬下去了, 咬在脖子上。 穆雷因亢奋而爽得叹了一声, 此时此刻情绪上得到的满足感已经完全超越了自己亲自上阵的欢愉,他喜欢她给的回应, 任何的,一切的回应, 都在疯狂助长着心底的野草疯长, 男人喉间意味不明地喟叹着:“……我的好秀秀。” 飓风过后,男人抚摸着商宁秀颤抖的脊背给她顺气,连着在她发心亲了好几下, 温存半晌后,他问道:“是直接沐浴还是给你擦擦?” 商宁秀情绪太紧绷,出汗了,埋头在他身上不起来,好像不起来就不用面对接下来那尴尬的情绪。 穆雷伸手取了打在铜盆旁边的那块巾布,但发现时间太久已经是冰冷的了,里头的热泉水也没了温度,于是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准备抱着人直接起身,“算了,还是沐浴吧,这水冷了。” 商宁秀这个时候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了,先他一步地爬了起来,埋着头垂着视线,后脖子通红地跑了。 伽蓝部落的人铲开了一条雪路找上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商宁秀和穆雷平安地回到了部落里,大夏的军队心里有鬼不敢多留,马也没敢再要,连夜就撤离了。 草原上的冬天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风雪停息了半月之后,太阳便开始有了暖意,雪原开始悄然融化。 汨罗河的水位上涨,淙淙流动,第一茬鲜嫩绿草破土而出的时候,整个草原都仿佛恢复了生机。 穆雷每日都要带人出去巡视领地,自从巴蛇部落出现那个新的小头目摩罗格之后,他们的部落接连受到袭击,虽然现在摩罗格在那场雪流之中生死未卜,但穆雷仍是不放心,带人将哨岗与边界防护加固,一连忙了好多天都不见人影。 寒冬已然有了消退的趋势,商宁秀也终于能脱下厚重的氅衣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一截。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来了草原之后身体素质真的有变好一些,商宁秀觉得自己没像之前那么怕冷了,料峭春寒明明还未褪尽,手心都总能热乎乎的。 春天带来了绿意与生机,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商宁秀坐在门口跟尼瑞闲聊,她的草原话进步许多,虽然因为语序和连接词的生涩老是连不成一整段完整的话,但她已经很好的学会了怎么用几个关键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草原人的身材发育是真的神奇,才过了一个冬天,原本清瘦的大男孩就开始蹿个头长身板,之前那股人畜无害的清澈感眼瞅着就要被破坏了。 “大嫂你看,我终于开始长肌肉了。”尼瑞只穿着一件单衣,勒着袖子印出手臂肌肉的形状展示给她看,原本对于商宁秀来说男人的体魄该是要回避的,但这个大男孩看着总给她一种弟弟的感觉,避嫌的意识也就没那么强烈。她微微蹙着眉头,犹豫着问道:“你也会,那种样子,变成穆雷?” “我倒是想啊,但是库穆勒尔大哥的块头一般人哪比得上,光是身高就压住一大排人了,还有那臂力,哇塞。”尼瑞跟她熟悉很能听懂她那颠三倒四的语序,就差两眼放光了。 商宁秀表情复杂,但草原男人崇尚武力,也不像中原人有那么多满腹诗书的文人墨客,跟他说陌上人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多半也是听不懂的,便也只好跟着笑了笑,随他开心去,鼓励道:“你可以的。” 说话间,穆雷回来了,风风火火地迈着大步子,若非是脸上挂着张扬笑意,商宁秀都要以为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哈哈,秀秀,猜我带什么回来了。”男人大手背在身后跟她卖关子。 “什么啊。”商宁秀不是很想猜,看着他眼里盛着的满满笑意,又偏头往他手臂后面伸,想作弊直接偷看,但穆雷不止个子高手长,身手也是相当敏捷的,他诚心要躲,商宁秀根本看不见。 “猜猜么。”男人催促着,但还没等商宁秀再说话,他手里的小家伙就已经按捺不住地自己叫唤了一声,奶声奶气的,雏鸟的啾鸣。 “鸟?”商宁秀有些吃惊,抬头看他。 穆雷这才给拿出来给她看,他掌心里握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似的东西,白毛,丑丑的,一看就是出生没多久,但作为雏鸟来看,体格已然是相当大了,必定是个大型飞禽。 即便是从未见过,商宁秀也基本猜到了,她眼睛亮着光抬头问:“海东青?小时候怎么长得这么像只小鸡,你从哪弄来的啊。” 穆雷就是想看她眼里有光的这个时候,看见了就很高兴,对这反应相当受用,拉过她的手将雏鸟放进她手里,“给,拿着,蹲了半个月总算蹲到了,哈哈。” 那毛茸茸的小玩意入手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她双手托着它,穆雷接着道:“长毛之后就好养活了,而且现在天气慢慢暖和了,时间也很合适。” 商宁秀指腹摸着它细腻的绒毛,最初的喜悦过后,忽然抬头问道:“放在窝里养它是不是会更好些?” “什么窝里?”穆雷有点没懂她的意思。 “它自己的鸟窝。”商宁秀满眼的喜欢,但喜欢归喜欢,心里也还是有理性,“这种烈性的猎鸟,给我养我可能真的会给它养成只大鸡似的。” 这句话之后穆雷就听明白了,轻笑道:“鸡倒也不至于,不过野性是会差些,但是也亲人些……当然,如果你不嫌远愿意跑,去崖边喂,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愿意啊,可是鸟妈妈会叨我吗?” 商宁秀问得很认真,男人哈哈笑了一声,摇头道:“咱们这的海东青都没耐性,崽子长毛了能跑了就撒手不管了,不然你以为我们的鸟都是怎么来的,不都是崖边树顶喂食喂出来的。” 听到这商宁秀嘴边的笑止都止不住,“那好啊,就这么办。” 此后,商宁秀就多了一样可以做的事情,那就是在穆雷回来之后一起去雁麓山腰的崖边喂鸟,刚开始兴奋劲很大,日日都要跑去看上一眼,后来慢慢开始下春雨了,天气不好人也就开始犯懒,还好按照穆雷说的,要给雏鸟自己觅食的机会,不能让它真的养成依赖,于是她去喂鸟的频率也就顺理成章地减少下来。 过了二月之后,草原上的春回大地的感觉比中原地区要明显太多,那漫山遍野的绿草见了雨水后开始疯长,一茬茬地往上窜。 穆雷说的那种恪桑花也开始酝酿花苞了,草坡上乍一看还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绿色,但仔细定睛瞧就能发现,其中藏了千千万万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的已经逐渐包不住花瓣的颜色,红的黄的紫的,星星点点藏在里头,只等花期一到,就能疯狂强势地占满所有视野。 “商队已经开始扎营了,应该今天就差不多了吧?”商宁秀骑马站在草坡最高处往下看,能看见在二里地外安营扎寨忙碌的汉族人们,年过完了,商队也重新开始往来贸易了。 “今天能搞完,明天就能去了,有什么想买的东西?”穆雷打马走到她身边,“弄几副马球杆,正好天气好了,你教我打马球。” 商宁秀一直远远盯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看,随口问道:“我听尼瑞说,这次的商队还是和硕的是吗,他们来得好像比大夏和大鄞的要勤一些?” 穆雷:“往年都是差不多的频率,这几个月打仗去了吧,战火对普通老百姓,尤其是这种经商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保住命就不错了,哪有心思赚钱。” 商宁秀一想也是,边关水深火热,即便是内陆的商队有这个想法怕也是有心无力,越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越是盗匪横生,即便是绕开了火线抄远路,也难保不会在路上碰到个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到了晚上,原本的好天气又开始刮风,温度往回掉了些,湿气重,感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穆雷的小炉子上在煮着什么东西,闻起来是咸香的气味,商宁秀听着帐子外头的呜呜声,转头问他:“小松会不会被风刮下来?” 小松就是她去喂的那只海东青,因羽毛颜色和花纹像她种的斜云松,就得了这么个名字。 穆雷轻笑了一声,也只有养在室内的娇花郡主才会有此担心,“你把海东青当什么了,顽强得很。” 男人语气轻松笃定,商宁秀信他所言,哦了一声放心下来。 晚膳有她喜欢吃的糯米蒸黄薯,商宁秀吹着热气往嘴里送,忽然听见男人说道:“外头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应该阵仗还不小,明儿个你还去赶集吗?” “去啊。”商宁秀咬着筷子看着他, “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停,而且泡了水的泥巴地不好走,一踩一脚的泥,你不是爱干净么,写个单子想要什么的,我替你跑一趟得了。” “什么意思,你不想让我去吗?”商宁秀听出意思来了,顿了一瞬后,也不看他了,视线重新回到了菜上,神色如常继续吃着,“怕我借机跑了是吧。” “不是,没那个意思。”穆雷解释了一句,“你要自己想去转转,不下雨路好走的话,我带你去就是了。” “那不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怕的话你把我锁起来好了。”商宁秀的语气比之前平静许多,没有大吵大闹也不带什么情绪。 “这话说的,哪能锁你。”穆雷一下子被她给梗住了,即便她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男人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味。 “去,管他下雨下冰雹,下刀子都带你去。” 商宁秀吃饱了,把筷子一放就要走,“我不想去了,踩得一脚泥,你跑一趟吧。” 穆雷立刻攥住她的手臂把人给拉回来,“不成,非去不可,明天老子扛也要把你扛出去,听见没。” 62 喊我的名字 心里的某处防线裂开,彻底…… 春雷过后, 晚上确实是下了一整晚的雨,但第二天一早便放晴了,鸟雀蹲在栏杆上甩着羽毛,草木清香和雨后的味道混在一起, 舒适宜人。 这一趟的商队带来的东西比年前那一队显然要丰富一些, 集市的规模比之前多了整整两大条长街, 即便昨晚上下过雨, 也丝毫没有影响草原儿女的兴致头, 里头一片热闹非凡的样子。 商宁秀其实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也就是想出来见见中原人,如果能再打探到一些大鄞的消息那是最好的了。 穆雷去结账了, 她跟成衣店老板家的女儿攀谈闲聊着,那小姑娘打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混饭吃,看起来就是个假小子,若非开口声音辨认, 商宁秀险些错认性别。 她着年纪不大, 但谈天说地相当能唠, 阅历也足, 对鄞关里的战事也颇有几分自己的见解:“照我说啊, 这仗就打不长,大夏可不就是瞧着鄞京里的那个老皇帝病歪歪的所以才一鼓作气想要拿下大鄞吗, 但是一个大国实力摆在那呢,哪那么好拿的。” “现在看着好像是被打得挺惨的,但是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他们呀,最猛的那一波一口气没能给吃进去,后头就吃不进去了。” 商宁秀听得非常认真, 发问道:“真的吗?可是大鄞的敌人并不止一个大夏啊,还有内部的叛军作乱呢。” “那有什么,只要老皇帝肯放权,他儿子还是挺有几把刷子的,你看之前的好多次战役,传得顶有名的那些,不都是大鄞的二殿下打出来。” 假小子是个和硕人,市井气息也重,对隔壁国家的大人物们言辞自是不会有多恭敬,高深莫测地挑眉道:“我要是那二殿下啊,就趁着这个当口,直接起兵得了,老皇帝没眼光,选的太子不顶事儿。咔咔两下重兵镇压,这可是天赐好良机啊,打退了敌军,什么谋反的名什么篡位的言,那都能顺过来。” 商宁秀瞠目结舌,被震得说不出话,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放在大鄞里要是被人听见了,那定是要株连九族的。 “你个臭小子活不干在这里偷懒,把你给能耐的,你那么能耐敢替人家皇子操心,裁布去!”成衣店老板敲着鸡毛掸子骂出了一口唾沫星子,作势要打,那假小子赶紧一溜烟跑了。 老板赶走了自家夸夸其谈的闺女后又来给商宁秀赔笑脸:“对不住了客官,她口没遮拦的,小孩子家家的瞎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这一趟赶集,穆雷有目标想买的东西比上回明显变多了,他对商宁秀的喜好性格越来越了解,还有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就都想来点,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满满两大车,满载而归。 橘色的夕阳将人影拉长,商宁秀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瞧了眼跟在他们身的运货马车,鼓鼓囊囊的,“这支商队不是会待上四五日吗,还有时间呢,干什么一次买这么多。” 穆雷:“今天买了明天正好能有时间在家里收拾收拾,过两天我要忙春汛的各种事,不见得抽得开空。”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外头的地面也干得差不多了,穆雷将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拆包归置起来,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弄完,他将最后一只箱子扔出去后,进来仰头灌了一整壶水,觉得微微有些发燥,又脱了一件衣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衫。 虽然他的帐子够大,收纳这些东西绰绰有余,但商宁秀还是有一种屋子里被慢慢被填满的感觉。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马球杆?”商宁秀瞧着他挂在架子上的几副杆子,有些吃惊。 “不是两对人成一局么,我瞧着挺好看的,买两套,万一打断了还有备着能替换的。这些杆子往年也有人买,不过基本不会用,都是听说这是中原人喜欢的玩意,买来收藏的居多。” 商宁秀取了一根惦着试了试手感,虽然做工不如鄞京里的精细,但轻重和杆面等重要地方倒是都还可以。 穆雷瞧着她拿着马球杆的样子,心里又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当时她骑在马上那精准的一杆子,意气风发,耀眼夺目。男人心里直发痒,眼睛盯着她朝外扬了扬下巴,跃跃欲试道:“时间还早,出去试试手?” “现在吗?”商宁秀也朝外看了一眼,“算了吧,等过几天,现在草地还没干呢。” 男人凑近了在她鼻尖和嘴唇上啄吻了两下,“行,那就等我忙完春汛,再过两日恪桑花也该开了,正好叫上维克托和古丽朵儿夫妻俩,出去踏青,打马球。” 当天夜里春雷打得轰隆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降雨,汨罗河接了雁麓山和大草原上融化的雪水,再加上多下了这么些天的春雨,水位上涨的趋势比往年还要快一些,穆雷忙得两天两夜没着家。 等到临时矮堤加固完成,天气也又短暂地放晴了。 年轻力壮的异族男人们骑着快马往回跑,一边冲一边大声谈笑:“奶奶的,前两日正忙的时候泼水似的下,兄弟们都淋成了落汤鸡,现在好了,一完工,天晴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哈哈哈,狼神逗你玩呢。” “那咋办,谁知道这破雨啥时候下啥时候停,还是早点把堤加固了好安心嘛。” 一行人快马加鞭冲回部落里,男人们两天没怎么正经吃过饭,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直冲大帐去找吃的。 正是午膳的时间点,穆雷拒绝了兄弟们留下来一起喝酒的邀请,取了吃食就直接回了自己的帐子,引得身后的年轻男人们阵阵起哄:“大哥可是有媳妇的人,羡慕死你哈哈哈,当然要快点回去陪大嫂啊!” 帐门好好的关着,穆雷开门进去,发现里头没人。 “秀秀?”男人脸上还带着笑意,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开了杂物间的门开了一眼,也没在里面。 穆雷迅速看了眼衣柜和鞋柜,她穿的是最好骑马也最好踩水的那双轻便靴子,衣裳也穿得足够厚,看着是要出远门。 高大的男人站在那,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帐子,询问周围有没有人见过她,知道她去哪了。穆雷再部落了找了一大圈,最后去到了马厩,对方告诉他说,雨停之后大嫂就骑了一匹马出去了,但没说是去哪,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穆雷心里久未上涌的那股邪火开始疯狂地往上窜,那支商队,恰好也是今日拔营离开。 一模一样的情况,一模一样的时间节点。 男人怒火攻心,狠狠咬着牙根,很好,商宁秀,你有种。 穆雷又气又急,面色阴沉骇人,胸膛起伏着,马厩的小弟也不敢多言,眼瞧着大哥怒火中烧地将马鞭往地上一抽,那模样像是要去干一百号人的架都不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快速回到帐子里,开门力气太大,一把将杂物间的门砸上了墙壁,‘砰’的一声闷响又再弹回来,穆雷动作迅速地穿戴袖箭和铁臂缚。 全副武装后的穆雷气压低到鬼神让路,活阎王再现,他阴沉沉从杂物间出来,心里已然百转千回,预演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等着,等老子把你抓回来…… 刚一走到门口,就和外头回来的商宁秀撞了个正着。 穆雷的脚步瞬间顿住。 即便是没真的撞上,商宁秀仍然被他门板似的体魄和走路带风的气势给吓得往后一弹,待到看清是穆雷之后,她拍着胸口拧着眉头道:“你干什么啊,吓死人了。” 高高大大的男人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所有凶戾的气势全都土崩瓦解,心里的某处防线裂开,终于彻底碎成了渣。 他大步上前去紧紧把人箍在了怀里,相当之用力,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商宁秀被他抱离了地面,她不懂好好的他这是在唱哪一出,但她知道自己快被勒死了,她手臂被箍着难以动弹,只能靠膝盖象征性动了下提醒他,“你放开我,我好勒。” “抱一会,秀秀,抱一会。”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神奇,穆雷心里又酸又涩,还透着一股麻痒,他把人放在柜顶上坐下,拿脸去蹭她的腰。 “你到底干什么啊?”商宁秀满腹狐疑,看着埋在身前的栗色脑袋,“撞什么邪了,这大白天的。你们防汛不顺利吗?” “顺利。”穆雷的脸埋在她身上,深深嗅着牡丹花的馨香,声音闷闷地问:“你刚才去哪了?” 商宁秀觉得自己怎么好像也撞邪了,不然她怎么好像从穆雷的声音里听出来了点委屈的意味。 这有点太离谱了,商宁秀被自己的想法给噎住了,欲言又止,最后略显呆傻地应了一声:“……啊?” “算了,不重要。”穆雷从腰前起来后站直了身子,视线与她持平,大手掌着她的脖子拉过来亲吻,闭着眼,不带任何欲.念,只为仔细感受眼前的人真实存在。 商宁秀被他贴着嘴一下一下嘬着,抽了空袭偏过头回答道:“我喂小松去了,有三四天没去了,正好雨停了。” “嗯……” 当天晚上,男人就跟发了什么疯一样。 他攥着她的腰,撞得商宁秀眼角带泪连咬了他好几口,哭丧着小脸抱怨:“你干什么啊今天。” “喊我的名字,秀秀,喊我。”穆雷埋在她颈间亲吻,喘着粗气一遍遍诱哄:“快喊我的名字。” 63 花神诞 “你们汉语应该有更合适的表达…… “穆雷……库穆勒尔……不行我不要翻。”商宁秀惊慌失措地开始挣扎,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他再翻过去,她力气不大, 但浑身都在用力, 面色潮红,整个人僵硬着跟他对抗:“我不要这样,不想要这样。” “为什么?”穆雷到底是没有完全强迫, 不解问道:“你明明很喜欢的。” 商宁秀被折腾得已经有些云山雾罩了, 他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只能不停摇头, 趁着自己能说话的时候简单说几个字:“反正、不要这样的,我不想。” “你想的。” “我不想。” “真不想?还是因为怕失去控制?” “都一样。” “有什么好怕的, 我在呢,控制不了又怎样, 试试,再试一次,好不好?”穆雷半哄半骗想动手,但商宁秀仍然十分坚持,她咬着牙关不肯配合, 男人也不好硬来, 最后想了个另外的招。 商宁秀懵懂睁眼,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能看见自己的一条腿了。 穆雷觉得这个办法真好,不止能点燃她的热情, 还能看见她的表情。 “秀秀, 秀秀……”他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嗓音缱绻说了一句草原话:“撒里栖……” 商宁秀恍恍惚惚疲累地问他:“什么意思?” “表达永恒的守护誓言、陪你到永远、唯一不变的感情。但直接翻译意思不彻底,你们汉语应该有更合适的表达。我爱你。” 这一夜的疯狂太彻底,商宁秀记不清楚自己被他折腾了多久, 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她只知道一直有个声音在耳朵边上说话,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放纵的结果就是商宁秀第二日人都是恍惚的,走路打飘,说话走神,听了前半句就忘后半句。 “花生什么?”商宁秀没听清楚侧着耳朵又问了一遍。 “花神诞。”穆雷又给她重复了一遍:“就是你们的花朝节,你忘了?恪桑花已经全开了,草坡上现在漂亮得很,赤沙部落会跟咱们一起联谊,庆祝春回大地。” 商宁秀:“哦对,想起来了。” “快了,外头已经准备上了,没几天了。”穆雷眼瞧着她的模样,失笑道:“怎么还一副要睡觉的样子,还没缓过来?” “你还好意思问?”一听这话商宁秀就来了气,注意力也集中了几分,“谁让你跟疯了似的,不让我休息,非要、还、还、” 她顿了一下实在说不出口,还了两声还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收声不说了。 “还什么?”穆雷坐到了她旁边,把人搂进怀里,笑呵呵看着她。 还把她的腿挂胳膊上那么高,怎么哭都不放她。 商宁秀红了耳根,羞恼道:“反正都怪你。” 穆雷也不否认,他昨晚确实是放纵了,但他觉得情有可原,那种大起大落之后的心情,若非亲身经历,真的很难感同身受。 男人看着她皱起来的眉头,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着,拿指腹去她眉心揉了下,没揉开,干脆就捧着人的脸往上亲了几下,盖章似的,来回地熨帖。 几次之后,商宁秀听见了他缱绻低沉的声音,在轻轻说着:“撒里栖……” 低沉悦耳的声音,瞬间让她回想起了昨晚的疯狂,他在攻势最凶猛的时候,也曾说过这句话,还有那段翻译的意思。 穆雷在床上向来是口无遮拦,什么没羞没臊的话他都能都能说得出口,商宁秀也早就习惯了,其实更多时候那些话都是没经过脑子这么脱口而出的,不必太计较。 但是他现在人清醒着,再说这种话,就不太合适了。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穆雷捧着她的脸笑道。 商宁秀的脸别不开,只能将眼珠子到处转了转,转了一大圈再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哪奇怪了?” “就是……”商宁秀最终还是觉得不该问,撇了撇嘴,“算了,没什么。” 她停顿一会,忽然像是又想起来了点什么,又接着问道:“花朝之后下一次商队过来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最迟三月底四月初吧,最长也就是一两个月都会来一趟,有的时候来得勤碰上一个月来两支队伍也是有的,他们同一个国家的商队自己会算日子相互避开,撞上时间的一般都是来自两个不同国家的。”穆雷问她:“怎么了?忽然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的?” “三月底四月初……”商宁秀抿着嘴,心想若是三月底倒是来得及,但要是四月初的话那怕是就晚了。 穆雷见她没回答,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吸引她的注意力,又问了一遍:“是有什么东西上回忘记买了?” “不是忘了,是时间还没到,我想买阴司纸,四月初五还早,那东西不好提前买,放在外头沾了水汽容易受潮,但是进屋子又有点忌讳,所以只能时间到了再买。”商宁秀避开他往自己下巴上挠的手指,又接着道:“不过前几天市集里我好像也没看到有卖的,看下一支队伍会不会有吧。” “那是干什么用的?”穆雷接着问。 “祭祀先祖亡人。草原上没有这个说法?”商宁秀有些微讶,“不过也是,这是汉族的习俗,中原地区在每年四月初五前后都会去祭拜先祖,焚香扫墓,这是我们的传统,草原上汉族人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商宁秀就忽然意识到,既然这是汉族人的习俗,那商队到关外来怎么会带阴司纸呢?不止卖不出去,还平白犯忌讳,这东西可不像那马球杆,稍微编造几句还能当收藏品卖掉。 果然,穆雷一听这话就接了一句:“确实是头一回听说,那我估摸着下一趟商队也不会有的,这东西在我们这不好卖。” 商宁秀原本以为没戏了,却不曾想他还有下一句,男人笑着说道:“四月初五之前是吗?这个简单,我骑快马跑一趟给你买,以桑格鲁的脚力,来回三四日就够了。” “啊?”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可是鄞关在打仗啊。” “哈哈,傻姑娘,当然是去和硕的边关,反正都是中原人的地盘,肯定有的。”男人语意轻松道:“没事,你列个单子给我,到时候我跑一趟,快得很。” . 春风二月,花神诞对于草原儿女来说是一项相当热闹的庆典。 两个部落的人在宽阔的草坡上搭建了许多临时帐篷和矮台,孩子们的兴奋劲相当大,连着一两天在中间来回跑腿帮忙,乐此不疲。 他们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搭建的木架上绑满了恪桑花,今年轮到了萨丹丹去扮演花神,艳丽婀娜的异族美人穿着五彩吉服,于群花簇拥中缓缓探出头来,那深邃又精致的异族五官一经装点越发夺目,商宁秀看得挪不开眼睛,发出惊艳赞叹:“萨丹丹真的好美。” 旁边的古丽朵儿连连点头附和:“是呀,美得很,不过还好她现在月份小肚子还没显怀,不然就扮不了花神了。” “她有身孕了?”商宁秀有些吃惊,然后注意力理所当然地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平坦小腹上,嘶了一声:“那还把肚子露在外面,这天气还很凉呢,月份越是小越是坐不稳的,我大嫂刚有身孕那会就险些没保住。” 商宁秀的目光变得焦急,好像生怕她下一瞬就会出什么事,“她的丈夫怎么也放心啊,哎呀不行,得让她快些加衣服。” “哎呀没事的,这都已经很暖和了,维克托都说不要紧的,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冷就行。”古丽朵儿拉住想往前凑的商宁秀,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不慌不慌,没事的,咱们这的姑娘身体底子好,肚里揣着崽,七八个月了都能照样骑马呢。” 商宁秀瞠目结舌,这才想起来她们跟自己原本就是两个人种。 一起吃过了午膳的烤全羊之后,穆雷拿了杆子出来,拉着商宁秀要打马球,周围起哄的异族青年们多的是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场子给围住了,围观群众相当之多。 马球这种运动之所以能得鄞京众多高门贵族追捧也是有缘由的,这种马上博弈的玩意,既能展现身体灵活与力量,又能考验机敏反应力和观场能力,而这些恰好都是草原儿女所擅长的东西,商宁秀讲了规则之后和他们试了一把,穆雷维克托和古丽朵儿上手的都相当快。 商宁秀的力气不如他们,但技巧来说是稳操胜券的,她再次敲进一杆之后,闲恣地扛着杆子遛马,周围一圈年轻男人们鼓掌欢呼吹着口哨,用草原话大声嚷嚷着各种大嫂厉害大嫂真棒。 打了两场之后,商宁秀就下了场,把位置让给了跃跃欲试眼馋好半天的尼瑞了。 倒不是她累了,只是周围的围观男人们太多了,她多少有些不适应,毕竟鄞京贵族的马球会里即便是喝彩,也只是远远隔着大片草场高坐台上,而这里都是些血脉贲张的热血青年,围在跟前甩膀子跳高子,越站越近,嗓门叫起来动静也大。 商宁秀出了一层薄汗,找了个没人的小帐子坐下休息,她专门挑了偏僻远人的位置,前头基本都看不到人了,这才拿手往脸上扇着风。 不多时穆雷就找来了。 “怎么不打了,累了?”男人坐进来之后这帐子就显得狭小了,商宁秀往旁边坐了些,穆雷随意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男子运动过后体热,那热度透过衣裳烫她,又重,存在感实在太强。 商宁秀不自在地动着脖子,想把他掀下去,但一直没能成功,“给他们玩吧,没对手,没什么意思。” 穆雷闻言哈哈笑了一声:“行啊,你等我半月,看你还有没有对手。” 商宁秀不怀疑穆雷对任何运动的学习能力,但嘴上还是想要拿话挤兑他:“马球这个东西讲究技巧,光力气大可没什么用。” 穆雷轻松道:“多练练,肯下功夫,什么东西学不成,老子最开始睡你的时候不也没经验,现在一晚上能让你——” “你闭嘴!!”话还没说完商宁秀就脸色爆红赶紧扑上去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小声急切警告道:“光天化日的你瞎说什么!这是在外面!” 男人在她掌心啄吻了一下,掰开了人的手掌,安抚道:“怕什么,又没人,有人也听不懂。” 64 示弱 她和穆雷之间肯定疯了一个 商宁秀不接话了, 抱着自己的手臂把下巴枕在了膝盖上,穆雷又接着道:“话说回来,这个马球挺好玩的, 怎么一直都没机会传到我们这来, 你看那些个傻小子们, 欢得跟回了山的猴子似的,我下场的时候他们抢杆子抢得快打起来了。” “很正常,中原不像你们草原上有这么得天独厚的大片草场,我们那的马球场那都是人工修建的,能修得起用得起的人自然也都是些世家贵族, 一般的老百姓即便见过也能没什么机会能亲自上场, 游商就更不用说了,没人能教,你们自然不会。” 穆雷的手臂还搭在她肩膀上, 算是个半搂着的姿势,二人都站着的时候因为身高差距过大,他们基本无法做到这个姿势,是以商宁秀也就从没发觉过他的手臂能有这么的沉, 她被压得脖子发酸,动了好几下, 嫌弃道:“你重死了, 拿下去。” 后面的帐壁外传来孩子的跑闹声, 咯咯笑着窜过去,一阵风似的。 异族的小男孩也是轮廓分明的大眼睛高鼻梁,琥珀色的短发微卷,在太阳光下漂亮又充满活力,一个个手里抄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杈子, 仿照着骑马的姿势,疯来跑去在平地上跟风假装玩着打马球的游戏。 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壁,商宁秀被穆雷压在地上动不了,春日的阳光将帐壁照亮,朦胧撒在她脸上,商宁秀的眼睛紧张兮兮地乱转,这个男一言不合就把她给推倒了,根本不顾忌自己身在何处。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商宁秀压低声音警告他,“外面都是人,你要是敢乱来我跟你没完。” 穆雷看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劣根性上涌,就越发地想逗她,想看她着急看她心慌,他咧着笑意,慢条斯理地捏着她的香腮,手指慢慢揉动着,“怕什么,没人能看见,小点声就行了,我不磨你。” 这种临时帐子都是三角形的,门口是个能拉上的帐帘,但又拉不死,半遮半掩地总能看见些外面的天光,商宁秀挣扎着想起身,眼睛朝着帘子那瞪了好几眼,“什么没人看见,那么大个洞,随便谁经过都能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不行你快让开。” “看见就要他滚,谁那么没眼力见。”穆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尤其喜欢找刺激,他将商宁秀压在地上单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兴致勃勃道:“还没在外头试过呢,试一次,不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商宁秀显然是不可能依他的,她开始扭动挣扎,端着一副绝不配合的模样,但吃了体力的亏,使上了吃奶的劲身上的男人还是纹丝不动。 她累死了,躺在地上喘气,又怒又娇盯着他,发出最后警告:“你起不起来?” “不是没得商量。”穆雷松了口,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精光,商宁秀谨慎瞧着他问道:“你想怎样?” “不做可以。”他五指扣进了她娇嫩的手掌指缝间门,将她的小手攥紧,“用这里,你帮我弄出来。” 商宁秀不可置信睁大了眼,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你疯了?” 她已经乱了阵脚,等不到穆雷的下一句话就接二连三地拒绝否定:“你想都别想,我不可能做这种事,绝不可能。” 商宁秀心慌意乱,不为别的,只因太过了解这个男人的秉性,他想做到的,威逼利诱也好,强迫硬来也罢,不择手段也都要达成目的。这一瞬间门她有种躺在砧板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心里明白这一关今天怕是很难守住。 穆雷仍然没有放开她,但也没强行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怎么不可能了,我不也用手给你弄过吗,有什么很难的,你不会我教你就是了,你看看我。” 男人用眼神示意自己下头,“这能收得了场?你自己选吧,手还是身子。” 商宁秀选不出来也不想选,板着脸再次挣扎着想起身,穆雷却是并没有选择蛮力镇压,男人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间门磨蹭,一反常态地示弱:“秀秀,我难受,帮帮我。” 他不松手她就完全没办法起身,商宁秀被他蹭得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了。 她僵在那,一旦没了之前那股决绝的劲,穆雷就相当会打蛇上棍,一边趁机去抓她的手,嘴里一边念叨着:“帮帮我吧,好吗,就这一回。” 商宁秀觉得她和穆雷之间门,肯定有一个人疯了。 外面的小男孩们一边笑一边叫,跑动的声音时快时慢的毫无节奏可言,稚嫩的童音口齿尚且不清,用草原话说着些进攻回守冲啊之类的词,玩得不亦乐乎。 商宁秀的思绪已经搅和成一团浆糊了,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她僵硬得不敢动,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被他半拖半拽地带去了他期待的地方,手心手背滚烫,穆雷粗粝手掌握着她的手,嘴上找着她的唇瓣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穆雷埋首在她颈边喘着气,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她耳朵,缓过劲来之后坐起了身,见商宁秀还用左手遮着自己的半张脸。 她下面露出来的那半张小脸白里透着粉,粉里再透着红,真就好似牡丹花渐变的花瓣。商宁秀嫣红的唇瓣紧紧抿着,右手五指僵硬,颤巍巍的,任由他攥着洁白皓腕,慢慢擦拭指腹指缝。 穆雷知道她委屈坏了,释放的那一瞬间门,她哼哼得跟猫儿似的,听起来都快哭了,他给她擦干净后拉开她的另一只手,露出了那双湿濡紧闭的眼睛。 男人得偿所愿,心中被满足感填满,嘿嘿笑着去亲她的嘴巴安抚,“好了,结束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外面疯闹的孩子们早就跑没影了,商宁秀不愿再待在案发现场,一把推开他赶紧钻出了帐子。 花朝节之后,随着日子慢慢步入春季,温度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回升。 帐子里也不用再烧炭盆了,傍晚时分的微风和煦,吹进屋里轻轻柔柔的让人十分舒适,穆雷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只猎到的野兔子,皮肉已经处理干净了,他手里还特意包了一块肝脏回来,留着给商宁秀喂海东青。 晚膳的兔腿烤得滋滋冒油,香气一出来就馋得人食指大动,商宁秀是喜欢吃兔肉的,穆雷十分清楚,不管是火烤,或者是蒸过后拿辣椒油和各种调料酱拌,她都吃得比平时多些。 商宁秀坐在桌上,发呆地看他烤肉,穆雷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杆子,眼睛落在她的小脸上,轻笑了一声,道:“把盘子拿出来吧,可以吃了。” “哦,好。” 草原上的兔子长得肥硕壮实,穆雷将烤好的腿肉削进了盘子,量很大,商宁秀直接夹着吃了几片后,又往白粥里泡了些,搅和在一起吃。 男人没她那么讲究,向来都是攥着骨头直接啃,三两下就将兔子上肢解决了。 他进食风卷残云,又快又猛,吃饱后商宁秀还在一片片吃肉,男人瞧着她细嚼慢咽的模样,就这么懒懒瞧着,也不说话。 商宁秀早就习惯他动不动就盯着自己看了,能在这种目光下处之泰然地继续吃饭。 穆雷:“就快四月份了,明天我把手上的事情给扎克交代一下,可以抽出几天空闲来跑一趟中原了,除了阴司纸和你写的元宝蜡烛香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想要的?我一次捎回来。” “嗯?”商宁秀抬眼看他,咬着筷子,“算了,就这些吧,不然桑格鲁多吃力,本来你就死沉,还要跑那么远的路。” 穆雷被她逗笑了,无奈笑道:“你别太小瞧它了,那可是一脚能蹬死狼的伙计。” 虽然穆雷这么说,但商宁秀原本也就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就那些吧,其他的商队都带得挺齐全的了,你不是说哨子已经通报过了吗,过几日又有队伍要经过这。” 在草原上的这些日子商宁秀算是发现了,中原的商队来得确实是很勤快了,二十来天一个月的就有一趟,尤其现在大夏和大鄞在打仗,光和硕一个国家能外出贸易,简直是一家独大,趁机将草原人的钱赚得钵满盆满,来自全国各个地方的队伍都带着自己家乡的特产美食小玩意,赶着要来分一杯羹。 “行,反正你自己看,明天还能再想想,我后天走。” 商宁秀瞧着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穆雷看出来了,笑着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 她眼睛往别的地方看,拿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烤兔肉,“那你跑这么远,路上会碰到巴蛇或者什么其他危险吗?要是勉强的话就算了,也不是非要不可。” 在她成功逃走之前,和穆雷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死了她也绝对不会好过,商宁秀难免还是有所担心。 “没事,我以前也经常千里单骑去中原买药干什么的,蛇又不知道我的时间门我的路线,再说了,摩罗格的那批人不是被你的雪流给埋了吗,那阵仗,哈哈,元气要大伤,没三五个月养不好的。”穆雷不甚在意地笑着,接着道:“我问过古丽朵儿了,你们中原人祭祖是挺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快得很。” 他一直坚持,商宁秀自然也不会再推辞,便欣然道:“那好吧,谢谢你了。” 穆雷快马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商队就到了,勤劳的汉族商人们开始热火朝天地安营扎寨搬运货物出摊。 最近商队来得勤,古丽朵儿也没之前的兴奋劲想赶集了,商宁秀一个人闲在帐子里反正也是无聊,待到集市准备好后,便骑了马准备出去瞅一眼。 穆雷不在的这几天给刚刚蹿了个头起来的尼瑞派了陪护嫂子的任务,年轻的大男孩刚刚长了肌肉,最是想要展现自己力量和能力的时候,兢兢业业跟在大嫂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活脱脱一个带刀侍卫。 商宁秀倒是不介意尼瑞跟着,她以往出行虽然不至于带护卫,但小厮和侍女都是少不了的,相反是更习惯身边有人。 商队的集市带出来的东西都是大相径庭,只有一些地域比较独特的特产稍微吸引眼球一些,商宁秀转了一会兴趣缺缺,没什么想买的,就准备回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侧面一家卖酒铺子前,出来了一个身形挺括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裳,一手提着一个硕大酒坛,稳稳放在了架子上,动作迅速地给摊子补货。 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面相生的肃穆,眼角还有道刀疤,紧抿着的唇角微微向下,是那种小孩看了会犯怵害怕的长相。 “哥,一回别拿两个,这坛子重得很。”里头又跟出来一个年轻点的男人,怀里也抱着个大酒坛。 年长的男人似乎是不怎么爱说话,只面无表情简单回了一句:“放心。”然后便准备接着做自己的事情,结果一抬眼,脚步就直接顿住了。 商宁秀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出现在这距离鄞关千里之外的草原之上,那是跟随她兄长多年的老兵,姓贺,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受了伤,腿脚落了疾不利索,便因伤退伍还乡了。商宁秀之前听大嫂提起过,说这位老兵家里还有一对弟妹,做点小生意,他应该是回去帮衬去了。 她吃惊地掩住嘴,对方显然也是瞧见她了,贺钊皱着眉头有点不太敢认,毕竟据他所知,昭华郡主的队伍尽数被乱党屠戮,她应该是半年前就死在了盘城里。 “贺校尉。”商宁秀主动叫了他一声,这位老兵退伍之前是她大哥手下一员猛将,相当受器重,她在府中见过一两回。 “郡主,真的是你?”贺钊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了些许吃惊。 商宁秀在这一瞬间门好像终于看见了能够回到中原的希望,她激动万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但这周围满是来往行人,显然不是聊天的地方,于是她上前两步,小声对他说:“贺校尉,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贺钊将她带去了商队的临时库房后面,集市里的热闹声音被隔开些许,商宁秀让尼瑞去前头站岗,别让任何人靠近,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还沉浸在护卫大嫂的任务感中,十分老实地就去了,双臂环胸跟个门神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尼瑞一离开,贺钊就忍不住先发问道:“郡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么远的草原上?你在盘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人家说,侯府给你发丧那日,夫人哭得都要晕过去了,将军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肯定高兴坏了。” 65 他回来了 “人是我非要杀的,这杀孽我…… 商宁秀听到自己母亲如此伤痛, 抿唇艰难道:“这实在说来话长,那时候我的队伍被叛军杀得片甲不留,原本也该是会死在那荒郊野岭的, 不料正好碰到一位壮士……搭救了我。” 商宁秀略作停顿, 后面的话对于她来说难以说出口,无论怎样形容,贺钊必然都不难猜到她的境遇, 她根本就无法掩藏住自己失贞的事实。 她斟酌着言辞, 慢慢道:“后来……后来因为盘城沦陷战火连天,我就被他带来了草原上。” 男人沧桑却仍然凌厉的眼睛看向了外面站岗的尼瑞, 低声询问:“就是他?” “不是的, 是另外一个人,他有事暂时离开草原几日。”商宁秀喉间滚动着,眼里有所祈求:“贺校尉,贺大哥, 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试过想让商队带我回中原,但他们不敢得罪草原人, 这中间隔着的路远迢迢,凭我独自一人根本无法离开……你能帮帮我吗?” “将军待我恩重如山, 你是他的妹妹,即便是刀山火海, 贺某当在所不辞。”贺钊目光灼灼朝她抱拳以表决心,这一瞬间商宁秀心里发麻想哭,她忍着眼泪对他连连道谢。 贺钊早年混迹市井与江湖,后来参了军,多年的阅历不需要商宁秀说得再直白, 他也能猜到她的境况。 冷面的长者心思却是细腻,对女儿家的狼狈只字未提,只沉着冷静地询问着自己需要了解的信息:“郡主,你详细给我讲讲,那个男人在草原人里是个什么地位,譬如是哪个部落的,叫什么名字,在部落里又充当着什么角色,你知道的都要说出来,这很重要。” 商宁秀仔仔细细将穆雷的情况告诉了贺钊,男人听后,陷入了沉思中。 商宁秀难免紧张,她也知道穆雷在草原上的地位不好惹,只能抿唇看着贺钊,寄希望于这位足智多谋的大哥能有对策。 贺钊拧着眉头,斟酌道:“按照你说的情况,之前你跑过一次,他既然当时能追上商队,那就能追上第二次,不能指望偷藏在商队里了。这样,郡主,我现在去收拾一些盘缠和吃食,虽然路上远,但中间还是有不少部落的,我多少会说一点草原话,愿意出钱借宿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你就别回去了,直接跟我走,趁着那个人不在,其他人对你关注不多,不会那么快发现你不见了。” 贺钊平时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真到了必要时候逻辑叙述相当清晰,很有安全感,商宁秀立刻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马上又想道:“可是你那边的,那位应该是你的弟弟吧?他怎么办,一起走吗?” “我弟妹都在,让他们正常跟着商队走,我们还有货物在,不好全带,商队入队和退队都是有规矩的,而且人太多了也打眼。” “那万一穆雷追上了商队,他们会不会被我牵连?毕竟只有你一家走了人……”虽然商宁秀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想离开,但也还是记着旁人的安危,不能糟她牵累,她是真怕穆雷一生气怼着人就是几拳头,必须给贺钊说明其中利害:“贺大哥,你可能不了解,但穆雷那个暴躁易怒的性子,真发起火来,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贺钊摇头道:“带上才反而危险,草原人也是讲道理的,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们也不能随意将商户怎么样,这是整个草原的规矩,若是那男人要犯戒,商队自有镖师,而且也正好能削减他在草原人中的威望。” 听到这里,商宁秀才终于放心了,激动点头道:“行,都听你的。” “外面那个人不能留。”贺钊历过风霜的一双眼看向了外面盯梢的尼瑞,商宁秀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太妙的意思,她看了眼那大男孩的背影,赶紧摇头道:“贺大哥,他、你是想要杀他吗?能不能打晕他,或者捆起来,别伤他性命。” 商宁秀说完这句话就意识过来,尼瑞是见过她和酒摊老板说话的,到时候穆雷一旦追上商队问责,尼瑞就是人证,他的存在势必会将贺钊的一对弟妹推入险境。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无法在两头的人命中做出选择。 “不能留。”贺钊一口否决,眼里带着久经沙场行伍之人独有的果决,“你只当不知道,我来动手,不让郡主为难。” “不是,贺大哥你听我说。”商宁秀生怕他直接就要上手,赶紧拉住对方的衣袖,急切道:“我有办法,你先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出去带他去别的摊子转悠,多转几家多讲话,这样就能混淆视听了,然后我将他带回部落去,等到晚上我再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找你,即便草原人有所怀疑,照样没有证据,那就和之前的情况对等了。” 贺钊回头看她,看出了商宁秀眉目间的恳切和不忍,男人冷静道:“郡主,一时心软往往铸成大错,人是我非要杀的,这杀孽我来担,你已经尽力了,得罪了。” 说罢,他箭步上前,大掌照着商宁秀的后颈横劈上来。 商宁秀眼看着他的动作迅猛,但身体完全跟不上这么快的反应,就在贺钊要将她打昏之时,外头的尼瑞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咧开了一口大白牙朝外面的方向挥着手,用草原话高声呼唤着。 贺钊的动作顿在了最后一瞬,男人警惕回头。 商宁秀的脸色在听清尼瑞喊的是什么内容的时候就开始变得煞白:“是穆雷回来了,完了,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商宁秀的心口一片拔凉,慌乱中计上心来:“贺大哥,快给我拿点货出来,什么都好,做做样子,别让他起疑。” 贺钊动作很快取了一坛还盖着红封的上好女儿红,递给了商宁秀。 桑格鲁载着穆雷跑过来之后打着响鼻甩了甩脖子,尼瑞看见大哥高兴的就差跳起来了,手舞足蹈地急着表现自己:“大哥你回来啦,好快啊,我把大嫂保护的可好了,我是一个合格的护卫!” “鬼精。”穆雷照着皮猴子头上揉了一把,视线开始寻找自家媳妇,“秀秀呢?”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了从前头仓库出来的商宁秀。 她手里拎着一坛酒,身后跟着个冷面的老板,面无表情地对她道:“这是最好的酒,沉了十年的女儿红,价格也不便宜,姑娘要真想要,最多给你便宜两枚珠子,抹个零头。” “抹什么零头,多少钱。”穆雷看见商宁秀的那一瞬间视线就盯在她身上挪不开了,男人意气风发翻身下马,大步上前随手照着贺钊怀里甩了一小袋蓝红珠,“不用找了。”然后便满面笑意上前一把将商宁秀抱了起来。 男人掂了一把直接让她坐上手臂,照着她的嘴唇往上亲:“我回来了。” 商宁秀的头皮紧得像是要被人活扒了。 当着贺钊的面,她羞愤难当,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陷入了极端的抗拒和僵硬之中。她告诉自己不要露出破绽,不要被他查觉不妥。 但身体往往比嘴巴要诚实一万倍。 “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穆雷感觉到她的逃避了,虽然幅度不大,但显然是不愿意被他亲的,男人仿佛想要再次验证,扣住她的后颈往嘴上结结实实又亲了一下。 这一回比刚才的浅尝辄止更用力也更深入,唇舌顶开了齿关,往里搅弄汲取,一边吞咽一边强势扫过属于自己的每一片领地宣示主权。 商宁秀紧紧攥着手,指甲嵌进了掌心里。 她终于找到机会能偏过头去打断他的这一行为,急切地转移话题:“你刚回来吗?这都能路过碰到,真巧。” “是啊,正好看见尼瑞了,就猜到肯定是你出来逛集市了。”穆雷盯着她的眼睛,将人的小脸掰回来,重新将话题又拉了回去,“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谁惹你了?” “没有啊。”商宁秀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她的目光再没有片刻投向贺钊的方向,既是避免他受怀疑,也是没脸也没胆量去看这位堪称半个长辈的熟人现在的眼神。 穆雷转头看向尼瑞,用草原话问道:“谁欺负你嫂子了?” 尼瑞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啊,哪能,我一直跟着大嫂呢,都没让人近她的身。” 商宁秀调整好了呼吸,看向了桑格鲁身上背着的鼓鼓囊囊的马囊,出声转移穆雷的注意力:“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不是说就要元宝蜡烛香和阴司纸吗。我们回去吧,我逛累了。” 穆雷是觉得奇怪的,但在外面也不好接着问了,想着可能因为在外面所以她害羞,便也没有多想,“还给你买了些吃的。走,累了就回家。” 言罢男人抱着她往桑格鲁的方向走,将她放上去后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你自己骑马回去,我带你嫂子先走了。”穆雷跟尼瑞打了个招呼,后者乖巧地连连点头,男人拉了把缰绳准备打马,就听见那个中原人又说了一句:“多谢客官的赏钱,客官慢走。” 商宁秀也不经意扫过去了一眼,贺钊的眼神沉寂淡然,并没有任何因看见她被当面轻薄而表现出的变化,仿佛真的就只是瞧着两个陌不相识的人。 商宁秀心中涌现出感激的情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看出了贺钊眼里安抚的意味,是在叫她放心,他会再想办法的。 桑格鲁打了个响鼻,小跑着离开了。 66 腰带 顺利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以后了…… 回到部落里之后, 商宁秀坐立难安,她一声不吭,看着穆雷将阴司纸等祭祀用品的包裹放在了帐子外头, 然后再将其他东西提了进来,拆开后一一铺在了地毯上。 “那老板说这个叫什么蜜香冰酥酪, 颠了一路估计碎了, 不过本来就能搅开吃,你来尝尝。”穆雷将壶里的东西倒进碗里,朝她招手,商宁秀其实有点跑神,但不想被他看出端倪,非常听话一招就过去了。 冰酥酪入口凉凉的,透着一股奶香味。 穆雷看着她问道:“好吃吗?” 商宁秀心里揣了事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来,硬着头皮点头,笑着道:“挺好吃的。” “名字叫什么冰, 其实就是凉的, 和硕人就喜欢起些文邹邹的名儿, 老板说是甜的, 我就猜你多半爱吃。”穆雷买了不少吃的,大包小包还有几只大壶,摆了好大一片地, 他一边拆油纸包装一边道:“这玩意得吃新鲜的, 搁久了容易坏, 商队那慢悠悠的脚力一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没人敢带这玩意,我买了一整壶,喜欢的话多吃点。” 商宁秀一直没说话, 穆雷就看着她一勺一勺慢慢吃着,然后男人不经意扫了一眼带回来的那坛子女儿红,好奇问道:“你不是不爱喝酒吗,怎么想到去买酒。” 商宁秀心里警铃大作,动作顿了下来,勉强笑了一下:“我看你平时好像挺喜欢喝酒的,中原的酒跟草原上的不太一样,女儿红是顶有名的,碰上了商队有就想着买给你试试。” 穆雷的嘴角自己不知不觉就勾起来了,嘿嘿笑着去拎酒,“好,我试试。” 女儿红不似草原烈酒那么刮嗓子,穆雷灌了一大口,说道:“是不大一样,尝起来倒是跟名字挺相称的,像是个酒里的女儿家。我喜欢。” 男人的嘴里沾了酒气,忽然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抱坐着靠在床尾前,埋头深深嗅了一口她颈间的香气,“不过还是最喜欢这里的女儿香。” 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脖颈上,他拿鼻梁拿嘴唇去碰去亲,一下下的磨蹭,商量道:“秀秀,那五日的规矩,就作废了吧?” “嗯?”商宁秀一个不留神再低头就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扣了上来,显然就是意图坑蒙拐骗地半推半就,这规矩只要能坏上一次,之后就再也立不起来了。 “老子每回伺候得你那么舒服,你难道能忍住不想我?”穆雷亲着亲着就上头了,兴味十足地伸手去探她,“嗯?让我瞧瞧,馋了没。” 商宁秀心里装着事,推搡了几下拒绝不了,但也确实是没心思没状态配合他,情绪直接就反应在了身体上,穆雷用手弄了一会发觉不对劲,她怎么忽然一下子好像就回到了最开始那种紧绷僵硬的样子。 明明之前二人都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了,他熟门熟路没道理弄了这么久她的身体还没做好迎接准备。 这个发现可把男人一下子给吓坏了,跪起身来就去抽自己的腰带,准备正儿八经地赶紧做一回试验一下,他留了一只手摁着她,一边动作一边道:“你别这么紧张,规矩没坏,依你,这算预支的,成吗?没够的日子加在下一回上面。” 春日的天光已经有相当的穿透力了,外头的朗朗乾坤把帐壁照得发亮,商宁秀被他摁在地毯上起不来身,挣扎着摇头道:“等晚上,不要现在,天还亮着。” 穆雷是一刻也等不得了,那股忐忑劲让他着急上火,要说拖到晚上,那他这一整天都别想好过。 “就现在,等不了。”男人直接想了个偏门招,把扯下来的腰带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在脑后系好绳结。 视线被剥夺,商宁秀的的注意力才终于全部的完整的回到了身上,她大叫着要用手去扯:“你干什么蒙我眼睛做什么?” “别动,就这样,你不是脸皮薄么,你就当天已经黑了。”穆雷一把摁住她的手固定好,又觉得只剩下了一只手不太够用,便用嘴唇去替代了本该两手并行的位置。 穆雷是真的被吓到了,要说夫妻生活的和谐度一朝回到最头前去,那他可受不了,尤其现在尝过如鱼得水的滋味之后。于是男人竭尽全力去刺激她,企图唤醒她身体的记忆。 商宁秀的眼前基本是全黑的,没了视觉人的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她张口喘着气,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大力给翻了过来,手掌撑着毛茸茸的羊毛地毯,下意识地就想往前爬,还没爬出多远就又被攥了回来。 穆雷攥着人的腰防止她逃走,商宁秀也终于在这狂风暴雨的强势之中渐入佳境,找回了状态的牡丹花脊背泛着粉色,之前强烈拒绝没被他翻过身来还能犟一会,现在措手不及被他得逞,再想翻回来那可就难了。 男人清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里的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安全落了地,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对么。” 终于能够放心投入进这场盛宴,亲着她的发顶安抚道:“放松点。” 商宁秀什么都看不见,他已经放开她的手了,但正在遭受战火的身体根本腾不出一点点力气能抬起手臂自己解开那条带子,她打颤地撑着自己,“你把腰带解开。” “不解,就这样,挺好的。” “不好,解开!” “解了干什么,没有视线你不是能自在些吗。” 到最后她仍是没能犟过他,那条腰带从头至尾蒙在她的眼睛上,起初是没办法解掉,后来是城池被洗劫一空,她疲累地仰躺在地毯上,破罐子破摔,已然没有了解开的必要。 商宁秀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穆雷用指背拂去她脖颈上的薄汗,轻轻刮蹭着,再去亲她的鼻尖。 那小巧挺立的鼻子平时被那双明艳的眼睛抢走了太多的风头,现在眼睛被蒙上了,它便开始突显出了自己的优势,穆雷连着亲了好几下,盯着看了一会,笑着问道:“我给你扯个毯子下来盖一盖还是直接去床上躺会?” 虽然这么问着,但商宁秀没回答他,穆雷看她一副骨头都软了不想动弹的样子,也就自作主张给她从床上扯了毯子下来,“水很快就好,你歇会,喘口气。” 直到热水进了浴桶,商宁秀也被抱进了浴桶,她脸上那条腰带还在上面挂着。 热水舒缓了身体的疲劳,她恢复了点力气,第一件事就是气急败坏地把那条杀千刀的腰带扯了下来,揉皱了一把丢了出去。 “哈哈。”穆雷双臂撑在木桶边上瞧着她这泄愤举动,笑得分外生动,眉眼都是弯弯的。 商宁秀被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跟他面对面的,她恼红了脸,背过身去靠在了木桶壁上。 “你以后、”商宁秀欲言又止,说了一半哽住了,穆雷嗓音缱绻懒散在身后问:“嗯?以后怎么?” “以后不准再把我翻过去,约法三章。” “谁要跟你约法三章。”男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后面怎么了,不是挺得劲儿么,干什么总排斥。” 商宁秀蹙着眉头急切道:“对你来说又没什么区别,你才是干什么,总要换方向。” “怎么没区别。”穆雷啧了一声,视线在她莹白肩头流连,手里就想摸点什么,干脆就一手绕过去正好把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摩挲着,“正面的时候你只是喘,背过去了那才是叫呢,这区别可大了,你当我分辨不出来?” 商宁秀不做声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费口舌跟他争论,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闭着眼,攥紧了手掌。一定可以的。 第二日清早,商队就向部落递了帖子,预备想要采购一批羊毛和牛角。 穆雷被人叩门叫去了,商宁秀一听到和商队有关的消息就知道可能是贺钊来想办法了,她闭着眼装睡,趁着男人走后也赶紧起床跟了出去。 商队带了空车过来装货,周围照例是围了一圈力工,而不出商宁秀所料,贺钊也在其中之列。 男人神情冷淡,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只埋头帮着搬搬抬抬。 大部分的异族人已经对商队贸易习以为常了,虽然周围不少人,但大多都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关注这边,只有少数几个没事干的小孩子才跑跑跳跳地打转转。 商宁秀环顾四周,瞧见穆雷正在跟阿兹默说话,没注意到她这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壮着胆子凑上前去,主动跟贺钊拉近了距离。 贺钊看见了,故意边回头边朝她迈了一大步,然后在将要撞上人之前险险挺住,双手朝她虚扶了一下,“小娘子莫要站在此处,仔细被撞着。” 商宁秀一晃眼看见他手里夹着的一个白色的小圆球了,夹在指缝间,这个角度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她想用手去接,贺钊已经先一步将圆球弹了出来,正中她的掌心,商宁秀只下意识地一握拳,就抓住了。 贺钊确定她接到之后,没再多说一个字,面无表情地垂头离开,接着回到了力工的行列中帮着搭手干活。 商宁秀紧张极了,她觉得自己掌心的那颗小球在发烫,心里激动万分,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帐子里。 她将门关好,趁着穆雷还没回来,自己一个人站在床角将那小球解开,一边解一边不停往大门方向看。 那小球看着只有指甲盖大小,揉裂了拆开来竟是一块巴掌大的薄纱,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两日后卯时三刻商队开拔,务必借祭祖往雁麓山,东南山脚会合。 两日后正好是四月初五清明,由头相当好。 贺钊是个谨慎稳妥的人,故意写了不少谐音错字,还将字省去了许多笔画,只留象形框架,中原人能连懵带猜看懂,但异族人就够呛了,这字条即便是落进了最通中原文化的古丽朵儿手中,怕也是要很抠一会脑袋。 穆雷回来的时候,商宁秀已经将字条烧掉冲进废水渠里去了。 商队来得太早了,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男人见商宁秀起床了,一边开柜子拿东西准备做饭一边稀奇道:“怎么没多睡一会,被吵醒了?” “不是,自己醒了就起来了,老躺着也没劲。”商宁秀坐在桌子上,瞧见他先拿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冰酥酪出来,放在了她面前:“先吃点垫一垫。虽然现在天气不热,但这东西也不经放了,这两日加紧吃完,以后馋了我再去给你买。” “哦。”商宁秀拿勺子舀了些起来,慢吞吞吃了一口,吃了满嘴的奶香味。 穆雷嚼了一片薄荷叶,双臂环胸等着水烧开,随口问了一句:“你祭祖是准备什么时候去?” 商宁秀眉眼一跳,她原本还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既然对方先问出来了,她便正好顺着道:“大后天,要赶早,卯时我就出门。” “行。”穆雷点了点头,“那早点起,咱们在屋里弄点东西吃了再出门。” “你也要一起去吗?”商宁秀看了他一眼。 “是啊,不然呢。”穆雷没在意,视线重新回到了锅炉上,开盖往里头加东西,一边接着说道:“元宝蜡烛香那些玩意我买了挺多的,正好,依着你的习俗,我也把我老头老娘带着一起烧一烧。” 第67章 祭祖 “你们既是没有这个习俗, 也不用特意为之吧,这个事情讲究的是一个心意。”商宁秀咬着嘴唇心跳加速,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打消他的这个念头别跟去。 穆雷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娶了个中原媳妇,你既重礼数, 那该到位的我也得到位才是, 正好,我爹娘就是在雁麓山埋骨的, 带你去见见他们。” 商宁秀脱口而出:“我不去。” 说的时候很硬气,说完了又心虚,避开了他投过来的视线, 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穆雷放轻了语气,安抚道:“又不要你三跪九叩, 我们没那么多讲究, 在那土包前倒碗酒说说话,就行了, 你就当去散心看风景的。” 原本即便是没有她想要逃跑的这件事, 商宁秀也是绝不可能在清明节这种时候跟他一起去祭拜他的父母亲, 那意义太特殊了。但若没有这档事她就能理直气壮地拒绝或者硬气地跟他大吵大闹, 可现在不一样, 她不止心虚,害怕自己有什么反常的反应引起他的警惕,也害怕他一气之下真把自己锁起来, 代价太大了,她赌不起。 “反正我不去。”商宁秀小声又拒绝了一遍, “我觉得不合适。你也不用跟我去祭拜我的先祖, 我自己去就行了, 就不麻烦你了。” “老子边关一趟来回的千多里路跑了都不嫌麻烦,陪你上个山有什么好麻烦的。”穆雷不喜欢她这种拒不交流的样子,拧眉瞧着她,“哪不合适了,说清楚点,理由?” 商宁秀明白这个男人的性子霸道还犟,他决定了的事情,她思来想去没能找到破局的办法,心里很烦,顿了好半晌之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哪不合适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穆雷蹙起了眉头,没接话。 商宁秀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冰酥酪,垂头不去看他,小声说着:“你非要让我家的祖祖辈辈都知道,我在父母双亲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贞给了一个男人吗。”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穆雷不理解,草原和中原的文化差异让他完全没办法共情商宁秀突然而来的情绪失落。 在草原上,年轻男女聚散离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喜欢就能在一起,分开的原因也只会是因为不再喜欢了,没有那么多所谓‘门当户对’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在穆雷的概念里,讨媳妇是跟他过日子又不是跟父母过,本就不该有所干预。 “你不理解,很正常,但是我告诉你,就是很重要。我的国家看重礼数,在鄞京,提亲议亲下聘婚礼回门,上告宗祠,禀明亲师,这所有的礼数都该有家中长辈参与,那是两家人的事情,哪个环节办的不周全都会落人口实被其他高门大户笑话,家中若有姐妹品行失德,传出去会连累整家女眷议亲不顺。” “别说是在鄞朝了,即便是再往前看,在那民风奔放的前朝汴梁,也断没有嫁娶不禀高堂的道理。” 商宁秀低着头,声音平静没有起伏,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我这算什么?我这叫不清不白与男人厮混,要是传出去了,会连累叔父伯父家的堂表姐妹,还有可能连累父兄官声,原本合该以死谢罪的。” 穆雷的眉头已经皱上天了,在听见她说自己该死的时候情绪直接到达顶点。 男人刚一张嘴就被她打断了,他听见商宁秀接着道: “你也别笑话我迂腐还是太死脑筋,那是我自小生活的环境自小听从的教诲,就像你没办法三言两语说服我接受你的观念一样,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商宁秀此时此刻才终于抬起了眼,看着他道:“如果换做是你,在中原在鄞京长大,你同样会对此种女子退避三舍,为之不耻。” 穆雷冲上来的情绪,好像又给她堵在了胸口里。 不上不下,跟塞了团棉花似的,极其难受。 良久,他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我确实不怎么能理解你说的这种……汉话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枷锁?禁锢?拘束?我词不达意,但能感觉到你很难受。” “只是你也别这么说自己,怎么就该死了,秀秀,生命永远凌驾于任何情绪之上,是永远。你没做错任何事,我逼你的,赖我。” 说完这句后,穆雷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想开导她,但似乎他能想到的所有话,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然后他恍然间回忆起了最开始的商宁秀,动辄要死要活,整天满脸悲愤受屈的模样。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看见那种状态了,但现在再回想起来,涌上来了一股迟来许久的心疼,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好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他想说的话也换过好几轮了,最后变成了软了嗓音的妥协:“行,我不去了,你自己想干嘛干嘛,注意安全。” 商宁秀不想哭的,她本来觉得自己还挺理智,结果穆雷往她头上摸了两下,就从鼻梁一直酸胀到了喉咙管,眼泪开始自己往外冒。 她哭的没声音,不想给穆雷看见,就干脆趴在了桌上把眼睛埋在手臂里,哑着嗓子道:“当然赖你。” “嗯,赖我。” . 四月初五的这天早上,穆雷还是清早就起来了,给她煮了豆子汤和小汤圆,把装元宝蜡烛香的包裹拆散了,东西用布袋一套挂上了马囊。 商宁秀翻身上马,穆雷在一旁看着她,嘴里叼着一片薄荷叶的梗子,双臂环胸的靠在帐门边上随口问道:“大概要多久?什么时辰回来,我去山脚接你?” 说短了怕自己跑不远,说长了又惹他心疑,商宁秀权衡一番,开口道:“午时差不多吧,不用接我,我认得路,这才多远,一会就骑回来了。” 这时间比穆雷预计的要久多了,他扬起眉宇,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齿间轻轻碾着草梗子,又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商宁秀:“都行,你定吧。” 穆雷轻笑了一声,“行,知道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那我走了。” 商宁秀骑在马上,晨阳照在半边身子上,她看着男人的眼睛,最终还是决定跟他道个别:“……再见。” “嗯,去吧。”穆雷扬了扬下巴,看着骏马扬蹄,小跑着逐渐离开了视线范围。 商宁秀按捺着心中激动的情绪,离开伽蓝部落大门的哨岗之后,便开始策马狂奔。 商队是卯时三刻开拔,现在卯时才刚过不久,放眼望去草场上放养的牛羊马都还没睡醒,马蹄声踏破寂静草原,一路上的哨岗都认得她,商宁秀畅通无阻地冲进了雁麓山范围,沿着山脚往东南方向赶。 贺钊早早的就已经等候在那了,他耳朵好,远远就听见了马蹄声,提高了警惕,谨防万一郡主没能甩脱那个男人,他就必须占得偷袭的先机。 声音由远及近,慢慢还有商宁秀半大不小的呼唤声,在叫着贺大哥,显然,她是一个人来的,在找他了。 贺钊这才从树后现了身,“郡主,我在这。” “贺大哥!”商宁秀高兴极了,打马过去之后才发现树后还有一堆年轻男女,看起来比她都要稍大些,商宁秀认出来,这应该就是贺钊的一对弟妹。 这对兄妹是双胞胎,这些年大哥去大鄞参了军,兄妹二人便一直在一起做点小生意,都是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没见过大人物,听说这位姑娘是个进过皇宫大院的尊贵郡主,兄妹俩多少都有些拘束,安静乖巧地候在一旁不说话。 原本贺钊的计划里是没有带上他们的,准备让兄妹两个跟着商队平安地回到和硕去,也不影响他们去下一站部落的生意,但那是在解决掉尼瑞的情况下。现在不止尼瑞没解决,还被穆雷看见他们有过交流了,所以保险起见,贺钊必须将兄妹俩也一起带走。 商宁秀看见他俩的时候基本也就猜到其中缘由了,在身上摸了半天卸了自己玛瑙珠的手环和蓝红珠项链递过去,抱歉地道:“对不住二位哥哥姐姐,我的原因,打乱了你们原本的计划。我看你们那么多货物也没能拿出来,都留在商队里了是吗?其中造成的财产损失,定当加倍奉还,这个你们先收着,待我回到侯府里,再深谢各位大恩。” 老实人贺锋不敢接,一边摆着手一边求助地朝自家大哥看去。 “拿着吧,郡主的一点心意。”贺钊是个直肠子,并未推脱。原本他要求弟妹撇下货物跟他走,心中也是有所亏欠的,但他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家底,出来走商道也没带多少钱,身上的那点银钱还要留着后头安排住宿和餐食,郡主愿意补贴一些弟妹的损失,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哥点了头,贺锋这才低着头小心接了过来,道了几声谢后,把东西给妹妹收好。 贺钊不再浪费时间,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商队是往北边去的,那男人发现郡主你不见了,第一反应必然是去追商队,能给我们再争取一些时间。这个部落的哨岗安插的很密,但是我提前探过路了,雁麓山脚是盲区,能从后头绕出他们的领地,出去之后我们就朝东南走,快马加鞭,只要出了二一线的大外环,离开了以伽蓝赤沙两大部落为核心的地带,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第68章 神似 太阳升起, 温暖阳光照亮整个草原,再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挂在了天空的正当中。 午时过了,商宁秀没回来。 穆雷切好了兔肉准备红烧, 怕菜放冷了,准备等她回来再下锅,却一直没等到人影。 又等了两刻钟, 快到未时了,从部落到雁麓山之间的路不算远,直线跑来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穆雷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坐了一会还是想去接她,大不了不上山就是了。 男人提了外衣去牵了马,桑格鲁从马道小跑着往外,在门口正好碰上了外头换岗的哨兵回来了。 那哨兵热情地跟穆雷问好, 穆雷想起来他今天正好是轮值雁麓山二道岗, 应过之后正好问了一句:“看见你嫂子了吗?” “见过, 大嫂一大早往后山去了,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没出来呢。” 男人点了点头,便策马往雁麓山去了。 行至山脚下,穆雷勒住了桑格鲁的缰绳, 他还记得答应商宁秀的事情,他不会打扰她祭祖。于是他在山脚下又等了两刻钟, 眼看着日头走过了头顶看着都快申时了, 穆雷怕她出什么意外, 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终于还是打马上了山。 林间回荡着鸟叫声, 穆雷骑马转了一大圈, 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他喊着她的名字,心里有一个念头蹿过,那支商队是今日开拔。 但上次他就误会了。她还准备回来吃午饭的。 穆雷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又再打马去了山上盖纳那里询问,盖纳却是也没见过人:“不会吧,你媳妇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四五个时辰了?别是摔在哪儿了,你带了什么有气味的物件没?我把狗放出去一起找。别担心,咱们山里干净得很,最大的动物也就是野鹿了,不会出大事的。” 穆雷没办法不着急,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即便是被雄鹿给撞一下,也是很受罪的。 穆雷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矛盾涌动的两种念头谁占了上风,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即便是她跟着商队跑了,也比在山上出了什么意外连马都骑不了得要好些。 两个大男人和一群狗,这一找,又是一个多时辰,雁麓山上上下下被他们翻了个遍。 眼看着日薄西山,夕阳变成了橘红色。 穆雷骑在马上,冒着薄汗,呼吸沉重,之前的那些所有的紧张与担心,在终于认清现实她根本就不在山上的这一刻,被疯狂上涌的怒气冲得烟消云散。 什么狗屁的祭祖,什么不让他跟着,全是障眼法。 “你是真他妈的够带劲的。”穆雷人要被气糊涂了,燥得一把将外衣扯了下来往地上一甩,朝着遥远的地平线笑得咬牙切齿:“好秀秀,等着,老子这就来找你。” . 贺钊带着几人迂回穿行在二一线环道中,他相当明白战场上隐蔽行军路线的重要性,宁可多绕路,也绝不冒险经过那些与伽蓝交好的部落的哨岗。 即便是现在那男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出去,但他的试错成本太高,一旦暴露,他们单枪匹马的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是草原地头蛇的对手。 马不停蹄跑了五六个时辰,别说是商宁秀,即便是从小跑生活吃惯苦的贺锋贺铃兄妹俩都已经吃不消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贺钊看了眼地势,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小丘陵,捡了枯枝生了个火。 商宁秀从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快马,早就累瘫了,下来了人都有点犯晕乎,坐在篝火边不说话醒神。 贺钊将带出来的馍饼烤热后递给她,商宁秀跑马跑久了没胃口,摇头道:“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不止商宁秀,贺锋贺铃也吃不进,三个人表情都差不多,一副快吐了的样子,唯有贺钊精神如常,沉声道:“没胃口是正常的,但多少要吃一点,否则明天体力跟不上,手脚发软越发没胃口,恶性循环。” 他的一对弟妹都很听大哥的话,接过后默默开始啃,商宁秀也接了,一点点揪下来往嘴里送,虽然三人速度都很慢,但也算是在往里吃了。 贺钊吃得最快,面无表情地大口嚼了往里咽,四个人一时间静默无话。 贺铃正好坐在商宁秀对面,小心地偷看了一眼这位千尊万贵的郡主的脸。他们都是市井小民,一辈子见过的最有身份的大人物,也就是那总跟他们为难摆谱要收银钱的县官老爷了,第一次见这么尊贵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美人。 被贺锋发现了,拿膝盖撞了一下自己妹妹的腿,严肃脸用眼神告诫她不要偷看人家,这在大人物那是不尊敬的意思。 原本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在大人物面前不能犯错,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贺铃也是看商宁秀性子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伺候,这才敢偷偷瞧上一眼。 贺钊很快就吃完了馍饼,拽了根枯树枝,在地上简单画着路线:“郡主,现在我们已经接近二一线的边缘了,顺利的话明天就能离开大外环,也就代表着我们顺利离开了以伽蓝部落为核心的地方。今天先在这将就一晚,明天出去之后,就能找投宿的地方了。” 商宁秀放下吃了一半的饼,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贺钊:“只是有件事情要与郡主先说好,现在到处都不安全,你的身份特殊必须藏好,等明日进了别的部落,我们就都喊你作东家,假装是出来探访草原线路的生意人。” 原本在贺钊看来,假扮成兄妹四个是最稳妥的,但商宁秀的样貌太出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绝不可能是跟他们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人,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商宁秀对此不会有什么异议,再次点头道:“还是贺大哥思虑周全。” 贺钊天生冷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言语,只淡声道:“明天还要赶路,大家都辛苦了,早点睡吧。” 篝火熄灭后往上冒着青烟,很快也消失掉了。草原上漫天的繁星仿佛能汇成一条银河,商宁秀的心情激动且紧张,但白日里这么一整天的疲劳奔波下来不是闹着玩的,很快就眼皮子打架,攥着睡毯进入梦乡。 只是这一觉睡得相当不踏实。 她梦到穆雷了,但梦中的情绪却不是该有的害怕,也不是他追了上来要抓她回去,而是他们两个在恪桑花地里吵架,内容大抵是他力气大把小松的翅膀弄断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商宁秀被气死了,跟他争得面红耳赤,但那讨人厌的男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在让她更生气,愈发的扯着嗓子声嘶力竭跟他吵。 这么吵吵了一晚上,商宁秀第二天被叫醒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根本没有睡觉。 “……”商宁秀揉着发胀发酸的鼻梁,根本就没休息好,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她有想过在这种逃跑的路上,她很可能会做噩梦之类的,若说是梦到穆雷提着斩.马刀把他们全都杀了那都更好理解一些,结果却是跟他对着吵了一晚上的架。匪夷所思。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精神失常是必然的,商宁秀一边跑马一边就恍惚间听见了海东青的唳叫声,但等她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天上又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赶了两天路,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刻,贺钊带他们在一座热闹的小镇投了宿。 这是和硕关外的一处非常有名的小镇,贺锋贺铃都是来往常客了,但商宁秀还是第一次进,看着周围络绎不绝的各种面孔,有草原人也有中原人,服饰也不甚统一,好几个国家的样式都能瞧见,摆摊的开店的,鱼龙混杂。 她多少觉得新奇,偏头问旁边马上的贺钊:“这里是中原人的地方吗?” “是。”贺钊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不全是。” 商宁秀没听懂,但这些天的相处向来也算见识到了这位贺大哥的话有多少,指望他自己做解释是不大可能的,正想接着发问,就听身边的贺铃主动开口道: “东家有所不知,这里叫再来镇,是关外最大的枢纽站,八方来客在此汇聚,这里最早也只是市集,是最先开始与草原互市的那批人建立的,后来慢慢的商队的线路越走越深,大家都知道往里去才能赚到钱,这儿的作用也就变了,变成了专门供大家歇脚的地方,一些百姓商户在这盖了房子修了街道,就成了小镇。” 商宁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呢。” 跑到了再来镇,贺锋贺铃的情绪状态有明显的放松,一来是因为终于从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二来也是颠簸赶路好多天,今日显然是终于可以找家客栈好好睡上一个正经觉了。 四人找了一家经济实惠的小客栈投宿,老板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客栈的规模不大房间也不多,但收拾得十分干净,商宁秀一连累了好多天,进了屋子倒头就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外头的夕阳透过不怎么严实的窗户缝漏了一些进来,商宁秀躺在床上犯懒不想动,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那种用力过猛之后的疲累,全是连骑几天马带来的后遗症。 再睡下去晚上就得失眠了,商宁秀躺了一会便起来了,准备去找点吃的,下楼问过掌柜的之后才得知这客栈竟是小得连厨房都没有。 她摸了把身上的口袋,之前去商队买东西,穆雷给了她不少银珠,她出门的时候怕男人生疑没敢带很多,但买些吃的是绰绰有余了。 商宁秀出了门,外头正好有晚霞,照在路两旁的小摊上,把糖葫芦照得色泽浓郁晶莹透亮。 她睡饱了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肚子饿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现在饥饿感一爬上来就好像走不动道了,就近找了个小摊,吃了一碗炒兔肉。 这里的兔子吃着不怎么新鲜,肉也有点紧巴,商宁秀觉得没有穆雷做的好吃,但她也是真饿了,还是给吃完了。 她想着给贺家兄妹也带一些吃的回去,便又换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店,用油纸打包了三份酱肉夹馍,再买了些肉丸子和甜糕做零嘴,杂七杂八的抱了满怀,结果刚一转身,就恍然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站了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那身影和穆雷极其神似。 商宁秀的脸都已经转过去了,又再生生给吓了回来。 69 软脚猫 “我大哥来边关了!?”…… 商宁秀惊魂未定地定睛一看, 人流走动间,还是有不少高大的异族男人的,但她仔细找了许久却又并未发现异样,这才确定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松了口气。 距离和硕边关不过大半天的路了, 贺钊很有经验,会处理篝火余灰, 会在沼泽软地停下来故意踏出迂回凌乱的马蹄印, 会在投宿部落时透露出虚假却很可信的行进路线混淆视听。商宁秀对他很有信心, 他们这一路跑下来基本没留下什么痕迹,穆雷没可能追到这里来。 但是有信心归有信心,眼睛却总是莫名其妙的吓唬她,在商宁秀第二次恍惚觉得自己看见穆雷了却又没找到人之后, 就有点不信邪了。 先是做梦吵了一晚上架害她没休息好,现在又接二连三地眼睛打飘,哪那么邪门。她照着刚才看到的方向追过去,非要好好看看是把谁给看错了。 商宁秀怀里抱着一堆吃的,走路带风,追到了小路的尽头偷偷往后看。 两个小孩蹲在地上打石头, 周围人很少,小摊老板娘撑着脑袋在打瞌睡。 没有一个体型能对上的, 所以她刚才是把谁看错了? 商宁秀站直了身子, 有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 出现幻觉了。 她转头离开,穆雷蹲在树上,拨开枝叶瞧了一眼。 明明他是准备在抓她回去之前先故意吓唬一下这个没良心的傻婆娘, 结果不止目的没达成,现在怎么还搞得变成了他躲在树上怕被她看到了? 男人皱着眉头,气不打一处来。 商宁秀若有所思地回到客栈,上楼的时候,旁边的房门是开着的,贺家三兄妹都在里面,贺钊叫了她一声东家,商宁秀回神看过去,笑着走了过去:“你们醒了呀,正好,我去买了点吃的。” 商宁秀将吃食递给了贺铃,那屋子很小,里面还有两个大男人在,她便没想多逗留,刚准备说不打扰他们休息准备离开,贺钊便起身对她道:“东家,借一步说话。” 男人将她领去了走廊尽头,比刚才的屋子宽敞,贺钊在确认了左右都是空房间之后,才小声说道:“东家可能有所不知,现在夏军犯境,鄞关正在打仗。” 商宁秀叹了口气,点头道:“有所耳闻。” 贺钊:“之前原本是准备带东家先回和硕去避一避的,不过刚才我在街上打探情况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二殿下带了重兵亲征,半月前首战告捷,盘城腹地已经拿回来了,现在正带着大军往边关一路收复失地,屡战屡胜。而殿下麾下的前锋大将,便是商将军。” 商宁秀眉眼发亮:“大哥来边关了!?” 贺钊点头道:“是的,我辗转探了两三轮,得到的信息都是一致的,应该可信。” 商宁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心,即为了有希望见到自家大哥,也是因为听到了失地将被收复,这场战争或许就快能看到头了。 贺钊继续沉声说着:“和硕边关会严查通关文牒,东家情况特殊,原本我还在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一难题,现在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我准备让弟妹自己先回和硕,然后我护送东家往鄞关方向去与商将军汇合。”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商宁秀唇角带笑,转又担心道:“可是……他们独自回去安全吗?” 贺钊点头道:“东家放心,此处已经离和硕边关很近了,路上商队多,而且这条路他们走过很多趟了,熟悉,也很安全。他们都是有盖好章子的通关文牒在身的,手续齐全,不会有问题。” 商宁秀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一早,贺锋贺铃兄妹俩便退房离开了再来镇。 贺钊清早出去采买接下来路上需要用到的吃食,顺便也还想再多探探消息以求稳妥。 商宁秀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是无聊,便让他安心探消息,她去买东西就行,快些准备好了也好能早些出发。 “这是六个馒头,客官拿好,趁热吃,凉了影响口感呐。”小商贩将包好的吃食递给商宁秀,她接过后放进了篮子里。 商宁秀点了点篮子里的东西,贺钊嘱咐的都已经买齐了,她转身就准备回客栈去等他,就在此时,她恍然一眼又看见了一个高大男人,坐在不远处的茶棚里。 又来了。商宁秀皱着眉头不以为然,结果这一次定睛再看一眼,三魂七魄被吓掉了一半。那牛高马大的个头即便坐着都非常打眼,栗色的头发,双腕都系着铁臂缚,眉目凌厉地坐在那,不是穆雷是谁? 她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了,赶紧就近躲进了一个小摊后面,偷偷露出一只眼来偷看。 穆雷似乎还并没有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海碗在喝茶,男人的体型自带压迫感,周围无人敢近身,店小二给他加水时脑袋恨不能垂到地上去。 商宁秀的心跳快如擂鼓,他怎么会在这,是真的发现了她的行踪追过来的,还是误打误撞地到处找碰巧到这了?那她昨天看到的一次次的幻觉,不会真的就是本尊吧…… 太多的念头乱七八糟的涌上来,商宁秀紧张极了,她告诉自己,不管之前是怎么样,穆雷现在至少应该是还不知道她的落脚点的,只要她现在悄悄离开不被他发现,等贺钊回了就能赶紧离开再来镇。 商宁秀抿着唇,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她所在的街区想要回到客栈,需要从穆雷所在的茶棚正后方经过,他万一那时候正好回头她躲都没地方躲,不能寄希望于侥幸。 于是她提着篮子,绕了一大圈路,准备从侧面的小路穿过去,结果刚一拐过弯,就看见街道尽头,男人牵着马正往这边走来。商宁秀屏着呼吸又赶紧缩了回去,暗骂了一声怎么这么倒霉。 穆雷那边的街短,她在的这条街长,而且一路上连棵能躲的树都没有,她若原路返回势必跑到半道上就会被他看见,于是商宁秀当机立断直接窜进了旁边无人的花墙里。 这是一处三面环墙的死角,上面爬满了蔷薇花藤,第一波春花已经开了,粉红色的开了一整个墙头,分外漂亮。 商宁秀躲在墙后面,此时此刻也不敢冒险再探头去看他的位置了,只能努力地听着桑格鲁那慢悠悠的马蹄声,心里一边祈祷着他能快些直接走过去,千万别拐弯。 但越是这么想着,她就越是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显然,他就是拐弯了,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 商宁秀急死了,咬着指甲到处看,也是被形势给逼急了,看见墙边上堆了一只破旧的木箱子,踩上去就准备直接翻墙。 那墙不算很高,但蔷薇的花藤上满是倒刺,商宁秀本身也不算身手特别灵活的那一类人,勉勉强强人是过去了,结果裙摆被挂在了这边的花藤上。 硬扯了好几下没扯动,那马蹄声已然十分接近了,商宁秀心知外面的男人估摸着已经是到花墙外了,她屏着呼吸不敢再动。 心跳仿佛也随着马蹄声一起给停掉了,商宁秀出了一头的冷汗。 时间的概念被模糊掉,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终于听见了远去的马蹄声,商宁秀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发麻的意识慢慢回到了自己身上。 发凉的手脚重新找回知觉,商宁秀踩着木架将被勾住的裙摆拉下来,再蹲了下来,慢慢从这一头摸索着跳了下去。 人刚一落地,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一抬眼,就直接撞进了男人那一双沉寂的眼眸中。 穆雷高大的身躯散漫半靠在花墙出口处,他往那一站,唯一的口子就仿佛从视觉上被堵死了,压迫感十足。 商宁秀僵在了原地,她说不出话来,巨震的瞳孔颤抖着,最初的震惊过后第一反应是掉头就往架子上爬。 但她的这点速度对于穆雷来说显然是不够看的,商宁秀手忙脚乱爬上去,手还没碰到花墙,就被身后一股大力给掐住了腰,男人就这么硬生生将她往回一拖:“跑?你再给老子跑?” 商宁秀一声惊呼,脚被直接离了地又再丢在了二级架子上,那木架发出嘎啦的响声一阵摇晃,商宁秀站不稳就这么一屁股摔坐在了上面。 面前的穆雷阴沉着一张脸,那木架不过四尺多高,她坐在上面视线位置仍然还是矮了他一截,她背靠着墙壁寻求安全感,紧张地盯着面前气势逼人的男人,磕巴道:“你怎么……你怎么追来的?” 明明贺钊都已经那么谨慎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穆雷冷笑一声,“呵,告诉你,然后下回好规避掉再跑是吧?你看老子像傻子?” 男人这些天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现在看着这张脸就往上直窜,逮着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商宁秀,你这臭婆娘,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轴啊就这么容易放心地跟人跑?啊?商队起码还能有点数,那瘸子肚子里黑的红的你搞清楚了吗你就敢跟着跑?我看你他妈还是没被巴蛇吓到位,老子迟早有被你气死的那一天。” 穆雷嗓门本来就大,发了火黑了脸看着就更吓人了,商宁秀被他的气势唬住了,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随着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被吓得一抽一下的,明知他在气头上,她该顺着他的毛撸才能好过,但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反驳道:“我想回中原,我当然要跑,你管不着。” 内容很硬气,语气却怂成了软脚猫。 “老子管不着?”穆雷眯着眼,气得牙根直痒,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有胆你再说一遍?你们中原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老子跟你日日夜夜干了多少事你现在知道说管不着了?爽完了翻脸不认人?做梦去吧你。” 商宁秀被他的话激得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好,“你瞎嚷嚷什么!!” 贺钊在酒馆里探消息。 男人一口喝掉碗中剩酒,将银钱撂在桌上埋头离开,出门经过一处无人小巷,注意到了地上有血迹,看得出是故意处理过了,时间应该还不太长。 男人扫了一眼前头小巷里唯一能够藏人的那堆竹筐,决定绕路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岂料他刚一回头,后头一个身影就闪电般暴起,挡路的一个竹筐被掀翻撞在墙上,一只粗糙大手伸过去企图闷住他的嘴,被贺钊偏头避过。 70 灼灼 穆雷的打算,可能很疯狂 不惹事不代表怕事, 贺钊的腿脚受过伤不利索,但手上功夫还是在的,跟那贼人背着身子擒拿两招过了手, 抓紧之后猛地一转身, 二人的目光对上, 双双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诧。 “老贺!?”面色苍白虚弱的男人瞪大了眼。 “大胡子?怎么是你?”贺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昔日战友, 天生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喜。 被称作大胡子的男人吃惊之余又相当谨慎地扫视了一眼周围,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捕,又拉着贺钊躲回了竹筐后面藏好。 “你被谁伤这么重?”贺钊借着竹筐透过来的天光, 视线落在大胡子染血的地方,他还穿着大鄞军队深褐色的铁甲军服,大腿小腹显然都受伤了,还不轻。 大胡子是个圆脸的壮汉,喘着粗气忍疼,摆手道:“老贺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一仗吃了多大的亏,我们跟着商将军的赤羽营打的前锋, 那些杀千刀的夏狗,咱们中了奸计入城遭了埋伏,那狗日的靖州巡检官当了卖国贼, 害得我们损失惨重。” 贺钊有些吃惊:“什么意思, 你们在边关靖州吃了败仗?” 大胡子:“是啊,咱们一路收复失地过来的, 夏狗一路半打半退, 就是为了把咱们勾进靖州城给二殿下来个瓮中捉鳖。幸好商将军留了个心眼,把殿下留在外面了,他自己带兵进的城, 否则,哼哼。” 大胡子抹了把泛红的眼睛,接着道:“兄弟,你是真不知道,这一路下来打得有多苦,没断手断腿的就算轻伤,连口气都喘不上,原本以为能看见胜利在望了,结果就是夏狗的陷阱,他们就是要在靖州城折了二殿下和商将军这两根顶梁柱,要我说靖州丢就丢了吧,已经拿回了那么多失地了,再不休养生息,兄弟们是真顶不住了。” 贺钊斩钉截铁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失地当然得全部收回,国土当寸步不让,即便放弃靖州城,大夏也不会满足,他们只会认为咱们怕了,此后变本加厉。” 一句话激起了大胡子的情绪:“老贺,谁不想硬气啊,但那都是拿兄弟们的命堆起来的啊,多少人在写遗书,托付给这个托付给那个,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大伙儿都是抱着看不着明天太阳的念头在冲锋陷阵。” 贺钊目光深沉不做声了,他仍不认可昔日老战友的想法,只是他因伤退伍,不在其中,现在不管说什么话都不足以明志。再者贺钊与大胡子同袍多年,对其秉性人品都是深有了解的,多少也能够想象到是怎样的逆境鏖战才能让他说出这番话来。 “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呢,这一趟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回乡种田去算了……”大胡子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其实夏狗已经答应陛下和亲的提议了,本来已经可以不用打仗了,结果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那个昭华郡主半年前死在叛军刀下了。” “你说什么?”贺钊拧起眉,怀疑自己听错了,“跟昭华郡主有什么干系?” “就是商将军家的那个妹妹啊,上头早就动了求和联姻的念头了,陛下不想打仗,太子也不愿意打,现在就只有二殿下主战了……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大夏点名要那昭华郡主,但人怕是都已经在鬼门关投胎了。” “陛下想跟大夏联姻?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未听到过风声。”贺钊无法理解这一行为,“简直是痴人说梦,夏狗侵略成性,嫁个女人过去就指望他们停战?” “你不知道很正常,连商将军怕是都不知道这事。听说是去年秋天的事了,开战之前陛下就在未雨绸缪,当时大夏没答应也没回绝,就这么拖着就开战了,结果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同意了,但那边的三皇子点着名只要昭华郡主。” 大胡子按着自己还在流血的大腿,面色虚弱,靠着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疼痛,“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人都死了。” 贺钊很想接着问他既是连商将军都不知道,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但现在显然不是再深入闲聊的时候,男人沉声道:“你的伤不能拖了,我带你去找地方处理一下。” 大胡子喘着粗气,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摇头道:“算了老贺,你既已经离开,就别再蹚进这趟浑水来了,追杀我的是夏狗的士兵,他们咬得太紧了,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你快走吧。” “少说点屁话,留点力气走路,长这么大的个子别指望我背你。”贺钊拧着眉头,上前顶着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大胡子的眼睛里泪花打转,“老贺,你真的是仗义。好兄弟。” 贺钊向来不是个煽情的人,他只干实事,仍然神情冷峻,默不作声架着他往没人的小路里穿行。 另一边,商宁秀还被穆雷怼在花墙角落里。 男人刚才口无遮拦的那句话中气十足,商宁秀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穆雷无视掉她羞恼的眼神,语气坚定道:“你给我记住了记牢了,我俩是拜过狼神拜过天地的,我不管你中原什么破规矩死规矩,在我这,老子一天是你丈夫这辈子都是你丈夫。” 商宁秀不吭声了,但满脸的不服气。 显然穆雷说的话她并不认可,只是因着男人怒气太盛,她才暂时没有反驳。 “你不就是介意你爹娘不知道你嫁人了吗?”穆雷瞧着她这副模样,气息与情绪稍微平缓下来了一些之后,忽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既然你这么介意,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去见他们。” “……”无论商宁秀再怎么忌惮气头上的穆雷,也仍然是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失去了表情控制。 她哗的一下从木架上站了起来:“你疯了!?” “你、你、你是不是就故意想害我被一起赶出来啊,我以后还有没有脸见人了,你好歹毒的办法啊你、” 商宁秀慌死了,一下子方寸大乱,她无法想象穆雷这张嘴会在她爹娘面前说出些什么话来,这种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了。 她强自镇定威胁他道:“我告诉你,我父兄都是习武之人,你别以为中原人就好欺负就会怕你了,你真敢跟我回家,打死你都算轻的。” “那这就是老子的事了,我自己想办法。”穆雷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就这么睨着她,仿佛是在等她一个回应的态度。 没能吓住他,商宁秀整个人都懵住了,没明白怎么忽然一下子话题直转就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血往上冲导致脑子发麻,人也有点站不住了,她往后靠在了花墙上,“我看你真的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后头传来马蹄声,几个铠甲戎装的大夏士兵被这动静吸引过来,骑在马上往里看,为首的男人面色冷峻,张开一张画像问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见你大爷。”穆雷的情绪被他们给打断了,不耐烦地回头厉喝一声:“你看什么看,说你呢,赶紧滚蛋!” 后头一个小兵赶紧上前附耳道:“头儿,那是个异族人,咱们在关外别节外生枝跟他们起冲突。” 为首的男人这才冷哼一声,视线扫了一遍这狭窄的花墙角落,确定无法再藏纳第三个人,拉着缰绳走了。 商宁秀认出了这几个士兵和之前到草原上来的裴朔那伙人穿的是同款军服,他们应该也是大夏军营的人。 穆雷往她视线所向之处一站,一堵墙似的,轻易就拉回了商宁秀的注意力,“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了,给你两条路。” 男人的指节在木架上用力敲了一下,“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就是我跟你一起走一趟,没有第三个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 商宁秀重新看向他:“呸,不可能,我不选。” 穆雷嗤笑一声:“没关系,反正这里到边关还有一段,我给你十个时辰考虑,进关之前我要听到你的选择,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一听这话,商宁秀心里开始打起了算盘,穆雷嗤笑一声道:“那瘸子防追踪的手法是军队里学的吧?挺新鲜的,但在草原上想跟老子比还是嫩了点,你要不死心你就尽管跑吧,随你怎么折腾,你试试看能不能翻出老子的手掌心,明天落日之前,到时候你要还选不出来那就直接听我的,老子帮你下决定。” 他说的是他帮她做决定,而非直接说带她回去。 商宁秀是真的拿这个莽汉没有别的办法,不止霸道还犟,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他把她架住了的同时也是把自己给架住了。但此时此刻她盯着他的眼睛,甚至有种莫名的直觉,穆雷的打算,可能很疯狂。 这种念头涌起来的时候商宁秀自己都觉得荒诞极了,她不信他真敢,偏过头去,嗤笑着道:“说什么帮我下决定,还不就是直接扛上马再抢回去一次吗?你也就是仗着我不敢真的带个男人回去见我父兄罢了,真要去了,你能有几条命够他们砍的。” “你少跟我扯些没用的犊子。”穆雷浑不在意,拧着眉头郑重道:“既然你说这件事情很重要,注定是道要堵在你跟前的坎,你既自己跨不过去,那就给我来跨。” 草原上的热血男人,逻辑直来直往因果分明,商宁秀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被烫到一般避开了他的灼灼视线。 “记住了,我只等你十个时辰。”穆雷在她肩头点了几下,说完这句话后没再多言,翻身骑上了桑格鲁,打马离开了。 71 大话容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商宁秀回到客栈的时候, 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也没那个心思再去绕路抱些侥幸心理能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落脚点了,连贺钊那么谨慎老道的人都躲不过穆雷的眼睛,她这点把戏就不用多此一举地献丑了。 商宁秀的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 贺钊听到脚步声后开门叫了她好几声, 她才如梦初醒地回头:“贺大哥你叫我?哦,东西都买回来了, 给你。” 说完之后她才注意到, 在贺钊身后还站了个陌生男人,一个虎背熊腰, 圆脸的糙汉。 “这位是?”商宁秀看向贺钊。 她之前在花墙那里是瞟过一眼夏军亮出来的画像, 但那画像工笔粗糙, 满脸虬髯大胡子几乎是盖住了大半张脸,现在贺钊不只是把他的军服换成了一身粗布衫,还把男人那满脸标志性的大胡子给剃光了,圆溜溜的一张脸,像颗卤蛋。 那卤蛋一脸憨相, 隔着门缝朝商宁秀笑了笑点头示意。 贺钊将二人明显互不相识的反应看在眼中,然后便从门缝出去了, 反手将门带好,“东家,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远了些后,贺钊才轻声道:“这位是我从前一个战友,叫周彪,也是赤羽营麾下的,他受伤了,我准备将他送回军队去。” 一听赤羽营,商宁秀就亲切了许多:“原来如此, 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应该的。反正咱们原本也是要去鄞关的,正好顺路。” “嗯。”贺钊点头,接着道:“他并不识得东家的样貌,依我看,在见到商将军之前,东家的身份还是暂且瞒下来吧,出门在外到底不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彪那边我也是同样说法,就说你是我效劳的东家,我会叮嘱他不谈及任何军队有关的事情,东家就权当不知道的,将他当个普通伙计就好。” “好,听你的。”商宁秀点头应过之后,略作踌躇,将早上碰到穆雷的事情跟贺钊讲了一遍,但只说了他给的十个时辰的期限进关,没说穆雷动了跟她一起回家的心思。 听完后贺钊皱起了眉头,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一路下来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有可能让对方发现踪迹的,却并没有找到马脚。 “有点本事,但太自负了。”贺钊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紧张,对于穆雷这种欲擒故纵不收网的行为非常不屑,“东家不必担心,他没能在草原自己的地盘上将我们截下来,后头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出了草原,原本穆雷所占的天时地利人和就都没了,现在主客对调,单枪匹马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若对垒的是其他人,商宁秀相信贺钊的能力,可对面的人是穆雷。 贺钊的话并没能起到安慰作用,但商宁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将心绪压在了腹中。 周彪的伤处在大腿和腹部,尽管已经包扎处理过,但仍然是骑不了马的,贺钊将身上剩下的银钱换了一辆简易的马车,趁着中午街上人流量大的时候出城。 贺钊在外面驾车,商宁秀和周彪坐在马车里。周彪是个粗人,但心里知道这是兄弟的老板娘,他已经给人添麻烦了,自当态度乖巧些,一路上都缩在角落里不动弹,手掌把着自己膝盖,避免马车颠簸摇晃碰着了老板娘。 那四个大夏士兵在再来镇转悠了一上午,搜遍了所有角角落落,在一处废弃的破院里找到了被丢弃的带血的军装。 四人骑着马在主街区上循环游走,目光如炬审视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谨防那逃犯乔装打扮混在其中。 贺钊驾着马车缓缓路过,他面无表情,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相,领头的夏军斜眼瞧着这辆破小的马车匀速从前头的街道经过,有些生疑,打马往前追了几步。 身后士兵见领兵一直盯着那马车背影看,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头儿,他们有问题?” “这整个镇子上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你去看看里头坐的是什么人,谁家跑生意不赶时辰骑马搞个慢悠悠的马车。” 士兵领命打马上前,冲过马车后将他们拦了下来。 贺钊勒马,抬头冷淡道:“有何贵干?” “我等是大夏**营来的,奉叱云大将军口令缉拿逃犯,还望阁下配合,掀开车帘看看。” 贺钊眉间蹙起,不咸不淡问道:“这是大夏国境内?” “不是啊。” “那我凭什么配合你。” 士兵正要发作,马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来一只女人的手,“不得无礼。” 贺钊这才微微垂头,低声唤了句:“东家。” “官爷,小女体弱偶感风寒,受不得塞外风沙,车里就我一人,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商宁秀的嗓音娇柔,一听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姐。 那士兵瞧了眼她的手,光滑细嫩,骗不了人,于是便抱拳道:“打扰了。” 士兵回到了领兵身边,回禀道:“头儿,里面是个小娘们,娇滴滴的,伤寒了吹不得风所以坐的马车。” 领兵嗯了一声,再将审视的目光投去了别处,吩咐道:“再找一圈,还找不到就直接挨家挨户查客栈。” 眼看着夏狗士兵被骗过去了,商宁秀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没走多远就是镇门了,门口还有两个夏兵守在那,但之前就远远地瞧见过他们的人去查这辆马车后放行了,二人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刚一出镇门,商宁秀就听见了狗叫声。 那种中气十足又凶又狠的声音,一听就是体格相当大的獒犬,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攥紧手掌,那巴蛇部落消停了几个月,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又来凑热闹了。 闻见了血腥味的獒犬相当兴奋,照着马车屁股扑了一把,两只大爪子拍打在木头上,周彪已经默不作声地抽出了刀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摩罗格黑红的长发在太阳光下的颜色非常显眼,他随意扫了一眼车架,吹了声口哨将狗唤了回来,那獒犬个头大,甩着舌头把镇口行人们吓得惊声尖叫。 商宁秀听着那狗爪跑动的声音慢慢远去,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角往后偷看了一眼,看见了摩罗格和另外一个异族男人进小镇去了,两人的马囊都是空的,看起来像是要来采买东西。 商宁秀一阵后怕,还好走得早,不然就凭他们之间的种种积怨,要在街上被他给撞上,算是完了。 也是命大,那么大的雪流都没能把他给冲死。商宁秀抿嘴腹诽着,丢了帘子又重新坐回马车里。 原本从再来镇到鄞关骑马不过大半日的路程,但马车速度慢些,周彪的伤口也受不得剧烈颠簸,时间接近戌时,前头正好要经过一大片阴翳树林,即便是有月光也看不清路,贺钊便找了个能落脚的水边拣了些木柴生了火,准备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这一路上贺钊比之前还要观察得再仔细谨慎些,确定他们出镇的时候并没有人尾随。他并非走的直线,迂回曲折地绕路,要是再能被那异族人追来,那得是有点三头六臂的本事了。 周彪下了马车,将车架让给了商宁秀休息,他和贺钊一起坐在火堆旁啃干粮。 他的伤口一直在疼,简单充饥之后贺钊给他松了绑带换药,周彪撑在石头上,对着夜空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哎,我这一脸的大胡子都没了,回去肯定要给那几个臭小子戏弄。” 贺钊动作麻利换好了新绷带,随口应道:“保命要什么胡子。” 周彪也就是没话找话那么随口的一句闲扯,憨笑了两声没在意,贺钊收拾干净现场之后,看了眼马车方向,确认这个距离商宁秀肯定是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的,便问他道:“你之前说的和亲,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听来的?” “嗯?”周彪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这事干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嗐,这消息能传进我耳朵里也算是几经周折了。年前陛下让武贵妃找了一个技术很好的画师,把那昭华郡主召进宫去描了一副丹青,那幅画后来送去了大夏,随行的护卫里面正好有一个是我过命的兄弟,他喝多了酒告诉我的。” 贺钊听着觉得不对劲,拧眉追问:“那大夏答应了和亲,也是他告诉你的?一个护卫怎么能知道这种事。” “那不是,这个是咱们打盘城的时候,大夏几个军官在阵前挑衅时候嚷嚷出来的,言语轻佻很不恭敬,当时对垒的正好是商将军,且当时昭华郡主人已经没了,说什么把第一美人嫁过去就不打了,当时商将军脸都气绿了,杀得贼猛。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夏狗的故意挑衅,但因我知道这一点内幕……” 周彪粗糙还带泥巴的手指对在一起转着比了个手势,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对他道:“所以这前因后果啊,不就这么出来了。” 贺钊好半天不说话,沉默半晌后揉着眉心沉声道:“这也只能算是你的猜测。” “唉,是不是猜测都不重要了,人都没了。”周彪打了个哈欠,仰头靠在大石头上。 “这跟人是死是活没关系。”跳跃的火光映衬着贺钊的侧脸,他严肃道:“一个国家,企图通过和亲换取和平,这原本就是怯懦的表现,如果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对他很失望。” 周彪被他一句话怼的无言以对,张了张嘴最后摆手道:“我不跟你争这些,大人物那考量的东西可多咧,天家自有天家的打算,我们这些小喽啰,人在底盘看不清大局势,听命就是了,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出神。 距离穆雷给出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天一亮,就是期限。 她这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在车架中都仿佛听见了追踪的马蹄声,但探出去一看,都是擦肩路过的商人行者。 商宁秀靠在车壁边上,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外头是平静的夜色与湖面,微风穿树林。他好像并没有跟来。 大话说来容易,真要做到,那得付出多少代价。 即便他是穆雷,即便这个男人从前一直是说一不二,商宁秀也仍然觉得不会真有人傻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也是那一下子被冲昏头了才会觉得他有跟她一起回去见父母的这个念头,即便当时他真的有,那显然也只是一时热血上头罢了。 她本没必要当真的。 72 勇者 “我来了。” 现在冷静下来再去分析这件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对于穆雷而言,都是直接将她扛回去最省心省力。 所以原本就不会有所谓的期限与选择, 他就是笃定了她会拒绝会退缩, 到最后被迫跟他回去,还能美其名曰已经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了。 想通之后,商宁秀胸口堵得慌,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觉得自己白白踌躇纠结了这一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意味不明嘟囔着:“嘁, 狗男人,净说大话……”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周彪原本还在打呼噜,忽然间警醒睁眼, 他听见了马蹄声。 连续鏖战数月, 不止鄞军大伤元气, 夏军的士兵们也过的全是苦日子, 每天在队伍里喝凉水啃白馍,一两个月还成,这一啃就啃了小半年, 老兵油子早就受不了了,每逢战事暂歇的空隙就要偷溜出来, 趁机搜刮一些民脂民膏和过路的油水。 之前在城市里会更方便一些, 现在夏军边打边退直接推到边关来了,往前是大鄞的七万大军压阵,兵鲁子们便只好到关外的驿道上碰碰运气。 七八个大男人抄着兵器骑在马上,视线四处搜寻着, 其中一人搓着手臂道:“我说,咱们是不是出来太早了,这天都还没大亮呢,鸟都还没睡醒,哪来的人。” “你个傻狗,这不是只有这个时辰才能溜出来吗,等鸟睡醒了校尉也就开始点卯操练了。” “别吵吵,这附近走商队的多,和硕人也走这条道,做买卖的勤快起得早,肯定能碰上的。” “欸,那儿林子前头是不是马车在走?” “是的,我说吧,肯定有的,不过那破车那么小一点,一看就是没什么好东西的穷光蛋,没必要追,咱们再转转,等下一波人。” 贺钊驾着车连抽了好几下马屁股,但车架不比快马,速度有限也跑不了多快。好在那群夏兵并没有要追的意思,贺钊绕进了小树林,迂回一圈避开他们的驿道,接着往鄞关的方向行进。 然进了林子没走多久,他远远地发现前面有人生过火,生活过的痕迹。 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蹲在路边,睁着茫然懵懂的眼,满脸没洗干净的脏污,默不作声瞧着路过的马车。这些都是受战火牵连,流离失所的难民,全都来自大鄞。 越往前走,沉默的难民就越多。 商宁秀从前听父兄提起每逢天灾**,都会有无数百姓罹难,难民成患。但无论是怎样的描述,也都及不上此时此刻的亲眼所见,她从没见过如此骨瘦如柴的人,他们个个灰头土脸,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倒一般,这些人成堆扎在一起出现的时候,对于打小金尊玉贵从未亲眼见过灾患的商宁秀而言,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 她坐在马车上跟他们一起沉默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再往前一些,有难民搭起的草棚,炊烟袅袅升起,院落里站着几个年轻的女人,似是正在做饭。 就在这时,林子对面的小路里传来马蹄声,之前溜达出来想抢点东西改善伙食的夏兵从小道钻了出来,吃惊于这里头居然藏了人:“快来看呐,哥几个真好的运气,鄞朝的流民!哈哈,快来快来,有吃的还有女人咧!” 喊完这一句,又有两个兵痞子目露精光冲了下来,高头大马直接跳过矮窄的院墙,吓得里面的女人和孩子们惊声哭叫四处逃窜。 贺钊的情绪早就被之前看到了难民压抑到了极限,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他几乎咬碎了牙关,一把跳下车去,抽出佩刀就往那些夏兵身上砍。 周彪受了伤动作反应都没他快,但情绪仍在贺钊之上,他家中是有妻女在的,根本看不得老弱妇孺受欺负的场面,猩红着一双眼大骂道:“狗日的夏贼!你周爷爷今天非砍死你们不可!”说罢便瘸着腿一道跳了下去。 “贺大哥!”马车上只剩下了商宁秀,两个男人都是跳车下去的,那马儿还在埋头往前冲,商宁秀的身手跟他们没法比,晃悠悠地赶紧上前去拉缰绳。 马儿嘶鸣着停下,商宁秀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想将这马驱赶掉头回去接应他们,但赶车和骑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她手艺实在生疏,且道路太窄根本不好调头,商宁秀急死了,眼看着那马左转右转的不得力,她当机立断直接去解套绳。 解开车架的束缚之后商宁秀从车里一把跳骑了上去,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她拿麻绳现场充当了缰绳,其余的就全靠骑术技巧过硬,打马快速绕开马车往回冲。 夏兵不止体魄强健无病无伤,还占了三对二的数量优势,贺钊和周彪一个腿脚不便一个身受重伤,应对的相当吃力,贺钊被砸了好几拳,咬着口中的血腥气,趁机一刀子划断一个夏兵的咽喉。 其他那几个夏兵本身隔得也不远,听到动静之后很快就从林子那头赶了过来,人数瞬间成了七对二。 若说之前的三人还有一搏的胜算,现在则是希望全无了,贺钊突出一口血沫子,拉着周彪就跑。 贺钊很快翻上了死去夏兵的那匹马,伸手要拉周彪,而周彪心里明白两个男人一匹马必定是谁也跑不出去,他毅然决然挥开贺钊的手,瘸着腿朝反方向跑,红着眼珠子大吼道:“你走!分开跑!!” 贺钊明白,周彪这一走,是奔着死路去的。 夏兵很快冲了上来,贺钊无法再做停留,他咬着牙猛地一抽马背疾驰而去。 周彪很快就被夏兵追上了,其中一个男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大笑道:“哈哈,是大胡子!头儿,这个就是你们在追杀的逆犯!” 周彪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被两个夏兵痛打了几拳不可置信地回头,对着马背上的男人破口大骂:“狗日的,程豪你个狗娘养的居然当了卖国贼!!” 被唤作程豪的男人已经毫不在意这份骂名了,很快回忆起了刚才看见的另一张熟悉的脸,立刻报备道:“头儿,刚才那另一个好像是贺钊贺校尉,退伍之前是商明铮的得力干将呢。” “你会不得好死的。”周彪怒睁着眼,抱了必死的决心,猛地甩开钳制,抱住其中一个夏兵的腰腹,用力冲向尖锐凸起的树梢,“啊啊啊啊——” 两人一前一后被贯穿,钉死在了树上。 贺钊身后追了三个夏兵,一箭射中了他的马腿,马儿嘶鸣着侧翻,贺钊摔下来撞出了满口血。 商宁秀恰好瞧见这一幕,她一边冲一边喊:“贺大哥!往这边!” 贺钊后背还中了一箭,他拧着眉冲她甩手,示意她别来了,用尽力气吼了一声:“走啊!” 且不说贺钊原本就是为了帮她所以才会走这一趟鄞关的,更何况他是兄长旧部,为大鄞鞠躬尽瘁因伤退伍,刚才更是为了保护大鄞流民才会到此地步。 商宁秀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情形之下弃他而去。 她加快了速度,一言不发在贺钊身前勒住缰绳,俯身下去拉他上马。 商宁秀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后面三个夏兵紧追不放,贺钊已经没了力气支撑自己,半边身子都压在商宁秀的后背上。 又是一箭射中在了马屁股上,商宁秀明显感觉到马儿受惊吃痛开始疯跑。 后头的追兵搭好弓箭正想再射,忽地一支天外羽箭飞来,精准命中敌人脖颈,他瞪着眼从马背翻下去,顺势还砸倒了身后一个同伴。 疯跑的马终于是甩开了追兵,商宁秀耳边全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精神极度紧张,心知若是慢上一步就是横尸荒野的下场,丝毫不敢停歇,一路往前冲。 直到身后的贺钊终于再也无法稳住平衡,那趋势就要从马背上往下栽倒,商宁秀才惊魂未定地赶紧拉了马,但她根本接不住贺钊,连拉带拽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贺大哥你怎么样了,你流了好多血。”商宁秀跪坐在他身边方寸大乱,想帮他处理伤口却又无从下手,“你教教我,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 贺钊出气多进气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十分释然,如此一遭,也能算是死在战场上的吧。 商宁秀看出了他的放弃,慌乱摇头:“你别这样贺大哥,你别死,你还有弟弟妹妹在等你回家,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拔箭吗?是不是要拔出来立刻摁住血?” 贺钊跪坐在地上,沉重的脖颈慢慢抬起,看见了面前郡主满是泪痕的一张脸,她声音都在打颤,明明很怕,却在刚才那种危急的情况之下,也没有放弃想要救他。 “勇敢的女孩……” 贺钊喉咙被血糊住了,声音起了泡很难分辨,但仍然在慢慢说出最后的一句话,“走吧……随便去哪……” 他看着商宁秀的眼。一个国家的兴衰重担,不该压在你一个小姑娘身上。 贺钊的眼睛还睁着,只一瞬间,就没有神了。 商宁秀的情绪直冲心脏,眼泪克制不住地往外涌,已经阵亡的勇士垂头跪坐着,单薄纤细的女孩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穆雷解决掉了那三个追杀的夏兵,骑着桑格鲁找来,落入眼中的便是这一幕。 “秀秀!”穆雷利索下马,冲过去后紧张检查了一番她肩膀和身前的血渍,还好她没受伤,都是蹭到的,“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我碰到摩罗格被绊住了一会,对不起,我来晚了。” 商宁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助拉住穆雷的手臂摇晃,想让他帮忙看看贺钊,抽嗒嗒地盯着他问道:“他是不是死了啊,他还有救吗……” 穆雷探了探贺钊的鼻息和脉搏,确定是已经死透了,但他看着商宁秀这幅恸哭的模样说不出这句话,只沉默着将她抱进怀里,大掌在她脑后安抚摸着,“没事了,我来了。” 商宁秀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埋在穆雷身前,两手攥着他的衣衫,哭湿了一大片。 剩余的那些夏兵也追上来了,程豪先是看见了垂头跪坐在地上的贺钊,然后才注意到他旁边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那男人长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硬茬,程豪有点怵得慌,不敢贸然靠近,但也舍不得贺钊这么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然后他看到那人怀中的女人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方向,满脸梨花带泪颤抖着失声哭诉:“他们欺负我——” 73 边城下 “别哭了,我带你去搞死他们。…… 程豪这辈子上过无数次战场, 多少次死里逃生活过来的,但没有一回是像现在这样,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掐着, 呼吸停滞。 盛怒中的穆雷阴沉骇人,明明他就只有一个人, 那周身的气势却是连鬼见了都怕。 羽箭在这种距离之下发挥不出应有的优势来, 大夏军队的弓弦射速比不得穆雷的那张霸王弓,这速度对他来说完全不够看的,穆雷的长刀将羽箭斩落,桑格鲁听从召唤冲了过来,男人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宛若战神临世, 几个兵油子相当有眼力见,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泄了斗志, 调转马头就四散奔逃。 那头哀嚎声激斗声回响在山林间,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坡子上啜泣着,哭得头皮发麻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直到穆雷重新打马回来,她才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苏醒, 缓慢抬起了僵硬的脖颈, 抬头看向他。 她坐在地上,马上的男人显得越发的巍峨壮观, 他还和他们初见时候一样, 倒提着一柄斩.马刀,身上沾了血污,那张脸阴沉时候相当吓人,但商宁秀此时此刻看着他,再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 穆雷将几个脑袋丢在了坡子上, 滚出去几圈后撞在石头上停下,男人翻身下马,半蹲在她身侧,摸着人的后脑低声宽慰道:“杀完了,一个没跑。” 商宁秀鼻子哭堵了,抹了把眼泪,极轻地嘤咛了一声。 他们把贺钊埋在了湖边。 穆雷用粗木棍将挖出来的土再扫回坑里,用他的佩剑插在冢前,面向着鄞关的方向而葬。 商宁秀跪坐在冢前一声不吭,穆雷蹲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陪着她。 过了一会,天上打了个闷雷,春雨下得毫无征兆,淅淅沥沥的,在湖面上点出一圈圈的涟漪。 商宁秀身子弱淋不得雨,穆雷把她抱进了密林中避雨,她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前头的视线还是能看到贺钊的坟冢,那柄孤剑立在烟雨朦胧之中,寂寥笔挺。 穆雷捡了块干燥的木头,随意地拿匕首在上面削刻着,没多久就雕成了一个十字交叉的小玩意,形状有点像飞镖。男人平时口无遮拦惯了,张口就准备问那瘸子叫什么,怕她生气话到嘴边又险险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贺钊。” 穆雷点了点头,不会写汉字,接着又问:“哪两个字?” 商宁秀幅度很小的伸出手指,在地上写出了笔画。 穆雷将小木镖刻好之后就起了身,冒雨往前几步跨到了湖边坟冢那,他将木镖摁在胸口,左手在眉心鼻尖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做着什么特殊的仪式,最后将木镖埋进了土堆中。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雨幕中转回来,回到商宁秀身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他不甚在意地甩了两把水,重新在石头上坐下。 “你在干什么?”商宁秀不解问他。 “我们部落的习俗,以此祭奠往生的勇士。” “他本来都已经退伍回乡了,和弟妹一起做生意过日子。”商宁秀眼睛发胀发酸,一整圈一起红,拿手掌摁着也还是溢出了温热,“没有碰到我的话,他本来可以安稳度日的。” 穆雷嘴笨,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开导人,索性也就不瞎说话了,他侧着身子撑着手肘,用另一只手掌轻抚着商宁秀的脑袋,掌心温烫,慢慢摩挲。 这场雨没下多久就停了,商宁秀明显的魂没在身上跑神跑得厉害,穆雷将她护在怀里,慢悠悠地打马往前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就只单纯地闲逛。 商宁秀原本一直都在发呆,忽然偏头,视线偏移着往一个方向注目。 穆雷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此处地势高,能遥遥看见鄞关的城墙。 遭战火屠戮的城池没了昔日大国边关的风采,城墙上被油泼火滚过,一大片被烧得焦黑丑陋,城头断壁破漏,上面站着的城防士兵穿的全是大夏的军服,下头还有藏匿在角落盲区里的几个瘦弱流民。 他见她一直不回头,便拉住缰绳停下了。 虽然商宁秀没说话,但穆雷此刻却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她的悲恸好像并不只是来自于那个死去的贺钊。 这种感觉他大概能够明白,就跟前几年草原上大疫,故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亲友一个个离开而他却束手无策。那种难受的等级相当高,不受时间治愈,不被意志转移,除了破局,没有第二条路能解。 穆雷盯着鄞关的方向,舌尖抵着颊侧,心里在琢磨着些什么。 他迟迟不动,最终还是商宁秀先转回了头,拉了他的手臂,气息滞缓道:“走吧,我不想待在这。” “好。”穆雷这才收回视线,甩了下缰绳,桑格鲁重新慢悠悠走动起来。 商宁秀的情绪堵在胸腔郁结难舒也不知道饿,一整天滴水未进,穆雷找了个没沾水的大石头将她放下,从马囊掏了吃食和水出来给她后,就自己又骑马出去了。 夕阳西下,橘色的日光拉斜了塞外的树影,尚未干透的雨珠还停留在草叶上,压弯了叶面再滑落下去。 干粮放在身边一口也没动,商宁秀胃里翻涌着难受,这股难受除了看见故乡与子民罹难之外,也因她深知自己除了难受,帮不上一点忙来。哪怕能出一点点力,哪怕是为难民施粥,为苦熬苦战的将士送些军备,都好呢。 可隔着战火连天,她连家都回不去,还谈何其他。 无能为力,是一把最能磋磨自我的刀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是穆雷回来了。她慢慢抬起头,哭过的眼睛肿胀酸涩,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些什么,她呆呆地看着男人身上沾的血,比刚才离开时更多了,“你……你受伤了?” “没有,别人的。”穆雷跳下马来,商宁秀这才看清楚了他手上竟是又提着一个脑袋。 若是放在之前,商宁秀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必然是要失声尖叫的,但现在,她满腔的情绪找到了落点,她平静地看着那敌军的首级,心中涌起些许快慰。 穆雷将那颗脑袋在她跟前晃了晃,给她看过后随手丢的老远,咧着嘴嘿嘿一笑:“我想到办法了。” 商宁秀不解他没头没尾的是在说什么:“什么?” “我想到办法搞他们人了。”穆雷往前走了一步,用没沾血的那只大手朝她伸出去,“来,起来,站起来,我带你去搞死他们。” 商宁秀坐在那没有动,多少是有些愣住了。 穆雷动了动手,朝她示意,“别哭了,站起来,秀秀。” 他越是这么说着不要哭,商宁秀的鼻梁就越是发酸,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仍然记得贺钊为了帮她而丢了性命,穆雷是个异族人,他跟大鄞毫无瓜葛,更谈不上什么家国情怀,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但同样的事情她绝不能再放任发生第二次。 “不了……你没必要因我涉险。”商宁秀艰难地摇了摇头,嗓音难免哽咽,“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真的。” “啧,谢个什么。”穆雷却没有轻易放弃,接着道:“不危险,要真的危险我就自己去不会带上你了。”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商宁秀怔怔盯着他,喉间动了一下,有明显的动容与期许。 穆雷见她终于有了别的表情,挽着唇角:“但是你得听我指挥,能做到吗?” “能。”商宁秀急切点头。 她看见男人朝她伸出来的手又再往前了些,这次她没再拒绝,手刚一递过去,他就一把握住了她,力气很大,轻易就将商宁秀整个的拉了起来,“嘿,这才对,不哭了。” 穆雷带着她上了马,策马往鄞关西南方去。 男人的掌心对商宁秀来说一直都是温烫的,他的手大,轻易就能完全包住她的柔荑,无意识地轻轻揉捻着。下过雨后的春风还带着些许潮气,商宁秀靠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想的什么办法啊?” 穆雷单手持缰,眼睛观察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一边道:“我刚才去探过路了,西南边的城墙有一大半是竖在山上的,贴着山沟水涧,里面的情形在对面山坡上看得一清二楚,下头有条小道,粮车要从那经过。” “你要劫粮车?”商宁秀目瞪口呆,“就凭我们两个?这怕是不成吧,人家不止是千军万马,武器军备样样不少。” “想什么呢,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穆雷笑了一声,手里揉捏得不过瘾,一直不老实,最后将她手掌翻了过来,探入指缝十指交握住,舒坦了。他低头靠近她的脸侧,接着道:“我之前在那镇子上不是碰到摩罗格了么,刚才在山上又瞧见了,他是带人来跟巴蛇的另外一波人汇合的。” “我跟上去瞧了眼,蛇应该是藏在这里过了冬,规模还挺大的,他们选的那个位置相当隐蔽,但视野却是极佳的,下面能看见三层山路。” 听到这里商宁秀仍然云山雾绕没明白他是想干什么,毕竟她没有亲眼看见过那地势,光听描述一脸茫然也是很正常的,穆雷看着她难得露出的些许憨样,哈哈笑了一声,没忍住在她颊边软肉上轻掐了一把,“等会带你上去看了你就明白了。” 穆雷绕开了巴蛇的监控视野范围,打马在一处端头崖边停下,指给她看:“那边,看见了吗,就是我说的城里的粮道。然后看那里,那条路最窄最难走的地方。看懂了什么没?” 商宁秀的视线来回扫了两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想办法堵住那条路,粮车笨重,人能过的地方车轱辘过不去,想要绕过去,最方便的走法就变成了这里,再到这里……” 然后她就瞬间明白过来了:“这条路只要一绕,那就必定是会经过巴蛇的眼皮子底下了,你要把他们逼到巴蛇眼前去?” “真聪明,一点就透。”穆雷哈哈笑着往她耳廓上亲了一口,带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你好厉害啊,这地方你怎么找上来的?”商宁秀惊讶于他的观场天赋,也只有在这种刁钻的地理位置之下纵观全局才能想出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办法来。 这一声由衷而发的惊叹让穆雷相当之受用,他嘴唇往上勾起,“那是,你相公厉害的地方可多着。” 74 暴雨中 掩耳盗铃 燕子低飞盘桓, 暴雨将至。 穆雷在雷雨到来之前带着商宁秀从河里捞了许多刺球蛇上来,名字虽然叫蛇,但只有手指般长, 后背长了脊刺,平时喜欢躲在水中的泥沙地里钻,捕食和躲避危机的方式就是靠着那一身尖刺, 人被扎上一下, 都要抓耳挠腮地麻痒个两三日才能消退。 商宁秀即便是再有家国情怀, 让她下水去抓蛇那也是万万不敢的,她负责蹲在岸边上抱着竹篓压口,不让穆雷的战利品拱翻篓子逃跑,然后一双眼睛再盯着浅水处帮他找寻目标:“那边, 那个叶子下面有,我看到个白影晃过去了。” “好。”穆雷手上缠了绷带避免被这些小玩意给扎到, 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 他的目力比商宁秀好多了,也完全看得见那些藏在小石缝力的刺球,但仍然愿意听她指挥的方向,毕竟这朵小牡丹花现在的状态比刚才可是要好上太多了,他乐意给她找点事情做当精神寄托。 穆雷的效率很高,距离日落这么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抓到了七八十条刺球。 太阳渐渐落山, 男人将最后一网兜战利品倒进篓子里,昏暗的光线下,蜻蜓几乎是贴着水面在飞行, 穆雷闻到了空气中潮湿水汽,朝商宁秀道:“要下暴雨了,回去吧, 找个高点的地方将就一晚,明天要是天气好就再抓点,雨不停的话这些也够用了。” 穆雷找了个地势高处的山岩,上方的岩壁飞檐一般伸出来一截,内里中空凹陷,恰好是一处能容纳人躲雨的半围合空间。 桑格鲁的马囊里还有些吃的,穆雷取出来生了火烤热,商宁秀一整天没吃东西胃也不知道饿,正想摇头,穆雷就直接拧眉道:“之前给你的一口没动,你又准备当神仙来的?” “真不饿,吃不下。”商宁秀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视线瞟向他搁在一边的竹篓上,“这个刺球就这么扔在里面不会死吗?用不用弄点水泡着?” “不用,这玩意生命力顽强得很,晒干巴了再重新见水都马上活蹦乱跳的。”穆雷不理会她的拒绝,直接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别开小差,好好吃饭,你现在不知道饿是心里一口气吊着呢,吃开胃了就好了,听话。” 商宁秀耐不过他,仰着脖颈盯着那掰开来塞到嘴边上的烤饼,没办法还是接了过来。 穆雷烤东西的手艺确实好,那面饼被他烤脆了一层外皮,和芝麻的焦香一起,越嚼越香,商宁秀吃进去第一口之后,胃口就慢慢回来了。 外头凉风阵阵,刮过山林树叶,没过多久,雨就开始泼水似的下了起来。 “这雨有得下,每年春天都这样,那个大洼子本来都积水了,用不了多久就要淹,到时候把刺球倒进去,即便是人能穿厚靴子,马可受不了。” “不着急,那粮车今日才走了一里地不到,后头的队伍长着呢。” 穆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把腰带解了,商宁秀原本以为他只是松松衣服方便休息,没想到男人抽了腰带后竟是又把裤子一起给褪下来了,她有点不自然地问道:“你干什么?” “腿上一直有点不对劲,我看看是不是没注意被刺球扎着了。”穆雷随手将外裤往旁边一扔,掰过大腿看了眼,皮肤上果然是起了一个大红疙瘩。 “真被扎着了?”商宁秀一开始没有直视他的腿,但看他样子就能猜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大腿正上方,那一片红肿上面有两条小小的血痕,不像扎进去的,像被尖刺蹭到了。 “没扎着很深,应该只是蹭了一下,不然这个位置难受起来可够呛。”穆雷取了匕首,烧过火后小心将伤处稍微划开了一些,用手挤了两下,但这地方不好受力,没挤出来多少淤血。 商宁秀蹲在他身边看着,抿唇担忧道:“这东西有毒吗?” “没毒,就寡让人难受,没事,血弄出来就好了。”穆雷将匕首放回去,调整了一下坐姿,弓腰试了一下,似乎是想用嘴去碰。 “你要吸出来吗?这怎么可能够得到。”商宁秀皱着眉头,穆雷是为了帮她出气才会被扎到的,如果他现在开口找她帮忙,她肯定是会帮的。 若非是这位置太靠上实在有些特殊了,她甚至会主动开这个口。 商宁秀仰着小脸看着他,却一直没等来他开口求助,“你、” ‘你’过一声之后她就没了后文,商宁秀眼睛在他伤口上盯了半天,后面的话像是烫嘴巴的就是说不出来,索性也就干脆不说了,她直接将他的大手拉开,跪坐在他旁边,身体往下压有了准备帮他的趋势。 但从没干过这种事的昭华郡主一点经验也没有,手撑在地上,找不到合适的姿势也找不到合适的角度,自己在那僵着,然后红着一张脸两手朝他扒拉着比划:“你、你敞开一点。” “你来?”穆雷没动,维持着姿势看了她一眼。 “我不行吗?”商宁秀也维持着自己的姿势看着他,随后男人嘴角动了下,嗓音软和:“行。等会,我坐高点,你好弄。” 商宁秀脸颊多少有点发烫,她看着穆雷往后坐在了高一些的石头上,她慢慢跟了过去,两手挽起掉下来的碎发掩饰紧张,“就把血吸出来吐掉就行是吗,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对,注意别咽进去了就行,一次少吸点,碰到喉咙漱不干净的话可能会痒。”穆雷坐好之后敞开了腿,他的个头高腿也长,开间容纳一个小巧的商宁秀完全不在话下。 她钻进了他留出来的位置里,唇瓣贴上去。血慢慢进到嘴里,热的,苦的。 商宁秀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嘴上,其实也就是靠近他的那个时候稍微尴尬点,真正开始办正事心里又还好了,穆雷的大腿很结实,那是长年累月锻造出来的力量感,她不敢吸快了,一是怕他疼,而来也是怕自己掌控不好把血给咽进去了。 男人的一条手臂撑在后面,歪着脸,唇角含笑盯着身前那颗脑袋看,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放上去轻轻摸了两把,顺着头发,安抚一般,然后落在她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按摩似的。 商宁秀将血吐在了边上的小草丛里,但心里越是想着别咽,喉咙就反而越是紧张想动一下,穆雷提醒她:“别动嗓子,不着急,先吐干净。” “吐干净了,没动。”商宁秀有了经验,第二回再碰上去的时候顺畅了许多,渐入佳境,来回吐了两趟,就听到上面传来穆雷略显沙哑的沉沉嗓音:“可以了,换下一个吧。” “哦。”商宁秀又如法炮制地去吸处了另一处伤口的淤血,正弄着,脖子上就悄无声息地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气血往上翻涌,商宁秀几乎是整个人弹起来的。 她嘴里含着血不好说话,只能拿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满脸的羞愤全是控诉。穆雷的手掌撑着膝盖,对于媳妇靠这么近兄弟会兴奋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不能怪我,这又不受控制的。” 商宁秀将血吐掉,拿手背在脸上蹭了好几下,几乎是红透了。 虽然他穿了短绔,但却很宽松,刚才存在感不强还能勉强下去,现在成了这样,可穆雷的第二个伤口才刚吸出来第一口血。 商宁秀站在那不上不下的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穆雷倒也没接着为难她,手指按着伤处检查了一下情况,道:“也差不多出来了,可以了。”他准备收拾现场,取了水囊朝她招手,“过来,得好好漱个口。” “第二个地方没吸多少,肯定还有残留的,这地方痒起来多难受。”商宁秀摇了摇头,又看了他一眼。 穆雷从她眼里看出了还要继续的意思,他有些微妙地扬起了眉毛,往自己身上示意了一眼,“那怎么办,我这一两下可没法消停的。” 商宁秀破罐子破摔,气息急促道:“那你自己拿手挡着。” 穆雷宽厚的手掌隔在了商宁秀的小脸旁边,手背碰到了脸颊,轻轻摩挲着。 他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在她专心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忽然乐着道:“你们中原是不是有个词叫,掩耳盗铃?是这意思吗。” “……”商宁秀目光幽深斜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往他伤口上咬了一口。 穆雷嘶了一声。她不是第一回咬他了,但位置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远远要比之前几回带劲多了。 商宁秀咬完就跑,将血吐出来后去拿水囊漱口,“弄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其实也没什么要处理的了,这点指甲大小的伤口对穆雷来说连包扎都省了,他将衣物重新穿好的时候商宁秀还在漱口,她鼓着小脸,咕嘟了好半天,还是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和苦味散不掉。 穆雷把她抱上身坐着,拿了片随身带的薄荷叶给她,“试试这个?” 商宁秀用过薄荷盐珠,但却是第一次生嚼,嚼了满嘴的草叶子,但嘴里的味道却是很好的被盖过去了。 四月的风在白日里吹着和煦,但雨夜就截然不同了,这洞壁虽然能避雨,但到底是透风的,又不像之前雁麓山洞那时候有热泉提温,商宁秀觉得有些冷,埋头环抱住了穆雷的腰身。 他身上总是暖烘烘的,很好的起到了暖炉的作用,商宁秀舒适地眯着眼开始打盹,穆雷把人抱着,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等这两天的事了了,我带你从边关侧面绕一绕,和硕的墉州和大鄞挨得近,应该能找到路绕进去。你家应该是住鄞京的吧?进了大鄞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一听这话,商宁秀的瞌睡都醒了,从他怀里起身抬头看他:“啊?” 穆雷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好笑,“啊什么,一副傻样。” 商宁秀眼神有些闪躲,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提的。 “还是不了吧,我……”商宁秀垂着头,踌躇中无意识拿手指扣着他衣服上的铁片。 “为什么不?”穆雷睨着她,“你不是一直都说最想回家了么,都已经到这来了,要是不给你见见家里人,回去了指定每天魂不守舍的天天又琢磨着怎么跑路,掀开帐子媳妇跑了这种事儿,老子不想再来第三回了。” 75 偏要强求 狮子搏兔 暴雨下了一整晚, 商宁秀也基本上一整晚没睡着。 穆雷的语气太坚定了,让她没法再去抱有侥幸心理,他的逻辑很简单,扫清一切阻拦在他们中间的障碍, 什么礼数门第, 或许能吓住中原礼教之下教养出来的男子知难而退, 但却吓不住穆雷这种天生地养的草原莽汉。 即便中间隔着艰难险阻, 他也偏要强求, 偏要为之。 可若非是他的这一股莽劲, 他们之间原本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连交集的开始都不会有。 强势、霸道。非她不可。 商宁秀浑浑噩噩的惆怅了半晚上, 明明不想笑也不该笑, 结果最后嘴角竟是莫名其妙自己挽起来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又赶紧抿唇变回了严肃脸。 待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商宁秀才终于眯着了一小会。 差不多辰时的时候, 雨稍微停了一小会,穆雷又带着她去河里抓了些刺球, 然后再去瞧了眼那小路上的水位线, 已经上涨到能淹没小腿了。 雨不过停了小半个时辰就又开始往下泼, 下头大夏的粮车队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车轮陷在了泥坑里,打了好几次马鞭,把前头拉车的马抽得连连嘶叫,士兵们踩在泥泞地里连推带拽地帮忙,那车轱辘才终于艰难的从坑里挣出来了。 穆雷已经将准备好的刺球从上坡水道赶进去了,刺球蛇的习性就喜欢钻泥沙污浊之地,赖在坑坑洼洼的温床之中欢腾得很, 粮队的马和人齐齐中招,远远地传来了骂骂咧咧的混乱声。 下方的粮队浩浩荡荡停在小道上,待到探子出去探路回来,向首领禀明路线利弊,车队人马便向着穆雷既定的路线再次出发了。 远处的山坡上,百年老藤交错纵横的藤条足以遮蔽绝大部分的风雨,商宁秀站在下面,激动地摇晃着旁边穆雷的手臂:“改道了他们真的改道了你看!你算得好准啊。” 她笑逐颜开,穆雷也跟着一起笑,男人咧出了一口白牙,侧眼看着她。 到了傍晚时分,雨势变小,逐渐转停了。 粮车队伍慢慢经过山路,虽然绕远了,但路况却是比之前好走了不少,算下来也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穆雷看了眼时机快到了,在商宁秀头上揉了一把,道:“差不多了,我下去晃一圈,把蛇勾出来一点,你就在这等我别乱跑。” 男人翻身骑上了桑格鲁,动作一气呵成,仓促间商宁秀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穆雷走后,商宁秀就一个人站在山头上往下看,但随着粮队的位置偏移,她周围已经没有什么遮挡物能藏匿自己了,虽然她很想亲眼看到结果,但也知道是安全第一,迫于无奈折回了之前躲雨的山壁那里。 雨后的山林间还有滴答的落水声,她隐约感觉好像是听见了刀剑相撞的声音,但又听不真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这么恍恍惚惚过了一会,商宁秀忽然听见了马蹄声,很清晰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穆雷回来了,兴冲冲地跑了出来:“你这么快就——” 声音和脚步同时止住,骑在马上的不是穆雷,是同样高大强壮的摩罗格。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掉头就跑,身后的男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兴奋地翻身下马追上了她,轻易就一把提过她的衣领子拎到了半空,眼神兴奋地用草原话道:“老子就知道在靠近中原的地方看见那头狼就很可能在附近找到你,秀,他果然把你藏在高处安全的地方。” 商宁秀猝不及防被卡了脖子咳了几声,他说的话没听全,只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几个词。 显然摩罗格对她积怨很深,不止因为她是库穆勒尔在意的人,更多的是他们两个自己之间的恩怨,男人笑得十分狰狞,“老子在那场雪流里被埋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你知道吗?这笔帐,今天老子跟你算清楚。” 摩罗格一把将她撂倒在地上,商宁秀后脑撞在水洼里,溅起了满脸的污水,她紧闭着眼屏住呼吸,摩罗格掐着她的脖子,惊叹于掌心里传来的滑腻触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哈哈,中原的娇花,怪不得库穆勒尔那么稀罕你,老子今天也试试是个什么滋味。” 商宁秀拼命板动挣扎着,但对于强壮的异族男人来说这点力气简直是毛毛雨。 摩罗格并不忌讳伤着商宁秀,他力气大,将人摁进水坑后不死就行,“真他妈白啊,等库穆勒尔回来了给他看到一具白花花的尸体,他会疯吧,哈哈哈。” 摩罗格一边急切的单手扯着自己的裤子,嘴里一边诨话不断:“让我想想,在哪里留下痕迹能让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被老子狠狠地上过了呢。” 商宁秀的挣扎暂歇,看起来似乎是没力气了,她张大嘴巴呼吸着,眼睛里进了水带来刺痛感,但仍然在努力地尽量睁开,她必须看清楚摩罗格要害的位置。 只一瞬间,水坑里的孱弱女人一巴掌挥了上来,迅雷不及掩耳,用尽全身力气,拍上了男人的脖子。 “嘿,小娘们——嘶!!”摩罗格压根就没想着躲,她一没武器二没照脸扇,能把他给怎么样?直到脖子上传来尖锐刺痛男人才顿觉小瞧她了。 商宁秀疯狂喘着气,死死将手里的一条刺球蛇往他喉咙上按,她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即便是尖锐的毒刺扎进了她的掌心间带来刺痛也死不松手。 那毒刺同样扎进了摩罗格的咽喉,剧烈的麻痒传开,商宁秀尚且能颤抖着忍耐,但摩罗格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咽喉最是敏感脆弱,稍有差池便是致命伤。 男人用力甩开她的手赶紧起身,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喉间一片麻痹痉挛,气管剧烈收缩让他痛苦至极,用力想要呼吸却根本不起作用,摩罗格瞪大眼睛像一只濒死打挺的鱼,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商宁秀,即便是死他也要拖上她一起。 商宁秀被一股大力拖拽起来,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摩罗格的本意是将她扔下山坡去,但窒息的痛苦极大影响了力量,他到底是没能支撑到这一刻,死亡的巨大身躯彻底失去了核心力量的依托,带着商宁秀一起轰然倒下,从山坡泥地滚落下去。 下过雨的泥壤湿润烂软,商宁秀的鼻子喉咙全呛了水,她看不清眼前光景也分不清自己滚到了哪里,意识终于慢慢回到身上的时候,最先听到的是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声。还好,她还没死。 她躺在地上回神,林间树叶上掉下来的大水珠滴在额头和脸上,衣服也全被打湿了,冰凉刺骨得厉害,商宁秀躺了一会终于回复了一点力气,慢慢颤抖着爬起身来,看见了同样躺在身边的摩罗格的尸体。 男人还睁着眼,脸上被树枝刮破了一道猩红的口子,身上全是滚出来的泥污,死相相当凄惨。 但商宁秀仍然觉得不解气,她身上又冷又粘,喉咙被他掐得到现在都还说不出话来,若非她摸到了那条刺球,她今天必定会受辱丧命于这荒郊野岭。 商宁秀撑坐在那,她的手心被刺球扎破了,钻心的麻痒,整只手跟有几千条小虫子在里面钻一样,气哼哼地抓起一把泥就往他脸上砸。 她颤巍巍站起来,浑身都是滚撞过的酸疼。二人掉下来的方向好找,坡子上都是被人压过摔过的痕迹,但就这么一眼看上去,枝繁叶茂遮挡着视线,商宁秀根本不知道自己滚了多远,而且雨坡土软还滑脚,想要原路爬回去肯定是不现实的。 可这山上这么野,不原路上去,她就绕不清楚路了。 商宁秀一阵头疼,手上的麻痒更是搅乱心绪,就在这个时候,她晃眼瞧见了侧后方的山脚下密林间,有一队车马经过。 青石色的盔甲,鹿角袖章,是大鄞军队的服制。 商宁秀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瞬间激动万分,也顾不上身上手上的疼了,提着湿重的裙摆往下跑:“等一会!!” 泥坡打滑不好走,她颠了好几下险些滑倒,专门找草垛子踩,过了好几个小坡子,踩终于安稳落到了山路的实地上。 这一对人马前后加起来不过十来余人,绕过靖州城执行军机任务,原本已经走得够隐蔽了,不想还是被人给发现,领头兵长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从山上跑下来的眼睛亮晶晶的泥人,沉声道:“抓起来,别让她嚷嚷暴露了咱们的行踪。” 商宁秀跑得慢,生怕前面的队伍走了她没跟上,慌慌张张的,眼瞧着两个男人骑着马朝这边过来了,她急切招手:“你们是大鄞的部队对吗?我是昭华郡主商宁秀——欸!你们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男人就跳下马来将她反捆了起来,带回了兵长面前。 “你们捆我干什么,我是昭华郡主商宁秀,赤羽营主帅商明铮是我兄长,忠毅侯商定海是我父亲,我不是歹人,我是大鄞的郡主。”商宁秀仰头看着他们说道。 兵长并没有将她的话当一回事,随手一招示意手下将她捆好,嘴里一边嗤了一声:“谁不知道昭华郡主半年前就死了,你从哪冒出来的。” 商宁秀有口难言,这事原本就三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再者她现在这身泥巴狗一样的凄惨样子也确实难以令人信服,被两个士兵架着往车架上绑,一边急切道:“真的没骗你们,不信的话你带我去赤羽营,我大哥就在边关的!” “嘴塞起来,别让她出声。” 76 她的父亲 “穆雷,我手疼。”…… 商宁秀被双绑着手腕丢到了车架后排上, 和一堆货物丢在一起,一路隐蔽行踪, 从边城后面重兵镇守之处, 绕进了大鄞。 这一路上商宁秀都暴露在两个殿后士兵的视线中,他们骑着马目视前方,既能观察四方动静, 又能监视到车架尾端上的女人没机会搞小动作。 她的手掌麻痒了一路,却没法出声求助只能硬忍, 一路上抓心挠肝觉也睡不着,好在这刺球的毒性也就只能维持个两三天的时间, 忍过了最难熬的第一天之后, 后面就是在走下坡路了。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的。 商宁秀没想到这一队鄞军会直接一话不说就将她绑走了,虽然进了大鄞,但前路还未可知, 尤其是这打仗的乱世,处境情况相当严峻。穆雷即便是找到了摩罗格的尸体, 也很难猜到她竟是靠着自己一个人单杀了摩罗格这种身手体格的壮汉, 穆雷必然会以为她有帮手,并且跟着帮手跑了。 商宁秀迷迷糊糊的打盹想着,他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要被气死了。 她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感来, 暴跳如雷, 黑着脸,一边骂她一边翻身上马。 可这一回他还能再找到她吗?怕是不能了吧, 一点线索都没有。 商宁秀太困了,前两天都没能阖眼,此时此刻手上快要消退的麻痒终于是被困意给打败了, 让她能短暂地眯上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车架停了下来,为首的兵长分配完了任务之后,就还剩下了车尾那个女人没处理了,士兵询问道:“虞候,这女的怎么办?” 男人随意扫了一眼,摆手道:“先关起来,让鹰部查一查审一审,有问题处死不必来回话,若是审了没问题就放了吧。” “收到。” 士兵领了命后绕去车尾,将商宁秀给弄醒了:“起来,别睡了。” 商宁秀迷迷糊糊的,没睡够的脑子在发胀,她茫然地四处看了眼,“这是哪?” 士兵匪笑道:“反正不是你家,麻溜的,赶紧起来,别耽误时间。” 商宁秀被士兵推着往里走,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处临时驻扎的军营,规模不小,前后的各种白色军帐都望不到边,她回头问道:“小哥,这里是鸣望关吗?” 鸣望关是边关靖州城外以西的一道关卡,商宁秀不认路,随便猜的。 士兵:“哟呵,你还知道鸣望关咧,这离鸣望关也不远了,这是咱们城郊三大营,商将军刚拿下来不久。” 商宁秀听见商将军三个字就激动了:“我大哥也在这?” 士兵笑了:“你这小娘们装上瘾了,还你大哥,商将军在打靖州城呢,他可没在这。你老实点,别想些歪心思,鹰部审了你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放你走。” 话到此处,营外辎重车到,三大营的数位将领听到消息后亲自迎出门去,站成了一排抱拳行礼:“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一趟辎重车不是原本该小郑将军押送的吗。” 商定海年过半百已是知命之年,但精气神依然抖擞,一身戎装骑在马上,面相不怒自威,沉声应道:“我把小郑调去前线了,他能帮得上明铮。” 商定海半辈子征战沙场,话不多,表情也不多,本已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但战事起国家有难,仍然毅然决然奔赴前线。男人一挥手示意三大营赶紧搬卸物资,翻身下马气势凛然地往里头走,一边询问身边跟随的三营将士:“三营现在情况怎么样?详细讲讲,还有鸣望关——” 商定海的脚步被一声激动的‘父亲’给止住,商宁秀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难以言表,商定海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浑身泥泞被两个士兵摁住的女人,她又蹦又跳企图吸引到男人的注意力,几次三番想要朝这边冲过来都没能成功,只能泪目地不停大声呼唤着:“父亲!!是我!我在这!” 商宁秀清晰地从男人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父亲眼角顷刻的湿濡。 但事情却并没有朝她预想中的方向发展,商定海眼中的情绪只在几个呼吸间便完美地收了回去,没再透露出一分一毫,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看。 “别吵吵!再闹扇你了啊。”士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给吓坏了,赶紧把人挡住厉声警告。 商宁秀整个人都呆住了,泄了气一般,被两个士兵架着离开,仍然不死心地回头看着自己父亲的方向,但商定海再没看她一眼,在人群的簇拥下昂首离开。 士兵将商宁秀推进了牢门里上好锁,指着她警告道:“老实点,你若听话配合,审完了就能走了,要敢闹事,有你好果子吃。” 三大营刚夺回来不久,驻扎地的大牢里拢共也没关上几个人,除了刚进来的商宁秀之外,也就只有两个犯了事的兵痞子,在角落里睡大觉。 狱卒‘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商宁秀才恍然间如梦初醒一般回了神,又气又委屈,哇地哭出来,转身朝着牢墙上方的小窗户连蹦带跳的拍打:“父亲你什么眼神!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呜呜呜——” 商宁秀边哭边擦脸,但手也没比脸干净多少,眼泪哗哗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糊涂虫爹爹,我的声音也听不出,太过分了。” 她一个人哭了好半晌,哭累了就蹲在墙角休息,手掌上那被刺球扎过的地方因为当时按的太过用力,入.肉三分,伤口并不小,现在麻痒退了,剩下的就变成了泡水后发炎的疼痛感,商宁秀抿着嘴,小声嘟囔着:“穆雷,手好疼。” 当天夜里,子时刚过,牢房的门开了。 来人端着一盏油灯,商宁秀所在角落里,眼睛被灯光刺住,好半晌才终于看清了后头的人是谁,她愣了一会,微讶道:“小叔?” 商泷海是商定海最小的弟弟,虽然比商宁秀高出一个辈分来,但却是和她大哥商明铮差不多的年纪,一直跟在商定海身边做他的副将。 “秀秀,居然真的是你。”商泷海明显吃惊,看着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半年小侄女必然吃了不少苦,心疼道:“走,我带你出去。” 商泷海将她带回了营帐,两个婢女早已在里面等候,上前准备伺候她沐浴更衣,商宁秀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看他:“小叔,军帐里怎么会有丫鬟?” 商泷海:“大哥连夜派人去最近的城镇接来的。我在外头等你,你去吧。” 商宁秀一听这话,睁大眼睛道:“父亲既认出我来了,那为何之前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你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事后面再告诉你。”商泷海拍了拍她的肩膀,商宁秀虽然心有疑问,但也没多想,她确实是有好几日没有好好沐浴了,整个人活脱脱像个难民。 热水很好的缓解了身体和精神的疲累,侍女埋头默不作声地伺候着,给她清理梳洗头发,商宁秀打量着她们一人,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人均是低头干活没人理她,商宁秀又问了一遍,伸手在她们跟前招了招,一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副恭顺的模样,用手语询问她有什么吩咐。这竟然是两个聋哑侍女。 商宁秀是看得懂手语的,因祖母年轻时染病失了声是个哑女,他们全家人多少都会些手语。 商宁秀越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她揣着满腹疑问,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换了干净衣服,刚从里间走出来,就看见外头屏风之后,自家父亲正侧坐在软榻上,一副心事凝重的模样,正在喝茶。 她止住了脚步,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 “……爹爹。”开口的声音是商宁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沙哑。 她压抑着情绪,对于为什么白日里父亲会对她视而不见,为什么会选择深夜避开所有人偷偷将她带过来,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脸。商宁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屏风是镂空的隔断栅,能看见后面的商定海,侧脸对着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过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商宁秀自知自己失了贞洁,即便是从父亲的视角上看并不知她后来的境遇,那也是失踪于乱党间的。而她消失半年方才迟迟归,其中的波折缘由,已经不言而喻了,她必定是为人所监.禁,不得自由。 商宁秀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父亲可是觉得……女儿失踪半年再出现,声名尽毁……” 她低着头,后面的话无法再说出口来。 又是一番良久的沉默之后,就在商宁秀以为自己等不来父亲的回应了,商定海又缓慢开口道:“孩子,这半年来,你受苦了。” 商宁秀舌尖发苦,勉强动了动唇角,“不苦,父兄为国征战沙场才是辛苦。” “我给你安排好了一处风景好的庄子,好好调养歇息一段时日,等这边战事告一段落,我带着你母亲兄嫂去看你。” 商宁秀猛地抬起头,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父亲这是要,圈禁我吗。” 屏风后的商定海捏紧了杯盏,深吸了一口气,沉着道:“孩子,你现在还不能回鄞京……去吧,父亲已经把一切都备好了。” 商定海摆了摆手,后面的两个聋哑侍女便上前躬身抬手,示意商宁秀可以跟她们走了。 商宁秀浑浑噩噩地被一人带出去了,心口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郁结难开,极其难受。 人走之后,屋子里剩下了商定海一人,年迈的老将军在油灯下抹了把眼睛,见外头商泷海进来了,便又坐直了身子。 商泷海眼瞧着这父女一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哥,这又是何必呢,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实情告诉秀秀,你看把她给委屈的。” “不能说。” 商定海坚定摇头,视线远远地望出去,“她若是个自私些的孩子也就罢了,但秀秀心里,是有国家大义和黎民百姓在的。这件事让她知道了,明铮打赢了自是皆大欢喜,若输了,她迟早是会自己站出来的。” 商定海面色深沉若雪霜,“天下翘首盼安定,但这安定不可能是牺牲一个女人就能换来的,她不过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牺牲品。陛下和太子都不想打了,现在是刀架在脖子上没办法,但若是昭华郡主死而复生了呢。” “我是她的父亲,我不能眼看着她入虎口狼窝。” . 夜色浓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三大营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车轮碾在地上带出独有的声音。 商定海将多年心腹之将萧荀派给了商宁秀做车夫,再加上两个自己近身的天字号精英卫兵和两个侍女随行,出了营地之后一路向东,悄悄向着郊外山庄的方向缓缓前行。 商定海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商宁秀尚且还在人世的这件事,派去的护卫贵精不贵多,萧荀原是斥候兵出身,耳力警觉性都是相当好的,刚出大营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男人不动声色地加快速度前行,借着夜色的隐蔽在林中穿行绕路,左右两个骑行的卫兵心里都是明白人,对视一眼之后打了手势,其中一人便配合着萧荀在前迂回的线路作饵,绕去后面包抄。 这一去,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等了半刻钟后,剩下的一个卫兵战七打马追上萧荀,沉声道:“不对劲,成或不成,战九半刻钟必回,后面的人怕是不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自黑暗中来,破空力道极强。 穆雷的那把霸王弓鲜少有人能拉得开,一旦开弓,那速度与威力都绝非寻常所能比,战七都已经提前听见了声音来源,仍然是棋差一招出剑慢了一步没能拦住,任那箭倏然之间射向了目标:“小心!!” 萧荀灵活在车板上拍了一掌将自己撑起来,但那羽箭却并非是向他而来的,电光火石之间马绳撕拉断裂,车架失去了动力在泥泞地中缓冲一段,很快便减速停了下来。 马跑了之后木架被搁置在了地上,马车停得倒也还算稳当。 仅凭那一箭,战七就知道是碰到对手了,他精神高度集中,仔细分辨着马蹄所来的方向,月光被茂密树林遮住大半,穆雷是个相当善于利用地形优势的人,第一刀并非朝人,在急速接近到临界点时,仗着兵器优势横刀在地上泥水坑中一掀,在绝对的力量加持下,那污水像暗器一般袭去,瞬间抢走了所有先机。 战七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满脸,混乱中找准那武器反光的地方,铿锵一声兵器对撞,他虎口巨震发麻手腕传来剧痛,生平第一次被活生生的力量压制打得兵器脱了手。 论力量,穆雷自成年之后,就再没有碰见过对手。 整个草原之上,没有谁会蠢到跟库穆勒尔正面角力,这个中原人也是没料到会碰上如此一号的人物,第一个交锋就吃了大闷亏。 穆雷到底还是顾念着这些是商宁秀的人,没下杀手,那颀长悍然的斩马.刀竖了过来,以宽厚刀面将那武卫劈落下马。 马车里的两个聋哑侍女听不见外头的打斗动静,但他们能分辨出马车剧烈摇晃之后停下来了,一人奇怪的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商宁秀,其中一个躬着身子前去开门想看看情况。 门闩一开,正好就是看见前头的萧荀被一个面相阴沉体格健壮的男人给五花大绑,就这么单手往下面泥坑里一甩。 侍女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罗刹鬼,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车门哐当轻响着被一弹一关来回两次,最后轻轻搭在门框上,被外头的野蛮男人随手两刀下去,卸下来掉在了泥巴地中。 穆雷是一路追着痕迹过来的,辗转了许多站点,才终于在今天夜里撵上了商宁秀的行踪,追到了这座军营外。 然后就正好瞧见,她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自愿上了马车,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刻,一看就是要偷着藏匿行踪跑路。 男人胸中邪火难消,本就很有威慑力的凶相带了阴鸷,在看见商宁秀好好地靠坐在车里的时候,情绪到达顶点,他胸膛起伏着,语气显然是带了相当大的气性了: “为什么不等我,老子不是答应过让你回来,我会陪你一起回来,不等我就走连个信都不留就走?老子像个大傻子似的上蹿下跳,次次以为你他妈的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上次她说去雁麓山祭祖时候是这样,这回又是这样,她就是总能挑到他自己以为一人相处融洽她不会不告而别的这种时机来给他一巴掌,直接把人给扇懵掉。 怒火中烧的穆雷吓不着商宁秀,但把两个侍女吓够呛,她们听不见这个可怕的男人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的表情是要吃人,两个人瑟瑟发抖软绵绵地抱在一起缩在角落中。 商宁秀靠着车壁,反应相当迟钝,好像很没力气的样子,就这么发愣地看着他,“你来了。” 穆雷喘着粗气,那股血气冲过脑子之后没能持续攀升,被她那一看就没吃好没睡好的虚弱劲给生生拽下来了些理智。 他追来的这一路上就已经都想好了,这个犟骨头会怎么对着跟他嚷嚷跟他吵跟他闹,会怎么给他说一堆听不懂的屁道理来给自己增加心理约束,商宁秀能说出口的所有的嘴硬说辞他都已经在心里预演过一遍了。 但就是没想过再见到她的时候,怎么她会是这样一副蹙着眉头瘪着嘴,受尽委屈的模样。 穆雷胸口堵得慌,注意力一旦跑了神,落在了她的状态上,一路上想好的所有说辞就忘得精光,他那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股气焰此消彼长掉下去了一大截,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77 不老实 他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商宁秀是很难受, 但原本是还可以压抑忍得住的。 结果在看见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直接就绷不住了,眼眶热源往外涌, 哭得梨花带泪可怜极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 商宁秀哭得满脸热泪抽抽嗒嗒, 娇嫩的皮肤激出了粉红色,两个聋哑侍女见她被这壮汉吓得哭成这样有所动容, 颤巍巍地想过去一起抱着主子,手还没碰到人的肩膀, 就见那壮汉竟是风风火火地突然上前,这突来的接近给二人吓得够呛, 实在顾不上主子了, 抱头发抖又躲回了角落里。 穆雷是懵了, 刚才的问责也忘了,拧着眉头踩上前去将商宁秀抱了出来。 那马车被他压得嘎吱响, 男人一把捞住商宁秀托着腰腿将她横着抱回怀中,语气一时半会回不来, 虽然仍是稍显冷硬, 但气势是已经掉完了, “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商宁秀,她两手抓着他的衣领子, 把脸完全埋进了他胸前,眼泪把衣服哭湿了一大片, 但不管穆雷怎么问,商宁秀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光顾着哭,穆雷想拍拍她给她顺气, 换了个姿势用单臂托着她把人压进怀里,腾出了一只手来,一下下在后脑肩膀上来回捏着,“怎么回事,说话秀秀?” 他跟哄小孩似的抱着她,因为想要看看她的表情和眼睛,刚才还一刀把战七从马上劈下来的大男人现在低着头弓着腰,明明有着一巴掌能把人扇死的力气,但在掰她小脸的时候也只是象征性地往外勾,商宁秀扭头不愿出来再埋进去,他再重新往外一边哄一边扒拉:“出来,看着我。” 挨了打动不了的萧荀和战七被绑在地上,谁都忘了眨眼,双双陷入沉默中。 商宁秀一下子哭得太猛眼睛都有些肿了,她直接抱紧他的腰身再次尝试躲开穆雷的手,但男人到底力气在那摆着,她一次两次都没能回到原位,最后还是慢慢被扒拉出来了。 穆雷握着她的下巴,拧眉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见着你家里人了?哪一个?骂你了?” 按照之前这朵小牡丹花所描述的他们中原人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人的贞洁名声’的重视程度,动辄就是要生要死的,能让她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门内情绪颓废成这个样子,穆雷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她不吭声,穆雷彻底炸了:“真骂你了?哪一个啊?人在哪,是不是刚才那个大营?是你哥还是你父亲?” 一边说着,暴躁的男人一边就是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方向,那周身的气势像是能直接烧起来,地上的战七和萧荀心里直打鼓,觉得这个男的看起来像是要去干一仗大的。 “你没说是老子逼你的吗?有事冲我来,拿个女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别哭了,老子去给他们掰扯清楚。” 穆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一直不说话的商宁秀赶紧赶在他打马之前拉住他的手,哭哑了的嗓子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慑力,说出来的话却是命令口吻:“你不许去!” 商宁秀的手盖在他拉缰绳的那只大手上,哭软了没什么力气,小猫爪似的费了半天劲才把缰绳从他掌心里抠出来。 穆雷跟她对视着,商宁秀眼里那认真严肃不是假的,他现在真去了,她看起来能直接跟他拼命。 可即便是眼神再怎么严肃,在那满脸泪痕下也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穆雷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沉着嗓子让步了:“行行,不去,听你的。” 得到了口头承诺,商宁秀紧绷的情绪才终于舒缓下来,气势一松懈,那股哭猛了缓不过劲来的状态又回来了,她一口气抽成了好几段,鼻子堵得死死的,只能张着嘴呼吸。 穆雷搂着她又往上抱了些,拿手擦了半天眼泪擦不干净,她不让他去找场子,男人便也就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了,只能用力抱着往怀里压,像是能把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稍微好受点。 男人一手把着她的脑袋往颈间门摁,拍了又拍,不时地往耳廓上亲一下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商宁秀越听这声音就越委屈,最后埋在他脖子里,自己用手偷偷抹了把眼泪,嗓音闷闷地道:“我不想跟他们走。” 地上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战七萧荀心里咯噔一下。 但还好这男人显然是已经从气头上下来了有了正常的理解能力了,他拉了缰绳,沉声回应:“好,我带你走。” 夜色浓郁深沉,两人骑着一匹马,撇下了这边地上车上的四个人,慢慢远去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商宁秀显然是哭猛了喘不上气,穆雷的马也没敢跑太快,桑格鲁不紧不慢地往前一路小跑,天亮时分才终于晃悠到了鸣望关口。 穆雷在城镇里找了家客栈投宿,商宁秀原本半道上哭累了就已经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着了,沾了床更是一觉睡不醒,她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睡好觉了,期间门更是还经历了情绪的大喜大悲,起伏太大最是消耗精神,这一睡便是一整日,待到她终于补回了点气力幽幽转醒,发现外头天还是黑的。 “睡醒了?”穆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商宁秀这才发觉他的大掌一直在自己脖子脸边上拢着,温烫的,时不时用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一下。 商宁秀后知后觉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傻,穆雷是半靠在床头前的,比她高些,但也没高出多少,恰好能容纳她睡在他臂弯下。 她就这么发呆般地盯了他一会,慢慢眨了下眼,又看向已经能看见星星了的窗外,嗓音微哑问道:“这是在哪?” “鸣望关。” “天还没亮吗?” “已经亮过一轮了。”穆雷轻笑了一声。 商宁秀的情绪仍然不怎么好,说过这两句话后就开始有些跑神发呆了,穆雷想找点话题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私心来讲他肯定是想问些关于她家里人的事情,搞搞明白究竟是谁把她媳妇给委屈成这样的,但穆雷也清楚现在提就是伤口撒盐,还是得过了这一阵子等她缓过劲去了再问。 于是男人舌尖抵着脸颊,想了想后开口道:“我顺着那泥坡子上的痕迹往下找,在山下头看见摩罗格的尸体了,之前我去引蛇抢粮车的时候他没在,他是不是摸到你那去了?” 原本穆雷在看见那泥坡有挣扎痕迹的时候,心跳都停了,结果追下去后发现竟是摩罗格的尸体。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商宁秀的踪迹,便猜到她应该是被人救下了,“你是怎么得救的?那狗东西力气可不算小,一般男的都拿不住他,是碰到军队了?” 结合后面她一路顺利进到了大鄞境内军营里,不难猜出救她的应该是军队的人,虽然穆雷不明白为什么鄞军的人会跑到山上那么偏的位置去,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商宁秀又仰头看了他一眼,小巧的一只,睁着人畜无害的一双眼,“我自己杀的。” 穆雷明显的愣了一下,商宁秀摊开手掌上的伤处给他看:“我把刺球扎他喉咙里了,结果他没死透,最后那一下又把我给拽下去了,差点被摔死。” 商宁秀原本以为肯定是能看到穆雷吃惊的表情,毕竟摩罗格的难缠程度她心里是相当有数的,被她这种柔弱女子给取巧杀了,肯定是惊掉穆雷的下巴。 “只有你一个人?还一起从山上滚下来了?”穆雷脊背一凉,后怕来得比吃惊多了一大截,他视线盯着她掌心已经发白肿胀起来的掌心,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拧起眉头:“怎么肿成这样了。” 男人小心将她的四指握住,摊开手掌检查,“不行,你这伤一直没处理过吗?” 穆雷赶紧翻身下床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端了盆清水进来,腋下还夹了个装了药的包裹。 他重新关好了门,一言不发地蹲在了床边上。商宁秀那一身娇贵的皮囊一直都是最怕疼的,她没叫唤,穆雷就没想过她身上会有伤,再者他以为她是碰上军队被救走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明明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他却任由她这么睡了一天一夜,都没发现这个伤口。 穆雷相当自责,如果早一点发现早一点处理,就不会恶化成这样。 男人垂着头,沉默地把她的手拉过来,慢慢放进温水中清洗,商宁秀的伤口肿了,创口处发白,不碰还好一碰疼得她倒嘶一口凉气,穆雷放轻了动作,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手腕上慢慢打圈摩挲安抚,洗完之后拿巾布按干,另一只手打开了包裹在里面翻找。 商宁秀原本以为他是在找药,也就安静地等着。 谁知竟是瞧见了他从布包里翻出了一柄锋利小刀,两指拉过了油灯过来,在火上来回过了两遍,他仍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那副阵仗商宁秀意识到不妙,好像已经猜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她使劲抽了好几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声音有点打颤:“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别动,秀秀。”穆雷早就料到她会有挣扎了,但她力气小,被他捏住的手腕纹丝不动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商宁秀被吓得整个人都在往后蹬,穆雷怕她乱动,干脆就自己也坐上了床,把她环在了自己怀里方便固定,“不怕,没事的,很快就好,不怕。” 商宁秀要急哭了,在他怀里扭过来扭过去,她连上药都怕疼都已经是在咬牙忍耐了,更别提看见了一把刀子要往手心扎,即便心里再怎么知道穆雷是在帮她是为她好,那身体也是完全没办法做到坦然接受的,一开口全是哭腔,“不能直接上药吗,为什么要用刀子。” 穆雷是心疼的,但却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这么做,看她实在怕得厉害,拿手肘环了她的脖子,把人箍住仰面压着,俯身安抚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吮了几下后道:“要清理掉这些才能愈合,你的创口不大,很快就好的,我有经验,相信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自己脖子和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手里动作很快,撑开她的手掌,开始给她做清理,“很快的,不怕,疼就咬我。” 商宁秀被他这么箍着人完全动不了,想抓住掌心合拢,却是也挣不开自己被并行捏住的手指,最后只能认命地紧闭着眼,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脖子里,心跳快如擂鼓,不停哼唧着。 她当时为了能够一击弄死摩罗格,往下压那是下了死手的,这个伤口看着不大,但也是相当深的,穆雷嘴上说着安慰的话让她别紧张,自己心疼死了,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处理,取了药粉敷上。 “嘶——”商宁秀又是猛地往回一抽,还是没抽动,穆雷上好药之后再用绷带扎好,一边缠一边松开了胳膊对她的钳制,往她额头上亲着:“好了,结束了,真乖。” 商宁秀眼眶都湿了,还没从刚才的害怕劲里缓过来,动作缓慢抬起头来瞧了眼,穆雷正好顺势捧着她的脸亲了上来,湿濡温热的吻,一遍遍亲着,以此安抚受惊的恋人。 穆雷是真的很喜欢用肢体语言来安慰她,最开始喜欢抚摸亲吻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手感好太招人,慢慢演变下来成了习惯,现在即便不带欲念他也总是想亲一亲抱一抱。 商宁秀被他摁着深入地亲了一会才终于能起了身,唇舌深处都被沾了淡淡的薄荷气味。 她吸着鼻子,那药敷上去之后凉凉的,很好的缓解了之前肿胀的灼热。 商宁秀这一路到现在接二连三不间门断的奔波,风餐露宿情绪大起大落,再加上伤口有发炎,心里吊着的这口气一经松懈身体就遭不住了,她迷糊睡了半晚,第二天一起来就喉咙发肿干痛,发烧了。 穆雷并不急着回去,找大夫给她看了诊抓了药,准备在鸣望关好好歇几日,把她身体养好再说。 客栈的小炉子上熬着药,已经煮了有半个多时辰了,穆雷看着时辰,将药倒了出来,连冒出的氤氲热气都带着苦味。 男人用瓷勺搅动着药汁,一边走过来一边拧眉沉声道:“中原的药方子怎么见效这么慢,吃了两天了还不见好。” 商宁秀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解释道:“中原汉人的医师讲的是一个不伤身体元气,药效都是相对温和的。” 话虽如此说,但商宁秀也确实是觉得吃了两日的药,自己的喉咙还是肿得像核桃没见好转,自己也觉得确实是跟为维克托的效率有差距,又接着道: “而且这个地方太偏了,能有什么很好的医师,鄞京里的老御医们还是很厉害的,个个都是回春妙手。” 穆雷将药汁吹得能入口后递给她,随口一问:“你从前也经常生病?” 这句话商宁秀肯定是不认可的,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都是无病无灾,身体很好的。” 男人闻言笑了笑,对于身体好这个说法显然是不以为然的,但也没再反驳她什么,“趁热喝,不烫了。” 商宁秀盯着那碗黑黑的药,一次两次的还好,难喝也能捏着鼻子灌下去,但一日三次的这么喝了两三日,她就有点受不了了,苦着一张脸在那一动不动装死。喝药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喝了药手上还得换药,双重抗拒。 她躲在离床脚最远的地方,还是被穆雷攥着脚踝给单手拖出来了,“怎么像个小孩似的,一到喝药就开始到处跑。” 商宁秀整个人仰面朝天被他往外拖,在床上抓了几下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把床单都给拖皱巴了,穆雷单膝跪在床上,拧眉把她揪到了身前,“听话,早点治好了人也舒服些,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养出来的二两肉这一路上都给掉完了。” 商宁秀被逼无奈喝完了药。 穆雷给她拿了蜜枣压苦味,商宁秀趁着机会跟他要求道:“我想沐浴了。” 男人斜了她一眼,并未同意:“再缓缓,你身子太弱了,本来就又是病又是伤的,等过两天好利索了再说。” “手上这才多大点伤口,我注意不见水就是了,而且我烧也退了,就只是喉咙疼了,有什么关系。”商宁秀非常不乐意,她退烧出了一身汗,虽然穆雷用水帮她擦拭过,但这么些天不沐浴,她就是浑身难受不自在。 穆雷拧眉道:“你听听你那鼻子堵的,气都不通。” 商宁秀才不管他说的那些,她一头栽在男人强健的胳膊上软磨硬泡的不让他起来,“没关系的,再不沐浴我都要臭了,这都四月中的天了也不冷,怕再着凉的话水放热点就是了。” 穆雷看着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这么一大团,他能看出来她的状态非常放松,完全不自知这副摸样落在他眼中有多娇憨。 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状态,穆雷稀罕得不行,根本就没办法拒绝,最关键是怕拒了这一次后面可能就再没第二回了。 男人想了想,看在这几天天气放晴了也确实温度回升些的份上,让步道:“行吧,我让小二烧水送进来。”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清亮透明,往上冒着热气,男人将门窗严丝合缝关好确认不会漏风,回头就见商宁秀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了桶边上。 穆雷试了把水温,然后将湿漉的手在巾布伤擦拭了下,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商宁秀低头看着那双大手,然后抬起头来满眼茫然:“你干什么?” “你手不能见水,我帮你洗。”穆雷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随意说着。 说来也怪,即便是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有过许多次的亲密接触,商宁秀仍然是在这一刻红了脸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我把手举着不碰水。” “你一只手衣服都脱不下来吧。”穆雷看着她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有些不理解:“怎么还羞上了,咱们成婚都这么久了,该做的都做过,有什么好怕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给她脱了外衣:“手抬起来,袖子别蹭到伤口了。” “其实我右手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商宁秀还想再争取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穆雷截了过去:“别磨磨唧唧的,一会水凉了,要么我来,要么过两日手上结痂了再洗,你选哪个。” 商宁秀的脸红透了,被蒸熟了似的。 她靠在浴桶边上,热水漫过肩头,上升的氤氲热气模糊了些许的视线。 穆雷之前不是没帮她洗过澡,每每她被折腾狠了犯懒不想动时,都是他代劳的,是以男人动作非常熟练。 但手里不老实,也是相当之熟练。 穆雷知道她这些天受罪了,身子不舒服心情也不好,原本也是就准备正经洗个澡不会勉强把她怎么样,可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手上那要人命的触感又是一回事。 商宁秀受了伤的那只手举在侧边,手肘搁在木桶上,就护不住身前的方寸之地,她后背抵着桶壁,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不老实是常态,会有些许小动作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穆雷在她这一贯是没什么控制力的,她推拒也就罢了,越是纵容他就越是得寸进尺。 78 商明铮 “我的秀秀,很尊重生命的天性…… 商宁秀原本以为让他过过手瘾也就罢了。 不料耳珠忽然间被他一口叼住了, 拿牙尖轻轻抵着,唇舌一起作乱。 穆雷离她太近了,沉重的呼吸声全都喷洒在了耳朵里, 又痒又麻, 他吮掉了上面沾到的水珠,随着自己的情绪一同粗鲁咽下。 商宁秀动了动脖子, 想要挣开这磨人的举动, 很快就又被他贴了上来,男人也不再进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就这么胳膊环抱着她的肩膀,两手探入水中,轻拢慢捻稍微收了些利息。 穆雷的肤色很像小麦, 丢在男人堆里虽然绝算不上黑,可商宁秀的白皙却是能超过绝大部分人的,平时二人都穿戴整齐时看着还好,但每到这种时候, 视觉冲击力也就随之而来了。 商宁秀的纵容换来了他越发的放肆,终于还是在某个时刻打了个激灵, 弓腰往前想避开那双不老实的手。 她身子一动,手就不可避免的跟着往前, 穆雷的手从水里出来精准地攥住她的手腕,湿漉漉的往上冒着热气, 他嗓音微哑提醒着:“手别动, 放好。” 穆雷没勉强进行下一步, 见好就收,将那手肘重新在边上搁好,往手腕上亲了两下平复呼吸, “好了不闹你了,等你状态好点了再说,嗯?” 商宁秀颊边的碎发全打湿了,贴在嫣红脸侧,半信半疑被穆雷拉了回来。 他再接着给她洗澡,这回才确实是说到做到,速战速决完成了任务。 商宁秀的病症彻底好全的时候,她手心的伤口也也一起结痂了。穆雷给她拆了绷带,嘱咐这些天长肉的时候会有些痒,但别挠。 她的掌心上结了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疤,还没掉痂,商宁秀看着手心问他:“会留疤吗?” 穆雷停顿了一会,犹豫了半天才小声答了一句:“可能会有点痕迹。” 如果放在从前,她还是鄞京里养尊处优的郡主的那会,要说告诉她手心会留疤,她少说也得难过个七八上十天。 但这大半年的经历下来,她这会听着这话,心里又觉得还好,并没有十分介意。 商宁秀无所谓地抿了抿唇,放下手来,忽然觉得病好之后就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她看着穆雷问道:“你出来有十多天了吧,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不要紧吗?” 穆雷笑了一声:“部落的主心骨不止我一个,扎克是能顶事的,他家两个兄弟也都是好手,部落里还有那么多年轻能干的小伙子呢,放心。你躺了这么些天,咱们找地方转转走一走游玩几日?反正不着急赶时间。” 听他这么说,商宁秀放心下来,她唇角不自觉翘起,揶揄道:“可你看这破地方哪有什么是值得游玩的。” 这话说得也不假,要说游山玩水,这铜墙铁壁的军机关卡鸣望关,属实是半点沾不上边,不止房屋建筑质朴夯实,还处处透着一股灰头土脸的气质。 穆雷是个实干派,给出的建议也是很实用的,他扬着下巴朝前道:“西南角有个挺大的集市,我昨天去看了眼,里头有马场,有兴趣的话陪你去瞧瞧,没兴趣咱们就直接换个地方。” 商宁秀想着来都来了,便点头道:“行吧,先去看看。” 鸣望关里的集市很热闹,规模也大,与别处不同的是修了双层,一层依山而建,下面的山沟下陷处还有乾坤,上下错落着,面积几乎是一般大的,山壁中间左右各一处宽阔石梯,以供上下行走。 上层的集市以一些民生用品、各类吃食和珍奇玩意为主,下面一层则是马场和兵器铺。 商宁秀和穆雷站在上层崖边往下看,整个马场的恢弘气势尽收眼底。 他看马向来是个行家,粗略的瞧上几眼就能看出许多东西来:“这里的马应该不是按常规意义来考量驯养的,体格参差不齐,花色毛色一个赛一个的花里胡哨,啧,中看不中用,买新奇玩意的地儿吧。” 那马场里少说有百来匹马,每一匹都有独立单间马厩,就光眼下靠近的这一排位置,里头的十匹马就个个毛色不同,红毛黑斑的,乌毛踏雪的,甚至还有那种通体暗绿色的罕见玩意。 “我以前听说过这种地方,最有名的是大玉门,号称汇聚天下珍奇异兽,什么稀奇古怪的毛色花色,据说连头上长犄角老虎的都能在那找到。名声太盛了,后来各地就多了许多类似的冒牌货,故意把一些马儿兽类染成稀奇颜色来鱼目混珠,你看那牌子上挂的。” 商宁秀指了指大门处的门头,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叫太玉门。” 穆雷嘁了一声:“有病。白跑一趟,换地方吧。” 商宁秀也是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看头,也就没必要下去上来的爬山了,转头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她一晃眼过去瞧见了些什么,又再飞快转头回来,仔细寻找着刚才看见的地方。穆雷已经转身了,见她回头一副很急的样子,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找什么在?我帮你一起找?” “我好像看到……”商宁秀一边自言自语嘟囔着,一边眼睛一排排扫过去,终于是又再定睛瞧见了某处隔间里,那匹正在被驯马师往外生拉硬拽的大白马。 商宁秀眼睛都在放光,一时间激动不已,拉着穆雷的手臂直摇晃:“云母啊,那好像是我的马!” 说完这句她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从楼梯往下,朝那马场赶过去。 银白毛色的大马死犟着不愿意服从指令,四蹄用力和前头的驯马师僵持对峙着,被两个壮汉连拉带拽,才终于出了马厩。 那驯马师气急了,他干这行好多年,什么样的烈马没见过,狠狠抽上几顿鞭子,那就没有打不服的。 但这匹朔北雪最金贵最值钱的就是那一身银亮的皮毛,它毛色太浅,极易留痕迹,要真下狠手抽出一身血痕伤了卖相那就不值钱了,可寻常的打法不痛不痒的又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三个大男人围着一匹健壮大马,生拉硬拽仍然是被它的蛮力给挣脱了缰绳,其中一人还往前摔了个狗吃屎,那驯马师恨得牙痒痒,扬起长鞭就要不管不顾往下抽,又立刻被同伴给制止住:“诶诶老杨你昏头了!那是朔北雪你手臂扬这么高抽它?”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冲驯马师挤眉弄眼,想要用眼神提醒他,这匹马可是没染过色的真货,是真正的尖货,和其他那些假玩意不在一个等级上。 慢了这么一步,那匹朔北雪就已经扬着蹄子跑出去老远了,它打着响鼻,在马道上来回踱步,警惕地盯着对面所有人。 商宁秀一路跑下来,越是离得近就越激动,刚才那马跳动起来的那几下已经足够她分辨确认了。 山壁很高,石梯也是长得离谱,商宁秀已经下了一大半,在二级的休息平台处左右饶了两圈,越是心急就越是找不到再往下去的路。 此处已经离那马场已经很近了,商宁秀气喘吁吁站在台子边上,刚想抬手吹个哨子呼唤它,手都到嘴边上了又给硬生生停下,她转头看了眼一直跟在身边的穆雷,很是时候的想起了自己因为吹哨子咬手被他笑话过。 穆雷一看她这动作和表情就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了,男人再次被她这模样逗笑,忍了一遍没忍住,转又抿嘴克制着,“吹吹吹,不笑你。” 商宁秀瞪着他,但现在着急找马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些,咬着指节吹响了马哨。 下面的白马在这一瞬间扬起头来,肉眼可见变得焦躁,来回的打转想要寻找刚才那一声哨子的方向。然后马哨又响了一声。 漂亮的大白马撒开蹄子嘶鸣着冲着商宁秀所在的方向奔去,一举越过了马场用作隔断的矮栅栏,最后被高耸的外围栏挡住。 “是它,是它!”商宁秀激动极了,眼睛弯弯像个月牙似的,穆雷这么些天下来终于是再瞧见她这种明媚笑脸了,男人心情大好,摸着她的脑袋道:“别急,我去给你弄回来。” 这马场的驯马师一直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即便是朔北雪值钱,但不让骑动不动就把人摔下来的马,再怎么稀罕也是很难找到合适买家的,等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人愿意接盘了,价格合适双方都很爽快,便非常顺利的完成了交接。 商宁秀接过缰绳后将马牵到马场对面的树下。 她开心极了,双手来回摸着它的马脖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仰着头跟它说话:“受委屈了我的小云母,被卖到这种劣等马场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还好你值钱,保住了一条命。” 当时商宁秀的队伍遇到叛军的时候,她的马就也在随行队伍里,人都被杀光了,她后来就直接被穆雷给带走了,原本以为它可能也已经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能再碰上。 旁边的穆雷蹙着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管它叫什么名字?” “云母啊。” 男人又再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大白马,“母马?这体格不像啊。” 说着他便躬身往下去看了眼,忍俊不禁道:“这不是公的么,你给一匹雄马起名叫母?” 虽然穆雷并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反正不管是公母的母还是牡丹的牡,都不太合适。 商宁秀:“哎呀什么母,这两个字是取自大诗人展龄的《望雪》,美好无暇的意思,和你们的草原话一样,不能单从字面上理解的。” 穆雷扬眉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对了,我刚看到马屁股上有花印,可能是那马场为了多卖点价格染上去的,赶紧给它洗了吧,时间长了皮毛质感受影响。” 商宁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头道:“梅花印是吧,那不是染的,是它身上本来就有的。” 穆雷觉得不大可信,扬眉问道:“天生的胎记能长出这种形状来?” “也不算天生的吧,这原本是定居朔北的黎族进贡给陛下的,几经辗转才落到我手中。当时他们为了别出心裁,得了这样一匹通体银白的小马崽之后就用药水给它弄了个梅花印,洗了也不掉色,但是每年要扎一剂药水来固色,我觉得怪可怜的,到我手上之后就把那扎药的马奴打发了,这个印子的颜色就慢慢淡了,变成了很浅的粉红色,跟暗纹似的,不过也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褪不干净……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商宁秀不明所以摸了把自己的脸,随后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他没再看别人是在盯着自己。 穆雷确实是在看着她笑,慢悠悠道:“我的秀秀,很尊重生命的天性。” 之前给她养海东青的时候他就发觉了,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嗯?有吗。”商宁秀自己没都发觉,神情有些茫然。 这下面的马场味道不太好闻,尘土和粪便的气味混在一起,商宁秀待不住,寻回了自己的马之后就拉着穆雷赶紧走了。 马场外是铁器铺,三大条长街琳琅满目,来往的多半是走南闯北混江湖或者军队行伍之人,商宁秀没什么兴趣,问穆雷道:“你要看看吗?” 男人个头高,走在哪视线都是高人一等的,他能越过绝大部分人的头顶瞧见那络绎往来的人群后被挡住的都是些什么铺子,找到了目标之后,揉了把商宁秀的脑袋,另一手拍了拍云母的马脖子,回道: “里头有修蹄的,它的马蹄看起来很久没修过了,我带去处理一下。那里头人多挤得慌,给你找个茶棚坐着歇会,我很快就回了。” 穆雷将商宁秀带去了就近的茶棚,点了些吃食茶水,她坐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仰着脑袋对他道:“云母脾气大着呢,它不见得听你的,不然我还是跟你一起走一趟吧,反正也没多远。” 男人有些失笑,“老子八岁就在草坡上驯马了,桑格鲁那种天生的犟种都服我,放心吧你就。” 商宁秀还想再说什么,穆雷又接着道:“马见着主人之后服从性都会提高的,而且它们鼻子灵着呢,我身上有你的气味,混熟快得很。” 此言一出,商宁秀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穆雷勾着唇角,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痞笑了一声肯定道:“桑格鲁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身上也有我的气味,味道越浓越重越亲密,它们接受度就越高。”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二还在上茶,商宁秀红着一张脸开始赶人:“那你就快去吧。” 兵器街靠里头的一家铺子里,修蹄的师傅是个老手了,在鸣望关扎根多年,来往客人多为附近军队士兵,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体魄强健之人,却仍然是在瞧见穆雷的时候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好几眼。 老师傅身上系着防污的围裙,一边动作娴熟操作着,一边带着惊叹的目光小心翼翼跟穆雷攀谈着:“这位爷是军队里的吧?体魄可真好啊,老夫在这开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您这么高的个头。” 穆雷双臂环胸随意靠在柱子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你们这的人。” 穆雷人长得高大块头也壮,面相气质都透着一股狂妄匪劲,往那一站都知道是个脾气不好惹的硬茬,这老板算是胆子大的,敢主动跟他搭话,但也就只敢有这么一句了,问完后便埋头专心干活。 兵器铺总共三条长街,横竖都有小道以供穿行,第二道的街尾处,商明铮是绕道带着部下来取月前订购的一批铁器的,完事之后还要赶去校场阅兵。 高大的男人点检中途,视线被不远处所吸引,旁边的副将疑惑问道:“将军?” 商明铮的目光从那匹正在修蹄的白马身上转了回来,招手唤来一个随行小将,“你去,那匹马看见了吗?去问问多少钱肯卖,我要把它买下来,钱去我账房上支。” “好嘞,小的这就去。”小将领了口令小跑着过去了,商明铮便回头示意副将可以继续了,“接着来。” 没过多久,那小将灰头土脸回来了,商明铮偏头瞧了一眼没看见他身后有马,问道:“马呢?” “他不肯卖,气势还大得很……”小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那是个外邦人,有眼不识泰山的,小的已经说了是咱们赤羽营的主帅大将军要买,他还是不买账,把我骂了一顿赶走了。” 商明铮啪地一声把账单拍到了副将身上,“你接着质检。”然后自己大步跨了出去,却发现那修蹄铺子里的人已经走了,男人立刻回身上马,骑马追了出去。 马蹄声急促,穆雷不耐烦地回头瞧了眼,果然见身后那骑行而来的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商明铮一举超过穆雷后再拉马回头,就这么将他拦在了路中间,男人并未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那人,冷淡道:“这位兄台,出个价吧,这匹马。” 穆雷嗤笑一声:“刚才那小子没跟你讲清楚怎么的?老子不卖,管你什么营的将军都不好使,中原人听不懂汉话?” 商明铮是高位武将,尤其现在铁骑铠甲加身,那身压迫感令左右行人自动退避三舍,他骑在马上气势凛然,但穆雷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丝毫没被他这虚把式震慑到。 他匪气十足,气势看起来比商明铮更加狂妄,朝着那太玉门马场扬着下巴挑衅道:“那里头什么杂毛都有,去挑啊。” 商明铮的脸色阴沉,薄唇紧抿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气势相撞剑拔弩张,任谁都能看出场面不对了,周围行人以二人为圆心让出了位置避免被殃及池鱼,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在少数。 若穆雷是个肯好好讲道理的,商明铮或许还会考虑讲出其中原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他已经过世的妹妹心爱的坐骑,希望对方能成全。 但这男人这副欠抽的臭德性,商明铮行伍多年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他攥紧拳头咬着牙关,再三告诉自己不要跟关外蛮夷一般见识。 “嗬,怎么着,还不服气?”穆雷松了缰绳,随意活动着手腕和脖子,“来啊,有种的下来,看老子今天不打到你服气,打赢了你爷爷,这马你就牵走。” 商明铮的情绪彻底被点炸,是可忍熟不可忍,去他妈的武将气度。 79 相公 “好好说话,不要。”…… 茶棚里, 商宁秀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用手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酸的腿,刚才那下山的石梯太长了, 她下得又急, 一下给跑猛了。 兵器街的方向传来喧嚷骚乱声,还有人在赶着往那边跑特地去看热闹,似乎是有人在打架斗殴, 动静闹得还挺大的。 商宁秀够着脖子看了眼,但视线太偏了看不见,正想起身往前走些瞧瞧什么情况, 就听见后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唤她:“秀秀!?” 一身紫色缎裙的柳湘宜坐在马车里, 起初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商宁秀循声回头,二人的视线对上, 双双都是惊喜交加, “大嫂!” “秀秀,你没事, 你还活着。”柳湘宜拉着商宁秀的手, 激动道:“真是太好了,公爹婆母还有官人知道你还活着,肯定要高兴坏了。” 商宁秀高涨的情绪掉下去了一大半。 她不想被柳湘宜看出来,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嫂你怎么会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再往前头就是前线了。” 柳湘宜:“我是收到官人的飞鸽传书赶过来的, 他们前线战事吃紧,碰到了棘手的难题,说是需要我的算数帮着算几个东西,我便赶紧来了。” 柳湘宜师承数术大能耶律老先生,是他的得意门生, 算数相当了得。 “大哥他们遇到难题了?”商宁秀一愣,然后转又想到之前贺钊在世的时候说七万大军压境,已经一路收复失地到了边关靖州,但后来她看见的靖州城明明还是被夏军所掌控,必然是还未被攻下。 柳湘宜叹气道:“是的,官人说之前的那些失地都是易攻难守,唯有边关靖州是易守难攻,若不拿回靖州城,后头的西南九城没有哪一个是遭得住二次进攻的,所以他们正着急上火呢。不说这个了,秀秀,你还活着,为什么没回家呢?在这鸣望关里做什么?” 商宁秀避过目光低了下去,“大嫂,此事太曲折……总之是一言难尽。” 柳湘宜看出了她是不想说,便也没有勉强,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是最重要的,官人在城郊安静地段安置了一处庄子,你随我一同去吧?他军务繁忙今日巡完校场,最迟明晚便能赶来相见了。” 商宁秀是想见大哥的,她回头瞧了眼,见穆雷还没上来,便转头朝柳湘宜道:“大嫂你稍微等我一会,我还有个……有个一起的朋友,我想带上他一起去。” 另一边,兵器街上,赤羽营几个副将卫兵清点完了铁器绑上了车,却是还没等到自家将军回来,几人骑马循着人群熙攘处走,驱散开了围观群众,就看见商明铮正跟另一个身强体壮的异族猛汉打得脸红脖子粗。 穆雷没想真的在这大街上弄出人命来,毕竟二人只是口角之争也没到那份上。 他出手带着分寸,趁着机会一把掐住商明铮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服不服?干架的花把式挺多啊,碰上我算你倒霉,老子就会治你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 “操你大爷,你给老子耍阴的是吧?”商明铮一百个不服气,猛力挣动想把他掀下去,这男的就一直避着他的擒拿术不正面交锋,然后趁机抢了他的马硬勒着扬蹄反倒把他给踹地上去了。 “将军!”正好这时副将们赶来,一群人要涌上前来帮忙,但商明铮一辈子要强,要说被属下人多势众救下来可就真是变相承认输给这个草原莽汉了,那太丢人。 “都不许动!”商明铮一声厉喝制止了上前的众人。 男人又是一翻打挺,剧烈之下终于起身挣脱了束缚,他脖子上被勒得一片猩红,松了松铠甲的领子,一边后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穆雷,他后头还有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 商明铮拇指粗鲁地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腥,朝他用力指了几下威胁:“老子记住你了。” 说罢,男人黑沉着脸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扬尘而去。 穆雷舌尖吹了声轻哨,干架赢了,心情尚且不错,牵着云母回到茶棚处。 结果上着坡子,刚刚一露头,就远远地瞧见商宁秀已经没在原先的位置了,居然是正站在路边一辆马车边上,旁边还有个中原女人在跟她说话。 男人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反应蹿上来,唇角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商宁秀也看见穆雷了,便赶紧跟柳湘宜打了个招呼:“大嫂你稍微等我一会,我去跟他说几句话。”然后一路朝着穆雷小跑过去。 男人的脸色在看见她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稍微缓和了几分,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种惊慌失措,她状态很好并没有心虚,看起来不像是在琢磨着跑路。 商宁秀回头看了眼柳湘宜冲她笑了笑,然后借着云母的身体遮挡,在柳湘宜看不见的地方拉了一下穆雷的手腕,把他一起又拉回了坡子下面去。 “刚才那个人是我大嫂,她来找我大哥的,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商宁秀仰头看着他问道。 听到这里,穆雷的表情才算是完全的阴转晴了。 他勾起唇角点头道:“去,当然一起。” 得到回答后商宁秀有点紧张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小声跟他谈条件:“那……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兄嫂面前,你能不能,暂时不要透露出我们、嗯……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什么意思?”穆雷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悦。 “哎呀,就是、就是我大哥大嫂也是第一次见你,突然一下肯定接受不了,到时候万一起什么冲突,气氛弄得多尴尬……”商宁秀眼睛转来转去不敢看他,最后悄悄抬眼偷看他的表情,发现男人正一言不发黑着脸盯着她。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想啊,我们中原在嫁娶上那么多规矩,我俩一条都没占上,我大哥脾气很冲的,他肯定要发大火,那伤着你了或者你伤着他了,都不好。” “老子能怕受点伤?你哥要打我不还手给他打就是了,伤不着他。” 商宁秀上前去箍着他的胳膊,把脸搁在了他的手臂上抬头看他,“那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而且我哥现在正打仗呢,紧要关头上,万一因为我的事情分心了,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现在真的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好不好么,嗯?我知道你心疼我的,委屈一下?” 穆雷不说话低头睨着她,商宁秀睁着一双大眼睛跟他对视着,轻轻眨了两下,用身子带动他的手臂摇晃着,“好不好?” 穆雷没理她,商宁秀又再抱着他的手摇晃了两下,“好不好么。” 她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稍微得寸进尺了点,唇角微微翘起期待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商宁秀知道他是个重承诺的人,趁着他没有当场反驳,赶紧笑嘻嘻地拉着他往上走:“走吧走吧。” 柳湘宜站在马车边上等商宁秀回来,人确实是等来了,可妹妹身后还跟着一个过分伟岸的壮汉。 柳湘宜是书香清流门第出来的贵女,久居鄞京,见过的男子也多为文人墨客,后来嫁了商明铮,已经算是她所识人中最为高大威武的了,可眼前这一个,仍然还要再出其右。 由远及近的这段过程里,柳湘宜一看就是在发懵。 “这位是我大嫂柳湘宜,大嫂,他叫库穆勒尔,是个外邦草原人,我一直叫他穆雷,当时在盘城的时候就是碰见他救了我。” 直到商宁秀走到跟前了,开口给二人做介绍,柳湘宜才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穆……穆公子的大恩,我们忠毅侯府深谢……” 穆雷五官深邃原本在面相上就带着攻击性,尤其是现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的时候,落在不认识的人眼中,那简直就是一个阴沉可怖。 柳湘宜有点发怵,不大自然地干笑着,穆雷朝她点过头后她就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好在这时候商宁秀给她解了围:“大嫂你上车吧,我们骑马就行。” 马车缓缓向西,往他们安置的那处庄子而行。 商宁秀和穆雷骑马跟在后头,一黑一白两匹马,承载着各自的主人与夕阳。穆雷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商宁秀往前看了眼,小厮和护卫都骑马在前头,女使跟着柳湘宜在马车里头,应该没人看得见他们。 于是商宁秀趁机打马跟他走近了点,拿脚轻轻往他靴子上踢了一下。 穆雷斜眼睨过来,盯了她一会,忽然开口道:“期限?” “嗯?”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给商宁秀问懵了,“什么?” 穆雷沉声道:“在你兄嫂面前假装你不是老子的媳妇,假装跟老子清清白白的没有关系,得有个期限。” 商宁秀有点紧张看了眼前头的马车,还好中间还是有些距离的,还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作掩饰,不是很注意去听的话,前面应该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她想了想,小声道:“我就住三日就走,行吗?” “没催你,我说的期限不是这个。”穆雷拧着眉头不给她装傻的机会,“我说的是什么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商宁秀不吭声装死,穆雷追问道:“说话,你给不出期限的话,那就按我的来。” 她顿时警铃大作满眼警惕:“你想干什么,你要乱来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现在就走。听见没啊,你要乱来我就走了啊……我走了啊?” 穆雷没搭理她,商宁秀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应,又拿脚去踢他靴子,一下一下的,跟之前晃他手臂时候一个样子,“说话呀,不能乱来的,嗯?答应我?” 穆雷受不了她的这些小动作,拧着眉头无可奈何道:“好好说话,不要作弊。” 商宁秀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他不坚定了,心里偷笑起来,嘴巴也就止不住的有了弧度,就想把他这故作严肃的样子给逗崩掉,这一瞬间嘴巴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相公?” “……操。”两个字,穆雷彻底崩盘,心里的情绪一激荡,嘴角就开始往上飞,他睨着她:“再喊一声。” “我不,你听见了。”商宁秀收回了视线看着前方,脸颊上多少是有些发热的。 “再喊一声,快点。”穆雷催促着,“喊了就答应你。” “那我提前跟你说好啊。”商宁秀盯着他笑着说道:“不止白天,晚上肯定也是分开两个房间睡的,你不能耍浑闹脾气啊。” 穆雷现在心里高兴满脑子都是相公,人也就相当好说话,“不要紧,我可以晚上翻墙去找你。” 商宁秀嘶了一声:“那会被人看到吧。” “不会。你别打岔,快点,再喊我一声,喊了什么都答应你。”穆雷的眼睛在夕阳下晶莹透亮盯着她。 商宁秀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有点紧张,但即便是难为情,一番酝酿之后,她还是软着嗓子说出来了:“好相公。” 一字之差,杀伤力天壤之别。 穆雷的心理预期被大大的超越过去,心口猝不及防被顶了一下,情绪被调动上了顶峰。 他笑着应她:“欸。晚上我去找你。” 马车抵达庄子的时候,天色差不多也快昏暗下来了。 侍女先跳了下来,然后回身去搀车里的主子。柳湘宜的体态端庄得体,很有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瞧了眼后头的商宁秀,关心道:“秀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商宁秀心虚,摸了一下,“有吗?可能被太阳烤到了吧。” 柳湘宜没多想,一边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说道:“这靠近边关的地方,日头就是毒辣些,别看夕阳好像懒洋洋的,脸上皮肤娇嫩,久了也受不住。我带了些蔷薇露,一会差人给你送去一些,晚上敷一敷会好些。” 庄子非常宽敞,有两间小院,厢房也有十来间,对半分成了东西两头。 商宁秀顾及着穆雷说晚上要来找她,理所当然选了跟柳湘宜对称的小院,并婉拒了她要住她隔壁厢房相陪的好意。 小院里打扫得很干净,院里配了两个近身侍女和四个粗使丫头,小厨房里还有个面相憨厚的厨娘。 原本小姑子失踪这么久终于回家,柳湘宜是该陪她一起吃顿饭压压惊的,但那样一来就免不了要将那位搭救她的壮士也一起叫上。柳湘宜实在有些犯怵,便想着等明日商明铮回来了再说。 东西厢房里都有女眷,穆雷便被安排去了后院的客房中。 厨娘是个来自湘州的,擅长的菜式偏油偏辣,备餐前询问了商宁秀的口味是否能吃辣,她答的是还可以,后来菜一上来,商宁秀就发觉自己和这湘州厨娘的辣度概念怕是没在一个标准线上。 她被辣得直扇风,厨娘又赶紧去端了碗甜口的酒酿小丸子来给她解辣。 用过了晚膳,两个近身女使便准备服侍商宁秀沐浴更衣,这时正好东厢院那边柳湘宜的蔷薇露差人送来了,其中一个女使出门去接,另一个则去探了水温。 寝房里就剩下了商宁秀一个人,后头的窗户忽然被人敲了两声,结果她忘了上锁,穆雷一敲就直接给敲开了,把脱了外衣的商宁秀给吓了一大跳。 她捂着胸口,见翻进来的人是穆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没被人看见吧?” 商宁秀原本以为穆雷至少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翻墙。 “这还早,天都黑了。”男人不以为然,关好窗户上锁之后,打量了一眼她这屋子里的装潢,器具都小模小样纤细小巧,一看就是适合她这种女儿家的房间,“我是摸路线花了点时间,不然饭点就该到了。” “啊,你还没吃饭吗?”商宁秀闻言有些愧疚,搞得他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到处跑,“我让她们弄点吃的进来。” 穆雷摇头:“不用,我捎了点边走边吃的。” 一边说着,男人就急不可耐地一掌握上了商宁秀的脖子,轻轻掐着她往后推,俯身下去攫住那尚且还微张的红唇,用力吮吸汲取着养分。他早就受不了了,尤其是下午那会。 之前是一直顾及着她身体未愈情绪也不佳,他才能一直咬牙忍着。 现在得了默许,穆雷不愿浪费任何一点点时间,现在只想狠狠地和这个学会了磨人的妖精好好痛快一番,拆吃入腹。 他亲得又快又急,空气在唇齿交缠间带出了不小的声音,一把将商宁秀抱起来抬高身为抵在墙壁上接着亲。 商宁秀在他急促紊乱的气息和略显粗鲁的力道中被亲得晕头转向,她喘不上气胸膛起伏着,也完全没跟上他的节奏,直到耳边听见了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商宁秀才终于有机会拍打着让他起身来,抽了些许间隙喘着气道:“有人、有人。” 穆雷这才离开她的嘴唇,满眼欲.念看着她的眼睛催促道:“让她们出去。” 男人转又去找她的脖子,商宁秀仰着脸清了半天嗓子,待到觉得自己声音正常了,才出声道:“你们去下去吧,没有我传唤不用再进来了。” 侍女们齐齐应了一声,待到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后接上了关门声,外间彻底安静之后,身前的这个男人也终于是能放开手脚了。穆雷先是将她一把抱上了柜子,但高度没有他帐子里的那个合适,于是便干脆将人再捞起来压去了床上。 商宁秀躺在床上,看着跪在她身前的男人扒了自己的衣裳扔下床,露出了结实的肌肉线条,然后开始解腰带。 “要这个吗?”穆雷提着他的腰带在她眼前晃了下,商宁秀立刻回想起了某些要命的回忆,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要不要拿走。” 他迅速扫清了所有障碍,终于如愿以偿能够再次与她零距离接触,脑袋埋在颈间吮吻着:“真香,馋死老子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十几天怎么过来的。” 穆雷相当喜欢故意用掌心的茧子去刺激她。 商宁秀檀口微张辅助着呼吸,那双大手到处点火,还没开始就已经哼哼唧唧要受不住了,“别弄了,可以了。” 穆雷心知自己这一趟怕是很难把持得住,准备工作相当充分,“再等会,就好。” 商宁秀仰着脖子轻喘:“可以了,我不怕。” 80 兄妹 两个高大的男人隔空盯着对方,谁…… 不怕是嘴巴说的, 跟身体没关系。 商宁秀深刻的意识到了为什么穆雷要她再等会,他的热烈和他们大婚之夜他初初得到她的那会差不多,她还记得那一回受伤到直接产生了心里恐惧。 但好在这两具身体磨合已久, 默契还是有的,虽然疾风骤雨了些, 她也还是能放松自己接纳。 商宁秀身上发烫, 恍恍惚惚疲累极了, 脑子里还剩的想法就是庆幸这主屋够大,前头还有外间做隔,没人听得见他们的放肆。 汗珠滚在了商宁秀身上, 穆雷兴致浓郁极了,急声道:“再喊我一声,好秀秀, 下午怎么喊我的。” 商宁秀被他缠得不行了, 娇贵的牡丹花声音打颤:“相公……” “还有呢?”穆雷越发兴奋,追问着。 “还有什么?”她迷迷糊糊睁着眼。 “爱我吗?” 商宁秀停顿了一瞬,男人催促道:“快点,说你爱我, 汉话草原话都可以,说出来。” 穆雷一向都在床上没个正形,他什么都能说出口,但商宁秀不行, 尤其是现在她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这种时候。 她不愿意开口了, 但穆雷不依不饶, 想方设法也要听见他想要的。 最后商宁秀被他闹得受不了,知道这个男人的性子今天不得逞是不会罢休的,终于在他催促到第三回的时候, 她破罐子破摔嚷嚷道:“我爱你,好爱你啊爱死你了。” 穆雷:“……” 何止不对味,是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感觉。 他非常的不满意,但显然商宁秀现在的状态也逼不出来他想要的了,便也没再勉强。 男人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好几下,安抚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抚自己,反正来日方长,人在身边,总是有机会的。 风停雨歇的时候商宁秀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但猜也知道应该是深夜了。 穆雷把她环在怀里,就着姿势便利,拿指腹散漫地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把玩,趁着商宁秀闭目养神脑子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温声问道:“你之前见到的是父亲?他骂你了?” 现在的是哥哥,那之前给她哭成那样的必然就是父亲了,而且当时那辆马车是摸黑走的,显然她父亲是觉得见不得光,想把她偷偷送去什么地方。 商宁秀闭着眼没说话,好半天后才翻了个身环着他的腰腹,“倒也没有骂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先把我藏起来。可是我现在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男人搂着她的后背问道。 “说不上来,就是好像不太对劲,我父亲说,我现在还不能回鄞京。他说的是‘现在还不能’……我是不是有点太咬文嚼字了。”商宁秀说到一半又觉得可能是想多了,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暂时不想去想这些难过的事情,“算了,以后再说吧。我要洗澡。” 商宁秀从他怀里起身,刚才歇了一会气力稍微回来些了,她慢吞吞的想去捞衣服,被穆雷直接打横抱了起来,“洗澡穿什么衣服,就这么几步路。” 厢房的格局都差不多,寝屋连着浴房,穆雷住的那一间也是这样的,他认得路,长腿踩着地面一起身,没注意碰到了床头的传唤铜铃,那铃铛很清脆的响声,他偏头看了眼:“我那间也有,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个侍女听了传唤已经推门进了主屋,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瞌睡都吓醒了,赶紧赶在她们进寝屋之前出声制止道:“没叫你们,我不小心碰到的,你们下去歇息吧。” 侍女应声后退出去再次关好门,商宁秀才松了口气。 穆雷基本也算看明白了,又回头看了眼那铃铛,忽然微妙道:“铃铛声都能听见,那咱们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她们不是也能听见。” 商宁秀脸颊绯红,“当然不能,这铃线是连接出去的,那一头她们那也挂了个铃铛。” 穆雷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洗过澡后商宁秀重新躺回床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能记着推了把穆雷的胸膛,“你回去吧,不然天亮了人多不好走,回去还能睡一觉。” 男人满脸的不爽,“老子睡自己媳妇搞得跟偷人似的。” 商宁秀闭着眼睛笑,就忍不住拿话逗他,“新鲜吗。” 穆雷拧眉睨着她这副全无防备的松弛状态,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他们中间的关系能进一步拉到这个份上,就光凭下午那声好相公,这一趟就走得真他妈的值。 他勾着唇角反问:“能有多新鲜。但你要是能愿意陪我试试新鲜的,我倒是有不少想法。” 商宁秀睁开一只眼睛看他,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不急,等你以后愿意再说。”穆雷捉起她的手亲了下。 商宁秀是真的累了,什么事都得往后缓一缓以后再想,她趁着自己还没睡着,又再推了他一把,轻声嘟囔着:“快走吧,天都要亮了。” 穆雷虽然不情愿,最后勉强还是依言走了。 原本商明铮的行程是要到傍晚时分的,但他心里惦记着远道而来的妻子,归心似箭,午时刚过便提前结束了军务,骑着快马往回赶。 商明铮抵达庄子的时候天色还亮着,柳湘宜以为他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回,并未在外头迎接。男人翻身下马,抑制不住心里的汹涌澎湃,问了下人夫人在哪之后,便直奔东厢小院而去。 柳湘宜正在烹茶,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抱住给吓了一大跳,商明铮个子高力气大,脑袋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我回来了。” “官人你回来了。”柳湘宜脑袋微微偏着,被他抱在怀里动不了,笑着说道:“之前信里说是戌时,提前了许多,想必是军务顺利?” “顺利。”商明铮抱住了媳妇就不想松手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珠上,男人的目光落在上面,轻声问:“快半年未见了,想我吗。” 商明铮自年前出征之后就再没机会回过家,算下来已是五月有余了,但所有的将士们都未曾归家,他作为将领,需得以身作则。这次能有机会有了正当明目与妻子见面,接到回信知道她已出发的那天晚上,他几乎是整宿没睡着觉。 柳湘宜想回头跟他说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商明铮一直埋在脖子里亲她。 “官人、官人,我有话跟你说。”柳湘宜稍微挣扎了一下想转过来,结果一回头,瞧见他嘴角处竟有青紫,关切道:“官人受伤了?” 提起这茬商明铮就冒火,他舌尖顶着腮,不想在妻子面前承认自己打架打输了,轻笑一声道:“没事,军营里磕磕碰碰很正常,练兵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男人摸着妻子的侧脸,转移话题问道:“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柳湘宜开心道:“妹妹没有死,我今天碰到她了,秀秀也在这里。” 商明铮愣住了,愣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吃惊道:“你说什么?” 后院的马厩前有一间小阁楼,中间的院子地势平坦空旷,穆雷撸着袖子提了水,把两匹马都牵出来给它们洗澡刷毛。 男人动作十分娴熟,拿刷子整理着桑格鲁的鬃毛,舀了一大瓢水从马背浇下,整个地面都湿漉漉的。 他来回刷洗着,手臂用力时能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贲张有力。 穆雷知道商宁秀在阁楼上看他,一直没作声,刷了一会后见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便回头道:“躲那上面做什么,下来看啊。” 商宁秀手肘撑在二楼走廊栏杆上,这个位置视线隐蔽,除非走到正前方来,否则两侧都被挡住了没人能看见她,她手掌撑着自己脸颊,“我不,下去被人看见了,我就在这。” 穆雷刷完了桑格鲁后将它牵去一边晒太阳,换成云母接着洗刷。 商宁秀盯着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你的薄荷叶是不是吃完了?” 穆雷是有生嚼薄荷的习惯的,每回跟她接吻嘴里都有淡淡的气味,昨天晚上亲她的时候没有味道了,商宁秀很容易注意到。 “是完了,你想吃?”穆雷抬头看了她一眼,“鸣望关里还没碰上有卖的,换地方之后买给你。” “我不吃,嚼一嘴的草。”商宁秀从怀里摸了个小盒子出来,拿指甲在上面敲了两下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朝他丢了过去,“给你。” 穆雷轻松接住后打开看了眼,是新鲜的薄荷叶,整整齐齐叠在里面,男人笑了,勾着唇角看着她道:“什么时候偷着买的?” 商宁秀嘁了一声:“什么偷着买,我看到花园里种了,早上摘的。” 穆雷的笑意更深,笑得十分开心,抬头眼睛看着她时对着盒子亲了一下,就好像隔空亲了她一样。 男人将盒子收进怀里,回头朝后面看了一圈,然后诱哄道:“这又没人,下来呗。”他将刷子丢回桶里,朝她扬高手臂展开道:“就从这跳,我接着你。” 这小阁楼确实不高,穆雷自己的个头摆在那,再加上手臂往上扬着,其实跟商宁秀之间剩下的距离就没剩很多了。 她往下看了眼,稍微有点心动,又往周围看了眼,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没人。 穆雷:“真没人,下来吧,来。” 商明铮最先看到的是站在院子中央的大白马云母。 他人都已经过去了又再折回来重新看了眼,拧着眉头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了。 但是这种银白色的朔北雪原本就已经十分罕见了,再加上屁股上的那些梅花印,可不就是云母吗? 院子里还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里面确定是有人的。商明铮跨了进去,往里头走去看了眼,就看见一个肩宽背阔的强壮男人站在阁楼前扬着手臂似乎是要接什么东西,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穆公子,你在这。”柳湘宜看见穆雷后就往里头又看了眼,刚才她和商明铮去了西厢小院没看见商宁秀,侍女们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请问今日可曾见过舍妹?” 商宁秀一只脚都已经踩上围栏了,听见声音手忙脚乱地缩回去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她往后走了点露了个头出来往外探,柳湘宜便终于瞧见了她,“秀秀!快下来,官人回来了。” 院子中间的两个高大的男人就这么隔空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动,场面一度陷入微妙诡异的境地中。 “大哥!”商宁秀提着衣摆一路从楼梯上小跑下来,满心满眼皆是激动,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商明铮的注意力被妹妹吸引,这才终于从穆雷身上挪开了。 “秀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让大哥看看。”商明铮抓着妹妹的手臂将她原地转了一圈,“阿湘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旁边的穆雷意味深长地盯着这一副兄妹相相认情深的画面,舌尖在上颚扫了一圈,指尖慢慢揉捻了几下,心里慢慢盘算着。 商明铮也注意到了男人的目光,他偏过头朝这边看了眼,眼角嘴边的所有笑意一起消失掉,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穆雷,淡声先询问关系:“这位是?” 商宁秀发觉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了,怎么一见面就有种若有似无的敌对意识,她不明所以,在穆雷和自家大哥之间扫了眼,还是先开口介绍道:“他叫库穆勒尔,是他在盘城救下了我。” 商明铮的反应比商宁秀预料之中的要冷淡许多,男人闻言后,勉强沉声朝他道:“多谢相救舍妹,待我修书回禀父母双亲,再奉上谢礼。” 疏离感十足。 “谢我收着,礼就不必了。”穆雷回了一句。 商宁秀不是傻子,不想让这不对盘的气氛再接着深化下去,也不想大哥接着追问他这句话的缘由,赶紧仰头岔开了话题:“大哥你受伤了?前线伤的吗?” 商明铮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柳湘宜点头道:“官人在军队里练兵,难免有所磕碰,我会注意冰敷处理的。” 听见这话,穆雷也轻微地扬了下眉梢。然后男人便转身接着给云母洗澡了,并没有要再接着参与他们话题的意思。 商宁秀见他如此懂事,心里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跟商明铮回屋说话去了。 之前柳湘宜问过一次商宁秀这半年来的经历,她避而未答,柳湘宜是个通透的人,她所谓的‘一言难尽’基本也就能猜到几分了。 对于女儿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已经提前跟丈夫提过醒了,商明铮沉默许久,更多的还是心疼。是以现在二人言语皆是有意识的避开了有关她失踪那半年的事情,只与她寒暄了几句身体,剩下的便是柳湘宜来给兄妹二人说着他们未曾归家的这半年,家中发生的一些大小事宜。 商宁秀感觉到兄嫂的照顾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轻轻落了地。 虽然昨天碰见柳湘宜的时候,大嫂那激动开心的反应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夫妇一体,大嫂的态度很大程度就代表了大哥的态度。但即便如此,在真正落定之前,她心中也仍免不了有所忐忑。 商明铮双掌撑着膝盖,靖州城久攻不下战事吃紧的关口上,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他笑着起身,“秀秀回来这是大喜事,我这就修书给父亲母亲。” “诶大哥,你等一会,等一会……”商宁秀急切跟着起身,却又不知道该接下来该说什么,踌躇一番后才小声道:“先别告诉父亲母亲。” 商明铮不解:“为什么?” 商宁秀低着头不吭声了,她总不能说已经见过父亲了,但他想把自己给软禁起来吧。 柳湘宜心思细些,一看妹妹这模样就猜到几分她是有些紧张父母双亲的态度,便走到自己丈夫身边去将他又推回了座位上:“官人何必这么着急,现在修书平白让公爹婆母挂念,正值战事吃紧呢,倒不如秀秀亲自回去时候一次性给他们一个惊喜。” 商宁秀顺势点头附议。 商明铮是个粗人,听着觉得在理,便也没有多想,点头道:“也好。” 入夜,柳湘宜早就让厨房备好了酒菜,算上那位于妹妹有救命之恩的穆公子一起,四人好好吃上一顿饭。 主屋里,柳湘宜接过侍女手中的舒适常服,伺候着给商明铮更衣,准备赴宴。 “阿湘,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男人垂眸看着自己妻子姣好的容颜。 “官人想不明白什么?” 商明铮回忆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你白天也看见了吧,那个异族男人张着手臂准备接什么,对着上面还在笑。结果后来下来的,却是秀秀。” 柳湘宜抬头看了眼,又接着低头给他整理衣服,笑着道:“这有什么,听说关外异族热情奔放,或许这是他们之间表达友好的方式吧。” “表达友好?”商明铮显然觉得不太像,摇头道:“我其实心里挺矛盾的,按你说的,秀秀怕是在外颠沛流离遭了什么罪,让我不要一见面就询问其中细节,这我能理解。可秀秀说那个男人在盘城就救了她,要如果说是她这半年受了谁的欺负,那个男人的嫌疑最大,对不对?” 柳湘宜点头:“是这么说。” “那就很不对啊,照说都已经见到我们了,她该有底气了,刚才怎么没告状呢。”一直没等来妹妹哭诉的商明铮非常不理解,一直低头瞧着妻子的神情,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阿湘你都不奇怪的吗,怎么这么淡定?” 柳湘宜被他抬起了头,笑了一声道:“官人,你看不出秀秀喜欢他吗。” “……”商明铮的表情卡住了,“不可能,那样一个莽夫。” “怎么这样说人家,那位穆公子确实是人长得高大了些看着有股悍劲,初时瞧着确实有点怕人,但仔细看看,也算是仪表堂堂的,再说了,与人相处看的是秉性德行,官人不好以貌取人的。” “他有德行?”商明铮气得抬起手臂往门外头指,嘴角和被马蹬了的胸口都还在疼着,那男人那副欠抽的德性他到现在想起来还牙根痒痒。 柳湘宜稍微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这不该是初次见面该有的敌意,“官人你们之间,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了?是有什么过节?” 商明铮不说话了,气势立马掉了下来,抿嘴道:“没有,不认识。” 柳湘宜也没再追问,给他系好了腰带,只笑道:“官人比我更明白,妹妹从来就不是个软糯不敢说话的性子,她若没开口,无须担心太多。” 81 修罗场 “老子的妹妹你也敢动!!”…… 晚宴设在了偏殿的小澜厅。 戌时左右, 商宁秀屏退侍女,独身等在偏殿入口前徘徊。 她冷落了穆雷一下午,进去入席之后肯定又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的, 看在他之前那么懂事没在兄嫂面前乱说话的份上,她决定在这等一等他,见上一面。 可左等右等人也没来, 她拉过一个路过的女使询问, 才知这小澜厅原是有两个入口, 还有另一个在另一头,说不定他们其实都已经在里头了,就她还在外头傻等。 于是商宁秀便也进去了。 行至一处拐角,她忽然被侧面一股大力扯进了隔间隐蔽的小角落里,掐着腋下拎高坐在了装饰木柱上,后背被抵上了墙壁。 这种手法不用看也都知道是谁了,商宁秀没太紧张, 就最初那一下被惊到了,很快就回过劲来, 正好这时男人的脸也压过来了, 她被抬高了下巴,亲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湿润的吻。 穆雷扫过齿间与那丁香舌, 没亲很久, 最后含着她的唇瓣嘬了几下便放开了。 商宁秀有点紧张,旁边就只有一个屏风,将将好只够挡住穆雷的头顶, 虽然除非是庄子里有比穆雷个头更高的人从外面路过,否则从外面应该是看不见,但这到底是不太有安全感。 商宁秀微微塌着腰, 不轻不重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有些嗔怪道:“你在这干什么呢。” “等你啊,我有话要跟你说。”穆雷翘了翘唇角,然后指腹在她额边摩挲了下,收了笑意稍稍有些正色道:“我改变主意了。” 商宁秀转了转眼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男人双掌轻握着她的一双小臂,就这么半搁在了她腿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懂你意思,是想循序渐进,我觉得可行性不高收效也低,而且你是打着以后少见,甚至是几乎不见家里人的想法,才想出来的这个招吧。秀秀,我不知道你父亲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有了这种想法,但是,也别太悲观了。” 商宁秀跟他对视着,稍微抿了下嘴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以后都见不着家里人的,但我也不会每次都答应你做戏。既然如此,与其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穆雷握紧了她的手臂就像是在防止她有所退缩,指腹一边慢慢揉着打圈安抚,“说好了,这一步是给我来跨的。” 商宁秀后背靠在墙壁上,即便是坐在了木柱上她的视线仍然要比他矮上一截,她抬头被他注视着,眼神温和却坚定,她听出他的强势了,心中有所紧张的同时,竟是还发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高兴。 对,是高兴。 尽管很少,尽管被各种忧虑和考量给层层压住,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穆雷第二次对她强调这句话,头一回是他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他并非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人,承诺了的事情,就是会做到。 商宁秀悄悄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询问道:“那你是准备要做什么?” 穆雷笑了,知道她默许了,男人拿掌心揉了下她的脑袋,道:“这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行。” 商宁秀还是不放心,怕他乱来,接着叮嘱道:“你可别乱说话啊,我们中原和草原上的习俗天壤之别,你不要吓着我大哥大嫂。” “哈哈,放心吧,中原人又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容易被吓着。”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小澜厅的时候,商明铮和柳湘宜已经入座了。 因意义特殊,席面满满当当摆了十六道菜式,柳湘宜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照顾场面很有一套,一开始还是宾主尽欢没什么问题,后面两个男人开始喝酒后,气氛就慢慢跑偏了。 商明铮让小厮上的是中原最烈的酒,不好入喉,后劲也大。这种酒在百姓民间喝的人少,但军营训练条件艰苦,往往更加喜欢这种带有剧烈刺激性的东西。 二人显然有拼酒的意思,话说不上几句,你来我往的酒倒是已经灌了好几盏子下肚去。 刚才在那隐蔽昏暗的角落中,商宁秀承认自己确实是被他那算不得多深情但却很有力量的几句话给撩拨得有些被情绪冲了脑袋,才会鬼使神差的没有出言阻止他。 但现在她冷静下来些许,再瞧着眼前这两个拼酒的大男人,又打了点小小的退堂鼓。 商宁秀有些坐立难安,穆雷的性子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雷厉风行莽着一股冲劲,她吃不准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想到这,商宁秀有点后悔了,她捏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茶企图压下心慌,按照穆雷的行事风格,该不会等会直接就拉着她在他们面前往下跪,说些什么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鬼话。 她被自己的想法噎住了,那场面光是想象一下都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于是乎,有了这个心里防备,只要穆雷稍微动一下有了一点苗头,她都十分警惕。 一顿饭吃得接近消化不良,商宁秀担惊受怕了好半天,结果穆雷却一直并未有什么动作,就真的只是光在喝酒罢了。商明铮灌他的都来者不拒,喝了有十来盏之后,两人的面色都开始有了明显泛红,商明铮觉得闷热,起身去如厕透气,那阵仗,大有几分回来了还要接着再战的意思。 柳湘宜是个明白人,自然看得出这两个男人不声不响的是在干什么,随便找了个由头脱身,便也追着商明铮后头一道出去了。 桌子上只剩下了商宁秀和穆雷两个,屋里的女使全都低眉顺眼垂头站在墙角,商宁秀扫了眼,趁机和穆雷凑近了些。 男人的眼神多少也是有些微醺犯懒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身上,瞧着她主动靠近过来。 商宁秀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穆雷就先扯着唇角开口道:“你刚才在紧张什么呢,是怕我干什么?” 商宁秀装傻:“没有啊。” “少来。”穆雷笑了一声,懒散道:“老子一动你就哆嗦,以为我没看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家暴过你。” 原本男人确实是准备在席间干点什么的,但是商明铮上来就灌酒,他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只是这么个牛饮对吹的喝法下来,即便是酒量再好的人多少也是有三五分醉意的。穆雷不想跟个醉鬼掰扯正事,不管得到的是个什么结果,酒醒之后都难保那厮不会装傻充愣赖账。 这事既然他决定了要捅开了说,那便是要一次性到位。 商宁秀闻言,冲他轻轻嘁了一声,嘴硬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兄长要打也是先打你。” 穆雷眼里有了些许笑意,忽然间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点头温声道:“对,这么想就对了,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商宁秀立刻从里面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她警铃大作,眯着眼打量着他。 穆雷最受不了的就是晕吞吞的温水煮青蛙,这种不阴不阳的暗刺对他来说,真没有挨顿揍痛快。所以他知道现在有必要做些什么来刺激一下商明铮,否则这个‘救命恩人’的头衔一直在前面梗着,这态度不破就不能立,反而麻烦。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沉声安慰道:“知道吗秀秀,就像你手掌的那个伤口,要挑开了要当断则断才能慢慢长出新肉愈合,闷在里头不声不响的,就只会发炎坏死。” 商宁秀忽然好像从他眼中意识到了些什么,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抚。 “你想干什么……”她心里发慌掉头就想跑,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危险的关头跑来惹他一下自投罗网,但是已然来不及了。 外头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被穆雷掐了后颈顺势捞了回来,抱在怀里盖章似的,紧紧熨帖,当着所有人的面,嘬了响亮的一口。 门口的商明铮夫妇陷入了呆滞中,被他箍着的商宁秀也同样陷入了呆滞中。 “你他妈在干什么!”酒劲加上怒火,商明铮脸都气红了,冲上去就是气势汹汹的一拳头,直接就将人打得后退两三步。 “老子打死你个狂悖之徒!!” 穆雷怕商宁秀被波及,早在对面的男人冲过来时就已经将她推开了,他挨了打也不还手,商明铮是气糊涂了,一拳过后到处去找鞭子,最后从自己腰间抽出来往地上用力一抡就要抽他,柳湘宜这急促的鞭响给吓了一大跳,惊叫之余赶紧使唤小厮上去拉架分开他们。 但寻常小厮怎么可能是这两个壮汉的对手,暴怒之中的商明铮牛都拉不回来,甩开两个小厮接着往前冲:“老子今天不抽死你个王八蛋,老子的妹妹你也敢动!!” 穆雷沉声站在那一动不动,身上挨了两道极重的鞭子,周围拉架的小厮也惨遭连累,一时间屋里哎哟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摔了一地的人。 商明铮又是高高扬起手臂,柳湘宜见状赶紧冲了过去拦在他身前,她害怕被鞭子误伤缩着脖子紧闭着眼,紧紧抱着丈夫的腰身。 “大嫂!!”柳湘宜冲上去的时候商宁秀都被吓坏了,生怕那鞭子收不住,商明铮自己也是大吃一惊,赶紧单臂将她紧紧护住,另一手松开直接让鞭子脱手飞了出去,“阿湘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官人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伤了和气。”柳湘宜喘着气睁开眼,心里一百个知道危险,但也必须这么做,一旁的商宁秀再怎么着急也是没有这个立场去劝架拦住哥哥的怒气的,这件事只有她能做。 “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官人你先别生气,让他们解释。” 一边说着,柳湘宜一边赶紧回头跟商宁秀使眼色,商宁秀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要出声,结果才刚一张嘴,话音就被穆雷给一声盖过去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商明铮的气焰原本在柳湘宜这稍微回落了一点,一听这话人都要气麻了,撒开柳湘宜的手就要冲上去踹他。 柳湘宜死死抱着被带着跑了两三步:“秀秀你还愣着干什么,先把他拉走啊,都先冷静一下。” 显然柳湘宜这是缓兵之计,穆雷却并不愿意,沉声道:“多谢大嫂好意,但男人之间的事情,有些时候只有拳头才能解决。” “王八羔子你他妈管谁叫大嫂!?”商明铮彻底爆炸,指着他怒目圆瞪火冒三丈。 柳湘宜拦不住索性也就不拦了,她现在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也活该挨顿打。 彻底失去理智的商明铮挣开妻子之后往前冲上去一脚把穆雷踹翻,他后背撞上桌子,满桌菜肴连着原木桌一起倒飞出去摔了满地。 商明铮这一脚不遗余力,但对方却是完全的不还手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商明铮深知这个男人的力气有多大,骑在他身上拎着人的衣领子,怒冲冲道:“不还手是吧?你还自认身份美上了,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了,老子就这么一个妹妹绝不可能让你给糟蹋了!” 商明铮扬起拳头就要往下砸,商宁秀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上,说时迟那时快,屋外人未到声先至:“将军!!军情急报!!” 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风风火火冲进来,看见满地的小厮打滚,侍女缩在角落里不敢动,杯盏满地狼藉,自家大将军正怒火中烧骑在一个男人身上挥拳头。那副将没料到屋子里会是这样一副人仰马翻的场景,气喘吁吁站在那不知该不该继续说,整个人多少有些发愣。 商明铮只来得及打了一拳头泄愤,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因为私事影响公务,男人回头厉声喝道:“说话,哑巴了!” 吼出来之后理智才终于有些回到了身上,立刻又改口道:“等会!跟我来。” 商明铮咬着后槽牙起身,气得舌头打结,指着地上的穆雷烦躁道:“先把他给老子关关关关起来!” 周围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厮们愁眉苦脸,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不敢上前靠近这个雄壮的男人,但又不敢不听主子的话,好在这个时候柳湘宜做主开口解救了他们:“都下去吧,受伤的自己去找管家领医药钱。” 穆雷躺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挨了打的下颌骨,撑起上身来瞧了眼商明铮摔门离开的背影。男人深知刮脓疗伤就是得一回清理干净的道理,不上不下的拖着是大忌。 柳湘宜一辈子斯斯文文,从没见过穆雷这种人,她拧着眉头刚想告诫几句,她刚才帮他并非承认他的身份,不可打蛇上棍借机改口。 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口,居然看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居然是一起身就直接又冲到隔壁去了。 “……”柳湘宜目瞪口呆。 她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商宁秀,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然后她就看见妹妹满脸抱歉,有点难为情地对她勉强假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好像在说,见笑了。 隔壁的屋子里,副将对商明铮禀报着军情,他们的斥候探到了夏军的踪迹,在靖州城外飞定桥以东。 飞定桥横跨靖州护城河,贯穿东西两侧,是从关内攻入靖州的唯一道路。 桌子上铺着副将带来的地图,上面以红朱砂标注着几个重要位置。商明铮之前喝了酒后发了一场大脾气,气得头皮发麻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双臂展开撑在地图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将军,咱们的大军在东面扎营,夏军之前一直都是死守不出的,此番行为,必有奸计。” 商明铮几个深呼吸飞快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冷静下来,重新看了一遍地图上标注的几个位置,扬手正要说话,外头穆雷就哐当一声破门而入,大跨步的迈了进来。 商明铮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来气,刚刚才稍微按下去的情绪又再冲上脑门,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给老子滚出去!老子现在没工夫收拾你,来人,把他拖下去!” 穆雷从来也不是个善茬,随手松了把衣领子让被他掐红的脖子能好受些,阴沉着眸子道:“家事暂且放一放,赶紧把你的公事解决了别他妈浪费时间。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冒险过桥么?” 商明铮危险地眯起眼,穆雷随意呸了口血沫子,道:“他们估计是被赖子缠上了。” 另一边,商宁秀和柳湘宜在隔壁坐着,满地的狼藉残骸还没收拾,小厮女使已经都被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商宁秀心里在打鼓,生怕隔壁又再打起来,竖着耳朵听了许久,还好并没有传来什么明显的动静。 柳湘宜见她这副模样,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商宁秀抿着嘴没作声,柳湘宜叹了口气,又接着问道:“秀秀,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可是陛下亲封的昭华郡主,昭华二字乃是公主才可用的封号,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别说是那国公府的嫡子,即便是天家的皇子你也是嫁得的。” “公爹婆母也不会舍得你跟着如此一个外邦人远嫁受苦,若是父母家人不同意你同他一处,你预备怎么办呢?若是你因此弃了郡主身份,你又是否足够了解他的为人秉性,如果没了这层荣耀尊贵的身份,他是否还会待你如初,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柳湘宜原本并没有想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在她看来,妹妹若是因着救命恩情,起了慕强之心,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现在已然闹成了这个样子,有些话,她就必须先说出来让商宁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秀秀,这条路,为之付出代价的,只有你。” 商宁秀低头靠在椅子里,沉默了半晌后,慢慢开口道:“嫂嫂,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我没有想过以后的这许多,也不知道若真如此路该怎么走。” “……但是我想过,如果我回到了鄞京,换了一个人,议亲,生子,相敬如宾,安稳度过这一生。” “……只是那样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商宁秀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裳上的绣纹,“所以吧,其实我挺矛盾的,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雾太大了,我看不清楚后面的路。” 隔壁的几个男人久久的没有动静,待到终于听到有人出来的时候,商宁秀悄悄凑过去看了眼,但是不过就走廊间一个拐角的距离,等她过去的时候,人已经都走完了,只剩下了一间空屋子。 穆雷跟着商明铮一起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跟她打,这一走就是整整三日不见人影。 商宁秀担心他会不会是被大哥带回军营去关押起来了,但她在这庄子里也探不到更多的消息,只能跟大嫂打听。 柳湘宜告诉她,他们必定是碰到了什么很紧急很棘手的军情,商明铮走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跟她多交代什么,只让门口看门的小厮给传了个话,让她们安心在家候着。 柳湘宜握着商宁秀的手宽慰道:“官人虽然生气,但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那人是救过你的命,即便是再大的罪过,他不会真的伤了那人性命,别担心。” 战事告急,商宁秀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赶去军营分大哥的心,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待在家里等待。 这几日的时间过得分外漫长,白天与黑夜都是同样的难熬,商宁秀完全静不下心来干别的事,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本就清瘦的身子又再单薄下去了些。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到了第三日的晚上,夜深人静之时,风把窗户吹开。 夜风微凉,吹动床沿纱幔,商宁秀抱在云被里一动不动,她听见声音了,但不想起来关窗,也不想拉传唤铃。 直到那窗户竟是自己又被关上了,商宁秀这才睁开眼。黑暗之中,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探过去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男人将她搂进怀里,第一时间就摸着手感不对劲,拧着眉头问道:“这才几天,怎么轻成这样,你是不是三天没吃饭?” 商宁秀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粗粝的大手在身上一路游走检查,摸了好一顿,她才回过神来确定真的是他,睁大眼睛喃喃道:“你回来了?” “事还没完,我提前搞定了抽了一个时辰出来回来看看你,一会就走了。”穆雷往她嘴唇上亲了几下,“忙完了就回来,再等我几天。” “你在忙什么?你这几天都是和我大哥在一起?”商宁秀在自己肩膀前找到了他的手,无意识的抓了几根手指在掌心里握着。 “嗯,他们碰到棘手的事了,帮他一把。我跟他说了,家事私人恩怨可以先放一放,赶紧把他的事了了,才有功夫回来说我们的事。”穆雷的手指被她握着,也没动,就拿拇指慢慢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商宁秀听出来了,他并不是想要挟恩图报来换取商明铮的感激与好感,他真就只是想抓紧时间,赶紧把麻烦事解决了,好让商明铮有时间有精力回来接着掰扯家事。 几日不见的担心忧虑终于在见到他的时候落回了实处,她躺在穆雷臂弯里,鼻子有点酸,眼眶也湿湿的,男人的两只手都被她抓了几根指头,也没想着抽出来,见她泪汪汪的,便直接低头下去亲了两口,用嘴唇亲掉了渗出来的眼泪珠子,“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商宁秀也不想哭,压下鼻梁的酸涩,尽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但嗓音多少还是受了点影响,一开口有些发软:“他踹你那脚看起来好重,你吃药了吗?” “还好,你看着吓人,我自己有准备也没有真的结结实实挨上,皮外伤好养得很。”穆雷笑了一声,“他是你大哥,打一顿也是该我的,要我有这么个漂亮水灵的妹妹有天带个男人到我面前来,老子也要想方设法刁难他。而且你大哥也是个敞亮人,算是挺对我路子的。” 穆雷年轻气盛又血气方刚,他的爱意永远夹带着浓重的欲.念,有多想见她就有多想亲想抱想狠狠地占有,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凑下去,“不哭了,让老子好好亲一会,馋得慌。”嘬了两下后又道:“我胡子冒出来了点,没空刮,我轻点亲,行吗。” 他说话的间隙,商宁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抬高下巴,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嘴唇。 82 夜深 “他找他媳妇,我找我媳妇。”…… 她的体温没他高, 亲上去的时候温温凉凉的。 商宁秀印在男人的唇上,穆雷心里的念头翻江倒海,但仍能稳住不动, 绝不打扰媳妇这难得主动的一回亲吻,他配合地张开嘴,期待她能快些进入他的领地。 商宁秀闭着眼,搂着他的脖子辗转吮吸, 舌尖往前探出,如他所愿,在她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中探索着温烫与灼热。 不过接个吻,穆雷出了一身汗, 尽兴又畅快,他唇边的笑意压不下去,时时刻刻就那么挂着, 心满意足在她脸上眼睛上一下下亲着,把人紧紧抱着平复呼吸,可惜道:“要不是后面还有要紧事老子不能泄劲,真想现在就死在你身上。” 商宁秀靠在他怀里, 仰头问道:“你是在帮我大哥打仗吗?” “算也不算吧,之前咱们在关外不是设计让巴蛇去劫了大夏粮车还记得吗,两伙人咬上了。”穆雷轻声笑道,“赖皮蛇别的本事没有, 但是打一巴掌就跑那可算是老行家了,他们没有大本营也没有多少装备物资,轻装上阵,骑着马跑得又快,夏军没碰见过这种赖子, 烦死了吧要。” “七万大军都没能拿下来的靖州城,巴蛇才几个人,居然能起到作用?”商宁秀多少是有些吃惊的。 穆雷看她这副表情,勾唇道:“知道草原上最难缠的动物是什么吗?狼群能用火驱赶,蛮牛力气大但速度不快也不聪明,即便是毒蛇,也只是敢在有人凑近的时候拼命一击以求自保,并不会主动进攻。但是如果你对面碰到的是胡蚂蜂,那就只有掉头赶紧跑的份了。” “小而灵活、记仇、睚眦必报、疯狂不怕死。”穆雷如是形容着,“看起来好像就那么一点点伤口,但多蛰几下,也是很疼的。尤其是他们抢的是军备和粮食的情况下。” “……我怎么觉得你形容的这个,巴蛇原来这么厉害的吗。”商宁秀曾经见识过巴蛇袭击伽蓝部落的阵仗,虽然确实是机动性战斗力都很强,但要说想要在数量相差如此悬殊之下跟正经军队相抗衡,她始终觉得不太能理解,“就算是他们有獒犬,那狗的数量也终究有限啊。” “如果是以前的巴蛇,那确实应该是很难做到的。这也就是我这几天在忙着的事情。”穆雷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已经找到点眉目了,他们躲在山上沉寂了一整个冬日,是在偷着弄出了一种很新奇的武器,一个黑色的什么玩意,杀伤力很强,所以夏军猝不及防吃到亏了,他们的节奏多少是受到影响了,正在想办法怎么甩掉这个沾上来的狗皮膏药。” “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我也想尽快搞搞清楚,不然这些赖皮蛇闹完了中原人再回去闹老子,糟心玩意。” 穆雷没在这里逗留许久,他压着人温存了一番之后,时辰一到,天没亮就又出发走了,临走前还拿两根手指掐着她脸颊边上所剩无几的软肉严肃叮嘱她要好好吃饭。 在这之后,虽然又是好几天的杳无音讯。 但穆雷回来这一趟之后商宁秀的状态就肉眼可见的变好了,算是能吃下东西能睡着觉了,气色稍微补回来了一些,柳湘宜看着她也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终于是等来了一点消息。 军中来人通报,带着商明铮的亲笔信求见了柳湘宜,内容是需要柳湘宜即刻动身前往飞定桥东的赤羽二营相见,带上所有算数所需的相关工具材料一起。末端还多备注了一句,原本夫人千里迢迢前来相助是该他亲自来接的,但军务缠身实在抽不开时间,还望阿湘见谅。 柳湘宜接到信后便着手准备出发了,也带了商宁秀一起,只是商宁秀顾及着消息可能会传到父亲那里去,不愿意对外透露自己的身份,便和大嫂做了请求,对外只称自己是她娘家的妹妹,侍女小厮也只知道称呼她为秀姑娘。 从城郊庄子到赤羽二营之间有二十多里路,骑马很快,但柳湘宜是文臣女并不会骑马,商宁秀便一起陪她坐的马车。 鄞军鏖战已久,所有人都是凭着一股‘拿下靖州最后一战’的精神头在坚持苦熬着,众将士都是许久未曾归家相见亲人,即便商明铮此番是有正当由头需要夫人助战,也还是不好太大张旗鼓影响士气。 柳湘宜的车马是从不起眼的偏门进去的,商明铮放下军务亲自出来相迎。 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商明铮心疼妻子妹妹坐马车颠簸许久,便说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营帐,今日先歇息,明天一早再去飞定桥下相看。 柳湘宜瞧了眼日头,说道:“现在往夏日走了,日头还有一会落呢,若是那地方离得不远,我想今日先去瞧一瞧,也好心中大致有数。”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商明铮笑着应下:“好,我跟他们交代几句就来。” 飞定桥是大鄞境内一座相当有名的大桥,由船桥巨匠墨辛大师亲自设计,前后耗时十余载竣工,除了其承载的重要作用之外,那叫人叹为观止的恢弘造型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了。 商宁秀和柳湘宜都是第一次看见飞定桥,即便是远远地在马车里瞧着,也都是忍不住一番赞叹。商明铮带着她们沿着青石路往下,一直去到了最下方河沟的位置。 飞定桥下有五十多根桥墩,矗立在奔流湍急的护城河中。 “就是这里了。”商明铮勒马停下,对柳湘宜道:“我想知道的是从这个位置,到对面那个桥墩下面的位置,然后绕过那个地方,再去对岸的话,这中间的几段距离,能算出准确的数值来吗?墨辛大师当年留下来的图纸上只标注了一些直线距离,但我要绕的这条路不是直线,现在也没办法过桥去拉线测量。” “哦对了,还有水速,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水速是不是也能量化?就是能预估行船所受冲击力的那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商宁秀听的一头雾水,心想这种东西,果然是必须得要大嫂这位数算大师门下高徒亲自出手。 “水速可量,师父教过法子。”柳湘宜点头,又道:“但是官人刚才说的那条线路的话,我需要先看看墨辛大师的那张图纸,有几个关键数值需要知晓才好数算,我看看能不能从图纸的已知数中推一推。” 光是一个水速可算,商明铮就已经够开心了,男人咧开笑意,“阿湘你真是太棒了,帮上大忙了。” 男人目光灼灼盯,忍不住凑上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商宁秀在,柳湘宜一瞬间羞红了脸推他:“官人,别、” 商宁秀早在看见自家哥哥眼神的那一瞬间就门清了,她可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都不用等他下一步动作,就已经自觉又淡定的跳下了马车:“我下去透口气。” 商明铮哈哈笑着:“鬼精。” 这个位置相当隐蔽偏僻,在靖州城墙防守的视线盲区之下,周围长着一圈茂盛的树丛做遮挡。商宁秀刚才进军营之后就一直在找穆雷,但并没有看到他,她犹豫着想要在一会回去的路上跟大哥打听一下,又担心商明铮会生气。 商宁秀叹了口气,拿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然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穆雷激动开心的声音:“秀秀!?” 两个字,商宁秀心里一股情绪随之一起蹿上来,她急切抬头,看见了前方桥墩下,穆雷骑着桑格鲁,笔直朝她冲了过来。 穆雷靠近后就直接跳马了,两步跨上前来,开心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举过头顶,“哈哈,我的秀秀,你怎么会在这里?” 夕阳照在二人身上,也照在他们溢满笑容的脸上,商宁秀也在笑,她被他抱着腰腹举高,视线甚至一下子越过了他的头顶,她一边笑一边拍他:“啊,太高了,太高了。” “快说,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穆雷抱着她不撒手,仰着脑袋抵在她身前。 商宁秀开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哥哥嫂嫂都在后面,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连拍了他几下,“快放我下来,我哥在后头。” 穆雷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依言将她放了下来。 商宁秀赶紧拨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头发,有点拘谨地抬头看了眼,果然就瞧见商明铮和柳湘宜二人正站在马车前看着他们。 商明铮黑着脸,隔空拿手指对着穆雷点了几下,警告道:“你别以为出了点力就能怎么样了,一码归一码,别想给老子打蛇上棍蹬鼻子上脸。” 穆雷也不恼,嗤笑一声散漫道:“你个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说了家事先放着就是先放着,正事忙完了咱们再掰扯。” 商明铮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些了,朝商宁秀招手道:“秀秀,快过来,回去了。” 军帐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收拾的非常干净。 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小厮侍女各有两名,柳湘宜拨了一半给商宁秀,后来到了晚上又都被穆雷给赶出去了,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凉快去,不要进来打扰。 商宁秀的营帐和柳湘宜的离得很近,但开门方向背对着背,相互瞧不见对方。 穆雷提了刚捉来的兔子在水边剥皮清洗干净,在帐子前生火准备烤肉,商宁秀抱着膝盖蹲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就有点紧张兮兮地往后看一眼。 男人一边烤兔子一边拧眉说道:“你大嫂过来为什么没有去住你哥的主营帐,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军营里本来是没有女人的,大哥的将军大帐时常有副将出入,不方便。”商宁秀小声解释着,还叮嘱他道:“你小点声,别被我哥听见你跑来找我了。” “怕什么,他找他媳妇,我找我媳妇,管那么宽。” 穆雷不以为然笑道:“再说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说,小别胜新婚,他跟你嫂子分开那么久,你当他忍得住?都是男人,他才没工夫管你。” 商宁秀语塞,从前还未曾与男子行过周公之礼的时候,许多眼神中的深意她看不懂也从未往其他地方想过。但现在不一样,有了切身的经历,大哥看大嫂时候的眼神,那真就一个无法忽视。 她嘁了一声,笑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稍微比刚才放松了点,“就你歪理多。” “我本来今天晚上也准备回去找你的,还好碰上了,不然扑个空。”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那个什么厉害的武器,你这么快就搞清楚啦?”商宁秀有些惊讶。 “对,是一种火器,可以喷很远。”穆雷将烤好的兔肉用匕首卸下来一条腿递给她。 商宁秀的注意力全在火器上,捏着腿骨接着好奇问道:“火器?喷出去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好像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就和小孩玩的那种圆竹桶做的推拉水枪差不多的原理,可以往外呲的那种。工艺应该不复杂,把竹筒换成铜管就行,但是里面的燃料是个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穆雷睨了她一眼,催促道:“快趁热吃。” 商宁秀仍然想象不出那东西的模样,也就失了兴趣,开始慢慢小口咬着鲜嫩的兔腿。 穆雷坐在篝火边上,很久没有这么看她吃东西的侧颜了。 男人嘬了口手指沾到的油渍,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着,从雪白的脖颈到晶莹嫣红正在咀嚼的小嘴。 商宁秀感受到了那灼热的视线,慢悠悠抬头看了他一眼,穆雷勾起唇角,睨着笑着说道:“好好吃饭,今天时间多,够我折腾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军营的夜晚十分安静,除了巡逻守卫的士兵路过时有节奏的脚步声,其他的将士都是在戌时两刻准时熄灯入睡。 商明铮为了安静不受打扰,给妻子选的帐子位置是比较偏僻隐蔽的,靠着大营边缘,周围也没有住人。这一番安排方便了自己的同时倒是也方便了穆雷,两个男人在这一夜都得到了相当的餍足。 更深露重时分,穆雷怀里搂着商宁秀,忽然睁了眼。 他听见外头有动静,很奇怪的动静,不是有节奏的巡逻声。 穆雷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多年,警惕性向来很高,他屏息仔细听了一阵,捞了件衣服穿上,亲了口尚在睡梦中的商宁秀,起身开门出去了。 大营周围的一圈火把之前都是彻夜亮着光的,现在已经有两盏被熄灭掉了,影影绰绰之下,穆雷在边缘泥灰带上发现了入侵者留下的脚印。 人不多,两到个的样子,都是男人,行动还算挺敏捷的。 没过多久,一声清透嘹亮的哨响划破夜空,将大半个军营的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附近巡逻的士兵最先疾步赶来,火把成排亮起,原本视线昏暗的军营一角被大片火光照得尤如白昼。 商明铮套了一件衣服就赶出来了,循着声音找到了事发地点。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士兵了,正七手八脚将两个黑衣人摁在地上捆好,正中间还有一个高大男人正一脚踩着一个黑衣人的胸膛,那背影肩宽背阔,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里衣,光是看那高耸健壮的个头体魄都一眼能认出来是谁。 穆雷一把扯掉脚下那人的黑面罩,不料竟还发现是个熟人。 “怎么哪都能碰上你这个煞星。”地上的裴朔气得咬牙切齿,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草原莽汉回出现在大鄞军营了,还睡在这种偏僻无人的边缘地带。 “嘿,被老子克住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穆雷不以为然嗤笑了声,旁边士兵过来准备捆人,他便正好松了脚,饶有兴致道:“大晚上的从这么偏的地方摸进来,憋着什么坏呢?碰上老子今天算你倒霉。” 裴朔心知逃跑无望,张嘴准备自裁,被穆雷直接一脚踢翻了脸,血污混着牙齿和毒包甩出来,瞬间肿起来了一大片。 穆雷跟个大哥似的朝几个士兵一挥手:“把他捆结实了好好审一审,看牢了注意别让他们自尽。” 士兵也不认识这是谁,只觉得像个大人物,非常老实地拱手回应:“是!” 穆雷一转身,便瞧见了衣衫还没来得及穿太整齐的商明铮站在那,男人朝他吹了声哨子:“哟,起了。” 这轻佻且没有边界感的举止让商明铮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穆雷身上的衣服和他异曲同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才从脱干净了的状态随便捞了一件套上的。 而这个距离,这个时辰,他是才从哪个帐子里出来的,不言而喻。 商明铮沉默着,穆雷又看着他朝地上的人扬了扬下巴,“给你逮了几个溜进来小毛贼,夏军的什么校尉来着,具体为何而来的你自己审吧,我回屋接着睡觉了。” 一听到大夏校尉几个字,商明铮的表情变了,注意力很快从穆雷转移到了裴朔神身上。 地上的裴朔被穆雷刚才那一脚给踢得够呛,满嘴的血腥染红了牙齿,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被两个士兵架着,狰狞着一张脸道:“库穆勒尔,你们草原人也要来掺和中原的事,呵,你之前怎么说的,那般慷慨陈词,没兴趣搅和中原战争,我大夏的招揽你不应,结果现在又跑到这儿来,你究竟什么意思?” 这句话足够让商明铮听明白里面的重要关节了,大夏曾经想过招揽草原人,但没能成功,男人对于敌军的奸计受挫心里相当爽。 夏狗烧杀掠夺行径为天下人所不齿,商明铮刚刚打好腹稿准备帮穆雷嘲讽痛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高大的男人就已经不耐烦道:“老子乐意,关你屁事。” 商明铮清了清嗓子,点着头,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吧,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你为了个女人,与我大夏为敌,可想过以后?”裴朔狞笑着,情绪激动之下什么话都能往重了去说:“若有一天战火牵连到了草原上,你就是你们民族的大罪人,一切都是由你而起!” 穆雷一向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他赶着回去搂媳妇睡觉,但这男的叭叭个没完太讨嫌,穆雷一边往回走随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要真有那么一天老子就一刀子捅进你们皇帝的喉咙管里,然后告诉他就是因为你这王八犊子欠抽。” 不得不说,穆雷这张破嘴自己撞上是恨得牙痒痒,但换成在旁看着他这一套匪劲去怼敌人,哪哪都得劲。商明铮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几句话,双臂环胸没吱声。 裴朔见他要走气不过剧烈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叫道:“你还能嚣张多久?他们可是想把昭华郡主嫁过来和亲的,拿不下靖州你以为那老皇帝还能硬气多久?你还在那傻狗似的嗷嗷叫,哈哈,到时候你媳妇坐花轿,你在前头给她开道、噗——” 裴朔话音未落,便被商明铮一拳头再次被打吐了血,伤上加伤,这一次是连挣扎说话都做不到了,男人捶着脖子干呕了好几下,血和涎一起在地上滴出凌乱的形状,陷入了昏厥。 商明铮脸色阴郁,一言不发站在那陷入了沉思中,被火光衬着的侧脸看起来有种阴鸷的可怖。 穆雷听着裴朔昏迷前的那段话,扭动着脖子,神情危险质问他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你妹妹,你们想用她来做交换?” “闭、嘴。”商明铮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我妹妹早就死了,记住,她死了。” 83 鄞与草原 “呸,臭不要脸。”…… 当天夜里, 商明铮披星戴月骑着快马直奔赤羽一营,求见了坐镇大营的大鄞二殿下,裕亲王,宗政珏。 商明铮不是第一次在夏军嘴里听到‘和亲’这种字眼了, 上一回也是在阵前, 但当时他并不知晓秀秀还活着, 只当是对方的蓄意挑衅,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这是第二回。空穴不来风,他不能再马虎忽视过去, 须得赶紧求证。 将军帐中, 宗政珏还在对着缩略版图思考着战略, 近卫通报后将商明铮领了进来, 随后再退守出去。 “明铮,怎么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宗政珏和商明铮是战场上过命的关系,私交甚好,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相互也不太讲究礼数,男人抬手示意让他坐下说,自己也坐了过去。 “殿下。”商明铮却是不肯坐,他站在宗政珏面前,神情肃穆认真,正在提壶倒茶的宗政珏察觉到他不对劲, 愣了一瞬后讲茶壶放下:“有话但说无妨。” “此事还请殿下如实答我。”商明铮直言道:“可曾知道陛下是否动过与夏和亲的念头?” “什么?”宗政珏表情变了,不可置信的拧着眉头,哗地一下站起身,“你再说一遍。”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等不到商明铮的回答, 宗政珏就已经等不及追问着,“你从哪听到的这个消息?老侯爷说的?” 商明铮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蹙眉问道:“殿下何出此言,跟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宗政珏叹了口气,商明铮是他过命的好兄弟,这件事情没有瞒他的必要,便开口道:“日前我收到母妃从宫中来的飞鸽传书,她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事的时间应该是在数月前,父皇曾私下召见过一回老侯爷,节点正好在第二次遣使与大夏交涉的时候,那时候刚过完春节。” “母妃说,按照她的猜测,父皇老早就动了求和的念头,但夏军一直未曾回应,所以父皇也一直愁眉不展。后来第二次使臣回报之后,陛下龙心大悦,那日未央宫里当差的所有下人都得了赏赐,但拿高兴且就只持续了一日罢了,当天夜里他就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了。” “母妃原本并未在意,以为只是偶然,直到前几天她探到了老侯爷曾被召唤进宫与圣上密谈的这件事,时间正好与父皇身体抱恙一病不起那时候吻合。” 商明铮的眉头越皱越深,已然猜到了些什么,“所以霖妃娘娘的意思是?” “明铮,你还记得老侯爷是什么时候给你妹妹正式发丧的吗。” 一句话,商明铮心存的侥幸彻底破裂,他哑着嗓子,艰难道:“正月十五,元宵节。” 那时他远在边陲,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那时他还相当不解,为何父亲寻找妹妹这么长时间没放弃希望,却非要赶在年关的最后一天,着急火燎地发丧。 “那日的使臣回报带回来的消息很可能就是夏军同意了和亲,但指明了只要昭华郡主,又或者说是父皇一开始递出去的人选原本就是你妹妹,所以才会有了老侯爷赶着发丧,盖棺定论。” “母妃信中还说,父皇前些时在床榻之上还草拟了鄞京诸多贵女的名单,看着像是想要换人,但这事就一直没了后文,大约是夏军那边没有同意。人死不能复生,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也就没有着急告诉你。” 宗政珏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想,他沉声问道:“明铮,可为何你今日会忽然提及此事,还要踏夜而来着急求证?” 商明铮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他疲累地坐在了椅子上,手肘撑住膝盖往前垂着身子,“秀秀没有死,她回来了,我也是这几日才见到她的。” 这个消息对商明铮而言的打击巨大,不光是因为自己唯一的亲妹可能会被当成战争的牺牲品献祭出去,也因为他太明白陛下与太子的想法,他们并不愿意打仗,朝堂之上半壁江山都是主和的。他们言之凿凿冠冕堂皇,可以割地,可以赔款,钱财乃身外之物,但百姓饱受战火屠戮,需要休养生息。 现在所剩的这点子战意,全是被局势所逼之下的无奈之举。 靖州端的是易守难攻,如此久攻不下,一旦他们有所松懈,夏狗随时便可能蓄力反扑。 这种节骨眼上,如果求和的关键人物出现了,昭华郡主一旦露面,被陛下太子知晓,不止商宁秀在劫难逃,眼下苦战而来的局面也会直接被动崩盘。 失踪半年回归丢了名节算什么,只需斩杀所有知情者,再给这半年时间编个由头便可,为求达到目的,手段多的是。 宗政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要比商明铮平静一些。 良久之后,男人才重新恢复了呼吸的节奏,一股郁结堵在心口,他淡淡道:“明铮,知道的人多吗,你妹妹尚在人世这件事。” 商明铮抬头看他,“不多。” “把她藏起来。” “正有此意。” 宗政珏颔首,神情冷毅坚定道:“不战而败,将命运与尊严交予敌人手中,我不甘心,也绝不会眼看着他发生。所以这一仗,绝不能退。” “我早就豁出这条命去了,为社稷江山百姓而死,宗政珏无悔。” 商明铮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但也仍然觉得他这想法过于悲观,大掌在宗政珏肩头拍了一下,“我们会赢的,打赢了这场仗,我们一起回家。” 听到此言,宗政珏眼底的情绪有些松动,他淡然地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于我而言,输或是赢,都是已成死路。” 商明铮不明白他的话,直到听到了他的下文: “父皇一直不愿釜底抽薪,这个兵符,其实是我伪造的。” · 长夜已然过半。 穆雷原本是没兴趣大半夜帮着去审犯人的,但因为裴朔的最后那句话,让他不止决定自己亲自上,而且过程还相当粗暴血腥。 士兵们不认得他是谁,但瞧见过他跟主帅说话,再加上穆雷那理直气壮的命令口吻天生就自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于是尽管他身上无官无衔,这群士兵却十分听话。 漫长的折磨之后,男人问出了所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穆雷找地方洗干净了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渍,轻手轻脚回到帐子里,他将门关好,一上床就习惯性地想将人捞进怀里,然后便发现,商宁秀是醒着的。 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也不算隔了多远,她被吵醒了很正常。 穆雷总是亲不够她,方才**之时没顾得上,现在见人醒了,干脆也就捉着她的小脸掰过来,俯身下去含着唇瓣嘬了两口,慢慢尝着她嘴里的味道,亲昵贴着人的额头蹭着,“可以放心睡了,外头事情结束了。” 商宁秀应了一声,虽是闭上了眼,但穆雷能看出她状态不对劲,那是在假寐。 睡觉之前还好好的,忽然一下不对劲会是因为什么,连问都不用问。 “啧,起来,先别睡。”穆雷搂着人拿指腹又将她的脸重新转向了自己,“你刚才出去过?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商宁秀不做声,她脑后是柔软的枕,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原本是下意识的想要否认的,但在他这种温和凝视的目光中有点开不了口,最后慢慢道:“嗯……听到了。怪不得我父亲当时看见我,明明是很激动的,但却假装没认出来我,还想把我悄悄送走。” 穆雷这才满意地勾了唇角:“那你家里的两个爷们都算挺是那么回事的,你哥刚才也很硬气。” 原本在听到裴朔那句话的时候,穆雷的第一反应火冒三丈,但商明铮的反应让他消了气,才好再将矛头一致对外。 “其实早在年初那个裴朔去你们那买马的时候,他就已经跟我提到过一次了,但是我当时在气头上没在意听,过后就给忘了。”商宁秀咬着唇角,当时她一门心思全在逃跑上,而且原本也没太相信那个男人故意说来气她的话,不想竟是真的。 穆雷笑了一声,把她翻了过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上,二人面对面瞧着,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看你那眉头皱的,松松。既然大哥和父亲的态度都摆得很正,该开心才是啊。” 商宁秀即便情绪在阴郁中也还是听出来了他趁机占她便宜,神情微微有些松动笑着嘁了一声:“谁是你大哥父亲了,别趁机乱叫。” “我认你,自然是也认他们的。”穆雷轻笑着,又问道:“我看大嫂也是个明白人,那你在担心什么,还剩个母亲了?” “没有啊,担心什么。”商宁秀垂着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母亲最疼我了,她才舍不得把我嫁去敌国……”她小声碎碎念完了之后,又忍不住跟他打听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军营里,按你来看的话,这一仗打赢的几率高吗?” “我一直单独行动的,没怎么参战,主要给你个探点巴蛇的位置,还有查查那个火器的东西。我没带过兵打过仗,这里头门道应该挺深,不是光凭打架的经验就能瞧出来的,这还是得问你哥。”穆雷瞧着她的表情,握着她的手,指腹不轻不重揉捻着安抚道:“不用担心,既然家里的亲人是有共识的,这事就不难办。” 商宁秀叹了口气,气不过的义愤填膺道:“我觉得大夏就是故意的,在这种关键时候给点希望出来,故意磋磨战意,呸,臭不要脸。” 穆雷:“这可不光是磋磨战意。” 商宁秀觉得他话里有话,思考着追问道:“还能牵制我父兄是吗?对了,如果陛下真的用我来和亲,即便是真的能换来短暂的和平,但即便举国百姓都高兴,最痛的还是忠毅侯府,我父兄都是武将,用至亲之人换取和平本就是极大的侮辱了,尤其这举动如果还是陛下逼出来的……” 商宁秀说着说着更气了:“离间计吗?卑鄙无耻下流至极。” 男人不屑嗤笑了一声,接着道:“还不止。” “还有什么?”商宁秀想不出来了,眼巴巴盯着他。 “从那姓裴的狗东西嘴里撬出来的消息。”穆雷提及裴朔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夏军原本并不准备接受大鄞求和联姻的。他们是以为,你们暗地里悄悄跟我们联手了,鄞,与草原。” 84 枭雄 哪家枭雄笑成这副傻子样 清晨, 天光乍泄。虫鸣鸟叫伊始,军营便已经重新进入了快节奏的紧迫感中。 商宁秀心里揣着事半晚上没睡着, 直到天快亮了才终于迷迷糊糊眯着了一会, 天亮后那被折腾半宿又熬了半宿的浓厚睡意姗姗来迟,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穆雷让她睡到了差不多辰时左右,见人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便上前去掀了被子将她捞出来醒神。 商宁秀被他捞出来后浑浑噩噩坐在床上发呆,眼看着就又要再倒下去,然后被男人恶劣地故意弹了一脸的水。 “干什么你。”商宁秀捂着脸皱起眉头, 眼睛仍是闭着的。 穆雷哈哈笑了一声, 坐过去一手拽着她的脚踝把人拉出来, 另一手去捞她的后颈,捏着脖子就要亲, “别睡了, 再睡晚上要睡不着了。” 商宁秀缩着脖子直躲, “我还没洗漱呢。” “没事,我不嫌弃。”穆雷嘿嘿笑着探手进去摸她,不知道为什么,晨起的牡丹花摸着比平时滑溜不少, 从前她总是不愿意被他抚摸, 最近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拉近没再抵触,他就也有更多的机会能过过手瘾。 商宁秀不乐意, 在床上鲤鱼打挺挣扎好半天才从他手下滚出来, 起床气相当大, 坐在那整理着自己乱掉的头发,“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觉, 这日子没法过了。” 穆雷瞧着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哈哈笑着,招手安抚道:“过来,我给你弄,被你睡得跟鸟窝似的。” 商明铮几乎是彻夜未眠。 他踏夜去了趟一大营,与宗政珏密谈许久,回来后又马不停蹄赶去牢房准备亲自提审那大夏的几名刺客,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地血淋淋的场景。士兵将穆雷审出的所有内容呈递给他过目。 在那个草原莽汉的手段之下,裴朔几人的下场相当惨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撬出来了。 经过这一晚上的审讯,商明铮对穆雷有了新的认识与看法。 他去检查过裴朔身上的鞭刑伤口,每一下都是反复鞭笞,而且那个男人非常明白打在哪里的伤口最疼,专挑敏感处下手。 除了鞭刑,还有碎骨刑和醋刑。 虽然这些手段在军营里是常见的,基本上那些有经验的牢头都能做到,商明铮也经常用这些招数来对待俘虏逼供,但下令执行和自己打出来的那是两码事。 商明铮忍不住去回忆了一下牢房里的惨烈程度,在一路走向商宁秀帐子的时间里,便忍不住愁眉苦脸地开始有所担忧,他的妹妹是朵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娇花,如果以后真的跟了这样一个男人,难保他不会欺负她。 他长得那么牛高马大,妹妹在他跟前那么小一点,一巴掌恨不得能将脑袋给直接扇下来,而且他为人还是个粗鲁性子,暴脾气,下手极狠,行动力强,还喜欢剑走偏锋。此人若是再有点野心,或成枭雄。 即便是让秀秀跟他去草原上暂且避避风头,他都不放心。 商明铮一路发愁,走到门口时候正好就瞧见里头的穆雷正站在自家妹妹身后,拿昨儿个晚上施了暴行的那双手在给她编头发,动作极其熟练,还笑呵呵地问她喜不喜欢。 商明铮:“……” 神他娘的或成枭雄,哪家枭雄笑成这副傻子样。 军帐里没有镜子,商宁秀瞧不见自己,只能拿手摸了摸,大概摸出来了是之前他总喜欢给她编的双蝎子尾,那模样她见过心里还记得,便点头道:“可以,挺好的。” 商明铮在外头咳了一声吸引二人注意,商宁秀一回头,不知道自家哥哥在外头看多久了,一边赶紧起身一边回忆着自己刚才应该没有做什么越矩的行为,“大哥。” 商明铮朝她点头温声应了一声,然后目光从穆雷身上短暂地扫了一眼,“我找他有点事。” 穆雷也起了身,轻笑了一声随口道:“你还知道在这来找我,挺机灵啊。” 商宁秀赶紧‘啪’的一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警告他别瞎说话。 穆雷很给媳妇面子,没再调侃,拉了张椅子随意坐下,敞着腿,翻开桌上的杯子倒了三杯水,“什么事?坐下说吧。” 商明铮冷眼瞧着他,对于他这装熟的殷勤并不买账,男人沉着表情坐下,并未喝他倒的水,只说正事:“昨夜那几个刺客,是你亲自审的?” 穆雷点头:“是啊,基本知道的都问出来了,他们是被赖皮蛇的火器给搞怕了,而且因为怀疑你们大鄞跟草原联手什么的,所以摸黑进来想进武器库看看鄞军是否藏了同样的火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的你问你部下要记录吧,我看他们在那唰唰直写的,记的应该挺详尽的。” 确实详尽,军营里的笔录官会把审讯途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商明铮基本能还原所有场景。 “记录我看过了。”商明铮点了点头,略作思忖后道:“昨夜我从一大营带回了一个消息,是有关于巴蛇部落那个火器的。” “嗯?”穆雷扬眉,示意他接着说。 “我军日前在凤鸣山对阵夏军的一支部队,发现他们手里居然也拿着那种杀伤力极强的火器,数量不多,只有两管,好在当时那火器已经没剩多少燃料了,并没能起到什么很大作用,咱们的人苦战后险胜,将那火器缴了回来。” “嗯,好事啊。”穆雷没有什么太大表情,侧着身子手肘撑着桌面,随口附和了一句。 商明铮严肃问道:“你是草原人,对那个巴蛇部落熟悉吗?他们有没有可能被夏军招安?” 这个问题商宁秀听了直摇头,但没插嘴,等着穆雷来回答。男人脸是对着商明铮的,眼睛却在冲着她笑,嘴里一边回答道:“不会,赖子不受约束,让他们参军跟杀了他们没区别。” 商宁秀不好意思在大哥面前被他这么盯着,脸色微红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穆雷也没太过火,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了商明铮身上,见他黑着脸不说话,便又强调了一句:“这一点大可放心,而且即便是真的答应了,那也是夏军吃亏,他们搅屎的本事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商明铮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如此甚好,既然不是招安,那便是抢来的了。” 穆雷提醒道:“但你不能指望赖子能缠他们多久,虽然巴蛇手里有火器和狗,但是毕竟人少,再怎么精悍也不可能吃下夏军的靖州城,他们没耐性,能抢的东西抢的差不多了,很快就会走的。所以啊,你们要想借势进攻,要趁早。” 这时商明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来,商宁秀往前凑着看了眼,打开了里面正中间沾了一团黑黑的东西,液体,看起来有点黏糊糊的。 “这什么玩意?”穆雷鼻子好,很快就闻到了那上面有些刺鼻的气味,拧眉问着。 商明铮:“这是从一大营缴来的那火器里刮出来的一点,应该就是火器的燃料,这东西瞧着古怪,几个见多识广的军师都没见过,我想着巴蛇从草原上来,就想问问看你见过没有。” 闻言穆雷便接过那布料,托在手里仔细研究了下。 “那火器的结构其实并不复杂,不管是咱们还是大夏,很轻易都是能复刻出更完美的替代品来的,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这里头的燃料。匠师已经做过很多种尝试了,寻常易燃的干草木屑填充进去根本不起作用,想要那种喷射式火焰的惊人效果,看来非得是这种黑色的东西才行。” 穆雷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嫌气味难闻将布料撂回了桌上,拧着眉头道:“确实是草原上的东西,但我们那是成片的水池子似的,只沾了这么点刚才一下没认出来。” “水池子?我怎么没见过。”商宁秀眨着眼回头问他。 “宝贝,你才住了多久。”穆雷笑了,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再说了,这玩意臭的很,咱们平时遛马都避着,有什么好看的。” 商宁秀这一刻有点不太敢去看大哥的表情,赶紧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但好在商明铮的注意力在正事上,虽然不悦,但也并未太深究这个不妥的称呼,“说清楚些,是很多的意思?” “多啊,雁麓山东北面下头全是的,砸个洞能咕嘟一地出来,不止雁麓山,还有沙地下,有的破口大的就成了水池子,有这玩意的地方周围连草都不长,烦人的很。这个东西,就是那个火器的燃料?” 商明铮没有回答他,追问道:“只有你的部落有还是说其他的部落也有?” 穆雷起初没想太多,现在也从他凝重的神情察觉到了些什么,不答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话刚一问出口,没等商明铮做答,穆雷自己就已经先反应过来了。 既然这种火器威力强大,那么作为不可替代的原材料,这种黑水,很可能会成为多方争抢的重要战略物资。 “说话,回答我。”商明铮沉声催促。 他是商宁秀的大哥,穆雷是信得过的,再者这种黑水在草原上并不是什么秘密,轻易也都能打听到,“我知道的部落基本上多少是都有点的,我们管这玩意叫马见愁,隔了老远马都不愿意拢边,以前根本不会有人想着去拿它做武器。” 穆雷恨得牙根痒痒,巴蛇部落这群毒瘤,跟他们沾上边的全都是些晦气事,一天到晚净干些烧杀掠夺的事情,现在更是搞出了个可能点燃战争的导火索。 男人很快做出了决定,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我得回去一趟。” 商明铮对此深以为然,提醒道:“你得尽快了,大夏比我们发现这个秘密只会更早。” 85 舍不得 “秀秀对他,很有信心呢。”…… 穆雷这一趟回去意在将消息传递向整个草原, 需要四处奔波不停,不光商明铮现在还不可能同意他在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妹妹给带走,即便是穆雷自己也是觉得这一趟他忙起来怕是会顾不上其他, 现在这种情况之下, 商宁秀暂时留在中原亲人身边会更好些。 高大的男人穿戴好了自己的臂缚护具, 临走之前,在帐子里抱着商宁秀不想撒手。 穆雷坐在椅子上, 宽阔的肩背将她整个人环在了身前,紧紧抱着,脑袋凑在了她雪白的脖颈见亲吻, 吮出了一个个浅粉的印子,但无论如何也都盖不住心里那股子浓郁的酸涩。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穆雷知道, 这在汉话里面, 叫做不舍。 他勾着商宁秀的脸偏过来用力在嘴巴上亲了一下,说道:“我尽快解决这件事回来找你,别想着能跑, 再跑一回抓回来就给你栓我裤腰带上, 听到没?我向来说到做到。” 商宁秀瞧着他这副模样,一番失笑,无奈点头道:“听到了。” 穆雷得了保证,也仍然开心不起来,他一把握住她的脖颈亲了下去,几番辗转恨不能将她吃进肚子里一起带走, 男人的气息俞渐沉重,狼狗似的在她唇瓣上啃了好几下,那力道不重可也绝算不上轻, 就总在商宁秀有点吃痛,可又还能忍受不至于叫出声来的边缘上徘徊。 他啃了好几下,然后又再轻轻舔着安抚,几番循环往复,商宁秀有点受不了了,睁开了眼推他,“干什么呢。” 穆雷又再埋进了她脖颈中,闷声道:“舍不得你。” 商宁秀微微仰着头,向来强势的人埋在身上用这样的嗓音说出这种话来,那种感觉相当奇妙。 商宁秀忍不住想摸他脑袋,笑着给他承诺:“我就在鸣望关等你,还在那家客栈,好吗。” “答应好的,说出的话要做到。”穆雷强调着,虽然嘴上说着即便她跑了也还是能再找到她,但这一次跟前几回都不一样,之前那是紧追其后有迹可循,这回要离开这许久,若她趁这个时候藏了起来,那可真是天大地大上哪去找。 商宁秀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番离开他才会如此不安。 “别笑,严肃点。”穆雷揪着她的下巴晃着,商宁秀拿他没办法,认输地点头:“好,答应的肯定做到,不然你就把我栓你裤腰带上。”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着他头发打趣道:“要不我把我名下的田产铺子列个单子给你?要是我跑了,你就顺着这些地方抓我。” 她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不料穆雷却真的起身去找纸笔了,“可以,写给我。” “哈?”商宁秀看着他递过来的毛笔,捏住后不知从何下手,有些哭笑不得,“可你不认识汉字,我又不会写草原上的文字。” “就写汉字,快点,等你写完我就要走了。”穆雷抱着她催促道。 最终商宁秀还是把自己能记得的那些铺面写给他了。 男人检查了一眼,这才满意地收进怀里,最后再亲了她一下,离开了。 穆雷走了之后,商宁秀又在军营里待了几天,陪着柳湘宜一起术算鄞军需要的几个数值,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能打个下手跟着观摩一下。 帐子里,柳湘宜撑起最后的图纸又再检查了一遍,终于大功告成地舒出了一口气,“好了,应该是没问题了,等官人明日巡营归来,就能把东西交给他了,总算是不负所托。” 商宁秀撑着自己的小脸笑着道:“大嫂你好厉害。” “也难得有能用上我的地方,算是为战事略尽绵薄之力吧。”柳湘宜将图纸放好,瞧了眼商宁秀,笑着随意攀谈道:“那位穆公子回草原之后可有再传回什么消息吗?” “没呢,可能忙死了吧。”商宁秀摇头,“感觉形势还是挺严峻的,夏狗那么喜欢侵略,平白无故或许不会去打草原的主意,但若是一旦有所图了……这种火器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的话,真的不容乐观,要是真的被大夏抢到了大批量的燃料……” 提起这件事商宁秀就愁得慌,这不光是战火可能会波及到草原上的事,一旦被大夏得逞,怕是中原三国鼎立的局势就也不复存在了。 柳湘宜问道:“妹妹之前半年都是住在草原上的吗?” 商宁秀下意识抿了抿唇,还是点头承认了:“是的。” 柳湘宜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询问谈论其他细节,只又接着道:“我之前听说关外异族都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各自为政,并没有真正的领导者,是这样吗?” “对,大一些的部落更有影响力些,能带动周边依附的小部落,但好像并不会干预他们的内政,他们天性向往自由无拘无束,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事情大家自己说了算。” 商宁秀回忆着之前穆雷跟他描述过的种种,叹了口气,“可是我觉得吧……眼下这种情况,如果说那种黑水分布并不集中,那光是保住某一个部落根本就没有用,一旦势弱者被欺凌,撕开了口子,夏狗得到了第一批火器,再各个击破……” “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这种时候,必须在一开始就赶紧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若是家家自扫门前雪,那唇亡齿寒后患无穷。” 柳湘宜这么说着,却也明白道理人人懂,做起来又是何其困难,她忧思分析道:“得是出现了一个相当有声望能够服众的人,来做这个牵头人。这事若是出在中原,或许还稍微好办些,毕竟咱们祖祖辈辈下来已然适应了跟随一位君主治国,可按照你说的,草原人既然是生性不喜约束……好艰难的一条路。” 商宁秀也很担心,但心里却比柳湘宜要有底一些,她转着眼慢慢道:“但我觉得,这件事如果是他来做的话,或许也还有一定希望。” 这句话有些出乎柳湘宜的意料,她神情微妙扬起眉宇,笑着道:“秀秀对他,很有信心呢。”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那声音离得已经很近了,紧随而来的就是大群人的脚步声,商宁秀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头里间的屏风后面躲。 太子是认得她的,商明铮早就仔细给商宁秀叮嘱过现在不可露面,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躲在帐子里不出门的,除了兄嫂和两个贴身女使之外,再没见过任何人。 商宁秀刚刚藏好,帐门就被两个冷面垂头的带刀侍卫打开了,后头熙熙攘攘涌进来了许多人开道,太监宫女低眉顺眼站了两排,将中间簇拥出了一条属于上位者的通路。 柳湘宜心里也紧张,面上尚且还能维持镇定,立刻跪地行礼:“臣妇商柳氏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平身,看座。”那太子身边还跟了太子妃,夫妇二人径自坐了主位,朝柳湘宜温和笑道:“本殿与太子妃出宫体察民情军情,经过鸣望关,边想着顺道过来瞧瞧,赶巧碰上将军夫人也在营里,夫人山水迢迢来到前线相助战事,实乃巾帼不让须眉,本殿在这里,替黎民百姓谢过夫人大义。” 柳湘宜垂着眉眼浅声道:“臣妇能尽绵薄之力,深感荣幸。” 商宁秀躲在屏风后偷听了一会,还好,这个太子应该并不是知道她在这才杀过来的,说的全是些场面话,绕来绕去大抵也不过是想表达一下自己为民忧心茶饭不思之类的,商宁秀没兴趣再听下去,反正即便是太子也不可能贸然闯女眷闺房,她在这很安全,便想找个椅子坐一会。 岂料刚一转身,就听见外面的话头居然还是绕到了自己身上,那太子妃笑着跟柳湘宜套近乎:“听说商夫人的胞妹也一同来了,可是年前中秋宴上见过的那位柳氏小妹妹?本宫还记得她的模样呢,得有十五了吧,她在哪呢?” 言罢,太子妃的视线便在周围看了一圈。 柳湘宜:“不是娘娘见过的那一个,卿宜在鄞京家中呢,此番陪同前来的是远方表舅家的一位妹妹,性子活泼喜爱野趣,晨起到鸣望关玩去了,娘娘若是想见,臣妇这就命人将她寻回来。” 太子妃原本也只是想跟这位将军夫人多说几句话以示重视,并非真的想见,一听如此,便笑着摇头:“不必特意去寻了,让她好好玩玩。” 屏风后头商宁秀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是松了下来。 外间的交谈还在继续着,商明铮现在是大鄞最得力的武将,太子与太子妃对他夫人的态度自然也是相当好的,一番寒暄之后便不断开启新的话题,看样子一时半会的结束不了,商宁秀在里间听得正觉无聊,便正好听着外头又有太监细着嗓音的通传:“二殿下与商将军在外求见。” 一听商明铮竟是和宗政珏一起回来的,太子脸上的笑意收回了几分,淡声道:“宣。” 两个行伍之人风风火火赶了进来,商明铮在跪地行礼之时悄悄扫视了一圈,掠过自己妻子的面色,柳湘宜冲他极轻点了点头,男人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赶上了。 “二弟和商将军可真是形影不离啊。”太子轻笑了一声,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起来吧。” 商明铮和宗政珏原本是在察看飞定桥下路线的,听闻探子回报,说看见了太子车马往二大营来,二人便赶紧快马赶了回来。 宗政珏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一贯是不大愿意迎合鄞京官场上那套嘴上本事,并未多言解释,只沉声道:“商将军为国之栋梁,臣弟由衷敬佩。” 86 绯梦 那怎么能是梦呢! 宗政珏一来, 太子也就没了再坐下去闲聊的兴致,几人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各自心中都揣着明白, 草草便散了场。 太子此番山水迢迢远道而来, 打的是体察民情慰问将士的名号,大张旗鼓做了一番场面功夫, 他一来就将商明铮给耗住了, 一连三日陪同下来,男人心里憋闷烦躁,只盼望着这位祖宗差不多了就快些回去吧。 商宁秀一直待在帐子里, 一开始还能写写字作作画, 后来时间一长也有点坐不住了。 之前还能戴着斗笠随大嫂出去看看河桥位置透透风, 现在就是真的完全只能在帐子里关着,她忍不住埋怨着: “太子怎么还不走啊, 昨儿个在点将台上对着三军将士那么一番慷慨陈词讲了两个时辰没带停的, 他鼓动士气写的那首诗也给全军复颂了,我还以为就要走了, 这边关这么大的太烈真么大的风沙,他想待到几时啊。” 柳湘宜瞧着她这副模样,笑着宽慰道:“太子殿下是个很重视礼数周全的人,已经到了边关,便说一定要去烈士冢祭拜洒扫一番,祭奠那些埋骨沙场无法回家的烈士英魂。今日让官人陪同去了, 估摸着应该就这两日便会回京了吧。” 反正现在没有外人在场, 商宁秀在自家大嫂面前说话也稍稍放肆了些,“嘁,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战事吃紧还把主将耗住了,不能打胜了之后再来吗。” 柳湘宜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蹙着眉头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妄论天家是大罪,这话她听过不会往外传,但也要告诫妹妹祸从口出,若是掉以轻心难保哪日不会将心中所想给顺嘴带了出来酿成大祸。 商宁秀心里明白嫂嫂的意思,往自己嘴上拍了下,也跟着将食指往唇上贴了贴。 差不多酉时左右,太子一行人浩浩汤汤从烈士冢回到了大营。 晚上太子下令设宴款待几个重要的将领,商明铮趁着换衣服的空隙赶着回去见了柳湘宜一面。 男人这几天被迫随行,军中大小事宜尽停,白天陪太子,晚上才有功夫熬夜赶着处理相对紧急的军务,着急上火憋了满腹牢骚,忍不住在妻子给他整理衣袖的时候说道了几句泄愤:“老子快忙死了,还要陪他在这烧香磕头,仗打赢了比什么不强些,在这装模做样的磕头。” 柳湘宜见这兄妹俩完全是一个性子,哭笑不得地拍了下商明铮的手臂,但她心中也明白以商明铮这种实干派的性子,这几日又多难熬,便靠口宽慰道:“也快结束了吧?太子殿下可有说何时启程?” 商明铮:“明日申时。赶紧走吧,拖得我公事都办不了,昨天前线小交锋,退下来的几十个伤兵到现在还在高烧不退,军医去将军帐找了我两回都没能见着,我还是今日听副将说的才知道。” 太子这么些年一直忌讳二殿下宗政珏和商明铮的私交过甚,最初听到消息时候是以为情况紧急,宗政珏做了最坏的打算才一起跟过来露了一面,后来发现并未暴露,他便自觉地回一大营去了。 于是乎就剩下了一个商明铮被太子拉着作陪,而那太子原本就是觉得要多与商家联络感情,商明铮这些天是连口气都喘不上。 男人伸手捧着她的小脸,抱歉道:“委屈你了阿湘,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找我,结果别说陪你,忙得面都没见上几回。” 柳湘宜笑着摇头,“官人为国家大事忧心,无需顾忌我,等赢了这场仗,咱们何愁没有相聚的时候。” 入夜,万籁俱寂。 商宁秀这些天一直待在帐子里没出去活动,白天醒醒睡睡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到了晚上就失眠了。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半梦半醒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一双温烫的大手随时会伸过来把她抱起来。他身上肌肉哪都很硬,把人箍着的时候动都动不了,是能她把完全掌控住的力量感。 她不由自主地想着,穆雷现在估计也是跟她大哥一样忙得团团转,在跟时间赛跑吧。 商宁秀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前的意识还受控制,睡着了之后那就是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睡前的穆雷还是在脑子里忙着跑马奔波联系众多部落,后来怎么慢慢骑着的就不是马了,她看他的视角也变了,男人汗涔涔地喘气,又或者是她自己在喘气。 捻动的手指,粗粝温烫,商宁秀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后山热泉的声音,然后她猛然睁眼,发现天都亮了。 商宁秀不明所以还有些发懵地躺在床上,梦中那真实又模糊的画面钻进脑子,她摁了把自己的脸,第一反应是难道说穆雷昨天晚上悄悄来过? 下一瞬她就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现在恐怕正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这么远偷着跑回来看她。 在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做梦的这一刻,商宁秀整个人红成了一只快要被煮熟的螃蟹。 那居然是梦。那怎么能是梦呢! 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商宁秀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指节,心里回忆着那声音那么大,该不会是她睡梦中也真的发出什么声音来了吧?还好女使没在屋子里,否则她现在真的可以去投江了。 商宁秀脸上的温度迟迟降不下去,她迫切地需要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自言自语碎碎念:“太子应该快走了吧,烈士冢也去了,昨天晚上还宴请了众将领……” 没什么效果,商宁秀又倒回了床上愤愤地挠被子。 差不多快到午时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骚乱喧嚷的声音。 她这帐子的位置比较偏,平时基本上是听不见什么将士操练安静得很,商宁秀不敢自己出去看,便唤来了女使让她出去打听。那小丫头很机灵,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告诉她说,因为有不少士兵在发高烧,还有小一半的在吐,挺严重的,现在正在敲板子。 “敲板子?”商宁秀没听明白。 侍女回答道:“好像前两天只是前线退下来的几个伤兵在发烧,然后说昨天晚上,就忽然开始变成了大面积了,现在中招的快有两个连了。” 士兵之间的病症传播是昨天晚上突发的,商明铮一整晚忙得焦头烂额,最气人的还是原本准备今日下午就走的太子知道这事之后就又不走了,说是要亲自坐镇稳定军心,商明铮气得在心里骂他是瘟神,也没了再奉陪的心思,见着太子就绕道走,不给他再缠上自己的机会。 商宁秀一个人在帐子里坐不住了,跑去隔壁找柳湘宜打听情况:“大嫂,我昨日睡得早瞌睡也死,没听着动静,外头这是怎么了?” 柳湘宜也是跟着一起帮着张罗忙活了半宿,现在人没什么精神,可因为心里着急也睡不着觉,让侍女泡了浓茶来提神,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告诉她道:“应该是一种瘟疫,传染性很强,那些伤兵不过十来个,短短两天时间就扩散成了两百多人。” “瘟疫?”商宁秀吃了一惊。 “对。”柳湘宜点头道:“官人说,每当战事起,死的人多了,就容易滋生疫病,尤其是夏天。但是现在两军僵持着,伤亡并不大,而且这才五月天,也不是很热,估计并不是从军营里起源的,是那几个伤兵从外头沾回来的。” 商宁秀:“十来个便能传两百人,速度如此之快,那万一要是能再二次传播……岂不是很严重?” 柳湘宜:“是,所以昨天夜里官人就已经下令封锁了二大营,染病者单独划分了帐子,各个联排之间也要间隔开来,一旦发现出现症状的第一时间上报,转入隔离区。” “但现在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是在潜伏期里的,这个阶段是否还会再传给下一个人……本来官人是想先赶紧将太子和太子妃送走,但太子怎么劝都不肯走……总之,唉,一团乱麻。好在太子随行人中有带御医,已经在给伤兵们号脉了。” “大嫂,你脸怎么这么红。”商宁秀打断了她的话,仔细瞧了几眼。 “有吗。”柳湘宜精神头确实不好,眼睛也没什么神,摸了把自己的脸颊起初并未太在意,“可能是累着了吧。” 商宁秀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皱起眉头道:“大嫂,你发烧了。” 柳湘宜愣了一瞬,而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赶紧把商宁秀往外推:“你快回自己帐子里去,别出来。” 商宁秀不肯走,被推了两步转过身来将她反揽住,“要真这么强的传染性我现在走也没什么用了,大嫂你别紧张,先去床上躺一会,我让女使去报大哥,宫里的御医个个都是好手,肯定能想到办法的,别害怕。” “别报给官人了,平白让他担心。”柳湘宜被商宁秀揽去了床上躺下,拦下了没让她去唤女使,“他现在是整个大营的主心骨,不好因我分神,反正御医想到法子的时候就都能得救了。” 商宁秀的手被她握着,一想此言也是在理,妥协道:“那好吧,先观察一下病症,要是变严重了的话就还是得告诉他。” 柳湘宜一下午在帐子里吐了三回,身上一直在发烫,人却是同步又在发寒发抖。 商宁秀不停用冷巾布给她额头降温,但收效并不大,眼看着柳湘宜的状态恶化的非常快,她实在坐不住了,开了帐门准备让女使去通报商明铮,却发现门口的两个小姑娘也已经眯着眼难受得蹲在地上去了,显然也是在发高烧意识不太清醒。 87 惊喜 她来了 太子还在大营里, 商宁秀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去撞大运,而且柳湘宜这里也离不开人,她急死了, 只能寄希望于那公里出来的御医能赶紧想到治病的办法。 又是一个时辰的焦急等待, 终是等来了好消息。 前朝大梁元帝年间门也曾发过一次大疫,传染性极强致死率也高,那一年整个中原都是元气大伤, 后来一位云游四方已然归隐的神医逢乱出世,经过一番艰难的反复试药,终于找到了治疗疫病的良方。 现在鄞军中流传的这种瘟疫, 和古籍中记载的当时的症状有些相似, 那位御医饱读前人医书传记, 很快便联想到,默写出了当时书中看过的那道方子。 当年那场疫病是源于一只死去驯鹿的尸体, 火寒交替攻心, 虽然症状相似,但毕竟时间门已是十分久远不能完全照搬,御医便依着自己经验改良了其中一味药引, 收效甚好。 商明铮得到消息风风火火赶回帐子里的时候, 柳湘宜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虽然仍在发热,但人的意识清醒过来了, 也没有再发生剧烈呕吐的情况。 商明铮连着几日操劳未眠,已有沧桑疲态,他按照御医给出的方子先用千脉草煮水分给众将士暂时压制病情,然后亲自带人在鸣望关和附近的城镇里大量搜罗药草回来熬煮,情况终于是在大面积传播之前给及时稳住了。 “药已经在煮了, 很快就好,赶紧先喝点千脉草汤,御医说能起到缓解效果。”商明铮已经有些忙糊涂了,商宁秀拉住着急忙慌药出去找汤的大哥,“已经喝过了,大哥你别着急,嫂嫂的情况已经稳下来了,现在就是等着药熬好。” 柳湘宜靠在床上想拉他但没力气,连连点头附和妹妹的话。 商明铮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坐回床边拉住柳湘宜的手拢在掌心里,“已经在煮了,伙房里所有的大锅和瓦罐都在熬药。” 柳湘宜笑着点了点头,“官人放心,我没事,喝了那草汤之后,比之前已经感觉好多了。” 商明铮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疼极了,柳湘宜是文臣之女,打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若不是因为嫁了他,才不会受这一路颠簸远赴边陲的苦,现在还要染上疫病。 光从表情柳湘宜都基本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了,反握住他的手笑着安慰道:“此番真是多亏了御医见多识广,能这么快就找出治病的良方。” 提起这茬商明铮就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道:“御医是该感谢,太子仗着御医是他随行带来的,那副揽功的阵仗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方子是他想出来的。提着来气,不说他了,阿湘你受苦了,我到现在才顾得上你,对不起。” “妹妹一直好生照顾着呢,她可比你细心多了。”柳湘宜打趣着安慰他,商明铮也笑了,伸手拍了拍一旁商宁秀的脑袋,正想夸她几句,就发现自家妹妹的小脸也似乎是有些泛红,男人拧眉询问道:“秀秀,千脉汤你自己喝了吗?” “嗯?没有啊。”商宁秀有些不明所以,之前着急柳湘宜的病情,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也就没发觉自己也在发烧。 “傻丫头。”商明铮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便赶紧起身去外面给她端了碗汤进来,“趁热喝,御医说千脉草也能起到预防的作用,我已经下令病症止住之后就大量熬煮全军分发饮用了。” 整个二大营里篝火不断,炉子锅子不够用的就拿水缸顶上,两个火刑架都成了煮药煮汤的地方,这一整日空气里都弥漫着药草微苦的味道。 药汤灌下肚之后,效果立竿见影,到了第二天,染病的两百多号士兵基本上都恢复过来能够下床走路了,再加上大营所有人都灌下了千脉草汤,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并未能大面积发作起来就被镇压住了。 太子急着将自己危急关头解决了一场疫症的事情报回鄞京,用过午膳之后便赶着回程了,临行把随行的御医留给了商明铮善后。这对于商明铮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把人送走后,心情都跟着好了几分。 商宁秀一直陪在柳湘宜的帐子里帮着照顾,她的病症还没发作就及时用药压了下来,是以没有受到那时冷时热还呕吐的罪,热度退了之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但柳湘宜恢复的就要相对慢一些。 傍晚时分,女使送来了晚膳。 商宁秀一边叮嘱着柳湘宜要多吃一点补充体力才能好得快,一边拿碗给她盛了肉汤递过去,二人正用着膳,商明铮便从外头风尘仆仆进来了。 “大哥你来了,吃过了吗?一起坐下吃一点?”商宁秀笑着跟他大招呼。 商明铮被前几日堆积的军务缠身,时间门非常紧张,摆手道:“不吃了,我是特意抽空过来找你的,刚刚斥候飞鸽来报,带回了两个关于草原的消息。” 一听这话,商宁秀眼睛都亮了,有些期待问道:“什么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商明铮沉声提前给她做了个心理准备,然后才接着道:“好消息是那个叫库穆勒尔的异族人经过一番联络奔走,已经代表伽蓝部落和另外几个大型部落达成了共识,统一战线,建立草原的联盟。 他在草原上的声望应该非常高,声势闹得很大,现在消息传出去,已经有不少中小型部落主动投诚请求加入联盟,有黑水的没黑水的,都怕掉队了要遭殃。” “这么厉害。”商宁秀的眼睛在发光,随后又马上紧张地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前两天传到我们这的疫病,其实是从草原上来的。” 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僵住了。 商明铮接着道:“那队伤兵是从关外的世外坡交战退下来的,病也是在关外沾上的,按照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重灾区在商道二一线的大环线上,传得特别快,再加上飞鸽传书的时间门,算下来应该已经蔓延有个六七天了。” “六七天?”商宁秀彻底绷不住了,柳湘宜不过病发一个上午就吐成那个样子,六七天那还能有命在? 商明铮:“对,咱们是历史上有经验了,但关外异族肯定是没见过这种病的,也就没办法那么快找到对症的药,但他们先天体魄强健,斥候说轻症居多,但也正在逐步发展成重症,拖不了多久了。 我来找你的意思是,既然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了草原上的黑水是火器燃料,这种节骨眼上,这事空穴不来风,跟大夏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大鄞得帮上一把。” “所以你现在赶紧写封亲笔信给我,让他相信我的人和我的药,然后我派一队人马带着草药和信,快马出关。” 商宁秀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做出了决定,摇头道:“信没用,他不认得汉字,而且即便能看懂,草原那么大,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既然他是在外头建立联盟,那就必然没在部落里。情况紧急拖不得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亲自去。” “不行。”商明铮二话不说拒绝了,严肃道:“外头兵荒马乱的,如果这是夏狗故意投毒的计谋,那他们必然就已经躲在暗处等待出手时机,甚至有可能是已经发动过进攻了,草原人又分不清中原人谁是谁,万一他们有所敌意,这一趟出去就很可能是腹背受敌,太危险了。” “伽蓝部落所有人都认识我,他们对我很友善,只要先进伽蓝,再由他们将药洒向其他部落,就不会有问题的。”商宁秀态度非常坚持,“大哥,只有我能去,这是唯一的解法,为家为国,我不怕危险。” 商明铮不说话了,话到这个份上,他没理由也没立场再去阻止商宁秀,男人深吸一口气,最终用力捏了下她的肩头:“好妹妹,大哥以你为傲。”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商明铮就挑选出了一支精锐的骑兵,算上一名随行的军医和两名派给她的得力近卫,一行总共十人,带着整整两大车的草药和千脉草,趁夜出发。 从鸣望关绕道出关再到伽蓝部落,这中间门即便是快马日夜兼程,至少也是需要两日时间门。 他们车上拉着草药跑不快,再加上还要尽量避开路上一些大型部落,这一路上马不停蹄,也是整整走了五日,才终于远远地瞧见了雁麓山高耸的山峰。 商宁秀才走了一个月的时间门,但再次看见这座代表了伽蓝领地的大山,心境完全不一样。 傍晚时分,暖橘的夕阳将整个草原都照出了懒洋洋的颜色,商宁秀带着他们接近了边界线,但却只知道大概的位置,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第一座哨塔,很快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草原话在喊她:“大嫂!这里!” 站岗的是尼瑞,年轻的小伙子目力极佳,老早就瞧见他们的队伍了,但直到彻底走近了确定是她,他才激动得冲她呼唤招手。 哨岗设置挑选的都是方便由里向外看的地方,除非知道位置,否则从领地外朝里面看一般很难发现第一道岗,商宁秀跟个睁眼瞎似的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到处找,最后还是近卫先看到了,给她指了具体位置将队伍带了过去。 尼瑞的年纪正好是进变声期了,不过短短一个月,现在的声音和她走之前听着都有些不大一样,隔着约莫还有接近百尺的距离,尼瑞便赶紧朝她摆手用草原话喊道:“大嫂你别过来,我发烧呢,我们这有传染病。” 商宁秀用草原话回答他道:“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我带了药,可以治病。” 异族人的身体确实是相当抗造,尼瑞顶着高烧还能在哨岗上吹一天风中气十足地跟她打招呼,但男人们相对还好一些,部落里的女人和小孩子老人症状就相对严重了,古丽朵儿烧得不省人事,维克托诊不出对症的方子来,只能不断带人上山挖些补药来给大家勉强吊命。 部落里愁云惨淡,有商宁秀这张熟面孔带队,扎克都没检查他们车上的东西就直接放行了,商宁秀用草原话给他讲清楚了草药的熬煮方法和用量,并告诉他熬药耗费时间门,赶紧先起大锅多煮点千脉根应急。 扎克的行动力很强,点头谢过后立刻喊了还能活动的年轻男人去抬水起锅。 药好之后,商宁秀亲自端进了古丽朵儿的帐子里,胡鹿般精明灵气的小姑娘闭着眼,被她抱进怀里时哼哼唧唧的,商宁秀将药吹凉了喂给她,古丽朵儿迷糊睁眼:“秀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死的,吃了药很快就会好了,很有效的,相信我。”商宁秀一边安慰她一边接着将吹凉的药汁喂给她。 穆雷从联盟其他部落那里匀了一些药儿猪送回来,骑着快马披星戴月,夜里亥时才回到了伽蓝部落里。 部落里的药味很重,年轻的异族男人们身体好扛得住,等到了最后才去轮着喝药,一回头见穆雷回来了,纷纷兴奋地围了过去,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每一个都很激动,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分给女人和老幼。”男人将药儿猪丢给其中一个皮猴子,视线扫过他们,问道:“怎么了一个个的这个表情,出什么事了?” 然后大家的眼神瞧见了什么,掠过穆雷往他身后飘着。 商宁秀一边悄悄从楼梯下来接近,一边食指贴着嘴唇给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喜欢起哄喜欢看热闹的男人们都相当懂事,一起收了声谁也没多嘴。 穆雷耳力相当好,他听见了身后跑过来的脚步声了,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直觉与期待,控制着他配合的没有回头。 直到商宁秀从楼梯上扑过去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了他背上,她哈哈笑着两手探过去蒙他眼睛:“打劫!” 88 淋漓 “听见没,嫂子嫌你们在这碍事了…… 那撞过来的力道直接撞进了男人的胸背中心坎里。 他急不可耐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从身后转抱到了身前来, 满眼皆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哈哈,秀秀!” “我的秀秀、”男人多日奔波的阴郁疲惫一扫而空, 他的眼里盛满了星辰,紧紧凝视着眼前漂亮生动的美人, “你真是给了我最大的惊喜, 你不是在中原吗,你怎么——” 惊喜之余,穆雷也想起来这里的情况,高亢的情绪和喜悦的脸色同时僵住, 抱着她就准备往外走,“这里现在很危险, 宝贝, 你听话,暂时先回去, 我找人送你去你哥哥那、” “诶诶你把我往哪抱,我给你们送药来的。”商宁秀哭笑不得地拍他肩膀, 拿手捧着他的下巴转去了那熬药的大锅方向,“你看, 我从中原带来的药, 很有用的, 我大嫂吐成那样吃了一剂就能下床了。” 穆雷多少是有些怔住了,他转头重新看向她,“你们有药?” “这病八十多年前在我们那就已经流传过一次了,那个时候一个神医留了方子下来,我大哥搜罗了大量的药材,已经让扎克派人往你们的联盟部落分去了, 应该是够分的,实在不够的话扎克说可以先拿千脉草煮水顶一顶,他们再去现挖或者去和硕边关买……唔。” 话音未落,商宁秀就被他重重亲了下去。 若说刚才他还能因着疫病克制自己不去亲她,现在就是完全无所顾忌了,男人的思念与爱意直接表现成了最炙热的亲吻,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往里索取吞咽。 周围的男人们起哄一绝,口哨声笑闹声还有拍巴掌的声音,几乎是要引得所有人都想探出帐子来看上一眼。 商宁秀臊得脸色绯红,挣扎着艰难地从他嘴下偏过去趁机将脸埋进了他肩膀中:“这是在外面,太多人了!” 穆雷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想收,他现在恨不能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分享喜悦,拿草原话对周围的男人们笑骂:“听见没,嫂子嫌你们在这碍事了,全部给老子转过去!” 一句话,所有人嬉皮笑脸转过了身去。 说完之后他就捏着人的后颈又把她拎了出来想接着亲,商宁秀彻底没脸见人了用力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怎么瞎说话啊!” 明明这个时候不该笑,笑了就是在助长纵容他,但当下她就是对他垮不下脸来。 好在最后穆雷还是顾及到她的颜面了,抱着人往自己的帐子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朝不远处笑呵呵还在看热闹的扎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带人回去了。 扎克立刻对了两下拳头,那表情那手势都是在要他放心陪媳妇这里交给他完全可以。 穆雷一脚踢开了自己的帐门又再关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商宁秀什么都看不见,但穆雷的视线显然是没受到多大影响的。 他一边亲着一边将她重新放在了那个能够完美弥补二人之间身高差的柜子上,喘着粗气紧紧将人抱住,试图能揉进身体里去。 商宁秀被他勒住了动不了,那种整个人都被掌控住的感觉又回来了,穆雷的脑袋埋在她颈间不断磨蹭着,用草原话低喃着:“我好想你,每天都想。” 他说草原话时候的发音总是比汉话沉一些,商宁秀从前没发觉,现在觉得他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呢喃的时候,怎么这么好听。 商宁秀被他抱着,用手抓着他的衣服晃了下,“再说一遍。” 她想听的是声音,词不达意,但穆雷顿了一瞬后呼吸明显变重了,他急促往她脸颊耳后亲过去,用草原话接着说道:“光说有什么意思,嘴巴顶什么用。”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由不得商宁秀做主了,穆雷急于用行动证明自己,身体力行对她一遍遍诉说着想念。 恍惚间商宁秀汗涔涔地躺在地毯上,借着一点微弱的视线看见男人的模样,简直就能跟那回梦里的样子完全重合上。 “你……我……还在做梦吗。”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在这狂风乱雨中有些迷糊了,穆雷的汗打湿了鬓角,顺着下颌线条滴下来,他沉声引诱她回答:“梦见过我?” “不是、不是做梦。”商宁秀受不得刺激眼角噙着泪花,手里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一番挣扎想要起身。 穆雷如她所愿将人捞了起来,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柜子,商宁秀的腿早就软了,在他慢慢松手的时候撑不住自己偷懒地往下坐,然后整个人忽然间惊醒睁眼。 “就这样,继续啊。”穆雷兴奋地催促着,鼓励道:“没事的秀秀,不怕,来。” 商宁秀的脸红透了,她鬓边碎发黏在脸上,黑暗中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谁在使力,这个动作究竟是有人在半推半就还是全靠自己完成的,总之第二轮风雨再席卷而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搂着脖颈抓住他脑后的头发了。 似梦非梦的一晚,过得深刻又迷幻。 商宁秀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双手还在下意识地抓着床单。 她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身边并没有人,商宁秀睁着眼在床上愣了好一会,难道又是在做梦? 这个念头立刻就被姗姗来迟涌入的记忆给否定掉了,她是真的跑到草原上来找穆雷,真的一把跳上了他背后把人抱着,也是真的被他累得两腿发酸动一下就浑身不对劲。 商宁秀没穿衣服,只搭了一层干净的绒毯,她身上也很干净,昨天夜里那汗啊水啊的,显然穆雷是在她睡过去之后给她洗过澡。 她慢慢坐起身来准备去捞衣服,发现昨天穿来的那一身恐怕不是被扔了就是被洗了,床上地上一件能穿的东西都没有。 商宁秀看了眼储物间,那里面应该还有她之前留下来的衣服。 五月的天气温暖宜人,屋子里没人,商宁秀便也没多此一举地将那绒毯裹在身上,结果人刚走到储物间门口,外头帐门就开了,穆雷端着一盘吃的跻身进来,目光在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人便顿住了。 “啊!”商宁秀一把没能拉开储物间的门,掉头就往床上跑,也顾不上自己身体不适,往床上一跳重新钻进了绒毯中。 穆雷将门带上,将吃的放在了桌上,笑着调侃她:“我看你挺灵活的啊,昨天嚷嚷着再不休息就要死了,啧,下回就不能信你床上说的话。” 商宁秀拿绒毯将自己整个的罩住了,跟个鸵鸟似的,被闷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让你突然进来吓我一跳的!” “老子回自己屋里还得敲门不成。”穆雷被她气笑了,走过去捞她,连带着毯子一起抱到身前来,一边笑一边威胁道:“嗯?出来,把话说清楚了,你相公能不能看你?” 商宁秀被他掐着腰还在扭动着想躲,最后没招了灵机一动将绒毯一掀反手往他头上罩,她一边笑一边直起身子来抱着他的脑袋不让绒毯掉下来。 但两人的力气悬殊实在太大,穆雷轻易就将她作乱的一双手给抓住摁回了床上,商宁秀偷袭没得逞被武力镇压了,日光透过帐壁照出了明亮却柔和的光线,牡丹花的身子被照得像一块能发光的白玉,抓得人眼珠子都错不开神,只想盯着她看。 “哎呀!”商宁秀的脸蹭蹭透红,手还被摁着也要挣扎着背过身去趴在了床上。 穆雷笑着送了劲任她反身了再摁好,更加方便他的大手顺着羊脂玉般的脊背来回摸了几把,“老子睡你的时候想你翻过来死活不肯,现在这不挺好的。” 说着他就忍不住拨开了她散落的黑发,俯身下去亲了两下,“你多适应一会,晚上咱们就直接这样开始试试?” 商宁秀的脖子都红了,手抽不出来就拿脚去蹬他,催促道:“你快去帮我拿衣服,快去。” 她力气小,蹬着也没什么劲,没能蹬动穆雷反而把自己反着推出去了,男人也没再接着逗她,松手起身,去储物间里给她找了条裙子出来。 终于穿上衣服的商宁秀脖子上的绯红还未褪色,盯着他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忙得焦头烂额了呢,怎么看起来还挺有闲工夫的。” “那不是多亏你的那车药。”穆雷眉眼笑得温和,伸手摸着她的后脑,“昨天晚上已经赶着把事情都跟他们安排好了,联盟那边今天就都能收到药物了,能好好陪你两天。” “昨天晚上?”商宁秀心里有种不太好的直觉,昨晚他不是回来就拖着她一直折腾到半夜,还烧水给她洗了澡,她艰难开口:“……你后来又出去过?” 穆雷:“是啊,我把你收拾干净之后换了身衣服出去的,收场的琐事很多,那些药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这一瞬间商宁秀整个人僵硬住了,那中间那么长时间,他出去还换了衣服,岂非是整个部落都知道中间是干什么去了。 穆雷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确实,昨天夜里他再出去的时候也被许多兄弟调侃了,说还以为要跟大嫂决战到天明出不来了,怎么半夜就结束了。 扎克更是一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的神情,跟他说媳妇大老远送药过来是部落的恩人,让他好好伺候着其他事情别操心他来顶着,就要把穆雷往回赶。 他倒是想,可昨晚上商宁秀那水汪汪讨饶的样子,说着:“明天再来好不好,天还会亮的,我这辈子不是就过这一晚上了。” 89 新鲜的 “郡主娘娘,拿出点胆识魄力来…… 无奈, 为了避免被仗义的扎克赶回去,他只好掩盖了部分内容,告诉兄弟们大嫂累了先休息, 小点声别吵着她。 商宁秀听着他说的这些,一想到还是当着她大哥的三十个骑兵的面,她就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脖子绯红的女人反身鸵鸟似的趴回了枕头上痛苦道:“你还是一刀杀了我吧。” “至于么。”穆雷失笑, 又再伸手去捞她,“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即便我不出去,你以为他们就猜不着了?” 商宁秀是起来了才知道,她这一觉几乎是睡到中午了。 许久没喝到草原上的牛乳茶, 她端着小碗慢慢喝着,看着他随意打听道:“你们那个联盟, 我听大哥说, 规模很大?全是已经初步成型了吗。” “是很大,效果和我最初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是要再好些,只要赤沙啸月绿洲这几个大部落肯联合起来造势,再加上自带的附属势力, 其他的中小型部落很快就会依附过来。”穆雷剥着蜜橘, 撕开来往她嘴里喂,接着道:“声势起来了,有所震慑,那个大夏就不敢贸然动手,比挨了打再反抗效果要好很多。” 穆雷见她肯吃就连喂了好几片,但商宁秀原本就是吃多了烤肉所以在喝水下食,吃了几片后也摇头表示塞不下了, 她眨着眼又道:“那你们这是个什么形式,怎么管理呢?还是得需要领导者吧。” “基本上还是按照原先的领地划分范围各自管辖,因是我推动发起的,目前领导者暂时由我担着,不能给酋长平白添麻烦。”穆雷将她剩下的半个橘子扔进嘴里解决了,“现在是时间紧迫来不及顾忌许多,后面看怎么找机会把各个部落领头人召集起来商讨一下吧,订些如何互助和需要遵守的规则,等这一茬疫病的事情过去之后。” 商宁秀听着觉得不对劲,失笑道:“怎么听你说着像是个烫手山芋,这难道不该是跟皇位似的一番争抢吗。” “怎么不烫。”穆雷扬眉道:“活干得多,收效却不见得高,要保证公平才能长久,老子得跳出部落去平衡这些破事,烫死了都,谁爱抢赶紧抢走吧。” 对于草原来说,首领的地位就意味着要承担诸多压力与责任,而这‘联盟首领’一职,既需要有足够的服众能力,又要保证其平衡众多部落的公平性,平白担个名头,并不是一个舒服好坐的位置,这事是他牵的头,穆雷不能直接甩给伽蓝酋长。 “老子是没办法,要不是因为巴蛇和夏军搞的这一出,谁爱搞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穆雷捏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笑着道:“不然你以为什么之前都没人想过做这件事,一方面是当时局势稳定大家肯定不愿意改变,另一方面也是确实没人愿意顶这个锅。” “等这两天其他部落的消息传回来,疫病确定稳定下来了,我就有时间能再去趟中原。” “去干什么?”商宁秀看了他一眼。 穆雷的神情透出了狠厉,皮笑肉不笑地冷笑着,“此番疫病来的蹊跷,草原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我们的人已经在查了,如果确定真是**,老子就必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睚眦必报的草原狼从不惧战,此番大鄞的援助及时,没能一举将他们拿下,那么接下来大夏要承受的,就会是噩梦般的反扑。 到了傍晚时分,部落里身体弱一些的女人小孩的状态也开始逐渐转好了。 商宁秀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部落里的声望与尊敬度显著提升了,从前大家看见她只是性格热闹的几个喜欢打招呼,现在即便是最寡言少语的站岗哨兵,也要握拳覆于胸口给她隔空示意尊敬。 穆雷说好了陪她几日,就真的完全撒手不管其他事宜了,吃过晚饭后趁着还有太阳,他便带着商宁秀去了马场。 商宁秀之前一直说自己的固定靶射不准,穆雷承诺过要亲自教她,后来这事就一直耽搁下来了。在眼看着自己媳妇三箭出去都脱靶之后,穆雷也终于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之前在雪山上射摩罗格的时候不是很准吗,你别紧张,放松点,这又没有别人。”夕阳下,穆雷笑着靠近,又抽了一支羽箭给她。 商宁秀心里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那么多骑射师傅没能教会,只能证明问题出在她身上。但是既然穆雷兴致这么高,她便也只好陪着试一试。 她抿着嘴,不情愿地再次拉弓,正想放箭,穆雷阻止道:“你等会。” 男人拿指腹将她箭头方向往边上推了一些,看着角度不大,但射出去是足够把她从脱靶的情况给拽回来了,“别着急,看准了再放。” 商宁秀眯着一只眼道:“我每回都看准了,但是从我这看出去就是该往那射。” “怎么可能。”穆雷笑了一声,看她手臂力量不太够,长时间把持弓箭有些吃力,便干脆接过了她的弓,找了块石头来给她垫脚站高,然后将人揽在怀里帮她重新将弓撑开,“你慢慢看,我给你举着,再试一次给我看看。” 有他撑着弓,商宁秀的胳膊释放了压力轻松一截,但穆雷只负责帮她撑弓,完全没去干预瞄准,任由她自己去调整角度视线。 商宁秀找完了视角后摊开手掌往前伸了一下,然后回头仰着脸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瞄好了。 “好了?”男人睨着她。 “我知道你看肯定是歪的,但我确实觉得好了。”商宁秀说得坦诚又无奈。 穆雷有点不信邪,要说她拉弓坯子学坏了箭身不直,那移动靶就也该不准,况且现在弓是他撑的,压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男人脑袋凑近她,和她保持在同一个视线水平之上,手指动了动只出了几个重要地方:“你看,你的视线要和这里持平,找不着位置一开始可以先硬记,找个固定的标记点。” 商宁秀兴趣缺缺,敷衍地点着头,嘴里还在狡辩着:“我母亲也射不准,我比她还强点,移动靶能准。” “干什么,你还想说是遗传?”穆雷笑了:“那你大哥可是带兵的,他也这样?” 商宁秀:“……传女不传男?” “狗屁。”穆雷被她这句狡辩笑得肩膀都在颤动:“快,你认真点,不要一开始就先急着心里给自己下定义觉得一定瞄不准。” 商宁秀眯着一只眼在那磨蹭,穆雷又问:“那你移动靶是怎么瞄的?” 身前的人转头一脸认真地告诉他:“靠直觉,只要眼睛追上了,随便放随便中,从来不带瞄的。” 穆雷着实是有些意外了,看稀奇似的上下打量着她,但是商宁秀这么些年早就死心已经没兴趣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就想着找点别的转移话题。 夕阳将她的瞳孔照成了温暖的褐色,透亮的,圆圆的,满脸清澈真挚,一时心血来潮问道:“你上次说的新鲜的是什么东西?” 穆雷的注意力完美的被她转移。 男人眼中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被这句话点燃,他盯着她,兴奋道:“愿意试了?那就今晚,走,回家。” 他说着就直接收了弓,唇边满是兴奋的笑意,低头在她嘴上嘬了两口,单臂将她抱了起来就往桑格鲁的方向走。 商宁秀侧着身子坐在他手臂上,咬着下唇争取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再决定愿不愿意。” “那不行。”穆雷不给她退缩的机会,“要么你就别问那么多,说出来了我就一定要做。” 商宁秀警惕地眯起眼看他,穆雷见她这副样子,嘿嘿一笑接着引诱:“怕什么,还能真吃了你不成,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弄伤你的,在这个前提下,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试的,你说呢?” 商宁秀更加狐疑了,正是因为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是不能试的所以才值得警惕,能让他这样卖关子骗她松口。 “到底是什么啊。”商宁秀纤细莹白的食指在他结实的胸膛轻轻戳了几下,穆雷没回答,她又戳了两下,“告诉我呗?” 穆雷不答她,只抱着人慢悠悠往前走,散步似的,“真想知道就点个头,咱们试上一回,喜欢以后就继续,不喜欢大不了以后不弄就是了。怎么说,郡主娘娘?拿出点胆识魄力来。” “呸,胆识那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吗。”商宁秀气不过用力在他胸口戳了几下,最后还是奈何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思来想去,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先寻求底线:“你、你保证,不会闹到人前去?” 穆雷知道她动摇了,笑呵呵点头:“那肯定不会,你这身细皮嫩肉老子可舍不得给别人看,你把心吞进肚子里。” “那……那好。”她慢慢点了点头。 “哈哈。”男人兴奋极了,心里头已然翻江倒海,往她脸颊上重重一口亲出了水响,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那先说好了,自己答应了的事,不带急眼的。” 穆雷匆匆带着她快马赶回了部落里,彼时刚刚日落,外头的异族男人们正在准备点亮篝火,屋子里的光线昏暗。 男人关上了大门,也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了外头,他将商宁秀放在了床尾上。 她面对眼前男人这高大的体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忐忑的状态了,商宁秀抬头看着他,往后稍微退了一点打着磕巴道:“现、现在就开始吗,还早呢。” 90 喜欢吗 “喜欢个鬼。” “不早了。”穆雷看着她这副紧张模样, 慢慢靠近前去把人抱住,他跪在床上,商宁秀的脸就正好被压进他的腰腹间,男人紧紧摁着她的后脑, 拇指慢慢摩挲着安抚:“别紧张乖乖, 放松一点。” 商宁秀的视线被遮住了, 有些不安地用手拽住了他两侧的衣角。 她觉得穆雷就是故意的, 明明都还没有开始, 她整个人就已经陷在一种奇怪的状态和氛围里了。 男人从她的头顶开始亲起,慢慢转向额头鼻梁,流连那莹白锁骨, 开始解她衣服。 商宁秀的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声,她紧张得视线掠过他的脑袋四处张望,被男人察觉到走神,以最刺激的方式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商宁秀嘶了一声, 他的牙齿坚硬, 都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足够让牡丹花的花枝乱颤。 未知是最神秘也最勾人的东西,商宁秀一边紧张害怕着, 却又在期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炽热的吻由上而下,过了某个位置之后,再往下商宁秀就开始觉得不适应了,她有点想出声阻止他,然而还没来得及实行,穆雷就已经一举越过了安全线。 商宁秀一声惊叫,蹬着腿就想跑, 她慌死了,仅仅是舌尖刚才蜻蜓点水般掠过的第一瞬间就让她心理全面崩盘。 此时此刻商宁秀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要卖这么久的关子不肯说,说出来了她是决计不可能答应的。她心跳加速蹬着他的肩膀往后退,被攥住了脚踝又拖了回来,商宁秀被吓得哇哇大叫:“不行不行我不行,你松开我我不试了呜呜呜……” 穆雷将她攥着她就从来都是动不了的,商宁秀是真怕了,退堂鼓轰轰响,但男人自然是不能让她有机会退缩的,他捉着人的手腕子,一边摩挲着一边粗声安抚道:“没事的秀秀,放轻松,交给我。” 这一句之后,就再没了话音,只剩下了鼻息和商宁秀的讨饶声。 商宁秀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提为什么要好奇为什么要答应。 此时此刻身体上的刺激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动荡,她心跳如擂鼓,觉得哭一哭或许能磨得他心软混过去,但该死的欲哭无泪,她紧要关头哭不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嗷嗷假哭,但穆雷显然是能够分辨出来她情绪真假的,根本没有任何心软的迹象,仍旧埋头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一夜始于惊吓。 起初是假哭,后来慢慢变成了真哭,梨花带泪了半宿,最后睡着的时候眼角都还挂着泪珠。 商宁秀这一晚上情绪跌宕起伏,入睡之后还在做梦,梦到穆雷在亲吻她,亲的深入,吮吸,往里挤,快把人闹死了。她烦躁地动了下脑袋,皱着眉头人也醒过来了,一睁眼发现竟真的是他在亲她。 比起昨夜的攻城略地,现下的亲吻要温柔许多,男人慢慢熨帖着她的嘴唇,也闭着眼,原本只是在盯着她的睡颜看,后来慢慢情不自禁就亲上来了。 “吵醒你了?”穆雷很快发现她醒了,手肘撑在枕头上侧着身子看她,粗粝的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 此时外头天色还未大亮,朦朦胧胧的,将帐壁透出了浅淡的紫灰色。 他嗓音倦懒,带着餍足后独有的温和,虽然昨天夜里头一回尝试因为她太紧张太排斥没有成功,但后来他转移注意力假装放弃,摁着人真刀真枪舒服伺候了一回,然后再趁着她最敏感最懈怠的时刻,卷土重来。 穆雷的五官英气硬朗,眼皮眼窝都很深,这种带着浓烈攻击性的英俊,即便是笑起来也难免带着一种猎食者的散漫。 商宁秀对着这张脸是越看越来气,翻过身去不理他,穆雷就顺势埋进她颈窝里嗅着香气,一边闷声问道:“昨天那样,喜欢吗?” “喜欢个鬼。”商宁秀气结,但即便是再怎么有过肌肤之亲,从小到大的教养摆在那,有些话她也是没办法说出口来的。 “你、你、”她欲言又止好几遍,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臂也找不到正确的肢体语言,在那比比划划几个字还是烫嘴巴。 气得她想推他,但没推动。 穆雷个子大,埋在她颈间几乎就是将半个人都压住了,他笑了一声,告诉她道:“之前在山洞里,你给我把刺球的血吸出来的时候,真他妈的勾人,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定要这么来上一回。” 一句话,商宁秀警铃大作。她僵硬地扭过脖子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就觉得他指的意思应该并非是昨晚的样子,而是更加过分更加不可描述的事。原本她是不该能想到这种事情的,但昨天夜里穆雷的所作所为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所谓联想,也就这么随之而来了。 见她这么一副看见鬼的模样,男人闷声笑了笑,安抚地揉她脑袋:“看你吓的,放心,不勉强你。” 心里想是一回事,但男人也相当清楚她的承受界限在哪,能连哄带骗让她接受昨晚那种程度已然是极限了。 若是放在最开始他刚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想方设法一番达成目的,但现在不一样,有些事情即便他也能强求出来,那他的秀秀就必然是受委屈的,他看不得她委屈。 不就是瞧见了一回那场景所以心里痒么,忍忍也就过了。 他这样给出保证,商宁秀受过惊吓的脸色才终于缓下来了一些。 又过了几天之后,穆雷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批从和硕边关赶制回来的火器,数量不多,只有五管,做得也比较粗糙,但商宁秀也总算是第一回看到了这能挑起战争的大杀器到底是个模样。 “就这个东西,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商宁秀不太敢碰,只凑近看了一眼,大腿般粗细,是拿铜打的,上面有两个扣手,表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赶出来的。 穆雷笑了一声,手掌拢着她的脖子将人往外带了几步,“来,我给你瞧瞧特别在哪。” 那铜管里有一个凹槽,是用来填充燃料的,穆雷去仓库提了一个酒坛出来,揭开盖子,一股奇异的气味弥散开来,里面是他们这些天开采回来的‘黑水’。 橘红色的烈焰轰然冲关爆出,带来了短促的炙热与火光,商宁秀一声惊呼,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头发被热风撩起向后飞扬。 昭华郡主时常出入皇宫大内,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仍然是被眼前这火器给震撼到了。 穆雷将铜管在手里掂了掂,嫌弃道:“这是做得太差劲了,不然应该还能再喷得长些,你们大鄞军中的材料肯定更好,匠师的手艺也不是边关小作坊能比的,等有了燃料,何止是破靖州,直接一把子捅进大夏的腹地去都不是什么难事。” 商宁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愿意为鄞提供燃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穆雷笑了,将铜管夹在胳膊下,走过来单臂将她揽入怀中,“我们草原上的儿女恩仇必报,秀秀,你和大鄞,为我们做的这一切,不光部落,整个草原都将铭记在心。鄞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我们向朋友伸出的援手,也是我们将要向敌人打出的拳头。” 商宁秀眼中的光慢慢点亮,她听见穆雷接着说道: “我们还需要再整顿一晚上,明日一早就出发。” 商明铮接到飞鸽传书的消息是在三天以后。 年轻的将领哗地起身,紧急快马奔赴一大营,与宗政珏共享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大夏的计划原本胜算非常高,但出乎意料的事情有三。 一则是没有料到草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起联盟,他们不够了解草原人,以为他们天性崇尚自由不受约束,想要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建立统一战线,这在中原人眼中看来原本该是一件艰难而漫长的事情。但却忽略了草原儿女的天性同时还有血性与赤诚,他们看重信义看重承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比中原人更加容易投入全部的信任。 二则,此番疫病传入大鄞军营,恰逢经验老道的御医也在营中,这鄞京一来一回中间省下了整整五日的时间差,能够赶在草原疫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及时施以援手。 而这最后的一件事,则是草原在被夏军轮番佯攻激怒的状态下,仍能如此轻易且完全地选择了信任大鄞,将他们给出的草药分发而食,这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这三件事情,任选其一出现偏差,结果都将是天壤之别。 这日清晨,宗政珏特意从一大营赶了过来,和商明铮一起等待来自草原的盟友。 晨间小路上虫鸣鸟叫声悦耳,车轮不疾不缓压过路面,远远地朝着二大营的侧门行驶而来。 除了穆雷之外,边上还跟着十来个个强壮的异族男人一道骑着马往前走,他们穿着盔甲,将黑水车护在了中间。林间斑驳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了其中唯一一个女人的脸颊和肩膀上,商宁秀骑着大白马云母,看见自家哥哥后非常兴奋,冲他激动的直摇手。 商明铮将草原人领去了将军大帐商议共盟之事,这一议就是一整个上午。 商宁秀又回到了之前住过的帐篷那,隔壁的柳湘宜也还没走,商宁秀抱着大包小包草原上带回来的零嘴跑去找她,奶糖是最多的,给她小侄儿小侄女带回去。 到了中午,穆雷回来了,在帐子里没找到商宁秀的人,便又来隔壁找她。 帐子的门没关,只虚掩着一层门纱,能隐约瞧见里面的两个女人正在聊天。 穆雷站在门口掀开帐帘一角,视线从中掠过,显示朝着柳湘宜点了点头:“大嫂。” 柳湘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要说放在十来天前她必然是要纠正一番这不恰当的称谓,可现在草原于大鄞而言是重要盟友,这个男人必定在其中起到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她心里念着恩德。而最重要的是,妹妹对他,实在是有些感情在身上的。 可就这么不清不白的应下,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柳湘宜心里一番酝酿,没有踌躇太久,稍作清嗓决定将他给马虎过去,转头看着商宁秀道:“秀秀,穆公子来找你了。” 商宁秀自然是明白自己大嫂心里是如何一番斗争才有了现在这句话,她有点心疼地冲她点点头,很知趣的没让她接着应对尴尬就准备撤,“那我先回去了大嫂。” 商宁秀一路小跑拉着穆雷回到了隔壁的帐子,冲他小臂轻轻拍了一下,叮嘱道:“你别在我大嫂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她是文臣女,比我们这种将门还要更在乎礼数些的。你们的事情都商议完啦?这么快,我还以为得要一整天呢。” “说完了,都是敞亮人,没必要打弯子。”穆雷没被她转移话题,答过之后又再转了回来问道:“什么礼数?再怎么讲究总是有个敲门砖的吧,是指的在中原上办一场婚礼?还是你之前说的什么三书什么聘媒,我不懂,古丽朵儿应该知道,回头这些事情忙完了我去问问她。” 这中间隔着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一场婚礼那么简单的,她的身份变得或许永远不能见光,还不知道父亲母亲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但商宁秀现在不想去思考那中间的种种理不清头绪的难题,便也没有再反驳他的话。 穆雷扬了扬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肥兔子,“想吃烤的还是酱拌的?”然后一边揽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屋里带。 “你哪来的兔子?”商宁秀有些惊讶,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的,“你不是一直在和大哥二殿下他们商议共盟的事情吗。” “问你哥要的,他让我找伙房拿,已经处理干净了,不然烧着吃?总是吃烤的,给你换换口味。”穆雷手里一边动作着准备工作,一边瞧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忽然道:“那天原本就是准备烧只兔子的。” “哪天?”商宁秀也没多想,手掌撑着自己的小脸,眼睛跟着他手里的动作看着。 “清明那天。结果后来老子上蹿下跳绕着雁麓山找你,前些天回去的时候,那肉还在盆里放着,都长霉了。” 商宁秀:“……” 穆雷用伙房一起带出来的调料将兔肉裹匀搁着让它腌入味,然后去洗干净了手,朝着商宁秀走过去,湿漉的大手一把抱起了她的两条腿,把人架高后仰头问她:“你现在,是喜欢我的吧,嗯?别到处看,转回来,看着我。” 商宁秀被他抱着放到了桌上坐好,他在椅子上坐下,二人之间的身高差瞬间就被弥补过来,穆雷高挺的鼻梁靠近她,碰了下她的鼻子催促道:“回答我,快点,说出来,我要听你亲口说,说你爱我。” 商宁秀不禁失笑,“你怎么又来了。” 上回在床上他也是这般,使劲地磨蹭她就为了逼出来这句话,闹得她叫苦不迭最后遂了他的心愿开了口。 但那天男人得到的回答却并不满意。 穆雷的一双手臂原本搁在她的腿上,忽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后颈,压着人过来跟他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深入的亲吻,男人气息微喘,迟迟不分唇,只间歇性地给她喘息的机会,疾风骤雨之后,他紧贴着她分开自己的嘴,邀请她入内,“进来,吻我。” 商宁秀被他亲得有些发晕,状态就相当宜人乖巧,喘着气听话地去反客为主入侵他的领地。 “……我爱你,秀秀,撒里栖……”男人在辗转承合的间隙给她引导,慢慢捏揉着她的后颈。 他的嗓音低沉缱绻,甚至有股引诱的粘腻感,粘得商宁秀脚发软,她半阖着眼,浑身都是软的根本没什么力气去抵御,耳边是自己和他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声,就觉得此时此刻,他是在等着她回应出什么来。 她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的。 云山雾绕之间,那股子难为情的情绪被弱化掉了,气氛正合适,嘴里的那句话也被带得呼之欲出。 穆雷没关门,他背对着外面,宽厚的肩背将面前的商宁秀挡了个结实,商明铮从后面一眼过去只能看见自己妹妹的两条小腿被他夹在腋下,男人蹙着眉头转过身去,用力咳嗽了一声唤回这二人的注意力。 商宁秀眼里还带着水雾,状态瞬间醒了被吓得够呛,一番挣扎赶紧推开面前男人的胸膛。 穆雷气不顺地拧眉回头,见来人是商明铮,已经要到嘴边上的骂语又给咽了回去。 “光天化日,军营重地……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商明铮背着身子给两人整理自己的时间。 “注意什么,你们中原夫妻连亲个嘴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吗。”穆雷不情愿地被自己媳妇给推走了,他大咧咧撑着手臂,被打扰好事的男人满脸的不爽全写在了脸上。 “你小子少在这蹬鼻子上脸,哪门子的就夫妻了就?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敬过茶吗?”商明铮一口气哽在了嗓子眼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话可是说在前头了的,一码归一码,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国事上老子感激你,家事上你别以为就能轻易混过关了。” “没拜过那就拜,没敬过的茶也得补上,还有什么,缺的哪些礼数你列个单子,老子后头一次性全都给补上,不可能就这么委屈了秀秀。”穆雷原本也有这个打算,正好趁着商明铮的话顺水推舟说出来了。 这外邦莽汉如此的理直气壮,商明铮更生气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别给老子得意,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子拦门肯定是冲在最前头的,天亮拦到天黑,有我在你他妈别想进门去。” 越说越离谱,商宁秀的脸色爆红,赶紧转移话题:“大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气头上的商明铮听到妹妹的声音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对着穆雷冷哼一声转头去看商宁秀,结果一开口想起来自己其实是来找穆雷的,“……我找他有点事。” 穆雷原本不顺的气被商明铮最后那句话给顺过来了,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仰头灌下,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说,“什么事,说吧。” 商明铮站在缓了一会告诉自己大事为重,尽管语气仍然不善,但已然是能够坐下来跟他谈话了。男人将自己带来的地图铺开在桌上,点了其中一个位置问道:“你们这一趟运送黑水车,从小泷沟过来的是吗?” 小泷沟位处飞定桥西北面,里面生长着大量紫色的葫芦藻,特征非常显著,那黑水车的车轱辘上有沾到,但随行的几十个异族人大半都不会说汉话,少数几个会的也只是半桶水在那晃荡,商明铮只能来找穆雷确认情况。 “是啊,就是这,满地的紫色水藻,长到沼泽地上来了都。”穆雷虽然没听过他说的那个名字,但认图的本领相当好,只扫了一眼便能确定那就是他们经过的地方。 “没碰见夏军?”商明铮追问。 穆雷摇头:“没有,我们探过路才走的,那个湾子跟我们那的回回湾很像,但是又比不上回回湾那么多芦苇荡能藏人,本来也蹲不了多少人在里头,地理优势并不大,即便是里头藏了人,我们只是路过,他们不知深浅,没必要出来惹一下。” 对于穆雷这种见识过回回湾恶心之处的草原人来说,小泷沟算是有地理优势,但也就那样,不算什么值得拎出来说的事。但对于擅长平原对阵交锋的军队来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么个地方就能堵住商明铮可以利用的大部分地形,组织他的许多战术奏效。 “这里头藏了兵,你想拿下来?”穆雷一看他那表情就猜到了几分,他微妙地扬起眉宇,“那这样,拨二十个人给我,要挑马术好的执行力强听指挥的,其中五个要个头相对小一些灵活的,另外十五个你看着选。算上我自己带出来的人,三日时间,把这地方给你打下来。” 商明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别那么想当然,这地方易守难攻,我们试了很多次都拿不下来,夏军已经有所警惕了,不好打。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别管,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只管拨人给我。你们军队有军队的厉害,我们草原上的男人天生地养的,也有自己的优势和法子。” 91 鄞帝 “昭华,你太放肆了。”…… 第一天一早, 穆雷就带着商明铮给出的人手出发了。 商宁秀对于穆雷的话向来很有信心,他说三日能打下来, 不会有很大问题, 便安心留在营地里等他。 到了第三天晚上,商明铮接到了小泷沟发出的信号,遣兵点将, 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大队人马出兵与之汇合。现在鄞军不止有草原送来的黑水猛火油,还有柳湘宜相助之下算出的进攻线路, 再加上小泷沟,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正是时候发起最后的总攻。 这两日晚上商宁秀干脆就搬过去和柳湘宜一起睡了,相互给对方作伴,柳湘宜给她讲了许多小侄儿小侄女的趣事解闷,说两个小的这半年很想姑姑, 等到战事了了,回家相见的时候,肯定要高兴坏了。 是夜,戌时刚过, 外头的夜色昏暗, 忽然有人敲响了帐门。 她们的帐子门口是站了女使的, 照理说不管什么事情,敲门之后都会通报一句,但现在外头却无人出声。 这种敲门不出声的事情商宁秀碰见的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回回都没好事,她警惕地出声询问了一句:“什么事?” 回答的不是女使,门外传来的嗓音阴柔尖细,却非常有穿透力, 字字句句传得清晰:“老奴奉陛下之命,来请昭华郡主前去相见。郡主,开开门吧。” 宫里的大太监说话总是拿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腔调,他甩着拂尘,戴着纱帽,一身锦衣华服站在门口,两侧跟着数名锦衣武卫,守门的两名侍女已然跪地瑟瑟发抖不敢起身。 帐子里的商宁秀和柳湘宜听到这话同时僵住了。 “官人昨日才走,陛下今日就派人来了,显然是早就已经盯上,故意算着时间来的。”柳湘宜紧张抓着商宁秀的手,猜到了因果,却想不出对策来。 商宁秀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她指尖发麻,陛下选在这个时间过来擒她,显然就是没打算留商讨的余地。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大门就已经被锦衣武卫给破开了。长刀反着寒光,武卫将刀收回鞘中,神情冷峻退守到一旁,露出了后头站着的大太监常喜。 常喜是跟随鄞帝多年的老太监,已是花甲之年,两鬓眉毛皆是花发。他脸上噙着笑,眉眼弯弯的,瞧着是衣服慈眉善目的模样,走进帐子里来四处打量了一眼,眼神最后落到了屋里的两个女人身上,含笑道:“将军夫人也在呢,陛下想请郡主去说说话,还请夫人就留在此处等候吧。” 虽然柳湘宜心里明白希望不大,仍然还是存着侥幸想要拖延,她将商宁秀护在身后,道:“常公公可否通融一一,我家官人出兵了,公公可否等官人回来之后,再一同去见陛下……” “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这普天之下,还有让陛下等人的道理。”常喜蹙着眉头阴柔笑了一声,一个眼神示意,两侧的武卫就上前去将柳湘宜拉开,攥住了商宁秀的手臂。 “走吧,郡主娘娘,别让陛下久等了。”常喜甩了下拂尘,朝里头的武卫叮嘱道:“就让将军夫人在此等候吧,别叫她传了书信出去,以免影响了商将军战场上的心神。” 商宁秀是被蒙住眼睛带走的。 马车里点着安神的熏香,商宁秀被送上去之后,便由两名侍女接管了,一左一右候在她身侧,力气都很大,摁着她的肩膀,动都难以动弹一下。 “我们这是要回鄞京吗?陛下是要在哪里见我?”商宁秀的眼前漆黑,问出声后也没人回答她。 “陛下也来边关了?”她又问了一句,还是无人应答,商宁秀心里明白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便改口道:“我想方便。” 耳边只剩下了有节奏的马蹄和不疾不缓的车轮声,商宁秀长久的等不来回答,尝试着自己想起身,“我想方便,我憋不住了。” 但肩膀两侧的人同时用力,她完全起不来,手腕也被绑着,根本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们到底想带我去哪里,我跟着去就是了,我可是郡主,哪有被你们这样绑犯人似的对待的。”商宁秀的语气逐渐严厉,声音也变大了,想要尽量为自己争取到一些有利些的局面。 “郡主还是安静些,若再出声,婢子只能将您的嘴给堵上了。”其中一个侍女如是说道。 “……”商宁秀闻言,便也没再敢出声了。 好在这摸黑的一路并没有走上太长时间。马车缓缓停在了城郊一处行宫门口,商宁秀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她看不见这整个行宫被重兵把守的阵仗,只能摸黑跟着侍女慢慢往前走。 进到了某间屋子之后,眼前的黑色布条才终于被解开了。 屋里亮着烛光,商宁秀被刺得眯起了眼。 几个侍女将她带去了屏风后头沐浴更衣重新梳洗整理仪容,也为检查身上是否藏带伤人利器。 梳妆整齐之后,商宁秀换上了一身华服刺绣流仙裙,头上戴着六珠点翠钗冠,乃她身为昭华郡主,最为隆重的一套服饰,这种服制,从前都是为了入宫面圣时候才会专门换上的。 整个行宫里处处皆可瞧见站岗的带刀武卫,商宁秀跟在引路侍女的身后,一路上默不作声地瞧着数着,数到后来发觉人太多了,几乎是角角落落能看见的所有地方,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索性她也就不数了。 陛下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商宁秀进去之后,门被关上,四下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她垂着眸子,跪地行礼:“臣女商宁秀,拜见陛下。” 她恭顺地跪在地上,很快便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老皇帝今年已是七十有三,久久地缠绵病榻,鬓发早已花白了,他缓缓咳着,大太监常喜站在身后给他顺着气,过了半晌,咳嗽声才渐渐止住,商宁秀听见上头传来一声浅淡的嗓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 商宁秀依言抬起了脸。 “真的是你。”鄞帝欣慰地笑出了声,“孩子,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商宁秀心知肚明他为何会有此感叹,她说不出话来,沉默地听着鄞帝接下来的话语:“自从听到你罹难的消息之后,朕深感痛心,此后便开始着人在各处寻找与你眉眼相似的姑娘……皇天不负苦心人啊,那日暗卫回报说在鸣望关看见了与画像极其相似的女子,咳、咳。” 商宁秀的指尖发麻,她垂头跪在那,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鄞帝咳完之后终于顺了一口气,靠回了椅子上,慢慢道:“知道你去了你哥哥的军营的时候,朕才惊觉,遍寻不获,最后竟是将本尊给找到了。老天爷对朕还是有所眷顾的,天不亡我大鄞。” 鄞帝目光和善地盯着跪在下首处地商宁秀,温声问道:“孩子……若说,要你为国家为黎民百姓献身,你可愿意?” 商宁秀咬紧了唇瓣,并未作答。 平心而论,为家为国为黎民献身,她愿意。但不是这么个献法。 她久久的不作答,皇帝的神情也慢慢冷了下去,嗓音重回那不近人情的冷淡:“朕以为,这个问题,不该有所犹疑。昭华啊……朕赐你公主封号,这么多年的荣耀加身,该是你为国尽力的时候了。” 商宁秀仍是跪在地上不出声,皇帝的身体不适,坐了这么一会就觉疲累,也没了耐心跟她接着耗下去,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罢了,先退下吧,朕要睡会。” 常喜摇动了传唤铃,书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外头等候的宫女太监低眉顺眼地进来,将商宁秀给带走了。 她被带进了一间封闭的厢房之中,饮食起居皆有女使伺候,门窗口上皆有带刀武卫镇守,算是彻底的被禁了足。 商宁秀原本以为鄞帝既然是想要将她送去与大夏和亲,时间应该非常紧迫才对,但她在厢房中一连住了五日有余,鄞帝都没有要再传唤她的意思。 慢慢的,商宁秀也是猜到了一些其中的关节,或许是鄞军在多重助力之下,进攻靖州城有望获胜,皇帝在等的,就是这场战事的一个结果。 如果他们赢了,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等待的时间总是焦急难熬的,待到了第九日的清晨,商宁秀终于是又等来了大太监常喜。 他还托着那柄拂尘,慈眉善目地浅笑着,朝她道:“郡主,陛下有请。” 商宁秀知道,这就意味着这一战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起初她还试图从常喜脸上窥探一一,后来发现这太监时时刻刻都是这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她抿了抿嘴,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还是那个宽阔的书房,白天的光线并没有比那晚的烛火敞亮多少。鄞帝生性多疑,议事的地方没设几扇窗子,只有浅浅的亮光透过高耸纸窗朦胧入室。 商宁秀的心里忐忑不已,她跪在地上,因为接下来即将听到影响到自己一生的结果,手心出了一层滑腻的薄汗。 “昭华,你的大哥,不愧为我大鄞悍将。”老皇帝的心情相当好,昨天半夜收到前线传来的捷报,靖州城破,鄞军大获全胜,他高兴得一宿没有睡着觉,通宵达旦地昭告列祖列宗灵位,心里一高兴就不觉得累,现在终于有功夫坐下歇息,疲倦感来势汹汹,轻轻打了个哈欠。 一听这话,商宁秀这些日子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松开了。 然下一瞬,她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处,鄞帝缓缓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朕与夏皇的谈判就能拉回对等的位置上,只需此刻表示友善,联姻的效果,将事半功倍。昭华啊,你嫁过去之后,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为何,陛下,臣女不明白……”商宁秀跪坐在地上,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鄞帝疲惫地咳嗽了两声,接过常喜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有力气接着说道:“为何……昭华,你不明白吗。朕赐你公主封号,为的就是将你与老一之间的可能性彻底斩断,偏生你的长兄,看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一殿下?”商宁秀蹙起了眉眼,茫然不解。 鄞帝轻轻笑了两声,怅然道:“什么主战,什么疆土寸步不让……你以为,朕看不明白老一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与你们商家交好,与武将交好,大力主战,为的不就是宣扬强化自己的重要性,从而能架空太子,取而代之吗。” “他一步一步的提升了自己在军中在朝中的声望啊。”鄞帝的笑意减缓下去,逐渐变得冰冷,“他甚至还想架空朕。” 屋外,宫女敲响门框,俯首进来通报:“禀告陛下,暗卫来报,霖妃娘娘有所异动。” 商宁秀颊边的冷汗都掉下来了,她听见鄞帝冷笑了一声,随意朝常喜道:“你去处理一下吧,别伤了性命,霖妃留着,必要时刻若是老一还要顽抗,能派的上用场。” “是。”常喜领了口令出去了,宫女退身出去后,再将大门给关好。 “现在明白了吗,嗯?”鄞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商宁秀的身上,气息浅淡地说道:“你啊,你们商家,都太死心眼,容易意气用事,也就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陛下,一殿下对臣女,绝无想法,殿下虽与兄长交好,但臣女与他话都未曾说过几句,此前臣女议亲的对象,是国公府的嫡次子,已然快要说成,若非是后来横生意外,臣女——” 商宁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鄞帝给打断了:“你还是太天真了。” 鄞帝年迈,脸上爬满了老人斑,眼角下垂着,即便是精神好时看着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更遑论现在已有疲态。他靠在椅子里,缓缓道:“你就要远嫁了,朕索性多跟你聊两句。你不知道吧,老一的心思,深着呢,他就是在肖想太子之位。” “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个逆子不敢的,嗯?此番功成,他指不定还要自救一番,重兵逼宫。可朕早就棋高一着,带着他的生母出宫了。” 商宁秀的呼吸因情绪而变得急促,她跪在地上,慢慢直起了腰杆,已然听明白了鄞帝对一殿下的嫌隙深重,根本不是一朝一夕所成,而他要将她当作牺牲品送去敌国的念头,也非三言两语所能动摇。 商宁秀的眼角绯红,她控制着眼泪不要往下掉,伸手抹了把,情绪上来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君臣之仪,愤愤道: “那陛下就从来没有想过吗,为什么一殿下的声望日渐压过太子,内有叛军作乱,外有强敌压境,若非一殿下浴血奋战,何来今日的利好局面,反观太子殿下呢,他都做了些什么?三军阵前拖住主将陪他装腔作势,满腹文采如何,写那么多的诗词又如何,都抵不上一场胜仗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来得有用,这难道不正是时势造英雄吗?” “你大胆!”鄞帝也是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有胆量当着天颜面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愣是直到听完了,才想起来出声去呵斥她。 商宁秀直直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心里十分害怕,却仍敢接着继续说着:“既然太子无德,又凭什么不许其他能者发挥所长取而代之,臣女不懂什么国家大事,臣女只知道,救万民于水火的是一殿下,带领大军一路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的也是一殿下,那何谓肖想,他凭什么坐不得那个位置!” 鄞帝怒不可遏,急火攻心之下抄起旁边的杯子就往她头上砸,但久久缠绵病榻的人手脚无力,没扔出去多远,杯子掉在了商宁秀的肩膀上,再落向地毯,并没能带起多大的声响。 商宁秀紧张地缩着脖子眯着眼,以为会头破血流,直到听见杯子落下时候的闷响才敢慢慢睁开眼。 上首处的鄞帝呼吸急促地喘着气,大开大合的每一口气都吸得十分用力,他颤巍巍地将刚才无意间甩出来东西又收回了袖囊中,平复了一会呼吸,这才接着说道:“昭华,你太放肆了。” 情绪已然到了此处,该不该放肆有些话她都已经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也就不吐不快了,商宁秀直接一把叩拜下去,匍匐在地缠声道:“陛下,大夏侵略成性,一味求和绝非上策,臣女今日以此身替万民请愿,陛下三思。” “你、你、好啊。”鄞帝的情绪激动,一口气上不来,被痰卡在了喉咙里,缓了好半晌才终于接着说出了第一句话来:“你们商家,啊,你们商家,这是要造反吗,啊?” “一个个的,都跟朕唱反调,你那好父亲,明知道朕有多需要这门亲事,着急忙慌地给你发丧,这可是欺君之罪!你那好大哥,明知道朕不希望他跟老一交往过密,两个人表面上相敬如宾,背地里称兄道弟,啊,都当朕不知道的吗?朕是老了,可朕还没瞎!” 鄞帝激动地拍着自椅子扶手,眼睛瞪得圆圆的,面目可怖,“朕可是七子夺嫡、欸咳咳——夺嫡胜出,才有的这江山宝座,朕什么花招没见过?玩的这些小手段,哼哼——” 鄞帝喘着粗气,显然也是一时间受到刺激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狰狞的眼珠忽然湿润,老泪纵横,哽咽道: “乱世造英雄,那太子又有什么错,我儿从五岁开始便日日天不亮就上书房啊,日日读夜夜读,未曾有一日懈怠,读得满腹经纶雄韬伟略,到头来、到头来,要被那游手好闲打鸟摸鱼出来的老一给取代,情何以堪啊……” “若生在太平盛世,他必当、必当是一位千古明君。”鄞帝说完这句话后,咯出了一口血,拿手抹了抹,又再咽了下去,“所以你,商氏女,必须远嫁。朕要告诉你的父兄,让他们知道,这大鄞,是谁说了算。” 鄞帝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觉得刚才一番动气,胸口已然隐隐作痛的不适,他有些不耐地看了眼大门的方向,有些不满常喜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他今日已经跟这个小姑娘说的够多了,不想再跟商宁秀多费口舌,但一直匍匐在地上的女人此时此刻却忽然直起了身子。商宁秀从未以这样大不敬的眼神直视过国君,“陛下想当慈父,却以天下万民的性命当儿戏,未免太过昏聩。” 鄞帝愣了有足足数十息,才反应过来商宁秀竟是当面在骂他。 “……你放肆!!!” 另一边,宗政珏在靖州城大破告捷之时,就收到了霖妃送来的飞鸽传书。 鄞帝起了杀心,霖妃已经猜到了,这一趟他将她和三朝元老首辅莫阁老一起带出宫去远赴盘城,为的就是将他们母子俩最后一丝价值给利用干净,待到城破大捷之时,再将宗政珏伪造兵符私自出征的事情公之于众,卸磨杀驴,为太子铺平康庄大道。 霖妃在信中已然明志。 吾儿心慈,不忍看苍生罹难,救万民于水火,此乃无上大功德,不该就此折戟。 若趁此时重兵在手,打着勤王救驾的名号先下手为强,虽然艰难险阻,但也未必是一定不能成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日后难免声名受损遭人非议,也比丢了性命含冤九泉的好。 · 商明铮骑在马上,带了一队精卫好手,跟在总政珏身后奔袭。他想起了刚才在靖州城里宗政珏对他说过的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伪造兵符是死罪,但犯错的是我,与我母妃无关,我不能让她平白遭我连累丢了性命。” 商明铮问他:“那殿下预备怎么办?” 宗政珏:“去盘城,强闯,救出我母妃和你妹妹,我会将她们送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向父皇谢罪。” 商明铮蹙起眉头追问:“一定要这么做吗?这天下能者居之,你也是皇家血脉,那太子坐得,你就坐不得?何苦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你手上现在握着七万大军……” 商明铮的私心来讲,是希望宗政珏跨出那一步的。于私,他不想看见自己这位多年挚友为民请战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于公,商明铮也着实是不想以后跟着那样一个喜欢整些花把势的未来君主效力。 但宗政珏摇了摇头,“这一步跨出去,能不能成,都将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自相残杀,他们遵从兵符号令而动,最终却因我背上谋反之名,被逼上绝路……明铮,他们才刚刚浴血奋战幸存下来,这太残酷了。” “还会有那些看重正统的元老朝臣以命相谏拨乱反正,不说别人,就光那刚直不阿的首辅大人,怕是就要抄着他的打龙鞭追在后头抽我。”说着说着,宗政珏故作轻松笑了起来,“明铮,这份罪还是别让我受了。”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国家大事非三言两语就能下定论,太子毕竟得父皇苦心栽培多年,未必不能做一个好的君主,即便今日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登了基,平心而论,我也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做成明君。既然没有把握,何苦强求。” “你这,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啊,你说的那是太平盛世之下,可现在乱世未了,大夏此战虽败但并未伤筋动骨,咱们本就是当先图安邦定国,没有铁血手腕当机立断的气势怎么镇得住邪,要怪也只能怪那太子生不逢时。” 商明铮还想再劝,但宗政珏显然心意已决,只对他道:“等到了盘城,你就别进去了,在外面接应我。” 马蹄声凌乱急促,飓风卷起飞沙走石扬尘上天,商明铮策马狂奔,看着前头宗政珏坚毅的背影,所有人,包括大鄞未来的路,都在此时此刻走上了命运的分水岭。 商明铮满腹心事,一晃眼,就见旁边的那群异族人在穆雷的带领下,加速超过了他们的队伍。 “诶你们干什么,回来!”商明铮赶紧朝前嚷嚷,但草原马速度快,尤其是桑格鲁,真想加速他们根本撵不上,商明铮眼看着一大群异族人从旁边呼啸而过,“回来!不可轻举妄动!听见没前头的几个,赶紧传个话,让那个库穆勒尔停下来!” 但掉在尾巴上的愣头青听不懂汉话,还在回头朝商明铮笑呵呵地拍胸脯嚷嚷着一定把大嫂抢回来。 92 屠龙 大结局 另一边, 书房内,商宁秀还跪在地上。 鄞帝是真的被她气着了,猛咳喘了好一会才终于气喘吁吁地仰在椅子上, 斜眼睨着下首处的人, “你,上前来。” 商宁秀气性虽大, 但要说当着国君的面说他是个昏君, 热血上脑的时候不吐不快, 冷静下来心里也是相当害怕的。 她颤巍巍膝行上前,还未至老皇帝身前, 他就急不可耐地勾着身子扇了她一巴掌。 年迈再加上病痛缠身已久,老皇帝力气不算大,但商宁秀本就腿软, 被吓了一大跳,倒抽一口凉气摔坐在了地上。 鄞帝因着这个倾身上前的动作刺激到了喉管,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起伏大喘,他有气无力地瘫在轮椅上, 这一巴掌亲自扇出去之后心里舒坦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 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到难以分辨言辞:“滚吧。” 商宁秀瘫坐着, 视线盯在他身上出神。 未来的路, 只有现在这一刻,是还能捏在自己手中的。 只这一刻。 鄞帝平复着呼吸,伸手想去拉传唤铃,却被她纤白的手腕攥住了,僵持着,慢慢又压回了腿上。 皇帝从没想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臣女, 有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触碰龙体。他不敢置信盯着面前的人,商宁秀在抖,但全身的力气都汇集在了手上。 她死死抓着他,目光如炬,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坚定,缓缓道:“陛下问,若为国为百姓献身,昭华愿否。” “愿以此身,担下这滔天罪责。” 商宁秀豁然起身,将轮椅向后推移,远离了传唤铃。 鄞帝的眸子猩红一片,抬脚就去踹她,商宁秀肚子上挨了一下传来钝痛,她死死咬着牙不松手,鄞帝急火攻心当即就要怒吼呵斥,结果一口痰卡在了嗓子里。 他没喘上气咳了起来,胸膛起伏着,商宁秀趁着此时伸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鄞帝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倏然瞪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咽喉有多脆弱多易致命,从商宁秀以微薄身躯单杀掉了摩罗格那种壮汉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深刻体会了。 商宁秀的力气不大,即便老皇帝再怎么年迈,她也无法做到单手制住他,轮椅晃动着,商宁秀被那枯槁的一只手掐上了脖子,她没有余力去管,只死死捂住手下的口鼻。 鄞帝的挣扎力道渐弱。 喉咙里的那口痰不上不下已然引起了窒息,在情绪波动和商宁秀这双手的双重推助之下,一举屠龙。 爬满了老人斑的手臂垂落下去,鄞帝还睁着眼,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商宁秀的胸膛疯狂起伏着,耳边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极致的紧张与恐惧让她四肢发抖发麻爬不起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清楚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了,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还是拨云见日的新生,全在此短短须臾瞬息之间。 商宁秀一边紧张回头注意着大门方向,一边颤巍巍地在鄞帝袖口里摸索着,她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两三次才终于将那小小的一方玉印掏了出来。 她并非没有想过退路全凭热血上脑,商宁秀之所以敢动这破天的念头,全因刚才看见了它。 霖妃将大太监常喜和两个武卫堵住嘴巴扣在了自己寝宫里。 眉眼如画的宫妃静坐堂前,算着时辰,一殿下该到盘城了。 她收拾好了情绪,深吸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几个死士,起身往鄞帝书房方向去。 行至半途,见行宫内人人神色焦急惊慌,宫女太监来去匆匆,霖妃的第一反应是一殿下的军队打进来了,她赶紧拉住一个小宫女询问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那小宫女打着哆嗦失声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霖妃大吃一惊,赶紧加快了脚步。 书房门外,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元英首辅莫阁老和另外两位随行的军机大臣笔挺跪于书房门口,在他们前面,站着那位死里逃生的昭华郡主,手托一份血诏,面目悲怆,岿然不动。 从商宁秀身后敞开的大门,只能隐约看见鄞帝明黄的鞋袜从屏风后面露出些许。他是崩逝在了书房的寝榻之上。 霖妃按捺下心头的疑惑与紧张,视线在商宁秀身上转了又转,心知她手中必是遗诏。 莫阁老身形未动分毫,沉声道:“陛下遗诏,宣一殿下裕亲王前来听诏。已经快马着人去请了,霖妃娘娘一同在此候着吧。” 莫仲恩乃三朝元老,刚直不阿,桃李遍天下,不管是在朝中还是江湖民间,都有相当深厚的声望。以他的身份前来主持大局,没人会有异议。 从这里赶去靖州城,快马来回原本需要八个时辰。但传信的哨子刚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宗政珏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行宫门口。 此时宫女太监们已经在正门口挂上了一盏白色的盘龙灯笼,所有御林军守卫皆在跪地默哀。 盘龙白灯,帝有殇。 宗政珏和商明铮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商明铮最是不可置信,最先窜上脑子的一个想法居然是该不会那个外邦人莽到这种地步赶超前来把皇帝给刺杀了。但这荒诞离谱的念头很快就被他的理智给否定掉了,他们总共不过十来人,即便再莽再凶戾,也绝不可能在这铜墙铁壁之中弑君。 “一殿下,您怎么来得这么快。”门口的督军远远瞧见他后迎上前来,跪地抱拳行礼。 情况未明,宗政珏没有轻易答话。地上的督军也知情况紧急,自己便说出了下一句话:“快请进去吧,首辅大人霖妃娘娘,还有军机阁何乔一位大人都在里面,就等您来了,一同听诏。” 商宁秀脊背站得笔直,手心里全是汗。 莫阁老不偏不倚跪在她的正前方,他目光沉寂平视前方,商宁秀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也是完全不敢动弹,她作为先帝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奉旨宣读遗诏,便如同天子亲临。该有的仪态和威严,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是为不成体统,对故去先帝为大不敬。 但商宁秀在这种极致紧张的状态下,根本察觉不到疲累。 她尽全力维持着神情不露怯,以为这一站要站上许久,不料没过多长时间,竟是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宗政珏和商明铮。 视线和自家大哥对上的那一瞬间,商宁秀心里稍微有了几分底气,她沉着嗓子开口:“裕亲王宗政珏,上前听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裕亲王皇一子宗政珏,退敌有功,救万民于水火,功德无量,是为大统之人选,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钦此。” 商宁秀这辈子的镇定,全都用来宣读这段话了。过度的紧张让她耳边嗡嗡直响,被钝化的感官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甚至是看不清周围人的样子,她只知道,她要坚定,再坚定。 直到宗政珏谢恩之后抬手领诏。 高大的男人跪在她身前,商宁秀缓缓和他的视线对上。 抱了必死之心的人如今一朝登天,宗政珏的目光幽深,凝视着眼前人。他接过来的诏书,两端都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攥湿了。 宗政珏气沉丹田开口谢恩:“儿臣,谢主隆恩,此生必当殚精竭虑,为我大鄞,死而后已。” 听到这句话之后,商宁秀的支撑也到极限了,宗政珏领着肱骨大臣和霖妃等人入室朝拜遗容,商宁秀脚下发软一步路都走不动,她勉强动了一下,整个人就往一边倒,被险险冲上来的商明铮给接住。 商宁秀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商明铮都不用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吓坏了,他暂时顾不上帮衬宗政珏那边,先找了个僻静的厢房将她安置下来,说了不少安抚的话,但商宁秀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只知道哥哥好像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出去了。 门一关上,商宁秀就好似如梦惊醒一般,尽管心里知道商明铮不会锁她伤她,但她就是被那关门声给刺激到了,脚软踉踉跄跄的慢慢扑腾过去,一推,门就轻易被打开了。 外头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个个疾步匆匆,所有人都只能小声说话,听在商宁秀耳中又变成了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她难受得捂住耳朵,看见条路就往里钻,穿行在园林小路之间,也不知自己具体想去哪,但她不敢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 直到身后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拉住,商宁秀整个人跌进一个炽热怀抱中。 穆雷是一个人翻墙进来的,这行宫里的守卫太森严,他绕了不少弯路隐蔽行踪,结果刚翻出园林,就看见商宁秀被鬼追似的疾步走着,他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穆雷一把将她抱住连亲了几口,高大的男人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又一次的失而复得,他紧紧把人箍着,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角,安抚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抚自己,“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我来了。” “穆雷……穆雷……”花容失色的商宁秀攥着他的衣裳,抬头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人,似是在分辨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我在。”男人看着她这种眼神心疼极了,立刻埋首下去给她亲吻,一连在唇瓣上吮了好几下,让她能好好感受他的存在。 墙壁外头一个小跑着的宫女经过,男人将她护在怀里,往园林隐蔽更深处缩了进去。 隐蔽的角落,昏暗的光线,还有穆雷结实温烫的胸膛,商宁秀此时此刻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了。 “刚才有人在后头追你?”穆雷将她又抱高了些,让一人的视线处在了相同的高度上。 商宁秀没说话,先是要摇头示意没有人追她,然后又胡乱点头,穆雷看出来她被吓得不轻了,轻声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那个皇帝抓你过来的?” 她点着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诉苦的人,结巴道:“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要把我嫁去大夏,赢了、赢了也要嫁,他要给太子铺、铺路、” 她一句话颠三倒四,穆雷只听懂了皇帝要把他媳妇嫁给别人,一口气恨不得直接冲上了天灵盖,咬牙切齿道:“老子还在帮他打仗,他倒好,惦记老子媳妇,狗东西。” “狗东西。”商宁秀太紧张词穷了,重复着跟他一起点头。 穆雷见她状态比刚才稍微好点了,大手揉着她的脖颈,道:“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再说。” 行宫里的守卫一部分被调去了书房,现场混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崩逝之上,防守也比之前松懈了不少,穆雷带着她从隐蔽的位置一路翻墙,原路翻了出去。 商宁秀一路上都是缩在他怀里的。 她攥着他身前的衣襟,听见了周围异族人说话的声音,穆雷为了避免被追踪的目标太大,也不想过多牵累族人,便让兄弟们先行回草原去,他自己则是一个人带着商宁秀一路奔袭,回到了鸣望关里,找了一家小客栈投宿。 穆雷这一路跑得非常谨慎,为确保安全,绕了不少的弯子,马不停蹄跑了四五个时辰方才抵达。 已经是深夜了,进门后商宁秀被他放在了床上,然后男人去点了油灯,又将通风的窗子全都关严实,这才又拉了椅子坐回到了她身边。 商宁秀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穆雷坐在她对面将人的两腿夹在自己膝间,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男人这回一到安全地方就急着拉开手给她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商宁秀嗓音糯糯的摇头,穆雷看完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又接着问:“身上呢?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没受伤,哪都没。”商宁秀拦住他探过来剥她衣服的手,摇头道:“陛下就是把我关起来了,没有对我怎么样。” “还陛下呢,那皇帝都要把你卖给敌国了。”提起这茬穆雷就一肚子火,“就他这欺软怕硬的臭德性,你哥再怎么能打都不顶事,我要是他,趁着手里有兵,起义得了。” “……应该是不用起义了。”商宁秀抿着嘴小声说着。 穆雷扬起眉宇,他是个外邦人,不懂中原皇室之间的弯弯绕绕。男人摸着她脸颊的软肉,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们的皇帝应该没这么轻易放你走吧,即便是你哥哥去求情。我本来还打算让他明我暗来搜救,以为会有一番苦战,没想到居然是你自己逃出来的。” 被问到了正题上,商宁秀的呼吸节奏都变了。 “也不算是逃出来……原本是没这么容易的。” 她从刚才开始就在半句半句的讲,穆雷感觉到她的紧张和不对劲了,他把商宁秀的手拢在掌心慢慢把玩着,轻笑道:“怎么了?一直支支吾吾的,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商宁秀不知该如何开口,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几次鼓起勇气之后却再欲言又止,穆雷也没催她,就这么慢慢揉着她的手心等着她放松下来。 如此反复两三回之后,商宁秀神神秘秘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穆雷扬眉,示意她接着说。 商宁秀咬着嘴唇,慢吞吞地凑近他耳边去,小声说了一句话。 男人微妙地扬起眉宇,视线将商宁秀上下打量了一眼,那表情显然是有些出乎意料并且不太相信,“就你一个人?” “那书房非召不得入内,常喜被霖妃给支走了。”商宁秀点着头,观察着他的神情,穆雷舌尖顶着腮,盯了她半晌后轻声笑道:“媳妇儿,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我所知的你们中原人是以皇帝为天的吧。你是还有什么后话想说的在卖关子?” 听到这句话,商宁秀的心情才算是彻底的放松下来了。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坐回了床榻上,面露期待道:“连你都不信对不对,你是外邦人,连你都不信,那中原人就更加不会怀疑我了。” 这句话,这个表情,穆雷逐渐意识到她可能并没有卖关子的后招了,男人这才又重新将她审视了一番,“当真?” “谁拿这种事开玩笑。”商宁秀气得打了他一下。 穆雷满脸的不可思议,又骄傲又自豪,单臂将人往怀里一搂,“哈哈,你真是一次又一次给老子惊喜,我就知道,我的秀秀不是个只会坐以待毙的绣花枕头,你里头的芯子有劲得很。快跟我说说,你怎么脱身的?” 穆雷整个人的状态都跟听稀奇似的,两眼炯炯有神放光,商宁秀被他抱得勒不过,动了半天找到了相对舒适的位置,这才有些难为情地慢慢说道: “先帝原本就一直病怏怏的,他喉咙咯痰,靠药吊着,摩罗格那么大的壮汉都撑不住窒息死我手上了……其实我没找到玉玺,我是拿他身上带着的玉印盖的章,还好先帝生前就一直喜欢弄些小玉章盖手谕,而且为表决心,以前抗旱的时候,还有前年雪灾民不聊生,他都写过不少次血书,不然他的那笔字,我是真仿不出来。”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你给定的?”穆雷问。 “一殿下。”商宁秀看了他一眼,慢慢叹了口气,“其实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威望,吟吟诗作作画还行,若是先帝将这江山打得稳固倒也罢了,可从先帝那一辈开始就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先帝也是文人。我父亲醉酒时跟母亲说过心里话,若再来个大诗人治国,怕是江山命不久矣。” 穆雷坐在那盯着她看,半晌后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男人是真服气她这峰回路转的一手,比着大拇指畅快笑着道:“媳妇儿,这一把干的真她妈漂亮,够劲。” “你少取笑我,我都快被吓死了。”商宁秀皱着眉往他膝盖上打了一下,穆雷嘿嘿笑着伸手过来抱她,“快过来给老子亲一下。” 商宁秀被他压下去躺在了他的腿上,穆雷搂着人的后颈和胳膊埋首亲了下去,动静不小,吮出了交缠的声音,深入而仔细,最后用力在她唇瓣上盖了好一会才啵的一声将人松开。 穆雷眉眼都带着笑,拇指在她带了水光的唇瓣上慢慢揉着,看宝贝似的,“怎么能这么兜人稀罕,老子爱死你这股劲了。” 商宁秀到底是个中原闺秀,面对他这不加掩饰的热烈感情多少有些难为情,她哎呀一声低着头坐起身来,整理着自己乱掉的头发,最后才平复呼吸道: “虽然说太子方有所挣扎质疑是必然的,但我已经给一殿下推了这么重的一把,已然给他正了名分,他手上有七万重兵还有我哥的支持,这要是再登不了基,真就老天爷耍人了。” 商宁秀一直在客栈待了整整三日,才敢出门透气。 江山易主,朝纲难免动荡,即便是鸣望关这种边陲之地,茶楼饭馆里也都能听到些绘声绘色的高谈阔论。 各个酒楼里的说书人已经将帝王崩逝昭华郡主床前领诏传位于一殿下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引得里三层外三层人满为患一票难求。 楼下的台子上穿着戏服的花旦郡主转了好几圈后,托着一封血诏,站在门前扬首挺立,戏腔转了又转:“一殿下身在何处,速速前来听诏~” 锣鼓声与人群的叫好声热络非凡,一层雅间阁楼上,穆雷双臂环胸睨着下面的花旦郡主,那咿咿呀呀的转音听得他头疼,蹙着眉头靠近商宁秀问道:“你当时就是这样的?不会吧。” “当然不是,我当时、”商宁秀一开口酒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了嗓音这才接着道:“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这是戏曲,夸张的。” “脑仁疼,太吵了,中原人怎么喜欢听这些东西。”穆雷仰头灌了一大碗酒,“你也喜欢这个?” “不是喜欢,我就是想听听看他们这到底传了有几分真,照理说这事知道的就那么几个,即便是传出来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市井小民连戏都给排出来了。”商宁秀磕着瓜子看着台下,哄他道:“我再听一会,半刻钟就走,成吗?” “没事,吵就吵吧,不着急。”穆雷手臂从她身后的椅背搭上了她的肩膀,散漫地将人搂着,同她一起往下瞧着,“传也正常,照你说的,那九成就是那位一殿下在给自己造势了。嘿,鬼把戏还挺多的。” 便在此时,雅间的大门忽然被打开,穆雷不耐蹙眉一眼扫过去,发现竟是商明铮。 商明铮睨着一人,让副手守在门外,将门关上后径自进来在他们对面位置上坐下了。 “大哥。”商宁秀惊喜地坐直了身子。 穆雷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调侃道:“哟,能追到这来,手艺不赖啊。” “你当你藏得多天衣无缝了?”商明铮嘁了一声,没再继续跟他拌嘴,视线转向了商宁秀,拧眉道:“秀秀,你怎么一声不吭跟他到这来了,后来我回去找你没看见人,差点没给我急死。” 昭华郡主是先帝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血诏也是由她公布于世的,身份太特殊,现在各方势力必定都在找她。商明铮发现妹妹不见了懊悔不已,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她落单。 商宁秀一整个犯错心虚住了,“对不起大哥,我当时太害怕了,浆糊似的什么都没顾及到……我错了。” “赖我,我直接把她抗走的。”穆雷也终于是直起了身子,解释道:“当时不知道局势,以为还危险着,就想赶紧先把她藏起来,秀秀当时被那皇帝带走了吓够呛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我没想到你俩之前已经见过了,我的问题。” 商明铮也不是真的要怪她,看见妹妹平安无事,心里的那口气松下来了,脸色便也缓和了几分,“人没事就好。” 商宁秀抿着嘴唇,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讨好卖乖地冲他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可别再有下次了。”商明铮连连摆手,然后便赶紧说回正事:“秀秀,我来找你还有个事,现在桓亲王的党羽在到处找你,狗急了跳墙最是不怕死的发疯,稳妥起见,你最好还是消失一段时间别露面,等咱们把残局收拾干净了,风头过去了再去接你。” 桓亲王指的便是前太子,受封东宫之前一直是这么个称谓。 这一点商宁秀之前就已经猜到过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别害怕,兵权在陛下手中握着呢,桓王翻不起多大的浪,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战事告捷新帝又初登大宝,繁杂琐事太多了,我和父亲都抽不开身去……” 商明铮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穆雷给截过去了:“即便你抽的开身这事也铁定是我来办,你就放一百一十个心,我带秀秀出关去,那什么狗屁的王有种就追来,老子重新教他做人。” 穆雷的语气从来霸道,商明铮听着很是不舒坦,但他原本也是做过这个打算的,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毕竟现在草原联盟已成,桓王的根基势力不管再怎么盘根错节那也是在大鄞境内的,手伸不到那么远去。 “就这么定了,明天天一亮就走。” 当天晚上,商明铮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两个男人又在桌上拼起了酒,喝到一半,商明铮心疼自己妹妹又要奔波远赴异乡,拍着她的肩膀道: “很快的,等大哥将这些事情收拾妥当了就接你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团聚。关外那男人扎堆的地方,怕是连婢女都没有吧,一会我让人去府衙挑两个聪明乖巧一点的官婢给你带上,也好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穆雷刚咽下喉中烈酒,蹙眉反驳道:“你省省吧,不需要,自己屋里杵两个大活人多膈应,秀秀有我照顾足够了,脚都能不沾地的。” 商明铮三分酒气七分情绪,同样皱着眉头反唇相讥:“可拉倒吧就你那粗手粗脚的德性还谈得上照顾人?我妹妹可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侯府里宅院里头光伺候她的女使就有八个,少拿她当你们草原人看待,女使必须有。” 商明铮拍着桌子就回头去唤外面的副将:“现在就去!找两个,不,找四个机灵的官婢带过来,明早一起出发。” 商明铮此前一直因局势而紧绷着弦,现下总算是眼看要上岸了,心情好,喝了不少酒,睡得也香,第一天酒醒之后发现穆雷已经是连夜带着商宁秀跑了,女使到底是没带走。 清晨,关口笼罩着还未散尽的薄雾,一黑一白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往前晃着。 商宁秀骑在云母上,回头瞧了眼,即便留了书信,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大哥不会生气吧。” 穆雷打马在她身侧,笑了一声道:“放心吧,你哥没那么小心眼,顶多骂咧几句,回头我送两匹好马给他,一准喜欢。” 商宁秀笑骂他:“嘁,说的跟我哥多熟悉似的。” “还可以。”穆雷笑得多少是有几分得意的,“不打不相识。” “嗯?”商宁秀没听懂。 穆雷没再多言,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掐了一把,吹了一声轻快的哨子,扬首道:“快走吧,中午能赶上吃饭,煮个鱼汤再烧只兔子怎么样?” “好呀。” 朝阳慢慢升起,两人的身影一点点被点亮,有说有笑,追逐着,逐渐远去。 93 见家长(1) “你真就不能等老子一起…… 声势浩大的草原联盟发展迅速, 在穆雷和一众大部落代表人的共同带领引导下,制度日趋完善,一个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庞然大物已然成形。 联盟设立了核心议事区, 位置定在了二一线的大外环上, 外有绿洲啸月两大部落作为门牙守护,背靠伽蓝赤沙两大强力后盾,与中原三国成鼎立之势。 议事区的规模和那再来镇很像,全新搭建了帐子街道和市集, 与各个联盟成员之间建立驿站枢纽,以求达到消息快速中转整合的效果。 穆雷作为领导人, 还是焦头烂额的忙了好一阵子的。 入夏之后, 天气逐渐开始转热,商宁秀也越来越懒得出门,成天就是赖在帐子里乘凉,那新修的大帐材质特殊, 是和硕匠师最新研制出来的‘冰火墙’, 阻隔温度相当厉害,即便外头烈阳当空, 帐子里也是一片阴凉。 那两个穆雷连夜跑路不想带走的婢女, 最后还是被商明铮差人千里迢迢的给送过来了。 一同捎来的那封家书里头安抚着商宁秀说局势走向全在掌控之中, 还有最后几句是捎带给穆雷的:“你转告那个人, 女使是我送来的, 他要是敢从中作梗不让伺候你的,老子有他好果子吃。” 穆雷看不懂汉字, 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不出名堂来,商宁秀自然也是不会真的将原话照搬给他,只大概表明了一下意思, 最后瞧着他那明显不乐意的臭脸,难得看他吃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凑上前去往他腿上一坐,摸着人的头发安抚道: “大哥都这么说了,人还是得留下的,我当时一声不吭跟你走了本就是拂了他一次面子了,这一趟千里迢迢的,没这个道理再赶回去,不然哥哥该生气了。” 她嗓音娇俏,好像在哄小朋友,手臂搂在他脖颈后头,手里绕着他栗色的头发把玩着,想了想折中道:“我刚才瞧了,那两个丫头面相长得挺机灵的,应该不会讨你嫌,你在的时候就不让她们进主屋,怎么样?” 穆雷虽然不情愿,但想着之前商明铮说商宁秀从小就是**个奴婢围着转,她大约也是希望留下这两个女使的,而且他忙起来也偶尔也会顾不上她,有人能陪着也算是能有个伴,最终还是点了头,“行吧。” 商明铮亲自要的人,鸣望关府衙不敢怠慢,精挑细选出来的两个机灵丫头,名唤谷雨和白露,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样貌长得乖巧讨喜,甚合商宁秀的心意。 又是一日骄阳似火,谷雨递上了一碟切好的水果,笑着对她道:“主子尝尝,今天尼瑞才送过来的,新鲜着呢,他拉了好大一车过来,说是他们这第一批刚熟的甜瓜,奴婢用凉水镇过的,没有外头烘人的暑气了。” 那甜瓜是金色的瓤子,吃起来脆甜爽口,尤其是在这暑气炎炎的夏日里,商宁秀第一口就被惊艳到了,又用木签叉了一块,仰头对她道:“把白露叫进来吧,你们也一起尝尝。” 商宁秀在鄞京侯府里的几个感情好的贴身婢女当时盘城时候全死在叛军刀下了,这两个丫头虽然跟她的时间不长,但同在关外异乡,人也机灵讨喜,商宁秀平时待她们也比寻常女使要更好些。 谷雨谢恩之后出去叫人,没多久便和白露一起进来了。 小姑娘进来时候低着脑袋,脸颊上是还未散去的绯红,那颜色一看就不是太阳晒出来的,商宁秀瞧了一眼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放下了手里的木签,问道:“尼瑞又去烦你了?” 草原之上见到一个漂亮清秀的中原小姑娘是多么稀罕的事情,那两个侍女就格外的兜人稀罕。经过上回送药的事,商宁秀在草原上的地位变高不少,其他男人尊重二人是大嫂身边的人不敢造次,但尼瑞跟商宁秀关系好,每回找借口过来都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白露后头。 年轻的小姑娘不禁逗,也听不懂草原话,回回都是羞红着一张小脸跟他在那比比划划地打手势。 白露抿着嘴,商宁秀接着道:“没关系,他要是影响到你了直说无妨,我去教训他。尼瑞心思是不坏的,只是草原上的毛头小子热情太过了,我跟他说他会听的,你不用怕什么。” 白露作了一礼,小声道:“我没事,谢过主子体恤,他也没有做什么越矩的事,不碍事的。” 闻言商宁秀微妙地扬了扬眉宇,看谷雨在一旁偷笑,心里基本也就有数了,点头道:“行吧,你自己把控,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的,直接开口就是。” 白露又再谢了一遍恩,然后便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封信,双手递了上来:“主子,这是今日咱们驿站刚刚收到的信,中原寄给您的。” 商宁秀一听眼前一亮,接过后瞧了一眼,果不其然就是商明铮寄来的。 她一边高兴地拆信,一边示意让她俩都尝尝那瓜。 信不长,商宁秀很快就看完了,越看越开心,嘴角都止不住地咧着笑,这时穆雷正好回来了,男人将手里的马鞭搁在桌上,跟着她一起笑:“什么好事笑这么开心。” 谷雨和白露见着穆雷便自觉行了礼默默退出去了,走前还不忘将门给关上了。 男人走近软榻,将她一把捞起来抱进怀里瞧了眼,“你大哥来的信?” 商宁秀笑得明媚生动,眼睛里亮晶晶的,将手里的信晃了晃,“大哥说局势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我可以回去啦,他派人来接我,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比信晚个两日左右到联盟。” “两日后……”穆雷一听这时间就遇到了难题,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道:“啸月部落今天向联盟求助,黑水池有异动,各家约定了两日后汇面,我得在场,不过我不会去太久,最多两日,等我回来再一起走吧?” 商宁秀没接话,转了转眼珠子,穆雷看出来她犹豫了,拧着眉头抬了抬她的下巴,“干什么,你难不成是想把老子丢下自己去?做梦去吧,我必须跟你一起回去,这事没得商量听见没?” “没想丢你,这不是你有事走不开身吗。”商宁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大哥信里说,母亲提前三日就从鄞京坐马车出发了,就为了能早些见到我,大哥算好了时间,正好咱们能同一天抵达盘城碰面。” 言下之意,一天都不能耽搁。 “反正我大哥会派人来接我,你忙你的事呗,忙完了再来找我?”商宁秀指甲在他手腕上轻轻挠着,有点痒,男人反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虽然没再反驳她,但脸色还是黑的,显然是相当的不高兴。 商宁秀只当他是同意了,笑眯眯叉了一块甜瓜起来喂到他嘴边,男人张口接了,囫囵嚼了两下咽下后又忍不住盯着她开口道:“你真就不能等老子一起走吗?就晚一天呢?我速战速决,大不了咱们跑快点把时间追上,你跟我一块骑桑格鲁,算下来最后顶多耽搁六七个时辰。” 商宁秀难得从穆雷的语气里听出了些委屈味来,但她太想念母亲了,一个时辰都不想耽搁,心都飞了恨不得现在就出发,穆雷到最后也是没能磨得她点头。 男人气不过,掐着她的颈子摁在了软榻上,他整个人压上去用力亲她,连啃带咬,把商宁秀的嘴唇吮得嫣红水嫩,她张着口喘气,好半天才回过劲来,推了他一下安抚道:“我就在盘城等你,又不跑,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她这么说,穆雷的脸色才好了几分,伸手在她唇瓣上揉着,散漫问道:“现在不怕你父母亲见着我了?招呼打在前头,这一回我可不会答应你假扮什么别的关系。” 他的拇指越过唇缝,还有再向前的趋势,一点点试探,商宁秀起先没在意,直到他半个指节探进了檀口中,她皱着小脸往后躲,舌尖还是无可避免碰到了指腹,牙关轻咬着将他赶了出来:“脏死了,你干什么。” “我洗过手的。”穆雷指腹沾了湿濡兴致蹭蹭往上涨,贴着她的唇角又重新往里走了些,这一回还比刚才激进不少,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越过了齿关,挤入了正中位上。 他的拇指温热粗粝压在舌头上逗弄她,商宁秀的贝齿被迫抵在他的指节上,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秀气的眉眼嗔怪地睨着他,就像好在催促他快些拿开。 穆雷另外四根指腹把着她的脸侧和下巴缓缓摩挲着安抚着,他的手很大,与她有着肤色的差异,没入口中的拇指被温暖湿润包裹着,这场景太能刺激人,男人的气息渐沉,手中也跟着开始有些过分了。 商宁秀眼角噙着泪花,终于是在一声呜咽之后受不了了,往他肩膀上拍打了一下,警告意味十足,再不收手她就要下口咬他了。 男人最后在她舌尖上勾了一下,听话地退了出来。倒不是怕她咬,只是再逗下去,小猫就要炸毛了。 穆雷的手肘撑在她身侧,往她雪白颈窝里蹭着亲了两口,这行为讨好的意味明显,商宁秀的那点火气一下子又熄下去不少,顺手搂住了他的后颈道:“大哥跟父亲母亲提过你,我母亲还挺……好奇的。” “好奇我的模样?”穆雷闻言抬起头来看她。 商宁秀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那信中也没说很明白,只是就这么带了一句,“应该都有吧,那主要还是得看我大哥大嫂是怎么跟父母形容的。” 两日之后,商明铮派来接人的队伍,抵达了草原联盟。 十来个护卫簇拥着一架宽敞整洁的马车,为首带队的是商明铮身边的得力副将,穆雷几乎是在看见马车的一瞬间就笑了起来,他原先还以为他们是骑快马走,那即便是桑格鲁的脚程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追得上落后一整日的进度,但马车那就不一样了。 男人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你先走,我这边赶紧结束了就去追你,入关之前一定赶上。” 商宁秀虽然着急回去见家人,但这七八月的太阳也不是闹着玩的,这么无遮无挡的跑马两三日,回去了她那身细皮嫩肉可能得被晒脱一层皮,马车是唯一的选择。 白露和谷雨带了许多零嘴在路上吃,和她一起坐进了返乡的马车之中。 马车的脚程慢,护卫匀速往前赶路,穆雷在第三日的清晨就追上了他们。 商宁秀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听见了那急促熟悉的马蹄声,掀开帘子一瞧,果然就是桑格鲁从后头追上来了。 穆雷拉着缰绳降低了速度,悠闲地与她并排往前走着,商宁秀手肘撑在车窗边上,惊讶道:“你这么快呀,我还以为你差不多要到关口才能追上来呢。” “你们这才走了多远,照这个速度,起码还得再走上三四天。”穆雷笑了一声,视线落在她的小脸上,“不是说着急回去吗,骑马走呗,我带你?” 商宁秀何尝不想,但也实在是没办法,苦着脸道:“你看看这个太阳,我又不像你似的就这个肤色晒不黑,我回去晒得跟块黑炭似的我阿娘都认不出我来了。” 穆雷的肤色像是偏深一些的小麦,但他不管怎么暴晒也就一直这个颜色了,之前攻打小泷沟和靖州城的那十来天也是大太阳,商明铮原先和他差不多的肤色,后来被晒黑了一大截,穆雷还是那个样子没变。 男人闻言笑出了声,“哪能给你晒太阳,你那身白皮老子稀罕死了,你自己舍得下手我都舍不得。前头就快到绿洲部落了,从他们的东水绿道穿,一路都有水有林荫,出去了就差不多傍晚了,降温了天也不热,咱们朝东走的落日在后头晒不着你,晚上就能到再来镇,明天赶早出门,辰时之前就能入鄞关,进去之后能跑官道了也就好办了,起码能早两日到盘城。” 商宁秀听着觉得相当靠谱,那样子显然是心动了,穆雷笑着伸出大掌引诱她:“走,带你穿小路。” 商宁秀把手递给他,穆雷直接就用力一把将她从窗口拉出来了凌空往自己怀里抱,里头的白露谷雨忍不住惊呼,外头商宁秀已经稳稳当当地骑上了桑格鲁。 “你们就跟着马车吧,我先走啦。”商宁秀最后来得及跟她俩打了个招呼,桑格鲁就兴奋地扬蹄,一骑绝尘冲出去了。 东水是嵌在绿洲部落中的一块剔透水镜,滋养了周围整片的鸟语花香,绿洲部落由此得名。 那东水绿道是一条沿着水线蜿蜒的小路,两侧种满了挺立的树木,湖风将商宁秀的头发吹起来,比马车里凉爽多了。 穆雷的路线测算和时间把控能力还是相当强的,还不到酉时,二人便从绿道中穿了出来,商宁秀回头就能看见夕阳挂在天上,像一颗硕大的咸鸭蛋黄。 抵达再来镇的时候天色还亮着,但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满镇子的月季花一簇簇开着,大红的浅蓝的粉黄的,重瓣大花挺立着,香气扑鼻。 商宁秀饿了,经过花丛边上的馄饨店就挪不动道了。 小店的生意很好,上菜也很快,两份大馄饨和一份红油抄手,还加了几碟小菜,看起来油光水滑的,令人食指大动。 商宁秀一边吃着,就听见旁边的一桌似乎是大鄞出来的商人,交谈间皆是对新任皇帝的夸赞,说他懂得体谅百姓疾苦,新政减免了一些苛捐杂税,修筑边城残破城防优待征召了一大批受战乱片连居无定所的流民,壮丁出力,妇女和弱力者去伙棚打杂,所赚工钱可保温饱无忧,识字的能干文职的得钱还能再高些。 虽然对于流民的庞大数量来说这些努力还是不够看的,但这风向一立起来,各州各府为博新帝青睐,跟风效仿,整体走势俨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馄饨的量很足,商宁秀这样饿也只吃进了半碗去,穆雷将她剩下的底子全扫进了肚子里,见她坐在那出神发着饭晕,打了个响指拉回了她的思绪:“今晚镇门口会放花炮。” “花炮?”商宁秀吃饱了就有点跑神,愣愣地瞧着他,“你怎么知道?” “刚才店小二说的。”穆雷瞧着她这副晕乎样,勾起唇角道:“这是在关外,放的应该是草原上的‘流星火’,和中原的不一样,你肯定没见过,现在时间还早,找家客栈让你歇会,晚上咱们出来瞧瞧?” 商宁秀确实是累了,听到前半句找家客栈歇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点头了:“好呀。” 现在也不用隐蔽行踪躲人,穆雷找了家门头敞亮的客栈,商宁秀吃饱了犯困,进门没多久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什么时辰了?”商宁秀茫然看着他。 “戌时刚到。”穆雷在用巾布擦匕首,笑着瞧了她一眼,“精神补回来了?” 商宁秀想起来之前他说要去看花炮,赶紧坐起身来,“那个花炮是什么时辰你知道吗,不会被我睡过了吧?” 穆雷将匕首收回鞘中,“戌时两刻,现在出门正合适,还能看看外头的灯会。” 商宁秀不是第一次到再来镇,但上回心境不同,逃跑路上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心思看灯会的,现在算是头一回瞧见这关外各国各族汇集之地异域风情是个什么模样。 一整条长街上灯火通明,热闹的好似元宵灯节。 穆雷给商宁秀买了个兔子灯让她提手上玩,琥珀色的视线被一处偏僻的小摊子吸引过去。商宁秀见他感兴趣,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瞧了一眼,没仔细看,随口道:“要去看看吗?”然后便抬脚往那走着。 小摊前头挂着一只牡丹花的灯笼,光线朦朦胧胧的,纸面上隐隐绰绰绘着一些小人的图案,摊主笑眯眯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眼,“二位客官喜欢什么随便挑,要是第一次买没经验的话,小的也可以推荐一二。” 商宁秀一开始没去细想他的话,就看着摊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玉器,乍一看跟捣药的杵子似的,再往后看是一排奇形怪状的东西,有半镂空的小圆球,银质的小环,首饰不像首饰,要说是卖玉器的看着也不大像。 “老板,你这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商宁秀一边看一边询问着,下一瞬视线触及到了某个物件之后,脸色直接爆红起来。 94 见家长(2) “你没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一个陶瓷物件, 做工还算精致,乍一看是两个小人抱在一起,但经不起第二眼细瞧, 那女子衣衫半敞着坐在莲台上,挡住了后头男人大半的身子, 商宁秀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老板以为她是感兴趣的, 介绍道:“这个叫戏春——” 话还没说完商宁秀赶紧叫停:“你住嘴,住嘴, 别说了, 住嘴……” 穆雷饶有兴致的单手翻开了摊子上的一本软皮书正瞧着, 商宁秀回过味道来了现在看着前头那几样东西头皮直发麻,虽然没看懂具体是干什么的, 但猜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挽住穆雷的胳膊想把人拉走,但男人没配合,反而是将她搂进怀里拍了两下,“还早呢,再看看。” 商宁秀脸皮薄, 被他这么搂着脸都压进了怀里,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 那老板是个精明人,一眼都能看出来什么情况,转向穆雷眼露精光介绍道:“这位爷真有眼光,这本册子里收录的, 那都是鼎鼎有名的各大楼里钻研出来的, 很丰富的。像这位爷这么好的体格,那可是相当有优势的,里头许多常人办不到的有难度的, 您都可以试一试,像第九页的上梯,还有十二页的凭栏……” 穆雷相当有兴趣,又指了几个东西问道:“这些分别是干什么用的?” 还没等老板开口解释,男人已经迫不及待捏住了怀里商宁秀的小脸将她转了过来,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敲了敲,“看看么,瞧着都挺有意思的,你喜欢哪个?” 商宁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红彤彤的一把撒开他的手跑了,“我去前面等你。” 身后的男人叫了她几声,商宁秀埋头往前跑没有应他,她一路跑过了小拱桥之后,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好像是终于能呼吸了。 主路上人来人往,商宁秀一个人站在桥侧的空地上,见穆雷并未跟上来,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她不住朝小拱桥上看着,望眼欲穿,终于是将穆雷给盼来了。男人高大的个头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他视野高,也是一眼就能瞧见商宁秀,走到她身边来大掌往她头上揉了一把,“跑那么快干什么,叫都叫不住。” 商宁秀脸上脖子上的红霞还未褪尽,一双眼睛紧张的在找他身上游走着,“你没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还好,穆雷手上没拿东西,身上也没多出什么奇怪的包裹来。 “你想我买什么?”男人闻言笑了一声,手掌在她脑后揽着,作势要把人往回带,“刚才让你自己看看你就跑,那再回去瞧瞧?” “我不想我不去,你什么都别买最好了。”商宁秀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拉着他赶紧往前走,“快走吧一会看花炮来不及了。” 镇子门口全是人,地面上阁楼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多半是来自中原各国的跑商人,草原异族人也有不少,衣着头饰都是风格迥异,聚在一处,相当热闹。 穆雷想带着商宁秀绕开最拥挤的地段往外走,但路基本上被堵死了,他个子又高又壮没受什么很大影响,但商宁秀的小身板在人潮中即便是有他护着也难免要被淹没,男人干脆一把掐着腋下将她拎了起来。 “啊!”商宁秀猝不及防一下视线猛的拔高发出了一声惊呼,她被他举高后还在手里掂了下换位置方便动作,就这么直接让她骑在了自己脖子上。 商宁秀坐过这么高的轿子,但没坐过这么高的男人,她满脸难为情地低着头拍他:“放我下来吧,这太多人了。” “人多还下来?一会谁不长眼踩着你。”穆雷抱着她的两条腿拍了下,“你坐好,别晃。” 能到再来镇的中原人都是跑江湖混饭吃的,和鄞京里的高门贵族不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他们不拘小节,多的是起哄羡慕的眼神拉着同伴让往前看的。 商宁秀眼睛不自然地到处转,但好在周围壮汉多,很快就开始有人效仿,举上来的人多了,她也就没那么打眼了。 穆雷带她穿过人群,去到了镇子外头的汨罗河边的草坡上。 入夜之后草原上的温度下降,暑气消了之后很是凉爽,穆雷盘腿坐下后将她放了下来,把人环在了身前怀中,“这里的视野应该挺不错的,人也少。” 夜空上星河灿烂,放眼望去,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分散在草地不同位置,互不打扰。 商宁秀的脸颊红扑扑的,在夜色下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尝尝滋味。穆雷盯了她好一会,舌尖顶着腮,到底还是忍住了心底冲上来的欲念,毕竟他的秀秀一直都不喜欢他啃她脸,她很宝贝的自己的容貌,亲得太湿漉她都要反感擦半天。 最后男人退而求其次,搂着她的脖子在脸蛋上左右亲了几下,然后回到嫣红唇瓣的位置,再用力大举进攻,席卷吮啃。 商宁秀被他摁在怀里亲得胆战心惊,眼珠子忍不住到处转,就怕有人在往这边看,但天色昏暗,距离隔得也远,能模糊看见人影就不错了,根本看不清楚别的。 穆雷不满意她的走神,直接一只手钻进了她的领口中,相当娴熟,一层层往里钻。 商宁秀倒抽一口气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男人身上,开始在他怀里小幅度的扭动挣扎想躲开,嘴里呜呜哼着。 急促的气息交缠着,商宁秀在外头向来是放不开自己的,穆雷宽阔的肩背几乎是能将她完全藏在怀里,他盘着腿将她拢在中间,借着唇齿相依的间隙道:“没事的,黑灯瞎火的又没人看见,放松。” 穆雷掌控着她的,捻动的手指灵活,商宁秀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趁着嘴里短暂的找回自由,一边双臂抱住自己胸口防止他继续作乱一边急促道:“你别闹了!” 与此同时,天空一声巨响,‘流星火’炸裂开来,金色焰火点亮夜空,影影绰绰,明明灭灭,光亮透过穆雷发间缝隙投在商宁秀娇嗔的小脸上,她好一阵挣扎想坐起身,终于是将他的手从衣服里赶出来了,穆雷见花炮开始了便也顺势松了手。 商宁秀背对着他赶紧拉扯,将错了位置的外衫给整理好,红着脸想站起来离他远点,男人就从后面探过来一双大手赶紧将她又拉了回来,笑着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看花炮。” 商宁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僵着后背不肯配合,穆雷将她抱回怀里拍着肩头安抚着,商宁秀见他真的没再动其他手脚,这才慢慢放松了些收了力,靠在了他胸膛上,有心思抬头往上看。 这一看,眼睛就彻底挪不开了。 天上的流星火划破夜空,一如其名,溅射开来之后看起来就像千百流星落向大地。 是商宁秀从未见过的夺目与热烈。 “好漂亮,怎么这么大,比鄞京里过年时候放的还要大些。”商宁秀眼里有惊艳与不可思议,“草原上经常放这个吗?” “也不是经常,这个好像做起来挺麻烦的,我听扎克提过一嘴,是绿洲部落一个叫玛娜娜的阿婆搞出来的,那婆子一生无儿无女,就喜欢研究这些能炸出亮光来的玩意。” 商宁秀点着头啧啧称奇:“民间当真是奇人辈出。” 再怎么漂亮的流星火,燃放时间也是极为短暂的,没过多久天空便重新归于宁静。散场的人潮也同样是熙攘拥挤的,穆雷远远瞧了一眼,道:“好多人,坐一会晚点再走吧,省的挤一身臭汗。” 对此商宁秀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点头应道:“好。” 过了一会,待到再来镇门口的人流终于差不多散完了,商宁秀靠着他轻轻打了个哈欠,仰头问道:“走吗?” 穆雷瞧她这一副来了瞌睡的样子,忍俊不禁道:“犯懒了?” 商宁秀确实是骨头躺酥了不想动。之前赶路一连坐了几日马车,今天又是骑了一天马,虽然出门前补了半个时辰的觉原本感觉好像回了些精神,但现在躺得太舒服了,人一舒服就犯懒不想动弹。 她在他怀里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扬起的手臂碰到了男人的脖子,“走呗,再躺下去我都要睡着了。” 穆雷轻声笑着,顺着她的姿势偏头往她手腕上亲了一口,“我背你。” “嗯?”商宁秀一下没反应过来,仰头看了他一眼,穆雷的行动力一直强,说风就是雨,下一瞬就已经直接把她的一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脖子,再探下去找腿。 商宁秀想说算了被人看见了多难为情,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穆雷就已经准备就绪把她背起来了。 已经接近亥时了,勤劳淳朴的游商们明日还要赶早出发,镇子外面基本上没有人了,商宁秀在他身后扬着脖子四处瞧了眼,确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便也没有阻止他。 穆雷走的不快,慢悠悠往前晃着。他的后背宽厚结实,能拉得动霸王弓,能直接徒手搬起一整棵大树,商宁秀的下巴搁在上面,环过他脖子的一双手搭在他身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的头发,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 “你头发的颜色真好看,像秋天成熟的栗子。”她的下巴被挤着,说话的嗓音糯糯的,几乎是贴着穆雷的耳边响起。 “遗传的,我老头也这个颜色,母亲有很漂亮的金色头发,我弟比较像她。”穆雷笑着说道。 商宁秀原本觉得他后面应该还会接上一两句什么的,比如说如果以后他们也有孩子之类的,毕竟时间场合都挺合适,嘴边上一带就出来了。 但身前的男人却停住了并没有再接话。 以前他们刚认识的那会,他几乎三五句话就要扯到崽子上,后来知道她身上玉腰族一半血脉可能跟他生不出孩子之后,他说如果命里注定没这缘分他也没所谓,后来就真的再没提过这个事了。 已经夜深了,整个再来镇都安静了下来,夜色里弥漫着蔷薇月季的香气,两侧的墙头花团锦簇,商宁秀朝四周看了眼,“我们是从这出来的吗?我怎么感觉好像没见过这条路。” 穆雷轻笑着稀奇道:“难得你还能记点路。不是从这出来的,但这条路你也走过。” “嗯?”商宁秀从他脖子上立起来,但不知是不是晚上的原因,周围环境她实在眼生,“我什么时候走过?” 直到男人的脚步在一处围合的花墙边停下,商宁秀的记忆这才被唤醒了些许,上回她逃跑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碰见了穆雷,他把她堵在这个花墙里,告诉她给她十个时辰考虑,要不要带他回家。 当时清明节刚过,还是春末夏初,花藤没很茂密,现在已然是一茬高过一茬,将墙头都爬满了,也难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 “想起来了?”穆雷将她放在了当时的那个木架上,两手撑着墙壁,将她围在了身前。 “想是想起来了,可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商宁秀失笑,扬起脖子应对他埋首亲过来的头颅。 “这里没有人。”穆雷一边亲一边说着,心思已经足够明显。 此情此景之下,如果说刚才商宁秀还在心有侥幸,那现在的这句话已经完全足够让她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她有些紧张,想把人推开,“你想、想要的话就快点回客栈去吧,反正也不远了。” “就在这里,行吗?”穆雷拦在她身前,目光灼灼盯着她,商宁秀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疯啦,这是在外面。” 穆雷:“没人能看见的,这两条街都是路边摊,晚上走完了连个鬼影都没有。就正面做,我不翻你,不会弄出很大动静的,成吗?”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气息急促的剥她衣服,夜色下的牡丹花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嫩黄肚兜,美人衣衫半敞艳压了她身后那满墙的大红蔷薇,穆雷的气血上涌,眼神流连其上舍不得挪开。 商宁秀紧张地拉住衣服挣扎着想要起身,压低声音急促道:“还是回去吧,这要是被人看到了我就不用活了!” 她不配合,穆雷也不能真的硬来,只攥住了她慌忙乱动的两只手腕摁在上头,凑近后最后做了一遍尝试,他低喃着用草原话问她:“完全没得商量?” 商宁秀原本想说是的没得商量,但在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这句话就哽住了。只有她知道穆雷原先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说一不二霸道还急色,现在慢慢的随着两人关系的拉近,只要她真的不愿意,他许多时候都是让步的。 夜深露重,人迹罕至。其实如果真的没人会看到的话,也不是说涉及到了很大的原则问题……稍稍满足一下他的想法,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把商宁秀自己都有些惊到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喉咙轻轻动了下,视线落向了他的嘴唇。 “嗯?说话,是不是完全没得商量?”穆雷晃了晃她的手,催促问着。 二人之间不过一指的距离,说话时的温热气息都能喷洒到彼此脸上,男人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他们互相垂眸就这么盯着彼此的唇,气息逐渐沉重,交缠。 距离太近了,但即便再近,穆雷也确定,是商宁秀先动的。 她亲吻了他的唇角,就只投下了这么一点火星子,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穆雷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里也有一个流星火就这么炸开了,他惊喜不已,用手掌垫着她的后脑,重重回吻下去。 男人的鼻息急促,一边亲吻搅弄一边喘着粗气开心道:“好秀秀,我的秀秀,爱死你了。” 商宁秀的后腰被压上了木架不舒服,捶在两侧的两腿轻轻踢了他一下,“去、去下面,这里硌得慌。” “好。”穆雷往她喉咙上亲了一口,迅速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垫在了草地上,然后再将商宁秀抱了下来。 “这样行吗,草扎不扎?”他跪在她身上,抽着自己的腰带视线往下睨着,看着牡丹花躺在地上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一双手,正搁在自己身前,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样子:“不、不扎、你说话小声一点……” 穆雷丢了衣物后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安抚道:“没事,这街深着呢,没人能听见。” 95 见家长(3) “那位异族人的脾气相当…… 两人的衣服都被扔在了一边。 正值盛夏, 尽管蔷薇的香气浓郁奔放,但因商宁秀的脑袋都陷在柔软的草茵之中,青草的浅淡芳香越过重重阻碍, 终是钻进了她的心神里。 商宁秀眼神涣散,望着天上晃动的无尽星河, 她颤巍巍地喘着气,虽然四下确实静谧无声,但她的眼神就忍不住不时要往那出口可能来人的方向看。 多看了几回, 穆雷就直接将她的身子一摆动换了方向,他的后背对着出口, 将她的视线给严严实实挡住了。 但商宁秀还是放不开, 而且是相当放不开, 她指尖摸到了散落的衣角,悄悄往自己身边拉了些,再拉了些, 见穆雷没有反对,就想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胸口。 男人又给她掀了下去, 挂在了矮灌木上, 轻声哄她:“别这么紧张宝贝,这有树呢, 有人来了也瞧不见你。” 商宁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带着嘤咛道:“还不都是、你非要, 在外面。” 夜色浓郁, 一阵夜风吹过, 刮落了几片蔷薇花瓣,落在了商宁秀身上。雪白的底子,鲜红的花瓣, 还有她微张的檀口,露在外面的一排贝齿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显出整齐流畅的弧度,再往上是粉腮和颤抖的羽睫。 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入穆雷眼中,他眼底反着深沉的幽光,慢慢离开温柔乡,俯下身去将花瓣含进了嘴里,一片一片的,叼着重新落在了他更加喜欢的位置上。 商宁秀也因此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她眼波流转看他,还以为他良心发现了,正想说话时,就瞧见男人从衣衫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圆形半镂空的小球。 她第一眼没认出来,只觉瞧着眼熟,再看第二眼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不可置信的视线在他脸上手上来回游转:“你、你、你不是没有、” 穆雷将那精巧的小球掰开来,拨弄了一下里面的机簧。 商宁秀听见了小飞虫似的嗡嗡声,她如临大敌,攥着身下垫着的衣衫盯着他,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是拿了个什么玩意。 穆雷安抚地亲了下她的脖子,用身体挡住她一直追随在自己手中的视线,嗓音呢喃跟她说话试图让她能稍微放松一些,“老板说这里面装的是两根细磁石,就和司南下面的那个东西差不多的意思,拨动机簧就能带着小球颤起来,不过力道不重。” “你试试,是不是不重?”穆雷的大掌慢慢压着球在她身上游走,缓缓的,确实没什么很大感觉。 商宁秀的防备心稍微弱了些,嗔怪道:“你怎么还是买东西了,那家店、” 说到一半她想起那瓷件的样子脸就红了,“那家店一看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 穆雷笑了,手肘撑在她脸侧,单手摸着人的头发,慢慢引她懈怠放松,“怎么不正经了,明码实价银货两讫,我瞧着挺好的。” “你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嘶——”商宁秀的话音被淹没在了猝不及防推入的小球中。 如果不是在这天为盖地为庐的地方,如果不是忌惮着不敢出声喧哗,她必定是会扯着嗓子一通哭闹的。 不像现在,只能自己委屈忍耐受着,她捂着嘴完全不敢出声,因为知道一旦松手,那一嗓子声音绝不会小,她丢不起这个人。 穆雷抵着小球,慢慢亲了亲她汗涔涔的鬓角,观察着她的样子询问道:“喜欢这样的吗?” 直到眼角温热的触感滑下去,商宁秀才意识到自己眼眶早就噙满了水雾,她颤巍巍道:“不、拿走、不要、” “应该不难受吧?”穆雷可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要没有弄疼她,那就是可以继续的,于是男人捻着引线慢慢推拉,商宁秀受不了了,现在只想快些从这诡异的磋磨中挣脱出来,为达目的,口不择言开始胡言乱语:“不要这个,要你。” “相公,不要这个,要你。”她急切说着。 “欸,在呢。”穆雷听到相公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嘴角上扬了,他软着嗓子应了她一声,但也仅仅只是以亲吻回应罢了。 比起自己的快活,他现在更想看这朵牡丹花娇艳欲滴的样子。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想给她不一样的,有新鲜感的体验。 一辈子那么长,他的精力旺盛需求又大,每回都是他饿鬼似的往她身上扑,商宁秀虽然现在对他并没有抗拒了,但其实她本身对他身体的**并不算高。 同一件事做久了,总会有被厌烦的一日,他得未雨绸缪起来。 穆雷原本以为他是能绷得住的,但到底还是低估了商宁秀想要脱身的决心:“我想、想给你生个孩子,不要这个,这个没有孩子。” 一句话,轰隆一声,穆雷的热血冲脑直接崩盘,什么未雨绸缪的想法都被冲散了。 他拉出小球往旁边一甩,身体力行回应配合她的这句话,男人气息急促杂乱无章地吻着她,雨点似的,“好,给我生个孩子,我们会有孩子的。” 疾风骤雨的一夜,荒诞混乱,说出口的话刺激到了他,带来的后果就是商宁秀神思不清睡睡醒醒好几次都还没结束这场盛宴。 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幽幽转醒。 醒来的第一时刻脑子还没回神,茫然地盯着床幔,待到意识回到身体里之后,商宁秀一个打挺坐起身来。 浑身酸软无力,但也抵挡不住她满腔的怒火。 商宁秀要被气懵了,赤着脚踩下床去,扑到他带出来的包裹边上,拆开来一通翻找,但却没找到昨晚那作恶元凶,又将视线转向床头能放东西的抽屉里。 穆雷进屋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媳妇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在那翻箱倒柜,那阵仗,大有几分把屋子拆了也要把东西翻出来的味道。 “找什么呢。”男人明知故问笑着调侃了一句。 “你不许动。”商宁秀气冲冲快步走过来,指着他命令道:“手抬起来。”然后就在他跟前摸上摸下地搜身。 男人忍俊不禁,配合地抬起手来没有动,任她在身上翻来找去把衣服一层层扒开,连系好的铁臂缚也被她拆了,一下子没拿住还掉在地上,摔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穆雷将臂缚捡起来拿在手里,刚一起身就见商宁秀摊着白皙的手掌恨不得直接怼他脸上来:“给我。” 他把铁臂缚递了出去,商宁秀一把拨开后重新伸手:“你少装傻,我要昨天那个、那个球。” 男人拉了椅子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商宁秀的手就一直跟在他旁边挪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穆雷往她手心里拍了一下,“找到就给你,我不抢。” “你别以为我肯定找不着,只要你还带着,就这么些地方。”商宁秀呼吸急促脸都是红的,穆雷给她也倒了杯茶,拉着她往下坐:“不着急,慢慢找,喝口茶先,你看你急的。” 她视线在他身上游走着,想着还有哪些地方可能藏下但她刚刚忽略了的,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开始了第二轮搜查。 商宁秀将他的外衣里衣全都解了,男人的胸膛肩膀都笑得在抖动,“真没在身上,就剩裤子了,你要看的话我脱给你看。” 商宁秀找累了,坐下来后气急败坏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等着,我这就去翻发桑格鲁的马囊。” 言出必行,商宁秀穿好衣服是真的下去翻了,但还是没找到。 最后她发现硬的不行了就换成来软的,抱着穆雷的手臂挂在上面软磨硬泡:“你拿出来啊,给我么,不想要那个东西,以后都不想要,好难受。” 她这副模样,如果不是穆雷昨晚上清理的时候瞧见上面沾的东西铁证如山她是舒服的,恐怕就是要被骗过去了。 穆雷笑而不语,商宁秀见他全然不信,气得把人的胳膊一甩,扭头就走。 商宁秀的气性相当大,后面的这一路上都没再理他。 她一直黑着脸不说话,最后还是穆雷给出承诺,不会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再次使用,商宁秀的脸色这才终于好了几分。 从再来镇离开的时候,商宁秀买了阴司纸和元宝蜡烛香,绕道去了贺钊的埋骨地祭拜。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周围湖边就长满了野花。坟前那块木头雕的墓碑已经换成了青石碑,还放了铜盆和镇墓石狮子,之前商宁秀讲将这件事在信中告诉商明铮之后,他便差人去和硕寻到了他的一双弟妹,带着他们前来祭扫过。 商宁秀跪坐在前头慢慢烧着纸,告诉贺钊,夏兵被打退了,他们寸土不让将敌人赶了出去。 “大哥派人找到了你的弟弟妹妹,好好安顿了他们,原本是想将他们接到大鄞来安置生活的,但两位哥哥姐姐习惯了和硕的游商生活……” “当今陛下仁心仁政,关外的那些流民,已经全部接回国土中了,大鄞得了草原支持的黑水猛火油,造出了一批猛火油柜……对了,你还没有见过猛火油柜,是一种能喷火的大杀器,很能震慑夏狗,百姓可以好好休养生息了。” 穆雷就在一旁一起烧纸,商宁秀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话,二人才重新踏上路程。 尽管中途在再来镇起晚了耽误了些时间,他们还是比原定计划早了一整日抵达了盘城。 被战火肆虐过的城镇尚在重建中,还未恢复到往日风采,流民领了差事当了劳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国出力的同时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日三餐。 商宁秀进城的这一路看下来,心中很是欣慰。虽然百姓流离失所,但在圣上的各种政策补救之下,已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进了城之后她就没跟穆雷再共乘一匹马了,虽然此番确实并没有再准备隐瞒爹娘,但这里是中原腹地,民风就跟关外完全不同了,高门大户中即便是成了婚的夫妻,出门在外共乘一骑也是不像样子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担心万一被父亲母亲给看到了,直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穆雷牵着桑格鲁不急不缓往前走着,商宁秀瞧着他挺拔的身形,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道:“你那天晚上买的东西,该不会不止那一个小球吧?” 男人斜眼扫了她一眼,没回话。 商宁秀急了:“真不止啊?你说话啊,不行,之前说的我不点头你就不会拿出来用是要包括这所有东西的,你听见没有?” 酒楼的二层,商泷海一边吃着下酒的花生米一边倚着栏杆往下看,路过的每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他都要打量几眼,然后问对面的商明铮:“明铮你看,是那个吗?” 商明铮给他们家里人形容的,是一个比他还高还壮的大汉。商泷海实在是好奇,他想象不出来秀秀和这样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商明铮之前打仗晒黑了些,后来连着两个月多的奔波,人看着要比五月份时候杀伐之气更重些,男人回头随意扫了眼,摇头道:“不是的小叔,算下来他们应该明日才能进城。” “也是,秀秀肯定是坐马车的。”商泷海展开手里的折扇来扇风,又跟对面的侄儿碰了个杯,接着打听道: “你和湘宜见过那人,你们对他的评价如何?我听大哥说那位异族人好像是草原联盟的首领对吧,那秉性多少有些霸道的吧,我都担心秀秀会不会吃亏……唉,本来嫁给国公府的二公子,离娘家也近,有什么事还能照应着,可惜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商泷海越想越愁,“战七战九还有萧荀,听说都被那男人打过,脾气相当冲吧?” 商明铮嘴角抽了一下,没脸说他也被他打过,只冷哼了一声,喝了口酒没接话。 商泷海摇着折扇,恍然一眼又找到了下首处有一个肩宽背阔体格健壮的男人,正牵着一匹大黑马往前走着。那显然是个异族人,五官凌厉深邃样貌英武,栗色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有些泛着金色。 商泷海错认太多次之后再看见像的也就淡定了许多,只觉得此人身上带着戾气,光看样貌气度都能判断多半是个桀骜不驯的主,男人在中原鲜少见过此等人物,忍不住多流连了两眼,手里随意地往嘴边送杯子。 结果刚转过去的脑袋因为看见了什么又飞快的再转了回来。 那男人旁边正在伸手冲他要东西的漂亮姑娘,没要到还气得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不是他家秀秀是谁? 商泷海激动地用扇子去敲商明铮的肩膀:“明铮你看,下面那个是秀秀啊。” 商宁秀根本没注意到前头酒楼上的两个男人,穆雷的视线忽然偏过去看向了某处,问她道:“你有两个哥哥?另一个怎么没听提起过。” “啊?”商宁秀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在说什么,穆雷冲上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那边看,商宁秀一扭头,就瞧见了自家大哥小叔正在上面齐齐探出头来跟她招手。 商宁秀高兴坏了,提着裙子就噔噔一路小跑上去了。 商明铮和商泷海年纪相仿,眉眼有三分相似,俩人分开还好,放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像兄弟。 酒楼二层的雅间中,商明铮搭着商宁秀的肩膀将她转了一圈后寒暄着,商泷海的视线则是落在了这位久闻大名的异族人身上,细细打量着。 “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吧,还好,看着气色还不算太差。”商明铮原先还担心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妹去草原上会水土不服,现在看着人面色红润并未消瘦,这才稍微满意了些。 “大哥,你们在这,那父亲母亲也到了?我还以为你们也是明天才到呢。”商宁秀期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 商泷海收回了打量穆雷的视线,笑着道:“还没呢,我俩是正好从鸣望关收兵回来的,离得近最方便,大嫂和湘宜带着两个小的坐马车估摸着是明日到了,大哥身上有公差,完事了是直接从献州赶过来,估计还要再晚一日。” 商宁秀点了点头,听着一家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团员,心里既激动又期待。 这番话说完之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商泷海的视线慢慢又重新落回了穆雷身上,男人阖起了折扇,笑着道:“这位就是……穆公子吧,我听明铮提过你,久仰久仰。” 照理说穆雷的身份是国家重要盟友的核心大首领,商泷海本不该以这种松快随意的状态和他交谈,但因着商宁秀的这层关系,二人之间代表的身份关系发生了改变,说话语气也就随之而变了。 第一个碰到的长辈是最好说话的小叔,商宁秀心里没那么紧张,给穆雷介绍道:“这是我小叔叔,辈分大,但年纪和大哥相仿,在军中一直是我父亲的副将。” 穆雷在私底下是个随性粗糙的莽汉,但不管是在之前作为伽蓝部落的主力骨干,还是现在担任草原联盟的首领一职,重要场合的气势也都是相当上的了台面的。 穆雷单手覆在胸膛上,以草原礼回应了商泷海,随后沉声道:“幸会。” 这些都是商宁秀的家里人,穆雷语气态度自然都好的,但即便如此,他的身高体魄带来的压迫感都实在难以叫人忽视,气势使然,初次见面的人基本都会觉得这是个难以接触的硬茬子。 商泷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武将,并未失态,轻笑着点头,微有些惊讶道:“穆公子的汉话说的相当好啊。” 96 见家长(4) “要八抬大轿,要凤冠霞…… 穆雷的汉话确实说得好, 也没怎么谦虚,点头应道:“还可以。” 商泷海空有辈分,到底不是正经的长辈, 打过招呼之后也就再没别的话好说了,毕竟剩下的有些问题,还是要等到大哥大嫂来了以后亲自问才好。 于是商泷海笑笑道:“别在这干站着了, 咱们回去吧,也好让秀秀见见祖母。” 商家老太太一直都是在盘城静养的,去年商宁秀前来探望的时候恰逢叛军起战乱, 人还未到老太太的流云居就出了意外。好在当时府上的管家和大丫鬟都是机灵的,在兵乱的火烧过来之前提前将老太太转移走了, 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商宁秀自从碰到了家里人之后, 言行举止就收敛许多了, 轻易也没有再跟穆雷对视,男人也知道她们中原人讲些礼节,明白面见家中长辈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便也没有介意这些细节。 流云居是一处僻静远人的大宅子, 一步一景皆是参照了著名的苏城园林之精髓,十分考究。盘城收复回来之后,侯爵夫人便遣人前来将宅子重新修葺了一番,现下已然和从前一般无二了。 府中婢女小厮聋哑居多。他们在别处很难找到差事糊口,但流云居的老太太是个哑女, 原有的小厮女使基本也都是会打手语的,老太太早些年神智尚且清醒的时候礼佛心慈, 碰见了便看不过眼,让管家收留了不少卖身的聋哑奴婢。 穆雷和商宁秀虽然在草原上拜了狼神与天地,但显然现在商家暂时是不会承认他的身份的, 行至一处回廊尽头,再往前过了拱门便是老太太住的小阁楼了,商泷海便客气地将穆雷拦了下来:“给穆公子的准备的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这两个小厮都是会说话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商宁秀回头看了他一眼,穆雷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安心去。 商泷海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又转,在商宁秀离开后,象征性清了清嗓子,也跟着一道继续往前过了拱门。 商明铮顺理成章跟着也想进去,被旁边的穆雷一把攥住胳膊给拉了回来:“你就别去了,你给我讲讲,你跟家里人都说我什么了?” 商明铮盯着他攥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拧眉不耐道:“松手,别逼老子在家里抽你。你松不松开?” 穆雷仗着自己个子比他高出一截,直接勾着商明铮的脖子将他带下了楼梯,“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要打架老子奉陪,但是你先跟我透个底,怎么跟家里人说的?” 商明铮一开始跟穆雷确实水火不容,看哪都不顺眼。但是后来在一起打了几回战役,虽然见了面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但实际上的关系已经缓和多了,若非是初见时那顿冲突让商明铮太生气,倒是还能有几分惜才的想法。 商明铮上下扫了他一眼,心里相当舒坦,“哈,你这匹夫也有今天,我还当你真的埋头莽进什么都不怕呢。我告诉你,咱们中原人跟草原上不一样,尤其咱们家还是鄞京里的高门大户,爹娘要是不点头,秀秀是决计不可能跟你走的,别以为她委身给你了就能怎么着了,我妹妹受了那么多罪,所有的错都没在她身上,只要她高兴她愿意,回鄞京里去就是有当今圣上给她撑腰,谁也不敢对她有什么微词。” “你怎么两个多月没见变得啰里吧嗦的。”穆雷听了半天全是不爱听的屁话,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老子问这你说那,到底是我没讲明白还是你没听明白?原模原样复述不就完了。” 两个男人脾气都冲,一言不合就是散伙,若是穆雷低个头好声好气叫声大哥,商明铮或许还会考虑给他指点一二,但现在他这口气如此理直气壮的好像他才是大哥,商明铮的气性也大,摆着手就开始赶人:“滚滚滚没空搭理你。” “不成,你别跑。”穆雷再一次将人拉了回来,“大不了回头我再挑几匹成色好的马崽子给你送来,上回那一对黑鬃赤螭,骑着够带劲吧?” 这句话对于穆雷来说就已经是变相的妥协了,商明铮心里明镜似的相当受用,顺势便说道:“要个脾性温顺点毛色漂亮些的,阿湘不怎么会骑马,上回那赤螭太野了她骑不了。” “好,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入夜,万籁俱寂。 商家老太太年迈,去年春天开始就已经不大认识人了,商宁秀下午伏在她床边上给她打手语陪她聊天,祖母像个小孩子似的,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再讲给她都会觉得新鲜。 侍女伺候着商宁秀沐浴更衣之后,她便挥手让她们退出去了。 床榻很大,上面挂着鹅黄的幔帘,商宁秀赤足踩在地毯上,一手摘下固定头发的玉簪,一手掀开了纱幔。 人刚一进去,就被一只温烫的手攥住给扯进了坚实的胸膛里。 商宁秀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连叫都没能叫出声来,瞪大眼睛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恐。 “吓着了?”穆雷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脊背给人顺毛。 “你干什么不出声,吓我一跳。”商宁秀的心跳这才回到自己身上,往他胸膛上推了一把,“你怎么偷跑进来了,被人看见怎么办。” “我知道,你们中原规矩多,成婚之前不能行房不能睡一屋,我都知道,你说过的。放心吧,没人看见,天亮了我就走,和上回鸣望关时候一样,成吗。”穆雷搂着她往脖子里吸了一口沐浴之后的芬芳,“好香,这什么味道。” 商宁秀仰着脖子唇角勾着笑,“谁说一定就能成婚了,天知道我父亲母亲待不待见你。” 这句话也就是嘴边上调侃挤兑他的罢了,商宁秀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一战打完之后,草原成了大鄞不可或缺的盟友,穆雷的身份随之抬高,在父母亲那必然会起到一定的影响作用。 如果她并不喜欢穆雷不愿意同他一处那则另说,但兄嫂之前将他们相处的点滴看在眼中,与家里必然也是提过的,若是父母态度坚决反对,商明铮在信里必然会提点她别让穆雷跟回来,让她有些心理准备,但他并未提及此事。 也就是说,其实此番相见勘察,只要不是发生了太离谱的错漏,应该是不会太过为难于他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商宁秀此番回来,没有像之前那般紧张的原因。 “不待见也有不待见的法子,总是有办法的。”穆雷埋在她颈窝亲了几下,拿鼻梁蹭着,“你就别操心了,老子娶定你了,你们中原人嫁娶的规矩我已经跟古丽朵儿打听好了,要三书六礼和三媒六聘,要八抬大轿,要凤冠霞披,你就放心吧,一样都不会少你的。” 他一边亲着商宁秀的喉珠,一边气息沉重地说着。 “我都想好了,要最热闹最盛大的场景,要整个联盟都为我祝祷,放最大的天灯,老子要让整个中原草原所有人都看见,我把你娶回家了。” 商宁秀喉间颤动显然是在笑的,趁着穆雷停下动作,低头笑盈盈看了他一眼,财大气粗道:“那可得好多银子的,你的钱够吗?我的身家还挺丰厚的,田产铺子都有,缺的数我给你补上。” “操。”穆雷笑着骂她:“谁家娶媳妇要问媳妇借钱的,你瞧不起老子是吧。”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唇上啃了一口,“嗯?你有种的再给老子说一遍?” 男人攥着她的腰威胁意味十足,商宁秀端着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接着调侃道:“说就说,我可是郡主,嫁妆少说十里,一出一进还有多的,欸,你能白娶个媳妇……啊!别挠我啊,不行我怕痒,欸你哈哈哈、不说了哎呀不说了——” 穆雷将人扑在床上,把她的一双手举过头顶扣住制裁着,瞧着她扭成了一团的样子,跟只小猫似的。 她刚才一下折腾猛了,躺在床上两颊微微泛着粉色,起伏的胸膛衣襟有些松斜,露出了里面奶白色的绸缎肚兜,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邀人采撷的样子,穆雷攥起她的手腕亲了两下,两肘撑在她肩侧,就这么覆在她上方用手臂将她轻轻拢着。 商宁秀眯起眼提醒他:“别乱来啊,说好的,这几天在家里不能碰我的。” “知道,说会话就睡觉。”穆雷摸了把她的小脸,闲聊道:“你下午见着你祖母了?怎么祖母以前没跟你们一起住鄞京,年纪大了反而还自己一个人在盘城待着?” “我家三代都是武将,这里是祖父年轻时候受赏的宅子,也是他们成婚的地方,后来祖父过世之后,祖母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要回到流云居里养老。我们家里人每年都换着回来陪她小住,也劝过很多次,但祖母就是不肯走。” 商宁秀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慢慢说道:“我祖母年轻时候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性子相当飒爽,但是去年开始有些不认得人了,现在像个小孩子似的,下午还说要教我骑马呢。” 第二日,辰时刚过,忠毅侯府的车架就进了城,一路往流云居而来。 前后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中间的马车,那马车十分宽敞,才刚一停稳,车门就被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钻出来两个玉雪可爱的小粉团子,是一对龙凤双胞胎,蹲在车架边上四处张望地找爹爹。 “慢着点,两只小猴子,小心摔着。”柳湘宜从后头跟出来,招呼下面的女使赶紧上前搭手。 商明铮早就迫不及待大步冲上前了,一手一个抱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哈哈笑着:“压手了都,长沉了许多呢。阿湘,母亲,你们这一路辛苦了。” 双胞胎脆生生地叫着爹爹和姑姑,商宁秀激动坏了,指节蹭着小侄儿小侄女的小脸蛋,视线眼巴巴地往马车里看,直到瞧见了里面出来的雯漪夫人,商宁秀猛地扑了上去:“母亲!” 薛雯漪着一身绛紫绫罗裙,端庄贵气,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骨相绝佳,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薛雯漪激动地抱住女儿喜极而泣,“秀秀,我的秀秀,你受苦了……” 穆雷双臂环胸靠在不远处的门廊边上,想也知道商宁秀有多开心,都抓着那位夫人的手不松开。男人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适合上前去打断人家至亲重逢的喜悦的,须得等到他们情绪回落一些再说其他的。 便在这时,穆雷的衣摆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力道不重,他一回头,便瞧见了身后站着一个年迈的鹤发老太太,仰着脑袋,正满脸沉思疑惑地盯着他看。 穆雷看了看她攥在自己衣摆上小小的一只手,又看了看她整个人头顶还没到自己胸口,这小老太太胆子倒是比寻常人大些,敢接近他不说,还敢上手。 她的头发白得跟雪似的,以翠玉绿松石的桥梁钗挽着,虽然神情疑惑茫然,但精神头看起来相当不错。 “秀秀的祖母?”穆雷轻声问了一句,整个流云居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老太太,还是很好辨认的。 老太太仍是满脸疑惑的表情,仔细盯着穆雷的脸,上下打量着,然后给他打了几个手语,但男人没看懂,视线瞟向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她在说什么?” 结果正好今日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婢女也是哑巴,其中一个在那跟他打手语,另一个机灵点的则是转身去找会说话的女使过来回话。 穆雷盯着老太太蹙着眉头满脸认真且疑惑地跟他比比划划,觉得有些新鲜,忽的想起了昨天晚上商宁秀说过的话,于是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拉低自己的视线瞧着她笑着问:“骑马?” 老太太比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穆雷想了想,接着又道:“那,教我骑马?” 这一回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了,一边转身一边不停回头朝他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商家老太太不止出身将门,自己年轻时候也是个上过沙场正经的女将军,即便是年纪大了,胆识也是过人的,她让婢女去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马场旁边,对着中间的穆雷飞快地比比划划打着手势,显然是情绪相当开心,怕他看不见,动作幅度很大。 穆雷看是看得见,但却看不懂,想着总归不是上马的那一套,便按着差不多的节奏配合着,慢慢在场中打马漫步晃悠着,“是这样吗?” 老太太时而跺脚不满,时而拍着手竖起大拇指夸奖他,觉得孺子可教。 一老一少就这么鸡同鸭讲玩得不亦乐乎,商宁秀薛雯漪等一大伙人去了老太太的阁楼准备请安结果扑了个空,循着侍女指路找到这里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太师椅上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自己教导有方非常高兴。 雯漪夫人的视线落在了那骑在马上高大英武的男人身上,在场所有人,只有她是头一回看见穆雷。她上下打量着,轻轻拉住柳湘宜的手环在胳膊里,小声询问确认:“就是这个男人?” 柳湘宜点头小声回应:“是的。” “祖母!”商宁秀一瞧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走过去伏在老太太膝前,“母亲大嫂带着蘅哥儿和萝姐儿来看您啦。” 一群人围上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但老太太神思依然不太清晰,认不得多少人,瞧着周围的人皱着眉头作疑惑状,雯漪夫人笑着给她打着手语,一个个再给她重新介绍着。 每介绍一个,老太太就恍然大悟地点着头,然后忽然又将身边商宁秀的手给拉了起来,指着前头骑在马上的穆雷一通比划,最后竖起了大拇指。 商宁秀看完后哭笑不得:“祖母,他不是大哥,不是你的明铮孙儿。” 商明铮赶紧钻到祖母跟前,一边给她打着手势一边道:“祖母,我才是明铮。”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穆雷,又看了看眼前的商明铮,满脸认真地思考着,然后打着手语道:明铮的个子是最高的,就是他。 商明铮:“……” 眼看着掰不过来,大伙索性也就随她去了,对于一个已经有些糊涂了的老人来说,谁是明铮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她就不记得了,还得重新认。 此时穆雷已经从马上下来了,匀速行至了一群人身前,手臂覆于胸前给雯漪夫人作了一个草原礼,沉声道:“夫人。” 男人没有一开口就是母亲,商宁秀心里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下来了。 “穆公子,久仰。”雯漪夫人点了点头,仰头打量着他,刚才男人骑在马上就已经是很明显的巍峨了,但到底无法让人准确判断他自己的真实高度,现在下地了,近身来了,这压迫感也就随之而来了,薛雯漪的目光相当猎奇:“穆公子……长得可真是高啊。” 穆雷点头:“我们那的男人都这样,不过我在草原上,也算是高的了。” “我听明铮湘宜提起过你,还要先谢过穆公子在盘城沦陷之时对秀秀施以援手。晚上府中设宴,略备薄酒,还请穆公子,一起来用个便饭吧。” · 晚膳的席面是柳湘宜安排的,她从鄞京侯府里带了上好的厨子过来,点了许多老太太爱吃的菜式,又向商宁秀问了唯一外邦人穆雷的饮食习惯,得到穆雷并不挑食的回答后,便按照自己的菜单让厨子准备去了。 酉时刚过,女使小厮们在后厨和宴客厅之间进进出出忙碌着,夕阳洒在门栏上,正式开宴之前,提前完成了军务的老侯爷骑着快马,正好赶在开席之前抵达了流云居。 席面上,老太太和商定海位于首座之上,下首处男女分席,左边坐着商明铮商泷海和穆雷,右边是雯漪夫人柳湘宜与商宁秀,女使和奶母带着两个小娃娃则是单独坐了一席。 蘅哥和萝姐不过三岁半的年纪,出身将门的孩子胆子都要比一般人家的小孩更大些,兄妹俩悄悄盯着那位没见过的雄壮叔叔打量着,萝姐还在小声询问哥哥道:“那个叔叔的头发,和爹爹的不一样,和爷爷的也不一样。” 蘅哥似懂非懂点着头:“他可能很厉害,一般很厉害的人才会和别人不一样。” “秀秀。”商定海先朝商宁秀举了杯,给她解释道:“那日在军营里,爹爹要将你送去别处,实乃局势所迫,并非本意,还希望你能体谅为父的良苦用心。” 商宁秀也跟着一起举起了杯盏。之前在先帝书房的那个时候,先帝曾说商定海听到了他意图和亲的消息之后便着急忙慌地在正月十五给她赶着发丧,商宁秀那个时候就已将前因后果完全猜出来了。 她不好再多提些什么关于先帝的事情,便只能一切尽在不言中地说道:“女儿已经全都明白了。” 穆雷正好坐在商宁秀的对面,双臂环胸瞧着这父女俩冰释前嫌地饮了一杯酒。要说他对商宁秀家里的哪一位有什么意见,那必然就是这个在军营把自己媳妇委屈得哭成那个样子的父亲了。 虽然后来商宁秀有过猜测或许她父亲就是为了和亲的事情才故意那么对她的,但此时此刻听到商定海将这件事亲口说出来,穆雷心里的疙瘩才算是完全解开了。 一语罢,商定海说完了和女儿的心结之后,便将视线落向了对面那伟岸的异族男人身上。 “穆公子舍身相救小女在前,促成联盟在我大鄞紧要关头施以援手救万民于水火在后,于家于国都是恩人,这杯酒,老夫敬你。”商定海举起酒盏,跟他遥遥碰杯。 “促成联盟原本是为了自救,草原儿女恩怨分明,我们之所以愿意与大鄞成为朋友,是因为鄞在我们被疫病折磨的艰难时刻施以了援手,这一点上,我不居功。”穆雷跟他对饮了一杯酒后,便沉着嗓音直奔主题:“我是个粗人,说话不擅长迂回兜圈子,在座诸位皆是秀秀的至亲,我就直言了。” “此番前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风风光光地迎娶秀秀。” 商明铮喝进去的一口酒喷出来大半,商定海和薛雯漪多少也都是有些愣住了。 尽管在场所有人心里多少都揣着些明白,但他这上来的第一句话还是太过直接了。 97 大哥大嫂(1) “还是很怕我?”…… 商宁秀捂着嘴小声轻咳了好几下才缓过劲来, 脸色微微有些涨红了,小心地偷看了一眼自己父亲母亲的神情。 还好,商定海的脸色没有太过激的反应,他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喝了一口酒, 沉默片刻思索后问道:“穆公子说这话, 是以什么身份自居的,是草原联盟的首领, 代表整个草原,想要与我大鄞联姻?” 穆雷蹙眉摇头,沉声回应道:“当然不是联姻, 要真是那么想的,此番我就不会只身前来了, 必然要是带够人手撑场子。我只代表我自己, 我想娶秀秀也只是因为喜欢她想要爱护她,没别的。” “我与秀秀, 我们之间,绝对不允许扯上任何不相干的利益关系, 我们是……”男人说到一半,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汉语词汇表达心中所想, 朝着对面的商宁秀求助问道:“汉语里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两情相悦?”商宁秀不曾防备什么, 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说完了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全家人面前立刻反口:“不不不是、我是说、” 她前后矛盾解释的苍白无力, 最后捂着额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就是两情相悦。”穆雷笑着点头,接着说道:“所以说什么联姻的和亲的破玩意, 找别人,别找我。” 沉默着的柳湘宜听到这里,忍不住对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男人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全新的认识。 他想要达成目的,有联盟首领的身份加持,无疑以联姻的手段是最为直接省事的,但他却舍近求远,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这条路,一点余地都没留。 商定海的指节在案桌上一下一下轻扣着。半晌后,男人的目光与自家夫人对视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问道:“穆公子家里,可还有什么其他人在?家中可有长辈或是兄弟姐妹?” 此言一出,商宁秀就听出来了,穆雷刚才的那个回答,父亲是满意的。 “没有。”穆雷摇头说道:“前些年大疫都过世了,家里就我一个,若是有什么需要长辈出面的礼节,部落酋长可以代劳……” 穆雷一边说着,一边就瞧见上面的商家老太太夹了一整盘的小鸡炖蘑菇,笑盈盈地朝他这边走过来,一把将盘子放在了他面前,慈眉善目地示意让他吃。 老太太一边盯着他一边用手摸着他脑后地头发,显而易见,是真的把他给当成自己孙子了。 商明铮气不打一处来,“祖母,你看看我,我才是您孙儿。” 老太太并没有例会商明铮,还在给穆雷打着手语,男人朝商宁秀看了一眼用眼神询问她意思,商宁秀忍着笑给他翻译道:“祖母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你多吃点,她那还有。” 对于穆雷这种体魄来说,这话听着着实有些逗笑了,但秉承着让老人家高兴的原则,男人还是十分配合地拿起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老太太见他吃了更开心了,又回到自己桌上夹了其他的菜给他送来。 原本被穆雷一把子架上去的议事的氛围就这么散了,商定海也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有些话,他须得下来之后找个安静些的环境单独问他。于是男人顺水推舟道:“都先吃饭吧。” 一顿饭下来,老太太自己没吃几口,全投喂到穆雷桌上来了,最后雯漪夫人遣女使单独再去做了老太太爱吃的栗子粥和水晶虾饺呈上来。 散席之后,商定海和薛雯漪单独将穆雷单独叫去了厢房里喝茶。 商宁秀有点不放心他和自己父母独处,偷偷在后面一起跟着想要混进去,结果被商定海给赶出来了:“秀秀,你先回去歇息吧,父亲有话要单独跟穆公子聊聊。” 商宁秀抿着唇,别无他法只好止步,穆雷冲她投去了一个眼神叫她放心先走,然后便跟着商定海进了屋子。 门关上后,商宁秀一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会,见里头的人一时半会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旁边还有来往的小厮女使给她行礼,她等在外头不像样子,便只好自己先回房去了。 商宁秀心里揣着事情整个人就心不在焉的,女使伺候着她沐浴更衣后,便作揖退下了。 她知道,今天不管这场谈话聊到多晚,穆雷出来之后都肯定会来找她,于是商宁秀便靠在床头等着,虽然心里大致有数不会出什么很大的乱子,但到底也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约摸戌时三刻,穆雷从窗户翻进来了。 声音一响,商宁秀就赶紧一把掀开床帘往外看,“你们聊完了?我父亲母亲都说些什么了?” “聊完了。”穆雷唇角噙着笑,上前来十分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 商宁秀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下半句话,“然后呢,你接着说呀。” 穆雷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把着人的两条腿将她挂在了自己身前,商宁秀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男人埋在她颈间嘬了好几下,嗓音淳淳笑着道:“秀秀,以后你就可以不用担心礼数的事了,这一步我跨过去了。” 商宁秀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快?你别老是说半句啊,急死我了,我父亲母亲到底跟你都聊了些什么?” 穆雷知道今天不问出结果来她恐怕是觉都睡不着的,便隐藏了其中细节,只说了个大概的内容:“总不过是考察一下老子对你的态度如何有多认真,做爹娘的么,在意的都是你以后能不能过得舒坦幸福。不过之所以能比我想象中再顺利些,还得多亏你那句两情相悦,宝贝儿,总结的真到位。” 商宁秀气得拿小腿晃悠着踢了他一脚,“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诓我的。” “我可没框你,你们中原人那么些成语的谁能记得全。”穆雷睨着她笑,慢慢将她压在了墙上,两手再往里抱紧了些,闭着眼,占有欲深重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秀秀,我的秀秀……” 另一边,柳湘宜和商明铮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之后交给了奶母照看,回到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 商明铮常年征战在外,和妻子聚少离多,像上回在鸣望关军营里即便是见了面也忙的脚不沾地,尽管柳湘宜十分理解支持他为国征战,从未有过什么埋怨微词,但夫妻之间空有精神沟通缺少身体交流,也是远远不够的。 此番相见,商明铮期待已久,人刚进房,尚未掌灯就急不可耐地将柳湘宜一把压到了墙壁上,埋首在她颈间细细亲吻着,“阿湘,阿湘……” 柳湘宜明白丈夫如狼似虎的年纪,行伍之人血气方刚,上回在鸣望关的那一回到现在已经又是过去了两三个月,现在好不容易战事结束之后的乱摊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暂时卸下三军统帅的重担,做回商明铮自己,做回她的丈夫。 她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仍是没招架住他这么急切的索取。 柳湘宜被他压着动不了,只能歪着脑袋急切提醒他:“官人、官人、我还没沐浴,我已经让春桃放好水了,官人稍等我一会,很快就好……” 商明铮一刻都不想再等了,往她脖子上吮了一口,抱起人就往床榻上走,“不咸,你是香的,一会再洗吧。” 柳湘宜被他轻轻放到床上,黑灯瞎火的她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柳湘宜坐在那没动,喉间轻轻咽了一下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商明铮将她那身湖蓝缎裙拆开,一层一层的,将她的端庄雅正剥离下来,回归到最原始的样子。 柳湘宜基本瞧不见他,但商明铮却是能清楚看见妻子局促的样子,男人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一步步逼近,将她逼得躺了下去,用最后的忍耐与清醒轻声问她:“还是很怕我?” “不是,怎会。”柳湘宜努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稳,调整着呼吸。 尽管成婚多年连一双儿女都已经能撒欢的满地跑,但柳湘宜其实根本就承受不住商明铮,从来都是。 从大婚那回开始,这个斯斯文文的文臣贵女在这件事上就一直是在努力配合丈夫的步调与需求。 体型的差距摆在那,商明铮又是个精力旺盛的主,每回行事,其实两人都在努力为对方的感受忍耐着。 白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时此刻在久未亲近的妻子面前像一头准备进食的恶狼,他不停亲吻着她的面颊锁骨,安抚道:“放松些,越是紧张反而越难受。” 这种身体上自发的紧张基本不怎么受意志管束,柳湘宜很想放松自己接纳丈夫,但这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仍然像是要把人烧死才算尽头。 待到这场烧透原野的烈火终于熄灭,柳湘宜也终于松开了僵硬紧绷的牙关,心里有种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成就感。 商明铮将人搂着,慢慢亲吻着她的额头耳廓,安抚着战后遭受洗劫的城池。 待到柳湘宜觉得身子慢慢缓过神来一些之后,摸着黑套好了一件衣裳,伸手想要拉动传唤铃。 商明铮握住了她的手,商量道:“别喊女使了,你没力气了。我抱你去沐浴吧。”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作势准备伸手来抱她,柳湘宜多少是有些难为情的,脸色微红拒绝道:“官人先歇歇吧,我让春桃秋菊进来服侍就好。” 待到柳湘宜沐浴结束穿好里衣之后,女使将她搀着送回了房间里,此时商明铮已经自己洗完了澡,在床上等候她多时了。 女使再次退出去之后,商明铮将自己媳妇重新楼进了怀里,一边捏着她柔软的手指,脑子里一边想到了另一件让人焦心的事情:“今天晚上我看父亲母亲那态度,秀秀的事情应该算是就成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柳湘宜点着头,笑了笑接着道:“官人怎么忧心忡忡的,其实今天我对那位穆公子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他确实是个很有大丈夫气概的人,我看他对秀秀也确实是很上心的,明明可以有更便捷的办法,但却选择了以真诚维护他们的感情。他应该真的是很珍惜秀秀的。” “我不是说这个。”商明铮舌尖盯着自己的腮帮子,刚刚**餍足过后的男人,思考的东西也绕不开这些事,皱着眉头担忧道:“你看他那块头长得比我还壮,人又高,还一身蛮力……秀秀这么金枝玉叶的贵女,能受得了吗?” 柳湘宜这才听明白他说的意思,哭笑不得道:“那是人家自己闺房中的事情了,妹妹与他身体接触时候的那种自然,显然是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官人无需多虑的。” 商明铮挑起了眉头,非常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俩的体型差距看着比我们有过之无不及,真能顺利办成?每回我都还是忍着收着的,你都要难受个一两日休养生息,那个小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懂得忍耐的主。” 心里揣着这样一个疑问,商明铮第二日再瞧见穆雷的时候,就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男人的体魄。 穆雷的个头很高,但比例也相当好,只有他单独一个人站在那的时候,肩宽腰窄上围傲人,瞧着就是一个体魄相当健壮的武士。 男人正在园子里刷马,桑格鲁一身黑亮的毛发在太阳下反着光,穆雷的每一个动作都带起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那是包裹在衣裳下浓郁的力量感。 商明铮双臂环胸站在走廊外,摸着下巴思索着。就这么盯着看了一小会,园子里头的男人受不了了,穆雷一把将马刷扔进桶里,甩了把手上的水,“你站那盯着老子瘆得慌,有事你就下来说。” 商明铮难得的没跟他呛声,散漫地晃悠着往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石洞门上,思忖着道:“有个事,我想跟你讨教讨教。” 穆雷一听不是找茬来的,这才又捡起了刷子接着给桑格鲁刷毛,“什么事?直接说。” 商明铮稍微犹豫了一会,回头扫了眼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开口问道:“你和秀秀,可有过肌肤之亲?” “什么亲?”穆雷高高蹙起了眉头,手中的动作停顿下来,“上、睡没睡过的意思?” 他侧眼瞧着商明铮,见他并没有反驳他的猜测,嗤笑一声道:“你不早见过老子从她房里出来吗,现在想起来问这个事了?不止睡过,她还要给我生孩子呢。” 商明铮狐疑地盯着他,“你们这……”他上下打量示意了一眼穆雷的体型,到底还是没能直接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穆雷随意瞅了他一眼,也没看懂他究竟想说什么,不耐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支支吾吾的。” 商明铮一想也是,这才直截了当问道:“你和秀秀办那事,挺艰难的吧。” “有什么好难的,我和秀秀顺利得很。”穆雷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就慢慢有点回过味来了,扫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你跟大嫂不顺利?” 商明铮没吭声,穆雷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怎么,还真不顺利?” 这一下男人的兴致就涌上来了,他把马刷往桶里一丢,两手随意在身上蹭了把水,哈哈笑着上前去哥俩好般的把商明铮的脖子一勾:“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可太有经验了。” 98 大哥大嫂(2) 要脸干什么,媳妇才重…… 要说商明铮和柳湘宜毕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正经夫妻, 即便是夫妻生活再怎么不顺利,至少也是双方都肯配合的, 比当时穆雷初次侵犯商宁秀把她弄出了过敏反应的那个时候可要强上太多了。 穆雷勾着商明铮的脖子说了好一阵, 即便他也是个为人粗糙的武将,但到底也是鄞京里听规矩长大的中原人,商明铮短暂地陷入了呆滞中, 将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掀开:“你他妈要脸不要。” “你少给老子装,战场上滚臭泥巴沟子爬废水道那么狼狈的时候没想着要脸, 转到自己媳妇面前想起要脸来了, 脸有什么用,脸能让你媳妇儿舒服?”穆雷没皮没脸惯了毫不在意男人的指责,“你记住没有都?不行,老子今天非得把你给教会了。” “最要紧的就是,这事不能急, 必须得等媳妇身体准备好了接纳才行, 怎么判断就按我刚才说的那样,哦对了还有,昨儿个要是不顺利, 你得缓两天再试,否则伤上加伤最是大忌。” “……这样能行吗?”商明铮始终半信半疑。 穆雷嗤笑一声, “怎么不行,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和秀秀最开始没经验也是拖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有好转的,是人都有**, 看你勾不勾得出来罢了。” 下午,商明铮回到屋子里,柳湘宜正在陪两个孩子画画。 她明显的精神不佳, 虽然面上端着温和笑意,但没坐多久就要换个姿势,显然是昨晚仍然不太好受,现在怎么坐都不舒服。 商明铮觉得穆雷说的有道理,要脸干什么,媳妇才比较重要。 “官人来了。”柳湘宜抬头看见了他,笑着冲他招手,“快来看看,我们萝姐儿画的小兔子。” 商明铮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抱起儿子女儿,陪着他俩玩了一会又再画了几只小兔子小老虎,孩子便开始犯困要睡午觉,让奶母给抱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商明铮从后头抱住柳湘宜,把脑袋枕在了她的肩膀上,温声道:“前段时间太忙了,陛下给我放了假,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鄞京,终于有时间多陪陪你们了。” “那太好了,蘅哥和萝姐肯定要高兴坏了。”柳湘宜温婉笑着,听到男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你呢,你高兴吗?” 柳湘宜不禁失笑:“这说的什么话,官人能回家来,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呀。” “是吗,不害怕我日日折腾你了?”商明铮抱着人故意逗趣开玩笑,说话的热气都洒在了柳湘宜的耳廓上,眼看着那小巧白嫩的耳垂就红了起来。 “官人、我们是夫妻,原本这就是天地伦常,我真的没有害怕你的意思,官人多心了。” 柳湘宜眉目恳切地瞧着他。她总是端庄得体的,是鄞京里人人夸赞的好主母,贤惠温婉,又聪颖伶俐,管得住将军府那上上下下一宅院的人。 但商明铮总觉得,他的阿湘只是在扮演着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她从无越矩时刻,完美的像个没有什么情绪的人。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商明铮也曾发疯地好奇,阿湘这般美好的人儿,剥下那层雅正的模样,在他身下失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个样子。 商明铮轻笑了一声,将手臂再收紧了些,牢牢将人抱在怀里,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并未再多做言语。不管说再多安抚的话,都没有实际行动的改变来的有用,不急,再缓两天。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一家人趁着这难得相聚的机会,带着老太太出去骑马射箭,虽然她年纪大了自己没法上阵,但武将的天性刻在骨子里,即便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们骑马射箭,也能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其中最得老太太青睐的,必然就是被她当成了明铮孙儿的穆雷了。 说来也怪,商家老太太认人向来是睡过一觉之后就全忘,但每回瞧见穆雷,都会再重新将他错认成商明铮,即便商宁秀再怎么哭笑不得地解释,她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慈爱模样看着穆雷。 “可能大哥的个子在祖母心里实在根深蒂固了吧。”到后来商宁秀也就放弃了,对着穆雷无奈摊手。 就这样天气晴朗了两日之后,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 狂风席卷着乌云,遮天蔽日,雨注倾盆,从屋檐上汇集成了小溪流落向地面,大地的暑气顷刻间就被冲散了。 柳湘宜畏寒,晚膳过后愈发降温,女使听了差遣去取来了一间藕色的薄披风,还未及上前就被商明铮给接了过去,男人摆手示意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暴雨很好的遮掩住了商明铮的脚步声,他将披风展开抱住柳湘宜的时候,怀中的妻子被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是他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官人来了,怎么不出声呢。” 柳湘宜往后看了眼,春桃秋菊都已经没在屋里了,房门也关着。 商明铮坐在软榻上把人抱在怀里,大手习惯性地搓揉着她的手指,把下巴搁在人的肩膀上温声问道:“还难受吗?” “嗯?”柳湘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只稍作停顿便笑着回应道:“我没事了。” 商明铮偏头看向她轻笑了一声,气音隔得很近,就在耳旁,柳湘宜因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开始有些紧张,她原本以为丈夫会像以往一样直接将她抱起来往床榻走,但这一回他却是迟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反复在她脖颈耳后亲着。 不多时,原本拢住她的那双大手开始不规则地游走,从前倒也不是没有过。 某个时刻,身前被扣住的柳湘宜被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颊随即涨红,她在这种时候鲜少有反应,尽管只是轻轻的一声‘嘶’,商明铮温声问她:“吓着了?放松些,别害怕,今天不会让你再难受的。” 商明铮控制着揉捻的力道,将妻子摁倒在怀里,箍着她的脖子往下深吻。 柳湘宜手都在抖,一双手悬在半空想去推他,又觉得不太合适,僵在那好半晌无处安放,而商明铮不止在亲她,也始终是没有停下手掌手指间的动作。 柳湘宜的手指嫩得跟水葱一般,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轻颤着,意识被削弱了许多,商明铮在不知不觉间褪下了她的衣裳,把人推倒在了软榻上。 今天的商明铮很不一样。 不止很克制有耐心,而且还很不规矩,柳湘宜双颊绯红,在他循序渐进逐渐加强的风雨中有些迷失了方向,牙关也咬不紧了,逐渐漏出了些许不太端庄的哼唧声。 柳湘宜陷在这种诡异缠人的状态里出不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但时间却在这种恍惚之间变快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难熬漫长了。 商明铮出了一声汗,显然是比之前都要尽兴的,他伏在她颈间慢慢平复着呼吸,唇角还是上扬的。只有当自己真切意识到了何为有水才能行舟之后,男人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克制和忍耐全都搞错了方向。 有了这个认识,商明铮兴奋极了,尽管现在还不能看见阿湘失态的样子,但毕竟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我抱你去沐浴。”商明铮往她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上亲了下,没等柳湘宜反应过来就径自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平稳地走向浴房。 暴雨下了一整夜,在寅时天色微熹时候终于转晴。 天色大亮之后,还能听到林叶积水滚落进地面水洼的声音。 商宁秀和薛雯漪母女俩坐在庭院小楼里聊天说话,雯漪夫人握着她的手,言语间已然是母亲在对即将出嫁的女儿叮嘱的一些事情了。 商宁秀一一听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母亲,你们那天晚上都聊了些什么?” 并非商宁秀过于纠结,只因穆雷是个异族莽汉,情况特殊,即便他再怎么因为商宁秀而愿意收敛自己,她也难免会因文化和生长环境的差异而有所担心。 薛雯漪是个通透的人,摸着她的头发笑着道:“别担心,那位穆公子虽然是个异族人,但你父亲还算欣赏他。” 一听这话,商宁秀颇感意外地扬起眉毛,薛雯漪接着道:“一为他在靖州城战役中的出色表现,二为他的坦率,并未以邦交联姻作胁。我们也从明铮湘宜那了解过一些情况,这位穆公子是位不拘小节的率性之人,只要你们是真的两情相悦,咱们家世代皆是武将,也没有那么多臭讲究。” 商宁秀闻言,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是落地了,然后薛雯漪的手忽然覆在了她手上叹了口气道:“唯一可惜的是草原离咱们太远了,怕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团聚上一回……” 薛雯漪心疼女儿远嫁,将前几日与商定海聊过的事情试探性问道:“秀秀,其实那位穆公子是有些天分在的,有你父亲兄弟的提携,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位悍将,那草原联盟的核心首领又多,人一多意见也多,到底是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听着虽然体面,但也算是个苦差事,若说你们能商量着脱身也未见可惜,依你看的话,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商宁秀愣了一瞬,此时此刻终于是体会到了母亲所说的,父兄其实还挺欣赏穆雷的这句话,并非只是安慰她说说而已,居然是动过挖人的心思。 她未做思考便直接有了答案,笑着摇头道:“母亲,他天性喜爱自由不受约束,军中的纪律严明,他肯定受不来的。” 虽然私心来说,商宁秀肯定是希望能和家里人离得近一些,但她实在无法想象穆雷那样一个人,短时间的给大哥帮手个把月还行,要是把他放在规矩中时间长了,怕是要憋出毛病来。 “母亲的心意我明白。”商宁秀反握住薛雯漪的手,笑着道:“但即便是他被我说服了,可有些人,尤其穆雷这种人,天生就是该属于草原的。” 薛雯漪露出了欣慰的笑,摸着商宁秀的脑袋道:“我的秀秀长大了,会心疼人了,你们能相互理解迁就,这是好事。” 商宁秀一把抱住母亲的手臂靠在她身上跟她撒娇,“到时候我跟他说,每年都回来陪您小住,春花灿烂时,秋风飒爽时,快马不过六七日便能到鄞京。” “那这么说好了,可不许赖账。” 商宁秀一边笑着点头,心里一边揣着另一个想知道的疑问,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关于玉腰族和异族人是否真的没可能孕育子嗣,既然母亲没有主动跟她做提醒,那便证明雯漪夫人很可能也并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而她和穆雷这么白天黑日的无所禁制到现在都没有中招,显然赵小刀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问出来也是徒添母亲担忧,还不如就这么顺应天意。 从庭院小楼出来后,商宁秀远远地瞧见了前头的园子里两个男人正在说话,虽然瞧不清楚样貌,但光是从身高体型就能直接看出来,那是穆雷和商明铮。 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商明铮最后走之前虚握着拳头在穆雷肩膀上不轻不重怼了一把,是男人之间很常见的招呼,就好像在说回头请你吃饭。 穆雷很早就看见她了,待到商明铮走后便径自朝她走过来将人揽进了怀里,商宁秀忍不住回头瞧了眼自家哥哥离开的方向,忍不住狐疑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我哥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穆雷没有直接回答她,意味深长轻笑了一声,捏着下巴往她嘴上嘬了一口,“别问了,男人间的秘密。” 99 中原大婚(1) 婚礼的阵仗越滚越大…… 昭华郡主和草原联盟首领的大婚之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凉风荣爽的时节。 大婚地点定在了盘城,商家老太太颐养天年的地方,也是他们二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商宁秀和穆雷的婚服是当今太后特意钦点了十名绣工上乘的蜀地绣娘, 日夜兼程所赶制出来的, 给足了恩宠与排面。 嫁衣提前五日便送来了流云居里, 里外共有十来层,商宁秀试穿的时候需得两个女使再加上柳湘宜在旁帮衬着才行。 柳湘宜给她整理着珠冠, 笑着道:“好大的一颗珍珠呀,陛下是把南番进贡的贡珠给你当压冠珠了吧, 妹妹这恩典也算是举国上下头一份的了, 我听官人说, 陛下要亲自前来给你主婚呢,估摸着明日就到了。” 商宁秀抿嘴苦笑道:“是啊, 就是因为陛下来了, 鄞京里跟出来了好多大小官员,千里迢迢地往盘城赶,这么个小地方恐怕这两日怕是要权贵遍地走了。” 柳湘宜掩嘴轻笑了声道:“那也不全是陛下的功劳, 就我所知,公爹的请帖下的可不少,能叫来撑场面的官场同僚一个都没落下, 实在是因为那位穆公子报出来的接亲队伍人数实在庞大, 咱们忠毅侯府可能不丢了面子。” 穆雷在草原上的地位显赫,他又诚心想闹出大动静来, 振臂一呼,草原人那热情奔放爱凑热闹爱起哄的兴致头上来是刹都刹不住。 尤其是联盟里的几个兄弟部落,一个比一个能折腾,成箱的玛瑙石蓝红珠, 还有封箱好的羊绒羊毛和优等马驹一起送过来,闹着要给大哥的聘礼添砖加瓦,越加越多,负责写礼单的古丽朵儿改了十七八遍还没到头,给气得哇哇大叫。 结果中原草原这两头的人就这么互相给比住了,谁也不想丢了派头输了气势,那婚礼的阵仗越滚越大,公主和亲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原本商宁秀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怎么紧张的,但随着时间的逼近,紧张感姗姗来迟,距离婚礼还有三天的时候,草原接亲的队伍便浩浩汤汤进了盘城。 这一整天商宁秀都是坐立难安的,她一边喝着茶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一边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看了眼,仿佛都能隔着层层墙壁,听见外头草原人的队伍熙熙攘攘进城的声音。 依着大鄞娶亲的规矩,商宁秀提前半个多月就被接回了盘城来,算上路上的时辰,已然和穆雷分开了有快一个月了。临走前男人就不乐意了许久,骂骂咧咧说又见识到了中原一个陋习,头天晚上攥着她的腰凶狠发泄良久,商宁秀第二日在马车里腿脚都是软的。 一个多月的分别,想也知道那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怕是已经憋疯了,商宁秀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头疼,她的大婚之夜怕是比上一次草原上的那回好不了多少。 入夜,金桂的香气飘入室内。 白露伺候着商宁秀梳洗,洗过的长发用木梳一遍遍梳理,干得很快,绸缎似的垂落在指尖。 商宁秀对着铜镜瞧着她随意闲聊道:“你和谷雨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在?此番我再回草原便是久居了,若是你们思念家中亲眷不想跟去的话,我可以将身契还给你们,再给一笔赏钱,算是你们这些日子尽心伺候的恩赏。” 白露还是个小姑娘,一开始忐忑得还以为是自己犯错了,磕磕巴巴好半天,商将军给出的月钱比之前在鸣望关府衙里的要高出三倍不止,商宁秀又是个好相处的主子,这种差事在别处可不好找。 待到听见商宁秀说不是要赶她们走,只是怕她们想家之后,小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和谷雨家里都只有母亲在了,二老能相互照应着,咱们都愿意跟随主子身边尽心伺候。” “那就好。”商宁秀听她这么说便放心下来,笑着让她退下歇息了。 房门关上以后屋里就剩下了商宁秀一个人,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解了床幔放下,吹了床头油灯,正准备躺下休息,忽地听见窗边一阵动静。 那声音似乎是一把推窗没推开,商宁秀被吓了一跳,那人十分娴熟地用匕首将窗户给撬开翻了进来,落地的声音沉闷,商宁秀声都不敢吭赶紧缩进床角去。 一只纤细白嫩的玉足悄悄从纱帘探出来落向地面,现在黑灯瞎火的那贼人并不能第一时间确定她的位置,贸然拉动传唤铃反而有暴露危险,还不如自己一口气冲出去。 结果她的脚刚伸出去还没踩到实地,就猝不及防被一只温烫火热的大手给攥住。 商宁秀被吓得惊叫一声,拼命挣扎想把脚抽出来,但对方力气大的吓人,掌心的薄茧磨在她细嫩的脚腕上,商宁秀蹙着眉头厉声呵斥:“放肆!!你放开我!” 一边说着一边赶紧伸手想去够传唤铃。 听到这一声久违又熟悉的放肆,男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嗓音低沉悦耳,商宁秀几乎是在瞬间停下了挣扎。 她刚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整个人就已经天旋地转着被他摁倒在了床上。 穆雷随之欺身而上,跪在她身上将人控制在自己腿间,一双大手急不可耐地往她衣裳里面钻进去,“想我吗?老子想你快想疯了,这日子真他妈难熬,总算是熬到头了。” 商宁秀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以吻封缄,还没发出口的声音全都吞入了唇舌之间,穆雷用力搅弄吮吸着,气息急促沉闷,手中娴熟又粗鲁地将她那一层单薄的里衣扯开。 “唔、你、你怎么来啦。”商宁秀终于挣扎着别开了自己的嘴唇,能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了,被他深深舔吻过喉口的嗓音软得不像话:“咱们这边的规矩,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的。” 穆雷烦死这个破规矩了,他今日一到盘城就想来找她了,就是因为顾忌着这个规矩怕被人看见了她不高兴,这才生生等到了入夜。 男人一边不停亲着她的脸颊脖颈一边哄她:“我悄悄来的,谁都没看见,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个多月怎么数着日子过来的,好秀秀,亲我一下,多亲我几下,快点。” 穆雷情绪激动亢奋,手下的力道难免就重了些,商宁秀的一双手腕被他紧紧扣着,尽管穆雷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再松开的时候上面都是一层鲜明的红印子。 男人的视线从她手腕挪开后就收回了一些理智,他忽然一把将商宁秀从床上提了起来,让她靠坐在床头前,他膝行跟了过去,一边弓腰亲着她的额头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的节奏跟打仗似的,商宁秀根本就跟不上,一直慢半拍被他拖来拖去,最后晕乎乎地瞧着他的动作不解问道:“你干什么?” “先用手,我怕伤着你。”黑暗中,穆雷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商宁秀听他的意思原本还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结果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将她的手给拉走了。 喘息声渐浓,商宁秀被他怼在床头的方寸之地中,虽然眼前一片昏暗看不清视线,但仍能依稀瞧见他贲张的肌肉近在眼前,商宁秀掌心发烫,时隔一个多月重新接触这种炙热的温度,她多少有些脸红心跳,嗔怪着失笑道:“还有三天就大婚了,这么多日都等下来了,干什么非要急这一时半刻的。” “之前隔得远在那空想也就罢了,现在在一个城里待着,还没进城门老子心都飞你这来了,今晚上要是不见着你的面,老子这三天都睡不着觉。”穆雷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扣在她后颈上揉捻着,心心念念多日的盼望终于成真,男人喉间溢出满足的喟叹。 商宁秀有些矛盾。一方面觉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成婚之前新人不能见面,一方面又觉得如果能为大婚之夜提前分担一些穆雷这一个多月下来旺盛的精力也好。 “想什么呢,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这种时候你居然能跑神。”穆雷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将头抬高,一嘴啃了上去。 商宁秀面对穆雷的时候从来就是没有跑神的余地的,男人扣住她的指节,跻身而入的时候商宁秀檀口微张发不出声音,许久未曾亲密接触的身体缓了好一会才逐渐回忆起了从前的欢愉,穆雷死死盯着她仰起的细白脖颈,沉着嗓音满足道:“终于又听见你的声音了,真好听。” “婚服……婚、服,试了吗?”商宁秀眼角噙着水雾,神思混乱,断断续续说着:“那个是、是太后亲自选的纹样图饰,你喜欢吗。” “试了,只要跟你是一套的,我就喜欢。”穆雷喘着粗气说着,温热的汗水滴落在了她身上。 风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商宁秀疲惫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她身前还伏着他的脑袋,商宁秀看了他一眼,指尖摩挲上男人的耳垂,嗓音轻软道:“老祖宗说,婚前不见面才能百年好合的。” 埋在她身前的男人轻笑一声,将自己的侧脸更往她的手心贴了些,“百年算什么,我们草原上信奉的是来生再世,下辈子重新投了胎,老子也都还是能找到你。” “嘁,鬼话连篇。”商宁秀笑着骂道。 “想我吗?”满足过身体需求之后的男人仍然执着于这个问题,“我知道身子肯定是想的,已经感受到了。”穆雷噙着笑抬头看她,又将手覆在了她的心口上,“还有这里呢?” 100 中原大婚(2) “这是在抢亲吗!”…… “有区别吗?”商宁秀仰着头咯咯笑着。 “别打岔。”男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催促道:“快点,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商宁秀知道,穆雷想听这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最开始他向她表露心迹爱意开始, 就一直在期待着她的回应。 “还是说不出口是吗。”穆雷不满意她的战术性停顿,爬起身来便将人一把捞起来, 主客对调, 让她坐在了自己腰腹上,“转过来, 看我,你今天别想马虎过去。” 随着一人相处时间长了,穆雷也找到了许多抱她的姿势是能够缩小一人体形差距带来的不便的, 比如现在, 他们的视线就能够回归到同一个水平线上,能够没有阻碍地瞧着对方。 男人瞧着她的眼睛,忽然沉声道:“我承认,最开始是老子看你漂亮就昏了头, 没怎么太顾你意愿强上的。” 穆雷握着她的脖子, 照着她的小脸亲了两口, 语气难掩心疼:“那个时候吓坏了吧,生人见我基本没有不怕的,你才这么小一点。” 商宁秀原本以为他会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没想到他会忽然一下话锋直转说起这个来了, 气氛一下转的有些措手不及, 商宁秀还在含笑的神情难免有些愣神。 “宝贝儿,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心里一直有疙瘩,你就直说出来, 所有事情都是说出来才有得解。” 穆雷握着她的后颈慢慢揉捏着安抚着,“老子是个大老粗,没耐性脾气也差,但是我做错了事,我都认。我喜欢你,不止皮相,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一定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所以这中间不管有多少沟沟荡荡,只要你肯说出来,剩下的给我来想办法。” 商宁秀愣住了,两手捂住脸往后退了些,她微微仰着脖子,用笑音回他:“你干什么啊忽然一下子,搞这么郑重。” 穆雷握住她的一双手腕想将手拉下来,商宁秀不肯,僵持了好一会,还是被男人慢慢给拉开了:“不许躲,看着我。” 果不其然,商宁秀的眼角是红的。其实她并非是个怨天尤人自怜自艾的性子,除了最初遭逢生死巨变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委屈绝望,她后头的适应力其实很强。 尤其是后来慢慢对穆雷的感情有所变化,看见了他身上的优点和真诚之后,这种感觉就很大程度被淡化了。 所以商宁秀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忽然听他说的这番话之后,自己怎么一下就委屈成了这个样子,鼻梁酸得压不住,只能靠手挡着。 商宁秀原本没想哭,是眼泪自己往外冒,男人捧着她的小脸一点点将眼泪吮掉,轻声哄道:“怪我不好,欺负你了。哭吧,哭出来。” 越是听他的声音商宁秀的鼻子就越酸哭得越凶,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一副好像积怨已深的样子引他误会,一边埋着头擦眼泪一边带着鼻音抿着嘴道: “哎呀,你干什么忽然弄这么煽情,我明天还得去宗祠上香祷告列祖列宗呢,眼睛哭肿了不好看了,我家先人还以为是迫嫁的。” 好在穆雷也没再接着追问了,男人只将她摁进了自己颈窝里,抱着人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脊背,“反正我的意思也说明白了,你心里有数了就行,要是有什么想法是能让你解气的呢,就直接告诉我,什么事都行,好么。” 商宁秀被他说的又哭又笑,脸埋在他颈间往他结实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第一日清早,穆雷便悄无声息自己离开了,起床时候商宁秀还睡着,闭着眼迷迷糊糊的还记得嘟囔着要他小心一点别被人看见了。 临近婚礼的前两日,从鄞京里来的大人物们陆续抵达,盘城府衙忙着接各种驾,小地方的府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扎堆的大人物,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还好天子圣驾被商明铮提前出城给接走了,否则知府的头发都要急掉一大把。 最近的皇家行宫是在隔壁琼州的金水殿,宗政珏觉得太不方便,便干脆直接住去了商家的流云居。 正厅里跪了满地的人,新皇大步流星进门,边走边让众人平身。宗政珏做皇子的时候就跟商家人的关系一直很好,来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放松些,不用拘着宫里的皇帝威仪,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笑着道: “朕出宫时候太后还一直在念叨着要给秀秀添嫁妆,草原有罕见的宝驹西风烈,咱们不能给比下去了,这不,太后将珍藏多年的鸽血石拿出来给你打了一只镯子。” 宫女将锦盒呈了上来,里头的玉石手镯乳白底色里荡着脉络清晰的血红色,品相成色极佳,商宁秀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谢恩。 旁人或许不会去猜测那道遗诏里头的内容,毕竟先帝死于咯痰后的气管痉挛窒息,况且当时的契机也正好是一殿下大破敌军夺回靖州城的关口上,连元英首辅莫阁老都觉得这道血诏忽然舍弃太子另立新王合情合理。 只有宗政珏商明铮以及霖妃这三个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明白,伪造兵符罪不容诛,就单这一条,那道血诏,就不可能是出自先帝本意。 至于最后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结果的,那也就是心照不宣的一个永远的秘密了。 整个盘城都因为这场婚礼而变得热闹拥挤起来,这种人声鼎沸的喜庆氛围,在大婚这一日到达顶峰。 锣鼓喧天,礼炮轰鸣,老百姓最是爱赶热闹,全城家家户户都挂着应景的大红灯笼和红喜字,道路两侧挤满了人,一大清早,草原迎亲的队伍便浩浩汤汤向着流云居而来。 骑在马上的异族人们不只是体魄强健,样貌与中原人也是有不小区别,猛的一下扎堆看见这么多,两侧人群熙熙攘攘的看热闹,叽叽喳喳激动极了。古丽朵儿最是喜爱汉族文化,已经兴奋得两三天晚上没睡好觉了,揣着一大篮子喜糖笑哈哈往外撒,引得好一群疯孩子跟在对于后面笑闹。 流云居的正门口挂满了大红绸缎,里三层外三层被看热闹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商明铮带着几个副将弟兄们堵在正门口,远远地瞧见了那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正在逼近。 “来了来了,狗日的草原人身板是真大啊,你们看最前头几个男的,嗬,兄弟们咱们不能给将军丢人啊,都放机灵点!” 待到队伍靠近,充当司仪的礼部大臣穿着吉服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准备宣读礼仪流程,结果嘴巴刚一张开,古丽朵儿就跟只麻雀似的高声用草原话带头嚷嚷着:“就是这个!看见门口拦着的人没有?冲进门去他们才会让我们带走新娘子!” 以扎克为首的一群莽汉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力气,翻下马去就直接往门口冲,一边冲一边大喊着抢大嫂,人群生生被挤开,海浪似的一层挤过一层,撞到了那礼部大臣的台子,斯斯文文的礼部大臣一边被人从晃悠悠的台子上扶下来一边不可理喻大声呼道:“哪有这样、这样子生闯的!这是在抢亲吗!” 但人太多场面太混乱,这句话压根就没能传出去多远就被喧闹声给淹没了。 十几一十个强壮男人扑过来时的视觉冲击力可不小,这边的军队悍将们赶紧搭着胳膊嚷嚷着架起人墙,两边的男人们怼在了一处,一方冲一方拦,双方都是喊得脸红脖子粗,却又因为语言不通,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比的就是蛮劲。 小阁楼里,梳妆整齐的商宁秀一身大红嫁衣,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外头的喧闹声传得老远,白露在窗台旁看着,一边给商宁秀报着消息:“哎呀,姑爷他们怎么好像在生闯呢,看起来像是要拦不住了。” 商明铮到底是没拦住穆雷带的那一群大块头,穆雷趁机撕开口子冲破防线之后,熟门熟路带着人直奔小阁楼,礼部大臣捂着帽子在后头跟着追:“不是这样的!哎哟你们干什么呢,听我说呀!” 穿着大红婚服的穆雷像个打胜了仗的将军,将小阁楼的大门拍得轰隆响:“秀秀!媳妇儿!出来成亲了!” 商宁秀听到这喊声脸色瞬间爆红,起起坐坐好几次,恨不能亲自冲到外面去捂住他这张在大庭广众之下乱说话的嘴。 终于,一番混乱之后,商明铮赶在了穆雷把门给敲垮之前带人将他们赶出了小阁楼,一边推搡着穆雷的肩膀一边笑着骂他:“快滚蛋,不按照规矩走你今天别想娶走秀秀!” 里头的商宁秀见场面终于是被控制住了,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最初的那一阵混乱环节过后,接下来的流程就顺畅了许多。 卯时三刻,新人到正厅去给高堂敬茶。 商宁秀戴着华贵珠冠搭着红纱盖头,和穆雷一起并肩往前走着,商定海和雯漪夫人心情既是喜悦又是不舍,给新人一番仔细叮嘱之后喝了茶。 这时商家老太太忽然起了身,一把握住穆雷的手,拍了好几下,眼中老泪纵横满是欣慰,打着手势对他道:今后就成家了,以后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女子在内宅主家不容易…… 商宁秀眼看着自家祖母显然是错以为孙子娶媳妇了,娇嗔地叫了她一声:“祖母!我才是秀秀。” 老太太转头看向商宁秀,仍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对,笑着脱下手里的白玉镯放在了孙媳妇手中,拍着一人的胳膊示意他们快些去吧不要误了吉时。 101 中原大婚(3) 花烛夜 洞房里, 红烛阑珊,满床撒满了莲子红枣和花生。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红床上,稍微活动了一下后腰, 捏了捏有些酸胀的脖颈。 她的吉服和珠冠都太重了, 尤其是那珠冠,上面除了层层叠叠的细金链外还镶满了翠环珍珠,短暂的戴一下还好, 一天下来简直要人命。 外面隐约能听见宾客劝酒的声音,虽然语言不通,但草原上的异族人个个都是酒桶,有个肢体动作就够了, 根本不用怎么费心灌。 商宁秀一开始还能端正坐着,后来慢慢也坐不住了,偷偷摸了床上两颗红枣吃。 戌时左右,穆雷推门回来了。 男人满身酒气,但步子很稳。他酒量好, 即便是草原上的那种割喉咙的烈酒都很难将人灌醉,更遑论是中原贵族喝的这种精酿酒。 穆雷将门锁上,靠近过来一把就掀了她的红纱头盖, “这玩意顶在头上动也不能动, 脖子累死了, 怎么还盖着呢。” 商宁秀哭笑不得, “这是新婚之夜夫君才能亲手取下来的,这是规矩。” “傻不傻,这又没有别人,我能介意这种破规矩吗。”穆雷的视线在触及到她的第一瞬间就挪不开眼了,如此盛装打扮的美人穿着红嫁衣, 压过时间千红万妍。 男人暗自懊悔刚才酒桌上应该再早些开溜的,这么漂亮的媳妇一个人坐在床上等着他,他却被一群糙老爷们缠着喝酒,简直暴殄天物虚度光阴。 男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后烤兔腿的香气散发出来,“饿坏了吧,古丽朵儿说你们中原人出嫁一天都不能吃东西,我偷偷藏的,没人看见,不用担心坏了规矩。” 兔腿是下午藏的,他一直温在怀里,有体温护着,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商宁秀是真的饿坏了,接过来也没客气,轻轻用指甲撕下来小口吃着,看着他好奇问道:“你怎么有机会藏这个,你周围应该一直有人围着转吧。” “是啊,要不是这样,我本来下午都能摸进来找你了,弄得你一直饿到现在。”穆雷摸了把她的头发,但被珠冠挡住了许多不方便,男人便干脆摘了上面用作固定的钗子给她一把取了下来,“这玩意还挺沉的,你顶了一天?” “可不是么,看着是好看,重也是真重,我脖子都僵了。”商宁秀一边进食一边抱怨着。 穆雷想说她何必这么迂腐老实,进了房就摘下来得了,但转念一想,这娇花能坚持到现在肯定也全都是因为重视这场婚礼,男人心里便柔软起来,跟泡在温水里似的,唇边忍不住跟着漾起笑意,伸手用温烫的掌心给她揉着后颈,“除了这还有地方不舒服吗,背也坐疼了吧,先吃饭,吃完了一会我给你揉揉。” 商宁秀一边吃一边瞧着他,颇有些意外道:“前两天晚上你那么火急火燎的,我还以为依着你的性子今晚可能一进门要直接扑上来的。” 结果居然不止给她带了吃的,还说要给她揉肩膀。 穆雷单手往后撑着床,人微微仰着,散漫地睨着她嘁了一声,“老子是馋你身子没错,但也得你吃得消啊,这事儿是两个人都享受才能有意思,磨刀不误砍柴工么。” 男人手里揉捏的动作一直没停,商宁秀很受用,捏到舒适的位置会不自觉眯下眼睛,嘴里还能笑着纠正他:“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在这里用的。” 穆雷笑道:“无所谓,反正夜还长着,时间多着呢,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他之所以刚到盘城那天就急着去见她一面,除了确实是一个多月的禁欲实在馋得慌之外,也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对于这朵小牡丹花来说大婚有多么重要,他们的大婚之夜他想慎重对待,不能单纯狼吞虎咽地用来释放**。 所以提前做好准备,提前将难以控制的**提前释放掉。 商宁秀饿了一整天后吃完了一整根兔腿,满足感浓厚,如果不是因为当着穆雷的面,她甚至有些想将手指上沾到的油渍给吮掉。但这举动太失体统了,尤其今天还是大婚之夜,于是商宁秀的眼睛到处转,想要找个能擦手的巾布。 穆雷看出了她的想法,直接抓起人的手指十分自然地放进嘴里嘬了一口,三两下就都给她把指尖嘬干净了,然后伸手将人抱着搂进了怀里,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温热的大手环过去给她慢慢捏着脊背,“是这吗。” 商宁秀舒服的眯着眼,浅浅应了一声。 她今天寅时就起了,梳洗打扮坐规矩,现在终于卸下了头上的珠冠重担能够放松自己了,再加上刚刚吃饱,又被穆雷捏得很舒服,没多久她就开始犯困,趴在他肩头上哼唧道:“好舒服,我都快要睡着了。” “你欠抽呢吧,快醒醒。”男人一听这话直接给气笑了,一把将人拉开来,捏着她的下巴摇晃着笑骂道:“老子忍着不动你不是让你睡觉的,这是睡觉的时候吗?” 穆雷盯着她鲜红的嘴唇,刚才瞧着是漂亮,现在想亲了却不好下口便觉得累赘了,干脆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往浴房走。 里头的热水是从地龙暖道里走过的,一直温热着,商宁秀的瞌睡来了人是迷糊的,只剩一层浅浅的意识勉强还醒着,待到她终于努力从这眼皮子打架的混沌中挣脱出来的时候,穆雷已经将她身上的婚服都给剥干净了。 商宁秀被他慢慢放进了水池中,随即男人自己也脱了衣服进去了,他轻握着她的脖子方便自己动作,另一手将温水拨弄上来,拇指在她涂了口脂的唇瓣上擦拭清洗着,但越揉越沾手根本擦不干净,穆雷蹙眉道:“这东西清水洗不掉吗,要用皂荚?” “那里面有皂膏。”商宁秀指了指水池边上的小盒子,穆雷伸手探过去,在里面摸到了一块固体的小方膏,遇水变滑,蹭了些沾在指腹上,便能轻易将她嘴上的口脂给化掉了。 商宁秀的唇线被他的指腹慢慢揉捻着擦拭着,鲜艳口脂残余的颜色越了界,再配上她慵懒半阖睁的一双眼,看起来很有种特殊的凌乱美感。 穆雷的眼神越来越深邃,手中慢慢停下,一把握住了她的脖颈吻了下去。 鼻息声浓重,商宁秀大半的身子沉在水中,飘飘浮浮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温水经过白石雕刻的莲叶坠入池中,商宁秀两颊绯红,明明水是温的,但她却逐渐开始觉有些热了。 猝不及防的,商宁秀被他抱出了水面,带起的流水哗啦啦从各个角落蹿落下去。 浴池很深也很大,最深处能到商宁秀的脖子了,但对于穆雷来说也就是刚过胸膛的距离。他抱着她,慢慢往前走着。 商宁秀小巧的一双玉足垂在两侧泡在热水中,他往前的每一步都引人战栗着,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绷着脚趾,终于,某个时刻,穆雷踏上了水中的第一级台阶。 商宁秀再也绷不住了,抬头阻止他道:“要去床上吗,那你先、先出去再走。” 但穆雷没听她的。 他每一步都走得迟缓,慢慢的,但却很坚定,抱着她一点点走上台阶,走出水面。 商宁秀的思绪浑浑噩噩的,恍惚间忽然回想起了之前在再来镇上那个不正经的小摊上,那老板好像是说过,穆雷的体型可以尝试一个叫什么上阶的东西。 之前不懂,现在懂了,这名字实在是太过形象。 她声音颤巍巍的,趁着男人走路间歇才能喘上一口气,语气笃定问他:“你连那个书也买了。” 穆雷笑了一声,安抚性地在她唇上亲了几下,“我看不懂汉字,但是图是这样画的,应该不会错很远,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两步了,快到了。” 漫长难熬的时间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商宁秀的后背碰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她就赶紧撒开了穆雷的脖子扭头就往里爬,腿脚全是软的,一把钻进云被中把自己藏起来,回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蹙着眉头道:“不是答应了我同意才能把那些东西用在我身上的,你犯规了。” “我用什么了,用自己的犯什么规。”单膝跪上床榻,扫了一眼嫌那一床的花生红枣碍事,一股脑全给拨到了两侧床缝里去,一边拍了下手一边瞧着她笑了一声:“瞌睡醒了?” 何止是瞌睡醒了,魂都要散了。 商宁秀一听这话怒从中来:“好啊,我就知道你故意报复我的!” 她拽起软枕就往他身上砸,被穆雷轻松接住又扔到了一边,“谁报复你,这不是帮你醒神么,看起来很有效果。” 商宁秀气得牙痒痒,刚才他不停骗她,两步又两步,两步总也走不完,生气的牡丹花面色比平时要红润些,眼睛也更有神,胸膛起伏着,盯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这模样落入穆雷眼中,深深刺激了男人的劣根性,真想再将人欺负的再狠些。 但也就只是想想罢了,穆雷见好就收,笑着上前去将人搂进怀里哄她,“没故意折腾你,我想试很久了,时间场合都正好合适,不气了,来,亲一下。” 长夜漫漫,插曲过后才是正题,穆雷抱着她亲了好几下安抚,将紧蹙的眉头压平了之后,一双大手才重新开始在她身上煽风点火,开始了新一轮的交缠。 102 她和他的崽(1) “谢谢姑父。”…… 腊月二十八, 鄞京里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草原异族没有年节的习俗, 冬月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联盟的事情也少, 正好方便了商宁秀带着穆雷回鄞京来过年。 下了雪的鄞京比平时别有一番风味,雪停后出了点太阳, 天气正好, 又逢休沐, 文臣贵眷们出门赏雪赏冬梅,武将们则是喜欢带着内眷往城郊猎场冬狩跑马。 小辈们出来玩, 商定海和薛雯漪为免他们放不开玩不尽兴便没有一道跟出来, 而且年前老太太也从盘城接回鄞京里来一起过年了, 夫妻二人便恰好在家作陪。 山林间门白雾缭绕, 高大雪松上挂着晶莹的冰锥, 好几个武将同僚老远就瞧见了商明铮的车架,纷纷前来相邀狩猎比试骑射, 全都被商明铮回绝遣走了,他难得休沐,自然是所有的时间门都要花在自己媳妇身上, 谁要跟那些日日见面的同僚们比什么骑射。 商宁秀一袭大红披风骑着云母,衣袖翻飞掀卷,白马四蹄生风,羽箭破空射中了奔跑的野兔。 穆雷闲散地抱着弓靠在树边上, 眉眼含笑瞧着,吹了一声轻快悠扬的口哨给她喝彩。 商宁秀慢慢打马转悠回来,兔绒簇拥着妍丽的小脸, 跑了一圈后手心暖和了,脸色都跟着红润了起来,她笑得明眸皓齿,热气从檀口散出来:“你做的这把弓真好用。” 男人将她的战利品提了回来,无论见识过了多少次,穆雷都仍然对她那一手瞄准的功夫称奇,一边往回走着一边笑道:“你这准头真的是稀奇,安静的射不中动靶百发百中,我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你这样的。” “嘁,见识少了吧。”商宁秀冲他得意笑着,“别说你才多大年纪,我祖母年轻时候教我们骑射,她上过战场的也没见过我这样的。” 穆雷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你还自豪上了。” “无所谓,反正人家外人也看不出来,只知道我箭术好。”商宁秀打马靠近后弯腰瞧了眼他手里提着的那只肥兔子,点菜道:“我想吃炖的,就是上次在绿洲东水道边上炖的那种。” “行。”穆雷笑着将兔子甩进了篓子里,“大哥大嫂也在,一只不够吃的,一会我再去打几只回来,刚才好像还看见林子里还有狍子和野山鸡。” “你叫得挺顺口啊,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商宁秀翻身下马走近他狐疑问着,要说因为他们成亲了所以大哥和穆雷之间门的关系有所缓和也正常,但此次回鄞京商明铮竟是跟穆雷勾肩搭背的,好像认识了很多年的好兄弟似的,“我觉着大哥现在瞧见你比见着我了还高兴。” “是比之前好些,但也不至于你说的这么夸张。”穆雷嘴边噙着笑,“帮了他点小忙罢了,还得是因为你哥脾气本来就跟我对路子。” 商宁秀没多想,顺理成章地就将穆雷说的小忙理解成了他此番特地一路从草原上捎回来的那匹红梢马。 柳湘宜是文臣女,不怎么会骑马,那匹红梢是伽蓝部落秋天新下的小马驹,穆雷亲自去挑的,性格温驯毛色也特别,深枣红的底毛,额前一小搓黑毛标记,生得跟火焰似的,四蹄下还踏着黑枝纹路,极其漂亮。 商明铮牵着缰绳,带着柳湘宜慢慢走了几圈让她适应,“这马我试过了,性子相当好,服从性强,驯得挺不错的,正适合你。” 柳湘宜对于商明铮和穆雷的关系有所好转也是乐见其成,笑道:“也难为妹夫这么大老远地一路带到中原来。” 男人爽朗笑了一声,捻着指尖随意道:“那小子确实还挺仗义的。” 穆雷的马囊里带了调料,中午他们在结了冰的湖边上吃了一顿野味,一行人谈笑风生,原本还约着下午去山腰的岩晶洞转转,结果没多久就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两个姑娘都畏寒,便只好先行打道回府,待到天气好了再出来。 侯府里烧了地龙,屋子里头暖烘烘的。 穆雷一向不喜欢房里有外人杵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了屋里的侍女小厮。他给商宁秀摘下了斗篷和兜帽,上面的冰晶遇暖后很快化成了水,摸起来有些湿漉漉的,于是男人又摸了把她的头发,“还好,头发没打湿。” 商宁秀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到了暖和的地方就开始犯困,穆雷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里捂着,瞧着她那精神不振的模样笑了一声:“说你是懒鸟你还不承认,困了?” 一听这话商宁秀就不乐意了,撇嘴道:“嘁,我为什么精神不好你心里没点数么,说好的亥时就歇息的,你非要折腾到了浴房去。” “又没要你出什么力,坐我身上也累吗。”穆雷一边说着一边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往寝房走,“睡个午觉?晚膳的时辰我喊你。” 商宁秀睡下后,穆雷轻轻将房门带上。 外头的雪簌簌的下着,个头没有草原上那么大,但下的急,层层叠叠的,也积了很厚。 穆雷上午在山里打兔子的时候瞧见了些山楂果,这玩意秋天时候成熟的多,冬日里少见,他便摘了些带回来,拿水洗干净后去核,问小厮要了些冰糖和新鲜的小蜜桔,趁着商宁秀还在睡觉,去小厨房起了火烧糖。 糖浆熬出了甜腻的气味,他用短木签将沾了糖衣的山楂果和蜜桔串好放凉凝固完成的时候,雪也正好停了。 男人单手端着一盘小冰糖葫芦往回走,刚一拐过走廊,就瞧见主屋前的院子里,横栏后面蹲了几个小萝卜头,煞有其事的相互比着食指,就好像在让对方小声点,别被屋子里的人发现了。 领头的就是商明铮家的那一对双胞胎,蘅哥儿和萝姐儿。在他们后头则是跟了两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小书童,四个人蹲在那想要偷看那位长得不一样的厉害叔叔,在看见穆雷的一瞬间门就一起埋下头去躲进了横栏后面,四双小短腿青蛙蹲地露在下面。 躲了一会,商音萝慢慢抬起眼来偷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山一样的厉害叔叔已经站到他们面前来了,四岁不到的小姑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呆呆地盯着穆雷,水汪汪的,有点吓懵了不敢出声的意思。 穆雷的面相并不和善,再加上那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即便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猛一眼被吓懵了都情有可原,更遑论是一个四岁的小丫头。 男人心里有数,于是蹲在横栏外头没有动,问她道:“来找你姑姑的?她在午睡。” 商音萝脑子发懵人在神游什么也没听见,黑葡萄似的一双圆眼睛看着穆雷栗色的头发看得出神,她看看头发,又看看他琥珀色的眼睛,也不说话,看起来有点呆。 穆雷之前见过这对双胞胎,但只是远远的扫了一眼,现在离得近了仔细一瞧,这小姑娘眉眼还是能找到一两分商宁秀的影子的,看得出是姑侄俩。 男人饶有兴致多打量了几眼,又瞧了眼自己手上的一盘子糖葫芦,拿了一根起来留给商宁秀,剩下的便搁在了横栏上,往孩子们的方向推了推。 商音萝看了眼盘子里的糖葫芦,又看了眼穆雷手上的那一串,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还是扒在横栏后面,但却是朝穆雷走近了一步的。 男人扬了扬眉宇,唇边噙了笑,朝她递出了手里那根糖葫芦,“吃吗?给你。” 作为四岁的小女孩来说,商音萝显然是算胆大的,她会对穆雷这种等级的壮汉产生好奇,甚至是并没有被他的靠近给吓哭掉。 蘅哥儿和两个小书童眼巴巴的蹲在旁边,就这么瞧着自家妹妹勇士一样,竟然真的有点想要从那个厉害叔叔手上接糖吃的意思。小孩子的表情传达总是要丰富些,三个人夸张地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商音萝白白嫩嫩的小胖手伸出去,穆雷为避免吓着小姑娘就蹲在那维持着姿势没有动弹,手里的糖葫芦朝她小幅度扬了下似在鼓励。 终于,小姑娘慢吞吞接过了糖葫芦,眼睛盯着他,嗓音糯糯地局促道:“谢谢姑父。” 一声姑父,叫进了穆雷心坎里,男人唇边的笑意拉满,眉眼弯弯瞧着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水灵可爱,胆子大,还很聪明。他温声应道:“欸,吃吧,不够那还有。” 庭院里传来鸟雀清脆的啼叫声,睡醒了的商宁秀胳膊撑在窗台上,瞧见穆雷蹲在那跟萝姐儿不知在说些什么,笑意很温和,小姑娘一边吮着糖一边还在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对他点头。 商音萝整个人还没有穆雷的小腿高,即便男人蹲下了对她来说也是相当庞大的存在了。 但她父亲商明铮蹲下来时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一团,所以小姑娘心中到底还是好奇多过害怕的,一边眨眼睛吃糖一边小声道:“姑父的头发,不一样。” 穆雷捻了身前一撮发梢起来扬了扬,“我不是中原人,所以不一样。” “你这么说她还是听不懂的。”后头传来商宁秀温笑意温和的声音,她在穆雷身边蹲下,手肘撑着横栏笑着对小姑娘道:“姑父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比父亲出征的地方还要远,那里的人和我们都不一样,他们有金色和栗色的头发眼睛,萝姐儿喜欢吗?” 103 她和他的崽(2) “我长胖了?”…… “那岂不是很厉害。”自家姑姑来了之后商音萝的胆子明显就大多了, 肉眼可见的开始双眼放光,嘴里的糖葫芦都不甜了,转头看向穆雷的眼神就换成了崇拜, “姑父的眼睛也会变成金色的吗?像太阳一样。” 商宁秀没想到小姑娘的跳跃性这么强,失笑道:“这恐怕不太行。” 这时女使和乳娘也终于是找到了这两个喜欢躲猫猫的小主子,将几个小萝卜头给带回去了。 那盘糖葫芦也一并给孩子们带走了, 商宁秀只留了一根,捏在手上尝了个穆雷的手艺, 笑着调侃道:“一般人看到你的模样估计很难相信,你居然还会做这种小零嘴。” “又不难,化个糖的事,以前在中原的街上瞧见过。”穆雷大掌习惯性拢在她的脖子上,将人带进了屋子里, “好吃吗?喜欢的话我一会跑一趟再摘点,那树上还有些果子。” “不用了,尝个味道就行, 又不真是小孩子。”商宁秀哭笑不得,将吃剩的半串糖葫芦搁在了手边的小盏子里,拉着人的手臂让他坐下。 穆雷即便是坐下了视线也没有矮下去多少,他坐在寝房的软榻上, 捏着商宁秀的腰顺手将她拉进了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道:“怎么了, 有话想跟我说?” 商宁秀张了张嘴,但却不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刚才远远看见穆雷和萝姐儿在一起的样子,除了对她之外,穆雷鲜少露出那种温和的眼神来。很显然, 他是喜欢小孩的。 穆雷是个异族人,传宗接代的观念比中原人淡薄许多,基本上后来便再没主动跟她提过孩子的事情了,但是商宁秀自己心里却像是有点别扭上了。 从前没想过会跟这个男人有什么以后将来,最初还担惊受怕出去骑马疯跑生怕怀上了子嗣,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件事能成了她心里的疙瘩。 她抿着唇,小声问了句:“你还是很想要孩子的吧。” 穆雷闻言,大概也猜到了估计就是刚才的几个小萝卜头的事,男人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顺着她脑后的头发摸着,“怎么了这是,委屈巴巴的,你要给我生个小秀秀我当然高兴疯了。” 商宁秀埋在他身前不说话,男人将她拉开了些端量着她的神色,心里忽然有点紧张怕这从小长在中原的死脑筋牡丹花下一句要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但还好,商宁秀只是稍微有些失落道:“那谁知道那个赵公子说的那么玄乎是不是真的。” 穆雷松了一口气,唇边重新挽起了点弧度,揉着她的侧腰道:“虽然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不过那时候你天天想着跑路估计没怎么听进去,我再重新表个态,崽子我是想要,有当然好,要实在命里没这缘分,我也没太所谓,能有咱们两个人恩爱的日子已经够好了。” 说着,他又捏着她的下巴严肃道:“反正老子话撂在这了,你说我霸道也好不讲道理也罢,你别打些歪心思寻思着改嫁另娶什么的说你想做母亲,要么咱俩一起有孩子,要么就是都别想要,咱们是拜了狼神拜了天地敬了茶的,一辈子捆一起,听见没?” 商宁秀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了他颈间慢慢蹭着,“知道了知道了。” 心里是高兴的,语气也是高兴的。 她闭着眼蹭了几下,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锁骨上,好半天不想起来,穆雷便干脆将她的腿搂上来也搁在了软榻上,商宁秀坐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团,男人一边调整着姿势让她能抱得舒服些,忽然就听见颈边一道软糯的嗓音小声说了句:“撒里栖……” 声音很小,但他听得很清楚,动作便直接顿住了。 穆雷心里一整个化掉,他扬起唇角勾出了大而满的弧度,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她的脑袋一遍遍揉着,回应道:“撒里栖。” 男人摸了几下她脑后的软发,心里一开心手里就闲不下来,就想干点什么,拿了旁边她吃剩下的半串糖葫芦起来,侧着脸喂到了她唇边去笑着问:“还吃吗?” 商宁秀看了眼,正好上面是一片被糖衣包裹的蜜桔,她一口叼了下来咬在齿间,忽然直起身子将自己立起来越过了男人的高度,一双白皙的小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穆雷自己就配合着往后躺下去了。 商宁秀顺势欺身而上,两手撑在他脸侧,俯身将嘴里叼着的蜜桔喂给了他。 穆雷是不大爱吃甜食的,但媳妇亲口喂的自然是接还来不及,糖衣在嘴里嚼出了嘎嘣的声响,商宁秀趴在他身上,笑眯眯地故意问他:“甜吗。” “甜。”男人很快嚼完咽下,双手把在她腰上,唇边笑意荡漾着催促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穆雷准备好了她可能要故意装傻反问一句什么话,毕竟这事她从前没少干过,可这一次商宁秀却是转了性似的爽快,她下巴垫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坦荡荡地笑出了洁白整齐的贝齿,“我爱你。” 穆雷直接笑出了声来,“诶,我也爱你,我的好秀秀。” 男人捧起她的小脸用力亲了两下,然后搂着她的后背一把翻过身来将她拢在了身下,一边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亲下去一边呢喃着:“把我的全部都交给你。” 主屋的门窗紧闭着,窗外满地白雪映衬着天边晚霞绮丽的颜色,缱绻又温柔。 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宫里给肱骨大臣们赏了御菜,商家的恩典多菜式也多,一家人团聚在一处,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 夜里,新岁到来十分,皇宫里放了花炮,整个夜空都被点燃。 府里的小厮女使们都在仰着脑袋相携着看花炮,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笑容,年节的气氛浓郁。 每到这种时候孩子们都是最兴奋的,双胞胎在地上蹦蹦跳跳指着天空咯咯直笑,萝姐儿的胆子比她哥哥还要更大些,已经敢冲到穆雷旁边去伸着一双小胖手来够他的手指了,穆雷见她好像并不怎么害怕自己,便干脆将小姑娘抱着托了起来,直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萝姐儿笑疯了,只觉得刺激又好玩,一边啊啊假叫着一边摇头摆腿:“好高呀好高呀——” 年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五,热热闹闹地看过了元宵节的花灯会之后,商宁秀和穆雷才从侯爵府启程离开。 商宁秀畏寒怕冷,冬日的凉风那一身细皮嫩肉短暂的骑马吹一吹还好,长时间的路程时肯定受不了的,她来回都是坐的马车,选了吃食最有名的一条路线,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喝,将本就遥远的路途大大拉长了时间线,待到二人回到草原上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春了。 这一路下来虽然游玩得十分尽兴,但却也是相当耗费精力的,商宁秀一回到家里就开始哈欠连天犯困,正好外头草原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到处都湿漉漉的,她越发没有心思出门,每日就在帐子里埋头睡觉打盹。 穆雷的精神是比她好多了,前头陪她回中原过年游玩了两个月的时间,回来了正好接上联盟春汛期筹备各种事项,仍然是生龙活虎的一点没见疲态。 待到草原上的积雪化尽,小溪流淙淙汇入汨罗河,外头出了太阳,第一波绿草就开始发了疯似的往上窜。 穆雷推门回到帐子里的时候商宁秀还没睡醒,他随手将马鞭搁在了桌上,上前去侧躺在了她身边,拿指节在她熟睡的脸颊上轻轻剐蹭了两下,没把人给弄醒,便又恶劣的捏住了她小巧的鼻子逗弄着。 这一下商宁秀蹙着眉头醒了,张着小嘴呼吸着,轻轻摆了下脑袋甩开他的手,他身上的衣裳晒过太阳软软的,有股青草的淡淡香气,商宁秀迷迷糊糊地往他胳膊上靠,闭着眼道:“你回了啊。” “怎么这么重地瞌睡,一天天的睡不醒。”男人笑了一声,大掌将她的脸蛋捏着晃了下,“外头出太阳了,快醒醒,我的事忙完了,咱们玩几天,陪你出去骑马?或者这个时候可以打马球了,正好维克托和古丽朵儿这几天在联盟里。” “我不去,我好累。”商宁秀直摇头,眯着眼睛在床上伸着懒腰,嗓音懒散道:“还是玩了太长时间了,玩的时候不觉得,一歇下来哪哪都不得劲,就想睡觉。” “鬼扯,再累睡了这么些天也该补回来了,跟那没关系,你这是越睡越没精神,起来转一转走一走就有劲了,听话。”穆雷直接伸手去捞她,大掌伸进被子里摸了两把,觉得手感比之前要好些了,忍不住又来回摸了几下,乐呵地笑道:“终于是养了点肉回来了,真不容易。” 结果就这么一句话,原本还在犯懒的商宁秀一瞬间瞌睡全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手里有点紧张地赶紧摸了把自己的腰身,“我长胖了?” “没有,你哪胖了,是之前太瘦了,抱着都咯手,这样挺好的,还能再长点就好。”男人留恋手里滑腻的触感,商宁秀闻言一个激灵赶紧坐起了身就去找衣服找鞋子。 刚才怎么说都不愿意起来,现在一下子这么大劲了,穆雷手肘往后撑着床面瞧着她这副慌忙火急的样子觉得好笑:“不睡了?” 商宁秀一边穿鞋一边道:“睡什么睡,去骑马!” 104 她和他的崽(3) “秀姑娘是有身孕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长胖了的商宁秀跑马回来比之前精神了一大截, 趁着穆雷在做饭,她让谷雨去找了一条掐腰的草原裙子出来,一个人在铜镜前面比比划划的。 冬日里的衣裳宽大,她根本就看不出自己的腰身胖了瘦了, 但这天还冷着, 自然也是不好脱完了去试夏天的裙子, 商宁秀比划半天看不出什么结果来, 最后把裙子一扔, 盯着自己的下巴看了几眼, 还好,还是尖的, 没到那种肉眼能看出来的地步。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商宁秀晚膳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说饱了。 穆雷扫了她一眼,无奈道:“才几两肉就不吃饭了, 没长胖,我逗你玩呢,再吃点。” “不是,真饱了,没什么胃口。”商宁秀把跟前的那盘茭白炒兔肉往他手边推了推:“你多吃点。” 穆雷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起身坐到了她旁边来,又把盘子给拉回来了, 一手撑在旁边,大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饭还是要吃的,你要真怕胖,明儿个起我带你锻炼,胖不了你的。” 商宁秀倒也不是完全因为怕长胖, 没胃口也是真的,她摇头道:“不想吃这个,我一会让谷雨切点甜瓜吃就好了。” 穆雷瞧了眼桌上的几个吃食,“茭白炒兔子不是你最爱吃的么,还有奶糕和炙羊肉,都不想吃?” 商宁秀想着他忙活了这么久亲手做的,解释道:“之前还想吃来着,刚骑马回来那会饿得慌,现在忽然就有点堵住了,可能骑马颠了一阵吧。” 晚膳过后,谷雨切了甜瓜送进来,商宁秀倒是吃了不少,男人见状便也没再勉强。 穆雷原本以为她只是找借口节食,没想到之后连着好几日,商宁秀的食欲就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变低了,刚刚养起来的那点肉很快又掉了回去,甚至是比过年那会还要再憔悴些,男人瞧着着急,换着花样做了不少吃的,但许多她原先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也都是看了就没胃口。 夜深,早早就睡下了的商宁秀忽然翻了个身,又翻了一下,然后黑夜中,小小的一声肚子咕叫响起。 耳畔传来男人失笑的声音,穆雷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摸了下,“终于知道饿了?” “吵醒你了啊。”商宁秀枕在他胳膊上,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她已经想了许久明日早膳要吃什么了,可越想越饿,越发的睡不着。 穆雷抽出手来,商宁秀听见了旁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她问道:“你干嘛?” “好不容易你自己有胃口了,弄点东西给你吃,想吃什么?”穆雷的动作很快,简单套了一件外衣就起了身。 “啊?”商宁秀有些吃惊,也跟着一起坐了起来,“可是现在好晚了,子时都过了吧。” “那怕什么,饿了就能吃。”穆雷将油灯点亮,吹灭了火折子,轻快道:“什么东西都是吃两口就饱,老子都担心你把自己给饿死了。” 灯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屋里烧了炭盆,穆雷起了炉子烧水,一边打开储物柜找东西一边问道:“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商宁秀抱着被子,脑子里全是早上白露提过的中原送来了早春的樱桃,“我想吃樱桃。” “樱桃?”穆雷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再接着拿东西,“那种小果子顶什么事,给你煮点卤肉面吧。” 没多久,面和樱桃都端上了小床几,商宁秀凑上来先是吃了两个洗干净的小樱桃,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然后才在男人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下老实地捧着碗喝了两口热乎的肉汤,开始慢慢进食。 穆雷看她在吃肉了,这才满意了些,“你看你那手,瘦得跟小鸡爪子似的,以前也没这样,这些天怎么回事究竟,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才小鸡爪子。”商宁秀不乐意自己那纤纤玉手被他这样埋汰,冲他做了个鬼脸,又喝了一口肉汤,才慢慢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懒得动。” “明天我还是找维克托来给你看看吧,老吃这么点,身子都……怎么了?”穆雷说到一半见商宁秀忽然被定住了似的,她一动不动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下一瞬就皱着眉头往外旁边作势要吐。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把人撑着,他坐到她身边去,轻拍着人纤细的脊背。 商宁秀也没具体吐出什么来,就是犯恶心的往外那么一下,顺过气来之后好了一些,又往嘴里塞了个樱桃下去,那股子劲才终于是缓过去了。 尽管商宁秀再怎么表示已经舒服了不用大晚上的去麻烦维克托,穆雷还是坚持冒夜出去将维克托找来了。 大帐里,维克托给她号着脉,良久之后看了看商宁秀的神色,又转头看了眼双臂环胸严阵以待等在旁边的穆雷,笑着道:“恭喜,秀姑娘是有身孕了。” 两个人一起懵住了,穆雷的表情都变了,站直了身子,问道:“当真?” “嗯?”维克托顿了一瞬,看好兄弟这一脸凝重的神情,怕是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节,便又重新伸手再探了一回,“没错啊,是喜脉,小家伙有劲的很呢。” “哈哈哈——”穆雷一瞬间高兴疯了,冲上去就将商宁秀一把高高地抱了起来,他的脸贴在她柔软的腹部前,满脸激动洋溢,“秀秀,我的秀秀要给我生小秀秀了!” 商宁秀还没回过神来,维克托满脸笑意在旁边适时提醒他:“唔,按照咱们大伙的这个情况,儿子命的可能性比较大,萨丹丹就生了一对皮猴子,哈哈,不过还是可以先期待一下的。” “管他呢,猴子怎么了,秀秀肚子里出来的还能有差的。”穆雷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仰头抱着商宁秀笑得合不拢嘴。 商宁秀到现在才终于从这句话的冲击中缓过了神来,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癸水确实不正常了,但她之前一直舟车劳顿到处玩,再加上她体寒,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一两个月不正常,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我今天还跑出去骑马了。”商宁秀拍了拍穆雷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回头瞧着维克托询问道:“而且这一路回来还吃了好多各地的特色吃食,要紧吗?会影响到孩子吗?” “当心吧秀姑娘,放在草原上这都不是事,虽然你是个中原人,但库穆勒尔的底子在这放着呢,哈哈,他的崽子,必定是生命力相当旺盛的。”维克托笑着示意她放宽心,“小宝宝目前来看一切都好,已经两个多月了,孕初期呢会有一些恶心厌食是正常反应,但还是要尽量多吃些进去,毕竟是一人吃两人补了,没胃口的话可以多换些花样。” “没问题,包我身上了,换花样。”穆雷闻言笑呵呵地应下。 孩子的到来让夫妻俩开心了好一阵子,但小崽子很快就因为商宁秀严重的孕吐反应而遭到了父亲的嫌弃。 四月春盛,外头风光大好,商宁秀在屋里吐得起不来身,穆雷一边拍着她的脊背给人顺气一边端了清水来给她漱口。 这些日子商宁秀吃进去的东西本来就少,基本都长在肚子上了,四个月的身子光长胎不长肉,小脸都比之前还要再消瘦些,穆雷心疼极了,蹙着眉头道:“哪有这么折腾人的,这要是吐到足月还能有命在?” “你可别咒我。”商宁秀漱了口靠在软榻上歇息,气得打了他一下,“我大嫂以前怀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吐到四五个月才见好,算算时间我也应该差不多了。” 到了五月中旬,商宁秀的孕反才算是彻底消失了,胃口比之前好些,能吃也能睡了。 鄞京侯府里每月一封家书,里面写着雯漪夫人满满当当的叮嘱,期间商明铮和商定海骑快马出关来看过她两回,彼时商宁秀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家中要添新丁,爷俩瞧着一个赛一个的欢喜。 商宁秀怀胎之后比之前体热些,易出汗,越发喜欢待在阴凉的帐子里,谷雨白露提了水来给她沐浴,刚一撒上新鲜的蔷薇花瓣,转头就瞧见穆雷进来了。 二人伺候了这么长时间,主君回屋她们二人就要告退的规矩早就深谙于心了,将手中东西在浴房边上搁好之后,便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穆雷走到她身后,大手抚上圆润白皙的肩头往下走埋进了水中,商宁秀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回来了,拿水往后泼了他一下,“干什么总是不出声啊。” 男人也不躲,任她打湿了自己的肩膀,笑着探出两手环过她的脖颈,往她耳廓上亲了两下,贪恋手中的柔软触感,“好像长大了些。” 商宁秀脸色微红,“这是、是正常的,我阿娘说女子怀胎就是会……嗯。” “他这些日子还有再闹腾你吗?”穆雷一边亲着她的耳朵一边温声问着,气息喷洒,商宁秀躲痒似的缩了下脖子,“没有了,还挺乖的,吐完那一阵之后就好了。” 她在他手下小幅度的扭来扭去,穆雷干脆用胳膊将人抱紧些固定住,“怎么了?许久没亲热怎么还不适应了。” “我怀着身孕呢。”商宁秀嗔怪地推了推他的手,想让他别再作弄了。 “馋吗?”穆雷抱着她不让她乱动,“我问过维克托了,这个月份已经稳定了,你要是馋了,我轻点就行。” 105 她和他的崽(4) 狼神的祝祷 没等她回答, 男人的手就已经开始捻动起来了。 轻拢慢捻一番之后成功带起了不平稳的呼吸声,商宁秀嘤咛了一声,四肢发软没能挣开,便被他趁机探去了更幽深的地方。 男人弄了一会嫌不方便, 干脆起身把自己衣服脱了, 一起坐进了浴池里。 他强壮的后背靠着墙壁,将商宁秀拢在怀里。她孕后越发敏感受不得撩拨, 泡在这温水中已然失了力气无法应对男人的动作, 但仍然是在穆雷将她提起来的时候找回了些许理智,她摁着自己腰间的大手, 喘息道:“别、孩子不安全,我身体底子弱,跟你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怪商宁秀紧张,只是薛雯漪写来的信中也是有御医的再嘱咐,毕竟她初有孕时因不知情跑马游玩好一阵, 胎儿能健□□长已是万幸, 不好再添其他负面影响了。 “实在是你太……”后面一个字商宁秀说不出口,但穆雷听明白了,男人看了眼媳妇儿水中的孕肚, 将脸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亲了几下, “好, 那就用手给你弄会,等生下来了咱们再好好做。” 穆雷的个子高臂展也长, 那条手臂轻易便能越过她隆起的小腹去。 商宁秀躺在他怀里眼神涣散着, 呼吸间溢出些许笑意来,一边仰着下巴,手臂一边往后轻轻抓着他的头发, 对于男人的轻易妥协,满意笑着道:“你今天这么听话呢。” 男人也跟着笑了一声,“什么话,你是在给老子怀孩子生孩子,吐成那个样子可怜死了,现在还得这么憋着自个馋了不敢吃。”他亲着她的颈子,一下一下安抚道:“好秀秀,再坚持几个月,到时候咱们闹到天亮。” “你瞎说什么呢到底谁比较馋啊。”商宁秀被气笑了起身来要打他,但手脚已经都被他弄软了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被男人给抱了回去。 气息紊乱间,商宁秀深知这个男人禁欲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他来说今天这种情形之下能够只因为两句话就忍住听话不碰她,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乖得像一只听话的大狗,越是体格大面相凶,温柔时候就越是有反差。 “我更馋。”穆雷坦荡承认,亲在她颈侧嗓音粘腻,“给我亲一会……嘶。” 这是商宁秀头一回自己主动去碰了他,身后的穆雷缓了一会后兴奋在她耳畔催促鼓励着:“继续啊,别停下。” 商宁秀的耐力和控制力都不太好,对于身体的刺激她无法做到时刻保持清醒,浑浑噩噩间,干了许多平时不敢的事情,浴房里的空气潮湿,她的脸侧颈侧都沾了一层水珠,再被身后的男人一一吮掉。 某个时刻,穆雷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商宁秀打了个激灵缩起脖子,耳边浓重的呼吸节奏随之而来,她听见了男人餍足后倦懒的嗓音,“手上功夫见长啊。” 商宁秀脸皮薄,听不得这些话,推了他一把,“我要起来。” 回到床上之后,她的脸颊还是绯红的,被打湿的碎发黏在鬓边脸侧,穆雷盯着看了好一会,商宁秀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你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穆雷凑背后抱过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双大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摸着,忽然道:“给崽子起两个名字,汉话和草原话各来一个,中原人的名字随你姓商,草原上的我已经想好了,就叫‘赫露莎’。” 商宁秀一听这发音,失笑道:“你这么确定是个女孩?” “儿子也能用啊,翻译过来汉话的意思是‘初升的晨阳’,带来希望和光明。”穆雷解释了一句。 闻言商宁秀点头道:“这样啊,那是挺好的,反正汉话的直译发音改一改字就好了,女孩用青莎的莎,男孩用沙场或者改音成飒。” 商宁秀之前几个月孕反严重一直身子不适,错过了清明时节,现在腹中胎儿月份大了稳定了,她就想着趁天气还没热起来,去给先人们补一炷香。 草原联盟建立起来之后和大鄞的交往密切了,双方互市频繁距离拉近了不少,穆雷跑了一趟再来镇给她买到了元宝蜡烛香,在五月底的时候,乘着马车去了伽蓝部落的雁麓山祭祀。 穆雷坐在前头赶车,商宁秀坐在里头悠哉地剥桔子,男人的长腿随意屈起,斜靠在车门边上,偏头扫了她一眼,说道:“其实不用赶着这个时候到雁麓山来的,你怀着孕就在联盟里找个清净少人的地方祭祀一下就行了。” “那不是你父亲母亲都在雁麓山埋骨吗,反正离得也不是很远。”商宁秀吃着蜜桔,眼睛到处转,看着外头一茬茬开起来的野花,风景相当好。 “看着好像骑马不远,坐车也还是得要一整日的路程的。”穆雷笑了一声,温声道:“咱们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讲究,我老头子和阿母都是敞亮人,你怀老子的种这么吃力,他们要是还在世,老头子指不定还得抽我一顿怪我让你受这颠簸。” 商宁秀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笑起来,一把将剩下的半个橘子往他嘴里塞,“出都出来了,就当郊游的,我本来都懒得动,在帐子里就总是不想起,正好出来走一走。” 穆雷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吃了,轻轻摸了把她的肚子,笑着又甩了下马鞭。 他们是傍晚时分抵达的部落,门口的哨岗眼睛尖,老远就瞧见了车前的穆雷,激动兴奋地冲他摇手打招呼,回身用草原话大声嚷嚷着说大哥大嫂回来了。 晚上,穆雷的好兄弟们拉着他喝酒吃肉热闹一番,商宁秀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累了,吃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自己先回帐子休息,她一起身旁边的古丽朵儿就紧张兮兮地跟了起来要搀她,商宁秀失笑道:“能走的,这才五个月呢。” 小麻雀不听,兴奋劲相当足,非要搀着她把人送回了帐子里才安心。 穆雷回来之后已经重新换过干净的床单了,商宁秀脱了鞋坐在床上轻轻伸了个懒腰,刚刚吃饱的那一阵困劲上来,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没多久发现媳妇不见了的穆雷就找回来了,商宁秀靠在那打盹,睡得不死,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便迷迷糊糊睁了眼:“嗯?什么时辰了?” “戌时两刻。”穆雷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摸了把她的侧脸,“累了就睡吧,一会我给你洗澡,或者明早起来再沐浴也成。” “才两刻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商宁秀也并没有很困,眯了一会瞌睡也就醒了,她坐起了身来看着他道:“他们不是很久没见你了吗,我听扎克那意思像是要跟你喝到天亮才尽兴,你去呗,我就在屋里挺好的。” 穆雷笑了一声,“什么很久没见,他时不时就往联盟跑,只是你见得少。没事,也喝了好一会了,他们兄弟个相互灌去了。” 商宁秀闻言,便轻轻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桌子上:“把灯点上吧,我看不见了。” 烛火的微光将帐子点亮,屋子里的陈设没变,还和之前他们住过时候一模一样,商宁秀瞧见了床头的纱帐,一时间感触良多,笑着道:“我刚被你带回来那会,还是用这帐子隔出来的浴房。” 穆雷跟着瞧了一眼,舌尖顶着腮,老实巴交道:“其实基本没什么用,只是那时候看你羞得慌没告诉你。” “……”商宁秀不信,推了他一把非要他去后头试给她看,纱帐再次拉起,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烛光,主客对调,商宁秀在外面瞧着那漏光的身影,捂了把脸。 男人解了纱帐重新端着油灯出来搁在了床头前,“不困了?” “嗯?”商宁秀抬头茫然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穆雷:“本来我是想着过两个月再祝祷的,既然咱们都回来了,你现在不困的话,索性就把事给办了?” “祝祷?那是什么。”商宁秀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词,“要办什么事?” “狼神的祝祷,草原上的每个新生儿诞生之前,都要用油彩在母亲的躯体上画下图腾,让狼神赐予孩子健康、坚韧、力量与勇气。”穆雷俯身亲了她一口,“要用每个部落里上贡过狼神的油彩,由酋长或者孩子的父亲亲手来完成。” 商宁秀以前对草原文化了解不深,没听过所谓祝祷仪式,忽然就回想起来他们草原上大婚的那天晚上,那个酋长也是用油彩在她脸上画了个什么图腾。 穆雷这么说了她自然是会尊重他们的习俗,点头之后,男人便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油彩和毛笔。 商宁秀瞧着觉得稀奇,对于未知的东西也有些小紧张,多看了几眼,问道:“在肚子上画?” “对。”穆雷搁下手中的笔凑上前去在她唇瓣上啄吻了一下,温声道:“衣服脱下来。” 男人动手去剥她的上衣,商宁秀眨着眼,一边被他带着配合抬起手一边局促问道:“要都脱完?” “对。”穆雷轻笑一声,安抚着她的情绪:“你别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放松。” 他让商宁秀坐在床尾,一边亲吻一边脱掉了她的衣服,露出了莹白如玉的皮肤,穆雷的大手在她日渐圆润的孕肚上轻抚着,伏低了身子半跪在她身前方便自己动作,执笔在那墨蓝油彩上沾了一笔。 106 她和他的崽(5) 新的生命 第一笔触到皮肤上的时候, 其实不凉,但商宁秀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欲言又止,按捺着心中的疑惑,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忍不住地问他:“这个……酋长也能代劳?” “基本都是丈夫, 找到酋长那得是及其特殊的情况了。”穆雷下笔稳当,一边画着一边问她:“凉吗?” “不凉……”商宁秀的眼睛跟着他的笔锋到处转, 她本来就白, 有孕之后养在屋里基本不晒太阳了越发白皙,那墨蓝的油彩在身上游走着留下痕迹, 每一道都极其扎眼。 即便是有过再多次的肌肤之亲,但这么袒胸露怀地坐着她也是难免有所羞赧的,肩膀不自觉地缩起,又被男人给拉开,“别动, 很快就好, 再坚持一会。” 穆雷的呼吸也很沉,但下笔仍然稳。 商宁秀地眼睛到处转,忍不住抿唇问他:“你这画的图腾复杂吗?你还特意学过?” 说完没多久她就发觉自己多虑了, 穆雷下手又快又准, 除开上下的边缘线条, 中间那图腾看着像六芒星,两侧像狼牙又像飞檐, 画在了她的肚子上。 穆雷伏在她身前, 用宽大的手掌贴上了正中间的那方图案,油彩沾上手心,再贴向自己的胸膛。 男人闭着眼沉声用草原话祝祷着, 里面有许多应该是专有词,并不常用,商宁秀听得一知半解的,穆雷睁眼后虔诚亲吻了她的肚子,然后笑着抬头:“好了,完成了,这个图案一会我弄桶水,咱们一起洗掉就行。” 商宁秀原本还以为是个十分复杂的仪式,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多少是有些吃惊的,但心里确实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拉来衣服披上。 穆雷哈哈笑了一声,解释道:“正常,草原上没那么多虚礼,意思到了就行。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中原人的。” “唔,父亲信里选了几个字做参考,我还没挑出来呢,改天写给你看看。” 第二天清早,他们重新驾着马车,去到了雁麓山上祭祀先祖。 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盖纳的小屋门口种满了花,那满屋子的大狗看见了路过的穆雷,在篱笆里上蹿下跳,男人坐在马车上,舌尖抵着牙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哨音给盖纳打招呼,没多久就瞧见院子里的大汉开了窗户冲他哈哈笑着招手。 商宁秀坐在穆雷旁边,默默地又再试了一次,但仍然还是吹不出声音来。 男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道:“咬手就咬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嘁。”商宁秀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又坐回了马车里。 从穆雷父母的埋骨地可以看出来,草原异族对已经亡故的先人确实观念淡薄,穆雷说是一个土包,商宁秀原先以为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却没成想真就只是个土包,上面长满了野花野草,连个碑都没有立,也难为穆雷还能精准地找到这里来。 “你们从来都不祭祀的吗?”商宁秀面露难色问他。 “不祭啊,人死了就是死了,灵魂去天上转世投胎,肉身埋于地下,回馈给雁麓山的千万生灵,埋了这么些年下面早都——”话说到一半,商宁秀赶紧扬起手来捂住他的嘴,这才避免他说出更加大不敬的话来,“闭嘴闭嘴。” 待到确定他不会再语出惊人了,商宁秀才松开他的嘴,伸手去拿布袋里的元宝蜡烛香,找了姿势准备跪坐下去,“反正、反正既然是祭祀了,那就依着我们中原的习俗来吧。” 人还没跪下去就被穆雷一把攥住了胳膊又拉了起来,“干什么,你那么大个肚子,我来,你教我就行。” 他拿走了她手上的东西,商宁秀见状便也随他去了,就站在一旁指挥着让他先摆好贡烛,然后再点燃了阴司纸。 过了五月之后,商宁秀的肚子就长得很快了,明显感觉的一天比一天沉了起来,到了七月份的时候,就重得她走几步路就想停下来歇歇了。 维克托和中原送来的医师产婆轮番检查了好多次,她的肚子并不算过分的大,但却意外的比别的产妇更沉些,商宁秀自己是几乎没怎么长胖的,也就是说那多出来的分量基本在肚子里。 对此萨丹丹和古丽朵儿各执一词的猜测,萨丹丹表示她怀宝宝的时候就是沉得慌,肚子里很可能是有两只崽是双胞胎。 古丽朵儿不以为然:“可是秀姑娘的肚子明显看着没有你那个时候大呀,我猜多半是个很结实的小皮猴子,长得皮实是个实心坨坨所以重。” 八月中旬,酷暑时节,白日里明晃晃的大太阳照得商宁秀完全不想出门,只能趁着入夜了温度降下来后出去转一转透透气。 汨罗河靠近联盟有一处细沙滩,漫天繁星汇聚成银河,星辉足够照明视线,商宁秀脱了鞋子慢慢在细沙上踩着,河水冰凉凉的,但不刺骨,没过脚踝十分舒服。 穆雷在旁边牵着她的手跟着,就听见自家媳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能生出来啊,他好沉,我感觉自己有一辈子没跳起来过了。” “快了,维克托说,从现在开始到九月下旬都有可能了,不过九月的可能性大点。” 一说快了,商宁秀却又有些紧张,“我个子小,还怕疼,会很难生吗。” “我问过你们中原来的那个医师,你的肚子在中原人里也不算很大,不至于难生,但是疼的话……”穆雷说不出骗她的话,商宁秀是一直很怕疼的,之前在鸣望关给她手心处理伤口都泪汪汪的,让她从肚子里掉块肉下来,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窒息。 之前他是沉浸在孩子的喜悦之中,现在越是临近生产的时间,这种紧张又矛盾的感觉就越是浓厚。 穆雷握紧了她的手指,他是个实干派,能想出来的安慰话语有限,踌躇一番后也只能赶自己能做到的说:“疼可能避免不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疼就咬我,咬胳膊,随你咬,好吗。” “咬你有什么用,还要被你看见很丑的样子,我不。”商宁秀失笑,抿着嘴摇头,“我自己生,不要你进去。” “不丑,你这么好看,再说了,什么样子都是为了给我生这个孩子,受这么大的罪,该给我看见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带她走到一处石头边上,“累不累,歇会?” 他扶着商宁秀坐下,给她把鞋袜重新穿好后,商宁秀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拉着他道:“我写好了一直忘了给你看,要不是放在身上又给忘了,你看。” 她把纸面摊开,上面是几个汉字,两两一组,穆雷即便不认识也大概猜到估计就是名字了。 “都是父亲母亲选了几轮出来的,我给稍微改了改,这边两个是女孩的名字,这两个是男孩的,凌佑和霁初,冠商姓都挺好听的,杰出不凡有进取心,霁月清风胸襟开阔。” “汉语我懂得不深,你更喜欢哪个?”穆雷瞧着纸面问她。 “唔,男孩的两个还有点选不出来,女孩的倒是有更中意的,我喜欢这个。”商宁秀纤细的手指往上点了点,“商毓瑶,字面好看,寓意也好,唤瑶姐儿毓姐儿都行。” “我一直想问你们这管孩子叫姐儿哥儿的,不觉得奇怪?那管真正的哥姐叫什么呢?”穆雷皱着眉头显然是深以为惑很久了,“叫什么姐,我看叫瑶瑶挺好的,你家里不也喊你作秀秀吗,谁管你叫秀姐了。” “瑶瑶?”商宁秀看着他。 “瑶瑶。”男人再次点头肯定。 “瑶瑶……”她念了两遍,心里已经接受了大半,正想点头说就这么定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忽然动弹了一下。 商宁秀脸色骤变,一把扣住穆雷的手臂,“瑶、要、” “怎么了?不舒服?”男人赶紧起身,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商宁秀羊水破了,磕巴道:“好像要、要出来了、” 往回赶的这一路上商宁秀疼得脸色发白连连惨叫,男人从没听她这么叫唤过,听在耳中刺激实在太大,穆雷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时间进入到了商宁秀的待产期后,维克托和中原来的医师产婆便一直都在联盟里待命以备不时之需了,穆雷冲回去的第一时间就把人全喊了出来,他大步将商宁秀抱进帐子里,白露和谷雨两个丫头一看情况立刻按照产婆之前的叮嘱去准备热水巾布。 商宁秀在穆雷怀中挣扎,后背刚一贴上床榻,她挺着上身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便像是虚脱一般又躺了回去。 一个温烫的小东西带着重量,落进了男人宽大的手掌中。 她喘着粗气,起伏的胸膛还未恢复节奏,二人四目相接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无措。 穆雷有点不大敢相信,但她宽大的底裙里袴之中,自己掌中托着的重量分外真实。 商宁秀自己是有感觉的,但她听大嫂和母亲说妇人产子少说痛上几个时辰多则一天两天的都有。她这从河边跑回来到现在,有半个时辰吗? 男人整个人僵在那,一直没敢动,商宁秀用眼神询问穆雷,然后便看见他换着手探进去,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将最柔软的新的生命托了出来。 “就……就出来了?”商宁秀有些看呆了,视线黏在那小小的婴儿身上挪不开眼,连自己身上的疼痛也给忘了。 维克托和医师产婆慌忙火急背着药箱赶进来,正好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高大威猛的男人伏在床边上,手里托着刚出生的小生命,还沾着血,呲着牙略显呆傻地盯着床上的媳妇儿笑着。 107 她和他的崽(6) “认真记住这件事。…… 准备已久的产房和产婆最后都没能派上用场, 昭华郡主这个孩子出生的速度跟行军打仗似的,产婆还没进屋,孩子就已经自己落在了父亲手中。 商宁秀刚才锥心刺骨的疼是真的, 现在满脸的懵也是真的, 穆雷一直攥着她的手, 直到产婆和女使将孩子的脐带和身上的血迹都处理干净重新抱回床边之后, 她才算是稍微回了点神。 穆雷的视线跟着襁褓走,产婆的面相笑眯眯的非常讨喜, 将孩子抱过来递上前:“恭喜主君夫人,喜得贵女,老身给这么多妇人接过产, 还真的头一次瞧见这么心疼娘的孩子,竟就这么快呲溜一下自己钻出来了。” “小主子看着不大, 但在新生儿中压手得很, 很有分量的, 将来必定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呢。”产婆知道商宁秀出身将门,满眼是笑的, 话赶着好听的说。 穆雷接过了孩子来, 即便轻手轻脚, 但知道自己力气大,仍然有点不怎么敢动, 他僵在那, 商宁秀着急拉开襁褓边缘往里看了眼,里面的孩子眼睛半睁半合着,还带着新生儿的茫然空洞,对着商宁秀发呆。 母亲的心境在这一刻发生转变,微妙而神奇, 商宁秀无法用言辞去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心里头什么东西化开了,这个小姑娘竟然就这么从她肚子里掉了出来。 商宁秀满眼的欣喜中还带着不可思议,圆圆的眼睛在女儿和穆雷之间来回转着,然后好像在跟他炫耀一般:“瑶瑶。” “瑶瑶。”穆雷跟着她点头,直到手里的孩子被商宁秀给抱走了,他才终于能动弹着往前凑了些身子,沿着商宁秀的额头和脸颊亲了好几下:“你太棒了,我的秀秀,你生出了一个孩子。” 没多久,库穆勒尔得到了一个最珍贵的女儿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草原,很快又再传进大鄞,薛雯漪和商定海听到消息的那天晚上激动地一宿没睡着觉,第一天一早便备好了行囊套了车,要亲自去草原上看望女儿和外孙女。 商宁秀的生产十分顺利,奶水也还尚可,只是小瑶瑶抱着沉手食量也大,一开始还是够吃的,没过几日就开始供不应求,萨丹丹对此很有经验,送了新鲜的羊奶过来,很快便解了燃眉之急。 小瑶瑶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日睁大睁开,经常一动不动地盯着商宁秀,然后咧嘴咿咿呀呀地笑。 新生儿要多晒些太阳,但八月的阳光太毒辣刺眼,穆雷便起早让她晒晨阳。 他将女儿小心放在铺了软垫的小摇篮中,一边摆弄着小娃娃嫩藕般的小胖手臂一边用草原话温声笑着对她说:“这是赫露莎,你也是赫露莎。” 商宁秀也是在这种时候偶然的一回发现,自家女儿的头发平时瞧着是黑色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就会泛着一层栗色的光泽,虽然仍然还是比穆雷的头发颜色要更深更偏黑一些,但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异族小女孩了。 商宁秀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躺了一两日之后便能慢慢下床走动了。 肚子里那实心的小宝宝卸了货之后她整个人轻松了一大截,白露谷雨也伺候得非常尽心,而唯一能让商宁秀头疼揪心的事情,便是她月子中不能沐浴不能洗头发。 虽说帐子里阴凉挡住了外头的夏日炎炎,但商宁秀生产那时候出了一身的汗是实打实的,身上还能拿温水擦拭,但头发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才熬了个三五日她就已经快要受不了这个黏糊糊的自己了,更别提是后头还有漫长的一十多天。 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手遮着自己的眼睛,穆雷怀里抱着晒太阳晒睡着了的小女儿从外头进来,小心将她放在了摇床中,然后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怎么了,一副丧气样,还是有哪里不舒服?”男人一边拉开她的手一边问着。 商宁秀瘪着嘴,可怜巴巴看了他一眼,“我想沐浴,我要臭了。” 声音可怜,人瞧着也可怜,男人下意识的就要答‘那就洗’,然后又马上想起来那中原医师的叮嘱,询问道:“中原人说的坐月子是真的要满一个月不能洗澡?” 一听道坐月子这三个字商宁秀人都蔫了,垂头丧气躺了回去,一下下揪着自己的袖子,不乐意道:“是啊,母亲在信中也再三叮嘱,说是不能吹风不能见凉水,不然月子里落下的病根要跟人一辈子。” 虽然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关系到身体的大事不能任性,但就是忍不住想要说道委屈几句,“可是一个月,我可能比山里的野人还要吓人了。” “不能见风见凉水这我能明白。”穆雷拧着眉头不解道:“那关起门来用热水洗不久成了,这么热的天也不会受凉,为什么不让人洗澡。” “草原上的女子生产之后都不坐月子的?”商宁秀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 “会歇息,但没有固定的说法,我问过萨丹丹和其他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说的是不受凉就行,但她们都洗澡。”穆雷握着她的手揉捻着,作为他自己的认知来看并无法理解这个中原规矩,他深知商宁秀是个多注重仪态整洁的人,要他这糙老爷们一个月不洗澡都难受得够呛,更遑论是娇滴滴的小郡主。 他摸着她的脸颊,下巴朝一边扬了下:“我去提水?” “不能吧……”商宁秀心里痒死了,但却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作为理性来讲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教训,母亲和大嫂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作为感性来讲,这对她来说堪比酷刑的事情若是周围人全都义正言辞态度坚定,没人勾引她的情况下倒还好,现在穆雷这么一句话简直要把她心都挠飞了。 “没事,我给你洗,水烧热点动作快点,浴房关严实了,然后头发拿吸水布立刻擦干保证不让你受凉就行。” 男人太了解她了,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她馋死了,笑了一声后直接起身,“你们那再怎么老祖宗的经验也都是讲究一个道理能说通的,那水里还能有什么跟你中原女人体质相冲的东西不成?哪那么邪乎,谁规定的不能洗澡,等着,很快。” 浴房里,热气氤氲,穆雷试了下水温,将她抱进来后把门关好,仔细检查了一番环境后,才开始伸手去剥她衣服。 穆雷向来比她体热些,对于商宁秀来说都要稍显闷热的浴房对他而言必然是跟个蒸笼似的,男人干脆便也脱了衣裳。 他慢慢将她放进了水里,准备先给她洗澡,等一会穿戴整齐了再单独洗头发。 商宁秀生产过后下头还有伤口,男人的动作很轻,慢慢的,替她擦拭清洗的过程中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商宁秀如愿以偿泡在水里舒服得眯着眼,便听到一边的男人忽然沉声问道:“那个时候疼些,还是生孩子疼?” “什么?”她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大婚那晚。”穆雷垂着头没去看她递过来的眼神,“草原部落里的,我第一回要你的时候。那次和现在,哪回更难受些?” 虽然时间久远,但她记忆深刻,轻易就能回想起来。 平心而论,都疼,可生瑶瑶就那么一小会,还没怎么发作就结束了,孩子出来之后虽然仍有不适,但那天晚上却是结结实实一整晚的钝痛磋磨,孰轻孰重,她几乎是瞬间就有了比较。 商宁秀没吭声,男人心里也就有数了。商宁秀觉得他的呼吸节奏变了些,虽然手里的动作仍然没停,看起来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但她就是能感觉到穆雷在愧疚,很沉重的愧疚。 她手臂从水里伸出来,还冒着热气,湿漉漉地往后伸去摸他脖子,还没来得及调侃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就被男人又握住手腕放回了水里,“别乱动,小心别着凉。” 然后穆雷两手僵持着,忽而将她紧紧搂住,用最简短的时间和话语许下承诺:“这件事这辈子没办法再重来一回了,下辈子,下辈子我找到你的时候,肯定不会再让你遭这种罪。” 商宁秀愣了一瞬,唇边勾起笑来。 穆雷闭着眼亲吻在她的脸侧,郑重许下承诺:“我会认真记住的,在我死去之前,用力记住这件事。” 手中的动作只短暂的停下了这片刻,说完这句话后,穆雷又再重新恢复了效率。 洗干净之后被重新放上床榻的商宁秀才终于是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她穿着柔软舒适的里衣,头发被穆雷反复擦了四五遍,再加上外面天热,没多久就彻底干透了。 商宁秀的心情也跟着一道好了起来,趴在摇床边上瞧着赫露莎的睡颜,忍不住又拉着穆雷的手摇了下叮嘱道:“等母亲过几天过来了,要偷偷的,别告诉她我沐浴了,不然她肯定要唠叨我的。” 穆雷觉得她这么一本正经的怂样瞧着有些好笑,但之前浴房里那股心疼劲还没缓过去,摸着她的脸颊,凑过去在唇上吮了一口后温声道:“知道,不说。” 108 特别篇(上) 赫露莎的小蘑菇 时光荏苒, 一晃便是三年。 赫露莎长成了草原联盟里最漂亮也最受宠爱的明珠,那是一个长发带着微卷的小女孩,眼窝很深, 睫毛纤长浓密, 继承了来自父母双方的容貌优势, 三岁便受封为大鄞安陌郡主,是中原人和异族人共同的瑰宝。 八月仲夏,才刚下过一场大暴雨的草原上到处都能听见湿漉的水声,鸟雀蹲在草原联盟的横栏上梳理着羽毛, 四处张望着哪里有结好的果子可以偷嘴。 凉风穿进帐子里,舒适宜人,小小的赫露莎睁着葡萄一样圆圆的眼睛,她眼巴巴地盯着商宁秀道:“娘亲,喝汤。” 商宁秀面前摆着一碗香味浓郁的蘑菇汤, 是父女两个刚刚去林子里戏雨带回来的新鲜食材, 穆雷煮的,赫露莎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蹲在他身边盯着看, 然后亲自端到了漂亮娘亲面前。 女儿献宝似的眼神亮晶晶的, 商宁秀喝过之后十分配合地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真好喝,这是赫露莎摘回来的吗?” “是的!”小姑娘咯咯笑着点头, 她总是喜欢把中原话和草原话混着说, 说草原话的时候自称赫露莎, 换成汉话就又会换成自称瑶瑶,“瑶瑶还看见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蘑菇伞伞,爹爹都没有看到,赫露莎告诉他才摘到的。” 赫露莎比着自己的小手, 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来,又觉得好像太大了点,慢慢缩小成了一个圈,“这么大呢。” 商宁秀听着觉得稀奇,看着后面端汤过来的穆雷寻求答案,男人回答道:“树上长的,她开心死了,骑我脖子上摘的。” 男人用小碗又给赫露莎盛了一碗汤,里面飘着三四种切碎了的小菌菇,一边放到女儿跟前一边笑着说道:“她就喜欢漂亮艳丽的东西,先前指了好几种都是不能吃的,终于看见一个大个子是没毒的,捏在手里不撒手,要带回来给你一个人吃。” “赫露莎喜欢娘亲,古丽朵姨说了,瑶瑶一下子就从娘亲肚子里跑出来了,是最快的宝宝,最心疼娘亲的宝宝。” 小孩子精力旺盛,玩闹之后瞌睡来的也快,吃过午饭之后就开始眼皮子打架,趴在商宁秀的腿上就睡着了。 赫露莎从娘胎里就是个偏沉的实心坨,现在也比她表姐商音萝三岁的时候明显重些,商宁秀力气小,平时都是穆雷抱的多些,小姑娘就格外喜欢趁她坐着的时候往她身上赖。 “做什么美梦呢,口水都睡出来了。”穆雷轻轻将女儿抱起来,小姑娘唇红齿白,还带着奶膘的粉腮又软又弹,商宁秀伸手蹭了下,轻轻打了个哈欠勾唇道:“反正刚才说梦话在讲蘑菇。” 赫露莎在帐子里有个秘密领地,是杂物间后面拐角里的一片空地,从小就喜欢躲在里面突然蹿出来扮老虎吓唬穆雷,后来慢慢的男人干脆就把那里单独辟了出来给她围了个小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叔叔婶婶送她的布娃娃和各种小玩具,但其中最受赫露莎钟爱的,还是商明铮送过来的玩具小弓。 穆雷将酣睡的女儿放在小床上,关上门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回来之后他发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商宁秀竟是也开始有些打盹了,男人哭笑不得上前去将自己媳妇儿抱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上,捏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这就困了?嗯?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商宁秀迷迷糊糊间嘤咛了一声,穆雷顺着她的耳廓和脖颈亲下去,拉开她碍事的衣襟接着往下,“别睡了,晚上再睡。” 男人熟练地剥开了她的衣裳,一口含下珠玉,喉间嗓音低沉叹息着,一把将商宁秀翻在了床上,他嘴里没松跟着一起栽下去,吮啮着含糊道:“秀秀……” 衣衫褪尽,不同的体温熨帖在一起,商宁秀的思绪迷迷糊糊的,她脑子发晕眼皮沉重,终于还是在身体剧烈的刺激下短暂地清醒过来。 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低头看了眼身前辗转舔吻的脑袋。 穆雷被猛地一下用力推开,但商宁秀力气小并没能推多远,她眼睛没什么精神,能看出来的唯一的情绪就是惊慌无措,懵懂发问:“你是谁?” 被媳妇拒绝推开的男人一下子被她问懵了,“什么我是谁。” 商宁秀麻木的思绪慢慢回到自己身上,第一反应就是抱住自己的胳膊,她害怕地缩着腰想去捞衣服,下一瞬就被一个火热发烫的掌心攥住胳膊抱了回来,穆雷失笑往她肩膀后背亲着,“没事的,门我锁好了,赫露莎睡着了,那小猪没一两个时辰醒不来的。” 男人的体温热嘴唇也热,亲在商宁秀发凉的皮肤上让她有种被烙铁烫上的窒息,她惊慌失措挣扎着想要从这境地中挣脱,但这男人的手臂像铜墙铁牢一般坚固。 他们这三年来玩过的花样不少,再加上商宁秀四肢发软没什么力气,穆雷本来就力气大更是没什么感觉,于是男人起初并没有将这微弱的挣扎放在心上,只当是她想睡觉在撒娇闹腾。 穆雷攥住她脑后的头发将人的下巴微微抬高些方便接吻,炙热有力的唇舌搅弄着,大手一边游走着煽风点火。遭到侵犯的商宁秀情绪彻底崩盘,她呜呜哭起来,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睁大眼睛,嘴唇终于短暂地逃离桎梏时哭喊了一句:“穆雷——” “你怎么了宝贝。”男人终于是发觉了不对劲,她的眼泪来的气势汹汹,穆雷喘着粗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欲念,捧着她的小脸亲了好几下,“怎么了这是。” “你放开我!滚开——”商宁秀满脸羞愤,终于是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了,胡乱将周围的衣服抓了几件裹住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缩成一团泪眼婆娑地往床角方向钻。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攥着的衣服有她自己的也有男人的,根本就没穿好,被子似的披在身上。 穆雷撑着手臂,看她这副显然是在害怕的模样,上前将人搂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我刚弄疼你了?哪里,我看看。” “你别碰我别碰我!”商宁秀浑身发抖僵硬着,穆雷见她实在抗拒的厉害,不好勉强,举起手顺着她的推搡往后坐了些,“行行我不碰你了,你别这么激动小心咬到舌头了。” 男人仔细观察着她的状态。情绪激动的商宁秀浑身泛红,最重要的是精神好像有些反常,她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像只受了惊的小鹿,满眼戒备敌意。 穆雷拧眉用舌头顶着腮盯着她,他有多久没在她眼里见过这种戒备了?简直和他们初相遇的那会一模一样。 维克托被穆雷喊过来的时候,商宁秀已经睡死过去了,穆雷趁她睡着给她穿好了衣裳。 “就是这么个情况,上午还还好好的,我就抱赫露莎进个房的功夫,她就成这样了。”穆雷站在床边脸色如临大敌,“她好像不认得我了,很警惕,而且那么激动的情绪自己喘着喘着居然睡着了,我怀疑是不是中什么毒了。” “昨晚和今天上午吃过什么呢?”维克托问他。 穆雷:“昨晚上在大帐吃的,今天吃的炖肉青瓜和蘑菇汤,都是一起吃的,我一点事没有,刚去把赫露莎叫醒了,她也没事。” “蘑菇?林子里摘的吗?”维克托扬起眉梢,但刚刚涌上来的念头马上又被自己摁了下去,库穆勒尔是什么人,要说草原上的生存能力谁最强,最不可能认错毒蘑菇的就是他了,但大帐的吃食那么多人都吃了应该不会有问题,蘑菇是目前来看唯一的可能性。 男人先用银针和药剂试了毒,但都没有什么异样,除了穆雷之前所描述的商宁秀好像不认识他了之外,她的身体情况非常好。 “目前来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健康问题的,现在催吐怕是已经没什么效果了,但是我猜测的话多半还是菇子的原因,可能是致幻之类的,短暂的影响到了她的思维导致的一些记忆错乱。”维克托扫了眼他们的桌子,“还有剩的吗?” “就四种菇子,我一样留了个生的,我去拿。” 穆雷一共是留了三个整的,只有赫露莎摘回来的那个大蘑菇是单独切的一小块留的存证,但现在三个小的还在,切下来的那一块却是不见了。 穆雷翻找许久都没找到,便先将另外三个交给维克托。 维克托拿到菇子后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都是他们从前吃过的品种,也没有变色发腐的迹象,“不是说有四种吗?” “还有一个没找到,就是软桦上面长的那种白杆的麻子,巴掌大,那种是最常吃的,肯定没事。”穆雷回答道。 “麻子?”维克托一听便挑起了眉头,“你确定是煮熟了吧?古丽朵儿以前闹过一次的,她把生麻子舔了一口,晕乎了整整两天,跟喝醉了酒似的说胡话。” “那当然熟了,这么多年的饭白吃的吗。”穆雷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往赫露莎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唔……”维克托面露难色,将穆雷给的三种菇子收好,想了想后接着道:“这我先带回去,再翻翻看中原医书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载,照说如果有问题该是赫露莎年纪小最先发作,既然小姑娘都没事,那我估摸着可能是体质差异的原因,不会很严重的,你也别担心,等她醒了再看情况。” 商宁秀幽幽转醒的时候,床边上守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编着小辫子,忽闪的羽睫似蝶翼。 “娘亲醒了!”小姑娘眼睛发亮地凑过来,小手撑在床上,“娘亲睡了好久,瑶瑶好担心。” “小姑娘,你叫我什么?”商宁秀愣了一瞬。 赫露莎圆圆的眼睛盯着商宁秀又喊了一句:“娘亲。” 商宁秀坐起身来朝周围看了一圈确定她叫的不是别人,这才回答道:“小姑娘,我不是你娘亲,你认错了。” 赫露莎怔怔盯着她,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委屈来得排山倒海,小姑娘眼里瞬间噙满了水雾,“怎么不是我的娘亲,你就是娘亲。” 商宁秀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小姑娘就已经自己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她一把扑上来抱着她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娘亲别不认识瑶瑶,瑶瑶再也、再也不给娘亲吃伞伞了,呜呜呜——我以为爹爹忘记了放进去,特地、特地给娘亲摘的、对不起娘亲、” 穆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商宁秀正手足无措抱着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哄,“哎呀,别哭了小宝贝,你说是就是吧,不哭了哦哦。” 商宁秀正头疼着,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身材硕大健壮的异族男人靠近过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回想起了刚才自己被她脱干净了衣服强行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商宁秀脸色爆红,警惕戒备地连连后退,“你别别别过来!” 穆雷一个头两个大。 就那么一不留神,赫露莎放进去的那块小蘑菇,一把子直接让他媳妇不认得他了,虽然维克托说这情况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可以做些她熟悉的事情帮助恢复。 但换谁被媳妇用这么戒备的目光盯着,心里都不会好受。 “你这色胆包天的狂徒……”商宁秀又怕又气,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漂亮的异族小姑娘,一路退到了墙角里,“你不许过来。” 109 特别篇(中) “被媳妇赶出来得让兄弟…… 赫露莎抱在商宁秀怀里, 小小的胳膊搭着她的脖子,泪眼婆娑地回头对着穆雷道哭成了小花猫:“爹爹,娘亲不认得瑶瑶。” 商宁秀被这句话里的人物关系震惊到了,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 又再看了看正在逼近的壮汉,赶紧将小姑娘放到了地上往外轻轻推了一把, 冲他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就好像在将孩子还给他一样。 这一推彻底把赫露莎的眼泪给惹崩了,被亲娘推出去的小姑娘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瑶瑶知道错了, 瑶瑶再也不吃、不吃蘑菇了、娘亲别不要我——” 商宁秀人是懵的也是满脸无措委屈, 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吃不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脾性,缩在床头柜前的夹角里不敢轻举妄动。 屋子里回荡着小女孩嗷嗷的哭闹声,场面太混乱无从下手, 但穆雷知道要说话就得先解决噪音。 男人健壮的身躯蹲下后先是将三岁的小女儿拉到跟前,带着茧子的粗糙指腹将她的小手拉开, 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然后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用草原话温声说着:“赫露莎,看着我。” “娘亲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吃了生蘑菇生病了不记得我们, 赫露莎要帮爹爹一起治好娘亲。” “治好娘亲?”闻言赫露莎的哭闹声歇了下来, 抽抽嗒嗒抬头看着父亲, 水灵的眼眶都哭红了。 “对,是你放的蘑菇, 所以你也要出力,要帮忙。”穆雷抹干净了她小脸上的泪珠,接着道:“赫露莎这两天要先去和谷雨姨睡觉, 让爹爹专心给娘亲治病,能做到吗?” “赫露莎可以。”小女孩带着鼻音点头,穆雷大手在她头顶揉了把,一把将赫露莎抱了起来往外走,“真乖,等爹爹的好消息。” 那壮汉抱着女儿一出门,商宁秀就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想要赶紧跑,快到门边了才想起自己没穿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又转回去找鞋子,结果鞋还没穿好那男人就回来了。 商宁秀被吓一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之前还发生过那些羞耻的事情,就在眼前的这张大床上。她呼吸急促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一些,提着鞋缩进了墙角中。 穆雷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然后才轻轻将门带上,往她身边走过去。 墙角里的商宁秀趁着他过来的这短暂时间里飞快地将鞋子穿上,虽然是成功避免了自己的一双玉足暴露在外男的视线中,但这点时间也就只够她穿鞋的了,那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跟座小山似的逼人,商宁秀心跳加速,紧张地又再往里缩了点。 害怕、紧张、不安、戒备,她的这副样子,跟当年实在是太像了,直接戳中了穆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虽然她显然是也不记得女儿了,但穆雷还是想先解释一句:“赫露莎不是故意的,这事怪我,是我教她认的麻子菇没有毒可以吃,但是当时想着她还小不会碰火就没跟她强调必须煮熟,她特地给你摘的,所以自己放你碗里去了。” 商宁秀缩在那不吭声,男人深知一人的体型差距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压迫感,他便干脆坐在了地上。 他坐在了她面前,用草原话温声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即便是坐着,他也是基本将她面前的可视空间给怼满了,对于穆雷来说觉得跟媳妇之间隔得已经是足够远了,但对于商宁秀而言却仍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距离。 商宁秀将自己半个身子藏在帘子后面避免男人目光的直视。从刚才看他和那小女孩对话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他们说的分明不是汉话,为什么她却能完全无障碍的听懂。 “我应该认识你吗。”她用汉语回答道。 她还听得懂草原话。这个认知让穆雷心里一喜,接着道:“你之前叫过我的名字的。” 之前他还把她压在床上亲吻的时候,商宁秀确实是脱口而出叫了一个名字,但当时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现在再去回想已经十分模糊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根本无法冷静地去回想那被轻薄的记忆。 商宁秀气息急促摇头道:“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会在这?我是大鄞的郡主,我家住在鄞京忠毅侯府,这里到底是哪里?” 穆雷舌尖顶着腮沉思着。维克托说这种记忆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一些她所熟悉的事情见一些她所熟悉的人,按照男人的想法来看,再没有什么是比他的拥抱他的身体更能让她熟悉的了。 尽管很想将她揉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他贸然上去抱她起到的恐怕是反作用。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盘城沦陷、叛军、草原、大婚、还有我。我叫库穆勒尔,你一般叫我穆雷。”他尝试着用一些关键词来提醒她,仔细观察着商宁秀的表情,“秀秀,我是你丈夫,我们成婚了,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她叫瑶瑶,赫露莎。” 前半段商宁秀还能勉强听一听,后面越说越离谱,她转着脸眼神到处飘,最后急切道:“你闭嘴休要空口白牙辱我清白!” “没骗你,真的。”穆雷往前坐了点,伸手想去握她手腕,就这么一个向前的举动就让商宁秀如临大敌,她在自己头发上衣服上一阵乱摸,结果摸来摸去也没摸到趁手能用来防身的东西,穆雷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忍不住唇边勾起笑来,举起手道:“行行,我不碰你,别激动,就只聊聊天,嗯?” “你家里人你还有印象吗,父母双亲大哥大嫂。”穆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忽然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商宁秀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刚才轻薄过自己的男人聊天,她的记忆是错乱的,脱口而出回答道:“十五。”而后便陷入了沉默中。 她的戒备心太强了,这样聊下去一点用都没有,穆雷一把掀开了那半截帘子,觉得起码得让她能看见自己。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商宁秀被吓了一跳,她整个人肢体往上一弹,好在男人并没有再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他就坐在那,沉声向她保证:“秀秀,我知道你现在害怕紧张,但我向狼神起誓向你保证,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所以不用怕我。” 穆雷的嗓音沉稳眼神坚定,如果没有之前床上的事情,他的这番话商宁秀或许真的姑且会信上几分。 但没办法,有了前车之鉴还有他说的什么他们已经成婚还有孩子了的鬼话,商宁秀基本认定这是一个对她图谋不轨贪图美色之辈。 她不说话以沉默对抗,但没能对抗多久,沉默就被肚子里传出来的一声轻响给打破了。 “饿了?”穆雷往她肚子看了一眼,随后起身一边道:“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他刚一起身让开了位置,商宁秀便瞅准机会起身就跑。 她夺门而出冲进夜色里,穆雷没拦她。 外面照明的篝火跳动着,记忆错乱的商宁秀看着周围的环境陌生又熟悉,她很快就自己乱转找到了马厩,前头两个正在添置马草的异族青年抬头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大嫂!” 对方说的是草原话,商宁秀已经无法去深究细想自己为什么能听懂了,但那两个男人体态魁梧,夜色下尤其逼人,商宁秀完全不敢靠近,谨慎戒备地隔着一段距离往越过他们往里跑。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弄匹马出来先逃离这个地方,结果一眼晃过去,竟是直接看见了里面正在甩脖子的大白马云母。 商宁秀的脚步顿住了,有些迷惑为什么她的马会在这,而且看起来状态悠闲全无焦躁,显然是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的。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其中一个异族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马草,撸着袖子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一边用草原话道:“大嫂,牵马吗?要不稍微晚一个时辰,前头马道有点积水,兄弟们正在抢修呢。” 商宁秀往后退了一大步,因为紧张而胸膛起伏着,视线不住往云母身上看。 “牵吧,给她。”穆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手脚向来很快,就商宁秀这点微不足道的速度,追上她之前他还能来得及穿戴好护具带好路上必须的盘缠还顺手抄了一些简单的吃食。 虽然现在天色已晚并不适合上路出发,但是按照商宁秀现在这个状态,还有五年前她初到草原来时候那满脑子逃跑劲的经验来看,穆雷心里清楚得很,今晚不让她走她必定是觉都睡不着的。 男人一边将弓箭和行囊装上桑格鲁的马囊,将栅栏打开,一边说道:“没事,我跟着你不用怕,联盟到鄞关之间的路已经打通了,中间全是我们的人,不存在危险什么的。” “你能放我走?”商宁秀狐疑地盯着他,眼看着另外一个异族男人竟是真的听话把云母给放出来了,大白马蹬着蹄子悠闲地往她身边小跑过来,商宁秀一把拉住缰绳翻身上马,穆雷竟是真的没有阻拦她。 “什么话,本来就没关你。”穆雷闻言失笑,也一同翻身骑上了桑格鲁。 商宁秀远远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很显然,他是准备跟她一起出发的。她转头又看了眼周围火光跳跃下看起来一片祥和的草原联盟,各个道路之间都有行人往来,说话声和笑闹声,到处都是帐子,进出的人脸上也都有笑意。 至少这个地方人多,但现在要是真的冲出去了,势必就会落入和这个健壮男人独处的危险境地之中。 商宁秀始终记得他在自己身上游走揉捻亲吻怎么推也推不开,这男人对她歹念匪浅,跟谁走也不能跟他走,否则真出去了,就他们一人这体格的差距,她根本就没可能脱身,那才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商宁秀先尝试着开口道:“既然不是关,那你别跟着我。” “那不行,咱们之前来回这么多趟你都没记住路,失忆了越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而且这大晚上的,你不害怕?”穆雷骑在马上,也不催她,将选择权留给商宁秀:“现在走的话一晚上正好能跑到再来镇去,要是想等天亮的话正好这两日下雨,日头不大也不晒人,都行,随你。” 商宁秀看了眼外面的茫茫夜色,又再看了眼这巍峨壮硕的异族男人,在他的两个选择之中找到了第三条路,开口妥协道:“那就明早。” 穆雷将她带回了帐子里。 商宁秀一进门就转身想将他拦在外面,“你别跟进来。” “别吧,这么多人看着呢,被媳妇赶出来得让兄弟们笑话三两年都不止。”穆雷哭笑不得,商宁秀的脸色因为媳妇两个字红了又白,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就轻轻将她推进了屋子,男人一边沉声安抚道:“放心吧,真想对你干点什么你睡哪都没差别,这门本来也经不起老子一脚踹的,你看看,真的。” 他拿指骨在门上轻敲了两下,又隆起手臂上的肌肉给她看。 商宁秀:“……” “我就在前头睡,你去床上,不碍着你什么事,成吗。”穆雷挤进去后顺手将门带上,下巴朝前头的地毯扬了扬。 入夜,万籁俱寂。 商宁秀和衣靠在床上,她一直借床幔挡着自己的小脸,也不敢闭眼,就一动不动躺在那装睡着,生等着夜深人静,想要等到这个男人睡着。 111 特别篇(下) 醋酸味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 之前还能瞧见男人的两条长腿,但现在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商宁秀秉着呼吸,偷偷往前探了些, 轻手轻脚下了床,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点点往前摸着。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隐约瞧见一点点轮廓, 商宁秀慢慢经过男人身边,生怕将他惊醒。 她摸索着去开门,因为紧张出了一层薄汗,门轴转动的时候带起了轻微的摩擦声响, 商宁秀不敢回头, 飞快地从那一点小缝隙里挤了出去, 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外面有星辉还有照路的篝火,有巡逻的年轻卫兵,挎着刀往前走着。这种井然有序貌似军营的场景,让商宁秀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 下面的几个男人显然都是认识她的, 用草原话打招呼道:“大嫂,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呐。” 商宁秀怕吵醒屋里的男人,下了几步台阶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问道:“几位壮士可否告知, 你们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说的是汉话,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之后谁也没听懂:“大嫂你别说中原话, 咱们听不懂。” 商宁秀着急,但又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 她听见后面帐门打开的声音, 前面的几个男人视线越过她去朝上面打招呼:“库穆勒尔大哥。” 她身子僵住,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穆雷没两步就轻松追上了她, 大掌拎着腋下将人托着抱了起来,一边大步流星往马厩走一边回头用草原话让巡逻的兄弟继续忙他们的。商宁秀猝不及防脚离了地被吓一大跳,许多画面涌入脑海,来不及仔细分辨,她下意识大声嚷嚷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嘘,大伙睡了,小声点。”穆雷的步子大走得很快,温声道:“不是想回家么,不等明天了,我送你,回去了你能有安全感些,其他什么事情到家了再慢慢想吧。” 男人一把将她放上了马去,商宁秀刚刚坐稳,身后穆雷就跟着一起翻身上马,他一甩缰绳,桑格鲁便小跑着往前,不疾不缓地从马道跑出联盟。 商宁秀后背贴着炙热的温度,在草原的夜晚中格外明显。她原本是应该挣扎的,但鬼使神差的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动起来,待到大黑马开始加速奔驰之后,耳边猎猎风声呼啸,就更加顾不上挣扎了。 穆雷这一路上都没再多说什么,只时不时低头观察一眼怀中人的状态,商宁秀不小心跟他对视了好几眼,但好在他除了多看几眼之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其他举动来。 天色将露熹微的时候,二人便抵达了再来镇。 卯时还未到,再来镇上来往的游商们就已经赶早上路了,街道上碰见的全是出镇的行人,穆雷慢下速度来,拢着怀里的人慢慢往前打马走着,跟她解释道:“这镇子离鄞关已经不远了,在这歇歇脚,睡一觉,睡醒了再跑上几个时辰就能进大鄞。” 商宁秀一开始是很紧张,后来不知怎么的,在这温烫怀抱里来了瞌睡,颠了一路的马她小半程都半梦半醒的,现在听到跟她说话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怎么就靠在这个男人怀里了。 她瞌睡一下子醒了赶紧起身坐好,清着嗓子‘哦’了一声。 穆雷找了家客栈投宿,此时天色刚刚大亮,屋子里亮堂堂的,尽管关了窗户仍然还是会透了些光进来,男人自然地走到床边,帮她解下了床幔。 商宁秀跪坐在床上,因为他的靠近而往里缩了些,她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叫了一声:“库……穆雷。” 男人动作一顿,眼神睨向她,“嗯?” 她欲言又止,张着嘴半天不知该从何问起,最终还是缺乏些勇气,脸色微红摇头,“没什么。” “是不是想起来了些什么?”穆雷视线落在她身上,经过这一晚上的时间,商宁秀的状态明显要比昨天刚刚醒过来那个时候的戒备要弱了,男人看在眼里,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坐在床边上慢慢靠近了一些,“没事的,想问什么直接说。” 商宁秀确实想起了不少的片段,都是在骑马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出现的,炙热的坚实的,没有一个字是能有脸说出口的。 他靠近的距离让商宁秀人往后仰了些,紧张道:“我想休息了,你、你出去吧。” 穆雷盯着她看了一会,没再继续接近,退回了安全距离外,笑着道:“知道,你睡吧,我就在外面,不吵你。” 商宁秀刚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失体统想让他再要一间房,男人就已经起身将床幔合拢了,视线瞬间昏暗下来,她想说的话也被憋在肚子里。 商宁秀在床上坐了一会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她小心拉开一道小缝隙往外偷看了眼,见那男人正双臂环胸坐在椅子上小憩,她这才将帘子重新拉好,缩进被子里也开始阖眼休息。 没多久,刚才还在休憩的男人便起了身,缓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轻轻坐在了她身边。 遮光的床幔垂性极好,落在他身上腿上,穆雷稍作整理便能堵住所有缝隙,仍然让床榻保持在昏暗的状态中。 然后他伸手,在她光滑脸颊上摸了摸,摸下来后顺势将人的小脸拢在了掌心里,拇指轻轻在她唇瓣上摩挲着轻轻揉捻着。 指腹短暂松开之后,男人温烫的嘴唇印了上去。 起初只是贴着她,然后张开些许在唇上嘬了一下,声音不大,但确实存在,略显粘腻。 有了第一下之后,雨后春笋般的温存细吻随之而来,一下下地吮贴含吻。 穆雷汲取吞咽着,温柔似是怕将她惊醒,却又入侵的坚决强势,商宁秀羽睫开始颤抖,但仍然闭着眼。 起初是真睡着了,现在则是完全不敢睁眼。 她怕一睁眼就对上一双要吃人的眼睛,那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商宁秀逐渐承受不住他的攻势,眼皮颤动着,显露出了不安转动的轮廓,她的纵容换来了更加深入仔细的亲吻,穆雷低低喟叹了一声,唇间喷洒的热气带着薄荷草的气味落在她鼻翼间,恍恍惚惚的熟悉感又来了。 她紧张地闭着眼,明明男人没有再做什么其他举动,商宁秀的脑子里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陷入了某种荒诞的念想中。 漫长的亲吻终于结束,穆雷起身的时刻,商宁秀为自己忍过一劫而庆幸松了一口气,然后微微红肿的唇瓣上就又被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他带着安抚性地轻声道:“睡吧。” 睡是不可能再睡着的了,男人离开床榻之后重新将帘子拉上,商宁秀缓了好半天才偷偷睁开眼。她被亲得嘴里一股薄荷味,很淡,但满嘴都是。 约摸午时左右,穆雷让店家送来了些吃食。 商宁秀闻到肉香了,她这一天一夜都没怎么进食,睡前那会颠了一夜的马没胃口,现在闻见香味了馋虫勾出来就觉得饿得慌,便掀开了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 穆雷正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见她探头出来,笑了一声道:“醒了?睡得好吗。” 一句话,商宁秀的脸红了大半,她眼睛不自然地避开,“还、还行。” “来吃饭吧,饿坏了吧,昨儿个晚上都咕咕叫了。”穆雷随手拉开了椅子,朝她招手,“过来吧。” 桌子不大,摆得满当当的,切了薄片淋了汁水的酱卤牛肉,撒着葱段的口水鸡,还有两个素菜一个汤,穆雷自然地递了筷子给她,商宁秀看了一眼,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男人一边吃着一边瞧着她的神色,忽然问道:“还怕我么?” “啊?”商宁秀捧着小碗在喝汤,闻言愣了一瞬,呆呆地抬头看他。 “要是没昨天那么害怕了呢,吃完了我带你去镇子里转转,这地方从前我们来过很多次,多看看对你恢复多少能有点帮助。”穆雷看了她一眼,随意道:“但要如果还是一门心思想赶紧回家的话,一会就直接上路。” 商宁秀没直接回答,看了他一眼,咬着筷子慢慢道:“……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个坏人。” 不管是他对她表现出的态度,还是那些涌现出的碎片记忆。 听到这句话穆雷心里多少有了些谱。虽然商宁秀现在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但心里防线显然已经没那么强烈了,而且这还是在他刚才那般深入涩人地亲了她之后说出来的话。 肢体的接触就是能很大程度帮她唤醒身体的记忆,会让她不自觉地松懈。 男人微妙地扬起眉宇,含笑问:“那就是可以一起转转的意思?” 商宁秀略作犹豫后问了句:“离大鄞还有几个时辰?” “桑格鲁的脚力来说,两三个时辰就能进关。”穆雷手臂往后一搭靠在了椅背里,语气轻松劝她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答应了肯定送你回家,不用担心。反正时间还早,一会咱们出去转转消消食,申时出发,晚上正好进边关靖州投宿。” “那好。”商宁秀点头应下。 下过雨后的温度还没回升,再来镇里的蔷薇花淋了雨后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花朵向下耷拉着,树叶藤条上都还有未干的水渍。 穆雷放慢速度与她并肩往前缓行着,商宁秀有意识地四处张望着,想要看看有没有自己眼熟的场景。她正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慢慢相信他说的话。 男人带着她在一条无人的小巷停下,能看见那里面有一处隐蔽的半围合花墙,角角落落爬满了蔷薇花藤,有绿草也有矮灌木,高墙之后还立了几个木架。 商宁秀站在那盯着里面看,半天没吭声,穆雷双臂环胸扫了她一眼,心里在琢磨着按照媳妇现在的接受度的话,把她抱进去在同样的地方温存一番亲几下,她会不会炸毛。 正琢磨着,旁边的商宁秀就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走吧,前面好像挺热闹的。” 她越过他往前面的街道去了,穆雷便也作罢没勉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转过主街道的路口,商宁秀一眼便看见了前面一架马车陷在了水坑里,车上的主人已经下来了,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一旁等待着,两个小厮正在奋力想将落在坑里的车轱辘给推出来。 看见那人后商宁秀有些惊讶,偏头问穆雷:“这里还算是关外对吗?” “嗯,对中原来说是,这算草原地界。”穆雷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那陷在坑里的马车,“熟人吗,打个招呼?” 商宁秀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语气松快笑着道:“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打个招呼。” 穆雷的眉眼一瞬间拧了起来,一把拽住了商宁秀的胳膊不让她走,“什么府,几公子?” 商宁秀被他拖得往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男人忽然这么大反应,满脸茫然:“什么?” 与此同时,李家二公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虽然三年前的那场大婚声势浩大,几乎是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去观了礼,但国公府因为曾经与昭华郡主议亲,为了避嫌,礼到了人未到,尤其是二公子李萧徵,完全没见过穆雷。 李萧徵远远瞧见了商宁秀和一个高大的异族男人站在一起,心里基本也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了,难免在穆雷身上多了几分打量的视线。 君子谦谦含笑,往这边走近了些,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向商宁秀作了一礼,“……商夫人,好久不见。这位便是……穆公子吧,久仰大名。” 商宁秀被一声夫人给喊懵了,愣了一瞬才还礼,浅声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哥哥,我还……”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变了。李萧徵没想到商宁秀成婚之后还会当着夫君的面以儿时称呼叫他,心里一跳,下意识瞧了眼穆雷的神色,赶紧打断她的话:“本来出来有些事情,结果车卡在水坑里了,哈哈,商夫人和夫君这是要去何处啊?” “与你无关。”穆雷黑着脸一把将身边愣神的媳妇单臂扛了起来,商宁秀脸色涨红拍着他小声道:“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穆雷的一股邪火已经被一声二哥哥给烧疯了,没理会她,大步上前去将那卡轮子的车架从水坑里一脚就给蹬了出来,后头两个小厮跟着往前颠了两步,踩了一脚的水。 高大魁梧的男人帮了这一脚好让李萧徵一行人赶紧滚之后,一言不发扛着商宁秀转身就走。 穆雷人长得高步子迈的也大,风风火火回了客栈,脸黑得跟阎王似的店小二见了都屏着气不敢吱声,男人径自上楼进屋,一把将门闩锁住,轻松将商宁秀抛在了床上。 床幔掉了下来,垂下后合拢,又被男人一把掀开钻了进来。 商宁秀眼看着那男人眼里有亢奋的情绪在燃烧,他单手解着自己的腰带一甩跪上了床榻,商宁秀紧张得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你说过你会送我回家的。” “送,不冲突。”穆雷一把攥住脚踝帮她把鞋脱了,指腹打着圈揉捻着安抚,“别怕,我是你丈夫,咱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不信等回去了问问爹娘。” 即便怒火中烧,穆雷也一直在观察着媳妇的状态,她是紧张多过害怕,只要动作温柔些别再吓着她,应该是在能安抚下来的范围内的。 “不不不行,先回家,先回家、”商宁秀攥着床单不肯松手,但她的力气显然跟穆雷差了太远,男人没怎么用力就能轻易将她拽回来。 他摁着她的手腕,俯身下来先用亲吻让她适应自己的接近,温柔且强势的吻落在额头脸侧,他低声道:“没有你那位什么府里的二哥哥的话可以先回家,但现在还是得先下一剂猛药再说。” 穆雷的手熟练探入衣摆,嘴里还在一边问她:“你跟你那位二哥哥议过亲的还记得吗?” “什么议亲……没有……”商宁秀两颊绯红神思混乱地摇头。 恍惚之间,商宁秀好像看见了许多重影。无数个日夜的,和眼前的人重叠上。 各种样子的,耳朵里听见的温软话语也都不尽相同,闹得她没法集中,但无论是现实还是臆想之中,二人在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所以尽管脑子走神了,身体却是极端的投入。 “这就对了,放松。”穆雷沉声哄她,商宁秀的思绪被这刺激拉回来片刻,她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嘴,眼睛无措盯着面前的胸膛。 穆雷没去干预她掩耳盗铃的捂嘴行为,他太清楚这朵小牡丹花的习性了,也就现在还能短暂地捂上一捂,情绪到位后她根本就捂不住。 这一刻来得很快,鼻息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的呼吸,她无奈松手的同一时刻,穆雷就将她整个地翻了过来。 至此,身体和声音彻底脱离掌控。 狂风骤雨无所停歇,也不知究竟是过去了多长时间,商宁秀颤抖疲惫开口:“可以了、可以了吧、” “还没呢。”穆雷将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休息,他捏着她的下巴温存亲吻着,温声询问:“有想起来些什么吗?” “想起来了。”商宁秀想要休息,顺着他的话胡乱点头。 “我是谁?” “是相公。” 穆雷笑着吻她,商宁秀仰着脸,忽然记忆中的某个时刻窜上心头,她莫名气得将面前的脑袋往后一推:“你怎么连女儿吃的都抢啊。” 一句话出来后二人都愣住了,穆雷这才相信了几分她是真的有些想起来了,“好秀秀,我的秀秀……” 风雨彻底停歇的时候,出发的时辰早就过了。 商宁秀趴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弹了,穆雷撑在她身侧,商量道:“现在洗澡还是想再趴一会?” 商宁秀睁开眼幽幽看他,男人轻笑一声凑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刚才又、”她说到一半哽住了,这个男人趁人之危,犯了好多规。 “这不是想让你快点想起来么。”穆雷嘿嘿笑着往她后颈亲了一下,“不是挺有用的,你看。” “嘁。”商宁秀懒得跟他争辩,埋着脸闭眼休息恢复精力。 穆雷折腾了这么一通之前那二哥哥点着的邪火也全熄了,男人眉眼间全是笑意,掌下揉了把问她道:“现在估摸着天色已经完了,再住一晚上明日再走吧,咱们都已经到这来了,干脆进关去看看祖母?” 商宁秀闷着嗓子轻轻嗯了一声,穆雷勾起唇角,往她耳廓上又亲了一下,“走,抱你去洗澡。” 112 来世 中锋是个198的大个子,长了张…… 体育学院的篮球场向来人多, 今天场子里还有篮球系的内部对抗赛,尤其的人满为患。 一个三分球命中篮筐,引得观众席上一阵潮水般的拍手叫好。 场中的男人们一个赛一个的高大强壮,进攻防守的动静之间展现出了最为极致的肌肉力量, 热血贲张的拉扯与周旋, 最能牵动观者紧绷的心弦。 观众席位上一片热络非常, 中锋是个198的大个子, 篮球系大一新生里很有名的一名悍将,打球的个人风格鲜明,攻势猛烈爆发力强,业务能力强的同时还长了张混血脸, 进校之后话题热度就一直居高不下。 上半场结束后,球员们下场休息。 比分已经拉的很开了,没有继续讨论战术的必要性, 队长只随意叮嘱了几句下半场稳定发挥, 便散开各自休息了。 穆雷抹了把汗,仰头灌了一整瓶水, 视线不住往场后的角落里瞟。那算是内场的地方,除了工作人员之外一般观众进不来。 男人往那片找了好几眼, 确定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是已经走了。 “找什么呢雷子。”队长一边喝水一边拿胳膊杵了他一下,穆雷舌尖舔了下唇间残留的水渍, 往那边指了一下, 没抱什么希望问道:“你刚才有注意到那边坐着的人吗?看着挺眼生的。” “工作人员吗, 长什么样啊?”队长扫了一眼, 没怎么在意。 “女孩,应该不是工作人员,坐那条凳上呢, 抱着个小画板,看着像美术系写生来的。”穆雷上半场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那个人了,很安静的坐在那,结果转个场传个球再看,人就不见了。 “咱们是体院呐,美术系设的跟闹着玩似的,谁来这里写生,可能谁的女朋友来看比赛的吧。”队长不以为意,将喝完的瓶子拧成两截隔空丢进了垃圾桶里。 比赛结束得毫无悬念,散场后队友邀请穆雷一起去聚餐庆功,男人不死心,眼瞧着其他几个球员和场务身边都没有类似女友的人出现,便摆手跟队友称后头有事,回头再聚。 人流往出口方向慢慢涌动着,穆雷一个人背着运动包反方向往场后走。那里已经没人了,就二层上看台还站着几个没走的小姑娘,见他逆着人群而来心跳都在加速。 穆雷抬头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询问道:“请问有谁见过之前这里坐着的女孩子吗?” 但是大伙的注意力都在球场球员身上,这下面是工作区,基本没人会特别去注意,而且即便看到了,这个角度下去看见的也只能是个圆脑袋顶,能分出男女就不错了。 几个小女生一起摇头,“没有欸。” 穆雷点头打了个手势道谢,最后再扫视了一圈周围,转身准备走,眼睛一恍,又再转了回来。 那墙壁边上落了一只小小的白色蓝牙耳机,就在她之前坐的那个位置上。 比赛结束之后保洁阿姨开始清理打扫拖地,没多久下午场的人也都进来打球了,这些都是业余爱好者不是专业的,穆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水,被人出来后几次三番有人上前来搭话请他指导一二,男人怕又是一个不留神把人错过了,便都婉拒了。 直到日落西山,体育馆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场去食堂吃饭,穆雷也始终没有等到那耳机的主人。 就在男人有些沮丧地考虑要不要在这里留个电话号码下来的时候,前面大门处,逆着光走进来了一个小巧纤细的身影。 三月的天气还有倒春寒,商宁秀穿着一件紫色的连帽卫衣,衬得肤色白皙似能发光。 她进门的时候场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上午因为有比赛而围起来的护栏也已经拆掉了,商宁秀顺着之前自己走过的路往里面找,视线落向场后的区域,这才发现那里还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坐着都能看出来必定个头很高的男人。 她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还装着上午的那个小画板,商宁秀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顶着男人注视的目光,慢慢走到了墙壁边上,低着头找东西。 这么大的场子,只有两个人,距离很近,对方还在一直看着自己。即便是背对着,商宁秀也觉得身后的视线相当有分量。 “你在找耳机吗。” 听到声音商宁秀转身头看了眼。 那个男人起了身,他果然如她所预料中的一般高大。 篮球系的身材大多偏壮实,他球衣外面套了件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小小的白色耳机,摊开手掌朝她递过去。 “啊……谢谢。”商宁秀多少有些吃惊,他上午就在这里比赛了,现在都已经六点钟了,场子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 商宁秀走过去,视线从他胸前往上,发现自己的头顶估计还没过人家的肩膀。 她接过耳机,仰头看着他问道:“你特意留在这等的吗?我下课才发现耳机掉了,太感谢了。” 穆雷笑着晃了下手示意不用谢,“你是美术系的吗?大几啊。” “不是。”商宁秀摇头,朝外面大门虚指了一下,“我是隔壁舞蹈学院的,大一。” 华南市的两大招牌学府,南体和南舞比邻百年,中间由一片紫宸湖相连,湖上有摆渡小船也有贯穿两头的绿道,两边的学生相互往来非常方便。 “这样啊。”穆雷点着头,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手比划着画板的形状,“我早上看见你抱着个画板,还以为你是我们学校美术系的。我叫穆雷,体院篮球系大一的,我经常在这打球,还是第一次看见你。” “不是,我学古典舞的,美术速写是选修课。”商宁秀笑着回答,“确实第一次来。” 这句话之后,初次见面的二人之间便陷入了安静中。 已经陆续开始有人吃完饭进来提前抢占晚间球场,穆雷的个头太扎眼,在体院的名气又旺,旁边站着的任何女生都容易成为焦点,注视的目光慢慢投过来,二人便没再多做停留,开始慢慢往外走。 门口人来人往的,商宁秀站定后侧脸转向他,眼看着下一句就是要说再见,穆雷也终于抓到了这片刻适合开口的时机问道:“加个微信吗?体院这边我挺熟的,要是下回你还想写生什么的,可以直接找我。” 商宁秀将要出口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她点着头掏出了手机,“可以啊,那谢谢了。” 穆雷扫了她的界面,然后晃了下手机示意他加了,“那,回头见。” · 商宁秀晚上还有个小组排练,从练习室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南舞是四人寝,但她们寝室有两个室友是本地人,家里住得近,每到周五就会回家去过周末,剩下的另外一个姑娘名叫李玥如,听见开门的动静从上铺一把掀开床帘跟商宁秀打招呼:“秀秀你回来啦。” “给你带了水果。”商宁秀将楼下买的凤梨放在小桌上,李玥如赶紧嬉笑着从楼梯爬了下来,“来啦。” 晚上一直在为演出排练忙活,商宁秀到现在才终于有功夫坐下歇会,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眼自己下午刚刚加上的那个头像。 黑底白色的篮球花纹,昵称是名字的缩写,唯一的一条聊天记录是下午她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商宁秀点进他的朋友圈看了眼,内容很少,基本都是跟篮球比赛有关的,有的是赛事宣传,有的是获奖后的队友合照,看着多少有点官方。 她切出微信界面,点开了相册。 最新的十几张都是下午拍的,卡出了不少激烈运动中的动态照片素材,还有一些录像。 商宁秀点开了其中一张放大来,她的手机像素高,画面清晰捕捉到了男人手臂用力时候贲张的肌肉线条,和他脸上认真的神情。 “这不体院的那个谁吗。”李玥如嘴里叼着凤梨一把勾住商宁秀的脖子,“这人在体院那边特出名,我男朋友是篮球系大三的么,说他是个很有冲劲的新人,好多队伍在暗戳戳的挖他了。” “我说呢,一个选修课的作业那么远跑去体院写生,追男神去的呀。”李玥如哈哈笑着打趣道:“可以啊姐妹,眼光真不赖,他长得有点像混血,这种个子配这种脸,还是篮球这种自带光环的专业,啧,杀疯了简直。” 李玥如说得不假,这种配置叠一起,确实是招人眼球,上午比赛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有学生会的工作证,怕是要被外场的热情给挤爆。 “我去那边写生是因为正好上午的选修课在紫宸湖边上的13号楼,三四节是空的,下午第一节又在紫宸湖,那么远,回宿舍屁股都坐不热就要出去,还不如就在外面晃俩小时。” 商宁秀斜眼睨着她,但李玥如的注意力显然是已经发散开了,根本就没听她说的,自顾自说着:“但是帅归帅吧,那张脸乍一看还是有点小凶的,一看就不怎么好说话,没点胆量的都是只敢远观不敢扑,反而比其他那种暖男大帅哥有安全感。” “不好说话吗。”商宁秀垂眸看了眼手机,她想说不能以貌取人,下午他很有礼貌,而且一个能在体育馆等失主等四五个小时的人,能有多难相处。 “应该多少有点吧,不都说相由心生,不然为啥李蔚说他在男人堆里人缘挺好的,但是到现在连个能称得上朋友的异性都没有。”李玥如又吃了口凤梨,“但是这种男的啊,按我的经验来说,往往都是壁垒高让人望而却步,但真正谁要是被谁拿下了,一般都挺长久的。真的,秀秀,可以冲一把,你这么漂亮,赢面很大的。” 李玥如说完这句话,恍然一眼才注意到商宁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昵称叫ML的新好友聊天框界面。 也就是这么一眼,她亲眼目睹了ML是如何在下一秒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的全过程。 那个正在输入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不时停下,然后又再继续。 两人就这么盯着手机,期间商宁秀抽空扫了眼旁边室友的表情,李玥如满脸的不可思议,原本心里是还有点不确定的疑惑想问来着,但就是和商宁秀对视的这么一眼,她瞬间秒懂了,然后竖起了敬佩的大拇指。 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商宁秀看了眼,是对面终于发过来了的一条消息。 【ML】:下午忘了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改个备注。 113 偶遇 不愧是你 商宁秀将名字打了过去, 对面很快就有了回复。 【ML】:很适合古典舞的名字。 商宁秀想不到能接什么话来回应,点开收藏想找个合适的表情包发过去,结果图还没找到, 对面就又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除了第一句开头的时候多踌躇了一会, 后面他的说话速度明显就变快了。 【ML】:明天周末了, 你回家了吗? 很好答的问题,商宁秀打字道:没呢, 我家不住华南市, 室友倒是回去了两个。 停顿了片刻, 她又补了句:你呢?回家了吗。 【ML】:没有, 我家是在华南,但是之前总打比赛回去的少, 后来就不怎么习惯待家里了, 在学校附近租了房。 【shangxx】:为什么,传说中的男寝攒袜子吗? 【ML】:那倒不是,主要大家个子都大, 四个壮汉挤一起太难受了,体院这边很多出去住的。 商宁秀坐在自己床下的书桌前, 往椅子里靠了靠。 回忆起了下午近距离感受到的身高体型压迫,再想想如果这样的复制粘贴四个出来, 那确实是太挤了。 她一直在打字,李玥如嘴里叼着叉子就一直坐在对面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商宁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李玥如趁机摇着头啧啧称奇:“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叫手到擒来,不愧是我系的天才秀。”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抓着手比划了一把。 商宁秀失笑:“你别乱说,还早呢,只是今天才刚认识的, 我耳机掉了被他捡到了。” “这题我熟,现在是还早,再等下次一晃眼,诶?怎么手都牵上了。”李玥如哈哈笑着声情并茂地调侃她,“跟你讲,这种一看就是钢铁直球男的纯情心思最好猜了,就凭他刚才输入中的那股踌躇劲,只要你不排斥,快得很。” 商宁秀脸都被她臊红了,说不过直接赶人:“哎呀你快洗澡去吧。” 赶走了李玥如,商宁秀再低头,发现穆雷几分钟前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ML】:你怎么把昵称改了,下午加你的时候还不是这个。 商宁秀还留有热度的小脸又再一烫,就是下午加微信打开名片的那会她才发现,自己的微信昵称还是上学期期末考核时候跟着室友一起改的那个‘大跳两米五’,蠢得让人有点难为情。 【shangxx】:啊…… 对面回的很快,他说:我刚搜了下什么是舞蹈大跳,很厉害的弹跳力和协调性。 就这么闲聊了几句,商宁秀去洗澡,出来后又吹了头发,杂七杂八弄了一会就十点了,她爬上床去拉上了帘子,趴在枕头上拿起充电的手机看了眼。 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她今天基本是上了一整天的课,晚上还去弄了小组排练,躺了一小会就开始犯瞌睡,在自己彻底睡着之前,商宁秀嘟囔着问了一句:“玥玥,明天咱们几点出门啊。” 隔壁帘子里传来李玥如的声音:“睡醒了咱们点个外卖,吃了饭再慢慢转过去呗?反正那家店在临港公园旁边,下午咱们可以去找李蔚吃个饭,然后一起回来。” 李蔚是李玥如的男朋友,在临港商圈的一家篮球训练馆里兼职教练。 商宁秀是真困了,打着哈欠应了一声好,然后便睡着了。 一觉到天明,商宁秀睡醒后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接近十点了。 李玥如洗漱好了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拍爽肤水一边问道:“我还是点上回那家鱼粉可以不?他们家送的挺快的,我快饿死了。” “行。” 外卖送到的时候,商宁秀也已经梳洗好了,她随便套了件薄外衣出门,“我下去拿吧。” 今天是周六,本地的学生和老师基本都回家去了,剩下的外地人大多也都出去玩了,寝室楼外比平时安静许多。 南舞的大一女寝是一栋单独的宿舍楼,前后的两条路出去都会经过外面的大操场,操场上有地线也有篮筐,商宁秀在门卫处提了外卖,经过窗户的时候福至心灵往外看了一眼。 原本只是下意识的一眼,不成想,真的看见了外面场子上有人在打球。不是那种想要锻炼的业余爱好者,是几个光看身高体型就能断定是专业班底的男生,在那攻防着抢篮板,周围还站了好几个驻足的围观群众。 商宁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视线自觉地就跟上了场中最耀眼的那个男人。 穆雷没穿球衣,身上是一间黑色的棉T,下面穿着运动裤和白球鞋,身高体型摆在那,越随性的装扮越是凸显出了一股超群劲。 篮球运动员的观场能力都相当优秀,更何况这并不是正经比赛,节奏也不快,几人只是闲散地偶尔抢个板投个篮,穆雷有相当充分的余力能够注意到前后两条小路上来往的行人。 所以商宁秀和李玥如慢慢从树荫后走过来的时候,男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 商宁秀的打扮偏休闲随意,但搭配得十分完整协调,高腰的黑色背带牛仔裤和同色板鞋,露在外面的脚踝白皙抓眼,她还画了点淡妆,原本明艳精致的五官只需稍加点缀轻易就能再上一层高度。 她的视线和穆雷隔空对上,商宁秀放慢了脚步,远远瞧见男人将手里的篮球丢给同伴,然后向着她的方向小跑过来。 “这么巧,你出门吗。”穆雷的眼睛唇角都在笑,视线黏在商宁秀身上挪不开。 哪里巧了,南体每隔五百米一个篮球场,室内室外的都有,跑这么远到舞蹈学院的业余露天场子来打球,实在称不上一个巧字。商宁秀心知肚明,但没说穿,笑了笑回答道:“是啊,跟室友去临港路那边拿点东西。周末欸,你们没出去玩吗。” 小路上骑着自行车的行人经过,舞蹈学院鲜少能瞧见这种体量身法一看就是搞体育的男生,那满到快要溢出来的荷尔蒙,最能吸引青春萌动时期的青睐,无论男女都是纷纷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穆雷在单车经过的时候伸手虚拢了一把示意她们站进来一些,嘴里一边说道:“临港路?街头还是街尾啊,离我们那里比较近,不用从校外走,我带你们从体院穿过去,很快的。” 虽然李玥如认得路,原本就是准备从小路穿的,但她视线在二人身上走了一圈,顺势对商宁秀开口道:“那太好了,秀秀,有熟人带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去找李蔚,晚点咱们电话联系哦。” 李玥如撤得飞快,临走前还偷偷跟商宁秀又比了一个昨天那‘手到擒来’的手势。 商宁秀目送她离开,视线转而再看向穆雷,抬着头问他:“会耽误你这边吗,你们这个……” 她指了指篮球场,里面还有两三个跟穆雷一起过来的篮球系男生,手里传球动作散漫敷衍,注意力和视线都在往这边瞟。 “没事,本来就是闹着玩的,又不是比赛,你等我一会,我打个招呼就来。”穆雷摆了摆手,又回到了场中,跟同伴说了几句话。 商宁秀听不见他具体说了什么,但她看见三个男人嬉皮笑脸的,最后穆雷在其中一人肩膀上抵了一下,像是笑骂了一句,而后便小跑着又回到了她身边,轻快道:“走吧。” 二人就这么并肩慢慢往外走,经过食堂的时候,男人偏头问她:“你这个点出门是才睡醒吧,吃早饭了吗?” “吃了,点的外卖。你没吃吗?”商宁秀看着他,男人摇头:“我吃了,我们约得早。” 商宁秀点着头,唇边勾起笑来,“周末起这么早啊,又没有课。” 身边的男人没作声,轻笑含糊过去了,但商宁秀这句话原本也就没指望听到什么真实的回答,便也没再追问。 穆雷基本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也向来不擅长没话找话尬聊,二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走到了紫宸湖边上之后,男人才再次开口问道:“赶时间吗?赶的话咱们骑个车过绿道,不赶就慢慢走,反正现在天气好。” “不赶。”商宁秀摇头。 绿道两旁都种了树,湖风吹拂过来吹得叶子沙沙响,两侧的湖面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今天学生少,绿道上的人也少,穆雷让她靠里,自己走在了湖边近水的位置。 商宁秀一边走着,一边侧目偷看了一眼男人坚毅清晰的下颌线。 他是真的高,或许是因为健壮的身材加持,再加上面相是个轮廓分明的冷脸,尽管商宁秀在模特班也见过类似身高的男生,但没有一人能类比他给人带来的这种天生的压迫感。 “你有多高啊?”她忽然问道。 “198。”穆雷转眼看向她,商宁秀嘶了一声,尽管心中有所猜测,但在听到这样一个数值的时候也还是有些被惊到了,“男孩子好像还能再长几年,你可能有希望冲破两米吧,真是天生打篮球的料啊。” “可能吧,不过我冲个子冲得早,这两年基本定型没再长了。”穆雷顺着她的话道:“我这身高在我们系算有优势,不过也还是有几个两米多的伙计,抢篮板相当厉害。” “你也很厉害,我昨天在体育馆看见对面的都抢不过你。”商宁秀说的是实话,她一个不怎么能看懂篮球的人都能看出来鲜明的优势,这靠的不光是身高体格,还得是相当协调的灵活性和控制力再加上技巧加持。 穆雷扬起唇角笑了,“还行吧。” 过了绿道之后就到了体院,这边认识穆雷的人变多了,一路上不时能碰见有人跟他打招呼,有的是球场上的一个手势一扬下巴的默契眼神,有的是更熟络热情些的言语交流,全是男的,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多打量了几眼穆雷身边难得出现的这位异性。 出了体院二号门之后外面就是临港路,商宁秀认得路,径自往那家定制服装店走着,男人就一直安静跟在她旁边,谁也没有提出来要道别的意思。 服装店在商圈旁边靠近公园的那一片,绿荫很多环境好,里面的老板娘手也很巧,许多舞蹈系服装系的学生都喜欢到她这里来改衣服做衣服。 商宁秀定做的是一套古典舞的藕色的轻纱裙,舞鞋同色,版型改良过不少,飘逸的同时下摆和袖子没那么长不影响她动作,真丝混纺的料子垂感非常好,她换了衣服后走出来,坐在外间沙发上等候的穆雷抬头看了眼。 老板娘上前去帮她整理边边角角,“舒适感还可以吧?你说要劈一字马,我好多尺码都多放了一到两公分,要不还是试一下动作吧,前面有大镜子,有不合适的我现场直接改。” 商宁秀回头看了眼穆雷,提前解释道:“那个……我试几个动作,动静可能有点大。” 男人脸色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抬手朝前示意她随意,“没事,你慢慢试,我不赶时间。” 动起来的商宁秀,和她文静内敛的外表完全不同。专业使然,穆雷是练体力的行家了,就那么行云流水的几个高速转身抬腿,他能断定,这个小姑娘不止核心力强,控制力也是拔尖的。 肢体柔软,韧性强,协调性高,就这么短短十几秒的动作,穆雷从她身上看出了好多东西。 舞衣突出了商宁秀作为舞蹈生手长腿长脖子长的优势,动静皆宜,她随意甩了几个动作之后下了一字马,而后利落地靠核心力一把起身,对老板娘说:“可以,不用改哪里了,都挺合适的。” 老板娘将衣服鞋子给她装入了手提袋里,商宁秀接过后道了声谢,然后便和穆雷慢慢沿着小路往外走。 “这个是你们演出用的吗?”男人视线指了眼她手中的袋子。 “啊,算是吧,一门专业课的结课作业,是个联合汇演,到时候还有导演系摄影系的一起要出个视频存档。”商宁秀解释道。 穆雷又问:“公开的汇演?” 商宁秀犹豫了两秒钟,然后点头:“对,不过一般除了本系的学霸会想要交流学习,很少有人来看就是了,大家都习惯后面直接刷视频,毕竟有运镜剪辑啥的,视觉效果好些。” “什么时候呢,在哪里?” 如果说刚才那句话还能理解成无意的询问,那现在这句的意图就已经相当明显了。商宁秀想了想后回答道:“下周五,古典舞学院中庭文演厅。”说完了她笑着试探性问了一句:“……你是要来看吗?” “行吗?”穆雷微微扬起眉梢问她,“下周五我队里是自由训练,有时间能去现场看看。” 商宁秀抿了抿唇,最终点头:“可以是可以……那你来吧,下午两点,但是我到时候估计是一直在后台准备,碰不上你。” “没事,你忙你的。”男人唇边勾起些笑意来,点头回应:“那就这么说定了。” 和穆雷道别之后他自己回了学校,商宁秀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后,这才有功夫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有几条李玥如发过来的微信,时间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前了。 【玥玥】:不愧是你[大拇指] 【玥玥】:昨天才加上的微信,今天就到门口来偶遇了,男神追得够紧啊,笑不活了,好巧,巧屁哦,他肯定不知道咱们宿舍门口那个球场是出了名的孔雀开屏点[狗头] 【玥玥】:但是有一说一,个子是真高啊,远看还没这么强的感觉,近看荷尔蒙真的要爆出来了,怎么办小秀秀,我开始担心你的身体了[狗头] 114 坦率 “秀秀,可以这么叫你吗。”…… 周五这天下午, 古典舞学院的中庭里相当热闹。 商宁秀显然是说得谦虚了,虽然确实是论坛上视频传播的流量会更高些,但南舞的招牌名声摆在这里, 尤其是其中的王牌专业古典舞, 所有正经的汇演,都会吸引许多圈内人士前来观摩。 穆雷来的早,但中庭搭起来的场子里面也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座位安排得比较密集,男人个子大,向来不喜欢去钻小地方, 再加上他这个体型即便是坐下来了也会挡住后面人的视线,便干脆找了个相对宽敞能看清楚舞台的位置, 双臂环胸靠墙站着等待。 人来人往之间,不少人的视线被他所吸引,李玥如抢了第一排的位置, 一眼就看见了那位招人眼球的体院男神,赶紧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了商宁秀。 这几天时间里, 二人的来往不算太密切,但也绝对不生疏的。至少商宁秀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是一声不吭地在床上趴着聊微信,李玥如谈恋爱是过来人, 这状态可太熟悉不过了。 【玥玥】:你看,他好像一个等你的大狗子。 【玥玥】:压迫感还是有好处啊, 这么多女的偷看,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搭讪的,长得帅却没有烂桃花,极品。 没多久,时间一到,场子里的灯光就熄掉了, 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最前面一排坐着舞蹈学院的授课老师们。 商宁秀排在倒数第二组,尽管前面已有不少厉害的编舞珠玉在前,她开场时候由黑暗中而来的一个踩台超高大跳仍然是技惊四座。 音乐声和掌声混杂在一起,一支带着故事性的编舞由三位舞者的柔韧肢体娓娓道来。 穆雷在光线昏暗处,目不转睛盯着台上那个正在发光的人。 她穿着柔美古典的衣裙,头发编起做了简单的发髻造型,美得像是从画卷中走来一样。 商宁秀这一组的得分意料之中的高,待到所有的八个小组全都表演完毕,散场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观众们慢慢往出口移动,李玥如看见那边高大的男人逆着人群往里面走,等在了后台的出口处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没自己什么事了。 李玥如掏出手机一边走一边给商宁秀发了条语音:“有人在出口等你哦,我撤了,你玩得开心。” 待到人差不多往外走完了,穆雷看了眼时间,正好四点半。这个时间往外面随便转一转,正适合约着去吃晚饭。 他很早就想请她吃饭了,但之前关系不算熟,这一周下来的接触,再加上今天的汇演成功由头也好,穆雷觉得现在提的话她应该不会拒绝。 没多久,商宁秀出来了,她和同组的几个同学一起往外走,身上已经换好了日常的衣服,手里提着演出舞服的袋子。她簪上去的发髻已经拆掉了,现在头发是编成了两股漂亮的基础蝎子尾,用发胶定过形,保持得非常完好。 穆雷靠在柱子边上,轻易就吸引了几个女生的注意力。 商宁秀笑着朝他走过去,“你还没走呀。” “等你呢。”男人摇头,瞧了眼她手上的袋子后自然地伸出手:“我帮你拿吧。” 两边的女同学挽在一起回头偷看了好几眼,一边出声跟商宁秀道别:“那我们先走了哦,等下周录视频的时候再群里联系。” “嗯好,拜。”待到商宁秀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穆雷身上的时候,男人已经趁机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去了,他用下巴指了指中庭舞台,眼睛看着她笑着,“你的大跳真的有两米五,很厉害。” 商宁秀有些不太好意思,失笑道:“踩了跳台的。” 穆雷:“那也很厉害了。但是你这跳这么高,落地一定要注意,脚踝很容易受伤,我们系里有个学长就是扣篮下来脚崴了,这种一伤就是很严重的。” 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视线落在旁边那编着漂亮蝎子尾的脑顶上逡巡,询问道:“一起吃个饭?就当我给你庆祝演出成功了。” 商宁秀猜到了他没走估计就是想约她。这一周下来无所间断的联系聊天,商宁秀不是傻子,穆雷心里揣的什么心思她懂。 “好啊,等会,我跟室友说一声。”她拐过弯后扫向观众席,却没在上面找到李玥如,掏出手来瞧了眼,这才看见她之前给自己发的三条微信,最后一条是语音,她无所防备当着穆雷的面点了开来。 一点开,那张偷拍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了聊天框的正中央。 穆雷不是要故意看她手机,但身高差使然,随便一扫就看见了。 商宁秀心虚地偏过身子,快速掏出口袋里的耳机戴上,这才敢点开李玥如的那条语音消息。 “唔,我室友有事先走了。”她收回手机后转身,正好看见男人唇边还没退去的浅淡笑意,商宁秀颊边一红,觉得他可能看到了些什么。 好在穆雷并没有过多询问那张照片,“那正好,走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最后他们去了校外的一家西餐厅,在紫宸湖边上,环境不错价格也合适,很多学生们吃腻了食堂都喜欢到这来改善伙食。 周末的餐厅非常热闹,但大部分学生都是集中在大堂的卡座,穆雷不喜欢拥挤,直接要了里面靠湖的雅座,位置宽敞许多,私密性也更好些。 穆雷将手机扫出菜单界面后递到她面前,“看看菜,这家有好几个招牌挺不错的,你先看你想吃什么,我再加。” 商宁秀接过他的手机给自己点了份黑椒意面后还给他,然后便看见男人又再手机上加了五六样东西,而且还在往下滑动没有要停的意思,商宁秀赶紧开口道:“吃不完吧,我们才两个人,我吃不了多少的,别浪费了。” “不会浪费的,我饭量大。”男人很快加完了单子,息掉了手机屏幕。 正值天色黯淡却又还未到开灯程度的过度时期,光线逐渐昏暗,男人坐在她对面,那一脸极其优秀的深邃轮廓在这种时候最具优势,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张天生的冷脸,浑身的气场都在散发着不好接近四个字。 等菜的时候商宁秀偷看了好几眼,也算是能明白几分,为什么这样招人眼球的长相和身材,李玥如会说他连个异性朋友都没有,确实是距离感太强了。 但眼前的男人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与喜欢却是毫不遮掩的,是以商宁秀并没有丝毫感觉到他的难相处。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穆雷笑着瞧了她一眼。 “没什么,就是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觉得你长得不好相处,身边连个异性朋友都没有。”商宁秀手掌撑着脸颊,慢悠悠道:“下午我室友偷拍你的那张侧脸,看着确实生人勿近。” 反正估计也是被他看到了,商宁秀干脆就直接说出来了。 穆雷扬起眉梢,“你呢?” “什么?”商宁秀没跟上他的节奏。 “你会觉得我难相处吗?”穆雷问得直白了当,商宁秀打趣道:“我多少也算熟人了吧。” “那就行。”男人听懂话里的意思,放心下来笑了一声。 菜很快就上齐了,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除了商宁秀点的那份主食之外,还有后来穆雷加的玛格丽特披萨、黑椒牛排、铁板牛羊小串、酱汁烤鳗鱼,还有一份水果沙拉和饮料小食拼盘等。 盘子大分量足,商宁秀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吃得完。” “没事,你尽管吃,剩下的我来。”穆雷一边将牛排切成小块一边说道。 商宁秀饭量一般,这家店菜品的分量也着实是实诚,再加上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小食,即便她下午的表演消耗了不少体力,她的一份意面也仍然是没能吃完。 商宁秀在穆雷将牛羊小串往她这边推过来的时候有气无力地摆手,“吃不下了,再好吃也吃不进了。” “你是饮料喝多了,一肚子水,其实都没吃什么。”穆雷瞧了一眼她喝得只剩小半杯的雪顶草莓汁笑了一声,也没再多言,开始埋头收拾桌上剩下的食物。 他饭量确实大,吃肉也快,商宁秀坐着发饭晕的时候男人吃完了最后一块牛排,穆雷见她咬着吸管跑神,在她眼前的一个响指吸引回了女孩注意力。 商宁秀回神看着他,对面的男人笑着问道:“困了?” “还好,就是吃饱了有点懒。” “没事,要困了我就送你回去休息,要还有精神的话咱们去看个电影?反正明天周末,可以补觉。” 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其实和他打球的风格非常像,进攻性强,节奏感强,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确定了商宁秀对他并不反感之后,每一步都追得很紧。 商宁秀嘴里叼着吸管,尚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稍微矜持点,即便是她对他也有好感,但一下子进展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穆雷见她有点犹豫,便坦言道:“我头一回追女孩,没经验也没什么分寸,吃饭看电影都是找朋友现学的,你如果觉得我有什么让你为难或者不适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好改正。” 他言辞恳切认真,商宁秀多少有些愣住了,即便是再怎么心里有数,也没有哪个暧昧中的女孩子能架得住他这样坦率的一番话。 面前的女孩掩着嘴似乎是被逗笑了。 穆雷等着她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和呼吸,虽然他不懂女孩的心思,但也能从她这个反应看出来情况应该是挺不错的,便温声接着询问下一步的动作:“怎么说?去吗。” “那就去吧。”商宁秀收敛笑意后点头,“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吗。” 最后选定的是一部刚上映的科幻片,穆雷阻止了商宁秀想要买票回请的举动,掏出自己的手机划拉了几下后抬头询问道:“你介意坐小厅吗?位置会宽敞些,我可能会挡住后面的人,或者买最后一排?” 商宁秀看电影没坐过小厅,但也听说过所谓的小厅其实就是情侣厅。 她原本想说最后一排也行,但转念又想到下午看见他在台下明明还有空位也没去坐,估摸着是嫌挤得慌,这么大的个子,左右夹着人在那坐两个小时,怕是相当憋屈。 于是她点头迁就道:“行,就小厅吧。” 电影是七点半开场,走过去时间正好。 这部片子网上的口碑不错,大厅人满为患,进场的时候乌泱泱地往里面涌。穆雷带着商宁秀往前进到了小厅里。 里面的光线柔和,座位比大厅宽敞不少,两两相连,位置比商宁秀预想中的要多一些,能坐五组十个人。 小厅没坐满,一直到开场的时候,也就只有一对小情侣牵着手进来,巡视了一圈后选了离他们最远的那两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商宁秀在穆雷身边坐下,这还是二人第一回如此近距离的并肩坐在一起。 灯光昏暗下去之后,其他的感官被放大,穆雷轻易闻到了她身上透着的一股香气。像是什么花香味的香水,淡淡的,很好闻。 男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雪白的脖颈和锁骨,白天里看着就已经很白了,在这种暗淡的荧幕光线衬托下,呈现出了一种更加神秘且诱人的颜色。 对,诱人。 穆雷不想心猿意马,也不想在二人相识之初还没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就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并不礼貌的**。 但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脑子却根本控制不住思绪的胡乱攀爬遐想。 她的嘴唇是健康饱满的水红色,一看就很嫩,身体里一些埋藏至深的躁动因子,从遇见她的那天起,仿佛就在缓缓复苏醒来。 连穆雷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他回去就做梦了,梦得不可描述,梦得荒诞放肆。他从始至终都能清晰看见商宁秀那张娇艳的脸,美艳不可方物,和他沉沦在一起,共赴巫山。 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欲.望竟是来得这般汹涌。 穆雷面无表情盯着屏幕,但电影的内容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几个字。不止因为自己的念想,也因为听见了角落里的那对情侣在接吻,声音不大,但他听见了。 那两个人亲了没一会气息就开始紊乱了,电影都没看完,便双双起身离开了。 那两人走了,带走了一些隐晦的声音,但穆雷的情绪却并没能就此轻易结束。 商宁秀的手掌撑着脸颊,吃饱了之后晕乎乎地有些犯困,她觉得再不换个姿势她就要睡着了,于是坐直了身子,随意地偏头看了穆雷一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男人就‘哗’的一下起了身,手掌随意在她脑袋上按了下没让她抬头看他,“我去个厕所。” “哦。”商宁秀的瞌睡一下醒了大半,穆雷的掌心很热,温度留在她额头上方,存在感极强。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靠回椅子里接着看电影。 穆雷这一趟去了好久的时间。 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快要结束了,正邪两方正在进行激烈的大对决,而商宁秀一个人靠在椅子里睡得正香。 男人轻手轻脚在她身边坐下,好半天后,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了一眼她的睡颜。 荧幕跳动的光线在她脸上影影绰绰,商宁秀的鼻梁很高,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上,恬静温柔。 穆雷慢慢更靠近了她一些,让梦里的面容慢慢放大,在眼前,还原成了真实存在的样子。 带着薄茧的指腹温烫,伸手过去的一瞬间,商宁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闻到了他手上传来的洗手液的淡淡香气。 此时此刻穆雷和她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得过分,可也绝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安全距离,他身子半俯着,一条手臂撑在她脑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正悬在她脸颊跟前定住,“你……头发……” 男人的目光转向她颊边的头发,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含糊过去的。 他说到一半停顿下来,视线重新跟她对视上,急促不稳的气息暴露了主人情绪的激荡,重新开口道:“我可以亲你吗。” 商宁秀的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睁圆,因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而略显呆傻:“啊?” “我的意思是。”穆雷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攫住她,“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很想,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因为太激动可能会让你觉得唐突,毕竟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现在说这话很认真,真的。” “如果你觉得还太快了,我逼得太紧,也没关系,我有耐心,我们可以接着接触,只是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我不想骗你,想告诉你真实的想法。我刚才是在想亲你。” 商宁秀脸颊红了,眼眶里水润润的,荧幕的光亮在眼中流转着,男人的脸压在她上方,神情恳切真诚,不扭捏,不掩藏,敢于将自己剖析展现在她面前。 商宁秀的视线落向他的嘴唇,这个答案并不只是确定一个恋爱的关系而已,是一旦点头,他必定瞬间就会亲吻下来。 穆雷并不惧怕听到答案,只要商宁秀摇头,他就能立刻起身,为刚才唐突的言语和行为道歉,“所以你觉得快吗?” “……”她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的就无法从这双眼睛里再挪开,几秒钟后,商宁秀摇了头,“不快。” 男人一把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将最炙热的亲吻送进她的唇齿之间。 气息交缠着紊乱,穆雷的吻青涩不得章法,全凭一腔热情而为,商宁秀的后背抵着椅背,因为紧张而紧闭着眼,防守意识太过薄弱,城池轻易沦陷,唇舌皆被缠吻吮吸,好半晌后,他慢慢放开了她的嘴唇,商宁秀的心跳还在快节奏地跳个不停。 穆雷没有退开很远,呼吸间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彼此之间,商宁秀被他亲了满嘴的薄荷气味,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盯着他道:“你有预谋啊。” “什么?”穆雷没听懂。 “口香糖。”她说得更明白了些。 “没预谋。”男人这才听明白,伸手在口袋里摸出来个小盒子打开给她看,“不是口香糖,就是普通的薄荷压片,我没事都喜欢嚼两片,平时嘴里也这个味。” 商宁秀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确实装的是薄荷草。 热血过去了,亲也亲完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你让开,我要起来。” 穆雷依言退开,商宁秀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她刚才后脑被压在椅子上蹭了好几下,还好头发上有定型胶,否则怕是已经乱成鸟窝了。 一场电影,两个人都说不出来具体看了个什么内容。 散场之后已经是九点四十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微妙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商宁秀一直没说话,慢慢往前走着,穆雷手里拎着她的演出服跟在她身后,舌尖在口腔内缓慢扫动回味着,“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们南舞宿舍门禁也是十点半吧?” “是的。”商宁秀点头,二人出了商场,又慢慢往紫宸湖的方向走着。 夜间的湖风比白日里吹着还要再凉些,绿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侧的路灯算不得多明亮,却能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才商圈那边人多嘈杂时候还好,现在周围一安静下来,二人之间就显得有些过于寂静了。 “秀秀。”穆雷忽然这么叫了她一声,认识以来他就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说话一直都是以对视开头,现在占得了男朋友的名分,才终于第一次开口叫了她,“可以这么叫你吧。” “啊?”商宁秀心里跳了一下,“可以。” 115 热恋 “住两间房。” 刚刚确认关系的恋人, 生涩而局促,商宁秀一路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也就不刻意去找话题尬聊了, 只安静地和穆雷并肩慢慢往前走着。 身侧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们两个的身高差有三十来公分了,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他们不怎么方便牵手。 但是现在上去搂她肩膀,好像又不是特别合适。他不觉得快, 但是今天已经往前迈了这么大一步,总得给人留点缓冲的时间。 半个小时前还把人摁在椅子里肆意亲吻的男人,就这么摩挲着手指踌躇了一路。 到了寝室楼下,商宁秀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给我吧,你回去注意安全。” “嗯。”穆雷笑了笑, “你快上去吧,我走了。” 目送着商宁秀上楼去之后,男人在幽静的夜色里咧嘴笑着, 一身亢奋的精力没处使,舒展了一番手臂筋骨之后,就着夜色跑步离去。 回到宿舍里,商宁秀一开门,上铺的李玥如就‘唰’地一声从帘子里探出了脑袋来, 目光如炬笑嘻嘻地盯着她:“就老实交代一下进展如何吧, 看你这小脸红成这样。” “红吗。”商宁秀赶紧去找镜子看。 镜子里的女孩脸颊上像是白净的云层中铺了一层粉霞, 不算过分突兀,但也足够显眼了。 商宁秀贴住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 回头看了室友一眼,就这么一眼,李玥如扬起眉梢:“就成了?” 商宁秀没反驳, 李玥如来了兴致,哈哈笑着拍手:“我就猜到快得很,可以啊那位哥的这个效率,哈哈李蔚打赌输给我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商宁秀和穆雷陷入了热恋中。 穆雷对她的热情度一直非常高,除了比赛和训练之外,有时间就会过来找她,或是约着出去玩,或是就在紫宸湖边上坐着吹风聊天都好,比起网络微信上的交流,他更喜欢真实的见面。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了些暑意,期末的结业考核也快接近尾声,学生们沉浸在即将进入暑假的兴奋之中,三五成群相约着准备放假出去旅游。 傍晚时分,紫宸湖边凉风送爽。 正是晚饭的点,小公园的临湖角落里都没什么人了,一对情侣在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余晖里接吻。 穆雷的上围傲人,打篮球的臂展也长,一手压在长凳靠背上几乎就是将商宁秀遮了大半,从后面只能看见他坚实的后背,以及下面女孩露出的白皙小腿。 他对商宁秀的**一直很重,刚开始还能克制自己不要在她面前暴露出过多的本性怕吓退小姑娘,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克制力越来越薄弱,连带着亲吻也是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涩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商宁秀总是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喉间不经意时候发出的喟叹,满足又不满足,听在耳中性感低沉,好像有千万个抓人的小勾子一般,勾得人心猿意马。 热情的亲吻结束后,男人的脑袋埋在她颈间久久没有退开。 商宁秀的呼吸也不太稳,她迷糊地睁着眼,脸色比天边的云霞还娇艳,忽然躲痒似的扭了下脖子,“别、别、” 但穆雷只是轻轻吮了几下,并没有真的准备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亲出痕迹来,“放心,不会留印子的。” 他说话时候的气息洒在脖颈边上,穆雷没有骗她,他嘴里是真的总有一股薄荷的味道,快到夏日,商宁秀穿的一条米色的短裤,她的腿白皙匀称,穆雷总是喜欢趁着亲她的时候放在上面摸几下。 男人的掌心温烫,勾着她的腿,一直没松开,她的短裤下摆不是很紧,商宁秀总有种隐隐约约的紧张感,怕他的手不安分往里面爬,就想起身找点别的话题聊聊:“我们结课的那个舞蹈视频剪出来了,导演系协同的还是不一样啊,那视频拍得好厉害。” 穆雷退开些身子改成用手臂搂着她的肩膀,“给我看看。” 商宁秀打开耳机盒子给了他一只耳机,点开了手机的视频。 舞还是当时汇演时候的那支舞,但是加了运镜和一些剪辑特效,出来的效果和当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尤其是商宁秀的那一个大跳,衣袖掀卷翻飞层层叠叠,跳入了昏暗背景下唯一的光源里。 穆雷扬起眉梢:“这个等级的视频做结课作业,怪不得网上都说你们系卷天卷地。” 受到夸奖的商宁秀勾起唇角,“也不全是结课,这个是可以用来参赛的。” 男人的手臂压在她的肩膀上,带着他的体温和重量,他笑着又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二人的身高体型差距大,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包裹环绕在周围,商宁秀觉得呼吸有些发热,也确实是有些渴了,便借口让穆雷去帮她买瓶水。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湖边的路灯亮起,商宁秀的手机连震了两下,她掏出来看了眼,时李玥如发过来的微信。 【玥玥】:秀秀,我要死了[瘫倒在地.jpg] 【玥玥】:为什么要谈体院的男朋友,为什么[爆哭.jpg] 李玥如学的是民族舞,她们系结课早,上周开始就没什么课了,再加上她和李蔚谈恋爱已经有小半年,最后几周时不时都会出去和男朋友一起小住。 商宁秀微妙地抿了下嘴唇,心里有点猜到了可能是发生了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打字回复,对面的李玥如就又是急不可耐的几条信息甩了过来。 【玥玥】:平时看着好腼腆好斯文哦,阳光大男孩,哇去,上了床全是假象,要老命了简直 【玥玥】:老娘就是贪图美色一下子没把持住 【shangxx】:……你还好吗? 【玥玥】:我不好,很不好,他去洗澡去了,我现在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室友太奔放,商宁秀看了眼现在才不到七点,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又是几条新消息进来。 【玥玥】:秀秀,真的,我之前那都是开玩笑的担心你身体,现在是真的了,我觉得你会吃不消,体育生真不是闹着玩的,尤其你家那位那么大的体格,慎重姐妹 李玥如越打字越上头,觉得文字不够力量,直接甩了一条十几秒的语音过来,给她听自己事后虚弱沙哑的声音:“你听我这个破嗓子,秀宝,你真的够呛,我们还没像你男朋友似的那么大的体型差,要都是新兵蛋子,我觉得你可能会被他搞死在床上吧……” 商宁秀听完后咬着嘴唇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回复,便看见穆雷买水回来了。 然后下一秒她猛地想起来自己耳朵上好像是只有一只耳机。 另一只刚才看视频的时候给穆雷了,而且现在还戴在他耳朵上。 这一瞬间,商宁秀有一股要不直接跳湖死了算了的冲动。 她从耳朵根子开始爆红,看向穆雷的目光闪闪躲躲,她并不确定男人有没有听见刚才那句话,毕竟他买水的那个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蓝牙连不了那么远。 ……可是刚才放语音的时候他显然已经走回来了。 商宁秀的心里在天人交战,穆雷倒是神色如常地坐了回来,将手里的橙汁开盖后递给了她,他的状态让商宁秀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强自镇定着接过来喝了一口压惊。 穆雷看着她的侧脸,尽管她明显紧绷尴尬着,但有些话他还是必须要说。 “不会的。” 商宁秀被呛了一口,有些呆愣无措地看向他:“什么?” 男人手指点了下耳朵上的耳机示意他听见了那句话,而后认真宽慰道:“虽然确实没有经验,但是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就是,像我俩这种体型差的话,怎么弄比较不会疼。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你……你别害怕。” “啊、不是,她说的不是、其实……”商宁秀胡乱拧上瓶盖,几个字烫嘴巴半天也理不顺,最后放弃了随便捡了一句能说的:“我我我饿了,吃饭去吧,吃饭……” 这一顿饭注定是吃得有些消化不良,商宁秀从湖边之后就再没敢看过穆雷的眼睛,她频繁地喝水缓解情绪,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不断地跑厕所。 穆雷靠在走廊边上等她。这个卫生间修得比较靠里,要穿的走廊也多,要不是她着急,很少人会循着指示牌往这么偏的地方找。 商宁秀由远及近走过来,男人却一直没有要起身准备走的意思,他盯着她的小脸,忽然微微弯腰让自己的视线跟她持平,就好像在近距离观察她的表情。 “怎么了。”商宁秀有点紧张地眨了眨眼,然后便看见面前的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展开手臂温声道:“来抱一下。” 他们不是第一次拥抱了,商宁秀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整个人都被他掌控住的包裹感,他将她拉进怀里之后安抚性质地摸了摸她的后脑,然后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商宁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她知道穆雷的臂力好,她曾在球场上见过他单臂将自己吊在篮筐上,但这还是头一回被他抱孩子似的抱离地面。 视线被抬高后能与他平视了,穆雷将她抱起来后往上掂了下,商宁秀下意识伸手去环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但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计划之类的,你可以不用紧张的,只是因为我们迟早会走到那一步,我不想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弄伤你。”穆雷对她解释了一句,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也可以从对方眼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商宁秀一开始有些无所适从,但被他这么直矗矗地挑开来解释了一句,反而像是被安抚住了。 她看着面前五官深邃英俊的男人失笑道:“我知道,快放我下来。” “你知道什么知道,从湖边过来到现在一个正眼都没看过我。”穆雷大掌往她后背揉了一把,笑着就这么把人抱着往外走。 “诶你先放我下来,外面好多人的。”商宁秀小脸涨红,大腿动不了,只能小腿轻轻踢动了一下。 穆雷不松手,他觉得现在这种距离才能称得上是情侣之间的亲昵,以前他们并肩往前走的时候,即便是挨得再近,两人的脸也感觉离得很远。男人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没事,还有一段呢,出去了就放你下来。” 虽然近期上映的电影能看的已经都被他们给看完了,但晚上的时间还是很好打发,穆雷租的房子是个小一室一厅,客厅里买了抬游戏机,这一个月来商宁秀没事就喜欢去他那玩几把。 客厅硕大的显示屏上,结队的二人各自摸索在小屋里,这是一款射击类游戏,商宁秀水平玩得相当好,尤其是目标移动时候的点射,一枪就能精准爆.头。 “漂亮。你左前方草里面还有一个。”穆雷给她打了位置标记,从后面绕上去解决掉了剩下的敌人。 两人坐在地毯上,玩了一个多小时后商宁秀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穆雷放下手里的手柄,“累了?吃点水果吧,我给你拿。”男人起身去冰箱里拿来了新买的荔枝。 这个季节的荔枝还不是很饱满,也不够甜,但第一波的新鲜味道很能解馋,商宁秀的脸小,一口包进一个后腮边撑得鼓鼓的,一嚼就看着像只小仓鼠。 穆雷看着她这吃相,唇边勾起笑来,随意问道:“快放暑假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去?” 商宁秀家里是住在孟鄞古城,地理位置是古国大鄞时候的京都之城,很有名的旅游胜地,离华南市约莫两个小时飞机的路程。 商宁秀:“我爸爸一个礼拜之前就开始问我什么时候放假了,估计结课了就走吧。” 穆雷知道她结课的时间,微扬眉梢,“那不是下周五?” “昂,我是准备这两天就看看机票了。” 商宁秀估摸着他下一句就是要问那什么时候再回来,心里正在琢磨着打腹稿,结果男人的下一句话却并不是这个,他看着她说道:“孟鄞旅游很有名吧,景色漂亮还有古城建筑,我回家住几天陪陪爸妈,然后去找你玩?” 商宁秀赶紧阻止道:“别别,暑假太恐怖了,去年那古城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宫墙都看不见,全是人脑袋,真的别凑这个热闹。” 她拒绝的太利索,商宁秀怕他误以为自己是不愿意让他去她的城市玩,又接着道:“要是想玩的话找个周五周一没课的时候,连上周末,可比暑假强多了,我也是得趁着放假高峰还没来得时候赶紧先订票回去,不然机票都够呛。” 闻言,男人的脸色显得有些微妙,询问道:“不选假期,那就是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旅游的意思?” “那不是跟你暑假飞去找我一个意思么。”商宁秀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之处,毫无防备,又吃了一个荔枝望天道:“我之前还一直想去北羌草原玩,各种软件上都刷到过好几次了,东水湖可真漂亮啊,但是我爸妈这么多年住在孟鄞古城对旅游两个字已经过敏了,一提就直摇头。” “北羌我去过一次,是真的很美,值得每年去一次不嫌多的那种美。”穆雷一听这两个字就来了兴致,“北羌不算是特别热门的旅游景点,也不像古城那样有聚集点,地方大,即便是暑假也不修罗。” 商宁秀看见了男人眼中的目光灼灼,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地写在脸上了,问她道:“就暑假,我陪你再去一次?我上回把路线攻略都已经摸熟了,真的,听我的一准没错。” 他是个急性子还是个行动派,说风就是雨,商宁秀啊了一声,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一来是觉得刚才已经拒绝过他一次来孟鄞找她的请求了,现在有点不大好意思再拒绝第二回,而且还是她自己主动提起来很想去玩的地方,拒绝会显得很刻意。而且最主要的是,羌北草原,她是真的很感兴趣。 但是才刚刚谈了两个多月的恋爱就一起出去旅游的话,好像又太快了点。 刚才的孟鄞古城之所以没有出现这种感觉,主要还是因为那是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自己所熟悉的城市多少有种东道主的意思。 “住两间房,我保证,绝对不是为了趁机发生些什么,只是单纯想带你出去玩,真的。” 穆雷说得恳切,看出了她的犹豫,接着引诱道:“主要北羌是真的很值得去,六月份气温也舒服,雨季过了而且不晒,漫山遍野的恪桑花,我上次去都没见着的。” 商宁秀抿着嘴思考了好一会,慢慢问道:“几天合适呢?” 穆雷一听便知道这是答应了,笑着回答道:“七八天吧,不过反正放假,回程的票可以不着急买。” “那……那好吧,等我回去住几天,看是六月份的样子出发?” “嗯,好。” 晚上,商宁秀回到寝室里,李玥如也回来了。因为另外两个室友是本地人周末回家,所以李玥如去男友那里小住一般都会尽量避开周末,避免寝室只剩下她一个女孩子。 李玥如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跟她撒了好半天的娇,商宁秀干脆就爬到她床上去了,闺蜜两个靠在一起,听她倒了半天苦水,“真的,就不能心软,但是他长得一双狗狗眼,一个大男人长一双狗狗眼,谁遭得住啊,抱着撒娇的时候是奶狗在那嘤嘤嘤,灯一关跟换了个人似的成了狼狗了呜呜呜……” 和闺蜜一起私下闲聊时候的尺度永远是最大的,商宁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般安慰道:“后面就好了吧应该,好像就之头一回难受些……你可以下回试试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嘁,还下回呢,他下学期开学之前别想有下回。” 商宁秀觉得她这气话基本没什么可信度,想了想后跟她打听道:“你谈恋爱时间比我久些,有个事我想问问,如果是出去旅游的话,你觉得费用怎么处理啊?” 平时请吃饭看电影穆雷都抢着买单也就算了,但出去玩显然花销会更大些,大家还都是学生,她不想把经济压力都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但是刚才送她回来的时候,穆雷又强调了几次他做过攻略对北羌比较熟,让她别管食宿的事,看起来又是想全包。 商宁秀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李玥如的注意力显然没在这上面,她‘哗’地一下爬起身盯着她:“谁旅游啊,你准备旅游?跟谁,跟你男朋友?” “哇去秀秀,姐妹的劝告你愣是一句没听进去呀。” 116 草原 昭华郡主和她的夫婿 周五就是商宁秀最后一门专业课结课的时间, 头天的礼拜四她没有课,去了体院的篮球场看穆雷训练。 她手掌撑着小脸,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熏陶,商宁秀已然从一个门外汉进阶到了能看懂进攻防守的优势劣势。 穆雷结束后凑过来跟她说话, 他出了不少汗, 手臂往两边一搭跟个冒热气的火炉似的, “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马上出来。” 商宁秀手指拎着他的球衣来回拉了两下给他扇风, “快去吧。” 穆雷被她这举动逗笑, 温烫的大掌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然后便小跑着进了更衣室。 再出来的时候, 男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头发短, 即便是刚洗过也很好干,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球包, 大步朝商宁秀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走吧, 吃饭去。” 晚饭是点的外卖,送到了穆雷家里。 吃完后一人收拾了空盒子,商宁秀忽然在手机上鼓捣了些什么, 穆雷的手机在同时震了一下, 他打开扫了一眼,然后又关上了屏幕,“你给我转账干什么?” “我昨天查了下北羌的一些房价物价啥的, 大概算了下费用。”商宁秀原本是想直接转他支付宝的,结果他的手机号竟然带不出账号来,顺带吐槽道:“你支付宝干什么还单独弄个手机号, 怕别人转账啊。” “不用,宝贝儿。”穆雷失笑,看着她起身靠近自己想要掏他手机,“也没找我爸妈要钱,我比赛赢的奖金还挺多的。” 商宁秀的视线跟着他拿在手里往后扬的手机走,她撑着他的胳膊伸手去掏,“我比赛奖金也多啊,啧,你给我。” 穆雷的手臂比她长很多,要存心不想给她可太容易了,但是眼看着商宁秀注意力在手机上,几乎是自己主动贴上了他的身子,她这种放松状态的接近可不多见,男人心里乐开了花,趁机一把将她搂上了自己大腿坐着。与此同时,商宁秀也如愿拿到了他的手机。 “密码。”她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屏幕伸到他面前去让他解锁。 男人手里往她腰身搂紧了些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商宁秀又拍了他一下,“快点。” “干什么那么见外。”穆雷一把擒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两个月下来他的吻技见长,但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凶猛的进攻势头,越亲越响,带出唇齿吮吻的声音,恨不能将商宁秀吞进腹中去。 男人的情绪往上攀升,越抱越紧,商宁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倒下去的,总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给压在沙发上了。 穆雷的鼻息急促,商宁秀也没好到哪去,她的衬衣下摆被拉开,煽风点火的揉捻间商宁秀头皮发麻,喉间溢出些许破碎的声响,拒绝的意味并不鲜明,于是男人也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止手。 直到某个瞬间,带子崩了,商宁秀的弦也崩了。 她无措地睁大眼,眼眶里满是水雾,手里还抓着他的手机,就这么僵在半空,嘴里哼唧了两声,但没起到多大作用。 因为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穆雷嘴里的亲吻放缓了攻势,他牢牢把控着她,仔细感受恋人的身体。好半晌后商宁秀才终于找回了自己飞走的意识,软乎乎地趴在他肩头上,手臂抱着自己的胸口,谨防他再次作乱。 这是穆雷两个月来把人欺负得最狠的一次了,他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探入衣摆想帮她整理松散的扣子,但手生,扣了两把都没成功。 商宁秀红着脸垂着头自己背过手去飞快地扣好了。 李玥如说得没有错,男朋友的承诺不能信,都答应出去旅游了,她就必须得做好他肯定会乱来的心理准备。 但即便那天晚上在寝室里,室友苦口婆心拍着巴掌叨叨了十来分钟,商宁秀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这算是默许吗。 她只是紧张,并没有排斥。 商宁秀两颊绯红,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想要从他身上退开,被男人拦住了后腰没能成功。穆雷伏在她颈间亲了几下,沉声道:“你明天就走了,抱一会。” 商宁秀被他箍得动都动不了,伸手往他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失笑道:“也就分开几天,不是还出去玩呢吗。” 颈间的男人肩膀微微耸动笑着,又将人再抱紧了些。他刚才那么直接地展现出了自己的**,并没有吓着她,她仍然愿意同他出去。 “笑什么。”商宁秀不解问道。 “你对我的接受度其实很高的。”有了这个认知后的穆雷笑着伸手捧住她的小脸,安抚性质往她嘴唇上亲了两下。 最终,那个微信转账还是商宁秀犟赢了,穆雷把手机密码告诉了她,商宁秀心满意足点进去收了款,这才又再有了笑脸。 第一天的结课非常顺利,商宁秀上午解决了所有未尽事宜,最后跟穆雷一起在食堂吃了个午饭,下午三点的时候,回家的飞机准时起飞。 他们约定出发的时间是六月初。 商宁秀买了飞羌北的机票,穆雷比她早两个小时抵达目的地,坐在行礼取件处的椅子上等她。 穆雷接到她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一点,已经入夏了,一人的行礼箱都不大,男人一手一个放进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然后驱车入市。 “羌北的气温好像比别的地方凉快一些诶。”商宁秀开着车窗吹风,她把头发扎起来了,露出了莹白的后脖颈,风把发丝吹得游动起来,穆雷扫了一眼,用掌心握住了她的后颈轻轻捏了几下,商宁秀脖子被风吹凉了不适应的一缩,“你手好烫。” “小姑娘,你们都是来旅游的吧,这几天天气好哦,不冷不热的很舒服的。”带着地方话口音的出租车司机在前面热情的攀谈着,腔调和普通话的差距稍微有些大。 “对,来旅游的。”她把自己的脖子从穆雷的大掌里面扭了出来一边回答着,前面的司机笑着惊讶道:“哎呀,能一次就听懂我们口音的游客可不多见咧,一般多少都要重复个两三遍的。” “不难懂呀。”商宁秀用眼神询问旁边的穆雷想看他听懂没,男人点头表示他也听懂了。 旅游地的司机总能侃侃而谈些,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道:“哈哈,咱们这里啊,一直往前到大鄞大梁朝的时候,都算是关外呢,后来还是到大渝的明康皇帝那会,才归进了国土里。历史渊源得很呢,现在年轻人都学普通话啦,我家阿奶还会说草原话,那才真的是听不懂。” 接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一人便抵达了草原上最大的枢纽站城市。虽然已经扩建重修翻新过多次,但这里仍然沿用了古时候的地名,叫再来镇。 车窗外飞速掠过繁华漂亮的古色街镇,来往的行人游客中有衣着短袖短裤的,也有梳着发髻穿着各种汉服的,在这青石灰瓦红灯笼的城镇里,古今交汇。 下车前司机师傅指着镇门热情道:“今天是星期六,再来镇每个周末晚上都会放烟火,就晚上八点,很漂亮的。” 羌北草原不算是非常大热门的旅游景点,真正的暑假高峰期还没开始,现在再来镇里的游客还不算特别多。 穆雷定的是当地一家口碑很好的民宿,他在前台拿了房卡,带着商宁秀刷开了其中一间,门刚关上,男人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桌子上埋首往她颈间亲了两下。 商宁秀其实看见他拿的两张房卡了,但仰着脖子还是想调侃他:“不是说好的两间房吗。” 她嗓音含笑,穆雷将他自己的另一张房卡撂在桌上给她看,咬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道:“这才几点就急着赶人,快半个月没见了,不想我吗。” 商宁秀嘴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亲了一会后穆雷的手就开始不怎么老实了,放假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他第一次解了她的带子。 那时候男人的搓捻还笨手笨脚的,时隔半个月不过才第一次,就已经有些总结到技巧了。 商宁秀被他架在怀里,他这动作算不上钳制,但体型使然,她如果不是大动静的挣扎轻易也是没法离开他的掌控,于是就成了这么个看似默许放任的局面。 她眼角嫣红,待到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声制止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就化了。 陌生的战栗让手脚发软,商宁秀没有办法再去推开他,她努力好半天最后发出来的居然是一声嘤咛,穆雷忽地睁眼,商宁秀脸颊绯红不敢看他,在这一刻力气终于是回到了自己身上,她跟条滑溜的鱼一样跑了,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将门给锁上。 镜子里的女孩头发有些凌乱,全是刚才不经意间蹭的。商宁秀抿着嘴唇看着自己那白里透红的小脸,总觉得身上抱住自己的那些炙热的温度还没有消散掉,于是她不自觉地想象着穆雷抱着她的样子。 青春萌动的少女猛地拍着脸颊,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拍散。 不能再任他这么动手动脚了,最后难熬的居然成了她自己。 商宁秀缩头乌龟一样在厕所里待着不出去,直到外面男人在门上敲了两下轻声催促:“秀秀,出来了,去吃饭。” 半晌之后,她磨蹭着将门打开,穆雷正双臂环胸靠在外面的墙壁上,离门很近,几乎是怼在了门口。 男人眉眼含笑地睨着她,他越是笑商宁秀就越是心虚,脸皮薄的小姑娘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故作镇定地道:“走吧,出去转转。” 草原上最特色的菜式莫过于烤羊腿了,皮肉烤得外焦里嫩,配上香醇的鲜煮奶茶,商宁秀吃得相当满足。 穆雷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将手机亮给她看,“咱们下午可以先去昭华馆转转,算是草原上的一个博物馆了,那附近还有骑马和射箭的,再来镇上最大的花草坡也在那里。” 昭华馆得名于大鄞时期一位嫁来草原上的郡主娘娘,是当时大婚草原异族千里迎亲留下来的旧址,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演变至今,里面珍藏展出了许多和羌北草原相关的历史名人用过的物件器皿。 场馆修的恢弘气派,门票五十,门口还能租电子导游的耳机。 “你看这个,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用这种体量的武器啊。”商宁秀拉着穆雷的手臂指着玻璃墙中一柄硕大修长的斩.马刀,“这有两米多了吧。” 穆雷手臂习惯性搭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随口道:“好像说古时候的关外异族个头都很高,力气大,不过这个确实是有点夸张了……”男人伸手比划了一把那嵌在墙上的大刀,往角落的介绍扫了眼,“草原联盟首领库穆勒尔的曾用武器,重十九公斤……啧,牛逼。” 展厅里光线昏暗,只有文物上打了光,地面铺了消音的地毯,能让游客沉浸式地与时空对话。 再往前走一个展厅,展示着整个昭华馆里最有分量的一对文物,硕大的支撑架将红色的嫁衣撑起,那是昭华郡主和夫婿库穆勒尔大婚时候所穿的婚服。 婚服实物在前,后面不过三米处便是由投影技术立体还原的礼服画面,360度放大还原,奢华瑰丽,尤其凤冠上那颗饱满圆润的硕大压冠珠,在莹白的影光中相当夺目。 周围由许多人在拍照,但绝大多数游客都是对投影还原成像后的画面更感兴趣些。毕竟前面的那一对婚服实物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难免颜色有些颓败,不复当年光鲜亮丽。而且大红嫁衣这种古物,不少人看着会觉得有些瘆得慌。 但商宁秀和穆雷并没有这种感觉,一人并肩站在高大的玻璃墙前,站了很久。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就只这么静静凝视着。 后面的游客人来人往,但都是匆匆而过,再没有第三个人接近这嫁衣的周围,这片空间仿佛只独属于他们两个。 好半晌之后,商宁秀歪着脑袋看了眼下面的介绍,有些惊奇道:“这个郡主的名字居然跟我一模一样,她也叫商宁秀。” “这么巧。”穆雷搂着她,他上回来旅游行程匆忙并没有进昭华馆,顺着她的视线往金属墙壁的刻板上看了一眼,稀奇道:“啧,居然连字都是一样的。” 从博物馆出来之后,一人又去看了恪桑花海和羌北跑马场,踩着时间点吃了晚饭,准备八点整去看晚上的烟火秀。 入夜之后的再来镇比白天里更具意境,灯光开启后,古镇的韵味愈发浓郁,人也是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怎么感觉一下子多了好多人,都等着晚上开灯出来的吗。”商宁秀看着周围摩肩擦踵的人群有些啧舌,“怪不得我看网上的攻略都说,再来镇要等晚上开灯了再出来,但是这再漂亮也架不住人多啊。” “估计跟周末的烟花有关系,平时夜里应该没这么多人,可能白天在附近玩的人晚上也都聚集过来了吧。”穆雷个子高,一开始是用手臂将她护着,后来发觉作用不是很大,心念一动,将她一把抱起来提到了旁边人流外的花坛边上。 他将她放高后,弯腰去抬她的腿,“来,我把你驮起来。” “啊?你要干什么啊?”商宁秀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驮是什么意思,就只呆了这么两秒钟,就已经骑上了男人的脖子。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红着脸道:“你放我下来吧,我挺沉的。” “这哪沉了,你这小身板。”穆雷不甚在意地把她掂了一把,抱着她的腿大步往前走,“这样好多了,咱们去南大门的城墙,那里是最好的观看点,不止有烟火,墙壁上还有配合出演的灯光秀。” 穆雷确实是做了不少功课,他说的那个地方挤满了人,商宁秀若非是坐在他的脖子上,怕是只能看见人群的后脑勺。 灯光烟火和音乐相辅相成,时间不长,但场面非常震撼,前面人群齐刷刷的举着手机摄影摄像,但有高度优势的商宁秀眼前的视角绝佳,拍下来了最完美的一段录像。 “好漂亮,你看。”商宁秀晃着小腿,把手机递给他看。 屏幕上落下了一滴雨水,很快就是接一连三而来,许是一阵乌云飘过,雨势来得又急又猛。 还未来得及散场的人群纷纷护着脑袋找地方躲雨,没多久沿街的屋檐下就挤满了人,穆雷将商宁秀放下来后大掌搭着她的脑袋将人往前面带,“来这边,人少些。” 男人将她拉进了一处有飞檐的花墙下,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的,旁边躲雨的情侣藏在同一件外套下,即便是进了屋檐也不松开,抱在一起说说笑笑。 这雨下得猝不及防,大伙基本是全员挂彩都被淋得透湿,好在现在是夏天温度高,不然肯定要冻病不少人。 商宁秀靠在花墙下,她的衣裳头发都给打湿了,贴在身上脸上黏糊糊的,“我看天气预报这边这几天都是晴天来着,伞都没带。” 穆雷站在外侧帮她挡着些斜风雨,摇头道:“没事,雨季已经过了,下不长的,一会等雨小点了再走。” 这雨确实是没下多长时间,泼水似的十来分钟之后便停了。 商宁秀和穆雷趁机赶紧回到了民宿里,男人用房卡刷开了她的房间,插电后屋里被点亮,他推着她的后背进门,“快去洗个澡吧,虽然是夏天,也还是要注意感冒。” 穆雷进屋后从桌上拿了他隔壁房间的房卡,拖着行李箱准备回自己房间也去洗个澡,走到门口忽然发现商宁秀隔着短裤挠了一下自己大腿,她磨蹭了两下看着有些不大对劲,男人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有点痒,麻痒麻痒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毒蚊子叮了。”商宁秀难受地说道,掀开裤腿一角看了眼,然后被下面自己红肿的皮肤给吓了一大跳。 穆雷赶紧松开箱子上前看了眼,瞧见那斑驳的粉红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没事,别怕,可能是刺球咬了,草原上的小玩意,有水就能活,我上回来也被扎过,可能是刚才下雨从树丛里掉出来的。” 一听是虫子咬的,商宁秀脸都白了,赶紧起身四处扒拉摇头晃脑的害怕那虫子还在身上,“你快看看,还在吗?” 117 情侣 陌生而微妙的氛围感 穆雷握着她的肩膀来回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有,放心。” 商宁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腿上那钻心麻痒的阵仗实在是无法忽视,她抬头问他:“那这个擦药有用吗?你上次是多长时间好的?” “只能擦抗过敏的药, 起效特别慢, 但是我知道个偏方,是当地的一个导游教我的。”穆雷在她身边蹲下来, 手肘撑在自己腿上, 温烫的手掌将她的膝盖握住, “刺球叮的淤血吸出来马上就不痒了, 立竿见影。” “啊?”商宁秀有些愣住了, “用什么吸?” “用嘴。” “那怎么行,有毒的东西还进嘴?”商宁秀连连摇头,“喉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麻痒传上去了气管出点什么岔子是要命的。” “没事的,上回那个导游就是这么帮我处理的,我问过他, 其实不用吸多少出来, 注意别咽进去就行,之后用温盐水漱口, 一点感觉都没有。”穆雷带着薄茧的手指揉了下她的膝盖安抚, “这要是不处理,要痒两三天的,觉都睡不好。” 但不管他怎么说, 商宁秀还是十分坚持的摇头,“不成,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要不我去问下民宿的老板有什么办法。”她一边用拇指磨蹭着裤腿缓解麻痒一边起身往外走。 穆雷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门,民宿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听是刺球,一边拉椅子起身一边笑着道:“这个好解决,把血吸出来就好了,我们羌北这边啊,就是一下雨刺球稍微烦人点,好多游客都被扎过,是哪个位置,脚踝吗?我帮你弄。” 一般来说刺球扎在脚踝或是小腿的多,像商宁秀这样被扎在了大腿上方这种奇葩位置的,连老板都是头一回碰见。 商宁秀满脸尴尬的连连摆手,老板自己也是觉得不妥,推了推眼镜为难道:“额……这里我就不大方便代劳了,让男朋友帮忙处理一下呢?很简单的,小伙子我跟你讲,就拿针一挑,小口一点注意别吞进去,舌根抵住上颚,两口就好了。” 穆雷应了老板一声之后接过了他给的一次性碘伏棉球小针包,便又重新带着商宁秀回到了房间里。 “你看,我说吧。”男人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椅子上,“放心,我有数的。” 当地人的老板都这么说了,商宁秀也不好再拒绝,但现在看见穆雷这么大个男人伏在自己腿边上,那画面的视觉冲击还是太强了,刚才她是担心安全问题,现在安全隐患排除了,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了难为情上。 这位置,着实是有些令人羞耻。 “没事的,放松,交给我就行了。”穆雷知道她难为情,一边安抚着,手里一边慢慢将她的短裤下摆推上去。 她腿上被虫咬到的地方粉白交错,像是斑驳的雪花片,越往上越能看出肿胀,他将牛仔裤腿推上去到极限,才终于找到了伤处中心点上那正在往外渗血的小红点,“就一个口子,还好是隔着裤子嘬了一下,不然那玩意浑身都是刺,要没东西隔着皮肤直接碰一下起码三四个口。” 原本一个小口子是不会起这么大片疙瘩的,但商宁秀的皮肤太细嫩,而且还是这种敏感位置。 穆雷的胳膊搭在她腿上,商宁秀垂着头一动不动,男人轻拍了拍她用力并拢的腿示意她分开些不然他不好下口。 商宁秀慢吞吞分开些许,心想着反正老板说的两口,很快就好。 她屏着呼吸,看见面前的脑袋左右试着角度,正面会撞到她的肚子,穆雷偏过脸换成侧面又试了一回,结果嘴巴被堆叠起来的牛仔裤给怼住,很难碰到她的伤口。 男人顶着腮帮子斟酌了片刻,大掌握住她的腰侧安抚性质地揉了把,抬头道:“宝贝,你可能得把裤子脱下来。” “嗯?”以为很快就好的商宁秀露出了有些呆傻的表情。 穆雷点了下她堆叠起来的裤子,“这堆住了,解开来才能弄。” 商宁秀已经忘了自己腿上有多痒了,她想摇头,却又没真的摇起来,裤子被雨打湿后冰凉凉的贴在身上,连带着皮肤也是凉的,但穆雷的手不凉,解她扣子的时候碰到皮肤上甚至有些烫。 或许是商宁秀的脑子有点发懵,也或许是男人此刻说话的嗓音确实太沉了,她没怎么听清楚他的话,直到穆雷轻声重复了一遍道:“来,站起来。” 这声音跟有蛊似的,她浑浑噩噩地起了身。 面前的男人微微弯着腰,将她裤腰往下褪,沾水后的牛仔裤摩擦力增强,商宁秀如梦惊醒一样伸手拉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内里边角。 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心猿意马更甚,她低着头,心脏快得像是能跳出来。 穆雷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男人屏着呼吸给她处理着伤口,大掌扣在尾椎骨之下,扣在她冰凉凉的皮肤上。 商宁秀的腰臀不可控制的紧颤了一下,以前不是没被他捏过,但隔着外裤的感觉与此刻截然不同。 而最重要的还是温差太大了,才会引起感官剧烈。 沉重的呼吸还有起伏的胸膛,就好像白天在那昭华馆里的嫁衣面前一样,一种无言的默契感萦绕在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叫停。 穆雷的动作短暂的停歇下来,他抱着她,商宁秀有一种恍惚的错觉,觉得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直接将她扑倒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商宁秀不是不明白,她此时此刻的沉默等待就是在助长他的杂念滋生,但她仍然鬼使神差地定在了那里,不是很想动弹。 她甚至用手去轻轻抓了一把他埋在身前的头发。 但是穆雷却并没有如她预料般的将人直接扑倒,他帮她涂上了碘伏,贴了一个防水创口贴,轻声道:“好了。” 商宁秀的神思也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期待些什么的少女两颊绯红,迅速套上裤子后在行李箱里抓了两件换洗的衣裳埋头往厕所冲,“我去洗澡。” 卫生间的门‘啪’的一声被关上,穆雷在外面平复了一会呼吸,看了眼迟迟没有响起水声的门。 男人摩挲着指尖,高大的身躯站在那。如果商宁秀的意愿是循序渐进地慢慢来,那他愿意尊重她。但刚才她所表现出的,分明不是。 商宁秀伏门边上偷听,直到听见了男人离开时的关门声,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商宁秀脱了衣服之后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腿上的那个小创口贴。她用力拍了拍脸颊,拧开花洒,洗了个热水澡。 吹头发用了一刻钟,她从浴室出来后觉得有些闷,开了点冷气,倒在床上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没有新消息进来,穆雷大约是也回去洗澡了吧。 她慢悠悠翻过身来,心里有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交错着,说不上来的,竟是有些小失落。 门口传来敲门声,商宁秀心里一跳,“谁啊。” “是我。”外面穆雷的声音应了她一声。 商宁秀把门打开,看见男人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显然是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了,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瓶水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食。 “你出去买东西了?”商宁秀扫了一眼,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有什么东西是非赶着现在出去买的。 就这么一瞬间,一个念头窜进脑子里,他刚刚为什么没有扑上来,为什么停下,为什么要特意出去买东西然后再出现在她眼前。因果关系全都被这一个念头给贯穿串联上。 商宁秀的表情出现了一些变化,她动了动喉咙,下一句话梗在嗓子里似乎是有些无所适从。 穆雷怼在门前,灼灼的视线似有实质性的温度,他攫住她的目光,热恋中的情侣之间总有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在,无需再解释再点破。 待到商宁秀抬头终于与他四目相接,按捺已久的猛兽一把冲出笼来。 男人大掌握住她的脖颈将人往后推了进去,他反手带上门,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在动作间带出哗哗的响声,热吻与前进的步伐同频,商宁秀的呜咽被堵在了唇齿间。 穆雷一把将袋子扔去了床边地毯上,铺天盖地的念头失去禁锢时候叫嚣着要释放最原始的力量,商宁秀在他激进热烈的状态下有些难以分清你我。 初次与男朋友进行如此密切的身体交流,毫无疑问商宁秀是紧张的,但这种紧张中又夹带着探索未知领域的新鲜与刺激感。 前有李玥如那苦口婆心的再三渲染,商宁秀对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痛感有着非常清醒且深刻的心理预期。 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在医院打吊瓶,明知那针头会刺穿血肉而来,所以护士绑手带涂碘伏消毒后拍打手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推进的进程,都伴随着正题即将到来的压迫感。 最终她会因为紧张而闭眼咬牙,但一咬再咬,高度紧绷的精神迟迟未等来预想之中的那一步,一而再地预判失误,再怎么紧绷的状态也都会开始松懈。 穆雷是真的有仔细认真的研究过的,为了避免他的女孩因为自己的体型而受到比别人更多的磋磨。 有着类似经历的网友不在少数,愿意贡献出自己宝贵经验和良策的也有不少。 “多抱抱多亲亲,别一上来火急火燎的,女孩比男的情绪来的慢,千万要等她同频。” “我192,我女票158,经验之谈,第一回就别妄想什么默契什么快乐了,没受伤就是成功的,主打一个轻缓。” 诸如此类的。 商宁秀沉浸在穆雷所营造的这种陌生而微妙的氛围之中,她仰着白皙纤长的脖颈,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这种被他掌控住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长到她没有余力没有耐心再去维持那种紧绷住的心悸感。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塑料袋的轻响。 灯被穆雷关了,商宁秀分不清自己的位置与方向,那响声好像来自于头顶,又像在脸侧,短暂的呼唤回了她涣散掉的注意力。 舞蹈生有着最优秀的肢体韧性,她的腿筋柔软,能压到常人无法达到的状态,穆雷下手时候心里没什么谱,问她:“这样会疼吗?” 商宁秀迷迷糊糊不明白这句话由何而来,她睁着迷茫的眼,好像在思考为什么明明都还没开始会问她疼不疼。 穆雷试探着接着往下压,然后发现轻松便能压到他想要的程度,他甚至觉得即便是一压到底,商宁秀估计也能承受住。 “放松,我进来了。” 118 传奇 前世有约 商宁秀睁大双眼, 那种推入感太过清晰。 确实有难受,但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可怕, 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觉得痛感甚至比不上她小时候刚开始跳舞那会的压腿撑筋。 缓慢的,坚定的,让高高抬起的心脏轻轻落地。 “还好吗?”穆雷揉着她的头发问道。 “还、还好……” 商宁秀对时间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她恍恍惚惚的,注意力被满满当当地占据之后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多长时间。 刚才感官被更强烈的刺激盖过去了不觉得,只有当最后腿被放开的时候, 那种训练之后熟悉的酸软疲累汹涌而来。 穆雷侧脸在商宁秀的小腿上亲了一口,带去了灼热的温度, 还蹭到了他鬓角额间的汗.液。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商宁秀躺在床上小声问他。 男人低声笑着,但并没有准备告诉她原因。对于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最难受的事情并非是一顿大餐摆在眼前吃不进嘴里,而是吃进嘴里了却要生生控制自己细嚼慢咽, 控制自己浅尝辄止。 这个过程难受至极,备受磋磨。 但他觉得值了,就凭商宁秀从始至终没喊一句疼。尽管她必然也有忍耐包容,但这毕竟是个开始, 能有这样的默契程度,已是相当不易了。 穆雷在她额角上亲了一下,起身准备去开灯, 被商宁秀紧张地一把拉住了,“你等下, 等会。” 她窸窸窣窣的想去摸衣服,但仅靠床脚昏暗的地灯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穆雷瞧着她局促的样子,单臂将人搂着安抚道:“没事的, 我不开大灯,就开个床头小灯,好吗,不然你什么都看不见。” 说是小灯,带对于久经昏暗的屋子来说,已经是足够点亮所有的视线了。 商宁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抱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套上去的衣服弓腰伏了下去。 她缩在那像一只光滑的刚出生的幼崽,穆雷的视线在她脊背上流连,然后呼吸略显沉重地从后面抱住她,温存耳语:“起得来吗,去洗个澡?这家床品都是一次性的,现在太晚了,明天我找老板给你换新的,今晚就睡我那屋吧。” 商宁秀的那股子害羞劲还没过去,胡乱点头道:“都行。” “那你就在这边洗吧,我去隔壁洗。”穆雷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起身套了一层衣服后开门离去。 听到男人关门的声音,鸵鸟似的商宁秀才终于慢慢直起了腰来。 她慢吞吞地打开灯,身上那种被破开过的异样感在身体的亢奋劲散去后格外明显,她赤着脚走进了浴室里,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在镜子前面打量脸色通红的自己了。 进度条一次比一次猛。 洗完澡出来后,商宁秀的脑子才终于是恢复了几分思考能力,她咬着嘴角去看了眼床上疯狂过后的痕迹。 被撕开的包装袋落在地毯上,毫无疑问整个床单都是皱巴巴的,还有许多情动十分留下的证据和汗水的痕迹。商宁秀脸色通红,动作迟缓地将床单抽下来蜷成团一把塞进了垃圾桶里毁尸灭迹。 然后她站在洗衣机旁边,心里开始有些犯难。之前不觉得时间过了多久,现在再一看钟,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刚刚才和男朋友进行了最亲密的负距离交流,现在再睡在一张床上,睡一整个晚上…… 就在商宁秀纠结着要不要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的时候,穆雷在外面轻轻敲响了房门温声问道:“秀秀?你好了吗。” 外面传来的嗓音温和倦懒,商宁秀开了门,男人靠在门框上,一眼就越过她的头顶瞧见她已经把床单扔了,他俯下身子用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往身前带,“走吧?去我那边。” 商宁秀踌躇间就已经被他带回了自己房间里。 屋子里亮着柔和温馨的暖光,两间房的格局相差无几,他们都已经洗漱过了,穆雷进门便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他稳步走向床榻,将她放上去后一掌在床头拍熄了屋里所有的灯。 两人的体型差相当大,躺下的时候尤其明显,穆雷将她重新搂进怀里的时候,商宁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进去了,他抱着她的脑袋摸了把头发,“睡吧,不早了,好在咱们不是跟团,反正时间也充裕,明天可以多睡会。” 怀里的商宁秀多少显得有些僵硬,穆雷轻抚了把她的脊背,轻笑着调侃想要缓解她紧绷的情绪:“网上不是说事后最懈怠,怎么现在反而紧张上了。” 摸着摸着,男人的手掌隔着衣服碰到带子后停下,询问道:“你平时晚上睡觉不解内衣吗?” “嗯?”商宁秀躺在他怀里两手缩在身前正偷偷咬着自己的指甲盖,“哦,没事,就这样吧。” “这样睡一晚上不会勒得慌吗。”穆雷低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失笑:“是因为我在?咱们不是才刚刚亲热过吗,解开吧,这睡觉多难受,来。” 穆雷不是第一回解她的扣子了,动作很熟练,商宁秀在黑暗中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他摆弄着,男人将脱下来的衣裳丢去了床边,心满意足重新带着她躺了下去。 这一觉,商宁秀不知道穆雷睡得怎么样,但是她失眠了半晚上。 原本就无法平息下去的心跳因为环在身上的那两条健壮的手臂而越发躁动,她清醒地闭着眼,后半夜开始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忆还是真的做了如此离谱的绯梦,总之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紧张担心自己会不会发出过什么奇怪的梦语。 好在穆雷好像还没醒,男人闭眼熟睡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混血,商宁秀抬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皮和高鼻梁,屋里还是一片昏暗的,她没法判断现在具体什么时间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慢慢挪出一条手臂去拿自己的手机。 她眯着眼第一时间调低了屏幕亮度,原来才八点不到。 昨天晚上被他脱下来的内衣不知道扔哪去了,商宁秀找了好几眼,最后发现掉在了床边的地毯上,她弓着腰下去捞,刚一捡起来,后面穆雷动了一下似乎是醒了,手臂伸过来重新搂在了她的腰腹上,嗓音带着早晨刚醒时候独有的微哑:“找什么呢。” “没什么。”商宁秀靠在床边上没动,穆雷闭着眼,修长的手臂随手在床头柜上摸了自己的薄荷叶扔进嘴里嚼着醒神,他额头抵着她的侧腰,抬头看了眼问道:“你要吗?” “不要。”商宁秀怀里抱着被子,手臂就无可避免地搭在了他的脑袋上,有种半环抱的既视感。他的头发毛茸茸的,一副明显没睡醒的模样,商宁秀温声道:“多睡一会呗,才八点,别嚼薄荷了,瞌睡都醒了。” “你还睡吗?”穆雷搂着她的腰问。 “我睡不着了。”商宁秀摇头,然后便听到旁边的脑袋传来慵懒的闷闷的声音:“那我也不睡了,等我一会,再躺一会就起来。” 反正出来旅游出来玩少睡点瞌睡原本也是常事,他这么说,商宁秀有没再多言。她手里还攥着自己的内衣,被子里男人的脸在她身上磨蹭深嗅着醒神,一只大手慢慢就从她柔软的腰腹爬了上来。 原本她胸前抱着被子就是因为难为情,结果倒是方便了男人的手从被子下面钻上去。商宁秀红着脸任他过了一会手瘾,半晌后男人的瞌睡彻底清醒了,他个子大,起身去洗漱的时候床都轻微晃了一下。 再来镇外十公里的地方就是羌北草原上十分有名的东水乐园,那是一片镶嵌在茫茫大草原上的剔透水镜,湖边修建了硕大的游乐场,占地面积广设施项目也很多。 穆雷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就拿了驾照,为了行程方便他们在再来镇里租了辆汽车,十公里不过二十来分钟就能开到。 尽管头一天的晚上的事情耗费了不少精力觉也没睡好,但舞蹈生和体育生平时的训练强度都大,体力耐力比常人优秀许多,远远地瞧见那硕大摩天轮和起伏的过山车轨道,商宁秀整个人都处在亢奋状态里,一整天精神倍棒也不晓得累。 他们在极速飞车上尖叫,在摩天轮里接吻,还在各种漂亮的水车地标前打卡合影留念。 一直玩到了黄昏时分闭园,二人才驱车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商宁秀坐在副驾驶上一手鸡肉丸子一手可乐补充体力,吸了一口后将饮料搁在车载置物架上,她将肉丸递到开车的穆雷嘴边喂他:“你尝尝,味道还可以。” 男人就着她的手咬下来一个。 商宁秀是真饿了,在身前的塑料袋里翻找着零食,穆雷扫了她一眼笑着提醒道:“别吃饱了,留点肚子,咱们晚上去伽蓝部落,那里的烤兔腿很好吃的。” 一听到烤兔子,商宁秀手里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多久能到啊。” “还半个钟头吧,很快的。” 伽蓝部落和那再来镇一样,是沿用的古代地名,虽然名字叫部落,但其实已经是个现代化程度非常高的城镇了,依山傍水而建,前后都是大片草场,风景秀丽,空气相当好。 车窗外一轮滚圆的落日倾洒着余晖,蜿蜒的河流反着那橘红似火的颜色,有两个骑马的本地人正在沿着河岸向前驰骋,和公园景区里那种牵着马溜达的骑法完全不同,那一男一女衣袖猎猎翻飞,飒爽之极。 这场景陌生又熟悉,仿佛早就在梦中见过,又仿佛能再往前追溯到十分遥远的从前。 “你看,好漂亮。”商宁秀举着手机摄像,凝视着屏幕里的画面。 穆雷早就注意到了,他打了方向盘将车更靠近他们些,双方速度相当,热情的草原儿女主动向他们摇手打着招呼。 抵达伽蓝部落的时候,正好是七点钟。 商宁秀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全兔宴。孜然烤兔腿、清蒸兔肉片、酱拌兔肉丝,还有当地特色的蒸奶糕和一种名叫红厘的反季节水果,大棚里人工培育的,比樱桃稍微大一点,吃起来脆脆甜甜的。 吃饱喝足后商宁秀想着穆雷早上都没睡好,而且还开了车,便问他道:“你累吗?累的话咱们早点回酒店休息,明天再玩。” 穆雷根本没觉得累,他集训时候强度比这要高得多,但早些回酒店这个提议男人相当愿意。 酒店前台处,穆雷掏出二人的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偏头向她象征性询问了一句:“就住一间吧?” 商宁秀咬着唇角,提出了最后的条件:“……标间。” “好。”穆雷轻笑了一声,拿了房卡后推着行李箱温声道:“走,这边。” 房间面积规格还不错,两张一米五的标准床,前面还有余地摆了一个小沙发和一个吊篮。 穆雷将二人的行李箱推到墙角去,将窗帘拉上,打开了冷气,然后回到商宁秀身边,一把将人抱起来坐在了自己腿上,“累吗?” “我不累,我以前艺考的时候一跳一整天,我身上很多肌肉的。”她绷直翘起白皙的一双腿给他看,匀称且有力量。 “是,我知道,有腹肌有马甲线。”穆雷笑着又抱着她起了身,他往浴室走,商宁秀回头看了眼:“干什么?” “不累的话,陪我玩会再休息吧,网上说第一次之后就不会难受了,会有很大区别的,试试?” 商宁秀起先还没明白他是在说玩什么,再听完后面半句脸色也涨红了一大半,“在、在、在浴室里?别吧、” “我定的豪华间,有浴缸的。”穆雷安抚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把人抱了进去。 浴缸很大,上面铺着一层一次性的塑料浴膜布,放水的时候穆雷也没闲着,他抱着商宁秀的腿将她抵在墙壁上亲吻,越亲越兴奋,心里的预期和昨晚上那种必须忍耐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他现在只想快些点燃她的热情,迫切地寻求着回应。 商宁秀仰着脖子,氤氲的水汽慢慢剥夺了视线的清明,水声极大程度地遮掩住了他吻在自己脖颈间的声响,但耳边沉重的气息声还在,清晰传递着男人的诉求。 然后他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嘶……”不重,但商宁秀打了个机灵,耳廓红透了。 水温正好,但因为两人亲得忘我,浴缸里的水放多了,容纳两人入内,尤其是还有一个穆雷这种身法体量的壮汉,水流从边缘溢出来往外渗了一地。 商宁秀脸色酡红,她本就被亲得有些缺氧了,躺在穆雷紧实的怀中,水体清澈,能看见水下的光景,却又因为波光折射而看得不太真切,她只知道有一双和自己肤色迥异的大手从后面伸过来,在四处作乱。 确实是很不一样的,商宁秀咬着唇瓣抿着嘴,她听见了一些特殊的外溢呼吸,还听见了因为装太满而频繁泼出浴缸去的水声。 起伏似海浪,拍在礁石上,越过堤坝砸向地面。 到最后,商宁秀的头发被打得透湿,刚才还在大言不惭自己跳舞一跳一整天不怕累的小姑娘在男朋友旺盛的精力面前彻底败下阵来,她疲惫地喘着气,伏在浴缸边缘寻求到了短暂地喘息机会,“不来了,要死了,你……你……我是我们班……” “什么?”穆雷鬓角地汗珠滴在水里,俯身凑近听她说话。 “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能跳完一整支‘洛神赋’的,我……” 商宁秀摆着头,胡言乱语道:“我跳、也没这样,你太可怕了……” “只是累,不难受吧?”穆雷笑了一声,也总算是还念着不能弄狠了,最后亲了她几下便收手没再折腾了。 头天晚上失眠到深夜的两个人彻彻底底的释放了一整天的精力之后,商宁秀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二人双双睡到了日晒三杆。 最后还是穆雷先醒过来了,隔壁床上的商宁秀还蜷着胳膊闭着眼,一副酣然甜梦的样子。 穆雷也没吵她瞌睡,轻手轻脚去洗漱,然后出门买了些当地比较特色些的吃食打包,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商宁秀就已经起床了。 “醒了,睡得好吗?”男人关上门,轻笑着拆开包装袋,将吃的一一摆在了桌上,“快来吃饭吧,饿了吧。” 商宁秀慢吞吞地走过来,穆雷视线和她对上,将筷子递给她后兴致勃勃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昨晚上有什么改进意见可以提一提的?我知道,你喜欢从后面多一些,还有别的吗?” 商宁秀一张脸红了大半,“吃饭吧吃饭吧。” “聊聊么,又没有别人,这个真的得咱们多交流,要是弄得你难受了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个大老粗有时候不怎么能关注到很细节上,但是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穆雷一把端走了她拿起来的小碗,商宁秀气不过往他胳膊上打了好几下笑骂:“你快给我,好烦啊你。” 一顿饭吃得嘻嘻闹闹,待到他们终于吃完饭收拾妥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这一天也干不了啥了,穆雷便提议说下午就随便在伽蓝小镇里随便逛逛风土民情,看看手工艺品和羌北植物园,明天再赶早上雁麓山去玩。 商宁秀换了一身度假风的长裙,垂到了脚踝处,她踩在半米高的石台小道上往前走,花坛里开满了颜色鲜艳的恪桑花,穆雷跟在旁边一手牵着她,天空碧蓝如洗,云层之下偶尔能看见几只翱翔而过的飞鹰。 “空气真好,又漂亮,我喜欢这里。”商宁秀伸了个懒腰,穆雷捏了捏她的手指,笑着说道:“你之前吃的红厘味道不是很正,那种果子还是要吃应季的,等到了冬天咱们可以再来一次,到时候雁麓山上还可以泡温泉。” “好啊。”商宁秀笑着点头。 小路的尽头有一棵用红绳围挡起来的巨树,树干足有四人合抱般粗,上面的树冠枝叶繁密,挂了不少游客丢上去的许愿小木牌。 这是伽蓝部落里一棵地标性质的许愿树,据说这里是古时候昭华郡主和草原首领库穆勒尔曾经住过的帐篷旧址,这是当年他们一起在门前种下的树,经过千百年的岁月洗礼,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对此说法,商宁秀抱有怀疑:“真的假的,就算是旧址,但是一棵树真的能活这么久吗?” 穆雷笑她较真,捏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道:“即便是真的,他俩种的树也不管许愿啊,这种故事听听就好了。” 树的正前方,有一樽硕大的石雕像,是一男一女骑在一匹健壮的大马上,男人倒提着一柄修长的斩.马刀,牵着缰绳的那只手撑着胳膊,上面停了一直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而侧坐在他身前的女人则是正在笑着伸手逗鸟。 惟妙惟肖。 路过的导游身上夹着小蜜蜂扩音器,站在石像前给团员们介绍着昭华郡主和草原首领的故事。 商宁秀和穆雷一边走着一边侧目瞧了几眼,听了两耳朵之后便没有兴趣再做停留,慢慢逛去了前面的一家手工艺品小店。 店里的一面大墙上挂了不少篆刻好的小木牌,正面是羌北草原的历史名人的名字,背面是一些祝福话语和美好期许,前面还有许多玛瑙珠蓝红珠串成的小动物工艺品和风铃等物件。 午后的小店显得惬意,风铃轻轻响着,店里还在放着舒缓的音乐,是王菲那首传奇。 “每个人的名字背后刻的内容其实是一样的呢。”商宁秀翻了几个牌子后找到了规律,拉着穆雷给他看:“这个叫哈尔的背面全是功成名就,迪尼鲁的全是财运亨通,昭华郡主……欸,这个昭华郡主后面的和库穆勒尔写的是一样的内容,因为他们是夫妻吗?” 商宁秀将两个小木牌翻过来放在一起,穆雷看了一眼,“生生世世遇见你。哈哈,可能别人都是孤家寡人吧,其他人都在认真求财求发展,只有他俩在虐狗。” “啧,不过这种地方都是涵盖的范围广,目的就是让所有游客都能挑到东西,这一对就是专门给情侣准备的吧。”穆雷拿过她手里的小牌,无所谓地笑笑,准备往前去买单,“来都来了,买一对吧。”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