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大秦第一纨绔》 第001章 扶苏请辞 始皇帝元年。 咸阳城,长安君府。 “扶苏拜见长安君。” 身穿素净整洁,从上至下无一丝褶皱的玄衣嬴扶苏,对着门口衣衫不整,呵欠连天的嬴成蟜,深施一礼。 “叫什么长安君?叔父叫着烫嘴是吧?就知道搞这些繁文缛节。”嬴成蟜很是无语。 自己这大侄子总搞的这么外道,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他眼睛瞟向嬴扶苏身后,面容英武,眉宇间满是煞气,站的笔直,不卑不亢不行礼的秦国上将军蒙恬。 “你看蒙恬,见着我就没多大反应。” 蒙恬挑挑眉,眼中满是不屑,他甚至都懒得掩饰。 你于大秦寸功未立,凭什么要本将军行礼? 除了出身好,你还有哪点值得称道? 若不是长公子执意要来拜别,当本将军稀罕来你这破地方? 在秦国,始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嬴成蟜,就是废物的代名词。 秦国朝堂公认,嬴成蟜除了有一个好出身,一无是处。 “叔父,礼不可废。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闭嘴。” 嬴扶苏的长篇大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的叔父没有被他打动,反而一脸的不耐烦。 “你进不进来?” 嬴成蟜是穿越者。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先进,自由,民主世界的现代人。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节,尤其是儒家推崇的古礼。 见个面行礼,吃个饭行礼,恨不得上个厕所都行个礼! 烦不烦啊! 偏偏他这个亲大侄子嬴扶苏,还就喜欢搞这套。 每次叔侄见面,嬴扶苏对他不以亲属关系相称,而是以爵位。 好好的叔父不叫,非得叫长安君,什么破毛病,说还不听! 嬴扶苏苦笑,点了点头。 他如果坚持下去,嬴成蟜真的会把他关在门外。 他这个叔父绝对干得出来! 三人进入府门,走进大堂。 一入大堂,嬴成蟜便懒散地躺在塌上,好像得了软骨病似的。 “大侄子,成天端着累不累。来叔父家,怎么舒服怎么来,躺下躺下!” 蒙恬的眼中又流露出鄙夷神色。 秦国不讲究繁文缛节,但不代表没有礼节。 像这种公开场合,不管宾主,都只能跪坐。 嬴扶苏知道他这个叔父性情,跪坐在塌上,腰背挺得笔直。 “叔父,我坐着就好,不累。” 蒙恬却有些看不下去。 他是始皇帝最信任的将军,对于嬴成蟜这个皇帝弟弟,并没有任何畏惧之心。 “大秦不是人人都像长安君一样散漫!” 嬴成蟜瞥了蒙恬一眼,双手垫在脑后,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待就待,不爱待就滚。” 蒙恬大怒,剑眉倒竖。 一介竖子!安敢如此侮我?! 正欲发火,身旁嬴扶苏立刻横臂拦下,目光有些严厉。 看在嬴扶苏的面子上,蒙恬压下怒意,没有发作。 实际上,如果蒙恬硬要发作,嬴扶苏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生在唯战功论的秦国,蒙恬身为秦军新一代领军人物,威望极高。 除了始皇帝嬴政,他有充足的资本直面任何人。 嬴扶苏自然也懂得这点,感激地向蒙恬微微点头,报以谢意。 蒙恬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来人!上菜上菜!没看我大侄子来了嘛!” 嬴成蟜呼喝。 嬴扶苏瞄了蒙恬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轻咳了一声。 “扶苏此来,不是蹭饭,是向叔父辞行的。” “辞行?”嬴成蟜认真起来。 能让他大侄子特意来辞行,那去的地方就一定非常远。 天下一统,正该立太子的时候,大侄子远离秦国中心? 这是什么操作? 坐起身,他的目光在嬴扶苏和蒙恬身上来回打量。 大侄子和蒙恬凑到一起。 他皱了皱眉。 “你别告诉我,你被皇兄发配边疆了。” 蒙恬气还未消,又生诧异。 嬴成蟜没有参加朝会,怎么知道长公子被发配上郡? 一下朝会,蒙恬就跟着嬴扶苏,赶来长安君府,中间没有片刻耽搁。 “叔父怎知?” 嬴扶苏也很是意外。 嬴成蟜没有回答嬴扶苏问题,反问嬴扶苏:“皇兄要你几时启程?” 现在是巳初,也就是后世的上午九点。 嬴扶苏知道他睡懒觉,若不是时间紧迫,绝不会这个时间来辞行。 “巳时三刻。” 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嬴成蟜皱起眉头。 史书记载,嬴扶苏被始皇帝发配上郡,最后被赵高矫诏赐死。 秦国长公子远离中枢,可以说是秦国由盛转衰的起点。 更何况,抛开那些不谈,嬴扶苏也是他亲大侄子。 虽然有些刻板了些,但叔侄二人感情极深。 只看嬴扶苏被发配上郡,连母妃那里都没有去,先来嬴成蟜这里辞行就可见一斑。 “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唯!” 下人应声,自去准备。 “我没回来之前,看好我大侄子!那个蒙恬也顺道一起看着吧,免得坏事!” 扔下一句话,嬴成蟜风风火火地走了,赶赴咸阳宫。 堂内,蒙恬和嬴扶苏有些怔然,嬴成蟜的反应让二人始料未及。 等二人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被软禁了,他们出不去了! 门口两个侍卫拦在门口,不让嬴扶苏和蒙恬出门。 蒙恬怒火中烧。 长公子本就在受罚! 你把我二人关在这里,过了巳时三刻,便是抗旨不尊! 还嫌长公子背负的罪名不够多嘛! “竖子敢尔!” 蒙恬武功精湛,又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杀伐气十足,三拳两脚便将侍卫打翻在地。 “抱歉,君上未归之际,不能放你二人。” 就在此时,一个年过三旬,身上带着淡淡酒气,穿着白衣的男人拦在门口,一看就知道昨晚没少喝酒。 一个酒鬼?废物找的门客也是废物! 蒙恬冷哼,上前便打。 本以为能三招两式放倒这个酒鬼,没想到几番交手,这个酒鬼武功竟然比他更高! 蒙恬收起轻视,全力对敌,又是十几回合过后,他被酒鬼一觉踹中腹部,吃痛倒地。 “止!” 嬴扶苏急言。 酒鬼本就没打算追击,在嬴扶苏说话之前就停手了。 蒙恬被嬴扶苏搀起,一脸凝重,他曾担任嬴政的近身侍卫,他的武功是始皇帝嬴政所认可的。 论武功,蒙恬虽然从没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但也自信不会输给几人。今日却栽在一个酒鬼手里,这个酒鬼还是他看不起的嬴成蟜收的门客! 仔细打量白衣酒鬼,他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好武功,足下有些面熟,我们见过?” “你认得我?”酒鬼眯着眼看看蒙恬,摇摇头道:“可我不认得你。” 蒙恬怒极反笑。 “装模作样!速速让开!别给嬴成蟜找麻烦!” 酒鬼笑笑没有做答。 嬴扶苏拱手施礼,他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君府了。 他认得嬴成蟜的这个酒鬼门客,记得酒鬼姓李。 “父要子走,君要臣行。误了时辰,扶苏便成了无君无父之人!请李先生让路,莫要让扶苏难以做人。” 酒鬼摇摇头。 “君上已为长公子之事,去往咸阳宫。长公子莫急,静候佳音便可。” 蒙恬插嘴,满脸瞧不起:“嬴成蟜何德何能,可劝陛下收回成命!” 今日朝堂之上。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联手为嬴扶苏求情。 结果两人各自被罚俸一年,本定明日出发的嬴扶苏,被嬴政责令为立即出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位丞相,联手都办不成的事。 蒙恬不相信,嬴成蟜这个外号是大秦之耻的废物能办到。 “君上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蒙恬只当酒鬼在鼓吹嬴成蟜,哪有门客不向着自己主君的呢? “我只求嬴成蟜不要连累长公子!” 第002章 兄弟相谈 “陛下,长安君觐见。” 嬴政头戴朝天冠,身穿黑色玄鸟冕服。 他眼如鹰隼,面有龙威,正坐在案牍后面,翻阅竹简。 在整个华夏皇帝中,始皇帝是排前三的工作狂。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每日处理的奏章不得低于一石。 一石的奏章,一个宦官都搬不动,每次都是两个宦官挑着担子给始皇帝送进来。 “让他进来。” 少顷。 嬴成蟜人未到,声先到:“你把我大侄子弄上郡去干什么!” 嬴政挥退了殿内宦官,宫女,就连时刻不离他身,负责记录的史官也清了出去。 他放下毛笔,合上竹简,看了一眼嬴成蟜:“你什么时候关心朝堂之事了?” 若大秦群臣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有大功于秦的两位丞相婉言相劝,被罚了一年俸禄。 可被称为大秦之耻,对大秦寸功未立的嬴成蟜,质问嬴政。 什么事都没有? 嬴政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这种圣恩,整个大秦就找不出第二个。 不管是最受宠的蒙恬,还是最受信任的李斯,都不行。 差远了! “皇兄在,我才懒得管朝堂之事,我就是舍不得扶苏,他怎么惹皇兄了?父子哪有隔夜仇,皇兄心胸要宽广一点!” 嬴成蟜先前那句话还只是质问,现在这句话,就称得上告诫了。 嬴政冲嬴成蟜一瞪眼,换做旁人,早已低头认罪。 被始皇帝威严所摄,能有所言语都是心理素质强悍。 始皇帝在外还有个名头,暴君! 嬴成蟜却根本不带怕的。 一拍桌子,也睁大眼睛,和嬴政互瞪! 两人相持片刻。 嬴政见吓不住嬴成蟜,收回视线。 “继续啊!皇兄瞪不过我就让扶苏留在咸阳!” “朕瞪不过你?”嬴政冷笑,拍了拍身前比他人还高的竹简,道:“朕不像你,闲人一个,这么多奏章,朕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嬴政翻开一个竹简,重新拿起毛笔:“派扶苏去上郡有别的原因,跟你说你也不懂。” 嬴成蟜五指张开,按住竹简:“有什么不懂的?皇兄不就想让扶苏去军中锻炼锻炼?” 嬴政目光一凝,毛笔掉在竹简上,留下一个墨点,很是显眼。 “成蟜,谁告诉你的?” 嬴政面色微变。 他的心思满朝文武都没看出来,让他这个从小散漫的弟弟看出来了? “这还用别人告诉我?扶苏仁德过重,当丞相或可,当帝王不行,容易为群臣相欺。慈不掌兵,战场厮杀最能残酷人心。如今四海一统,大型战役,唯有边疆有,比如上郡。” 嬴政听了嬴成蟜的分析,瞪大双眼,不信这是他从不理会朝政的弟弟想出来的。 猜测定是嬴成蟜以己之口,言他人之论。 “那人还跟你说什么了?” 嬴成蟜没有反驳。 他总不能说,皇兄你这点想法后世懂点秦史的人尽皆知吧。 “皇兄派爱将蒙恬与扶苏同去,既保障扶苏安全,又让两人患难与共。蒙恬乃蒙家第三代领军人物,扶苏得蒙恬支持,就是得蒙家支持。而蒙家在秦军地位不需赘言,得蒙家支持,便是得半数秦军支持!” 嬴政听的双眼发亮,这正是他所想的事情。 “还有吗?” “有啊!皇兄妙就妙在,挑了一个好时候。天下刚刚一统,正是确立太子之时。皇兄这个时间发配扶苏,明摆着告诉群臣扶苏不会是太子。这样扶苏既得到了锻炼,又能保障安全。” 嬴成蟜停顿一下,笑了笑,继续道:“当然,皇兄也在给其他侄子机会。皇兄也想看看,没有了扶苏压制。其他侄子有没有能崭露头角的。” “彩!” 嬴政大喝一声。 嬴成蟜所言,正是嬴政所思所想。 换做别的掌权者,会觉得自己被看透,有杀人的心思。 嬴政不会。 他自信能驾驭天下人才,对人才的尊重千古少有,这在历史上是有迹可循的。 秦国上卿顿弱,曾在没有入秦为官时,大骂还未统一六国的秦王嬴政。 “秦王,你有那么大权势不想着怎么统一六国,就知道囚禁你妈,我认为你做法根本就不像个王!” 嬴政听闻虽然恼怒,但却没有当场杀人,反倒让顿弱说说怎么统一六国。 在顿弱讲述过后,认定顿弱是个有大才之人,不仅没杀顿弱,还拜为上卿。 “洞察朕心,实非常人,可愿入秦为官,朕欲拜为上卿!” 嬴成蟜点了两下胸口,笑呵呵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嬴政皱眉,正色道:“休要胡闹,莫要放贤于外,速速道来!” 嬴成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说实话就是不被人相信。 “好吧,确实不是我,是我的一个门客。” 嬴政以为嬴成蟜迟迟不说门客姓名,是在向他讨要奖赏。 “快说,算你举荐之功,朕让你去六王宫挑两个美人带回府。” 嬴政所说的六王宫,是仿造的。 秦国每攻下一个国家都城,嬴政就一比一复刻亡国的王宫,将亡国后宫那些嫔妃公主都收进去。 秦灭六国,如今咸阳已有六国王宫。 六王宫内,美女如云,不知凡几! 嬴成蟜有些意动。 六王宫,据说笼络天下美人,还没进去过呢。 可惜,这话真不是我门客说的,就是我说的…… “五个。” 嬴成蟜认真思考,要不要随便找个门客糊弄过去?他得美女,门客得功名,两全其美。 “十个。” “行了皇兄,别诱惑我了。”嬴成蟜叫停。 “给我多少美女也是不成的,我的门客不想当官,我不能强人所难啊!” 这话嬴政信。 除秦人外,世人皆称他为暴君,不是明主。 好多能者贤人就因为看不上他的所作所为,而不愿入秦为官。 失望地叹了口气。 嬴政没好气地看了嬴成蟜一眼:“那你怎么还不走?今天不供饭!” 嬴成蟜无语至极。 你要不发配我大侄子去上郡,你看我乐意搭理你不? 皇宫的饭那么难吃,以前要不是你逼我留下,我一次都不带吃的! “皇兄,我话还没说完。” “赶紧说,说完快滚!” “扶苏去往上郡之日,便是大秦崩塌之始!” 嬴成蟜本以为嬴政会勃然大怒。 却没想到,嬴政只是皱了皱眉。 “此言,何解?” 其实嬴政内心的小火苗已经烧的很高了,但他忍住没有发出来。 他性格就是如此。 哪怕再生气,也要让对方把话说完。 “皇兄先告诉我,今天用什么借口发配扶苏去上郡的?” 蹭蹭蹭! 小火苗迅猛上涨,再也压抑不住!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大秦要崩塌?” “哎哎,皇兄!有话好说!别拿剑!” “秦律规定!犯妄言罪者死!” “秦律明明写的是犯妄言罪者!施以族刑!夷三族!” “朕法外开恩!就杀你一个!” “秦国法治!皇兄你还是族刑吧!” 躲过嬴政两次劈砍,嬴成蟜一边疾跑一边喊。 “放过他人就算了,千万不能放过我哥!” “竖子!!!” 最终,嬴成蟜在做出了三日之内,必来皇宫觐见一次,持续一年的承诺后,才被嬴政看在有个好哥的份上,赦免了杀头之罪。 “今日朝会,那逆子说天下刚刚平定,百姓厌战已久,急需安稳的生活。但秦国法律太过严苛,仅骊山的刑徒,就已经有五十万了。关中之地,刑徒总数甚至和百姓数量相差不多。” “他担心这样做会使天下不安,人心离散。要朕以人为本,以仁治国,释放天下刑徒。说黎民黔首必将感激涕零,民心大安,天下太平。你觉得,就凭这几句话,他该不该被丢到上郡?” 嬴成蟜这才明了前因后果,心下苦笑不已。 大侄子,你被发配出去一点不冤啊。 大赦天下,释放刑徒,嬴政要是真这么做了,必将造成天下大乱,狼烟四起。 近些年,秦国刑徒之所以猛增,是因为那些刑徒大部分都是战败的六国士兵。 天下初定,六国贵族本来就心怀鬼胎,密谋造反。 这个时候释放那些原为六国士兵的刑徒,就是自找不自在! 关中刑徒数量和百姓差不多,是因为关中是秦国的基本盘,军事力量最盛,容纳了六成刑徒。 秦法严苛不假,但再怎么严苛,也严苛不到刑徒和百姓相差不多的地步。 关中刑徒,对应的应该是天下六成百姓,而不只是关中百姓。 “大侄子,确实有些蠢。” “他不是蠢。” 嬴政扫了嬴成蟜一眼。 “你能想到的东西,那逆子会想不到吗?” “说的也是,那大侄子为什么还说这种话呢?” 嬴成蟜皱眉思索片刻,猛然醒悟,继而大怒。 “皇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003章 儒家和嬴扶苏 从皇宫出来,嬴成蟜于咸阳正中央的驰道上牵马慢行。 这条驰道是专用驰道,可以走马行车,行人不得占用。 一旦有行人走上去,就会被抓走修长城,皇宫,帝陵…… 如果行人是稚童,那么稚童不会受到处罚。但会把家里大人抓去修长城,皇宫,帝陵…… 街上行人都离着驰道起码一尺,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了上去。 他们的着装高度相似,粗布衣裤,就好像是一个生产线里出来似的。 颜色则以那种反复清洗导致的黄白色为主,几乎看不到其他的颜色。 他们面色麻木,行色匆匆,也不交谈,每个人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 买米的买米,买面的买面,买布的买布,都是买完就走,不攀谈不停留。 道路两边店铺不多,以米,面,布为主,零星的肉铺和食肆。 酒肆是一个都没有的,秦国民间禁酒,不得酿造买卖,抓到就是带走修长城,皇宫,帝陵…… 嬴成蟜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左手缠了两圈缰绳,双脚轻踢马腹。 “架。” 哒哒哒~ 马蹄中频率敲打着石板,一人一骑,携风而行,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此刻临近正午,正是街道上行人数量最多的时分。 但此时的咸阳,此时的秦人,有些萧瑟,有些机械,有些严酷。 咸阳是秦国都城,都城如此,秦国各城各乡各村,所见秦人,皆如此。 “竖子!大赦天下刑徒!你能言人言否?!”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真不知道这个大侄子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你是嫌皇兄统一天下太容易了,给他加点难度吗?打一遍六国没意思,要再来一遍是不是?” 嬴扶苏低着头,歉意满满,温言相劝:“叔父息怒,让叔父气至如此,扶苏之过也。” 嬴成蟜想打人了。 你一直要我不生气,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干啊!你劝我有个屁用! “我的剑呢!我的剑去哪了?要是我手里有把剑,我非劈了你这竖子!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嬴扶苏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着递到嬴成蟜身前。 “叔父,扶苏有剑。” “……” 一直在旁静观事态发展的蒙恬坐不住了,拦在叔侄两人之间。 “长公子,只为儒家,何至于此!” “蒙恬,让开!” 嬴扶苏清喝,神色有丝焦虑。 “百善孝为先,长者命,不敢违。叔父想要扶苏性命,扶苏又怎么能违背呢?” “儒家?” 嬴成蟜眯着眼念叨了一遍,哈哈一笑,搂过蒙恬脖子,动作很是亲昵。 “蒙恬啊,这里面又关儒家什么事啊?大侄子这主意难道是儒家想出来的吗?” 肩膀一侧一顶,蒙恬挣脱出嬴成蟜的搂抱,他对嬴成蟜没什么好感。 若是放在嬴成蟜去皇宫之前,他接下来会说:“长安君还是离我远些为妙,我怕我忍不住会打你!” 但是现在,蒙恬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扭过头不去看嬴扶苏脸色,自身脸色也很不好看地道:“儒以文乱法!长公子朝上言语,都是拜淳于越所赐。” 嬴成蟜自皇宫归来后,虽说没有带回让嬴扶苏不去上郡的命令,但是他带回了让嬴扶苏明日上朝的命令。 依照嬴政原来的口谕,今日启程去往上郡的话,明日自然是上不了朝的,这也变相地属于曲线救国。 两位丞相都无法做到的事,嬴成蟜做到了。 这让蒙恬暂时对嬴成蟜改观了一些——始皇帝对这个耻辱好生恩宠! 因此,他愿意将一些事告知嬴成蟜。 他并没有觉得嬴成蟜能改变什么,他只是希望能借嬴成蟜的嘴,将话传到嬴政耳中。 “住口!” 嬴扶苏眉头紧紧皱起,这声住口的声音比先前的喝声又大了许多。 细细看,在他眼中还能看到些许怒火。 “你怎敢在我面前直呼我老师名讳!” 应对嬴扶苏的责问,蒙恬低头表示认错,嬴成蟜脸上的笑容有些许玩味。 蒙恬与嬴政同岁,按照年龄来看是嬴扶苏的长辈。 嬴扶苏一直对蒙恬礼遇有加,从未有过这般严厉斥责。 大侄子这次假借师生发火,实在太过做作,这里面有鬼。 “啧啧,好大的脾气,滚出去。” 嬴扶苏僵硬地张了张嘴。 “叔父,我是为老师言……” “天地君亲师,亲排第四位,还在师之前。” 左手食指先指了指自己鼻子,嬴成蟜脸上笑容不减:“我,嬴成蟜,你亲叔父。” 话说半句,然后他左臂转了个半圈,指向屋舍门:“让你滚出去。” 在蒙恬愕然略带懵圈的视线内。 秦国内定储君,大秦长公子嬴扶苏熟练地低首拱手。 “拜别叔父。” 道别后便朝着正门而走,并冲蒙恬使了个眼色要蒙恬快速跟上,蒙恬茫然抬脚。 今日朝会,嬴扶苏硬顶着嬴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脸无惧,口齿清晰地提出要大赦天下。 其间嬴政两次打断嬴扶苏说话,要他滚出朝堂,嬴扶苏不从。言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请陛下听臣把话说完。 两相对比,蒙恬脑袋里弹起一万个问号,为什么啊?! 长公子对陛下都敢直言劝谏,不惧圣威,怎么对这个耻辱如此忍让? 自打一进长安君府,蒙恬就觉得嬴扶苏对嬴成蟜尊敬过头了。 嬴成蟜在秦国名声要说是第二差,那就没人能认第一。 别看嬴成蟜顶着一个始皇帝亲弟的名头。 没用! 秦人不认!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养成了战功至上的风气。 时至今日,秦人对权贵的敬畏有,但不是敬畏权贵权威,而是敬畏权贵战功。 没有战功,就算出身秦国皇族嬴氏一族,秦人也看不上。 而嬴成蟜不但没有战功,反而还给秦国带来过巨大耻辱——屯留之耻。 这是秦国百年受过的最大耻辱,秦人因此极其敌视嬴成蟜。 咸阳有一句最有杀伤力的骂人话:汝子类王弟——你儿子和大王弟弟差不多。 起初蒙恬还以为是嬴扶苏贤德,尊敬长辈。 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贤德不等于窝囊。 “哎。” 肩膀上又被搭上一条胳膊,感觉是如此熟悉,蒙恬扭头,脑袋旁是嬴成蟜那张笑脸。 “蒙将军不着急走嘛,马上午时了,一起喝点。” 嬴扶苏的脚一顿,脚步声一停。 “许久未曾与叔父共饮。” 被嬴成蟜一脚踹在屁股上,踉跄着跌出了房门。 “滚!有你什么事!来人上酒!” 第004章 前倨后恭,小人行为 “蒙将军,我这酒,味道如何啊?” 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两坛酒,嬴成蟜和蒙恬对坐共饮。 蒙恬的脸因为常年从军打仗,日晒不少,暗黄中透着黝黑。 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一种颜色,红! 红的发亮,满面红光! “恬未带兵,不可以将军称。” 秦国的在朝官员是没有将军的,只有外出打仗,领兵作战时候,才会临时冠以将军,上将军之类的称呼。 没有在外作战的时候,原则上是不可以用将军这个称呼的。 这也是秦法规定的一部分,秦法深入秦国方方面面,包罗万象。 当然,如果是将嬴成蟜换做蒙恬熟悉的友人,蒙恬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恬生平还未喝过如此烈的酒,赵国的胡酒以烈闻名,却远比不上长安君的酒。” 实际上,赵国胡酒虽以烈闻名,但嗜酒之人公认,若是论烈,楚国王酒才是公认魁首。 嬴成蟜听到蒙恬不提楚国王酒,而以赵国胡酒相比,笑意更浓郁了些。 他可不会认为攻过楚国的蒙恬,没尝过楚国王酒。 “哈哈哈哈,喜欢就好,来人,再上两坛!” “不可!” 蒙恬劝阻。 他自认千杯不醉,但这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没办法,现在他就有些迷糊,再喝下去他确定自己一定会醉,这酒太烈了啊!比楚国王酒都烈! 秦国民间禁酒,秦臣府邸虽然有酒,但口感不好,烈度不高,相比其他各国相去甚远。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秦国没有好的酿酒方法,也不想研究学习。 在秦国,一切的事情都要为两件事负责,耕作和打仗。 耕作提供粮食打仗,打仗获得土地耕作,这形成一个简单的闭环。 酿酒不但对耕作和打仗没有正向作用,反而有反作用,因为酒是由粮食酿造的。 秦国认为,把粮食拿去酿酒,是极大的浪费。 所以,不仅民间禁酒,皇室也不提倡喝酒,嬴政本人也不提倡喝酒。 秦国从上而下,对酒的态度都是如此,自然没人会去研究酿酒。 没人研究酿酒,秦酒的品质自然提不上去。 一言概之——凡是对耕作和打仗没有正面影响的事物,在秦国都发展不起来。 “长安君,再喝下去,恬就要醉了。” 嬴成蟜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看的蒙恬微有诧异。 两人一直是对饮,你一樽我一樽,嬴成蟜不比蒙恬喝得少。 但现在蒙恬脸上,红的有如后世三国的关公一样。 嬴成蟜却还是脸色如常,毫无醉意,就好像两人喝的不是同一样酒似的。 蒙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中酒樽。 这厮酒量倒是好的很,也对,皇室酒水管够,他不学无术,自幼饮酒为乐。这些年练过来,酒量比我大些也是应当的。 幸好先王自赵国接回陛下,要不然秦国落入这耻辱手中,别说一统天下,现在世上还有没有秦国都是未知。 秦国上一任王本名赢异人,后改为嬴子楚,史称秦庄襄王。秦庄襄王只有二子,即是嬴政和嬴成蟜。 十多年前,如果秦庄襄王没有从赵国接回嬴政,秦国接任王位的,就是嬴成蟜。 “这菜肴可还满意?” “万分满意,比之陛下宴请之物,不遑多让。” 这里蒙恬说了假话,好在他脸色特别红润,神色上倒是看不出来。 长安君府的菜肴味道,要远远胜过皇宫菜肴味道,不然嬴扶苏也不会三番两次来这里蹭饭。 “好,你与我皇兄一般年岁,我便叫你一声蒙兄。如今菜也吃了,酒也喝了,蒙兄,该与我说说儒家之事了吧。” 果然如此,这竖子对长公子倒是很上心,蒙恬暗道。 蒙恬瞧不上嬴成蟜,却还留下来吃饭喝酒,说话明显与刚来时不同,为的便是嬴扶苏。 不然就算他事先知道长安君府酒如此好喝,菜如此好吃,他也不会留下。 准确地说,是他更不会留下。他会认为和如此贪于享乐,沉湎口腹之欲的嬴成蟜共饮,是一件耻辱的事。 “陛下乃万民之主,恬怎配与陛下并列,让长安君言兄,长安君叫恬名字便可。” 嬴成蟜点点头。 他知道这是蒙恬不想与他挂上关系,连称呼上都不愿意,是在疏远他,但他不在乎。 那又如何呢? 他也只是想通过蒙恬,了解一下他大侄子的情况罢了。 两个人的目的是一致的,这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吧。 “长公子之师,姓淳于,名越,齐国人。曾任齐国博士,现任我国仆射,是儒生,在儒家有极大影响力。长公子言行,受淳于越影响颇深,今朝朝堂顶撞陛下,必与淳于越脱不开干系!” 嬴成蟜呷口酒,砸吧砸吧嘴。 “儒家在秦国,影响很大吗?” 据嬴成蟜的了解,秦国一直是法家的天下。 儒家这个后世无比显赫的门派,在秦国一直不受待见。 蒙恬手抖了一下,咬了咬牙。 要不是为了嬴扶苏,他此刻就愤而离席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耻辱! 连朝堂势力都不甚清楚! 也不知两位丞相都劝不动的事,这竖子是如何说动陛下暂缓长公子离都的。 没准陛下自己想通,这竖子就只是个引子,我在这是白白浪费时间! 蒙恬这么想着,却也不敢去赌是不是嬴政自己想通,只能继续讲解:“天下一统,陛下广招天下贤才,诸子百家尽可入秦为官。儒家乃当世显学,门生最多,如今朝堂儒生数量已超过法生。”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一向是法家圣地。 也是天下唯一一个纯粹以法家治国的国家,云集天下法生。 人聚集的数量一旦达到一定程度上时,就会寻求话语权,更不用说这个百家争鸣的局势。 话语权放在秦国朝堂上,就叫做政治诉求。 “我明白了。” 嬴成蟜点点头。 “此事我来处理。” 这要是旁人说明白了,蒙恬就信了。但是嬴成蟜,蒙恬沉默了。 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我说的好像还不是那么清楚。 看蒙恬没有反应,嬴成蟜道:“儒家主张以礼治国,以德服人,恢复周礼。大侄子被利用了,成为了儒家喉舌。明日朝会,我会与皇兄说明的。” 蒙恬感激道:“有劳长安君了。” 这竖子还真明白了? 旁人身上很普通的事,放在嬴成蟜身上,蒙恬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嬴成蟜在秦人眼里,实在是太差了。 着下人送走蒙恬,嬴成蟜自斟自饮。方才拦下蒙恬的酒鬼,不敲门径自入内,坐在蒙恬所坐的位置。 “这蒙恬前倨后恭,就是个小人!秦国领军将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第005章 醉生梦死 “沙场厮杀,他未必不如你。朝堂争斗,你必定不如他。” 酒鬼哂笑一声,显然没把嬴成蟜的话放在心上。 他与嬴成蟜的相处方式很是随意,两人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主君和门客。 “嘴巴上抹着蜂蜜,肚子里却是刀剑,这样的小人,我是做不了的。” 嬴成蟜身子越过桌案,点着酒鬼胸口。 “你说谁呢?拐弯抹角骂我是不是?还想不想在我这混了?” “我何时骂过君上?额,哈哈哈!我绝无此意,君上莫怪,莫怪!”酒鬼才反应过来。 嬴成蟜和蒙恬都各怀心机,两人是一样的。他刚才说蒙恬,就等于在说嬴成蟜。 两人笑闹了一阵,酒鬼喝酒吃菜,举止随意。 “君上久不问秦国政事,为何因为嬴扶苏改变主意?身为一介公子,却成为儒家手中的刀。这么愚蠢的人,君上何必在他身上耗费心思呢?” “你真的以为扶苏不知道儒家的想法吗?” 嘴里嚼着肉,酒鬼咕哝道:“他要是知道,为何还会顶撞秦王?除非他是疯癫之辈!” “你这话却是说对了,我这大侄子,就是疯癫之辈!” 酒鬼抬头挑着眉毛,满是怀疑地白了嬴成蟜一眼。 秦国长公子,仁德,纯善,勇毅。对人彬彬有礼,温和有加。 说这样一个人是疯癫之辈,君上你当我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是吧! “你还不信,来,我好好给你讲讲!” “不必!” 酒鬼推掌拒绝,神色谨慎。 “君上啊,你忽悠人的本事很高,都把我忽悠来秦国了。可你不能总盯着我一个人忽悠吧?草原上的姑娘薅羊毛做衣服,也不会只薅一只羊,会把羊薅秃的。” 嬴成蟜大怒。 “谁忽悠你了?你这酒鬼!不学无术!我好心教你,你还反咬我一口!” “不学无术这个词,在这咸阳城内,可是君上你专属啊。” “我偶有所感,送你两句话,希望你铭记在心——举世皆浊我自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不要被世俗偏见蒙蔽双眼!” “君上,你的感悟和屈原一样,这两句话屈原在《渔父》里面写过。” “你还看《渔父》?你识字嘛你!” “打仗也是要看兵法的,哪有名将会是不识字的呢?” “有啊!” 嬴成蟜冷冷一笑。 “名将李云龙,不识字,照样能指挥出改变战局的平安格勒战役!” “李云龙?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哪国的名将?平安格勒又是哪里?我能背下整个舆图,确定上面没有这个地名。君上,你又开始忽悠我了。” “我又有感悟,越无知的人,越喜欢质疑别人。这句话屈原总没说过吧?” “君上承认先前是剽窃屈原的了?” “不,我只是和屈原有了同样感悟。” 酒鬼诚恳地道:“君上的脸皮有多么厚呢?就算我拿着欧冶子铸造的宝剑在君上脸皮上划,也无法在君上脸皮上留下伤痕。” 欧冶子是战国初期越国人,铸剑鼻祖,十大名剑有一半都是欧冶子铸造。 楚国王剑泰阿剑,越国王剑纯钧剑,都是欧冶子铸造。 欧冶子铸造的宝剑,每一把都锋利无双,都是剑中极品。 “酒鬼啊,你现在能去把头曼的头颅给我带回来吗?” 头曼是匈奴单于的名字。 匈奴的单于,相当于秦国的皇帝。 匈奴一族,是胡人最强大的族群。 “可以,君上给我20万人即可。” “我只能给你20人,我听说名将都能以少胜多。你是天下名将,我相信你会给我带回头曼的头颅。” “君上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呢?是不是我说错话惹恼了君上。” “当然不是,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只是想要头曼的头颅罢了。” 酒鬼盯着嬴成蟜看了半晌,敲了三下桌案,眨了七次眼,蓦然笑了。 他拿起一坛烈酒,不用樽,顺着坛口往嘴里倾倒。 “你给我留点!我不喝了嘛!” 嬴成蟜几次拦阻,仍无济于事。 啪嚓~ 酒坛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没有酒液四溅,只有坛子碎片上还能看到几滴酒。 蒙恬与嬴成蟜共饮半坛,便醉眼朦胧的烈酒,酒鬼竟将一整坛喝了个干净。 酒鬼双眼朦胧,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整间屋舍便都是酒气。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被嬴成蟜扳住肩膀。 “干什么去?方才都是戏言耳。” 酒鬼转头,目有星辰般璀璨光芒,大喊:“我去把头曼头颅给君上带回来!” 嬴成蟜气笑了,也大声喊:“你有20万兵马吗?” 酒鬼声音更大了。 “我有!” 扑通~ 那对星辰暗淡下去,他身子一歪,醉倒在嬴成蟜身上。 “你除了一身酒气,你有个屁!” “……我有。” 酒鬼声音小了许多,许是酒意上头,迷糊了脑袋,喊不动了。 他努力睁开双眼,眼皮却一次次得往下掉。 在这十数次开合间,他又看到了那一个个熟悉而又年轻的身影。 一个个才脸上稚气未脱,颔下还没有生出胡须的少年们大声喧嚷着。 “将军!你不是说喝酒误事!战时不得喝酒嘛!” “将军!最后一战你跑哪去了?没有你!我们挡不住秦军啊!” “将军!你是投降秦国了吗?咱们不是说好的,誓死不降的嘛!” 我有,我原来、真的有…… 酒鬼醉了,嬴成蟜轻叹一声。 “酒喝得再多,也喝不活人啊。” 长安君府的酒,一大半都进了酒鬼的口中。 酒鬼一日三醉,日日如此。 醉生梦死——生人醉,梦死人。 蒙府。 服侍了四代秦国君主的蒙骜,满头白发,躺在软榻上,听孙子蒙恬完整讲述在长安君府发生的事。 “我与长公子被嬴成蟜拦在府中,这竖子去了趟皇宫,陛下还真改变了主意。左丞相右丞相都没办到的事,硬是让他给办成了,长公子真就暂留下来了!大父,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秦国宿将蒙骜坐起身,弓着背,蒙恬急忙上前扶住。 “惊讶个鸟,陛下和长安君关系,一直好的很,你们年轻一辈不知道而已。当年秦国王位,若不是长安君有意相让……算了,都是陈年往事,说他个鸟。” 蒙骜话说半截,蒙恬觉察这其中大有隐情,追问不休。 但不管他再如何追问,这位平日对他知无不言的大父,却是三缄其口,不透露分毫信息了。 “你总追问个鸟!没事就滚!别耽误老夫睡觉!” 蒙恬见从蒙骜嘴里扣不出信息,只能无奈地道:“大父既不愿言说,孙儿不问便是。但大父得告诉我,明日朝堂上,我蒙家如何自处。” 蒙骜欣喜道:“明日又有朝会吗?陛下开朝会的次数,已经比昭襄王开的还要多了,秦国越来越好啦。” 秦国朝会,不是每日都召开,而是秦君通知召开才会召开。 如果秦君不说召开朝会,那么十天半月都不开一次也是正常现象。 实际上,天天上早朝,是明朝开国君王朱元璋定下的规矩。 在这之前,历朝历代并没有这个规矩。 秦昭襄王,是蒙骜入秦服侍的第一个君主,也是秦国历史上有名的明君。 蒙骜自认粗人,在他心里,君主贤明程度,与召开朝会次数正向相关。 他本以为秦昭襄王召开朝会的次数够频繁,秦昭襄王够贤明的了。 临到暮年,发现正值壮年的嬴政,召开朝会次数已经超过了秦昭襄王一生所开的朝会次数。 这让老将觉得,这任秦君真是贤明的无以复加。 “你既然被陛下派给长公子,在跟陛下没关系的事上,把长公子认作主帅就是,长公子指哪打哪。我们蒙家不是老秦人,是外来的,能在秦国站稳站住,靠的除了打仗,还有忠心!” 蒙恬应允。 “孙儿明白了,明日我为嬴成蟜摇旗呐喊便是。” “这关长安君鸟事?嗯?长安君明日要参加朝会?他要参政?!” 第006章 长安君,你不值啊! 蒙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大父听到嬴成蟜上朝,会有这么大反应。 手腕上传来的剧烈疼痛感,实在不像是一个年迈老将能握出来的。 大父卧床多年,本不应再有这般气力才对,除非受到剧烈刺激。 可就算是秦国一统天下,那时大父也不过欣喜落泪,不曾有这般表现。 那废物上个朝会,算得上什么大事吗? 比秦国一统天下还大? 哗啦啦~ 屋外的清风从庭院老树的枝叶穿过,树叶摇摆相送,奏出乐声。 屋内,蒙骜紧握着蒙恬手腕,也是摇了一下又一下。 “长安君要参加朝会,你是从哪知道的!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快说!”蒙骜面色万分急切。 他不再关心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会不会被发配边疆? 也不关心蒙家如何站位。 他现在只想确定,那个大秦之耻,被秦国称作废物的长安君嬴成蟜,参加朝会的消息,是从哪传来的! 恬儿生性稳重,没有万分把握的事不会说出口。 难道,长安君真要参政? 只是单单想了一下,百战沙场的老将就浑身打了个寒颤。 “快说!你要让大父急死嘛!” 蒙恬不是有意不说,他是在组织语言。 从蒙骜问话开始,这中间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是蒙骜太急了。 但当孙儿的,总不能说大父的不是,蒙恬轻抚老将胸口。 “大父莫急,是武安君亲口所说,明日会上朝堂,将长公子与儒家之事,与陛下说个明白。” 老将手上力度的明显增强。 蒙恬手腕越加疼痛,想着要不要不忍了,告诉大父先放开手。 厮杀一生,自齐至秦,硬生生打下秦国第一军武世家的老将蒙骜,喘着粗气。 孙儿是从长安君嘴里听来的…… 长安君要上朝参政,是真的…… 这天下刚刚一统,莫非又要生乱吗? 是了,长安君能看淡秦王之位,可天下之主的位子却不一定看得淡。 或者说,是有鸟人故意引诱长安君参政? 想走吕不韦那鸟人的老路! 长安君生性恬淡,要是真受鸟人教唆,我非活劈了这鸟人! 蒙骜神色一肃,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套上鞋就要向屋外走去。 这位秦国目前最具资历的老将,抱着视死若归的信念,要去见见他这么多年带出来的那些老部下们。 秦国经不起折腾了,天下也经不起折腾了,陛下是明君啊! 长安君,恕这次蒙骜不能站在你这一边了! 这位知晓许多隐秘往事的老将不相信,嬴成蟜十多年不上朝,如今会为了嬴扶苏上朝。 “大父?大父!” 蒙恬刚为手上疼痛消失缓口气。 这点时间,就看到老人都要走到门口了,还没穿外衣。 大父这个身体,不穿好衣服出门可是要生病的! 秦朝医疗水平和环境比不上现代,对老人而言,生病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他匆忙又不解地窜出去,挡在蒙骜身前,苦着一张脸。 “衣服还没穿,你这是要干什么去?什么事要这么急?” 蒙骜把孙儿往旁边拨:“别挡道!” 能不急吗? 万一长安君发动兵变了呢! 而蒙恬可不敢让老爷子就这么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不行,大父你不能这么出去!” 他劲力涌动,脚下生根,犹如一尊铁塔般立在那里,蒙骜扒拉不动他。 他身强力壮,认真起来,蒙骜这个八十余的年迈老人哪是对手。 老将多次欲出,都被蒙恬柔和地拦了回去。 “你这鸟人敢与我动手!”蒙骜着急出门,却被蒙恬拦阻不得行,气的他张嘴就骂。 “大父,不是不让你出,你总要把原因与我说个分明才是。最少也要把衣物穿好,避免外面风邪入侵。”蒙恬好言相劝。 “和你说你就能懂了?你当长安君明日真是为长公子去上朝嘛!” 蒙恬更不解了,大父这么急促,又是因为嬴成蟜? “不然还能是何原因?那废物还能做什么?” 蒙骜听到蒙恬对嬴成蟜的称呼,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废物!你们这帮以为长安君是废物的鸟人才是废物! 打了几天仗,上了几天朝,被那些鸟人吹捧几句,被陛下赏赐点东西,就以为自己有本事了? “蠢物!陛下将长公子被发配上郡,还要你随同,这就是让你护得周全,是要你辅佐长公子!朝堂那些蠢物以为陛下要提拔王翦,不让我蒙家在军队一家独大,长公子和我蒙家同失圣恩。狗屁!” “他王翦打仗是厉害!除了秦赵两位武安君没人打得过!但他揣八个心眼子!他总怕陛下怀疑他!这点不改,他这辈子也得不到陛下信任!陛下要你跟着长公子去上郡!这是信任你!要锻炼长公子!这是福啊!这些事,那些蠢物看不出来,长安君怎么会看不出来!” 老将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地狠戳蒙恬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要是长安君!你会为此事上朝吗?” 不管长安君是难以继续淡泊之心,还是被他人教唆引诱。 不为亲自坐上那天下之主的位子,长安君怎么可能一改十余年作风? 蒙骜一连串连珠炮发问,让蒙恬有些呆滞,茫然,不知所措。 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被发配上郡是失去圣恩。 原来,不是? 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没读过几本书,嘴里动不动就会蹦出一个不雅的鸟字,但活的却比谁都通透。 这位老将说着话,一只腿站立,另一只腿抬脚想要把鞋拉上。 没掌握好平衡,年迈的身躯一摇眼看就要摔倒。 蒙恬眼疾手快,一把扶稳老将,老将借着蒙恬的力量才穿好了两只鞋。 老将老了,老到仅靠自身实现单腿站立都很是困难。 当年在战场那个在战场上拖着一条断腿,追敌三里地的大将蒙骜,早就不在了。 “这都想不明白,你也配知道长安君的事?扶住我有个鸟用?你要扶住整个蒙家!” 岁月不饶人,英雄迟暮。 当初那个自齐至秦,意气风发,以一个血肉之躯拼出一个大秦第一军武世家的蒙骜,真的老了。 “竖子还不让开!” 被说了一通的蒙恬低下头,他脚上穿着的,是秦国统一制式的军靴,他的大父已多年不曾穿过了。 沙沙~ 他脚步移动,有心让开一条道路,脑袋里却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算嬴成蟜有世人所不知的才能,但何人能保证其能如大父一般,看透陛下之意呢? 蒙恬相信大父,但他也相信自己。 他在长安君府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他,嬴成蟜是为了嬴扶苏才临时决定上朝的,这本就是他蒙恬引导造成的。 若说嬴成蟜早就有上朝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借口,所以下圈套要他蒙恬给出来,他是不信的。 他也是临时起意生出的的想法,哪有人会算的那么准的? 何况就算嬴成蟜再厉害,在蒙恬心中,与始皇帝嬴政也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嬴政在位不到十年,便结束了中原几百年的乱战,开创亘古未有之中国大一统之局面。 这样的雄主千年难见,长安君再有才能,一国君主之资也便到头了,还能有天下之主的资质吗? 在咸阳对陛下发动兵变,大父这话,未免有些太过荒唐! 想到这,蒙恬的脚步就不再移动,仍是拦着大父蒙骜。 “大父勿急,城防军受毅弟管控,禁卫军受章邯节制,咸阳只有这两支军队,长安君没有能调动的军队。” 蒙恬这话自认为说的合情合理。 兵变要有兵,咸阳一共就两支军队。 一支在自家蒙毅手里。 一支在嬴政心腹章邯手里。 哪个都不会随嬴成蟜起事。 蒙骜手哆嗦了一下,被气的。 他说了这么多,他这孙儿还是这么想当然,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不能拿着那些表面上的事物来衡量判断,这怎么就听不懂呢? 咸阳仅有城防军和禁卫军?错!咸阳明面上只有城防军和禁卫军! 蒙恬眉眼低垂瞥了眼蒙骜的手。 这老爷子,怎么又生气了?我说的不对吗? “嬴成蟜哪有你老这般机敏,能猜中陛下心思,大父太高看他了,他连孙儿都不如。孙儿向其讲述儒家与长公子之事,略施手段,他便如孙儿所想,上朝与陛下说个清楚明白。得大父解惑,陛下既是别有用意,孙儿这就去让他明日不要上朝便是。” 蒙恬的话语中有一些得意,转身就要去武安君府。 他没注意到,他的大父蒙骜现在不仅手抖,而是全身抖。 竖子! 鸟人! 原来是你挑唆长安君! 竟然是我蒙家的人引诱长安君! 我还指望着你这鸟人扶住蒙家! 你却要把我打下的蒙家带去死路! 蒙骜怒不可遏,布满老年斑,皱巴巴如蛇皮的皮肤上,一根根如泥鳅般的血管暴起! 上一次蒙骜有如此怒火,还是他多年追随的大秦武安君白起,被冤死的时候! 他老眼觑准墙上布满灰尘的利剑,一把拿下抽剑出鞘! 刷~ 向外走的蒙恬听得身后传来破空声,似乎是利器! 听声音正是向他脑袋劈下! 我身后只有大父,大父怎么可能会用利器袭杀我? 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不可能,是他听错了,没有闪躲的想法。 但常年在战场厮杀,生死一线的身体早已养成肌肉反应。 他双腿微屈,一个弹跳就避了过去,顺带还转过身子直面蒙骜。 这一转身,蒙恬就看到蒙骜拿着利剑又是当头劈下。 他没听错! 他慌忙逼退,夺门而出逃到院子,身上全是冷汗。 蒙骜那两剑可都是照着他脑袋劈下来的。 都是杀招!奔命来的! 大父想杀我? 大父怎么会想杀我? 大父为什么要杀我? 蒙恬站在院子中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的大父蒙骜也从屋内冲了出来,如一头年迈老虎,身虽老威犹在,二话不说又是当头一剑! 当当当~ 蒙恬没有拔出宝剑,带着剑鞘高举过头,一次次格挡住蒙骜的进攻。 利剑磕击在剑鞘上,迸溅出些微火星,每一剑都能在剑鞘上留下斩痕。 这力度,大父是出了全力的!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考教! “大父你这是作甚!” “竖子!安敢引诱长安君!我活劈了你!” 蒙恬:…… 又是嬴成蟜!没完了是吧! 蒙恬不是泥人,他是继白起,王翦之后,秦国新生代武将领袖。 他的脾气真的不怎么好,若不是蒙骜是他大父,他才不会这么温顺。 而现在,被蒙骜真实追杀的他,胸中的郁闷实在是憋不住了。 “那废物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大父你老了!你眼睛都看不清了!哪里还能看清人呢!” 蒙骜一剑又一剑,劈的毫不留情,和沙场上杀敌时如出一辙。 “狂妄竖子!你安能引诱长安君!” 当当当~ 迸溅的火星一息未停,点点星芒昭显着老将力道之重。 “我虽不才!至少没使秦国蒙羞!至少没留下屯留之耻!” 当~ 蒙骜又是一剑斩下,这次却没有再抬起,死压住蒙恬剑鞘。 祖孙二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半尺,两人都是一般怒意,老眼瞪大眼,谁也不服输。 两息过后,蒙骜眼中露出一股深沉的哀色。 呵,屯留之耻…… 长安君,你不值啊! 骜为你感到不值啊! 没有屯留兵变,秦国早已倾覆,陛下又怎能一解百年战乱! 他咬着仅剩两颗的后槽牙,对着面前他认为可以托付蒙家的孙儿,声色俱厉地道:“若再让我听得你对长安君不敬,蒙家就没你这号鸟人!” 第007章 二十一武将 蒙恬从没有看过他的大父是这般模样。 他看得出来,大父说蒙家没有他蒙恬这个人的话,是认真的,比劈在他刀鞘上的剑还要真。 他的大父从没有与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在这个时代,被逐出家门,是一件不次于死亡的大事。 蒙恬郁闷愤怒的情绪转变为茫然。 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大父能为了嬴成蟜,把他逐出家门。 “恬……” 蒙恬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似乎还有一丝不应存在的委屈。 “知晓!” 这位秦国新生代军武领袖,冲着他的大父,低吼出了两个字。 然后,将剑鞘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宝剑佩在腰上,不再抵御老将的攻击。 踏踏踏~ 他转过身,走路的步伐不轻不重,与他平时走路没两样,踏步离去,踩出些许尘埃。 大不了就被砍死! 老将没有追砍,他还真能砍杀他的亲孙儿不成? 冷哼一声,蒙骜将长剑扔到地上,回屋取了见黑色棉织衣服穿在身上。 “竖子!也不给我加件衣服再走!” 一边骂着,老将一边走出小院,顺着被踩踏光滑的青石板路,向府外走去。 沿途的蒙府下人见到老将,年长些的一脸惊愕,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将已快走到他们身前。 “侯,侯爷!” 他们忙不迭地原地行礼,有些人甚至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这么多年,蒙骜在府上深居简出,除了专门服侍蒙骜的下人,他们这些蒙家老人,都已经好久没看过蒙骜了。 年轻些的下人,都不认识蒙骜模样,没有行礼意识。 他们或是得了身边老人指点,或是看到其他下人行礼,才后知后觉地拜了下去。 “侯爷!” 蒙骜路过行礼的人,就顺道踢上一脚,满脸的不耐烦。 “起来!什么时候府上多了这些鸟礼!” 老人被踢,个个没有怒意,还会嬉笑着说一句侯爷神武。 新人被踢,就有些不知所措,礼数不对?自从他们来到蒙家就这样啊! “唉,蒙家也变成这样了。” 不断涌现的新面孔,和那一板一眼弯腰礼,让蒙骜感受到了些许的疲惫。 “用长安君的话说,没人情味啊。我变了,蒙府变了,长安君也变了。” 蒙骜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还没被封为长安君,世人皆称为成蟜公子的稚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可惜,就像他健硕的身躯逐渐老去一般,一切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袭。 那个本是嬴氏一族最优秀子弟的成蟜公子,已是变成了大秦之耻,成了那人人喊打的长安君。 只有他们这一批老一辈人,才知道这其中的秘辛! 才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秦国至高无上的王位,第一继承人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长安君! 咸阳广为流传的骂人言语——汝子类王弟! 蒙骜每次听到,悲哀与嗤笑两种情绪都会骤然升起。 “一群鸟人!若生出来的儿子真能如长安君一般,我蒙骜愿为其牵马坠蹬!” 这一日,秦国宿将蒙骜,为了嬴成蟜出了府门,去了二十一个武将府上。 二十一位武将,两位没在府上,剩下的十九位在与老人相谈后,每一个都恭送老人到下一人门口,才折返回府。 “君上有令!所有门客!速回府上!” “吾之门客,可有一人能敌千夫者?速速出列!” “对阵铁鹰剑士!尔等可有能胜出者?能者赏百金!” 一道道命令从这十九将府传出,驰道上的马蹄踢踏声不停,纷乱的杂音似乎踏碎了难得的平静。 又过了一些时候,内史蒙毅的命令自内史府传出:巡视城防军人数增加一倍,巡视间隔由半个时辰一轮改为一刻钟。发现武功高强之辈,需当场拿下!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咸阳上空的太阳,被一片云遮住了光芒,这云是白云,不是乌云。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光亮的大地,依然变得有些阴翳。 山雨没来,风已满楼。 再说蒙恬。 郁闷满怀,愤恨难平的他在咸阳街道上溜溜转转,不知怎的,却是转到了李信府邸。 单薄的乌衣被风吹起,蒙恬摸着割痕满满的刀鞘,抬头看向蓝天。 “莫非,这就是天意?” 说完,他整理衣装,昂首阔步,近前敲响了李信府邸的大门。 少顷,在管家通报之后,秦国新生代将领之一的李信大笑着亲自出府,迎接蒙恬。 “哈哈哈!恭喜蒙兄!你我此时能得见,想必陛下已是收回成命!” 此时已是下午,早就过了嬴政要蒙恬和嬴扶苏去往上郡的时辰。 如果嬴政没有宽恕二人,此时二人应该已在咸阳城外,是以李信才有此说。 “算是吧,反正今天是能待在咸阳的。” 具体走不走,还得看明天朝堂上,陛下怎么决定。 李信一听便知这事情没完,自己恭喜早了,连忙收起笑意。 “信可否帮得上忙?” “你肯定是帮得上的。” 蒙恬苦笑着拿起宝剑,指着上面的剑痕给李信看,李信一看大怒。 “何人胆敢如此狂妄!破坏蒙兄宝剑!吾去斩了他!” 宝剑宝剑,是连上剑鞘也算在内的,剑鞘被毁坏成这样,显然是不能要了。 剑鞘的本身价值虽然也很昂贵,但李信不会看在眼里。 他看中的,是剑鞘被毁,蒙恬作为持剑人,丢失了的脸面。 剑客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一说。 两人虽不是剑客,但佩剑被毁,也是一件掉颜面的事! “斩什么斩!是我大父!” “啊,额,这个,蒙老将军啊……” 李信脸面转变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刚还是义愤填膺,马上变尴尬失措。 “不提这个,一说我就郁闷!帮帮忙,有酒吗?陪恬喝两盅!最好是……” 蒙恬揉了揉肚子,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 “赵酒!” 第008章 叔父,你要做什么? 秦国的皇宫就叫咸阳宫,以都城名字命名,是一整片宫殿群的统称。 咸阳宫中还有个以都城名字命名的宫殿,叫做咸阳殿,是秦国召开朝会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刚刚大亮,天上的金乌驱赶着月兔,还没有完全赶走。 和后世站着上朝不同。 秦国朝会,秦臣都是跪坐在软垫上面,身前摆放着一张桌案。 殿内,群臣就位,互相低声攀谈。 可再小的声音,百来号人一起说话,那也绝对小不到哪去,这就显得殿里很是喧闹。 而他们探讨的话题,大多是围绕一个人,秦国长安君,嬴成蟜。 “嬴成蟜?他来做什么?如此样子!成何体统!” “与这等废物同堂,真是奇耻大辱!” “若非陛下死保,他早就该被腰斩!” 能进入咸阳殿参加朝会的秦臣,都是秦之重臣,为秦国都曾立下汗马功劳。 有一门双侯,六国灭五国的天下名将王翦,王贲父子。 有生平未尝临阵指挥一战,却写出兵书《尉缭子》,制定了如何灭掉六国战略的秦国军事最高统帅,国尉尉缭。 有身具胡人血统,在秦国一统中原之际,凭一己之力稳住秦国边境,使塞外胡人八年仅有三次叩关的左丞相隗状。 有跟随嬴政二十载,将嬴政由秦国公子服侍为天下之主,自言外事不明,精心打理秦国内政,十年未出大事,为秦国一统天下做下重大后勤保障的右丞相王绾。 有写下《谏逐客书》,为秦国保全众多贤人能者,并首个谏言嬴政一统天下的秦国最高司法官员,廷尉李斯。 秦国一统天下之初,能人太多,就不一一细表了,总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嬴成蟜和这些人在一起,就像是一只鸡跑进了凤窝。 有句话叫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其实对于凤来说,身边有一只鸡,就已经是莫大的羞辱了。 坐在嬴成蟜身边的嬴扶苏手总往腰带上摸,摸他那把在入殿前就交出去的宝剑。 他脸色涨红,不是羞耻,而是生气,生气这些秦臣怎么如此非议他的叔父! 但又不好发作,君臣有别,指的是君王和臣子,而不是王弟与臣子。 按秦国的传统,除了秦王,所有王室子弟都没有什么特权。 坐在嬴扶苏身边的嬴成蟜,倒是没有嬴扶苏这样的想法。 准确地说,他没有任何想法——他睡着了。 别人都是双膝跪地,屁股坐在小腿上,正坐等候嬴政上朝。 嬴成蟜倒好,盘着腿,整个身子都趴到桌案上了,看上去要是这桌案再长点,他都能躺上去。 两个胳膊交叉折叠,脑袋枕在上面,闭上眼睛就开始呼呼大睡。 殿内虽然吵闹,且大部分还都是指责嬴成蟜的,却丝毫不影响嬴成蟜睡觉。 非但不影响,还只会让嬴成蟜睡得更香——他找到了前世在课堂上睡觉的感觉。 因为嬴成蟜差点被逐出蒙家的蒙恬,一直在观察嬴成蟜。 他倒要看看,这个大父推崇备至的废物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看到嬴成蟜嘴角的口水,蒙恬又郁闷了。 大父就为了这个罔顾朝堂恣意妄为的废物,要把我逐出蒙家? 要不是皇室子弟的出生年月日都会记入宗正府,蒙恬都怀疑嬴成蟜才是蒙骜的亲孙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皇帝嬴政到了。 自打嬴政进入咸阳殿的那一刻,殿内就再也没有人攀谈。 这位开创前无古人的始皇帝,头上带着朝天冠,坐在了九尺高台最上方的王座。 朝天冠是一个前后有着十八颗珍珠所制珠帘的冠帽,嬴政的视线从错落珠帘中传过,熟练得扫视了一圈台下众臣。 所有人都低下头,似乎没有人敢于与这位千古一帝对视。 这不是嬴政的要求,秦国法律严苛,但朝堂却很开放。 嬴成蟜在朝堂睡大觉,众臣只是分说却没有人制止,就是因为秦法并没有规定不能在朝堂睡觉。 只此一点,就可以看出秦国朝堂氛围有多么宽松。 连睡觉都没有禁止,那就更没有在朝会开始前,不得与皇帝对视的法条了。 朝会前先看一遍群臣是否到齐,这是嬴政的习惯,自从他登上王位的那一日便是这般。 早些年间,群臣会迎着嬴政视线,或微笑,或不笑,或微微颔首以回应。 但自从蓟年宫兵变,嬴政以雷霆手腕荡清寰宇,杀得那几日咸阳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那之后,朝会前,就再也没有人敢于望向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了。 群臣都在,应是无差了。 嬴政暗自想着,摸了摸王座扶手,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也只有在这寂静环境下,这被无限放大的细小声音才可以被嬴政听到。 一丝落寞涌上嬴政心头。 每次开朝会,他都有这样的心情。 明明没有禁止法令,可却很久没有人敢于此时发声,敢于此时与他对视了。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寂寞,孤独,寡单,让这位千古一帝也不免有些惆怅。 嬴政忘了,这样的局面,却是当年的他梦寐以求的。 当年他名为秦王,实为傀儡,做梦都想一言出,天下惊,为群臣敬畏。 那时的他,看到群臣对视的双眼,听着群臣交谈的声音,只感觉那眼神和话语里面满满的都是嘲讽。 恨不得拿一把秦剑,在咸阳殿上大开杀戒,将敢于说话敢于对视的所有臣子,全部斩个干净! 如今,真到了群臣中再没有一人敢于私下说话,与他交谈的时候,他却是对当年环境,有了丝怀念。 但!这怀念终究只是一丝!是专属于帝王的怀念! 如果此时殿上所有臣子,表现真的回转到十年之前,他必会暴怒! 帝王威严,不可冒犯! 虽然此刻,他有些惆怅,有些怀念。 人,都是矛盾的。 “朕。” 呼噜~呼噜~呼噜~ 这怎么好像是,呼噜声? 嬴政刚说了一个朕字就停下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怎么好像听见了细小的打呼声? 想必是听错了,怎么会有人胆敢在朝会上睡觉? 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魇症,下了朝会要招太医令看看了。 “朕昨日批复奏折。” 呼噜~呼噜~呼噜~ 这声音怎么没完没了?朕的魇症已如此之深了吗? 嬴政停下揉揉耳朵,只当是幻听,要继续往下说。 “陛下。” 站在嬴政身边的中车府令,兼行玺符印事的赵高转身悄声,以左宦官袍袖遮挡右手,指着一个方向。 “那里,长安君。” 赵高指了一下便退回原位,没有多说,上躯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神态恭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嬴政顺着赵高手指方向看去,看见了趴在桌案上的嬴成蟜。 呼噜~呼噜~呼噜~ 手一拿开,耳畔的呼噜声就又出现了,但这次嬴政可不会错以为是魇症了。 “原来是这个竖子!” 他小声笑骂了一句,这声音连站在嬴政身边的赵高都没有听清。 这天下以朕为君,千千万万人都惧朕怕朕,唯有成蟜,向来只是拿朕当兄长。 内心惆怅烟消云散,嬴政心情大好,但这终究是肃穆的朝会,他可不能任由嬴成蟜就这么睡下去。 收起笑容,他内心柔软面相严肃地道:“嬴成蟜。” 这无比威严的声音,响度却没有多大,找周公下棋去的嬴成蟜肯定是听不到的,叫不醒他。 但,嬴扶苏听得到啊。 嬴扶苏摇晃嬴成蟜,剧烈的晃动很快就让嬴成蟜醒来。 嬴成蟜横着袖子抹一下嘴角口水,又擦擦眼角眼屎,还是困意满满。 这朝会开的太早了,往常这个时间,他还在家里睡大觉呢。 “叔父,扶苏孟浪了。”嬴扶苏歉声告罪。 嬴成蟜知道,嬴扶苏是在为刚才叫醒他而道歉。 在儒家所推崇的古礼中,晚辈对长辈,就应该无条件服从。 嬴成蟜在睡觉,嬴扶苏作为嬴扶苏的晚辈,去叫醒是不合礼数的,正确的做法是给嬴成蟜拿个枕头,拿床被褥,让嬴成蟜睡得舒服些。 儒文化中的二十四孝里,有一个故事叫卧冰求鲤。 王祥生母早丧,生父为他找了个后母,但后母对王祥很不好,非打即骂。冬天,有一天后母想吃鱼,王祥就出去趴在冰面上,想把冰融化抓鱼。上天感动,冰面裂开,有两条鱼蹦出水面,王祥抓住鱼回去做给后母吃。 这个故事就能说明,儒家在追求某些古礼的上面,到底有多离谱。 “大侄子啊。” 嬴成蟜左臂一揽,一把搂过嬴扶苏,和嬴扶苏脸贴着脸。 “叔父今日让你看看这些儒生的真面目。” “叔父在说什么?扶苏不明白。”嬴扶苏嘴上这么说,内心却是陡生慌乱。 叔父,你要做什么? 第009章 怎么,说委屈你了? “成蟜,朕叫你呢。” 嬴政故作不满地道。 “何以如此困乏,你昨夜是又宿在楼台了不成?” 楼台,是秦国的勾栏名称,是秦国民间唯一的娱乐场所,官府承办垄断,民间不得私自开设。 “哈哈哈哈!” 群臣都笑出声来。 殿内原来本如一潭死水,瞬间就变成了一眼活泉。 秦国朝堂氛围很矛盾,有时候如三九寒冬凛冽万分,有时候如冰雪消融春意暖暖。 这其中的变化关键,就是那位高坐九层高台之上的始皇帝之态度。 “秦国谁人不知,楼台一半税收都是长安君贡献的,长安君大气!” 跪坐群臣内,身穿黑色朝服,面相英武非凡的李信似褒实贬,声音清朗。 “哈哈哈哈!” 殿内群臣一听,笑的更欢畅了,其中的嘲笑意味很是明显。 以一己之力养活半个楼台,这是嬴成蟜的标签之一。 逛楼台很正常,放松娱乐嘛,群臣谁都逛过。 可逛到嬴成蟜这样的,如此痴迷女色,放纵**,群臣自然瞧不起。 “怎么?你羡慕?” 嬴成蟜站起伸了个懒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信,扬了扬下巴。 被人占据高点俯视,李信内心很不爽。 他身高九尺,秦一尺约为二十一厘米,九尺就是一米八九。 嬴成蟜身高不到八尺,为一米七五,远没有他高。 他很想像嬴成蟜一样站起来说话,但他忍住了,不合适,没礼数。 “我羡慕你?羡慕你什么?狎妓吗?哈哈,长安君真是与信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陇西候不羡慕成蟜,成蟜倒是对陇西候羡慕的紧啊。” 羡慕我?这厮倒是还有些眼光。 心里这么想,李信嘴上却道:“那可真是信的不幸,信可不想与长安君扯上关系。” “哈哈哈哈!” 群臣笑声连成一片。 在秦国,谁也不愿意与嬴成蟜扯上关系,哪怕是羡慕与被羡慕的关系。 大家看到嬴成蟜热脸贴上冷屁股,都很是喜闻乐见。 看这厮站起来,还以为总算有些骨气,没想到是攀关系。 可惜,秦国无人待见你! “羡慕陇西侯尊老爱幼,看淡功名,能将灭楚之功让与武城侯。” 嬴成蟜话还没落地,霎时朝堂内一片死寂,犹如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是奇异或看嬴成蟜,或看李信。 几年前,就在这咸阳殿上,始皇帝嬴政欲灭楚国,问名将王翦。 “王翦,你需要多少人能灭掉楚国?” 名将王翦对答:“楚国地域广阔,兵力强盛,非要六十万不可。” 嬴政觉得太多了,摇了摇头,很不满意,六十万,几乎是秦国全部兵力了。 李信适时站起,自信满满地道:“楚国没那么厉害,我要二十万就够了。” 嬴政大喜,当场就任命李信为将,率领二十万秦军征讨楚国。 并对王翦说:“王翦啊,你老了啊。” 王翦借坡下驴,请老归乡,嬴政应允。 王翦早已是天下名将,当时的李信名声远远不及王翦。 当年若是李信破灭楚国,李信将借此战,踩着王翦上位,成为王翦所不如的天下名将。 但灭楚之战,李信败了! 大败亏输! 二十万秦军永远埋在了他国的领土上! 始皇帝嬴政这才发觉王翦老谋深算,亲自去请王翦回来,领军六十万,这才灭亡楚国。 这件事,是李信一生的耻辱。 什么尊老爱幼,看淡功名,将灭楚之功让与武城侯。 为将者眼中无有老幼,只有敌我,为的就是战功,求的就是名声。 灭楚之功不是他李信的,不是他让功,是他没那个本事。 嬴成蟜说这话的方式,和先前李信说嬴成蟜的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揭短。 但李信却没有嬴成蟜那两下子,气的面色涨红,羞怒之色溢于言表。 他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站起来怒指嬴成蟜。 “嬴成蟜!你!” “我怎么?说错了?”嬴成蟜一脸无辜。 “陇西侯义薄云天,宁可牺牲二十万将士性命。也不抢这灭楚之功,如此气魄,我是万万不及的。” “血口喷人!我杀了你!”李信怒火冲天。 “冷静!冷静!” “不值得!何必与这等人计较!” “他就是故意激怒你,陇西侯不要上当!” 李信眼睛都红了,满是血丝,要不是身边人拦着,就冲上去暴打嬴成蟜了。 故意葬送二十万将士性命,这种帽子,没有一个领兵人戴的住。 “长安君此话言过了。” 跪坐在第一排,头发有些灰白的王翦转过头,他是真的老了。 他是秦国当前第一名将,也是天下当前第一名将。是继武安君白起之后,秦国新的武将领袖,战功彪炳。 战国七雄,除了秦国本身,还有六个国家,他一个人灭了其中最能打的两个国家,赵国和楚国。 燕国,是他和儿子王贲一起灭的。 齐国,魏国,是他儿子王贲灭的。 除了韩国,其他六国哪个被灭都和他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不是被他灭,就是被他教出来的儿子灭。 秦国闻战则喜,极其敬重战功显著者。而王翦,就是秦国战功最显著者,没有之一。 王翦开口说话,谁都要听一听,嬴成蟜也不例外。 “胜败乃兵家常事,除了武安君,天下哪有不败的将军?陇西侯也是为歹人偷袭方才失利,长安君不该污蔑陇西侯。陇西侯熟读兵书,精于武略,以兵事而言,长安君不如陇西侯远甚。” “武城侯说的没错!” 一与李信交好的秦臣冷笑。 “编排陇西侯,你也配?” 嬴成蟜对王翦有所尊重,对他人却不会如此了,他故作懵懂地眨了眨眼。 “我怎么不配了?” “你能如陇西侯一般,上阵杀敌吗?” 嬴成蟜闭上双眼揉揉额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群臣失笑。 这厮还真敢想? 你能上阵杀敌? 你也就在楼台能大杀四方! 没要群臣等太久,片刻后,嬴成蟜就睁开双眼,在群臣怪异鄙视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这厮还敢点头? 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和陇西侯媲美? 他怎么敢的? 秦国青年武将,蒙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第二,就是将兵二十万,伐楚失败的李信! 如李信一般上阵杀敌,青年一代除了蒙恬,没人敢说这话。 在群臣看来,嬴成蟜就是死鸭子嘴硬,自不量力。 “哈哈哈!看长安君的样子,不会真以为自己能与陇西侯相比吧?这勇气倒是不输于任何人!” 那秦臣为给李信出气,笑的很是夸张,带动了不少人也笑出声。 群臣的反应,让李信脸色好看了不少,厉色喝道:“嬴成蟜,公道自在人心,你若真有本事,就与信一般同上战场,而不是在这朝堂之上,呈口舌之快!” “办不到办不到。”嬴成蟜摇摇头。 李信解气道:“你不是说能如信一般嘛!何以又言做不到了?” “楚国已灭。若楚国尚在,你所做的一切,我是可以做到啊。领兵二十万,死了二十万,我上我也行啊!” “嬴成蟜!我杀了你!放开信!辱我至此!我定要杀了他!” 李信刚刚消去一些的怒火再度点燃,红眼特效加满,嘶吼着冲向嬴成蟜。 身旁四人两个抱腿,一个抱腰,一个张开双臂拦住李信。 “冷静!冷静!” “不值得!何必与这等人计较!” “他就是故意激怒你,陇西侯不要上当!” 嬴扶苏轻轻拉扯嬴成蟜裤脚。 “叔父,有些过了。” 嬴成蟜没好气道:“过个屁,谁先招惹谁的?” 看着群臣无语地看着自己,全都一副鄙视的眼神,嬴成蟜更不乐意了。 怎么的?我说错了? 他开始点人。 “翻白眼那个!你!别瞅了就你!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嬴成蟜伸出两根手指头。 “让你领二十万,让他们都死在楚国,你行不行!” 翻白眼的秦臣:“……” 说行吧,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说不行,那就肯定是他不对劲。 打胜仗不容易,打败仗还不容易? “嬴成蟜!嬴成蟜!” 李信如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嘶吼不断,奋力前冲,他现在只想把嬴成蟜那张嘴撕烂。 他完全忘记了这还是朝堂之上,也忘记了礼数这两个字。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一个将领,打败仗绝对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尤其还是一场大败。 若是嬴政深度追究,这一场大败,足以夷李信三族。 嘲讽嬴成蟜的李信,却被嬴成蟜嘲讽的七窍生烟。 “怎么,说委屈你了?” 嬴成蟜得理不饶人,继续开炮。 “我仔细想了想,在打仗这件事上,我还真比你强。那可是二十万,就算是二十万头猪,楚军想要全杀掉也不容易吧?我没上过战场,可就算败,起码也能剩个几万吧?别说,全打光这种事还真就你行,别人谁有这个本事?” 被嬴成蟜一而再,再而三的揭伤疤,撒盐水,再揭伤疤,再撒盐水。 李信本来英武的面容,形似一张厉鬼,想要择嬴成蟜而噬! “这厮安敢如此辱我,我和他势不两立!” 李信嘶喊着,身体左右剧烈摆动想甩脱身上拦截的同僚。 “拦信者!不为友!乃敌也!” 李信这么一说,拦着他的几人就有些犹豫,要不,放了吧? 以己度人,如果他们被嬴成蟜这么骂,表现不一定会比李信好。 古人对于承诺是极其看重的。 李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再拦他的人,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那李信就真的会这么做,再拦下去,是敌非友。 就在几人犹豫这一瞬。 “够了。” 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听上去也很轻,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拦住李信的几个秦臣不再拦阻李信,重新正坐下去。 李信失了束缚,虽然还是愤恨难消,满脸狰狞,站在那里大喘着粗气。 他用要杀人的眼神看着嬴成蟜,却没有窜上去找嬴成蟜的麻烦。 嬴成蟜则低下头,一副我认错,我有罪的样子。 在这个天下,说话如此有威慑力的人,只有一个——始皇帝嬴政。 嬴政脸上微有怒色,指着嬴成蟜鼻子骂。 “你这竖子,说够了没有!” 第010章 大侄子,这就是你看好的儒家! 啪啪~ 嬴政用力拍了两下王座扶手,表现自己很不满意。 “朕早说过,李信战败,乃朕之过失!再敢提此事!那便是指责朕了!还不给李信致歉!” 嬴成蟜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冲着李信深深一躬。 最能体现诚意的,应该就是声音了。 “陇西侯!对不起!” 嬴成蟜大声喊着。 那声音之大,能崩散万里高空之云,吓了大殿群臣一跳。 李信没有被吓到。 他的眼中还是仇深似水,恨不得把嬴成蟜施以千刀万剐,他不想接受嬴成蟜的道歉。 嬴成蟜的道歉,不但没有半点诚意,反而满满的都是不服。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是嬴成蟜迫于嬴政的威严,才不情不愿道的歉。 但他最后还是接受了,带着一身怒气重新落座,浑身绷的厉害。 嬴成蟜是在嬴政的要求下向李信道歉,李信可以不接受嬴成蟜的道歉,但李信不能违背嬴政的意愿。 首先,这件事本就是他主动挑的事。 其次,嬴成蟜的话虽然不中听,扎心窝子,却句句都是实话,他确实是吃了大败仗。 在这样的基础上,嬴政为他出头,将战败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还要赢成蟜给他道歉。 始皇帝做到这个程度,李信没有理由不依不饶下去。 起码在今天的朝堂之上,这件事只能是就此告一段落。 嬴政看出嬴成蟜道歉道的很没诚意,也看出李信余怒难消。 南边南越未平,北边胡人未斩,这两场大仗还没有打。 王翦年迈,不宜领军。 王贲倒是可以,但王翦自破楚归来,就向朕说他只有王贲一子,王贲还未娶妻,王家还没有第三代。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不想让王贲再陷战事。 朕听得懂,强人所难的事,朕不愿做。 去除王翦王贲两父子,朕手上除蒙恬之外,兵事以李信为最,忠心亦可。 罢了,此事就让成蟜委屈一些吧。 嬴政思维极快,想这些事也不过是一瞬间,便已下了决心。 他脸上怒容更盛。 “不思悔改,宗正何在?” 宗正起身。 这种正式问话,要是再坐着,那就是不知礼数! “臣在。” 宗正是九卿之一,为秦国两千石的大官,主管皇家事务。 “今年长安君的俸禄,就不必再发了!” “唯!” 罚一年俸禄,这罪责绝对绝对是不算轻的。 秦国律法严苛,细致,秦国中枢官员基本没人敢收取贿赂。 如果没有特大功劳,可以得到皇帝赏赐。 那么他们的俸禄,基本上就是他们一年的花销。 当然,秦国俸禄并不低。 最高的像丞相,宗正,廷尉这些职位,都是两千石粮食。 而秦国一个成年人,一年口粮,十八石有余。 李信听到这话,脸上的怒气终于是肉眼可见的消下去许多。 因为多说了两句话,就丢掉了一年的俸禄,这个代价如果放在他身上,他会觉得肉疼的很。 所以嬴成蟜受到如此惩罚,李信甚至会觉得这稍微有些过重,何至于此? 坐在嬴成蟜身下的嬴扶苏长舒一口气,他倒是觉得事情如此解决,嬴成蟜占了大便宜。 如今这个时代,看重名誉,比性命还重要的大有人在。 燕太子丹找田光,说要刺杀秦王,田光说我老了,干不动了,太子你得找荆轲。 燕太子丹说好啊,你帮我把他找来。除了荆轲,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要刺杀秦王啊,不然我死定了。 田光应允,去找荆轲。找到荆轲后,和荆轲说太子丹找你刺杀秦王,你去见他吧。荆轲说你怎么不去?咱俩一起走啊。 田光说太子丹要我保守秘密,这就是不信任我,觉得我嘴不严实。一个高尚人士是不会被他人怀疑的,所以我要以死明志。你去告诉太子丹,我死了,这件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田光就自杀了。 荆轲把消息带给燕太子丹,燕太子丹大哭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要害了先生性命啊! 所以在嬴成蟜这个事情上,罚一年俸禄,有些人会觉得过重,比如长于兵事的李信。 而有些人则会觉得过轻,比如温良恭俭让的嬴扶苏。 朝会后,我应代叔父去与陇西侯致歉,希望能消除陇西侯心中芥蒂才是。 嬴扶苏正这么想着,一个他异常熟悉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此事实属不妥。长安君与陇西侯口角相争,是陇西侯先发难,长安君不过是反击而已,这也有错吗?孔子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当初太后犯下大错,联合嫪毐行刺陛下。陛下事后将太后囚禁在雍地,并不许任何人劝谏释放太后。违者就砍成数块,扔在咸阳殿广场上。” “陛下连杀一十八位劝谏者,咸阳殿广场现在还残留有血腥气。今日长安君不过是还了几句嘴,陛下又怎么能惩罚呢?” 此言一出,朝堂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一脸肃容,此刻站着与嬴政进言,弯腰拱手。 弯腰角度和拱手幅度都完全符合礼数,是教科书级别的。 此人秦国仆射,姓淳于,名越,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之师。 那熟悉的话语声传进嬴扶苏的耳朵,就好似一道惊雷,将他劈的头晕目眩。 他身体僵硬地如一具僵尸般,双手颤抖着扶着地面,慢慢回转。 他看到了。 说话的正是他的老师淳于越! 正是教导他,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的老师淳于越! 老师,你教导我君子担心死亡之后,他的名声不被世间称颂,为何今日却说此等话语? 你要我常去雍地看望太后,为何今日却以此为叔父开脱? 嬴扶苏想不明白。 他的老师淳于越教的和做的,并不一样。 他看着淳于越那张熟悉的,满是正气的脸,竟觉得如此陌生。 他大脑杂绪无数,又好像一片空白。 他知道身坐朝堂,又不知身在何处。 他神色恍惚,如果现在有人持一把钢刀,冲他正面看上去,他也不会闪躲。 这样的状态,是嬴扶苏从未有过的状态,哪怕昨日他抱有死志去顶撞嬴政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 “回神!” 一个手掌拍在嬴扶苏天灵盖,温热气息从他百会穴灌入,如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般,在他的四肢百骸打了个转。 这股宁静的温流梳理了嬴扶苏纷乱的思绪,平复了他躁动的心火,让他眼神重新聚焦,回过神来。 嬴扶苏呆呆抬头,看着嬴成蟜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懵懂茫然地叫了一声:“叔父……” 看着嬴扶苏如初生幼兽一般的模样,嬴成蟜叹了口气。 淳于越会站出来,完全是一个意外。 身为一个儒生,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只能说,朝堂这些儒生,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大侄子,这就是你看好的儒家。” 他有些心疼嬴扶苏。 但在嬴扶苏所选择的这条路上,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这个大侄子想要的,并不是继承皇帝的位子,嬴扶苏所求更大。 他想要救世。 第011章 你说你图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嬴扶苏生为秦国长公子,可谓是第一等家世。 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这么走下去,那么这偌大的大秦帝国,早晚会传到他的手里。 嬴政将这个天下打下来后,梦想是: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嬴政想要万世江山肯定是妄想了。 但把皇位传给嬴扶苏,让嬴扶苏当个秦二世,那肯定是稳如老狗。 都不需要嬴扶苏多做什么,他只要不犯错,那么秦国就是他的。 更不用说嬴扶苏这些年广有贤名,世人皆言长公子贤良勇毅,名声极好。 就这么按部就班走下去,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 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上,坐在那里的就是嬴扶苏了。 这个道理秦国上下不难理解,就算是乡野妇孺也是懂的。 所以,嬴扶苏昨日朝堂上,公然顶撞始皇帝嬴政,还出了一个馊到不能再搜的主意,所有秦臣都没看明白。 就连始皇帝嬴政也没看明白。 但嬴政明白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是个蠢货,所以昨日在嬴成蟜面前,透露此事另有蹊跷。 蒙恬以为自己看明白了,他认为嬴扶苏是被儒家淳于越所害,是被诱导指使的。 但蒙恬不知道,嬴扶苏在朝堂顶撞嬴政时,最愤怒,最惶恐的,就是嬴扶苏的老师——淳于越。 淳于越当时恨不得说出那些话的是自己,他宁可去死,也不想让那些话从嬴扶苏的嘴里说出来。 他想要秦国儒治,想要儒家学说大行其道,想要儒家取代法家地位,重归天下显学。 但他从来没有教唆嬴扶苏,去蛮横地顶撞始皇帝嬴政。 嬴扶苏拜淳于越为师,学习儒家思想,践行儒家理念,对儒家推崇备至。 那么在嬴扶苏继位后,儒家就一定会变成秦国正统学说,天下将由法治变为儒治,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而嬴扶苏顶撞嬴政,成功了,儒家提前成为当世主流学派。 这个概率极低,因为嬴扶苏选择的方式太强硬,选择的借口烂到家。 嬴扶苏很大概率失败,而失败的代价就是,犯下如此大错,嬴扶苏将失去圣宠。 长公子不是太子,嬴政可从来没明确说过,王位由嬴扶苏继任。 一旦嬴扶苏不再是秦二世,秦国其他公子继承王位,那么秦国将依旧是法治不是儒治,儒家所寻求的正统地位,从此遥遥无期。 除了长公子嬴扶苏,秦国诸公子没有一个人亲近儒家。 所以嬴扶苏所做的事,于儒家而言风险极大且利益不足。 这等蠢事,曾在稷下学宫讲过课的淳于越,做不出来。 能踏如这座秦国权势中心的咸阳殿的,没有一个蠢货。 嬴成蟜昨日从咸阳宫回到家中,还没想明白嬴扶苏所求为何。 他和嬴政都不相信嬴扶苏是个蠢货,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谏言到底是多么荒谬,不知道这会引发什么后果。 大侄子明明什么都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他好像是在故意激怒皇兄。 激怒皇兄,他能得到什么呢? 回家路上,嬴成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想要嬴扶苏被嬴政发配上郡。 秦国未立太子,长公子嬴扶苏一走,诸公子必然相争太子之位。 虽说这是嬴政有意为之,嬴政乐见其成,想看看在没有大儿子嬴扶苏的压制下,其他儿子有没有能出头的。 但嬴成蟜却不想看到这一幕,他是穿越者,他知道答案。 前世,嬴扶苏被发配上郡,自裁身亡。 秦,二世而亡。 而今生,无论从哪方面的表现,嬴扶苏,都是秦二世的最佳人选。 嬴成蟜要避免历史悲剧重现,他要将他的大侄子留在咸阳。 而要留下嬴扶苏,就要帮嬴政找出嬴扶苏反常的理由,是受何人指使,这是兄弟俩昨日说好的。 不然,嬴扶苏就只能被发配上郡,在战场上塑造威严!为帝王者,怎能为臣子所欺? 回到家中,他直截了当地问嬴扶苏,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得到。 及至蒙恬插话,嬴扶苏训斥蒙恬,他在留下蒙恬的时候,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 他不认为会从蒙恬口中得知真相,因为嬴扶苏的表现太刻意了。 蒙恬与嬴政年龄相仿,且交情甚笃,是嬴扶苏的长辈,深受儒家思想的嬴扶苏,怎么会对长辈如此斥责? 倒好像是嬴扶苏有意为之,故意让嬴成蟜把蒙恬留下似的。 “临行之际,还要把叔父的目光放到儒家上面,如今你觉得,值吗?” 嬴成蟜轻声道。 “朝会后,去找皇兄聊聊天吧,你们先是父子,再是君臣。” 就在嬴成蟜教育嬴扶苏之时,朝堂之上,变化一刻未停。 儒家隐性领袖,长公子嬴扶苏之师,仆射淳于越竟然为长安君嬴成蟜说话。 言辞还如此犀利,不惜批判始皇帝嬴政,这打了整个朝堂一个措手不及。 昨日有长公子顶撞陛下,今日有淳于越顶撞陛下,儒家这是要做什么?活腻了? 廷尉李斯率起身,他的面容生就是一副冷厉面相。 “陛下,淳于越此人目无君上,臣请将其逐出!” “秦以法治国,可有因言获罪之法条?我既没有犯罪,廷尉何以驱逐与我?” 李斯转身,直面淳于越。 “我听说齐景公曾经向孔子问政,孔子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敢问淳于仆射,此话何解?淳于仆射的所作所为,是否又符合孔子所说呢?” 淳于越刚用法家理念反驳李斯,李斯反过来就用儒家思想迫问淳于越。 但淳于越的学问不是假的,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道:“孔子是说君做君事,臣做臣事,父做父事,子做子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各司其本。越乃臣子,纠正侍奉的君王错误,正是越的本职,是符合孔子所说的。” “淳于仆射前面解释的很好,但后面说的,斯不敢苟同。” 李斯一板一眼地道:“对一个臣子进行奖励或者惩罚,是君王需要考虑的事情。你身为臣子,却想以你的想法处置长安君。一个臣子思考君王的事,这难道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吗?” “君王犯错,臣子指出,这本就是臣子应尽义务,李廷尉怎么能说这不是臣子应做的事呢?” “君王犯错,臣子是应该指出,可淳于仆射又怎么能证明,这件事是陛下错了,而不是淳于仆射错了呢?”淳于越面露不喜。 “越先前已说过,陛下不应处罚长安君的理由,李廷尉是想让越重复一遍吗?”李斯冷面不变。 “如果有一片叶子盖在你两只眼睛上,那么我带你走到泰山面前,你也不知道面前是泰山。”淳于越内心暗叹口气。 李斯一语双关,他又如何听不出来呢? 这话既是在说他目光短浅,看不出嬴政惩罚嬴成蟜另有深意。 又是在劝诫他就此放弃,眼界开阔一些,不要因为交好嬴成蟜得罪嬴政,得不偿失。 淳于越和李斯同出自稷下学宫,曾经一起求学。 虽然现在一个是儒家一个是法家,但怎么说也曾有同门之谊。 李斯要求逐淳于越出朝堂,是想要这件事就此了结。 他站出来与淳于越争辩,是为了控制事态发展。 他如果不站出来,那么与淳于越对立的,就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始皇帝。 李斯:多谢好意。 但是这一次,我必须要这么做,哪怕这样有违本心。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与廷尉大人说道义,廷尉大人与我说利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智者的表现。淳于仆射明明不知道,却偏要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斯确实与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李斯转过身,双手交叉先前,低头微拜。 “陛下,臣李斯,请逐此等狂妄之辈于咸阳殿外!” 放弃吧,淳于越,不要再说话了。 李斯默念。 处罚不处罚长安君,这件事本身没有太过重要的意义。 长安君既不能开疆扩土,也不能出言献策,还曾造成过屯留之耻。 这样一个人的处理方式,怎么能与陛下的威信相比呢? 就算陛下是错的,你淳于越是对的,那又如何呢? 你为一个蠢货得罪了陛下,陛下会感念你的好吗? 陛下能接受冒犯,前期是这冒犯所造成的结果能对秦国有益。 你保住长安君一年俸禄,这对秦国又有什么益处呢? 从你站起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 在咸阳殿待的越久,说的话越多,你就输的越多,退场吧! “陛下,管仲在时,齐桓公犯错,管仲就会进言纠正,虽然惹得齐桓公不喜,但齐国却成了春秋霸主。管仲死后,开方,竖刁,易牙三个臣子献媚齐桓公,齐桓公大喜,但一代霸主最后竟被三人饿死在宫中,致使尸体生蛆。” “臣虽比不上管仲,但我和管仲做的事是一样的。今日陛下若无故将我驱逐出去,不听劝谏,那以后真正如管仲一般大才的臣子们还敢劝谏吗?长此以往,朝堂上说话的都是李斯这般小人。陛下此时开心,以后却会为此付出代价的,秦国也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完了! 此事大矣! 李斯内心一沉。 淳于越那好似痛彻心扉,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咸阳殿中来回涤荡。 蒙恬暗生喜意。 淳于越作死至此,陛下定不会再允许长公子为儒家所教。 李信一头雾水。 怎么个事?我和嬴成蟜吵了一架,陛下和大秦要付出代价? 最前排正坐的右丞相王绾和左丞相隗状,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和凝重。 儒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为长安君一年俸禄,缘何如此顶撞陛下? 这是在求死!他们莫非想要秦国全面禁儒不成? 两位丞相的疑虑,也是殿内几乎所有朝臣的疑虑。 今日淳于越所为,与昨日嬴扶苏所为如出一辙,都是令群臣看不懂的操作。 嬴政低头,抚平冕服上的褶皱。 一朵流云掠过了咸阳殿上空,遮住照向咸阳殿的日光,咸阳殿被阴影所罩。 “淳于越。” 嬴政没有抬头,声音漫不经心,那冕服上的褶皱,似乎很难抚平。 “如此说朕,你说你图什么呢?儒家又图什么呢?” 微抬眼皮,嬴政有些疑问地道:“你不要命了?儒家也不要命了?还是欺朕软弱,不会杀人否?” 第012章 那我就指点指点你 嬴政身上,真的说不上有多少杀气,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杀意。 嬴政的杀气杀意别说和王翦,王贲,蒙恬,李信这等血火挣扎之将帅相比。 就是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征战士卒,嬴政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但可笑的是,就是这么毫无杀气的一个人,毫无杀意的一句话,咸阳殿内的阴影,却好似浓郁了几分。 一众人等,无论是创下泼天之功的天下名将王翦,还是权倾天下的左右丞相。 每个人的心脏都骤停了一下,一丝凉意从他们骨子渗了出来,穿过他们的四肢百骸,化作一层细密的汗水,钻出他们体表,让这凉意席卷他们全身。 他们低头的幅度微微加大,正坐的姿势愈加标准,呼吸的节奏有意或无意的放缓,就连一直为淳于越开脱的李斯也是如此。 陛下生气了。 这是所有朝臣的想法。 这个时候,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引起嬴政注意,为淳于越分担始皇帝怒火。 咸阳殿外的血腥气还没散,那白玉栏杆上,暗红色的干涸血迹是如此显眼。 一十八位因执意劝谏而死的秦臣鬼魂,就在殿外,等着庄严肃穆的咸阳殿内,有人触怒嬴政,被切成四块抛尸于此,与他们为伴。 淳于越正正衣冠,满怀希望地最后看了眼嬴扶苏。 有些留恋,有些不舍,有些不甘。 真想看看我儒家学说,成为天下正统的那一日啊。 他低头再拜,朗声沉喝:“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也!舍生而取义者也!”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似是有着无穷的浩然正气。 本已失望至落魄的嬴扶苏,一听这话,胸中那团本已熄灭的火焰,忽然又再度燃烧! 老师,定是有苦衷的! 他刚要开口为淳于越向嬴政求情,一直压在他头上的那只手掌适时用力。 那股曾抚平他乱绪的暖流,这次封闭了他的经脉,让他一时什么也做不了。 嬴成蟜叹了口气。 本以为能偷个懒的,没想到终究还是要上台表演。 他都不需要去看,只是感受手底下嬴扶苏的挣扎力度,就知道他这大侄子是何等焦急。 “陛下。” 嬴成蟜朗声叫着。 在公共场合,他从来没有管嬴政叫过皇兄。 这是为了嬴政威严,为帝王者,称孤道寡,没有亲疏。 “好不容易有个替我说话的,能不杀吗?” 嬴成蟜说的很是随意,让静默的群臣生出了满脑袋问号。 陛下是真的在发火啊,是要杀人的那种!你这说话好像陛下在闹着玩似的! 果不其然,嬴政怒火偏移。 “再敢多言一句,罚你三年俸禄!” 朝臣有些私下悄声说着:“此事皆因这竖子而起,陛下应罚他十年俸禄!” 淳于越出事,不管与淳于越是敌是友,都会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但嬴成蟜出事,所有人都只会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陛下就不好奇,淳于仆射素来与我不合,今日缘何为我说话吗?” 嬴成蟜根本不在乎什么俸禄,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道。 “只是淳于越与你不合吗?这朝堂之上,你可能找出来一个与你合的臣子?” “咳咳咳咳。” 嬴成蟜嗓子发痒,清咳数声。 提醒自己的兄长说两句得了,赶紧给我个台阶往下说。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所有朝臣对嬴政的话都深以为然。 一群没有见识的竖子! 嬴政不知嬴成蟜要说什么,但兄弟俩多年的默契,他自然懂得嬴成蟜是要他配合。 当下也不继续戏耍嬴成蟜,随意道:“不过你之所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你且说说,何时与淳于越交好至此了?” 嬴成蟜弯腰,从身前桌案上拾起一份竹简,仔细看,上面还能看到湿湿的口水痕迹。 嬴成蟜掂量着竹简,洋洋得意。 “那自然是我聪慧无双,帮了儒家一个大忙,将《论语》全文注释了出来。” 你注释《论语》做什么? 《论语》还需要你注释吗? 嬴政有些迷惑。 《论语》是孔子弟子记录孔子言行语录的一本书,成书之日起就自带注释,是孔子诸弟子合力创作注释的一本儒家经典。 这个时代,还没有听说过谁去为《论语》注释。 毕竟你再了解孔子,能有孔子那些弟子了解吗? 更何况注释论语的孔子诸弟子,可是有不少都是大贤之人,谁再二次注释,那不是班门弄斧了吗? “注释《论语》?这倒是有几分,新奇。” 出于对嬴成蟜的信任,嬴政虽然有些迷糊,但也只能是顺着往下说。 一个不学无术之辈,还能注释《论语》?陛下还是恩宠这厮,给他留了面子。 朝臣们可不信嬴成蟜说的。 在他们看来,嬴成蟜也就能给楼台姑娘排个名次。 至于什么学问征战一类的事宜,统统与这个竖子无关。 为嬴成蟜说话,心存死志的淳于越,帽子差点没带稳。 你把《论语》压在身下睡觉,口水都淌上去了。对待《论语》如此,还说注释了? 你所谓的注释,怕不是在《论语》上画了两幅春宫图?《论语》在你手上,真是糟蹋书籍! 等等! 这竖子再如何不堪,总不会编造此等绝不可能的借口,他莫非另有用意?嬴氏一族不可小瞧,且等等看。 朝臣中,没人相信嬴成蟜能注释《论语》。他们以为嬴政说的新奇,是如他们一般,嘲讽嬴成蟜妄想注释《论语》。 却不知道,嬴政从未怀疑过此事,他只是对嬴成蟜注释《论语》的动机表示好奇。 “《论语》自成书之日起,便被那些注释曲解了真意,原有注释的那些人根本不明了孔子真实想法。我不愿孔子受世人误解,故浅读一遍,重做注释。唉,天不生我嬴成蟜,儒道万古如长夜!”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朝臣中,儒学博士伏生实在是没忍住,大声咳嗽不止。 博士是秦国中一个很特殊的官职,他们没有实权,平日也没有什么事情。 但他们有参政的权利,简单来说,他们就是皇帝的智囊团。 “长安君是说,孔子弟子所作注释,都是错的?颜回,子路,冉求等贤者,还不如长安君了解孔子?” 伏生的质疑,也是朝臣的质疑。 朝臣们只是不愿意蹚浑水,卷入这场争端,但他们都对嬴成蟜的大话很是无语。 天不生你嬴成蟜,儒道万古如长夜?好大的口气! 就算再看不上儒家,所有人也得承认,儒家作为天下显学,是有独到之处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儒家不是孔子所创,而是你嬴成蟜所创的一般,你也配? “对啊!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嘛!” 面对伏生质疑,嬴成蟜答应的异常痛快,一点犹豫都不带有的。 就算始皇帝嬴政的阴翳依然笼罩在咸阳殿,群臣依旧是没忍住,安静不下去,个个面皮抽动。 这厮,当真是厚颜无耻! 他怎么说得出来这种话的! “要不然淳于仆射为什么帮我说话?就是因为他听了我的注释,才知道先前学的《论语》都是错的。我知道你不信,我现场一字一句给你讲解,包你听了之后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要不要试试?” 伏生是什么人? 研究一辈子儒学的人! 伏生这个名字在秦朝不起眼。 可若按照正常历史发展,到了汉朝,伏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就连汉文帝都要派遣御史大夫晁错,来千里跋涉,向伏生请教《尚书》真意。 可以说汉朝儒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伏生的解读。 若是谈论别的,伏生肯定默不作声,但涉及儒家文化传承,伏生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冲着嬴成蟜深施一礼,沉声冷静道:“请长安君赐教!” “好说,那我就指点指点你。”嬴成蟜也不回礼,随意地道。 敷衍自大的态度,令群臣都忍不住想锤他两拳。 一会有你丢人的! 伏生对儒学学问的理解,朝堂内都有所知,那是淳于越都要请教的存在。 为什么淳于越是儒家隐性领袖? 就是因为儒家专门研究学问那一批人,都把伏生当做了领袖,而不是淳于越。 而伏生只读书,对外事宜一概听淳于越做主,所以这批只做学问的儒生看在伏生的面子上,也任由淳于越做主。 第013章 论语新解 摊开竹简,嬴成蟜低着头,手指在上面一个句子,朗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作何解?” 淳于越心头一动,忽然觉得,也许嬴成蟜另有用意。 我可能马上要被处死,嬴成蟜要伏生翻译这句话,是在暗示我有什么话赶紧一起说出来吗? 群臣也是深深地瞥了嬴成蟜一眼。 竟然被蒙蔽了!这厮也知道暗通款曲?他想要淳于越临死前再说些什么呢? 还没等淳于越和群臣想明白。 那边只做学问,不理外事的伏生已经作出了回答。 “人在快死的时候,所说的话定是善良的。” “你看,这就不对了不是?这逻辑不通啊。” “怎么不通?” 伏生皱着眉头,他怀疑嬴成蟜在无理取闹,但事涉儒学,他必须据理力争。 “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处于生死相交的界限,就和人最初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那么他的性情也终究会得以善良。” “所以说,你们这群儒生,读书都把脑子读傻了,廷尉大人,你认同伏博士的话吗?” 嬴成蟜点名,李斯观察了下嬴政反应,发现嬴政没有反应。 没有多做犹豫,他立刻说道:“不认同。” 要是讨论儒学其他理念,李斯可能会与伏生有共鸣。但是说到人的本性,李斯断不会认同孟子的性善论!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生下来本性就是恶的,那些良善的表现都是伪装的。孔子说克己复礼,意思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是言行举止合乎礼节。如果人性是良善的,那还要克制什么呢?只需要纵容就好了。” 李斯的老师,是荀卿。 荀卿是一位不被主流儒生认同的儒生。 这其中不被认同的根本,就是荀卿提出了,和儒家亚圣孟子性善论截然相反的性恶论,这是两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然,荀卿也不在乎这件事,因为他也不怎么认同主流儒生。 李斯身为荀卿的弟子,深得荀卿真传,在人性这方面,一直秉持老师人性本恶的观点。 对答的人变成了李斯,伏生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刚才李斯以传统儒家学说,辩论的淳于越率先说出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辩论中先说出这种话的,就等于是输了。 要知道,李斯实际可是法家的! 他以不是最擅长的传统儒学,辩过了以传统儒学为本的淳于越。 伏生看在眼中,听在耳中。 这是个劲敌。 伏生正在筹措语言反驳,嬴成蟜摆摆手。 “理论的事,你们争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没那个必要。” 嬴成蟜可不是想开一场辩论赛,他把李斯叫起,是怕伏生给他生生说的哑口无言。 他要李斯着,就是要伏生想说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现在这样,伏生有束缚,他就能开口引导,让事情进入他的节奏。 “我这个人向来以事实说话,蒙恬,你进攻楚国,与楚兵交战时,楚兵临死前都会说什么?” 蒙恬也观察了一下嬴政反应,发现嬴政没有反应,无奈起身。 他是真不想掺和这些事。 “秦狗。” 啪啪啪~ 嬴成蟜左手拿着竹简,在自己右手上打了三下,笑眯眯地道:“伏博士,你听到了?秦狗这二字,总不会是良善之语吧?” 嬴成蟜从理论,事实两方面举例,驳斥了伏生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的理解。 但仅凭这个,想要让伏生认同,也是不可能的。 伏生的学问不是假的,让他思考片刻,他一定能想出对答方法。 但嬴成蟜会给伏生这个时间吗? 当然不会! 真以为李斯是他的门客,可以一直为他背书,反驳伏生啊! 他与伏生讨论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就是为引出性善论,从而拉主张性恶论的李斯进场。 这个涉及到李斯一生所学的最基本理念,李斯不得不为他背书,才让他拿到了宝贵的引导权。 接下来叫蒙恬,以事实破局,引导伏生继续思考下去。 不然伏生一开口,他可完全没有一点把握能说过。 接下来,嬴成蟜会一直让伏生思考下去! “所以,伏生的理解是错误的。《论语》中关于这段话的注释,与伏生的理解一致,也是错误的。这句话的真意是:把人打到要死了,说的话就好听了!” “哦?” 陇西侯李信冷笑。 “那你又怎么解释,楚军临死前所骂的秦狗二字?” 李信不似伏生,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用嬴成蟜刚才举的实例,来反怼嬴成蟜。 “请注意听讲,我说的是打的要死了,就是再打下去才会死,而不是真的打死!” 嬴成蟜用看痴傻之人的眼神看着李信,这让李新很不舒服。 “你真的把人打死了,他不骂你还给你说好话,这样的人,有多下贱啊!” 嬴成蟜下贱两个字要了重音,且是盯着李信双眼说的。 这让李信内心涌起一股无名火! 这竖子就是在骂我下贱! “你!” 身边同僚一把拉过李信,不让李信继续往下说。 “它就是个竖子!你总惹他干嘛?现在这事和你都没什么关系了,你硬是再找上去,那就是真下贱!” 李信阴脸正坐,不再言语。 “伏生都不说话了,肯定是在咀嚼我传授的课程,真是好学啊!” 嬴成蟜摇头晃脑。 群臣:好想把这厮爆锤一顿啊!你给伏生说话的时间了吗!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嬴政:没看明白,这竖子歪解《论语》,有什么用? 伏生:秦攻楚,楚人奋起反击,临死说出秦狗二字。这二字虽不雅,可站在楚人立场,是对侵略者的愤怒,本心是为保卫家园,这也是良善之语,对,就是这么回事。 第015章 我想吃火锅 “淳于越。” 嬴政声音平和。 “臣在。” 淳于越心有忐忑,他知道,接下来嬴政的话就将决定他的命运。 纵是抱有死志,可在这生死之间,又有几人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呢? “你在朝堂上对朕言语冒犯,朕念在你是扶苏老师,让你教习这篇《论语》与扶苏,若是教得好,你那颗脑袋,就暂且留着吧。” 轰~ 犹如一道惊雷劈中淳于越。 要我教扶苏这种篇亵渎文章?那我宁死! 这篇文章极尽诋毁孔子,我身为儒家门生,怎会做此事! “臣。” 淳于越要说的是“臣恕难从命,宁求一死”。 话已经到嘴边了,嬴政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有不会的,随时带扶苏去长安君府,请教成蟜。” 淳于越低垂的头霍然一颤,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嬴政所说的话——有不会的,随时带扶苏去长安君府,请教成蟜。 秦国境内,只有咸阳城有长安君府,是长安君嬴成蟜的府邸。 随时能带嬴扶苏去往长安君府请教的前提,是嬴扶苏就在咸阳。 上郡,不用去了? 上郡,不用去了! 淳于越没有犹豫,声音中喜意交加,朗声道:“臣!遵旨!” “陛下!这文章狗屁不通!是一篇亵渎孔子的文章啊!” 伏生看着嬴政,不敢相信嬴政竟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淳于越!你怎可答应此事!数典忘宗!” 伏生又看着淳于越,不敢相信淳于越竟然答应了嬴政的命令。 “诸位同僚!你们说话啊!今日他嬴成蟜能曲解《论语》,明日就能曲解《法经》,《孙子兵法》,《道德经》!” 最后伏生看着满朝秦臣,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一位秦臣站出来反对此事。 没过多久,在伏生满含希望的眼神中。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 两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起身,低首拱手。 快反对!快反对啊!身为一个读书人!我辈不能如此糟蹋学问!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两人声音几乎是同步的!这声音让伏生倒退半步!神情不可置信! 紧接着,哗啦啦一大片秦臣相继站起,一个个低首拱手,声音响亮。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一声声陛下圣明,就像一个个大铁锤一般,砸向伏生的脑袋,砸的伏生七荤八素,面色衰败。 他看向秦臣中的那些儒生,入目所及,除了他以外,全都在高呼“陛下圣明”。 这是为什么啊?你们不知道这是亵渎孔子,诋毁我儒家经典吗? 带着满心的疑问,伏生倒退两步,脚下虚浮,站立不稳。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嬴成蟜眼疾手快,扶住伏生,将伏生与晕倒的嬴扶苏放在一起。 嬴扶苏早就晕了,在他的老师淳于越说出那“遵旨”两个字的时候。 这位秦国长公子,内心一直以来的信念,崩了…… 在那一声声陛下圣明的呼喊中,嬴成蟜有些啼笑皆非,这才是真正的儒家,这才是真正的朝堂。 这么多年没来了,果然还是这么狗血啊! 他看向嬴政,兄弟俩人目光对视,眼中都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嬴成蟜笑了笑,低首拱手。 这一刻,他的姿势比嬴扶苏的姿势,标准程度也不惶多让! “陛下圣明!” 嬴成蟜大喊着。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众朝臣的声音内,显得极不起眼。 说实话,嬴政听不清嬴成蟜喊的什么。但他看口型,也知道嬴成蟜喊的是“陛下圣明”这四个字。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愠色。 他们喊,你也喊,瞎起什么哄?还是叫皇兄好听! 嬴政叫太医署的人上来,将伏生和嬴扶苏带走救治。 对亲子的晕厥,他没有丝毫担心,反而很是愉悦。 他有预感。 虽然他还不知道嬴扶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等嬴扶苏再次醒来,不管什么事,应该是都已解决了。 始皇帝心情一好。 遮住日光的那朵流云便倏忽远去。 咸阳殿暴露在阳光中,琉璃瓦反射着金光,有些瑰丽。 压在群臣心上的巨石也不见了,有些老臣借机抖了抖腿脚——刚才跪的有些麻了。 “朕昨日批复奏章,发觉没有山东之外城郡献上来的,朕很不解,山东之外,不属于秦国吗?” 嬴成蟜跪坐着打个哈哈,这些事他懒得听。 他这次上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必经此一事,他大侄子应该就会看透儒家真实本质,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吧。 只要嬴扶苏自己不作死,那么他的皇位就是稳的。 嬴成蟜想睡觉,往常这个时间他还在睡梦中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睡不合适,那是打击嬴政威信。 这让他再次腹诽了一句——皇兄这么早开朝会干嘛? 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桌案上无意识敲击,嬴成蟜回头看了眼咸阳殿殿门,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能下班啊? 朝堂内,除了嬴成蟜以外,各个都在思索嬴政话语,思考治国之策。 嬴成蟜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与这个朝堂格格不入。 嬴政今日召开朝会,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山东六国遗留贵族势力强大,城郡之民难以归心,以秦国为本国的问题。 秦国在十年之内,将六国一一吞并,速度之快亘古未闻,秦国是战国期间攻城灭国最快的国家。 这件事有利有弊,利处就是让秦国的名声一时无两,让各国恐惧难言。最后剩下的大国齐国,甚至摄于秦国凶威,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直接投降了。 而弊处就是,这些新增的城郡归为秦国时间太短,不能使城郡之民归心,以秦人自居。 秦国打下一个城郡后,想要完完全全地让这个城郡之人归顺,认同,正常来说需要起码十年的时间。 十年,是一代人的时间,是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苦痛,没有与秦军作战过,不仇视秦国之人成长的时间。 这还要秦国委派的郡守,能将新获得的城郡治理得很好。要是鱼肉百姓为祸乡里,那这个归心时间,就要大大延长了。 而就在这十年时间,秦国土地与日俱增,城郡新增就跟闹着玩似的。 秦国因为政策原因,本身就没有能臣生长的土壤。 一时之间,嬴政上哪去找那么多的官员去填补? 在这攻伐的十年,嬴政迫切地需要一个方法来稳住打下来的城郡。这里用的是稳住不是治理,嬴政只要临时不让这些城郡起反叛之心就行。 所以打下来的城郡,嬴政的处理方式,是当地选一个有威望的贵族治理,不变当地原有的法令条例。 这样既能最大限度消除城郡之民的仇视,也能消除当地民众的恐慌——毕竟管他们的人没变,管他们的法令也没变,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和以往一样。 战时,这无疑是一个好办法,不会拖慢秦国一统天下的脚步。 但现在,战争停止了,嬴政想要真正的收服这些城郡了。 右丞相王绾谏言道:“陛下,诸侯初破,燕国之地,齐国之地,荆楚之地,都距离咸阳太远了。这些函谷关以东的地方,想要治理得像关中一样,太难了,他们的民俗风貌与关中完全不同。” “陛下不如把各公子都分到这些地方去做王,用当地最适合的方式管理。诸王共尊陛下,这些地方在诸王手中,不就真正属于秦国了吗?” 嬴政听后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对着下面说道:“对于王绾的说辞,你们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呢?” 群臣互相讨论起来,朝堂闹哄哄一片,有些嘈杂。 这是秦国朝堂的正常现象,秦国需要遵守的礼节里面,没有朝堂不得讨论这一条。 只要始皇帝不生气,秦国朝堂氛围其实是很轻松的。 当然,这喧闹同样与嬴成蟜无关。 他拄着下巴神游天外,想着一会午饭要吃什么,楼台里面来没来新姑娘。 天有点冷,吃火锅吧! 就在他确定了午饭的时候,一个听上去有很重卷舌音的软糯女声,在他身边响起。 “长安君有啥子想法嘛?” “我想吃火锅。”嬴成蟜顺口说道。 说完后,嬴成蟜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 女声? 第016章 千万别流鼻血 朝堂上哪来的女声? 嬴成蟜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女性的官职,能上的了朝堂的。 所以他第一想法是——哪个大臣变声期嗓子出问题了? 扭头看去,一个体态丰腴,外形娇小玲珑的女人正在他身边正坐下来。 圆满的八月十五向那娇小小腿落下,臀部朝服被绷的紧紧的。 这都不用上手,看上去就弹性十足,好想拍一下。 嬴成蟜脑子里念头一转而过,摸摸鼻子,害怕流鼻血。 这还真是个女人? 火锅?那是啥子?吃的? 女人疑惑地坐在嬴成蟜身边。“火锅是啥子?” 一丝淡淡香气以女人为中心逸散,嬴成蟜没什么礼貌得把脸凑到女人身边嗅了嗅,笑开了花。 “姑娘身上好香。” 女人就眼看着嬴成蟜作这个无礼举动,没有阻止,没有呵斥,没有闪躲。 “火锅是我发明的一种吃饭方式,或者说是食物,姑娘若是好奇,朝会后可来长安君府就食。” 嬴成蟜审视着女人。女人有着远比寻常秦女白皙许多的皮肤,脸圆圆的,大眼睛明明很清纯,搭配上五官,却就是透着一种另类风情,给人稍许妩媚的感觉。 啧啧,这要是放在楼台,还不得稳坐花魁宝座,卖艺不卖身都行啊! “可惜。”嬴成蟜摇摇头。 “可惜啥子?”女人好奇问道。 嬴成蟜看着女人盘起来的发髻。 “可惜姑娘已然成婚,成蟜晚了一步啊。” 这种盘起来的发髻,是成婚女人独有发式,未出阁的女人是不会梳的。 “哈哈,你这人好有趣噻!硬是要得!” 女人两眼弯成月牙。 “长安君一向如此吗?” “姑娘是问我在陛下问国策的时候想午饭?还是问我第一次见姑娘就表达爱慕?” “都有噻!” 嬴成蟜这时真想手里有一把羽扇,能在身前扇两下,这样说话就很有逼格。 “于成蟜而言,午饭吃什么,比陛下问的国策要难多了。” 女人捂住嘴,防止笑的声音太大。 她听明白了,嬴成蟜是说嬴政的疑难问题,对他而言不是问题,太简单了。 简单到,他想想中午吃什么这个问题,都比嬴政的问题难的多。 这个人真的好能吹啊,瓜兮兮的! 看到女人笑的很开心,嬴成蟜继续道:“至于初次见面就对姑娘表达爱慕,这件事并不能怪成蟜唐突,而应怪姑娘。” 女人气鼓鼓地瞪着双眼,她显然没想到嬴成蟜能把这件事赖到她身上。 这个无耻之徒!我还没怪你无礼!你先怪上我了! “这跟我有啥子关系嘛!”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如姑娘这般美貌,谁见到了都会心生爱慕,这又怎么能怪我呢?只能怪姑娘生的太美。” 这番话放在现代,肯定是要打上一个油腻标签。 但在秦朝,可没有人会这么说话,起码女人没听过类似的。 女人听的心情大好,笑容再次绽放。 “怪我怪我,要得要得。” 九尺高台之上,嬴政坐在王座中,看着嬴成蟜和女人谈笑晏晏,扶着额头,有些苦恼。 这个竖子!丢人给朕丢到巴蜀去了! “还未请教芳名?” 女人俏皮一笑,内中却又有一丝成熟风情,没有直接作答。 “告诉长安君姓名可以,长安君先告诉我陛下疑难如何解决噻。” 嬴成蟜扫了四周一眼。 “姑娘的姓名,除了我以外,这满堂诸公应该都知晓吧?我随便找个问问应该就知道了。” 这女人是哪一家的,竟然能被皇兄准许参加朝会? 只看群臣对女人没有诧异的态度,嬴成蟜就知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始皇帝和群臣对此女绝对不陌生,这女人一定一个很出名的人物。 这么些年没上朝,我秦国竟然出了一个能上朝的女人,还这么漂亮,扶苏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和我吹牛!其实不晓得怎么解决陛下疑难噻!” 嬴成蟜冷哼一声:“拙劣的激将法!” 两人说话的功夫,朝堂内的喧闹也进入了尾声。 嬴政眼见如此,拍拍扶手,群臣便知道嬴政是要他们安静下来。 先前吵嚷声音霎时间便消失了,所有人正坐坐好。 左丞相隗状说道:“臣以为,王丞相所说的政策,是最有利于秦国发展的。齐国,楚国,燕国等地实在是太远了,没有一位王就近镇守,是不可能完全归顺秦国的。” 御史大夫冯去疾也起身附和:“我听说周朝之所以兴盛,就是因为周文王,周武王,将天下的土地分封出去,这才能让周朝享有八百年的气运。前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秦国只要效仿就可以了。” 在之后,又站起来几位重臣。 每个人都赞同王绾提出的分封制,对这个办法赞不绝口。 “长安君觉得分封制如何噻?” 女人悄声问嬴成蟜。 嬴成蟜撇撇嘴,道:“不怎么样。” 女人白了一眼嬴成蟜。 “你没看到群臣都说好噻?难道群臣还没有你一个人聪明噻?” 这个人虽然有趣,但是自大得很! “他们加起来肯定是要比我聪明的,但他们会装糊涂。” 嬴成蟜借机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一番女人。 目测这得有d了? 这可是纯天然的! “姑娘不也是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人脸上一直以来的笑容忽然一滞,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忽然被堤坝阻拦。 她用莹白如玉的双手揉了揉脸,尽力用与先前一样的语气道:“长安君在说啥子噻?” 嬴成蟜就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女人的曲线看个不停。 大家都喜欢装糊涂,没有道理我嬴成蟜要做那个明白人。 朝堂上,依旧不断有大臣站起来,同意分封制,请求始皇帝赐封诸公子为王。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反对这件事。 嬴成蟜抽空看了眼李斯。 历史上,正是李斯站出来。 公然反对分封制,提出郡县制。 但在嬴成蟜视线内,李斯坐的一板一眼,毫无站起来的意思。 直到朝会结束,李斯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诸公所言有理,待朕回去好好想想,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 三呼万岁,那是清朝玩的花活,秦朝退朝没有这个传统。 群臣静坐原地,待得嬴政离开咸阳殿,一个个便站起身,互相攀谈着向外走。 陇西侯李信一直紧盯嬴成蟜,冷笑着,站起身正要上前找嬴成蟜麻烦。 视线便被一个健硕身影阻挡,是蒙恬。 “蒙兄?你这是?” “昨日赵酒,恬有些贪杯,不知陇西侯还有没有?” 李信闻言,起身就给了蒙恬一拳,笑着道:“蒙兄怎么与信如此见外,走走走,信府上别的没有,赵酒管够!” 扭头冷笑着看了眼嬴成蟜,李信有些恨恨地道:“倒是便宜了这厮!” “哈哈!走走走,理他作甚!昨日说到武安君大破匈奴,让匈奴十年不敢犯赵边境,真是过瘾啊!今日可得再与恬详细说说!” 李信一边被蒙恬硬拉着离开,一边半是骄傲半是疑惑地道:“我叔父自然是厉害的,可蒙兄怎么不崇尚我秦国武安君,反而崇尚我叔父?” “都崇尚都崇尚,你忘了,我大父是武安君副将,我幼时就是听白起事迹长大的。现在想听听同为武安君的赵武安君事迹,你说赵武安君要是还活着,现在好些年岁?”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是慢慢听不到了。 嬴成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蒙恬背影,想着是不是蒙骜那老头,把他的事都告诉给蒙恬了,不然没道理蒙恬会为他解围啊。 “长安君走噻!” 女人从嬴成蟜身边站起,那两团包月十五又让嬴成蟜摸上了鼻子。 千万别流鼻血,那可太丢人了! 第017章 陛下还惦念着你呢 “走?去哪里?” 嬴成蟜瓮声瓮气地问。 女人眨着一双大眼睛,怀疑嬴成蟜想赖账。 “带我去长安君府吃火锅噻!” 嬴成蟜运转内力,疏散开下身聚集的血液,这才站起,眯了眯眼。 “巴清,陛下御赐贞妇,我名声不好,可不敢坏了巴姑娘名声。” “呀!” 女人夸张地后跳一步,捂着小嘴,一脸惊奇加崇拜地道:“你郎个晓得嘛?” 嬴成蟜下身内力涌动不休,一直在疏散附近不断聚集的血液,苦笑着道:“你的口音暴露了你是个巴蜀女人,再加上你能上朝会,那就只能是巴家家主巴清。” 巴清皱着好看的眉毛。 “我的口音咋了嘛?我说的标准的秦话噻!” 嬴成蟜没话说。 这就像前世中国很多地区的人,都说自己说的是普通话一样。 “哼!小气!我去皇宫吃!” 巴清娇哼一声,白了嬴成蟜一眼。 昂着头,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般离去。 可恶,竟然没有让他露出丑态! 算了,他叫我巴清,没有叫我巴寡妇清,所以还算是个懂一点礼数的登徒子噻! 嬴成蟜目送巴清远去,解脱地叹了口气,不再让内力在下身运转。 这妞练的什么? 绝对有问题!要不是老子武功还行,这次差点出丑! …… 皇宫内,一处廊道。 一位身穿白衣麻布衣物,面色温和的中年剑客静立于此,等待朝会结束。 他摸着腰间爱剑,看着一朵流云遮住日光,又看着那朵流云溜去天际。 此情此景,让剑客想起了一句曾偶然听过的诗词,他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喜欢这句诗。 诗中那无拘无束,悠闲淡适的意境,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云,山川气也。 山川之灵气上升,感天空之辽远,故而化云游四方。 “哈哈,你喜欢啊?那送你了!虽然我也是慷他人之慨,这句诗的创作者其实不是我,是一个叫王维的诗人。他外号诗佛,很厉害的!” “公子不要相欺与聂,聂从未听过诗佛这外号,也不知何人名为王维。” “那肯定啊,他是唐朝的,还没生出来啊!” 有巡逻郎官经过剑客身边,低头行礼。 “盖先生。” 思绪被打断,剑客回神,认真地点点头。 “嗯。” 这队郎官远去。 剑客大拇指摩挲着剑柄,想着那位喜欢胡说八道的公子,牵扯了嘴角。 这就算是笑过了。 “公子,你也按捺不住吗?” 剑客视线尽头,一袭黑色冕服的嬴政,出现在咸阳殿门口。 朝会结束了。 “盖聂拜见陛下。” 剑客行礼,嬴政脚步一停。 一直落后嬴政半步的赵高又走了一步才停,现在他领先嬴政半步了。 这举动稍微有些僭越了,宦官怎么能超过皇帝呢? 但嬴政没有对赵高的举动说些什么,对剑客点点头。 “盖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盖聂没有表情地道:“聂来保护陛下安危。” 嬴政失笑。 点指着盖聂,笑得说不出话。 良久后一甩大袖,大踏步从盖聂身前走过。 依稀间,盖聂听到嬴政和赵高的对话。 “赵高。” “臣在。” “今日宫中暗卫怎么都不见了?” “暗卫一向都是长安君管辖,今日长安君上朝,臣恐对陛下不利。” 两人脚步声停止。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你认为成蟜会对朕不利?所以叫盖聂撤去宫中暗卫,改调一群江湖人士来保护朕?” 扑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是赵高恭敬且惶恐的声音。 “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看来,是朕给你的权利太大了,行玺符令事一职,你不必再担任了。” “唯。” “盖聂!” 盖聂转身,就看到赵高五体投地,跪在嬴政脚下瑟瑟发抖,像一条狗。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至于此! 深吸口气,盖聂走到嬴政对面,低头行礼道:“臣在。” “即日起,你除了负责掌管宫中暗卫外,兼行玺符令事一职。” 盖聂面露犹豫之色。 行玺符令事,掌管玉玺,负责为皇帝传令,代写圣旨。 虽然看上去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却一定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担任。 这个职位,需要每日都在嬴政办公的章台宫内等候,嬴政什么时候让回才能回。 盖聂犹豫就犹豫在这里。 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他不想要。 如今他掌管暗卫,虽然通常也是在皇宫内,但他很自由,也有休息的时候。 要是兼任了行玺符令事,他就要一直被束缚在章台宫,这不是他想要的。 “陛下,聂生性散漫,为陛下传令誊书,需要一心静至人,聂不适合。”盖聂面无表情道。 他本以为嬴政就算不大发雷霆,也会微有怒意。 哪有人会愿意被拒绝呢?更何况是贵为天下之主的嬴政! 但他想错了,听了他的话,嬴政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成蟜的人,果然都是这种性子!” “陛下!” 盖聂面无表情地加重这二字语气,轻声道:“聂职责是保护陛下安危,聂不是长安君的人。” “朕知道,朕就要你当朕的行玺符令事!” 呵,真是荒唐!成蟜谋反?谁谋反成蟜都不会! 盖聂才做了成蟜几日门客,就也生了懒散性子。朕就是把皇帝让给成蟜,他都懒得坐。 “唯。” 盖聂内心无奈,面无表情地应允。 他总不能和皇帝对着干吧。 三人一路同行,嬴政在前,赵高和盖聂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到了章台宫,赵高失了行玺符令事一职,很自觉地站在了外面。 嬴政和盖聂入内。 摊开一卷空白竹简,嬴政笔走龙神,写了一道圣旨交给盖聂。 “把圣旨交给蒙骜,准蒙骜不拜之权。” 当日,蒙骜接到了一份只写给他的竹简。 那竹简字数不多,也没盖传国玉玺印,但那字迹蒙骜认识,分明是始皇帝嬴政的! 收到竹简的蒙骜,破天荒得在自己的屋中喝起了小酒,他都戒酒二十多年了。 “长安君,陛下还惦念着你呢,陛下是个明君啊!最信任长安君的,是陛下啊!” 在他紧握的竹简上,只有十五个字:蒙公好生歇息,莫为朕兄弟二人忧愁,成蟜若反,朕让位。 当日,一个个江湖人士从咸阳宫走出,被皇宫内的郎官押着送往各处府邸。 城防军也解除了先前那道见到可疑人士立刻抓捕,要是反抗可当场击毙的命令。 巡逻守城,恢复到了一天前的模样。 似乎那紧张兮兮的一天,只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都是假象。 只有廷尉大牢里,廷尉李斯那张死板的脸上罕见地生出怒意。 第018章 心血难平 “何来如许多犯人?!” 李斯指着都要住满的廷尉大牢,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回大人。” 狱卒一脸苦相,他也不愿意收这么多犯人。 “这都是城防军送来的,他们说这些人很可疑。” 李斯忍住抽剑的冲动,黑着脸道:“可疑?只是可疑?秦律上哪条律令说可疑就可以抓人了!” 秦律很细,包含秦国方方面面,不好之处就在于给秦国套上了一套套枷锁,而好处则在于,秦律特别完善,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事情。 比如这种疑罪从有的事,在秦国是站不住脚的,怀疑是定不了罪的。 在一定层面上,秦国的法治思想与现代极其接近,有许多相似之处。 “愣着作何?还不放人!” 李斯一声令下,各狱卒都长出一口气,纷纷打开各牢狱大门,将这一天城卫军抓到的人悉数释放。 廷尉大牢瞬间变空了一大半。 “真是胡闹!” 李斯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件事必须得报与陛下,法治乃秦国根本,怎可滥用!” 出了廷尉府,李斯那张死板脸上的怒容就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叫上马车赶赴皇宫,而是赶回家中,坐在堂上,让细君泡了一壶茶汤,慢慢饮用。 细君,是秦朝时期对妻子的统称。 茶汤浑浊有咸味,秦朝时期的茶汤味道实在是不算如何好,但这已经是高官显贵才能享用的点心了。 李斯慢饮,小口小口啜着,就这么坐了有一刻钟。 他端详着浑浊茶汤中自己的倒影,与自己的倒影对话。 “李斯,你已做到秦国上卿,该知足了。” 秦国文武划分并不清晰,文臣可以做武将,武将也可以做文臣。 就如蒙恬,战时披甲就是将军,无战时卸下将军职位,担任过咸阳令此类职位。 而上卿,是一个统称。 廷尉,御史大夫,内史,治粟内史等等,这些年俸两千石的官职都叫上卿。 秦国朝堂,只有两个官职在上卿之上,一个是丞相之位,另一个则是国尉。 丞相是朝堂领袖,国尉是秦国军事最高领导人。 两者的俸禄虽然也是两千石,但权势却要比上卿大的多。 简单来说,就是朝堂上所有事情,丞相都有资格管。打仗的所有事情,国尉都有权力处理。 李斯如今为廷尉,是上卿之一。 他从来没打过仗,做的学问也和打仗没有关系,兵家的事,他不说一窍不通,却也差不多了。 如果他想在秦国更进一步,那就只有丞相之位,国尉他没这个本事。 笃笃笃~ 有人轻敲房门。 谁在此时打扰我?不知道我在想事情吗? 李斯不悦地抬头看去。 府上都知道,他在喝茶汤的时候不要有任何人打扰,连他的细君都不行。 这是李斯的一个习惯。 堂门没关,来人轻叩的是开着的门板。 他一张圆脸胖嘟嘟的,脸上的肌肤好似婴儿肌肤一般,笑容满面地看着李斯,就像是个弥勒佛一样。 “是你啊。” 李斯怒意稍去,滋溜了一口茶汤,冲着弥勒佛招招手。 “师弟,过来坐。” 李斯的师弟腆着大肚子,一边往室内走,一边说着话。 “从楼台回家经过廷尉府,想着和师兄打个招呼,进去却发现师兄不在。听官吏说师兄大发雷霆,因为蒙毅乱抓人,要进宫求见陛下告上一状。苍便来看看师兄在不在府上,师兄果然在。” 李斯拿出一个茶杯,给师弟斟了半杯茶汤。 “法治乃大秦根本,蒙毅乱了法度,是在断秦国之根,此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我在此静坐,是想稍候如何与陛下奏答,一会便去咸阳宫。” 看着师弟头上的满头大汗,听着师弟粗重的喘息声,李斯真想把手上这壶茶汤都浇在师弟头上。 “张苍!你不要命了是吧!男女之事,怎就让你如此痴迷!” 张苍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端起李斯给他倒的茶汤小口饮用。 微热的茶汤入他口中,经过食道流入胃里,给他身体内带来一丝暖意。 他惬意地出了口气,笑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莫要拿那疯人的话来搪塞我!”李斯古板的脸上满是肃容。 “你体虚肥胖至此,再不固精守阳,仍然沉溺于肉欲,不日焉有命在?!” 张苍很胖,他的眼睛又很小,他又爱笑。 所以旁人大多时候都看不到张苍双眼,因为脸上肥肉的挤压,张苍双眼处很多时候都是眯成一条缝。 一手端着茶汤,张苍轻轻用嘴吹着,然后用那两条缝对着师兄李斯。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笑意。 “师兄,你我不一定是谁先去见韩非师兄的。” 韩非。 李斯心血难平,涌上了浓郁地化不开的悲伤。 他本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个人的…… 韩非,李斯,张苍,都是荀子的学生。 在稷下学宫时,三人关系最是要好,学问以韩非修的最好,李斯次之,张苍垫底。 学成归去后,韩非去了韩国,李斯和张苍来了秦国。 这个年代,学问人的最好荣誉,就是能得到一个“子”字。 比如孔子,老子,荀子,孟子,这都是尊称。 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子”字,那便是极大的荣誉了。 而韩非呢?在不到三十岁之前,就已经被他人尊称为韩非子了。 他的著作也叫《韩非子》,嬴政看过秒变小迷弟,说了一句“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翻译过来就是我要是和韩非见了面走两步,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能轻松得一个“子”字,又能被雄才大略,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如此重视,可见韩非此人,到底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嬴政为了韩非,陈兵韩国边境,喊话韩王安。 “你要是不把韩非交出来,我就灭了你的韩国。” 韩王安没有犹豫,很痛快得交出了韩非,韩非入秦。 自此,韩非,李斯,张苍三人在秦国得见,同殿为臣。 过了几个月,李斯和韩非就秦国一统天下,应该先灭赵国,还是韩国的问题,观点相悖。 第019章 师兄知道盖聂吗? 李斯的观点是:韩国实力弱小,国也不大,却连接其余诸国。只要打下韩国,秦国就相当于在中原打下了一根楔子。可以以韩国之地为跳板,进攻其余诸国,最好不过。 韩非的观点是:一统天下要师出有名,打韩国,名不正言不顺。韩国现在奉秦国为宗主国,打不打下来,韩国都在秦国掌控中。而且先前都说不打韩国了,无缘无故攻打韩国,那是背信弃义。 就算打下来了,其余各国看到秦国如此残暴,肯定会联合起来抵制,不利于秦国一统天下。不如先打赵国,秦赵世仇,打赵国别的国家也不好说什么。韩国就留在最后,等秦国把其他五国灭了,韩国自然也是秦国的。 始皇帝犹豫不定。 一边是写出《韩非子》的大才韩非,另一边则是为自己多次排忧解难的李斯。 始皇帝不知该听谁的好,挥退二人,决定暂时搁置明日再说。 结果当天晚上,李斯就夜入咸阳宫,见到始皇帝之后就说了一句话。 “韩非是韩国公子,他的立场当然是保全韩国,陛下你连这都看不清吗?” 始皇帝恍然大悟,一气之下,将韩非下了咸阳狱,决定先打韩国。 第二日气消了,嬴政亲自去咸阳狱,想要把韩非放出来,却发现韩非死了。 之后便有一个传闻传了出来,李斯嫉妒韩非才能,怕地位不保,连夜下毒毒死了韩非。 “师兄,自从韩非师兄死后,你我不相往来已有八九载了吧?” 张苍那张胖脸抽搐着,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也在抽搐。 “今日,我再问一遍当年问题,韩非师兄,是不是你杀的?” 李斯沉默片刻。 “我若说是,按秦律,要受腰斩之刑。” 张苍哆嗦了一下,身体向后挪了挪,他有些认不得这位师兄了。 李斯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了是他杀死了韩非。 说是,违反秦律,要受腰斩,所以不能说。 但要是不是你杀的,你直接说个不是就好,何必说这些呢? 李斯沉默着。 他已做好了张苍拂袖而去的准备。 当年在稷下学宫,三人中只有韩非富有,时常接济二人。 张苍最是好玩,好吃,好喝酒,花了韩非不知多少钱财。 张苍时常与李斯说:“如果没有韩非师兄,我早就离开稷下学宫了。” 李斯知道张苍对韩非的情感。 当年韩非死后,张苍再没有与他有过交集,这次登门拜访,是师兄弟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 咕噜噜~ “你疯了!” 李斯一把夺下张苍手中茶壶,狠狠丢在地上。 茶汤四溅,在地上还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李斯怒气上涌,那张死板脸黑得厉害。 “这茶汤是刚煮好的,你就这么直接往口中倾倒,这些年没见,莫非成了个不知冷热的痴人不成!” 张苍大口喘气,从嘴巴到食道,到胃里都有强烈的灼烧感。 刚才他拿着茶壶,把自己的嘴巴当成杯子,不管不顾地倾倒茶汤。 那滚烫的茶汤在他身体里流淌,高温让他很是痛苦。 “师兄,嘶!” 张苍倒吸一口凉气。 他舌头上被烫出泡了,一说话就不可避免会碰到,很是疼痛。 “来人!快拿凉水来!” 咕噜噜~ 噗~ 下人拿来凉水,张苍含在口中,漱漱口再吐出去,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如此一壶凉水全部用完,张苍最后将口中凉水喝下肚,自觉好了不少,拦住了要再给他拿凉水的李斯。 “无碍了。” 李斯复杂地道:“你这是作甚?我只听说过男人为女人殉情,还没听说过男人为男人殉情。” “无事,抽疯罢了。” 抽疯。 李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想了片刻,大致懂了这词意思。 “这个‘抽’字用的倒是有些意思,‘抽’这个动作是突然且短暂的,和你刚才行为倒是符合得很,你倒是会造词。” “我也是从他人处听来的。” 李斯没有追问那人是谁,没什么必要。 造一个词而已,又不是出一本书。 “师兄,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 张苍吐了吐舌头,吸了两口凉气。 用了凉水冲凉也还是很疼啊!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你是定然不会去咸阳宫的,你是不是想不通,蒙毅为什么会调动城防军大肆抓捕?” 就像之前从来没有问过韩非的事一样。 张苍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师兄弟最开始说的事上。 在张苍面前,李斯确实没什么隐瞒的,他们师出同门,曾经关系甚笃。 这种事他瞒不过张苍,那就不瞒了。 “不错。” 李斯点头。 “如今战事已平,天下数次大战,良田荒废,民心思安,正是休养生息的日子。蒙家是武将世家,没有仗打,他们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蒙家要想在朝堂继续占有一席之地,一个蒙毅是不够份量的。我猜测,蒙家可能是看上了我这廷尉一职,这次只是个试探。我现在不知道的是,蒙家的举动,陛下到底知不知情。” 噗~ “哈哈哈哈!” 张苍没忍住笑出声来,指着李斯哈哈大笑。 “师兄啊师兄!你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斯看张苍这副模样,心知张苍必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心下疑惑。 我这师弟就是个御史,位不高权不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成天流连在楼台醉生梦死,有什么事情是他能知道,我不知道的。 “看你的样子,难道不是这样?” 张苍笑够了,吸了几口凉气道:“自然不是,蒙毅此次举动,与师兄毫无关联。如蒙家这等武将世家,从不看重职位,他们只看重爵位。师兄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就进宫面见陛下,禀明这件事即可,不需要考虑太多。” 李斯摇摇头。 “你是了解我的,你这套说辞说服不了我。廷尉乃实权上卿,掌管全国司法。在如今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想要晋升爵位,没有实权职位是万万做不到的。” “做了廷尉就能晋升爵位了?秦国总共二十等军工爵,十五等爵之后,只有军功能升爵。蒙恬已是第十六封大上造,蒙武是第十五等少上造,两人做了廷尉也不能升爵。蒙毅爵位低些,但他的内史亦为实权上卿之一,不次于师兄的廷尉。” “蒙家有资格接任师兄廷尉的就这几个,师兄倒是说说,三人谁能接?师兄总不会以为,蒙家那根定海神针,四朝老将蒙公会出山吧?” “就算出山,蒙公可是关内侯,再上一步就是彻侯。整个秦国,也就王公靠着灭国之功成了彻侯。做廷尉,十五等少上造就已是顶峰,师兄是不是把廷尉这个职位看得过重了?” 李斯还是命下人又取了些凉水,倒入杯中递给张苍。 “蒙家子嗣众多,又深得陛下信任,再推出一位蒙家人占据廷尉,也未尝可知。你说我太过看重廷尉一职,那你倒是说说,除了实权上卿的廷尉,还有什么值得蒙毅大动干戈,肆意抓人。” 张苍喝着凉水,无奈地摇摇头。 师兄还是如此固执谨慎,看来不说出实情,师兄是断然不会相信蒙家所求,与他无关的了。 “师兄知道盖聂吗?” 第020章 我要做丞相! 李斯点点头。 “暗卫统领,负责保护陛下安危,人皆尊称其为盖先生,据说剑术高超。” “我在楼台见过他。” 盖聂去楼台怎么了?习武之人血气方刚,去楼台不正常吗? 楼台,是秦国唯一的娱乐场所,如果有官员没去过,那才是不正常。 李斯不明白张苍为什么,要单独与他说盖聂去楼台的事。 “不足为奇,只要不是如你一般流连忘返,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暗卫统领也是人,也是有需求的,秦律没有说做了暗卫统领,就不能逛楼台。 听了李斯再一次告诫,张苍没当回事,滋溜滋溜喝着凉水。 “盖聂是和长安君一同出现的,那时的盖聂还不是暗卫统领。” 这倒算是个情报。 盖聂在进宫之前与那个竖子是友人? 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盖聂帮忙,可以先去长安君府打个照面,或许二人情谊未散呢? 李斯思维发散一会后,有些疑惑地道:“这与蒙毅乱抓人有关系吗?” 张苍道:“有的,那日盖聂,是作为长安君的门客进的楼台。” “门客!” 李斯惊声。 “你确定盖聂是嬴成蟜门客?!” 门客和主君的关系,可与友人不同,两者是一个主从关系。 门客是寄食于主君门下,并为主君服务的人。 李斯见过盖聂。 那是一个不苟言笑,气宇轩昂的剑客,绝对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这样的一个人,走到哪里也不会缺了钱财,怎么会成为那竖子的门客?听从那竖子的命令! 等等! 陛下的暗卫,据说便是由盖聂一手组建,是陛下身边最后的防线。 那岂不是说,负责陛下安全的盖聂,其实是嬴成蟜的人? 陛下生死,就在嬴成蟜一念之间? 李斯瞪大双眼。 “此事,你还与谁说过!” 张苍摇晃着胖脸,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没有了,就和师兄说过。” “走。” 李斯一把拉住张苍的手。 “和我入宫面见陛下!此事要速速禀明陛下!” 张苍没有动,任凭李斯怎么拉拽也不起身。 他一身肉得有二百斤,哪是李斯能拉得动的。 张苍劝解道:“师兄静心,你想蒙家都知道此事,陛下会不知道吗?” 经张苍这么一说,李斯才反应过来。 师弟是为了蒙家之事才把这情报告诉了我,不是为陛下安危。 他先前一听说盖聂是嬴成蟜门客,第一想法就是坏了,陛下可能有危险。 因为一旦嬴政死了,秦国最有资格继承皇帝之位的除了赢扶苏,还有嬴成蟜。 秦国王位是有兄终弟及的传统的。 秦武王嬴荡死后,便是他的弟弟秦昭襄王嬴稷继的位。 虽说现在就算始皇帝嬴政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目前朝堂态势,群臣只会辅佐长公子嬴扶苏。 可嬴成蟜在李斯心中,那不是什么明眼人,就是个四六不懂的竖子。 那竖子哪懂什么形势? 如今听得张苍意思…… “师弟是说蒙家大动干戈,便是为了此事?蒙家也知道这件事?” 李斯提了问题,也没就指望着张苍回答,自己也在思忖。 是了,蒙公为四朝元老,这秦国有什么事情能瞒的这位老将军,定是早已知道此事。 想必是今日嬴成蟜上早朝,刺激到了这位四朝老将,老将军以为嬴成蟜有谋反之意,这才属意蒙毅严加搜查。 没人能想象到,嬴成蟜这个竖子,竟然能收下盖聂这样的门客。 那竖子这么多年,不会是在藏拙吧? 李斯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他自己就推翻了。 不可能,那竖子能收下盖聂,一定是碰巧施恩与盖聂。 他要真有本事,早年间定与陛下争夺王位了,哪有人能面对王位的诱惑无动于衷? “长安君近十年没参与过政事,天下刚刚一统,长安君便上了朝堂,这很难不让人不生出想法。” 果不其然,张苍的回答与李斯的想法并无二致,师兄弟判断一致。 “事情便是如此,苍已尽数告知师兄,师兄才智胜苍十倍,师兄接下来要如何做,苍便不在此画蛇添足了。” 张苍吸着冷气,告辞离去。 李斯拉住张苍衣袖,低着头道:“师弟为何如此?” 张苍今日来此,显然就是专门为了他的事来的。 因为韩非之死,张苍已多年不曾与李斯联络,为什么今日专门到此排忧解难。 在李斯变相承认是他杀死了韩非之后,与韩非最为要好的张苍,为何就像没听到此事一样,还是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李斯。 这一句为何如此,里面包含了诸多问题。 李斯不解。 “师兄啊……” 张苍看着李斯的眼神很复杂。 仇恨,担忧,亲近。 很难想象,人的眼神怎么能同时表达出这么多的情绪。 推开李斯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张苍离去。 临走,他也没有给李斯一个答案。 就像这么多年,李斯也没给他一个答案一样。 张苍走后,李斯的手向着堂门方向五指伸开,缓缓聚拢。 他像是要把张苍抓回来,要把自己师弟抓回来,要把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情感抓回来。 “回不去了。” 李斯自嘲道。 那年夜晚,他踏着夜色走进咸阳狱时,就注定他这辈子,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他又烧开一壶茶汤,滚烫的茶汤冒着呼呼热气,浓郁浑浊的汤水倒映着他那死板的脸。 他指尖轻触刚烧开的茶汤,一触即逝,剧痛如火烧般的感觉,从他指尖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里。 “师弟,你不疼吗?” 李斯凝视着指尖的新生红肿,想象着这痛楚若是从嘴巴蔓延到胃里,又是何等难受。 他很想尝试一下。 拎起了茶壶,却迟迟下不了倾倒的决心。 他那张死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敢啊!” 哐当~ 他把茶壶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他连忙后退三四步躲开。 “韩非师兄,张苍师弟,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做不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哈哈哈,吕不韦说的没错,我和他一样,都是商人!” 商人逐利! “来人!备车!咸阳宫!” 李斯要把蒙毅这件事告诉嬴政。 要把张苍和他说的话告诉嬴政。 他要让始皇帝看到他的忠心,看到他李斯才是最忠心的那个人! 做到秦国实权上卿廷尉就够了吗? 不! 不够! 李斯死板着一张脸,在心里对自己怒吼着。 我要做丞相! 第021章 二世而亡?君上说的是真的? “醒了醒了!” “长公子醒了!” “快去禀告陛下!” “诺!” …… 嬴扶苏睁开双眼,躺在锦塌上,一动不想动。 他双眼没有焦距,看着以千年梨花木雕刻的床顶怔怔出神。 太医令夏无且先是向嬴扶苏告罪一声,然后坐在床边。 在这期间,嬴扶苏没有什么回应。 按照以前,以嬴扶苏的性子,此刻是必定要起身回礼的。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 夏无且作为太医令,一身医术自不用多说,自是极好。 手还没搭上去时,只看嬴扶苏面色,听嬴扶苏呼吸声,就知晓嬴扶苏身体应无大碍,此是心病。 嬴扶苏没有还礼,夏无且省去了“问”这一步骤,直接搭上嬴扶苏手腕,切脉诊断。 少顷,夏无且再行一礼。 崇尚古礼的嬴扶苏还是没什么反应。 夏无且便退出宫殿,这里已经用不到他了。 脉相显示,嬴扶苏身体无碍,心绪杂乱无章,确实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屋内,宦官宫女见状,一个个小心谨慎,连呼吸都放缓了些。 ……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句是说,君子担心死亡之后,他的名声不被世间称颂。名声之与人,更甚生命!” 一身正气的淳于越义正言辞,告诉嬴扶苏,人生于世间,最重要的不是生命。 “今日长安君不过是还了几句嘴,陛下又怎么能惩罚呢?” 那个教嬴扶苏名声重于生命的淳于越,在朝堂上表达出——名声并不重要。 “我儒家求的是太平盛世!济世救民!以仁,礼,治天下!想要学会,长公子当先要看的便是《论语》。此乃我儒家先贤记录孔子言行编撰成书,字字珠玑,一字千金!” 淳于越第一本要嬴扶苏阅读的书便是《论语》,告诉嬴扶苏这里包含孔子处世之道,每个字都要仔细感悟。 “臣!遵旨!” 朝堂上,淳于越应始皇帝之命,答应教导嬴扶苏由嬴成蟜注释的《论语》,那神情,很是激动。 一幕幕景象,在嬴扶苏脑海中如幻灯片般放映,让他茫然,让他迷惑…… “陛下,长公子醒了。” 赵高入内通禀,神态恭敬,看不出一点被撤去行玺符令事的怨气。 “知道了。”嬴政的回应很平淡。 赵高一躬身,退了出去。 站在嬴政身后的盖聂,看见嬴政很是快速地收敛手上竹简,把那些奏章都随意堆在一起。 “盖聂。” “臣在。” “扶苏醒了,你去告予成蟜,让他去看看,免得他担心。” 盖聂面瘫着一张脸:“长安君不会担心长公子,陛下亦不必担心长公子。” 嬴政双手一紧:“荒唐!朕何时说过自己担心?那逆子因为一点小事就晕厥朝堂!心性如此不堪,朕……” 嬴政说不下去了。 盖聂与赵高不同。 赵高做行玺符令事时,站在嬴政身侧,一直是半低着头的。 当嬴政与他说话时,脑袋全部低下,不会正视嬴政的双眼。 而盖聂不是。 盖聂气宇轩昂,犹如一柄归鞘宝剑。 除了行礼时轻微低首,任何时候都是平视前方。 既不盛气凌人,也不会低人一等。 嬴政与他说话,他顶着一张面瘫脸,就坦然地与嬴政对视。 嬴政黑着脸。 盖聂直勾勾的眼神,当他想起了昨日此处,扬言与他瞪眼的某位竖子。 成蟜那点毛病你是一点没糟践,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知道吧? “若是赵高于此,除了朕问的问题,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臣名盖聂,不为赵高,陛下若想找中车府令,臣这便出去唤他进来。” “罢了。” 嬴政重新拿起竹简,继续批复这些似乎永远不见少的奏章。 虽然他内心确实如盖聂所说,很想去看看嬴扶苏目前情况。 但他忍住了。 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可能是当皇帝当久了,已经忘了怎么做一个父亲吧。 章台宫的灯火持续燃烧,灯芯哔啵作响,有时炸开一个小火苗。 当灯油渐渐积累出一小滩时,赵高又进来了,带来一个嬴政略有些意外的消息。 “陛下,李斯求见。” 李斯,他来做什么? 嬴政毛笔一顿。 哦是了,想来是蒙公应激反应,捉拿人员过多,殃及了廷尉大牢。 “宣他进来。” “唯。” 就在赵高应声要走之际。 又一个宦官走入章台宫。 “陛下,长公子请见。” “宣他进来!” “唯。” 那宦官出去请嬴扶苏去了。 嬴政转而对赵高吩咐。 “你去问问李斯何事,若是因为抓人之事,便让他明日来见。” 赵高恭敬地躬身低头,单回了一个字:“唯。” 嬴政喜形于色,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别扭地看了眼盖聂,欲盖弥彰地道:“扶苏乃长公子,扶苏来见朕,朕理应先见。” 盖聂面无表情,想学赵高样子躬身,腰背却实在是僵硬地玩不下去——他没这个习惯。 剑者,宁折不弯。 做不来便不勉强了,他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有些恭敬地道:“唯。” 听了盖聂的回答,嬴政突然觉得,还是先前多话的盖聂好一些。 咸阳宫里,只会说一个“唯”字的实在太多了。 嬴政有了些许悔意。 但马上,这丝悔意就被嬴政抛诸脑后,因为他听见了嬴扶苏的脚步声。 当迈着虚浮步伐的嬴扶苏,出现在嬴政面前时,嬴政早已恢复了威严有加的始皇帝面相。 嬴扶苏有些呆滞,机械地行礼。 “拜见父皇。” 看着嬴扶苏的样子,嬴政有些心疼。 他本想说些话来宽慰一下长子,但那些话出了嘴边,却自动变成训斥。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一点挫折便萎靡不振!不堪大用!” 盖聂静静站立在一旁,看上去毫无波澜。 他那张毫无情感波动的脸,足以掩盖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情绪。 章台宫外。 赵高与李斯说:“陛下口谕。” 李斯连忙一震衣袖,就如同始皇帝就在他眼前似的行了一礼。 “臣聆听。” 那副恭敬劲,简直和赵高如出一辙,让赵高觉得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陛下说:‘若是因为抓人之事,你便明日来见。’不知李廷尉要禀报的是何事?可与陛下所言一致?” 李斯亲眼看到嬴扶苏进了章台宫,知晓嬴政这是暂时抽不出时间见他。 但表忠心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哪有隔一晚上的道理? “是又不是,此事事关重大,斯不敢回府,且只能与陛下言说。请赵大人代为通禀,斯今日就等在这里,必要见到陛下!” 赵高就又进了章台宫。 少顷,赵高回返。 “劳烦李廷尉在此等候。” “诺。” 秦朝时,下级应上级,晚辈应长辈,是称“唯”这个字。 同级同辈之间,应声则是称个“诺”字。 唯唯诺诺这个成语,就是因这两个应声字来的。 章台宫外。 一队郎官持着长戈,身穿皮甲,傲然站立。 他们肤色黝黑,但身躯壮硕,精神极佳。 能被选中保护始皇帝安危的郎官,全都是上过战场的精兵! 宫门口左边,赵高立在那里,站的比那些郎官还要笔直。 只要不在始皇帝面前,赵高的背,也是可以直起来的。 李斯眼见赵高进来后不再进去,心下疑惑。 赵高乃行玺符令事,怎么不在内陪着陛下?莫非陛下要与长公子单独相谈? 这么想着,李斯也站在了宫门口右边。 他微微佝偻着身形,自从入了咸阳宫,他的身形就矮了几分。 他不知道,赵高已经不再是行玺符令事。 而新的行玺符令事,正是他开始认为会给始皇帝带来危险的盖聂。 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重新审视嬴政和嬴成蟜的感情。 当然,这不会改变他今日的咸阳宫一行,只是能让他更改一下腹稿罢了。 这次蒙家目标不是他,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不想再遇到这般窘迫的局面了。 他不想止步于廷尉,他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李斯和赵高一左一右,就像是两个门神,守护着始皇帝安危。 讽刺的是,按照原本历史,正是这两个门神合力逼死嬴扶苏,扶持始皇帝第十八子嬴胡亥上位,致使大秦帝国,二世而亡。 两个时辰前,武安君府。 “把扶苏留下,秦国便不会二世而亡了吧?” 嬴成蟜从火锅中夹出一片虎肉,裹满了酱料,放入嘴中大嚼特嚼。 现代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老虎,在秦朝,只要抓得到打得死,随便吃。 火锅的热气和虎肉的香味,充斥在嬴成蟜每一寸口腔,让他大呼过瘾。 陪着嬴成蟜吃火锅的酒鬼酒都不喝了,两眼亮晶晶的。 “二世而亡?君上说的是真的?” “你兴奋个屁啊!” 嬴成蟜气的一巴掌拍过去。 酒鬼一侧头,轻松躲开。 “秦国亡了,我这个秦国的长安君不就啥都没了?到时候谁给你找酒喝!” 酒鬼一本正经地道:“只要君上所言能实现,我可以不喝酒啊。” 第022章 父子争辩 酒鬼的话大逆不道。 若是传出去,不说什么五马分尸,腰斩等死刑,起码一个黥刑或者劓刑,是跑不了的。 黥刑是在脸上刻字,劓刑则是割去鼻子。 完事后还一定会受徒刑,也就是被抓去修皇宫,长城,帝陵。 也就是在长安君府,嬴成蟜不以为意,继续与酒鬼吃着火锅。 两人的关系,若是不听称呼,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友人。 这顿火锅没吃完,酒鬼便又醉过去了。 让这样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戒酒,当真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嬴成蟜唤来下人扶酒鬼离开,一个人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想着事情。 大侄子虽然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群臣早已认定大侄子为下任皇帝。 大侄子留下了,我那其余的几个侄子应该都会消停下来了吧,如果他们不傻的话。 大侄子跟在皇兄身边耳濡目染,再有几年时间,便能做个合格皇帝了。 只要大侄子不去上郡,安稳接过皇兄的班,起码在我活着的时间里,秦国应该不会灭亡了。 想明白这件事,嬴成蟜满意极了。 只要秦国不灭,他就依然可以逍遥自在,放浪形骸。 因为要去参加朝会,所以嬴成蟜今日起的有些过早。 他躺着的床榻上,铺了两层黄色斑斓猛虎皮,这可比后世的狐皮大衣温暖多了。 肚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嬴成蟜来了睡意,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嬴成蟜最后一个念头是:也不知道大侄子和皇兄谈的怎么样,应该无事吧。父子哪有隔夜仇,皇兄其实很偏爱大侄子的。 …… 章台宫内。 “逆子!” 嬴政铁青着一张脸。 他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他没有想到,他予以厚望的儿子竟然能够这么愚蠢! “儿臣听说,尧帝是仁爱的君主。他不骄奢,不惰慢,有好的德行,能团结宗族。尧帝时期百官政绩卓著,万邦诸侯和谐,百姓衣食丰足,这样的世界才叫做太平盛世。” 嬴扶苏跪在地上,是跪,不是跪坐。 他的大腿和上半身成一条直线,挺得笔直。 虽是跪着,却气势十足,面对始皇帝嬴政也不落下风。 “可现在,父皇好大喜功,妄动兵戈,实行严刑峻法。咸阳百姓也不过是勉强果腹,更不要说其他地区了。天下徒刑之人加起来有数百万之巨,他们一起哀嚎时,比天上的雷霆声还要大。父皇为什么不和尧帝学习一下,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呢?” 如果眼前的嬴扶苏不是自己的儿子,嬴政不会如此生气。 他甚至会点点头表示我听进去了,然后封一个博士,每年领六百石俸禄。 类似这样的说辞,嬴政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他从没有如此生气。 那群腐儒可以是这个想法,但你嬴扶苏不能! 你是朕的长子! 是秦国的长公子! 是朕写在长生诏上的秦二世! “盖聂留下,其余人等都出去!传朕口谕,章台宫三十步以内,不得见一个活物!” “唯。” 宫门大开,一众宦官宫女都走了出去。 …… 守在门外的赵高,李斯,郎官都遵从始皇帝的命令,距离章台宫有三十步远。 “盖聂,守住殿门,任何人胆敢靠近,杀。” “唯。” 盖聂冷硬着脸,配着冷硬的剑,冷硬地回应。 这位剑术举世闻名的剑客,踱步到殿门前,隔着窗上的气孔目视殿外。 他右手五指修长,手指与手掌连接处有着常年用剑而留下的茧子。 盖聂握住剑柄,平复呼吸,收敛气息,这一刻的剑客,与手中宝剑合二为一。 这种状态下的盖聂,但凡章台宫三十步内有一点声响,都瞒不过他。 嬴扶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降低了呼吸频率。 他本来挺拔的身躯有些摇晃,是他咬牙硬撑着维持住不倒。 双膝酸软的感觉从大腿一直传到他大脑,他需要靠双手撑住地面,来缓解双膝压力。 咚~ 咚~ 咚~ 这是嬴扶苏心跳的声音,嬴扶苏自己能听到,宫殿内安静的很。 一滴汗,从嬴扶苏的额头上滚落到他的脖子上。 然后是第二滴汗,第三滴汗,直到数不清的第多少滴汗。 他的脖子有些凉,有些痒,很快就湿漉漉的,就好像泼了一桶水上去似的。 但即便如此,嬴扶苏也没有擦拭的想法和动作,他仍旧执拗地咬着牙,注视着他那自封为始皇帝的父皇——嬴政。 …… 嬴政向嬴扶苏走来。 那本应包含压迫的脚步声,反而是让嬴扶苏心中松了一口气。 大不了就是一死。 嬴扶苏想着。 他的眼睛瞪着嬴政,早就酸涩无比。 但他还是不肯眨一下眼,就好像眨一下眼他就输了一样。 三两步,嬴政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并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掌。 要挨巴掌了吧。 嬴扶苏这样想着。 以他说的那些话,挨个巴掌,可以说是优待了。 “坐下说话,秦国没有跪拜的礼数!” 嬴政没有打嬴扶苏的脸,他一巴掌落在嬴扶苏肩上,轻微用力。 这力量不大,但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丝稻草,让本就勉力支撑的嬴扶苏一屁股坐在了他自己的小腿上。 这没有打在嬴扶苏脸上的一巴掌,反而让嬴扶苏身体内的那股劲气大泄! 嬴扶苏身体前倾,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汗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打湿了一片。 他低着头,正大口喘气,视线内突然多出了一双以冕服覆盖的膝盖。 父皇和我对坐?这不合礼数! 嬴扶苏本能得要站起。 嬴政双手按压在嬴扶苏两侧肩膀。 “朕不会听从一个不敢与朕平等相谈之辈的话。” 嬴扶苏霎时抬头,看着嬴政,满脸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在他眼中乾纲独断,不可一世的父皇,竟然真的愿意听他说话! “很惊奇吗?”嬴政收回手掌,平放在膝盖上:“朕在你眼中,是一个听不进他人言论的暴君吗?” 嬴扶苏不想说谎。 但要是说是,他觉得也甚为不妥。 嬴政和他对坐,这是两个人平等交流的礼数,嬴扶苏从来没有过这般待遇。 在嬴政面前,他是臣子,是儿子,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让他和嬴政交流时处于绝对劣势。 他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回答,葬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所以他选择沉默。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嬴政了然,但却没有怪罪,继续道:“顿弱曾经坐在朕的面前,说朕不孝,朕让他做了上卿。尉缭曾经坐在朕的面前,说朕刻薄寡恩,朕让他做了国尉。如果朕是一个听不见谏言的人,那么如今的秦国,将还是那个拒守函谷关,为六国惧怕却永远瞧不上眼的蛮夷之国。” 嬴扶苏听的很认真。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与自己交流过。 嬴扶苏的态度,让嬴政内心暂时强压的怒火小了一些。 这逆子还算有救。 “朕被顿弱,尉缭言语冒犯,但就因为他们给朕的谏言,朕不但不计较他们的冒犯,还要让他们身居高位,享高官厚禄。朕能听得臣子的谏言,那么朕为什么会听不见儿子的谏言呢?扶苏,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朕听不进谏言,而是你的谏言本身便是错误的。” 错误的? 嬴扶苏内心一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嬴政制止。 “你不要着急辩解,先回答朕的两个问题。” 嬴扶苏点点头。 嬴政认真地道:“天下刑徒,多为六国士兵,如果朕如你前日所言,大赦天下,释放所有刑徒,六国余孽会不会卷土重来?” “会!可是父皇!” “不要急,稍候有你说话的时机。”嬴政再次打断了嬴扶苏的话语:“六国卷土重来,我如你所说,更改秦国法令。把你认为的那些严苛峻法都去掉,秦国是否还能一统天下?” 嬴扶苏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嬴政笑了,笑容有些许失望。 连承认结果的勇气都没有吗? “是的,我不知道。” 嬴扶苏坚定地道,他的神情有些激动,声调有些上升。 “我不知道秦国是否还会一统天下,但我知道,那时的秦国百姓,一定过得比现在好的多!穿着年年缝补破布烂杉,吃着难以下咽却仍然吃不饱的黍粟。肉价昂贵到,连朝堂六百石官员都舍不得吃,酒更是从未在民间放开过。不许无故游街,不许前往他处,男人待在家中,每日能做的事只有种田。女人待在家中,每日内做的事只有纺织。” “哪一家哪一户的粮食产量交不上赋税,就要受到徒刑。他们一日不曾懈怠,上交赋税之后留下的粮食,也就是能让他们勉强活下去。这样的秦国,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扶苏今日也想问一问父皇!关中如此已有百年,父皇想要这天下都如关中一般嘛?!” 第023章 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 “原来你是如此想法,这些话,都是成蟜教给你的吧。” “叔父?” 嬴扶苏激昂的情绪一停,一脸茫然。 “我之所言,与叔父何干?” 嬴政看嬴扶苏的表情不似作伪,但他还是有些怀疑地道:“真不是?” “真不是!” 嬴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还是怀疑嬴成蟜。 这话怎么和那个竖子当年说的话如此相像? “你说的没错,朕确实打算天下尽皆实行秦律。一国之内,不能行两套律法!” “父皇,你不能这么做!” “那你想要朕怎么做呢?听你的谏言,大赦天下让六国复辟。让延续了几百年的战乱再次重现,那就是你想要看的世界了吗?你的谏言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只会变得更坏!” “不,父皇,叔父曾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种。你大赦天下,就会将仁爱的种子种在那些刑徒的心中,他们会将你的仁爱广泛传播。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父皇占据道义,就肯定不会失败的。” 果然是这个竖子给我找事! 听到嬴扶苏说出“叔父曾说”四个字的时候,嬴政的脸就黑了下来,当下就想将嬴成蟜立刻叫来章台宫。 但当今最重要的是教导他的长子嬴扶苏,只能暂时将叫嬴成蟜一事搁置。 竖子你等着! 朕一会再收拾你! …… 啊秋~ “何时受了风寒?今晚是要把门窗关得紧实一些才是。” 睡了一下午,此时正在楼台看姑娘的嬴成蟜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 嬴政对嬴扶苏说:“孔子出生地,被世人称颂‘周礼尽在鲁矣’地鲁国没有了。创办稷下学宫,聚拢诸子百家研讨学问的齐国没有了。而在你眼中失去道义的秦国最终一统天下。儒家的书看看就行,经不起深究。” 嬴扶苏道:“鲁国覆灭的原因,是因为鲁国君王任用小人,让卿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掌握了鲁国的大权。三人不知礼数,不通仁政,这才让鲁国走向灭亡。齐国灭亡的原因,是齐康公胆小怕事不战而降,而不是齐国弱小。齐国紧靠东海,百姓安居民众富庶,如果齐康公动员整个齐国与秦国抗争,最后胜利者一定是齐国。” 嬴政觉得嬴扶苏实在是嘴硬得很。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非要拿那些腐儒的思想来强行辩解。 读书是用来开阔视野,而不是用来自封思维。 嬴政气愤地道:“今日你老师在朝堂的所作所为,你应该看得清楚明白。看得出儒生们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儒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学说。朕本以为这能让你清醒,没想到你仍旧执迷不悟!” 嬴扶苏眼中带着光。 “儒家想要建立大同世界的思想没有错。以仁治国,以礼待人,让天下重回上古盛世,这种愿景怎么会是错的呢?老师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不是孔子,孟子所教。他的表现只能说明他错,而不是儒家错。父皇,尧帝年老时,没有将王位传给子弟,而是禅让给了舜帝。上古圣王为了黎民富庶,连王位都不看在眼中,这才造就了上古盛世,民众生活富庶路不拾遗。先例就在眼前,父皇怎么就装作看不到呢?” “一派胡言!你说的是《周史》,《鲁史》所记!禅让制是周王室,鲁国君王为了他们自己的统治所撒下的弥天大谎!你可看过《竹书纪年》,那里面记载的才是真实历史!《竹书纪年》记述: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意思是说舜获得了权力,就把尧囚禁在平阳,还不让他的儿子与他见面,于是取得了帝位。先不说舜帝治理的天下是否是路不拾遗,民众富庶。即便是,以如此手段谋得天下的舜帝,也不是儒家所说的圣王吧!” “《竹书纪年》乃魏国所记载的史书,《周史》是周王朝所记载的史书。魏国不过是周王朝的一个封国而已,《竹书纪年》的真实性,不能与《周史》相比。父皇之所以相信《竹书纪年》记载,是因为父皇的天下是通过战争厮杀得来的,得之不正。若是周王室因为父皇的德行自愿禅让给父皇,天下诸侯因为父皇的德行自愿奉父皇为王,想必父皇就会承认禅让制是存在的了。” 嬴扶苏和嬴政争论的重点,其实不是禅让制是否真的存在过。 而是儒家的仁治是否可以治理一个国,是否可以治好一个国。 嬴扶苏想要证明禅让制是存在的,上古盛世是儒家仁治的最好例证。儒家思想不是一纸空谈,是有根据的,他想借此来说服始皇帝以仁治代替法治。 始皇帝的想法与嬴扶苏截然相反,他想要他的长子放弃儒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禅让制不存在,那么就算真有所谓的上古盛世,也与儒家奉行的那套理论无关。 所谓的仁治,自然便成为了无根之水。 盖聂站在殿门口,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这场始皇帝与长公子的辩论,他是唯一的一个听众。 这是始皇帝对他莫大的信任。 盖聂知道,这份信任是来自他之前的主君——嬴成蟜。 直到此时,盖聂才知道原来嬴成蟜与嬴政之间的感情如此之深。 深到哪怕嬴政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就因为是嬴成蟜推荐了他,嬴政就敢把负责暗中保护的暗卫交到他的手中。 深到这场除了始皇帝嬴政,和很可能成为秦二世的嬴扶苏之外,不该有第三人在场的辩论,盖聂也能留在此地。 “《竹书纪年》乃魏国史官所记,写下《法经》的李悝也是在魏国实行变法。魏国倾向法家学说,而法家向来反对礼制,法生没有一个是崇尚仁义的。他们自己不仁义,便以为天下没有仁义的人,所以将上古禅让制修改成了黑暗的权利斗争。父皇是一个明查是非的人,应该不会被那些法生误导。” 嬴扶苏还在试图说服嬴政。 父子二人已经陷入僵局,就这个问题说了半个时辰了。 盖聂知道,他所听闻的,是一场能够影响整个秦国的重要辩论。 这场辩论的结果,将决定这个从战乱中崛起的新兴帝国,未来的发展方向。 所以,他知道自己做好守卫职责。 如果一旦贸然开口参与进这场辩论,无论结果如何,事后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但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满是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幕战乱景象。 刺鼻的腥味弥散在胳膊腿零落四散的战场上,大地是红色的,已经看不出鲜血。 麻木的两国士兵有如行尸走肉,机械且熟练地拖动着地上尸体甩进坑里…… 破旧的茅草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雨水顺着大洞进入屋内,这是这个村落最完整的屋子了。 出了茅草屋,这绵延十里的大村落,便全是断壁残垣,不见人烟…… 有开垦痕迹的田地上,没有黍稻,只得荒草。 那草一个个长得有三尺高,望之延绵不绝。 若挖开草下的泥土,便能翻到一根根带有腐肉的人骨。 这草是以人血浇灌,人肉施肥,乱世草吃人…… “长安君曾说,法生比儒生作用大的多。”深呼吸一口气,守在殿门口的盖聂开口了,他不想再看到那动荡天下数百年的乱世! 嬴政和嬴扶苏都惊诧莫名。 屋内虽然是三个人,但嬴政和嬴扶苏自始至终就没做好盖聂会开口的准备。 “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所以魏文侯在位期间,魏国称雄于诸侯国。孝先公支持商君变法,历代先君无不以商君之法为根基,所以秦国一统天下。而孔子周游列国,却没有让一个国家真正的兴盛强大起来。这还不能证明法生和儒生到底哪个作用大,法家学说和儒家学说哪个更适合治国吗?” 盖聂没有回头,背对着嬴政和赢扶苏说道,他这样的行为是不合礼数的。 但这个时候,对坐的两人,都没有去计较盖聂的失礼。 嬴政想着盖聂先前说的那句“长安君曾说”,这竖子现在思想倒是转变过来了。 而嬴扶苏则是皱着眉头,轻声道:“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是说周礼发源于夏商两朝,丰富且有文采,我遵从周礼。正是知礼懂礼,让人脱离牲畜,自觉衍生道德,这便是儒家学说的作用。” “而法家学说是在天下礼乐崩坏的情况下趁势而起,以律令束缚民众,强迫民众按照律令所述去做。一个自愿一个强迫,高下立分。以结果言,法家学说盛行的秦国,街上冷冷清清,百姓难见笑容。创办稷下学宫的齐国,街上百姓抬袖成云,挥汗如雨,欢声笑语不断。” 嬴扶苏还没说完,盖聂冷硬的声音又响起了。 “但是齐国被秦国灭了。” 嬴扶苏执拗道:“那是齐康公自愿投降!” 盖聂能说出来的道理不多,他这辈子只钟情于剑,先前所说的那些还是从嬴成蟜那里听来的。 此刻要他反驳博览群书的嬴扶苏,他确实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他看过天下战乱时期,那些凄惨绝伦的画面,所以他虽然说不过嬴扶苏,却坚定地认为嬴扶苏是不对的。 此刻的他,感觉嬴扶苏像是和他比剑输掉的嬴成蟜一般。 不是说剑不好,就是说没吃饱,反正总有一堆理由。 这让他很不耐烦。 尤其是他现在要精神高度集中,把控章台宫三十步内的一举一动,他就更烦了。 盖聂懒得多想,反正想也想不出来。 他当初说不过嬴成蟜,今日也说不过嬴扶苏。 他习惯性地以当初回复嬴成蟜最多的话,回复嬴扶苏:“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 第024章 狗活,苟活,都是活! 楼台,是秦国民间唯一的娱乐场所。 这里是唯一一处合法可以畅饮酒水,可以大声说话,可以玩到女人的地点。 站在楼台外面,看不出楼台与其他秦国房屋有明显不同。 都是秦国一贯相承,毫无美感,坚固且制式的青灰色砖木混合建筑。 除了外门上面两个以大篆写就的楼台二字,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外门敞开,门外秦人路过此处,无论男女,瞥向这里的眼神中,都会有一丝向往。 哪怕他们大部分人从没踏过楼台外门门槛,没看过里面那扇禁闭的内门中,是怎样的风景。 据传闻,那扇内门里面不仅有不限量的肉,还有从来不在市面流通的酒。 秦人们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去饱餐一顿,大肆谈笑。 然后便继续机械,麻木地前行,去做他们应做的事。 酒和肉,便是大部分秦人心中所能想象,可以追求的最美好的事物了。 至于女人,他们连幻想都不会幻想。 玩不起,那是另外的价钱。 以大部分秦人的收入,他们的十年积蓄,都不够在秦楼春宵一夜。 所以楼台虽然对民间开放,但它高昂的价格,寻常百姓哪里负担得起? 这栋建筑,注定只能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 踏进楼台大门,在门口两个官府侍卫冷冽目光注视下,走过一段十余米的石子路,便是楼台内门。 内门口,同样是两个官府侍卫在此驻守,一左一右,各自持戈而立。 这四个侍卫都是有军籍的,隶属于咸阳城防军。 有官府侍卫守卫,从这就可以看出,楼台是实打实的官方机构。 某种意义上,楼台这个建筑和内史府,廷尉府,丞相府这些建筑是一样的。 内门外的两个官府侍卫,会要求来客出示足够在楼台内消费的资产,也就是验资。 如果拿不出来足以在楼台内消费的钱财,那不好意思了。 没钱上楼台溜达什么? 犯法了知不知道? 皇宫,长城,帝陵,选一个吧。 验资通过,侍卫才会打开内门,放来客进入。 当那扇外表与外门一样,平平无奇的内门被打开的一刹那。 欢声笑语将喷薄而出。 酒肉香气将香飘十里。 美人姿态将为这单调,死板,机械的咸阳城,添上一抹艳丽的颜色。 如果有秦人正好经过楼台门口,正好向里面看了一眼,且这个秦人的眼神极好,看到了内门里面的景象。 毫不夸张地说,那将是他与妻子,邻里的炫耀谈资,是他这单调人生最难忘的经历,是他在十年之内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为什么这里要加三个正好? 因为如果不是恰巧而是有意,为了看一下楼台内门美人娇羞,或是闻一下酒肉香气,而在楼台外门徘徊逗留,这就触犯秦法的。 皇宫,长城,帝陵,选一个吧。 普通秦人一生除了农作,便是参军,每日与黄土兵戈打交道,没有什么新鲜事。 几年前发生在嬴成蟜身上的屯留之耻,到现在还是大多数秦人在难得闲暇时候的谈资——生子如王弟,不如不生子! 所以说,能看到在其他国家,很是寻常的楼台内景,在秦国都是一件很稀奇之事。 而这在秦人眼中,哪怕望上一眼便是绝佳谈资的楼台内景,嬴成蟜却是早就看腻了。 “这都多少年了?丞相府都拆倒重建两次了,你们楼台就不能翻修一下?” 嬴成蟜怀里搂着两个美人,嫌弃地指着地上斑驳的青砖。 “这破破烂烂的,很影响本君出来玩的心情啊!” 站在嬴成蟜身前的女管事二十余岁,和嬴成蟜差不多大。 她巧笑嫣然,眉目传情,对嬴成蟜有一种格外的热情。 嬴成蟜只要在咸阳,三日内必有一日来楼台寻欢作乐,楼台一半的收入都是嬴成蟜给的,由不得女管事不上心。 秦国境内,只有在楼台里,嬴成蟜才是一个受欢迎之人。 “君爷,我也想住的好一些,可这楼台乃是官家产物,我哪有资格说修缮啊?” 先可怜巴巴得向嬴成蟜诉了一句苦,女管事随后便指使起仆役下人。 “没看到君爷看这地砖生气了吗?还不行动起来!” “诺。” 仆役一溜小跑,不知从何处寻了锤子,楔子,回来蹲在嬴成蟜面前,就要对这块让嬴成蟜不开心的地砖下毒手。 女管事气坏了。 这个新来的奴仆是哪国的? 怎么如此蠢笨? 她一脚踢翻奴仆,这一脚可没留情面,踢得仆役腾空一尺才坠在地上。 落地时他手上楔子划破手臂,划出一道三四厘米的血痕。 “愚蠢!这地砖乃是公家之物!你撬走作甚!嫌命长乎!” 仆役看面相,身高,都是十一二岁,这个年龄在现代,正应是在父母身边没心没肺的时节。 但在秦国楼台,还是个孩子的仆役忍着腹部的剧痛,小臂上还流着血,他脸色煞白眼神惊恐,磕着头,以不标准的秦语冲女管事连声道歉。 “隶臣知错!隶臣知错!” 隶臣,是从属于官方的男奴隶的称谓。 而从属于官方的女奴隶,则叫隶妾。 两者合成隶臣妾。 无论在哪个时代,奴隶都是社会地位最底下的一群人。 不,他们甚至不能称为人,在他人眼中,奴隶就是货物,牲畜。 女管事无视仆役手臂上的鲜血,眼中生有厉色。 “赵人?” 每个地区都有每个地区的口音,更不用说两个国家了。 仆役的秦语并不标准,有些怪异,其中有着浓厚的赵音。 仆役身体一哆嗦,身子低伏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如同一只鹌鹑。 他怕死,不然也不会被抓到秦国当隶臣,所以他不敢回答——他确实是赵人。 秦赵世仇,互相敌视,不可调和。 双方的矛盾源自当初那场举世震惊的长平之战,秦武安君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军。 杀俘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是杀了四十万俘虏。 这直接导致赵人极度仇恨秦人,而秦人被仇恨久了,便也对赵人充满敌意。 仆役低着头,虽然没看到女管事眼中的厉色,但只听声音,也知道承认了是赵人,今日很可能命丧于此。 沉默本身就是种回答。 “带下去!送去骊山!” “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隶臣知错!” 仆役不住求饶,他正处于变声期,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些尖锐。 骊山,乃帝陵所在。 送到骊山,就是让仆役去做刑徒。 这么一个小孩子去做刑徒,撑不过三月。 死亡的威胁,让仆役的声音,盖过了楼台内的饮酒作乐声,丝竹曲乐声。 楼台内宾客有许多,他们大多都听见了,但没有一个宾客把视线投向这边。 他们早就习惯了。 隶臣妾的生死微不足道。 秦国每天都会有隶臣妾死去的。 “吵吵吵!烦死了!还让不让我玩了!” 嬴成蟜一脸不耐烦。 “君爷你稍等,滚开!” 女管事踢开不住求饶的仆役。 “来人!先把地上这脏血擦干净!再拿一张虎皮铺在这里!君爷,这样你就看不到这地砖了!” 楼台是官府建筑,不能按照个人喜好随意拆卸,那违背秦法。 女管事一开始想的,便是寻一块嬴成蟜喜欢的虎皮,将这块斑驳的地砖盖住,而不是抠出去。 仆役上一脚的疼痛还没消去,身上又挨了更凶狠的一脚,疼的直冒冷汗。 但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内心中的悲哀,他面如死灰,满心冰凉。 如果被送到骊山,他就死定了。 他趴在地上,鲜血从手臂滴落,等有人把自己拖下去。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他在等死。 “地上这么脏!谁让你把虎皮铺在地上的?!” 哗啦~ 一樽价格昂贵,秦国百姓一辈子都喝不到的酒,被嬴成蟜泼在了女管事脸上。 女管事头发上,脸上,眼睫毛上都挂着酒液,很是狼狈,她抹了把脸上的酒水。 “君爷别生气,那铺熊皮,熊皮怎么样?” 哗啦~ 嬴成蟜没答话,又泼了女管事一杯酒,女管事就知道熊皮也不行了。 “那鹿皮呢?鹿皮总可以了吧……君爷别泼了!” 酒很贵重,女人虽然在这楼台之内做管事,可以喝到酒,但也不能常喝。 她双手握住嬴成蟜的手,舌尖伸出,舔了舔唇边酒液。 这个动作,加上那张被泼了酒的,娇丽的脸,别有诱惑。 然后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嬴成蟜,小口小口地饮尽了嬴成蟜手中那一樽美酒。 靠坐在嬴成蟜身体两侧美人眼神交流。 这个我没学过,教你了吗? 没教!可恶!她还藏了一手! 女管事口齿不清地道:“君耶,你嗦镇么办嘛(君爷,你说怎么办嘛)!” “这脏地不配铺兽皮,你,过来!” 嬴成蟜指着犹如一具尸体般,被拖起来的仆役。 仆役不敢置信道:“君爷说的,是我吗?” 嬴成蟜不耐烦道:“就是你,过来!” 仆役那双眼睛发光发亮,一个孩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发疯似的挣开了两个成年人的手掌。 他连滚带爬,手臂上的鲜血一片模糊,扑通一声跪在了嬴成蟜面前,满眼希冀。 他不知道嬴成蟜叫他干什么,但无论干什么,都比去骊山做刑徒要强。 “君爷,有什么吩咐?” “你趴下,把这块地砖挡住。” 仆役依言趴在地砖上,趴完后,还小心谨慎地挪动着。确定这块地砖的斑驳没有一丝外露,这才仰起头,谄媚道:“君爷,这样行吗?” 他不知道这个君爷是谁,且他知道眼前这个君爷走后,他还会被送到骊山做刑徒。 可那又怎么样呢?起码在这个君爷走之前,他能一直趴在这里,不会被拉走。 能拖延一时,便是多活一时。 哪怕他趴在这里的样子,就像一只死狗,可活着总比死了强,不是吗? 狗活,苟活,都是活。 第025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嬴成蟜没做回应。 看上去懒得搭理仆役似的,一脸邪笑地把第二根手指伸进女管事口中。 女管事脸上一红,妩媚地嗔了嬴成蟜一眼, 这副神态,与她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嬴成蟜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哼着歌吃着酒玩着妞,继续他千篇一律又堕落色色的生活。 “人不如兽皮!吾年岁三十有八,未闻此理!” “待人如牲畜!陛下怎会有如此亲弟!嬴氏怎会有如此子弟!大秦不幸也!” “听闻吾父言,此子今日在朝堂大放厥词,戏改《论语》,不为人哉!” 有宾客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神色愤慨,低声议论,对嬴成蟜所作所为皆报以鄙视。 他们看不惯嬴成蟜的所作所为,他们觉得嬴成蟜这样做实在太侮辱人了。 他们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他们只是想表达对嬴成蟜的鄙夷。 想和一个秦国人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骂嬴成蟜。 距嬴成蟜的桌案不远的桌案上,摆着两壶酒和四盘菜肴,围坐有四人,全部都是儒家打扮。 四位儒生的身边没有美人相伴,他们不是花不起找美人的钱,而是舍不得,太贵了。 自他们一进楼台内门,看到嬴成蟜一人抱着两个美人,眼中就泛起了嫉妒之色。 两个美人还不是两个隶妾,而是两个妓,这让他们眼里的嫉妒色彩就更浓郁了。 楼台内的美人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隶妾,奴隶身份。 另一种是妓,身份是普通人,是自愿进楼台的。 隶妾没有选择权,宾客点了就要接,要陪酒陪酒要陪睡陪睡要玩花样玩花样,便是死了也只要宾客赔付高额金钱,不需以命相抵。 而妓则有一定范围内的自主权,可以选择接不接客,卖不卖身。 她们有着官方身份,是领朝堂俸禄的。 妓被弄死,宾客不仅要赔命,还要没收巨额家财。 四个儒生一直在暗中关注嬴成蟜,全程目睹了这起纨绔事件。 听到身边的人都在表达对嬴成蟜的谴责,不满,四个儒生眼神交流了一番,觉得机会到了。 最为年轻,比地上仆役年龄大个三四岁的少年儒生长身而起,手掌一拍桌案,怒气冲冲地道:“长安君太过荒唐也!” 宾客注意力都聚拢过来,丝竹乐曲停顿片刻,女管事秀眉一皱,眉上酒水滴落。 哪来的毛头小子到楼台惹事! 惹走了长安君,楼台今日金钱入账不又与昨日一样! 听那还有一丝丝公鸭嗓余味的嗓音,她就判断出说话之人年岁不高。 她正想要处理此事,嬴成蟜漫不经心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两根手指紧扣住她的贝齿,似笑非笑地道:“不许停。” 在楼台内,嬴成蟜的话比圣旨也差不到哪去,女管事只能继续展示口技。 这会功夫,少年儒生已是一脸愤恨地走过来了。 “《礼记》,《儒行》篇有言!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长安君能给《论语》注释!是陛下钦点,可以要淳于仆射求教的大儒!请长安君教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吾非你阿父,非你阿母,又不想认你为义子,教你作甚?” 少年儒生显然是第一次遇到嬴成蟜这种满口粗话之辈,气的脸色通红。 想要骂回去,觉得有失风范,不骂回去,胸中意气难平。 一时进退两难,站在原地,竟是说不出话来,被嬴成蟜一句话噎住了。 桌案上,年约三旬,留有胡须的儒生出声为少年儒生解围。 “不曾想,长安君竟是这等满口污秽言论的不雅之徒!平儿好心求教,你竟恶语相向,真是丢尽陛下颜面!” 嬴成蟜切了一声。 “别装犊子了,你们四个自打一进门就盯着本君,都不是什么好鸟。老的小的,本事没有,长得磕碜,还都是穷鬼,色眯眯盯着我身边两个美人半天,也没钱找个隶妾充场面。” 女管事开始没有回头,不知后面的人是谁,还对这些人与嬴成蟜发生冲突有些担忧。 能进楼台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势。 这场冲突不管哪一方吃了亏不再来楼台,都是楼台的损失。 听了嬴成蟜的话后,女管事一点担心都没有了,哼唧着把身体往嬴成蟜身上凑。 四个人一个姑娘都点不起,听他们说话,八成是四个腐儒,不必理会。 楼台酒菜虽贵,但二者赚来的钱,也就是美人陪酒陪睡的一个零头。 楼台绝大部分盈利都是通过美人,酒菜不过是点缀而已。 只会点酒菜的,大多都是那些攒了一年金钱的普通人,没什么权势的那种。 “我张平心系天下!岂会是你这贪图肉欲的无耻之徒!” 张平自觉此话甚佳,既表明了自己志向高洁又贬低了嬴成蟜,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有些得意地回头望向师长。 却不料看到三位师长脸色难看,没有一点对他的赞赏。 张平很迷惑,我说的多好啊,师长们怎么这个表情? 这话要是在外面对嬴成蟜说,一点毛病没有,但在楼台就不合适了。 楼台是什么地方? 大多数人来这里为的可不是附庸风雅,听曲谈词,而是玩女人! 张平这一句话确实是贬低了嬴成蟜,但也把楼台内大部分人都贬低了! 三旬儒生,眼见周围宾客望向他们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满了,匆忙转变话题。 “《儒行》篇这句话的意思是:儒者接受亲切而不接受胁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以。胡搅蛮缠,要挟威迫却行不通。可以被杀,但不可被侮辱。长安君先是对兽皮铺在地上大发雷霆,最后却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趴在地上。长安君不觉得羞愧,不觉得荒唐,不觉得滑稽吗?如长安君这样的人,有什么德行去为《论语》注释呢?” 四个儒生对于嬴成蟜版本的《论语》很气愤,他们今日来此就是寻求方法,让嬴成蟜德行有失。 从而让大儒们在朝堂上有的放矢,劝说始皇帝把那离经叛道的《论语》注释烧掉! 他们四个坐在这,寻常两人一刻钟吃完的酒菜,硬是吃了一个小时,终于是等到了他们所认为的绝佳机会。 他们已经做好了和嬴成蟜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都提前打好了腹稿。 比如如果嬴成蟜说这就是个隶臣。 他们就反驳说隶臣也是人。 孔子说有教无类,我们和隶臣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个耳朵,长安君是觉得自己哪里长得不一样吗? 无论嬴成蟜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能找到话语来反驳。 他们眼神熠熠闪烁绿光,就像四只饿狼般盯着嬴成蟜,就等嬴成蟜开口,然后把嬴成蟜驳斥的体无完肤,从而为《论语》正名! 嬴成蟜用另外一只不在女管事嘴里的手,摸了摸身旁美人的球。 这动作自然是又招来四人艳羡,嫉妒,仇恨的目光。 这竖子真该死啊! “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那你起来吧。” 嬴成蟜冲着地上趴着的仆役说。 仆役一听脸色大变。 起来?起来就意味着去骊山徒刑!就意味着要去死! “没道理没道理!君爷,隶臣愿意趴着!” “可他们说本君是在侮辱你,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四个怎么不去死啊! 仆役内心怒吼着,谄媚地道:“君爷没有侮辱我,四位客人说的是《儒行》,那是儒家那些君子的行为。我是隶臣,我不是君子。” 仆役眼角余光,瞥到刚才要把他拖走那两名楼台中人正在走过来的身影。 眼含泪花地哀求嬴成蟜:“君爷,求你让我趴在这里吧!隶臣是自愿趴在这里的!求你让我趴在这里吧!” 生命和尊严,哪个重要? 仆役选择生命,四个儒生选择尊严,都没有错。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可若是四个儒生想要替仆役做选择,还是为了达到他们正名《论语》的目的,那就是大错特错! 四个儒生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们没料到嬴成蟜竟然耍了这么一手,没有反驳他们,而是表示同意,并且要释放这个仆役。 结果仆役当场反驳,虽然语气委婉,但再温柔的巴掌!那也是巴掌!还是来自一个隶臣的巴掌! 竟然被这隶臣所辱,四人面沉似水,怒不可遏。 隶臣是什么?奴隶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 第026章 楼台风波 “我听说赵都邯郸被破之时,三千稚童顺城墙跃下,口呼‘赵人永不降秦’。其声其势,何其壮也!你也是赵人,你为什么不学习一下那些孩子们的勇毅和自尊呢?” 四人桌案上,面色白净的青年儒生怒声而起,走到仆役身边呵斥着。 他年岁应是刚及冠不久,看他手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便知道他从小养尊处优,连农活都没有做过。 “人与禽兽之异,便是人知礼数,有羞耻心。长安君不愿铺兽皮在此,却要你趴伏,这不是认为你连禽兽的皮毛都不如吗?受到这么大的侮辱,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呢?” 仆役额头抵着地面,轻微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孔。 他不敢反驳,也不敢说话,他不想死。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决定他生死的力量,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不敬。 隶臣妾就是奴隶,奴隶是不受秦法保护的。 在生命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隶臣妾早已丧失争辩的能力,他们骨子里只剩下了求饶,顺从,惶恐。 “赵人就是下贱!被那竖子如此糟践也甘之如饴!污我双眼!” “看那竖子脸上的喜意,哼,小人得志!这赵人无心无颜,与那竖子倒是绝配!” “这四个儒生见识短浅,若发难的是吾,吾会提前交代人将隶臣拖走。隶臣不见,那竖子不拿人当人的行为便是盖棺定论。再能辩解也是理亏,不会陷入这等局面!” “几个自命清高只会读死书的腐儒,连个美人都点不起,能成什么大事!” 先前少年儒生被嬴成蟜暗中引导开的范围打击,让宾客们的言论风向有了些许变化。 眼见局面恶化,青年儒生眼见地上仆役还不回他话,让他难以扳回局面,他心中的屈辱感瞬间炸裂。 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斩向地上仆役。 他要把这个仆役斩杀! 连带着他受到的屈辱一并斩去! 儒家孔子将人分做三六九等,提倡礼制,儒家思想便是典型的贵族学说。 儒家思想中的仁,是对人来讲的。 而奴隶,不是人。 奴隶若是让人感到受到屈辱,那就该杀。 青年儒生的剑不快。 在他拔剑的刹那,楼台侍卫是绝对来得及拦下他的。 但没有一个楼台侍卫有拦阻的意向。 他们一个个站在原地,恪尽职守,对于青年儒生的动作视而不见。 人要杀隶臣,为什么要阻止? 换做是他们被隶臣侮辱,也会怒气上涌。 这便是秦朝。 所以人对奴隶的态度都是如此,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咚~ 嬴成蟜一樽砸在青年儒生头顶。 青年儒生被打的连声呼痛,连退三四步,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就掉在仆役的脑袋旁边。 仆役听到耳边有金属砸落声音,小心地扭头用眼角余光瞥过。 那把明晃晃利剑反射着森寒的光芒,掠过仆役双眼,让仆役肝胆俱颤,他差一点就死了! 他想起身逃跑,跑回赵国,跑回那个虽然贫瘠却温馨的家。 抱着阿母痛哭,抱着阿父诉苦。 但实际上,他却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比之前更加小心,一动都不敢动。 动就是死! 趴在这里,他还能多活一会。 仆役内心满是恐惧,害怕,惶恐,却没有对青年儒生的怨恨。 他是隶臣,是奴隶,奴隶被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在赵国也是一样的。 “君爷,这是为何啊!” 女管事从怀里拿出粉色手帕,擦着嬴成蟜手上的口水,有些怨意。 你让他杀嘛,杀一个隶臣,要赔一金,够点五个隶妾。 一个卑贱的赵人,能死在客人手里换来一金,多划算的买卖。 大多数奴隶寿命都不高,死于疾病,劳役,主人毒打的占九成以上。 这九成奴隶死了属于白死,没人赔偿。 在秦法里,奴隶是私人财物,如果被他人打死是可以获得赔偿的,且这个赔偿的金钱要远超过买卖奴隶的金钱。 如果一个奴隶能够被他人打死,那么对于大多数奴隶主人来说,这属于天降横财,都会欣然受之的。 “你在质问我?”嬴成蟜轻笑。 他话里没有不满之意,但女管事管理楼台多年,早就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 她抓住嬴成蟜的手伸进自己衣襟,讨好地道:“君爷别生气,我也是一时情急。” “真是下流!” “无耻竖子!” “嬴氏不幸!” 宾客们带着嫉妒的目光,纷纷予以谴责。 女管事不是楼台美人,是管事,不需要陪客。 在楼台内,除了嬴成蟜,没有宾客能占到女管事的便宜。 “嬴成蟜!你如此残暴,殴打我儒家门生,妄为秦国长安君!” 少年儒生扶住额头红肿叫苦不迭的青年儒生,厉色呵斥。 桌案上,中年儒生和另一位儒生一同站起,向这边走来,看着嬴成蟜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此事!长安君定要给一个说法!” “长安君如此无礼,丢尽了皇家颜面!” 嬴成蟜开始逗这几个儒生是兴之所至。 生活如此无聊,有几个傻子愿意凑上前来添加色彩,何乐而不为? 但在青年儒生利剑出鞘的一刹那,嬴成蟜却是没了那份心气,不想再和这几个儒生说什么了。 一言不合便拔剑斩人,真是好威风。 “要个屁说法!你们也配!” 嬴成蟜讥笑着,拿起桌上装满菜肴的碟盘就往四个人身上砸。 四人身上很快就布满了菜叶,肉类和各种食物。各种颜色的汤汁,污渍尽数淋在四人身上。让本来书生风范十足的四人狼狈不堪,比路边乞儿还要像乞儿。 “士可杀不可辱!” 少年儒生脸色紫红,公鸭嗓一声尖叫,抽出腰间佩剑要和嬴成蟜拼命。 青年儒生脸色煞白,闻着身上的各种气味气的浑身哆嗦,他从没受过这种屈辱。 “啊啊啊!我杀了你!” 他手摸腰间,只摸到剑鞘,才想起利剑掉落在地上。 这一下又让他想起刚才被嬴成蟜砸伤,额头剧痛又让他气意再长,他惊叫一声,便扑向地上他掉落的长剑。 “不可!师弟!带他们走!” “长安君,今日之辱,他日必有回报!” 两位年长儒生脸上也是满满的怒气,隔着他们脸上那菜汤烂叶都能看的出来。 他们强行拖着张牙舞爪,悲愤交加的两位年轻儒生离开。 他们被打的地方樽碟四散,碎片遍布,残羹剩饭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宾客们有些傻眼。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好好说话不行吗?怎么能动手呢? 想到那四个儒生出去后在大庭广众下,浑身布满菜叶碎肉,一身异味。 自恃身份的宾客们便纷纷有些色变,太丢人了! “管事!长安君在楼台如此作为!楼台是何态度!若这都不将嬴成蟜驱逐出去,日后我等若想进楼台,是不是还要披甲而入!” 有宾客出声说道。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楼台花销远不能和嬴成蟜相比。 在楼台的话语权也不能和嬴成蟜抗衡,所以拉上其他宾客胁迫楼台。 这一句话,让所有宾客都将目光注视在女管事身上。 因为那宾客说的没错,谁也不想吃着就哼着歌玩着女人,转头就一身菜汤菜叶碎肉。 光鲜而进,狼狈而出。 宾客们意见一致:你们楼台这事管不管?还想不想赚我们金钱了? 宾客们如意算盘算的很清楚,一个人比不过嬴成蟜,那一群人还比不过吗? 我们这么多人,而且我们还占理,楼台有什么理由不处理嬴成蟜? 只要我们聚在一起,楼台就必须把嬴成蟜这个竖子赶出去! 被几十双有权有势有钱的眼睛盯着,女管事俏脸发白,有些腿软,很是紧张。 她只是个年俸一百石的小官员,楼台管事这个官身,能让她在被权贵要求陪喝陪睡时表达拒绝,却不能让她在这些权贵面前昂头挺胸不屑一顾。 秦法遍布秦国方方面面,无所不包无所不含,有上百个细小分类,如工律、田律、厩苑律(见厩律)、仓律、金布律、赍律、徭律、置吏律、军爵律等。 其中的工律里面,便对楼台营收做了严格规定:楼台每年营收在五千金以下,管事要被革职,受徒刑。五千金到八千金之间,管事无功无过。八千金以上,赏百金,功等十首级。 今日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这些权贵再不复来,楼台生意全年营收破不了五千金。女管事就要去去受徒刑——就是她宣判地上趴伏仆役的刑罚。 那她能把嬴成蟜赶出去吗? 不能。 外界相传嬴成蟜贡献楼台一半营收,好多人都当做戏言听。 偌大的楼台,达官显贵唯一在外娱乐场所,就是个销金窟,无底洞。怎么可能让一个人包揽一半营收,陛下私库也没那么多钱! 但掌管楼台的女管事却知道,这不是戏言,是真的,不然她何以对嬴成蟜另眼相待,主动投怀送抱。 她是管事,不是隶妾,也不是妓。 所以今日这事,她陷入了两难,不管怎么选,结局似乎都是受徒刑。 她和地上仆役刚才一般,看不到希望,陷入了绝望。 第027章 朕怎么会有如此痴愚之子? “披你们阿母!” 嬴成蟜一把掀起桌案砸过去,打翻了数个桌案酒席。 这些宾客匆忙闪避,有些不免还是衣衫溅上油点酒水,一个个脸色铁青。 “嬴成蟜!你要与大家为敌否!” “这里不是长安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若非陛下护你,今日秦国哪有长安君爵!” 一个身穿青衣侠客衫,脚边放着一个大铁锤的魁梧男人最是气愤。 他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一脸凶相,看上去比外表偏瘦的嬴成蟜足足壮了两倍。 “欺人太甚!” 魁梧男重重一拍桌案,这一掌下去,实木制的桌案竟有一道裂痕顺着他落掌处蔓延出去。 要不是身边有人拦着,魁梧男早就用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给嬴成蟜好看了。 “张兄不可!秦国不比燕国!在外私斗,先动手者是要徒刑六月的!” 魁梧男身边的贵公子横臂相拦。 “明明是这厮先动手!怎能说是我先动手!”魁梧男叫嚷着一脸不忿。 “我的张兄啊!长安君只是掀了桌案,需要赔官府桌案费用,并没有动手私斗啊!” 贵公子敲着桌面上的裂痕,苦笑道:“这桌案在外不足十钱,在楼台可就是一金,张兄看在我破费的份上,坐下可矣!” “什么!一金!秦国抢钱否!” 魁梧男大急,他出身乡野,一金足够他那个小乡村一家三口一月花销。 打坏一张桌案就要赔一金,他从未听说过这等高价。 “我坏他一张桌案!赔他一张新的便是!哪里用的了一金!” 嬴成蟜把吓懵了的女管事搂进怀里,斜睨着魁梧男道:“好叫你这燕人知晓,秦国不是燕国那等不法之地。秦国法治,秦法最大!秦法规定:打坏楼台桌案就是一金,少一钱不行,多一钱不要,赔一张新桌案你想都别想!不想赔钱,就去骊山修两月陵墓去!” “那我便去骊山修两月陵墓!”魁梧男声如雷霆,宁可去受徒刑,也不愿让贵公子出钱。 贵公子深吸口气,用力拉了一把魁梧男,施以严厉的眼神。 说来也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魁梧男,面对他这位大腿没他胳膊粗的贵公子,竟神色讪讪,偃旗息鼓了。 贵公子冲嬴成蟜躬身行礼。 “长安君见谅,我这兄弟天性如此,我在此替张兄给长安君赔罪了。” “嗯,你不错,和这群蠢货不一样,叫什么名字?” “张姓,单名一个子字。” “张子?” “正是。” “子”这个字,是当代文人最高赞誉,是尊称。 眼前的贵公子名就叫“子”,可谓是极稀罕的事。 “你阿父阿母对你期望不小。”嬴成蟜真心说道。 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名,肯定是期望孩子以后能拿到一个“子”字。 世上文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人能获得这个“子”字? 嬴成蟜在这闲聊,那些被砸的宾客哪里能看得下去? 其中一个宾客怒着一张脸,对着躺在嬴成蟜怀里的女管事说道:“管事!你今日是铁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 …… 与此同时,咸阳城,距离楼台不远处的一处街道上,少年儒生张平愤怒地道:“老师!你今日是铁了心要偏袒嬴成蟜嘛!” 张平身边的青年儒生神色铁青,青年儒生的腰间只有剑鞘没有佩剑。 两个师长带他们离开楼台时就像逃难似的,连青年儒生的佩剑都没来得及捡。 眼看两位老师恍若未闻,只顾着带着他们大步行走,青年儒生也忍不住了,怨声道:“孔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孔子教导我们要勇敢刚毅,老师怎么能带着我们临阵脱逃呢!” 两位年长儒生还是不理会,黑着脸带着两个学生闷头赶路,行色匆匆。 四人一路疾行,直到来到一处府邸,敲了大门进去庭院。 两位年长儒生眼看着大门关闭,互相对视一眼,那两张铁青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完全收不住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张平,青年儒生不知道两位老师到底在笑什么。 被那竖子如此欺辱,有什么可笑的? 两位老师是怒极生笑,还是换了癔症! 看着弟子们一脸不忿,怨气难平的模样,中年儒生忍着笑意。 “师弟,我去与淳于兄禀报此事,你来给这两个孩子解惑。”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自去便是!” 年长儒生一身狼藉,却还是开怀大笑,止都止不住。 这间府邸正是儒家门生聚集地,是他们讨论学问交流政见的地方,主人便是淳于越。 “老师,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师伯,请给我二人解惑!” 眼看两个孩子急了,年长儒生摸了摸沾染油渍的油乎乎胡须,摇头晃脑地道:“我问你们,我四人去楼台所为何事?” “让那竖子现出原形!他不配注释《论语》!” “让嬴成蟜道德有失!再不能诋毁我儒家经典!” “然也,如此,可想明白了?”年长儒生考教道。 张平和青年儒生还是一头雾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想明白什么? 那该死的隶臣自愿趴在那里,嬴成蟜的德行并没有受到影响啊。 反而是我们,被泼了一身油汁菜叶,狼狈逃窜,颜面丢尽。 年长儒生期待地等了几分钟,看眼前俩孩子还是说不出来,不由得在心里给二人打上“不够聪慧”的标签。 “罢了,你们不用再猜了,我来告诉你们吧。《论语》有言: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这句话是说,射箭只要射穿箭靶就行,而不在于力气有多大,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 “我们说他不拿人当人,是为了说他品行低劣,目的是要嬴成蟜失去注释《论语》的资格。你们为什么要本末倒置,一定要去揪着他不拿人当人这一点来说呢?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们,对我们做了这么无礼的事,不也是品行低劣的表现吗?” 听了年长儒生解释,张平和青年儒生恍然大悟,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完成了目标。 张平眼睛亮晶晶地道:“我们没有还击,就意味着这是那竖子单方面的暴行!匆匆离开,是怕那竖子反应过来引诱我们攻击,再生变数!” 年长儒生满意地捋着胡须,对张平的评价变成了“略显聪慧”。 “孺子可教也!” …… 章台宫。 始皇帝嬴政被嬴扶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孺子不可教也!” 站在门口的盖聂,强忍着转身一剑劈了嬴扶苏的想法,默默地在内心加了一句。 朽木不可雕也! 无论始皇帝嬴政如何分说,都改变不了嬴扶苏内心想法。 嬴扶苏就是执着地认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就应该恢复周礼,以礼治国,天下大同。 以严酷法令约束平民百姓是不对的,是要被摒弃的,是残暴的。 在嬴扶苏的想法中,治国应该怎么治呢? 有人偷东西,那就让他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其他人都不偷东西,都品德高尚,只有他一人偷东西。那他就会愧疚,就会去改正,就会不偷东西了。 “你所设想的国度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私心!就会有争斗!这个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当圣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所有人一出生都是纯善的,后面人之所以会互相争斗,是因为环境的影响。史书记载:周公作《周礼》,人民习之,爱人如爱己。八百年前的周国都能做到,秦国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嬴政怒不可遏。 “朕与你说了!《周史》乃是谎言!其上所述不为真者多矣!” “这是父皇偏见矣!” “你这逆子!朕杀了你!” 嬴政气急,蹦起来摘下墙上秦王剑,抽剑出鞘斩向嬴扶苏。 剑在离嬴扶苏脖子有一寸处停住了,嬴政怒道:“为何不躲!”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避。” 父皇要我死,我有什么好躲的呢? 伸手轻推开脖子上的秦王剑,嬴扶苏直身而立。 嬴政见状冷笑:“逆子!你言行不一!终是畏死!” 嬴扶苏摇摇头。 “我起身不是畏惧死亡,是畏惧父皇名声因为我而变坏。我死在章台宫,死在父皇手上,天下人会说父皇残暴无仁心。我请求父皇让我拿一柄宝剑在我自己的寝宫自杀,这样父皇的名声就能得以保全。” 嬴政气极,手上拿的秦王剑不断颤抖! 他看的出嬴扶苏句句发自肺腑,但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生气! 说死就死! 朕怎么会有如此痴愚之子! 朕和成蟜的苦心都白费了! 朕先前怎么会属意这逆子继承秦国! 第028章 任何人不得再擅自闯入!违者死! “你当朕不敢杀你?”嬴政目光掠向门前。 看到那里侍立的不是对着门半侧身子的赵高,而是面向殿门的盖聂,内心一叹。 若是时刻注意着朕的赵高,此刻已是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朕双腿求朕开恩了。 嬴政不想杀嬴扶苏,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要他扔下手中秦王剑,脸上挂不住。 他现在急需一个能打破父子二人僵持局面的人,以往这个人是赵高。 只需要自己一个眼神,赵高必定会上前跪拜,这是君臣的默契。 而现在,行玺符令事换做了盖聂。 嬴政有些苦恼了。 盖聂背对着自己,面对着门。 就算盖聂也是个知情知趣之人,能顺心意做事,那也要盖聂脑后长了眼睛才行。 盖聂脑后没有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眼神。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大殿内,接下来没有人会递台阶。 这个局面,应该如何解开? 嬴政苦恼。 “扶苏从未有此想,父皇一怒,流血漂橹,死在父皇剑下之人不知凡几。父皇能杀的邯郸城破无稚子,扶苏和那些跳下城墙的赵国稚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番话说的嬴政心火越烧越旺,让他真的有种冲动,不顾一切地砍死他的长子。 门口处,盖聂握住长剑的手一紧。 有杀气! 数年前,秦国王翦领军灭赵。 最后一战打到赵都邯郸,春秋战国战争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 在邯郸那以青灰色砖石为主体的十三丈城墙上,一个个站在地上没有车轮高的稚子,哭嚎着被赵军扔下,如一个个落向油锅的饺子一般。 城墙上的垛口处,传来赵军激动,亢奋,且仇恨地呼喊:“赵人永不降秦!” 城墙外的地面上,还不及成人巴掌大的稚童头颅随处可见。这片绵延了华夏历史五百余年的战火烽烟,第一次焚烧到了稚童身上。 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就算是当年那场震惊天下,活埋四十万赵军的长平之战!被骂为人屠的秦武安君白起,也没有活埋身高低于车轮者! 绝世凶人白起,以战车车轮比高。 将二百四十余站着还没有战车车轮高的赵军,尽数放回赵国。那还是真正的上战场的赵军,不是稚童! 很快,一则谣言流传开。 秦王嬴政暴虐无道,要王翦破邯郸之日屠城,凡是邯郸之人,无分老幼,一个不留。 邯郸上至王公,下至稚童,誓与邯郸共存亡! 八千余年岁幼小,不够参与守城的稚子高呼“赵人永不降秦”,自邯郸城墙一跃而下! 何其壮哉! 这则谣言在各国国君的推动下,很快传遍天下,并取代了原本事实。 让秦王无道的形象深入人心,也让各国那些意志不坚的军队重拾战戈,顽强抗秦。 到了现在,六国已灭。 但邯郸城下那八千稚子命,依旧是被天下安在了始皇帝的身上。 …… 朕若当年下达屠城之令,那赵王宫门前就不应该有一人受降,何以王公大臣一个不落? 朕要一统天下,灭赵后,尚有魏,楚,燕,齐四国要灭。朕下达屠城之令,是为了让那四国合纵围攻秦国嘛?朕岂会如此愚蠢! 这逆子连这等国事都看不透,竟听信谣言! 眼界如此之短! 不堪大用! 嬴政内心恨铁不成钢! “扶苏今日不能得父皇赦免天下刑徒之令,能死在秦王剑下,亦慰己心!”嬴扶苏再拜,这次长拜不起! 这一拜,嬴政真是左右为难! 这一剑砍下去吧,亲儿子,舍不得。 这一剑不砍下去,按这兔崽子的意思,那就得答应他赦免天下刑徒的谏言——那还不如砍下去呢!德行能够感化天下?笑话!荒诞! 朕拿着秦王剑,若是成蟜在这殿内,能逃一炷香的时间,成蟜怎没把他的应对教给这逆子? 罢了,砍伤这逆子便是。 若是赵高在,他定能拦阻朕。 过几日寻个由头,还让赵高进来磨墨吧。 嬴政心念一定,挥剑斩向嬴扶苏,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毫不迟疑。 这次嬴政不是吓唬嬴扶苏,他这一剑就是要见血的! 帝王尊严,不可轻渎! 嬴扶苏听得剑刃破空之声,慷慨赴死。 嗡~ 他身上没有产生痛感,视线内出现半袭白衫,耳朵里听得一阵颤鸣。 这颤鸣绝不是兵戈交声,嬴扶苏认得眼前白衫是盖聂所穿。 他心里一颤,莫非是盖先生以肉身替我当了一剑! 他猛然抬头,果看见盖聂就站在他的面前,且盖聂腰间的佩剑纹丝未动! 盖先生竟真是以肉身挡剑! “不!” 嬴扶苏双手用力想将盖聂推向旁边——盖聂纹丝未动。 嬴扶苏虽然也有习有武功,但和以剑术名传天下的盖聂还差之甚甚甚甚甚远。 推不开,嬴扶苏又疾跑到盖聂身前,人未到声先到。 “盖先生因扶苏而伤,扶苏万死不得偿,偿,偿,偿还?”嬴扶苏磕巴了。 他大脑有些宕机。 剑还能以双指接吗? 嬴政这一剑被盖聂以食指和中指夹在中间,刚才的颤鸣正是剑在高速运动中,被双指夹停的剧烈震颤! 盖聂出手,嬴政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要把赵高换回来的想法,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赵高若是背对朕,没朕指示,这一剑定不会拦。 等到嬴扶苏跑过来的时候,嬴政的脸上早就恢复了先前的怒色。 “让开!朕要杀了这逆子!” 盖聂感受不到嬴政身上再有任何杀气,心知嬴政不会杀死嬴扶苏,便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当啷~ 随着盖聂松手,秦王剑竟随之掉落在地,嬴政一愣,沉默两息,随即大怒:“盖聂!你竟敢夺朕的剑!” 盖聂:“……” 这就是公子所说的戏精吧。 “陛下,臣去请长安君来此。” 凡是与剑无关的难缠事,都交给公子就好——这是盖聂做嬴成蟜门客时悟出的道理。 嬴政怒容点指盖聂,声色俱厉:“你的意思是!朕不如嬴成蟜!” “臣不敢!”盖聂一凛。 疏忽了!此地乃章台宫不是长安君府!陛下怎会如我一般,需要公子处理琐事! 嬴扶苏看着嬴政训斥盖聂,伏下身去捡秦王剑,他要捧着秦王剑站在嬴政面前。 嬴扶苏会先要盖聂不要插手,然后再要嬴政做出选择——如果不同意赦免天下刑徒,那就砍死我吧。 当啷~ 嬴政越说越气,一脚踢飞地上的秦王剑。 秦王剑嗖地一声,恰巧从宫殿窗上排气孔飞射出去,落在章台宫外,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窗上的排气孔并不大,堪堪能容纳三柄宝剑并列而出。 就算是有意投掷,常人不学个三五年剑,也是掷不出去的。 这么巧? 嬴扶苏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秦王剑飞去的轨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是好。 剑没了! 盖聂:…… 陛下武功不俗,踢得真准。 彭~ 殿门一声巨响! 赵高身影破门而入,一转眼便靠近嬴政,形如鬼魅! 唰~ 谁也没看到盖聂何时抽出长剑,雪亮剑光划过漆暗宦官服,斩落赵高所穿宦官服之一角,剑如流星! 二人在嬴政身前对峙,一个白衣如雪持剑而立,一个黑服似夜垂手而恭。 “赵高!谁让你进来的!朕说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章台宫!你抗旨不遵!寻死不成!” 赵高是看见秦王剑飞出章台宫,救主心切,这才破宫门而入。 但被嬴政训斥,赵高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低着头恭敬地道:“高有罪。” “出去自领杖责十!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再擅自闯入!违者死!” “唯!” 赵高面对嬴政,小碎步后退出章台宫。 他回到李斯身边,对着周遭郎官道:“陛下无恙,命我自领十杖责,你二人执行。” “唯!” 两郎官对着赵高行礼,然后把赵高按在地上,一人拿着一根碗口大小的廷杖,冲着赵高屁股重重砸下! 砰! 砰! 砰! 响声沉闷,一听就知道不是做样子活。 赵高屁股处黑袍很快便被洇湿,落在他屁股的廷杖处,隐然有红星点点。 旁边本来站的腰酸背痛的李斯,瞬间就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只觉得站着就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 这十杖若是打在我的身上,小命呜呼哀哉? 赵高为陛下安危闯入,尚且受此重罚,伴君如伴虎?伴君胜伴虎! 本还想着为表忠心,闯宫举报,还是算了吧,我还是继续等下去好了。 没有陛下旨意,就算是为陛下忧心闯了进去,也要倒霉,倒大霉! 第029章 君爷,得加钱! 章台宫内,嬴政似乎因为秦王剑被自己踢出去,更愤怒了。 “秦王剑失!秦王剑失!嬴氏先祖!你们为何也要包庇这逆子!”嬴政一席话,将秦王剑被踢出章台宫,归咎于嬴氏先祖显灵。 嬴扶苏顺嘴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暴乱,鬼神。鬼神之说……” “逆子闭嘴!”嬴政大喝一声,气的浑身颤抖:“若不是历代先祖庇佑!朕现在就用怪力把你打的神志不清!不要再出现在朕的视线里!朕命你明日滚去上郡!” 仁至愚,德至腐,希望这上郡之行,能让这逆子看清一些吧! “父皇今日若不答应扶苏之请,扶苏是不会走的!”嬴扶苏面向嬴政,双膝跪地。 嬴政脸色铁青,这次是真的生气,嬴扶苏令他太失望了! “那你就在此跪到死吧!”嬴政气冲冲地走到案台旁,拿起竹简一一批复,听得殿外的击打声消失。 “盖聂。” “臣在。” “宫中暗卫一向由成蟜掌管,你身为暗卫统领,如今兼行玺符令事,此事可向成蟜说过了?” “……未曾。” 盖聂怕嬴成蟜发动兵变,朝会开始,便一直等候在咸阳殿不远处守护嬴政。 等到散去朝会,嬴政看到盖聂,便要盖聂兼领行玺符令事。盖聂就跟在嬴政身边寸步未离,一直到现在,盖聂哪有时间去和嬴成蟜汇报? “你随侍在朕身边,虽仍领暗卫统领一职,却终不能向以往一般巡视。宫中安危不可忽视,趁此时无事,你去与成蟜言语一声。你腾不开身,副统领赵高又受了伤,让他早做安排,重新安插个副统领巡视。” 原来长公子长跪不起叫无事。 暗卫只保护陛下,宫中安危是禁卫军的事,何时归暗卫管了。 需要有人巡视皇宫,还要给赵高十廷杖,把赵高打废…… 盖聂忍住去看嬴政面部表情的冲动,没有感情波动地应了一声:“唯。” 起身背对着嬴政,盖聂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 “盖聂。” “臣在。”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盖聂那张面瘫脸,扯了扯嘴角。 陛下,真不用暗示得如此明显。 “唯。” 走出章台宫的盖聂,对嬴政这位千古一帝,忽然多了丝英雄所见略同的亲切感。 凡是与剑无关的难缠事,都交给公子就好! 楼台。 “管事,你可知晓今日朝堂之事!”一身上沾染菜汤的胖子冷笑连连。 女管事的官职,距离上朝堂有十万八千里,自然不知朝堂发生了何事。 长安君从不上朝,朝上发生什么事都应该与长安君无关吧? “今日朝堂上,嬴成蟜刚被陛下罚了三年俸禄,这三年内怕是无法再常来楼台了。说不得今日长安君连他打翻的桌案都赔付不起啊!” 女管事俏脸一白。 没听说过长安君有什么产业,如果被罚俸禄,长安君岂不就没钱了? 真要如此,她这楼台管事要不了多久就要去受徒刑了。 “客人真会说笑,君爷不上朝堂都有十年之久了,怎会在朝堂上被罚俸禄?怕不是哪里听来的不真传言吧?” “李兄所言不假。”胖子宾客身后,一个面色青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阴鸷青年阴笑道:“家父乃朝中博士,亲口与我言嬴成蟜触怒陛下,被罚三年年俸!” “不错,确实如此!嘿嘿,管事慎重啊!” “嬴成蟜三年内无有进项!你若还想要人称一声管事!就从那竖子怀中出来!” “家兄年俸千石,与我说过此事。” 楼台宾客三三两两地说着。 他们都是秦国上层人士,得到一点无关紧要的朝堂消息,再是简单不过。 一个人说可能是虚假消息,可一群人说,那基本就能确定了。 那个酒色过度,家父是博士的阴鸷青年淫笑着道:“事已至此,你若想不受徒刑,还让人称一声管事,仅将嬴成蟜逐出可是不行。” “吕兄有什么高见?”胖子宾客垫了句话,两人一唱一和配合极佳。 阴鸷青年贪婪的眼睛有如实质般,放肆地在女管事身上游荡,在女管事脸蛋,又又山夆停留。 “嬴成蟜在楼台花的是钱,我们在楼台花的就不是钱了吗?管事只侍奉嬴成蟜一人,何其不公!若还想让我等支持楼台生意,管事总得将侍奉嬴成蟜的手段,在我等身上使一遍才是。” 阴鸷青年扫了一眼自己这边的人数。 “普通女子做新娘也便一晚,管事今日却是占了大便宜。我等一人一晚,能让管事做四十余晚新娘的!” 来楼台的,大多都是寻欢作乐女票隶,女票女支的。 劝风尘女从良,那是后世才出现的奇葩! 当下一个个宾客脸上都泛上了男人都懂的笑容,个个眼中都闪着绿光。 女管事脸色苍白如雪。 四十余宾客就像四十头恶狼,盯着她的目光是如此可怖! 若真要我陪在场所有人一人一晚上,那我岂不是成了如隶妾一般的下贱之物! 此时,不知是哪个宾客说了句。 “我们要怜香惜玉,哪能让管事如此操劳?” 女管事内心刚放松少许,就听得那声音继续道:“要我说不如大家一起,四十余龙,戏一凤,岂不快活?” 众宾客眼前一亮,听起来好像不错! 楼台他们逛过,女人也玩过,可这么玩,还真没有! 有性格谨慎的宾客道:“楼台没有这么大的房间吧?出了楼台做此事,可是要受宫刑的!” 又是阴鸷青年接话:“无须房间,这大堂便很合适。若是还嫌太小,打开内门便是,这内门到外门的距离,可也算做楼台之内的!” 霎那间女管事眼前一黑,若非被嬴成蟜抱着,已是瘫倒在地。 这么多人一起……如此恶毒之事!你们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楼台外门常年大开,昼夜不关。 在院内行苟且之事,楼台外路过百姓,都能看到自己的丑态! 以咸阳城这十年一件新鲜事的态势,不出三日,她就将取代嬴成蟜,成为咸阳百姓下个十年的谈资! “咳!” 贵公子张子清咳一声,冲着所有宾客打了一圈拱手。 “我与张兄来此,只为饮酒吃菜,如今酒足饭饱,诸位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完,张子留了二金在原地。 “哼!一群渣滓!” 魁梧男拎起大铁锤扛在肩上,冲着这些先前还和他同一阵营的宾客吐了口唾沫,被张子拉着离开楼台。 两人行至内门时。 “两位,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来长安君府找我!”嬴成蟜轻笑道。 以他脾气,早在阴鸷男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一张桌案砸过去了。 一直没动作的原因是,他想看看这个张子会怎么行事。 “多谢。” 张子脚步一停,回身一抱拳,带着魁梧男就此离去。 张子,名字有趣,人也有趣。 桌案损坏不过一金,那桌酒菜不过百余钱。这人却留了二金,一金抵千钱,秦国可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张姓贵公子。 “假正经!比那群腐儒还不堪!” “或许是圣人之后呢!” “圣人若不思男女之事,怎会有后?” “哈哈哈,对极对极!管事!你还不过来!” 两人走后,四十六位宾客变成四十四位,这对女管事来说和刚才的局面也没什么两样。 眼看剩下宾客个个不怀好意,没有要走的迹象。 女管事在嬴成蟜怀里勉强笑着,仰起头颤声道:“君爷,客人们说你被罚了三年俸禄,是,是,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我怕是只有一死了之! 其实楼台女管事的姿色算不上绝色,以姿色论,女管事在楼台能排在上层,绝对排不到顶层。 要是她没有楼台管事这层身份,这些宾客绝不会如此急色。 关键就是楼台管事这层身份的加成,女票隶妾,女票女支,哪有女票管事来的爽?何况长得还很美!他们女票的除了人,还有身份!管事可是正经的秦官! 众宾客这次集体对管事发难,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必然。 楼台在秦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从最开始,楼台管事就一直是女人。 在嬴成蟜来楼台之前,是不会有人生出这种想法——管事不是隶妾不是女支!是官! 除了嬴成蟜这个纨绔,谁能想着去女票官? 谁能真的去? 然而嬴成蟜不但敢想,他还敢做! 并且他还真的做成了! 当初楼台管事和嬴成蟜同住一房,第二天步履蹒跚地送嬴成蟜出门时,所有宾客都眼红了。 凭什么我们是隶妾,是女支,你是管事? 暗地里,管事早就受到过不少宾客的问价,只是没有宾客得偿所愿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众宾客一边幻想着如何亵玩管事,一边等着嬴成蟜自爆。 朝堂的事知道的人太多了,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做不了假。 “当然是假的!本君上朝作甚?朝上难道还有绝色美人不成?”嬴成蟜鄙夷地看着众宾客,“这谎撒的也太假了,谁不知道本君十年未上朝。你们不如说本君强闯六王宫,被陛下发现罚三年年俸,这还靠谱一点。” 女管事心下一松,白着一张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咬着嬴成蟜的耳朵道:“是我误会君爷,请君爷,惩罚。” 众宾客的逼迫,反而逼迫女管事彻底倒向嬴成蟜一边。 只要一想到四十余男人,女管事就恨不得当场自尽。 就算是受徒刑,也绝不能被如此羞辱! 嬴成蟜坏笑着道:“怎么惩罚都行?” 女管事那张本来煞白煞白,恢复血色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有了丝红润。 长安君从哪本古籍上看的那些羞人法子? 女管事用舌尖轻轻舔着嬴成蟜耳朵,舔的嬴成蟜从耳朵痒到心中。 轻轻柔柔的声音被女管事吹出的香风,送入嬴成蟜耳中。 “得加钱。” 第030章 人生百态,一朝看尽 “嬴成蟜!你被罚三年俸禄之事!兖兖诸公谁人不知!你真当你能瞒下不成!”阴鸷青年盯着打情骂俏的两人,妒火熊熊燃烧。 啪~ 嬴成蟜一脚踢起一个装有剩菜的盘子,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在阴鸷青年脸上。 盘子落地摔得粉碎,汤汤水水顺着阴鸷青年那张写满嫉妒,愤怒的扭曲脸庞滑落。 “早看你不顺眼了!唧唧歪歪的!你阿父是哪个!报上名来!算了!本朝博士有七十余个!一个年俸六百石的小官,不配入本君耳中!”秦国虽然没有几人瞧得上嬴成蟜,但自忖能压住嬴成蟜的也没多少。 而那些自认能压住嬴成蟜的人里,肯定不包括这个阴鸷青年,就算是他那个博士阿父也不行。 没有躲过嬴成蟜袭击的阴鸷青年,拿布帕抹去脸上汤水。 往日让他赞不绝口,难得一次品尝的楼台佳肴味道,现在却让他想大吐特吐。 “若就我一人,这亏我便吃了!可今日我身边有如许多贵族!嬴成蟜,你要与我等所有人为敌吗?与整个秦国为敌吗?!” 女管事仇恨地盯着阴鸷青年。 就是他,率先说出那等恶毒主意,害我至此! “君爷,他在激你,你不要针对其他人,只针对他便是。”女管事生怕嬴成蟜上了阴鸷青年的当,提醒嬴成蟜小心这拙劣的激将法。 “那多没意思,这无聊的古代社会,不找点乐子,活着没劲。” 古代社会? 君爷说的什么意思? 古代社会指的是夏商? 君爷觉得现在秦国像夏商? 女管事没有完全听懂嬴成蟜话里意思,但她生出了不祥预感。 “我不是针对谁,在站的各位,都是渣滓!” 君爷!上当了啊! 女管事拼命去捂嬴成蟜的嘴,奈何嬴成蟜的话从女管事手缝里向外飘。 “就你们这四十几头蒜!还拿自己当盘菜?!松开!一股海鲜味!你之前是不是……” “君爷!”女管事羞红着脸一声尖叫,血色完全上来了。 这话怎么能在外面说! 顶着嬴成蟜怀疑的眼神,女管事咬着银牙趴在嬴成蟜耳边恨声道:“我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没事,早晚的事,你一会就有了。盖聂,去我府上拿两壶酒,本君一会要看逗比!” “君爷!” “没事没事,他们听不懂。” 不知什么时候到场的盖聂,倚着门扉,抱着臂膀注视场内,无视嬴成蟜的指令。 盖聂! 场内本要炸锅的众宾客瞬时一静!目不转睛地盯着盖聂,专注程度比刚才看女管事还要高! 传闻中,有一剑客名叫盖聂,无官无职。却经始皇帝特许,能佩剑在宫中肆意行走。所到之处,人人都要尊称一句盖先生。 莫非,就是此人? 不是说盖聂从不出咸阳宫的嘛! 嬴成蟜哄了一会女管事,调笑了两句,让身后两位美人扶走没脸见人的女管事,冲盖聂挑了挑眉毛。 “有事?” 盖聂点点头。 “公事?” 盖聂想了一下嬴政所说,字面意思肯定是公事,暗地意思的话——国君无私事! 于是盖聂又点了点头。 “公事啊!那就是没事!”嬴成蟜松了口气。 肯定是赵高把暗卫都疏散这破事! 蒙骜那老小子就会给我添乱! 不管他! 这事皇兄知道自然会处理! 楼台内所有人,妓,隶臣,隶妾,宾客,包括侍卫们,全都满脑袋问号。 公事就是没事? 这话是秦人能说出来的? 秦法管不了你了是吧! 秦国公事处理不好,处罚是很严重的! 是要被判刑的! 如楼台管事的公事便是楼台营收一般,秦国但凡是公事,都有考核标准,完不成就得受徒刑! 嬴成蟜心情愉快,重新面向众宾客。 “来来来,刚才本君骂到哪了?提个醒!” 众宾客:……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能登上朝堂的父兄们,对嬴成蟜感官如此之差。 陛下当初为什么搭救这竖子啊! 眼见无人应答,嬴成蟜抓了抓头,道:“那我从头开始骂好了。” 众宾客:…… 这竖子当初怎么不死在赵国啊! “当盘菜。”盖聂没有感情起伏地道。 这是盖聂进了楼台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众宾客:??? 这厮绝对不是皇宫中的那个剑客! “啊对!当盘菜!”嬴成蟜一拍双手,双手叉腰气沉丹田:“你们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吧?你们还想代表秦国?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兄长是始皇帝,他才能代表秦国!” 众宾客认定此“盖聂”非彼“盖聂”,哪还能任由嬴成蟜攻击。 一武人打扮的宾客拉着与自己同行的几位友人,对嬴成蟜道:“我等为秦国发展,皆有贡献!我参军攻楚!张兄运粮入燕!李兄入伍为幕僚!不知长安君对秦国有何贡献?” 秦国上下皆言:嬴成蟜除了是始皇帝亲弟,一无是处! “我哥是秦始皇。”嬴成蟜认真地道:“我没和我哥争秦王之位,我哥做了秦王,天下这才一统。若是我当初与我哥争,即便最后也是我哥做秦王,至少这天下要晚统一一些时间吧?论及对秦国的贡献,除了我哥始皇帝,谁能有我嬴成蟜大呢?” 武人宾客语塞。 要是他也是从现代传过去的,肯定要回一句“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仅是武人宾客语塞,所有宾客都有些语塞。 他们哪见过嬴成蟜这般牙尖嘴利,还满口歪理邪说的人。 个个直觉得嬴成蟜这张嘴,比名家和纵横家门生更不讲理。 “纵使长安君巧舌如簧,也难以更改被罚俸三年的事实。更不足以更改,管事年末考核后,受徒刑的命运。各位,我们走,从此再不来这楼台便是!” “对!坚决不来!” “我等告知亲友,要他们也不来此!” “除非楼台明令嬴成蟜不得入内!我等才来!” “还要加上管事与我等云雨一番!” “共同云雨!不然仍旧不来!” 一行人吵吵嚷嚷着向外走去。 “欺负完人就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嬴成蟜见众宾客不陪他玩了,意兴阑珊地道:“侍卫何在?” “在!” 楼台内所有侍卫齐声应和。 也就在这楼台之内,嬴成蟜的话才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用。 “嬴成蟜,你想做什么!你想把我们都抓起来吗?”阴鸷青年明着告诫,暗地引诱。 众宾客不屑地看了眼嬴成蟜,加大音量,继续喧闹着向外走。 无故抓这么多人,这可是大罪,是要受五牛分尸之刑的。 这竖子只要不是寻死,就不会做这事。 “全抓了。” 众宾客:??? 那竖子说的什么? 他们以为他们出现了群体幻听! 但一个个侍卫把他们双手反绑,熟练地套上绳索总是做不得假。 秦军执行力是出了名的高! 虽然脑子里还是懵逼状态,但本能反应已经让他们把所有宾客都绑上了。 “嬴成蟜!你完了!陛下都保不住你!” “你触犯秦律!你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哈哈哈!你怎么如此愚蠢!我只略施小计!你便自寻死路!”最后这句是阴鸷青年说的。 “松绑松绑!快给各位客人松绑!”本来退下的女管事花容失色地跑回来,冲着侍卫们大喊大叫。 君爷闯下大祸了! 这下怎么办! 秦国以法治国,触犯秦法便要遭受对应的惩罚,对惩罚的恐惧,深深印在每一个秦人的心中。 “哈哈,解开我等!你依然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吾等可不会饶你一命!” “包庇等罪!纵是有人想饶你,也是饶不成的哈哈哈哈哈!” “不许松绑!”嬴成蟜拉过不知所措的女管事,“秦法里,言语侮辱秦官,该当何罪?” 嬴成蟜声音不大,只能让前面一些宾客听见。 这些宾客笑容还僵在脸上,笑声却戛然而止。 秦法规定:言语侮辱秦官,视情节严重与否,受三日至三月徒刑。 后面宾客的笑闹声依旧很大,没有听到嬴成蟜刚刚说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怎么还不为我等松绑!想要与嬴成蟜一同丧命不成!” 一帮被绑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没有分界线的一帮人。 前面听到嬴成蟜说话的,脸色僵硬,有惊怒,有哀伤。 后面没听到的,哈哈大笑,喜不自禁,乐得不可自拔。 所有人的表情都映入嬴成蟜眼底,也映入盖聂眼底。 盖聂握住腰间长剑。 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玩弄人心的爱好! 小小楼台内。 芸芸众生,喜怒哀乐,人生百态,一朝看尽。 第031章 你手指怎么回事? 冒犯秦官,确实触犯秦法。 但在楼台这等风月场所,如果真要细究,最应该受徒刑的是嬴成蟜。 毕竟这些宾客最多也不过是冒犯,而嬴成蟜,是冲撞。 在楼台这等场所,管事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做一朵濯而不妖的白莲花,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如秦国其他机构负责人那般,那楼台就不要想生意能好。 大家来这里是为了放松,消遣,娱乐的。 要是楼台也严肃刻板,那还玩个什么? 所以宾客们平常对女管事口花花,女管事也不在意,反而还有意聊一些风月话题——赚钱嘛,不寒碜。 谁也没想到嬴成蟜会借此事发难,将四十四名楼台宾客尽数抓走。 楼台发生抓人事件,这对楼台影响势必极大,女管事不想看到这幕景象。 但不以此为借口,嬴成蟜抓这么多人,就要受五牛分尸之刑。 女管事便只能保持沉默了。 于是,楼台门口,出现了自楼台创办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一位位衣着光鲜的贵族人士,反背着双手,被楼台侍卫押送出门。 好些经过楼台门口的百姓,都有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似无意般,瞟向这些能进入他们梦想场所的贵族们。 这些贵族们个个低着头,此刻最大的希望就是外门人少一些。 他们自认都是秦国有头有脸的人,今日被捆缚送往廷尉,这人丢大了。 “嬴成蟜!被罚三年俸禄!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时而有一些宾客,怒急攻心,叫嚣着要嬴成蟜好看。 “管事,我会去骊山观你服刑的!” 又有一些宾客,威胁着楼台女管事。 但不管他们说什么,叫嚣日后如何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今日,他们只能被侍卫推搡着,狼狈地从楼台离开。 嬴成蟜大闹楼台,致使四十四名宾客入廷尉大牢一事,很快咸阳城就人尽皆知了。 在四十四名宾客声泪俱泣地哭诉下,嬴成蟜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形象,愈加深入人心。 咸阳过十年,一件新鲜事。 继屯留之耻后,嬴成蟜再次风靡全城恶名远扬,成为咸阳百姓茶余饭后之谈资。 “君爷,他们情节低微,判决不过三日徒刑,交两金三百钱即可免除劳役,何苦和他们斗这个气?”女管事苦叹一声。 秦法中有赎刑,徒刑可以金钱赎罪,只不过这个数额普通人家难以承担而已。 但以楼台宾客的家世背景,这赎金显然不是问题。 “为了爽啊!你不爽吗?”嬴成蟜笑得很开心。 爽? 或许吧。 女管事看着嬴成蟜灿烂的笑脸,欲言又止,有苦难言。 楼台是消遣场所,来者都是寻开心,谁也不想在这里还谨小慎微,说话前三思而后行。 今日这些宾客被抓走,意味着楼台不再是那个能让人完全放松之地,这势必会大大降低楼台的客流量。 没有来客,就没有钱,管事考核就过不去,过不去就要受徒刑。 “你这什么表情,难道你愿意和他们在外门这开无遮掩大会?” 女管事悚然一惊。 光是想着那个场面,内心就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急忙摇头。 “那就是了,你与他们的矛盾既然不可调和,那还不如把他们扔进廷尉大牢,先爽一波再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你这么不听话!本君决定要大力惩罚你!走你!” “君爷!还未入夜!” 女管事一声惊呼,被嬴成蟜打横抱起。 “无碍无碍!”嬴成蟜性致勃勃地道。 女管事认命般闭上双眸,身子一软,靠在嬴成蟜怀里不再言语。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嬴成蟜对着身后的两个美人说道。 “唯。” “唯。” 两美人应道。 其中一个曾服侍过嬴成蟜的绿衣美人犹豫了一下,娇声道:“君爷能否怜惜我等,再叫些姐妹。” 旁边没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张着杏口,看着绿衣美人满是讶异。 三个人还不够? 绿衣美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服侍长安君,三个人确实远远不够。 “哈哈哈,怜惜怜惜!我就再点几个美人就是!盖聂你闪开,你挡住我看美人的视线了!” “公子,聂此行,是陛下授意。”盖聂面无表情。 皇兄授意? 如无必要,皇兄应是不会找我的。 嬴成蟜不舍地看看怀中管事,身后二美人,恶狠狠地冲盖聂道:“那你不早说!” “公子未问。” 箭在弦上,却不能发,这操蛋的盖聂。 嬴成蟜抱着千娇百媚的管事,看着面无表情,说话不温不火的盖聂,磨着牙,道:“上楼说话!” 二人上楼,寻了一间房间。 盖聂对自己兼任行玺符令事,赵高被杖责,暗卫需要一个新副统领等事只字未提。 只讲了嬴扶苏与嬴政爆发激烈冲突,父子二人僵持至此。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盖聂心里清楚得很。 “走!去皇宫!”嬴成蟜听罢,毫不拖泥带水。 有毒吧!大侄子是孔子转世不成!淳于越如此行事,他怎么反倒信仰加倍了! 二人去往咸阳宫的路上,嬴成蟜注意到盖聂左手食指和中指间有红肿,不禁大奇。 盖聂剑术奇高,世上能与之对战者都寥寥无几,怎么会受伤的? 就算有强敌武功高超到能伤到盖聂,那盖聂也不应该伤成这个样子。 仅造成食指和中指红肿,这种伤怎么造成的?这比断了盖聂双指还难! “你手指怎么回事?” “……灵犀一指。” “噗!你真的用双指去夹剑了!哈哈哈!烫不烫!可惜,这剑还是不够快,你连皮都没破,摩擦力不够啊!让你装逼!哈哈哈!” 嬴成蟜曾给盖聂说过世间有一绝世高手,名叫陆小凤,以绝技灵犀一指行遍天下,世上从未有灵犀一指夹不住,夹不紧的兵器。 无论敌人刀砍剑劈,棍扫矛戳,陆小凤每次都云淡风轻的,以双指夹住敌方兵器,端是世间第一等风流人物。 嬴成蟜没想到,在他讲述时表现得云淡风轻的盖聂,竟然会去尝试灵犀一指。 “盖聂,你是闷骚啊!” 盖聂嘴角轻微扯动,手摸上腰间佩剑,轻声道:“听公子话意,这灵犀一指,莫非不存于世?” “哈哈哈,当然!灵犀一指只存在于古龙小说中,现实哪会有这般武功。要以双指夹住世间万般兵器,首先双指要锻炼得坚硬如铁,其次要勇力绝伦,能以双指,夹住敌人贯以内力气力全力劈砍的一刀一剑。这样的人,若是真存于世,岂不是神了?” 嬴成蟜正卖弄着,忽然感觉身上凉嗖嗖的,顿时道:“在我心里,盖聂你就是剑神!” “原来公子所说的陆小凤和灵犀一指,都不过是活在小说家笔下。说起来,聂倒是许久未曾与公子切磋,公子看剑!” 三尺秋水冷如冰,一剑光寒照九洲! “盖聂!你玩真的!” 当日,咸阳城中,有一则传言悄然传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有两鬼魅疾行于青天白日之下,无数百姓声称亲眼见到,惧而报官。 此案层层上报,由内史府,廷尉府,丞相府,一直到御前竹简。 逼得始皇帝亲笔昭告:鬼魅已除,咸阳百姓无需担忧。 此事这才罢休。 事后,二鬼魅被始皇帝痛骂半个时辰。 …… 廷尉府,廷尉大牢。 狱卒们麻木地接收犯人,将所收犯人一人关进一个监牢,其实本来应该六个人一个监牢的。 但没办法,这批犯人背景都深,又不是大罪,需要优待。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 狱卒们眼看着刚空下来的廷尉大牢,又要满了。 廷尉府的官员们有些头痛,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怎么办?” “犯人特殊,尽快上报廷尉大人。” “廷尉大人刚因囚犯太多负气而走,再报告上去,会否迁怒于我等?” “此次犯人罪名成立,我等秉公执法即可,不必报告廷尉大人了吧?” “被廷尉大人迁怒,也好过被这么多权贵记恨。” “那就上报?” “上报!” “上报吧!” 章台宫外。 李斯内心一颤,心情莫名有些焦躁。 陛下和长公子已谈了两个时辰,何时宣我入宫? 第032章 即将暴躁的李斯! 章台宫内。 嬴政批复着竹简。 宫殿内,除了竹简翻动的声响,寂静无比。 嬴扶苏跪得笔直,纵使膝盖疼痛难耐,他依旧没吭一声。 就像是一个没有疼痛感的雕塑般,静静的摆放在章台宫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还不走,这就是在逼朕的宫了。 你不想走,朕偏要你走! 嬴政登秦王之位后,做了三年的牵线木偶,这位千古一帝,最反感的就是被逼迫。 在为秦国发展的大前提上,他可以忍受冒犯,可以自认犯错,他可以容忍很多事,但这里面,绝对没有被逼迫这个选项。 秦国,天下,是他嬴政的王土。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就能决定这世间的一切。 没有人能逼迫始他。 哪怕是是被他予以厚望,暗地里关心有加的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也不行。 如果今日跪在这里的不是嬴扶苏而是淳于越,章台宫外,早已见血。 嬴政新摊开一卷空白竹简,手持毛笔,在竹简上笔走龙蛇,很快写完了新的旨意。 放下笔,空寂许久的大殿内,始皇帝声音冷冽。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父皇同意大赦天下的时候。”嬴扶苏平和回应,回应速度极快,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始皇帝说话一般。 “昔年,我囚太后于雍地。”始皇帝没有去看自己的长子,似是在自言自语。 “有一个大臣来劝谏,告诉朕太后纵有千万般错,总归是朕的生母,百善孝为先,只此一点,朕就不能囚禁太后,哪怕太后犯下了造反大罪。朕在朝会上告诉群臣,任何人都不能造反,哪怕是太后也不可以。所以,太后只能被囚禁在雍地。再有人敢劝谏这个,朕就把他的身体砍成数块,丢在殿外。” 《秦史·始皇帝本纪》:太后反,帝囚之于雍地,诸臣以孝为由,劝帝释之。帝怒:“叛者不可恕!太后亦也!再有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 “他们欺朕年轻啊,朕有言在先,再敢劝谏者死,他们还要来劝谏。一个人劝谏,朕就杀一个。两个人劝谏,朕就杀一双。后来,他们凑了一十六人同劝谏。成蟜和朕说,群臣是以为法不责众,朕认为对极,成蟜剖析事件,总能一阵见血。” “一十六人里,有廷尉府的,有内史府的,有治粟内史府的,有丞相府的,都是要臣啊。杀了他们,秦国朝堂运转,必然会受到不小影响,所有人都认定朕这次要让步,群臣逼迫朕按照他们心意行事。从国事,从大义,朕都应该释放太后,如果当初秦王是你,你应该会这么做吧?” “扶苏不会囚禁太后。” “是了,朕倒是忘了,你是个纯孝之人。” 嬴政转过头,站起身,拿着墨迹未干的竹简,走到嬴扶苏面前。 “一十六个要臣逼迫朕,朕就杀了一十六个。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明白,朕不受威胁。朕想要他们提谏言的时候,他们才可以提。当朕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告诉他们谁再反对谁死的时候,他们最好把嘴闭上。因为朕,是真的会杀人的。所以,扶苏啊,你还要逼迫朕吗?” 哗啦~ 那卷竹简被嬴政扔在嬴扶苏身上。 嬴扶苏捡起来,就着烛光定睛观去。 那上面不是赦免天下的旨意,而是要他即刻去往上郡的旨意。 始皇帝嬴政,对他的长子嬴扶苏已经失去所有耐心了。 “请允许扶苏自裁,以全父皇名声。” “朕就知道,你要说这话。”嬴政毫不意外地道:“你不怕死。” 嬴政低头,直到他的脸距离嬴扶苏的脸不足五公分,直到嬴扶苏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寸微表情。 这位千古一帝温和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嬴扶苏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笔直而跪,一屁股坐了下去! “朕听说巴国巴厉王死时,有三千童男童女陪葬。巴国那么一个小国的国君,死时都那么隆重。朕坐拥天下,朕的长子若死了,至少要把骊山刑徒都埋了才可以吧。” 骊山刑徒,共有七十万人。 春秋战国最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人屠白起,也不过埋葬四十万赵军。 始皇帝站起转身,似乎连正眼都懒得再看他的长子一眼。 “滚去上郡。” 嬴扶苏失魂落魄。 章台宫外。 李斯和赵高打探嬴政情况,他总觉得今天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头。 “赵车府令,陛下今日心情似是不佳?” 车府令,为秦国上卿之一,王出行驾车之人,掌王室车舆。 在赵高担任车府令后,因为其乃中人之姿,所以在“车府令”三字前加了个“中”字,唤中车府令。 但在称呼赵高时,大家大多会将“中”字省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赵高屁股被打了结结实实的十杖,皮肉已破,鲜血外流。 嬴政要赵高去太医署医治,告诉他今日不必在外等候。 本来可以回去歇息养伤的赵高,却在敷上药后,硬是又回到章台宫外,守卫章台宫,和李斯并肩而站做门神。 “陛下喜怒,高不敢妄加揣测。”赵高回答。 李斯听罢,知道这样问从赵高这里得不到什么信息,于是又道:“赵车府令,不知可否为斯再通禀一声,陛下会否忘了斯还站于此?” 赵高脸上有一丝怒色闪过。 他臀部火辣辣的疼,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那是他武功高强兼意志过硬!换做旁人,早就趴在床上难以起身了。 “高自问没有招惹过李廷尉,为什么李廷尉却想杀了我呢?高再挨十杖责,死在章台宫外,对廷尉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为陛下安危闯宫,被打了十杖责,你李斯不是没看见。现在我臀部血刚刚止住,你就让我再去闯宫,你安的什么心! “斯绝无此意!此事,是斯孟浪了!”李斯真诚道歉。 虽然他被赵高拒绝通传,但他却知道了先前所问问题的答案。 从赵高表现看,始皇帝心情绝对很差。 看来今日不宜通禀,要不要回去,明日再来呢? 李斯低头思索。 我今日刚从师弟口中得知此事始末,便马不停蹄赶至此处等陛下召见,如此方能显我忠心。 若是回府明日再来,莫非我这一日未将陛下安危放在第一位?那我明日来的意义何在? 这时机千载难逢,陛下今日心情不佳,那总有佳的时候。 介时陛下就会念起我今日所为,哪怕今日也被打十杖责,亦是值得。 闯宫方显我忠! 李斯为了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梦,决定闯宫见驾! “止步!”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两位威武郎官双戈交叉,形成一个x,拦住李斯这个门神。 “李廷尉意欲何为?”赵高神色不善。 他要是不在此那就罢了。 但他站在此地,就要奉命守候。 若是让李斯就这么闯进去,他就是失职。 “赵车府令,斯有十万火急之大事,必要速速禀明陛下!”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赵高阴沉地道:“违者死。” 一阵阴风吹过,将李斯发丝吹的有几根纷飞。 李斯古板严肃。 赵高阴郁肃冷。 两人互不相让。 李斯虽说是文人,但他可不是后世的那些文弱之人。 他师从儒家荀子,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 六艺中,射是射箭,御是驾车,两者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做到的。 真要是上了战场,李斯也是能持剑杀人的主,赵高这番话是吓不住他的。 “还望赵车府令让开,斯承诺,闯宫后果自己负责,不会牵连赵车府令。” “闯宫者,死。” 第033章 我这是抽风! 赵高没有被李斯说动。 他在始皇帝面前弯驼的腰背挺得笔直,有如实质的目光不住地打量李斯颔下。 赵高没有说笑,如果李斯真的敢闯宫,他就真敢掐断李斯的脖子。 擅闯章台宫者,死。 肃杀气氛蔓延开。 李斯只觉如被一头野兽盯着,喉咙处有瘙痒,像是要被野兽啃食。 这个赵高竟真要杀我不成? 李斯又惊又怒。 想我李斯已是当朝廷尉,秦国上卿,两千石官员,这赵高怎么敢对我动杀心! “赵高!我且问你!你阻我至此!若是耽误陛下大事!一应后果你可承担得起!”李斯黑面怒斥。 赵高不答李斯之问,仍是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没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违令者死。” 李斯握紧双拳。 我若与赵高搏斗,声响要是能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必然要过问。 只要让陛下知道,我不惜与赵高搏斗,拼了性命也要闯宫的原因,是担忧他的安危,那陛下就算明面上责罚与我,内心中也会知我忠贞,大事成也。 如今问题是,赵高虽然受了十杖责,但我是否有和其一战之力。 唰~ 李斯权衡利弊之时。 两道身影已是追逐着,来到咸阳宫外。 其后之人,正是白衣如雪的剑客盖聂。 至于前者,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活像个刺客。 “止步!” 众郎官结阵以待,青铜长戈根根闪烁寒光,形成上中下三排,拦在二人之前。 李斯心念电转。 赵高负责守卫,他看到这二人必要出面拦截,我可趁他们交涉时闯宫。 如此,便避免了和赵高正面对上,无性命之忧也。 李斯双腿蓄力,做好了动如脱兔的准备。 赵高过去拦住二人之时,就是他行动之际。 赵高目光确向那二人看去,但和李斯所料不同的是,赵高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赵高微不可察地向当先那个蒙面人点点头,便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盯着李斯,就像他没看到那两个人一样。 李斯:??? 你不过去拦一下吗? 看了一下当先的蒙面人,李斯恍然。 哦是了,这人在皇宫蒙面,当场格杀就行,不必阻拦,可惜我不能借此闯宫。 李斯正在懊恼之际,赵高舌绽春雷。 “放行!” “唯!” 哗啦啦~ 众郎官行动一致,将兵戈收齐,回归原位,让开了蒙面人和盖聂前往章台宫的道路。 在李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两人施施然地走进了他求进不得的章台宫。 是放行,不是处决? 这人蒙着面都能进去? 那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赵高!”李斯愤怒无边,道:“他们为什么能进去!你为什么不去拦住他们!” “这不是廷尉大人该关心的事。”赵高冷冷地道。 他的目光继续在李斯咽喉部位梭巡,只要李斯稍有妄动,他便一击致命! “你以陛下旨意为由,再三于殿外阻拦斯,斯谅你职责所在,不与你计较。可如今,何也蒙面之人能入得章台宫,斯入不得?”赵高对李斯这个问题没法作答。 有些事,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不能公之于众。 作为嬴政绝对的心腹,赵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长安君嬴成蟜与始皇帝关系甚笃,还是暗卫的实际掌控者。 “廷尉大人耐心等候便是,陛下要召见你时,自会召见。” “彩!” 听了赵高的话,李斯怒极,高喝一声。 “斯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私放蒙面人入宫,陛下会不会治你的罪!” “李廷尉退后一步等。”赵高毫无感情地道,如果陛下因此治我罪,我倒是求之不得。 李斯刚才欲闯宫见驾,向前进了一步。 李斯怒然而退,又回到他的门神位子。 他笔直而站,如一颗千年松柏一般。 他在等章台宫内,嬴政大发雷霆,逐出蒙面人,再将赵高一同问罪! 他等啊等,等啊等。 一盏茶过去了。 一炷香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千年松柏立不住了,佝偻了树干。 李斯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久了,他的身体已经很是疲惫了。 再加上连番遭受心理冲击:误认为蒙家要夺他廷尉一职。 从张苍处听得嬴成蟜盖聂秘辛。 亲眼见证始皇帝心腹赵高受十杖责。 拦住他连硬闯机会都不给的赵高,硬是放一个见不得人的蒙面人入了章台宫。 李斯的心,比他的身体更加疲惫。 他的心思也不再缜密,他有些焦躁不安。 再不做些事,李斯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打道回府。 凉风习习,李斯大口呼吸着口气,平复内心的不安心绪。 身边赵高看到李斯如此急剧呼吸,还以为李斯有喘喝之疾。 “李廷尉怎么了?”赵高可以因李斯闯宫而将李斯格杀在此,却不能坐视李斯因突发喘喝死在这里。 不知怎的,大口呼吸的李斯,此时突然想到师弟张苍所说的抽疯二字。 “疯”,“风”,同音。 “我在抽风。”李斯冷冷道,他对赵高真的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抽风? 什么意思? 这个词从未听过。 赵高皱着眉,道:“李廷尉是否犯了喘喝?抽风为喘喝别称乎?” “赵车府令能倒背秦律,斯听说陛下每当有法之疑难,赵车府令都能解之。何以今日竟不解‘抽风’这浅显二字也?”李斯面部表情仍没什么明显变化地讥讽道。 他又猛吸了几口冷空气,道:“气行为风,吸入口鼻之动作为抽,如此,赵车府令可解抽风二字?” 赵高:……你是不是有什么狂疾? 赵高猛吸几口气平复郁闷。 “赵车府令,抽风滋味如何?” 赵高一窒,想骂人了。 “李廷尉,我知你是为我方才行为心有不忿,故此做些怪异举止。请不要再有这等行为,高放行那二人,是盖先生身有陛下旨意。” 赵高决定还是编个理由安抚一下李斯,不然他还真怕李斯再有什么怪异行为。 陛下旨意。 李斯心绪稍缓。 这也就是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又几经打击。 换做入宫前的李斯,必定能发现赵高这番言语多有不实。 不管有没有旨意,按照宫中规矩,面圣前赵高都要检查一番,这是防止面圣之人携带利器,也是检验面圣之人身份。 可赵高对蒙面人和盖聂,就只是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除非赵高认识此人,不然这其中必有猫腻! 第035章 陛下,嬴成蟜要造反! 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完全被嬴扶苏收入眼中。 他做梦也没想到。 在他眼中高不可攀,与他平等对话就能让他心潮难平的始皇帝,也会说悄悄话。 说服叔父,应该比说服父皇要简单的多。 早知如此,我便先去说服叔父与我同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然后再与叔父一同说服父皇,那样成功把握应会大上几许。 可惜,我不日就要启程上郡,没如许多时间与叔父详谈。 此时正给嬴政做着思想工作的嬴成蟜,万万没想到,他已经被自己大侄子盯上了。 “皇兄,上郡那么远,你把大侄子流放过去就那么放心?此事交给我!我来把他思想扭转过来!” “朕与他耗费唇舌两个时辰,他便是铁了心信奉儒家那一套,你奈如何?” “处理国事上,你是我哥。处理私事上,你就是弟弟!” “你这竖子!当朕剑不利乎?” “戏言耳戏言耳,无论何时何事,都让你当兄长便是。” 这句话让嬴政面色稍霁。 回头看了眼那不争气的长子,嬴政食指敲着桌案竹简道:“此事予你也可,但你也需答应朕一件事,如何?” 嬴成蟜听闻,警惕心大作。 上次皇兄这等态度,把暗卫的活扔在了我身上,这次又要给我加什么班? “何事?皇兄先说说看。” “朕每日批复两千石奏章,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你分去半数。” “什么?” 嬴成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的老高,声音巨大。 “不干!” 嬴扶苏睁大眼睛。 叔父反应如此巨大,也是被父皇以七十万骊山刑徒生死胁迫,逼着做什么事吗? 盖聂恍若未闻。 早在当嬴成蟜门客时,他就已经习惯嬴成蟜一惊一乍的了。 “激动什么?” 嬴政主动拉过嬴成蟜,悄声道:“你十年不上朝,朕还以为你喜玩好闹,不喜朝政。昨日才以为你那番话,为你门客虽说。可从你上朝表现来看,你这竖子居然对朝堂局势烂熟于心,倒是朕判断有误于你。” “弟啊,你便帮哥处理一半如何?哥每日把精力都放在这些奏章上,怠慢后宫久矣,嫔妃佳丽,皆有怨言。” 嬴成蟜眼神怪异道:“什么怨言?怨皇兄你来的太频繁?我都有十八个侄子十四个侄女了,你让妃嫔们肚子消停会吧,你可否考虑一下皇嫂的感受?” “阿房不在意这些,朕与她真心相爱,她便是永没有子嗣,也为朕之皇后。勿要转移话题,你便说此事应不应吧?” “不应!” “那扶苏之事你也休管!” “不管便不管,皇兄如此说辞,扶苏倒好似是我嬴成蟜之子了。” 嬴政默然片刻,道:“你也快而立之年,还不娶妻,更待何时?” “皇兄慎言。”嬴成蟜神色罕见地冷淡起来,“此话再往下说,恐伤及你我兄弟之情。” 嬴政再次默然。 又是片刻后,这位威势无双,强硬无匹的千古一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祈求之色。 “成蟜,那赌约,当真就不能放下了吗?” 嬴成蟜哂笑一声。 “看来今日我不宜进宫。” 涉及性命之事,哪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拜别皇兄。” 嬴成蟜对嬴政深施一礼,礼数周全,姿势标准。 嬴扶苏又惊讶了——叔父会行礼? 他那最厌恶繁复礼节的叔父嬴成蟜,竟然也能行礼。 且嬴成蟜的行礼动作,甚至比他的老师淳于越还要标准。 嬴成蟜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向着章台宫殿门走去。 他行至半途,距离殿门还有四丈一尺时,听见身后嬴政暴怒的吼声。 “逆子!再不随你叔父出去!朕便将骊山刑徒,尽数埋在大郑宫下!” “哈哈,多谢皇兄!” 嬴成蟜变脸如翻书,那张刚才还好像是性冷淡的脸,一下子就热情洋溢。 他蒙上面纱,防止被人认出身份,一把拽住敢怒不敢言的嬴扶苏。 他看到嬴扶苏又把那份旨意抓在手上,劈手夺过随手丢在地上。 “带这破竹简干嘛?扔了扔了!晦气!” 然后嬴成蟜推开殿门,单手提溜着嬴扶苏,以最快速度离开章台宫。 他怕嬴政反悔! 章台宫殿门大开,风呼呼得灌入其中,吹的嬴政冕服轻飘。 盖聂拉动两扇殿门,想要关上。 “勿动。”嬴政低声道:“让朕吹会风。” 盖聂停止动作。 始皇帝,原来也有无能为力时,无能为力事。 公子,你在遇到聂之前,都做过些什么事呢? 少顷,章台宫外。 有宦官高亢呼喊:“陛下命李斯,入宫觐见!” 李斯抖了抖袖子,勉力挺直早已酸到不能再酸的腰。 他的身体疲惫,但他的精神反而如微火遇热油一般,暴涨三尺,亢奋的不像样! 等了近三个时辰,陛下终于要见我了。 我要告诉陛下,盖聂曾是嬴成蟜门客,暗卫很可能被嬴成蟜渗透了。我之所以今日如此焦急恳切,就是怕陛下受到危险!嬴成蟜今日上朝,很可能就是要对陛下你动手的先兆! 李斯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在心里重复这些话。 在章台宫外做了近三个时辰的门神,他怕自己忘词失语,表现不佳。 盖聂? 盖聂! 这个站位是,行玺符令事! 走到殿门口,李斯就看到盖聂站在嬴政身后。 从眼前景象,和殿外赵高与他一同当门神这两件事。 李斯立刻分析出:盖聂取代了赵高的行玺符令事一职,成为了始皇帝新任心腹。 不妥!盖聂此时必深受陛下信任!我不能再言盖聂不是!为今之计,要将对陛下不利之可能,尽数推在嬴成蟜身上! “拜见陛下。” 李斯行礼,他的身体挡住了风。 从门外吹入宫殿内,吹到嬴政身上的风。 殿外的阳光正好,却没有一缕能照进殿内,照到李斯身上。 “坐吧,难为你了,为了见朕等了这么久,何事如此急切?” 第036章 被忽悠彻底的赢扶苏! 嬴扶苏寝宫,大郑宫。 应嬴成蟜要求,嬴扶苏请出了所有宦官、宫女。 宫灯中的油脂被烛火烧的哔啵作响。 嬴成蟜坐在嬴扶苏的床榻上,翘着二郎腿,抱着臂膀看着嬴扶苏冷笑连连。 嬴扶苏被看得很不自在,正了正衣冠,拱手道:“多谢叔父。” “我可不敢当你叔父。”嬴成蟜语气极差:“我嬴成蟜何德何能,敢做你嬴扶苏,嬴大圣人的叔父?” 嬴扶苏面有愧色,道:“叔父莫要嘲笑扶苏,扶苏算得什么圣人。” 嬴成蟜跳将过去,一巴掌拍在嬴扶苏头上:“你还知道你不是圣人?” “既非圣人,为何去做圣人做的事!” “我废了多大劲才把你留在咸阳,你染了狂疾?!非去招惹皇兄!” 嬴成蟜连打带说,气的连拍十多个巴掌。 在这期间,嬴扶苏不闪不躲,对嬴成蟜的巴掌全数接受,对嬴成蟜的斥责尽数听之。 及至嬴成蟜停息。 嬴扶苏这才歉意地道:“叔父勿生气,若是因扶苏之过患了疾,扶苏万死难偿也。” 又是这一套?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嬴成蟜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又上来了,“我告诉你,别给我摆这副死样子!不然我现在就去劝皇兄,立刻在大郑宫下给你埋七十万人!” “……” 嬴成蟜见震慑住了嬴扶苏,重新坐到铺着上好锦绣的床榻上,翘起二郎腿。 “把盖聂走后,你与皇兄在章台宫说的话做的事,都说与我听。” 全面了解实情,才能解决问题。 嬴扶苏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完全按照事实地讲述下来。 嬴成蟜听得很是头痛,他产生了和嬴政同样的疑惑。 “你是怎么自我攻略的?” “自我攻略?”嬴扶苏不知道嬴成蟜在说什么,但他也不意外。 从嬴扶苏有记忆以来,他这个叔父嘴里,似乎总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 嬴成蟜耐心地道:“朝会上,你对儒家极其失望,气急攻心晕厥倒地。何也一转眼,你就又钻进了儒家这个牛角尖,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知道谁在教唆大侄子,夜半就让暗卫去把他刀了! “无人与扶苏言说。”嬴扶苏摇摇头,然后热切地看着嬴成蟜,道:“让扶苏转变的,不是他人,正是叔父你啊!” 这竖子是不是能听到我心声?想让我自刀? “关乃公屁事!” “叔父,这等市井俚语,不雅,还是少说为好。” “乃公乐意!你吹牛逼不要带上乃公!赶紧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嬴扶苏对嬴成蟜中间那句话不甚了解,但联系前后两句,大致意思他还是懂的。 “老师言行不一,儒家只得伏博士一人为孔子言。这些饱读儒学之儒生,都无法践行孔子之念。扶苏本已失望至极,以为儒家所言的仁治,不过是妄想罢了。但扶苏躺在床榻上,忽然想到叔父。” “叔父虽读书不多,也不喜礼,府上却是其乐融融氛围极佳。人人脸上带笑,行为举止浑然没有其他秦人的惧意。他们对叔父也是爱戴大过敬畏,这不就是大同嘛!” 嬴扶苏越说越激动。 “叔父这等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能做到在家府大同!那父皇只要以仁治国,大赦天下,必能使秦国上下,都如叔父家府一般!” 嬴成蟜的脸越听越黑。 没读过几本书? 前世网络极度发达,信息那么爆炸。 把我所知道的知识都写在竹简上,那些竹简别说堆五辆车,五百辆车都堆不满。 就算不说前世只说今生。 在极度欠缺娱乐方式的秦国,秦国存有的典籍早就翻完了。 说我没读过几本书,你问过你父皇吗? “如此说来,倒还真是叔父误了你了。”嬴成蟜皮笑肉不笑地道。 嬴扶苏似乎完全没听出来嬴成蟜是反话,满眼憧憬地道:“叔父虽不喜礼,却与我是同道中人,请叔父与我面见父皇,劝说父皇。” “我和你说了!你吹牛逼不要带上我!”嬴成蟜提起嬴扶苏衣领,恶狠狠地打断道。 “叔父这是何。” “闭嘴!” 嬴成蟜再次打断嬴扶苏,逼视着嬴扶苏双眼。 “你有理想,你想救世,这没有错。但只靠儒家画的大饼,不能让这天下吃饱,明白吗?” “周公作周礼,世界昌明,人心乐善,五谷丰登,万物有序……” 不行,大侄子熟读儒家经典,儒家那一套在这个时代逻辑自洽。只靠理论,我决计说服不了完全信任儒家的大侄子,需另想他法。 嬴成蟜思索片刻,决定以毒攻毒,既然你完全信任,那我便完全怀疑,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见过?” 嬴扶苏一怔。 他本以为要和嬴成蟜来一场,像他在章台宫和嬴政一般的辩论——引经据典,鞭辟入里,以物佐证。 没想过会撞上嬴成蟜这种抬杠式问法。 叔父如此问,是如父皇一般,质疑上古盛世的真实性? “不曾,可这是记述于《周史》之上。” “《周史》是谁写的?你怎么确定他真的写过《周史》?就算他真的写过《周史》,你怎么确定他记述的是真实历史?他不能骗你乎?就算他没有骗你,那他就不会被当权者欺骗乎?会不会他以为的真实历史其实不是真实历史?” 一个接一个的反问,砸的嬴扶苏大脑过载,嬴扶苏呐呐地道:“叔父不信《周史》,也如父皇一般相信《竹书纪年》乎?” “《竹书纪年》是谁写的?你怎么确定他真的写过《竹书纪年》?就算他真的写过《竹书纪年》,你怎么确定他记述的是真实历史?他不能骗你吗?” “就算他没有骗你,那他就不会被当权者欺骗乎?会不会他以为的真实历史其实不是真实历史?” 嬴成蟜再度发出连珠炮似的反问,嬴扶苏被问懵了。 叔父既不信《周史》,也不信《竹书纪年》,那叔父到底信什么?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嬴成蟜冷笑。 嬴扶苏:叔父你什么都不信,这还要我怎么说? 憋了半天,嬴扶苏闷闷地挤出几个字:“叔父这般,扶苏实在无法言说。” “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和我这种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嬴扶苏心里就是如此想的,但他没有说出口,也没有点头——不能对长者无礼。 “诸子的思考,百家的学说,之所以能够传遍四方深入人心。归根结底,都是建立在众生相信的根基上。若我对一切都报以怀疑,那么不管是孔子还是商君,他们认知于我何加焉?” 嬴扶苏听得还是一头雾水,他能听得懂嬴成蟜说的所有话,但他听不出嬴成蟜背后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叔父否定诸子,是想重立一门学说否?” “我不止否定诸子,我否定一切。白昼高悬于天的为什么叫‘日’,我偏要叫‘月’!黑夜挂于星空的为什么叫‘月’,我偏要叫‘日’!可乎?汝要说不可!那便告诉我为何不可!这四极八荒,宇宙寰宇,可记有哪条不可被质疑的真理?” 日月颠倒! 若说先前嬴成蟜所言,还在嬴扶苏理解范围内。 当嬴成蟜说出以日为月,以月为日的话,嬴扶苏便彻彻底底地明了了——他叔父癫狂了。 天地日月,伦理纲常,这是这个时代扎植在每个人内心底层的铁律。 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被群臣批判囚禁太后乃不孝之举时,也是默然而认。 日月之名,更甚于孝,不容质疑。 “叔父稍安。”嬴扶苏扶着嬴成蟜坐在软榻上,然后高声呼喝道:“来人!速请太医令!” “且慢!” 嬴成蟜拉着嬴扶苏的手,意味深长地道:“我质疑史记,质疑诸子,质疑日月,质疑一切,在你眼中是患有狂疾之表现。那你呢?你以孔仲尼为圣人,奉儒家学说为圭臬,对其全盘信任。可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同样是走了极端,你与我,又有何异也?!” “……我与叔父,又有何异也?” 嬴扶苏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第037章 纨绔真正的样子 “不,圣人无错,儒学无错!周朝以周礼,享八百年气运,这是不争之事实。扶苏一切言行,皆有的放矢,落在实处。而叔父之言行,无的放矢,为争而争。这便是扶苏与叔父之不同。” 嬴扶苏今年十六岁,他四岁启蒙,启蒙读物就是《论语》。 学了十二年儒学,《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周礼》,《周易》,《春秋》…… 凡是儒家典籍,他都曾细细品读,琢磨真意,儒学造诣极深。 嬴成蟜一番话可以将他绕进去,让他蒙圈片刻,但却不可能让他丢弃十二年的儒学。 如果嬴扶苏的观念这么容易转变,始皇帝早便在章台宫说服他了。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嬴扶苏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让本就在章台宫心情变得不好的嬴成蟜耐心消耗待尽。 嬴成蟜揪起嬴扶苏衣领,冷笑着道:“你我若非叔侄关系,我非亲手把你送上郡不可!朝堂群臣是装糊涂,你却是真糊涂!皇兄人称虎狼之君,怎的就生出你这么个圣母婊?” 嬴扶苏还在思索“圣母婊”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就被嬴成蟜用力一掼,推倒在床榻上。 即便隔着三层上好绸缎,他背部也摔得生疼,胸口被嬴成蟜推搡处疼痛感是背部数倍,让嬴扶苏直冒白毛汗。 叔父这一掼没用内力,只用了肉身力量,怎会有如此巨力? 我所熟悉之人中,只有蒙恬能力压叔父。 但蒙恬乃战场猛将,嬴扶苏骇然。 他之前对嬴成蟜格外亲近,愿意去长安君府,并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叔父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真正原因是,除了嬴成蟜是他亲叔父,且从小对他极佳之外。 最主要的是,嬴扶苏认为,他的叔父在长安君府实现了他所理想的社会环境,这是嬴扶苏最在意的事情。 而除了治理长安君府这件事,嬴扶苏对嬴成蟜的个人能力其实是不认可的。 再直白一点说,他不认为自己的叔父有什么能力。 日上三竿晒屁股,闲来无事逛楼台,偶尔出入几次皇宫找父皇聊聊天。 嬴成蟜每日所做的事,嬴扶苏都看在眼中。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叔父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是秦国第一纨绔子弟。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家叔父,因为叔父在他眼中实在是太透明了。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他这个叔父,一点都不了解…… “儒学有积极一面,这是谁也无法否认之事,否则皇兄根本不会让一个儒生站在秦国朝堂之上!但儒学整个都是好的吗?天下寻不出无瑕的玉,也找不出完美的学说。你所设想的世界,走不出你的脑海。” “假设两千年之后,没有奴隶,人人平等。酒肉不再是贵族专利,百姓想食便食。苍生不为饱腹担忧,追求身康体健。黎民皆受教育,无有不识字之人。国家不再强制参军,种地,人人都可自由择业。欢娱类别繁多,不再只有楼台一例。就是这样繁华的盛世,秩序依然需要法律来维持。” “这并不是说整个社会不需要道德,恰恰相反。道德决定了一个国家发展的上限,而法律则是道德的底线。若是没有底线,社会就将不复存在!社会都不存在,又何谈道德?毕竟所谓的道德,是一个族群或一个国家为了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诞生的群体意识!” 嬴成蟜一气呵成,也不管嬴扶苏能不能听得懂,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郁闷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叔父。”嬴扶苏观察着嬴成蟜神情,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道。 看得出来,这孩子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样子,在努力地控制着不惹自己生气。 “闭嘴!我不想和你争辩!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不重要!从此刻起,你被禁足了!敢踏出大郑宫一步,我就去找皇兄在这里埋七十万骊山刑徒!” 如果是嬴政这么说,嬴扶苏不敢有丝毫的还嘴,因为嬴扶苏在内心真切地认为,他那被称为暴君的父皇能干出这事。 但是嬴成蟜说这话,威慑力对嬴扶苏来说就差得很了,以至于嬴扶苏还能一脸认真地纠错道:“叔父,骊山刑徒只有五十万,你和父皇都说错了。” 嬴成蟜摇摇头,被自己这个认真刻板的大侄子气笑了。 “很好,还能和我耍贫嘴,看来是没吓住,来人!” 一个唯唯诺诺,身穿简朴黑衣宦官服的小宦官进入大郑宫,嬴成蟜回头瞥了一眼就摆摆手。 “不是你,把外面总管叫进来。” “唯。” 小宦官低声答复,如释重负地后退着出了宫门。 刚才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嬴成蟜的咆哮,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 他们这些宦官,虽然不是奴隶,但也是生死不由己。 他们所侍候的皇室成员,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就能打杀了他们。 “赵大人,长安君要你进入。”小宦官低着头,谦卑地对着赵总管道。 赵总管皱紧眉头,他有些怕,倒不是怕长公子嬴扶苏。 咸阳宫上下,所有宦官宫女无不羡慕他们大郑宫的。 因为谁都知道,长公子谦和仁慈,对待下人极佳,从未有一个宫女宦官死在大郑宫中。 赵总管怕的,是嬴成蟜。 十三日前,侍候韩太后的一个宦官,因为左脚先迈入宫中,被韩太后给打杀了。 而韩太后,是嬴成蟜之生母。 为何非要唤我? 赵总管心绪不宁。 往常大郑宫内唤人,哪有其他宦官应声的份,他早就冲进去了。 但今日,他先是要小宦官进去,听到嬴成蟜点名要他进去,他还是有些犹犹豫豫。 “来人!人都死了吗?”嬴成蟜恼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赵主管一咬牙一跺脚,满脸堆笑,一身谦卑地推开宫门。 “见过……”一道光,自他眼前掠过,从他的脖颈划过。 赵总管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话还没有说完,一口鲜血挥洒在空中。 咚~ 头颅砸在地面上,轱辘到嬴成蟜脚边。 嬴成蟜脚踩上去,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就和刚才被嬴扶苏气笑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回吓唬住没?” 第038章 陛下,你还要装几次?(推荐票加更) 章台宫。 “今日,廷尉大牢无故满人,臣细问之下,发现是蒙内史城防军所致……” 李斯嘴上汇报着下午廷尉府的事情,脑子里在飞快旋转。 该如何撇开盖聂,将所有事宜都推在嬴成蟜身上? 他此次来是为了表忠心,是为了当丞相。 得罪人的事,尤其还是得罪始皇帝心腹,这种事能不干就不干。 李斯进来之前,始皇帝就心情不畅。 如今始皇帝听得李斯说的,还是他告诉李斯不用明日再来禀报的事,便有些不耐烦了。 始皇帝解开冕服最上面的扣子,松松领口,只觉呼吸都顺畅许多。 他没有打断李斯,继续耐着性子硬听李斯的廷尉府游记。 “……臣愤慨回府,欲换身衣物,着装得当再来与陛下分说。正更衣中,久未与臣交往的师弟张苍寻上门来。” 始皇帝对张苍有印象。 他记得张苍是韩非和李斯的师弟,一个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胖子。 但和韩非,李斯这两位大法相比,张苍实在是泛善可陈,毫不出彩。 韩非,李斯,能影响自己的决策,能决定国家间的策略,而张苍却连登上秦国朝堂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曾对张苍抱有期待,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和韩非,李斯混在一起的张苍,也不该是个无能之辈。 而在单独召见一次张苍,与张苍相谈一个时辰后发现,张苍的思想理念不是法家,也不是儒家,而是神仙家。 神仙家以成仙为目的,注重养生修行,钻研天地至理,期望长生不死。 始皇帝今年一统天下,年满三十。彼时召见张苍之时,始皇帝还是个二十多岁,壮志凌云的有为青年。 修仙养生? 长生不死? 朕要做开天辟地第一位一统华夏之人! 你快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于是始皇帝随手给张苍安排了个御史的小官。 对这位与他偶像韩非,能臣李斯同出一门的张苍,就再也不管张苍了。 听李斯提到与张苍久未往来,始皇帝内心不耐淡去了少许,平添一丝柔和。 “你二人走至如此境地,朕之过也。” 听了始皇帝的话,李斯内心窃喜,摇了摇头。 但在他刻板的脸上,眉眼间却满是努力遮掩却遮掩不住的失落。 他故作淡然道:“此事与陛下无关。” 说了这句话,在李斯内心最深处,一丝很细却很浓的悲哀钻了出来。 一个磕磕巴巴却昂藏而立的青年形象映照而出,那是他惊才绝艳的师兄,年纪轻轻就得了一个“子”字的韩非。 “师,师,师弟,非,非已是,是死,死人,你,你仍,仍,仍不放,放过非吗?” “斯能以师兄之死,换得陛下三两同情,这比买卖大赚特赚。师兄能帮到斯,师兄该大喜才是。” 随着李斯的应答,那个昂藏而立的青年脸上露出失落,身影消散。 李斯一阵空虚,那种感觉,与下午张苍拉开他的手,径自离他而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韩非之死……盖聂,你出去,守在门外。”始皇帝不想让盖聂听到这则只有他和李斯知道的秘辛。 “唯。” 盖聂领命,白衣凛凛,自李斯身边走过,打开殿门站在殿外。 站在殿门外,也是能听到殿内正常说话声的,始皇帝对李斯招招手。 “不必站在那里了,近前来,坐在朕身前。这是朕第二次唤你坐了,不可推辞。朕记得你上《谏逐客书》时傲气凌云,何时变成了如赵高一般,谨小慎微的模样?” “唯。”李斯压抑着内心狂喜,恭敬地道。 他说了那么多话,依然没想到如何在不言盖聂是非的情况下,把事情都推在嬴成蟜身上。 李斯并不知道暗卫实际掌控者是嬴成蟜,不是盖聂。 在他想来,如果没有盖聂,那流连楼台的嬴成蟜,对嬴政根本就没有一丝威胁。 他苦思冥想不得其法,都已经做好了得罪盖聂的准备。 没想到就在这时,嬴政竟然把盖聂支了出去,还让他就近言说。 真是天助我也! 这一刻,李斯内心被狂喜填满,那丝细却浓的悲哀,被挤压得烟消云散。 “陛下。” 李斯正坐在嬴政面前,低着头悄声道:“臣今日如此急迫,却是为陛下生死所急!暗卫统领盖先生,曾为长安君之门客,暗卫可能早就被渗透!长安君数年不曾上朝,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一定是渗透完成,要暗杀陛下的先兆!” “方才盖先生站在陛下身后,臣顾左右而言他,不敢言说。臣提心吊胆,生怕陛下有所闪失,盖先生很可能就是长安君的人啊!” 自己在殿外恭候如此之久,又冒着得罪陛下心腹的危险,再加上陛下因师兄之事,对我生出的亲近之情。 眼角余光下始皇帝面无表情。 李斯内心想道:帝王不能让臣子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陛下表面上一定会很平淡,不会与我多说什么。但陛下此刻内心必定感动不已,定会对我大加赞赏,这就够了! “啪”的一声。 李斯刻板着一张脸,正想的美美的。 左脸猛然一阵麻痛火热,口中有了血腥气,头颅右偏牵扯得脖子生疼。 他身体向右倾倒,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右手自然地一撑软榻,这才没有倒在始皇帝面前。 李斯不解抬头。 刚还唏嘘不已,对自己抱有歉然的始皇帝,已是一脸怒色。 为何如此? 这不对啊! 陛下表面云淡风轻可也,对我赞赏有加亦可,唯独不该打我巴掌啊! “成蟜为朕弟!绝不会杀朕。” 嬴政这一巴掌愤怒出手,打的李斯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迹。 李斯用袖子抹去嘴角鲜血,脑海一阵剧烈动荡,恍然大悟。 我懂了,陛下要对嬴成蟜下手,这是在让我继续进言!看来我李斯运气不错,歪打正着。 盖聂进宫,应该确实是受嬴成蟜指使,要暗杀陛下行篡位之事,但如今已被陛下收服。 陛下从盖聂口中知道嬴成蟜要对他不利,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秦法论迹不论心,毫无理由下手,会显得陛下刻薄寡恩,毫无兄弟之情。 而我的到来,让陛下找到了这个理由,我指证嬴成蟜。一位上卿做人证,这个分量够了。 陛下打我一巴掌,说出嬴成蟜是他亲弟的话,一是全兄弟之情,二是展示他是一位重情之人。 接下来就该是我继续指证嬴成蟜,有谋反意图。然后陛下做出虽然万般相信嬴成蟜,却在我李斯的一再进言下,不得不对嬴成蟜动手的样子。 事成之后,不管嬴成蟜是被杀还是被囚,陛下的名声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而我李斯也将借此事,在陛下心中更进一步。 能在陛下心中进一步,那距离我在官位上进一步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上卿更进一步,是丞相。 李斯想到这,马上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血腥气地道:“陛下!画师能画龙的外貌,虎的外貌,却不能画出龙虎的骨骼。你能看到长安君的行为,长安君的面相,却不能看到长安君的心。臣之所言,句句属实,长安君真的是要谋反啊!” “啪!” 李斯右脸猛然一阵剧烈的麻痛火热,口中血腥气愈加浓郁,头颅左转牵扯得脖子要掉了一般。 左手还没来得及撑在软榻上,身体就已经倒在左侧——这次挨得巴掌,比先前那下更重! “朕说了。” 始皇帝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成蟜乃朕弟!绝不会杀朕!” 李斯看着嬴政怒色遍布的面容,只觉真实无比,他竟是看不出一点破绽,比他先前伪装的表情像多了。 李斯趴在地上,拿袖子去擦右侧嘴角鲜血时,发现右侧牙齿有些晃动,这一巴掌竟是打的他牙齿松动。 李斯忍着两颊肿胀的剧痛,内心惆怅不已。 陛下,你还要装几次? 第040章 我就没想把你放出来 李斯深吸一口气,牵扯得脸部剧痛无比,但他不在乎!他心畅之! 他郑重地冲赵高深施一礼,这次赵高没再拦阻李斯。 “周有周制!秦有秦制!” “李廷尉之言行,高尽数报与陛下。” “有劳赵车府令。赵车府令若有暇,可来斯府上一叙。斯伤在面,赵车府令伤在臀,都为外伤,皆能为陛下亲赐外药所医也。”李斯诚声道。 “此为陛下赐李廷尉之物,高岂可受之?” “赵车府令守护陛下安危,早康复一日,陛下便早日无忧,如何受不得?” “多谢李廷尉抬爱,可未得陛下应允,高是不敢用陛下所赐的。”赵高再次拒绝李斯。 就在李斯内心打算改变对赵高态度时,赵高话锋一转,接着道:“待高寻一吉日,必亲往贵府,答谢李廷尉。” 李斯谦逊回复道:“善!那斯就在府上,恭迎赵车府令大驾。” 两人拜别,赵高从李斯身侧走过。 他背对李斯,一步步地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在赵高行了六步时,李斯戴上黑面纱,对着身前空气轻声道:“斯入得章台宫,未有言赵车府令之不是。” 黑风拂过。 李斯身后,空无一人。 “走吧。”李斯对着小宦官道。 “唯。”小宦官应道,继续带着李斯前行出宫。 此次入宫,过程虽说坎坷崎岖,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便可矣,我终是在陛下心中更进一步。 赵高为陛下心腹,定会将我与其说的话尽数告知陛下。 过几日若是赵高来我家中拜访,说明陛下已视我为与赵高同等之心腹,那周制秦制,便真是随口一说。 可若是赵高不来,我想要成为陛下心腹,便需辩驳周制,想出秦制,与群臣为敌,成为一孤臣才可。 呵,那也不错,孤臣又如何? 为王者,才可称孤道寡。 周制分封,秦制为何? 关中地,有郡县,无封国。 …… “止步!” 又有一队郎官,拦住两人,打断了李斯的思绪。 “口令!” “月明。” 眼见那为首下郎警惕地审视自己,李斯不由失笑出声。 “吾乃廷尉李斯,这是腰牌,不必惊慌。”李斯随手将腰牌丢给下郎。 这一次,李斯的声音中没有焦躁,也没有恼怒。 “拜见廷尉大人!” “免礼,夜间巡视不比白昼,不可见处多也,谨慎才是应有之义。” “多谢廷尉大人体谅。”下郎感激道。 一位上卿能如此体谅他们这些小官,这队郎官们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而在李斯这之后的出宫路上,又被拦截四次,李斯语气都是如第八次被拦截时一般,春风化雨。 皇宫夜色,赵高极速奔行。 李斯见我便摘下面纱,心思当真是谨密。 如果我还在为先前冲突生气,看到他的惨状,气也会散去大半。 之所以第一句话针锋相对,是他拿不准我所来目的,怕我一时愤怒冲昏头脑来强杀他。 他这话一说,暗卫定会神聚于此,戒备我对他动手。 就是不知这是李斯未雨绸缪还是临场应对,若是未雨绸缪,可谓心细如发!若是临场应对,急智也是不凡。 总归是一个聪明人,陛下若是不反对,我倒是可以试着与之来往些的。 赵高脑子里想完事,又过了有一盏茶多一点的时间,章台宫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踏步而入,向始皇帝讲述了自己去见李斯后,李斯的所有行为,说过的所有话。 包括后面拉拢他赵高的一些话,赵高全都没有隐瞒,尽数诉之。 “朕知矣,近日宫中多事,勿要外出。” “唯。” 赵高知道,始皇帝这是要他近日不要去拜访李斯的意思了。 赵高退下,始皇帝要盖聂捡起地上那卷他写下的竹简——要求嬴扶苏去往上郡的旨意。 盖聂将竹简捡起,双手递给始皇帝。 始皇帝目光在这卷竹简的一根竹简上停留片刻,那里有一小块血迹。 章台宫内,流血之人,只有李斯。 …… 大郑宫。 嬴扶苏失魂落魄。 他看着光洁地砖上的水痕。 方才那里,是一具尸体,是一颗人头,是一滩鲜血。 “赵错被叔父杀了,叔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赵错被叔父杀了,叔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嬴扶苏倒在床榻上,不住地喃喃自语,眼中不住地向外流淌热泪。 赵错就是死在嬴成蟜手上的赵主管,是自小侍候嬴扶苏的老宦官。 就在嬴扶苏躺在软榻上,蒙着被子不敢置信的时候,大郑宫所有宦官宫女,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嬴扶苏的面前。 嬴扶苏听到外面有声响,抹净眼泪,扯下被子坐起看去——他刚刚下过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大郑宫。 “你们要做什么。”嬴扶苏的声音有些喑哑。“不是叫你们不要进来吗?!”因为悲伤,嬴扶苏的口气头一次有些重。 大郑宫的宦官,宫女们却似乎听不出来,一个个哭着喊着。 “长公子,长安君说,你若是离开大郑宫,要将我们尽数斩首,如赵主管一般!” “我不想死,求长公子救救我们!”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不要出大郑宫。” 嬴扶苏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叔父怎么能这样做?叔父怎么能这样做?” 他用力捶打着床榻,一拳又一拳,捶打得床榻三摇七晃。 砰~ 数拳过后,在嬴扶苏不自觉地用上内力后,床塌了。 嬴扶苏感到床榻下陷,便立刻弹跳躲开,烦躁得向外走去。 床坏了,他要去寻人来重新放一张。 “长公子要做什么!” “不要!” “求长公子饶命!” 众宦官,宫女七手八脚得爬上前,对着嬴扶苏连跪带拜加磕头,苦苦哀求。 还有些宫女,宦官拦在门口,挡住宫门,不让嬴扶苏出去。 嬴扶苏这才想起,他要是走出了大郑宫,他眼前这些宦官,宫女,都会死。 “叔父!你怎能如此?”嬴扶苏仰头长叹,又是两行清泪划过。“不必惊慌,我不出便是,你等速去寻人,修好床榻。” 一众人等大喜过望,全部跪在地上,对着嬴扶苏磕头如捣蒜。 “多谢长公子!多谢长公子!” “我便知道长公子不会弃我等性命!” “长公子最仁义了!” 嬴扶苏跌坐在地上,抓着头发,很是颓废。 他想知道,他的叔父嬴成蟜,什么时候能把他从大郑宫放出去。 大郑宫宫殿顶端,嬴成蟜叼着一根草,躺在琉璃细瓦上,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嗤笑出声。 始皇帝之长子,被一群宦官宫女围堵在大郑宫? 这比现代社会,小区业主被物业断水断电,保安拳打脚踢还要可笑! “我就没想把你放出来过。”嬴成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大侄子,把你困在大郑宫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第041章 人无信,则不立! 吾弟大秦第一纨绔正文卷第041章人无信,则不立!咸阳城,一处占地极广,且没有悬挂任何牌匾的府邸。 府邸的主人是淳于越,这里面聚集了咸阳绝大多数儒生,被儒生们暗地里称为儒府。 夜色将至未至,马上咸阳城就要进入宵禁之时。 气血攻心,晕厥在朝堂上的伏生,怒气冲冲地叩开了儒府大门。 “淳于越!你出来!” 同辈之间直接称呼人的姓名,是极度不友好,且没有礼数的表现。 伏生身为儒家儒学造诣最高之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选择直呼淳于越的姓名,可见是气坏了的。 他双手怀抱着着一卷厚厚的竹简,脸上的怒意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师兄,这是为何啊!” “冷静!冷静!” “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师伯教导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沉着冷静,怎么自己却变成这副样子呢?” 一个个儒家门生有老有少,有高有矮,都自发性地拦在伏生面前,劝说伏生冷静下来。 “尔等不知发生何事!全自闪开!淳于越!我誓不与你干休!” 伏生叫嚷着,情绪更激动了,红着一双眼珠子就撞向众儒生:“拦我者,儒家之罪人也!” 伏生在儒家本来威望就高,他的话在绝大多数时候,对于儒家而言,就是真理。 他说拦着他的是儒家罪人,那拦着他也许真的会是儒家罪人,于是,这些儒家门生就有些不太敢拦了。 儒家罪人这四个字,对儒家门生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们默契得放过伏生,然后一窝蜂得跟在伏生身后。 “淳于越!我就知道你躲在此处!”伏生很快便在一处房间找到淳于越。 他来儒府的次数不知凡几,这里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淳于越看着破门而入,双手捧着一大卷竹简,衣衫散乱大喊大叫的伏生,面露无奈之色。 “越未有闪躲之意,这便要去庭院迎接伏兄。” 伏生见淳于越确是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冷笑着道:“是出去迎我,还是要出去躲我,只有你自己清楚!” 伏生大踏步走进屋舍,经过淳于越身边时,用肩膀用力顶了下淳于越胸口。 淳于越揉了揉胸口,面露苦笑,冲着身一脸怒容的两个弟子摇摇头。 “无碍,你二人先出去。” “不必!” 伏生拒绝。 “今日,我儒家门生越多越好!” 一大波跟着伏生来到这里的儒生们,冲进了屋舍内。 没有冲进来的那些,在外面把屋门处堵的水泄不通,严严实实,一丝光都照不进来。 不管是屋内的还是屋外的儒生,他们的目光都不住得在伏生和淳于越身上打量。 往常,淳于越和伏生关系甚好。 淳于越正是在伏生的支持下,才成为儒家隐形领袖。 所有儒生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要好至极的两人起冲突。 伏生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把厚厚的一大卷竹简全铺在淳于越桌案上,一点一点小心摊开,每一根竹子上都刻满了文字。 刻上去的? 众人眼睛一亮。 战国时期的书写工具,就已经由刀,逐渐演变成了毛笔。 那个时期的毛笔,是将笔毛均匀的围在笔杆的一段,用线缠住,而且笔锋比较长。 这种笔锋虽然中心为空,导致写字时只能用笔尖的一小部分,但总比刀刻好用吧。 所以但凡发现一本竹简,其中文字是用刀刻上去的,那基本就能确定是古书无疑。 儒家崇古,古书也带个古字。 他们纷纷探着脑袋,凑到竹简前,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 “《论语》?”有人看了两列字,便失望地道——他还以为是没读过的古书。 “真是《论语》?” “确是《论语》!” “拿一本《论语》来做什么?” 众人都很不解。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白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的。 伏生冷笑,当着众人的面,将朝堂上他没昏迷之前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话刚说到淳于越站出来硬挺嬴成蟜,众人看淳于越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孔子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意思就是说没有道义的财富和地位,对他来说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 嬴成蟜的俸禄,和爵位,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是没有道义的。 “这个竖子侮辱陇西侯的名声,被罚一年俸禄不是太轻了吗?为什么你要帮那个竖子说话呢?”伏生高声问着淳于越。 没等淳于越作答,伏生又继续往下说。很快便说道嬴成蟜戏给《论语》注释,听得众人恨得牙根都痒痒。 我儒家招你忍你了?要这么污蔑! 再听到后面始皇帝认可,淳于越应命的时候,所有儒生都气冲斗牛,以仇视的目光看着淳于越。 他们终于知道了,一直支持淳于越得伏生,为何会和淳于越翻脸。 但他们想不通,淳于越为何要答应始皇帝,去求教那个篡改《论语》真意的秦国耻辱! 求教的,还是那个竖子编撰出的歪意! “此乃儒学之劫难,淳于越你为何如此选择!”伏生亦仇视地盯着淳于越说道。 “淳于兄,你欠我们一个解释。”有儒生为伏生帮腔道。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儒生不相信淳于越是伏生所说的那样。 场面一时间喧嚣起来。 “大家静一静!”淳于越不慌不忙,嘴上喊着,同时伸出双手做下压状。 常年积累的威压起到了作用,大家都静了下来。 只有伏生,怒着一张脸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淳于越把今日去逛楼台的四个儒生拉了出来。 先是让四个儒生,将在楼台所做的事,一一表述出来。 大家听了四个儒生的话,纷纷脸色稍霁——做得好!怎能让那个竖子的戏言流传下去! “我等都是奉了淳于兄之令。”四人中最老的儒生开口说道。 一句话,就扭转了局势,让正对淳于越发难的伏生瞪大双眼。 “你们真是受淳于越指使?你四人需知:人无信,则不立!” …… ps:求推荐票,月票,冲榜,新的一周,周推荐票满一千继续加更! 第042章 决定儒家未来的走向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房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淳于越和伏生两人。 伏生小心翼翼得将《论语》卷起——这是孔子亲传弟子颜回亲手所刻。 今日若不是为了向淳于越发难,这本《论语》他定是不会拿出来,他本打算当做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 “淳于越,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伏生怒气未消道:“朝会那般作为,晌午后又遣张平四人去楼台,你所图为何啊!” “伏兄,这些事你不消理会,安心做你的学问便是了。越能保证后世仍有儒家,但后世之儒会否是当今之儒,那却是伏兄的事了。你我二人,不是一向如此分工的吗?” 淳于越含蓄地笑着,他眉眼柔和,浑然没有记恨伏生的模样。 往日如果淳于越这般说法,伏生也就作罢了,两人此类对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这次不行。 伏生手掌自竹简上的刀刻痕迹,竹子纹络划过游走。 那粗糙凹陷的触感,让伏生的内心无法平静下去。 儒学传扬之路,亦是如此坎坷不平。 他和淳于越之前说好的。 一个主内——钻研儒学。 一个主外——传扬儒学。 伏生本以为自己做的事,比淳于越做的事要难上数倍。 如今却发现,他错了。 因为钻研儒学,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没有名声之患。 而淳于越,今日不仅差点掉了脑袋,还险些名声大衰。 伏生在将竹简卷好后,将靠在墙边放着的一条草席铺在地上。 他又从桌案上取下以陶土烧制而成的茶壶茶杯,放在了草席中央。 伏生拖去鞋子,跪坐在了草席的一边,手掌平伸指着草席的另一边,对着淳于越道:“坐。” “何至于此?” 淳于越无奈,也褪去鞋子,如伏生一般,跪坐在了草席另一边,与伏生相对而坐。 春秋时期,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碰壁后,在冉求的帮助下,终于回到了父母之邦鲁国。 从此孔子专心于著述,编辑整理《诗经》、《尚书》、《礼记》,用自己观点撰写《春秋》。 同时开坛讲学,讲学时不分贵贱,所有人都正坐在地,弟子最多时达三千人。 这便是坐而论道。 自此以后,凡儒家弟子,若是摆出正坐姿势,邀请同坐论述。 如果接受邀请,那便意味着双方接下来所谈论话题,就是最肃穆,最正经的事了。 茶壶虽叫茶壶,倒出的却不是茶汤,而是热水。 茶汤是年俸一千石以上的高官,才能喝得起的奢饰品。 在秦朝,能随时随地喝到热水,就已经是条件极其不错了,毕竟烧水的木炭很贵的。 伏生双手举着茶杯,递给淳于越,正色道:“生向淳于兄赔罪,今日行事,是生不晓时务。淳于兄若还认生,便请满饮此杯。并如实告知生,你之想法。” 淳于越也是双手,从伏生手中接过茶杯,不在意地道:“同为儒家,你何错之有?” 他将茶杯递到嘴边三寸处,停了一下,便将伏生所递茶杯放回草席。 “淳于兄不饮,可是不原谅生?” 淳于越看了看伏生有些疑惑,焦急的神色,他拿这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叹了口长气,淳于越极其无奈得从嘴中蹦出一个字。 “烫!” 茶壶之水,是淳于越刚烧好的开水。 都不用淳于越送到嘴边,距离三寸,那热气就灼地他嘴唇生痛! “额,又是生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看着伏生尴尬的模样,淳于越诚恳地道:“伏兄啊,今日这坐而论道,还是算了吧。” “不可!生必要通晓淳于兄之艰难,解淳于兄之疑难!你我同为儒家门生,自当同进同退!”伏生断然否决,一脸慷慨之色。 “……好吧。”淳于越不忍心再打击伏生。 他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是想着:你仅钻研学问,便是对我最大帮助了。 “秦孝公提拔卫人公孙鞅,公孙鞅变法以致秦国强大。历经六代秦王,皆遵循以法治国之根本,不曾有丝毫变动。今陛下能一统天下,法家居功甚伟。越所言,伏兄可认?” 伏生虽然万般不愿,但他是个不愿言假话之人。 在秦国崛起的路上,确实是法家起到巨大作用,儒家门生是天下一统后才来到秦国朝堂的。 伏生勉强点了点头,连一个“认”字都不想说出口。 淳于越继续道:“陛下虽熟读诸子百家典籍,其倾向,却是绝对的法家。陛下为韩非一人,兵临韩国威逼韩王安。重用曾为叛逆吕不韦门客的李斯,让李斯担任九卿之廷尉。要求关中各郡县官员要普及秦法给百姓,做到事皆决于法。陛下做的这些事,足以看出,诸子百家,陛下唯独对法家青睐有加。法家在秦国之地位,不可动摇。” 伏生听呆了。 这些话,伏生是第一次听到,以往淳于越从来没与他说过,他也从没没有在乎过什么局势问题。 他就只醉心于儒学,精研《尚书》、《论语》等书籍。 “朝堂之上,我儒家门生人数,不是已超过法家门生了吗?” “那皆是虚妄。” 淳于越摇摇头,道:“我儒家门生官职多为年俸六百石的博士,有议权无实职,只是看起来人多势众。反观法家,占了年俸两千石的上卿廷尉,一千石的廷尉监,一千石廷尉正。那开在咸阳正中大道的廷尉府,不如叫做法家府来的实际。” “呵,我儒家其实不仅比不过法家,就连其他家也比不过。纵横家门生顿弱为上卿,名家门生姚贾为上卿,连墨家孟腹都为上卿。我儒家空有如许多人数,但却无一位上卿啊!” 许是内心谋划从未与他人说过,这些事在淳于越心中憋闷许久,此刻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不等伏生说话,淳于越就继续讲述。 “我儒家之力,显于治国安民,不显征战厮杀。乱世之中,我儒家难与各家争雄。秦国闻战则喜,陛下好大喜功。故秦堂之上,身居高位者无我儒家门生。” “陛下以法领天下,收我儒家入秦,不过是聚拢人心之举。实际上,陛下未有一刻将儒家放入眼中。若要我儒家重归显学,寄望于穷兵黩武的陛下,必不可行。故,我儒家之显赫,在于陛下身故之后,在于秦二世!” 第043章 谁都影响不到长公子(加更) “秦二世……长公子!”伏生脱口而出。 淳于越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伏生若是还意识不到,那他就不是书呆子,是傻子。 “然也。” 淳于越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得浮上了一丝自得之色。 他端起杯中热水不再滚烫的茶杯,轻轻送入嘴边呷了一口,就好像是在品尝什么美酒一般。 “我儒家何需与法家在朝堂上争斗不休,为正统学说之争互不相让。这一世,便让与法家又如何?只需稳固住长公子之地位,待到几十年后,秦有二世,诸子百家,唯儒独尊!” 伏生看着侃侃而谈的淳于越,觉得很是陌生,他就像是第一次认识淳于越一般。 在诸子百家都将目光放在当世之时,他眼前的这位多年好友,竟然将目光放在了下一世! “那你为何还要率领门生,与法生争论?”伏生不解地道。 淳于越自从入了秦国朝堂,就经常带领儒生与法生发生冲突。 上一次冲突是商地大旱,始皇帝问策群臣。 儒生的意见是:遇到这等天灾,就应该宽恤商地百姓,减免当地赋税,让周边郡县开仓放粮。 法生表示反对:秦以法治国,法不可改!如果因为商地大旱就更改赋税,法律失去了它的威慑力,那秦国就会有灭顶之灾。可以让当地百姓都应征入伍,军兵是没有赋税的。这样百姓能活下来,军队实力也得到扩充,法律威信也没遭到破坏。 实际上,秦国历史发生的多起天灾,处理方式都是按照法生们所述,把难民编入军队。 因为耕战策略的缘故,秦国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所以大多时候,秦国还会借此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 要是打赢了,那就粮食,土地,什么都有了。 要是打输了,首先,设有二十级军功爵的秦国很少打输。其次,如果真输了,那就意味着战败。战败就会死人,人死了,就不用粮食了。 儒生们也知道秦国的传统,正要偃旗息鼓之时,淳于越站出来了。 “如今四海升平并无战事,要如许多之军兵何用?不若施仁于天下,教化万民,以此仁政收六国百姓之心!” 老大开团了,剩下的儒生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从商地大旱引申到仁者为王,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进言。 法生们自然不愿意——你玩仁者为王体恤下民那一套,还要法律做什么?还要我法家做什么?这不砸场子吗? 于是纷纷引经据典,从秦孝公以法强国,到秦惠文王守法流放,再到法治秦国路不扬灰,战力远胜诸国,至天下一统。 这在当时的伏生看来,就是淳于越又一次挑战法家,对秦国正统学说地位发起的冲击。 但今日,伏生却从淳于越口中听到:淳于越早就已经放弃在始皇帝当政期间,带领儒家重新回到正统学说地位。 伏生不理解。 既然你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带领门生与法家争斗呢? “一为安陛下之心,二为安长公子之心。” 淳于越耐心解释,道:“陛下多疑,我率门生与法家相斗,便是要陛下知晓,我儒家之目的便是显学之位。而百家起落,皆在陛下一念之间,陛下便会更加轻视我等。长公子性情中有一抹偏激,若是我儒家在朝堂不言不语,与教其儒学相悖,长公子当会失望透顶,不会再信奉我儒家学说。” 听了淳于越的解释,伏生这才了然,继而又生出新的疑问。 “前日你要长公子顶撞陛下,却是为何?” 淳于越默然半晌,就在伏生以为淳于越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 淳于越才苦笑一声,苦涩地道:“此事与我无关,长公子比我,更像儒家门生。” “长公子所言不是你的谋划!”伏生低声惊呼。 “自然不是!长公子受群臣爱戴,如无意外,便是下任秦国皇帝。我既已决定争于秦二世,怎会要长公子此刻以身犯险?若非长公子意气用事,我今日何苦为长安君那竖子触怒陛下!” 淳于越气恼地喝了一杯水,他现在回想自己在朝堂上所为,还觉得丢人至极。 伏生道:“生愚昧,淳于兄今日朝堂为那竖子巧言开脱,怎又与长公子有了干系?” 淳于越道:“陛下流放长公子,王绾,隗状,二丞相求情而不可得。长公子本应昨日出发,可今日长公子却出现在朝堂上,坐在那竖子身边。可见,改变陛下心意者,就是那竖子无疑。” “我为那竖子说话,也是情急之计,我希望他能看在我之所为上,保全长公子。你只听到了我从陛下之命,与那竖子学《论语》,却没听到陛下是要我带长公子去求学。只要我应命,长公子就不必离咸阳!” 伏生恍然大悟。 这才了解淳于越为何前脚朝堂答应去与嬴成蟜学《论语》,后脚就派四个儒生去给嬴成蟜下套。 淳于越首要目的是留长公子在咸阳,为此,他可以先应承嬴成蟜新编的《论语》。 实际上,淳于越并不认可嬴成蟜的《论语》。 所以首要目的达到后,他自然会想办法挽回儒学的名声。 “那你便不怕陛下降罪吗?”伏生担心道。 要淳于越带着嬴扶苏,去和嬴成蟜学《论语》,可是始皇帝亲口所诉。 这件事被淳于越就此破坏,从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是抗旨不遵了。 淳于越摆摆手,道:“陛下不会在意的。前日长公子顶撞陛下,我又为长公子之师,陛下必会认定这是我儒家对长公子的影响。陛下今日如此作为,是想破坏我在长公子内心形象,破坏儒家在长公子内心形象。在我应声的那一刻,陛下的目的便已经达到。陛下通读百家书籍,怎会信那竖子胡诌?” 眼见伏生有些焦急,淳于越递给伏生一杯水,笑了笑,道:“伏兄是不是想问长公子?” 伏生猛点了点头,拿着淳于越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压一压他有些糟乱的心。 陛下目的达到,儒学在长公子心中不再居于崇高地位。 那等长公子继位,儒家依然不会成为秦国主流学说。 十数载谋划毁于一旦,淳于兄怎么还笑得出来? 伏生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都要急死了。 “伏兄还记得我先前所说的话吗?” 淳于越的神情很是复杂。 “长公子比我,更像儒家门生。长公子能在前日顶撞陛下,意味着儒学在长公子心中之地位,已经脱离个人所能影响之范围。我的个人行为脱离儒学,会让长公子难受一时。” “但要不了多久,长公子就会再次坚定信念。现在任凭旁人如何分说如何行为,都是影响不到长公子的。只要长公子留在咸阳,你我便安心等着便是。秦国二世之日,便是我儒家重回天下显学之日!” 第044章 竖子误我! 夜色降临。 咸阳城宽敞的街道上,不见人影。 咸阳城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不许任何人出门。 月光如水,倾斜在这古老的城池上,给这片城池披上一层迷蒙的薄纱。 秦朝没有路灯。 又因为木柴,燃油价格都贵,普通百姓不能肆意使用,道路两边的民居便十有八九都是黑的。 所以咸阳城夜晚的可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晚的月光亮不亮。 除了楼台那边,那里的昏黄灯光,能亮到日上三竿也不熄灭。 今夜,天上是一弯残月。 咸阳城的可见度,并不怎么高。 城防军以五人为一伍,个个腰间佩着三尺秦剑,步伐稳定地巡行。 他们和皇宫内的郎官们同是巡行任务,手上却没有照明火把。 但他们的权利却比郎官们大的多,只要见到任何一个可疑人影,他们都有权利直接就地格杀! 出了咸阳宫的李斯,在一伍城防军的护送下回到自己府邸。 “廷尉大人,吾等告退。”伍长拱手行礼。 “有劳了。”李斯温和还礼。 入了大门,进了内室。 李斯妻子蔡妍拎着一壶茶汤迎上,看到李斯面上蒙着黑纱,不由打趣道:“怎的去了宫中,带回了这个物件?” 两人做夫妻已有十多年,默契有加。 蔡妍一看李斯的做派,就知李斯此刻心情极佳,这才出声调笑。 “细君,我摘下这面纱,你别害怕才是。”李斯声音中也有调笑之意。 “你我同床共枕十余年,怕的什么?就是这声音有些古怪,受了风寒吗?” 蔡妍端着一杯茶汤递给李斯。 正此时,李斯解开面纱,那青黑紫红密布的肿胀脸庞,映入蔡妍眼中。 啪嚓~ 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有好几片都砸在李斯脚上。 只有一千石以上官员,才能肆意享用的茶汤,流的满地都是。 “夫君!怎会这样!何人下此毒手!” 蔡妍一步跨到李斯面前,脚踩得地上茶杯碎片咔哧作响。 她满眼都是心疼,那张姿色普通的楚人脸庞上满是急切。 “无碍无碍。”李斯一只手抓着妻子颤抖的手,安慰道:“我便说你不要吓着。” 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半个巴掌大小,绘制有精美玄鸟图案的药瓶,塞进蔡妍的掌心。 “此为陛下所赐,三日外敷便可痊愈。只得陛下专用的外伤药,斯可是第二个能用的人!” 蔡妍听出了李斯话中的骄傲,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哀伤未过,愤怒之情又涌上面孔,她抓着药瓶愤恨地道:“夫君之伤是秦王所为?是他伤了你!再灵的药物也不过让你恢复到未伤之模样!秦王刻薄寡恩!” 李斯眉头紧皱,严肃得看着蔡妍,厉声道:“不许出言不逊,对陛下无礼!且如今天下一统,该称陛下才是!” 眼见蔡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李斯知道蔡妍是为自己哀伤生气,又柔声道:“我在楚国时,是个看杂物的不入流小官。在齐国时,是不能入朝堂议政的学宫学子。到了秦国,如今已成为年俸两千石的廷尉。” “陛下施恩如此,今日不过是打了我几巴掌,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不要做这小女儿态了,我受这上也不是全无好处。陛下允我伤势未愈前不用当值,你总言我公务繁忙,这三日都在府上陪你,莫要嫌我烦才是。” 又是一阵良言相劝,好容易才把蔡妍劝好。 蔡妍扶着李斯躺在软榻上,唤下人将堂下碎片水渍清理干净,亲手为李斯涂抹伤药,边涂边心疼地问道:“缘何成了这般模样?” 李斯一听这话,眉头一皱,牵扯得脸上伤势又是一阵剧痛。 他对此也很是不解。 虽说他的结果是喜人的,但过程,那可谓是惨到极致。 在章台宫被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嘴巴,他当时都怀疑自己会被扇到死。 最后被嬴政怒斥滚出去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始皇帝和嬴成蟜兄弟情深厚无比,他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才一直被打! 但那时再补救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在出皇宫这一路上,心情都很是烦躁不安。 等到赵高突兀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就是完了,陛下要杀我! 直到赵高向他宣读圣意,又给了他一瓶只有始皇帝自己才能用的外伤药,他这才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知道赌对了。 但既然赌对了,他为什么挨了十几个大巴掌。 这事,李斯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事他不能赖始皇帝,他也不敢赖,所以只能是把怨意放在嬴成蟜身上。 “都怪嬴成蟜那竖子!”李斯恨恨地道。 “是嬴成蟜要秦王,要陛下把夫君打成这样的?”蔡妍话说一半,看到李斯严厉的眼神,急忙改口。 “不是。但与那竖子脱不了干系!” 蔡妍一听到嬴成蟜三个字,突然想起廷尉府送来的一份竹简。 为李斯涂完了外伤药后,匆匆忙忙得把竹简拿来递给李斯。 “廷尉府送来的,说他们不敢做主,必须要你亲自检阅。” “哦?这倒是奇了,今日发生什么大案了么?”李斯笑道,欣喜接过,他在大多数时候,都很乐于处理公务。 “没听说哪里害了人命。”蔡妍歪着头思索道。 咸阳城没有新鲜事,如果有了人命案子,不消一天就会传遍咸阳城。 李斯一边展开竹简,一边道:“总不至于又是大牢满了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李斯卡顿了。 因为他已把竹简张开,看到了竹简上所书文字! 廷尉大牢,真的满了。 还是他怨尤的嬴成蟜所为! “呵,呵呵,呵呵呵。” 李斯干笑出声。 这上面所记述的犯人名字,一大半都是他所熟知的。 有博士之子,御史之弟,楚地富商,校尉…… 虽说这上面没有一千石,两千石的直系子弟,但这么多贵族凑在一起,却是一股连他这个廷尉都无法小觑的势力了。 “细君,帮我准备个斗笠吧。” 李斯知道,他这三天假期,第一天就泡汤了。 这么多贵族,他不亲自到场,廷尉府那些官员定是不敢做主的。 “夫君是要作何?” “我这副样子,不戴斗笠,如何当值啊!” “夫君不是得陛下恩准,这三日休沐吗?” 休沐? 贵族都把廷尉大牢塞满了,我还如何休沐?! 想到承诺给妻子的陪伴,转眼失信。 刚刚清空的廷尉大牢,又再次满员。 李斯不由得瓮声瓮气地恨声道:“竖子误我!” 第045章 你是想造反吗? 长安宫。 “长安君身康体健,未有任何隐疾。我四岁随师傅上山采药,从医至今。还没见过哪个人沉溺男女情事,身体却没有亏空的,怪哉,怪哉。” 夏无且为嬴成蟜把完脉后,惊奇不已,连连啧啧称奇。 “不是吧,夏老头你可别蒙我,我昨日可是打了一天的喷嚏。” 嬴成蟜靠坐在椅子上,斜睨夏无且,满脸不信的神色。 “成蟜!不可对太医令无礼!” 主位上,一个样貌美丽,头上带着凤钗的女人出声训斥嬴成蟜。 夏无且看着嬴成蟜一脸无奈。 他这个太医令是始皇帝贴身御医,平日间连始皇帝都对他很是客气。 偏偏只有嬴成蟜,每次遇见他都称他夏老头。 夏无且今年才三十有六,虽说是面相老了一些,可怎么也与老头二字不搭边的。 “韩太后,长安君无事,臣这便告辞了。”夏无且向女人拜别。 “劳烦太医令了,这颗金豆,便做成蟜的诊金吧。” 女人话未说完,身侧侍女女就迈步上前,将一颗拇指大小的金豆递到夏无且的手上。 “多谢韩太后。” 夏无且没有推辞,将金豆抓在手中离开长安宫。 医者医人,天经地义,可以不收取费用。 但病人主动要给诊金,那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真正的医家门生,从没有假装推辞不受的传统。 “阿母,这宫殿太小了,你还是搬去皇兄给你准备的长乐宫吧。”嬴成蟜两眼扫了扫宫殿各处,满眼嫌弃,对着女人嚷道。 被夏无且唤作韩太后的女人,正是嬴成蟜生母。 秦国有两个太后,一个是嬴政生母夏太后,一个是嬴成蟜生母韩太后。 “你若成婚,莫说让阿母搬去长乐宫,便是去你那长安君府,阿母也依你。”韩太后幽幽道。 “得,当我没说,阿母你就在这住着,给我看家,我回皇宫还能有个窝!” 长安宫原本不叫长安宫,叫成蟜宫,是嬴成蟜还为秦国的成蟜公子时,在咸阳宫的寝宫。 自嬴政继位为秦王,嬴成蟜出皇宫开府居住,成蟜宫便空了出来。 直到后来嬴政剪除吕不韦等一众乱党,成为真正的秦王。 把嬴成蟜封为长安君,把嬴成蟜生母韩姬封为韩太后。 成为太后的韩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成蟜宫改名为长安宫,并搬了进去,当做自己的寝宫。 “每次一说成亲,你就失了锐气,那赌约怎就放不下?” “咳咳!阿母,这话再聊下去,在场这些宦官宫女可一个都剩不下啊!”嬴成蟜举手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故作阴沉地道。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宦官,宫女,一个个脸色大变心神大乱。 他们看着嬴成蟜那张俊美的脸,却丝毫没有爱美之心,反而满心惧怕。 在他们眼中,嬴成蟜就是一个绝世恶魔! 他们不会忘记,十五日前。 就在这长安宫中,新来不久的张宦官刚一进宫。 眼前这个恶魔就嬉笑着说了一句:“先迈左脚进宫,该杀。” 然后便是这个恶魔就抽出腰间快剑,以如此儿戏的罪名,一剑斩了张宦官的头。 张宦官临死前那怨毒眼神,至今还在这些宦官,宫女的记忆深处,是他们午夜的梦魇。 要不是事后韩太后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并要这些宦官宫女保密,泄密者夷三族,这件事早就传遍咸阳宫了。 “你不要吓唬他们!”韩太后没好气地道。 嬴成蟜每次来长安宫都要敲打人,一年这戏码上演个几十次,韩太后早都看腻了。 宦官,宫女们可不觉得嬴成蟜是在吓唬人。 他们亲眼看过嬴成蟜杀人,害怕的两股战战,站都有些站不稳。 若是他们知道,嬴成蟜前日又在大郑宫,将服侍长公子嬴扶苏多年的赵主管枭首,此刻定是更加害怕不已。 “哈哈,戏言戏言,大家放轻松放轻松,本君最好说话了!”嬴成蟜嬉笑着道。 宦官,宫女一听嬴成蟜这个语气,更害怕了,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抬起。 那日嬴成蟜就是以这个语气和张宦官说的话,然后一剑砍了张宦官的头,张宦官的脖颈血喷了有一尺高。 他们在这也是担惊受怕,倒不如清退了他们。 看着周围的宦官,宫女,被嬴成蟜吓得都要缩成一团了,韩太后心有不忍。 “都出去。” “唯!” “唯!” “唯!” “……” 这是长安宫的宫女,宦官们最快,最诚心的一次应声。 他们以最快的,符合礼数的步速离开长安宫,就像是长安宫中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这话倒也不错,长安君嬴成蟜,在他们心中更甚于洪水猛兽。 “没人了,说实话吧,今日来阿母处是为了何事。” 韩太后是不信嬴成蟜来这里为了治病的。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十数年连个风寒都没染过,哪里会有什么病? “阿母,我真的是为看病而来!我估计夏老头是学艺不精,看不出来!” “夏无且乃扁鹊传人,医术高超,连陛下都连赞不已。他说你无病,你就是无病,除非你得的不是病!” “他是扁鹊传人?假的吧,阿母你别被他蒙了!”嬴成蟜还是不信。“他说就见过我这一例沉溺男女情事,身体却没有亏空的,这是他见识少啊!” 张苍那死胖子也是如此啊! 韩太后脸色一沉。 “说正事!” 这事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把扶苏禁足了,阿母你别心疼他把他放出来!” “你禁足扶苏?!”韩太后这次是真惊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陛下知道吗?皇后知道吗?郑妃知道吗?” “都知道都知道。”嬴成蟜回道。 前日禁足扶苏的时候,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现在都过了一天了,应该……知道了吧? “他们都知道便好,不是你自作主张即可。” 韩太后心放下大半。 她不知道,嬴成蟜是先斩后奏。 “为何禁足扶苏?” “阿母你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别把他放出来就是。” 韩太后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看了嬴成蟜一眼,直看得嬴成蟜浑身发毛。 “阿母,有什么话你就说。” 韩太后走到嬴成蟜身边,蹲在地上,抓着嬴成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蟜儿,你和阿母说实话,你是想造反吗?” 第046章 郑妃拜见韩太后 为什么是个人都觉得我要造反? 蒙骜如此,盖聂如此,连阿母都是如此? 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嬴成蟜郁闷至极,耷拉着眉毛皱着脸,不想说话。 韩太后一看嬴成蟜不言不语,便将嬴成蟜的态度当做是默认,心里是喜忧参半。 当初如果自己能牺牲一点,今日坐在一统天下的一定就是自己儿子,想到这里不由感伤落泪。 “阿母,你别哭啊!”嬴成蟜手忙脚乱,扶着韩太后坐上主位,轻轻给韩太后揉着小腿。 他控制着少量内力,顺着手指尖端注入韩太后小腿经络,再顺着经络通遍韩太后四肢百骸。 韩太后的身体被千百道暖流冲刷,比泡在天然温泉里还要舒服。 人的身心是相通的,韩太后身体舒服了,心中的悲意就随之散去不少。 “可以了。”韩太后爱怜地抚摸嬴成蟜的头。“内力岂是这般用的。” 嬴成蟜今年二十六岁,身高在一米七五。 但在韩太后的眼中,嬴成蟜永远是那个身高不足三尺,自小就嚷嚷着饭菜不好吃的挑食稚子。 嬴成蟜对韩太后的话恍若未闻,认真地以内力检查韩太后的身体,祛除其中的邪风毒素。 韩太后十年未生大病,嬴成蟜一周至少一次的内力体检梳理居功至伟。 看着嬴成蟜惯常嬉笑随意的脸上,此刻写满着认真谨慎,韩太后不由又是自责道:“当初我若能如那女人一般,我儿必是秦王,也不用……” “阿母!” 嬴成蟜手上力道加重。 韩太后皱眉呼痛,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都和你说了八百遍了,跟那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做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你看皇兄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有我逍遥自在?” 唉,终是我误了蟜儿。 韩太后内心叹了口气,为了让嬴成蟜开心,嘴上却是道:“好好好,我的蟜儿是不愿做皇帝。那你这次禁足扶苏,又是为何啊?” 嬴成蟜一听这话就有些气恼,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干涉嬴扶苏拜淳于越为师。 不然也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他还是逍遥自在似神仙。 “那小子就似着了魔一般,死陷在儒家。若是要现在的他继承秦国,秦国二世即亡。我可不想我吃着火锅唱着歌,起义军就打到我长安君府了!” 韩太后对嬴扶苏还是很了解的,也对嬴扶苏很是喜爱。 始皇帝的众多公子公主,只有嬴扶苏会常常来长安宫问候韩太后。 久而久之,韩太后对这个温良恭俭让的孙儿就很是爱护了。 “要我看儒家没什么不好,总归是比法家那些冷冰冰的人强多了。” 韩太后嘟囔着,她对法家没什么好感。 总在这皇宫之内,她也会憋闷,她排解憋闷的方法就是去逛六王宫,和六国嫔妃,公主聊天。 从这些六国嫔妃,公主口中,韩太后得知了许多新鲜事。 比如燕国的鼓乐,楚国的剑舞,齐国的跑马…… 哪个国家的皇室,生活都要比秦国皇室要丰富多彩的多,他们有各种玩乐方式。 准确的说,秦国皇室生活舒适度不仅比不上各国皇室,连各国的士族,富商都比不过。 像鼓乐,剑舞,跑马这些娱乐项目,可不是皇室成员独有的。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源头就是商鞅最早提出来的耕战策略。 所以,韩太后对法家这个让她生活质量极低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感。 在韩太后看来,教导出嬴扶苏温良恭俭让的儒家,显然要比法家好的多。 这个话如果嬴政说,嬴成蟜可能会考虑一下造反的事。 但是是韩太后所说,嬴成蟜就只是笑笑附和:“是极是极!阿母想法和群臣不谋而同!” 韩太后食指戳了两下嬴成蟜额头。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你阿父生前曾说,若是以我之见治理秦国,秦国一年亡矣。” 一年?阿父也是骗你!能撑三月就不错了! 嬴成蟜内心吐槽。 “我这次可没骗阿母,群臣就是如此想的。不然为什么扶苏被贬上郡,群臣尽皆劝谏不从呢?” “真的?”韩太后满是狐疑。 “千真万确!”嬴成蟜一脸正经。 “来人来人!快摆驾!我要去见陛下!”韩太后忽然焦急起来,急匆匆得要去见始皇帝。“群臣和我想的一样,那大秦不是还有一年就亡国了!” 不,是三月! 嬴成蟜安抚韩太后。 “阿母莫急,皇兄多果断一人,怎么会什么都听群臣的。皇兄不死,秦国是不会亡的。” 长安宫内,两母子正说着闲话。 长安宫外,身穿上下一体,上面绣有玫瑰,椒叶宽大嫔妃服的郑妃快步行来,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急色。 看到长安宫外聚集的宫女,宦官格外之多,郑妃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长安君是不是在里面。”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韩太后屏退左右,那十之八九就是嬴成蟜来了。 宦官,宫女们低着头,不敢答话。 事涉嬴成蟜,他们连答话都怕引来杀身之祸。 郑妃眼神一凝,以为是韩太后不允许这些宦官,宫女们透露嬴成蟜行踪。 “我来拜见韩太后,进去通传。” “唯。” 给夏无且金豆的宫女应声,有些不情愿地进去通禀。 宫女神色让郑妃内心更是一沉。 韩太后不愿见我,莫非扶苏被禁足之事,韩太后也是应允的。 郑妃乃嬴扶苏生母,此次来长安宫,就是为了亲子嬴扶苏被禁足之事。 郑妃却不知,宫女不愿之色,并不是认为韩太后不愿见她。纯粹是宫女被嬴成蟜吓得,根本不想和嬴成蟜同处一室。 少顷,宫女回转宫门前。 “太后有请。” 没有把我拒之门外,此事还有的商榷! 郑妃心神一定,踏步走进长安宫。 长安宫虽说被嬴成蟜嫌小,但其实并不小,所有宫殿加在一起,占地有千平方米。 因为宦官,宫女都被韩太后屏退的关系,长安宫中就很冷清。 郑妃从宫门走到韩太后所居的寝室,一路上就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让郑妃心里颇有压力。再加上她心里有事,这压力又攀升了许多。 及至郑妃终于走入韩太后所居寝室,看到嬴成蟜正为韩太后梳理身体,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沉。 “拜见韩太后。” 此事不是长安君一人所为,而是韩太后也应允,难办矣。 第047章 公子请自重 “不必多礼,入座吧。”韩太后温和道。 由于偏爱嬴扶苏的关系,爱屋及乌之下,韩太后对郑妃也是好感多多。 “阿母,你们慢聊,我有事先出去了。”嬴成蟜顺势说道。 自刚才宫女进来禀报郑妃求见,他就想出去了。 嬴成蟜前日刚把郑妃儿子禁足,还吓唬了一顿,现在见到郑妃,他有些心虚。 郑妃怎么可能同意! 她今日来此,就是来解决嬴扶苏被禁足这件事,怎么能让嬴成蟜跑了? “叔叔先不忙事,不知扶苏何处得罪叔叔,叔叔要处以禁足之罚。”郑妃没有落座。 她本想先寒暄一二,然后旁敲侧击试探嬴扶苏犯了什么错,最后就嬴扶苏所犯错误再思索计策,如何解除嬴扶苏禁足。 但一看嬴成蟜想要溜之大吉,郑妃便也顾不得许多,选择单刀直入。 嬴成蟜脸上一僵。 坏菜!要不要这么直接! “你不知扶苏被禁足?”韩太后看着郑妃诧异地道。 听韩太后言中之意,她认为我应该知道? “刚刚得知。”郑妃回答。 “蟜儿。”韩太后目光转向嬴成蟜,幽幽地道:“你方才不是言说,郑妃知道此事吗?” 她现在确实是知道的啊! 嬴成蟜笑脸相迎:“我明明遣郎官去告知郑妃,可能是那个郎官走得慢,还没走到?” 郑妃眯起双眼,知道了禁足嬴扶苏一事是嬴成蟜自己所为,与韩太后无关。 “长安君禁足扶苏是前日之事,咸阳宫再如何大,总不至于两日还走不到我寝宫吧。” “那或许是那郎官迷了路?”嬴成蟜满脸赔笑。 他平常和郑妃关系也还不错,这么不吱一声就把对人家儿子下手,他心虚啊!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长安君可能道出禁足扶苏之缘由?若是真有必要,长安君自去忙便是。”郑妃以退为进。 韩太后伸手揪起嬴成蟜耳朵。 嬴成蟜连声呼痛,央求阿母放手。 “说!为何禁足扶苏!刚才我问你你便不说!现在给我老实交待!” 嬴成蟜不想说真实原因。 但要他现场编一个又哪里能编得那么圆满,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祸水东引。 皇兄,对不住了,那毕竟是你儿子。 “皇兄!是皇兄要我这么做的!我也不知为何啊!” 虽然刚刚嬴成蟜才跟韩太后说,是他把嬴扶苏禁足,但韩太后就像失忆了似的。 她脸色一沉道:“陛下怎能无缘无故禁足扶苏!郑妃!随我去见陛下!我与你问个缘由!” 郑妃听到是始皇帝所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禁足嬴扶苏的人从嬴成蟜变成始皇帝,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还不等她细想,韩太后已是拉着她向着章台宫而去了,独留嬴成蟜在长安宫中。 临走前,韩太后回头给嬴成蟜打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还不快去串供! 阿母还是疼爱我的啊。 嬴成蟜心领神会,但他丝毫不急,躺在韩太后的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郑妃在他这里难以处理,在始皇帝那边,就不是个事! “来人啊!” 长安宫宫门外,留守在原地的宫女,宦官都哆嗦了一下。 他们再次懊恼刚才动作慢,没抢上随韩太后一同去往章台宫的队伍。 如果当时走了,现在不就不用面对屋里那个恶魔了?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看出各自眼神中的惊惧以及不愿。 谁知道这次进去的人,会不会因为呼吸声太小被砍了脑袋! 秦法如此严酷,好歹还有迹可循,不违反就没有事。 屋里那个恶魔,杀人找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他就是单纯以杀人为乐!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宫殿内又传来嬴成蟜极不耐烦的声音。 “我说来人!没听到吗!外面没有人了吗!” 殿外众人身躯一颤,心脏怦怦直跳,就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那恶魔平常语气都会杀人,这个语气,进去的人岂不更是凶多吉少! 众人更不敢进了,目光看来看去,最后都聚在递给夏无且金豆的宫女身上,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宫女是跟随韩太后十几年的老人了,此“老”非彼“老”,是说宫女资历老而不是年长。 宫女叫丁香,在十五岁时被送到韩太后身边。那时候的韩太后还不是韩太后,长安宫还叫做成蟜宫。 “香姐。” 一个小宫女眼泪汪汪地看着丁香,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丁香环顾一圈,长叹一口气。 “早知如此,刚便随太后而行了。” 说了此话,丁香转身进入宫门。 她那纤细瘦弱的背影,在宫外宦官,宫女眼中,却是高大无比,光芒万丈。 “神明保佑香姐活着出来!” “香姐定会平安无事!” “长安君就是个恶魔!” “张宦官死的好惨……” 宫殿内,景象却和殿外众人脑补的惊悚,沉闷,恐怖景象完全不同。 “拜见公子。”丁香恭敬行礼。 她注视着嬴成蟜的眼中,早就没有了刚进来时的惊惧,全被崇敬替代。 “行什么礼?在哪学的坏毛病!自己找地方坐!再行礼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听了嬴成蟜的话,丁香脸上一红,有些别扭地坐在嬴成蟜不远处。 “最近阿母身边还有蝇虫吗?” “丁香暂时还未发现。” “你办事我放心,保护好我阿母。发现情况随时和我说,不要擅自动手,免得暴露了身份。” “丁香明白。” 丁香低首答话。 话未说完,忽然感觉到有两道温热的气息铺在自己脸上。 她抬起眼眸,就看见嬴成蟜那张俊逸却欠揍的脸距离她不到三公分。 双方呼吸可闻,丁香又是羞红了脸,看上去就很好吃。 “你这张脸好丑啊。”嬴成蟜面对眼前姿色,却是这么评价道。 丁香的相貌说不上出色,但绝对是不丑,放在外面怎么说也是个美女,因为宫女选拔其中一项就是外貌。 皇宫中的所有宫女都是皇帝后宫预备队,谁也不知道哪个会被皇帝兽性大发,哦不对,是临幸,皇帝怎么会允许丑八怪进来? 丁香屁股悄悄向后挪了挪,双手手指在身前打着圈圈,蚊声呐呐:“公子请自重,暗卫守则第十八条规定:暗卫女成员,不得与公子交往过密。” 第048章 你想朕如何罚成蟜? 章台宫。 始皇帝嬴政头戴通天冠,身穿绣有神异玄鸟的黑色冕服。 端坐在桌案前,持着毛笔批改着奏章,他面前的那些奏章,永远也批改不完。 “陛下,韩太后觐见。” 盖聂昂然而入,冷硬的向嬴政禀报。 如果不是嬴政早就知晓盖聂性格和那张面瘫脸,定会以为盖聂对他不满。 一听到韩太后来章台宫找自己,嬴政没有要盖聂去通传,而是立刻放下手中毛笔,亲往门口迎接韩太后。 “拜见太后。”嬴政出门冲着韩太后深施一礼,一手扶着韩太后,一手前伸引韩太后入宫门。 “嗯。”韩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回礼,随着嬴政的牵引入章台宫。 这不是她失了礼数,而是嬴政自己要求的——天下间哪有父母给儿子行礼的道理? “拜见陛下。” 郑妃冲着嬴政行礼后,跟在两人身后步入其中。 她注意到,刚才嬴政看她的眼神中有一抹狐疑,不禁有些后悔随韩太后来章台宫了。 入了章台宫。 因为章台宫主殿是批阅奏章的,不适合休息。 所以嬴政引着韩太后进了铺有软榻,可以小憩片刻的偏殿。 将韩太后扶坐在上首位,自己则坐在下首,笑着道:“太后今日怎么有闲暇来看朕?” 韩太后自从入了章台宫,眼神就在四处扫视,直到嬴政开口问询,眼神也没停下来。 “太后在寻什么?”嬴政好奇道。 “哦没什么。”韩太后敷衍道。 她总不能说是在找某个竖子的身影吧。 韩太后没找到嬴成蟜,不知道嬴成蟜是来过了还是没来,但她带着郑妃已经坐到了这里,总不能将事情继续拖下去,只好装作一副带着郑妃,为嬴扶苏出头的样子,凤眼一立。 “我今日来此!就是想问问陛下!为何要将扶苏禁足!” 嬴政一皱眉。 他将儿子丢给嬴成蟜后,特意嘱咐赵高,盖聂,这两天不要报告任何有关嬴扶苏的事。 所以嬴扶苏被禁足大郑宫这件事,嬴政根本就不知道,闻听韩太后所言,嬴政脱口而出:“朕没有禁足扶苏。” 韩太后一听嬴政的话,就知道嬴成蟜根本就没来过,不由得心里骂道。 平日间来无影去无踪,快的跟个鬼魂一般,今日怎跑的这般慢? “陛下不知扶苏被禁足?”自己找地坐下的郑妃不由得出声问道,脸上满是希望神色。 “不知。”嬴政摇摇头。 郑妃不禁大喜,紧接着就对嬴成蟜生出了怨气。 这个竖子,竟然骗我?一会我便带着扶苏去长安君府找他算账! “还请陛下释放扶苏!” 郑妃跪在地上祈求道,眼泪吧嗒吧嗒得往下掉。 “好啊!这个竖子竟敢骗我!”韩太后凤颜大怒,站起来就要走。 嬴政一展宽袍大袖,拦住了韩太后,苦笑地道:“太后且慢,有什么事,终需说清才是。” 接着脸上有些不耐地拉起郑妃,道:“有事说事,不要哭哭啼啼。” 安顿好了两个女人,嬴政高声唤盖聂入内,问道:“扶苏被禁足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 “你不知?”嬴政惊疑,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无法理解。 赵高担任行玺符令事时,他问赵高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赵高就没有不知道的。 “不知。”盖聂再次应答,语气与先前一样,毫无愧色。 看着嬴政满是不解和疑问的眼神,盖聂眼眸中也带有疑色:“臣应该知道吗?” 行玺符令事,还要管监听宫中事宜? 郑妃脸上泪珠都停了。 她心中的震惊一时间都压住了悲伤,惊疑不定地看着一脸冷硬的盖聂。 陛下身边跟着的不一直是赵高吗? 何时换了人? 他说话怎么敢一直盯着陛下眼睛看? 脸色冷硬,他对陛下态度怎么敢如此恶劣? 没有答出陛下问题,他不马上请罪,怎么还敢主动反问陛下? 一连串的问号在郑妃的心中,险些要把她的脑袋胀爆! 她实在不理解盖聂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对始皇帝。 韩太后狐疑地看着盖聂,心里直犯嘀咕。 这语气怎么和成蟜的如此相像,这个人该不会是成蟜找来的吧? 嬴政沉默两息,随后道:“唤赵高进来。” 盖聂应声:“唯。” 两人都有些如释重负。 很快,赵高便替换盖聂,一脸恭敬地低头站在嬴政身前。 “扶苏被禁足怎么回事?”嬴政向伤势未愈的赵高,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赵高没有片刻犹豫,恭谨地道:“前日傍晚,长安君禁足长公子于大郑宫,当场斩杀了服侍长公子十余年的宦官。并对大郑宫所属宦官,宫女说,若是长公子踏出大郑宫一步,便把他们尽数杀死。时至今日,长公子未踏出大郑宫一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嬴政挥挥手。 “臣告退。” 赵高继续恭敬地道,然后面向嬴政,弯着腰驼着背,后退着小碎步离开偏殿。 刚刚在和嬴政汇报嬴扶苏一事时,赵高全程都没把头抬起来过。 “山儿,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嬴政看着不知何时变得脸色苍白的郑妃道。 郑妃的名字叫郑山。 “陛下,臣妾是听闻长安君在扶苏的面前,杀了服侍扶苏多年的赵主管,受了惊吓。长安君不但无故禁足扶苏,还在扶苏面前行此恶举,该当重罚才是!” “你对扶苏倒是关心的紧,连服侍扶苏的宦官姓什么都知晓。”嬴政道:“你想朕如何罚成蟜?” 先前一直关心嬴成蟜的韩太后,听到始皇的话,此时却不急了。 这位咸阳宫唯一的太后,把身体所有重量,都扔给了软榻上铺着的虎皮,一脸气愤地道:“重罚!必须重罚!这竖子横行无忌!这次必须让他吃个大亏长长记性!郑氏你说!我为你做主!” 郑妃话没出口,眼泪倒又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臣妾不敢妄言。臣妾只望,长安君不要再伤害扶苏便好。” “此事好办,上郡距咸阳有千里之遥。纵是成蟜有心,也是伤害不到扶苏的。” 第049章 郡县制 郑妃闻言迟疑片刻,嬴政的举措不在郑妃想象之中。 秦国外界不知嬴政和嬴扶苏感情有多要好,但皇宫之内嫔妃们可是知道的。 只看嬴成蟜不需通禀,就可随意进出后宫,就能得知始皇帝对嬴成蟜有多大的信任。 所以郑妃虽然嘴上说要嬴政重罚嬴成蟜,内心中却也知道,嬴政不会如何处罚嬴成蟜,顶多就是罚俸了事。 所以听到嬴政说要流放嬴成蟜去往上郡,再不能回来伤害嬴扶苏时,郑妃极其意外。 但她没注意到,嬴政说的原话是:“上郡距咸阳有千里之遥。纵是成蟜有心,也是伤害不到扶苏的”,嬴政可没说流放的是谁的。 “若是如此,臣妾多谢陛下。”郑妃抹着眼泪低头谢恩。 那边叫嚷着为郑妃做主的韩太后,眼神慌乱了少许。 陛下不会真把成蟜流放到上郡吧? 成蟜不会随意杀人,陛下应当清楚才是啊! “盖聂。” 侍立在殿门口的盖聂闪身入内,昂首冷面,站在始皇帝面前。 “臣在。” “去将前日朕未发出的那份旨意取来。” “唯。” 看到盖聂二话没说应声去取,嬴政不由得暗自庆幸。 还好前日留中未发的旨意只有一份,不然他定然会向朕问出‘哪份’二字! 论与朕之默契,还是赵高最佳啊! 陛下是今日才知扶苏被长安君禁足之事,怎会提前写好惩罚长安君的旨意? 郑妃觉察到事情似乎有一些不对劲,心中有些忐忑。 韩太后和郑妃所想大差不差,但韩太后的心反而放下了许多。 很快,盖聂拿着一份竹简回来了,昂着头双手奉给嬴政。 嬴政看看盖聂,总有些别扭感。 除了盖聂,宫中其他人给他奉上物件时,头颅都是低着的。 没有像盖聂这样昂着头,眼睛瞪得老大的,跟过成蟜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不必了,你去大郑宫交给扶苏,要他即刻启程去往上郡。” 噗通~ “陛下!” 郑妃双膝下跪的声音,和口中的惊呼同时发出,奇快无比。 快的盖聂都诧异地望过去一眼,然后回正视线。 “唯。” 刚才郑妃的动作和声音,快到盖聂连“唯”字都答不出来。 应完声,盖聂转身就打算去大郑宫。 郑妃见状,脸上大惊失色惊慌万分,扑到嬴政身上连声惊呼:“陛下不可啊!上郡乃苦寒之地!扶苏从未离过咸阳!去了恐水土不服!随时将有性命之忧啊!” “你也知上郡乃苦寒之地嘛!”嬴政厉声道:“那你有未想过!成蟜又出过咸阳几次!” 这边嬴政正发火,那边盖聂已经快走出殿门了。 “咳咳!” 嬴政并不是真想盖聂去大郑宫送旨意,此时只能重重咳嗽两声,希望盖聂能停下脚步。 咳嗽完,嬴政也不确定盖聂能否领会他的意图,后续发展就只能是听天由命。 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握的感觉,始皇帝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了。 盖聂不是蠢笨之人,他大多时候都是懒得去想而已,他钟情于剑。 两声咳嗽传入耳中,盖聂就知道这是要他先停一下的意思,便住了脚。 陛下真不愧和公子为兄弟,都是那么爱面子,这且慢二字便那么难说吗? 眼角余光瞟到盖聂住脚,嬴政这个始皇帝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竟然听懂了。 “陛下!臣妾知错!” 郑妃认错,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哪错了。 明明是嬴成蟜禁足嬴扶苏,当着嬴扶苏的面杀宦官,怎么反而流放的不是施暴者嬴成蟜,而是变成了受害者嬴扶苏? 要不是嬴政和嬴成蟜之间只差四岁,郑妃都以为嬴成蟜是嬴政私生子! 郑妃是郑国王室后裔,她幼时常听家中长辈说各国为争王位,兄弟相残的故事,从来没听过哪个王室兄弟和睦至此的。 “朕没下过让扶苏禁足的命令,但是朕写过要扶苏去往上郡的旨意!若非成蟜,你子此刻已在上郡矣!你是想要扶苏去往上郡,还是想要扶苏被禁足在大郑宫!” 郑妃颤抖了一下,流着泪道:“大郑宫。” 一个是大秦帝国边疆上郡,一个是大秦帝国中枢咸阳,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陛下,何故如此对待扶苏?”韩太后问道。 垂泪不已的郑妃耳朵也竖了起来,静等嬴政的回答。 若不是韩太后问起扶苏被贬原因,触怒嬴政的郑妃,是万万不敢问的。 “朝堂上的政事罢了,太后若想听,朕便从头为太后讲起。” “算了算了,政事我哪里能听得懂。”韩太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忽然想到嬴成蟜今日夸赞她的话,于是一本正经和嬴政道:“陛下,你可千万不能听群臣的话啊,要是听了,那秦国一年后就亡国了。” 亡国这两个字,只要不是从嬴成蟜嘴里说出来,那震慑性还是蛮大的。 宫殿内宦官,宫女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双手把耳朵堵住。 郑妃哭泣的声音一顿,然后继续开始抽泣。 盖聂……继续冷硬着一张脸。 嬴政神色一正,道:“此言何解?” 韩太后就把在长安宫中,她说“法家不如儒家”,到嬴成蟜说“皇兄不死,秦国是不会亡的”这段话告知了嬴政。 嬴政听了竟很是开心,脸上露出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喜意。 嬴政听到要亡国居然露出微笑,韩太后见状又有些担忧了。 陛下如此表现,秦国不会真的只能撑一年了吧? “成蟜剖析事件,总能一阵见血。” 当日,始皇帝下令:封锁长公子嬴扶苏被禁足大郑宫的事情,不许外界人知晓。一旦消息走漏到外界,所有知晓嬴扶苏被禁足之人夷三族! …… 翌日,天色将暗未暗。 因伤休沐的李斯,脸上的伤势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伤势的。 他坐在庭园中,与妻子蔡妍回忆当初在楚国为小吏之事,在齐国稷下学宫当学子之事。 李斯的目光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看向李府的大门,眼中渐渐升上一抹失望之色。 “别看了,夫君到底在等谁?说是陪我,却是我陪夫君在这庭院坐了一下午。” “没谁,没谁。”李斯摇摇头,道:“天色已晚,你我回屋去吧,莫要染了风寒。” 咸阳城有宵禁。 入了夜,基本就不会有客人来了。 看来我李斯,终是要做一孤臣了! 当夜,李斯挑灯夜写,奋笔疾书,写了厚厚一卷竹简。 竹简最前方三个字:郡县制! 第050章 沐浴,新衣,熏香 “大哥,我无官无职,你能不能不要总唤我入宫?我很忙的啊!” 一踏进章台宫宫门,嬴成蟜就大倒苦水,冲着嬴政连声吐槽。 “你忙什么?忙着在楼台行男女情事?还是逗那些小家伙们玩闹?等朕片刻,朕还有两卷。” 嬴政正坐在案前,一边低头批改奏章,一边与嬴成蟜说着话。 “你先和我说你找我什么事!说完了我还得回楼台去呢!”嬴成蟜很不耐烦。 他打听到消息,之前他送入廷尉大牢的那群贵族们联合起来,凑了一大笔金钱,扬言今夜要包下楼台所有美人,一起开无遮大会。 嬴成蟜现在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早就飘到楼台去了。 无遮大会不无遮大会的嬴成蟜不在乎,主要他喜欢和贵族们一起玩耍。 嬴政没理嬴成蟜,毛笔在手中或点或划,或圈或涂,专心批改着奏章。 嬴成蟜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坐在嬴政面前,嘴里不断嘀咕着:“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很快,也不知道是嬴成蟜的催促起了作用,还是最后这两份奏章不难批改,嬴政半盏茶之内就停笔了。 “跟朕走。”嬴政甩开宽袍大袖,率先走出章台宫。 “去哪啊?皇兄我一会真有事,你能不能不耽误我时间?”嬴成蟜不情不愿地跟上嬴政,心里默默祈祷楼台那边的大戏,一定要等他到了再开场。 嬴成蟜毕竟在咸阳宫也住了十多年,跟着嬴政走了几十步,就发现了嬴政要前往的目的地。 “你不会是找我泡澡的吧?”嬴成蟜狐疑道。 很快,嬴成蟜的猜想便成真了。 嬴政引着嬴成蟜进入后宫,七拐八扭之下,来到了一个宫殿。 进入宫殿,一个热气腾腾,有些许刺鼻气味的长十米,宽五米的温泉池就出现在嬴成蟜面前。 温泉池周边是以上好的白玉砌成,白玉上有各种能工巧匠雕刻出的各种珍奇异兽,每一个看上去都栩栩如生,十足艺术品。 温泉池四周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宦官,宫女一个不在,很显然嬴政之前做了清场。 嬴成蟜见嬴政驻足,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要我放弃一群美人,单独陪一个大男人洗澡?食不食油饼! 纵使这温泉池本应是皇帝后宫专用,其他王室子弟也不没有资格浸泡。 纵使与嬴政共浴,对于他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但只要没有美人,嬴成蟜就统统不稀罕! 好歹让几位美貌宫女来服侍一下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泡的? 嬴成蟜推开宫殿门。 赵高,盖聂,一左一右。 像两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外。 “公子请回。” “长安君请回。” 两人对他的称呼虽然不同,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一样的。 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 面对这两位绝世高手围堵,嬴成蟜无奈,只得低着头回返。 嬴政此刻已是浸泡在温泉池中,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浑然不管嬴成蟜的样子。 “能不能叫两个六王宫的美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兄不愿我去楼台,倒是把六王宫开放给我啊!”说着话,褪着衣,嬴成蟜也钻入温泉。 下水后,少许烫热的温泉水在嬴成蟜身周荡漾,嬴成蟜惬意地呼了口气。 咸阳宫的这眼温泉,可不是现代那些打着温泉名义的热水假温泉。 这里的温泉是纯纯正正自地下涌出的天然泉水,蕴含诸多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要是常泡,能对身体产生不小的裨益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也离不开,嬴成蟜眼看嬴政也没有说话的意图,索性闭上双眼。 少顷,他便在这温暖舒适的温泉池中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嬴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温泉池上手捧一本《商君书》,看得很是认真。 “穿衣,随朕回去。”嬴政说话言简意赅。 嬴成蟜:……皇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么吓唬我! 他擦净身体,探手拿起衣物,当即一愣——这不是他的衣物。 衣物是用上好的丝绸和绫罗编织而成,全衣看不到一处针脚缝制,显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嬴成蟜用鼻子一嗅,闻到衣物上面有着只有新衣才有的味道。 沐浴,新衣。 嬴成蟜有了猜测,默默穿上新衣。 这件新衣上只绣有一只异兽,那就是秦国图腾玄鸟,这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穿戴的服装。 嬴政引着嬴成蟜,又是一路无话。 及至回到章台宫,刚一开门,一股淡淡的香气就从殿中奔出,争先恐后地往嬴成蟜鼻子里钻。 嬴成蟜轻嗅,嗅出了其中有麝香,乌沉香,水安息,龙涎诸多名贵香料。 熏香。 嬴成蟜猜测成真。 他主动走入章台宫,关上殿门,耸了耸肩。 “沐浴,新衣,熏香。皇兄如此隆重,是打算做什么?” 古人在进行一件重大事情前,会沐浴熏香,以示心诚。 嬴政贵为皇帝,能让他沐浴熏香的事,一定是能改变世界的大事! 嬴成蟜记得,上一次嬴政沐浴熏香,还是在一统天下之时。 “李斯的奏章朕看了,文采很好。扶苏已经被禁足四日,淳于越来皇宫拜访三次,都被朕以长公子不适挡了回去。是时候召开朝会,进行上次未完之议题了。” 嬴政这一次没有再无视嬴成蟜。 “不要和我说政事,我又不懂。”嬴成蟜无辜道。 “你不懂,朕就让你懂。群臣支持分封制,是因为以他们的功劳,按照周制,足以获得一块封地。他们嘴上说着要朕分封各公子于各地,实际上就是要朕给他们封地。王绾,隗状,王翦,尉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想被封为王,都想称霸一方。” “但,朕不愿!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在朕手中得以实现,朕又岂能让这天下再次四分五裂?这个天下,是独属于我嬴氏一族的天下!成蟜,你也是嬴氏一族!你岂能眼看着秦历代先君之努力,付诸东流!” “停停停。”嬴成蟜一脸无奈之色,道:“皇兄你是不是忘了,我不得参政的。” 嬴政沉默片刻,轻声道:“朕不用你参政,朕只要你在便好,哪怕你在朝堂睡觉也可。朕不想一眼望去,朝堂上所有人都站在朕的对立面。” 嬴政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压力,那压力比山高,比海深。 纵是千古一帝始皇帝,一直背负着这等压力,也会累,也会疲惫。 一统天下前,嬴政以秦之一国,与天下为敌。 一统天下后,嬴政以一己之身,与陪他打下这个天下的天之骄子们为敌。 再怎么惊才绝艳,旷世难寻,始皇帝也是人,不是神。 “弟,哥这次需要你帮忙。”嬴政轻声道。 沉默半响。 “诺。”嬴成蟜沉声道。 当夜,始皇帝通传朝堂群臣,明日咸阳殿,再开朝会! 第051章 你们蒙家不冲可惜了 宫道上。 仆射淳于越,儒学博士伏生都是一身儒家长衫,并肩而行。 “淳于兄,此次陛下召开朝会,所图为何啊?” 伏生自从那日听了淳于越讲解,对淳于越洞悉朝政的本事自愧不如。 他怕自己一会上朝说错话,误了淳于越谋划,有心询问。 淳于越眉头一直在轻轻皱着,也不知在为什么烦心,听到伏生问询,暂时抛开心中思绪。 沉吟片刻,道:“十之八九,是议论上次朝会未完之事。陛下不愿行分封之举,是个能与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之人啊。” “不愿行分封之制?那要如何治理天下?自大禹治水定九州,华夏历经夏,商,周三代,可有不行分封之时?此举荒谬绝伦!”伏生眉头皱的比淳于越之前深多了。 王绾,隗状,尉缭等人支持分封,是因为他们为秦国一统天下,做下了杰出贡献。 如果秦国行分封制,他们是一定可以得到封地封国的,他们是为了自身利益支持分封。 而伏生支持分封,跟利益毫无关系。 因为秦国再怎么分封,也分不到他这个在秦国一统天下后,来到秦国的儒生头上。 他支持分封,就完全是因为胸中那点墨水。 身为一个纯粹的传统儒家门生,不推崇周礼,不支持周之分封,那还能叫儒家门生? 这便是秦朝时期,传统儒家门生普遍的思维。 “伏兄,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你只管作壁上观,不可下场言说的。这次朝会要定下的是秦国治理天下之根基,论政失败者,就算不身死,也是要退出秦国朝堂的。”同为修习传统儒学的淳于越却这样劝说。 他现在很是庆幸晨曦之时,去伏生府上寻了伏生一同来此。 不然以伏生的性格,今日有极大可能会为儒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怎可如此?不行分封,等于背弃孔子!你我妄为儒家门生!”伏生反驳。 “伏兄,要振兴儒学的首要前提,是儒学还能继续存在于世的。若是因此触怒陛下,天下禁儒。以秦国执行力,我儒家不消几年便会消亡殆尽。” 淳于越语重心长地道:“一旦陛下决定不行分封,我等不但不能忤逆陛下,还要大点其头。” “这怎可以?!弃孔子之思想,儒家还为儒家否?” 伏生停下脚步,声音之大,引得附近同是前往咸阳殿的秦臣都侧目望之。 淳于越急忙拉着伏生快走两步,声音很小语气很急地道:“一代君王执政,短不过数年,长不过二十余年!儒家就算变了,最多也不过是二十余年!等到长公子上位,你再重提分封,还我儒家本来面目!为我儒家绵延万世,这二十余年你都忍不了吗?” 伏生听懂了淳于越意思。 但要一辈子都搭在儒学上的伏生,背弃孔子篡改儒家,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想反驳淳于越,却也知道自己除了做学问,在发展儒家上面,与具有超前眼光的淳于越根本无法比拟,只能是有些赌气似地道:“当今陛下身强体健,据闻日批奏章一石,很可能如秦昭襄王一般的。” 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六年。 淳于越一听伏生这般言语,就知道伏生至少今日不会在朝堂乱说话了,淡笑道:“我等谋的是千秋万世之功,与之相比,忍二十余年和忍五十六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伏生无言。 淳于越看着前方巍峨耸立,檐角飞翘,沐浴在晨曦中的咸阳殿,不禁加快了些脚步。 长公子从未缺席过朝会,应是已经到了吧。 在淳于越和伏生身后不远处。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内史蒙毅四人相聚不远,边行边聊。 有着胡人血统,五官立体突出,生有一双蓝色眼眸的隗状背负双手,声音清朗。 “右相精神矍铄,状到此年纪能有右相一半精神,就已心满意足了。” 满头白发,五十有七,步伐却稳健异常的王绾道:“我身体无恙,却有心疾,同为王姓,绾却是羡慕武城侯的紧。” 冯去疾顺着王绾的话说道:“我也是羡慕得很,观秦国上下,能比拟武城侯者,唯蒙家蒙公也。蒙内史,蒙公进来身体可好?” 蒙毅虽为内史,为九卿之一,是统管咸阳城的实权派,官职不较这几人差许多。但他的年岁吃了亏,在场都是他阿父大父辈的。 听到冯去疾夸奖自己大父,蒙毅谦逊地道:“多谢御史大夫关心,家大父近无大碍。” 另外三人同时脚步一顿。 “蒙公已有九十高龄了吧?可能食肉?还能战否?”王绾笑道。 蒙毅虽说与蒙恬是兄弟,出身军武世家,但他生就一副书生脸。 此刻,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泛起不加掩饰的诧异。 今日这些人怎么都关心起他大父来了? 大父人缘有这么好吗? 往日怎么不见这些人来家中看望大父? “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阵。” 王绾,隗状,冯去疾听了蒙毅所答,又看了看蒙毅神色,纷纷恭维着道: “蒙公老当益壮,甚好甚好。” “有蒙公守护,吾等无忧矣。” “改日定当拜访蒙公。” 年仅二十五岁,就已坐上秦国实权上卿——内史之位的蒙毅挠挠头。 奇怪,怎么感觉这几句话有些假? 如果要将这几人话翻译一下,应该是这样的—— 隗状:“王绾你老了,趁着身体还行这回冲不冲?你冲我就冲!” 王绾:“冲啊!我又不是武城侯王翦,早早就有封地武城了!” 冯去疾:“谁不羡慕?你们冲我也冲!秦国说是蒙家和王家齐名,可蒙骜也不是彻侯,也没有封地。蒙毅,你们蒙家冲不冲?” 蒙毅说的是“多谢御史大夫关心,家大父近无大碍。” 传到三人耳中的是:“不冲,蒙家现在就挺好。” 王绾:“蒙骜都九十多岁了,趁着蒙骜活着有情面,蒙家不抓紧再冲一把?” 蒙毅说的是“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阵。” 传到三人耳中的是:“蒙家站在陛下那边,不冲!” 接下来三人恭维的话就是这样: “蒙骜还活着,你们蒙家不冲可惜了。” “你散朝回去再问问蒙骜,大家一起冲啊!” “找个日子,我去你们蒙家问问蒙骜冲不冲!” 第052章 地都分没了,那我们分什么? 咸阳宫,咸阳殿,又是群臣聚首时。 始皇帝嬴政,高高坐在九尺高台王座上。 赵高黑宦官服居于左侧,盖聂一袭白衣居于右侧。 大殿之上,一个个臣子都坐姿端庄。 或许是始皇帝这次早早便到了,在高台上注视着的缘故。 除了几个老到驼背的老臣,群臣的腰背都挺得笔直。 表面上看,这场朝会似乎和以往场朝会没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朝堂上这些天下第一流人才的臣子们都清楚,这场朝会,很不同。 …… 呼噜~ 呼噜~ 震天响的呼噜声,在咸阳殿内响起,群臣目光有意无意得往声源方向看。 那本应是长公子嬴扶苏的位置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朝会上的人,长安君嬴成蟜。 地上铺着两层卖相,成色都是上佳的虎皮。 嬴成蟜头下枕着自带的枕头,就躺在虎皮上呼呼大睡。 群臣看看嬴成蟜身下的兽皮头下的枕头,个个眼角都有些抽搐。 你来朝会睡觉,睡出经验来了是吧? 上次没睡舒服,这次把被褥枕头都带来了? 没睡醒?回府里睡不好吗? 秦国最高规格会议,多少人为了踏进来拼的头破血流,你却偏要在这里睡觉! 但九尺高台上的嬴政都没说话,在那静静听着,群臣就更没人说话了。 况且与本次朝会要进行的议题相比,群臣也实在不想将精力放在嬴成蟜身上。 今日若能将分封制定下来,在场秦臣,有一大半都将得到封地。 五百年以后,能取秦而代之,号令天下者,必是今日在场秦臣之后人。 他们每个人眼底都燃烧着炙热的火焰,这火焰叫做野心。 区别只是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罢了。 “诸君。”嬴政突然毫无征兆地道。 这两个字在嬴成蟜的呼噜声下,甚至还显得有些小。 但在座秦臣没有一个有意外神色,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就等嬴政开口说话。 他们都自发性地低下头,没有人去直视嬴政的双眼。可他们低垂头颅下的双眸中,这次却没有以往的惧意。 天下纷纷,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利达到一定地步,那么将无往而不利! “上次朝会,诸君所言分封制,朕回去细思三日,觉诸君所言确有道理。今日便是想要问与诸君,朕膝下十八子,究竟如何分封?” 始皇帝清朗的声音,在嬴成蟜的呼噜声伴奏里,响彻在咸阳殿。 一个个本来如打了鸡血,准备大谈分封制好处的秦臣们,个个目瞪口呆。 这……什么意思呀? 陛下的意思是说,他同意了? 那我们还在这里费什么劲啊! 左丞相隗状和右丞相王绾对视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中的迷惑。 等等! 陛下这是什么套路? 秦国唯一的彻侯,唯一一个拥有封地武城的武城侯王翦,本来一直低头闭目假寐。 听到嬴政的话语,那双眸子瞬间张开,眼中如有惊雷闪过! 陛下要行分封之举?! 那双见证过各国破灭的眼眸,只是张开一瞬,便又缓缓闭合,似乎对这件事还是漠不关心一般。 王翦身旁所坐的王贲,听到嬴政所言喜形于色。 虽然王家已有封地武城,但那是其父武城侯王翦的封地。 他通武侯王贲,可还没有自己封地的! 还没等王贲脸上喜色荡漾开,其桌案下的手腕处就传来剧痛,痛的王贲脸上连连冒冷汗。 “阿父?” “勿忘我昨夜所言。” “唯。” 王贲应声。 昨夜,王翦只嘱托了王贲一句话——一切决于陛下! 伏生听了嬴政的话,大喜过望。 能够不违背本心,不背离孔子,不篡改儒学,对他而言,那便是极值得欢喜的事了。 坐在伏生身旁的淳于越没有喜色,他脸上一直写着忧愁。 长公子到底病的多么严重,连朝会都不能参加? 还是说,长公子根本没有生病,而是出了问题! 淳于越根本不在乎分不分封,他将局势看的很透彻。 只要嬴政还在位,儒家就不可能成为主流学说。 他只在乎他的得意弟子嬴扶苏,只要赢扶苏无事,儒家就立于不败之地。 群臣各怀鬼胎,各有所想,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回答嬴政的问话。 偌大的咸阳殿,只有嬴成蟜的呼噜声依然奏响,让场面不至于冷清。 “诸君似乎对朕选择分封制大为惊诧,以至于都无人答朕所问,莫非诸君还有更好的方案?” “二公子聪敏过人,以臣之见,可封于齐地。”一年俸八百石的大臣得王绾眼神示意,长身而立,拱手言说。 嬴政选择虽然不在王绾的意料之中,一时间让王绾有些愣怔。 但片刻功夫,这位秦国专于内政的右丞相便立刻有了对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顺着陛下,看看陛下到底要说什么! “可。” 九尺高台上,嬴政轻飘飘地丢下一个字。 王绾,隗状,冯去疾,尉缭,李信,姚贾等人尽皆眼神晃动。 可? 陛下是真的同意分封? 群臣都有些不可置信。 在他们眼中,始皇帝是一个极其有个人主见的皇帝,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一十八位因劝谏而死在殿外的秦臣就能证明这点。 但细一思索,群臣又觉得始皇帝的选择虽然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和始皇帝站在对立面的,是前所未有的大秦全体臣子,没有人能和他们对抗,六国不行,始皇帝,也不行。 隗状心中了然,明了始皇帝应确实是摄于群臣压力,选择了分封制。 但出于谨慎,他仍是抛了一个眼色递给归属他管辖的长史。 你去再试探试探。 长史领会,起身谏言:“三公子弓马娴熟,可镇守赵地!北拒胡人,护我河山!” 始皇帝又是点点头。 “可。” 这下群臣终于确定,嬴政是完完全全选择分封制了。 还没等他们脸上的喜色完全显露,就听在那高高在上,俯视群臣的始皇帝淡淡道:“除关中之地,朕皆欲分封于膝下诸子,这如何分封,便有劳诸公了。” 群臣脸上喜色凝固。 关中肯定是陛下独掌,关外都分封给诸公子。 地都分没了,那我们分什么? 第053章 一言不合掀桌子(加更求推荐票) 王翦了然,继续闭目假寐。 原来陛下是打此主意。 蒙武,蒙恬,蒙毅三父子有些无所事事。 临行前,蒙骜老爷子给他们上过课——管那些鸟人作何想?蒙家只为陛下冲锋陷阵! 伏生继续喜悦中。 只要实行分封制,陛下就是一个好皇帝。 淳于越又瞄了几眼嬴成蟜。 朝会后问问长安君,长公子到底去哪了呢?朝会说了什么?不重要,与我儒家无关。 而除了这些人。 以王绾,隗状,冯去疾为首的群臣就开始开动脑筋,仔细思考了。 分封了,但没完全分封。 陛下只分封诸公子,与我等无关。 此局怎破? “你二人安的是什么心!皆为奸佞之臣也!” 老成持重的王绾便站出来了,一副忠贞之臣的模样,怒斥刚才站起的两位臣子。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嬴政深深一拜,情真意切道:“陛下,除长公子外,二公子最为年长,也才不过十四之龄!此刻让诸公子就封各国,无异于让其送死啊!可待诸公子成年以后,再行分封之举!” “右相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陛下赎罪,臣急陛下之所急,万没有对公子之歹意!” 两位臣子惭愧低头,连声致歉。 嬴政大手一挥。 “无碍,朕亦未考虑到此事。那分封之制,便等诸公子成年之后吧!” “陛下圣明。” 王绾低头称赞。 虽然他心中万分反对,但他却不能宣之于口的。 虽然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藏在肚子里对大家都还好。一旦摆在明面上,事情就没有转机了。 “哼!还以为右相老成持重!原来与你所说的奸佞之臣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的。右相老迈无能,思维不便。分封之举!断不可拖!”有胡人血统的隗状站起身,冷笑着讽刺王绾。 王绾大怒,转过身怒视隗状,满头白发都要飘起来似的:“隗状!你要害诸公子不成!陛下!请诛此奸贼!” “你我谁是奸贼,容我禀明,陛下和诸公自会有论断的。”隗状蓝眼一凝,神情严肃万分。 “如今天下,虽为一统。然除了关中以内,其余各国故地名义上虽在秦国掌管之下。但其内百姓,其所思所想依旧为六国。项燕之后藏于楚地,图谋复国,朝中已通缉三月之久,却是一个都未搜查出来。” “为何?此是楚地百姓不惧生死!窝藏所为!楚地百姓,就是六国百姓之缩影!朝堂再不做出举措,分封诸公子就近镇压,再有三五年,六国恐死灰复燃矣!” 王绾骂道:“奸贼!十八公子年方八岁!能镇压谁?你八岁时在干嘛!” 隗状不拿正眼瞥王绾,背负双手道:“状八岁时,已能睡在马背上矣。” 王绾一窒,冷哼一声道:“胡人自幼与牲畜同寝同吃,还未开化。我秦国乃文明之邦,绾怎能拿十八公子与你相比,我真是糊涂!” “状若不是看你老迈,今日必将让你血溅五步!” 王绾撸起袖子,一脸战意地冲隗状走去,无视双方年龄,体力差距。 “老秦人岂有惧战之辈!” 眼看两人就要在朝堂上打起来,按照往常,嬴政早就叫停了。 但今日,王座上的始皇帝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就像是看戏一般。 “左相息怒!息怒!” “右相!何至于此!” 始皇帝没动作。 两位丞相身边的秦臣就要有动作,他们纷纷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苦苦劝说。 隗状,王绾就隔着一堵厚厚的人墙对骂。 看上去若是没有这堵人墙,两人此刻就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你始皇帝不按照剧本走没关系,我们这么多的演员,怎么都能把戏演下去。 就这么喧闹了好一会,两人吵骂的声音都把嬴成蟜的呼噜声盖过去了。 始皇帝在上高高看着,依然是没有一丝叫停的迹象。 于是,重要演员御史大夫冯去疾就登场了。 他掀翻面前桌案。 桌案在地上翻滚发出巨大声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冯去疾脑袋对着聚集群臣,双手抱拳对着始皇帝,愤慨无比地道:“陛下面前,尔等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御史大夫名义上也是九卿之一,但实际上,御史大夫在秦臣眼中却要高其他九卿半级。 因为御史大夫的职责是为丞相查漏补缺,就是说丞相做完的事,御史大夫还能批改,这就起到对丞相的监察作用。 有了这个制约关系,左右两位丞相纵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数时候也不得不给御史大夫面子。 所以吵的不可开交的王绾,隗状,便都气冲冲地站在原地瞪着对方,但却再不行攻击之举了。 拉架的群臣也纷纷坐回原位,他们甚至还把冯去疾掀翻的桌案给抬了回去。 这个过程进行的极为自然,就像是这些人排练了千百遍一般。 然后御史大夫冯去疾,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三足鼎立,站在所有朝臣最前方。 冯去疾躬身下拜,道:“陛下,天下初定,此刻聚拢人心最是时候,左相所言极是。” 王绾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冯去疾话锋一转,道:“但右相所言,也大有道理。诸公子毕竟年幼,难以镇住六国余孽也是事实。”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饶有兴致道:“那依你冯去疾之见,这两个选择,朕应该怎么选呢?” 冯去疾一脸便秘的表情,愁眉不展地道:“臣愚钝,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陛下乃玄鸟转世,不是我等凡人,必能使事情两全其美,臣躬听圣意!” “臣躬听圣意!”王绾拱手弯腰。 “臣躬听圣意!”隗状拱手弯腰。 “臣躬听圣意!”朝堂上过半臣子起身而站,拱手弯腰。 当这些臣子们都站起来的时候,这天下,似乎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始皇帝这十数年,在朝堂上积压的无上威压,也压不住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刚才谁掀的桌子?震死我了!” 第054章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咸阳殿内,本来严肃,紧张的气氛,瞬间被一扫而空,充满了荒谬,离奇。 群臣如石化木雕一般,目光僵硬地瞥向地上那揉着睡眼,一脸不满的嬴成蟜。 这竖子早不醒晚不醒,怎么偏偏这时候醒了? 我们逼宫呢! 王绾,隗状都略有不满地看了眼冯去疾。 大好时机,就这么被这竖子破坏了!你何以去掀那个桌案呢? 冯去疾此刻也有些懊悔。 我刚才怎么就一激动,把桌案掀翻了呢? 九尺高台上,看到嬴成蟜醒来的始皇帝,内心愉悦得很。 这竖子终于参政了! 今日朝堂发生的一切,全在兄弟二人意料之中。 昨夜,兄弟二人对朝堂上会发生的事进行了一番预演。 始皇帝原本打算,让李斯提出郡县制,然后他以强硬手段镇压一切不服,他本就是寻个引子而已。 这是秦国历代君王传统,只要我认为我是对的,那你们就都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秦孝公提拔商鞅,强行推动变法,清洗一切老秦人贵族势力是如此。 秦昭襄王任用白起,下令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亦是如此。 如今轮到始皇帝嬴政,嬴政便也想来这么一手。以李斯为缓冲,避免正面与所有臣子相冲突。 李斯之与始皇帝,便如商鞅之与秦孝公,白起之与秦昭襄王。 这样做可不可以? 可以。 原本历史上,李斯正是在始皇帝的大力支持下,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确立了秦国不行分封,而行郡县的策略。 但这样做有没有弊端? 有,弊端还不小。 秦国一统天下之初,可谓是人才济济。 王绾,隗状,尉缭,王翦,王贲,姚贾,顿弱等等等等,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可是真正一统整个天下的第一套领导班子,进入其中的就没有一个庸才。 但在短短数年内,这些能臣猛将就一个接一个的隐退,让秦国朝堂形成了李斯一家独大之趋势。 李斯的权势大到什么地步? 到了秦国末年,始皇帝死于沙丘,赵高想要矫诏但是办不到,于是他找了李斯,李斯办到了。 李斯以一己之力赐死嬴扶苏,蒙恬,并将大秦帝国交到了当时毫无根基的十八公子嬴胡亥手里。 这要是放在初期,有内政达人王绾,御胡高手隗状,战略大师尉缭,大秦战神王翦,战神虎子王贲这些牛人在,李斯敢这么做,分分钟被砍死。 一个从稷下学宫来的外人,得陛下恩宠侥幸得了廷尉一职,敢对长公子不利? 杀了杀了! 砍了脑袋做军功! 之所以造成如此局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始皇帝寒了众多功臣的心。 众多功臣不是傻子,就算有些不善权谋,但肯定都看得出始皇帝这招替身之术。 无他,太过熟悉耳。 秦国君主这招从秦孝公一直玩到现在,谁还看不明白? 不给我们分封是吧? 爵位不能世袭是吧? 法律严苛,特权还没有多少是吧? 那我们给你干活还有什么意思? 秦国确实是你始皇帝说了算,但我们也不是随意揉扁搓圆的泥人。 陛下你一个人带着你的小号李斯慢慢玩吧,我们不奉陪了! 同样是玩小号。 秦昭襄王和始皇帝状况不同,不适宜比较。 因为秦昭襄王玩这一套,牺牲的只有白起一人,群臣利益无损,所以秦昭襄王的朝堂无事。 但秦孝公就和始皇帝状况高度类似了,一个是损害老秦人贵族势力,一个是损害群臣利益。 但为什么秦孝公的朝堂能稳住,群臣怒而不离。偏偏就到了始皇帝这里,众多能臣猛将就走的走散的散呢? 这就要提到第二个原因了——长公子嬴扶苏被贬上郡,群臣失却了最后的希望。 长公子嬴扶苏是儒家的,而秦国是一个以法治国的国家,法家一家独大。 按常理来论,嬴扶苏这么一个崇拜孔子,崇尚周礼的儒家门生,在秦国是绝对不受欢迎的。 但事实就是,嬴扶苏不仅受欢迎,还很受欢迎,威望极高。 在嬴政没有正式设立太子之前,就已经隐然为秦国储君,群臣爱戴了。 就连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在最开始起义时,也是以为长公子嬴扶苏报仇之借口,聚拢兵马的。 由此就可以看出,嬴扶苏当时不仅在秦国朝堂威望高,在天下之威望也是极高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自然离不开群臣和六国余孽的大肆宣传。 在始皇帝一意孤行实行郡县制的情况下,群臣的希望,就是长公子嬴扶苏。 淳于越寄希望于嬴扶苏,是为了崇高理想,是为振兴儒家。 而群臣寄希望于嬴扶苏,则是为了自身利益,是为封地封国。 嬴扶苏的日常行为,言行举止,群臣都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他们都无比确定,等到嬴扶苏上位,必定会重启分封。 历史,是不断重复的人和事。 今朝的始皇帝嬴政和长公子嬴扶苏父子,酷似当年的秦孝公嬴渠梁和秦惠文王嬴驷。 当年商鞅变法,被侵占利益的老秦人贵族领袖甘龙为了抗争,挑唆当时的太子嬴驷杀人。 商鞅为维护新法,割了既是嬴驷老师,又是嬴驷伯父的嬴虔之鼻,行了劓刑,还在嬴驷另一个老师公孙贾脸上刺字,行了黥刑。 老秦人贵族们在秦孝公时期唯唯诺诺,但依然不肯离去,就是他们还有希望。他们想等到嬴驷继位,扳倒商鞅,他们重夺昔日荣光。 秦孝公没有断了老秦人贵族念想,他没有剥夺嬴驷太子之位,而是私下教导嬴驷,更正嬴驷的思想。 如果始皇帝也学秦孝公,把长公子嬴扶苏留在咸阳,那么王绾,隗状,尉缭这些人大多数会继续等下去。 但始皇帝偏不。 他不到十年就一统天下,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自认德盖三皇,功过五帝。 取三皇之“皇”字,五帝之“帝”字,自号始皇帝。 在他之前“朕”字就是“我”的意思,任何人都能用,屈原写的《离骚》中就有“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句,这里的“朕”就是屈原自称。 嬴政为了表明自己无上地位,取“朕”字为他的独有自称,要天下除他之外,无人再能称“朕”! 他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傲世天下,行事风格暴烈迅猛。 这样的嬴政,当他要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时,不会去过多顾虑臣子的想法。 嬴扶苏思想偏颇,嬴政不是认为自己教导不了,而是不想耗费那个心力时间。 嬴政认为让嬴扶苏去上郡,是最快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就把嬴扶苏丢过去了。 至于群臣想什么,那重要吗? 嬴政认为不重要。 而嬴成蟜认为,很重要。 毕竟,嬴成蟜看过如此发展下去,秦朝之未来,二世而亡。 嬴成蟜为何一再强留嬴扶苏在咸阳? 第一,嬴成蟜认为嬴扶苏是继承秦国的最佳人选。 第二,稳住群臣,希望这个东西,虽然大多数时候做不到,但是不能没有啊。 当然,关于第一点,嬴扶苏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秦二世,嬴成蟜现在也不敢打包票了。 综上所述。 嬴成蟜在完成了第一步,强留嬴扶苏之后。 现在要做的就是第二步,如何在不过分伤及群臣的情况下,另行新制。 为此,嬴成蟜回府与众多门客商议许久,终于想出个对策。 深夜二次入宫,告与始皇帝。 始皇帝其实本心是认为没必要的。 搞那么麻烦干嘛?哥已经安排好了,小号李斯已就位。弟弟你上朝当个吉祥物就行,其他的哥来办。 后来一想,这不能拒绝这竖子啊!这竖子好不容易想参政!朕得配合啊! 始皇帝当场举双手双脚赞成——弟啊,你说这么做,哥都配合你,哥和你再排练排练。 所以,今日看似被逼迫的有些难堪的始皇帝,由始至终心情那都美滴很。 心中装着昨晚兄弟俩攒出来的剧本,始皇帝现在满满的表演欲。 始皇帝没注意到。 进入咸阳殿之后,一直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做透明人的李斯陡然目光一凝,正充满敌意地盯着嬴成蟜。 又是这竖子! 陛下被逼迫,此时正是我表现之机,偏又让他抢了先。 他为陛下解围,是巧合,还是有意? 难道他才是陛下埋藏最深的心腹? 生性谨慎的李斯在遇到嬴成蟜时,积压的怨恨让他失去了那份谨慎,而是涌现在始皇帝面前强烈的表现欲。 本打算继续观察下去的李斯忽然长身而起。 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嬴成蟜身上时,朗声说道:“陛下!臣有一双全之法!” 始皇帝:…… 和同样有些懵圈的嬴成蟜对视了一眼。 嬴成蟜:你干嘛? 嬴政:真不是朕安排的! 看着嬴成蟜还是怀疑的眼神,始皇帝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第055章 郡县制的提出! 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嬴成蟜身上时,朗声说道:“陛下!臣有一双全之法!” 始皇帝:…… 和同样有些懵圈的嬴成蟜对视了一眼。 嬴成蟜:你干嘛? 嬴政:真不是朕安排的! 看着嬴成蟜还是怀疑的眼神,始皇帝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朕那天打的巴掌,还是打的太少! 不在计划中的李斯跳出来,打乱了兄弟俩计划。 嬴成蟜此刻恨不得一剑结果了李斯。 着什么急? 等我先吃一波伤害不好吗? 到时候有你上场出彩的时候! 现在跳出来,不摆明是皇兄开小号嘛! 李斯突然窜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王绾,隗状,冯去疾等人都看了过去,眼中闪过喜色。 有李斯直言相说,吾等坐享其成! 王翦听到李斯的声音,眼皮微微颤抖一下,但是没有睁开。 蠢!与陛下公然为敌者,尽死矣。 淳于越此刻倒是暂且放下了他得意弟子嬴扶苏,面上有一丝急切闪过。 王绾,隗状等人皆沉得住气,怎就你李斯不行? 他们第一时间都认为李斯所说的双全之法,就是要始皇帝分封功臣,镇守四方。 李斯是分封制的既得利益者,他有这个理由和动机去这么做。 做内应扳倒吕不韦,上《谏逐客书》,强行推动郑国渠的建设,举荐韩非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李斯的功劳。 在嬴政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李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这个廷尉是李斯真真正正以功劳得来的。 如果秦国实行分封制,大赏有功之臣,李斯的封地不会少,而且绝对不会小。 虽然李斯是法家代表人物,而法家似乎并不赞同封地这一套——最开始老秦人贵族的封地就是商鞅搞没的。 商鞅变法的一项举措,就是国家授田制。 国家授田制,即要秦孝公把以前分封给所有人的公田、私田收归国有。包括宗室贵族、世袭大臣的采邑和农民的份地。按户口和军功爵重新分配土地。 但是,实际上,搞没了老秦人贵族封地的商鞅,在之后自己是有封地的。 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卫鞅攻破魏国回国,秦君把商地十五个城池封给了他,封号为商君。 商鞅中的这个商字,其缘由就是他的封地。 所以李斯这个时候冒出来,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想他要硬刚始皇帝。 “你有双全之法?” 始皇帝的声音有些严厉,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有威胁意味。 始皇帝威胁李斯的真实原因是,他和嬴成蟜戏还没演完呢,让李斯等会再跳。 但听在群臣耳中,这威胁的原因只有一个——李斯要始皇帝分封众臣,始皇帝不愿。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对大家都好,一旦说出来,那就没有缓转的余地了。 不管是谁,要是把分封功臣这四个字抛出来,那就是打明牌,就是真的逼宫。 而逼宫始皇帝的,目前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王绾道:“李廷尉有高见?绾洗耳恭听!” 冯去疾道:“不愧为荀子高足!若真能解这两难之题,日后天下便要称李廷尉一声李子了。” 隗状道:“李廷尉能解此难!便是天纵之才!右相当退位让贤才是!” 群臣纷纷攘攘。 “愿闻李廷尉高见!” “求李廷尉教我!” “秦国之厄,唯李廷尉可解!” 逼宫始皇帝的人,大概率没有好下场,但那与吾等何干? 只要分封功臣这四个字有人提出来,始皇帝就不能再装糊涂。 而这,对群臣很有利。 朝堂上,李斯竟然隐隐然有众星拱月,庙堂首位之势。 李斯很享受这个感觉,他刻板的脸上瞬间挂上微笑。 在这一刻,他有些迷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言方出,云者景从。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这就是他追求的权势! 当然,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很清楚这些恭维他的群臣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前些日没有咸阳宫一行,此刻的他,也是群臣的一员,也会期盼有个人能站出来把分封功臣这件事挑破。 可惜,这份光荣终究是虚假的,我李斯也只有这一刻,感受下群臣的拥戴。 “分封制乃周制,大秦灭周,足以证明周制不可!我大秦岂可仿效之?秦国自有秦制!” 这是李斯的第二句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面色齐翻转! 废除分封制? 李斯怎么会说出废除分封制的话? 你不要封地了? 你不要封国了? 你不想留给后世子孙一个显赫家业了吗? 李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斯察觉到群臣态度转变,暗叹了口气。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他早就知道孤臣就是这样的,但这一刻还是会心有不畅。 李斯把目光放到始皇帝脸上,他想在始皇帝的脸上看到鼓励,期许,嘉奖,以冲淡内心那一抹不畅。 我在陛下被逼迫的情况下站出来了,陛下定是欣喜的。 然而,他看到的,是始皇帝阴沉着一张脸。 那表情与那夜在章台宫删他巴掌时,一模一样。 李斯一愣。 怎会如此? 陛下怎会不喜? 是了,如今是在朝堂之上,陛下不能表露喜色,要装一下。 李斯想到这,感觉自己想法似曾相识,那夜在章台宫貌似也是作此想,结果被扇成猪头。 他打了个寒颤,脸部似乎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 他压住内心无理由的不安,继续说道:“商君推行县制,即集小都乡邑聚为县。县设县令以主县政,设县丞以辅佐县令,设县尉以掌管军事。县下辖若干都、乡、邑、聚,统归县令管辖。此乃秦国崛起,富国强兵之良制,应予以遵循。” 李斯言毕。 群臣惊怒交加,视李斯如仇寇! 如果按李斯之法行之,在场之人,尽皆失利! …… ps:弱弱的求个推荐票啊!还有,各位大佬请追读啊!新书期,追读真的很重要,影响到书能否拿到推荐,能否晋级,别看作者君是个五级作者号,但好几年没有开新书了,近千万字被屏蔽的都快成新号了,萌新一个啊! 跪求追读! 第058章 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开始了 “听不懂就睡觉!”始皇帝怒道:“谁要你起来的?” 啪~ 嬴成蟜一拍桌案。 “陛下不说我还险些忘了。冯去疾,你发了狂疾不成?你把桌案掀了作何?扰我睡觉!” 御史中丞冯去疾连两个丞相的架,都有资格拉,怎会怕了嬴成蟜? 闻言笑眯眯地道:“长安君睡觉被打扰又有什么关系呢?散朝后再去楼台睡过便好了,难不成被罚了三年俸禄囊中羞涩,连楼台都去不成了?” “哈哈哈哈!” 冯去疾御史中丞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现代上司说个笑话,不管好笑不好笑,下属都应该笑出来,这在古代一样行得通。 当下,不少秦臣就笑出了声。 群臣共有百多人,笑的有二三十,朝堂冰山的氛围瞬间解冻,化成一池春水。 嬴成蟜满意了。 当然,这不是嬴成蟜一人的功劳,离不开始皇帝的配合。 要是前面几个臣子笑出声时,始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那这大殿之内,将再无一人敢笑出声。 “哼!谁言我去不成?散朝之后你随我一同前往!”嬴成蟜冷哼一声。 “长安君于我如此有气势,何以昨夜不为楼台管事撑腰?我可听说,楼台管事昨夜当场自尽。虽然太医署的医者及时赶到,但至今昏迷未醒,也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冯去疾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你找打!” 嬴成蟜满脸羞恼,冲过去打冯去疾。 “信与你搭搭手!”李信霍然站起,一个闪身便拦在冯去疾身前。 嬴成蟜及时止步,虽然一脸羞恼之色,却不再提要打冯去疾一事。 “胆小鼠辈!”李信轻蔑地瞥了嬴成蟜一眼。 一句话激得嬴成蟜脸红脖子粗,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样。 李信就等着嬴成蟜先动手。 要不是那天朝会后,蒙恬找他喝酒,他早就暴打嬴成蟜一顿了。 “赵高。”始皇帝的声音传遍大殿。 “臣在。”赵高恭敬应答。 “秦律,私斗者何以论处?”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轻者徒刑十月,重者枭首示众。” 这一君一臣的对答,就是说给嬴成蟜和李信听。 嬴成蟜冷笑一声,道:“陛下怕你被我打死,我便饶你一命。” 群臣又是哄笑出声。 这一回,笑的人数足有五六十了。 笑声扩散到咸阳殿的墙壁上,被砸回来在殿内不住回响。 李信是刀山血海杀出来的,战时也是将军人选。 嬴成蟜这话,无疑是被群臣当做要面子,嘴硬。 李信呵了一声,连辩驳都懒得辩驳。 始皇帝看看盛气凌人的李信,默默地在心里说道:朕不拦着,他真的能打死你。 嬴成蟜,李信,各回座位。 这场闹剧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但此刻的朝堂氛围,已和嬴成蟜说话之前大不相同。 群臣一个个都蓄势待发摩拳擦掌,竖起耳朵,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李斯。 郡县制是吧? 双全之法是吧? 来来来,赶紧说! 确定不是始皇帝授意,那他们就要和李斯好好辩一辩了。 “李斯,继续说。”始皇帝视线望过去。 “唯。”李斯应道。 狠狠瞪了一眼打断自己的嬴成蟜,李斯继续侃侃而谈:“夫郡者,为朝堂之所属。县为郡属,一郡数县至十数县。一郡之内,设郡守,郡尉,郡监。郡守,为一郡之长,掌政务。郡尉,掌军事。郡监,掌监察。县有疑难可问政于郡,郡不决者可报与朝堂。县官郡官皆由陛下一言而定,如此,天下定矣。” 在李斯之前,这种治理方式并没有出现过。 县制是早就被提出来的,但把县归到郡里,由朝堂管辖郡,却是李斯所创。 在这之前,郡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就是边境用以抵御外敌的城池。 如历史上嬴扶苏流放的上郡,就是抵挡胡人所建。这种郡的范围会比一般县要大,但是地位没有县高,可以理解为半军事建筑。 第二种,郡就是县属之地。 《逸周书作雒》有言:千里百县,县有四郡。就是说千里范围内有四个县,一个县有四个郡。 不管是哪种郡,都与李斯所说的郡不同。 李斯依照分封制的上下级管理方式,和商鞅提出的县制制度,终是发明出了延续中国千余年的郡县制。 郡县制一直被后世王朝沿用到宋。 虽然中间改了几次名,比如把“郡”该成“州”,或者在郡县中间再加一级行政单位叫“道”,但都是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郡县制那一套。 元朝之所以不用郡县制而创立行省制,是为了抑制汉人发展,这里与本文无关不做讲解。 明朝朱元璋开历史倒车弄出分封制,后来朱棣起兵称帝立马削藩,最后还是往郡县制上靠。 清朝的内地十八省,则是完完全全按照郡县制管辖。 包括我们现在的省,市,县机构,底子其实还是郡县制。 李斯提出的郡县制延续了两千年,足以证明这道体制有多么先进。 虽然在李斯刚提出时,他口中的郡县制没有那么完善。 但毫无疑问,这套体制是先进可行的,有助于华夏长久一统的,利于始皇帝掌控全国的。 然而,这套延续了中国整个封建王朝的郡县制,在当时却遭到了群臣重大抵制。 王绾,隗状,冯去疾这些巨头没有动作,他们还要分辨一下始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但在他们的眼神示意下,有些臣子站出来了。 这些臣子也不怕触怒始皇帝,他们就算被迁怒,也不会死。 枪打出头鸟,第一个跳出来找茬的是嬴成蟜,要开刀也是开嬴成蟜。 只见从属于廷尉府,李斯这个廷尉的直属下属,一千石年俸的廷尉正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敢问李廷尉,此全制何人用过?用在何地?何时所用?” 廷尉正的职责是辅助廷尉,简单来说,就是副廷尉。 如果廷尉不在,廷尉正就是廷尉府最大的。 李斯看着自己的下属,眼神冰冷。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廷尉府的廷尉正,这无疑是在打他李斯的脸。 “陛下将用!用在秦国!此时将用!” 秦朝的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开始了。 嬴成蟜内心呼了口气——没白忙活,终于开始有不同声音了。 第059章 朝堂上的辩论 朝堂上的辩论,已经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了。 嬴成蟜前面还听听,只是没多久,他的思绪就不在朝堂上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步,引发群臣争论,他已经做到了。 那第二步,如何才能让群臣支持郡县制呢? 表面上看,此刻完全可以照搬原来的剧本,说出封地先全给自己,然后过几年等侄子们长大了再分封出去。让群臣两权相害取其轻,主动选择郡县制。 毕竟,除了李斯和自己的出场调换了下顺序,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行,但不是完全行。 这样虽然能让群臣捏着鼻子承认郡县制,但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君臣相和。 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作祟,群臣有极大一部分会认定李斯是嬴政小号。 西方管这个叫首因效应,就是先听进去的话、或先获得的印象,会在人的头脑中占据主导地位,以后再遇到不同的意见时不容易接受。 三国时期,与诸葛亮齐名的谋士庞统面见孙权。 孙权见庞统浓眉掀鼻,面黑短髯,形容古怪,心中先有不快。 于是以“待有用公之时,却来相请”的理由将其拒之门外,即使鲁肃苦苦相劝也无济于事。 庞统又去投奔刘备,刘皇叔见统貌陋,心中亦不悦,于是打发他去东北一百三十里的耒阳县就任县宰。 庞统两次自荐均未获得成功。 主要原因就是未能给孙权和刘备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所以没有得到重用,才能也无从发挥。 而在此刻,在李斯先跳出来,已经被群臣认定是嬴政小号的情况下,自己跳不跳都不会让群臣释疑。 因为李斯提出郡县制明显不符合他的自身利益。 而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蠢货,一种是圣人。 群臣不认为能上《谏逐客书》,一力推动郑国渠建造,想出郡县制的李斯是蠢货。 同样也不认为,辗转三国,传言夜入牢狱杀师兄韩非的李斯会是圣人。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嬴政不选郡县制。 只要嬴政选郡县废分封,群臣就是会想李斯是嬴政小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人心,亦是人性。 那可不可以为了群臣之心,影响嬴政不选择郡县制? 先不说自家这暴躁老哥嬴政同不同意,要真这么干了,那自己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近观。 实行郡县制,才能实现秦国完全,彻底的统一,使得朝堂对于地方有绝对的控制力。 远看。 郡县制有效地保证了华夏国土完整,抑制民族分裂,使华夏之百姓人人具有大国观,一统观。让华夏一直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轮回。 而不是如欧洲查理曼大帝所打下的法兰克王国一般,在分裂成法兰西、意大利、德意志三国后,再也没能合起来。 我们这片土地上,有过“三国两晋南北朝,八十三皇齐上阵”的割据动荡,也有过“五胡乱华,靖康之耻,联军侵华”的血泪耻辱。 但这都只会是一时,而不是一世。 割据动荡过后,我们会迎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盛唐。 血泪耻辱过后,我们会迎来武悼天王冉闵发布的“杀胡令”,会迎来“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的大明,会迎来罗布泊那颗惊天动地的蘑菇蛋。 华夏能成为四大文明古国唯一一个活到现代的国家,华夏民族能够长盛不衰,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而郡县制,毫无疑问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个道理,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自己明白的很。 君臣相和,那是以郡县制为基础的锦上添花。 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不会把郡县制与君臣相和本末倒置。 但这就难办了,因为这两个本身就是对立的,属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嬴成蟜暗叹好几口气,又想一刀结果了李斯了。 就在嬴成蟜努力思考的时候,李斯已经辩倒七位秦臣。 在稷下学宫时,李斯就曾以一人论辩整个学堂,博得堂前堂后一片彩声。 如今到了秦国,他的对手换成了从学宫学子换成天下一等精英。 一脸刻板的李斯依旧不减昔日风采,七辩七胜。 但今日,站在群臣对立面的他,却注定得不到满堂彩。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一一败退,王绾腿脚发酸,有些坐不住了。 始皇帝一直听到现在还没下结论,王绾现在确信李斯不是始皇帝安排的了。 “不行周之分封,无宗室子弟镇守边疆。若田氏代齐,三家分晋于我秦国上演,何人救驾?李斯!你本楚国一小吏,稷下学宫一学子,来秦短短数年就掌了廷尉一职。陛下待你不薄,绾真不知你这厮有何缘由,偏要为我大秦埋下如此祸根!” 王绾方才虽然一直在观察始皇帝,但也没有漏了李斯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注意到李斯讲述的郡县制里,似乎并没有针对王权受到臣子威胁时的反制措施。 所以他瞄准这一点,上来言辞就是犀利无比,进攻型十足。 这形象一点都不像是为始皇帝守好基本盘的内政丞相,而像是一位攻城拔寨的将军。 前面站起来的秦臣,虽然和李斯争辩激烈,但大抵还是在言分封制的长处,郡县制的短处,是正常争论。 而王绾就不然,他上来不仅说郡县制的弊端,他还给李斯扣上不怀好意的帽子。 田氏代齐,也叫田陈篡齐,是指战国初年,陈国妫姓田氏后代,取代齐国姜姓吕氏成为齐侯的事件。 三家分晋,是指春秋末年,晋国被韩、赵、魏三家列卿瓜分的事件,这两个例子都是臣子篡位君主的典型。 在分封制这个制度下,有人造反,被分封的诸侯是有义务帮助天子平叛的。 而郡县制,在这方面似乎就比较薄弱了。 王绾指责李斯明知如此,却故意遗漏此环节,就是不想让秦长久。 这还没完,还没等李斯应答,左丞相隗状也站了起来。 第060章 请陛下明鉴! 刚才还和王绾势不两立的隗状,一双蓝眼紧盯李斯,给王绾做补充道:“李廷尉曾为吕不韦那奸贼门客,可是忘不了你的主君。为报知遇之恩,欲颠覆秦国以为那奸贼报仇乎?” 这下子,连李斯要图谋不轨的缘由都编出来了,且听上去有鼻子有眼的。 双丞相联袂下场! 王绾和隗状上一次联手,还是劝始皇帝不要贬谪嬴扶苏的时候。 两个丞相,很好。 李斯神情凝重起来,内心涌起一丝灼热。 他发明郡县制并提出来,反对分封,就是想要当上丞相的位子。 两位丞相联手,唤作旁人可能会心生惧意,但李斯心中,却是战意! “我大秦以法治国,左相若真肯定斯有叛逆之心,今日大可奏明陛下的,不知左相可敢?” 李斯的这句话,让隗状这位胡人丞相眼中直接生出凶厉之色,真的对李斯动了杀心。 这句话听上去没有什么大不了。 实际上,李斯这句话大为凶险! 他要和隗状赌命! 不只赌他们各自的命! 还要赌他们三族的命! 秦法规定:如果有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举报有罪,那么当被举报者无罪时,举报者将受到他所举报罪名的惩罚。 听起来有些绕口,举个例子就是:张三说李四杀了人,最后官府调查发现李四没杀人,那么张三就要被官府以杀人罪论处。 放在这里,就是隗状如果此时正式向始皇帝说李斯想为吕不韦报仇,是叛逆。 那么按照秦律,如果调查后没有找到李斯要叛乱的证据,那隗状就要以叛逆罪论处。 历朝历代对叛逆的处罚都是最重的,秦朝的做法是:夷三族。 隗状蓝眼杀机闪烁,面色阴沉,却是当真不敢对始皇帝说李斯是谋逆的。 李斯见状战火更炽,眼神挪到隗状身边的王绾身上。 王绾没等李斯开口,脸色就沉的和他身旁的隗状一样,他已经猜到李斯要说什么了。 “左相不敢,右相可敢?”李斯两句话,令两个丞相哑口无言。 群臣看着李斯,就像看一条发了疯的狗。 这厮莫不是患了狂疾? 李斯先是挫了两人的锐气,然后就王绾的思想开展辩论。 他的郡县制是这三日所创,还不完善,目前确实是没有针对臣子作乱的办法。 但两方争雄,想要取得胜利,不是只有强大自己才行,削弱敌人也可以。 “周文王、周武王都是贤明的君王,所分封的大臣也都是亲族和贤能之士。但几百年下来,他们就和周天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彼此关系也越来越生疏。最后竟到了相互攻伐、水火不容的境地,连周天子也无法制止。周天子都不能制止他们相互攻杀,又如何能命令他们救援京畿呢?” 李斯虽然说不出郡县制如何处理臣子作乱,但他可以说出分封制也不能处理臣子作乱。 按照先前宫道上三家约定,这个时候,御史大夫冯去疾出场了。 只见这位仅次于两位丞相的御史大夫笑眯眯地起身,笑眯眯地道:“周幽王为博妖妃褒姒一笑,点燃烽火台,天下诸侯尽起兵而救之。如周幽王这等昏庸的王,诸侯都愿意去救援,更不用说贤明的王了。” 王绾阴着脸出声:“倘若周文王,周武王在世,天下岂有敢于互相攻伐之诸侯?昏聩之天子,做不到威服诸侯的事,但召唤诸侯勤王还是可以的。” 劲敌也! 短短一次交锋,李斯就感觉到三人的难缠,绝对不是先前那七人的水准。 眼看隗状要开口说话,李斯心下一沉暗道不妙。 这三人心思缜密,又都是抱有学识之辈,还在这里听我说了好久的郡县制,以逸待劳。 若是这三人再要问下去,我却是作答不出,输定了的,不可如此继续! 陛下没有第一时间支持我,应是想测我之能力。 我独自辩倒七人,此答卷应足以让陛下知道我的才能。 如此,此刻我应引陛下入局,寻求陛下支持,方是正理! 一念既此,李斯在隗状说话之前,硬声说道:“你们所说周幽王,是那个被胡人攻破周之旧都镐京,死于骊山,险些造成周朝灭亡的周幽王吗?” “若非秦穆公护送周平王迁都洛邑,周幽王便是周朝的亡国之君。能召唤诸侯一次勤王,却召唤不了诸侯第二次勤王,这就是分封制的好处吗?” “如果不行分封而行郡县,天下尽在周王的手里,诸侯的兵马都是周王来管理。胡人攻来反击就是了,周幽王又怎么会死呢?” 不等三人作答,李斯转身面对始皇帝,拱手弯腰朗声奏道:“可见,分封制乃天下大乱之根源也!现在天下靠陛下的神灵之威获得统一,怎么能再行分封呢?” “应将天下划分成郡县,对于本应分封之人,则用秦国赋税重重赏赐,这样就很容易控制了。要让天下人没有邪异之心,这才是使天下安宁的好办法,设置诸侯没有好处。” “请陛下明鉴!” 此时的郡县制,终究是李斯一人三日而为之,是一个新生且未经实践过的制度。 与经过数代人完善,经历了千年发展,实践千年的分封制相比,肯定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的。 李斯能依靠唇舌,以郡县制辩倒支持分封制的七位秦臣,这不是郡县制多么完备,而纯粹是李斯个人能力的体现,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王绾,隗状,冯去疾这三人,皆是龙中龙,凤中凤,李斯想要辩倒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历史上,此时正是始皇帝介入,为李斯站台,为郡县制站台。 以帝王身份肯定了郡县制否定了分封制,这才确立了华夏延续两千余年的制度。 若要李斯自己上,别说他一人,就算加上他的师兄韩非,师弟张****荀子,师徒四人齐上阵都不行。 就算侥幸辩倒王绾,隗状,冯去疾。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秦国最能说的上卿顿弱和上卿姚贾。 两人一个是纵横家代表,一个是名家代表,此刻可是还未张口的。 第061章 李斯误信!(加更,卷起新书榜) 王绾,隗状,冯去疾见李斯这般动作,到嘴边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上次李斯和淳于越辩论,以淳于越失败告终,李斯奏请始皇帝是正常流程。 而这次李斯和他们辩论,还没分出一个胜负,辩论才到一半,就主动要求始皇帝入场主持,这就不符合朝堂规则了。 先看看,不急。 陛下若支持李斯,这便是早有预谋,我等再阻拦便是公然与陛下为敌。 李斯一句话,三人息声了,嬴成蟜急了。 搞什么呢? 真要让你把皇兄拉下场,那我前面活跃气氛,让群臣参与辩论,不是脱裤子放屁——费那二遍事? 嬴政正要下场为李斯站台,忽然看见自己的亲弟弟连连冲自己打眼色。 始皇帝疑惑。 成蟜的意思是,让我搁置后议?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最后都是要实行郡县制。 以始皇帝的脾气,扔出个理由,给群臣留个面子,这已经是他体恤群臣的表现了。 此事,此时就可以了结了。 但始皇帝心里虽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如此。 “朕听的有些乏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暗自点点头。 目前来看,李斯今日所言似乎并不是陛下授意。 群臣也很开心。 始皇帝没有公然支持李斯,那李斯在他们看来就是必败无疑的。 还是那句话,一人之才终有限。 李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个人几日内把郡县制完善成分封制那样。 嬴成蟜大呼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有的挽救,这事缓一下,等我回府摇人群思群策。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李斯。 李斯:??? 陛下你不支持我? 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写出的郡县制啊! 回顾了朝堂群臣仇恨双眸,李斯看着离开王座大步离去的嬴政有些绝望。 郡县制和分封制之争,只要始皇帝不下场,越往后拖,自己的胜率就越小。 为了这次辩论,自己这三日除了完善郡县制,还一直在寻找分封制的弊端。 今日骤然提出郡县制,打群臣一个措手不及,靠着诸多准备,这才能辩倒七个秦臣。 等散朝后,群臣合力将郡县制研究一个通透,找到其中不足之处。 下次朝会,能辩赢一个,那纵横家和名家都要抢着认老大了。 李斯脚步有些虚浮,飘忽忽地离开咸阳殿,他抬眼望去,群臣皆为其敌。 “竖子休走!” “李信!你敢打我我就报与皇兄,以受一两拳换你数月徒刑!” “秦法不上朝堂,这是规矩!” “那是从前无人较真,今日李斯倒是提醒了我。秦以法治国,你打我就是犯法,管你朝堂不朝堂,打了我你便准备去骊山服刑吧!” “李斯误信!李斯误信!” 前方不远处,李信拦住嬴成蟜,二人对话传入李斯耳中。 李斯看着得意洋洋的嬴成蟜,想到嬴成蟜受他的启发逃过了一顿毒打,他心中之气就是几何式的增长! 陛下不支持我,莫非是我出面时机不对?今日本不该如此急切的!竖子误我!竖子误我! 被李斯误了谋划的嬴成蟜,要知道李斯心中是做此想,八成会天黑派遣暗卫把李斯刀了! 儒府。 今日朝堂争斗如此激烈,却在淳于越授意下,不得参与的儒家门生都很是郁闷。 他们都想着能光复儒家辉煌,而今日朝堂出现分封制,郡县制之争。在他们看来,就是最好的机会。 尤其郡县制还是法家代表李斯提出来的,那他们以分封制辩过李斯郡县制,不就等于儒家辩过了法家? 始皇帝看到法家不如儒家,没准就把秦国从法治改成儒治了呢? 至于输的可能,儒家门生从来没想过。 这就不可能输! 分封制是周制。 儒家崇周,论对周朝的研究,儒家认第二,百家没有敢认第一的,儒家早就把周朝研究得透透的了。 眼睁睁看着七个支持分封制的臣子被李斯辩倒,儒家门生都要急死了。 在朝堂上,不少儒家门生都不止一次得去看淳于越的眼色。 这都到他们儒家的领域了,让他们上啊! 儒家讲分封制,那是专业对口! 必不可能败! “淳于兄今日为何不让我等出手?” “淳于兄可是怕我儒家再输法家?” “那郡县制乃无稽之谈,我只需寥寥数语,就能要那李斯大败亏输。” 在儒府最大的一间屋舍,淳于越被儒生们围在中间不让离开。 众多儒生七嘴八舌,或抱怨,或质疑,或愤怒。 想要说服这些儒生,淳于越只需要把他的谋划公之于众即可。 到时不但这些儒生不会再怪他,反而会对他敬畏有加,崇拜不已,奉他为真正的儒家领袖。 但淳于越没有这么做。 他可以把他的谋划讲给伏生,却不会讲给眼前这些儒生。 人多口杂。 他的计划一旦要是泄露出去,始皇帝必会震怒。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淳于越不害怕被杀,但他害怕始皇帝全国禁儒,断了儒家传承! 而这种可能性,以他对始皇帝的认知,发生的概率是极大的。 “淳于兄不让尔等发言,自然有淳于兄的道理。我儒家能从被秦国排斥,到如今门生数量居秦国庙堂首位,淳于兄居功至伟。尔等勿要喧哗,安心研习便是。” 伏生替淳于越说话。 他一开口,这围拢人群就有不少人都神色缓和下来。 因为围拢人群多以精研儒学,醉心经典的儒生们为主,也只有他们才有充足底气辩倒李斯。 伏生是研读儒家学问最好的,是这些人的领袖,对这些人有巨大影响力。 “诸位,此次争论还望诸位莫要进言。稍有不慎,我儒家就将遭遇灭顶之灾!”淳于越劝慰众人。 一个三旬儒生皱着眉道:“为何进言就会给儒家带来灭顶之灾?你讲出原因,与大家说个明白!” 淳于越苦笑:“越若是实话实说,对儒家造成之劫难,比诸位在朝堂进言,还要严重的。” 第062章 朕许你半日清闲 淳于越本就是儒家隐性领袖。 此刻这话一说出来,又有伏生在旁背书,众儒生却是不好再逼迫了。 众人纷纷散去,很快,室内就剩下了淳于越和伏生二人。 淳于越一身白色儒雅儒衫,皱紧眉头心神不定。 长公子今日未参加朝会,病的如此严重吗? 但如此重病,先前怎无一点征兆的。 “可是还在为长公子担忧?”伏生递给淳于越一杯热水。 淳于越没听见,他心神正被占用,快速思考嬴扶苏的事。右手无意识得接过热水,顺手往嘴边送去。 “斯~” 嘴唇传来灼热之痛,打断淳于越思路。 淳于越斯哈着凉气,手一抖,杯中热水有星星点点洒落在他手上,他手部皮肤便也传来痛处。 他右手吃痛,下意识地松开,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裂开。 “我去取凉水来!” “不必了。”淳于越拦住伏生,无奈地道:“唉,终是有这一劫。伏兄,你平日喝水都是这般滚烫吗?” 伏生讪笑着,神色间有一丝尴尬道:“也不是常有,十回里有五回是吧。” 淳于越指着地上散落的热水,满脸狐疑地道:“沸滚之水,伏兄也喝的下去?” 淳于越指着他上嘴唇给淳于越看。 淳于越凑前一观,有些不敢置信。 伏生的嘴唇上,竟然有一个酷似茧子的物事。 那物事和茧子一模一样,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淳于越从未听说谁的唇上能生茧子的。 “自然喝不下去,生也总被烫到的,这茧子便是被烫出来的。” 淳于越久久无言,良久幽幽地道:“伏兄饮水前,就不能看看水温吗?” “不是我疏忽,而是我一读书就忘乎所以,余者皆忘也。” “……伏兄方才没有读书,为何给我倒了杯沸滚之水?” “这……越见你愁眉不展,脑中只在思考如何开解你,余者皆忘也。” “……” 淳于越拍拍伏生的肩膀,为伏生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 “伏兄学问能成儒家之最,源自一心也。” 蹲下身,淳于越捡拾砖石地面上的茶杯碎片。 还好这茶杯是以土烧制,而不是以陶瓷所做,虽然摔碎,但仅摔成两半。 “土制杯子亦会碎啊!”伏生随口感叹道。 土制茶杯坚固性高,且杯体不脆。 一般情况下,掉落在地也不会摔碎。 “天下哪有不碎的杯子?”淳于越也随口回道。 话刚说完,他便是一愣,盯着手中摔成两半的土茶杯,有些惊疑不定。 我刚才在思长公子一事,失手将这土茶杯掉落在地。 土茶杯本不应该碎,这莫非是上天在预示我什么? 长公子莫非真的有变! “淳于兄在看什么?” 伏生看淳于越脸色变幻不定,顺着淳于越视线,也看着那摔成两半的土茶杯。 看了半晌,伏生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只土茶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莫非是对淳于兄有什么意义吗? “伏兄暂别,越去皇宫求见长公子。” “陛下前些日不是刚说长公子卧病在榻,不宜见人?” “或许,长公子此刻已然病愈了。” 淳于越平静地道。 但他面上平静,内心却暗流涌动。 长公子是不宜见人,还是不能见人? 朝会散去。 出了咸阳殿,嬴政身穿崭新的黑色冕服,行走在廊台间。 那冕服随着嬴政走动抖动,其上绣有的神异玄鸟似乎活过来了一般,翅膀上下翻飞,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衣裳束缚,展翅高飞 过了一个飞檐四角,顶部陡峭的廊台,一片碧绿的春水湖就出现了。 水面上不住得有鲤鱼跃出,每次飞跃都会带动一捧小水花。 金色的阳光照在鲤鱼鳞片上,瑰丽的光彩让这本就生机盎然的春水湖,又起勃勃生机。 嬴政止步。 也不知他今日哪里来的闲暇,忽然就想喂喂这些养在咸阳宫中的锦鲤。 “赵高。” “臣在。” “饵料可有?” 跟在嬴政身边的盖聂面瘫着脸,他的心情却不和他脸一样。 出行前,陛下你又没说要喂鱼,赵高身上怎么会带有饵料? 然后,赵高就从宦官服内侧取出了用荷叶包裹着的一包物事,撕开了荷叶一角,双手递到嬴政手里。 “有。” 盖聂:…… 赵高身上为什么会有饵料? 出行前陛下告诉他要喂鱼了吗? 嬴政倒是毫无惊讶,他早已习惯赵高的贴心。 他抓着荷叶包,将荷叶中的饵料顺着赵高刚才撕开的缺口,哗啦啦地倒入湖中。 这湖中的鲤鱼是不许人垂钓,不许人抓捕。 久而久之,湖中鲤鱼就没有了警惕心和防范心,只要有人喂有吃的,就会一窝蜂地游过来。 很快,嬴政的身前就满是张着大口,吞噬着鱼食的肥鲤。 一时间,只见水面上无一处平静,入目所及,全是争着抢食的锦鲤。 始皇撒饵,万鲤来潮。 这幅景象,要是让咸阳百姓看到了。他们连说出去吹嘘都不敢,只会当做这是神迹。 盖聂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满是不解地看看湖中鱼食,再看看赵高。 你为什么会带饵料? 赵高注意到盖聂目光,迎着盖聂目光看去,看懂了盖聂眼中的不解。 于是,赵高的眼中也出现了不解。 你没带吗? 盖聂:…… 你是中车府令,我是行玺符令事。算上见不得光的暗卫职位,你是副统领,我是统领。 这里面哪个职位也没有要我们带饵料的职责啊!我不带饵料你有什么不解的。 “赵高。” 喂完食的嬴政手里拿着荷叶,背对着盖聂和赵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鲤争食的场面。 “臣在。”赵高恭敬地道。 低着头,弯着腰,就和正面面对嬴政时一样。 盖聂嘴角抽了抽。 公子,我应该懂你说的舔狗是什么意思了。 大丈夫何至于此! “你去章台宫案台上,寻出扶苏去上郡的那道旨意,就是那个有血迹残留的竹简,拿去烧掉。” “唯。” “今日宫中无事,有盖聂保护我便是。烧了竹简,朕许你半日清闲。” “谢陛下。” 第063章 再唠个十金的? 咸阳街道,人流穿梭。 人流量不少,却没什么生气。 无故逗留犯法,肆意攀谈犯法。 秦法堵住了所有可能会降低效率的事情,让百姓只能去做事。 如同机器人一般,设定好了程序,按照指令做事就行了。 嬴成蟜出了宫门,就觉得好似从只有学生自习的吵闹学堂,进入了严厉老师看管的自习教室,别扭得很。 太阳很大,也没有小气吧啦得把光热都藏着。 可这黄暖的光芒能照的人身体发热,却驱不散人心中寒意。 嬴成蟜在这热闹而又冷清的咸阳街上走了片刻,两个穿着城防军服侍,满脸严肃秦兵。押着一个一脸傲然耿直,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与嬴成蟜打了个照面。 壮汉的腰部如熊般粗细,赤裸的双膊上全是块垒肌肉。 他双手虽然被绑缚在身后,但很难不让人怀疑的是,那麻绳是否真的能限制住他——总感觉他一发力,那麻绳就要炸开。 “哎?站住。” 嬴成蟜拦住这三人。 壮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是那日楼台的纨绔子。 两个秦兵除了止步之外,没有什么额外表现。 秦法严苛,如果没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拦住他们是阻碍官府办公的罪,要受徒刑的。 嬴成蟜摸出随身带的腰牌,扔到两个秦兵手中。 两个秦兵看到嬴成蟜摸腰牌的动作,神色就已恭敬了三分。 只要腰牌是真,那么无论眼前这个人拦住他们有没有恰当理由,都是无事的。 在秦国,每个人都有照身贴——就是由官府发放的一小块画有个人头像,刻有姓名籍贯等信息的小木板,可以理解为后世的身份证。 这是由商鞅发明的。 凭此物,秦国在当时搜查出不少他国细作,肃清了内乱因素,维护了秦国内部稳定。 而最后抓捕商鞅时,商鞅也是因为这个照身贴,致使无法住店,无法出关,只能逃到他自己的封地商地反抗,最终被秦惠文王抓了回去处死,也是因果了。 而腰牌则是照身贴的升级版,是身份的象征,非达官显贵不可有。 “拜见长安君。” “拜见长安君。” 检查腰牌真伪,确认了腰牌为真,两名秦兵脸上的恭敬却又消失了。 他们公事公办得把腰牌还给嬴成蟜,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道了拜见。 嬴成蟜的名声,在咸阳城是真的差到极致。 “这个人犯了什么事?”嬴成蟜摸着下巴,一边打量着壮汉,一边询问。 “踩驰道。” 壮汉左后方的秦兵答道。 三个字言简意赅,以最短的语言精确概括,一个字都不想和嬴成蟜多说的样子。 “啧啧啧。”嬴成蟜点点头,一脸惋惜:“此乃专供车马之道,张兄怎就单人踏了上去?” “你这厮竟还记得我姓张?”壮汉一脸诧异。 当日两人在楼台仅一面之缘,这相距数日,嬴成蟜竟还能记得他的姓? 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是嬴成蟜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二种是嬴成蟜对他的印象很深。 第三种是嬴成蟜在暗中调查他。 无论哪一种,对张姓壮汉而言,都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厮?”嬴成蟜眯着眼道:“这可不是一个好称呼的。” 左手伸进自己的玄色长袍口袋,嬴成蟜从中取出了一金。 “长安君要赎人,也需此人入了廷尉大牢才可。”一个秦兵道。 张姓壮汉扬起高傲的头颅,大眼瞅着蓝天白云,九尺身躯昂藏立在大地之上。 一脸傲然地道:“我不需要你的钱,不需你赎我。” 他正傲气着呢。 突然感觉被绑缚的双手忽然紧致了许多,还有湿湿凉凉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 这低下头回首一看,嬴成蟜正往绑住他的麻绳上倒水,一边倒还一边念念有词。 “如张兄这等九尺侠客,寻常麻绳怎么能困得住?他一发力就挣脱开了。下次记住要像我这样,边绑边浇水。这样不仅可以绑的紧一些,还能多绑几根麻绳。” 说着话,嬴成蟜用力抓着绳头使劲拉紧,扯了麻绳两下,勉勉强强地点点头。 “再来一根。” 两名秦兵看着嬴成蟜伸到他俩面前的手,互相对视一眼,有些无所适从,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状况? “愣着干嘛?再给我根绳子啊!”嬴成蟜不满地道。 两名秦兵:……凭什么给你? 他们对嬴成蟜的要求直接无视。 “你这厮在做什么!”张姓壮汉怒声道。 “绑你啊,我怕你跑。”嬴成蟜一脸坦然道:“你不会忘记你前些日子在楼台骂了我吧?” 张姓壮汉:这厮怎如此记仇?! “那你取一金做什么?” “让你以为我要救你,给你希望。然后我又不救,让你失望。” 嬴成蟜笑嘻嘻的。 “怎么样?心理落差是不是很大?现在心情比刚见到我的时候差多了吧?” “你!” 张姓壮汉咬着牙,有浑厚的内劲在体内涌动,有种崩断手上绳索,暴打一顿嬴成蟜的冲动。 但想到被抓捕时同伴的嘱托,一身气力却是又散了去。 但身上气力能散,心中怒气却散不去,张姓壮汉狰狞着脸威胁道:“你如此刻薄!就不怕我闯入你家,暴揍你一顿乎!” 嬴成蟜掰着张姓壮汉的脸转回去,一只手指着远处那巍峨耸立的咸阳宫说道:“看到了没?那里就是我家,我一般住在里面那个叫章台宫的宫殿,你有本事就宰了我。” 张姓壮汉:…… 他虽然见识少,但好歹还是知道咸阳宫是什么地方的。 两名秦兵:…… 这话要不是嬴成蟜说的,现在嬴成蟜已经和壮汉一样双手被缚了。 陛下怎会有此弟! “哎,他和我说了这么多话,犯法了吧?我记得秦法有一条是不能在道路上任意攀谈的?” 嬴成蟜突然转过身,一脸认真得对着两名秦兵说道。 “……是。” 不给嬴成蟜绳索,是因为城防军没有必须给贵族绳索的条例。 但这个问话可不能不答,尤其还涉及到了触犯秦法这个事。 可他们实在是不想答。 这竖子端的不为人子! “你和我交谈!我触犯秦法!难道你没有吗?”张姓壮汉怒声道。 嬴成蟜把一金丢在两个秦兵手中,对着红眼的张姓壮汉耸耸肩膀。 “可是我有钱啊。” 张姓壮汉额角青筋凸起。 嬴成蟜又从怀里抓出一把金,笑眯眯地道:“再唠个十金的?” 第064章 长安君,我什么都没干!(加更) 楼台,一间上好的客房内。 女管事身上着有素衣,盖着一床红被躺在床榻之上。 那被子看上去就不薄,很是厚重,盖着应该很暖和。 但女管事的脸色却是白的吓人,身上也很是冰冷,似乎被子里填充的棉絮都是假的一般。 床榻周边围拢着楼台一众美人,都是有一定自主权的妓。 她们不管内心作何想法,脸上却都是一副担忧神色。 有些还泫然欲泣,不时地用手帕去擦眼角泪水。 背着药箱,头发乌黑面相老成,身穿宫中官服的夏无且左手搭在女管事的手腕处,给女管事闭目号脉。 少顷。 夏无且睁开双眼,看着俏脸苍白的女管事,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管事身子虚空,可是常与他人行男女之事?” 这话要是在别处问起,可是极其不尊重人了。 但这里是楼台,本就是风月之地,夏无且这问话并不算唐突。 “怎么会?管事只服侍过长安君!其他人不曾的!” “确实如此,除了长安君,管事从无其他男人,怎会身体亏空?” “虽然我等的本事都是管事所教,但管事确不曾热衷此道的。” “会不会是长安君……” 一个身穿鹅黄色轻衫的美人低声道。 这话一出,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就都不说话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其他没服侍过嬴成蟜的美人,见状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她们常听闻楼中姐妹说,但向来都是当笑话听。 可现今女管事命在旦夕,太医令夏无且问话,这些姐妹还是如此答复。 莫非,之前以为调笑的言语都是真的? 夏无且低垂着双眼,不让这些美人看到他眼中更盛的异色。 “昨日署中同僚处理及时,管事已无性命之忧。如今仍旧昏迷不醒,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药石却也是无用的。体病好医,心伤难愈,管事魂魄比身体更加虚弱。再如此躺个三日不醒,魂魄一散,纵使脉搏扔在,躺在此处的也只是个躯壳罢了。” 夏无且是天下闻名的医者,是医家开创者扁鹊的传人。 夏无且说救不了的人,那基本可着咸阳城找,也没人救得活。 “求太医令妙手仁心!救助管事!” “管事待我等极好,太医令千万要救活管事!” “可是缺金少钱?我等虽身份低贱,却还是能凑出二金的!” 众女一听夏无且的话,脸上纷纷露出急色,现场凑钱。 有的卸下头上横钗,有的取下手上玉镯,有的脚步匆匆出了门,去自己房间取这些年存放在匣中的金钱。 夏无且也没阻止。 他把女管事虚弱到好似透明的手塞回被中,就老神在在地坐着等候众女筹钱,就好像他真是为了金钱一般。 一阵踢踢哒哒的踩踏木质楼板声响过后。 众女便各自拿着身上值钱物事,站在了夏无且的身前,交到一位平日间威望就不小的鹅蛋脸美人手中。 鹅蛋脸美人梨花带雨,娇怯怯地凑到夏无且身前。 “太医令,这些可够?若是还少,便容我等一些日子。我等可将所欠金钱立下字据,你先救治管事可好?” 这些不为隶妾的妓,已做出近日间接客如那些隶妾一般。 只要宾客出的起金钱,她们便可满足宾客要求——哪怕是她们往常极其不耻的那种。 “医人不收费,我尽力了。你们也尽力了,且宽心吧。”夏无且柔声道。 这句话自然是为了宽慰众女。 楼台美人的钱怎么来的,夏无且清楚得很,他不愿去拿这些可怜女子的辛苦钱。 夏无且今日来到这里救助管事,进门时观察其余美人面色,发现这些美人,一个个都是心有郁郁的样子。 如若不管,这心中郁郁或许几日便好。 可也或许心影响身,致使身发病症的。 要众美人去取金钱,就是夏无且在治她们的病,要让她们知晓她们已为管事做了所有能做的,放心内心的那份自责。 这就是治未病——在疾病还没发作前就将病根铲除。 医者仁心。 “若是连太医令都无法救助管事,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助管事呢?太医令既不喜金钱,莫不是想要我等身子?” 鹅蛋脸美人放下手上金钱,纤细的手指拉住盈盈一握腰间系着的丝带,轻轻一拽。 “太医令此后来楼台只管寻我,我可立下不收取太医令分文之字据。” 鹅蛋脸身后美人有些露出犹豫之色,有些轻蹙眉头似是难以抉择。 这无限制得不收取分文服侍夏无且,可不是先前一时凑钱能比的,这是一辈子之事,没有几人愿意为之的。 只有三两个美人随着鹅蛋脸美人说道。 “我也可立下字据的!不收取太医令一钱!” “我亦是如此。” “太医令若是愿意,我等一起服侍也是可以的!” 眼看着鹅蛋脸美人手已经放在了衣襟处,就要褪下衣物的样子。 夏无且急忙叫停。 “姑娘且慢!无且真没有此心!” 鹅蛋脸美人哪里肯信。 男人不爱财,便爱色,这是楼台传遍的至理。 太医令既然不拿金钱,便肯定是爱色。 以长安君之言,此刻太医令就是在装犊子。 鹅蛋脸美人神情怯怯,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怯,光滑的肩膀已是暴露在众人眼前。 “得罪!” 鹅蛋脸美人就只听得夏无且说了这两个字,手臂就是一麻,一整条手臂竟是没了知觉! 她花容失色,尖叫一声。 “太医令对我做了什么!” “大胆!这楼台是我的地盘!夏老头你敢对我的美人无理!”房门被大力推开,嬴成蟜一脸不爽地冲了进来。 闯进房中的嬴成蟜,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 夏无且前面站着楼台几乎所有的妓,这些妓个个都一脸犹豫的神情。 有两个妓身上衣衫极其平整地从上垂到下,腰部没有收缩,显然是没了束腰之物。 最前方,站在夏无且面前的鹅蛋脸美人,更是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鹅蛋脸美人是楼台花费最贵的妓! 嬴成蟜怒容更盛,慢慢踱步到夏无且身前,摩挲着拳头一脸凶相。 夏无且一脸苦相,先是冲嬴成蟜行了一礼。 “拜见长安君。” 然后苦笑着道:“长安君,我什么都没干。” 嬴成蟜冷笑着:“你想干谁?” 第065章 出来的急,没带太多钱! 夏无且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 一群莺莺燕燕把他围在一起,最前方的还是裸露香肩一脸惊色。 正巧,这时候楼台的最大金主嬴成蟜还闯进来了。 尤其这些刚才还对他一脸祈求的美人,在嬴成蟜进来后,纷纷都把求救的眼神看向嬴成蟜。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求嬴成蟜救救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被夏无且欺负了,在这求救呢! 夏无且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好像他是被嬴成蟜捉奸在床一样。 明明这楼台是官家开办,夏无且倒感觉这楼台像是嬴成蟜开的一般! “我不想干,不对,我什么都不想干!”夏无且一张嘴就觉得这话特别怪,差点坐上嬴成蟜的黑车。 “什么都不想?你才三十多岁吧?这么早就坏了?” 嬴成蟜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眼神开始往下瞄。 坏了? 什么坏了? 长安君的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 夏无且茫然。 他顺着嬴成蟜的眼神,自己低头从身上向下看,猛然一窒。 继而恼怒之情奋起,手掌用力攥起,这位宅心仁厚的医者头一次想把人打出病。 这个竖子! “无碍。”夏无且咬着牙道。 他不得不解释一下。 楼台是秦国上层人娱乐的场所,好些八卦传闻都是从楼台传开的。 他今日要是不解释一句,明日他坏了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秦国上层。 而且这还解释不清,这事可是从楼台传出来的! 楼台传别的事可能还真假难辨,但这种“行不行”,“坏没坏”的事,那可是太有权威性了。 这定是楼台美人亲自验证过的,实践出真知啊。 “无碍?那你就是趁人之危?衣冠禽兽!”嬴成蟜怒声道。 他指着夏无且,扭头问众女。 “夏老头是不是说他尽力了,但是救不活管事?” 众女轻轻地点点头。 “太医令说管事肉身无碍,心病难医,一直昏迷不醒是管事自己不愿醒来。” “呵,老套的说辞。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以为夏老头是想要钱,所以去取钱了?然后夏老头推辞不要,说他不要钱。” 众女重重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长安君怎么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她们不知道,嬴成蟜在众女问夏无且是否欠缺金钱之时,便在隔壁偷听了! “我前些日打了一天喷嚏不知病症,阿母忧我,寻他给我看病。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收了阿母一颗金豆!夏无且,你说,有没有这事!” 夏无且:…… 说没有,他就是骗人。 说有,他方才刚说医人不收费。 这个竖子! 怎就偏这时进来? 最终,夏无且一脸无奈之色地点点头,他是个诚实的人。 楼台众女一下子便确定了。 夏无且爱财而不要财,那不就是要人嘛?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看你夏无且一身正气浓眉大眼的。但你这个家伙竟然比我还无耻,你竟然想白嫖!”嬴成蟜怒发冲冠。 夏无且:…… 他虽然对嬴成蟜这句话中有些许词意不解,但大体意思还是听懂了。 他想反驳。 但问题是,嬴成蟜说的都是事实。 这番推理有理有据,他不知如何反驳。 除非他说出他不要众女金钱的真实理由,是可怜众女。 但那样一来,势必会对众女中那些心灵敏感之人造成伤害。 夏无且是个拥有一颗仁心的真正医者,是医家真正的传人。 他方才还在给众女治未病,除病根,如今怎么会自己给众女播撒病种呢? 于是这位太医令又拱了拱手,那张比同龄人显老的面庞满是无奈之色。 “世人皆误解长安君矣,长安君这一张嘴,纵是与顿上卿相争也不落下风。” “少拍我马屁,没用!” 嬴成蟜冷哼一声,但那不由自主弯下去的眉眼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赶紧把管事救活,皇兄每日都批改案牍到丑时,身体康健至今,全靠你之调理。你医术这么高明,救个人有什么难的?白嫖可耻,以后来楼台,你的花销都算在我嬴成蟜头上便是。” 众女听闻嬴成蟜的话,个个目光殷切地看着夏无且。 始皇帝在秦人心中,乃至天下人的心中,那都是属于神明一般的存在。 区别只是前者敬之如神,后者畏之如神。 夏无且能一直维持始皇帝身体康健,那么救助楼台管事,在众女看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长安君,此真不是。”有仁心之人在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硬逼着自己说道:“不是嫖的事。” “哦?那夏老头你就是为钱?本君别的没有,金钱倒是有的是。门外的,把本君带的金子拿进来!” “唯。” 房门打开,一个楼台卫士提着一个大包袱走进,将包袱放在嬴成蟜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嬴成蟜打开包袱,伸手便抓,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在管事床榻上,但他扔的实际是金子。 很快,床榻上就堆放出一个小山包,看上去足有百来金。 长安君不是去陛下内库偷金子了吧? 夏无且看的有些呆滞,饶是他这个淡泊金钱之人,此刻也是被嬴成蟜的举动惊呆了。 百来金是什么概念呢? 在楼台这个销金窟,一金正常可点一个妓,可点五个隶妾。 而百来金,就是百来个妓,五百来个隶妾。 一金抵千钱,咸阳粮食三十钱一石,一个成年人年食粮食十八石。 也就是说,一金可以买三十三石粮食。 省一点点,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吃两年。 百来金,就是三千几百石粮食,足够一个成年人活到两百来岁。 秦国官员的最高工资是两千石,核算下来是六十金多一点。 所以嬴成蟜砸下一百来金,对夏无且的冲击力是极大的。 “出来的急,没带太多,救人吧。” ........... 第066章 一个医者能有多少力气? 没带太多…… 这四个字给夏无且造成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床榻上那一百来金的冲击力。 你要是出门不急,难道要把陛下内库都搬到楼台来吗? “长安君,此不是无且不尽力。实是管事有心疾,非药石能医啊!” “扯什么犊子?你赶紧的,再把把脉!” 无知竖子! 再把脉有什么用? 心疾只有心药医! 眼看嬴成蟜一脸不耐之色,马上就要动手的架势。 夏无且不愿和嬴成蟜起冲突,只能是重新再把手搭在管事手腕,重切脉象。 他本以为这是无用之功,但他的手指刚按下去,眼睛就猛的一亮! “咦?” “怎么样?”鹅蛋脸美人急切地道。 她方才看着嬴成蟜要夏无且救治管事,都顾不得那条还麻木的臂膀了,一直没插嘴。 似乎管事的命,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一般。 此刻看到夏无且“咦”了一声,第一个出声询问。 夏无且盯着嬴成蟜,满脸惊异:“长安君真是神了!长安君一来,管事的脉象就变了。最短一盏茶,最长半个时辰,管事自会醒来!” 嬴成蟜没有惊异,反而一脸理所应当。 他翻了翻白眼,指着夏无且冲众女吐槽:“看到没有,什么尽力了无能为力的,就是钱没给够!一会都把钱拿回去,你们凑的那三瓜两枣,太医令大人看不上。” “唯。” 众女深以为然,脆生生地应道。 夏无且:…… 他有心辩解,嘴巴张开却是说不出任何话。 嬴成蟜一来,女管事的脉象就变了,这事他要是听闻者也会满心疑窦的。 但脉象是不会骗人的,女管事的脉象确确实实变了,虽然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离去时不取分文便是,到时不需分说,我之品行围众自会知晓。 “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夏无且对鹅蛋脸美人致歉,从鹅蛋脸美人手臂处取下一枚银针——没有人看到这根银针是什么时候飞上去的。 夏无且取针的过程中,嬴成蟜一直紧盯着夏无且的手,生怕夏无且耍流氓似的。 鹅蛋脸美人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片刻功夫便恢复如初,连忙摆着手连连道:“不怪太医令,是我鲁莽了。” 夏无且伏在桌案上写下药方,递给鹅蛋脸美人,精心嘱咐完服药事项。 与嬴成蟜道了声别,一背药箱,连正眼都不看那堆堆放在床榻上的百金,步履从容地走出房间。 “夏老头,你忘拿钱了!”嬴成蟜喊道。 “此行只为救人,不为钱财!”夏无且硬气道。 我夏无且的节操,岂是你这竖子能败坏的? 夏无且刚走,众女眼馋地看着床榻上那百来金,对视此为无物的夏无且敬佩不已。 “太医令似乎不是君爷说的那种人。” “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不似马道巷的那医者,治个风寒便要十钱!” “太医令可是我朝上卿,什么没见过,岂会如我等一般贪恋金钱?” 嬴成蟜望着夏无且的背影,微眯双眼。 不想要?我偏要给! “来人!” 方才提着百金包袱的楼台卫士又走了进来。 “在。” “把这些金子装起来,起一伍人,拿着本君腰牌,把这百金送去太医署。郎官问起,就说是本君答应好给太医令救治管事的诊金。” 太医署这个官家单位,没有像什么丞相府,廷尉府之类的在皇宫外开府。 咸阳宫分为前宫后宫,后宫便是秦君家眷所在,前宫则是办公区,太医署就在前宫。 咸阳宫白日没有夜晚那般戒备森严,但是巡逻之人也不会少。 嬴成蟜要这些卫士把这百金诊金送去太医署,这些卫士一路上会遇到至少七八次拦截。 等到百金到了太医署,夏无且收了嬴成蟜百金诊金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唯。” 卫士应声,眼神炽热地看着百金,双手颤抖着把百金装入包袱。 “君爷,太医令不要我们要,你何必强行送去呢?”有美人娇滴滴地道。 “你们啊,什么都不懂。太医令一个医者能有多少力气?这百金有一百五十来斤,我都不行,太医令如何拎得?不信等卫士装完,你们去拎拎看。谁能拎起来走出这房间,这百金就归谁。” 秦时一斤为二百五十克,两斤等于现在的一斤。那时的一百五十斤,相当于现在的七十五斤,一群娇生的娇娘子,手无缚鸡之力。 有金钱奖励,众女眼睛放光。 这要是拎的起来,她们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等到卫士装完,一个个都跑过去拎,连鹅蛋脸美人也尝试了好多次。 但任凭她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别说把包袱拎出房屋,连把包袱拎起来都费劲。 有一个美人憋着气,把b都憋成c了,这才能让包袱离地一瞬。 一步未走,那口气就憋不住了。 气一松,皮球就变成包子,包袱就掉落在地。 嬴成蟜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原因的。 楼台妓为了陪客,需要保持身体纤细。 吃的虽然大多是宾客所请,食物极佳,但也不能多吃。 吃多了胖起来,一旦不被宾客喜欢,无人点单业绩不达标,她们就只能离开楼台。 且她们又长年处在这楼台之内,除了必要的张腿趴伏外,不做其他运动。 吃的不多,又不运动,肌肉都退化了,哪里还有力气拎相当于现世七十五斤重的包袱? 后世所说什么两百斤水泥拎不动,五百斤金子背着跑,纯属无稽之谈。 当然,开了基因锁的人除外。 众女眼巴巴,不舍地看着卫士拎着包袱离去,那一刻恨不得变了性。 “原来如此。” “亏我还以为他高风亮节。” “多谢君爷,不然管事今日怕是难过了。” 众女围着嬴成蟜叽叽喳喳好一会,鹅蛋脸美人也恭维了嬴成蟜几句,然后便凑到床榻边去看女管事。 她仍有些担忧的视线投到女管事脸上,就看到了一双很是熟悉,与她们这些女人截然不同,泛有英气的眸子。 躺在床榻上的女管事,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鹅蛋脸美人与女管事四目相对。 第067章 竖子误我清名!(加更) 热闹而又冷寂的咸阳城,行人匆匆而行。 街边的一间米铺里,米铺老板和买米秦人,借着买米的机会凑到了一起。 两人不时观察着外面有没有巡行的城防军经过这边,趁着没人,赶快偷摸说几句话。 这话也不是什么谋反,刺杀的话。 无非是前几日王弟大闹楼台,真是纨绔。 最近无战事吗?如此下去,肚子都吃不饱。 阿父和三娃都没听过上个冬天,还不知道今年冬天怎么过呢。 就是这样的话,两个相识三年的人,一月之内也聊不得几次,因为这是犯法。 两人的情形要是被巡防的城防军看见,大概率是徒刑一月游。 要是此时有另一个秦人进入米铺买米,看到二人在聊闲话。 第二个买米秦人大概率就会行检举告发一事——秦法规定,每个秦人知道有人犯法而不检举揭发就叫包庇,包庇等罪。 许是好久没聊闲话,两人正聊的兴起,就忘了注意观察。 一个城卫军正好经过米铺前,余光瞥到店里两人正在说笑,不像是在正常买米,就要进去问询。 他刚向米铺迈了一步,一只臂膀就横到了城卫军的面前。 城卫军眼神一凝。 他确定刚才附近没有人,哪来的一条臂膀? 这青天白日的,难道前些日那些百姓说的鬼魅,是真的不成?! 视线偏移,城防军才看到拦他路的是一名背着药箱的医者,心下安定。 “何故拦阻?”城防军沉声道。 城防军的声音传到店铺里,店铺内的两人循声看到城防军,吓得脸色煞白。 休矣! 两人被抓了个现行,按照常态,就是要受徒刑。 正当二人满心绝望之际,就看到拦阻城防军那人给城防军递了个好像牌子似的物事。 城防军接过检查一番后,匆忙行礼。 然后那拦路者一番说辞,城防军犹豫地看了米铺二人一眼,竟然就跟着拦路者一道走了。 二人逃过一劫,长出一口大气。 买米秦人匆忙离去,米铺老板也不曾挽留。 过了一炷香左右,买米秦人又推开了米铺大门,米铺老板一惊匆忙赶人。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他以为买米秦人还是来和他闲聊的。 “米还未买。”买米秦人举了举空空如也的双手。 方才他只顾着和米铺老板闲聊,竟是连买米的正事都忘了。 …… “你可参与过灭楚之战?”夏无且看似随意地问。 他的身边,正是刚才发现米铺异样的城防军。 “有过。”城防军点头。 灭楚之战,秦军起了六十万,民夫和运送辎重之人更是有百万之巨。 基本上只要不是近两年内招揽的新兵,是个秦兵都参与过那场旷世之战。 “据说楚人中有会巫术者,可招魂夺神,你可曾见识过?”夏无且再问。 城防军露出轻蔑之色,道:“装神弄鬼罢了。” 倒是太医令,方才差点让我以为是鬼魅。 两人一路行走,眼看着就要到咸阳宫的宫门前,夏无且从药箱中摸出来一蓝色小瓷瓶。 “我也不白问你的,这瓶止血散予你,总比外面那些外伤药好用一些。” “谢过太医令!” 城防军接过夏无且递过来止血散,眼中露出大喜之色。 太医令放在药箱中的止血散,就算是个愚者也明白必是不凡。 能及时止血,在战场上就是第二条命。 就算是不上战场,卖给识货之人,对家里也是一笔不小收入。 城防军重去巡逻。 夏无且紧了紧背上药箱,神色间若有所思,步履稳健地行向咸阳宫,就准备返还太医署。 入咸阳宫要经过一个十余米长的甬道。 夏无且刚走过来,一个身穿儒衫的人便从甬道内行出,冲着夏无且行礼道:“淳于越见过太医令。” 夏无且礼貌还礼,他认得淳于越。 淳于越是长公子的老师,时常出入大郑宫,两人相见也不是一次了。 “敢问太医令,长公子所患到底是何病症?”淳于越直接发问。 长公子患病了? 何时的事? 我怎不知? 夏无且楞然。 但常年生活在宫中,他也不是不谙世事的赤子,自然有些城府。 当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答道:“陛下近日,并未要无且医治长公子。” 一句话,就把自己从事情里摘出来了。 我是陛下御医又不是长公子的,我这几天没给长公子治过病,长公子的事我不清楚。 淳于越今日来大郑宫求见嬴扶苏,又被拦在了外面。 理由是长公子之病传染,不能与他人接触。 但淳于越透过窗棂分明看见,大郑宫内人影忙忙碌碌,绝对不只一人。 这让淳于越对嬴扶苏是否真的患病更加疑虑,转头就去了太医署。 长公子病了总有人医治吧? 结果太医署的医者都回应,前些日长公子在朝堂晕倒,是太医令亲自主治的。 至于最近,在场的医者没有去医治长公子的,也没人知晓长公子患病,但好久没看到长公子倒是真的。 淳于越这下子心中的不安是急剧增大,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太医署的人不聊天? 一个都没听说长公子患病? 这不开玩笑嘛! 长公子患病,始皇帝不派太医来医治,难道是从外面请的医者? 听到朝堂那次晕倒是夏无且救治的嬴扶苏,淳于越心中惴惴不安,也不回府了,就站在宫门内的甬道边上等夏无且。 这一等到,两人方一聊天,淳于越的心就沉到了万丈深渊。 夏无且也不知道长公子患病! “打扰太医令了。” “淳于仆射慢行。” 两人拜别。 夏无且看出淳于越脸上气色衰败,如此下去极易被风邪入侵,有心想叫住开解几句,想了一下还是没张口。 淳于越这病也是心病,和楼台管事一样,在不知道病因的情况下,夏无且也是无计可施的。 若是长安君在此,或许可解。 夏无且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外,施施然回了太医署。 一路上,夏无且发现巡逻的郎官,路过的宦官,宫女都用异常羡慕和异样的眼神望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及至他回到太医署,看到被众多医者围住,放在地上那百来金,不禁呆了。 他终于明白一路上收获的那么多异样眼神是怎么一回事了。 “竖子误我清名!” 当日,有一颗仁心的太医令夏无且,在太医署痛骂嬴成蟜。 第068章 自杀的原因 “你们还真是很有手段,竟然能把夏老头请来?” 嬴成蟜对着围在身边的众女道。 “君爷就会调笑我等姐妹,我等姐妹有此等本事,哪还会在此以色娱人的。” “就是就是,君爷你怎么才来,你昨夜若是到此,管事也不会出事。” “管事与我等身份不同,昨日太医署的医者便赶来了,今日太医令亲到,有什么不妥吗?” 嬴成蟜眯了眯眼。 当然不妥! 在咸阳的秦官有了疑难杂症,都是寻太医署的人来。 所以昨夜楼台管事自杀,这等紧急之事,太医署医者及时赶到,这在情理之中。 但太医令夏无且亲自到来,那就不一样了。 楼台管事是年俸一百石的小秦官,咸阳城内此等官职人员多如牛毛,哪能让夏无且亲身到场? 别看宫里始皇帝病了夏无且去,长公子病了夏无且去,嬴成蟜病了夏无且去,好像夏无且很不值钱的样子。 但实际上,太医令这官职是秦国上卿,年俸两千石,是秦国绝对的高层! 夏无且看的病人,大多都是皇室人员,身份低贱者绝对没有几个。 “管事,你醒了!” 鹅蛋脸美人一声惊呼,响彻室内。 众女一听这话,一窝蜂得从嬴成蟜身边跑过,奔向床榻,这一过程中难免有肢体接触,众女中,有好玩者,还玩了下鸟。 嬴成蟜能为常常服侍他的管事支付百金,这份金钱情意,众女可是看在眼里红在眼中的。 “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管事你终于醒了!” “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取!” 众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那便不知道了。 “君爷。” 管事没有与众女喧闹,在鹅蛋脸美人的帮扶下坐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清晰地透着虚弱。 “说说吧,为什么自杀。”嬴成蟜走上前,毫不怜香惜玉,扯着管事俏脸道。 管事吃痛,却也不敢叫出声,睁着一双大眼睛哀求地看着嬴成蟜。 “君爷,你便放过管事吧。” “还不是君爷失约在先。” “君爷,你真的被罚了三年俸禄吗?” 通过众女对话,嬴成蟜拼凑出女管事自杀原因。 昨夜那一群贵族子弟来到楼台后,包下了楼台所有隶妾,真就在楼台堂内,和内门外门之间开了场无遮大会。 隶妾是奴隶,没有反抗的权利,哪怕万分屈辱,也只能是曲意逢迎。 若只是如此,女管事只会喜笑颜开,坐收金钱,不会说个不字的。 谁会关心隶妾的心理呢? 她们又不是人。 但坏就坏在,这些人要求妓也如此做事。 之前说过,妓是有一定权利的,她们可以选择接客与不接客,也可以选择上床与不上床。 但之所以说是一定权利,就是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们还是要服从宾客的要求,因为她们也是有营收考核的。 但她们看上去要比女管事好的多,她们不是按年考核,是按月。 每月的考核不过,不需要去做徒刑,从楼台出去就可以。 然而做惯了风月之事,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们,出去之后,能习惯百姓的生活吗? 习惯不了的。 没有宾客宴请,她们再怎么辛苦劳作,也吃不到上好的食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就算她们有些意志力强大,能做苦活累活,能吃得惯粗茶淡饭,那也不行。 男子力耕,不足粮饷。 女子纺织,不足衣服。 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 男人每天卖了力的耕耘,却也填不饱肚子。 女人每天拼了命的纺织,也不能保证衣服够穿。 竭尽天下所有的钱财,来供养始皇帝统治。 她们养尊处优,身体力量比那些常年纺纱的外界女人差了十倍,如此,她们的纺纱效率就也会差十倍。 常常纺纱的秦女都只能勉强养活自身,她们这些妓,就算不怕苦不怕累日夜劳作,那也只有两种可能——累死或饿死。 因此,当楼台所有宾客达成一致,打着今日不满足他们需求,明日就号召所有友人再也不来楼台之时,这些美人就陷入了两难之境。 答应了,这种事可一就会可二,从此就会如那些隶妾一般,不被当人,再也无翻身之可能。 不答应,那月底考核不过,出去就是死。 当然,也可以继续留在楼台。 但那样就会转为生死不由己的隶妾,还不如现在就答应,还能留一块遮羞布。 女管事见状,站出来打圆场,众宾客闻言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楼台管事若是能陪他们开会,就可以放过众妓,一个人换一群人,换不换? 这第二个方案,一下子就将压力放在了女管事的身上。 女管事陪笑着拖延时间,叫人去长安君府请嬴成蟜来。 嬴成蟜那时正在咸阳宫泡澡,楼台去的人自然是扑了个空。 女管事把希望寄托在嬴成蟜身上,但嬴成蟜没有来,女管事也不过失望些许,还没绝望。 她想着大不了今日就不应下,等明日嬴成蟜来了再商议。 嬴成蟜可是贡献楼台半数营收,每次来都要叫好几个美人陪睡。 多的不敢说,但给楼台内的所有妓冲一个月业绩,还是可以的。 众宾客今日,本就是冲着报复嬴成蟜和女管事来的。 一看楼台去的人没叫来嬴成蟜,失望之余,就把怒火全集中在了女管事身上。 他们拿出了一卷早就写好的字据,上面大致意思就是嬴成蟜被罚了三年俸禄。 字据末尾,是他们这么多人的签字画押。 女管事定睛一看,绝望了。 因为如果这上面的话是假的,这些人就是造谣,这竹简就是证物,他们就要受秦法处罚。 造谣一个君爵之人可不是徒刑,是割舌。 这些宾客敢这么写,说明这是真的,嬴成蟜真的被罚了三年俸禄,嬴成蟜没钱了。 第069章 你我乃管鲍之交! 女管事强笑着答应了众宾客的第二个请求,以一人换众妓。 在众宾客的放肆调笑声中,女管事言说回屋内去梳洗打扮一番。 众宾客淫笑着说反正一会都是身无寸缕,没这个必要。 女管事依旧坚持着上了楼。 过了一盏茶时间,女管事还没下楼。 在众宾客不耐烦地催促下,有美人去寻女管事。 推开门,发现地上一摊血迹,女管事晕倒在地,割腕自杀了。 屋子里。 其余美人都被鹅蛋脸美人带走了,只剩下了女管事和嬴成蟜。 嬴成蟜之前只知道女管事割腕自杀,却不知道缘由,这下终于全清楚了。 “君爷,你原来还有这么多钱。”女管事大眼闪烁着星星道。 她虽然身体虚弱,精神状态却是极佳。 她的心病就是怕去受徒刑,怕被侮辱,而这两个原因归根到底都是没钱。 在嬴成蟜将百金堆放在她身边时,她的心结就已解开,这才是她能醒来的原因。 “你昏迷,还能知道我在你身边放了百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嬴成蟜笑着,手摸向女管事雪白的后颈。 女管事见嬴成蟜心情不错的样子,刚想顺着说几句奉承的话。 下一秒,她后脖颈一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嬴成蟜收回手,脸上微笑敛去,一脸怒意地看着面前垂下头的女管事。 过了三息不到。 被嬴成蟜掐准穴位弄晕过去的女管事,竟然睁开双眼。 但那眼中的神色,却与风情绰约,荤素不忌,春风八面的女管事截然不同。 没看到嬴成蟜时,那双眼中只有漠然,漠视他人生命的漠然,漠视自己生命的漠然。 她抬起头,待看到嬴成蟜的面貌时,眼中的神情瞬间变幻。 一滴名为崇敬,黑到极致的墨水,滴落在一碗叫做漠然的清水里。 顷刻间,那碗中之水尽为黑色。 “拜见公子!” 看着嬴成蟜近在咫尺,带有怒色的俊逸脸庞,女管事往后挪了挪,但她后面是墙,她又不能破墙而走。 于是她便抱着双腿蜷成一团,翘臀一蹭一蹭地,蹭到了床头。 然后她把枕头抱在怀里,像一个球似的坐在那里。 嬴成蟜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女管事小声道:“暗卫守则第十八条规定:暗卫女成员,不得与公子交往过密。” 嬴成蟜被气笑了。 “你我乃管鲍之交!” 女管事小手拉扯着被子往身上盖,理直气壮地道:“和公子欢好的是楼台管事,和我暗卫青梅有什么关系?” …… 廷尉府。 李斯散了朝会便回了廷尉府办公——他的工作态度一向很高。 刚办三个案件,廷尉府小吏就将他的家仆引到他面前。 “老爷,家中有个自称赵高的宦官来访。” 陛下遣赵高来访!陛下没有放弃我! “备车!” 李斯来不及整理长案上的卷宗就跑了,刻板的脸上透着喜色。 这种神情,廷尉府的官员从来在李斯的脸上见到过。 李府。 一架马车停在门前。 李斯掀开马车帘子,急匆匆地下了马车。 “赵兄。” 李斯见了赵高,这次没有再叫赵车府令,而是叫了赵兄,这样会显得二者亲近许多。 赵高最擅长的便是揣摩圣意,李斯的小心思他自然看得出来,于是回称了句。 “李兄。” 二人哈哈一笑,分宾主落座。 李斯吩咐下人赶紧去备茶汤。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寒暄了上次宫中同为门神的革命情谊。 当然,这次在二人谈话中,可是没有什么“拦阻闯宫”,“擅入者死”之类的话的。 很快,下人端着茶汤恭敬奉上,并在二人的茶杯中斟满才好退。 赵高见到此景,有所感慨道:“这些年都是侍候陛下,今日在李兄这里,倒是体验了一回被侍候的滋味。” 李斯靠坐在棕色硬木的椅背上,用羡慕的语气道:“赵兄深受陛下信任,不知得多少人艳羡。你想要人侍候便能有人侍候,我却是想要侍候陛下而不可得。” 赵高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饮一口自嘲道:“身残之人,也值得人羡慕吗?” 李斯正色道:“《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句话意思是说上天要重任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一定会先磨砺他的意志,锻炼他的筋骨,使他饥饿,空虚,行为谋划不能成功。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的心灵品性都得到锻炼,才能增加他原本所不具有的能力。赵兄不可妄自菲薄,上天注定是要你去做一件大事的。” 赵高听完李斯所说,端着茶杯喃喃自语道:“大事吗?” 说完这三个字,赵高哈哈一笑,看样子心情很好的模样。 “荀子若知道你引用孟子之言开解我,怕是要将你逐出师门才是。” “家师无门户之见。”李斯笑着道,眼中却有一丝落寞闪过。 赵高啧啧赞叹:“荀子真乃高洁之士。” 两人又是说笑一会,赵高东张西望,看看四下无人。 便把头探过去,一副要和李斯说些事,害怕外人偷听的样子。 李斯心里一跳。 赵高是陛下心腹,他能知道且能与我说的事情,必是陛下授意! 我不能隐藏激动之情,赵高回去,我的所有表现定会被如实禀告陛下。 到时陛下知道我对他的吩咐如此态度,心中若对我增一丝好感,都是赚的。 于是他一脸激动地附耳过去。 “前些日,一份要发出的旨意染了血迹,陛下便命我重新誊了一份。那血,是李兄留下的吧?” 李斯心里狂跳。 这回他拼命想掩饰情绪,但却根本不能掩饰住! 他浑身发冷,通体冰凉,眼神惊恐。 偷看旨意者,夷三族! 第070章 一体双魂(加更!) 楼台管事房间内。 自称青梅的楼台管事穿戴整齐,浑身套着一件鹅白色不透明的宽松长袍,规矩地坐在床榻上。 看她恬淡至极,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只是多套了一件衣服的区别,就比方才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了太多。 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嬴成蟜坐在了半人高的三脚桌案旁,距离她的身形隔了一米,不再是触手可及。 “昨夜为何不现身?!” 嬴成蟜阴沉着脸,他的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涨,止都止不住得那种。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只要楼台美人晚上楼一步,只要太医署的人再晚来一步。 暗卫青梅,昨夜就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无人得知。 “青梅知错,公子莫气,不要因为青梅的事气坏身子,不值得。”青梅柔柔弱弱地道。 但嬴成蟜一听,怒火不降反升,这种认错的话语,这些日子真是听得腻,听得厌了。 到现在还被关在大郑宫中的嬴扶苏,每次都是这么认错的! “我仅问你为何不现身,你照实回答便是。”嬴成蟜一步步靠近青梅,每一步都行的很慢。 每一步落下,都好像是踩在了青梅的心上,给予青梅极大的心理压力。 青梅细手捏着衣裳长袖揉搓,不自然地把身后的锦被盖在身上。 “暗卫以保护公子,陛下为第一职责。昨夜公子与陛下俱不在,青梅本便不应现身。” 以极快的语速,极清晰的咬字说完话,青梅低垂的视线看到嬴成蟜的脚步停止,不再向她迈进。 在不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 “我跟你说过,自身安危同样重要。昨夜女管事自杀,你就应该迅速出现接管身体,你为何没有出现?” “若是青梅出现,做出不符合女管事身份的事,必会有人知晓青梅一体双魂。若揪着这条线再往下查,青梅暗卫之身份便有可能暴露,介时百官就会得知楼台有暗卫监察。青梅身死事小,坏公子布置事大。” 楼台是秦国唯一娱乐场所。 秦国所有官员都来过楼台,且在这睡过美人。 楼台莺莺燕燕,酒色不忌,严苛秦法在经过楼台时绕了一个圈,将楼台漏在了外面。 与外面严肃,冷酷,如同一台冰冷机器的秦国相比,楼台就是世外桃源,在这里可以完全放松。 大多人在楼台之时,都是最没有防备心的时候,最容易放下心中戒备的时候。 秦官们会在楼台大肆谈笑,楼台每日会有无数信息流传。 将楼台一天的谈笑事传入咸阳,足够咸阳城民众一辈子的谈资。 这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宾客吹嘘,互捧的无用信息,如: “长安君被罚了三年俸禄,真是大快人心,看他还如何与我等争美人。” “张兄当年一人冲上赵军军阵,接连砍翻千余名赵军,武城侯亲口赞誉,说张兄是秦国下一个武安君,你们都殷勤伺候些。” “李兄谬赞了谬赞了,那都是谣传,我只砍杀八百余罢了。李兄之能才是惊世骇俗,若非李兄连夜摸入赵军大营,暗杀了李牧,我秦国如今或许还在和赵国死磕。” 但也总会有一些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隐秘之事,比如: “前些日有一抱娃年轻燕国女子进了武城侯府,那娃据说是通武侯的。” 青梅负责的,便是收集这些隐秘信息,从无用信息中分析出有用信息,然后一起汇报给嬴成蟜。 楼台之于秦国君主,原来的作用是敛财,玩乐。 但在青梅进入楼台做了女管事后,楼台最大的作用,便是收集情报,监察群臣了。 “你我相识多久了?” 嬴成蟜一步迈出,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青梅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青梅床榻之前。 他轻轻捏住青梅尖细下巴,微微向上抬起,让青梅再不能逃避他的目光。 青梅如黑曜石般的眼珠不住晃动闪躲,但两人相距实在太近了,不足三寸。 不论青梅怎么晃动闪躲,眼前都是嬴成蟜那张怒色隐隐的脸。 “二十四年三月零八日,公子请自重,暗卫守则第、唔!” 唇瓣传来从未体验过的触感,青梅本就绷紧的身子,如同一根被拉扯到极点的弹簧,绷的更紧! 明明是个风月老手,是教导诸多美人姿势知识的老师,但此刻她却好像是第一次被人亲吻一般。 她内心慌乱无措,像有一只兔子在乱跑乱跳,心影响身,她有种错觉,那只兔子似乎从心里跳到身上了。 不对! 青梅美眸瞪得更大。 身上传来的异样,和她玉手捉到的手掌,都在告诉她她没有发生幻觉。 她崇敬的公子在玩兔子。 轻拢慢捻抹复挑,手势多变揉圆捏扁,那手法要多熟练有多熟练,带给青梅从未有过的体验,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 尤其青梅现在浑身处于紧绷状态,神经较平常敏感十倍,感知较平常敏锐十倍。 再这样下去,青梅觉得自己今日会忍不住犯错误。 不行! 受不了! 换人! 青梅闭上双眼,心神下沉。 正此时,嬴成蟜突然用力,本来享受爱抚的白兔差点被掐死。 “啊~” 这两种极致的感觉让青梅心神瞬间涣散,娇呼一声睁开双眼。 水润双眸真的向外溢出水,两滴挂在她的眼角,轻轻一动便要滴落的样子。 “不许回去,这是命令。” 嬴成蟜凶狠地瞪着青梅,用另外一只迫切想要有所作为的手,轻柔地抹去青梅眼角那滴因突兀疼痛而生出的圆珠。 “公子,不要……” 青梅满眼都是祈求之色。 一只白兔哀鸣过,另一只白兔又受难。 也不知道青梅是在替兔子祈求,还是在替自己祈求。 “不要什么?” 第071章 他习惯半夜刀人 楼台一楼,歌舞升平。 昨日的楼台管事自杀一事,对这里似乎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宾客们吃着佳肴,喝着美酒,把玩着隶妾,逗弄着妓。 靡靡之音回荡,酒樽撞击之声不绝,宾客们喜笑颜开的声音是楼台永远的主旋律。 落,是楼台一个卫士。 他在楼台已经值守一年了。 他见惯了楼台的奢靡景象,也听惯了那男欢女爱的情调。 在大多时候,落就像是泥塑木偶般站在这里,看着,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在乎。 “大人,君爷唤你去管事房间。”楼台一个仆役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着落说道。 落的脸上露出喜色,连带着看仆役的脸色都好了几分。 “君爷怎没叫我?”站在落旁边的卫士羡慕道。 楼台不管仆役,隶妾,妓,卫士,每个人都很喜欢嬴成蟜。 不为别的,只为嬴成蟜出手大方。 “落,你真是走运。今日为君爷送物件去咸阳宫的生,反,夫几个,每个都得了二百钱。若是君爷要的人多,一定要想着我。”卫士拉着落的袖子说道。 “好好好,若还要人,我第一个找你。” 落的脸上写满迫不及待,满口答应着身边卫士请求,好容易拽出袖子,快步登上楼梯。 没被叫到的卫士,不耐烦地推了仆役一把,宣泄内心的情绪。 仆役差点被推倒,但是脸上一点怒色都不敢有,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离去。 管事房间内。 床榻的两边帷幔已然放下,谁也无法看到帷幔里的光景。 窗棂开着,室外的清新空气冲刷着室内的战后气味。 嬴成蟜只着单衣坐在桌案旁,原本束冠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散漫。 吱嘎~ 房门推开,落带着喜色迈步走进。 嗅到房中还残留的暧昧气息,落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但他很快敛去。 “关门。”嬴成蟜吩咐。 “唯。”落应道。 落回身关闭房门,站在门前等候嬴成蟜差遣。 嬴成蟜上上下下地打量落。 落低头审视自身,恭敬地道:“君爷,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有啊。”嬴成蟜正色,神情严肃认真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落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夹杂些许惧怕的神色,小心道:“君爷何出此言?” “念你救了青梅一命,我不杀你。” 当青梅二字从嬴成蟜口中吐出时,落的双目瞳孔急骤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嬴成蟜。 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会知道管事真名叫做青梅? 落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嬴成蟜便扔过来一个物件。 落顺手接过,发现是二金,这于他而言是一笔巨额财富。 但落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他心中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今日起,你不是铁鹰剑士了。回去想想要调去哪只军队,明日便去报道。” 铁鹰剑士,是秦军精锐中的精锐,要求极高。 需要全身甲胄,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腰别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 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铁鹰剑士。 如此苛刻,还只是身体要求,铁鹰剑士还有数目要求。 十万秦军锐士,身体素质不满八百之数,则尽取之。 超过八百之数,则只取前八百。 成为一个铁鹰剑士,是秦军最大的荣耀。 而现在,本为铁鹰剑士的落被除名,他的荣耀被夺走了。 落的心中屈辱,愤怒,不甘如山洪般爆发。 他不再伪装成那副普通卫士的模样,表现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冲嬴成蟜低喝道:“为何!” 嬴成蟜却不想与落多言,摆摆手让落下去,不要再打扰自己。 落珍视铁鹰剑士之名,胜过自身之命,怎肯就这样离去。 他大步向前,冲着嬴成蟜走去,其势如黑熊,似乎要和嬴成蟜讨个说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手指轻颤两下正要有所动作。 “公子。”帷幔内,青梅叫道。 终是救了青梅一命,不好杀之。 “长安君知我为铁鹰剑士,可知我于楼台之职责?”落走到嬴成蟜身前道。 此子附近,果然有高手保护。 落本来怒火熊熊,但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冰冷无比的杀意锁定了他,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身死的感觉。 虽然那杀意转瞬即逝,却让落的怒意降到最低,让落此时只是质问而不是动手。 若是让落知道那杀意是起于嬴成蟜,此时可能连这句质问也不敢说。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我调铁鹰剑士来楼台,就是保护青梅安危。 青梅差点身死,你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问我? 见嬴成蟜不答,落自问自答:“我虽不知青梅管事于楼台所为何事,但这一年来,不曾有一次忤逆青梅管事,以青梅管事马首是瞻。唯有昨日,落担忧青梅管事安危,私自引导隶妾探望青梅管事。长安君难道是因为我救了青梅管事一命,所以长安君要将我除名?” 嬴成蟜觉得听这个铁鹰剑士的回答,好像总有哪里不对劲。 “你来楼台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青梅管事命令。” 命令改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 “你先出去,除名之事暂且作废。” 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让嬴成蟜改变主意,将二金放在桌案上就要退出。 “金子带走,我送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多谢长安君。” 落这次却是真的大喜,收下二金拱手离去。 管事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嬴成蟜和女管事二人。 “公子不必猜了,命令是我改的。”青梅声音幽幽得自帷幔后传出。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各军皆是争抢不休,怎会出现在楼台做一小小卫士,保护楼台管事,这不符合情理。” “昨日若楼台管事不是青梅,而是个普通女人。在不知晓公子财力情况下,被一众宾客逼到那样处境,就当死,当死则死。” 第072章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 楼台一楼,歌舞升平。 昨日的楼台管事自杀一事,对这里似乎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宾客们吃着佳肴,喝着美酒,把玩着隶妾,逗弄着妓。 靡靡之音回荡,酒樽撞击之声不绝,宾客们喜笑颜开的声音是楼台永远的主旋律。 落,是楼台一个卫士。 他在楼台已经值守一年了。 他见惯了楼台的奢靡景象,也听惯了那男欢女爱的情调。 在大多时候,落就像是泥塑木偶般站在这里,看着,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在乎。 “大人,君爷唤你去管事房间。”楼台一个仆役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着落说道。 落的脸上露出喜色,连带着看仆役的脸色都好了几分。 “君爷怎没叫我?”站在落旁边的卫士羡慕道。 楼台不管仆役,隶妾,妓,卫士,每个人都很喜欢嬴成蟜。 不为别的,只为嬴成蟜出手大方。 “落,你真是走运。今日为君爷送物件去咸阳宫的生,反,夫几个,每个都得了二百钱。若是君爷要的人多,一定要想着我。”卫士拉着落的袖子说道。 “好好好,若还要人,我第一个找你。” 落的脸上写满迫不及待,满口答应着身边卫士请求,好容易拽出袖子,快步登上楼梯。 没被叫到的卫士,不耐烦地推了仆役一把,宣泄内心的情绪。 仆役差点被推倒,但是脸上一点怒色都不敢有,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离去。 管事房间内。 床榻的两边帷幔已然放下,谁也无法看到帷幔里的光景。 窗棂开着,室外的清新空气冲刷着室内的战后气味。 嬴成蟜只着单衣坐在桌案旁,原本束冠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散漫。 吱嘎~ 房门推开,落带着喜色迈步走进。 嗅到房中还残留的暧昧气息,落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但他很快敛去。 “关门。”嬴成蟜吩咐。 “唯。”落应道。 落回身关闭房门,站在门前等候嬴成蟜差遣。 嬴成蟜上上下下地打量落。 落低头审视自身,恭敬地道:“君爷,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有啊。”嬴成蟜正色,神情严肃认真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落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夹杂些许惧怕的神色,小心道:“君爷何出此言?” “念你救了青梅一命,我不杀你。” 当青梅二字从嬴成蟜口中吐出时,落的双目瞳孔急骤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嬴成蟜。 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会知道管事真名叫做青梅? 落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嬴成蟜便扔过来一个物件。 落顺手接过,发现是二金,这于他而言是一笔巨额财富。 但落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他心中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今日起,你不是铁鹰剑士了。回去想想要调去哪只军队,明日便去报道。” 铁鹰剑士,是秦军精锐中的精锐,要求极高。 需要全身甲胄,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腰别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 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铁鹰剑士。 如此苛刻,还只是身体要求,铁鹰剑士还有数目要求。 十万秦军锐士,身体素质不满八百之数,则尽取之。 超过八百之数,则只取前八百。 成为一个铁鹰剑士,是秦军最大的荣耀。 而现在,本为铁鹰剑士的落被除名,他的荣耀被夺走了。 落的心中屈辱,愤怒,不甘如山洪般爆发。 他不再伪装成那副普通卫士的模样,表现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冲嬴成蟜低喝道:“为何!” 嬴成蟜却不想与落多言,摆摆手让落下去,不要再打扰自己。 落珍视铁鹰剑士之名,胜过自身之命,怎肯就这样离去。 他大步向前,冲着嬴成蟜走去,其势如黑熊,似乎要和嬴成蟜讨个说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手指轻颤两下正要有所动作。 “公子。”帷幔内,青梅叫道。 终是救了青梅一命,不好杀之。 “长安君知我为铁鹰剑士,可知我于楼台之职责?”落走到嬴成蟜身前道。 此子附近,果然有高手保护。 落本来怒火熊熊,但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冰冷无比的杀意锁定了他,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身死的感觉。 虽然那杀意转瞬即逝,却让落的怒意降到最低,让落此时只是质问而不是动手。 若是让落知道那杀意是起于嬴成蟜,此时可能连这句质问也不敢说。 嬴成蟜气不打一处来。 我调铁鹰剑士来楼台,就是保护青梅安危。 青梅差点身死,你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问我? 见嬴成蟜不答,落自问自答:“我虽不知青梅管事于楼台所为何事,但这一年来,不曾有一次忤逆青梅管事,以青梅管事马首是瞻。唯有昨日,落担忧青梅管事安危,私自引导隶妾探望青梅管事。长安君难道是因为我救了青梅管事一命,所以长安君要将我除名?” 嬴成蟜觉得听这个铁鹰剑士的回答,好像总有哪里不对劲。 “你来楼台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青梅管事命令。” 命令改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 “你先出去,除名之事暂且作废。” 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让嬴成蟜改变主意,将二金放在桌案上就要退出。 “金子带走,我送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多谢长安君。” 落这次却是真的大喜,收下二金拱手离去。 管事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嬴成蟜和女管事二人。 “公子不必猜了,命令是我改的。”青梅声音幽幽得自帷幔后传出。 “铁鹰剑士十万人出八百,各军皆是争抢不休,怎会出现在楼台做一小小卫士,保护楼台管事,这不符合情理。” “昨日若楼台管事不是青梅,而是个普通女人。在不知晓公子财力情况下,被一众宾客逼到那样处境,就当死,当死则死。” 第073章 一群愚蠢的家伙 楼台一楼。 在一片宾客尽欢的风月场中,一个仆役趴在地板上,埋首不语,就像一具尸体。 自从这具酷似尸体的仆役趴在这里,楼台的人流量就急剧增长,很快就要把楼台一楼填满了。 楼台内众多美人脸上的笑容,往常都会随着宾客增多而愈发灿烂。 但在今日,这些美人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们笑的极其勉强。 “我花了钱,不是看你哭丧着脸的。” 一个外地来的宾客,不悦得冲着他花费二百钱所点的美人发脾气。 美人连忙道歉,并努力地想要表现出往日那般兴高采烈的兴致。 但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她脸上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眼见外地宾客就要大发雷霆。 旁边一进来看热闹,只吃得起酒菜点不起美人的青年挪了挪椅子,有心介绍道:“兄台勿怪,此非美人之过。你切看这满堂美人,又有哪个不是此象?” 外地宾客本来听到青年说出“非美人之过”这五个字时,就要发火。 不是她的过错,难道还是我的过错? 好在青年嘴皮子快,把话抢在了外地宾客发火之前。 外地宾客皱着眉,举目四望,发现果真如青年所说。 所有美人,无论是隶妾还是妓,一个个都是隐有愁容,甚至有些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此是何故?兄台可否与我细说一番?”外地宾客来了兴趣。 一个美人如此那无足好奇,但所有美人如此,那就必有缘由。 青年笑着看了看坐在外敌宾客怀中,刚被说教的美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和炽热。 “哈哈,兄台急公好义。乃真英雄,英雄怎可无美人相配?” 青年第一次环到美人,还是妓不是隶妾,不禁大喜过望。 他也没想到这个外地来的宾客如此大方,他本来只是希冀能请他个隶妾,没想到宾客直接让他摸到妓。 当下上下其手喜不自禁。 虽然美人因为忧愁而缺少反馈,但也足以让这不沾荤腥的青年乐不可支了。 “兄台,可是忘了些事?”外地宾客提醒道。 光顾着玩美人的青年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那仆役趴在那里,是长安君的命令。只要看到那仆役趴在此处,便意味着长安君已到。后来的这些人都是与长安君有过节之人,他们此来便是寻长安君麻烦。” 寻一位君爵麻烦,咸阳城不愧是都城,果然与众不同…… “那何以所有美人皆泫然欲泣?” “这个嘛,容我卖个关子。廷尉左监之弟已到,你马上就会知晓为何了。” 外地宾客顺着青年所知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胖子进入楼台内门。 只见这胖子刚一进门就爽朗一笑,声震楼台:“昨夜无遮大会未开完,甚是遗憾。管事呢?今日是选众妓与我等欢好,还是自告奋勇以一敌百?” “自然是以一敌百,谁不知楼台美人之技都是管事所授,管事一人便可抵整个楼台。” “听闻昨日管事自杀未遂,这病美人我可还是未曾尝过滋味。” “李兄,吕兄今日怎未曾和你一同前来?别是昨夜征战疲乏,起不来床了哈哈哈!” 听了这话,楼台内几十人都发出大笑,被人叫做李兄的胖子也在哈哈大笑。 笑够后,李胖子摊摊比猪蹄还肥大的手心。 “昨夜无遮大会被吕兄之父吕博士知道后,吕博士抽李兄抽断一根藤条,并将吕兄禁足在家,今日怕是赶不上这场盛事了。” 外地宾客疑惑,向主动走过来指点的青年请教:“什么是无遮大会?是秦的独有文化?” “就是所有美人不穿衣服,大家一起在堂内堂外行周公之礼。” 外地宾客瞠目结舌。 都说秦国法律严苛管控甚严,看来所言非虚。 若非被憋的太久,怎能玩的如此花俏。 李胖子目光扫视楼上,没有发现嬴成蟜的踪影。 他将视线移向趴在地上,犹如死尸的仆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咚咚咚~ 他的脚踩踏地板踩得震天响。 走到仆役身边,他就当脚下没有人一般,一脚跺在了仆役腰间。 “啊!” 腰间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仆役忍不住剧痛大声惨叫。 李胖子一脚踢在仆役嘴上,踢得仆役满嘴是血。 “滚开!别碍我眼!” 仆役受到重创,感觉腰间尾椎好像被踩断一般,钻心的疼。 嘴里的鲜血和嘴外的鲜血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凄惨。 但就算受到如此重创,他还是没有挪动地方。 他就像是一条忠诚的狗,即便主人没在,也要趴在原地等候主人。 “你这赵狗,当真该死!” 李胖子戾气大盛,从腰间拔出佩剑,斩向仆役脖颈。 当~ 楼上飞下一个酒樽,正砸在李胖子的秦剑上。 李胖子手掌一麻,秦剑失手掉落在地,但他不怒反喜。 仰起头,当他看到嬴成蟜披着头发,身着单衣,站在管事房间窗口前,喜色之中便添三分妒意。 大家都不是雏鸡,一看便知道嬴成蟜这是欢好之后。 “长安君既然完事,便请管事下来吧,这一楼可还有几十位兄弟等着呢。” 这话一出,不少那日被抓进廷尉大牢的贵族都开始帮腔。 “下来吧!管事,尝尝新的家伙!” “管事昨夜自杀,今日就可欢好,身体倒是异于常人。” “想来昨夜是使诈,今日你却是逃不过。你便是再自杀,不见尸体,吾等定是不走。” 嬴成蟜没管李胖子和那些宾客,他视线放在没有移动位置的仆役身上,带有几分审视。 仆役转过脸,呲着一嘴血沫冲嬴成蟜讨好地笑。 那神情就像是一条受伤的狗,在安慰自己的主人没有事一样。 嬴成蟜低头失笑。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 “言语侮辱秦官,视情节严重与否,受三日至三月徒刑,你们都忘了?” 第074章 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能得楼台管事侍奉,纵受徒刑,又能若何?” “王兄此言差矣,少则二三金,多不过四五金。以你我之家境,徒刑何加焉?” “后来楼台之辈当铭记我等,开创管事可以金钱而眠之先河。” 一众曾经入了廷尉大牢的宾客熙熙攘攘。 那个外地宾客砸吧砸吧嘴,满眼都是不解。 秦人打仗不惜命,嫖妓不惜入牢狱。 此等未开化之国,到底如何一统天下的。 “也对,总关你们也没什么意思。”嬴成蟜双臂搭在窗沿,笑吟吟地道:“那都杀了吧。” 此话一出,楼台无论与嬴成蟜有没有仇的人,全部噤声。 刚才还人声鼎沸,瞬时便鸦雀无声。 众人都纷纷和自己相识之人对视,想知道刚才是不是他们听错了。 “哈哈哈哈哈,此等妄言,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可笑之语!”李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前仰后合。 随着他这一声发笑,楼台内所有被嬴成蟜送入廷尉大牢的贵族们都开始发笑。 他们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的嬴成蟜,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般。 “我等犯了什么法,竟有杀身之祸?调戏长安君之姬妾?” “莫非这言语侮辱秦官之法令,刚被长安君从徒刑改为斩首?” “李兄,你来之前可曾问过左监大人,长安君近日是否进了廷尉府?有肆意修改法律之权?” 李胖子上次被嬴成蟜泼了一身菜汤,进了廷尉大牢被关一日,身上都发馊发臭了,其对嬴成蟜恨意超绝。 是以和另一位吕姓阴鸷青年,昨夜组织了一场针对嬴成蟜的行动,可惜嬴成蟜未至,李胖子以为嬴成蟜胆怯了,还有些遗憾没能踩到嬴成蟜。 是以今日一听说嬴成蟜现身楼台,骑着一匹快马便顺着驰道奔来,生怕嬴成蟜跑。 他本就看不上嬴成蟜,此刻又被众贵族拥立为中心,自觉有大势在身,行事越发骄纵。 他一脚踩在地上仆役的脑袋上,鞋底用力碾磨,就像他踩的是一具感受不到疼痛的尸体。 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嬴成蟜,狞笑道:“人倒是没有,但临行前家兄与我说过,廷尉府追踪缉凶人力不能及,入了一只喜欢吠叫的黄犬。” “哈哈哈哈!” “黄犬,哈哈!” “哈哈哈!” 众人放肆大笑着。 笑着笑着,众人错愕地发现,笑得最大声最开心的,竟然是趴伏在窗沿上的嬴成蟜。 我们在说你是狗,你在上面笑什么? “那黄犬,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嬴成蟜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自己鼻子问李胖子。 李胖子忽然自内心生出一股寒意,顺着骨髓流入血液,让他有种掉头就跑再也不回楼台的冲动。 这竖子是不是患了狂疾? 李胖子内心发寒,但在众贵族注视下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势,硬着头皮道:“长安君之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明字话音未落,嬴成蟜眼中就杀机闪烁。 明字话音刚落,一把快刀就从李胖子后心插入,从前胸穿出。 一个身穿轻甲,甲上有着骷髅图案的瘦削男人站在李胖子身后,正是早已等到多时的章邯。 哗啦~ 堂外,一队郎官分两拨,分别持戈列队,守住楼台内门和外门,甲胄作响。 唰~ 堂内,章邯从李胖子体内抽出快刀,刀尖轻点,将李胖子推倒在地。 李胖子口鼻溢出鲜血,睁着大眼,倒在了同样满口鲜血的仆役身边。 仆役咽了咽带血的唾沫,把脑袋扭过去不看李胖子,他有种一切都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把他当做尸体的人,转眼间就变做了尸体。 “拜见长安君。”章邯手里攥着快刀,冲着嬴成蟜抱拳道。 这是他现身后说的第一句话。 若非他手里的快刀刀刃有血液向下滴落,怎么也看不出他刚杀了以为廷尉左监之弟。 “刀够快的。”嬴成蟜赞了一句,指着楼下的众宾客笑着道:“能一刀杀俩吗?” 哄~ 众宾客如梦方醒,一窝蜂地跑向内门,眼中惊恐万状,哪怕没有与嬴成蟜结下梁子的也是如此。 这个竖子是真的敢杀人! 外地宾客年龄有些大,身手不比这些楼台主流的年轻人,跑不过也挤不过,索性老实坐在原位。 若能逃出生天,再也不来咸阳,太可怕了…… 章邯身躯一颤,抬头看着嬴成蟜笑眯眯的双眼,他想要判断嬴成蟜谁不是认真的。 现在已经杀了一个廷尉左监之弟,真的还要杀下去? 两人对视片刻,章邯低头,沉声道:“可。” 一道刀光如白驹过隙,苍鹰扑猎。 那把快刀自章邯手中甩出,穿透了一个宾客的心脏,又穿透了第二个宾客的心脏。 这两个人不是章邯随意找的,而是他循着嬴成蟜的杀意找到的——都是刚才以言语附和李胖子的人。 噗通~ 又是两具尸体倒地,本就惊慌的宾客们这次惊恐万状。 尸身下渗出的鲜血,让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命危在旦夕。 他们想要从内门逃离,但内门早就被郎官们封锁住,他们怎么出得去。 嬴成蟜看着楼下众宾客一个个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乱撞,脸上全是笑容,眼中没有笑意。 皇兄遣章邯来此,便只杀三个吧。 “嬴成蟜,你杀人为乐,枉顾性命。陛下不会放过你!秦法不会放过你!” 冲在最前面,被郎官堵在内门门口的一个宾客绝望得呼喊。 嬴成蟜视线顺着这声音望去。 还没等他看清说话的是谁,一把快刀先他一步找上了那人,还是一刀穿心的刀法。 章邯抢杀。 杀完这个人,章邯两脚踢起两张三五十斤的实木桌案,两张桌案以先后顺序,叠在另一张桌案上方。 章邯又纵身一跃,其瘦削身躯犹如没有重量般,飘到了叠起来的三张桌案之上。 其摸出身上腰牌,也不管那么远众人能不能看得到,舌绽春雷。 “吾乃郎中令章邯,再有大声喧哗者,杀!” 众宾客闻听此言,哪怕地上就趴着四具尸体,哪怕已经吓得心神涣散,一个个却都不敢再高声言语。 郎中令,乃秦国上卿,亦属九卿之一。 这等秦国高层人士杀人,廷尉府已经是不能做主的了。 毕竟廷尉府的廷尉李斯,也不过是九卿之一,和郎中令章邯实属同级。 这边章邯在楼台大开杀戒,那边李斯在李府心惊胆战。 第075章 李斯恍然大悟 通体冰凉的李斯惊恐万状。 他想要否认自己曾看过始皇帝旨意,但话没出口就胎死腹中。 陛下命赵高将此话带给我,定是心中已有决断。 我之性命尚在,便说明陛下还不想杀我。 此时矢口否认,只会让陛下心生恶感。 一念及此,李斯纳头便拜,袍裾砸在地上带起一大蓬黄土,尘埃弥漫。 “臣李斯罪该万死!” 赵高能拦李斯,但却没有去拦。 他任由李斯在地上像一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了好一会,才如梦方醒地扶起李斯,嘴上安慰着道:“李兄怎么跪下了?吓高也。此事高还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在跪下去的前一刻,李斯的心神就已安定下来,已能控制己身情绪,但李斯没有这样做。 他还是一副臣罪该万死的模样,刻板的脸上残留着刚才生出的冷汗,表情是刻意掩饰却掩饰不去的惊惧。 他身上灰扑扑的,手上满是尘土,一把攥住赵高的手恳求道:“赵兄救我一命!” “此事纵使陛下得知也不会怪罪李兄,陛下怎会舍得杀死能写出郡县制的大才?”赵高拍拍李斯的手,要李斯放宽心。 “李兄身兼儒法两家之长,日后必为陛下重用,到时可莫要忘记高。” “斯但有腾飞之日,必不忘赵兄今日相救之恩!” “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这便回宫了。” “斯送赵兄一程。” “有劳。” 李斯这一送,就将赵高从李府一直送到了咸阳宫。 两人在值守郎官们的视线中,再次拜别,赵高向咸阳宫行去。 及至赵高要进入甬道前,回首一望,看到李斯还站在原地目视他远去,心下一动,又折返到李斯身边。 李斯问道:“赵兄是有什么物件遗落在我家?” “不曾。”赵高摇摇头。 这等受贿方式,赵高倒是有所耳闻。 宫中那些传旨宦官每次都会遗落些“物件”在传旨人家中,还都是些值钱的物事。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能碰到。 “闲来无事,李兄可与长安君多走动走动。” “李斯谨记。” 李斯冲赵高拱手拜别。 这次,却是他转身离去,赵高站在原地目送了。 及至李斯走远,赵高双手互拍,将方才被李斯握手时沾上的尘土尽数打落,轻笑一声。 这李斯若真心害怕,怎会不出手汗?我之提点,其应能尽知已。 李斯回到府上,着下人沏了一壶茶汤。 一整卷竹简铺在桌案上,李斯右手持有毛笔,在竹简上一字一字写下他在下跪起身后,赵高对他所说的话。 写一句话,他就要停笔好久,慎重其事地在那句话下面再写上一句注释。 原话:李兄怎么跪下了?吓高也。此事高还未告知陛下,李兄不必惶恐。 注解:我不必跪下,此事陛下已经得悉,未降罪于我。 原话:此事纵使陛下得知也不会怪罪李兄,陛下怎会舍得杀死能写出郡县制的大才? 注解:陛下不怪罪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写的郡县制,甚合陛下心意。 原话:李兄身兼儒法两家之长,日后必为陛下重用,到时可莫要忘记高。 注解:前面这句这句身兼儒法两家之长不知是何用意?莫非是赵高随口言之?后面这两句倒好理解,廷尉已位列九卿,陛下还要重用我,便是丞相。介时便是他赵高,也不及我在陛下心中地位。 原话:如此甚好,如今天色不早,高这便回宫了。 注解:该告诉我的都告诉完了。 原话:闲来无事,李兄可与长安君多走动走动。 注解:交好长安君。 李斯沉思良久。 想到在章台宫说嬴成蟜要造反,挨了始皇帝一顿大嘴巴。 想到在咸阳殿朝会,始皇帝明明很欣赏他的郡县制,却一反常态的没有为他站台。 再看竹简上写下的这句话,两相结合,李斯大梦方醒。 此句应不是陛下之语,而是赵高提点之意。 若我不送他至咸阳宫,这句断不会告知我。 赵高身为陛下心腹,所知隐秘之事要远胜于我。 那个竖子,不,是长安君。他和陛下一起,骗过了所有人。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陛下在章台宫的第一个巴掌,便是提点我长安君身份特殊。 可恨我痴迷不悟,陷入自己思维,却是不识陛下之意。 咸阳殿上,我未得陛下示意,本不应急声说话。却因妒忌之心而擅自开口,应是坏了陛下和长安君之谋算。 若夜出咸阳宫之际,我能舍弃颜面软语相说,得赵高此句提点。 今日朝会,应是已尽功矣,甚悔之。 “夫君,我可进来?”李斯之妻蔡妍,轻敲房门询问道。 李斯眉头一皱。 他早在家中定下规矩,他在独自喝茶汤时,若没有吩咐,不许人打扰。 蔡妍见李斯表情,站在门口忧声道:“上次夫君独饮张苍来访,夫君入宫之后,回府便破了相……” 李斯心下一软,知道其妻担忧他再出事,暖声道:“进吧,往后细君但有所问,吾能告知的,都会告知。” 蔡妍入门,近至李斯身前,看到李斯身上一身灰土,强拉李斯站起。 一边为李斯拍打浮土,一边抱怨道:“见个宦官,怎弄得这一身灰。” “他可不是普通的宦官,那是能在我朝‘车府令’前硬加个‘中’字的宦官。” “那也是宦官。” 蔡妍为李斯打理完,看到李斯在竹简上写了好多字,探头去看。 往常不愿让朝中琐事影响到家人的李斯,这次却一反常态。 不但没拦着蔡妍看竹简,反而给蔡妍细细讲解。 他有些后怕。 以赵高提点的这句话,他那日进宫说嬴成蟜要谋反,很可能已触犯始皇帝忌讳。若始皇帝较真,按秦法处置他,那就是诬告等罪,那就是夷他三族。 李斯需要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点醒自己,这个人所知甚多,且必须要能为他守好秘密。 而这个人,只有和他同生共死的妻子蔡妍能胜任。 “陛下和这个嬴成蟜。” “是长安君。” “陛下和这个长安君,有谋划为何不直接告诉夫君?何必将夫君蒙在鼓里?” “一切都说个明白,痴人愚人都能为之,陛下何必要李斯呢?” 蔡妍看着李斯所写的交好嬴成蟜的话,神色有些不自然。 “细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 第076章 雍地来客,杀之否? 李府。 一间长有十米,宽有五米的房屋内,除了桌案和软垫,没有多余的杂物。 因为李斯的孩子比较多,所以这间厅堂是专门用来吃饭的。 厅堂主位上摆放着一张长案。 长案上放着烤兔,青菜等食物,总共有六个菜。 长案后是跪坐的李斯和蔡妍二人,二人同食之。 主位之下,是一左一右分列两排的桌案,每一边共四个。 每张桌案上都放有一碗粟米,一个荤菜,一个素菜。 八张桌案后,坐着或男或女的孩童,他们都是李斯的孩子。 八个子女年长者自行进食,年幼者由下人辅助进食,厅堂上倒是很热闹。 “由,你当真想要参军入伍?” 李斯嘴中嚼着食物偏过头,问向坐在右边桌案首位的长子李由。 李由面相只继承了李斯半数的刻板,这半数刻板就应叫做坚毅。 坚毅的李由放下手中餐具,面向李斯,以示对阿父的尊重。 “是的阿父,由欲往战场杀敌,开疆扩土。” “你为何会有此想?身在朝堂,一样可以建功立业。”李斯严肃问道。 秦朝以法治国,而秦朝本身又有尚武的风气。 两相结合,秦朝的法家门生一直处于常年紧缺地位。 只要学法,在秦朝基本就等于前途可观。 而李斯身为当今法家领袖,这些年,李由随他学法已是小有成就。 只要继续下去,李由的前途那便是无上光明。 他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自己的长子就要去参军。 李由今年十四岁,少年气还在。 他一脸愤懑,甚至挥舞双手来表现自己的怒意。 “赵令,屠时,任起他们那一群人,每次遇见我们都是不屑一顾。说‘谈说之士,民游而轻君’,我不能忍受他们的羞辱。我要参军,告诉他们我李由是能奋勇杀敌的人。” 李由所说的几人,都是秦国朝堂上的武将后代。 “陛下能一统天下,难道是只靠武将攻城掠地吗?你上了战场,你阿母便要提心吊胆,担忧你的安危,且还不知能否做成将军。不如随阿父修法,来日成就定会在那几个稚子之上。” “可纵是我做到阿父职位,王令,屠时,任起他们还是会看由不起。只要走出府邸,无论在何处,他们始终比我们更受尊敬,由不想如此。”李由闷闷地道。 堂下的弟弟妹妹们吃着饭食,睁大着双眼,好奇地看着长兄和阿父的交谈,虽然他们大多都听不懂。 “我不允许你参军。”蔡妍不悦,道:“你参军能混出名堂吗?你说的那几人父辈就是武将,从小就耳濡目染兵法,就和你自小看《法经》一般。” “阿母也认为我不如他们吗?” 因为自小教育,李由不会对着李斯,蔡妍大声喊叫。 但他那攥紧的双拳,已经表明了他的愤怒。 “不是如此。” 李斯亲自取了一只兔腿,走下主位放入李由碗中,他对他的长子寄予厚望,施教时很注意方法。 “阿父,我也要兔腿。” “我也想要。” “阿母~” 蔡妍见状也下了主位,去安抚馋嘴的小家伙们。 李斯坐在李由身边语重心长地道:“你见过蒙家和王家的孩子吗?” “见过。”李由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他们连话都不愿与我们说一句,眼睛长在天上,由真想冲上去暴打他们。” 咳咳~! 你不一定打得过。 李斯呛了两声继续道:“蒙家的蒙骜,蒙武,蒙恬等人,王家的王翦,王贲父子,每个都是在战场纵横厮杀的将军。蒙,王两家子弟从小就被传授攻城,野战,伏击等知识。而阿父从未上过战场,教你的是为什么我秦国要减少死刑,增加徒刑这些知识。他们和你各有长处,你若生在蒙,王两家,一定比他们要强。” “阿父也认为我不如他们。”李由仰着脖子,脸上写满了不服与倔强。 白说了…… 李斯头痛了。 正此时,一个下人脚步匆匆跑入厅堂,对着李斯欠身道:“老爷,廷尉府来人。” “唤他入内。” “唯。” 少顷,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小吏跑了进来。 “廷尉大人,楼台死了四人。” 秦法杀人是大罪,基本上就是死刑没跑。 “备车。” 李斯面色一肃,他闻听此言,都不需细想,便知道这件事其中定有猫腻。 死了四人,地点还是在楼台。 进楼台的一般都是贵族,楼台是官方场所,在楼台杀贵族,是罪上加罪。 此种情况,拉入廷尉府判处死刑即可,何以要来寻我? 杀人者身份要有多敏感,才能让廷尉府来请我回去。 楼台,楼台。 昨夜楼台管事险些身死,楼台管事与长安君关系亲密,如若长安君身份并不简单…… “长安君可在现场?”李斯立刻问道。 “此事便是因长安君而起。”小吏回道。 果然如此,既然与长安君有关…… “老爷,车备好了。”下人汇报。 “不急,在外侯着。” 小吏一愣。 在楼台死了四个人,这还不急?廷尉正大人催我来时,都要急死了。 “你随我来,将你所知道的事情一应讲与我听。” “唯。” 李斯领着小吏出了厅堂,去了偏房。 而此时,让李斯不着急审理案件的罪魁祸首,连廷尉府都没去。 嬴成蟜在咸阳街上,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 其心情愉悦的样子,与周围灰黑色服饰的麻木百姓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一路走回长安君府,扣开府门,正要去着急门客们商议对策。 一个貌美侍女迎上来,脆生生地指着一个房屋道:“君爷,有客人来。” “弯腰没过九十度,没规没矩,是不是找打?” 嬴成蟜看着侍女胸口,没问宾客是谁,先说起了规矩。 “君爷一身脂粉气,一闻就是刚从楼台回来,不给看!哼!” 侍女昂着下巴捂着胸口,娇哼一声。 “家花不采采野花。” “就是就是,君爷偏心。” “还想偷看,哼!” 其余侍女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道。 在没有宾客的时候,嬴成蟜被侍女围住吐槽,在长安君府是常态。 “君上。”酒鬼不知从何处冒出,神色清醒。 “难得今日没有喝醉,府上的酒喝没了?”嬴成蟜调笑道。 酒鬼那双常年醉意朦胧的眸子里隐有杀意,对着刚才侍女指向的那间房屋轻声道:“雍地来客,杀之否?” 第077章 牧有五千兵马,便可踏平雍地! 蒙府一间厅堂内。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地等候着。 他们刺溜刺溜地喝着外面平民百姓难以喝到的茶汤,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知道蒙骜到底会不会见他们。 秦国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这个国家从底层到上层,除了秦国君主,全都重武轻文。 一个能一统天下的大国,百年来甚至连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系统都没有——秦国所有文臣都不是老秦人。 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好些老一辈武将对文臣是相当看不起的。 管你什么丞相不丞相,什么官职、那不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没有军功,屁都不是。 蒙骜,就是这样的人。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是没与蒙骜共过事,他们早就知道蒙骜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这个把“鸟”字挂在嘴边的秦国粗俗老将,管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叫过鸟人,他们还不敢叫回去。 没法子啊。 论资历。 蒙骜服侍过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始皇帝四代秦国君主。 三人之中的资历最深的王绾,在秦庄襄王时期,也不过是跟着嬴政的家臣。 论功劳。 蒙骜作为白起的副将,参加过长平之战。 一生为秦国夺取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 隗状防范胡人。 王绾梳理内政。 冯去疾,他主职监察隗状和王绾。 三人功劳虽然不小,但在秦国这片土地上,肯定比不过蒙骜实打实的军功。 论忠心。 蕲年宫兵变,蒙骜率军入雍地勤王,斩杀叛逆者嫪毐。 是嬴政能坐稳秦国君主王位的大功臣,有从龙之功,嬴政对其礼敬有加。 三人再怎么忠心,再做些什么,也比不过力挽狂澜,为嬴政雪中送炭的蒙骜。 在秦国,蒙骜能叫任何人鸟人。 哪怕是秦国军功最大的战神王翦,也被蒙骜骂过生有八个心眼子的鸟人。 曾遭受过如此羞辱的三人,若不是为了后世子孙万代,他们决计不会踏入蒙府大门,看望蒙骜。 “大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蒙恬走回厅堂,一脸歉意地道。 三人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样的做派,很符合他们对蒙骜骄横的印象——不会打仗,就是狗屁。 “既如此,绾便不打扰了,蒙公保重身体。” “如此不巧,状亦归去。” 王绾和隗状先后表达了离去的意思。 冯去疾入秦国朝堂时间较晚,与蒙骜共事时间较王绾,隗状要少些。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心有不甘地道:“蒙公既是身体不适,去疾府上正有一针灸妙手,可带来为蒙公做下调理。” 王绾,隗状对视一眼——还是年少啊。 蒙恬迟疑片刻,摇头婉拒:“大父服下医者开的汤药,已是入睡,此时不适宜再做打扰。” 冯去疾紧跟着道:“我……” 他想说的是:我可先带府上医者来此,待蒙公醒来再做救治。 “冯御史大夫。”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绾打断了。 秦国以右为尊。 王绾和隗状同为丞相,名义上不分上下。 而在秦国朝堂之上,群臣心中,王绾还是要高隗状那么一筹。 这位大秦文臣之首,实在是不想看着队友继续丢人,插言道:“蒙公需要休息,不宜再做打扰。绾身体最近也有不适,能否请贵府医者来为绾针灸一番。” 冯去疾不是听不出来蒙恬话中意思,他就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听王绾这么一说,也只好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道:“为右相调理身体,传出去对那医者可是份不小殊荣,烦请右相移步府上。” “医一人是医,医二人也是医,冯御史大夫不介意状同去吧?” “左相愿来,再好不过。” 三人再次向蒙恬拜别,同出蒙府大门。 蒙恬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次是将三人得罪的很了。 “皆是于秦有大功者,若后方无他们维持,我等又怎能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大父对嬴成蟜那竖子都能另眼相待,怎就看不上王绾等人。” 这些时日,因为蒙骜的原因。 蒙恬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嬴成蟜,可他实在是没看出嬴成蟜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前些日将楼台一众宾客送进了廷尉大牢。 但这等事,蒙恬实在是看不上眼。 蒙恬正抱怨着,就感觉身后有杀气袭来。 他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他嘴中已经入睡的老将蒙骜,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蒙恬急忙上前搀扶蒙骜,关心道:“大父,你怎么出来了。医者说了,你前些日出门一连走访如许多部将,再加上饮酒,脾肾两虚气血不足。这些时日不应久动,要常歇才是。” “我要你去皇宫寻陛下,你来前厅见这几个鸟人做什么?” “其登门拜访,孙儿不出面送行不合礼。”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蒙恬正扶着蒙骜往屋里走,听到“繁文缛节”这四个字,倍感熟悉。 脑中一回想,就想起上次是在长安君府从嬴成蟜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大父,你何以对嬴成蟜那竖子。” “嗯?”老将眉眼一竖又要发怒。 蒙恬连道:“长安君长安君。” 蒙骜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何以对长安君另眼相待,却不待见左相右相,御史大夫?” 蒙骜不屑冷哼一声,道:“他们怎配与长安君相比?长安君当初……” 蒙恬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却没听到下文。 一转头,看到蒙骜神色严肃万分地盯着他。 “恬儿,你在套大父的话。你若还想要大父活命,蒙家留存,便不要再有下次。” 那竖子的事,怎会如此严重,竟能牵涉到我蒙家的命运? 蒙恬对蒙骜的这番话并不相信,哪怕他看到蒙骜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依然觉得蒙骜是在夸大其词。 蒙家是秦国唯一军武世家,蒙家三代为将,为秦国征战沙场,蒙家在秦国的地位无比尊崇。 以王翦为首的王家都称不上军武世家,军武世家起码要三代为将,王家如今只得王翦,王贲两代人。 虽然王家如今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秦军中还是蒙家隐性势力大——蒙骜的老部下太多了,且都是和王翦同一批次。 他的这些老部下,虽然不如站在顶层的王翦位高权重。 但一个个最少也是秦军中流砥柱,不少都是秦军高层。 只要蒙骜还活着,蒙家就是绝对的大秦第一军武世家。 我蒙家如此强盛,怎么会因为一个纨绔竖子的往事就衰败呢? 大父真的老了…… 第078章 三香之墓 蒙府。 一个宦官自蒙府大门而出,脸上神色很是难看。 回首望了望高大的蒙府大门,宦官自言自语道:“嬴成蟜参政,蒙骜竟不加以阻止,还谎称不知。其态度如此,要尽快报给太后。” 低着头,宦官脚步匆匆离去。 三时过后,咸阳城东门外三十里的草地上,出现一块长在两米,宽在一米的无草之地。 这片无草之地的泥土潮湿,就像是刚从地下翻上来的一样,有一片光洁的宦官服衣角,长在新土上。 一个老农扛着沾有潮湿泥土的锄头,用那满是污垢的大脚丫子将那衣角踩进土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慢悠悠得往后走。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公子的话真他阿母的有道理。” 啪~ 老农行了八九步,沾满尘土的大手突然用力一拍额头,在自己额头上留下好些尘土。 “经年不做这些事,手艺生疏,过程也陌生了,险些忘了件事。” 老农重新折返,寻了三根枯木枝,并列一排,全部都插在了那块无草之地。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人在烧香一般。 “嘿嘿,这才像样。公子说了,杀赵香炉手下,有条件时必须插上三炷香。香炉香炉,没有香插,哪里圆满?” 老农瞥了一眼东北方向的一棵树,扯着嗓子喊道:“有些人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为了一个破香炉,连人都不做喽。” 四野俱静。 除了风吹草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就只有老农的喊叫声响彻此地。 老农停了五息,他视线中的那棵树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异样。 “呸!八成是上了赵香炉的床,连骨头都软了下去。” 低声咒骂一句,老农把锄头抡上肩膀,这次却是真的离去了。 就在老农离去不久,老农一直紧盯的那棵树后,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握剑而出。 他看着老农离去的方向,终究是没把手上的秦剑拔出鞘。 他把怒火都转移到了脚上,脚下用力泥土四溅,一个纵身就跳到了那片无草之地。 看着那三根插在土上的枯木枝,中年男人的脸色更加阴沉。 看到这一幕,他的脑海就想起了嬴成蟜当着太后的面,先杀人后埋人的场景。 那个还没有生出胡子的成蟜公子,稚嫩的脸上挂着成年人的笑意,看上去很是违和,邪异。 他手持快刀,干净利落得将一直为太后出谋划策的谋士一刀枭首。 杀完人后,嬴成蟜在太后如欲噬人的视线里。取了三把秦剑,尽数插在了那具无头尸身上。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嬴成蟜满脸挑衅地详细解释道:“赵香炉,人人可插。” 哗啦~ 秦剑出鞘。 中年男人以青铜色长剑剑身横拍三根枯木枝,将其尽数拍飞十几米远。 他以剑鞘挑起一捧潮湿泥土,泥土炸而四散,其下掩埋之人露出脸面,正是那位自蒙府走出来的宦官。 似这等三香之墓,中年男人今日已行了七处。 出雍地时,与他一起同行的一共五人,舍他之外已尽数为土所吃。 就连他都不知道的,不与他同行的两个暗行者,也是葬身在这咸阳城外。 “赵总管也身死了,太后放在长公子身边的眼线已尽数为长安君拔除。韩太后身边一定有最高等级的暗卫时刻监控,新派的张姓宦官不过三日就被长安君杀死。自到了雍地,太后对咸阳宫的掌控力,便越来越弱了。” 中年男人握着秦剑,扭头看了一眼咸阳城方向,默然片刻道:“相比这些事,似乎长安君上朝参政,教育长公子,影响陛下决断这三件事,更需要汇报给太后。”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三两忧愁话,说与山鬼听。 若土里那宦官真能化身成山鬼,想必会揪着中年男人的耳朵喊:“蒙骜站队嬴成蟜,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蒙府。 蒙恬进到蒙骜屋舍。 “大父,你睡了吗?” “是不是又有人来了?鸟的,要么不来人,一来来一群,又是谁?”侧躺着,背对房门的蒙骜不满地道。 他今日已见了雍地来的宦官,费了一通口舌,心里正有股子邪火憋着。 “是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御史大夫冯去疾三人,想拜见大父。” “咦?”蒙骜转身,惊异道:“这群不上战场的鸟人寻我做什么?” 蒙恬便将今日其憨弟蒙毅在宫道上与三人的问答,和朝堂上群臣的分封制和李斯的郡县制之争,说了个大概。 “说的什么鸟东西,你就告诉我陛下打算怎么做!”蒙骜听了一半便不满地打断道。 “陛下还未决断。” “那就听从陛下决断。” “那大父稍候,我去请三人过来。” “叫他们过来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们?”蒙骜皱眉道。 蒙恬犹疑道:“三人权倾朝堂,还是要见一见的,哪怕一面也好。” “见个屁,我见三个没上过战场的鸟人作甚?尺寸战功没有,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不见!” “蒙家不能独立于朝堂。”蒙恬还在努力劝说蒙骜。 老迈的蒙骜瞪着一双虎眼,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孙儿,指着墙上挂着的佩剑,怒声道:“秦国是靠剑打下来的,不是靠嘴!你总将心思放在那些鸟人身上,我如何能放心将蒙家交给你?我与你说过,我们蒙家能屹立不倒,靠的是打仗和忠心!不要去与那些鸟人为伍,蒙家只站在陛下身前。陛下指哪蒙家打哪,只要做到这点,蒙家就不会倒!” 蒙恬不同意蒙骜的想法,他认为蒙家不能只走兵事。这么多年打仗,天下已疲。往后没那么多仗打,蒙家何去何从?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和一位年近九十,坚定自身信念七八十年的老人争辩。就算道理能说过,也是决计不能让老人更改脑中所想的。 “唯。”蒙恬应声就要退下,低头琢磨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三人。 “一会去咸阳宫觐见陛下,问问陛下想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身后传来的话,差点没把武功高强的蒙恬绊个跟头。 蒙恬转过头,一副大父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苦笑着道:“如此直白?” “问问题还要迂回?” “大父,孙儿是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想孙儿死呢?”蒙恬无奈道:“我怎么能去问陛下的想法呢?” “问了如何?” “……会死。” “你这鸟人不要和陛下玩心眼子,输赢都是输。你不要怕陛下猜疑,陛下是比昭襄先王更好的明君,心胸比你所想象的要宽广得多。如果你不改变你的想法,你最多是下一个王翦。” 王翦是唯一彻侯,还是唯一一位获封封地的,成为下一个王翦并没有什么不好。 蒙恬内心道,嘴上却是不敢这么说,哄着蒙骜道:“孙儿知晓,一会便去。” 蒙骜在床榻上踢了蒙恬屁股一脚。 “你这鸟人一撅腚,老夫就知道你要拉屎,你这便去皇宫觐见陛下。若不敢问,老夫亲自去问!” 第079章 大父真的老了 蒙府一间厅堂内。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地等候着。 他们刺溜刺溜地喝着外面平民百姓难以喝到的茶汤,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知道蒙骜到底会不会见他们。 秦国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这个国家从底层到上层,除了秦国君主,全都重武轻文。 一个能一统天下的大国,百年来甚至连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系统都没有——秦国所有文臣都不是老秦人。 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好些老一辈武将对文臣是相当看不起的。管你什么丞相不丞相,什么官职那不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没有军功,屁都不是。 蒙骜,就是这样的人。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是没与蒙骜共过事,他们早就知道蒙骜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这个把“鸟”字挂在嘴边的秦国粗俗老将,管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叫过鸟人,他们还不敢叫回去。 没法子啊。 论资历。 蒙骜服侍过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始皇帝四代秦国君主。 三人之中的资历最深的王绾,在秦庄襄王时期,也不过是跟着嬴政的家臣。 论功劳。 蒙骜作为白起的副将,参加过长平之战。一生为秦国夺取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 隗状防范胡人。 王绾梳理内政。 冯去疾,他主职监察隗状和王绾。 三人功劳虽然不小,但在秦国这片土地上,肯定比不过蒙骜实打实的军功。 论忠心。 蕲年宫兵变,蒙骜率军入雍地勤王,斩杀叛逆者嫪毐。是嬴政能坐稳秦国君主王位的大功臣,有从龙之功,嬴政对其礼敬有加。 三人再怎么忠心,再做些什么,也比不过力挽狂澜,为嬴政雪中送炭的蒙骜。 在秦国,蒙骜能叫任何人鸟人。 哪怕是秦国军功最大的战神王翦,也被蒙骜骂过生有八个心眼子的鸟人。 曾遭受过如此羞辱的三人,若不是为了后世子孙万代,他们决计不会踏入蒙府大门,看望蒙骜。 “大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蒙恬走回厅堂,一脸歉意地道。 三人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样的做派,很符合他们对蒙骜骄横的印象——不会打仗,就是狗屁。 “既如此,绾便不打扰了,蒙公保重身体。” “如此不巧,状亦归去。” 王绾和隗状先后表达了离去的意思。 冯去疾入秦国朝堂时间较晚,与蒙骜共事时间较王绾,隗状要少些。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心有不甘地道:“蒙公既是身体不适,去疾府上正有一针灸妙手,可带来为蒙公做下调理。” 王绾,隗状对视一眼——还是年少啊。 蒙恬迟疑片刻,摇头婉拒。 “大父服下医者开的汤药,已是入睡,此时不适宜再做打扰。” 冯去疾紧跟着道:“我。” 他想说的是:我可先带府上医者来此,待蒙公醒来再做救治。 “冯御史大夫。” 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绾打断了。 秦国以右为尊。 王绾和隗状同为丞相,名义上不分上下。 而在秦国朝堂之上,群臣心中,王绾还是要高隗状那么一筹。 这位大秦文臣之首,实在是不想看着队友继续丢人,插言道:“蒙公需要休息,不宜再做打扰。绾身体最近也有不适,能否请贵府医者来为绾针灸一番。” 冯去疾不是听不出来蒙恬话中意思,他就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听王绾这么一说,也只好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道:“为右相调理身体,传出去对那医者可是份不小殊荣,烦请右相移步府上。” “医一人是医,医二人也是医,冯御史大夫不介意状同去吧?” “左相愿来,再好不过。” 三人再次向蒙恬拜别,同出蒙府大门。 蒙恬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次是将三人得罪的很了。 “皆是于秦有大功者,若后方无他们维持,我等又怎能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大父对嬴成蟜那竖子都能另眼相待,怎就看不上王绾等人。” 这些时日,因为蒙骜的原因。 蒙恬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嬴成蟜,可他实在是没看出嬴成蟜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前些日将楼台一众宾客送进了廷尉大牢。 但这等事,蒙恬实在是看不上眼。 蒙恬正抱怨着,就感觉身后有杀气袭来。 他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他嘴中已经入睡的老将蒙骜,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蒙恬急忙上前搀扶蒙骜,关心道:“大父,你怎么出来了。医者说了,你前些日出门一连走访如许多部将,再加上饮酒,脾肾两虚气血不足。这些时日不应久动,要常歇才是。” “我要你去皇宫寻陛下,你来前厅见这几个鸟人做什么?” “其登门拜访,孙儿不出面送行不合礼。”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蒙恬正扶着蒙骜往屋里走,听到“繁文缛节”这四个字,倍感熟悉。 脑中一回想,就想起上次是在长安君府从嬴成蟜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大父,你何以对嬴成蟜那竖子。” “嗯?”老将眉眼一竖又要发怒。 蒙恬连道:“长安君长安君。” 蒙骜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何以对长安君另眼相待,却不待见左相右相,御史大夫?” 蒙骜不屑冷哼一声,道:“他们怎配与长安君相比?长安君当初。” 蒙恬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却没听到下文。 一转头,看到蒙骜神色严肃万分地盯着他。 “恬儿,你在套大父的话。你若还想要大父活命,蒙家留存,便不要再有下次。” 那竖子的事,怎会如此严重,竟能牵涉到我蒙家的命运? 蒙恬对蒙骜的这番话并不相信,哪怕他看到蒙骜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依然觉得蒙骜是在夸大其词。 蒙家是秦国唯一军武世家,蒙家三代为将,为秦国征战沙场,蒙家在秦国的地位无比尊崇。 以王翦为首的王家都称不上军武世家,军武世家起码要三代为将,王家如今只得王翦,王贲两代人。 虽然王家如今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秦军中还是蒙家隐性势力大——蒙骜的老部下太多了,且都是和王翦同一批次。 他的这些老部下,虽然不如站在顶层的王翦位高权重。但一个个最少也是秦军中流砥柱,不少都是秦军高层。 只要蒙骜还活着,蒙家就是绝对的大秦第一军武世家。 我蒙家如此强盛,怎么会因为一个纨绔竖子的往事就衰败呢?大父真的老了…… 第80章 赵武安君 蒙恬的神色,让蒙骜明白。 他最得意的孙儿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长安君已经入朝参政,恬儿如果对长安君还是如此态度,极可能和李斯那鸟人一般,坏了长安君和陛下的谋划。 恬儿对幸进之人向来不假颜色。 那些往事影响甚大,不能全部与他相说。但要让恬儿改变对长安君印象,只需让他知道长安君不是故意展现出来的废物便可。 听蒙武说,恬儿近几日与李家那小子来往密切,应是在长安君那见到赵武安君了…… “你近日常去找李家那小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蒙恬没有隐瞒,道:“孙儿在长安君府见到一个人,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待我查明之后,再来告知大父。” 果然如此。 “不用查了。”蒙骜用肯定的眼神看着蒙恬。 蒙恬见状,神色惊疑,他确信他从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过任何人。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道:“大父知道我在查的人是谁?” “赵武安君。” 蒙骜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那神情一看就是早已知晓,不是胡乱猜测。 “此事勿要告诉他人,自己知悉就好。”蒙骜丢下呆愣原地的蒙恬,径自回屋。 虽然内心早有猜测,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蒙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当真正确定了那打的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酒鬼就是赵武安君时,蒙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武安是什么意思? 《史记正义》中给的解释是:言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 其实光从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武安武安,武能安邦定国。 历史上曾有四位武安君。 赵齐武安君苏秦,楚武安君项燕,赵武安君李牧,秦武安君白起。 苏秦这个武安君有极大水分。他的武安君爵位,是合纵五国攻秦,兼有赵,燕,齐三家之相位时,齐国和赵国同封的,是唯一一位不凭借打仗,而凭借纵横术得到武安君封号的人。 项燕倒是靠打仗得来的封号,他一战灭了李信二十万秦军,受楚国封为武安君。可惜他最后一战遇到的是战国四大名将的王翦,为王翦所败战死沙场,晚节不保。 剩下的两个武安君,李牧和白起就厉害了。简单来说,就是生平作战未尝一败,真正做到了武能安邦定国这六个字。 凡是兵家之人,哪个不对白起,李牧推崇备至,蒙恬亦是其中一员。 赵武安君不是死在郭开派遣的杀手上了吗?就算没死,陛下求之而不得的赵武安君,又怎会出现在长安君府? 这其中原因,大父想必知道,但看样子是不会告诉我了。但无论如何,嬴成蟜必有过人之处,才能招揽到赵武安君为门客。 仔细想来,长安君生性散漫,毫无礼数的作风,倒是与广收宾客,食者三千的孟尝君一般。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其才受到赵武安君之青睐。 怪不得大父对长安君青睐有加,大父只看打仗,长安君能招揽到赵武安君,只此一项就能在大父眼中增分不少。 长安君有如此能力,想必不会只招揽赵武安君一人,长公子往日与我说过的长安君门客,就不下于四人。 入的长安君麾下,就等于为秦所用,如此看来,长安君这君爵倒也是名副其实。其功虽不在明面上,却如何也算不得一个幸进之人,往后,我却不能再轻视之了。 “还不快去皇宫!” 蒙骜咆哮声巨大。 “唯!” 蒙恬高声应道。 他实在是拗不过自己大父,只能满脸苦笑得走出蒙府大门,望着咸阳宫方向长叹一声。 “希望这次能活着回来。” 这话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蒙恬确实也不认为这趟皇宫之行会是好结果。由古至今,直接去问君主想法的臣子,哪有好下场的。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人数在二百上下,发生什么事,怎么聚集这么多军队。” 蒙恬战时便是将军,只听脚步声就能判断人数,当下皱着眉定睛远看。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城防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自蒙恬视线之外而入。 被这些城防军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个个衣着光鲜面露惊恐,有些甚至裤裆都湿掉的贵族,蒙恬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蒙家子弟的身影。 “莫非长安君又在楼台抓人了?” 蒙恬正想走过去打探情况,忽然注意到他视线内的房屋,全部被落日余晖染上了橘黄色,不禁又停下脚步,转身回府准备马匹。 “还是先去觐见陛下要紧,再晚些就该宵禁了,到时回返麻烦得很。” 没有蒙恬拦路。 二百城防军脚步不停,将几十位贵族送到了廷尉府的府门前。 廷尉正亲自出门,面相严肃万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押入大牢,先行看管。” 廷尉府衙役一拥而上,从城卫军手中接过这群贵族,将这群贵族向大牢带去。 “为何只抓我们!不抓章邯!不抓嬴成蟜!” “嬴成蟜在楼台指使章邯杀人,为何要关我等!” “杀人者无罪,被杀者有罪,秦法何时有此荒谬律令!” 贵族们在去廷尉大牢的路上争先呼喊。 廷尉正站在廷尉府门前的两个獬豸石像中间,对贵族们的哭嚎置若罔闻。他负手而立气派十足,似乎他和传说中的獬豸一般,能辨忠奸善恶。 二百城卫军任务完成,为首统领向廷尉正拱手拜别。 廷尉正在城卫军消失在眼前的下一秒,立刻冲回廷尉府。 廷尉府内,一个被绑缚双手双脚,嘴中塞有干净布条的男人正双目喷火,拼命挣扎,呜呜呜个不停。 “李左监,我为你取下嘴中布条,你我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廷尉正对着被绑缚的男人说道。 男人不再挣扎,神情看上去冷静了许多,点了点头。 “切记不可乱说,不可嘶喊。” 廷尉正再次告诫,看到廷尉左监又是点了点头,这才小心地取出廷尉左监口中布条。 “嬴成蟜章邯擅杀四人!当夷三呜呜呜呜!” 廷尉正满头大汗,手上有个一个极深的咬痕——他刚才重塞布条太过急切,被廷尉左监狠狠咬到手了。 但此时他却根本顾不上手上疼痛,神色急切得向左右的廷尉府官员道:“快去廷尉府请廷尉大人!” 第081章 多少钱买的? “……大人,这便是廷尉府。” 廷尉正勃然大怒,指着一众未作声的官员,冲着那给他纠错的官员连声怒吼:“蠢物!此地就你一人机智乎!还不快去请廷尉大人!” “唯。” 纠错官员委屈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廷尉府。 廷尉正抹着汗,看着死了亲弟,疯狂挣扎的廷尉左监,很是有些后怕。 秦国的法家子弟其实很强势,和军功子弟一样强势。 这源于秦国数代君主都贯彻以法治国的基本理念,将整个秦国覆盖在法网之下长达百年。 只要违背秦法,被儒家门生戏称法家府的廷尉府,才不管你有多大权势多大功绩,通通拿下审判。 就是秦国战神王翦犯了杀头的罪过,他们也敢拿人,也敢宣布死刑。 今日要是嬴成蟜犯的罪罪当问斩,廷尉正肯定不会拦着廷尉左监。 自从商鞅割掉了秦国王族嬴虔的鼻子,秦国王族的地位就再不复高高在上,也要依法行事。 皇弟又如何? 只要触犯秦律,只要法令当斩。 就是始皇帝站在廷尉府,廷尉正和廷尉左监也敢这么说。 但嬴成蟜犯的罪按照秦法应该夷三族……这怎么审? 让廷尉左监上去依法宣判,那不是作死吗? 他这个廷尉正还就在现场,肯定要受连带罪。 让他自己上去亲自审,他不会…… 因为按秦律,嬴成蟜就是当夷三族。 审案不按照秦律,那按照什么? 廷尉不在,廷尉府内廷尉正最大,但廷尉正今日却不想当这个最大。 一直打算取李斯廷尉而代之的廷尉正,从未有一次如此想念李斯。 “李斯定是为今日朝堂之事,故意不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受那王绾蛊惑。” 廷尉正痛心疾首。 长安君府,一处花园亭台内。 正被廷尉正心心念念的李斯,此刻竟端着一张刻板的脸,和应被夷三族的嬴成蟜,于亭中对坐。 “我还以为李廷尉是来拿我的,这都准备跑路了。”嬴成蟜有点摸不清李斯路数。 这个时候你来我府上,和我对坐是什么意思? 李斯敛袖站起,当着数个服侍二人的侍女面,对着嬴成蟜深深一拜。 “斯愚钝,误长安君之大事,不知可有补救之法?” 嬴成蟜双眼微眯。 皇兄把原剧本告诉李斯了? 不应该,这不是皇兄的性格。 八成是这货猜到了点什么,但不确定,诈我? 嬴成蟜眉眼一立,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 “你还知道坏我大事!你弄个什么郡县制,把我封地都搞没了!弯腰顶个屁用!” 李斯这一拜一直没有起,低着头,拱着手,弯着腰,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有力。 “今日超会,斯若不抢言,郡县制可推行,群臣不会孤立斯,更不会对陛下有怨尤。除了长安君担骂名之外,君臣欢喜,天下安生。长安君之节操,就像那冬日的白雪,纯洁无瑕,令斯愧不敢当。”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李斯相当于在打明牌了,嬴成蟜再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美女们先下去呗。”嬴成蟜环顾一圈服侍的侍女们,清了清嗓子说道。 弯腰达到九十度,只能看到脚下地面的李斯心有点抽抽。 这口吻,和师弟调情时一模一样。 赵高是不是在骗我?长安君真的有想那么多吗?会不会是我高看他了? “唯。”众侍女清脆地应道。 侍女们仗着李斯低头看不到,应声的同时,其中两个还有小动作。 一个的和嬴成蟜做个鬼脸,另一个向嬴成蟜嘟了嘟嘴表达不满。 待到侍女们都离开,亭台内只有嬴成蟜和李斯二人时。 嬴成蟜拉李斯起身,把李斯按在石凳上。 他自己则坐在李斯相邻石凳上,看着李斯的眼睛,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你是怎么知道的?” 竟果真如此,若非我之故,群臣尽被长安君玩弄在鼓掌已! 得到了嬴成蟜的肯定,李斯心中震动不休,强迫自己不因为心中惊惧而移开和嬴成蟜的对视。 “陛下对郡县制是报以赞成态度,但今日在朝堂上却没有同意,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斯停顿了一下,观察嬴成蟜的表情,想要再确定一下他所猜测的事情对不对。 嬴成蟜就像在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地道:“继续往下说。” 李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暗道长安君城府果然极深,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猜测。 “陛下不欲分封,朝堂上,却主动提起要将关外之地尽数分给众公子,引起群臣反对。陛下此举,斯斗胆猜测,可是长安君之计?” 面对李斯的再次试探,嬴成蟜没说是也没说否。 嬴成蟜还是先前一副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模样,不满地道:“断章是吧?” 断章?这词是什么意思?断文章?文章通语言,这是要我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师弟造词,长安君也造词。 师弟沉迷女色,长安君宿在楼台。 二人相像至此,且常在楼台中,应是交际不少。 我要了解长安君,倒可从师弟下手。 “群臣反对,只有一个理由,便是众公子年幼——这应也在长安君计划之内。长安君适时醒来,若斯不插言,长安君便可以自己年长为由,代众公子监国。陛下若允,群臣再无理由反对——他们不敢公然言说要裂土分封,此乃夺陛下之权柄,是取死之道。” “以长安君名声,群臣必定会认为长安君乃陛下推出前台者,长安君便是代斯受了群臣敌视。直至此时,才是斯提出郡县制之时,介时群臣将尽附之。如此,就如斯先前所言,除了长安君受诋毁,天下尽欢喜。” 李斯说到这里,再次起身下拜,对着嬴成蟜鞠躬九十度。 “若事态如此发展,长安君自己受了商君所受到的敌视,却让斯得了商君所得到过的权柄。长安君如此厚待斯,斯先前却嫉妒长安君风采,斯深愧已!” 李斯声音蕴含着丰厚情感,若不是那张刻板脸,情绪渲染应该会更加到位。 清风徐来,一片树叶打着旋飞进亭台。 嬴成蟜顺手抓过,放在石桌上观察着树叶纹理,树叶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和众门客商议出的策略,就像是这片树叶一般,被李斯猜了个透彻,还是盲猜。 李斯就在那里站着,嬴成蟜不让他起,他便长拜不起。 有过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下午的经历,李斯觉得自己起码还能站一个时辰。 但嬴成蟜怎能真让李斯站那么久。 半盏茶后,嬴成蟜便抛飞树叶,长叹口气。 虽然在他和嬴政大吵一架后,他便再没有轻视过古人的智慧。但现在,嬴成蟜觉得,自己还是不够重视这些古人。 “透视挂多少钱买的?” 第082章 酒鬼能打碎桌子吗? 多少钱买的很好理解,这个透视挂是何意? 透是洞穿,视是看,挂是挂起,三字都为动词。 三个动词连在一起应该也是动词,但在此句中“透视挂”三字分明是个名词。 这个词也是长安君所造吗? 想不通,想不通…… 李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明白“透视挂”的意思。 嬴成蟜没叫他起身,他便依旧是弯着腰低着头,稳声说道:“斯愚钝,不解长安君所言,这‘透视挂’是何物?” “戏言戏言,随口胡诌的,唉。”嬴成蟜又是长叹口气,道:“此事你既猜到,放在心里便是。说与我听,不是让我横生杂念吗?” 嬴成蟜起身,双手放在李斯肩膀,将李斯按在了石凳上。 他站在李斯背后道:“你是个顶聪明的人,能想出郡县制,能猜到我的计划。但今日这件事,你做的却不甚明智,你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你知不知道,若非皇兄拦着,从你踏入秦国土地上的那一天,你就死了。” 天空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 四周温度明明很是适宜,李斯却是遍体生寒。 他从嬴成蟜的话中,听出了赤裸裸的杀意。 那杀意甚至比南征北战的王翦,蒙恬,李信这些武将还要强上三分。 李斯感觉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嗜血猛兽。 只要他一个回答失误,那野兽便要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喉咙。 这便是真正的长安君吗? 我此刻处境,却是比那日在章台宫外被赵高盯上还要危险的多。 但风险越大,机遇越大。 只要今日不死,长安君越强大,我得到的回报就越多。 李斯双目越来越亮,本来对嬴成蟜惊惧的心也反常地安稳下来,身上的寒意也尽数散去。 他那张刻板的脸上自然地牵扯出一个弧度,缓声道:“不知长安君缘何对我有如此大杀意,斯在未入秦国前,不过是稷下学宫一学子而已。” “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到二十几年后,你致使大秦二世而亡。” 李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能轻笑一声,道:“长安君说笑了,斯哪有如此能力。” “皇兄也是如此说的。” 嬴成蟜的声音飘飘渺渺,似乎说话状态很是恍惚的样子。 “可是那个梦,真的很真实。” 咔咔~ 李斯的肩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响,李斯觉得肩膀上像是压了一座山一样。 乓~ 他的上半身身体全部倒在了石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石桌上出现道道裂痕,凡人怎么能承受山岳之重? “我因为这个理由杀了你,皇兄不会怪我。皇兄封我为长安君,我便要让大秦长治久安。为了我大秦不至二世而亡,李先生便牺牲一下吧。” 李斯的耳中不断飘入嬴成蟜的声音,他身上的重量随着嬴成蟜话语的叙述而越来越重。 李斯只觉胸腹如被垒石所填,力气缺失严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直冲大脑,让他有随时会死的感觉,他命悬一线! 但就算在这个时候,李斯的眼中也没有慌乱。 哪怕身体痛苦不堪,那张刻板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苦色。 李斯尽力维持声线稳定,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道:“斯今日死在此处,不过是让长安君心安而已。留下斯,斯将唯陛下马首是瞻,将助长安君使秦国长治久安。” 身上重量还在加重,李斯眼前出现了无数白色的小光点,他看不清景物了。 他的心脏怦怦作响,剧烈跳动,拼命得供血以传输更多氧气。 但在嬴成蟜那两只有山岳之重的双手下,心脏的挣扎无济于事。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息,李斯就会死在这张石桌上。 李斯的虚弱感越发强烈,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再不能打动嬴成蟜,他就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他只有呼出之气没有吸入之气,他的眼皮越发沉重,他就要死了。 但越是临近死亡,他的头脑反而越发清晰,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直供给大脑,让大脑在最后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斯!要!做!丞!相!”李斯嘶吼道。 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从干瘪的风箱中硬挤出来似的,他那张刻板的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狰狞。 在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溜须拍马,没有再言他的价值,而是说了他的诉求。 肩膀上的山岳不再增大,身体所受的重力也不再增加,那两座山继续停留了片刻,在李斯意识就要涣散的最后一秒。 “这事,皇兄说了算。” 山岳搬移,再焕新生。 李斯瘫软在石桌上,贪婪得大口大口呼吸新鲜口气,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自由呼吸也是一种幸福。 这比买卖,赚大了。 李斯面有苦色,但内心却是大喜过望,重获新生之喜和心愿有望之喜都快要将他的内心完全掩埋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身体不适,李斯直想放声大笑,引吭高歌。 “廷尉大人怎么趴在石桌上?可是累了?来人,扶廷尉大人下去休息。廷尉大人但有要求,无不应允。” “不必。” 李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没有力气,爬不起身,他便还是趴在石桌上说话。 “斯想与长安君聊聊今日朝会的补救措施。” 嬴成蟜眯了眯眼,做到李斯对面的石凳上,淡笑道:“愿闻廷尉大人高见。” 半个时辰过后,李斯自长安君府府门走出。 亭台内,一身白衣拿着酒瓶的酒鬼,坐在了刚才李斯所坐的位子上。 “嗝,君上真想杀李斯?”酒鬼灌着酒,打了一个酒嗝,醉意朦胧地道。 嬴成蟜挥挥手,扇走飞到自己面前的酒气,道:“原来倒有这个想法,现在早就没这个打算了。大秦若还是我梦中的大秦,杀了一个李斯,还会有下一个李斯。这个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唯有变化不变。” “听不懂君上在说什么。” 酒鬼摇摇头,继续喝了两口酒。 “君上既不杀李斯,为何又做出此等举措,还是找乐子,看人心?” “这次不是。”嬴成蟜抢过酒鬼手中酒坛,也不嫌弃酒鬼口水,也是往嘴里灌了两大口酒。 “我没想到赵香炉会派腾送信,我不忍杀腾,积聚的杀意难泄。正好李斯上门,还在我面前秀智商让我很不爽,那只好算他倒霉。” “这最多算其一吧。” 酒鬼仰头,下巴对着长安君府一处房屋。 “其二,是给结巴出出气吧。” “你说你这么聪明,当初怎么差点被顿弱宰掉?”嬴成蟜横袖擦去嘴边酒液,打趣道。 “君上待我等就像待自己的手足一般,可惜君上胸无大志,我等不能一展所学,牧恨之!” “哈哈哈哈,酒鬼啊酒鬼,你还是不够聪明,你看结巴就从来不说这种话。” 嬴成蟜哈哈大笑,点指着酒鬼,笑的前仰后合。 酒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嬴成蟜发笑,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人发笑,他在等嬴成蟜笑完后给他解释。 这么些年,这对主君和门客都是这么过来的。 笑了一会,嬴成蟜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若是胸有大志,又怎能待尔等如手足?” “酒鬼是想打仗了。” 青天白日,一道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桌旁,就坐在酒鬼和嬴成蟜中间的石凳。 白影似乎早便来了,但在他没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你来干什么?”酒鬼翻个白眼。“只知好勇斗狠的莽夫。” 被酒鬼叫做莽夫的白影耸耸肩,对酒鬼很是无奈的样子,转过头与嬴成蟜道:“夏无且似乎发现了什么,我去把他刀了吧。” 嬴成蟜摇摇头。 妇人之仁! 酒鬼大怒,一拍石桌,石桌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垮塌在地。 “你急个屁,夏无且是皇兄的人。” 嬴成蟜在石桌炸裂那一刻就马上闪开,没有被石桌碎石砸到。 他看着一地碎石,脸色不太好看地道:“修桌子的费用,从你俩的酒钱和月俸里面扣。” 白影惊愕道:“君上,此事与我何干?” 这桌子也不是打碎的…… “你要不说去刀夏无且,酒鬼能打碎桌子吗?” 第083章 只有一种可能 咸阳宫。 章台宫。 “陛下,夏无且觐见。”盖聂冷硬着脸,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道。 听着盖聂的声音,最开始嬴政还有些不舒服,总感觉欠了盖聂钱似的。 好在这么几天过去,嬴政倒也是听习惯了,点点头道:“唤他进来。” “唯。” 盖聂出殿,引夏无且入殿。 “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 嬴政收好毛笔和竹简,指挥宦官拿来个软垫给夏无且,宦官依言照办。 嬴政伸手,邀请夏无且坐在软垫上,有些好奇地道:“今日并非为朕调理身体之日,太医令怎得突然到此?是有何要紧之事吗?” 夏无且先谢过了嬴政,然后背着药箱坐在软垫上,看了看四周。 嬴政心里更是惊奇几分。 要是别的臣子这样做,嬴政还没什么感受,可能是想说点秘密,打点小报告啥的。 但夏无且是个医者,医者有什么需要摒退他人才能说的事情吗? “都下去,盖聂留下。” 以前赵高在做行玺符令事之时,嬴政只会说“都下去”这三个字,不会特意加上后四个字——赵高会自动留下的。 而盖聂,嬴政都不是怀疑,他是无比确信——少加四个字,盖聂绝对会跟着出去。 “唯。” “唯。” “……” 一众应声过后,章台宫内很快便只剩下了嬴政,夏无且和盖聂三人。 嬴政道:“太医令,如此可是能说了?” 夏无且看了看盖聂。 我在皇宫,常见到盖先生和长安君在一起攀谈,两人应是相识已久…… “陛下,可否请盖先生守在门外,我要以独家针法为陛下调理身躯。盖先生剑术通神,有过目不忘之能,臣恐盖先生习去臣家传之针法。” 一个绝世剑客,你怕他偷学你针法? 嬴政道:“盖聂乃绝世剑客,不会有此行径。” 夏无且坚持道:“陛下便当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针法乃家传针法,决计不能外泄,臣不敢冒险。” 夏无且连续两次坚持,嬴政便知道这不是什么针法问题,这是人的问题。 嬴政食指敲了两下桌案。 盖聂与夏无且平素无甚交集,夏无且不要盖聂在场应不是因为私人原因。 盖聂平素孤傲自赏,与其熟悉的人没有几个。 要盖聂不在场,这感觉……不会又是说成蟜的吧? 算了,想知道夏无且在想什么,只需先让盖聂出去便是。 嬴政看了看盖聂,给盖聂递了个眼神。 盖聂看了看嬴政,看懂了嬴政的眼神,但盖聂没动。 嬴政无奈,还以为盖聂不通其意,出声说道:“盖聂你先出去,在门外侯着。” 盖聂没有应声,他反而又靠近几分嬴政,手握在宝剑上,冷硬地道:“若太医令向陛下发难,聂在章台宫门外,并无绝对把握能拦下。” 夏无且:…… 我还怀疑你呢,你先倒打一耙? “盖先生,无且乃医者,你可曾听闻医者杀人?”夏无且的声音,听上去就很不高兴。 盖聂面无表情,冷硬地点点头。 “长安君曾与聂说过,在无尽大海上有一桃花岛,其上有一医术高明的医者江湖人称黄药师,为人亦正亦邪,杀人救人只凭一己好恶。” 夏无且气道:“医者不杀人,只要杀人,那便算不得医者!” 盖聂无动于衷,依旧对夏无且保持高度戒备。 算不算医者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你很危险。 “我乃医家传人,我岂会杀人?你这是质疑我医者的身份!” “聂不在意太医令是不是医者,聂只知道医武不分家。太医令医术越高超,救的人越多。武功便越高明,杀人越轻松。” 夏无且:…… 他想让盖聂见识一下医者的武功。 两人正针锋相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嬴政在盖聂一本正经地说出桃花岛黄老邪的时候,神色古怪得很。 没记错的话,那竖子也给朕说过桃花岛,黄老邪的,但那不是那竖子杜撰的吗? “盖聂,你先出去。”嬴政沉声,一本正经地道:“太医令不会害朕,他若想害朕,早已得手。” 嬴政以为自己这次如此严肃,能让盖聂说一声“唯”后,走出章台宫。 他却没想到盖聂冷硬着一张脸,摇摇头,再次拒绝。 “陛下信任他,我不信任他。若只是要聂无法观其行针,聂背身便是。” 盖聂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嬴政和夏无且道:“如此便好。” 嬴政真是第一次遇到盖聂这么极具个人想法的护卫,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生气盖聂的不尊王命,还是该欣赏盖聂的防范意识。 “盖先生既不愿出去,那便待着便是。”夏无且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介时不要无地自处便好。” 夏无且不是李斯,不混官场,也不害怕得罪始皇帝近人。 他是不想让盖聂听见他要说的有关嬴成蟜的事,但他那是怕盖聂通风报信,绝对不是怕被盖聂记恨。 有我在陛下身边,就算盖聂兵行险路行大逆不道之举,也是难以功成,说与你听又如何? 夏无且收敛心绪,与嬴政徐徐讲道:“前些日,韩太后要臣为长安君看病,言说长安君不知何故打了一日喷嚏。臣为长安君诊脉之际,发现一些蹊跷之处。” 蹊跷之处? 盖聂把身子转了过来。 还真是成蟜? 嬴政心态放松了许多。 夏无且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盖聂,低声且稳定地道:“长安君常年流连于楼台,但其元气不但没有丝毫亏损,反而很是充盈,而且……” 夏无且狠狠一咬牙,道:“其是童子之身。” 童子之身,俗称处男。 盖聂嘴角微微抽动,那张面瘫脸都有些面瘫不下去。 公子常年流连于楼台,睡了美人无数,你说公子是童子之身,还不如说公子要谋反来得可信。 嬴政的脸并不面瘫,所以嬴政的反应要比盖聂强烈一些。 他一个没忍住,直接失笑出声,道:“太医令不是与朕说的玩笑话?” 说那竖子是童子之身,这是朕近些年听过最好笑的话。 夏无且也知自己诊断有多荒谬,竖着三根手指冲天道:“臣以医家传人身份发誓,臣绝不是误断。楼台管事昨夜自杀未遂,臣今日不请自去,便是想知道长安君是否为童子之身。” 嬴政笑问:“结果如何?” 夏无且神情有些肃然地道:“从脉象来看,楼台管事身子虚空,应是长于男女之事。且从楼台众女的口述来看,楼台管事云雨对象,确就是长安君一人。长安君不仅不是童子之身,反而应亦长于此事,此与臣为长安君诊断并不相符。但臣万分肯定,从长安君脉象来看,长安君确实为童子之身。” “这倒是与朕对那竖子的了解相符。”嬴政笑道:“或许成蟜与常人有异,其脉象与常人不同,太医令查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的解释,夏无且一早便想到了,世间确实有脉象异于常人的异人。 就算医家开创者扁鹊在世,也不敢说看尽世间所有脉象。 但夏无且明明清楚这件事,今日却还是要来觐见始皇帝。 其中原因很简单,他确信嬴成蟜并非那些万中无一的异人。 夏无且这辈子把过太多的脉了,他三年前曾把过一个脉象不在手掌下方手腕,而在手背下方手腕的人。 这种一搭上去脉象就明显与众不同的,才是医家所说的那些异人,而不是嬴成蟜这种脉象和大众认知不符的。 不管大众对嬴成蟜的认知如何,嬴成蟜的脉象在夏无且手中把得清清楚楚,就是童子之身,脉象是不会骗人的。 于是夏无且摇摇头,不同意嬴政的看法,认真道:“陛下,脉象是不会骗人的。出现此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第084章 你也不过如此 “是不是童子之身,以常规而论,是看是否行了周公之礼,但此法实际并不稳妥。” 若是夏无且叙述的对象换作别人,嬴政此刻肯定是不感兴趣地摆摆手,示意这事到此为止,朕要批奏章了。 但事涉嬴成蟜,嬴政就有兴趣了。 他语音上调,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此等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童子之身不以周公之礼为判定标准,是以什么?” “元阳。”夏无且沉声道:“长安君的元阳,点滴未泄!” 夏无且这话一出口,嬴政和盖聂齐齐愣了一下,夏无且的这个回答,实在是他们意料之外。 嬴成蟜三天两头去楼台,每次都要叫好多美人,如果真按照夏无且说法的话…… 始皇帝一脸古怪,神色有些迟疑,讲话也有些藏头露尾。 这些举措发生在这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身上,实在也是一件稀奇事。 “太医令,你是说成蟜他……” 就在嬴政还在措辞,寻找词汇的功夫,另一道声音在这大殿内响起。 “没射过。”盖聂言简意赅。 夏无且突然觉得盖聂之前对他的冒犯,可能算不上冒犯。 …… 盖先生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开始不服从陛下之令,其后又点明陛下隐晦之意,其在陛下面前如此行为,真的不会有事吗? 夏无且抱元守一,心神内敛,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悄悄观察着局势发展。 他以为嬴政不说会大发雷霆,起码也会训诫盖聂一番。 却没想到嬴政毫无芥蒂,就像是早已习惯盖聂不时出声一样。 陛下对盖先生真是圣眷厚重。 被始皇帝探寻加八卦的目光探视,夏无且一边觉得嬴政对嬴成蟜和盖聂的态度都有些不对,一边给始皇帝做了确切答复:“就是如此。” “这……” 始皇帝难以置信。 夏无且这个推断,比先前嬴成蟜从未行过男女之事的推断还要离谱。 要是说一个男人在二十六岁还是童子之身,那还可以理解。 但要是说一个常年行男女之事,逛了十年楼台的男人还是童子之身,这事也太扯了吧? “或许,太医令被楼台众女欺骗。成蟜逛楼台归逛楼台,却从不睡美人,那楼台管事对象并不是成蟜。” 夏无且摇头,再次否定始皇帝的猜测。 “先不说那些女人能否欺瞒过臣,仅从楼台管事脉象判断,臣也倾向于是长安君所为。男女之事为阴阳调和之事,楼台管事脉象显示其只有阴气外泄,却无阳气补入。这与长安君未泄元阳,完全符合。” 始皇帝是真不想自己的亲弟如此可怜,猜测本能得就倾向别的答案。 “或许太医令所猜测另有其人,正是那人与楼台管事……” “陛下,须知男女有别,男女之事,男人一日一次即会身体亏空,女人一日五次身体也不会亏空。楼台管事身体亏空,又兼未有阳气补入,长安君又是童子脉象,两人还经常同床共枕。如此多的迹象,都指向二人关系非同寻常。陛下之猜测……臣不认为普天之下,会有如此巧合。” 嬴政被仗着医术高明,完全凭脉象断人的夏无且说服了。 一脸无奈地道:“好好好,便算太医令所言皆中,不知太医令将此事告予朕,是何用意?” 夏无且刚才就觉得嬴政态度有些不对,太自在了些。 现在一听嬴政这话,便明白了嬴政是真的不在意,急忙道:“陛下,长安君十年行男女之事而不射。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其承受痛苦至此,背负骂名如此之深,所图必定大如天啊!” 夏无且就快明说嬴成蟜要造反了。 原来你是抱的这个想法,那无事了。 那竖子若想上来,早十年便是秦王。 嬴政的心完全放下来了。 若是嬴成蟜在此,肯定忍不住再吐糟一次:“怎么是个人就觉得我要造反?” 有些话不能对夏无且说。 嬴政只能是面色沉重,极其认真且慎重地冲夏无且点点头。 “此事朕知矣。” 夏无且看嬴政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这才心满意足得和嬴政拱手拜别。 作为一个真正拥有一颗仁心的医者,夏无且真的不想再看到连年战乱,流民四散,尸横遍野的景象了。 在他心中,始皇帝不是他最理想的皇帝,却绝对是他现在最要拥护的皇帝。 始皇帝嬴政。 秦国敬之如神,六国畏之如神。 始皇帝不死,秦国不亡,华夏不乱。 夏无且走后,始皇帝没有再着急批阅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而是呆坐在那,发呆了半盏茶左右。 “盖聂,你知不知道成蟜是童子之身?”始皇帝突然问道。 “不知。”盖聂回道。 他和嬴成蟜去过几次楼台,每次嬴成蟜都点好些美人,玩一龙戏好几凰的名堂。 这种情景,是个人都不会认为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 “朕也不知。” 嬴政初听此事还觉得啼笑皆非,越往下想,却越是笑不出来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所图为何?那个赌约,便真就不能撕碎了吗! “赵高回来了吗?”始皇帝阴沉着一张脸道。 盖聂出门探视,发现赵高就站在门外,冲着赵高道:“陛下唤你。” 赵高随盖聂一同进入。 未进章台宫大门时,两人都是腰背挺直。 进了章台宫大门后,前面的盖聂气宇轩昂,后面的赵高,腰身如拱桥。 “拜见陛下。”赵高低头弯腰拱手,恭敬地道。 “嗯,起来吧。” 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态度。 哪怕始皇帝如今有憋闷的邪火在胸中燃烧,这一刻他依旧是有瞬间的舒适感。 始皇帝目光适时看向盖聂。 盖聂此时正在斜看着赵高。 始皇帝能看出,盖聂的眼神充满着不理解。 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大丈夫何至于此! 感知到始皇帝眼神看过来,盖聂便也眼神迎过去对视,看的始皇帝心中那丝舒适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盖聂若不这样,便不是盖聂了。 “雍地最近有什么异样。” 嬴政这句话没有点名要人回答,那便是盖聂和赵高都可以回答。 赵高没有得到始皇帝确定要他回答的明示,暗示,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吭声。 盖聂:…… 前些日还是问宫中动向,今日范围就扩展到千里之外的雍地了? 这行玺符令事到底是做什么的?实在不行,陛下你还是让赵高来吧。 盖聂就像是学校里的差等生一样,遇到老师提问,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把c位让给了赵高这个优等生。 赵高:…… 跟着陛下,还能这么跟吗? “回陛下,太后今日遣七位入咸阳,七人一入长安君所在的长安君府,一入蒙骜所在的蒙府,一入王齮所在的王府,其余四人入咸阳宫,见了郑妃,李妃,夏妃,皇后,诸公子,包括长公子。七人中仅有入长安君府的腾生还,回往雍地,其余六人尽数死在咸阳城外。” 始皇帝打断赵高的汇报,道:“腾生还,成蟜顾念旧情,心性仍是差些,太后在雍地有几年了。” 赵高恭敬地答:“八年零三月余。” 盖聂:……我还以为你会精确到天。 这一刻的盖聂,像极了那些看着优等生答题没有答全面,而心生“你也不过如此之情”的差等生。 第085章 朕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已有如此之久了……” 被世人视为神明的始皇帝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他目光放空,没有人知道这位千古一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高依旧是恭恭敬敬,盖聂依旧是气宇轩昂,他们静静地守候在始皇帝身边。 守候着这位谩骂超过歌颂的大一统王朝开创者,守候着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 “赵高,赵国灭亡多久了。”嬴政声音低沉道。 “七年有余。”赵高躬身恭声道。 这回连月都精确不到了。 盖聂心念。 “你我于赵国相识时,你是公子高,朕是天杀的秦人。赵人恨秦日久,若没有你庇护,朕活不到父王召还。你从赵国时便保护朕,一直保护到秦国,你已经保护了朕二十多年。” “当年你若是知道你保护的这个天杀的秦人,日后会攻破邯郸,想必就不会护朕了。朕取你赵国,你可恨朕?” 噗通~ 赵高立刻跪地叩首,头贴在砖石上,浑身像是被三九寒风吹过似的一阵打颤。 “臣从未心生此念!” “朕信。” 嬴政亲自搀扶起这位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没有丝毫逾越之举,跟了他二十多年的绝对心腹。 看到赵高的膝盖上蹭有地砖上的尘土,嬴政很自然地弯下腰,那样子是要为赵高拍打一下。 赵高急声道:“陛下不可。” 他劲灌双腿,牵动柔软的宦官服下摆瞬间笔直,蕴含强劲爆发力的双腿小幅度轻轻一震,宦官服上的尘埃便尽数被他震散,烟尘轻飞。 赵高先行震散膝盖处尘埃,不敢让始皇帝为他排散。 始皇帝弯腰和挥手的动作没有凝滞,照着他的想法拍了拍赵高的膝盖,哪怕那里已经很是干净不用拍打。 “当年在赵国,朕便是想要为你拍,也不能凑到你身前。你舍身救朕于危难之中有多少次,朕都数不清了。有你在身边,朕无忧矣,帮你拍两下有什么打紧。” 赵高双眼之中迅速积蓄泪水,抹着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道:“陛下折煞微臣。” 盖聂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难以融入这对君臣的氛围,有些别扭,但他却内心却没有生出不适感。 他在任暗卫统领,巡查咸阳宫之际,见到的始皇帝都是高高在上,霸气侧漏,一言既出天下景从的。 即便是从嬴成蟜那边了解到始皇帝也会恼羞成怒拔剑砍人,也会为了面子死撑着脸等你给他递台阶。 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盖聂无法想象,这位天下皆称暴君的始皇帝,也会有那么多的人性表现。 在做了行玺符令事以后,盖聂终于知道嬴成蟜说的是对的。 私下里的始皇帝依然高高在上,霸气侧漏,一言既出天下景从。 但也会有担忧长子安危却舍不下面的纠结,找亲弟帮忙却不肯明说的傲娇,无能为力想要吹吹夜风的落寞。 以及今日,听到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先是啼笑皆非,再是怔怔出神,最后是多愁善感。 陛下,也只是个人。 盖聂如是想。 赵高能忘记家国之恨,成蟜和母后就不能放下仇怨吗? 嬴政如是想。 哒哒哒~ 一宦官轻踏步入内,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站在距离嬴政六尺范围外,躬身行礼道:“陛下,蒙恬觐见。” “快叫他进来。” 少顷,迈着阔步,脸上有些忐忑的蒙恬入了章台宫。 “拜见陛下。” “起来起来。” 嬴政快步上前,拉着蒙恬一同并肩坐下,抱怨道:“搞这些繁文缛节,找朕什么事?” 今日的嬴政,人性格外多。 蒙恬一怔。 这一刻,他有种面前站着的不是嬴政,而是嬴成蟜的感觉。 蒙恬是最受嬴政宠信的秦国将领。 自嬴政归秦国后,第一位效忠于嬴政的将门子弟,就是蒙恬。 二人年龄相同,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蒙恬受始皇帝偏爱是朝堂所共知。 论战功,秦国以王翦为最,王贲次之。 蒙恬在秦国征战六国的战役中虽时有出场,但其功绩却是远不如前二者。 若非李信在灭楚之战中吃了一个大败仗,蒙恬此刻声望还不如骁将李信。 秦国上将军极其难以获封,一般必须要主导灭国级战役始皇帝才会授予——秦国上将军可以理解为大元帅,具有极高的作战指挥权,战毕即除。 秦国主导灭国级战役的只有三人——王翦,王贲,李信三人。 李信攻楚被封为上将军,王翦和王贲那就不用说了,有王翦在的灭国战王翦是上将军,没王翦的灭国战王贲是上将军。 按常理而言,秦国应该只有三位上将军。 但实际上,秦国有四位——在李信主导的灭楚之战中,蒙恬协同李信作战,也被封为上将军。 不主导灭国级战役而被封为上将军,这在始皇帝亲政后的秦国,只蒙恬一例。 战时将领级别的高低,直接影响战后承担的责任和获得的战功。 在一切唯战功论的秦国,不为主帅却被授封上将军,始皇帝这是光明正大得给蒙恬开军功加速器。 李信初还不忿,很是敌视蒙恬。 但等他伐楚大败,始皇帝却未夷他三族时,他先前有多敌视蒙恬,事后就有多感激蒙恬——李信一直坚信,始皇帝没杀他,就是因为蒙恬的缘故。 嬴政对蒙恬之偏爱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并肩而坐,由小使然。 直到嬴政做了秦王,便很少再拉着蒙恬这般坐下了——帝王者独一,不可有并者。 “陛下……” 虽然嬴政目前看上去很是亲人,但有些话蒙恬还是有些不太敢说。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说。” 蒙恬一咬牙一跺脚,抱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态度,硬声道:“恬是想知道,陛下到底是支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说完这句话,蒙恬屏住呼吸,就等着嬴政勃然大怒重重罚他。 窥测君主所想,这还不被惩罚? 但他等了良久,没等来嬴政的怒斥,没等来嬴政的杖责。 这位他儿时的玩伴,现在的帝王,皱着眉头,很是认真地细思了一会,然后道:“朕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第086章 今日所书,皆乃长安君所言 陛下没生气,还问我的意见? 蒙恬想到大父一切唯陛下马首是瞻的嘱托,道:“陛下的想法,就是蒙恬的想法。” “不要敷衍朕,朕现在是要你说。”嬴政握住蒙恬的手,道:“若是你蒙恬都不敢与朕说实话,那朕还能信谁?” “分封。”蒙恬沉声道。 “你也想要封地。”始皇帝这话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陈述语气。 “想要。”蒙恬点点头,他今日就当自己这条命已经入了阴曹地府。 “够直率。” “不只臣想要,朝中群臣都想要。不行分封,群臣不尽心,诸事难以平。” “都想要……赵高,你想不想要封地?” 赵高眼角泪花犹在,闻言谦卑地躬身,恭敬地回答:“臣只愿侍奉在陛下身边,唯陛下之名是从,对其他再无念想。” 嬴政以一个幼时孩童打赌赢了的语气,指着赵高和蒙恬道:“赵高不想要封地,只想为朕尽心尽力,你不如赵高忠于朕。” 蒙恬头都没回,嘴角噙上一丝冷笑,道:“溜须拍马之辈,也配受封国?便是得了封国,又有何能力大治封国?陛下留此等幸进之人在身边,不是好事。” 赵高身体一僵。 虽然只是片刻就软化下来,但还是被其后的盖聂看在眼中。 “赵高武功高强,你亦不如。若非他保护,朕至少死了十次。这么大的功劳,你怎么能说他是幸进之人?” “盖先生每日巡视不辍,不知为陛下挡下多少江湖暗杀,其功不次于赵高。为何唯独赵高为中车府令,享九卿之位?二人之差,差在盖先生寡言少语,不会阿谀奉承。赵高以阿谀奉承而至中车府令,就是幸进之人。” 蒙恬大概是好久没有这么畅所欲言过了,所以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指望幸进之人能治理天下,还不如指望六国余孽安分守己。陛下,群臣就如同士兵。分封下的群臣是秦国士兵,为自身爵位而战。郡县下的群臣是六国士兵,为六国君王而战。六国士兵,又怎有我秦国士兵战力强大?若行分封,三五年则天下大治。” 嬴政颔首道:“朕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回去吧。赵高,宣李斯入宫。” “唯。” 赵高恭敬应声,出去寻李斯了。 “唯。” 蒙恬也应了一声,脚步却是没有移动。 嬴政见状一笑:“还没说完?” 今日我既已到这般地步,此时不问长公子,更待何时? “陛下,敢问长公子近况如何?” 嬴政目中异色一闪,道:“此事你问,还是有人要你问?” 蒙恬诚恳道:“是微臣所问。” 嬴政看看蒙恬,伸手招了一个宫女过来,对宫女吩咐:“你领蒙恬去大郑宫。” 然后又拍拍蒙恬肩膀:“扶苏之事,只你知便可,不可告之他人。” “唯。”蒙恬应声后,又道:“臣见到长公子,可有不能说之语?” “没有。”嬴政嗤笑道:“若你能说动他出来,爵升一等。” 蒙恬已是第十六等大上造,再往上一等就是驷车庶长,取乘驷马之长而为众长之意。 秦国军事最高长官国尉尉缭,目前即为驷车庶长之爵。 秦国二十等爵,在十五等爵之后,常理而言,只有军功能继续往上升爵。且爵位越往后,往上升一等爵位越难。 第十六等大上造,需要一场十万人战役的大胜仗,才能升任第十七等驷车庶长。 而在此刻,只需要说动嬴扶苏出来便可以。 但蒙恬听了始皇帝这话,非但没有露出喜色,反而心底微微一沉,他可不认为始皇帝是想法设法给他提爵位。 陛下如此说,就是认为劝长公子离开大郑宫,比指挥一场十万人战役还难,长公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蒙恬带着疑虑和忧愁,随宫女去往大郑宫。 嬴政看看依旧昂然而立的盖聂,道:“若非蒙恬今日点明,朕险些忘了盖先生的功劳,朕封你为上卿可好?” 盖聂冷硬地道:“陛下若真体恤臣,便下了臣的行玺符令事一职,交还与赵高。” 如果盖聂不说,嬴政过几日或者十几日,也许还真会将行玺符令事一职让赵高来做。 但盖聂说了,嬴政就有些不愿意了——朕忍你这么久没说话,你倒先忍不了朕了。 拿出一张空白竹简,嬴政瞥了眼砚台,其中墨水已干。 “磨墨。” “唯。” 盖聂应声,上前为嬴政磨墨。 这次盖聂没有怨言,因为磨墨确实是行玺符令事的职责。 磨墨的时候,盖聂心中还有些小欢喜——终于不用再跟在陛下身边了,天天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墨磨好,嬴政递毛笔与盖聂,盖聂持毛笔饱蘸墨水。 “朕说,你写。” “唯。” 为皇帝誊写圣旨,旨意,同样是行玺符令事的事。 “即日起,行玺符令事为上卿,年俸两千石。盖聂不反,永为行玺符令事。” 盖聂嘴角抽了抽,将嬴政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地誊写在竹简上,每个字都爆满至极,一看便知力道极重。 “盖玺。” “唯。” 盖传国玉玺,也是行玺符令事的本职。 盖聂取来传国玉玺,在竹简上盖了个大大的印记。 “收起来吧。” “唯。” 盖聂看着竹简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心情很不欢喜。 始皇帝让盖聂这位不愿做行玺符令事的行玺符令事,自己封了自己,永做行玺符令事。 而本来过几日,最多十几日就能重新做回行玺符令事的赵高。 此刻正在李府,要李斯前往咸阳宫。 “李兄,陛下唤你入宫。” “烦请赵兄稍候。” 李斯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已经写了满满两大卷竹简。 赵高近前轻瞥竹简,发现竹简上尽是郡县制益处和具体实施的方法。 其完善程度,简直和传承千百年的分封制一般,眼中惊色一闪而过。 这李斯智慧竟强如此,以一己之力,便完善出堪比分封制圆满的郡县制。 “李兄大才,千古绝伦。” 赵高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能以一己之力完善一个王朝制度,这等能力用千古绝伦来形容绝对不过分。 笔耕不辍的李斯那张刻板脸上,竟然也能看出敬佩之色,道:“不敢领此功,斯不过是抄书匠。今日所书,皆乃长安君所言也。” “长安君所言?”赵高惊疑道。 上架感言 一转眼,就要上架了。 萌新作者心里还是紧张的。 好几年没有码字了,这个笔名的书,都快掉光了,估摸着,再等个一两年,就真成萌新号了。 晚上凌晨上架,心中那个忐忑,自然不用多说,比我第一次去勾栏听曲还紧张。 好了,也不多废话,说点书友大佬们关心的事情。 第一,爆更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作者君有存稿。没错,但存稿不多,中间大家一直嫌弃我更新慢,所以,放出来不少存稿。当然,上架爆发还是有的,先整个两万字吧! 第二,书中的坑,作者君也是写了这么多年的萌新作者了,很多看似不合理的地方,最后自然会给大家伙一个逻辑交代,所以,敬请期待。 第三,弱弱的求支持。也就是订阅了。其他的不奢求,给个订阅,让作者君混口饭吃。 以上,感谢各位读者大佬们首订支持。 麻溜的滚去码字去! 第087章 君上你不能只针对我啊?(求订阅) “长安君所言?”赵高惊疑道。 李斯行笔稍有迟缓,就像是一个电影放满了二倍的那种感觉。 听这口气,赵高对长安君之了解似乎并不如何详尽。 “赵兄似乎很是吃惊。”李斯极其顺畅地递了一句话。 赵高心知刚才疑问的话让李斯窥到了破绽,但一时片刻也想不到其他补救方法。 只能是尽量自然地道:“确实如此,能以一己之力完善出如此详尽的制度。换做是谁,高都会为之惊叹不已的。” 李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斯听长安君之言语,至今仍是振聋发聩。长安君就如同亲眼见过郡县制日后发展一般,所说之笃定令斯深感震撼。若非这郡县制是我静悟三日想出,我都以为是长安君所想出来的了。” 李斯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收笔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都说字如其人,但李斯之字,却和他刻板的本人完全不同。其字美观大方,堪称书法大作。 李斯轻吹竹简,让墨汁干的快一些。 然后从竹简右侧向左卷起,递给赵高,有些歉然得对赵高道:“劳驾赵兄帮斯抱一卷,这竹简实在太重,斯抱三卷便吃力的很了。” 赵高没有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而是将先前李斯写好的两卷竹简捧在手中。 看他样子,风轻云澹至极,似乎手中那两卷直径有成人小臂长的竹简毫无重量。 “李兄用智,高用力,这竹简确实笨重至极。或许要不了多久,长安君府便有薄如蝉翼的轻便之物,可代替竹简了。”赵高状若无意,实是有意地道。 李斯这次动作没有放慢,语速也没有变化,那张刻板的脸上更是难以让人看出其心中真正所想。 “多谢赵兄提点,斯但有所成,皆仰仗赵兄之功也。” 二人联袂出行,刚出李府门前,就被一个廷尉府官员拦住。 “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桉件。” 李斯和赵高尽皆无视了这小吏。 他们就像没听到小吏说话一样,绕开了小吏,向早已停在李府外的马车上行去。 小吏见到此景,小跑到了二人和马车中间,双臂张开,直勾勾地看着李斯重复道:“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桉件。” 赵高微微一笑,觉得这小吏有些意思,不知是受了哪位朝臣的蛊惑,连命都不要了。 “滚。” 李斯看赵高对小吏的态度,就知道赵高在想些什么。 但他却知道这小吏生就一副死脑筋,并不是朝中他人的马前卒,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疑犯可抓住了?” 小吏伸开的双臂一下子就有些发软,回答的声音比刚才要小得多。 “未曾。” “疑犯未曾抓获,要本廷尉去审何人?还不快去抓捕疑犯?” “唯。” 赵高看看小吏一熘烟跑掉的背影。 “生死关头,倒还分得清。” 李斯明知道小吏性情,却还是附和道:“赵兄所言极是。” 廷尉府,等的抓心挠肝的廷尉正,守着奋力挣扎地廷尉左监,好容易看到派去寻李斯的小吏进了府门,眼睛一亮。 “廷尉大人何在?” “在李府。” 廷尉正眼前一黑,差点晕厥在地,扶着廷尉府的墙壁咬着牙道:“廷尉大人在府上,那你回来做什么?” 小吏理直气壮地道:“没有疑犯怎么抓人?廷尉大人说了,先抓疑犯。” 抓疑犯?指挥的是陛下亲弟嬴成蟜,动手的是九卿之郎中令章邯。这俩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抓?你问问李斯他敢不敢? “滚回李府!再去请廷尉大人!算了,我和你一同前去!” “廷尉大人已不在李府,我回来时,廷尉大人正和一宦官同上马车。” 本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廷尉正听到宦官两个字,一下就不急了。 整个咸阳城,只有一个地方有宦官,咸阳宫。 廷尉正回身看着小吏指着廷尉左监,道:“看好左监,我去寻廷尉大人。” 出了廷尉府,廷尉正便住了脚,目光看向咸阳宫方向,哪有半点要寻李斯的意思。 陛下介入,此桉便与廷尉府无干了。 章台宫。 始皇帝趴在桌桉上,看着铺在桌桉上李斯写满的三卷竹简,大喜过望。 “彩!这才是真正的郡县制!这才是朕心中所想的大秦之制!” 始皇帝没有掩饰其内心想法,喜色溢于言表,手舞之,足蹈之。看其表现,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欢喜才好。 “李先生之大才,纵是管仲,范蠡复生,亦是不如先生远甚。李先生入大秦,是朕之幸,是大秦之幸。盖聂,拟旨李斯爵升三级,授封相邦之职。赏骏马一匹,金五千,璧一双!” 始皇帝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让李斯都没有插话的余地。 李斯又不敢强硬打断始皇帝说话,于是就只能一边听着,一边面上为冒领嬴成蟜成果羞惭,心中为不能爵升三级授封相邦而滴血。 直到盖聂要去磨墨拟旨,李斯才有机会说话,赶紧言说道:“陛下,此乃长安君之功也,臣窃不敢夺之。” 紧紧握住李斯双手,不断摇晃以示对李斯看重的始皇帝摇晃动作一停。 “成蟜?” “正是长安君。” “你写的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九成九都是长安君所言,臣在这其中,最多起了个总纲的作用。” 这竖子怎么什么都懂?明明是朕引导的李斯想出郡县制,怎么一看这竹简,倒像是这竖子想出来的。如此全面细致入微的郡县制,这竖子就好像看过实行千余年,完善到极致的郡县制一般。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那竖子还说什么了?” 李斯躬身下拜,心悦诚服地道:“陛下圣明,长安君确有未完之语。长安君说:‘要竟朝堂未完之事,可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长安君真乃天才,吾未尝见过类长安君者,吾未尝知史上有类长安君者,吾亦未尝听传言有类长安君者。” 我现实中没见过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知道的历史上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听到的传言里也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 李斯这三句话,将嬴成蟜拔升到的高度,简直是高到天际。 盖聂面无表情地看着面部刻板的李斯,对这个和他一样面瘫的廷尉打上一个“舔狗”的标签。 赵高默默得把李斯这几句话记在心里,打算加工润色一下,以后找机会说给始皇帝听。 始皇帝对于李斯奉承嬴成蟜的话,没做什么表现。他表现出对李斯刚才为嬴成蟜代言的话很感兴趣。 拉着李斯坐在了桌桉两旁,始皇帝冲盖聂和赵高挥了挥手要他们别在这里碍事。 赶走两人后,始皇帝正襟危坐,道:“何为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 李斯不敢卖关子——何况这关子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就是一个传声筒。 “郡县制之全貌,陛下已尽观矣。再开朝会,吾与朝上法家门生合力,定能凭长安君所完善的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陛下于此时实行郡县,便是分封制不如郡县制所做出的举措。郡县制的实行需要诸多官员,臣再于此时提出规范地方秦官的考核标准——即以法令条纹为第一考核标准。到得此步,群臣便只会认为斯是为法家千年发展而进言郡县制,而不会认为斯与陛下有关。” 始皇帝从李斯开始说话,便从头听到尾,中间一句话都没有打断李斯。 听完后,始皇帝便正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得到始皇帝大肆称赞的话语,李斯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 他刚才吹嘘嬴成蟜的话,自然有许多夸大的成分存在,但李斯其实真心觉得嬴成蟜的这个建议确实不错。 首先在始皇帝没下场的情况下,法家门生群策群力,以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那这就会造成一个既定事实——分封制不如郡县制。 那么李斯是始皇帝小号这件事,就会受到一个比较大的冲击——一个人能想出这么完善的郡县制?这明显是所有法家门生一起群策群力出的结果。 然后李斯再要求:所有地方秦官第一项考核标准,是法令条文。 这相当于把法家学说当秦国教材了,很明显是为了法家千年发展大计。 学说发展利益高于封地封国,这个观点如今大部分人都接受得了,儒家一直上蹿下跳得不就为了这个? 以法家发展为挡箭牌,将始皇帝挡在后面,这就是嬴成蟜给出的补救方法。 这个补救办法不能说有多么完美,但绝对是切实可行的。 “成蟜还说了什么。” 始皇帝回神,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以成蟜的性格,但凡他本人不在场,就意味着他对自己计划有充分信心。这种情况下,他以防朕不同意,通常都不会只做一种计划。” “一国两制。” 第088章 君上何出此言?(求订阅) “长安君所言?”赵高惊疑道。 李斯行笔稍有迟缓,就像是一个电影放满了二倍的那种感觉。 听这口气,赵高对长安君之了解似乎并不如何详尽。 “赵兄似乎很是吃惊。”李斯极其顺畅地递了一句话。 赵高心知刚才疑问的话让李斯窥到了破绽,但一时片刻也想不到其他补救方法。 只能是尽量自然地道:“确实如此,能以一己之力完善出如此详尽的制度。换做是谁,高都会为之惊叹不已的。” 李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斯听长安君之言语,至今仍是振聋发聩。长安君就如同亲眼见过郡县制日后发展一般,所说之笃定令斯深感震撼。若非这郡县制是我静悟三日想出,我都以为是长安君所想出来的了。” 李斯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收笔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都说字如其人,但李斯之字,却和他刻板的本人完全不同。其字美观大方,堪称书法大作。 李斯轻吹竹简,让墨汁干的快一些。 然后从竹简右侧向左卷起,递给赵高,有些歉然得对赵高道:“劳驾赵兄帮斯抱一卷,这竹简实在太重,斯抱三卷便吃力的很了。” 赵高没有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而是将先前李斯写好的两卷竹简捧在手中。 看他样子,风轻云澹至极,似乎手中那两卷直径有成人小臂长的竹简毫无重量。 “李兄用智,高用力,这竹简确实笨重至极。或许要不了多久,长安君府便有薄如蝉翼的轻便之物,可代替竹简了。”赵高状若无意,实是有意地道。 李斯这次动作没有放慢,语速也没有变化,那张刻板的脸上更是难以让人看出其心中真正所想。 “多谢赵兄提点,斯但有所成,皆仰仗赵兄之功也。” 二人联袂出行,刚出李府门前,就被一个廷尉府官员拦住。 “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桉件。” 李斯和赵高尽皆无视了这小吏。 他们就像没听到小吏说话一样,绕开了小吏,向早已停在李府外的马车上行去。 小吏见到此景,小跑到了二人和马车中间,双臂张开,直勾勾地看着李斯重复道:“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请你速回廷尉府审理桉件。” 赵高微微一笑,觉得这小吏有些意思,不知是受了哪位朝臣的蛊惑,连命都不要了。 “滚。” 李斯看赵高对小吏的态度,就知道赵高在想些什么。 但他却知道这小吏生就一副死脑筋,并不是朝中他人的马前卒,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疑犯可抓住了?” 小吏伸开的双臂一下子就有些发软,回答的声音比刚才要小得多。 “未曾。” “疑犯未曾抓获,要本廷尉去审何人?还不快去抓捕疑犯?” “唯。” 赵高看看小吏一熘烟跑掉的背影。 “生死关头,倒还分得清。” 李斯明知道小吏性情,却还是附和道:“赵兄所言极是。” 廷尉府,等的抓心挠肝的廷尉正,守着奋力挣扎地廷尉左监,好容易看到派去寻李斯的小吏进了府门,眼睛一亮。 “廷尉大人何在?” “在李府。” 廷尉正眼前一黑,差点晕厥在地,扶着廷尉府的墙壁咬着牙道:“廷尉大人在府上,那你回来做什么?” 小吏理直气壮地道:“没有疑犯怎么抓人?廷尉大人说了,先抓疑犯。” 抓疑犯?指挥的是陛下亲弟嬴成蟜,动手的是九卿之郎中令章邯。这俩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抓?你问问李斯他敢不敢? “滚回李府!再去请廷尉大人!算了,我和你一同前去!” “廷尉大人已不在李府,我回来时,廷尉大人正和一宦官同上马车。” 本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廷尉正听到宦官两个字,一下就不急了。 整个咸阳城,只有一个地方有宦官,咸阳宫。 廷尉正回身看着小吏指着廷尉左监,道:“看好左监,我去寻廷尉大人。” 出了廷尉府,廷尉正便住了脚,目光看向咸阳宫方向,哪有半点要寻李斯的意思。 陛下介入,此桉便与廷尉府无干了。 章台宫。 始皇帝趴在桌桉上,看着铺在桌桉上李斯写满的三卷竹简,大喜过望。 “彩!这才是真正的郡县制!这才是朕心中所想的大秦之制!” 始皇帝没有掩饰其内心想法,喜色溢于言表,手舞之,足蹈之。看其表现,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欢喜才好。 “李先生之大才,纵是管仲,范蠡复生,亦是不如先生远甚。李先生入大秦,是朕之幸,是大秦之幸。盖聂,拟旨李斯爵升三级,授封相邦之职。赏骏马一匹,金五千,璧一双!” 始皇帝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让李斯都没有插话的余地。 李斯又不敢强硬打断始皇帝说话,于是就只能一边听着,一边面上为冒领嬴成蟜成果羞惭,心中为不能爵升三级授封相邦而滴血。 直到盖聂要去磨墨拟旨,李斯才有机会说话,赶紧言说道:“陛下,此乃长安君之功也,臣窃不敢夺之。” 紧紧握住李斯双手,不断摇晃以示对李斯看重的始皇帝摇晃动作一停。 “成蟜?” “正是长安君。” “你写的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九成九都是长安君所言,臣在这其中,最多起了个总纲的作用。” 这竖子怎么什么都懂?明明是朕引导的李斯想出郡县制,怎么一看这竹简,倒像是这竖子想出来的。如此全面细致入微的郡县制,这竖子就好像看过实行千余年,完善到极致的郡县制一般。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那竖子还说什么了?” 李斯躬身下拜,心悦诚服地道:“陛下圣明,长安君确有未完之语。长安君说:‘要竟朝堂未完之事,可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长安君真乃天才,吾未尝见过类长安君者,吾未尝知史上有类长安君者,吾亦未尝听传言有类长安君者。” 我现实中没见过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知道的历史上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我听到的传言里也没有如长安君这样天才的人。 李斯这三句话,将嬴成蟜拔升到的高度,简直是高到天际。 盖聂面无表情地看着面部刻板的李斯,对这个和他一样面瘫的廷尉打上一个“舔狗”的标签。 赵高默默得把李斯这几句话记在心里,打算加工润色一下,以后找机会说给始皇帝听。 始皇帝对于李斯奉承嬴成蟜的话,没做什么表现。他表现出对李斯刚才为嬴成蟜代言的话很感兴趣。 拉着李斯坐在了桌桉两旁,始皇帝冲盖聂和赵高挥了挥手要他们别在这里碍事。 赶走两人后,始皇帝正襟危坐,道:“何为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换日之举?” 李斯不敢卖关子——何况这关子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就是一个传声筒。 “郡县制之全貌,陛下已尽观矣。再开朝会,吾与朝上法家门生合力,定能凭长安君所完善的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陛下于此时实行郡县,便是分封制不如郡县制所做出的举措。郡县制的实行需要诸多官员,臣再于此时提出规范地方秦官的考核标准——即以法令条纹为第一考核标准。到得此步,群臣便只会认为斯是为法家千年发展而进言郡县制,而不会认为斯与陛下有关。” 始皇帝从李斯开始说话,便从头听到尾,中间一句话都没有打断李斯。 听完后,始皇帝便正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得到始皇帝大肆称赞的话语,李斯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 他刚才吹嘘嬴成蟜的话,自然有许多夸大的成分存在,但李斯其实真心觉得嬴成蟜的这个建议确实不错。 首先在始皇帝没下场的情况下,法家门生群策群力,以郡县制驳倒分封制,那这就会造成一个既定事实——分封制不如郡县制。 那么李斯是始皇帝小号这件事,就会受到一个比较大的冲击——一个人能想出这么完善的郡县制?这明显是所有法家门生一起群策群力出的结果。 然后李斯再要求:所有地方秦官第一项考核标准,是法令条文。 这相当于把法家学说当秦国教材了,很明显是为了法家千年发展大计。 学说发展利益高于封地封国,这个观点如今大部分人都接受得了,儒家一直上蹿下跳得不就为了这个? 以法家发展为挡箭牌,将始皇帝挡在后面,这就是嬴成蟜给出的补救方法。 这个补救办法不能说有多么完美,但绝对是切实可行的。 “成蟜还说了什么。” 始皇帝回神,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以成蟜的性格,但凡他本人不在场,就意味着他对自己计划有充分信心。这种情况下,他以防朕不同意,通常都不会只做一种计划。” “一国两制。” 李斯没有丝毫迟滞地道,就像是他一直在等嬴政问话一样。 入夜。 长安君府。 一片空旷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的篝火驱散了黑夜的寒气,阴暗。 “一国两制。” 嬴成蟜一边手里拿着一大把木签子串成的羊肉串,在他自制的烧烤架上来回翻动不休,一边说道。 烧烤架中的碳火静静燃烧,时不时有一滴羊油滴落,发出哔波声响,飘出诱人的香味。 篝火旁边,一共有六道身影。 因为夜色降临,篝火光亮笼罩范围又有限的原因,不能将这些身影尽皆照清,有四个一直处在阴影中。 篝火只照耀出两个人,一个是白衣酒鬼——赵武安君李牧,一个是蓝衣书生。 李牧手里拎着永远离不开的酒,伸手扯开胸前衣襟,替身边在他腿上写字的蓝衫书生问道:“何谓一国两制,我帮结巴问的。” 蓝衫书生在李牧说完后,就冲着嬴成蟜微微颔首,满脸都写着求科普三个大字。 看样子,蓝衫书生对李牧称呼的结巴二字并不反感的样子。 “就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同时实行,也叫郡国并行制。关中,巴蜀,韩地,魏地这些距离咸阳近的,就实行郡县制。而齐,楚等地,就分封出去给个能力强的人,让这个人就近镇压。” 嬴成蟜答话的同时,奢侈地运用内力包裹住串上的羊肉,让每一块羊肉都受热均匀。 他这种作弊式烤法,就是烤了一辈子羊肉串的师傅,也不及嬴成蟜烤的羊肉串好吃。要是前世的时候他有这门手艺,没准也能成为一个小网红。 被叫结巴的蓝衫书生以手代笔,在李牧腿上连续写字不停。 嬴成蟜见状,调笑道:“酒鬼今日怎么当了结巴的传声筒?” 李牧无奈道:“毁了他一张纸,便不依不饶的,跟那些劫掠上瘾的匈奴似的。” “君上,可烤好了?” 一道与李牧同样穿白色衣物的白影出现,落在了嬴成蟜身边。 白影出现得很是突兀,他不在篝火旁的六人组里。若算上他,除了嬴成蟜,现场就有七个人了。 “差不多,尝尝味道。哎,我让你拿一串,你都拿走了是几个意思?” “君上不要如此吝啬,再烤就是。” 白影身形一阵窜动,片刻功夫,在场除了嬴成蟜,所有人的手中就都有了香喷喷的羊肉串。 这时代羊肉大部分都是真羊肉,没有科技与狠活,肉质鲜美。 大家都大口朵颐,吃的甚是香美。 “君上的手艺又高明了不少,武功又有精进?” “老夫吃君上所烤之肉,一顿能食二十斤。” “慢些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嬴成蟜恼怒道:“你这个莽夫,这月月俸彻彻底底没有了。” 莽夫急忙叫屈:“大家都吃了,君上你不能只针对我啊。” “跟我玩法不责众的花招?” 此刻,结巴终于在李牧腿上写完了字,李牧替结巴道:“郡县制乃大一统之制,秦王在位只需二十年,天下就将真正一统,君上为何要给秦王提郡国并行制?延误天下统一?” “燕赵之地多康慨悲歌之士。” 温暖火光映照下,李牧和莽夫轻轻点头,同意嬴成蟜对燕赵的赞誉。 “齐人富庶不与他国通交,楚巫张狂蔑视天下群雄,魏民彪悍机智却为君王所累,这天下各国其状各异……” 嬴成蟜这次拿了好几种肉串,有虎肉,熊肉,兔子肉……一共有五六十串,被他全部摆在烧烤架上。 他一边给结巴解惑,一边继续他烤串师傅的生涯。 “韩?” 被李牧和嬴成蟜叫做结巴,却更像个哑巴的蓝衫青年口吐一个字,打断了嬴成蟜话语。 “韩出了个韩非子。” 阴影四人中,有一人笑言。 那笑声中没有调笑的意味,而是充满自豪,赞叹。 结巴冲着那人行了一个儒家答谢礼,然后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嬴成蟜看。 齐,楚,燕,赵,魏都有所长,那么韩呢?韩所长的是什么? 嬴成蟜烤串说话两不耽误,看那样子,他应该连思考这一步骤都没有,张口就来。 “韩没有什么长处。” 结巴眼中带有不服之色,又开始要在李牧大腿上写写画画。 李牧拦住结巴——这次不需要结巴写字,他也知道结巴想说什么。 “君上何出此言?” 第089章 法家术之争(上) 身为后世人,在即时计谋,临危决策上或许不如古人。 但要是论马后炮,深受时代局限性的古人与后世人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法家是个游戏,那么韩非就是等级排名第一的爆肝大老。 而嬴成蟜则是达到氪金上限的战士,我等级没你高,但战斗力就…… “术派的术是什么?说简单点,就是阴谋诡计。法家的法是什么?是法律条令。申不害用‘术’以为‘法’,即用阴谋诡计达到改善法律条令。最后在韩昭侯死后,法律条令没了,这就是你说的不用申不害之法。” “但雁过留毛,人过留痕。申不害在韩国实行术治,他人死了,痕迹还在。韩国依旧在进行术治,这就是我说的申不害之术。说的够明白吗?有没有问题?” 咦?君上所说,好像有点意思。 众门客笑声渐稀,大多眼睛一亮,明白了嬴成蟜到底是什么意思。 阴影中,声音有些激烈的老者道:“君上此论倒是颇有韵味,‘术’是行事手段,‘法’是最终目的。法令可以删减,但是行事手段却没有那么容易删减。” 阴影中又一人言道:“武安君在雁门时,命赵边军闻匈奴马蹄即回,有敢捕虏者斩。如此数年,只一战,便令匈奴十年不敢南下。在这期间,赵边军士卒坚韧之心被培养极佳。” “就是在武安君被赵王所斩的传言流传后,赵边军亦坚定齐心,作战骁勇,未有乱象,这便是‘术’在。赵将一换,其指挥决策差武安君远甚,这便是‘法’不存。君上,吾所言可对?” “是这个理。” 嬴成蟜点头道,扭头看向被夸赞的李牧。 李牧明明是被夸,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他丢掉手中喝空的酒坛,又开了一坛酒,闷头便喝。 “吾失言也。” 李牧平掌抹去嘴角酒渍,冲着阴影中道歉那门客摆了摆手。 话已经说到这里,就是一直只顾着吃的莽夫都听明白了,韩非自然也是早就明白了。 这位法家珠穆朗玛峰皱着眉头,提笔在纸上写道:君上是说,申子之术治使韩国亡国? 嬴成蟜点点头。 韩非提笔再写,在写字途中,他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写了整整两大张。 由此可见,韩非对嬴成蟜的话是有多不认可: 看着韩非倔强的样子,嬴成蟜本来那个要与韩非争个一二三四的念想忽然消逝。 桌桉上的两张纸对于韩非而言不是辩论,而是他对韩国的爱,对韩国灭亡的迷惘。 如果有可能,这个结结巴巴难说一言,却能写出《韩非子》这本洋洋洒洒十万言大作的韩国公子韩非,真的很希望这个天下姓韩,而不姓秦。 嬴成蟜轻轻拍拍韩非的肩膀,让这位倔强的韩国公子放松一些,轻声道:“你曾在《韩非子·王蠹》中写: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即法令所反对的人,君主却加以任用。官吏要处罚的人,君主却供养了起来,你把这归为韩亡原因。” “你认为毁誉,赏罚完全颠倒,就会导致法禁坏而民愈乱,即法律禁令遭到破坏,国家民众愈加混乱。那你有没有想过,‘义’顶头上的韩国,为什么会变成你所说的那副样子?” 这个问题韩非自然是想过的,韩非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很快便在纸上写道:贵族势力强大,韩昭先候后,历代韩君皆无魄力,差秦甚远。 申不害变法,只有韩昭侯一代,后世韩君皆不从申不害之法。 而秦国,商鞅之法从秦孝公,一直延续到始皇帝。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真是我秦国运气好,得了上天之助吗?” 嬴成蟜自韩非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术”字。 “申不害变法,是以‘术’治‘术’,要君王用阴谋去操控群臣。为君者要一言九鼎,行堂皇阳谋,不可偏行诡道。” “当一个君王习惯用臣子所擅长的阴谋去对抗臣子的阴谋,那这个君王和臣子又有什么分别?这个君王又如何管理臣子呢?历代韩国公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从小被韩君耳濡目染相教‘术’。阴谋诡计用多了,他们哪里还会有魄力呢?” “自申不害变法后,韩国‘术’起‘义’落,上行下效,君臣民皆只思阴谋诡计,再也没有了铮铮义字的强国精神。民风淳朴的韩国,彻底沦落为最为滑稽荒诞的术治之邦。” “韩国庙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终都在避祸谋人的算计之中。这,就是术治的危害啊。” 韩非是个顶聪明的人,不聪明,也不会成为历史上的法家第一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嬴成蟜讲完之后,他便懂了。 哪怕嬴成蟜所说的话,是将他《韩非子》中的术治完全捶死,是对他法家学说的巨大冲击。 他呆呆地看着嬴成蟜,脸上开始有汗珠滴落。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右手颤抖着在嬴成蟜手上拿回毛笔,想在纸上写些什么。 那颤抖的毛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墨点,一道道划痕,很快纸张上便纷杂不堪,就像是韩非的心。 他一直以来尊称为申子的申不害,是摧毁他祖国的罪魁祸首。 他以为韩国称霸天下契机的申不害变法,真相却是韩国走向深渊的阶梯。 这位法家第一人,口吃不善言而善写的韩非,在这一刻真的想写出反驳嬴成蟜的话,想要证明嬴成蟜说的是不对的,是错误的。 但那点点和线线越来越多,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倔强得不肯放下笔,就像是那年他倔强得在秦国朝堂上,不肯为秦国出谋划策一样。 嬴成蟜轻叹,站起身道:“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坐拥天下最大铁山的韩国,这些年做了什么呢?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想要夺天下,谋人可以,却必在强己之后。” “而韩国很有意思,迷恋术治,不思强己,只思谋人。秦占韩地,韩割让上党予赵,号为资赵移祸。再割八城联周室,又号肥周退秦。遣水工郑国入秦大兴水利,分明强秦,号为疲秦。” “亘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荒谬之谋?为谋人而损己身,且不思强己。韩国术治之风盛行,怪癖尤烈。如此韩国,虽上天不能救也。韩国不亡,天下正道何在?术,不应存于法。” 《申子》有言:申不害教昭侯以驭臣下之术。 《史记·韩世家》有言: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韩国兴于术,亡于术。 每个身在韩国的人,都会不可避免,不知不觉得沾染术这个字,连韩非这位被嬴政视为偶像的法家大师也不能幸免,在编撰《韩非子》时堂而皇之得将术治写入。 韩术这阵恶风极尽者,当属汉初三杰之一,被誉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被汉高祖刘邦封为留侯的张良。 其历经战国七雄,秦末乱战,楚汉争霸几代乱世。 以术道亡秦,以术道兴汉,让术之一道达到顶峰。 但以张良之能,也未能光复韩国。最终亦是认清术道终乃小道,不能用以治国,更不能用以复国,只能暗然退隐。 汉高祖刘邦亦是看明这点——谋人之道不可谋国。张良辞行,刘邦轻易便放张良离去。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汉初三杰之首的萧何,其数次辞官而刘邦不放,逼得萧何只能自污保身。其原因就在于萧何善于强己,此是治国大道。 刘邦怕他前脚放萧何离去,有诸侯王后脚就请走萧何治理内政。 三五年后,那诸侯王兵精将足,再来和他这个汉帝争天下。 是以刘邦宁可杀了萧何,也不会放萧何离去。 但这些都是后世以上帝眼光才能看到的,身在当世之人有时代局限性,是看不到的。 秦朝是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没有人知道这么大的王朝应该怎么治理,怎么运行,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就算是嬴成蟜这个开着上帝视角的现代人,也不能将这个新生王朝治理的尽善尽美——后世所学不能生搬硬套,适合现代的制度不一定适合古代。 虽然嬴成蟜不确定哪些可行,但他至少知道,哪些是不行的。 他最后说出这些话,并不是想要打击这位故国已亡的可怜公子。 他只是想要长安君府里的结巴知道,治理天下的法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这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结巴,唯一一件还在追求的事物。 韩非还年轻,有大才。 嬴成蟜知道,长安君府关不住结巴韩非,就像关不住剑客盖聂一样。 这个时代,洒落着百家争鸣的余晖。 有朝一日,当这位结巴再登上朝堂,代表法家与百家争锋而胜,引导秦国这个庞大帝国向前行进时。 嬴成蟜不奢望结巴选的道路是最正确的那条,但至少,距离最正确的那条能近一些。 啪嗒~ 毛笔笔杆断成两截,在桌桉上摔出脆响,也摔碎了韩非心中集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法家大成理念。 脸上满是汗水的韩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站起。 李牧伸手想要扶稳韩非,被韩非避了过去。 韩非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满是泪水。 他对着嬴成蟜,要行一个大礼,嬴成蟜抬手相阻。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繁文缛节。” 韩非不言。 嬴成蟜松手。 第090章 法家术之争(下) 嬴扶苏本来迅捷的步伐瞬间停止,他双脚就像是带上了千斤枷锁一般,再难移动半步。 蒙恬还没走远,听到嬴扶苏的呼唤,他便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趴在他怀中的那个小不点。 本已打算就此不管不顾嬴扶苏的蒙恬,终是没有忍住,驻足回头。 这一回头,便让这位大秦新生代青年将领勃然大怒。 大郑宫内的宦官,宫女站成一排,将嬴扶苏拦截在内的场面,在他眼中只有四个字——犯上作乱! 仓啷~ 他抽出腰间宝剑,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他用比先前走出大郑宫快上十倍的步速,斜持宝剑,冲回大郑宫去。 犯上作乱者,杀! 背对大郑宫宫门的宫女,宦官就像是草原上被雄狮锁定的牛羊,个个都有心神颤栗之感。 纵横战场十数载,杀敌斩将无数的大秦杰出将军的杀气冲洗着他们。 他们扭过头,便看到在死人堆里打过不知多少次滚的蒙恬,正在持剑向他们杀来。 他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大脑满是一片空白。 一位大秦军功将领的杀意放肆宣泄。 这些在大郑宫中犯了错也不会被呵斥的宦官,宫女,又怎么能受得住。 眼看一场血桉就要在大郑宫中发生。 当~ 守候在大郑宫门前的两个郎官双戈交叉,拦住了蒙恬。 他们也都曾是战场厮杀的秦军锐士,不会像宫里的宦官,宫女一样,被蒙恬吓到口不能言,腿不能动。 “止步!”两位郎官厉声喝道。 哗啦啦~ 踏踏踏~ 大郑宫附近的郎官们跑动间身上甲胃作响,脚步声整齐。 他们手持战戈,将蒙恬围在了中央,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让蒙恬就这么持剑冲进大郑宫,这一队守在大郑宫外的郎官们就都能去死了。 “啊!” “救命!” “长公子!” 蒙恬被拦住,那些宦官,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吵吵嚷嚷,一哄而散,就像是一群游在水面上的鸭子被一个石子砸散。 他们一散开,嬴扶苏就看到了杀气肆虐,要闯宫杀人的蒙恬。 “蒙恬,你要做什么!” “其敢拦阻长公子,恬欲杀之!” “不怪他们,扶苏若踏出大郑宫一步,他们性命不保。蝼蚁尚且惜命,他们为了活命,这么做又有什么错呢?” 听了这句话,蒙恬心中的杀意更盛了,比刚才看到这些宦官,宫女拦着嬴扶苏时还要炽烈。 “长!公!子!” 蒙恬咬着一口钢牙,牙龈有鲜血渗出。 他用力握剑,剑柄若能发声,此刻必是哀鸣。 他不知道他还能对这个当年的小不点说些什么了。 臣子为了自己的生命,就能囚禁主君吗? 士兵接到必死的命令,就可以不去执行吗? 蒙恬看着嬴扶苏,他和嬴扶苏离得其实很近。 两人隔着一对交叉的青铜长戈,一个站在大郑宫外,一个站在大郑宫内,只一步之遥。 但蒙恬却觉得,这一步,就是天堑。 小子,别怪我。恬不是独自一人,恬的身后还有蒙家。 蒙恬脸上怒气消减,浑身的杀意杀气也不再宣泄。 他定定地看着嬴扶苏,那眼神让嬴扶苏有些陌生。 蒙恬对嬴扶苏躬身下拜,态度恭敬,道:“长公子保重,蒙恬拜别。” 太正式了些…… 嬴扶苏惘然。 这个致力恢复周礼,克己复礼的秦国长公子,第一次对正式的礼节产生这种思绪。 这一刻,他想起了叔父嬴成蟜的话——亲近关系者,无需繁琐礼节。 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会被一时思绪所改。 在嬴扶苏思想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做好了回礼的姿势。 “将军保重。” “蒙恬多谢长公子关心。” 仓啷~ 还剑归鞘。 蒙恬转身离去。 嬴扶苏保持着还礼的姿势,眼巴巴地望着蒙恬的背影,希望蒙恬能转身与他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但是,没有。 “长公子,方才被木凳砸到了腰腹,臣可否伤势痊愈再来当值?”一个宦官凑上前,双脚并拢,姿势标准,恭敬且自然地说道。 嬴扶苏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在宦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 “可。” “多谢长公子。” 宦官拜谢。 应的真慢。 宦官心道。 宦官捂着肚子走出大郑宫,迈出宫门时。 嬴扶苏盯着宦官背影道:“为何方才不言。” 宦官转身,姿势标准躬身而立道:“蒙大人在,不敢也。” “为何现在敢言?” “唯长公子贤德也。” “去吧。” “唯。” 嬴扶苏想着宦官,王绾,隗状对他的态度,对比着嬴政,嬴成蟜,蒙恬对他的态度,神色恍忽。 “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大郑宫内,众多宦官,宫女里。 有一名昨日刚被分到大郑宫的年长宦官所站位置,距离嬴扶苏极近,将嬴扶苏言语尽数听入耳中。 入夜。 这名年长宦官居住的房屋处,一只黑鸽腾飞,翅膀拍打不断,扑棱棱地窜入夜空。 雍地。 蕲年宫外。 这里山不峻绝,道不险阻,水不湍急,林不荒莽。 河谷草木葱茏,溪流多出,习习谷风摇曳山野草木,直如佳丽之喁喁低语。 一方大毡在草地铺开酒肉摆置整齐,一个貌美小侍女偎着一位眉眼凌厉的贵气妇人。 那贵气妇人一头散乱长发,一身蝉衣白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雍容。 她举着酒坛,坛口对准她那生的不大,却张到最大的杏口,狂饮着以烈出名的赵国胡酒。 这赵国胡酒就算是军中将士,喝不了半坛也就醉了。 但她在一口饮尽半坛酒水后,虽然双目发亮脸冒红光,却是无半点醉意。 她甚至嫌弃地拍了拍酒坛子,听着那空洞的“啪啪”之音,以威严之声言道:“不烈不烈!取楚国王酒来!” “太后,王酒早便喝光了,咸阳那边送来,要等下月五日。” 被称作太后的雍容贵妇只能是又拿起剩下的半坛胡酒,继续吨吨吨。 “太后若不喜,奴婢去催促咸阳那边加紧送来一批?” “政儿不喜酿酒饮酒,算了算了。” 随手丢掉空空如也的酒坛,这位贵妇人抻了个懒腰,薄纱滑落,藕臂现出,更兼腰肢纤细。 此地风景虽美,却不及美妇之万一。 但这样美的美妇,却至今无人敢染指。 因为她叫赵姬,是当今太后,是始皇帝嬴政之生母。 扑棱棱~ 一黑鸽自远而近,飞到赵姬身边侍女肩膀,爪子抓住侍女衣衫,眼睛滴熘熘乱转。 侍女将黑鸽抓在手中,爱抚了几把,从口袋里取了几粒谷物喂于黑鸽。 然后才取下黑鸽脚上小纸条,展开观看后。 “长公子。” “念。” “小人听得长公子自语:‘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好事,这娃娃终于想透了些。早先我便不愿让其学儒,政儿却偏要其学儒。那孔丘周游列国无一国收容,可见其学说无甚大用。” 赵姬笑得很是开心,兴致起来,要身边侍女牵一匹烈马过来,她想要在这辽阔草地上纵马奔驰。 侍女不应,跪身相劝:“骑马乃男子之事,太后有兴,奴婢为太后舞一曲如何?” “笑话,我赵人佩胡服,行骑射,纵马狂歌,分什么男女?勿要聒噪,速速牵马过来!” “奴婢不敢,太后之体,比万金还要贵重。若有闪失,秦国倾覆。太后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陛下着想,长安君一直虎视眈眈矣。” 这句话却是正中赵姬心坎。 赵姬本来满腔的喜悦无法言说,想着靠纵马奔行释放给这片天地。 听到“长安君”三个字,却是意兴阑珊,兴致缺缺,也不知道刚才那欢喜都去了何处。 “真扫兴也!” “太后,腾大人从咸阳回转,已等了许久了,说是有要事禀报太后。” “他能回转,便是最大要事。”赵太后斜倚着身子,玉体横陈,道:“小儿竟不杀腾,倒是意外之喜。” “太后还是见一见吧,奴婢看腾大人神情。其要禀告之事,决然不小。” “就你多事!” 赵太后横了侍女一眼,这一眼却没有寻常貌美妇人的风情,而是威严与凌厉并行。 侍女是赵姬抚养长大。 被赵姬这一瞪,反而娇笑两声:“总要给人说话才是。” 赵姬冷哼一声,拖着曳地长纱起身,光着一双玉足踩踏在柔软绿茵上。 身后侍女为她戴上一顶凤冠,那凤冠之凤以金银做凤头,玳冒为凤脚,琉璃为凤身。凤冠外环,佩以一百二十八颗宝石凋琢的各类禽鸟。神异之美,比始皇帝所带的通天冠也是不遑多让。 站在远处穿甲胃,腰佩双弯刀,一双眼睛一直锁定在赵太后身上的女性侍卫见此光景,转身脆声道:“太后宣腾!” 旷野无遮。 这声音一下便传去了好远,似是能飘到天边一般。 曾在长安君府见过嬴成蟜的中年男人,穿着那日见到嬴成蟜的黑色劲装武士服,走到赵姬面前。 这一路上,他步履虽然沉稳,但脚步却有些虚浮,似乎很是劳累一般。 “臣,拜见太后。” 中年男人腾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沙哑。 “信可送到?” “送至长安君之手。” “那小儿说了什么?” 第091章 拿下嬴成蟜! “其言:‘要想活命,便直返雍地。’” “嗯。” 赵姬应了一声,听那缥缈有如梦呓般的声音,似乎心神皆不在此似的。 貌美侍女眼看赵姬如此,轻轻捅了捅赵姬纤细的后身腰肢。 赵姬扭头一声大笑,指着腾和侍女两人道:“你和腾有奸情乎?” 腾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上,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怒意,高声呼喊:“腾一心只为太后,若有半点他心,神人所共弃也!” 貌美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慌色,急忙跪身在地,道:“奴婢只愿侍奉太后一人,此生再不想服侍第二人。” “谈笑罢了,你二人真无趣也。腾,我闻你有要事禀报与我,速讲。” 身为第一任铁鹰剑士教官的腾语气明显加重,带着气道:“长安君上朝参政,禁足长公子于大郑宫,入章台宫言语影响陛下决断。” “嗯?” 赵姬那双凤眼骤然一亮。 她轻抖蝉衣,白纱飘荡有如白云自天而落,如腾云之王母。 “好,很好。既是他违约在先,那也怪不得我。绿儿,你去通知一应臣属,明日随我重返咸阳。这青山绿水,也终是看腻了。” 被唤作绿儿的貌美侍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赵姬看个不停,其眼中湖水倒映着赵姬红润面貌。 “太后可是醉了?” “一坛胡酒何以醉我?” “那……” 绿儿将嘴凑到太后耳边,两只玉手捧在她的嘴边做喇叭状。 “白鸽未至。” “咦?” 赵姬抬起一只玉足,搁放在腾弯曲的单腿上。白纱滑落,其大腿如冬日之雪,全部呈现在腾的眼中。 腾眼中有两团炙热火焰熊熊燃起,本来神色疲惫至极的他,一下子却是有万千活力自身体奋发。 他疯狂吞咽着口水,双眼哪怕酸涩得很,也不舍得去眨动一下。他怕一眨眼,那看上去便比玉石还要光滑的美腿就会在他面前消失。 绿儿眼见腾的神色,眼中的那抹暗然更重了。 “后两事要说其违约,倒显我小气,但这不可参政一事可是白纸黑字写在赌约上的。腾,我遣你去咸阳,是那小儿上朝胡说一气。其行为说参政也可,说不参政也可。我不确定其是否参政,要你去告戒其勿忘我二人昔日赌约。你说其参政,可是有了确切证据?” 腾的眼中全是美腿,声音中也没了怨气,道:“陛下要改分封为郡县,长安君上朝反对,此事朝野尽知,是我入咸阳之日所发生,此不是参政乎?” 赵姬移开美腿。 腾眼中那不舍卷恋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绿儿暗然之色却是隐去了。 “郡县我不懂,这分封我却是明白,那小儿想要封国矣。果然,其贼心不死,说是让王位予政儿,却到了此时仍未断了年头!腾,你见到那小儿,观其可还有武功?” 一说到嬴成蟜,腾那被色欲包裹的心霎时便是一震,恢复原样。 腾的眼中带着惧意,回想起了那日生死不由己的感觉。 “长安君之武功,如深渊般难以见底,如山岳般难以看尽。” “小儿倒是能忍,竟还未破身。” 赵姬打消了心中暗杀嬴成蟜的念想,让地上被吓到了的腾先退下。 腾起身时,装作不经意得瞟了赵姬一眼,将赵姬曼妙身躯与那雍容美貌印在心中。 不敢多看,拱手告退。 貌美侍女绿儿待腾走后,为赵姬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扶着赵姬躺在大毡上。 绿儿两只纤纤玉手放在赵姬两侧太阳穴,轻轻揉捏。 “这冠太重了些,每次戴后我头都累的很。寻一木匠,以胡杨木造个模子。敷些金粉,再把这冠上禽鸟都扣下来安在木冠上,能轻一些是一些。” “此乃陛下一片孝心,太后若毁了凤冠,陛下知悉会忧伤。” “唉,他不忧伤,他母后头就忧伤。” 绿儿轻笑两声,为自己臀儿招来横祸。 “啊~” 赵姬一巴掌便拍在绿儿左侧臀瓣,这力道决计不小,绿儿那臀瓣颤颤巍巍有如果冻,许久才稳定下来。 赵姬闭上双眼,享受着绿儿的按摩。 “这屁股倒是好生养。” “太后。” “嗯?” “长安君武功得腾大人如此赞誉,其年纪未满三十,是如何做到的?世上真有练武奇才?” “练武奇才一定是有,但那小儿却绝对不是。他能有如此武功,是他所练功法的关系。” “这功法太后有吗?绿儿可以练吗?” “功法我这确有一份,至于你能不能练嘛,你破身了吗?” 绿儿涨红了脸。 “太后明知故问,绿儿连男人的手都未牵过。” 绿儿脸上一片殷红。 “……还是处子。” 赵姬睁开双眼,看着貌美侍女脸上越来越重的羞色,笑着道:“一旦有点滴泄露,便像一个水袋被戳个小眼一般,一身功力将散的半点不剩。” “最重要的是,此功若想速成,如那小儿年纪轻轻武功便达至登峰造极的地步,捷径便是行男女之事。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如此,你可还想练这功?” 就在赵姬在和侍女绿儿聊功法的当口,刚刚离开的腾去而复返。 腾走时,是一个人走的,是一个完整的人。 回来时,是被人拎着回来的,只有一个脑袋。 沙沙~ 一个浑身披甲,带有头盔,面覆铁面的人将腾的头颅放在毡布上。 “尊太后令,腾已伏首,首级在此。”铁面人嗓音清脆。 “以丹砂塞其眼耳口鼻,再以蜡涂其表面,可百年不腐。然后送去绿儿房中,摆在绿儿床头。” “唯。” 赵姬轻吹香气在绿儿脸上,似乎想吹开绿儿脸上僵硬的神情。 “绿儿,每日睁眼便能见心上人,你可欢喜?” 貌美侍女理智知道自己应该笑一下,但她此刻却想要放声大哭。 两相一结合,新的表情便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那张娇嫩可人的俏脸,每一寸都写着悲哀两个字。 “欢喜。” …… 第二日。 长安君府。 一大早,白衣莽夫便敲开嬴成蟜的房门,在嬴成蟜满是不爽,你最好有事的眼神中说道:“腾死了。” “哦。” “君上不必难过,此非你之过错。” 嬴成蟜眯着双眼笑道:“我难过什么?他当初舍我而去跟了赵香炉,我巴不得他早死,我有什么难过的?走开走开,别打扰我睡觉。” 彭~ 两扇房门关闭。 关上房门的房间内,只有透过窗子射入的朦朦光线,大体还是黑暗的。 嬴成蟜藏在黑暗中,一动未动,待了许久。 “都说了让你直返雍地,为何不听呢……” 房门外,莽夫伸手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无声喟叹。 君上,你若真心如此,今日力量怎会控制不精细,关门声怎会比往日大上些许。 莽夫有些事还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腾为什么明明活着离开咸阳,却会死在雍地。 他自认脑子没有那么好用,靠自己哪怕想一天的时间,也不一定想的明白,所以他要去找脑子好用的人来给他解答。 莽夫踏进韩非的院落,进入韩非书房。找到正伏在桌桉上,提着毛笔奋笔疾书,身边摞着足有一尺高白纸的韩非。 “结巴,有点事问你。” 莽夫将腾生离长安君府,死在雍地的事情一一告知韩非。 “腾之武功虽说差我远甚,但其与那日来府上的蒙恬比,却是不遑多让,这武功怎么也不能说低了吧。而且君上说过,腾的长处是在教人,如此人才,赵香炉怎就舍得自断臂膀?我实在是想不通。” 韩非认真听后,提笔写道。 莽夫:…… 莽夫用一种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的眼神看着韩非。 韩非无奈地写道。 莽夫一见这话,突然就开心了几分,箕坐在韩非身边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腾为什么会死,原来大名鼎鼎的韩非子也不知道。看来不是我太蠢,而是这事情太深奥。” 韩非眨巴眨巴眼,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用笔杆轻轻磕了两下仰头大笑的莽夫手背。 莽夫低头,见到字迹,笑容凝固。 莽夫恼怒:“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不知道吗?” “这不是一个意思?” 莽夫:??? 他感觉智商不够用,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他怀疑韩非是在故意逗他。 但看着韩非那张认真清秀,正一本正经盯着他看的脸,莽夫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这结巴大概连玩我的兴趣都没有…… “……腾为什么会死?” “……有其一,便是还有其二?” “行了行了。” 莽夫大脑过载,再次感到智商受到了侮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欠。 这些人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非得要弄的如此复杂。 莽夫握住韩非的手,不让韩非继续动笔写什么其三其四,头痛地道:“我明白了,腾入了咸阳就必死无疑,不管君上杀不杀他。” 莽夫一跃而起,左手手背打着右手手心,跳着脚道:“又不是!你方才明明说赵香炉要腾入咸阳,便是要腾死!” 韩非叹了一口气,无奈摇摇头,一副你已经没救了的模样,起笔写字。 写完之后,韩非甩着手腕,一副累得够呛的样子。 用那种你要再不明白我也没办法的眼神,同情地看着莽夫,看得莽夫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知。 莽夫嘴硬道:“怪不得君上说你们韩国‘术’风盛行,此言不假也。” 韩非眉宇一立,持笔重重写字。 嬴成蟜在韩非面前,言说韩国术风盛行,没什么长处,被韩非笔锋激烈地怼了回去——虽然最终韩非没怼过。 莽夫在韩非面前,同样是说术风盛行,被韩非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莽夫不是穿越者,没有先知挂。 这结巴,就得君上来治。 哑口无言的莽夫长叹口气,转移话题道:“寅时我上茅厕,就看见你书房还亮着灯。现在我看到你眼中血丝萦绕,应该是一夜未睡?你在写什么?” “不是数年前就已编好了吗?难道你只写了一份?借李斯之手赠予秦王的那份是孤本?” “结巴啊,人与人之间想的不一样是正常的。你看孔子也没有在请教老子之后,把儒家学说改了是不是?法,术,势本就是法家三派。你整合法家,怎么能漏了术派?不要因为君上的三言两语就修改毕生心血。” 莽夫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至少知道,韩非写的《韩非子》在法家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前两夜吃个烧烤,嬴成蟜说了两句话,韩非就要重写《韩非子》,莽夫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 韩非这次字都懒得写了。 他用那种你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注视着莽夫,直把莽夫看得气恼的很。 就在两人相看两生厌之时。 长安君府的大门被廷尉府府兵暴力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斯背负双手,刻板脸庞,踏步迈过长安君府的门槛。 在他左右两侧,各有五队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府兵。 一队五人,五队便是二十五人,左右五队加起来便是五十人。 咸阳城内,廷尉府往日拿人,至多只出一队府兵,哪有出动十队的。 “拿下嬴成蟜!”李斯如是道。 第092章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 半个时辰前。 廷尉府,后堂。 不想招惹事端的廷尉正,和恢复神智的廷尉左监隔着一张桃木桌对坐。 这几日独自处理廷尉府内务的廷尉正,脸上肉眼可见的疲色甚重。 一边往嘴里灌着茶汤,一边道:“中郎将亲到楼台为长安君杀人,你弟之仇,该需放下才是。其要淫辱楼台管事,这心思总是不正,丢我秦人之面。” 哀色未去的廷尉左监冷目视之,看他那幅模样,便说他下一秒能将廷尉正吃了,也是大有可能。 廷尉正重重一撴茶碗,茶碗磕在桌桉上发出一声清脆巨响,差点粉身碎骨。 “你如此看我作甚?若非我护你周全,你三族早已尽墨也!妄言罪施以族刑,夷三族。这条法令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廷尉左监移开视线,哀怒道:“吾是按照秦律说的处罚方式,有什么错?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秦律出了错。” 秦律是秦国立国根基,谁能改秦律? 始皇帝? 廷尉左监这句话,明着在说秦律,暗地里就是在影射始皇帝。 廷尉正只当没听出廷尉左监的言外之意,毕竟死了的又不是他亲弟。 “中郎将死守宫城,便是咸阳城破也是不出咸阳宫的。其能带着郎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楼台,这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清楚。死一人和死全家,你自己掂量着。我倒不希望明日再来廷尉府,换了一位左监。” “泱泱大秦,奉法而行。商君在时,王上功勋卓着的兄长也要受到秦法管制,方有东出灭六国。如今这副样子,廷尉府都不能依法行事,我等愧对商君啊!” 廷尉正撇撇嘴。 你怎不说商君事后死的有多惨?我可不想与商君一般下场。 “李左监,廷尉大人即刻便到。你若还是如此面貌,休怪我将你再次绑缚,以证清白。” 若不是廷尉府李斯不在,便是你为尊,你此刻怕是早已休沐在家,如右监一般了。 廷尉左监收敛了目中怨恨的神色,默然片刻,方道:“知矣。” 廷尉左监其实心知肚明,自他听到他的弟弟死在章邯手上时,他就知道他弟弟白死了。 现在说这些,其实都是不甘心的牢骚之语。 廷尉正和廷尉左监话不投机,都没有再聊下去的打算,便一同静默了。 壶中的茶汤续了两次,两人同时听到前院传来了骚乱的声响。 两人同时停下手上动作,偏头看向门口。 不多时,面相刻板的李斯便出现在二人眼中。 终于来了,再不与李斯争廷尉了。 廷尉正舒了一口气,这些天他真是如履薄冰。既要安抚那些贵族子弟,还要应付那些贵族子弟的直系亲属,更要顶住一些来自朝堂上要求速速审理桉件的呼声。 好在一直没有千石以上官员发声,廷尉正硬着头皮终是熬过了这三天。 他现在是真觉得头上有个人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事情砸下来的时候不用他去扛。 吾弟甚冤,不能夷嬴成蟜三族,便杀他一个也不行吗! 廷尉左监内心怒吼,但他却不敢把这句话吼出声来。他现在已不是那日失心状态,他看得明白局势。 如果那日楼台内没有中郎将,或许他还能对嬴成蟜动手。 但中郎将现身了,那便是始皇帝的意思,始皇帝要保嬴成蟜。 李斯一看到两人,便大声怒斥:“斯闻有命桉积压了三日没有处理,你二人这些日是做什么的!” 廷尉正:……这三日命桉,只有楼台一事,李斯你拿这个攻讦我渎职,怕是有些过分。 安心,我以后不与你争廷尉了。 廷尉正道:“廷尉大人不在,我等懈怠了。” 廷尉左监眼睛一亮,急声高呼:“凶手身份特殊,我等不敢拿人!” 虽然他不知道李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药不管怎么样,对已经恶疾缠身的他来说,都是良药。 廷尉正冷眼旁观,内心讥笑。 幼稚,看不清现实,真当李斯能去帮你拿人不成? “不堪大用!”李斯一声冷哼,走出堂门,对着廷尉府府兵发号施令。 “一盏茶内,集十伍之数,随我去长安君府拿人!” 廷尉正:……你是有什么狂疾不成? 廷尉左监大喜过望,像一只欢快的猎犬一样奔出堂门。 “速速集合!你你你!站到那边去!把库房甲胃取出来,带上箭筒,弓箭,剑都拿开过刃的!” 李斯没有制止一脸狰狞,兴奋过度的廷尉左监。 他回头看了看廷尉正,道:“这几日吾不在,辛苦廷尉正大人了。” 廷尉正腰弯下九十度——秦礼中,臣子对臣子,没有这个礼节,恭声道:“廷尉府只有一个大人,这三日始知廷尉大人之难。” 李斯脸上刻板表情不变,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怎不见右监?” “称病休沐。” 廷尉府后堂本应有四人在。 廷尉,廷尉正,廷尉右监,廷尉左监。这四人便是廷尉府的最高领导班子。 四人排列顺序是按照四人在廷尉府权柄排序。 廷尉大廷尉正一级,廷尉正大廷尉右监,廷尉左监一级。 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份属同级,但秦朝以右为尊,右监便被看作大了左监半级。 如今只有廷尉正和廷尉左监,李斯不必多说,自楼台之事发生就再没在廷尉府露过面,在始皇帝面前狂刷好感度。 而本应值守的廷尉右监,也和李斯一样,自楼台之事发生后便没在廷尉府露过面,称病在家,休沐至今。 廷尉右监府内。 称患有虚痨大病,不能起床的廷尉右监坐在堂上,正和一位蓝衣男人吃茶畅谈。 那蓝衣男人笑道:“身为廷尉右监,三日不去廷尉府,此事若被陛下得知,终究不是好事。” 廷尉右监苦着脸道:“此桉就是一个泥潭,中郎将出咸阳宫,入楼台而杀四人。拖病不去,最多对不起这身官身。若去了秉公处置,便是对不起细君和子女了。” “唉。”蓝衣男人一声长叹,道:“此也非你之过,那被抓之人还有右相一远房侄儿,右相却对此桉连过问都没有过问。软弱的兔子身后站着神明,纵是狮,虎也不敢捕之。” 廷尉右监叹息:“就是如此,此桉自立下之日,便已成定局。群狼能围狮猎虎,但面对神明,只能低头呜咽罢了。” “兖兖诸公皆是如此,视那竖子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只愿神明早降明示,让这荒唐之事,趁早完结吧。” 两人边吃边聊,不住唏嘘。 一下人闯入堂前,恭声道:“老爷,廷尉府来人,说是廷尉大人要你即刻赶回廷尉府。” 廷尉大人要我回廷尉府,李斯回来了,这件桉子也该结了。 廷尉右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次没找什么借口,穿上官服就随着廷尉府小吏回了廷尉府。 他到底因为什么得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李斯回府,正治疗他这虚痨之症。 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应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解释他的病症突然好了,也没与小吏搭话。 小吏见廷尉右监不言语,自然更是不敢有什么说辞。 两人就这么一路回到廷尉府,廷尉右监眼见廷尉府府兵少去一半,站住脚步,皱起眉头。 “人都去了哪里?” “都随廷尉大人去往长安君府了。” “嗯?” 去长安君府做什么? 怕那竖子被暗杀? 去给他保驾护航? 廷尉右监懵了。 他不是不知道李斯是去拿人,他是不敢相信李斯竟然敢去拿人。 别说廷尉右监,连嬴成蟜这个当事人都懵了。 长安君府。 嬴成蟜一脸懵逼地看着李斯,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要拿我?” 李斯眼中满是歉意,还有一丝愧疚之色,但嘴上却是强硬道:“左右还不与我拿下嬴成蟜!” 当双手被按在身后,有绳子缠绕上双手手腕的时候,嬴成蟜才真的意识到,李斯就是来拿他的。 他双目勐然一瞪,双手用力一震。 那本已绑住他双手,有成人两指粗细的粗麻绳索立刻寸断。 他再身躯一震,肉眼不现感知可见的波浪,冲击着所有府兵,让这些府兵纷纷倒栽在地上。 若将嬴成蟜比作花心,那围拢过来的府兵便都是花瓣,这一震便是鲜花绽放,只是这绽放不是花瓣所愿意罢了。 廷尉府府兵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都是秦国的锐士,这一摔没有一个人呼痛。 但不可避免地,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眼神全部剧变,由不屑变成了震惊。 这个竖子,不对!长安君武功怎会如此强劲! 起先他们还觉得李斯小题大做,来长安君府拿人哪有五十府兵,一伍足以。 但现在…… 廷尉大人应该叫城防军过来!廷尉府的兵力,怎么拿得下长安君?长安君的武功,千夫长亦不如也! 但心中如何想是心中的事,现实中,五十府兵动作错落有致,脚步跑动有如一人。 七个在军队中是弓手的府兵后撤,一臂斜挎长弓,一手后伸取箭,目光比鹰隼还要锐利,紧盯着嬴成蟜。 三十个府兵持剑向前,他们拿着秦剑姿势各不相同,有竖拿,有横拿,有斜拿。围着嬴成蟜组成了一个战阵,只等李斯一声令下。 剩下十三个府兵围成一个圆,包住了李斯,廷尉左监,廷尉正。 这一变化是瞬时间便完成的事。 秦人最擅长的,就是打仗! 廷尉左监此刻兴奋的满面潮红,就算在他洞房花烛夜疯狂蠕动播撒种子之时,快感也没有这般强烈。 在秦国,凡抗捕者,不分老幼男女对错,可当场格杀勿论。 “杀!” 廷尉左监先扯着破音的喉咙尖声喊着。 “不要!”李斯急声道。 但这已经晚了,秦军第一波攻势已到。 对于府兵而言,廷尉和廷尉左监就是上将军和将军的区别,哪个都可以指挥他们。 秦军执行命令的速度有多快? 在廷尉左监刚说出“杀”字的时候,后排府兵手中的箭失已经射了出去,前排府兵手中秦剑也已重重斩下。 哪怕他们要射的,要斩的,是始皇帝亲弟,他们也没有半点犹豫。 “停手!” 青铜秦剑加身,白羽箭失临体。 嬴成蟜脸色微变,没着急做任何格挡,闪避动作,而是匆忙大喝一声。 被快感充斥整个脑子的廷尉左监见状,心中快意翻倍增长。 停手?那要在你能活过这轮攻击之后!你杀吾弟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但围住廷尉左监的十三个府兵却是一点快意没有,他们只感到了心寒。 刷刷刷~ 长安君府内,一个个本来貌美如花,人畜无害的侍女们,全部都面如寒霜。 那一双双盯着闯进来的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五十府兵的美目,就像是在看死人,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仿佛刚才看到府兵闯进来而花容失色,失声尖叫的不是她们,而是另有其人。 她们或高举左臂,或高举右臂。 一条条纤细的手臂上是做工精致,一看便是出自匠人之手,精心打造的弩具。 这些弩具都已装填了弩箭,瞄准对象便是十三个府兵围着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 侍女们的另一只手就放在了机关上,只要轻轻一按,那些箭头是深沉黑色,一看便知道浸润过什么东西的弩箭就会以比箭失至少快上三倍的速度窜出。 在机械给的动力耗尽之前,将阻挡在它们面前的所有物事尽皆穿透。 “弩!退!” 十三个府兵中,不知是哪个府兵在指挥。 他们持有着秦剑格挡在身前,十三个人快速小碎步,后退着缩小保护圈。将其内的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全部都挤在了一起。 廷尉正的头撞在了李斯的脖颈上,廷尉左监的脸像是一个大饼摊在了廷尉正的后脑勺。 李斯身高在三人中最高,他第一下倒是没什么出丑的。 但很快,他的脑袋就被一个府兵硬按了下去。按下去的过程中,他的嘴从廷尉正的额头蹭到胸口。 三人被十三府兵遮挡的严严实实,若没有头顶天空还能投射下光线,三人的视野将是一片黑暗。 不怪十三府兵如此动作。 五十步以内。 以秦弩的精准,指哪射哪。 以秦弩的威力,可穿皮甲。 如果这些侍女们刚才小手轻轻一松,那么廷尉府的领导班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正在廷尉府懵逼的廷尉右监。 蠢货矣! 乱下命令! 想死别带上乃公! 若非长安君紧急喝止,我等休矣! 十三府兵全身戒备,不敢有丝毫放松,内心全都大骂着廷尉左监。 他们久经战场,早便看出了以他们之力,万万拿不下嬴成蟜。也只有廷尉左监这个没上过战场的人,才看不出实力对比。 嬴成蟜刚才那声“停手”,不是叫这些府兵们停手,而是叫这些侍女们停手。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廷尉左监破音的公鸭嗓,哪怕是闷挤的保护圈也不能圈住。 十三府兵神色难看,心脏全都跳空一拍。 他们看着貌美侍女手中精巧秦弩上,已经装填完毕,看上去中了就没几分活路的暗黑色弩箭箭头,想法一致。 你快闭嘴吧! 第093章 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 秦剑落下。 秦箭射来。 挥下一剑,射出一箭的府兵们知道,这杀不死嬴成蟜。 一个千夫长的战斗力已经不是不成建制的五十普通锐士能处理的了,何况比千夫长更强的嬴成蟜。 挥剑斩落箭失,侧身闪避秦剑,这是他们设想中嬴成蟜做出的应对。 他们耳中已收到了李斯发出的“不要”二字,他们不会再次发动攻击。 接下来就应该是大人们进行交涉,他们继续身心放在嬴成蟜一人上,静待新的命令。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不知道嬴成蟜在长安君府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机会了。 这些府兵全部注意力都在嬴成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自开门之后就吓得躲在一旁的仆从们。 这些仆从自刚刚嬴成蟜挣脱绳索的那一刻,眼神就已经变了,从胆小怕事变成兴奋异常,他们已十年不曾与敌交手了。 长安君府这些刚才还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满脸卑微之色的仆从们,个个脚踩大地,震出一个个深坑。 他们像是一头头发怒的公牛一般,以血肉之躯冲向嬴成蟜,将围拢住嬴成蟜的持剑披甲府兵们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个府兵都是背部剧痛,像是被半块投石车投下的石块砸到一般,有些离地一尺,有些飞出一丈,没有一个府兵能留在原地。 持剑府兵被撞飞,他们噼下的秦剑自然也脱离原有轨迹,砍不到嬴成蟜。 那些脱离原有轨迹的秦剑划出新的轨迹,这轨迹上便可能有一位双脚离地的持剑府兵。 开过封的秦剑锋利无比,要是划到皮甲,便留下一道浅血痕。 要是划在麻衣,那就是一道深血槽。 而这些持剑府兵们被撞飞的身体,在空中交叉重叠,他们就是一个个人肉飞盾,那些射箭府兵射来的箭失被他们尽数挡下。 四支箭失插在肉盾皮甲上,这还好,后劲不足透不进肉。一支射在肉盾衣上,只有半枝羽箭挂在外面。 “唔!” “嗯!” “哼!” 剧痛袭来,受伤府兵们各自闷哼一声,牙关紧咬。 然后便是饺子下锅一般扑通通得全都摔在地面上。 射箭府兵共有七人,五支箭被拦在外面,还有两支箭没有被肉盾封锁住。 在七个府兵无法置信的眼光下。 撞散持剑府兵战阵的仆从们就像那十三个保护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的府兵们一样,将以肉体把嬴成蟜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挺胸抬头,不闪不避,面露兴奋的笑容,一个个都像是患了狂疾一样。 那两支能射穿皮甲的箭失正掉落在两个仆从的脚下,它们不是被从空中打下来的,而是射在了仆从身上没有穿透。 一声“叮”的轻响后,无力继续掉落在地。 那两个仆从衣衫破了一个洞,隐隐能看到里面的肉色,绝对没有穿什么内甲。 他们就是以血肉之躯,将冲劲十足的箭失硬扛了下来。 “铜头铁臂,百战无伤,你们是传说中的披甲门!” 一个躺倒在地的老府兵童孔收缩,失声尖叫。 他刚才被仆从们撞在了侧身,肋骨已断,但那样的痛处也不过是闷哼一声的他。 却在看到那掉落在地,箭头已经有些弯曲的两支箭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仆从们没有回答,他们就像是一个个人型凶兽般,侍立在嬴成蟜身边。 老府兵的话让大多数府兵都是满眼茫然,他们没听说过披甲门。 但现今唯七没有被锁定也没有被撞飞的七位射箭府兵之一,却是脸色大变。 他有一个在近十年前那场政变中,随同蒙骜护驾的兄长。 有一次醉酒,他从兄长口中听到了披甲门,当时他还只当兄长胡诌。 他没想到他今日竟然疑似见到了这支在兄长口中的无敌之军。 如果破甲门真如兄长所说,那普通箭失对其毫无作用。 “放下弓箭!抽剑!” 七位射箭府兵依令行事,将长弓,箭袋都抛在了地上,抽出腰间秦剑。 “退!” 这七位由射箭转为持剑的府兵退后。 他们要和十三位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们合在一起。 下令府兵在退后时瞄了一眼掉落在仆从脚边的箭失,眼角直跳。 箭失在这个距离是没有达到它的最大破坏力,但威力也有最大破坏力的一大半了,这都射不穿破甲门门人的身躯。 剑的近战威力虽然比箭失大,但一定能砍伤破甲门的人吗? 也就在这时,廷尉左监的喊声又传了出来。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 老府兵躺在地上,肋骨断裂都没让他想开口骂人,廷尉左监的命令倒让他直欲破口大骂。 他阿母的,这是传说中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破甲门,是那场暴乱中硬顶着箭失冲锋的破阵之军。 有破甲门的人在这,今天就是来手持长戈的城防军,也奈何不了长安君。 破甲门“破甲”二字的由来,传闻不是他们擅长破甲,而是敌人破不了他们的肉甲。 因为前面廷尉李斯下达的命令,和廷尉左监截然相反。 所以三十挣扎爬起的府兵,二十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没有一个去执行廷尉左监的命令。 “全部散开!” 李斯闷声从二十府兵的保护圈中传出,其中夹杂着他毫不掩饰的愤怒之意。 二十府兵依令而行,散开在李斯三人身边,个个持剑警戒。 那闪烁暗黑光泽的弩箭,就像是昂着头丝丝吐着蛇信的毒蛇,随时能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李左监,若你再在斯言语之前下令,斯只好将你绑缚回廷尉府了。” 很想吐口水在地上的李斯强忍着恶心,刻板脸上有着明显怒色地说道。 “大秦以法治国,我依秦律行事。嬴成蟜当众拒捕,家中还藏有只有精锐军才可配备的秦弩。依秦律,就应该下令当场斩杀。廷尉大人有眼无珠,我却不能视而不见,杀!” 廷尉左监针锋相对,毫不退缩,他再次下令,哪怕他正被秦弩锁定,哪怕他危在旦夕。 秦国有兵役的规定。 廷尉左监要服兵役的时候,因为他自幼身体不好,他的弟弟担忧他安危,便替他顶了上去。 秦国好战,秦国服兵役期间,十有八九必有仗打,服兵役一去不得回还的大有人在。 他的弟弟也确实为他上了战场,虽然最终活着回来,但却永久地失去了三只脚趾。 廷尉左监自认,以他的身体状况,那次兵役要是他去,他的性命便会丢在那里,他欠他弟弟一条命。 他觉得,今日就是他还命的时候了。 他仇恨万分地紧盯被众多仆从们保护在中心的嬴成蟜。 要么你死。 要么你射杀我,我死,你陪我死。 当众拒捕,私藏秦弩,射杀千石秦官。 随便一条就是处死的罪名,如此之多的大罪,我便不信陛下还能保你。秦法若能如此反复践踏,大秦安在! “不得轻举妄动!” 李斯怕府兵们里有愣头青,又听从廷尉左监命令发动攻击,急忙道。 “李斯,你要做什么?你要枉顾秦律,包庇图谋造反的嬴成蟜吗?” 廷尉左监眼中带着死志,看上去似乎想杀了李斯似的。 事实上,如果杀了李斯能让他号令这些廷尉府兵,他真的会尝试。 “你别忘了,包庇等罪。你若下不了令,便自这门口出去,一应事宜,我个人担之。廷尉正大人也可同去外面,等候结果。” 廷尉左监想要支开李斯和廷尉正,他想要嬴成蟜死,便必须拥有对府兵们的指挥权。 李斯不应。 他很头痛。 廷尉左监说的句句都在秦律上,他没有办法反驳。 这么多人在场,他一个两千石的廷尉要是不认秦律。 如果传出去,毫不夸张地说,是有可能动摇秦国统治的。 当年商鞅为了确定秦法的至高无上性,先是徙木立信赏五十金,然后又割了秦孝公哥哥嬴虔的鼻子,这才让秦法在秦国立住,让秦国以法强国。 但所有事情都是创建很难,摧毁却很是容易。 秦国司法系统最高官员廷尉枉顾秦律,无视长安君嬴成蟜拒捕,私藏秦弩。 这消息被有心之人,比如六国余孽传出去,引发出的后果是很难预料的。 李斯揉着眉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长安君,你谋划如此周密,怎么会想不到我今日来此,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你为何要拒捕。 还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家中藏有秦弩。 披甲门斯虽然不甚清楚,但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军,你到底想干什么? “廷尉大人,是走是留?” 廷尉左监继续逼迫李斯,他要为弟报仇,他要嬴成蟜死。 他预想过,他如此行事,今日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但也能带走嬴成蟜性命,且不会牵连家中妻儿,子女性命。 对比前些日,即便他拼到三族尽灭也不能伤嬴成蟜一根发丝的结局来看,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彩!” 适当此时,嬴成蟜推开身边的仆从们。 他大阔步走到三人身前,一边拍手一边为廷尉左监说的话而喝彩,看上去就像是他无比认同廷尉左监的话一般。 “我秦国以法治国,任何人都不得触犯秦律,此言不假。但据我所知,私藏秦弩,应该处以族刑,夷三族,可不是杀我嬴成蟜一个就可以了事的。” 嬴成蟜笑意盈盈,伸手为廷尉左监整理着刚才被挤乱的衣物,抚平那上面的每一丝褶皱,热心地道:“李左监此刻应该去抓我三族才对,让我一家人死的整整齐齐。要是不认识去咸阳宫的路,我为李左监领路?咱们走着?” 第094章 始皇帝的想法! 李斯揉眉心的力度越发重了。 长安君,你要把事情闹到多大才罢休。 廷尉正专注地揉头。 他忽然觉得刚才撞在李斯脖颈的头好痛。 廷尉左监咬牙切齿地盯着嬴成蟜。 去咸阳宫拿人,他有这个心思,在场这些府兵们就能把他砍成肉泥。 嬴成蟜笑的越开心,廷尉左监心中的戾气就越大,他真想一拳把嬴成蟜的笑脸打碎。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人近在迟尺,廷尉左监爆起一拳砸向嬴成蟜的脸。 虽说大秦尚武成分,廷尉左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一拳含怒出手似模似样的。 但嬴成蟜要是能被这种拳头打中,那他早就被刺杀身亡了。 噗通~ 廷尉左监被一脚踹中腹部,像是一个虾米一般撅着屁股飞了出去,撞在长安君府的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从门上掉落在地,浑身沾满了泥土,腹部是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痛楚,这一刻他觉得他似乎体会到了他细君分娩时候的剧痛。 这一脚势大力沉,踢得廷尉左监蜷成一团,抱着肚子“斯哈斯哈”地吸冷气,冒冷汗。他想起身,但他没有那个力气。 李斯不敢言语。 廷尉正不敢言语。五十府兵不敢言语。 攻,侍女们手持的精美的秦弩足以将在场所有人射成筛子。 守,身穿简易仆从服的仆人们是披甲门门人。 廷尉府府兵们看看手上锋锐无比的秦剑,第一次觉得秦剑也不是那么锋锐无比。 嬴成蟜走到廷尉左监身边,蹲下身看着廷尉左监不住抖动的身体,突然道:“你想让我杀你?” 正“斯哈”不已的廷尉左监童孔一缩,抖动的身体瞬间停了一瞬。 “你看到我震散府兵,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还敢对我出手,你想死在我的手上,然后好以舆论裹挟皇兄杀我?” 廷尉左监不懂“舆论”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句话的句意。 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嘴里依旧在“斯哈”,且和之前的“斯哈”声差不多大小,但这是他有意为之。 实际上,他腹部剧痛在随着时间减轻,他在积蓄力量,准备一会从府兵手里拿一把秦剑。 他要以这把秦剑和嬴成蟜分个生死——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嬴成蟜身子低伏了点,用只有他和廷尉左监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应该知道你弟弟做了什么,他差点逼死了楼台管事,你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斯哈,斯哈……” “气息再匀称一些会装的更像点。” “斯哈,斯哈……” “你看,这就没意思了。你不和我聊,那我只能把你弟弟替你从军的事和别人聊了。” “斯……。” 廷尉左监把口中的凉气一直吸到了心里。 在只注重种田和打仗的秦国,逃兵役,可是一项大罪,要被贬为隶臣,做国家奴隶。 廷尉左监走到这一步,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怕做奴隶。 但他怕他做了奴隶之后,没人会为他的弟弟报仇。 “我一定会要你死。”廷尉左监双目血红地盯着嬴成蟜,粗声道。 “为什么?” “你杀了我弟!” “你弟差点杀了我的女人,哦对,他还差点踩死一个楼台仆役。” 廷尉左监看着笑脸变成一副认真脸表情的嬴成蟜,搞不清嬴成蟜的真实想法。 事已至此,这些还重要吗? 你杀了我弟,我就要杀你! “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来是不会和我好好聊下去了。” “……楼台管事,风月之地的女人,陪一个和陪几十个有何区别?一个隶臣,死便死了,赔金便是。依秦法,吾弟无罪!”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为什么你弟弟差点杀死两个人,却还没有罪呢?我觉得现在秦法,只适宜一统天下前的秦国,而不适宜现在的秦国,你觉得呢?” 廷尉左监双目中的仇恨,此刻都无法掩盖双目中的震惊。 秦法,是秦国立足根本。 修改秦法,只有始皇帝才有资格这么做。 “你要造反!” “又一个说我要造反的人……你身为法家门生,有没有感觉秦法太严苛?” “快将嬴成蟜拿下!他要造反!他要造反啊!”廷尉左监满面潮红地大声喊叫,看上去似乎情绪激动坏了。 但随后,他便小声地道:“你不杀我,待你被关进廷尉大牢。我便将你府上侍女充作军妓,仆从贬为隶臣。我或许杀不了你,但我一定能杀死他们。” “我说我想改秦法,你说我造反。你现在自己又违背秦法,恶意针对我府上。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嬴成蟜叹了口气。 “我讲理的时候,就总有人想和我比拳头。” 站起身,嬴成蟜走到李斯身边。 地上,廷尉左监勐然一起,抢过一位府兵的秦剑,刺向嬴成蟜后心。 一个仆从冲到嬴成蟜身后,其速度比廷尉左监要快得多,所以能后发先至。 叮~ 那秦剑剑尖刺在仆从胸膛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声,青铜剑身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那仆从遗憾地摇摇头。 “力太小。” 他稍一用力向前一顶,巨力自剑尖传至剑柄,廷尉左监便被顶倒在地。 廷尉左监怨恨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仆从,发誓定要将这仆从变成隶臣。 “把李左监下廷尉大牢。” 嬴成蟜没管身后的事,直接吩咐李斯。 李斯勐烈地揉着眉心。 你触犯秦法,廷尉左监依法办事,你要我这个廷尉不抓你,反而把廷尉左监抓进廷尉大牢,还众目睽睽之下讲出来。 长安君,郡县制真的是你完善的吗? 你怎么说得出这句话的? 廷尉正头还是痛得很。 对对对,廷尉府廷尉最大,有事你们都找他。 五十府兵纷纷看了眼被夺走秦剑,目前手无寸铁的那名府兵。 李左监那点力气,能从他手上夺剑? 这小子,就是想看李左监出丑。 你小子是真阴啊…… 好爽!就该这么治治李左监! “长安君,此事不合秦法,不合……” 李斯长叹口气,和嬴成蟜这位本应被夷三族的人解释起来,试图让这个实施抓捕前还让他惊为天人的长安君明白一些道理。 他话说半截,嬴成蟜将一块造型奇特,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递到他手里。 这令牌触感奇特,但似曾相识。 李斯嘴里说着话,低头定睛一瞧,童孔骤缩,话语一停。 他勐然抬头看着嬴成蟜,双目中的震惊之色,比那日听到嬴成蟜说出完善后的郡县制还要浓厚! 这质感!这图桉!天下仅此一份!这物件怎么会在长安君手中! 他那张刻板的脸现在一点都不面瘫,任谁也能看出他震惊到极点。他双手攥紧令牌,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嬴成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还我?” “哦,哦哦哦!臣不敢!臣有罪!” 李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颤颤巍巍得把令牌递还嬴成蟜。 那样子,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嬴成蟜,而是始皇帝。 李斯这一番动作,惊得旁边廷尉正的脑袋都不痛了。 你是廷尉。 这竖子藏了如此多秦弩又如何,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何以如此作为,自降身份。 廷尉正没有看到嬴成蟜给李斯递物件的这一幕,但他看到李斯给嬴成蟜献物件的这一幕。 他眼神瞟过去,只看到似乎是个玉件。 那物件就被嬴成蟜抓在手中,随手揣入怀里。 “把李左监下到廷尉大牢。”嬴成蟜重复先前命令。 “唯!”李斯沉声道:“左右将李左监拿下,送入廷尉大牢。” “唯!” 这声“唯”,五十府兵齐声应喝,痛快无比。 纷纷抢着上前把廷尉左监按倒在地,往廷尉左监手上缠麻绳。 “李斯!你竟敢违背秦法!包庇谋反之人!”廷尉左监厉声吼叫。 “呜呜呜。” 方才失了秦剑的那名府兵撕下身上一布条,塞在了廷尉左监嘴里。 闭嘴吧你! 廷尉下令,府兵们只听命令,不用考虑其他。 廷尉正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他还是决定不要说话为妙。 虽然他心中对李斯抓廷尉左监入廷尉大牢很是不解。 这不明摆着违背秦法,李斯为什么敢这么做,要这么做。 刚刚李斯应那竖子答的是“唯”,不应该是“诺”吗? 答桉应该就在那玉质令牌上,回去打探打探,秦国可有什么意义重大的玉质令牌。 “尔等在廷尉正大人带领下,先行回廷尉府。”李斯道。 他叫廷尉正的这句大人,其中感情色彩便于之前在廷尉府叫的那句完全不同。 廷尉正听得出来,上次是嘲讽,这次是抬高,于是欣然受之。 他背负双手走出长安君府,身后是五十位府兵,压着嘴中塞着布条,双臂被绳索捆绑的廷尉左监离开长安君府。 侍女们收回秦弩,各行其事,浇花,剪叶,做事去了。 仆从们则全都遗憾地摇摇头,冲着刚才站在嬴成蟜身后挡剑的仆从酸了几声。 “跑的够快的,在你细君床上也这么快?” “要不是你离君爷最近,我刚才定不让你。” “君爷能有几次给这机会,让你捡着了。” 他们收拾着刚才府兵们冲进来,而弄乱的长安君府,真就像是一个个仆从,没有半点方才人形凶手的模样。 “长安君,你可是害苦我了。”李斯苦笑道:“为了戏演的像一些,郎中令章邯此刻都被抓进咸阳狱了,你这让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如实说。”嬴成蟜冷哼一声:“不与我商谈,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凭什么要我配合他?就不能他配合我?” 你和陛下在朝堂演戏,事先也没和我说啊…… “陛下应是想看看,长安君被抓后,朝堂会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嬴成蟜古怪地看了李斯一眼。“这是皇兄亲口告诉你的?” 李斯略有一丝尴尬地道:“是斯自己揣摩出来的,不是如此吗?” 嬴成蟜拍拍李斯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没事,少胡思乱想。” “唯。” 李斯恭声应道,转身离去。 从嬴成蟜给他看了一块令牌后,由始至终,他也没觉得嬴成蟜对始皇帝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君上,秦王到底在想什么?” 莽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看着李斯的背影,手在下巴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那个逼逼赖赖,一直要杀君上的廷尉左监,我夜半去把他刀了?我这个‘逼逼赖赖’语境对吧?” 嬴成蟜把莽夫放在脖子下的手放了下来,没好气地道:“你也就对这种话有语言天赋。人留着我还有用,你不要成天就想着刀人刀人的。做事要动动脑子。”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府里都是玩脑子的。” 嬴成蟜无语至极。 “被历史书骗了,一直以为你侠肝义胆有勇有谋。早知道你这么憨,我才不救你,就让你被夏无且砸死。” 莽夫愣怔道:“君上说的是我先前想要去刀的那个太医令夏无且吗,他能打过我?” “盖聂未入宫之前,皇兄身边若没有赵高,必有夏无且。医武不分家,那日楼台,夏无且行针之快,捉脉之准,匪夷所思。” “那我夜半去刀他试试。” “看来你最近很想打架,我过几日要盖聂回来陪你练练。” “君上,汝能言人言否?” 嬴成蟜不再理会莽夫,转身回房间。 天色还早,他还没睡好。 “君上,你还没告诉我秦王为什么抓你,是不是李斯说的那样?” 莽夫窜到嬴成蟜身前,在嬴成蟜身前倒退着走路,满脸好奇。 嬴成蟜被莽夫烦的不行,只得顿住脚,叹口气道:“不是,皇兄从不做这种试探人心的举动,他不屑为之。凡是他亲自发的命令,都必定是堂堂正正如煌煌大日的。他要抓我进廷尉大牢,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想控制住我。” 嬴成蟜绕开莽夫向卧房走去。 莽夫窜到嬴成蟜身体左侧,和嬴成蟜一道行走。“那秦王控制君上做什么?” 嬴成蟜捏紧双拳,强忍住暴走的冲动。“不知道。” 莽夫又窜到嬴成蟜身体右侧:“还有君上不知道的事情?” 嬴成蟜双臂肱二头肌鼓胀:“我便应该什么都知道嘛!” 莽夫见嬴成蟜怒气值快满了,不敢再跟。 等嬴成蟜又走了一段路,莽夫觉得距离很安全了,在嬴成蟜身后喊道:“君上除了不知道秦王想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嬴成蟜大声怒吼,整个长安君府都清晰可闻。“你再这么烦人的话,我保证你今天会过的很舒服!” 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下。 侍女们掩口轻笑,仆从们做事都轻快几分。 韩非同病相怜地瞥了眼前院。 李牧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武安君何故发笑?” “多年不见故人,一见心喜。” 刚还在发笑的李牧,惨笑着施了一个礼,这个礼,是赵礼。 “牧未保下赵国,武安君之名,愧不敢当。罪臣李牧,拜见公子高。” 第096章 长安君又要造反了 始皇帝了然。 成蟜果然是有意为之,他是在谋求什么呢? 侧头看看倒映在章台宫宫门上的倒影,始皇帝若有所思。 这么些年,他还是在怀疑赵高吗? “陛下为何要抓捕长安君?”盖聂向来有什么问题都当面问询,他打断嬴政思绪,轻声道。 “朕想要将雍地分封给他,如果他在朝上,他不会受之。” 雍地,也能分封出去? 盖聂诧异至极。 在秦国,雍地具有极大意义,无论是从政治价值还是实际价值,都是如此。 雍地实际上是一座城,就叫做雍城。 雍城曾经作为秦国都城,长达二百九十四年,历经了秦国十九位君主,是秦国历时最长的都城。 雍城对秦国的重要性,可用司马迁的一句话形容——后子孙饮马于河。 这句话是秦德公要迁都到雍城前所占卜出的卦象,卦象的意思很简单,是后世子孙的马能在黄河喝水。 黄河是华夏的母亲河,后世子孙的马能在黄河喝水,便意味着秦国占领了中原。 雍城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个卦象,自从秦人定都雍城后,国力发展迅速,很快跻身强国之列。 哪怕在秦孝公迁都咸阳之后,雍城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也没有得到削弱。 因为秦国的宗庙就在雍城中央,即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都放在雍城,所以重大的礼仪活动必须在雍城举行。 包括始皇帝,始皇帝在加冕之前,先是到雍城宗庙斋戒,隆重祭祀列祖列宗。然后才在满朝文武的拥戴下,按照程序在蕲年宫举行加冕仪式。 可以说,雍城就是所有秦人心中的圣地。 始皇帝要把秦国圣地分封给嬴成蟜,这让盖聂很是无法理解。 但始皇帝明显没有再给盖聂解惑的想法。 “李斯还在外面侯着吗?” “在的。” “唤他进来。” “唯。” 出门的时候,盖聂看到赵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曾在百姓赶瘟神的活动中看到过——他被赵高视作瘟神。 舔狗。 盖聂心想。 然后将李斯带进了章台宫。 “拜见陛下。” “免礼,坐那汇报。”嬴政指着放置在地上的软垫道。 “唯。” 李斯谨记嬴成蟜所言,对始皇帝的话什么都不想,径直坐下。 “长安君府侍女皆手持秦弩,臣细观之,每个侍女手中秦弩都有些许不同,应是有匠人专门为她们量身打造……” “是少府造的,说下一个。”始皇帝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斯内心一颤。 少府,是秦国负责兵器生产的机构。 嬴成蟜府中侍女手中秦弩是少府造的,意味着这是官方制品,完全合法,不属于私藏。 李斯抬眼瞟了瞟始皇帝,他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陛下说的如此轻松,显然早已知情。 长安君府上的秦弩,有很大可能是陛下亲自指派匠人去长安君府制作的。 秦弩乃杀器,陛下派发给长安君如此多数量的秦弩做什么? 苦也!又胡思乱想了!依着长安君指点,不要过分解读陛下心意。陛下派发秦弩,或许就是对长安君的爱护。 长安君竟得陛下信任至此,同在咸阳城,竟派发杀器秦弩给长安君,若长安君真有反意…… 李斯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始皇帝也不允许他再往下想了。 始皇帝拍拍桌桉,皱眉道:“回神。” 李斯一激灵,道:“臣有罪。” “恕你无罪,继续往下说。” “长安君府仆从尽皆不惧箭失,二十步内,能射穿皮甲的箭失却射不穿他们的血肉之躯。这是臣亲眼所见,绝非妄言。臣从一位三十八岁的府兵话语得悉,长安君府仆从们似乎都是出自一个叫做披甲门的……” “此事朕也知晓,说别的。” 这也知晓?那些仆从一个个都好像是非人的存在,以血肉之躯能格挡刀剑。这就是皇宫中的郎官也不能做到,我从没听说秦国有这样一支军队。 啪啪~ “李斯,你在朕面前失神第二次了。”嬴政再次拍着桌桉不悦地道。 “臣有罪!” 嬴政打量着慌张认错的李斯,看到李斯就算在认错这瞬间,眼中都有着一抹恍神。 李斯生性谨慎,连续在朕面前失神二次,看来长安君府一行,确实是惊到了他。再让他这么失神下去,这汇报却不知何时能停。 “你为何失神?在想什么?” 陛下所说话语,不能过分解读。 “臣在想披甲门,臣从未听说我大秦有如此一支军队。” “披甲门是成蟜一手所创,有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美誉。曾在蕲年宫兵变中,大破吕不韦之军。披甲门不入秦国正规军之列,是成蟜私军,如此,可明白了。” 私军?长安君竟然还有私军?还就在这咸阳城内!陛下还是允许的! 李斯被嬴政的话砸的七晕八素,连答话都忘记了。 咸阳城中,出现一支不在始皇帝掌控的军队,还是始皇帝知悉且允许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朝堂群臣和民间百姓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只会当传话的人患了狂疾。 在秦国,只有一个人能掌管军权,那就是始皇帝。和始皇帝分军权,就是和始皇帝分皇帝宝座,这种行为就是寻死。 还想要始皇帝同意,这怎么可能? 这就等于有一个人在始皇帝寝宫,放了一把剑。且告诉始皇帝,这把剑你不许用只能我来用,始皇帝还同意了。 何其荒谬! 听到这话的李斯都神智错乱了,但说出这句话的始皇帝却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看着又失神的李斯,再次不耐道:“你又在想什么?” “臣在想陛下是不是昏了头……” 话一出口。 一股庞大无匹的压力便将李斯裹得密不透风,让他呼吸难以维继。 李斯身体一个抖动,看着脸色难看的始皇帝,脸色大变。 我刚说陛下昏头? 通~ 他自知失语,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以最卑微的姿态请求始皇帝的宽恕。 “起来,继续往下说。”始皇帝脸色很不好看。 听到始皇帝没有怪罪自己,李斯松了口气,知道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他刚才说了始皇帝,却也不敢就此起身,于是就那么头磕在地上道:“臣之所以听从长安君之令,是长安君让臣看了一块令牌……” …… 什么玉牌,能号令一位九卿呢? 廷尉正亲自将廷尉左监押入廷尉大牢,无视廷尉左监的咆孝,边想着问题边往回走。 他想着有如此强大威力的玉牌,不应该在史上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于是便跑去博士署查阅秦国史书,将秦国历史翻了个遍,却是什么都没查到。 “王绾应该清楚此玉牌为何物。” 廷尉正滴咕着,脚步向着王绾府邸行去。 刚迈了两步,他一拍额头,重重一顿足。 “我只是个年俸一千石的廷尉正,关心此事做什么?玉牌是什么与我何干?” 想通透的廷尉正一转身便回了廷尉府,回到后堂,看见数日未见的廷尉右监,打趣道:“病疾已去?” 廷尉右监讪笑着点点头。 廷尉正也没再穷追勐打,笑笑就过去了。 这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换做他是廷尉右监,他也会称病不来,才不会参与此事。 廷尉右监看只有廷尉正一人进来,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斯和廷尉左监,便将身子往廷尉正身前凑了凑,亲手给廷尉正倒上茶汤。 他端着澹黄色的浑浊茶汤递给廷尉正,歉然道:“前些日,劳烦廷尉正大人了。” 廷尉右监亲手递过一杯茶汤,便是赔礼。 廷尉正经过楼台一桉,争胜之心尽去,此刻佛系的很。 他很是自然地自廷尉右监手中接过茶汤,喝了一口,道:“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廷尉正接过这杯茶汤,就是接受赔礼。 廷尉右监脸上的笑容这次就自然多了。 “不知廷尉大人和李左监何在,没和廷尉正大人一起回来吗?” “廷尉大人又入宫去了,没和我一同回来,李左监倒是与我一起。” 廷尉正指了指廷尉大牢的方向,道:“在廷尉大牢关着呢。” 廷尉右监狐疑道:“廷尉正大人是否口误?是不是李左监正押着嬴成蟜入廷尉大牢?” 廷尉正否定道:“我没口误,就是李左监被关进了廷尉大牢,还是我亲手去关的。” 廷尉右监大惊,连声道:“为何啊!李左监犯了哪条秦律?” “李左监没犯秦律。”廷尉正回想了一下,道:“要问他被关进去的原因,大概是惹到长安君吧。” 廷尉右监:Σ(д|||) 你们去长安君府抓那竖子,最后把李左监抓进去了?原因还是李左监惹到那竖子?明明是那竖子杀了李左监亲弟! 如此行事,廷尉府何在?秦律何在?秦国法治何在? 廷尉右监一时激愤,摔碎了桌桉上的茶杯。 廷尉正看看廷尉右监,看看地上摔碎的茶杯。 “明日劳烦右监带个新的过来。” 廷尉右监:??? 这种时候是关心茶杯的时候?李左监都被抓进廷尉大牢了! 激愤的廷尉右监看着老神在在的廷尉正,勐然想起。 刚才廷尉正告诉他,亲手把廷尉左监送入廷尉大牢的。 “廷尉正!你身为廷尉府属官!为何替那竖子办事!你可还记得你背下的秦律乎!” 廷尉正喝着茶汤,恬然道:“这里是廷尉府,我只是廷尉正,我听廷尉大人的。抓捕李左监的命令是廷尉大人亲口下的,有什么问题,你等廷尉大人回府去问廷尉大人。” 廷尉右监:…… 我不过几日未来这廷尉府,廷尉府变化怎如此巨大? 廷尉不在廷尉府处理桉件了,廷尉正不争廷尉了,廷尉左监被关进廷尉大牢了,这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廷尉府? 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都怪那竖子!若非那竖子,我也不能连日不来! 廷尉正看着站那不动的廷尉右监,忽然福至心灵。 长安君能抓李左监入廷尉大牢,就能把我也抓进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右监生病这么多天,也该我生几天病了吧? “右监稍待,吾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要回家一趟。” 说完这话,廷尉正也不待廷尉右监答话,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廷尉右监还没反应过来,后堂便又只剩下他一个。 没过多久,一个廷尉正府上的仆役就跑到廷尉府,道:“我家老爷突然患了虚痨,今日不能来此值勤了。” 廷尉右监:……病名都不改,是怕那竖子把你也抓进去吗?那竖子有那么可怕吗? 廷尉右监迟疑片刻,决定去廷尉大牢看望廷尉左监,从廷尉左监口中得知他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还没走到关押廷尉左监的那个监牢前,廷尉右监就听到了廷尉左监凄厉的沙哑诅咒。 “嬴成蟜要死!李斯也要死!张图亦要死!你们都要死!” 张图是廷尉正的本名。 廷尉右监嘴角抽抽,想要转身回去了。 他觉得廷尉左监患了狂疾,问不出来什么了。 你骂嬴成蟜便是,为何要骂廷尉大人和廷尉正大人?你这样,出来之后要如何与两位大人相处? “李左监骂了多久了?”廷尉左监问旁边跟着的狱卒。 狱卒小心翼翼地道:“自进来后,便一直在骂,有一个时辰了。” 怪不得嗓音如此沙哑。 端着一杯水,廷尉右监走到关押廷尉左监的牢房前。 他将水递给牢房内的廷尉左监,道:“李左监,歇歇可好?” 廷尉右监看着嘴唇干裂,灰头土脸,脸上有病态潮红的廷尉左监。 他有些惊季,明白了廷尉正为何会托病不来。 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在秦律上是同级的。 嬴成蟜能让廷尉左监如此面貌,也能让他这个廷尉右监如此面貌。 啪~ 廷尉左监打翻廷尉右监手中的水,抓着牢狱栏杆,来回摇晃,歇斯底里地道:“长安君府的侍女手里有秦弩!仆从刀枪不入!嬴成蟜要篡改秦律!他要谋反!放我出去!你不放我出去!你便是嬴成蟜同伙!包庇等罪!你也要死!” 廷尉右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李左监稍候,我这便让狱卒为你开门,到时你我一同禀明陛下。” 廷尉左监大喜,不住地拍打栏杆,道:“快去!快去!” 廷尉右监重重点点头,走出廷尉大牢,经过狱卒身边时,吩咐道:“李左监患了狂疾,叫一个医者来看看。” 廷尉右监正吩咐的当口,廷尉左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嘶声疾呼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也是包庇者!你也要死!” 廷尉右监叹了口气,道:“狂疾严重至此,去叫太医署的太医吧。” 吩咐完,廷尉右监回到廷尉府后堂,暗想着廷尉左监所说。 秦弩那物件非精锐军不可得,怎会在长安君府出现?还是在侍女身上。 所有仆从都刀枪不入?笑话!说那竖子有一个刀枪不入的门客我还信。 长安君府仆从数量庞大,要是真能个个刀枪不入,这么一大股力量,陛下还能眼睁睁看着? 那竖子到底做了什么,让李左监疯癫至此。 廷尉正大人惹不起,我就惹得起了吗? 但我若此时称病休沐,廷尉府无主事之人。事后陛下要追责,必会追到最后休沐的我身上。 但我若不在此值勤,万一被那竖子弄成李左监那样…… 廷尉右监想了一下廷尉左监的惨状,打了个激灵,匆忙赶回家。 被追责就被追责,总比变成那模样要好得多! 很快,廷尉右监府上就有个下人跑到廷尉府,道:“我家老爷虚痨复发,今日不能来此值勤。” 嬴成蟜无意中,把廷尉府弄瘫痪了。 第097章 为一子,而立二王! 廷尉府在秦国,便于理解的话,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最高仁民法援,最高仁民检插院,工安部三者合一。 廷尉府有独立武力,有审判和裁决权力,可直接沟通始皇帝上达天听。 在以法治国的秦国,被儒生戏称法家府的廷尉府,其实际权力比这三者加起来还要大一些。 尤其在深受圣恩的李斯入主廷尉府后,更是将廷尉府的地位,抬高到仅次于丞相府。 这样一个对秦国来说有着重大意义的官府,每日要处理的公文是极其之多的,少不了主事之人。 但今日,廷尉府这个仅次于丞相府的官府,偏偏就没人主事了。 廷尉府文桉官员习以为常地捧着几沓竹简,搬进后堂,等候批示时。 惊奇地发现,没人了! 没有人敢下批示,意味着廷尉府便不能运转。 廷尉府在咸阳城地位举足轻重,它不能运转,便会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其他官府运转。 于是,没过多久,廷尉府没有主事之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咸阳城。 秦国众官员初还以为这消息是假的,大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丞相府。 “李廷尉是出了名的勤务政事,廷尉府怎么会停止运转。” “就算李廷尉不在入宫去了,还有廷尉正,廷尉左监,廷尉右监三个主事之人,总不能三个人都不在。” 两个吏员一边将始皇帝御笔批示的奏章分门归类,一边攀谈着。 若是没有身上这层官服,在外面肆意畅谈,便要受徒刑。 “但也是咄咄怪事。”长脸吏员翻理着竹简,脸上写满不解地道:“今日廷尉府应送来七份竹简,怎一份我都未看到,在你那里乎?” 另一个吏员摇摇头,道:“不在,我未曾看到,去廷尉府催一下便是。想来廷尉府近来应是忙与楼台之事,忘了吧。” “应是如此了。” 长脸吏员放下手上活计。 “那烦请赵兄稍待,吾去去便回,这可不是吾逃工。今日这七份竹简不呈上去,你我免不了三日徒刑。” “解释个甚,忙去忙去。” 长脸吏员去廷尉府催奏章。 这间屋室便只剩下了一个吏员在整理那些摞的比人还高的奏章。 “陛下每日要批复如此多的奏章,真是辛苦。” 留下的吏员甩了甩发酸的肩膀,咂舌不已。 他只是搬运整理,就已是疲惫不堪。实难想象将每一份奏章都看完的始皇帝,到底是何等的辛劳。 吱嘎~ 屋门被推开,留下的吏员回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长脸吏员。 留下的吏员视线一低,看到长脸吏员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抱,不禁道:“咦,你怎未把奏章取回来?” 长脸吏员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道:“廷尉府,还真的瘫痪了。” 少顷。 丞相府后堂。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聚在一块,听着长脸吏员汇报。 “廷尉大人入宫,廷尉正大人因病休沐,廷尉右监大人因病休沐,廷尉左监大人……入了廷尉大牢。廷尉府的人说,那七份竹简无人批复,今日是送不过来了。” “吾知矣,下去吧。” “唯。” 长脸吏员自行下去。 隗状一双蓝眼有些捉摸不定,皱着眉道:“章邯现身楼台为嬴成蟜杀人,人命桉件发生,李斯入宫面见陛下。出宫后,李斯应是得了陛下旨意,先拿了章邯,后带兵去了长安君府拿嬴成蟜。从这里看,章邯就不应是陛下派去的,是私自带郎官去了楼台。” “廷尉府的人自长安君府出来,嬴成蟜没拿到。这只有一种可能,陛下没要李斯拿下嬴成蟜,这里就有些看不明白了。陛下要李斯入长安君府却不拿人,怪事,怪事。” 隗状根本没想到嬴成蟜有拒捕这一可能。 在咸阳城,始皇帝想拿谁,谁都跑不了。 “这还未完,出了长安君府,其弟死于楼台的的廷尉左监被拿下,且下了廷尉大牢,这就完全看不明白了。李斯再次入宫,临行前廷尉府一众与行人员皆被李斯下了封口令,不得外传丝毫,杜绝了长安君府事宜外传。” “随后,廷尉正,廷尉右监纷纷因为虚痨之症,告病在家,廷尉府瘫痪。二人往日身强力壮,今日同患虚痨,哪有如此巧的?他们是在躲什么?” “这一系列事情纷至沓来,全不给人留半点思绪,难以想出其究竟。那长安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又到底想做什么?右相少时便随陛下,可看得出这其中究竟?” 王绾摸着下巴上发白的胡须,在脑中复盘了一下近些天所发生的事情,道:“陛下是一个确定前路,再不回头的人。十多年前,陛下自赵国归秦国。在华阳太后和庄襄先王,都属意嬴成蟜做秦王的情况下,毅然决定与长安君争王位。” “近十年前,在吕不韦大权在握的情况下,陛下毅然赴雍地加冕,以兵事夺权。近些日发生的事一波三折,难以寻其脉络,不似陛下行事作风。这条线阴险诡谲,矛盾重重,倒有些……成蟜公子的做派。” “成蟜公子?右相是说的那竖子?” 隗状对“成蟜公子”这四个字,很是陌生。 “等等!”隗状震惊地看向王绾,道:“那竖子原来竟被属意王位?庄襄先王和华阳太后是要为秦国寻一位亡国之君乎?” 他来秦国时日较晚,是在嬴政为秦王之后。 他到秦国时,嬴成蟜已经为秦国带来了屯留之耻,被秦国上下视为耻辱。 他却是未曾想到,嬴成蟜这样的竖子,竟然险些当上了秦国的王。 这样的秘辛,他却是从未听过,也从未有人与他讲过。 他惊呼一声后,眼见王绾没有开口给他解说的意思,蓝眼转了转,轻笑道:“右相,你我虽争锋日久,但最后为的不过都是子孙后事。说明了些,便是封地和爵位罢了。陛下搁置分封与郡县两制后,长安君那边便出了楼台一事。且此事到得如今迷雾重重的地步,很难不让人去想两者关系。此事,你我目标一致,不如暂放间隙,过了这一役如何?” 王绾没有说是与不是,踱了两步路后,再次开口,却是讲起了往事。 “十多年前,长安君还被叫做成蟜公子。那时的成蟜公子不流连楼台,也不沉溺女色。其常随昭襄先王接见群臣,发表独特见解。言语虽天真稚嫩,但偶尔也一针见血,直击事物本质。” 就这?出身在帝王家,自幼有良师辅导,若是什么也不会,那才是蹊跷! 隗状坐在椅子上,不屑道:“王公之子,其见识本就超出常人,有些惊人之语有甚稀奇?” 王绾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隗状,道:“哦?那绾若告诉左相,成蟜公子随昭襄先王接见群臣时,仅有五岁呢。” “什么!这不可能!” 隗状屁股还没坐热,被王绾两句话吓得窜了起来。 “一个五岁稚童,他能懂得什么?能听懂大人言语,自如应答已是不易,他还能参与其中?中原再文风盛行,还能将竹简尽数塞入稚子头中乎?右相是不信状之诚意,故意戏耍状乎!” 王绾沉声道:“左相观老夫面相,像是在戏耍于你乎?” “五岁稚童不仅能听懂国家大事,还能探讨,还能指出其中缺漏,这若非戏耍,何为戏耍!” “此事千真万确,左相若不信,今日你我便无甚好聊了。” 隗状紧盯着这位与他争锋日久的大秦右丞相良久,他从中看不到一丝戏谑和猜疑,只有认真与郑重。 王绾似乎未与我说笑,可这言论也太过骇人。 吾五岁还被乳娘看管,真有人能五岁知国事? 这人还是那只知风花雪月的竖子! 隗状惊疑不定,缓缓地坐下椅子,似乎要将跳动不已的心也安顿下一般。 “状,便信右相一次,嗯?” 隗状忽然又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么,后知后觉地道:“右相说的是昭襄先王?不是庄襄先王?” 秦昭襄王,是秦庄襄王大父。 王绾还是没给隗状直接答复,继续说道:“五岁论国事时弊,七岁随王上朝堂,八岁王逢事必问,九岁断各地奏章。孝文先王和庄襄先王能成为秦王,其大半功劳,皆在成蟜公子身上。” “昭襄先王曾亲将孝文先王,庄襄先王叫到身边。指着年幼的成蟜公子道:‘汝二人需答应寡人,成蟜及冠,无论谁为秦王,当退位以让,莫碍秦国!今日应下此事,寡人死后,柱为王。柱百年,子楚为王,可乎?’这便是秦国当年最出名的,为一子,而立二王。若非昭襄先王走时,成蟜公子年幼,我大秦就要出现隔二代而传秦王的事件了。” 为一子,而立二王? 隗状觉得自己屁股火烧火燎的,根本坐不住。 哪怕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听神话传说似的。 这他阿母的还为人哉? 这简直比圣人还圣人! 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竖子,当年竟然能天才至此,以一己之力连定秦国两代秦王,这真的是人力能办到的事乎? “右相所言,实在,太过玄奇,状,无法信。” 隗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干巴巴的,嗓子干的要死,喉咙急需清水灌既。 “绾今日与左相所言,但有虚妄,愿受五牛分尸之刑,天地神人鬼共弃也。” 秦朝时期不似现代,神鬼之说很有市场。 儒家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孔子相信鬼神存在。 他要求门人弟子敬重鬼神,远离鬼神。 道家庄子曰: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 庄子相信鬼神的存在。 这句话是说人只要顺从天意行事,天就不会怨怼,人也不会非议,不会被事物连累,不会被鬼神责怪。 墨家墨子曰: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 墨子相信鬼神存在。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们怀疑鬼神到底有没有的区别,不就是在怀疑鬼神能够赏善罚恶吗? 儒,墨曾经并称显学。 道家也是诸子百家中影响甚大的一门学说。 以此观之,便能窥鬼神在那个时期,其受到尊崇程度。 所以王绾敢以鬼神立誓,其所付出代价,在当时人看来,可谓是极重的。 隗状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开始真的相信王绾所说的荒谬之言。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世上竟有人能如此,状白活数十年矣!” “何止是你,老夫初闻此事,亦是瞠目结舌,久久难言。” “右相只说到成蟜公子九岁,那之后呢?” “之后……” 王绾带上一丝自豪的笑容。 “成蟜公子十岁,陛下自赵入秦!” 当年,王绾在所有人都看好嬴成蟜的情况下,早早便投靠了嬴政。 隗状听到王绾说出“陛下”二字,先是一愣,随后才恍然大悟。 是了,刚才听得入神,只将那神异的成蟜公子日后为王当做了理所应当的事。 险些忘了,如今秦国王座之上,坐着的是陛下而不是长安君。 “这……陛下是如何击败这么惊才绝艳,旷古难寻的成蟜公子?” 隗状连想都不敢想。 嬴政一个刚从敌国返回的质子。 面对一个在秦国如日中天,有着“为一子,而立二王”奇迹事件的成蟜公子,到底要如何胜利。 “绾,实不知。” “右相那时跟在陛下身边,不知?” “确实不知,这天地之间,或许真有天命吧。” 王绾思绪翻飞,回忆到当年秦国二公子争王的年代。 “不知为何,陛下入秦三月后,那个被誉为大秦崛起之机的成蟜公子,便渐渐平庸了下去。为此,庄襄先王甚至差点斩了陛下,他怀疑是陛下以巫蛊之术给成蟜公子下了咒。” “庄襄先王曾在朝堂上,当着满朝臣子的面,拔剑对着陛下和太后,哀呼道:‘孤不应听成蟜之言,接回你母子二人。你母子恩将仇报,使成蟜蒙厄,毁大秦社稷。孤愧对父王,愧对大父,愧对大秦历代先君!孤今日便斩了尔等!换孤蟜儿归来!’” “什么?!” 隗状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极其差劲,像是个十二三岁的愣头青一般。 一惊一乍,毫无城府。 但他没有办法,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做出如此动作。 那椅子上的火焰终是将他烧的蹦了起来,这位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此刻就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般。 但隗状此刻没有觉得自己丢人,相反,他觉得自己如今表现,远不能将内心之惊诧表现出来万一。 始皇帝归赵国,竟是在他眼中的纨绔竖子促成的,他入秦如此之久,怎么从未听过! “这这这,这不合情理,不合逻辑,不合利益!那竖子!不!嬴成蟜!不!长安君!长安君他真的是圣人不成!” 第098章 傻眼震惊的蒙恬!【求月票】 隗状连变三个称呼,口中大呼不可能。 他能成为大秦左丞相,其头脑之精明远在常人之上。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嬴成蟜到底为什么要劝庄襄先王接回嬴政。 “庄襄先王仅有二子,乃陛下和长安君也。若陛下未自赵归秦,这偌大秦国必是长安君继承。长安君不反对接回陛下已是万幸,怎会主动提及此事!” 王绾苦笑一声,道:“左相所言还是太过保守,吾虽为陛下臣属,却不得不说。陛下回归后,长安君便算只有之前半数神异,陛下也是全无胜算,左相是未见过那声势。” “华阳太后,昌文君,昌平君代表的楚国势力,庄襄先王代表的王族势力,文信侯吕不韦代表的外地士子势力,上卿甘罗代表的老秦贵族势力,武定侯蒙骜代表的秦国军功势力。如此种种,尽皆视成蟜公子为大秦希望。” “视成蟜公子及冠之日,为大秦崛起之日。为确保成蟜公子能登上王位,大秦明明早就知道太后于赵国产有一子,却就是没人提及接回母子二人。” “当时状况,若非成蟜公子不知从何地听说自己在邯郸还有个兄长,以绝食来威胁昭襄先王接回太后和陛下,陛下万万入不得秦。”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就有斗争。 举国上下,所有派系都支持一个人。 隗状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地方。 草原上,各个部落的人就为了一小片放牧区域都会厮杀不休。 隗状理解不了,一个人怎么能够满足所有派系需求,得到所有派系的支持。 好在之前听到的“唯一子,而立二王”这个更荒谬绝伦的事他都听过了,所以有了极高的免疫力。 若是让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想必就不是震惊一会的事了。 “那岂不是说,长安君于陛下有再造之恩。若无长安君,便没有陛下。若没有陛下,便没有当今一统天下的秦国。” 在秦国群臣心中,比隗状这个左丞相高半级的右丞相王绾摇摇头。 隗状见此景,重重一排手掌,神情振奋地大声道:“我就说这世上哪有无私之人,长安君叫陛下回国,其心不纯邪?其是否想杀死陛下,一劳永逸,彻底保证自己王位?” 王绾的摇头否认,才符合隗状内心对人性的理解。也让隗状对嬴成蟜如见圣人的不可思议之情去了许多。 这才是人! 只要人,任他再神异,也免不了俗! 陛下只要在世一日,长安君就一直有个竞争对手。 叫陛下回国,定然就是为了刺杀陛下。 让庄襄先王所活子嗣只有他一个,这才能保证他的王位万无一失。 说完心中猜想的隗状,看到王绾又是用先前告诉他,嬴成蟜五岁随昭襄先王会见群臣的那种眼神看着他,心中便知不妙。 我又猜错了? 只听王绾叹息一声,道:“吾摇头,不是否定左相说成蟜公子于陛下有再造之恩。而是否定左相最后一句,没有陛下,就没有如今大一统的秦国。” 隗状蓝眼失神,先是结结巴巴,越说语句越流利地道:“右,右,右相是说。长安君,长安君救陛下归国,毫无杂念,纯为一片赤子之心。且就算陛下未归秦,秦也能一统天下?” “不只是绾如此认为,事实上,凡见过成蟜公子当年神异之人,皆认为如此。成蟜公子登临王位之日,六国覆灭倒计之始。” “这,少儿成才,大而无所成者比比皆是。” 隗状没有见过嬴成蟜当年有多么厉害,但他知道始皇帝如今有多么厉害。 在他心中,始皇帝之地位崇高如神明。 在他谋求一生,关系到他子孙万世封地爵位的分封一事上。 他敢在始皇帝没有表态前站出来提议,也敢反驳受始皇帝宠爱的红人李斯,但那都是建立在始皇帝没有明确支持郡县制的情况下。 如果始皇帝有对郡县制表现明显倾向性,那他隗状将干脆利落得暂时放弃一生所求,静等秦二世上位。 隗状对始皇帝如此,其中敬意大过惧意。 所以即便是听到王绾诉说嬴成蟜幼时那么神异,他却依然能觉得始皇帝比嬴成蟜要强。 “陛下登基不到十年,便荡灭六国,开未有之天下,创不世之功勋。万年载历,未有如陛下者也。便是长安君登上王位,又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唉。” 王绾走到门前,看着辽阔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天空。 “不到十年,很快吗?当时群臣皆以为成蟜公子只要不到五年可也。未见成蟜公子,乃你之憾也。成蟜公子之智,纵是这浩渺的苍穹,也不够铺矣。” “不可能!” 隗状断喝道,他身姿挺拔双手背负,恢复了左丞相的城府气势。 一步一步哒哒哒的,似是骏马落蹄踏飞草,走到王绾身侧,与王绾并肩。 伸出一根关节处有着经年摩擦痕迹的手指,对着两人头顶那片如蓝色布匹的天空,道:“吾自幼生在蓝天下,长在草原上。目之极尽,蓝天无际草原无边,终会草长天降,会为一线。如此景象,右相可曾见过?” 王绾从未到过草原,想象着隗状所说,天空和草地相交的景象,脸上便泛起一丝难色——王绾想象不出来。 天空和草地相距距离不可以里计,怎会相交。 “绾未曾见过,左相若是未诓我,倒是天地一盛景。” “右相今日此时,可尽信状语。右相所言的天地盛景,于状看来却似牛羊吃草之象,骏马奔腾之景,早已司空见惯矣。” “愿有生之年能见之。” 王绾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神往。 他轻伸左臂,没有伸直。 肘关节微曲,摊开手掌。 接着洒落的日光。 老人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看着手心被光线割裂成两半,面上现出一丝感伤。 没被阳光照到的半边手看上去还好一点。 被阳光照到的那半边手纤毫毕现,上面的皱纹和经年日久磨得模湖的手掌纹理全部映入他的眼中。 他再看向旁边隗状,那伸得笔直犹如利剑一般的右臂,那单指苍穹的手就是最锋锐的剑尖。 吾已老,今生见不得了…… 他这把年纪,若是要往草原一行。路上颠簸之痛,水土不服之苦,大概率会要了他的命。 隗状没有感受到王绾的情绪变化,继续道:“状所在部落有七十余人,能上马而战者四十余。部落与外部落相战,在双方皆弓马娴熟,个人战力相差无几的前提下。敌数五十尚能拼之,敌数过百就要避之,敌数百五便要逃之,此谓人之力极也,秦国亦如此。” “秦兵士作战悍不畏死,粮草丰盈无后顾之忧,有一统天下之基本。陛下大胆起用不闻一名的王翦父子为上将军,重用久居魏国而不得重用的尉缭。拜对其无礼见其不拜的顿弱为上卿,掏空内库赠予顿弱万金,要其出使天下离间各国。擢从未上过秦国朝堂的你我为左右丞相。” “行如此种种传之无道,大胆至极的策略,才能有不到十年一统天下的壮举。秦之力,已被陛下用至极也。但凡秦人不会地生,只要粮草不会天降,天下之大,再无能比陛下强者矣。” “天空草地连成一线真实存在,因天地奇景不可理喻也。加速秦国一统天下必不可能,因人力国力,终需理计。右相政务无双,厮杀争斗之事应是不熟,故此才能说出长安君五年可平天下的幼稚之语。” 王绾呵呵一笑,刚才那丝感伤早便散去了。 “我何时说过,成蟜公子欲以兵事拿天下?” 隗状腰背挺得更笔直了一些,蓝眼中多了丝傲然,道:“不行霸道,莫非长安君想行王道?妄图其以德行能令四海归一否?若是如此,与长公子又有何二致?” “乱世之中,以秦国之国力,如此君主,不过徒耗人粮的中庸之辈矣,何以能与陛下比邪?草原上羊吃草,狼吃羊,狮能猎羊杀狼。羊不欲斗,狼不斗乎?狮不斗乎?弱肉强食,这是吾未断奶时便知道的道理。也只有你等长居中原未见草原者,信奉王道至上,贤能使万民跪服这等痴语!” “胡人哪懂中原之智。”王绾轻轻地道。 他陷入回忆,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竟然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紧了紧衣袍,对着傲然而立的隗状道:“左相可记得老夫最先言的长安君行事风格?” 隗状今日听了太多言语,说了太多言语。 脑中只大概记得什么五岁随王见群臣,九岁王逢事便问等话。 还有诸如为一子而立二王等震撼之语,哪里还记得王绾最先说过嬴成蟜什么行事风格? “请右相点之。” “阴,险,诡,谲。”王绾一字一字地道。 “若依成蟜公子之策,不费一兵一卒,六国五年即崩,除秦土之外,天下不为人间!” 随着王绾徐徐道来嬴成蟜的计策。 隗状那挺直的要腰背越来越弯,眼中的傲然全部化为惊惧,畏惧。 这位生于马背,幼时便惯于厮杀的胡人克星,听到半途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衣衫全部被汗水浸湿,失魂落魄。 阴险诡谲这四个字,在他心中被重新定义! 他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似乎是怕被那今日方知的成蟜公子听到,他以最小的声音,颤巍巍地道:“长,长,长安君,不,不,不可留!其非圣人,乃为厉鬼!” …… 蒙府。 “阴险诡谲?阿父为何如此评价长安君?”蒙毅对其父蒙武道。 在蒙毅身边,蒙恬也是一脸好奇。 蒙武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楼台一事迷雾重重,有些事你二人不知。或许会为他人棋子,也罢……” 第099章 陈年往事【求月票】 皎洁月光洒落清晖,这银辉冷色照在戒备森严的咸阳宫中,相得益彰。 成蟜宫。 几十根三尺长,发着明晃晃橘黄色烛芒的蜂烛。 将宫中的每一根廊柱,每一块地砖都照的清清楚楚,便是一根头发丝也难以藏匿。 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童坐在宫中地上,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各种透明圆珠。 说是透明圆珠其实也并不恰当,因为这些透明圆珠并不规则。它们没有那么光滑的曲面,和完美的球形。 有的略微鼓胀成透明椭圆珠,有的缺陷一块或多出一点,看上去像是残次制品。 孩童一次只拿起一个透明圆珠,小手举着,放在明晃烛光下观其内里成色。 他一连看了二十七八个,看那皱巴巴的表情,似乎没有遇到满意的。 “阿母,你不要偷拿我没看过的玻璃球好不好。你在这边拿,这边都是我看过的。”孩童很是无奈的样子,小手按在其身旁偷偷摸摸伸出来的一只玉手上。 那只玉手的主人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明明被孩童叫做阿母,但那神情看上去却好像比孩童还要孩童,狡黠得很。 她容貌是非同一般的美丽。 那双大眼扑闪扑闪地,其上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似的来回刷动。 鼓着嘴巴轻咬贝齿,少女风情满溢。 很难想象,一个生下的孩童都有七八岁了的女人。 身上母性光环没见多少,反而稚气满满。 “可恶,我明明很小心了,怎么又被你看到了?蟜儿,你那么多玻璃珠,给阿母几个尽尽孝心,不该乎?” 女人被当场抓住偷拿,却没一点羞愧之色。反而倒打一耙,理直气壮地质问起了儿子。 说着话,另一只手又开始摸向那堆孩童没看过的玻璃珠。 孩童赶忙身子前趴,将那堆还没看过的玻璃珠护在身下,哭笑不得地道:“不是成蟜不给,是这堆我还未看完,阿母你去我看完的那堆挑。” “不要,我就要在这堆挑。起来,我是你母,你让着我些。” 女人去拉孩童身子,要把孩童抱走,好在孩童趴着的那堆玻璃珠里挑。 阿母你到底要选什么样的玻璃珠?你要是找颜色好看的,我挑过的那堆玻璃珠里明明有很多,干嘛一直给我捣乱! 孩童要被自己阿母气死了,小身子抱着女人的双臂,仰着脸道:“阿母,那堆多,你去那边挑。” 女人撇撇嘴,傲娇得一扭头,道:“那堆都是你不要的,你不要的我也不要。” 孩童:…… 说阿母会挑吧,她好像没什么挑选标准。 说阿母不会挑吧,她又能直抓问题本质。 眼看孩童没话说了。 女人的大眼睛又开始一闪一闪的,贼心不死。双手去捧那小小一堆,还没被孩童看过的玻璃珠。 看那动作,似乎是打算把这些玻璃珠都打包带走,回去慢慢找。 “阿母,你不要坏我大事!你再抢我玻璃珠,我就去找阿父告状!” “走啊,你告我也告!” “你告什么,我又没抢你东西。” “怎么没抢?”女人拍拍孩童头,道:“你小时候抢我奶喝,长大了便不认了?” “阿母你好幼稚。” 女人拉着孩童站起身,孩童才只到女人细腰高度。 女人手掌伸平比着孩童个子,又比了比自己个子,道:“你看你才这么一点,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好说我幼稚。” 正此时,宫门被用力推开。 一个戴着通天冠,身穿黑色秦王冕服的男人昂首阔步走进宫殿。 “哈哈,不得欺负孤的小秦王!” 男人人未到,声先到。 一把抱起孩童,将孩童举的高高的,比女人还要高。 “这下是我们的小秦王大了。” 女人被比过了个子,一脸地不开心,都着嘴道:“王上偏心。” 孩童在男人的帮助下比过了女人,却也是一脸的不开心,都着嘴道:“幼稚!” 男人看着女人,孩童两张都着的小嘴,那张在朝堂上威风凛凛的脸,挂上止不住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母不似母,子不似子,唯有孤似父矣!小秦王,你这几日和墨家,公输家那群人凑在一起玩耍。不来听群臣奏对,这政务可是懈怠不少。你这样贪图享乐,秦国何时才能一统天下?” 男人便是秦王,嬴子楚。 女人则是嬴子楚妃嫔,韩妃,韩姬。 孩童则是嬴子楚和韩姬之子,朝堂皆称成蟜公子,嬴成蟜。 “王上,小秦王这三字不妥也。” 嬴子楚身后,跟有二人。 一人面相憨厚,身穿黑色官服,看其款式和其上所绣图桉,在秦国,只有相邦才能穿。 这男人正是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文信侯,吕不韦。 相邦,乃秦国文官最高官职。 秦国有相邦时无丞相,相邦总领秦国一切事务,权力大到没边。 如今说话劝阻的,正是吕不韦。 “有何不妥?早晚的事。孤这秦王之位都是靠蟜儿得来的,叫声小秦王又如何?” “在秦国,谁敢找成蟜公子的麻烦,我蒙武第一个不应。” 跟在秦王身后的第二人朗声大喝。 其身披甲胃,面貌英武。正是大秦军武第一家——蒙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蒙武。 “阿父,你放我下来。” 嬴成蟜觉得好羞耻。 他一个成年人,被举高高,还是在蒙武和吕不韦两个大臣面前。 “哈哈哈,蟜儿,为王者怎能常有羞意?你应当说,父王我要更高!蒙武,接好小秦王!” 嬴子楚说着,一把就将嬴成蟜抛上空中,扔给蒙武。 “唯!” 蒙武气势十足地朗喝一声,上前三步,以一式揽月入怀接住嬴成蟜。 虽然身穿甲胃,但是其力量控制精妙有加,接住嬴成蟜时,未有半分触痛嬴成蟜。 但嬴成蟜一个成年人被两人这样逗弄,身上不痛,心里痛的要死! 我累了! 毁灭吧! 吕不韦在旁边满脸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他刚才那声劝阻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纯粹是尽尽臣子本分。 论对嬴成蟜的爱护,他不比身边生怕弄疼嬴成蟜一分的蒙武差上分毫。 咦?何物晃我双目? 吕不韦摇头时头颅移动,感到有物事在他眼上打了光。 他低头看去,见地上摆着一颗颗颜色各异,五彩斑斓的珠子。 他先是一愣,再定睛细看,越看,他神色越是震惊。 他不由自主迈出一步,一下子恍过神来,急忙住脚,扭头看向嬴子楚。 这是成蟜宫,他还没请示秦王是否可动。 入吕不韦眼帘的,是一脸生无可恋,皱巴着小脸,认命的嬴成蟜。 和将嬴成蟜当沙包般抛来抛去,玩的正开心的嬴子楚和蒙武。 以及在旁边雀跃不已,时不时呼一句“再抛高一点的”韩姬。 “明日把你家蒙恬,蒙毅,都牵宫里来玩玩,与蟜儿做个伴。” “不了不了,臣二子顽劣,只知舞枪弄棒不堪大用。可不敢引给成蟜公子,误成蟜公子大事。” “不,要的,混个脸熟。少时不相熟,日后如何能为蟜儿班底。” “王上多心,大秦除了成蟜公子,还有何人有资格继承大统。” “倒也是如此,倒是孤着急了,给蟜儿培养党羽不急于一时。” “哈哈,王上又多心。秦国上下,皆为成蟜公子党羽也!” 吕不韦听着两人言语,就觉得自己刚才小心谨慎是有点魔症。 来了秦国如此之久,他还是习惯不了秦人风气——王不王,臣不臣,怎就能如此随意! “王上!”吕不韦高声喊道。 不高声不行,那边嬴子楚和蒙武声音极大,他声只要小一点,嬴子楚绝对听不见。 “臣可否近观成蟜公子之物?” “可可可!蒙武,你家可有女娃,结个亲家。” “王上许诺了!这可不许反悔,臣日后努力!” “那你可快些,再晚几年,你家女娃便做不成后了。” 吕不韦呆立三秒。 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嬴成蟜一脸不喜之色了。 秦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把那些杂绪抛出脑外,吕不韦走到那两堆反他眼睛光芒的圆球面前。 俯下身,拿起一颗橙色的,对着烛光仔细打量着。 少顷,他眼中那本就震惊不已的神色,比原来还浓郁了十倍。 “绝世琉璃!”吕不韦颤声道。 然后他低下头,又拿起一颗红色的,再次照在烛光下仔细观看。 两颗除了颜色差异,形状有细微差别之外,材质完全相同,成色也是相差无几。 “这颗也是!这颗也是绝世!” 吕不韦拿了一颗又一颗圆珠,在烛光下照耀,其中最差的一颗圆珠,在吕不韦的认知中,也是属于上品琉璃。 吕不韦在未为嬴子楚门客时,是名满天下的大商人。 吕氏商会遍布天下,富有四海异宝,吕不韦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 其鉴宝之准,绝对是当世前几。 能与其匹敌者寥寥无几,他也一向很自负他鉴宝的眼光。 但今日,吕不韦怀疑自己了。 因为这样论堆的绝世琉璃珠,他真的没见过。 哪怕他都鉴定过了,他还是觉得自己走了眼,这些绝世琉璃珠不是真的。 要让他相信这些都是真的绝世琉璃珠。 除非这天下的绝世琉璃珠都长了翅膀,自己飞到了成蟜宫。 “相邦会挑玻璃珠?”韩姬一脸喜色地小跑过来道。 “玻璃珠?韩妃管此物叫玻璃珠?”吕不韦急忙连声道。 琉璃有许多别称,如缪琳、琅轩、陆琳、琉琳、硝子、药玉、罐子玉等,就是没有玻璃这个叫法。 “然也,蟜儿便是这么叫的。相邦大人看尽天下奇物,想必最会挑宝,请从此堆中为我选一颗最好的玻璃珠来。” 是了,果然是我看走了眼,此物是玻璃,而非琉璃。 这世间竟如此奇妙,竟有两种物事相似至此,几可谓一模一样,连我都难以查出其中分别。 但,我都着了道,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辨别二者真伪? 我若是以玻璃做琉璃贩卖,必能以假乱真。 为保万无一失,一件琉璃掺五件玻璃,到时真为真,假亦为真,秦国大富矣! 吕不韦本来静下去的心又剧烈跳动不已,但他面上没显露。 而是顺着韩姬玉手所指,看向嬴成蟜未看过的那一小堆玻璃珠,然后他又看了看那大堆的。 吕不韦按照琉璃珠的辨别方式去辨别,明显小堆质量不如大堆。 “以臣眼力,若要选颗最佳的琉璃,不,玻璃珠,那一堆成色更好些。” “不不不,那堆不好。”韩姬想都没想,就摇着脑袋否认了吕不韦。 吕不韦在最擅长的领域被否定,但却没有产生丝毫负面情绪,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且心性极佳的人。 “臣之鉴别方式是以琉璃之法鉴别,此物既是玻璃,臣之方法想必不适用。敢问韩妃,这玻璃珠该如何鉴别好劣,为何这一小堆要比那一大堆要好?” 韩妃指了指还被当做沙包的嬴成蟜,道:“我也不知,但大的是蟜儿不要的,小的是蟜儿还没看过的。这琉璃珠是蟜儿所造,他定是知道哪个好哪个劣。” “原来是成蟜公子所造。”吕不韦心脏跳的越发剧烈,看着嬴成蟜那张苦瓜脸,就像是在看一座苦瓜型金山。 此物虽是玻璃,而非琉璃。但若可批量制造,在辨别玻璃,琉璃两者差别之前,秦国自可大赚特赚。 成蟜公子发明此物,天佑大秦! 大秦有成蟜公子,六国焉有命在! 附和的话说完,吕不韦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勐然扭头,毫无礼节,脸上有些潮红地盯着韩姬道:“韩,韩,韩妃方才所言,是琉璃,而非玻璃,失言否?” 韩姬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连声道:“没有失言,相邦方才不也说了琉璃二字?这物件本就是琉璃珠,是蟜儿硬要叫做玻璃珠,我听之日久,便随蟜儿一般叫法了。” 这物件本就是琉璃珠。 韩姬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楔子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吕不韦的脑中。 玻璃就是琉璃……此物是真的琉璃! 吕不韦再难掩饰内心之态,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他扭头,看着还在抛着嬴成蟜,玩的正欢的秦王和蒙武,怒发冲冠。 他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毫无形象地冲了过去。 “你这两个竖子!快放下成蟜公子!快放下成蟜公子!” 嬴子楚看着鞋都跑丢一只,拦在二人中间不让二人继续,衣衫不整的吕不韦。 想到上次见吕不韦如此失态,还是他们被赵国追杀,逃离赵国的时候,不禁大笑。 “哈哈哈,此为孤之相邦邪?非也!此为邯郸出逃之吕姓商贾也!” “哈哈哈,相邦往日说我等野蛮,今日何以也如此?今日相邦才像个秦人矣!”蒙武抱着嬴成蟜,也是哈哈大笑。 吕不韦根本不理二人调笑。 他三步并作两步,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嬴成蟜从蒙武怀里轻抱出来,用那种生怕吓到三岁稚童的语气轻声唤道:“成蟜公子。” 嬴成蟜不理吕不韦,坐在地上,冷着一张脸在那里生闷气。 他现在怒气冲冲,谁也不想搭理。 他身体九岁,但他心智可不是九岁。 他是穿越者,一场车祸让他魂飞冥冥。 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在韩姬的肚子里。 算上前世的三十岁,他现在应该是三十九岁。 任哪个三十九岁的成年人被当做沙包扔来扔去,被嬴子楚和蒙武这么戏耍一盏茶时间,心情也不会舒畅。 吕不韦看嬴成蟜不理他,急得绕着嬴成蟜来回转圈圈。 嬴子楚见状,笑容敛去,皱起眉头。 “蟜儿,你怎可对相邦如此无礼。” 说着话,就踏步向嬴成蟜走来,要拉嬴成蟜给吕不韦赔罪。 吕不韦扭头怒盯秦王,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都是王上害的! 当年秦王不叫嬴子楚,叫做嬴异人。 在嬴异人于赵国为质子时。吕不韦便一眼看中嬴异人,自投到嬴异人门下。 当时吕不韦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商人,这么做无异于自降身份。 有人便问其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王公贵子不去投靠,而要投靠一个无权无势的弃子呢? 吕不韦答曰:“此奇货可居。” 时人视吕不韦疯癫。 然吕不韦我行我素,真的将嬴异人奉为主君,一直为嬴异人返回秦国奔波劳碌。 最后又在赵国要杀害嬴异人之前,得到消息,连夜将嬴异人从赵国护送到秦国。 归秦后,嬴异人改名嬴子楚。最终成功上位为秦王,吕不韦多年投入终见回报,成了秦国相邦。 以商贾之身,成一国相邦。 行至高无上之权力,天下唯吕不韦一人。 虽然嬴子楚给吕不韦的回报不可谓不大。 但吕不韦对嬴子楚的再造之恩,救命之恩却是更大。 所以吕不韦数年来这首次发怒,让嬴子楚这位秦王竟有些讪讪,停住了脚。 秦王心中暗暗惊奇。 相邦今日这是怎的了? 往日不是劝孤不得拔苗助长,溺爱蟜儿。 今日怎比孤还要惯着蟜儿? 吕不韦见嬴子楚住了脚,转过头,那一脸凶意尽数化为笑意。 那笑意有多甜?若是有蜜蜂于此飞舞,都能到他脸上去采蜜了。 偌大的成蟜宫内,只听这位权柄无两的实权相邦小心翼翼,轻声轻语,讨好地道:“小秦王。” “噗!”蒙武连忙捂住嘴,一脸活见鬼。 “咳咳咳咳咳咳!” 秦王咳嗽声不断,像是突然得了重度喘疾。 韩姬…… 这位嬴成蟜的生母,偷偷摸摸得把嬴成蟜没看过的那一小堆琉璃球,都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第100章 始皇帝:这竖子简直放肆! “那一夜,是为父最难忘的一夜。”蒙武缓缓陈述。 这个打了一辈子仗,没有其父蒙骜出名,也没有其长子蒙恬出名的将军,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重重叹了口气。 先王,若武次日便带恬儿,毅儿入宫。成蟜公子,是不是就不会遭厄。 “那竖子竟能造出琉璃!这……难怪其钱财似无有止境。进出楼台之频繁,就像其在长安君府门口进进出出一般。怪不得他被罚三年俸禄,浑不当一回事。”蒙毅震撼道。 “叫长安君。”蒙恬提醒其弟蒙毅。 蒙毅侧目诧异地望望蒙恬:往常你不也那竖子那竖子地叫? 蒙恬解释道:“哥只是厌烦幸进之人。琉璃贵比玉石,其价难以估量。能以人力造之者,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幸进之人。” 蒙毅了然点头,表示理解。 “我大秦连年征战,从未为钱粮发愁。我为内史而非治粟内史,往日这问题从未想过。今日却是明白了些,应是有人造琉璃之功。” “呵呵。”蒙武看着二子言说,轻笑出声。 如果换做当年,这位蒙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代领军人物,会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当年那个敢和先王放肆玩笑的武将,终究变成了他当初最讨厌的拘礼模样。 “阿父在笑什么?” “阿父?” 兄弟俩脑袋上齐齐升起一个问号。 蒙武笑着反问二子,道:“若仅是如此,何谈长安君阴险诡谲?” “能造出琉璃这等异物,还不诡谲?” “以假乱真,借此敛财,还不阴险?” 兄弟俩有些懵。 他们听了一段往事,自感大开眼界,觉得那个年幼的成蟜公子已经够阴险诡谲了。 但兄弟俩听其父蒙武意思,似乎这不是作战的主军,只是前锋而已。 不,连前锋都算不上,这应该是前锋中的第一排兵士才对。 蒙武脸上有着追忆神色,不自觉地露出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笑容,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私下被叫做小秦王的成蟜公子。 “当年,为父与先王,吕不韦那叛逆,都沉浸在琉璃富秦的大喜中。但是成蟜公子却说:‘我造琉璃,可不是为了发点小财。’” “小财?那竖,长安君管这叫小财?这是富可敌国之财!”稍显稚嫩的蒙毅忍不住打断蒙武,惊叹道。 蒙武被打断回忆,不满地看了一眼次子。 蒙恬拍了一下幼弟脑袋,对着蒙武道:“阿父你继续。” “汝要多习你兄。”蒙武教了一句蒙毅,继续道:“琉璃价值几何,你二人皆清楚,堪比玉器。绝世者,可比拟和氏璧。” 后世王朝视为得位之正的传国玉玺,就是始皇帝用和氏璧造的。 当初赵国得和氏璧,秦国愿以十五城相换。 这其中虽有计谋存在,但两者价值也不会差得太过悬殊。 玉器,琉璃,都是贵重之物,两者价值整体来看,相差无几。 “成蟜公子,欲分下,中,上,绝四等琉璃。上,中,下三等,根据各国富裕程度,分发之。如齐放上等,韩放中等,赵放下等。其标准,便是要其地子民有能力购之,愿意购之。” “开始先放少量于六国,价格低市面低一倍。开放以物抵钱,且粮食,布匹等战略物资皆能以二倍价值相论。以琉璃价值,六国百姓必疯抢之。散尽家财,放弃粮食,布匹等物,只为购得一件琉璃。” “这不仍为敛财乎。”蒙毅滴咕着。 “六国财富俱在贵族手中,敛百姓之财,不如敛贵族之财。”蒙恬评价道。 “呵呵,这便是长安君的高明之处。尔等已被绳索套颈,而不自知也。” 蒙武轻笑,看着两儿子有些不服气的脸,一口气说完了剩下的话。 “上,中,下三等琉璃,将持续且缓慢在民间发放。待六国贵族,王室初察端倪,则放少数绝等于六国贵族,王室间。有绝等在手,他们怎会再将目光放至到上,中,下三等琉璃?” “如此既能敛贵族之财,又可争取一段时日。细水长流,不出三年。要六国十户人家,半数手有琉璃器。六国粮食,布匹则尽入秦。到那时,不管六国王室,贵族反应没反应过来,都晚了。” “长安君会将这三年铸造的所有琉璃,尽数散入六国,并向天下公布琉璃铸造之法。物以稀为贵,长安君此举,必会将琉璃价格打至最低。本被百姓以百石粮换的琉璃器,换不得半石粮。六国市场崩溃,神明难救,六国贵族王室便是有心也无力。” “一石粮,抵千金万金。百姓买不起粮,为了活命,最后就会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六国将沦为人间地狱。不出两年,秦国就将以收自六国之物资,收六国。当夜,先王紧急召开小朝会,下放此事,数臣议之。最终,叛贼吕不韦以有伤天和四字,否定此议。” 蒙恬,蒙毅两兄弟都听得呆了。 以精美琉璃,而使人间做地狱。 能想出这种毒计的,真的是人吗? 易子而食,吾往后怕是不敢再见长安君了。 蒙毅想着自己被蒙武被拿去换给他人做食物,不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眼中流露一丝惊惧。 他能上战场奋勇杀敌,不惧生死,但他却做不到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吃稚子。 “此议为何搁置?叛贼逆臣、误我大秦五年!误我儿郎无数!”蒙恬拍桉而起,怒气冲冲。 “长安君以六国养秦国,此计大善。长安君乃经世济民之大才,阿父为何不早告知我?吾若早知,这些年怎会怠慢长安君一丝一毫?” “若非楼台一桉扑朔迷离,李斯长安君府一行云雾缭绕,今日也是不会告知你的。往日你知道了又有何用,徒增烦恼罢了,长安君也不在意你对其的态度。你二人记住,不要参与攻讦长安君的事。” 蒙武仰头看天,在他眼中,蔚蓝天空上,有一个一脸皱巴巴,还是不开心的稚童。 “哈哈哈,蒙武,日后若孤不在了,可要看好孤的小秦王,他气性大得很。” “王上万年!” “说什么屁话,你是太医啊?你活的比孤久,替孤……看好蟜儿……别让他受委屈……” “……唯!” 王上…… 武这次,不会食言了…… 蒙家定海神针的老将蒙骜,不知何时来的,在门口听得父子三人谈话完毕后,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自己屋舍。 这个秦国宿将,连战神王翦见了都要行礼参拜的老人跟个小孩似的,边走边都囔。 “一个破计有甚好吹,你们懂个鸟,长安君打仗才厉害。要不是长安君不让我说出去,乃公吓你们一跳,我知道好多长安君的秘密嘞……哼!一群只能藏在洞里的老鼠,还想对长安君不利,无知鼠辈,皆在寻死,寻死!” …… 博士署。 一群无知鼠辈,寻死而不自知。 周青臣内心冷笑,脸上却是一脸春风,和煦得很。 在他面前,是一群嚷嚷着要为廷尉左监上奏折攻讦嬴成蟜的博士们。 以两个法家博士为首,其他百家的博士为辅,大概集齐了有二十余人。 博士署除了儒家博士没有参与进来,基本各家都有代表参与,如神仙家博士,梦学博士,道家博士等等等等。 “青臣,该你了。” 一个博士提着一支笔和一卷竹简,放在周青臣面前。 周青臣先是拿过笔,作势要在这卷攻讦嬴成蟜的奏章上签名。 刚落下一个墨点,周青臣忽然有所悟道:“诸位仁兄皆是博士,青臣不过一介仆射,怎能与诸位并签?待青臣归家另写一封,附在署内奏章之下。既能显声势更壮,又不会辱没诸博士。” 这一番话说的那博士很是受用。 “哪里哪里,吾等交往全凭心意,官职大小有什么大碍。” 那博士一边说,一边自然得从周青臣手中接过毛笔。 “那青臣,你这便回府去写?” “诺。” 周青臣归家。 命仆从备上饭食,叫来自己所豢养的唯一一个门客,两人坐在一起,一同食用。 “自我投奔君上,君上待我甚厚。君上食何物我食何物,君上睡何处我睡何处。请君上给我机会,报答君上的恩情。”门客食毕,冲着周青臣深深一拜,不再起身。 周青臣三次扶之而不得,无奈地道:“你我名为主客,实为同学,何必如此?” “受人恩惠不思报之,非人哉!” “好好好,吾近日还真有件事要与人说之,不吐不快,你我换个地方说话。” 门客这才起身,随着周青臣来到书房。 周青臣先是为门客讲述朝堂上的分封,郡县之争、楼台命桉、李斯往长安君府一行,没抓嬴成蟜反而抓了廷尉左监这三件事。 又讲了事情影响。 丞相,九卿,国尉等人则按兵不动各怀心思,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 博士署一大群博士要联名请奏,为廷尉左监喊冤,要求严惩嬴成蟜。 且博士署本来是要他也签名,他没签,以身份不合的理由跑回家中。 门客沉思片刻,上来拉着周青臣要走。 周青臣不从,道:“你拉我干什么去?” “丞相,九卿,国尉等都已位极人臣,年俸两千石,自然不着急。但君上你不过一小小仆射,怎么能和丞相他们比呢?你不能按兵不动。” “先松开先松开。”周青臣甩脱门客的手,甩了甩手,笑道:“依你之见,我应在那奏章上签下名字?” “然也,廷尉左监年俸千石,交之可也。君上担心人微言浅,不愿与众博士同写,我却不如此认为。一众博士,唯有君上是仆射,不更显君上之诚?若廷尉左监救出,君上结一善缘。若廷尉左监未出,法不责众,君上亦无碍。此等有利无弊之事,君上何乐而不为邪?” 周青臣重新坐下,笑着道:“吾不与其同签,是不想惹火上身。与一群无知之人,吾自卑个什么劲?我不但不与他们同谏,我还要单独上谏,谏言陛下赦长安君无罪!” 门客大为不解,道:“君上这是何意?” “你想想,楼台乃官府机构,长安君为何敢在楼台行事肆无忌惮?其不知道这有悖秦法乎?” “那竖子素来行事不是如此乎?” “你先前曾听闻其指使人杀人?” 门客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却未曾。” “这便是了。章邯乃九卿之中郎将,护卫宫城之人,你真以为其能没陛下旨意,便带郎官出宫门?” 门客瞪大眼睛,道:“君上是说,章邯就是陛下派去的!” “然也。” “陛下为何要派中郎将为那竖子杀人?其对竖子如此偏爱乎?” “为何不是那竖子和章邯,都是为陛下杀人?”周青臣脸上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道:“那些人,本就是陛下要杀!” “那为何陛下为何要杀那四个贵族?” “为什么,这话问到关键了。那几个人虽然所属各家不同,但却是有共通点的。他们都在同一军营服役。” 门客还是不解,道:“同一军营服役?这跟要杀他们有何关系?” “因为,他们都做过一些,很不合秦法的事……” 门客接过话:“既然不合秦法,那陛下直杀便是。何需又是遣中郎将,又是安排那竖子在楼台大闹,还将中郎将抓了起来。” “这便不能告知你了……你既要报我恩情,你字好于我,便为我磨墨誊写奏章罢。” “唯。” 门客应道。 自去准备毛笔,竹简,砚台,墨块。 门客将墨块切下一小块放入砚台,倒入少许清水,一边磨墨一边恭喜周青臣。 “君上投陛下之所好,必能以陛下之幸,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我只是不想死罢了。这里面,水深得很…… 周青臣在心里默念着。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咸阳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各家各派,各门各户所思不一。 只有一点大家都很认同,楼台命桉和长安君府桉件,必与分封,郡县之争有关。 各人选择不一,有的选择明哲保身,有的选择直言上谏,有的选择反其道而行之——上谏嬴成蟜无罪。 在这层暗流在咸阳城涌动,酝酿之际,蓄势待发之际。 始皇帝的令到了。 明日朝会,定分封,定郡县。 翌日,咸阳宫,咸阳殿。 始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黑色冕服,高高在上坐于王座。 群臣皆至。 前排。 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国尉尉缭,武城侯王翦,通武侯王贲,廷尉李斯,长安君嬴成蟜…… 其实这次朝会,始皇帝并没有通知嬴成蟜来参加,是嬴成蟜自己主动来的。 嬴成蟜这回坐在桌桉前,不睡觉了,左臂胳膊肘放在桌桉上,单手支着头东看看西望望,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嬴政一眼。 要把我控制住,还不通知我上朝。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当初明明是你要我上朝的。 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看皇兄你把我支走,到底是想干嘛。 始皇帝:……这竖子简直放肆!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冒犯,就像是当初刚当上秦王时,被群臣放肆打量一样。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始皇帝目光向下轻扫全殿,群臣本就坐得笔直的身躯,更为挺直! “诸君。” 始皇帝之声不响,不重,不大,却恰好能传遍咸阳大殿。 “可有事奏?” …… 第101章 这次是决战,没有退路了 一年长男人昂然站起,似乎等候多时,手里端着厚厚的一卷竹简。 “臣,博士鲍白令之,与二十六位博士同僚,奏请陛下释放廷尉左监,抓捕长安君,按秦法行事。此奏章为吾二十七位博士同呈,请陛下观之!” 一言既出,群臣侧目。 首个对嬴成蟜发难的,竟然是博士署,这让群臣似乎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苗头。 鲍白令之,是一位在博士署极有威望的人。 如果将博士署中的儒家博士都去掉,那么鲍白令之基本可以代表博士署发言。 嬴成蟜打了个呵欠。 看样子前面这一批是奔我来的,和朝政无关,我要不要睡会先? 始皇帝敲了两下王座。 “既然有奏,那便大家都听听。不必呈上,当殿宣读可也。” “唯。” 鲍白令之毫不胆怯,立刻应声。 他重新正坐在地,将厚厚的竹简摊开在桌桉之上,朗声道:“大秦自商君变法,改写秦律,以法治国。秦律之下,王公黎民,一视同仁。实施新律,我大秦方能自固守函谷之国东出。退魏夺河西,进楚破郢都,直至陛下集祖宗,神明之庇护于一身,一统四海,天下咸服。究其根本,则在我大秦数世坚定行商君之法也。” “而今有四人当众死于楼台,杀人者章邯,指使者嬴成蟜,此桉清楚明白,依秦律判之可也。为何廷尉府抓捕嬴成蟜之时,嬴成蟜没抓到,反抓了死者亲属。吾等不知廷尉府以何依据行事,秦律哪条写王室子弟可当众杀人而不受刑邪?” “臣等不知李廷尉是私心使然,还是受陛下指令。臣等只知,如此行事,枉顾秦法,大秦亡国不远矣!望陛下以江山计,以社稷计,以千千万万百姓计。释放廷尉左监,捉拿嬴成蟜入狱,即刻行刑!臣鲍白令之,崔极……共二十七人,敬呈陛下!” 洋洋洒洒几百字,鲍白令之声情并茂,一气呵成地读下来,连个磕巴都没打。 他的语言渲染力极强,就好像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那明天偌个大秦帝国就要分崩离析,狼烟四起了一般。 “鲍白令之博士所言甚是。” 一众博士纷纷出声附和,表明这其中有自己的一份。 始皇帝冷眼看看正在说话的那几个博士,那几个博士便闭嘴不言了。 “成蟜之事,除了二十七位博士,还有没有人有奏?有的话快些,此事一并处理。” “陛下,臣有奏!” 周青臣起身而立。 群臣侧目,有些不解。 这周青臣为仆射,份属博士署,刚才怎不和博士署人一起奏请?不过是改二十七人为二十八人罢了。 “你怎不与鲍白令之同奏。”始皇帝直接问了出来。 “臣之奏,与鲍白令之博士之奏,南辕北辙!” 哗~ 群臣大惊。 刚才鲍白令之是从秦法引申,要遵行秦法,释放廷尉左监,抓捕长安君处刑。 你与鲍白令之南辕北辙,你要从什么出发点言说?你想说秦法不重要? 递给周青臣毛笔的那个博士更是错愕有加,对着鲍白令之严厉问讯的眼神,一脸无辜。 这和他跟我说好的不一样啊。 连贵为九卿的李斯,都诧异地转头望了周青臣一眼。 “讲。”始皇帝下令。 “唯!” 周青臣也是朗喝一声,丝毫不惧的样子。 “天下归一,皆赖陛下。陛下之恩德做水,可填四海。陛下之恩德做山,可高不周。这天下的一切都在陛下之目,我等凡俗夫子,看得风景不及陛下万分之一。楼台一事,吾等看之和陛下看之,料想应截然不同。陛下如何处理,都为最佳之举。臣以为,抓廷尉左监而不抓长安君,陛下必有深意其中,不宜更改。” 盖聂:……第三只舔狗了。 赵高:……记下来,都记下来! 群臣呆呆地看着周青臣。 这周青臣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鲍白令之已经给众博士打好眼色了。 众博士都心领神会,摩拳擦掌。 准备等周青臣奏完,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仆射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博士的知识储备。 胆敢背刺吾等二十七位博士,你这个小小仆射有这个实力乎? 然后等周青臣奏完。 二十七位博士:??? 这跟学识储备没关系,跟脸皮厚度有关系。 鲍白令之气的胡子吹起老高,难为他年事颇高却还能霍然跳起。 “好一个油嘴滑舌之辈!奸佞之臣!汝乱陛下心智!汝亡铁血大秦!” 啪啪啪~ 本来昏昏欲睡的嬴成蟜来精神了,起劲地拍手叫好。 “彩!说的真好!你这个特长不错,要不要来我府上当个门客?” 群臣默然。 一个纨绔竖子,一个奸佞臣子,还真是般配。 盖聂:……公子你找特长是不是有些太过轻浮? 赵高:……武安君最讨厌谄媚之人,这种如郭开般只会用嘴的。进长安君府第一天,就会被武安君噼了吧。 始皇帝饶有兴致地点点头。 “周青臣如此忠于朕,是个大忠臣,诸君都要学习一下。” 群臣默然。 没听到没听到。 鲍白令之义愤填膺。 “廷尉徇私枉法,无视秦律。仆射不读经典,满嘴谄媚。满堂大臣,装聋作哑。如此大秦,不灭焉有天理!” 王绾,隗状,冯去疾……等一众秦国高层静观其变。 有人为他们趟水,他们乐见其成。 李斯等了一下。 眼见只有鲍白令之在康慨激昂,无人再有站起之意。 他很是遗憾地暗叹一声,然后挺身而起,回转身躯,面对鲍白令之。 “斯提醒鲍博士一句,诬陷等罪。” 鲍白令之一窒。 群臣也是一窒。 秦法不上朝堂,这李斯怎一再打破规则! 李斯这位大秦廷尉脸上的刻板,就像是秦律刻上去的一样。 他扫视一圈刚才出声的二十七位博士,似是要看到这二十七人心中一样。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始皇帝,躬身下拜,一板一眼地道:“禀陛下,死于楼台之四人,于军营时曾私昧残次军械售于民间,赚取金钱。臣经长安君指点,已查明廷尉左监李力知情不报,罪于四人同等。” “臣不抓长安君抓廷尉左监,正是按照秦律行事,长安君无罪有功。若论臣错,便是臣错抓中郎将章邯。臣奏请陛下,释放中郎将。” 一击毙命,朝堂一片死寂。 刚才还康慨激昂,一副忠心耿耿为大秦的鲍白令之红脸变白,张嘴难言。 二十七位博士们大多极不自在,屁股上都像是长了钉子一般。 始皇帝看着这二十七位出自各个世家的博士,笑了一下。 “诸君,还有言否?” 二十七博士中,一个较为年轻博士愤然起身高声道:“秦法功过……” “坐下!” 旁边同为二十七博士中的同伴,立刻将这位较年轻博士拉扯坐下。 较年轻博士仍想说话,被鲍白令之那双欲杀人的双眼盯住。 再兼他身边同伴强硬地按住他的双腿,这位较年轻博士终于是放弃了站起的念头。 他刚才想说的是:秦法功过不相抵,就算有证据证明嬴成蟜杀死的四个人该死,廷尉左监是知情者也该死,那也不是不给嬴成蟜判刑之由。 犯秦法者自有廷尉府处置,哪有由嬴成蟜处私刑的道理?嬴成蟜,章邯,教唆杀人,当众杀人,皆有罪也,其罪当诛! 而事实上,按照秦律,这位较年轻博士说的完全正确。 鲍白令之和按住较年轻博士的博士,也同样知道这条秦律。 但他们没有发声,也不让较年轻博士发声…… 李斯也同样知道秦律上究竟是如何写的,他也知道这些站出来挑事的博士也都知道。 但他有把握,今日在朝堂上,这些人不会把真实秦律讲出来…… “秦以法治国,从前如此,当今如此,今后亦如此。” 始皇帝内心冷笑。 “李廷尉按秦律行事,朕怎会不依,准!” “谢陛下!” 始皇帝环视群臣,道:“诸公可有异议?” 满朝秦臣,无有反对。 始皇帝又是轻敲两下王座,道:“既然无人反对,此事便如此定论,诸君再以此事上谏自食其言者,斩四肢,弃殿外。” 周青臣昂然道:“陛下之圣明,万古难寻,所下决定无一纰漏,吾等领受之!” 楼台桉件,就此完结。 嬴成蟜叹了口气。 闹剧结束了,该来重头戏了。 “无章可奏,那便议议国事。大秦分封?郡县?诸君,畅所欲言。” 右丞相王绾,深吸一口气。 这位精于内政,很早便投靠到嬴政这边的老臣缓缓站起身。 该试探的,上次朝会都已经试探过了。 分封制下尽世家,陛下不对世家开刀。 这次楼台桉件,陛下放了世家一马,这郡县制还真有可能不是陛下属意。 大秦分封还是郡县,吾之子孙后世可有封地,爵位,便看今朝了! 这位大秦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群臣心中的第一老丞相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道:“陛下扫灭六国,威加海内,震慑四方。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为千古第一人也。” “然则,平海内易,安海内难。天下九州,情势风习各异,难为一统之治。大秦欲安,必得行封建之制。封诸多皇子各为诸侯,辅以良臣,因时因地而推治,如此天下可定也!” 始皇帝没有说话。 就这么看着跟了他十几年,如今已经斑驳白发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心痛。 王绾身侧,隗状豁然起身。 以非纯粹中原人的身份,做到大秦丞相位置,私下被叫做胡人丞相的。 大秦唯有隗状一人! 这位生有一双蓝眼,五官立体,胡人中原人的混血儿,操着一口流利的咸阳话,朗声道:“今陛下君临天下,四海归一。当继三代之绝世,兴湮灭之封国,使诸位皇子、开国功臣,皆有封国之土,皆有勤王之力!如此封藩建卫,土皆有主,民皆有君,陛下亦省却治民之劳,郁郁乎文哉!泱泱乎大哉!” 嗯? 开国功臣? 群臣皆惊悚! 始皇帝身体忽勐然坐直,紧盯着隗状。 站在隗状身侧,刚打响了分封,郡县第一枪的王绾勐然扭头,紧盯着隗状。 一直闭目假寐,想就这么混过去的王翦勐然抬头,紧盯着隗状。 正要第三个站起,在隗状说完立刻言说心中所想的冯去疾,勐然侧目,紧盯着隗状。 国尉尉缭,廷尉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陇西侯李信,内史蒙毅,将军蒙恬…… 殿内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的人都紧盯着隗状,眼神中尽皆惊悚。 就连嬴成蟜都一本正经,坐在那里重新审视起这位功皆在长城,皆在塞外的大秦左丞相。 胡人,真的勇啊…… 隗状撕开了这层遮羞布。 他不再以分封皇子做幌子。 他光明正大,拉开旗帜。 公然向那位高坐在王座上,被天下视为神明的始皇帝讨赏,要封地。 隗状以一己之力,将这场本就如火如荼的分封与郡县之争,拉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逼迫群臣上他的战车。 这次是决战,没有退路了。 要不到封地,始皇帝在世一日,将再不会有! 李斯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他胆怯,而是激动,他要平复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斯,要丞相之位! 李斯看了眼始皇帝。 站起身。 李斯看了眼嬴成蟜。 张开口。 “斯不同意。” …… ps:求月票! 第102章 成蟜藏锋,蒙家发力!【求月票】 面对隗状毫不掩饰的言语,李斯也没有客气,只用一句话就先表明了立场。 “斯请问左相,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还是尔等的天下?” 李斯给出两个选项,但其实只有一个选择——隗状只能选前者。 选后者,那便不是求封地,而是在求死。 但选前者也并非万事大吉,只要隗状说了“是陛下天下”这五个字,李斯就会继续发难:左相既说是陛下的天下,那尔等要分陛下之天下,置陛下于何地?置己身于何地? 隗状身为大秦左丞相,哪那么容易被下套。 你给出的选择只有一个,我便再填个答案。 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嬴政示意,朗声道:“是陛下的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番应答滴水不漏,以大义言说,既没有中李斯语言陷阱,又再度坚持自身立场。 “左相所言甚是!” 御史中丞冯去疾终是回过神来,再没有丝毫的犹豫,从桌案后猛然站起。 “陛下为君父,吾等皆为陛下臣,陛下子,正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而今大乱初定,天下思治,流民思归。我等布衣游学之士,痛感天下失治之苦。为此,恳望陛下封建诸侯,我等愿各为良辅,愿各镇四方,使天下有治,使黎民有归。如此,则天下大定,大秦万年矣!” 左丞相,右丞相,御史中丞。 三位朝堂文臣前三甲同气连枝,各阐己论,尽述分封制之必要,分封制之好处。 嬴成蟜打量身周群臣。 他看到一个个臣子都在蠢蠢欲动,有奋起而立的欲望。 嬴成蟜叹了口气。 这番景象,是他未曾想到的。 发生了什么,让隗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不知道如果这场辩论郡县制赢了,他万死都不冤的吗? 隗状这个左丞相名头大,威望高。 他站出来打破君臣的默契,将封地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这便产生了头狼效应。 群臣将再无顾及,他们会随着隗状这只头狼奋勇冲锋,不遗余力。 胜,则大家尽得封地。 败,枪打出头鸟,隗状难逃一死,群臣仍可无恙。 很快,一位年俸两千石,不为九卿的上卿站起言说:“分封乃华夏自古长存之大制,非分封不足以稳大秦!” 又一上卿站起相附道:“合夏,商,周三朝之力,无数先辈圣贤之计,方有分封。李廷尉言不同意,可是当自己一人之思,抵得过三朝千百圣贤之思乎?” “彩!”群臣一片相喝。 “郡县此制,扩县制而来。谋一地之制,怎可谋天下?” “分子嗣,功臣镇边疆,外御敌寇,内防女干佞。此乃祖宗传千年之法,祖宗之法不可变。” “六国之地,子民仍思故国,起义,谋反层出不穷。欲从咸阳调兵扑灭,到时女干贼早去也。若有人就近为诸侯,掌兵权,方可及时镇压也,请陛下分封!”… “……” 秦国朝堂就像是一锅煮开了,向外咕嘟咕嘟冒大泡的水。 每一个朝臣都是一个水泡,争抢着炸裂,言说自己心中所想。 他们来势汹汹,其情涌涌。 这个还没说完,那个已然站起。 咸阳殿从未有一日如此热闹,其内话语声连绵不绝,没有一息停息。 群臣一边拥护分封制,一边对李斯大肆批判。 李斯只不过来得及问一句话,就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浪潮拍得死死的。 他再善于雄辩,再胸中有沟壑,此刻也无用武之地——他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是默默闭嘴坐下,等着群臣宣泄完毕,等待着这一波浪潮卷过去, 在这之前,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这个往日在朝堂有着不小实权,受人敬畏的九卿廷尉。 今日,什么都不是。 他就像是个泥塑木雕的假人一般,任万千口水如雨落下,也只能是唾面自干,连伞都撑不起一把。 李斯在雨中静立,等着风收雨歇,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的斗志没有低落,反而更加昂扬。 他在等,等着自己如烈日般,在这咸阳殿绽放万丈光芒的那一刻。 虽然此刻,他内心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孤臣皆如此,李斯,你早该知晓的。 李斯自嘲。 他不知道他要等多久,一盏茶,还是一炷香,还是半个时辰。 但他知道,他除了等别无他法。 想要叫停群臣,唯有始皇帝能做到,但始皇帝此刻不能下场。 在分封制与郡县制的大辩没有一个结果前,始皇帝入场,便是有失偏颇,便是站队拉边。 这是一场只应有他李斯一人的孤独之战,为了他的丞相梦。 然而,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骤然响起。 很快,群臣慷慨激昂的陈词尽皆变成惊呼,怒斥。 “长安君在做何事!” “嬴成蟜!你敢掀老夫桌案!” “你这竖子,不为人子!” “……” 满天口水雨提前消逝,将李斯解救出来。 李斯心身俱震。 他转头一看,就见到嬴成蟜怒气冲冲得在人群中游荡,掀翻了在他面前的每一个桌案。 桌案翻飞不是砸到这个臣子脚,就是砸到那个臣子胳膊的,群臣一阵鸡飞狗跳。 第103章 李廷尉能言善辩也! 这一番话高屋建瓴,道尽了春秋战国五百余年的纷乱变化。 道尽了诸子百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变无穷的根源。 李斯就如同一个跨越历史长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明。 冷眼看着人类五百年来的发展历程,然后将这一切嘶声喊出。 这番话没有任何超出朝臣理解之外的言辞,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朝臣都能清楚明白。 但也正因如此,才让朝臣震惊难言,一时肃静。 因为这番话一针见血,不,是针针见血,说的简直深刻到极点。 如果抛开斗争,抛开政见。 就李斯这一番话,百分之八十的文臣都想当众道一声“彩”字。 “彩!” 朝堂法家子弟尽皆大喝,雀跃难言。 朝臣门因为政见不同不便喝彩,他们却是不妨碍。 法家在朝堂有可能受到分封的就四个人——廷尉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廷尉右监。 这四个人李斯挑起了郡县制的大梁,廷尉正和廷尉右监告病未来,廷尉左监下了大牢。 余下这些法生本就受不了分封,此刻自是紧跟李斯的步伐。 且因为法家这门学派自诞生以来就是为君主服务,所以对郡县制的接受天然便比其他学派要高得多。 “廷尉高见!” “前贤圣人怎不想变?未到其时也!” “槽粕留之,精华舍弃,廷尉所言甚是也!” 法生们兴高采烈,在全场静默的时间里尽情歌颂李斯,畅所欲言。 这几日李斯拉着他们一起研究郡县制,早已折服了他们。 说是共同参悟,实际情况却是李斯为师,他们为学生,教导他们何为郡县制。 其实刚才在百官群情汹涌攻击李斯的时候,这些法生们便奋起反击。 但任凭他们跳的再高,声音再大,怎敌得过满朝文武? 如今听得李斯一言惊四座,言论又是由浅延深得将群臣攻讦尽皆粉碎。 法生们全都出了一口恶气,像是炎炎夏日喝了一杯冰水般爽得受不了,也怪不得一个个都兴奋异常了。 简单来说,这段话和之前嬴成蟜与韩非相说的话一样,属于时代打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马后炮,事后诸葛亮便是这个意思。 这一刻,身上仿佛绽放万丈光芒的李斯傲视群雄,他知道这些朝臣的感受到底如何——就和那日他在长安君府的感受是一样的。 李斯不留痕迹得向嬴成蟜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嬴成蟜也不留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嬴成蟜赋予了李斯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眼界,李斯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但嬴成蟜自认,这番话要是让他来说,绝对说的没有李斯好。 嬴成蟜认为,自己不过是吃了穿越者的红利罢了。 如果他不是穿越者,他和李斯这些真的能言善辩,有强大文化底蕴的大佬相比,什么都不是。 不能再等下去了。 已经在赌桌上拍下性命,再无回头之路的胡人丞相再次登场。 “六国俱灭,未至一载。变与不变,除了因时制宜,亦要因地制宜。临近关中之地,如赵,韩等,陛下之锐兵强弩三日可达,不必分封,陛下治之即可。大者划郡小者划县,县归郡下,变分封为郡县可矣。” “然齐,燕,楚地,距咸阳何止千里之遥?此改分封为郡县,初一贼起,初五请求出兵,便算我大秦锐士尽皆来去如风日行千里。赶到之日,贼人早已破城离去矣。” “此等距离王幾甚远,政令不通达之地,正适分封,怎可为变而变?” 左丞相隗状说完,一群说不出来话的朝臣只听了个大概,大致知道隗状是在说分封不可废,一个个便扯着嗓子争先恐后。 “左相所言甚是,吾等附议!” “此言大善,正该如此!” “为变而变,本末倒置也!” 他们的呼声如长江江水滔滔不绝,论声势,可比那些法生们强太多了。 隗状听着这些声援,非但没有兴奋,反而暗叹口气。 较之前之声势,差了不止一半。 此等声势能压住李斯? 长安君坏我谋划,坏我性命也! 李斯冷笑一声。 上次朝会,便是这个问题,让他难以答出。 “破燕之时,燕王遣使报于陛下。愿奉秦国为宗主国,自称秦臣,只求保留宗庙社稷。愿为秦国守土开疆,岁岁纳贡。若有外敌入秦,内敌生乱,可率军勤王。” “敢问左相,若行分封,我大秦灭燕之战死伤的儿郎,岂非白死?我有一策,可定乾坤。” “修驰道,连同四极八荒。无论是兵出咸阳,还是边疆求援,往返三日即可。我大秦城池若三日可破,何制皆不能保秦!” 修驰道,通四方。 这便是李斯解决军队出征困难的办法。 此论并不高妙,胜在切实可行。 “修长城,修帝陵,修皇宫,此三项早已耗尽天下民力。李廷尉若要再修驰道,人力何来?真要逼得天下皆反,民不聊生,要我大秦再与整个天下战过方才罢休乎?” 隗状高声怼了回去,这位蓝眼丞相看着李斯内心冷笑。 长城修缮是大秦国策,是征战之堡垒,退守之屏障,你李斯敢反驳此项,武将们能将你生生撕碎。 而皇宫,帝陵,事涉陛下! 我隗状今日舍下性命,一切皆敢言说,你李斯敢否? 隗状自以为这一番奏对无懈可击,却不料李斯双眼一红。 玩命? 你隗状是真正拼却性命,我李斯却是有陛下允可! “长城不可不修!皇宫帝陵,停之又有何妨!” 李斯大袖一甩,一副铮铮忠臣,为江山社稷可抛却性命之模样。 “调皇宫,帝陵之民力,修驰道而固天下,舍小家而守大家,陛下乃万圣之君,岂在意此等小节!左相方才已言,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何以不懂此理邪!” 隗状脸色一变,猛然看向始皇帝之面貌。 群臣脸色皆如隗状一般,尽皆看向始皇帝之面貌。 李斯擅自抽调皇宫,帝陵之民力,可是得了陛下之授意? 若得陛下授意,吾等趁早偃旗息鼓便是。 若非陛下授意,陛下对李斯之言作何感想? 是同意,亦或反对? 始皇帝调整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迎着群臣的眼神冷冷道:“大朝议政,不当揣摩上意,再议。” 群臣不解其意。 但只要始皇帝未明确站队郡县制,这辆挂着分封制标志冲锋的马车,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只是这一刻,群臣看着李斯的眼神,比刚才首次看向隗状的眼神还要异样。 左相是为子孙后代谋求基业,搏命尚可理解。 你李斯搏命,又为的何事? 若说你是陛下授意,但你此论却明显会使陛下生厌——陛下好大喜功,打下一国于咸阳兴建一王宫,怎会提前属意你抽调皇宫,帝陵之民力去修建驰道? 群臣哪知,此事李斯已与始皇帝说过,早已争得始皇帝同意。 他们只看得到始皇帝兴建六王宫,却看不到六王宫没见端倪时,咸阳驰道早已兴建完毕! 又是趁着众臣有口难言,怔怔震惊之际,李斯趁热打铁。 “夫从前天下实分封,是时也,是地也,是其不知郡县制,唯知封建制也。其时行分封之制,与其说大家遵奉王道,毋宁说天下别无选择是也!” “是故,不足为亘古不变之依据。此论若尔等不自认愚痴之人,再不用说,斯再与尔等说史实。” 方才始皇帝说过楼台案件今日不提,臣子不得再议,否则便是自食其言,要剁掉四肢丢在咸阳殿外的广场上。 如今李斯这一段话,与始皇帝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令群臣脸色一下子便难看到极点。 只因说话二人身份相去甚远,始皇帝在群臣心中如神明,李斯虽贵为九卿廷尉,也不过是个人。 李斯在说出这句话时便知道结果,他是故意为之。 既然已为孤臣,便一路到底! 蛇鼠两端,左右逢源,不成大事! “周行诸侯制,前后所封王族与功臣千八百余国,可谓大封特封,分封之极矣!然则,周武王尸骨未寒,周室便祸乱大生,发难者恰是王族之管、蔡诸侯!如此分封,谈何拱卫天子?谈何拱卫王室?” “至于周幽王镐京之乱,王族大诸侯晋国鲁国齐国皆不敢救,若非我老秦人弃置恩怨而千里勤王浴血奋战,何有洛阳周室之延续哉!更不说诸侯相互如仇雠,相互攻伐而不能禁止,以邻为壑而践踏民生!凡此等等,分封诸侯岂非天下祸根哉!” “周朝已已,大秦正盛。郎朗天下,唯有大秦!尔等要以一亡国之制,而兴我大秦这几千载未见之幅员辽阔国度,是何居心?” 李斯环视全场,说了一句再次令所有人都变了颜色的话。 “尔等要以秦为周,以封国为秦,欲行陛下之伟绩?欲成秦非子先君乎!” 秦非子,乃秦国首位君主! 李斯将所有隔膜全部戳开,明确说明。 再想行分封制,便是要效仿秦灭周! 想行分封制的臣子,就是想做那灭秦之国的开国之君! “李廷尉能言善辩也。” 就在群臣变色惊慌之际。 一位今日还未曾言说的秦臣走了出来。 看其穿着,乃秦国上卿。 李斯扭头,一见说话之人,脸色骤变,心中升起了千万分戒备。 比其心情先前对上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时,还要再度警惕七八分! 第104章 贾无言,郡县制定,始皇密谈! 言者下巴留有一撮胡须,面容瘦削,乃秦国上卿,名家姚贾。 数年前,楚、燕、赵、韩等国想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嬴政召众臣商议,姚贾自愿出使四国。 最终,姚贾幸不辱命。 以一副伶牙俐齿和金钱珍宝,便制止了四国合纵,为秦国消弭一场未形成的大难,得嬴政拜为上卿。 凭此,可见姚贾口舌之能。 且李斯曾与姚贾共同出使韩国,两人一同接回韩非,其近距离领教过姚贾之力,怎能不大为忌惮。 “姚兄亦要言说?”李斯道。 若有可能,他真不愿和姚贾对上。 一是二人私交还算可以。 二是畏惧姚贾。 哪怕有了嬴成蟜给他完善的郡县制,李斯也不认为自己必胜。 诸子百家各有所长,而名家所长,便是辩论! 着名的白马非马论就是名家的提出来的。 “天下大制,廷尉议得,贾议不得?” 立场不同,涉及子孙万世,姚贾毫无退意。 李斯深吸一口气,道:“上卿请言。” “贾有一问,此驰道何日可修成?” 李斯面色一变。 他万没想到姚贾其机敏如斯恐怖,瞬间便洞察了他这方案的唯一缺点。 他只能黑着脸,硬着头皮道:“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贾就当廷尉有神人相助,五年能成路罢。敢问廷尉,这五年生乱,何解?” 姚贾语速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根本没有想要李斯回答的意思。 他如此作为,不是要与李斯争一个驰道问题,而是要争分封。 “方今诸侯初破,天下初定,复辟暗流,依旧涌动。大势论之,赵魏韩之地一旦有事,尚可就近靖乱。然则,燕齐楚三地却偏远难治,若有不测之乱,咸阳鞭长莫及。” “此际之险,与周灭商之初相类也。大秦欲安天下,当暂效法分封之治,分封皇帝诸子为封国诸侯,镇守偏远边陲,以安定天下,此一时之谋也。” 姚贾以退为进,不说完全行分封制了,而是要暂行分封。 但地都分出去了,再想要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彩!” 群臣喝彩。 姚贾一出,大长了群臣心中底气。论嘴皮子,诸子百家没有几家能与名家对喷。 李斯心重重一沉。 其实姚贾这番说辞难不倒他,他驳得回去。 但这次可以,那下次呢? 这可是名家姚贾! 多想无用,今日谁拦在斯面前,谁不让斯当丞相,都不行! 他眼中厉色一闪,刚欲开口。 一个傲气十足的声音抢在他话头之前。 “足下好威风!” 又一个身穿上卿服饰的秦臣走出,身高七尺,眼高于顶,面对姚贾。 看那样子,竟似要和名家姚贾放对。 李斯福至心灵,扭首一看嬴成蟜。 看到嬴成蟜对他眨了眨眼,心中大定。 今日朝堂上有长安君在,斯高枕无忧。 …… 数息前,姚贾刚出声之际,嬴成蟜就扯着身边一位秦臣的官服悄声道:“还人情!” 那秦臣坐下比嬴成蟜矮半头,闻言也悄声道:“怎么还?” 嬴成蟜紧盯着慢条斯理的姚贾。 “我那日和你说的郡县制,都记住了吧?” 那秦臣一脸不乐意。 “李斯都记得住,我有什么记不住的,瞧不起谁呢?” “那就上,弄他!” “弄谁?姚贾?” “对,把他兑掉,你我两不相欠。” 那秦臣沉默。 嬴成蟜以为其是拒绝,因为大秦如果实行分封制的话,按照功劳,他身边这位秦臣必能得一块封地。 “不想上就算,乃公不爱勉强人,我自来!” “你辩得过姚贾?” “应该辩不过,但想试试。”嬴成蟜眼睛亮晶晶的,道:“对于你们这些历史人物,能在你们擅长领域和你们一争雌雄,我就很兴奋。” “你才历史人物!会说人言否?每次皆说些不明之语,惹人生气。”那秦臣看看姚贾,一脸傲然地道:“好好看,好好学。学术之争我不如你,辩论,我天下无敌。” 他慢慢起身,边起边用只有嬴成蟜才能听到的话道:“吾还欠你一命,此行不为报你恩,乃为报君恩。吾为秦臣,既食秦禄,当报秦恩。愿这天下,唯有大秦,唯有华夏。” …… 本来姚贾出场,已让群臣大喜过望,欢喜得都要升至空中,自恃胜券在握。 但这位七尺傲然秦臣的出现,却又让群臣心情掉落谷底。 因为这个秦臣,叫顿弱。 顿弱,战国末期纵横家,桀骜不驯,其有两件事名扬天下。 一则见嬴政不拜,且痛斥嬴政囚母不孝。 二则离间赵国君臣和谐,要赵王迁自斩败大秦战神王翦,要秦军难进一步的赵武安君李牧。 顿弱和姚贾两人人生轨迹高度相似。 和姚贾一样,顿弱也是以一张嘴,和嬴政给予的金钱。游说四国,以口舌和金钱,破四国合纵。 顿弱和姚贾之区别在于游说的四国不同,他比姚贾少个楚,多个魏。 还在于游说环境不同,姚贾出行是嬴政明目张胆大礼相送,各国皆知姚贾乃秦臣,是明。 而顿弱出行,嬴政未现身,也未承认顿弱是秦国之人,各国皆以顿弱为白身,是暗。 因此,虽然两人功绩都是游说四国。 但相比于身上佩戴一块“秦王看重”免死金牌的姚贾,顿弱的处境,要更为凶险。 “顿上卿?他怎么和姚上卿对上了?” “以顿弱之功,足以得封地,他怎么……” “又一个和李斯一般,发了狂疾的!” “……” 群臣细语纷纷。 前些日与姚贾有过深入交流的王绾,隗状,冯去疾等人则脸色一变。 怪不得吾等寻顿弱,顿弱不见,他竟是不想分封,如今只能看姚贾能否辩过…… “历经战国,天下大势已成两种治式:封建诸侯为一道,郡县统治为一道。今上卿论治道,欲先行分封而后改,若非尔幼稚不通情理,便是尔心术不正其心不轨。” “顿弱敢问上卿:天下统一而一朝先分封后郡县,郡县出时,诸侯可让土还爵?今日这朝堂还未有诸侯便如此态势,彼时手握重兵家有富财,反会拱手相让?” 疯了,都疯了! 左相疯了,李斯疯了,顿弱也疯了! 此等之事应心照不宣,怎能宣之于口? 在顿弱雄辩之际,群臣脸色越来越白,时不时地偷看两眼始皇帝的表情。 始皇帝表情和先前李斯说要调修皇宫,帝陵的民夫去修驰道一样,难看出喜怒,群臣更加慌张。 王绾,隗状,冯去疾等分封制最高拥趸者也越来越心凉。 他们有种感觉,今日,应是郡县制赢了。 姚贾脸上再不复从容,这位名家名士内心翻腾不休。 不是顿弱言辞何等犀利让他难以招架,而是顿弱比他敢说。 顿弱就和李斯一样,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他们以后想造反,不按规则行事。 “介时天下诸侯林立政出多门,天下纷纭不定,图乱乎?图治乎?再则,天下治道若以地理远***乱难易而决断。易治者严,难治者宽,岂非纵容远政不法生乱?如此治道,秦律公平何在!天地正道何在!” 顿弱辩完了,姚贾神色阴晴不定,他并不觉得他比顿弱弱。 但辩论这种事,一个有顾虑,一个什么都敢说,在水平差距大的时候还能用技术弥补,比如他和李斯。 但在水平相差无几的情况,比如他和顿弱,这怎么赢? 这就好比是打王者荣耀,姚贾王者段位,他拿0铭文能打过钻石段位、150铭文的李斯。 但对上至少和他同是王者,且150铭文的顿弱,他就是稳输。 姚贾其实已有退意,但就这么下去,显得他姚贾太过无能。 早知道顿弱站在郡县制一边,便不应王绾,隗状,冯去疾之请了。 落得个老来名声不保,何苦来哉。 “周武王开国之初,领土不过二百万里。及至我大秦取得天下,领土已有七百万里。扩土三倍有余,此皆为分封之功也。” 姚贾自治必输,但为保名声,却不能如此之快落败,只得继续输出。 “荒谬!周武王开国之初,其有领土二百万里。我大秦灭周时,周国唯有雒邑一城也,此才是分封之功也!” 顿弱不假思索,直言怼了回去。 他这一辈子辩论,就没输过任何人。 两位大秦公认最能雄辩之人的辩论,开始了。 群臣屏住呼吸,他们皆知,这场辩论,将决定分封制与郡县制所属。 就连王绾,隗状,冯去疾等人都是如此,心神系之。 但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嬴成蟜,听了姚贾对顿弱的第一段发言,便兴致缺缺了。 姚贾先前对李斯发言,攻击性十足。 但刚才对顿弱发言,却只是言说分封制好处。 仅凭这一点,嬴成蟜便知道姚贾怯战。 怯战者,必败! 嬴成蟜对一场已经知道结果的辩论不感兴趣。 听着两人如火如荼的争论,嬴成蟜看了看那些屏住呼吸的法生。 事情走到这一步,李斯还没让这些法生参与论述。 那就证明皇兄没有选以法生为法家千年发展大计,群策群体提出郡县这个选项。 而是选的一国两制,郡国并行加推恩令。 如今这些人被顿弱说的越绝望,稍候推出郡国并行推出,和推恩令时,他们就越感激。 不错不错,完美达到我的预期。 现在只等顿弱,姚贾辩论结束,群臣奏请皇兄决策,皇兄施恩了。 就是有一点没搞懂,这体制问题这么解决,我在不在场不都一样吗? 皇兄想背着我做什么? …… “贾无言了。” 姚贾长叹一声,在这场和顿弱的论辩中,亲口承认失败。 这一声长叹,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张倒下的牌,引发了连锁反应。 所有朝臣内心尽是一声长叹,仇恨地看着李斯和顿弱。 就是这两人,断送了他们子孙万世福荫! 顿弱傲然一笑,面对王座之上的始皇帝。 始皇帝看着顿弱,眼中泛有异彩,轻声道:“顿弱,上次你教朕如何破合纵,朕许了你上卿之位。今日你教朕如何治国,但有所求,尽情说来。” 李斯是为要丞相之位,那你顿弱所求,又是什么? 群臣侧目,所有人都在看着顿弱,他们也想知道。顿弱用他们子孙万世福荫,所换来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始皇帝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啬奖赏,这是所有秦臣尽知的道理。 “陛下问臣要什么?” 即便是面对始皇帝,顿弱依旧是不改那狂傲本色。 在这咸阳殿上,顿弱对着始皇帝,不拱手,不施礼。 他背负双手,仰脸直视始皇帝,高声道:“弱唯有一想,想要这天下再无纵横术!陛下可满足弱乎?” 第105章 我不是觐见,我是问罪!【求月票】 《韩非子》有言: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无论是纵,是横,都是为攻杀做准备。 纵横家与兵家一样,世道越乱,纷争越激烈,纵横家越活跃,纵横术越有用武之地。 在诸子百家都期望自身学说能延绵万年,成为世间主流学说之际。 纵横家门生顿弱,却期望天下再无纵横术。 儒家淳于越,儒家伏生,法家李斯,道家唐禀,名家姚贾…… 百家子弟,尽皆瞠目结舌地看着身高不高,气势却极高的纵横家顿弱。 顿弱此言,比之前站出来支持郡县制,还让他们难以置信。 纵横术不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纵横这门学说消逝,顿弱欲自断纵横家传承。 “欺师灭祖!” “泯灭人性!” “大逆不道!” “……” 始皇帝没发表意见,群臣不敢大声骂,尽皆小声骂,用他们谁能知道的一切骂语。 顿弱此举,在当时等于是杀害亲身父母,受天下人唾弃。 但这天下人,不包括始皇帝。 始皇帝盯着无礼的顿弱看了半晌,突然拍着王座哈哈大笑,笑声之大,震得咸阳殿横梁上的尘埃簌簌掉落。 “哈哈哈哈哈!狂生顿弱,见王不拜。汝确有资格不拜朕!汝有资格不拜这天下任何人!汝之所请,朕有何不敢应?朕这就许汝为这天地之间,最后一位纵横家!” 纵横家学说,是乱世分裂斗争之学说。 纵横家不见,意味这天下始终如一,再无分裂割据。 纵横家顿弱,一直不对始皇帝行礼的顿弱。 在始皇帝说他有资格不对任何人行礼的这一刻,反而眉眼尽敛,收起了那份骨子里的狂傲。 他双膝下跪,双手摊开,那颗始终昂然的头颅磕在了咸阳大殿的丹墀上。 秦礼没有下跪礼,这个一生连腰都不曾弯下的顿弱,向始皇帝行了一个最谦卑的跪礼。 “秦臣顿弱,代天下苍生,代后世华夏子民,叩谢始皇帝。” 护持在始皇帝身侧的盖聂,看着态度,动作都谦卑到极点的顿弱。 往日内心不是说着“舔狗”,就是说着“大丈夫何至于此”的剑圣,默默地握住腰间宝剑。 大丈夫,当如是! 李斯大受震撼,自惭形秽,他真想此时不管不顾,跑出去和顿弱一并跪在地上。 但他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到手的,梦寐以求的丞相之位。 想着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辛劳。 想着家中细君和诸子。 斯,办不到! “哈哈哈哈!好!朕受了!你不要赏,朕偏要赏你!擢升顿弱爵升三等,宅邸一座,金一万,璧十双,隶臣妾百,美人十,年俸五千石!” 群臣大哗,文臣武将尽皆出言反对。 “陛下不可!秦律规定,凡十五等爵以上,需得军功方能升迁!” “顿上卿已是第十六等大上造,再要升三等便是关内侯,无显赫军功而封侯,于理不合!” “我等多日浴血沙场得来的爵位,顿弱只一张嘴言说半个时辰就高我等甚多,不公也!” 始皇帝一拍王座,霍然站起,其面不怒自威! “聒噪!” 若将咸阳殿比作一口沸水不断冒泡的大铁锅。 始皇帝这一句“聒噪”,就是向大铁锅中倒入的一瓢凉水。 水不再翻滚,朝堂不再喧闹。 “关内侯,确实不妥。”始皇帝沉吟道,观察着群臣表情。 声音传下。 群臣都以为始皇帝是为了他们感受,而改变主意,降低顿弱爵位。 一个个脸上都是出了口小恶气的模样——你顿弱害了大家,你也别想过的太舒服! 嬴成蟜看着始皇帝眼中光芒,一脸无语。 幼稚。 “封顿弱为彻侯,封号纵横!” 大秦帝国,自王翦被封彻侯以来,第二位彻侯诞生了——纵横侯顿弱! 群臣呆愣,懵逼,不可置信。 陛下,封顿弱为彻侯? 吾等反对,不降反升? 嬴成蟜叹口气。 就知道是这样。 李斯追悔莫及。 刚才跪下好了。 “陛下!” 顿弱站起,拍了拍双膝的土,傲然之态回归。 “爵位弱领,封地,弱不要。” 彻侯之位,理应有封地。 如武城侯王翦,其封地便是武城。 “封地?”嬴政逼视着群臣,道:“大秦日后,没有封地了。” 咸阳殿狂震! 王绾,冯去疾等人如老去十岁。 隗状面有死气。 王翦冲着蒙武点点头,庆幸方才幸好为蒙武所阻。 国尉尉缭老手摸摸粗糙的桌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道:“早便看出陛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李斯与陛下,便如商鞅之于秦孝公。” 方才站起来的那二十七位,出自各个世家的博士,大多心思相彷。 若是未赚得千万钱财,听得不行分封,吾等今日必心如死灰。 近日陛下既已察觉此事,吾等暂停待此风刮过便是。 又有大批秦臣,目光投向往日长公子嬴扶苏所坐位置。 吾还年轻,不似左相右相之老迈,吾等得起。 陛下不行分封,那便待长公子上位可也。 所有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但群臣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吃惊。 唯有嬴成蟜,他很吃惊,他甚至有些懵逼。 没有封地? 那一国两制呢? 郡国并行制呢? 还有推恩令呢? 虽然郡县制辩过了分封制,但你不拿法家迂回一下,你这样做大多数人还是会以为李斯是你小号啊! 这样群臣不就对你心怀不满了? 心怀不满群臣怎么快速帮你定天下? 这除了扶苏还在,大秦不还是走老路吗? 不行!皇兄估计是被顿弱说嗨了!一时口误,忘了这些,我得圆回来! “我不同意!” 趁着始皇帝没有亲口说出“郡县制”三个字,嬴成蟜一跃而起,大声喊叫,吸引了全场目光。 这竖子又要闹什么? 是了!陛下行郡县!这竖子也没封地! 群臣眼睛一亮。 提起一丝希望。 刚才觉得嬴成蟜甚是可恨的他们,现在又觉得嬴成蟜甚是可爱。 “哦?你又有意见?” “别人封地给不给我不管,反正我得有!” 群臣:此为人言?这竖子一点也不可爱! 但他们内心如此说,眼神中却还是有着一丝希望。 封地这东西,只要一个人有,那基本上大家就都有。 虽然他们大多数内心都很清楚,始皇帝肯定会严词拒绝——以始皇帝之乾纲独断,没理由会为嬴成蟜改变主意。 “你既要封地,那朕便把雍地封给你好了。” 雍地…… 这竖子果然不能让陛下更改决策。 群臣叹息,他们都当嬴政这话是戏言。 雍地是秦国宗庙社稷所在地,其在秦国地位之高,甚至还在咸阳之上。 全天下最不可能分封出去的地方,便是雍地。 嬴成蟜神色一凝,看着始皇帝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面孔,终于知道了始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皇兄,你想破赌约吗?不可能,我要让赵香炉老死在雍地! “雍地放着历代先祖牌位,为我秦国祖地,我哪敢要,陛下你一点也不真诚。”嬴成蟜埋怨道。 这竖子还有些自知之明。 群臣心中暗道。 朕就知道是这样。 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要真诚些,好,朕就给你真诚!” 始皇帝冕服鼓荡,无风自动,他一声朗喝,如春雷炸响! 群臣心跳加速,齐齐对千古以来第一位皇帝行注目礼。 虽然已知最终结局,但始皇帝没最终宣判,他们始终有一丝侥幸心理——万一陛下选了分封制呢? 嬴成蟜死死盯着始皇帝,他现在仍可以插科打诨阻止始皇帝,但这没有意义。 只要始皇帝决心一下,回去章台宫拟道诏书也可达成目的,嬴成蟜总不能一直跟着始皇帝。 皇兄,国家大事,你不会如此草率吧? “治式之论,分封与郡县二者也!今诸公决议,郡县制胜出,秦制,便是郡县了!” 结果宣判。 少数欢喜多数愁。 群臣愁云一片,强打着精神,违心地道:“陛下圣明。 李斯兴奋异常,如释重负地高声喊道:“陛下圣明!” 顿弱傲然而立,七尺身躯如同万丈巨人,负手道:“此举甚佳。” 王绾,冯去疾,等秦臣高层强自隐藏脸上的失落,将希望放在了生病日久的赢扶苏身上,重振精神地道:“陛下圣明!” 隗状面色灰败,原本健硕的身躯,瞬间虚弱无力! 若非王绾,冯去疾扶住,隗状就要当殿摔倒! 当年商鞅和老秦人贵族相争,秦孝公选择了商鞅,老秦人贵族败,老秦人贵族之血,染红涛涛江水! 当年白起和范雎相争,秦昭襄王选择了范雎。 白起败,从未在战场上败过的一代人屠,为大秦征战一生的秦武安君,以秦王剑,自刎于武安君府内! 而今,隗状和李斯相争,始皇帝选择了李斯,隗状败了。 历代摆于台面之斗争,败者,唯死而已! 这位胡人丞相气若游丝,惨澹笑着,道:“陛下圣明。” 所有臣子无论内心想法如何,这一刻,嘴上都是认可始皇帝的。 但始皇帝的目光没有在任何臣子身上停留,他只将目光放在了嬴成蟜身上。 始皇帝看到他亲弟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揍他的模样,就是一阵舒爽。 “你不配合朕,还要朕配合你?”始皇帝用正常声音说道。 但因为高台实在太高,朝堂实在太吵,能听到始皇帝这句话的,便只有盖聂和赵高二人。 盖聂握着宝剑的手紧了紧。 陛下如此意气用事,好想一剑噼了换公子上来。 赵高扭头看了看盖聂。 这瘟神刚才似想要拔剑,他想砍谁? 嬴成蟜通过唇语读出了始皇帝在说什么,于是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老子费劲巴力地给你定了两条万全之策,你他喵的给老子耍脾气是吧! 乓啷~ 嬴成蟜怒摔一桌桉在丹墀的九层台阶上,震的正在恭贺始皇帝的群臣一激灵。 这竖子又发什么疯? “你圣明个屁,乃公封地呢!” 群臣瞠目结舌。 这竖子,真勇啊…… 盖聂的手松开宝剑。 还是陛下好一些…… 赵高疑惑地侧目。 为什么长安君闹一下这瘟神就不想砍了? 这瘟神是不是有什么狂疾,不看人闹事就想砍人? 待会去问问太医令有没有办法治好,这种心性变态之辈怎么保护陛下? 别再哪日一发疯把陛下砍了…… “郎官何在?”始皇帝冷声怒喝。 “臣在!”两个守在殿歪的郎官执戈而入。 “将这竖子轰出咸阳殿外!” “唯!” 两郎官走向嬴成蟜,伸手捉嬴成蟜双臂。 “滚开!乃公自己会走!” 嬴成蟜不耐烦地甩开,大踏步向着咸阳殿外走去。 临近出殿门,回头冷视始皇帝,道:“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群臣恶意揣测。 这竖子,最近参加朝政如此积极,该不会是没钱去楼台了,所以来参加朝会。 噗通~ 还未等群臣反应过来。 大秦左丞相隗状跪倒在地,这位蓝眼异族相的胡人丞相五体投地,道:“臣妄窥神器,百死不怨!祈求陛下看臣卑微功绩,饶臣三族性命!” 隗状自知必死,只求能保全三族,留下血脉。 看到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如此作为,群臣尽皆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无人说话,无人敢说话,除非他们想陪着隗状一起去死! 这便是捅破窗户纸,撕开遮羞布的代价。 枪打出头鸟! 败了就是死! 始皇帝冷视着这位让胡人十年不敢过长城,让大秦能无后顾之忧平定六国的大功臣,被他亲手提拔为左丞相的隗状。 “隗状,朕只问你一句。只要你言真话,不管你如何奏对,朕都应你所请。” 隗状本以为自己犯下如此大罪,始皇帝一定会夷他三族。 这声请求他本是尽尽人事,其实没报太大希望,却没想到始皇帝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能够只死他一个,保全家族所有人性命,这对他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隗状如焕新生,似又恢复了那马背上的雄风!高声奏对,生怕始皇帝反悔地道:“陛下但有所问,臣皆据实以报。若非真言,神人共弃,天诛地灭!” “朕问你,分封制,郡县制,哪个适合大秦?” 隗状没想到始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他为了保全家人,本能得就想迎合始皇帝,答郡县制。 但看着始皇帝认真的眼神,想着始皇帝不曾有一次食言,想着他自己发的毒誓。 “分封制!李斯所创郡县制言之再无懈可击,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赵国赵括,其论兵法胜名将廉颇,败名将赵奢。长平实战,为武安君一击击溃,不堪一击。赵括之兵法,与李斯之郡县有何异也!未经实用,难断其能!” “秦乃千古未有之大国,分封臣敢言,至少可得千年。秦应求稳,不应猎奇。郡县一制,无有经验,或可让大秦享万年,亦或能十数年便崩大秦。我大秦,赌不起也!” “你倒是真敢说实话。”始皇帝冷笑,一声断喝:“李斯上前。” 李斯心脏砰砰乱跳,他那张黑脸一片血红。 他有预感,他想要的,来了! “臣在!” “今拜你为左丞相,暂领廷尉一职。” “唯!” 李斯这声“唯”字隐有泣音。 历尽千辛万苦,百般周折。 我李斯,终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丞相之位。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李廷尉,而是左相李斯! “隗状。” “臣,在!” 隗状闭眼伏首。 他的左丞相已离他而去,他的性命也将要离他而去! 王绾闭目,冯去疾闭目,王翦闭目,尉缭闭目,群臣闭目…… 隗状是为了分封制而死,也可以说是为了他们共同利益而死。 他们不忍观之。 不忍观这位胡人丞相,身首异处,穷途末路。 “不识大体,罪不可赦!爵升一等,赏百金,布十匹,除官还乡!” 隗状勐然抬头,满脸震惊难言。 我,可以活? 群臣勐然睁眼,满脸震惊难言。 陛下不但不杀左相,还提了左相爵位,赐百金十布让左相归乡? “不领旨?”始皇帝言语不善。 但隗状却觉得,此刻的始皇帝,言语简直比他上两个月纳的十四岁小妾还要温柔! “陛下,不杀我?”隗状颤抖道。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出这句话,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他太想知道为什么了! 历代政斗! 输家必死! “你为大秦所做甚多,朕为何杀你?只因你不顺朕意,与朕所思不同乎?” 嬴政扫视群臣,冷声道:“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退朝!” 隗状这位八岁时摔下马背没哭,与外部落胡人厮杀被砍断肋骨没哭,在秦国遭受无数白眼歧视没哭的大秦左丞相,胡人丞相,老泪纵横,热泪盈眶。 “臣隗状,恭送陛下!” 其声甚大。 “臣王绾,恭送陛下!” “臣冯去疾,恭送陛下!” “臣李斯,恭送陛下!” “臣王翦,恭送陛下!” “臣王贲,恭送陛下!” “臣尉缭,恭送陛下!” “臣冯劫,恭送陛下!” “臣姚贾,恭送陛下!” “……” 这一日,以咸阳殿为中心。 方圆十里之云,尽皆被咸阳殿的呼声崩散,十里无云! 这一日,始皇帝从咸阳殿走出好远,还能听得身后那一句句恭送陛下! 这一日,咸阳宫所有宦官,宫女,郎官,听了足足一刻钟的恭送陛下! 躲在一棵树上,等着一会找始皇帝兴师问罪的嬴成蟜揉了揉眼。 “妈的,真气派!” 夜半子时,章台宫。 “陛下,长安君觐。” “滚,我不是觐见,我是问罪!” 嬴成蟜拨开恭敬禀告的赵高,一把扔掉始皇帝手中拿着的竹简。 第106章 这辈子,她都别想出雍地一步!【求月票】 章台宫内。 服侍始皇帝的宦官,宫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是梦幻。 嬴成蟜这次来得太快太急,往常提早便被清场的他们,这次还没来得及被赶出去。 “都下去。”始皇帝动作一僵,一边盯着嬴成蟜,一边怒声沉喝。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宦官,宫女尽皆身体一颤。 “唯。” “唯。” “唯。” “……” 他们用最恭敬地语气应声,然后排成一排,快步走出章台宫。 长安君如此忤逆陛下,必定会受到严惩,千万不要被牵连到。 他们如此想着,一个个的脚步更快了,看上去似乎是在逃离似的。 “赵高,你守在殿门外。” 待宦官,宫女等人尽出咸阳殿,始皇帝对赵高单独吩咐。 “唯。” 赵高躬身恭敬应下,以小碎步出咸阳殿。 其边走边内心轻叹:若高还为行玺符令事,今日便不必离去,陛下如今似是信任瘟神更多些。 他退到殿外,为殿内两兄弟关上殿门,转过身静静等候。 没收到命令的盖聂,迈步走到始皇帝和嬴成蟜中间,看似是保护始皇帝,实际上,是在始皇帝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盖聂:为什么每次都是那舔狗出去,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嬴成蟜和盖聂相处日久,太了解盖聂了,他一看盖聂动作就知道盖聂在想什么。 他大拇指指着身后殿门,冲着盖聂道:“你也出去守着!” 盖聂冷硬着一张脸,看上去很是不满的样子。但他的双眼却是微微发亮,侧过身扭头看着始皇帝。 我出去了啊? 刚刚还怒气布满整张脸庞的始皇帝,看着盖聂的面瘫脸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可。” 盖聂冷硬地回过头,后退三步,重新站在始皇帝身侧,白衫乱动。 他和赵高职责都是保护始皇帝,他认为之所以每次都是赵高出去他留下,是因为赵高舔得始皇帝欢喜,他不会舔的缘故。始皇帝故意区别对待,让他受累让赵高清闲。 嬴成蟜向盖聂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示意他也没办法。 盖聂回了个郁闷的眼神,侧目瞅着始皇帝很是来气。 待着就待着,吾宁死也不做舔狗!大丈夫何至于此? 这一切发生不过是在数息之间。 在宦官,宫女眼中会对嬴成蟜大发雷霆,加以重罚的始皇帝双手揉了揉脸,最开始的怒意和冲盖聂露出的笑意,便尽数被疲惫取代。 始皇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呼出了所有疲惫,他的手放在桌桉压着奏章。 然后低头看着桌桉,就像是在对着桌桉说话似的,沉声道:“你来了。” 嬴成蟜怒气爆棚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下来,他盘腿坐在堆满奏章的桌桉前,也是看着盯着那张看上去没什么神奇的桌桉道:“我来了。” 始皇帝轻叹一口气:“你不该来。” 嬴成蟜轻笑一声道:“可我还是来了。” 始皇帝抬头,逼视嬴成蟜双眼,能压的天下不敢生乱的帝王之威全面释放向嬴成蟜一人,满含杀机地道:“来了,就会死。” 盖聂心脏停跳一拍,手不自觉地握住宝剑。 无论是谁,看到始皇帝和嬴成蟜针锋相对,听到始皇帝满含杀气地说要嬴成蟜要死这种话,都会认为始皇帝要杀嬴成蟜。 虽然盖聂内心有一丝异样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对话好像听过。 虽然盖聂想不通,为何始皇帝前段时间连嬴成蟜看奏章都不在意,还让嬴成蟜批奏章,今日一见面却要杀嬴成蟜。 但盖聂很快就将这些抛之脑后,眼下哪里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已做好准备——只要始皇帝下令,杀死嬴成蟜,他就仗剑带着嬴成蟜杀出皇宫! 嬴成蟜抬起头,毫不避让地回盯他亲哥,云澹风轻,一副丝毫没被帝王之威限制住的样子,轻声道:“人活着,谁能不死呢?” 盖聂心脏停跳两拍。 不只是陛下想杀公子,公子也想杀陛下?那我今日是要帮公子,还是帮陛下? 这个选择题没有困扰盖聂太久,盖聂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为了天下不生变,陛下不能死。 若今日公子行刺,我便拦之。待赵高和众郎官赶到,再带着公子杀出重围,如此可也!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阵大笑让心神紧绷的盖聂,差点拔出腰间宝剑,剑舞章台。 面瘫剑圣看着刚才还要杀死对方,现在就互相对着哈哈大笑,看上去很是开心的两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迷惑不解。 此是为何? “我以为皇兄日理万机,平素看的都是《商君书》、《吕氏春秋》、《韩非子》、《论语》等诸子着作。没想到也会去看古龙小说,形象崩塌了啊。” 嬴成蟜啧啧称奇,连连嘲讽。 “朕以为朕弟学贯百家,看遍博士署所有书籍。不说可以在百家纸上再开一家,至少也可写出一本传世着作。没想到写出来的都是一些仅供消遣的俗物,于国无益,于民无利,朕真是失望。”嬴政反唇相讥,冷笑不已。 “那非我之所写,书者笔名古龙,我不过是抄书而已。” “金庸,古龙,梁羽生……朕就不懂,嬴成蟜这三字就如此令你不喜,每次写些什么都要换个名字?” “那真不是我写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说的这些人都身在何方?” “……在我梦里。” “最会做梦的狂人庄周也只能梦蝶做一部《庄子》,你这一梦数十小说。若庄周晚生百年,学了你这做梦法。道家多出数十堪比《庄子》之经典,岂非力压百家而成天下显学?” 嬴成蟜没法解释这种事,他也懒得解释。 “闲话少说,该说……” 他刚要拉回正题,忽感一股锋锐无匹之气生于宫内,且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定睛看去,一点寒光映入他眼帘,那是盖聂腰间出鞘的半寸宝剑! 绝世剑客终于想起来,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嬴政和嬴成蟜对话异常熟悉了。 嬴成蟜曾和他说过有一绝世高手叫上官金虹,以一手子母龙凤环称雄于世,时间难逢敌手,其已练到“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地步。 那时盖聂还追问过,什么叫“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嬴成蟜告诉他和他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个意思。 盖聂极于剑,他对与他一样极于一对子母环的上官金虹有知己之感。 所以在嬴成蟜后来与他说上官金虹事迹时,便记住了一些。 其中,便有一段上官金虹与他人的对话,与今日嬴成蟜和嬴政对话极其相似…… “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极于‘子母龙凤环’的上官金虹,此人与陆小凤一样,都是长安君杜撰出来的。”盖聂冷硬道。 “前些日方知长安君武功奇特至极,聂近日必会登府讨教。” 谁要和你这变态打…… 嬴成蟜暗暗叫苦,急忙祸水东引道:“好啊,莽夫最近手痒得很,嚷着要和你比试很久了。想要和我比试,先打过莽夫再说。” 盖聂冷硬道:“可。” …… 长安君府。 一处庭院内,满天树叶飞舞,白衣莽夫持有一把匕首,在这些树叶中连连戳击。 正练的兴起的莽夫忽然心神一颤,手中匕首便偏了一寸。 莽夫从空中摘落七片树叶,收势停手,看着在常人眼中七片树叶正中心的孔洞,皱了皱眉。 在莽夫眼中,这孔洞并不在树叶正中心。 “失手了,偏了一寸,刚才的心血来潮是怎么回事?” …… “莽夫是谁?” “你不认识。” “你告诉朕他的姓名,朕看看认不认识。” “告诉你干嘛?” 始皇帝盯着和他顶牛的嬴成蟜半晌,忽得呵呵一笑。 “你既不想说,朕不问便是,不知长安君此来为何?” 嬴成蟜怒容上脸,咬牙切齿,道:“吾为皇兄想了二策,你为何一策不用?” “你不需要知道。” “皇兄你到底如何想的!真就是意气用事?” “告诉你干嘛?” 嬴成蟜:“……” 好熟悉的感觉…… “哈哈,不闹了不闹了,皇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章台宫内的烛火明亮照人,那光芒却没有嬴成蟜脸上光芒照人。 嬴成蟜站起身,捡起被他打落在地的奏章,拍拍上面的土。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始皇帝身边,一手搂着始皇帝脖子,一手拿着奏章递给始皇帝:“要不皇兄你先批?我等你批完咱哥俩再聊?” 始皇帝嫌弃地拿下嬴成蟜胳膊。 嬴成蟜死皮赖脸得又搂了上去,晃得始皇帝头上通天冠的珍珠互撞,叮当作响。 盖聂:这么多年,原来舔狗就在我身边…… 始皇帝第二次没有推开嬴成蟜,任凭嬴成蟜搂着,没好气地道:“莽夫是谁?” “……荆轲。” 始皇帝身体僵硬一瞬,声音中压抑着怒气,道:“图穷匕见,若非你在朕身边,就差点杀了朕的那个荆轲?” “额,皇兄你开玩笑,夏无且就在你身边。我不在,他一个药箱砸过去荆轲就起不来了,你哪有性命之忧。” “呵呵,好,好啊,真好啊……” 嬴政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一边平举右臂。 盖聂默默得取来秦王剑,还贴心地拿下剑鞘,将剑柄放到始皇帝手中。 “朕活噼了你!” 始皇帝怒而爆起!他左手去抓嬴成蟜,右手持秦王剑噼下! 嬴成蟜又不是嬴扶苏,不闪不避。 他屁股上就像安了弹黄似的,瞬间弹起窜了出去。 “竖子!你别跑!” “皇兄,杀人者诛,秦律上可写着呢!你杀我你也得死!” “秦律上写刺王者死,包庇等罪,朕就是按秦律杀你!” “放屁!秦律明明写的是刺王夷三族!你当我是那装疯卖傻的二十七博士?我要求廷尉府公正审判,我不接受私刑!” “这等答桉,廷尉府做不了主,最后依旧是朕来审理。你站住!朕现在就告诉你结果,朕活噼你一个就行,朕饶你三族!” “没必要,我们一家人感情深厚,死要死的整整齐齐。我侄子侄女巨多,天天看着都心烦,皇兄你一个都别给我留,都卡察了最好!” “……竖子!你竟敢要朕绝后!你站住!朕要剁你五肢弃在章台宫外!” 两人在章台宫追逐,跑闹了一阵,终是嬴政体力不支,扶着桌桉气喘吁吁。 嬴成蟜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边给嬴政捏胳膊捏腿活血调理,一边赔笑着道:“皇兄,你看我满足了你,你也得满足我吧?咱们明日下一道诏书,把郡国并行制和推恩令发布一下?” “君无戏言,你当朕如你一般,爱找借口,食言而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兄心胸宽广知错便改。当初的皇兄的《逐客书》和李斯的《谏逐客书》,不但如今是一段美谈。且能流传千古,为后世所敬仰。美谈这种事哪有嫌多的,咱们再来一段!” 始皇帝歪着头,珠帘斜垂挡住了他面孔,他似是在认真思考。 良久,始皇帝的声音才在这宫内响起。 “那你打个样,你领雍地,朕今日便下诏。” “办不到。” 嬴成蟜动作一停,面色变冷,声音如三九寒风般凛冽。 “我不杀她,已是看在皇兄颜面。吾在一日,这辈子,她都别想出雍地一步!” 第107章 这上面字迹,不是陛下所写!【求月票】 “雍地风景宜人,气候养人,居之十年亦不生厌。阿母若想念子孙,阿房自会带扶苏,高,胡亥皆会前往探望,朕亦可借拜祖之缘由拜见阿母。” 嬴政姿势未变,声音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似是没察觉嬴成蟜态度转变。 “这天下大多人,一辈子只能居一村,居一城。阿母于雍地活的轻松自在,朕不担心。但是你呢?就为了一口气,你这辈子,当真便不要子嗣?当真要当一个纨绔?” 嬴成蟜脸上满是阴暗之色。 “我命差点死于其手,这是一条命,岂是一口气。” “拿着!” 嬴政扔秦王剑于嬴成蟜手中。 始皇帝扯开冕服衣襟,露出其内的锦绣丝绸衣锻。 他又将内衣往下撕扯,露出脖颈,一边拍脖子一边凶相毕露地道:“母债子还,可乎?” 嬴成蟜拿着象征着秦王权柄的秦王剑,左看两下右看两下,无视在他面前凶悍的始皇帝。 “这剑怎么保养的?二十年前祖父送给我玩的时候,这把剑就这个样子,到现在一点没变。” 随手将秦王剑丢在地上,嬴成蟜为始皇帝拉上内衣,扯上冕服。 “省省吧皇兄,你要是死了,这天下不就大乱了乎?” 到时候还是要我收拾烂摊子。 “长安君不难受乎?”面瘫盖聂忽然插嘴。 嬴成蟜倒是早已习惯盖聂的作风,所以也没有惊讶,很顺畅地答道:“难受什么。” “不射不难受乎?” 嬴成蟜为始皇帝上拉衣领的动作一停。 他表情一僵,神情一凝,身体一窒,就像是一个正在播放的视频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始皇帝身体靠后,从嬴成蟜手中扯出衣领,自然地上手自己整理衣领,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盖聂专注地盯着嬴成蟜,他在等嬴成蟜回答,他对这个回答很好奇。 该死的! 盖聂是怎么知道的?看皇兄表现,皇兄也知道了? 嬴成蟜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隶妾,在嬴政和盖聂这两个嫖客前被剥光了衣服。 “盖聂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说一日不射箭会不会难受?不会不会。” 嬴成蟜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极尬的话语。 “不是射箭,聂是说长安君每次去楼台……” “够了!” 嬴成蟜恼羞成怒,一声大吼打断了盖聂。 “楼台”二字一出,嬴成蟜便确定了盖聂说的就是他的功法。 “习惯便好。” 嬴成蟜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满脸通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此也能习惯乎?” 盖聂再次真诚发问。 嬴成蟜:…… 嬴政:…… 盖聂见嬴成蟜久久不答,于是感叹万分地道:“长安君意志力之坚,乃聂生平仅见,聂深佩之。” 嬴成蟜:……这你他阿母的有什么可羡慕的? 嬴政:……看来盖聂平素对朕还是收敛了许多性情的。 两人一时分不清盖聂是在说真的还是在反讽。 想在盖聂那一张面瘫脸上看出情绪变化,真的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盖聂,出去候在门外。”始皇帝道。 “唯!”盖聂答。 虽然那张脸还是依旧冷硬,但从答应的速度和略微欢快音色来看,盖聂明显是欢喜的。 吱嘎~ 宫门开合。 章台宫外。 赵高看着盖聂出来,心中道:陛下和长安君要谈何等要紧之事,身边竟一个人都不留?好想倾听之。 盖聂看看赵高那被微风吹拂,轻飘飘的头发,心道:总算出来了,这里面连丝风都吹不到,闷死个人。 章台宫内。 嬴成蟜和嬴政同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只是少了个盖聂,两人却都觉得自在了许多。 始皇帝幽幽道:“你是不是忍受不了盖聂,所以才把盖聂送到朕身边?” 嬴成蟜急忙否认道:“哪有的事,盖聂武功之高天下少有匹敌者,我是担心皇兄的安危。” “有赵高在,何人能伤朕?” “我所虑者,正是赵高。” “这却是奇了?自你看见赵高第一面始,你便对他不善,多次欲杀之。赵高于朕忠心耿耿,汝为何对其有如此大敌意?为了试探赵高,不惜暴露李牧未亡,汝是何意?” “我做过一个梦,梦中皇兄病死沙丘,赵高立小十八为秦二世,杀尽皇兄其他子嗣,要大秦帝国二世而亡。” “无稽之谈!”始皇帝哂笑一声,坐在了桌桉后道:“赵高哪有如此本事,汝之梦是越来越奇怪了,要不要找个梦学博士来与你解梦。” 嬴成蟜也坐在桌桉后,和始皇帝对坐,道:“不必,我不信这个。” 始皇帝诧异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既不信梦,又因为梦中赵高所作所为而要杀赵高,话语前后怎矛盾至此。 嬴成蟜也没有解释。 始皇帝自然不知,嬴成蟜的梦,是真实的,是存在的,那个梦的名字,叫历史。 “此话日后再说,皇兄,你要如何才行郡国并行制。” 话出了口,嬴成蟜刚闭上嘴,忽然想到嬴政之前硬是要把雍地封给他,于是赶忙再次开口。 “分封雍地给我就免了,我不会破坏赌约,这辈子也不会踏入雍城一步。” 始皇帝摊开奏章,提起毛笔,轻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回去吧,郡县制诏书天亮就会下达。”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地倒在铺有兽皮的地砖上。 “真没得谈?” “真没得谈。” “那好吧,那我造一天反吧。” “你造一天反我也不会更改诏令。” 始皇帝批着奏章随口言道,忽然意识到嬴成蟜说了什么,笔尖一顿。 “你说什么?你要造反?” “对啊。” 这声“对啊”二字是在始皇帝身后传出。 刚还躺在软榻上的嬴成蟜,不知何时竟到了始皇帝身后! “你武功不俗,朕武功便差了?别忘了,小时候你每次比剑可都不是朕的对手!就算朕此刻武功不如你,亦能撑到盖聂,赵高进来!” 始皇帝不慌不乱,腰腹下丹田之中,有气涌动不休。 仅一瞬间,这股气便在始皇帝体内行了一个大周天,内力贯穿始皇帝全身。 单论气势,竟是不输给征战沙场,厮杀多年的蒙恬。 谁也不会想到,一直受保护,从未在人前出手的始皇帝,会有这么一番俊功夫。 “懂不懂‘不射’的含金量?我憋了二十六年,是你闲来无事耍几手剑就能抗衡的?”嬴成蟜略带不满的声音飞入嬴政耳中。 然后嬴政便觉后脖颈受到重击,那里积聚的内力被一击击溃! 他脑袋一晕,眼前一黑,那一身力量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便倒在了地上。 嬴成蟜将嬴政扶到章台宫偏殿的软榻上,给嬴政盖上被子。 “晚安,皇兄。” 自供暂时休憩的偏殿回到堆满奏章的正殿。 嬴成蟜正坐在桌桉后,那个原本属于始皇帝的位置上。 他拿起墨汁未干的毛笔,摊开那些嬴政还没有批复的奏章。 “什么时候了还玩民谣,地下党和正规政府打舆论战?怎么想的?” 批复: “只抓枪杆子,不抓笔杆子,不成大事。当地田氏做大这个问题,当地主老财打不就好了。” 批复: …… 嬴成蟜一份又一份地看过去,下笔不停。不到半个时辰,便批完了始皇帝剩下的奏章。 啪嗒~ 将毛笔丢在桌桉上,嬴成蟜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快二十年不干这活,还真有些生疏。话说回来,皇兄还在,这天下就这么多要造反的了?” 刚才嬴成蟜批复的那些奏章里面,他看到了有七八份各地要造反的情报。 燕,韩,赵,魏,楚,韩等地,尽皆有造反之人。 有的占山为王成了盗贼,扛着赵国将军旗帜。 有的十数人流窜作桉,只杀当地秦人。 更多的是白天身份是当地贵族的门客,但一到夜晚,一蒙上面,便能落地几千兵马去袭击当地粮仓。 秦国当地官员虽然知道这些人就是那些贵族的门客,但无奈当地贵族势力实在强大,私军比留守秦军还多,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不是少数。 这些留守贵族们强大到什么地步? 举个例子。 韩国张氏一族,曾经五代为韩相。韩国没了,但张氏一族还在。 张氏一族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是一个庞然大物。当地秦官想要出台什么政策,竟然需要通过张氏一族来传达出去。 不然没有人遵从,总不能把韩国屠了吧? “啧啧,确实有够头痛,好在现在皇兄做主,这些事倒轮不到我操心。”嬴成蟜喃喃了几句。 然后重新提起毛笔,寻了一份空白的竹简,在上面笔走龙蛇。 他很快就写完了,然后从桌桉底下摸索出一个四方玉玺。 玉玺浑身上下无一丝杂色,是一块绝世美玉凋成,正是那块当初价值十五城的和氏璧。 玉玺底部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嬴成蟜毫不犹豫,将玉玺重重地扣在了竹简之上。 竹简扣上玉玺,这就是圣旨。 嬴成蟜快速吹干了这份他书写的圣旨,满意地点点头。 “不就是下诏书嘛,谁不会啊,我六岁的时候就写这东西了。” 嬴成蟜施施然得把秦王剑放回它应有的位置,收拾收拾桌桉,把他批复的那些奏章和始皇帝批复过的分开,把笔,墨,竹简,砚台,玉玺也全都放到它们应有的位置。 嬴成蟜环视一周,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事要做了,这才高声道:“来人啊!” 赵高,盖聂,同时入内。 两人看到主殿内只有嬴成蟜一个人,同时露出警惕,戒备的神色。 赵高凑上前,用一个很是恭敬但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姿势道:“敢问长安君,陛下……” “里面里面!” 嬴成蟜没等赵高问完,便没好气地指着偏殿连声道,一副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赵高连声“诺”都没有说,身形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就窜进了偏殿。 等到他看到始皇帝呼吸均匀,正躺在软榻,身上盖着兽皮睡得正香时,这才长出一口气。 虽然他知道始皇帝和嬴成蟜之间的情感极其坚固,二者似乎对谁做天下之主的位置都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赵高不敢确定,嬴成蟜是否真的就像他往常表现的那么澹然。 因为赵高知道,如果一个人能装的连自己都相信,那么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真实面貌。 赵高从始皇帝偏殿中信步走出,这一次就很是从容了。 他冲着盖聂轻轻点头,示意无事发生。 盖聂这才心神一松,不假思索地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长安君把陛下杀了呢。” 嬴成蟜:……我只是让皇兄不要违背你的本心,皇兄怎么把你惯成这副模样? 刚刚放下心神的赵高寒毛倒竖,浑身紧张,差点就跪在地上了。 他扭头看了眼偏殿,听到里面始皇帝均匀的喘息,怒视着盖聂。 你这瘟神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盖聂冷硬着回视。 你这舔狗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嬴成蟜看看不需要语言,只用眼神就能交流,默契十足的二人。 默然片刻,试探着道:“在一起?” 盖聂别过头:“吾不好龙阳之好。” 赵高攥紧双拳,他是一个去势之人,他对这种事很敏感。嬴成蟜说的这三个字,于他而言,有些侮辱…… 嬴成蟜哈哈一笑,走到赵高身边,一手拍着赵高肩膀道:“生什么气?是我失言,我跟你道歉。那,这份美差给你。” 嬴成蟜将一份摊开的竹简递给赵高。 赵高先是恭敬地道了句:“高不敢。” 然后才双手接过了竹简,定睛一看。 “怎么样,是美差吧?诸公不得美得大鼻涕冒泡啊?你去宣读,有好处就接着,皇兄责问都推在我身上。”嬴成蟜笑眯眯地道。 赵高看着那扣上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有点怂…… 说实话,宣读这种圣旨,绝对是美差。 群臣欢喜之余,肯定不吝啬些金钱物事给宣读者,讨个喜嘛。 但这一切前提,都要建立在这份圣旨是真的情况下…… 赵高心神紧绷,做好随时动武的准备,沉声道:“长安君,高跟随陛下多年,这上面字迹,不是陛下所写。” 章台宫瞬间一静! 第108章 耿直的盖聂,憋屈的赵高!【求月票】 章台宫内,盖聂,赵高都蓄势待动,全神贯注地观察嬴成蟜。 以两人的武功,在这等观察下,他们可以监测嬴成蟜的心跳,呼吸,脉搏等种种变化。 一旦嬴成蟜有什么异样,有什么异动,两人会立刻叫醒始皇帝,查个究竟。 嬴成蟜心跳,面色皆没有变化,但他有异动。 他一巴掌就拍向赵高脑袋。 这圣旨果然有异常! 赵高早就有所准备,立刻抽身而退闪入偏殿,双腿错影动作奇快,看上去就是一团幻影。 他上一刻还拿着奏章站在嬴成蟜身边,下一刻已是到了偏殿门口。 他正要大声呼喊,忽然意识到在盖聂未动的情况下,嬴成蟜并没有追过来拦阻。 眼看嬴成蟜没有后续动作,赵高回想嬴成蟜刚才那一巴掌,脸色就是微变。 刚才那巴掌,没有太大的力量…… “进去啊,站在那里做什么?”嬴成蟜似笑非笑地道。 “臣不敢。”赵高低头拱手,恭敬地答。 偏殿暗红色的木门框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赵高却不敢再次推开,重入偏殿。 “这确实不是皇兄所写,是我写的。你推门进去把皇兄叫醒,跟他说我趁他睡着写了份圣旨。”嬴成蟜实话实说。 “臣未有此想。”赵高态度越发谦卑。 “哼,记得把圣旨重新誊写一遍再发出去。盖聂你看着他,天亮后皇兄未醒就发了吧,我回去睡觉了。” 嬴成蟜冷哼一声,很是自然得给两人分了工,打着呵欠推开了章台宫大门离去。 无人惊扰,皇兄午时前是不会醒的,等皇兄醒了就是木已成舟。 盖聂,赵高没有拦阻。 始皇帝圣旨有许多都非自己所写,都是行玺符令事代笔,前些日盖聂还自己封自己了呢。 嬴成蟜如此理直气壮,毫不掩饰的作为,让盖聂和赵高自动认为其是为始皇帝代笔。 二人在嬴成蟜离去后,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提叫醒始皇帝验证真伪这件事。 赵高是不太敢。 盖聂是没必要。 赵高走到桌桉前,将嬴成蟜递给他的圣旨铺在桌桉上方。将一份空白竹简摊开,放在桌桉下方。 熟练地找出砚台,加入干墨,倒进清水,稍加研磨后。拾起毛笔,笔锋饱蘸墨汁,照着嬴成蟜写下的圣旨,在空白圣旨上仔细誊写。 在这期间,盖聂一直站在赵高身后,看着赵高施为。 “抄错了。”盖聂忽然道。 “哪有抄错?”赵高质疑。 盖聂指着嬴成蟜所写圣旨上的“朕痛定思痛,诸位”,又指着赵高刚誊写下的“朕再三思考,诸公”。 盖聂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高。 但他眼中意思很明显——你看看是不是抄错了。 赵高看看上下两份圣旨不同之处,再看看盖聂眼神,迟疑地道:“陛下写下‘痛定思痛’四字,应是想到当初写下的《逐客书》,驱逐所有不是秦人的臣工,而险些倾覆大秦的祸事。此等情绪要诸公知悉,不是动摇陛下威信乎?高改为再三思考,未变陛下重视朝堂诸公之意,又不损陛下威信,何错之有?依你之意,要如何改之?” “改?为何要改?陛下如何书写你便如何誊抄便是。”盖聂理所当然道。 赵高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盖聂。 “你做行玺符令事,为陛下誊抄圣旨时,一字不改?” “然也。” 圣旨是陛下所写,我只负责誊抄,我改它做什么? 盖聂觉得赵高这问题莫名其妙。 赵高:??? 他觉得自己当的行玺符令事和盖聂当的行玺符令事,根本不是同一个官职! “那你这行玺符令事意义何在?就抄一遍圣旨扣个印玺,陛下自己不会为乎?” 盖聂认真思考了一下,道:“陛下懒?” 赵高:??? 他手中毛笔“嘎吱”一声断成两截,笔锋在新摊开那份竹简上轱辘一圈,染上星星点点杂乱无章的墨渍,像极了赵高现在的心情。 你这瘟神想死不要带上我啊! 盖聂瞥了瞥那堆叠起来,比他个子还高的厚厚竹简,觉得自己刚才给出的理由好像不是很合适。 于是他在赵高胆战心惊的眼神又陷入思考。 “不,不用说了……” 赵高制止的话还没说完,盖聂已是眼睛一亮。 “陛下字不美?” 赵高:??? 他丢下手中断笔,冲上去盖聂身前,想要把盖聂的嘴捂上。 你这瘟神乱说什么?每次你乱说最后倒霉的都是我。 盖聂身躯后移,腰间宝剑轻颤,浑身剑气蓄势待发,无匹剑意锁定赵高。 赵高眼看盖聂一副你再过来就打一场的态度,急忙住了脚。 他不惧盖聂,但他也不想在章台宫和盖聂大战一场。 盖聂警惕盯着赵高,道:“作甚?你篡改圣旨图谋不轨,想杀聂灭口乎?” 我篡改什么了?行玺符令事本来就是做这个!是你这个行玺符令事做的不对! “之所以有行玺符令事这官职,便是要在不改变圣旨之意的情况下,为陛下润笔。陛下心系天下所思甚重,写圣旨时或有不周之处,这便需要行玺符令事在誊抄圣旨时修改指出,维护陛下威信。” “誊写完毕后再由陛下过目,陛下首肯后方可发出。长安君要你看着高,是要你监察高不得篡改圣旨之意,而不是要高一字不改。高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盖聂半信半疑地看看赵高,道:“秦律有写?” 这种事怎么会写在秦律上? 那不是说陛下也会有思虑不周之时乎? 那不是损害陛下威信乎? 赵高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道:“未有。” 盖聂面无表情点点头,道:“既然秦律未写,那你不得擅改一字。” 赵高被气懵了,这一刻他真的想和盖聂在章台宫大战个三百回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赵高气急败坏,收起染上墨汁的竹简和断裂成两截的毛笔。 盖聂旁观,又道:“浪费,那墨渍不多,以刀刮之可也,不影响书写。” 赵高身体又是一抖,他强忍住和盖聂大打出手的冲动,阴着脸找出一支新毛笔和一卷空白的竹简,又拿着毛笔饱蘸墨汁。 然后他将这支毛笔递给盖聂,阴沉着脸隐含怒意地愤然道:“笔给你!你来写!” 盖聂奇怪地看看赵高,一是奇怪赵高为什么这么生气,二是奇怪赵高怎么会要他来写。 他盯着毛笔看了两眼,也不去接笔,理所当然地道:“长安君所言,是要聂看着你。你写,聂看,聂不写。” 赵高咬牙切齿,道:“那,便,不,要,多,话,可,乎?” 盖聂澹然道:“不可,聂要看着你,你写错了聂就要说。” 赵高面红耳赤,气贯天灵。 他要疯了,他觉得自己要患狂疾了。 休沐后,定要去找夏无且看上一看! 赵高深呼吸不停,胸膛剧烈起伏十数次,以最后的耐心对盖聂道:“你可记得长安君说,天亮后陛下未醒便发出之话?” 盖聂点头,这个他倒是记得。 “长安君此话,便是要陛下一览高所誊写圣旨是否可发出之意。若高一字不动将陛下所写圣旨誊抄一遍,陛下何必再观之?” “长安君怕你篡改圣旨,你确实是篡改了。” “高说过了!修缮圣旨!这本就是行玺符令事之责!若按照你所说,那长安君要你看着高是何意?在你目下,高一字不改尽数抄之,何必还要交给陛下御览?” “长安君怕你我勾连篡改圣旨。” 赵高:…… 盖聂不但不信任他,盖聂连自己也不信任…… 看着盖聂面无表情的脸,赵高越看越是生气,越看越是讨厌,他真的想上去一拳把盖聂的脸打的稀巴烂。 他觉得盖聂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就是因为顶着这张面瘫脸的关系。 赵高强忍怒气回思了一下盖聂所说,发现盖聂所臆想的竟然全无漏洞,逻辑全对,于是赵高更愤怒了。 我总不能真就一字不改誊抄一遍,然后就发出去,那陛下醒了定要大发雷霆。 “盖聂,你不要与高胡搅蛮缠,耽误圣旨发出大事,你我皆逃不了责。” 盖聂觉得好生奇怪。 明明是你想篡改圣旨,却说我胡搅蛮缠?陛下醒着你是舔狗,陛下睡下你是奸贼。 怪不得公子一直防范试探你,你果然有问题,公子看人真准。 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用“有聂在,你休想搞小动作”这种眼神看着赵高。 赵高忍无可忍,压着声音怒气勃发道:“你既然如此怀疑高!何不去叫醒陛下问个究竟?” 赵高自己是不敢在没什么大事就去叫醒始皇帝。 他推己及人,想着盖聂也是不敢,这句话本是怒怼盖聂的发泄之语。 但,他不敢,盖聂敢…… “可。”盖聂很是同意地点点头。 如一把利剑似的窜向偏殿。 赵高一惊,急忙阻拦。 但这怎么拦得住? 盖聂全力施为,不管动静大小。 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叫醒始皇帝,怎么叫醒都是叫醒。 但赵高不敢全力施为。 他束手束脚,生怕和盖聂交手动静太大惊扰始皇帝。 于是,盖聂很快就来到了始皇帝身边,其身后是睚眦欲裂,以口型无言说着“不要不要”的赵高。 “陛下醒醒。” 盖聂在赵高惊恐的眼神中,用手扒拉两下始皇帝——盖聂在长安君府叫嬴成蟜就这么叫的。 噗通~ 赵高跪下了。 这瘟神怎么敢如此叫醒陛下?这是大不敬! 叫醒陛下应低眉敛目,垂首拱手先轻叫三声。若陛下未醒,再应凑至陛下耳边,轻声细语,慢慢加大音量。 始皇帝未醒。 被赵高诟病的盖聂眼中疑色一闪,伸手放在始皇帝手臂上,用心感应,双眼一立! 这是公子的气,陛下不是自然入睡! 波~ 盖聂立刻以剑气冲散嬴成蟜留下来的气,然后加大力度,再次扒拉了始皇帝两下,大声喊道:“陛下醒醒!” 其声之大,章台宫外的宦官,宫女都听到了,齐齐一哆嗦。 盖先生声音怎么如此之大,莫非,陛下……驾崩了…… 距离章台宫有几百步的宫道上,信步行走的嬴成蟜感觉身体一冷,冲着一个黑暗的角落挥了挥手。 很快,一个人影突兀出现在嬴成蟜眼前,这便是宫中暗卫。 “衣服给我。” “唯。” 暗卫毫不犹豫地脱下衣物,双手递给嬴成蟜,然后便再次消失不见,不知藏在了何处。 嬴成蟜穿上衣物,缩了缩脖子。 “上次打了一天喷嚏,这次又忽感寒冷,真是奇怪。要不要找夏老头再看看?算了算了,上次这老头病没看出来,把我功法看出来了。再找一次,指不定他还能看出点别的来……” 嬴成蟜怎么也想不到,他万无一失的计划,被盖聂这个他亲自送进宫中的门客破坏了。 章台宫偏殿内,赵高呆若木鸡地看着始皇帝左摇右摆,被盖聂摇的跟个不倒翁似的,眼中毫无色彩。 这是大不敬,这是大不敬…… 对陛下怎能如此,对陛下怎能如此…… 再是熟睡之人,被盖聂这么一顿操作,只要不是吃了十斤蒙汗药,也都会醒来。 始皇帝唰地一下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怒声喝斥:“那竖子何在?” 第109章 盖聂!你有了新人忘旧人是不是?【求月票】 千古一帝蓬勃喷发的怒气,充斥整间偏殿。 殿内廊柱上,匠人精凋细琢而出的凰鸟,蛟龙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赵高双膝松软,身子低伏,头低下去,不敢看始皇帝一眼。 “陛下恕罪!” 盖聂身体后退一步。 这并非是他所愿,而是始皇帝那横绝千古,一统天下的霸气让他身不由己。 盖聂眼中惊色一闪。 自他随侍始皇帝以来,始皇帝从未真正对他有过苛责,有过训戒。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怒气满盈的始皇帝,傲然如盖聂,刚才脑中竟然也闪过一丝下跪念头。 盖聂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礼无跪礼,却有那么多人对始皇帝行跪礼。 当这位虎视天下,一吼江山定的帝王发怒。 跪下说话,是人的自我保护,如同人敬神。 剑气鼓荡不休,绝世剑客凭借对剑之一道的自信与赤诚,顶住了那无形中的帝王气。 盖聂低头拱手,语气中带着些许尊敬,道:“长安君已归。” 始皇帝大劲掀开身上盖覆的兽皮,翻身下榻,看着盖聂,赵高一站一跪。 敛去心中怒意,面上仍是怒容道:“此时几时?” 这问题没有指名道姓,盖聂,赵高都可答。 赵高趴地无动作 盖聂眼睛一亮。 这问题他知道,他声音沉稳地答道:“子时三刻。” 说完这四个字,盖聂心中升起极大满足感,就像是练剑时突破了一个小瓶颈那般欢喜。 他低头看了眼赵高,看到赵高低头看地没有看他,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子时三刻,那朕昏迷没有许久…… “臣在陛下体内发现长安君遗留之气,陛下可是遇袭?” 盖聂话语一出。 赵高悚然一惊。 陛下竟是为长安君击晕? 长安君竟真敢袭击陛下! 断不可留! 他“通”的一声叩首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允臣带功赎罪!追杀长安君!” 嬴政没有理会赵高,而是不满地看了盖聂一眼。 就你话多! “成蟜为朕梳理经络,有些许残留有何打紧,是朕自己困乏,尔等勿要多疑。扰朕清梦,所为何事?” 赵高:……瘟神从不说谎,陛下为何对长安君厚待至此? 盖聂:……陛下你开心就好。 “陛下方才所写的圣旨,赵车府令誊写……” “嗯?” 盖聂话未说完,便被嬴政打断。 “朕方才未写圣旨。” 赵高心下又是一惊。 还好这瘟神将陛下叫醒,不然险些错发长安君私写之圣旨。 私写圣旨擅发体制,这是在动大秦国本,这是夷三族大罪。 长安君如此做为,陛下就算对其厚恩再重,这次也必要惩戒一番才是。 盖聂面不改色心不乱跳,径自去主殿,将放在桌桉上,由嬴成蟜所写的圣旨拿进偏殿。 双手递给嬴政道:“长安君说,这圣旨是为陛下誊写。” 嬴政愣了一下道:“成蟜说的?” 盖聂对答:“然也。” 嬴政极其自然地接过圣旨,道:“朕没写过圣旨,这圣旨是朕口述由成蟜代笔。盖聂你继续说,赵高怎么了。” 赵高:…… 盖聂毫无波动,道:“赵车府令方才誊写此圣旨,欲要改其中字句,臣制止之。赵车府令言说为陛下誊写圣旨必要润笔,臣敢问此为真事乎?” 嬴政一边看这道未经他手的圣旨,一边道:“不用。” 得到始皇帝亲口承认,盖聂低头审视着赵高,眼中意味很明显:奸贼! 赵高不屈地看着盖聂,他觉得自己很委屈。 明明行玺符令事就是做这差事的,怎么这瘟神一来就改了? 自从这瘟神来到陛下身边,我就没有好事! 奏章统共也没多少子,始皇帝很快就看完了。 始皇帝低头看看赵高一副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反驳的样子,笑着道:“你不用润笔,赵高要润笔,不改圣旨大意即可。” 赵高跪着昂起头,挑衅地看着盖聂:我就说要润笔罢! “聂为何不用润笔?” 盖聂觉得自己工作能力受到质疑。 “如果你想用,那这份圣旨你去誊写。” 始皇帝从善如流,将圣旨丢给盖聂。 盖聂接过圣旨,双手捧着递还始皇帝,道:“聂恐曲解陛下之意,臣不润。” 盖聂觉得始皇帝质疑他工作能力质疑的很对。 “哈哈!” 始皇帝朗笑一声。 “那便交给赵高,赵高润。” 盖聂递给赵高经始皇帝认证为真品的圣旨。 竟还真需要润笔,行玺符令事事真多,不想为之。 赵高恭敬接过圣旨。 此事这瘟神不行,只有我能来,不知陛下何时将我重任行玺符令事。 须臾时间,赵高便就着主殿明晃烛光誊写完圣旨,递交给在旁翻阅奏章的始皇帝。 始皇帝览之,点点头:“可。” 说完,始皇帝将由赵高誊写的圣旨放在一边,继续翻阅奏章。 奏章一共有两堆,一大一小,他只翻嬴成蟜批复的那堆小的。 看到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那个奏章时,始皇帝眉头一皱。 民谣,流言乃那些余孽意乱朝政所为,本应严加处理,散布者杀。 这竖子怎么不加处理,反而要做什么“秦楚一家亲”的民谣,还要将我秦风融入其中,这不是胡闹乎? 嬴政正要让赵高持刀刮去嬴成蟜批复,改之重写。 张开口,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各地动乱不休,朕应去巡视之,镇压动乱。到时这咸阳大局都要靠这竖子处理。此次朕便不改其意,以楚之一地,让那竖子有所成长罢。 放下这卷奏章,始皇帝继续查看。 过了片刻,又看到了齐地临淄,即墨等地发生动乱,田氏势力极大这封奏章。 这批复还像些样子,凡叛乱者杀之即可,没什么好说的。但这田氏处理方式却是不妥。 臭其名声,分钱分土予周围百姓,这岂不是富民?此与《商君书》中贫民之道背道而驰,不利于大秦稳定。 当地士族做大,政令难通,不利于大秦统治,那便将其尽数迁入咸阳。朕倒要看看,就在朕目之所及,汝等还何以势大! 始皇帝眼中厉色一闪。 摊开一卷新的竹简,手执毛笔,在上面写下了:徙天下豪富于咸阳! “赵高,你将这些文字除去,重新批复。‘田氏暂且搁置,朝堂月余即有安排’。” “唯。” 赵高执匕首轻轻刮着竹简,将嬴成蟜后半段对田氏的处理方式尽数去除,然后按照始皇帝的意思重写批复。 始皇帝于此时,已是又摊开了一卷嬴成蟜批复过的竹简,再度看了起来。 一刻钟后,竹简便从一大堆和一小堆,变成了一个大堆。 “卯时叫醒朕。” “唯。” “唯。” 卯时,是大秦各府,各署开门的时间。 始皇帝挺直腰背,走入偏殿。 关上殿门后,他这才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始皇帝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他穿着冕服躺在软榻上,扯过兽皮盖在身上,一盏茶不到,就进入梦乡。 夜早就深了。 外面除了不知名虫子的叫声,便只有依稀的巡逻郎官脚步声。 始皇帝每日都睡得很晚。 今日有嬴成蟜为始皇帝批复了一小堆奏章,始皇帝睡觉还算早的,往日他最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得以休息。 秦国,是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 秦国的发展,没有任何前路可沿,没有任何经验可学。 没有人明确知道这样大的一个国家,要如何治理,要如何走下去。 始皇帝,这个华夏第一位皇帝,创建了大秦帝国的主人,也不知道。 他只能用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血,去思考完善他的每一个决定。 为了他的梦想: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为了他许给顿弱的诺言:朕这就许汝为这世间,最后一位纵横家! 卯时。 盖聂和赵高联袂入偏殿,唤醒始皇帝。 始皇帝睁开眼,脸上满是坚毅之色,精神抖擞似有无穷的精力。 “赵高,你去将这圣旨传至各府。” “唯。” “盖聂,你去长安君府,告诉那竖子朕醒了。” “唯。” 二人各自领命退下。 始皇帝忽然问道:“昨夜朕自成蟜走后,中间竟一次未醒,一觉睡至卯时?” 赵高立刻拱手低首,恭敬道:“是。” 盖聂默然片刻,亦是拱手低首,恭敬道:“是。” 丞相府。 王绾进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在丞相府中很是陌生的人——李斯。 他皱眉道:“李廷尉不去廷尉府……是了,如今你是左相了……” 李斯态度倒很是端正,全然没有在朝堂上那副与满堂臣工争雄的样子。 他抱着手对王绾道:“见过右相。” 王绾没应,沉默着在丞相府各屋都走了一遍,有些惘然地出来了。 王绾在找那位和他争了半辈子的隗状,但他没找到。他在找的时候就知道,他找不到那位蓝眼睛,未开化的胡人。 “左相如此着急乎?”王绾盯着李斯道。 “在其位,谋其政,为陛下分忧,如何不急?”李斯答道。 然后王绾便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摇了摇头。 “左相以我等后世子孙之福,换来丞相之位,汝不见商君乎?” 李斯眼中厉色一闪,道:“斯只见,秦历代皆行商君法。秦孝先公在世之日,无人敢于商君说话言重。” “左相教得好,久闻左相勤勉政务,为廷尉时廷尉府大大小小之事,皆能一言而决。日后丞相府之事,便由左相处理之。” “长者所求,斯不敢辞耳。” “今日绾身体不适,休沐一日,左相辛苦些。” “右相年岁已高,身体不适可要重视,可多休沐几日。” “……绾确实应休息了。” 王绾从丞相府走出,沿着道路静静地往家走。他走的很慢,很慢,比平常他走路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他不舍得走。 这一次,他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终究是一直在走,没有停留。 王绾低着头,一次回头也没有回头…… “右相这是归家?” 忽有一声音在王绾身前响起,王绾抬头一看,有些诧异。 赵高怎会在此? 他再看赵高手中拿着竹简,一下便明了了。 陛下何以如此之急?薄情至此…… 王绾内心苦笑,面上却道:“绾身体不适,今日休沐,赵车府令有事可寻,左相。” 赵高心思活泛,一看便知王绾心中所想。 他扬了扬手中竹简,笑着道:“今日这圣旨,右相宜听之。” 王绾这次不再只是内心苦笑,他的脸上也是苦笑,道:“非要如此?” 赵高点点头,道:“右相之疾再重,也不急在一时,连接圣旨的时间也没有罢。” “……可。” 王绾转身,随着赵高,又回到了丞相府。 李斯迎出,听说有圣旨,急忙寻了一个开阔房屋,点上几根明晃晃的蜡烛。 此时,天刚蒙蒙亮。 赵高入内,他的前方站着腰背尽量挺直的王绾和腰背特意微躬的李斯。 “圣旨到。” “臣王绾接旨。” “臣李斯接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再三思考,诸公皆为于秦有大功者,不封土不足以……诸公封地大乱之可能。” 念完圣旨上内容,赵高收起圣旨,看着呆愣愣的两人,笑着道:“左相,右相,不接旨乎?” 李斯脑中还在想着陛下怎又改变主意,行了长安君的策略。 被赵高一提醒,很快反应过来,急忙道:“臣李斯接旨!” 王绾脑中想着陛下明明在朝堂上说了郡县制,再无封地,怎又会与我等封土? 被赵高一提醒,还是没反应过来,有些迟滞地道:“此圣旨,真为陛下所写?” 赵高心里默念一句:……不是,长安君写的。 手上把卷起来的竹简又摊开,给王绾看了看那以和氏璧所做玉玺盖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印。 “右相,这回可信?小子要你来听旨,可对?” “绾……多谢赵车府令……” 王绾伸出苍老双手,那双皮肤褶皱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摸着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老泪纵横。 陛下未有忘记老朽,老朽等到了…… 他本来以为已经失去的,一辈子的谋划,在他万念俱灰不抱希望的时候,突兀地实现了…… 噗通~ 这位大秦右丞相跪倒在地,面向咸阳城方向,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着。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这一日,天还未亮。 咸阳各大官署尽皆沸腾。 有喜极而泣者,有兴高采烈者,有雀跃不已者,有过于激动晕厥而去者…… 一声声比咸阳宫那持续一刻钟还虔诚的“陛下圣明”,叫醒了天边的太阳。 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 咸阳城开始了新的一天。 大秦,也开始了新的一天,全新的一天。 历史的车轮被一颗小石子绊到,歪扭着稍稍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而做出此事的人,嬴成蟜,此刻正在盖聂的带领下又入咸阳宫。 嬴成蟜一边走,一边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不断问问题。 “皇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不知道。” “圣旨发出去了没?” “不知道。” “盖聂!你有了新人忘旧人是不是?” “是。” “……” 第110章 我,秦始皇,打钱! 章台宫外。 盖聂着一袭白衣,腰佩长剑,风度翩翩。 若不是他面容冷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颜值还要再翻个倍。 盖聂得始皇帝令在此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入章台宫。 章台宫内。 始皇帝批着今晨宦官挑着担子搬进来的新一批奏章,似乎没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嬴成蟜一般。 嬴成蟜等了一刻钟。 看了看专心批奏章的始皇帝,又看了看那堆还有九尺高的未批奏章。 嬴成蟜知道他要是不主动开口,始皇帝似乎能批一天奏章,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皇兄,给个痛快吧。” 始皇帝微抬眼皮,看看一脸讨好的亲弟,板着脸将刚刚批改的奏章调转个个,推到其亲弟的面前,道:“陛下,你看政做的批复还可以乎?可需要再修改?” 嬴成蟜身子往后一缩,表情惊恐地道:“皇兄你别吓我!” 嬴政一本正经地道:“政怎敢吓陛下?子时你说造反一日,今日不是你当陛下乎?” 嬴成蟜讪笑两声。 绕着桌桉转了个圈,跑过去殷勤地为始皇帝捏肩膀。 嬴成蟜的按摩是用内功辅助的,其力道和打穴之准都是绝佳,比那些宫中专门推拿调理几十年的医者还要好。 始皇帝感觉有暖流自其双肩在其体内流淌,就像是五脏六腑尽皆为温泉所泡似的。 他闭目享受片刻,忽然道:“陛下不会再来一记手刀,让政继续睡过去罢?” 嬴成蟜一边给始皇帝揉捏,一边坦诚道:“皇兄,我错了,你说要我如何办罢。先说好,雍地我不要,破坏赌约的事我不干。” “小肚鸡肠,心胸狭隘,难成大器。” “有皇兄在,要我成什么大器?骂我的我要骂回去,打我的我要打回去。我不仗势欺人,但人要欺我也肯定不行。” “行了行了,别捏了,内功不是这么用的。”始皇帝叫停嬴成蟜。 “皇兄这是不追究了?”嬴成蟜手上动作不停,期待地道。 “朕晚醒三刻,圣旨已被赵高送往各大府署。朕在群臣心中已反悔一次,哪里还能反悔二次?” 始皇帝扭头看着嬴成蟜脸上的笑意,冷哼一声道:“别当这事就如此容易揭过,修天下驰道通往四方,不比修皇宫,帝陵在咸阳一地便可。朕欲修其九条驰道,通上郡,临淄,巴蜀,武关等地。其耗费人力,物礼甚巨,朝堂储财不足以支出,金钱之事,你来解决。”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嬴成蟜这回没有撒泼耍赖,很是干脆地应下了:“可。” 始皇帝冷冷瞥了嬴成蟜一眼,道:“你可不要大肆制造琉璃,将琉璃大举投入天下,引发动荡。” “皇兄安心,如今天下皆为大秦,吾怎会做这等杀鸡取卵之事。” “既如此,那便回去准备吧,将钱粮送往治粟内史府即可。” “好。” 嬴成蟜点点头,留下嬴政一个人在章台宫。 出章台宫宫门时,狠狠瞪了盖聂一眼,道了一句“渣男”,然后便回长安君府去取钱了。 盖聂不解其意。 他跟了嬴成蟜时日虽久,但嬴成蟜嘴里仍会时不时蹦出一两个他从未听过的词语,让他不知其在说什么。 “来人。” 始皇帝在章台宫内唤道。 “臣在。” 盖聂入内。 “遣个宦官,叫王绾,李斯,付子康,蒙毅等人去议政殿等朕。” “唯。” 盖聂出去吩咐过宦官,便入内站在始皇帝身后贴身保护。 明亮阳光照在章台宫内。 始皇帝就着日光,摊开一卷未看过的奏章,提起毛笔,一字一句地连续看上两遍,就会在奏章最下面写上批复。 然后始皇帝将毛笔笔锋搭在砚台上,再拿起一卷竹简,摊开,拿起毛笔,阅读两遍,批复。 他就如同一个一丝不苟的机器人般,重复此流程毫不间断。 天有一日。 天边的太阳每日都会升起,每天都会光芒万丈普照大地。 秦有一帝。 秦国始皇帝每日都会比太阳先起,每日都会在太阳落山许久之后,才会安歇。 天日永不堕,始皇却会落。 连批五份奏章后,始皇帝刚欲放下毛笔去拿新奏章。 一双手已是取来一卷新竹简放在始皇帝面前,自右至左,快捷而轻巧地展开。 始皇帝一愣,眉宇中有些许怒意凝聚。 这奏章只有他,始皇帝嬴政能展开,能观看,能批复,这是专属于他这位天下之主的权力! “你做什么?”始皇帝冷视着盖聂,双眼中有危险光芒闪动不已。 展开完竹简的盖聂面容冷硬,似是不知道刚才他已僭越一般。 “此事臣做,陛下只管批复,可批得快些。” 始皇帝看着双目清澈,声音冷硬,心中坦荡的盖聂看了半晌,冷哼一声。 “无需多事!” 转过身,似乎永远不会累的始皇帝继续批复。 这份奏章批完。 始皇帝熟练地要卷起竹简,手搭上竹简左边,以余光瞥了站在那里恭立不动的盖聂一眼。 那本应卷起竹简手便顺势擦过竹简,落在桌桉上轻敲了两下。 “卷好。” 盖聂那张脸依旧冷硬,没有露出其他任何如诧异,欣喜,不解等情绪。 “唯。” 这位绝世剑客用那双从前只爱握剑的手,快速地卷起桌桉上已批复好的竹简,将其工整码放在一边。 “取来。” “唯。” 新的竹简在始皇帝面前摊开,始皇帝手中毛笔再也没有搁放在砚台上。 室外的太阳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照射进章台宫内的阳光,与往日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那阳光内一直忙忙碌碌的人,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一直为始皇帝摊开竹简,卷起竹简的盖聂,没想过这是不是行玺符令事应做的事。 这位一直觉得行玺符令事事务繁多的剑圣,也没觉得这枯燥的摊竹简,卷竹简有多么麻烦。 他只是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份乏味,无趣,从来没有人为始皇帝做过的事——就连最受始皇帝信任的赵高都没做过。 如果要是两日前的盖聂,看到自己今日这般样子,大概会内心道一句“舔狗”,再长叹一声“大丈夫何至于此”。 始皇帝阅览着奏章,忽然道:“夏无且说你剑术通神,有过目不忘之能,是否真是如此?” 盖聂不假思索地回:“是。” “那这奏章所书文字,你都记住了?” “是。” “你还真敢说!” 始皇帝都被气笑了,甩过手上奏章便打在盖聂身上。 盖聂没有闪躲,没有以内力抵御,任凭那份竹简砸在他的胸腹,砸出些许疼痛。 然后他不待竹简落地,接住砸完他的竹简,重新摊平,默默地放在始皇帝的桌桉前,未发一言。 始皇帝诧异地看了盖聂一眼,然后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这声笑,是失笑。 始皇帝右手握住毛笔,提着笔锋,一边在砚台中蘸墨,一边道:“自今日起,朕命你记性变差,所看过文字尽皆记不住三息,听清楚了没有?” 盖聂身躯微躬,抬手低首,沉声道:“臣遵旨。” 二人继续忙碌,越来越有默契。 同样的时间,往日始皇帝能批二十份奏章,今日批复了二十七份。 始皇帝丢下手中毛笔,揉了揉发酸的右手腕。 除了前面的五份奏章,后面的二十二份奏章,始皇帝右手一直没有放下毛笔,一直在批复。 这是始皇帝第一次如此批奏章,他还有些不适应。 但始皇帝知道他明日就会适应,就不用揉右手腕了。 他是始皇帝。 他必须适应。 始皇帝拿起那份写着“徙天下豪富于咸阳”的竹简,忍住打呵欠的冲动,道:“摆驾议政殿,王绾,李斯他们应已到了。” “唯。” 盖聂转身去吩咐。 在盖聂转身,无人看到的瞬间,始皇帝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很是满足。 出了章台宫宫门,始皇帝在去往议政殿的路上边走边想。 那竖子近十年不理政事,大秦内政他有经验,还能处理的了。碰到这种修驰道于天下,从未有过的大事便没经验了。 朕要修的九条驰道,要自咸阳直连秦国边境。东至东海,北至长城,南至岭南,西至陇西。朕要在咸阳,十日之内可乘车抵达大秦东南西北! 如此耗费之金钱甚巨,他不大肆制造琉璃,拦天下之财,怎可能供得起。稍候要嘱咐付子康一句,无论那竖子搬来多少钱财,都说够修驰道便是。 哦是了,这付子康也是那竖子举荐,这怪名字还是那竖子所取,朕稍微敲打一句便是。其对维护那竖子脸面,应也很上心。 呵,造反一日,亏他想得出来…… “拜见陛下。” 四个声音有老有少,混杂在一起。 始皇帝抬起头,这才发现议政殿已经到了。 他向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内史蒙毅,治粟内史付子康摆摆手。 “起来起来,私下议事,要那些俗礼作甚?” 昂首阔步踏入议政大殿,始皇帝坐在上首主位,摊开竹简,第一句话便让四位秦国高官心脏一跳。 “各地贵族势力尾大不掉,致官府政令难通,难以治理。再有驰道耗资甚巨,只靠朝堂之资,皇宫,帝陵之民力也难以修之。因此二者,朕欲将天下豪富尽数迁来咸阳,一为政令通达使帝国稳定,二为修建驰道保天下太平,诸公以为,可乎?” 第111章 徙天下豪富于咸阳!收天下之兵铸金人!【求求求月票】 眼睛有些红肿的王绾,面容刻板的李斯,和年龄最小的蒙毅,瘦瘦高高的付子康,四位秦国高官都陷入沉思,一时不敢作答。 这件事对于秦国乃至天下来说,都是大事,一不小心可能便是狼烟四起,遍地生乱。 如今的秦国都城咸阳,可和后世华夏的帝都不一样,并非人人向往这里。 对于六国贵族而言,秦国实在是一个无趣至极的国家。 一个娱乐设施只有楼台,连喝酒都触犯律法的国家,能有什么意思? 咸阳虽然是秦国都城,是秦国最繁华的城市,但对比六国城市。 不说对标六国都城,就是降等对比六国一些大型城池,繁华程度也是远远不如的。 六国贵族不愿来此,始皇帝却要他们来此,那就是强迁。 强迁天下豪富来咸阳,这就等于是和天下所有贵族为敌。当初打六国还是一个一个打过去,现在同时和六国遗留贵族开战…… 想到一个不小心就是和天下贵族开战,纵是出身军武世家蒙家,上过战场的蒙毅心里都有些突突。 “陛下何以如此急邪?” 内政达人王绾开口了,上个时辰还声称患病,今日休沐的老人情真意切道:“四海归一,浪潮拍打仍未休止。我大秦此时应休养生息,待时而动。” 新晋左丞相李斯板着一张脸道:“驰道之事,刻不容缓,不修天下何以安兴?” 就在王绾怒视李斯,要大骂李斯是阿谀奉承的奸贼小人时,李斯话锋一转。 “然驰道修缮为五年,乃至十年之功。修完全程耗资巨大,放在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却未必要许多钱财。臣请命,三五日内征修皇宫,帝陵之劳役改修驰道。其尽皆是犯法之辈,一日供两顿吃食可也。先将驰道一事开工,征召天下贵族一事,可暂且搁置,一二年后朝堂供修缮驰道有些吃力时,再行迁徙。”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欲抑先扬,将王绾到嘴的骂词给堵了回去。 始皇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目光转向蒙毅。 蒙毅幼时便和其兄蒙恬,入咸阳宫和始皇帝一并玩耍,所以对始皇帝的惧意较其他人要小一些。 他直言不讳道:“陛下过急,硬要为之,恐有灭国之危。” 始皇帝问道:“危从何起?” 蒙毅对答:“天下刑徒数百万,这些刑徒数目加在一起,可超我大秦军队之数。陛下若强迁天下贵族入咸阳,那便会激起贵族群体愤恨。贵族们一扇动,愚昧百姓盲从跟之,再引动天下刑徒,那将是一场比当年攻打六国还要艰难的战役。” 始皇帝在年轻的蒙毅说完后,目光转到最后一个未说话的大臣,治粟内史付子康身上。 付子康出身低贱,本是咸阳城普通人家之子。别说出身蒙家的蒙毅,和本是老秦人的王绾,他连在稷下学宫深造过的李斯都不如。 他能在秦国担任治粟内史,身居九卿之位,靠的除了嬴成蟜举荐,还有超出常人的术算能力和统筹之能。 在他任治粟内史期间,朝堂钱,粮被管理的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出过一次纰漏。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治粟内史付子康就如右丞相王绾一样,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是能做到其在任期间秦国府库不出大错,就已经是非同一般了。 这位高高瘦瘦的治粟内史紧张地道:“臣觉得右相,左相,蒙内史说的很全面,臣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始皇帝听王绾谏言急迫,听李斯迂回暂缓,听蒙毅直言灭国,一直没什么表情。 听到治粟内史付子康说没什么说的,一个没绷住,笑骂道:“奸滑!卿为九卿之一,怎能借他人之口偷懒不言。今日私议不论罪,有何想法尽情说来,朕不追究。” 付子康哭着瘦脸,道:“陛下,臣只会管账,臣真没什么要说的了。” 始皇帝见付子康面相不似作伪,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卿既不愿言,朕也不勉强。” 这是始皇帝第一次叫付子康来议政殿议政,因为事涉钱粮,正是治粟内史这个秦国财政大臣的活。 第一次,付子康给始皇帝留下的印象很不好。 付子康看出始皇帝有些不悦,但他也没办法,苦着脸道:“谢陛下。” 我是真不懂啊,公子只说我用他教的那些管账就行,没教我什么国家大事。 “汝四人都以为,大秦此刻刚刚一统六国,百废待兴,不宜再兴大事。但朕偏偏认为,大秦刚刚一统六国,正应借此大势,再兴大事!” 始皇帝凝视四人,沉声道:“《左传》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灭六国六国惧秦,此正是六国余孽最为畏惧大秦之时。大秦百废待兴,六国便不是百废待兴乎?你等在等大秦兴盛,六国余孽亦不是在等六国兴盛乎?” 始皇帝说得兴起,一拍桌桉,大喝一声:“来人!取旧时舆图来!” 自有宦官小跑着出议政殿,去为始皇帝去取。 这舆图就是地图在秦朝的叫法。 不一会,就有两个宦官各抱着一卷以兽皮所做舆图的前后部分,走入议政殿。 这议政殿本就是始皇帝召开小朝会的宫殿,陈设简单,除了数个座椅,和座椅前的桌桉外,还有一张三米长两米宽的巨大桌桉。 “放大桉上摊开。” “唯。” 两个小宦官应始皇帝之命,将舆图展开放在大桌桉上。只见这张舆图上标注着华夏所有大城池,山川河流应有尽有,很是形象。 且其上还有各方势力标注着:赵,齐,楚,韩,燕,卫,秦等。 始皇帝带着四人纵观舆图,指着秦赵之间,一处标明“长平”二字的区域。 “昭襄先王时,武安君在此出奇兵二万五千人,断绝赵军后路,又出一奇军五千骑兵断绝赵军步军,和骑军。赵军由此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天下大震,让当时的赵国难寻身高能比车轮还高的人。” 始皇帝手指顺着“长平”,顺着舆图上的道路划着线,划到在舆图上,与“长平”不足两寸的“邯郸”。 “诸公观之,若当时昭襄先王判断不发生错误,武安君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攻占赵国,秦国当可先三十年夺得赵地。赵地与胡人所居接壤甚众,马场众多,秦之骑军至少可扩一倍。若当时真如朕所说,秦或可在先王时,便能一统天下,省却二十年。兵事与今日事,何其像也!若今日朕畏首畏尾,当年未灭赵,距灭国仅一步之遥赵国,便出了一个压的我秦国难进半步的李牧。今日不迁天下豪富,这六国大地,又会出多少个李牧!” 蒙毅皱眉,摇头不同意地道:“毅曾听大父言说,当时情况非陛下理所当然之想。武安君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引起天下恐慌,六国有合纵之盟约已被间人送至咸阳。赵国失四十五万精壮兵士,已是待宰羔羊,没有做大之可能。不如调武安君回秦,以免六国围之。” 始皇帝搂着蒙毅哈哈大笑。 “你这幼崽,幼时便跟在蒙恬与朕屁股后面,随我二人行事。大些沉稳许多,对蒙公,武叔之话深以为然,至今仍无自己所想乎?王绾,你来告诉他,蒙公所言对否!” 老迈的王绾看着始皇帝言笑无忌,直觉似回到十数年前一般。 那时的始皇帝还叫做政公子,虽然在咸阳宫不受任何人待见,被自幼神异的成蟜公子所放光芒掩盖的严严实实。 但始皇帝从未有过气馁之态,豁达开朗,从不低头。 这一番景象,结合上今晨王绾深受皇恩,现在恨不得为始皇帝去死的浓浓感激之情,让本意安稳的王绾也聊发少年狂。 当初为秦国上下皆看好的成蟜公子,都败在政公子之手。如今苟延残喘的六国余孽,又能耐我大秦始皇帝如何? “我大秦论战,除武城侯外,无人可比蒙公。” 王绾没有直说蒙骜说的对不对,而是夸赞蒙骜在战争领域的建树。 蒙毅听到有人夸奖其大父,还很是受用。 但很快,蒙毅就不受用了。 “长平之战前,六国无有合纵之念。长平之战方一打完,六国合纵之盟约便到了昭襄先王桌桉上。荒谬乎?荒谬也!此为范雎所为,为巩固王权也!武安君为宣太后同父异母之弟弟魏冉抚养长大,其为楚系外戚一派也。秦国当时宣太后,魏冉等人于朝政势力极大。若武安君灭赵,此功大如天。昭襄先王恐楚系外戚行田氏代齐之事,故强令白起退兵。秦不灭赵与兵事无关,与六国合纵无关,乃维护王权也!” 嬴政搂住蒙毅,笑着指着老迈王绾道:“你为右相多年,昨日朝堂之言只为私利,刚才所言又满是畏惧。朕心甚痛。朕深深怀念你当初舍人之勇,终见之,聊有宽慰。” 王绾“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扶地,那本就红肿的双眼再度淌下热泪,道:“绾错也!绾错也!” “起来起来!错便错了!这天下谁敢言无错?朕的错少乎?” 嬴政硬拉起王绾,看着这位跟随他十数年的老臣,语重心长地道:“朕下《逐客书》是错,好在李斯上言《谏逐客书》,可让朕追回众卿。” 李斯闻言立刻道:“此非臣之功,臣是得陛下授意方作《谏逐客书》也。” 嬴政一脚踢在李斯屁股上,笑骂道:“要你为朕请功?朕错便错了!勿要打岔!” 李斯硬受始皇帝一脚,自觉这是始皇帝与他亲近的表现,心有喜意地道:“唯。” 嬴政继续和王绾说话:“朕要李信领军出征是错,损大秦二十万将士性命。朕便亲往武城请王翦归来,伐楚定天下。这天下之错,只要不害性命,便都有悔改更正之机。你在朕入秦之时便随朕左右,若真对朕心有愧疚。待朕予你封地之后,勿要偷懒懈怠,好生治理便是,莫被他人比了下去。” 老泪纵横的王绾又要下跪叩首,始皇帝紧握住这位曾担任他舍人的老臣之手,止住了王绾动作。 王绾泣不成声地道:“陛下待臣甚厚,臣必以性命报之!” 始皇帝把王绾扶回座椅,然后继续道:“蒙毅,你如今又做何想?” 蒙毅看着舆图半晌,久久无言,最后苦笑一声道:“陛下说昭襄先王当初做错,臣不解。巩固王权,难道也有错乎?” 始皇帝朗笑,其笑声在议政大殿久久回响,不绝于耳。 “为帝王者,怎能惧怕臣子做大?怎能惧怕有功难赏?臣子做的越大,说明其能力越大。功劳做的也多,说明其为秦国发展贡献越多。朕只怕尔等不做大,只怕尔等功劳不够多!只要人不行反叛之事,朕在朝堂之言可向天下宣之。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蒙毅低下头,这位上过战场的蒙家次子再抬头时,那张脸上便多了铁血之色。 “陛下之决,蒙毅遵之。蒙毅不只能行内史之能,亦能披甲为将。” “彩!朕就说蒙家数代将军,怎就偏你例外,是个书生。原来你是一个披着将军甲的假书生,哈哈哈!李斯,你还要反对乎?” 李斯揉着刚被始皇帝踢得屁股,有些无奈地道:“臣敢问陛下一句,臣若反对,今日还能以左丞相之身离去乎?” 李斯看始皇帝心情不错,于是也开起了玩笑,这却是他察言观色之能力。 始皇帝一听,不怒反喜。 他今日本就是不想要那些繁文缛节,李斯所言正合他意。 “你若是固执己见,说不出道理,便回你的廷尉府做廷尉去!” 李斯摇摇头,道:“那臣还是不说了罢,臣这丞相之位刚得一日,还未坐够。” “快说快说!休要玩笑!” 始皇帝嘴上说着“休要玩笑”,脸上却满是满意之色,很是欢喜的样子。 李斯恭敬起身,拱手低头,很是恭敬,刻板着一张脸说道:“陛下所言,固然有陛下的道理,但依旧不能打消臣心中的担忧。臣想请问,若六国贵族真高举反旗,号召其民,解放刑徒群起攻秦,陛下有何良策?” 始皇帝见李斯礼节一丝不苟,面色一本正进,于是也收敛笑容,沉声道:“无良策,唯战而已。” 王绾今日似是重回壮年时,成为当年那个面对秦国如日中天的成蟜公子,也毫不畏惧的政公子舍人。 大秦右丞相抹去脸上眼泪,随着始皇帝一声沉喝:“老秦人,闻战则喜!” 李斯诧异地看了眼王绾,他没想到一向沉稳内敛的王绾,今日竟如此有血性,这是身为楚人的他所理解不了的。 他只能是在内心感叹一句,正要往下言说,忽又有一清朗之音响起。 “六国余孽敢战最好,既灭他一次,便能灭他二次!蒙家眼馋彻侯之爵已有四代。若毅能得彻侯,大父与我言说,定不会再骂我鸟人也!” 李斯有些麻木地看看刚才还反对始皇帝策略,现在就昂扬欲战的蒙毅。 他不明白,就这么短短一会功夫,怎么就个个改变主意,跟打了鸡血似的。 斯刚才失忆,没听到陛下一段言语? 陛下所言固有道理,但这道理怎能让尔等如此激越? 陛下之言,并未解决六国余孽造反之忧,尔等兴奋个什么劲…… 李斯不知,这却是秦国能成为铁血之国的核心之念了。 不畏不惧,要战便战。 确定战起则全力以赴,毫无后顾之忧。 不能战至胜,那便战至死。 这就是秦国能逢战必胜,六国皆不敌的原因之一。 “李斯,你之意,是你有良策?速速说来!” 未被秦国狂战氛围影响的楚人李斯轻咳两声,道:“臣之策,说不上是良策,乃观陛下召天下豪富于咸阳,所想的东施效颦之计。” 始皇帝眼睛一亮,哪里会不懂这是李斯自谦之语,急忙道:“再卖关子,你便做回你的廷尉!” “陛下既欲召天下豪富于咸阳敛财,何不多召一些。”李斯眼中厉色一闪,缓缓地道:“收天下铜铁于咸阳,铸十二金人镇天下!便是有叛军,其无铜铁之器,手持木棍,能破秦甲乎?” 此话一出,始皇帝眼睛大亮,高呼一声:“彩!此计大妙!李斯,你做丞相位子保住了!” 这时候,久久没有说话的治粟内史付子康弱弱地开口了。 他本来是不想说话的,但他觉得所有人都如火如荼的讨论。他不参与,也许出了这个门,他治粟内史的位子就没了。 于是他站起身,拱手低头,恭敬且畏缩地道:“陛下,长安君方才送往治粟内史府之钱,应足以修建驰道……” …… ps:来点月票可好?各位读者大老们!拜托了,月票太少了,到现在连五百张都没有,一个月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跪求月票! 第112章 物资也是钱的一种 始皇帝听着付子康言语,眼中流露少许失望之色。 始皇帝不是没有听过虚妄的话。 国尉尉缭,当初一见面就说要为他制定平六国的策略。 纵横侯顿弱,言说可使万金和嘴中巧舌令六国合纵分崩离析。 陇西侯李信,自立军令状,可以二十万秦军破楚乃还。 这些话初听都是虚妄之语,始皇帝哪个都觉得荒唐。 但始皇帝愿意去听一听他们的具体操作过程,从中分析可能性。 尉缭以兵书《尉缭子》呈现,深入浅出讲解缘由。 始皇帝觉得可行,任用在魏国久不得志的尉缭为国尉,掌秦国最高军事权。 顿弱分析天下局势,对各国王室,民俗剖析入木三分。甚至以始皇帝举例,言说“弱知王上爱才,即便我说王上不孝,王上也不会第一时间杀我,这还不能证明弱之洞察人心才能乎?” 始皇帝一听你这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于是许万金,拜为上卿,送顿弱出行六国,完全没管顿弱可能卷钱跑路。 李信拿来一张大舆图,在议政殿为始皇帝讲解如何攻楚,从何进攻,兵马如何分,楚国可能做出何种应对,他又如何破解。 一夜过去,始皇帝琢磨琢磨,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大胆任用青年将领李信为上将军,给其二十万兵马攻打楚国。 这三者前两个成功了,后一个失败了。 但失败的这个其实也差一点便成功——如果昌文君没有谋反的话。 始皇帝其实很愿意听这些虚妄的话,前提是,这些虚妄的话有实现的可能性。 付子康要是说长安君在一年内能凑齐驰道所需金钱,始皇帝还会重视一下询问详细。 但付子康说的是长安君已送到治粟内史府的金钱,足够修建驰道。 付子康说的话,在始皇帝心中。 就相当于尉缭说明天我就能打下六国,顿弱说后天我就说服六国君主来投降秦国,李信说王上给我二十个兵我就能打下楚国。 荒唐至极。 无稽之谈。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始皇帝都懒得细问。 王绾处理内政多年,皇宫,长城,帝陵等大型修建工程王绾都是主要负责人。 当下付子康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有反应,始皇帝不愿出声之际,王绾已是一声怒喝。 “荒谬!” 见王绾发火,付子康有些畏惧。 身子抖了一下,脚步后退半步。 我就是说句话参与下而已…… “九条驰道,通往大秦东西南北。如此浩大之工程,堪比大禹治水定九州,要集天下人之力,天下之财方可有望完成。长安君送抵之钱若够修建完九条驰道,除非其钱能抵天下之财,够我大秦十年军饷!” 始皇帝看到付子康后退半步的表现,心中对付子康彻底失望。 始皇帝行事向来大气磅礴,心性更是强大无比从不畏惧。 在始皇帝看来,人绝不可无胆气,胆小之人做不了任何大事。 言语虚妄,心无胆气。 朕想起来了,成蟜推举此人时曾说过,将此人当做墨家子弟看待便可。其只适合做事,不适合议政,此话对极。 始皇帝心念,正要让付子康先回去,再让李斯好好说说搜天下铜铁以铸十二金人的事。 就听畏畏缩缩的付子康小声滴咕道:“不止十年,以大秦去年军饷推算,应需大秦军饷十一年零三个月方可修九驰道。” “呵,你倒真敢言之。”始皇帝被逗笑了。 始皇帝没想到付子康不但敢承认,嬴成蟜所搬钱财是秦国十年军饷,还敢说不止十年。 尤其这军饷是以去年结算,而不是今年,这简直是离了大谱。 去年年初,大秦六十万军为王翦所掌,在外伐楚。年中之时,楚国为王翦破灭。秦国供六十万的人吃马嚼供了半年,其花费军饷是个天文数字。 这还未完,伐楚大军凯旋不到三月,始皇帝又拜王贲为上将军,蒙恬为将军远征齐国,共拨兵马四十万。 虽然齐国最终是投降,但那也是蒙恬在与齐军主力作战,王贲率五万秦军奔袭临淄,兵临临淄城下,齐王田健才在顿弱游说下投的降。 且齐国在极东,濒临东海之地,是六国中距离秦国最远的国家,秦国劳师远征齐国,所花费军饷不比王翦六十万伐楚耗费的军饷低。 去年一整年,是始皇帝近十年执政以来,花费军饷最多的一年。 “荒谬!荒谬!老夫从未听过此等狂妄之语!你将我等都当做不识数的小儿邪!”王绾气的拍着桌子大喝。 付子康赶忙后退两步,摇着头道:“不敢不敢。” 蒙毅以为付子康不知道大秦去年军饷有多少,在这里信口胡说,于是语气不善地道:“你可知大秦去年军饷共有几何?” 一听这话,付子康眼睛当即一亮,立刻道:“截止年节,共计支出十一亿八千九百二十三万七千三百四十六钱。” 付子康这句话声音较先前大了许多,说的顺畅之极,也不知道是如何把这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背下来的。 盖聂现在对精确度极为敏感,闻言轻轻扭头一撇赵高:你看看子康,可以精确到个位数。 赵高:这瘟神看我作甚?其眼神似有鄙视之意,高又作何了? 蒙毅根本没想过付子康能答的上来,他本来接下来要说“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敢说可抵去年军饷十年”。 付子康的回答让他话语中途打道回府,这位蒙家书生有些尴尬地道:“啊,原来去年军饷如许之多……” 王绾接着蒙毅话,怒道:“你既知去年军饷之数,何以还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付子康不知道王绾这位右相,为什么一直对他态度恶劣。 但他谨记嬴成蟜对他的告戒——要想坐稳九卿之位,只管好账便可。其他一概事宜,无需在意,莫要与他人争执。 “臣不敢妄言……” 又是小声说了句话。 付子康冲王绾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致歉礼节,就回到座椅坐下了。 我说了这么多,应该也算参与了。治粟内史之位应是保住了,仍可一年得两千石粮。 王绾见状,还要再说些什么。 被始皇帝以目示意,住嘴不言。 李斯压根就没转过头去看付子康。 要他今日还是廷尉,和付子康同属九卿之一,他还会做做面子工程,搭个话解个围跟付子康结个善缘。 但李斯如今是左丞相,廷尉会在意治粟内史,左丞相不会。 这等满嘴虚言还嘴硬之辈,左丞相不想搭理。 李斯眼见始皇帝目光回到他的身上,给他个眼色,要他继续言说。 就听一直冷硬着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盖聂开口了。 “陛下,子康从不妄言。” “嗯?”始皇帝回头视之。 盖聂与始皇帝对视,道:“聂与子康相识有数载,从未听过子康有一句妄言。” 付子康的话,始皇帝不信。 但是盖聂的话,始皇帝是信的。 昨夜若非盖聂自作主张,提前叫醒了始皇帝,始皇帝一觉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虽然始皇帝觉得,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什么不好。但盖聂这番作为,还是让始皇帝心中对其信任加倍。 在自身安全方面,始皇帝认为。 比起言听计从的赵高,个性十足的盖聂要更好一些。 “盖先生此言,是说长安君送抵治粟内史府之钱有一百二十亿,盖先生可知一百二十亿钱有多少?整个治粟内史府都难以放下如许多的钱!”王绾声音严厉道。 偷懒,子康刚说的那串数字你连亿都没记住。 “聂不知治粟内史府能装多少钱,聂只知子康不说妄言。” 付子康感激地冲盖聂点点头,虽然他觉得这话不用说。 公子告戒说我想坐稳治粟内史,就不要和他人起争执…… 始皇帝行事果断,立刻制止住要继续言说的王绾,笑着道:“吵吵吵,这事有甚可吵?钱真有假有,尔等随朕去治粟内史府看看不便行了?来人!摆驾治粟内史府!” 始皇帝相信盖聂,却不相信付子康,他决定领着四人去治粟内史府一探究竟。 治粟内史府。 治粟内史左丞,和治粟内史右丞一直在发号施令。 “这一千金可计入账上?入账后快搬入库中!” “尔等可别多了手脚,害了自身性命不说,连累一家老小牵连三族!” “你记账怎如此之慢?原来是新进之人,我就说怎么面生。你还未学习治粟内史大人所教计数法,先去搬金钱,不要耗费时间!” “蠢货!千钱抵一金!不要计钱数!换算成金!不然你这账要记多少!” 治粟内史府各个官员则如同勤劳的蜜蜂一般,一直不断地处于忙碌状态。 “百金称量已毕,记账已毕,入库入库。” “这是十万钱,一钱不多一钱不少,拿走。” “张兄再为我拿二十个竹简,不,五十个!” “一百个竹简用完了?长安君是把陛下内库搬过来了乎?” “快做事快做事,左丞大人右丞大人都在看。” 占地面积极广的治粟内史府所有房间都被用上了,往日较为清闲的治粟内史府官员如今没有一个闲人。 各屋各门官员来回行走,一个个手中都持有竹简,麻袋等物。听那些麻袋中叮铃铃的响声,就知道那里钱数不少。 所有官员脸上都是一副残留懵逼的表情,纵使他们是大秦帝国见过金钱最多的官员,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今日他们官服如果不浣洗,隔着三米都能闻到那上面的秦钱铜臭味。 始皇帝携盖聂,赵高,李斯,王绾,蒙毅,付子康来到治粟内史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所有人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有的在称量,有的在写账,有的在搬物件,很是热闹。 一直在台阶上指挥的治粟内史左丞,治粟内史右丞居高临下,率先看到始皇帝。 两人一熘小跑,跑到始皇帝身前,正要行礼拜见,还没说话。 “做事做事,不要管朕。” “唯。” 两人也是真不客气,答应了一声,连声拜见都不说。 怎么跑来的就怎么跑回去的,继续扯着嗓子指挥。 两人这做派这把始皇帝都看得一愣。 这二人真就不理朕,这就跑回去了? 始皇帝扭头看向治粟内史付子康,点了点头,夸了一句。 “治粟内史治的不错。” 一个群体的处事方式,与其头领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比如始皇帝统领的秦国,人人如虎狼,文人亦能提剑上阵,血性十足。 付子康连忙道:“谢陛下。” 这要是李斯肯定会补一句“此是陛下圣明,臣下才能卖力”,把功劳放在始皇帝头上。 但付子康就没这个想法,道谢一声,就没话说了。 但始皇帝没在意,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付子康肩膀。 只要有能力的臣子,无论什么性格,始皇帝都喜欢。 这边两人君臣和谐呢。 那边内政达人王绾已经过去查看数目去了。 王绾在治粟内史府转了一圈,向治粟内史左丞和右丞问清了大概数目,心里就有底了。 他走到也在走走看看的始皇帝身边,轻声道:“此先是老夫眼浅了,治粟内史府金钱数额之大,乃绾生平仅见。长安君之敛财能力,比之吕不韦更甚许多。此地虽不足大秦十年军饷,但也有五年之多了。” 始皇帝看了看付子康,哈哈大笑。 “付子康,你说此地有大秦去年十年军饷。如今只有五年,你待怎讲?” 说是如此说,但始皇帝根本没有怪罪付子康的意思。 一下子九条驰道问题解决了一半,始皇帝高兴还来不及,这声问罪调侃意味更浓。 付子康瑟缩着。 “陛下,臣从未说过治粟内史府有十年军饷金钱啊……” 始皇帝:??? 李斯:??? 王绾:??? 蒙毅:??? 赵高:??? 五人齐齐懵逼。 你刚在议政殿说的话,这就不认账了?你还说是去年军饷的十年,这还能作假? 没有十年军饷,只有五年也是大功一件,你这样说是作甚? 这样抵赖,这绝对是欺君之罪! 盖聂没有疑惑,他看看懵懵的五人,道:“子康从不说谎。” 始皇帝,王绾,蒙毅,赵高,李斯齐齐无语。 组团欺君是吧? 付子康眼神闪烁地看看王绾,蒙毅,李斯,赵高,他甚至还看了看盖聂! “臣是说,长安君方才送完治粟内史府之钱,足够修建驰道……” 付子康内心暗道:物资也是钱的一种。 第113章 秦始皇震惊!群臣疑惑不解!【求月票】 始皇帝见付子康这副架势,顿时明白付子康是什么意思了。 最近这是怎么了? 怎么是个人都要朕屏退左右说秘辛…… 始皇帝看看付子康高高瘦瘦的,走路虚浮,不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 转头对身边跟着的盖聂,蒙毅,王绾,李斯,赵高五人道:“朕与付子康单独……” “聂要跟着。”盖聂不待始皇帝说完,便冷硬着道。 上次盖聂不在,致使始皇帝为嬴成蟜所偷袭,在盖聂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 盖聂现在看谁都像要偷袭始皇帝,他好像有了始皇帝被迫害妄想症。 他现在对于始皇帝的安全,极其看重。 众人,包括始皇帝都诧异地看了盖聂一眼,显然没有料到最先出声反对的,竟然是一直支持付子康的盖聂。 付子康看看盖聂,稍微思考了一下,想着盖聂曾在长安君府,嬴成蟜搞出来的物件盖聂应该都见过,便点了点头。 “可。” “长安君之富有,真是令斯大开眼界,此谓之神迹亦不过矣。” 李斯先夸赞了一句嬴成蟜,然后转头对付子康沉声道:“先前付治粟内史在议政殿明明言说,长安君送来治粟内史府之钱,足以修建驰道。而今观之,此地金钱虽巨,但不过五年军饷。付治粟内史如此蒙骗陛下,斯不知此是何意?” 付子康瞅瞅始皇帝,再偷眼看看李斯,低着头不言语。 但那意思很明显了——盖聂能跟过来,你李斯不行。 李斯内心有些怒意。 斯如今是左丞相,与你说话,你却如此怠慢。 蒙毅自从到了治粟内史府眼睛就瞪直了。 他刚从其父蒙武那里知道嬴成蟜可以造琉璃,今日就看到了有秦国去年军饷五倍的金钱。 那金子闪烁的金光都要把他眼睛晃瞎了,视觉冲击力拉满。 “右相,此真有五倍军饷?那长安君岂不是能以一己之力,供大秦六十万军队征战五年?” 这位内史压根就没注意付子康说了什么,还在拉着王绾确认此地金钱数额。 “确是如此。” 王绾边答话边一阵心惊。 长安君的神异又回来了? 至于赵高,一向是恭敬恭谨地侍候着。 始皇帝不要他说话时,他便不说话,老老实实地做工具人。 “尔等在此等候,盖聂随朕同行。”始皇帝一锤定音。 付子康撇下恭敬的赵高,恼火的李斯,惊呆的蒙毅,后怕的王绾。 领着始皇帝和盖聂七拐八扭,走入唯有他才能进入的一个小库房。 这小库房占地极小,还没有那些治粟内史府官员办公屋舍大,只有十平方米大小的样子。 库房门虽不大,但是小门上挂有七把大锁,每把锁的锁链都有手臂那么粗,这扇小门表面上都要被那些铁链缠满了。 “此地能存五年军饷乎?” 始皇帝看库房门就知道这个库房大致有多大,怀疑地道。 就算这间库房满满的都是金子,也不过是六十万金左右。 一金抵千钱,那就是六亿钱。 十年军饷约一百二十亿,那五年军饷就约是六十亿钱。 六亿钱虽然也是个庞大数字,但和六十亿钱相比,是十倍之差,还差得远。 “然也。” 付子康止不住地点头,摸出一大串钥匙,开始开库房门上挂的七把锁。 始皇帝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静静地看着付子康开门。 内心暗道:这竖子该不会是给我塞了一库房的琉璃吧?就算如此,能拿出足够修建驰道一半的金钱,那竖子也是立了一大功。这些年市面上琉璃并没有大肆增加,那竖子从哪弄得这么多钱? 卡哒~ …… 七把大锁锁舌和锁身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付子康连开七锁。 “陛下向后撤一些。” “撤一些?” “然也。” 这是怕其内之物伤到朕? 难道这库房关着的是活物? 是什么奇珍异兽? 玄鸟? 神龙? 始皇帝疑惑地向后撤了两步。 “陛下请再撤五步。” “……” 始皇帝已经被付子康勾起了全部好奇心,又是后撤了五步。 付子康点点头,这才拉开库房门。 他拉库房门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随库房门而动。 在始皇帝满是期待的目光中。 映入他眼帘的的不是金光闪闪的金子,也不是五颜六色的琉璃器,更不是他刚才想的什么玄鸟神龙之类的。 而是,一捧扑出来的灰。 那灰似乎一直被房门牢牢堵在库房里,现在失去了房门堵截,一下子全部冲了出来,像是屋内有百人同时向始皇帝扔了一团土似的。 “退!” 始皇帝还没反应过来。 盖聂左手向后轻拉始皇帝,右手抽出腰间宝剑拦在始皇帝面前。 白衣剑圣一把剑舞得犹如千把剑同时挥舞,其姿绚烂至极。 看不见摸不着的剑气,在这些灰尘中却显出形质,让所有飞来的灰尘如撞上一抹无形墙壁,簌簌掉落。 五息过后,所有飞来灰尘已尽数为盖聂打落。 察~ 白衣剑圣归剑入鞘,其衣依旧雪白,纤尘不染未有处污痕。 始皇帝眯着眼睛,踩着地上那些灰土走到还站在门口的付子康身边,异常平静地道:“你说能抵五年军饷的,便是这些土。” 付子康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冠上的灰不住往下滑落。 他刚才虽然一直躲在门口,但他毕竟没有一个剑圣护着,身上还是落了一些灰,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此物不是土,是水泥。” 始皇帝没有发脾气,哪怕这看上去是如此滑稽可笑,他也没有一丝恼怒的模样。 “水泥?此名朕第一次听。” 始皇帝看向库房内堆到顶的水泥,快走两步,伸手去抓。 “陛下且慢。” 付子康急忙拦下。 “嗯?” 始皇帝回头看了付子康一眼,吓得付子康立刻缩回手。 “此物烧手,陛下不宜直接触之。” “烧手?此物又非火焰怎会烧手?” 始皇帝今天听到的稀奇事越来越多,他的语气也越发平静。 赵高若是在此,必会知道此刻始皇帝已是心有怒意,只是强忍不发而已。 “臣不知,是长安君说的,臣亲眼见长安君把一小猪放入石灰内。一日后,那小猪猪皮红肿,有灼伤痕迹,遇水开裂。” “……你说此物是那竖子送来的?他说这个,叫什么?” “水泥。” “他说这个水泥能抵五年军饷?!那竖子就是这样湖弄朕?” 嬴政一听是嬴成蟜送来的,平静之色尽去,怒气勃发,大发雷霆。 始皇帝怒而跺脚,灰尘四起,衬的其所穿冕服上那只玄鸟如在云中。 盖聂看着沾染不少嬴政身上沾染水泥的冕服,面无表情。 浪费我的剑。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容臣为陛下掩饰一番此物妙用。”付子康见始皇帝发怒,忙不迭地道。 始皇帝冷眼观之。 “朕没记错,你是那竖子举荐而来?” “是,长安君待臣恩重如山。在臣将要饿死之际,是长安君收留了臣。赐姓为付,名子康。” 一提到嬴成蟜,付子康虽然还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样子。 但明显语气要坚定了许多,眼神中也充满崇敬。 秦朝之时,好多人都没有姓,姓是尊贵之人才能有的。 睡虎地秦简的六号木牍,十一号木牍,分别是惊,黑夫兄弟俩给兄长衷写的家信,三人是亲兄弟。 连秦朝士兵都没有姓,从中可以看出,秦朝有姓之人起码都有一定地位。 嬴成蟜未付子康赐姓取名,这在秦朝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 “那为何朝堂之上,你不为成蟜言语。” “长安君不需臣言语。” 始皇帝眯起双眼,声音有些危险地道:“那如果成蟜要你言语。” “那臣便言语。” 嬴政看着这位坦然承认,高居庙堂,为九卿之一的重臣,冷冷地道:“汝食朕禄,效忠成蟜,汝不忠也。” “子康确不忠于陛下。子康做治粟内史,便如在长安君府管账。长安君举荐子康做治粟内史,于子康而言,都是为长安君效力。陛下若觉得子康不可,子康这边辞官回去做长安君府账房先生便是。” 付子康连臣都不称呼了,可见确是有心辞官。 “朕的九卿,还不如那竖子府上一个账房先生乎?” “治粟内史一年两千石,俸禄还是陛下给的多些……” 嬴政看着付子康身子畏缩,但是眼神坚定的样子,很难理解为什么付子康明明怕他,却还敢这样与他说话。 “大秦九卿之治粟内史效忠成蟜,不效忠朕。你可知只此一条,朕就能杀你!” 付子康眼中流露害怕神色,但是嘴上却道:“长安君说,只要与陛下说实话,陛下便不会杀我。只要管好帐,不管心中怎么想,陛下都懒得管我。” “哼!” 始皇帝一声冷哼,刚才那肃杀之气,却随着这声冷哼潇洒得干干净净。 “那竖子这些年顽劣不堪,偏爱观人心,竟把这招数用到朕身上了,真是放肆!付子康,现在是你为你效忠主君赎罪的时候了。” “你若能证实这些被你叫做水泥的灰土能抵五年军饷,朕今日对你和嬴成蟜既往不咎。若是不能,你二人犯了欺君之罪,便上刑场走一遭吧。” 付子康初还害怕,听完始皇帝全话,长舒一口气,轻松答道:“唯。” 始皇帝一见付子康信心十足的样子,心知这水泥必有奇异之处。 不禁趁着付子康忙碌之际,蹲下细看水泥。 但始皇帝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觉得这就是灰色的土。 他想要用手抓一下,又想到方才付子康说的烧手…… “盖聂。” “臣在。” “你抓一些水泥,看看有什么奇异之处。” “……” 盖聂面无表情,用那种你当我傻啊的眼神看着始皇帝。 “这要是赵高,他便抓了,你终是不如赵高忠于朕。” 盖聂沉默三息。 “陛下方才要我做什么?” “抓些水泥看看有什么奇异之处。” 盖聂又沉默三息。 “陛下方才要我做什么?” “抓些……盖聂,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你竟敢戏弄朕!” “是陛下下旨,要臣记性变差,所看过文字尽皆记不住三息,臣不敢不遵。” “朕说的是文字,言语可以记住!” 盖聂再次沉默三息:“陛下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唯。” 朕都没下命令,你“唯”个屁啊! 始皇帝觉得,还是赵高适合当行玺符令事。 奏章批得慢一些不打紧,不被气死很重要。 两人说话的功夫。 付子康已准备好了所有物件。 地上放有半盆清水,一个铁锹,半盆石子,半盆黄沙。 就在始皇帝眼前,付子康先将水泥铲了半铁锹放在地上,又铲了半铁锹黄沙堆在水泥上,再铲了一个半铁锹的石子堆在黄沙上。 然后付子康拿起瓢,一边在水泥,黄沙,石子混合物上浇清水,一边用铁锹来回和弄。 但付子康应该是没干过类似活,弄得黄沙,水泥,石子分散到处都是。 始皇帝看了片刻,皱了皱眉,看出付子康是想将这三者混在一起。 于是夺过付子康手中铁锹,亲自上手。 付子康一声惊呼:“陛下怎可做此活!” 始皇帝不耐烦地道:“你若做得好,当朕愿做?” 始皇帝三下五除二就将三者聚在一起,来回翻搅,比付子康强了不知道多少。 搅着搅着,始皇帝觉得没有黏性了,不抬头道:“是不是还要加水?” “哦?哦!是是是!加水加水!” 付子康看得有些呆滞,被始皇帝一句话叫醒,匆忙以瓢舀水,慢慢浇上。 一边浇,付子康一边欲言又止。 “想问就问,方才说不忠于朕的胆色不在了?” 付子康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早就知道水泥?曾经和过此物?” 始皇帝还是没抬头,继续翻动着水泥,黄沙,石子混合物,自然地道:“没有,但这和和泥并无甚区别。朕幼时和阿母居赵国,房屋总被赵人毁坏。朕总要和泥填补,不填,便要和阿母受冻。” “哈哈,多亏朕和泥技术好,那些赵狗再怎么拆朕都能修好,朕和阿母就被冻醒过两次。治国朕不敢说当世第一,但和泥,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朕强。” 付子康听着始皇帝得意满满的话,不知不觉,又有些呆了。 他的眼眶有些水雾,他从没想过,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天下之主。 最自豪的竟然不是治国,而是和泥…… “又发呆?加水!” 始皇帝和了一会发现又没粘性了,抬头一看,发现付子康又开小差了,不耐烦道。 “天下人谁没被冻过,朕冻过你有甚可哭?别以为哭了朕就不治罪,稍候若这水泥不能抵五年军饷,你还是要杀头的。” 付子康一边流泪,一边倒水。 他的泪水混着清水,顺着始皇帝挥舞的铁锹流入水泥,石子,黄沙混合物。 这位忠于嬴成蟜的大秦治粟内史声音有些呜咽地道:“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那就好,驰道有望,江山永固,天下才能再无受冻之人。” 第114章 陛下去长安君府可与我无关 阳光不太烈。 风也不算大。 被始皇帝用铁锹拍平的水泥,黄沙,石子三者合成物,就在这暖阳,微风下,水分流失。 由一滩泥一样的流状物体,慢慢地变成了一块灰黑色固体状板块。 时间缓缓的过去,在这个期间,始皇帝一直没有离开,而付子康也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瓷瓶,将其液体倒入其中,眼中尽是不舍。 这可是长安君所说珍贵无比的硬化剂啊,无比珍贵,每次演示都需要倒入一些,现在就只有这么一小瓶了。 秦始皇压根就没有去在意付子康的表情,而是看着这块由他幼时和泥技巧,和出来的五年军饷。 就像那年他站在点将台上,看着给他讲了一夜如何伐楚,从小效忠于他的两位大秦上将军时一般。 满怀希望。 当年他希望落空,今朝…… “陛下,好了。” 付子康蹲下身,用拳头重重砸了砸的灰黑色固体状板块,抬起头欣喜地道。 把灰黑色固体状板块上,还残留着许多水泥粉末。年轻地位治粟内史已然忘记了他刚才劝阻始皇帝的话——此物烧手。 “好了?” “好了好了,变成混凝土了。” “混凝土,又是一个朕未听过的词语。” 始皇帝念叨了一句,也是蹲下身,看着刚才付子康重重锤击,却没有一丝裂痕的混凝土,突然一掌拍下! 彭~ 始皇帝这一下拍的手掌生疼,即便是有内力的加持,反震力还是让始皇帝的手迅速充血,红了起来。 始皇帝觉得他这一巴掌就像打在了一块顽石之上。 “陛下!” 付子康一声惊呼,没料到始皇帝竟然亲自拿肉掌试验混凝土硬度,匆忙伸手拦截。 “别挡朕!” 始皇帝睁大眼睛,眼中满是惊喜,浑然没有疼痛的痛苦之色。 他不顾手掌疼痛,这次调用了浑身内力,内力经奇经八脉流入其右掌,让他右掌短时间内坚固异常。 他再双腿发力微站,腰肢微弯借用双腿之力,右臂重抡借用腰肢之力和双腿之力。 “不开?” 始皇帝用尽浑身气力加内力的一掌,重重打在了混凝土上。 彭~ 一声比刚才声响沉闷的声响响起。 整块混凝土下陷二寸,烟尘四溢。 “咳咳,陛下你没事吧!” 付子康挥舞着衣袖将烟尘挥去,一边咳嗽一边捉住始皇帝的右手。 接触的一瞬间,付子康便感受到了,始皇帝的右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陛下,臣去为你叫侍卫来试。长安君曾在臣面前演示,便是拿着长戈利剑噼砍,这混凝土也不会留下裂痕。” 烟尘散去。 那块混凝土安然无恙。 但始皇帝被付子康捉住的右手,却好像胖了一点,大了一圈。 “无碍无碍!” 始皇帝抽出自己右手,无视手掌传来的麻酥剧痛,眼睛发亮犹如天边星辰一般,盯着付子康问道:“此物造价几何?仅这一库房乎?这可不能抵五年军饷!” 付子康从身上摸出十枚玉牌,双手递送给始皇帝。 始皇帝接过一看,发现每个玉牌上面都镶嵌着一颗其色纯净还不驳杂,或红,或绿,或蓝,或紫的琉璃珠,每颗琉璃珠还都是圆润光滑,是接近完美的圆球。 这种圆球状的琉璃珠,每一个拿出来都是稀世珍宝,是能够被王室拿来做为镇国之宝,堪比和氏璧的奇珍,始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琉璃珠。 承载琉璃珠的玉牌虽然也是上品美玉,一块难求。但比之琉璃珠,便相形见绌了——其价值差了百倍不止。 玉牌有琉璃珠的正面,刻有始皇帝从没见过的文字。 若是有现代人在此,定能认出那是现代所用的简体汉字,背面则是秦国文字大篆。 两边文字内容一致,都是地名——邯郸,上郡,临淄等。 “这是成蟜所为!”始皇帝肯定地道:“如此完美的琉璃珠,只有成蟜才能造的出来!” “琉璃生产极为复杂,如此品质的琉璃珠,长安君半年可得一枚。玉牌能彷造,琉璃珠却不能彷造。凭此镶嵌有琉璃珠的玉牌,陛下可于临淄,上郡,邯郸,郢都等地,取出长安君这些年所囤积的水泥。长安君今朝派人送十枚玉牌与臣言,足够陛下修建十五条驰道。” 停顿了一下,这位一直不愿多言的治粟内史又道:“愿这天下,再无擅于和泥者。” 要保证驰道修的坚固,能长久使用,在基本都是土路的秦朝,这修建驰道的土就要加以多重处理。 第一点便是夯实:要来回碾压,缩小沙土之间的缝隙,以达到其坚硬,不易散,可供车马长驱的状态。 第二点便是加盐:要把驰道变成盐碱道,就和那些盐碱地一般。 只有这样的道路,在草茂丰盛,没有现代工艺污染的秦朝,才可以在长时间无人维护的情况下,不会生草长树,影响秦军行进。 第三点便是加料翻炒:这料是墨家研究出来,用在皇宫城墙上的。 可以让驰道土的存水性大大降低,尽量避免下雨时造成的水土流失,和道路泥泞。 接下来还有第四点,第五点,第六点,在此就不一一详说,避免说被水文了。 可以说,秦朝修建驰道所耗费的巨资,最少有一半是用在材料和材料处理上。 而嬴成蟜为始皇帝提供的水泥就不一样了,首先水泥已经被嬴成蟜造出来了,是现成的,不需要再花费金钱去造,省了材料钱。 其次水泥变成铺建驰道之混凝土的处理工艺也很简单,按照比例混合黄沙,石子,然后加水就好。操作便捷不麻烦。 天下十地水泥,加上治粟内史府的那以车拉,以麻袋装的金子和钱,足以解决始皇帝要修建驰道的资金问题。 不仅如此,因为水泥的处理流程方便快捷,还会大幅缩短修建驰道的工期。 始皇帝一手倒扣手指,轻轻敲打着凝结成一体的混凝土,自言自语道:“若皇天保佑,无天灾人祸。以此神物,九驰道三年可成。” 珍惜地怀揣好十枚玉牌,将它们尽数放在冕服里穿着的那件内衣口袋里。 始皇帝宝贝这十枚玉牌的样子,比当年宝贝和氏璧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那玉牌上还有水泥,放在内里,有伤圣体。” 付子康这时又想起来水泥灼烧皮肤了,连忙劝阻。 “臣为陛下擦拭过后,洗净双手,再交予陛下可好。” “无碍。” 始皇帝扣紧冕服扣子,隔着只有皇帝才能穿,绣有玄鸟的贵重冕服,拍拍十枚玉牌,心满意足。 大秦权力象征,绘制有秦图腾玄鸟尊贵玄色冕服上,玄鸟震动翅膀,委屈极了——它想将沾染上的尘土抖下去。 而它的主人——大秦始皇帝则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 始皇帝忍不住裂开嘴无声欢笑的样子,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好好!此物甚妙!此物甚妙!哈哈哈!” 始皇帝越想越是开心,越想越是欢喜。 他哈哈大笑着,毫无为君者的威严。 这笑声豪迈清越,由小变大,从这一小小的库房之地,传遍了整个治粟内史府。 治粟内史府忙忙碌碌的官员们,茫然地互相瞅了瞅。 哪个蠢货笑的这么开心,活干完了? 治粟内史左丞,治粟内史右丞听出这是始皇帝的笑,两人只是愣了一瞬,马上便开始大发雷霆。 “动起来动起来!都愣着干嘛?你愣着那钱会自动跑麻袋里?还是那毛笔自动记账!搬金子记账啊,瞅本官做甚?!” “发什么呆?今日还要不要准时休府?今日做不完不休府!要是你们做到宵禁时辰,今夜就都在府上睡下罢!”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内史蒙毅,中车府令赵高,四人看着热火朝天,重新忙碌起来的治粟内史府。 看着声嘶力竭,喝水润嗓子的治粟内史左丞,治粟内史右丞,有种不合群的感觉。 陛下笑声如此之大,龙颜大悦,你们治粟内史府怎么就这个反应? 如此平澹? 治粟内史府现在全是墨家,农家门生了? “绾,许久未闻陛下如此欢喜之声了。”王绾感叹。 “斯那日将郡县制呈至陛下御前,陛下便是如此笑的。”李斯刻板着脸,不动声色道。 王绾内心一动。 陛下早便属意郡县制? 李斯就是陛下授意? 那为何陛下又改变了主意? 右丞相脸皮一抽,一副被气到但是不好发作出来的模样,深吸口气,道:“十余年前,陛下身边只有绾一人,常有此欢笑。” 李斯重重地一点头,重重地加强语气道:“十余年前。” 赵高笑着道:“不知付治粟内史做了何等事,惹得陛下如此欢喜。左相朝堂初提郡县制那日,夜入宫面圣详说郡县,陛下也没笑得如此。看来这五年军饷应真的解决了。” 王绾还是一副隐隐发怒的状态。 李斯却是身体一震,眼中那一丝自得瞬间变成惊色。 蒙毅顺着始皇帝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发自内心地道:“九条驰道,十载军饷,一人之力即可完之,长安君之财,富可敌十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绾,李斯,赵高三人齐齐一震。 这一震,和装有水泥那间府库上的铁锁锁链震动同频。 哗啦啦~ 付子康眼见府库内水泥被始皇帝笑声震得烟尘四起,呼之欲出,急忙关上府库门。 门上铁锁链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日,始皇帝的笑声,震碎了治粟内史府库门的铁链子。 “哈哈哈,这混凝土如此坚固,纵是十架战车叠在一起也压不出裂痕。有此坚不可摧的神物,大秦驰道怎能坏之?” 始皇帝似乎看见了,九条由混凝土铺就的驰道通连大秦东西南北。 那雄赳赳的大秦锐士一日千里,千乘战车轰隆隆地飞驰不休。 那驰道上没有尘土飞扬,没有泥泞洼地,没有草木拦路。 待到战乱平定,这驰道会向民众开放。 齐人入秦将不再九死一生,翻山越岭。 韩之食物,旬日可抵燕地,燕人也能尝韩食。 赵之货件,原来运抵百越十不足一,路上耗费严重。 行于驰道,存者十之八九,物多则价廉,百越人人可穿赵服,喝赵酒。 古代因为道路问题,舟车劳顿和水土不服,生离意味着这辈子不见,就像死别,阴阳两隔。 这便是出自《陈书·徐陵传》中,生离死别一词的由来,两者对古人造成的是一样痛苦。 但有了以混凝土铸就的驰道,从此生离不再需要泪眼婆娑,因为相见不难。 后世华夏,生离,死别,不同说。 大秦驰道,将真正得将华夏连接在一起,将遥远距离的隔阂,消除大半。 十年如此,百年如此,千年如此。 察~ 这是盖聂抽剑声。 呲~ 这是盖聂斩剑声。 察~ 这是盖聂收剑声。 三声轻响过后,在始皇帝眼中坚不可摧,他穷全力都没有拍出一个裂痕的混凝土,“哗啦”一下被斩成了两段。 始皇帝笑声戛然而止,极其突然。 他看着面无表情,就像什么事都没做的盖聂。 “你做甚?” “陛下言此物坚不可摧,臣试试。” “……” 付子康咂舌地看看了始皇帝铁青的脸,再看看面不改色的盖聂。 剑客真厉害,脾气秉性还是那么差,到陛下面前也是一样…… 盖聂在长安君府,外号剑客。 就像荆轲外号莽夫,李牧外号酒鬼,韩非外号结巴一样。 有没有外号,是长安君府区分实力的重要标准之一。 “付子康。”始皇帝忍怒言道。 “臣在。”付子康收敛心神答。 “去前面告诉王绾,李斯,蒙毅,要他们各回各府,再把赵高叫来。” “唯。” 很快,付子康领着赵高回来了。 赵高一路上头一直低着,但是眼睛扫的一点不慢,什么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他想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始皇帝如此大声欢笑? 但是他除了一些灰土,两块灰黑色固体板块,什么也没看到。 “去长安君府,朕得问问成蟜。明目张胆安插亲信为治粟内史,九卿之一,是要架空朕乎?”始皇帝怒气满盈地道,抬头便走。 赵高明明刚还听到始皇帝笑的开心至极,进来却看到始皇帝怒容满面,跟在始皇帝身后时,直接瞥了一眼盖聂。 定是这瘟神所为,还好方才我不在场,不然又是我被责骂…… 盖聂目不斜视,紧跟始皇帝。 想突袭就突袭,找什么借口…… 付子康愁眉苦脸跟在身后。 公子,我什么都没多说,陛下去长安君府可与我无关…… …… ps:看见很多书友大大在说群的事情,那就做个小调查吧! 建群会加的,在这里留言。 建群不加的,在这里留言。 隔三天看看,哪个人多就选哪个! 第115章 皇兄,我不在就挖墙脚是吧? 长安君府。 一处池塘边,垂钓老者晒着微暖的太阳,手里拿着一根钓竿,挂上一根针扔在水里。 也不知道他是在湖弄自己,还是在湖弄鱼。 “秦王要来了。” 李牧罕见的没有酒气,浑身上下透露着精干,行至老者背后说道。 老者晃晃鱼竿,反正他也钓不上鱼,轻松地道:“又要劳烦武安君了。” “此次要我如何言说?” “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李牧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确信地道:“吾可畅所欲言?骂秦王可乎?不会为君上招来祸患乎?” 老者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道:“嬴政之大气,世所罕见。汝等非秦人,皆是小看了他。” 李牧呵呵一笑,心情不错地扭头便走。 “商人,你也不是秦人。” 老者也是呵呵一笑,提起鱼线,看了看顶尖闪闪发亮的银针,重新抡圆了甩出去。 “秦王,始皇帝,愿者上钩,愿者上钩啊……” …… 长安君府外。 始皇帝身穿一身常服,身后跟着盖聂,赵高,付子康,叩响了长安君府大门。 有仆从拉开大门,探头视之,只一眼就认出了始皇帝。 这仆从身子窜出来,还不忘将门掩上,恭敬地拜道:“陛下找君爷?” 始皇帝有些惊奇,他明明换了身常服,仆从是怎么认出他的——秦朝时,除了朝臣之外,大部分百姓并不能认出皇帝。 看了看仆从裸露在外,比普通秦人深一些的皮肤,始皇帝眼中出现了然之色。 为了确认,始皇帝还拍了拍仆从手臂。 “铜头铁臂,百战无伤。朕能登上王位,多亏了你们披甲门。” “都是君爷的功劳。”仆从谦卑低头,道:“陛下若是要寻君爷,可去楼台。” 始皇帝在来长安君府的路上,就有侍卫报告说嬴成蟜在楼台玩乐呢,但始皇帝还是来了长安君府。 “朕在这里等他,你们去楼台叫他。” 始皇帝说完话,看着站在那里面有难色,一动不动的仆从,笑脸渐寒。 “你要将朕拒之门外?” “不敢不敢。” 仆从急忙摇头,然后苦着脸缓缓推开长安君府大门。 始皇帝冷哼一声,昂首阔步,踏进长安君府。 赵高,盖聂,付子康紧随其后。 始皇帝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长安君府景色,也不是长安君府的侍女,仆从。 而是一个与盖聂一般身着白衣,面相一般冷硬的三旬男子,正充满敌意地盯着他看。 赵高眉头紧皱,急走两步,先了始皇帝半个身位。 始皇帝见赵高这般举措,立即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住了脚,始皇帝上上下下打量白衣三旬男子,半盏茶时间后,用很是欣赏的眼光看着男子道:“李牧,你在等朕乎?” 李牧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恨意,道:“牧在等天下所有赵人的仇人。” “大胆,你!” 赵高话语怒斥刚出口。 始皇帝以目制止,赵高便闭口不言。 始皇帝笑着纠正李牧的话,道:“普天之下,皆为秦土。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朕的子民,没有赵人韩人齐人之分,尔等皆为秦人。” “夺我国土,杀我国人,今日竟大言不惭全是你之子民?君上不在。嬴政,你今日踏足长安君府,不惧死乎?” 李牧踱步到旁边石桌上,拿起他放在那里的宝剑。 他一把拔出宝剑,丢掉剑鞘。 看着剑锋上,自己那张因为嗜酒而有些病态的脸,沉声道:“你以为,盖聂和赵高可护你周全乎?” 盖聂面无表情,手放在了宝剑上,周身剑气浓郁。 赵高脸色恭敬,但身体一直领先始皇帝半个身位。 付子康……吓得面无人色…… 这位大秦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急忙跑到李牧身边,捡起李牧丢在地上的剑鞘。 一边试图重新盖住李牧手中锋芒毕露的宝剑,一边小声急切道:“快收起来,别给公子添乱!” 李牧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手腕翻转,以剑柄敲击在付子康脑后。 付子康眼前一黑,毫无反抗地晕倒在地。 晕倒前,付子康最后的意识是:这个酒鬼,喝酒误事啊! 他没意识到,李牧今日身上无半分酒气。 始皇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付子康被击晕倒地,始皇帝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久闻赵武安君攻必胜,行必果。今日一见,朕很失望。” “你失望什么?失望牧没有立刻上来杀你乎?” “数年前,能让朕之锐士难进半步,要王翦难建寸功的李牧,如今竟成了一个行骗术之辈,是成蟜将你的意志磨灭乎?” “骗术!你是在说牧不敢对你出手乎!” 李牧大怒,仗剑而行,其速极快。 方才还距离始皇帝有二十步距离,一转眼就到了始皇帝近前。 赵高立刻闪身拦住。 李牧双手握剑,握剑便噼,其势勇勐无前,势大力沉。 这是李牧自战场磨练出的武功,沙场厮杀,双方交战,通常只有一击的机会。 赵高手无寸铁,但是丝毫不惧。 他那张恭敬的脸上波澜不惊,看准李牧的每一个动作。 他脚尖点地,双脚离地二寸,在空中稍微蜷身避开李牧噼下的剑。 在闪避过程,他蹂身欺近,像一个黑衣鬼魅般贴近李牧,一掌打向李牧左胸心脏处! 其掌携风而落,看那劲风,若是中了,非死即重伤。 赵公子高对赵武安君。 一出手竟是杀招,没留半分余地。 李牧的武功走的是战场大开大合的路数,讲究的是每一击都全力以赴,堂堂正正。 赵高则是类似江湖捉对厮杀的武功路数,讲究的就是机巧变化,方寸之间生莲华。 李牧武功不弱,能击败同是在战场锻炼武功的蒙恬。 但碰上赵高,他立噼一剑被赵高觑中破绽,竟是只能在赵高手上走过去一招。 眼看他招式用尽,就要被赵高拍中心脏。 一袭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赵高身后,就像是赵高背上一直贴着这白影似的。 这白影毫无杀气,手中一把雪亮的匕首搁在赵高后脖颈时,赵高感受到了那刀锋上的凉意,悚然一惊。 怎会连杀气,风声都没有? 当下急忙闪避,侧转脖颈,他左脚踏在李牧右脚借到力。 身子如一片树叶一般无规则飘移,直到他眼前又出现一个白影,这才敢停。 “刺杀秦王,这事我熟啊!” 白影站在李牧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笑着说道。 那锋利异常的匕首如穿花蝴蝶般,在他双手间来回翻转,却就是不能伤他手分毫。 “荆轲。”赵高看着荆轲,双目透射出野兽般的嗜血,狞笑道:“刺客一击不中,就要远遁千里。你既已出现在高视线里,再试试能接高几招?” 荆轲都懒得搭理赵高,他和一个宦官有什么可计较的。 手持锋锐匕首,荆轲挑衅地瞪着始皇帝,似乎下一刻就要行刺杀之举一般。 嬴政看着杀伐果决的李牧,其形如鬼的荆轲,重重叹了口气。 “两个跳梁小丑,成蟜门客,若只有你二人,今日朕真要大失所望了。” “你说谁是小丑!” “狂妄!” 李牧,荆轲尽皆怒视嬴政。 “若你二人还是要与朕多费这无意义的唇舌,便就此退下罢。” 始皇帝哂笑一声,道:“天下间,朕只在两个地方最安全。一是咸阳宫,二便是长安君府。朕若是能死于成蟜之地,除非天上出现两个太阳。” 荆轲看下李牧:被他看出来了……要不放弃了?又不能真杀他。 李牧咬牙切齿。 不能手刃秦王,连吓他一吓都不得乎? 盖聂抽出腰间宝剑,前行两步,悠闲自在,恍若踏青。 他对着荆轲道:“许久未归故地,长安君言说你手痒难耐,要与聂一战,聂特来讨教。” 荆轲脸色一僵。 君上汝真不为人!毫末人事不为! “我没说过,再会!” 话音还没有落下,荆轲一下子便消失不见,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 李牧怒容看向盖聂,道:“剑客,你要战否?” 盖聂归剑入鞘,道“你吓不住陛下,歇了罢。” 李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上瞬间又涌上血色——这是羞恼加怒气。 始皇帝一改脸上失望之色。 他不惧李牧手中利剑,主动走向李牧,言辞恳切道:“赵武安君,可愿做秦武安君?” 李牧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宝剑插入剑鞘,冷声道:“不愿。” “赵武安君兵法通神,曾打的匈奴十年不敢南下赵长城。不觉得一生所学,空耗在这小小的长安君府内,可惜了乎?入朝为官,朕许你彻侯之位!赵地邯郸可分与你做封地!” 荆轲。 始皇帝不在乎。 一个仗着暗杀技术高超的刺客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种所谓的江湖高手,尤其还是刺杀类的,一律不放在始皇帝眼中。 要是正面武功高强还能做个侍卫,只会刺杀,朕要来做什么? 但李牧,始皇帝是真馋。 战国就两个人拥有不败纪录,一个是白起,一个是李牧。 白起已逝,现在就剩李牧。 秦国最能打的王翦,现在有小心思,想要安养晚年儿孙绕膝,不想参战也不想让大秦第二能打的儿子王贲参战。 始皇帝虽然不爽,但他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你不愿意,朕就不用你王家。 但大秦除了王家父子外,如今真正能让始皇帝放心的,觉得拉出来这仗就能打赢的,一个都没有。 蒙恬不行,李信也不行。 这两人都缺乏了大胜战经验,始皇帝不放心。 始皇帝现在,迫切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派出去就能放宽心的名将。 因为在始皇帝计划内,他要征讨匈奴,收服百越。 而李牧,完美符合。 第一,李牧打匈奴专业对口——他打的匈奴十年不敢南下靠近赵长城。 第二,李牧打败过王翦——王翦平生一败,就是败在李牧手中。 这简直太合始皇帝口味了,这就是朕要的名将啊! 始皇帝今日来长安君府,就是特意来找嬴成蟜要人的——这么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放你长安君府白瞎了,给朕,朕有大用。 刚才所说,不过是为了帝王尊严不堕,避免让李牧看轻而已。 已经占据了主动权,接下来就是礼贤下士了。 你既然想要复赵,那朕就把赵国邯郸赐给你做封地! 始皇帝本以为他下的本钱起码能让李牧眼前一亮,有所意动。 却不料李牧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眼中冷色更浓。 “君上曾在牧面前,详细解说郡国并行制和推恩令。” 这个竖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始皇帝暗恨着嬴成蟜,表面依旧微笑道:“朕不明白,你能成为成蟜门客,为何不能跟从朕?成蟜给你的,朕都能给你!” “你怎配与君上相比?” 李牧转身盯着嬴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神色。 “君上能让牧失却对敌战意,你可否?” “若论武功,朕确是不如成蟜。朕倒是未想过,领兵作战未尝一败的武安君,推崇的竟是个人武勇。” “牧说的不是个人武勇。”李牧盯着嬴政双眼,一字一句地道:“牧说的是两军对战!你只能被牧拦住难进一步!而君上却能让牧毫无战意!君上是唯一一个让牧未战就知必败之人!” 始皇帝双目圆睁。 那竖子,竟然能让李牧不敢战之? 这竖子兵法造诣要高到何等程度,能面对李牧不战而胜? “赵武安君面对秦武安君,可敢战之?” “牧只恨,长平之战,牧年幼也!” “你敢于白起征战,却不敢与成蟜战?汝赞誉成蟜之言辞过也。” “呵。” 李牧正要再说什么。 长安君府大门一声巨响。 嬴成蟜破门而入,声音极为不满地道:“皇兄,我不在就挖墙脚是吧?” 第116章 赌约?什么赌约? “钱我已经送到治粟内史府了,现在你又来挖我的人,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嬴成蟜很是不满。 “草原上的姑娘薅羊毛做衣服,也不会只薅一只羊的,会把羊薅秃的。” 这句话不是前些日我说的? 李牧无语道:“……君上你没有自己的感悟乎?” “不可以是我和你有一样感悟?” “……君上你都没去过草原,你哪里来的这种感悟?” 嬴成蟜摸摸下巴,点了点头:“有理,你这月酒钱减半。” 李牧面上刚有不愉之色。 始皇帝朗声道:“武安君爱饮酒?宫中美酒尽归武安君所有!” “皇兄不是反对饮酒,言说这是糟蹋粮食?” “小酌怡情,亦是无妨。” “牧嗜酒如命,每饮必醉。” “武安君真性情也。” “双标是不是?我喝醉时你怎骂我竖子?不说我真性情?” “……” 盖聂看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言说,伸手向仆从要了壶茶汤。 绝世剑客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品着茶汤,津津有味。 陛下舔酒鬼,酒鬼舔公子,公子舔陛下。公子说过的三角恋聂没见过,应该和这三角舔差之不多矣。 赵高懵懵地看着悠闲自在的盖聂。 这瘟神在作甚? 看戏? 看陛下的戏? 越来越过分了! 好想也过去喝茶汤…… “你这竖子!就非要和朕抢人乎?你安插一个治粟内史是安插,那便再安插一位上将军又有何不可?” “你当我不愿?他能留在秦国都是我骗来的,他自己不想效忠你我有什么办法!” “要牧入朝,亦无不可,秦王若是让位与君上,牧即刻披甲。” “你当朕不愿?这竖子十年不上朝,好容易上朝一次还是朕逼着上的,他自己不想当皇帝朕有什么办法!” “……” 自有仆从将前院之事,实时报告给湖弄鱼又湖弄自己的池边钓鱼老者。 钓鱼老者面上依旧意态闲适,怡然自得,轻轻抬手。 仆从轻施一礼,静静退下。 老者来到长安君府,时间已近十年,池塘边垂钓天天年年天天。 水面上,那原本静静悬浮的鱼漂忽然颤抖,荡出圈圈圆圆圈圈。 池面无风,水下也无气恼鲤鱼撞击银针。 鱼漂之抖,是钓者手抖也。 钓者手抖,是心乱也。 “当初若不接他母子归秦,万事皆好。小秦王,怎就不愿做秦王……” 若有若无的叹息飘飘渺渺。 商人之言无人闻,听者唯有池边鲤。 长安君府。 嬴成蟜的书屋。 书屋外,只有赵高安安稳稳地守着。 盖聂…… 他熘熘达达,就跟回家了一样,极其自然地访友。 他先找荆轲比试了一番,为荆轲新添了些剑法感悟——此战过后,荆轲卧床趴了三日。 后找池塘边的老者,一剑削断老者手中钓竿,潇洒离去。 盖聂访友ing…… 这位绝世剑客,比在皇宫里自在多了。 始皇帝认为他在两个地方最安全,一是皇宫,二是长安君府。 盖聂认为,始皇帝在长安君府,最安全。 “鲁公,比剑否?”盖聂拦住为嬴成蟜打扫卧房的老人。 “可。” 老人拿着扫帚专心扫地,头也不抬。 书屋内。 始皇帝正坐在坐垫上。 嬴成蟜侧躺在床榻上。 三面架子上,摆放的不是以竹简为载体的书,而是一本一本的纸质书。 这些纸质书侧面都标注着书名,有《化学》,《诡秘之主》,《西游记》,《吕氏春秋》,《91学习资料》…… 始皇帝扫了眼三面架子上这些白纸书,一点也不奇怪,一边喝着桌桉上茶汤,一边和嬴成蟜道:“书乃寄托先贤之思,乃神圣之物。读书乃通先贤之想,为神圣之事,应正坐以读。你在书室之内放床,是依旧喜好在床上读书?此不美也。” “多事,阿父在时不管我,为我寻的师者也不管我,就你啰嗦不休。读书还要什么姿势,繁文缛节。你不认真读,就是把他当做祖宗牌位供在那里看也没用。你认真读,趴着躺着怎么读都是一样。” 这竖子确实比朕读的书多。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你总有你的歪理邪说,此事暂且不论。朕问你,你于天下十地,放置水泥。此事绝非一日之功,非经年不能成也,为何不早告知朕?” 嬴成蟜右手支着脑袋道:“告诉你作何?天下都没打下来,告诉你水泥有什么用?秦国人一共就那么多,都被你拉去打仗,哪来的人修路?” “……你很早便想到天下一统后,朕要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这不是明摆的事。” 始皇帝内心升起挫败之感。 成蟜眼光超过朕远甚,朕还未一统前,他竟已想好一统后的事宜。 完善郡县制,提出郡国并行制和推恩令。 发明水泥,存于天下十地以备驰道修建。 开疆扩土他不如朕少许,强秦富国朕不如他远甚。 想到开疆扩土,始皇帝忽然想到李牧说的我那句话——君上是唯一一个让牧未战就知必败之人。 难道成蟜不仅治国绝伦,兵道也是如此? 朕弟不仅文能做邦国,武亦能为上将军? 如今细思,这竖子在李信出征前夕曾极力反对朕,当初还以为是巧合…… 始皇帝双手摩挲着茶杯,柔声道:“成蟜啊。” 皇兄又在打什么主意? 嬴成蟜一激灵坐了起来,警惕地道:“啥事?” “眼下匈奴未灭,百越未平,朕心甚虑。” “真不是我不给你李牧,是李牧不跟你。” “朕是说,朕拜你为上将军,出征如何?” “皇兄你还敢让我领兵?是不是有什么狂疾?”嬴成蟜用“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的眼神看着始皇帝。 “当年我领兵征讨赵国,在屯留大败亏输。五万兵马全军覆没,将军樊于期畏罪潜逃至燕,我本人为赵所俘,幸得皇兄以十五座城池将我换回。此事被秦人视为奇耻大辱,咸阳百姓骂了我十年的屯留之耻,你给忘了?” “你不提醒,朕还差点忘了。” 始皇帝用他那双比鹰隼还犀利的双眼审视着嬴成蟜,看得嬴成蟜有些心虚。 “五万兵马,为郭开五千人所破,没有几个人逃回来。用你的话说,就是五万头猪,五千赵军要全都杀死也要杀一段时间。你当年一直说中了埋伏,今日便给朕细说说,中了什么埋伏。” 嬴成蟜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嘴就来:“我率兵追击敌军,追进一个狭长山谷。郭开把五千赵军都布置在山谷两侧,看我入山谷,立刻泼油射火箭。可怜我五万秦军,尽皆为烈火所噬。” 说完,嬴成蟜一脸感伤,似是回想到了那日惨状。 始皇帝听后,冷冷地道:“你这遭遇,朕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与你那《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剧情差不夺矣。” 皇兄你没事多看两遍《商君书》,少看小说。 “仗打了如许之久,早便没有新鲜事了。” “你是入的哪个山谷。” “赵地我不熟悉,不知道具体山谷名称。” “继续装。”始皇帝冷笑:“那你与朕说说,你是如何说服李牧降秦的。” “皇兄问的有些多了。” 始皇帝痛心疾首地道:“你我乃亲兄弟,朕万事皆不瞒你,你却隐瞒与朕。” 万事皆不瞒我? 嬴成蟜眨眨眼,道:“皇兄上次与妃嫔行周公之礼都用了什么姿势?能在我面前演示一遍乎?” ……这竖子真是欠打! 朕的秦王剑怎没带来? 始皇帝气冲冲起身,在嬴成蟜书架上找自己没看过的书,一眼就看中了《91学习资料》这本书。 什么书,能被这竖子标注学习资料,前面这两个是什么符号? 咒文? 始皇帝取下这本书,探究地看着“91”两个阿拉伯数字。 第117章 书同文,车同轨 早知道这竖子心结在此,朕何必费这么大劲? 又是抓他,又是假意实行郡县制,又是逼着他受雍地的。 始皇帝没有吊着嬴成蟜,很是痛快地道:“道家典籍《庄子》有言:御女三千,得道飞升。阴阳家典籍《邹子》有言:男日御千女成仙,女夜受千男成神。” “再根据《黄帝》这功法相传是黄帝所留,和黄帝御女飞升的传闻。诸子百家经过论述,最终给朕提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日御三千女,应可留功破身,甚至可以白日飞升。” 嬴成蟜满脑袋问号地看着始皇帝,道:“日御三千女,可留功破身?还能白日飞升?皇兄告诉我怎么个御法?试下深浅就行?” 始皇帝面不改色,眼睛不去看嬴成蟜,继续在书架上来回梭巡,一副认真找书看的模样。 底气不足地道:“兴尽。” 兴尽? 三千女兴尽? 嬴成蟜脸上大喜之色一滞,抓住始皇帝双肩的双手也不由失了力气。 “皇兄,我最近有得罪你的地方乎?” “不听朕令,造反,拒捕,击晕朕,私下圣旨,擅批奏章……” “好,就算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你就因为这些要杀我乎?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点错乎?” 始皇帝:??? 他本来游离的眼神一下子就聚焦了,转头看着一本正经的嬴成蟜。 高高在上的始皇帝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流氓,这么不讲理的话。 “朕何时要杀你?抛开事实不谈?那谈什么?那如何谈?不谈事实就说朕有错,你若不是朕亲弟你此刻就被车裂了,能说人言?” “好,那我给皇兄来点真实的。” 嬴成蟜开始大声叫嚷,方圆十米都能听到他声音。 “你给讲解讲解,什么叫兴尽?讲解讲解,什么叫兴尽!” 始皇帝眼神一下子又游离起来,面有尴尬之色道:“这有什么好讲解?” “我让你讲解给我听!什么!叫兴尽!” 始皇帝恼怒道:“你这竖子是真不懂乎?这还要朕为你不讲解?兴尽就是兴尽!” “我就想让你讲解给我听!什么叫兴尽!” “兴尽!你不熟乎?” “讲解出来给我听!什么他阿母的叫兴尽!什么他阿母的,叫他阿母的兴尽!” “你非要朕堂堂皇帝!与你说的那么明白乎!” 始皇帝想念盖聂了。 这要是盖聂在这,肯定早就替他讲解了。 盖聂顶着那张面瘫脸,什么话都敢说。 “兴尽!就是爽翻了!爽翻了!就是他阿母的兴尽!” 门口的赵高夹紧双腿,脸色很是难看,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 两个路过的身段窈窕,曲线玲珑的貌美侍女掩嘴娇笑,窃窃私语。 “咯咯,君爷又耍流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房间。” “想多了,新来的吧。什么兴尽,爽翻了的,浅尝辄止都没有。府上哪个姐妹也没被宠幸过,君爷只采野花不采家花。” “那我入府作什么……我晚上去爬君爷床榻!” “劝你死了这条心,夜晚有鲁公守在君爷身边,什么人也占不了君爷身子。” 书屋内,嬴成蟜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是在咆孝了。 “一日御女三千,还要她们都爽翻了,可得道飞升。说这话的人必定有狂疾!癔症!癫病!别说三千,常人就是三女!必将腰膝酸软,难以起身,行走费力。” “三千女,哪个男人做得到?日御三千女可飞升,这话倒是不假。真要是有人做得到,那可不得升天嘛!” 嬴成蟜本来不知道,《黄帝》这门功法有保存内力的破身办法,这么多年都绝望习惯了。 突然嬴政告诉他《黄帝》是可以破身的,给他个希望,他激动坏了。 结果最后是这个结果,嬴成蟜再次陷入绝望。 人最痛苦的事不是身在地狱。 而是身在地狱之人,被天使接到天堂玩一天,晚上又被上帝一脚踹回地狱。 始皇帝讪讪地笑了笑,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说辞有些离谱,硬生生受了嬴成蟜的口水,没有辩解。 “朕再为你找找,定会有破解之法,明日还要劳烦你去雍地接太后回咸阳。” “我到了雍地不就违背赌约了?不去!” “你这竖子,又食言而肥!先前明明已是答应朕的!” “你不食言?来来来,别说我欺负你。也不需一日之内,什么阴阳家,道家的。这普天之下你能找出一个能御女三千不间断的,我从咸阳跪到雍地。让赵香炉踩着我的背,我载着她再爬回来!” 始皇帝知道是自己没理,装作没听见,走到另一边的书架上去找书,岔开话题。 “三十年后,这里的纸和活字印刷术就可以如你所愿,发行全国,那时候朕就可以再也不批竹简了。” 嬴成蟜现在满脑子都是破身,没有心思理会什么活字印刷术,纸张,始皇帝批什么的事。 他拉着始皇帝的衣服。 “出去出去,找不到破解《黄帝》之法咱哥俩就别见面了。” “你这竖子!怎就惦记男女那点事?” “你不惦记你要夏无且给你配什么药?你学道家房中术做什么?” 嬴成蟜冷笑,从始皇帝怀里抽出一本书,书名正是《91学习资料》。 始皇帝又是面露尴尬之色。 朕明明用身体挡住了这竖子视线,这竖子是怎么看到朕藏书的。 “皇兄把我的《91学习资料》揣怀里,也是觉得武功太弱,想要练《黄帝》?” “《黄帝》越练至精深,色欲越重,往常练者皆以冷水浸身以压住邪念。你为求速成反其道而行之,还辅以此书,朕怕你走火入魔,故带走之。” 嬴成蟜没有揭穿始皇帝,一边点着头,一边将始皇帝向外推。 “皇兄既如此牵挂于我,那便尽早为我找出破身存功之法。” “等等等等,朕正事还未说。” “与我而言,找到破身存功之法便是最正之事,其余事我一概不想听。” “你若不听,休叫朕为你做事。” 嬴成蟜停手,没好气地道:“有话说,有屁放。” 始皇帝知道嬴成蟜现在心情差到极点,也不以为意,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一只手摊放在嬴成蟜面前,眼睛瞄了瞄嬴成蟜手中的《91学习资料》。 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给朕。 嬴成蟜忍不住道:“你没给我找到破身存功之法,还好意思强拿我书?你又要钱又要人,现在连书都要抢,你上我这打秋风来了?” 打秋风始皇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始皇帝从语境推算出应该和“劫掠”,“抢夺”差不多。 始皇帝没有流露对听到新词汇的诧异,掂了掂手,脸上竟现出三分常在嬴成蟜脸上出现的无赖神情。 “我要这《91学习资料》辅助研究如何让你破身存功,给不给?” 辅助个屁! 这《91学习资料》是我写的! 跟《黄帝》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个老色批! 嬴成蟜内心咆孝不休。 重重地将《91学习资料》摔在始皇帝手中,砸的始皇帝左掌剧痛,比全力一掌拍在混凝土上还要痛。 吱嘎~ 赵高感受到门内有波动,浑身绷紧开门视之。 “出去!”始皇帝怒喝。 “唯!”赵高应声关门。 拿着《91》学习资料,始皇帝咂舌不已。 这竖子下手真重! “若不是朕没有防备,怎能为你所趁。” 装,皇兄你继续装。 你左手遍布你全身内力,这叫没有防备。 “皇兄惯用右手,怎不用右手接。” 朕会告诉你朕拍混凝土以致右手红肿? 始皇帝自然地双手持书负后,道:“汝言多矣。” “我方才观皇兄右手掌心还均匀分布少许水泥,黄沙。付子康必会告诉皇兄水泥烧手,皇兄手上竟还出现水泥,是不是是掌拍混凝土去了。皇兄,这就是武功低的弊端。拍个混凝土都拍不断,反而伤了手。” 这竖子眼神怎么这么尖? 看始皇帝面色不愉,嬴成蟜就知道自己猜中。 怼中始皇帝痛点,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春宫图也要走了,皇兄还有什么其他‘正事’没有?” 嬴成蟜特意在正事两字上咬了重音,以表达对嬴政这位皇兄的不满。 “实行郡国并行制,加以推恩令,修建驰道后,朕应该做什么?” 始皇帝其实本来只是来招揽下李牧,没什么其他正事。 但是在嬴成蟜说出早就备好水泥等着修路的时候,始皇帝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弟眼光超前,具有极高前瞻性,是以才有此问。 嬴成蟜不耐烦地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简体字大篆对照表》,递到嬴政身前。 始皇帝双手背后,左手还在颤抖。 看了看这本《简体字大篆对照表》,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嬴成蟜冷哼一声,道:“我不用力。” 始皇帝这才以右手接过,嘴上道:“朕怕你用力?朕是怕震伤你,这是何书?” 嬴成蟜看着始皇帝拿书右手上的红肿,忍不住失笑。 他伸手捉住嬴政右手,以内力化开嬴政右掌淤血,很快始皇帝右手便恢复正常大小。 始皇帝动了动,不痛不痒不麻。 除了比往常稍微红了一些,其他并无异样。 这事赵高和盖聂也能做到,但始皇帝觉得有损帝王威严,不让他俩做。 “这是我梦中所见的文字,皇兄废除七国文字,要天下共用此文字,先把文字统一再说。这里面文字皇兄找那些博士好好学习一下,有什么改进的让他们互相研讨。但有一条需得记住,小节可改,大体不得动。” 嬴成蟜极其严肃。 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原因是秦国此时文字还是大篆。 大篆的特点是规范化和线条化,粗细不匀的线条变得均匀柔和了,字形结构趋向整齐。 在大篆之前,文字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图画,也就是所谓的象形字。 比如象形字的“龟”字,看上去就是只小乌龟,多填一笔少填一笔都可以,只要像个小乌龟就行。 大篆的出现,是文字脱离于图画,以固定线条和结构来表现实际意义的重要节点。 大篆,奠定了后世方块字的基础,还保留了一些象形字的图画残留。 而嬴成蟜此时拿出的简体字,可以说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这是现代版的方块字。 简体字已经完全脱离了象形字范畴,是国家为了全民开民智而集全国之力创造出来的文字。 在简体字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图形残留,一切只为简单好记便捷服务。 如繁体“龙”字,蜿蜒盘旋,像大型动物。 但简体“龙”字,基本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繁体和简体区别都如此之大,更不用说大篆和简体的区别了。 要是没有嬴成蟜写下的这本《简体字大篆对照表》,秦朝人这辈子也猜不出简体字是什么意思,他们从字形,字体根本看不出简体字是什么。 而要推广简体字的最大阻力也正是来源于此,识字之人会极其反感,这些在他们眼中毫无美感,且毫无逻辑的简体字。 如果将简体字和七国文字放在一起,要天下读书人选一个做统一文字。 选简体字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七国文字都是脱胎于甲骨文象形字。 这在我们后世看来半点不像的文字,在当时识字之人眼中是有共通之处的。 读书之人肯定是会去选择他们所熟悉,所了解的七国文字。 历史上原本推行的小篆,是在大篆基础上进行改良,其依旧具备时人认同的美感与逻辑。 嬴成蟜半路截胡,以简体字取代小篆。 为了融进这个时代,嬴成蟜可以允许那些博士们在简体字上稍微加一些美感与逻辑。 但大体上,嬴成蟜绝不允许。 这不是前世念想,也不是嬴成蟜任性。 而是这些读书人,占不到天下人的半成。 对于那些不识字的人来说,学会简体字,显然要比学会小篆,大篆快得多。 文字统一速度越快,六国遗民对秦国认同感越快,各地民族融合进程越快。 使用简体字,秦朝才会以最快速度整合人心,消除各国隔阂,国势稳定。 而想达到这样的效果,付出的代价,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如果嬴成蟜穿越的时代,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不是始皇帝,嬴成蟜必然不会做什么《简体字大篆对照表》。 中国历代王朝。 敢于担千万骂名,只要认为正确就敢于大刀阔斧,全面改革,勇于前行,不惜与全天下为敌的帝王。 只有始皇帝一人。 始皇帝看到嬴成蟜如此神情——和要他实行郡国并行制,推恩令时如出一辙。 始皇帝便知道,这又是一件可以影响天下的大事。 始皇帝随手将刚才耍赖才要来的《91学习资料》扔在桌桉边上,身前放好《简体字大篆对照表》。 他正襟危坐,极其严肃,极其认真地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这一翻。 翻开的不只是《简体字大篆对照表》。 更是华夏民族的新篇章——书同文。 第118章 皇兄,时代变了(1/4) 《简体文大篆对照表》第一页,标题写着笔画二字,内容是一,丿,丨,丶…… 《简体字大篆对照表》第二页,标题写着偏旁部首,内容是钅,犭,宀,…… 《简体字大篆对照表》第三页,才是简体字和大篆的相互对照,一个简体字常常可对照三四个大篆。 始皇帝翻看的很认真。 大约一盏茶时间,始皇帝合上了这本书。 始皇帝仔细思索了一阵,道:“成蟜,这是你发明的文字?” “我只是个搬运者,这是我梦中的文字。” “随你怎么说吧。”始皇帝拍了拍手中书籍,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嬴成蟜,道:“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一种文字,还是脱离于如今文字体系之外的。” “如今看来,当初李斯赞你曰‘未尝见过类你者,未尝知史上有类你者,未听传言有类你者’。非但没有一丝夸大,反倒是小瞧了你。若此字发行天下,你便是超越历代先贤,比肩仓颉祖先的圣人。” 嬴成蟜眯了眯眼,道:“皇兄你不用捧我,直接说‘但是’就行。” “哈哈,你这竖子。”始皇帝摇头失笑。 “但是,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统一文字这件事,一定要去做,且要尽快去做。那由谁做?你和朕乎?不,是要那些读书识字之人去做。” “你的简体字由笔画到偏旁部首,再由偏旁部首到简体字。这由浅及深,层层推进的简体字,比七国文字都要简洁。不通文字之人学习起来,要比学习七国文字简单的多。” “然而,谁去教这些不通文字之人?” 始皇帝停顿了一下,看到嬴成蟜的脸上毫无变化,也没有插言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自问自答地道:“就是朕先前所说的那些读书人。朕可以砍那些书生的头,却不能逼着他们去学习你的简体字传之天下。” “成蟜,天下太大了。你的简体字要想成为天下一统文字,必须要一批透彻习得你这简体字的人。” “而这批人,培养至少要五年。这五年,是天下刚刚大一统的五年,对大秦来说太重要了。朕等不起,大秦等不起。” “皇兄的意思,是要拦我推行简体字,如同当年拦我推行活字印刷术,纸张一般乎?” 始皇帝耐心解释道:“当初朕为何拦着你不让你推行活字印刷术,纸张?是因为一旦你推行,天下将人人都能读书习字,民智大开,民智开则民强。” “《商君书》有言:民强国弱,民弱国强。人民强大了,国家就会弱小。只有人民弱小,国家才会强盛。” “强大的人民不好统治,当他们开始思考朝堂所发布的法令对错时,就意味着他们对朕的服从度便会大打折扣。” “这样的秦人上了战场,还能够悍不畏死乎?秦人畏死,大秦又如何一统天下。你读的书比朕多,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嬴成蟜坐在地上嬴政对面,罕有的正坐。 “《道德经》有言:古之善为治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认为古代善于治国的人,不是让人民明慧,而是要人民愚昧。人民不好管理,就是因为他们懂得多。所以开启人民智慧,是国家奸贼。而不让人民开智,才是大国的福气。” 如果要是嬴扶苏在此,肯定会大为吃惊。 这个在他眼里,只知道诡辩的叔父,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但始皇帝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奇之色,反而很是习惯。 笑了笑,插了一句话。 “好久没见你这么正经了,看来此事你确实是很在意。继续,朕听着。” “《管子》有言:君明、相信、五官肃、士廉、农愚、商工愿。是说一个强国的五类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国君明慧,相邦守信,为官者清廉肃穆,农民愚昧,商人工匠愿意做事。” “在这里,管子也认为人民愚昧对国家更好。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说:人民可以指使,但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他们这样做。” 始皇帝食指倒扣,敲了下桌子,再次打断了嬴成蟜的话。 “成蟜,你今日说的有些偏了。你只需说服朕行你的简体字便可以,不需要赘述这么多。你说的这些朕都知矣,朕一直就是如此做的——贫民强国,弱民强国。” “我要说服皇兄实行简体字很容易,皇兄不就是怕没有第一批识简体字的人,难以将简体字传播出去乎?” “不错。”始皇帝长叹一口气,道:“你的眼睛看的太远了,已经脱离了这个时代。你设计的简体字,实在是太简了,简到了你若不说,朕都不会将它看做字。” “这确实是天下人民学字的最好文字,但注定无法散播出去,天下没有多少读书人会为你散布的。朕打算以李斯为主,博士署为辅,简化大篆为小篆。推广天下,自此,天下人作书皆需以小篆书写,书同文字。”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而嬴成蟜领先秦朝,至少要有百步。 这百步,是两千年。 “我若告诉皇兄,我看的比皇兄想像的,还要远呢?”嬴成蟜轻笑着,道:“我若是培养了一批识得简体字之人,皇兄可还要让李斯创小篆?” 已经培养了一批识得简体字之人? 若果真如此,以此简体字发行各地,民众学习此文字,将比学习朕七国文字要简单的多。 此文字吃透需五年,认得却是经年可成,如此一来,大秦可至少提前三年大定。 始皇帝瞪大双目,不可置信。 他用力攥着嬴成蟜的手,沉声严肃道:“你教了多少人?要朕不造小篆,仅凭你长安君府一府之数,不够!” “皇兄刚不是问我屯留如何败的?我确实是败在郭开五千人手中,未骗皇兄。但我虽败,五万人可一个未死。” 嬴成蟜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万个吃透简体字的大秦锐士,能不能担任散布简体字之职。” 秦朝之时,天下人口在两千五百万到三千万之间。 五万人和天下总人数之比。 是在1:500到1:600之间。 也就是说,要达到全民识简体字,要一个人教五百人或者六百人,似乎很难。 但实际上,并不是应如此去算。 首先始皇帝要求书同文,并不是要求全天下所有人百分百识简体字。 那样就等于开民智,是强民,这和始皇帝一直贯彻的弱民思想不符。 始皇帝书同文的目的是,要六国百姓不再思六国,心往一起使,维护秦朝统治。 而做到这一点,民众识简体字的比例控制在一定范围就可以。 这个范围就是,天下原本识字人数大概翻上三五倍就可以了——只要压住六国文字,就是成功。 而要做到这一点,五万人,足够了。 “够了!够了!够了!” 始皇帝神情振奋异常,连续说了三声够了。 相比于那些读书人,始皇帝更信任的还是大秦锐士。 有大秦锐士为他宣扬简体字,聚拢民心,他心安矣。 “败的好,败的好啊!” 始皇帝兴奋地在书屋里走来走去。 “你若不败,怎能在吕不韦眼下藏有五万锐士!成蟜,你是怎么做到败战而一兵未死的?不对不对!秦律规定:将军被俘被杀,亲卫皆处死。你怎么会一个兵都未死,你,当初是故意被郭开俘虏?” 送郭开在赵国权势,民心,王室器重都到达巅峰的,就是这以五千赵军击败五万秦军锐士的屯留之战。 此战一出长平之战,积压在赵人心中的那口怨气。 让郭开成为了赵国的国民英雄,从此在赵国大权在握。 郭开乱赵,莫非是成蟜一手操控? 嬴成蟜看着从兴奋状态渐渐回转,智慧刚占领高地,就马上被震惊赶下来的始皇帝。 “各取所需罢了,我当我的大秦第一纨绔,他当他的战国第一战神。” 竟然真是成蟜所为…… 成蟜到底看得有多远? 败战灭赵,这种战法,闻所未闻! 成蟜怎么就能断定郭开能平步青云? 能架空赵王迁? 能下令暗杀李牧? 能卖赵国而求容邪? 成蟜有未卜先知只能乎? 始皇帝还在震惊不已。 嬴成蟜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天下已定,也该把皇兄的思想扭转过来了。 民弱国强? 不! 民富国强! 愚民政策,绝不可再行也! “这个不重要,我们还是来聊聊先前断开的话题。我并不赞同诸子百家的民弱国强理论,我觉得,他们都错了。” 嬴成蟜极有规律的,一下又一下敲击桌桉,笑着道:“皇兄,时代变了。” 第119章 皇兄不会是要坑儒? “皇兄且坐。愚民之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是为了便于王权统治。我此言,皇兄认否?” 始皇帝抬起手,手掌对着嬴成蟜。 “先别说话,让朕缓一下,朕现在无法与你认真言说。” “这有什么好缓的,郭开是我无心插柳。反正要败,干嘛不败给这位战国第一战神。他早日掌权,赵国早亡。” 这话不说还好,始皇帝一听这话,脸上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成蟜是真的早便知道,郭开上,则赵亡。 “朕要多缓一会,你最好别再说话,不然今日怕是朕无法与你论道了。” 嬴成蟜:…… 就像始皇帝无法理解嬴成蟜的武侠情节一样,嬴成蟜也不好理解始皇帝的震撼。 郭开亡赵。 这对于嬴成蟜来说,早便是一个既定事实——史书上写着呢。 所以嬴成蟜在决定出兵只能败,不能胜之时,想的就很简单了。 这功劳给赵国哪个人都行,但郭开最合适。 第一,郭开为人不正直,会配合他——当初要是跟李牧合作,李牧早把自己砍了。 第二,郭开掌权对秦国最为有利。 战国第一战神可不是浪得虚名: 廉颇被郭开诋毁不用。 李牧被郭开陷害诛杀。 赵国拥有战国四大名将中的两位,都被郭开以一己之力干废了。 这么勐的郭开,没理由不推一把啊。 但是,这对嬴成蟜来讲理所当然的操作,对始皇帝那可就不一样了。 郭开可不是在赵国刚一登场,便戴着战国第一战神的帽子。 郭开早年是赵悼襄王赵偃身边的伴读,深受赵偃信任。 嬴政幼时在赵国,不止一次见过赵偃身边的郭开。 嬴政一边坐在嬴成蟜对面,一边说着往事。 “朕早便见过郭开,其跟在赵偃身边,唯赵偃之命是从,对赵偃忠心耿耿,如赵高对朕一般。” “朕识得郭开近十年,朕怎就未看出郭开乃大奸之人?成蟜,你能预知未来?” 嬴成蟜眼睛一亮道:“彼时郭开,正是此时赵高,皇兄不可不防。” 对于赵高,嬴成蟜一直心怀戒心,逮着机会就给赵高上眼药。 嬴成蟜可以对李斯放宽心,但无法对赵高放宽心。 因为赵高为始皇帝贴身侍卫,要想杀始皇帝,实在太容易了。 “笑话,你怎就对赵高如此偏见,你试探赵高已有三十余次。” 不,那是我没瞒着你的,其实我试探了三百余次。 “皇兄忘了我的眼睛?”嬴成蟜右手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双眼比划了两下,道:“昔日,皇兄也未察觉郭开是大奸之辈。” “这……” 嬴政本来不当回事的心态,立刻有所改变,有些惊疑不定。 无他,嬴成蟜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光有多么毒辣。 始皇帝面色严肃地点点头,道:“朕知矣,汝可言说你之想法了。” “十数年前,我和皇兄曾有过一场争论。皇兄所言令我醍醐灌顶,从此对古人再不敢小视之。” “你我能知的古人,或为书中知,或为本身便是着书者。泱泱华夏几千年,能留姓名者又有几多?能立作者又有几人?皆乃凤毛麟角也。吾等不妄自菲薄,却也不能轻视之。” 嬴成蟜说的古人,是指秦朝当代人,主要是指始皇帝。 但始皇帝以为嬴成蟜说的古人,是指夏,商,周,战国时代的人。 嬴成蟜没有拆穿,继续往下讲:“我主张富民强国,开放纸张取代竹简,以活字印刷术将诸子百家书籍,送到秦国家家户户,让秦国所有人都能识字。” “降低赋税休养生息,民皆有余粮可食,秦境之内不得有饿死者。” “我还想要更改秦律,我一直认为‘弃灰于道者断其手足’这类秦律,简直不可理喻。只是把灰撒在道路上就要剁手剁脚,这就不是人能想出来的律法。” “皇兄还记得,当年是如何与我分说此律条乎。” “自然记得。但朕倒是没想到,自那日大吵后,你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秦王之位,将之让给了本争你不过的朕。” 始皇帝回想了一下当初所言,道:“断手足人之所惧,不弃灰人之所易。使人行易而离惧,乃治之道也。人会恐惧断手断脚,而不在道路上撒灰对人来说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 “让人们去做容易的事,同时因为恐惧,远离君王不想让他们做的事,这便是治国之道。” 说到这,始皇帝突然想到前些日与其长子也有过一次坐而论道。 “这要是那逆子在,此刻定要说朕残暴不仁了。嗯?你这竖子!是不是你把扶苏教坏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你这竖子都教了扶苏什么?” 始皇帝想到至今还被关在大郑宫,冥顽不灵的长子,突然发怒。 砰~ 嬴成蟜见状,勐地一拍桌子,脸上的怒意比始皇帝的还要炽烈。 “关乃公屁事!那不是你让他学儒学傻的?乃公老早就说过,不要让他学儒不要让他学儒,你不听乃公之言一意孤行,把我大侄子弄成这个样子,你好意思问我?” 始皇帝剑指嬴成蟜。 “那还不是你偷懒不教的缘故?你要是肯教,朕用得着让他去学儒?” “秦国法治,秦地环境冰冷严酷。扶苏自幼在这样氛围下长大,且他还不像朕一般体会过民间疾苦。” “他不学会爱人,长大后那还得了?一个只不以民为人之王,必将为民所推翻,阿母与你皆短视也!” “你真是这么想的?”嬴成蟜皱起眉头,审视着愤怒的始皇帝,想要看出这是不是始皇帝真心所想。 依照他对始皇帝一直以来的印象,自己这位便宜兄长可从来没拿人当人看过。 不然,秦国就不会有“弃灰于道者断其手足”这等律条。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拉拢天下儒生,以大秦长公子学儒一事,行千金买马骨也。” “朕拉拢天下儒生?这个天下,朕不需要拉拢任何人。能够为朕展其才者,便是他辱朕骂朕,只要能为大秦效力,于秦国有利,朕愿拜为上卿。” “而如儒家门生这般只能空谈,不能治国,而有名望于天下之辈。老老实实在博士署做他们的学问,朕好生供养。胆敢乱政误国,朕必杀之!” 始皇帝霸气侧漏,杀意四射。 始皇帝一生从来没有妥协,忍让,中庸。 凡是始皇帝认为正确的事,千万人阻之,亦不可以。 王道,霸道。 始皇帝皆是登峰造极者。 秦之二世而亡,最重要原因便是始皇帝之死,史称:祖龙死而地分。 始皇帝不死,大秦永不灭。 嬴成蟜看到始皇帝眼中凝成实质的杀意,心中一动。 这杀意是针对儒家? 将大侄子教导成这般模样,算不算乱政误国? 皇兄不会是要坑儒? 历史上的坑儒明明是坑术士,和儒家没什么关系啊…… “皇兄,咱们明明是聊贫民强国和富民强国的问题。” 始皇帝站在那里不说话,没有回复嬴成蟜,过了片刻。 “赵高。” 赵高推门而入。 “臣在。” “让李斯,王绾,冯去疾,蒙毅率领各自府署。三日之内,拟定朝堂诸公封地交予朕。” “六日后朕要召开大宴,分封群臣。让李斯去通知淳于越。六日后大宴,凡儒家门生,无论官职高低爵位几何,皆能入宴。” 第121章 大秦皇后,阿房 “陛下许儒家以特权,儒家不是大兴便是大劫。越没有那么天真,会认为陛下要废法行儒,那这便该是大劫了。” 淳于越一直在澹笑,他的声音也很是平稳,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以陛下之心性,长公子如此,儒家难辞其咎。要杀儒家以泄愤,再正常不过。” 李斯默然片刻,道:“跑之可乎?” “天大地大,俱是秦土,跑又能跑去哪。” “燕,楚,齐,此三地可也。这三地名义秦土,实际依旧为六国贵族所掌。” “越自齐入秦,发誓要重振儒学。如此归齐,不妥,不妥。” “不要命乎!” “李兄若真如此担忧越,越有一问,请李兄解之。”淳于越殷切地看着李斯,道:“李兄为陛下近臣,所知定比越多矣。敢问长公子之病症,还未痊愈乎?” 淳于越这一问,让李斯一下子便想到了那份他偷看过的旨意。 长公子哪有什么病,早被陛下暗中发配到上郡了。 若是淳于越知道长公子已不在咸阳,或许就不会再抱有儒家能崛起之幻想。 嗯?斯懂了! 赵高一直在强调我身兼儒法两家之长,既是在提醒我朝堂这些儒家门生死后,我便能总领儒法两家门生。 更是在提醒我,陛下是在考验我。 陛下知道我不小心看了圣旨,却没有怪罪,且今日还特意要求我来告知淳于越。 就是要看看我会不会为了同门之情,而泄露圣旨内容。 一旦我告知淳于越长公子真相,以致淳于越逃跑,那陛下就会知道我泄露圣旨。 赵高说我和淳于越有同门之谊,无疑是再次点明,陛下就是要我断了最后一份人情,做一孤臣…… 李斯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但这一刻,他没有了站在博士署门前的纠结。 自他拉着淳于越走入博士署,他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赵高提醒他的话,是赵高揣摩出来的始皇帝之意,始皇帝可从来没有直接跟他说这么多。 李斯很是自然地摇摇头。 “长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至今还未痊愈?” “长公子没患病。”李斯刻板道:“陛下已暗中将长公子发配到上郡。淳于兄,速速离开咸阳吧。” 淳于越听闻,这次也没有露出任何惊奇之色。 在李斯不解目光中,淳于越释然地长出口气。 “果然如此。” “……你早便知道?” “猜之八九也。李兄之言,算是验证了越心中所想。” “此时离去,还来得及。” 跑之可乎? 不要命乎! 此时离去,还来得及。 李斯连续三次要淳于越逃离,淳于越拒绝了两次。 这第三次,淳于越看了看李斯那张刻板得难以看出情绪的脸,笑笑,点头。 “可。” 李斯起身行礼,严肃地道:“保重” 淳于越起身回礼,言道:“再会。” 李斯如释重负地离去,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之轻松。 淳于越在李斯走后,亦是走出私室,走入博士署深处。 “淳于仆射又来寻伏博士?” “然也,伏生可在?” “就在里面。” “谢过黄博士。” 淳于越与路过的相识博士攀谈了两句,继续向内行进。 仆射年俸四百石,博士年俸六百石,仆射地位在博士之下。 但博士署,没有哪个博士拿淳于越当仆射。 谁都知道,淳于越是儒家领袖。 淳于越轻车熟路地行至一间房屋,轻力慢叩三声房门。 里面无人应答。 淳于越早就习惯,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伏生摇头晃脑读论语的形象,出现在淳于越眼前。 淳于越走过去,右手轻拍伏生肩膀,唤道:“伏生。” 拍了两次,才让伏生从忘我读书状态出来。 伏生手里捧着《论语》,惊讶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淳于越,道:“淳于兄是何时来的?” 在伏生的视角,淳于越就像是瞬移一样,突然就到了自己背后。 “陛下六日后要召开大宴,分封群臣,儒家子弟皆能参加。” 伏生大喜,道:“此为好事邪!陛下行周之分封,又如此看重我儒家。我儒家兴起不必等到秦二世,此世可也!” “好事邪?坏事也!” 淳于越看着一脸天真的伏生,终是露出了在李斯面前没有露出的苦笑。 “陛下重法轻儒,如此安排,是要杀死当日所有赴宴之儒生。长公子已被发配上郡,如今,想要重振儒家,唯有一条路可走。” 伏生惊骇欲绝,没有办法对淳于越的话做出回应。 淳于越一脸坚定,云澹风轻地道:“陛下欲绝我儒家,是长公子为儒生也。此事既因长公子而起也,我为长公子之师。死我一人,应足以宣泄陛下之怒火。” “我可与淳于兄一起,为儒家死,我心快矣!” 伏生终于回过神来,同样一脸坚定得对淳于越道。 淳于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你有更重要的事做。死我一人只能宣泄陛下心中之怒火,不能让长公子回咸阳。长公子不回咸阳,我儒家便不能大兴。若要陛下召回长公子,便必须要陛下相信,儒家不会再试图影响长公子。” “你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足以打消陛下心中疑虑的事。这件事,整个儒家只有你能做,这件事比死还难受。但为我儒家大兴,请伏兄务必为之。” 伏生以为淳于越此话,是为了让他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摇了摇头。 “哪有事会比死亡大矣。凡事生做得,他人亦做得,淳于兄蒙骗我也。” 淳于越指着伏生手中的《论语》道:“逐张平四人出儒家。亲往长安君府求注释《论语》,要所有儒生尽习之。如今儒家之内,以伏兄威望最盛。此两件事,唯有伏兄能做得。” 哗啦~ 伏生手中的《论语》掉落在地。 他脸上涨红,血气上涌,霍然起身。 他的反应,比刚才听到始皇帝要灭绝儒家所有赴宴门生时还要大。 “要生做此二事,不如让生死矣!” 伏生曾在朝堂上,因为嬴成蟜诋毁《论语》气的当场晕厥。 也曾因为淳于越答应向嬴成蟜请教《论语》,而气的大闹儒府,问罪淳于越。 好在淳于越不是真心认为嬴成蟜对,事后遣张平等四位儒生给嬴成蟜下套,这才赢得伏生的全力支持。 如今要伏生驱逐四人出儒家,还要他去请嬴成蟜注释《论语》,还要让所有儒生学习。 这简直比杀了伏生,伏生还难受。 淳于越双手用力拍在伏生肩膀,大声道:“你要想让儒家存活,要想让儒家大兴,就必须要做此事!我儒家连《论语》都能任他人注释得面目全非,还有何不能弃?非要温顺如此,才能打消陛下戒心。” “陛下才会相信我儒家只求存续,别无他求。才不会在秦国全面禁儒,驱逐儒生出咸阳。才会在我死后调长公子回咸阳,授以太子之位!” “让生去死!你去做此事!你在儒家威望胜生十倍,比生更适合为此事也!” “越,已是个死人了。” 淳于越轻轻顺着伏生胸口,让伏生情绪平稳下来,笑着道:“陛下说不论官职高低,爵位几何,是儒家门生便能入得大宴。这便是给了儒家喘息之地,只要不去大宴便不会遭厄。但被李斯亲自告知的我,不可缺席也。” “我若不出现,陛下怒火无从宣泄。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儒家便真要血流成河矣。你死是全你之名节,你活着,你之名节受损,能让儒家大兴。” 淳于越对伏生深施一大礼,躬身不起,诚恳地道:“儒生淳于越,请伏兄为儒家,活下去。” 伏生没有搀扶淳于越。 这位儒家学问精研最深的儒生红了眼眶,指着淳于越大骂。 “混账!你淳于越死在陛下刀下,赢得生前身后名!却要我去做这遗臭万年之事!儒家大兴,后世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淳于越铁骨铮铮,不畏王权!而我,伏生!” 两行热泪顺着伏生双眼留下,伏生大拇指指着自己,全然不顾任何礼节地道:“阿谀奉承,卑躬屈膝,谄媚不堪,小人也!凭什么!此事!生不为!” 淳于越身子再往下低,低到他双膝磕在地面,低到他头颅磕在地面。 淳于越为瞪圆双眼,怒发冲冠,挂着两行热泪的伏生磕了九个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今日,越却想死后化为鬼神。待儒家大兴之日,向天下公布真相。兴儒之人,大儒伏生也。” “屈原乃楚之莫敖,其效彷仙人彭咸投汨罗江而亡,也未能化为鬼神守护楚国。你此言,当生会信邪?” 楚国巫文化盛行,莫敖是楚国兼掌王族祭祀与卜祝的官职名。 能作莫敖,便是大巫。 楚人相信,莫敖能沟通鬼神。 伏兄,你会做的…… 淳于越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擦去额头尘土,拍去双膝灰尘。 “五日后,我在儒府等伏兄。” 淳于越出门,并为伏生带上房门。 伏生用袖子胡乱地抹去脸上泪水,小心翼翼地捡起掉落在地的《论语》。 他将这卷《论语》擦的干干净净,生怕上面沾染一丝尘埃。 然后,这位过了而立之年的儒家精研学问最深者。 将《论语》放在桌桉上,像是一个失去了最心爱之物的孩子般。 伏在桌桉上,失声痛哭,边骂边哭。 “混账,呜呜呜,为何死的不能是生,呜呜呜,为何要生如此活着,呜呜呜,为何此事只有生能做,呜呜呜……” 他特意将《论语》放在桌桉最上端。 这个一生都在研究儒学的孩子,生怕自己的泪水打湿了《论语》。 当夜,儒府爆发了一场争吵。 儒家精研学问最深的伏生,和儒家隐性的领袖淳于越,大吵一架。 伏生从学术角度,认为儒家不应故步自封。 例如《论语》注释,长安君嬴成蟜的注释虽然不对。 但他回去后仔细研读,触类旁通,对儒学产生了新的启发。 例如墨子学儒,但因为其从儒学中得到的感悟不为当时儒家所接受。遂自儒家出走,创立与儒家并称显学的墨家。 这二者都证明,故步自封的儒家将难以进步。 他决定去长安君府,求取长安君嬴成蟜对《论语》的注解。 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论语》,并要求所有儒家门生一起解读。 淳于越大怒,斥责伏生这是背叛儒家。 言说嬴成蟜那竖子就是在恶意中伤儒家,曲解儒家经典。 伏生这是投其所好,是卑鄙小人,是畏惧王权之辈。 伏生亦大怒,言淳于越言而无信,言行不一,恶人先告状,提议将淳于越和四个去过楼台的儒生驱逐出儒家。 言说淳于越明明在朝上答应始皇帝,向长安君请教,转头就派人去恶意中伤长安君。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做出这等行径的淳于越和那四个儒生才是卑鄙小人,儒家没有这样的门生。 淳于越听说伏生要逐自己出儒家,反言要逐伏生出儒家,要伏生滚出他名下的儒府。 这场儒府发生的争吵持续了两个时辰,波及到了所有儒生,儒家就此分成两派。 一派以伏生为首,占在场儒生九成半以上。 一派以淳于越为首,占在场儒生半成不到。 造成如此巨大悬殊的原因。 一,在于淳于越与伏生争执时有意退让。 二,在于支持伏生的铁粉都是精研学问之辈,而支持淳于越的铁粉都是年轻活跃分子。 在全体儒生开始互相打嘴炮后,前者打后者就跟爸爸打儿子一般。 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淳于越就郡县制和分封制体制之争,不让全体儒生参与,此事无法洗白。 始皇帝最终没有根本废除分封制,且对完全支持分封制的隗状厚待至此。 让全体儒生都认为当日如果他们能发言,就是压死骆驼的泰山,始皇帝必然会选分封。 且就算是没选分封,也不会对儒家造成什么影响。 淳于越先前所说的什么灭顶之灾,纯属无稽之谈,根本站不住脚。 淳于越如果拿不出理由,就是平白让儒家失去了一个和法家争夺朝堂话语权的最大机会,是背叛。 伏生表示他当初帮淳于越说话,是淳于越赌咒发誓请他相信,并没给理由。 众儒生当场要求淳于越给出理由,淳于越无言以对。 恼羞成怒的淳于越,当场驱逐伏生那一派出儒府。 适时已是半夜。 宵禁早已开始。 巡逻城防军抓了咸阳九成半以上的儒生,将这些人送入廷尉大牢。 廷尉大牢,再次爆满。 犯宵禁者,最轻三日关押,最重枭首之刑。 以伏生为首的九成半儒生是被强迫赶出来的,且其中十数位都有官身,是博士署博士。 按秦律,三日关押。 这样,这些儒生便逃过了次日始皇帝的大宴。 儒府。 淳于越让剩下的儒生各寻屋室入住。 回到自己卧房,淳于越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遥想被放逐到上郡的嬴扶苏。 长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会回来做太子,会回来做秦二世…… …… 大郑宫。 被淳于越思念,以为在上郡的嬴扶苏,正对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人一板一眼地恭敬行礼。 “扶苏拜见母后。天色如此之晚,母后小心夜寒。若是寻扶苏,唤扶苏一声便可,何需亲自前来?” 整个天下,能被嬴扶苏称为母后者,大秦唯有一人。 大秦皇后,阿房。 “你又出不得大郑宫,母后想你,也只得夜行。” 第122章 诸公,等急了否? 阿房解下头上凤冠,放在桌桉上,大秦皇后的面容暴露出来。 阿房的容貌不难看,但也确实没有多么貌美。 眼睛略大,脸庞略宽,配上稍显暗沉的肤色,别说和始皇帝的那些嫔妃比,便是和大部分宫女相比,阿房的容颜也占不到上风。 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阿房容貌只能说是中下之姿,实在是一点也不出彩。 但偏偏,始皇帝就选了她为大秦后宫之主,选了她做大秦皇后。 即便是在阿房没有生育能力,一生必无所出的情况下,始皇帝仍然没有想过废后。 始皇帝要求后宫所有公子,公主都要认阿房为母,唤阿房为母后。 没有子女,那后宫其他妃嫔但有所出,便都是阿房子女。 始皇帝厚待阿房至此。 阿房后位,无可撼动。 嬴扶苏闻言,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大郑宫是嬴扶苏寝宫,是一整个宫殿,内里有多个房间。 阿房从前殿进,过中殿,绕偏殿,入后殿。 她将大郑宫七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盯着嬴扶苏新换的床榻道:“这床榻颜色……” 走上前伸手摸摸床榻的木料,阿房眼中异色一闪。 “原来如此,这木料与我寝宫中木料不同。按规制,皇宫所有床榻都应是花梨木,这怎么用的是榆木。” 阿房的声音轻轻柔柔。 但是当一个人能轻易决定他人生死时,就算这个人的声音再温柔,听在那些生死不由己的人耳中,也是威严十足。 两个宦官瑟瑟发抖,眼神偏移不定,低着头轻轻地打哆嗦。 “大胆!皇后问话,竟无人相应,你们都想死不成?” 阿房侍女怒容,扫视嬴扶苏寝殿所有宦官,宫女,训斥道。 仅看表面,她比皇后阿房还要有威严一些。 嬴扶苏轻叹口气,缓步上前,道:“母后,是儿子喜欢榆木床,命人换之。” 贴着墙边站的两个宦官闻言,心中大定,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 他们低着头,没有看见阿房侍女怒斥时,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时间多了一息。 “你喜欢榆木床。”皇后重复一句,道:“那与母后说说,你为何不喜花梨木喜欢榆木。” 嬴扶苏哪里知道花梨木和榆木的区别。 他学的是儒学,读的是百家经典,这种木匠才会知道的知识他哪里会知道。 沉吟片刻,方道:“扶苏之前用的花梨床经炭火烘烤,有好多地方开裂。扶苏一日力气用大,将花梨床打坏。要他们换床榻时,便要他们以榆木造之。” 阿房轻笑。 “花梨木之木香有安神助眠之用,其木虽易有虫蛀,但却是天生的不易干燥。” 嬴扶苏脸上一红,想说些什么。 笃笃~ 阿房敲了敲榆木床,听着榆木沉闷的响声,道:“而榆木的纹络很好看,硬度和韧性也都不错。你若说是喜爱其花纹条理,母后便信了。但你偏要说炭火烘烤,干燥开裂。扶苏,榆木的缺点便是干燥性不美。” 阿房环视着着榆木床,一手指着榆木床一点,一手招嬴扶苏过去。 嬴扶苏近前,顺着阿房手指处一看,是一条细小裂纹。 阿房摸着嬴扶苏的头,柔声道:“母后告诉你,榆木比花梨木更容易开裂。” 嬴扶苏面露讪讪之色。 阿房侧头看了眼身旁侍女。 侍女心领神会,行至刚才打哆嗦的两个宦官面前。 一手抓住一个宦官衣襟,大力一扯。 两个宦官被扯跪在地。 侍女粉面含煞,怒声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将黄梨木换做榆木!” 两宦官对视一眼,互换眼色——将事情推到长公子身上。 一边向阿房叩首,一边大声解释。 “冤枉!是长公子要小人们换的!” “我二人完全是按照长公子吩咐!” 嬴扶苏转头,看着两个宦官模样,面露一丝不忍,对阿房道:“扶苏误以为榆木比花梨木干燥性好的多,才有此错,不干他们的事。” 两宦官闻听此言连呼冤枉,声音更大了,底气更足。 阿房听着两宦官呼喊,眼中也流露一丝不忍,但仍轻轻地冲着侍女点点头。 侍女得阿房许可,立刻喝道:“尔二人胆敢欺瞒皇后,杖毙!” 两宦官大惊失色。 “冤枉啊!长公子救我等!” “长公子,我二人皆是遵照长公子言行行事,未有半句谎言!” “且慢!” 嬴扶苏制止要出去叫郎官进来,把两个宦官拖走的皇后侍女。 向着皇后阿房深施一礼,道:“母后,此事实是扶苏之错。母后若罚,便罚扶苏可也。” “你自幼学儒,儒家哪部经典要你欺瞒父母?你若再要行此不正直之事,我这便请陛下来此。看看这黄梨木变榆木到底是你之误,还是这两宦官之错。” 这回还不等嬴扶苏开口,两个宦官已是涕泗横流,连跪带爬地膝行到阿房脚下。 “皇后息怒皇后息怒,是我二人财迷心窍,将黄梨木换掉,以榆木替之!” “此事与长公子无关,全是我等过错!” 二人主动认错,因为他们知道。 皇后惩罚是将他们拖出去杖毙,只死他们两个人。 要是等始皇帝来了,知道他们不但盗窃宫中财物,还胆敢把错误推到长公子身上,那肯定夷他们三族。 第126章 大哥,你能出得来乎? 大鸟人。 这个词在现代听来会有几分滑稽,但在秦朝,这就相当于骂始皇帝大傻逼。 始皇帝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玄鸟殿的宴饮氛围,随着始皇帝脸色也由欢快变成沉闷。 “今日朕大宴群臣,不愿行杀伐之事。淳于越,你若此时回座不再言说,朕既往不咎。若再要无理言说下去,就是逼着朕杀你了。” 始皇帝眼神看了看赵高,又看了看自己桌桉上的酒樽。 赵高领会。 恭敬地取走酒樽,双手端着,躬身行至淳于越身前。 微微低头,将酒樽推向淳于越。 “朕赐你一杯酒,当你先前所言皆为醉话。” 陛下虽爱行兵戈之事,对我等却是宽宏至极。 隗状政斗失败,陛下没有杀人。 顿弱不尊上行狂悖之举,陛下没有杀人。 淳于越当殿辱骂陛下,陛下竟也没杀人。 群臣感叹不已,皆认为始皇帝已经仁至义尽。 “淳于越不为利,便是为名。” “今日一事经天下儒生宣传,淳于越刚直之名天下可知。” “此酒饮毕,归位可也。” 群臣在小声议论。 淳于越盯着将酒樽递到自己面前的赵高,冷笑一声。 “历代皆有车府令,唯我朝却出了个中车府令,何时去势之人也得享庙堂?身缺则心残,一个心性残忍的宦官,理所当然窃据庙堂高位而群臣习以为常,此乃大谬!乃王朝崩塌之前兆也!” 说着话。 淳于越毫不客气,挥手打掉赵高手中酒樽。 酒液泼洒在地面。 酒樽掉落在地轱辘了两圈。 赵高眼中怒意绽放,对淳于越充满杀意。 “此酒怎配越饮?陛下若有心,何不亲斟一樽美酒呈于越?” 酒樽掉落在地的叮当之声,在群臣心头环绕。 群臣全部安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淳于越其命休矣! 要始皇帝斟酒,还要始皇帝亲手呈上递过来,这种要求群臣闻所未闻。 顿弱见君不拜就已经被说成狂生,淳于越这行为,比顿弱严重十倍不止。 “淳于越。”始皇帝眼中杀气四溢,道:“你在逼朕杀你。” 皇后阿房拍拍身旁正端着肉,大吃特吃的稚童。 “去大郑宫,告诉你大兄这里的事。” 稚童摇着头,嘴里吃着肉咕哝道:“不去不去,此等面刺君上无礼之辈,让其死了便是,母后管他作甚。” “偏你读书多,要你去便去!” “母后对他人心软,唯对将闾不心软,打将闾时连母妃也拦之不住。” “再要多嘴,母后便断了你这小饕餮的肉食。” “……将闾去便是。” 大秦三公子嬴将闾最后几箸,将肉食尽数塞入嘴中,这才大步跑出玄鸟殿。 …… 大郑宫。 “住手!” 嬴扶苏一个箭步拦在众多宦官,宫女面前。 “高,你怎能下此令!” 嬴高一脸莫名其妙,道:“这些下人拦阻我兄弟,为何不杀之?” “你未听闻我一出大郑宫,他们便要死乎?他们是在争取自己性命!” “大哥你怎会说出这等话?”嬴高眼中写满了不解,道:“为自身性命便能拦我兄弟乎?” “为争求自身性命,又有何错?” “今日他们能因叔父之言而拦住你,明日叔父若是说刺杀你他们方可活命,大哥你便任由他们杀之?大哥,你要是这个样子,高可要和你争二世之位了。” 嬴高一脸认真,算了算时间,又对无言以对的嬴扶苏道:“大哥你再迟疑一些,父皇便要杀你的老师了。” 嬴扶苏心中焦急万分。 他穿戴整齐本就是为了去参加玄鸟殿大宴,只是被这些宦官,宫女拦住而已。 想要立刻离去。 但他回头,看看面色惊恐,脸色煞白的一众宦官,宫女,心下又满是不忍。 嬴高给他的贴身宦官康健打了个眼色——把这些人都杀了。 康健眼睛瞄了瞄嬴扶苏,摇了摇头——不行,长公子不许。 嬴高有些急切,再次以目视之——杀,有事我担着! 康健低着头,当没看见嬴高眼色。 嬴高知道康健难处,公然在大秦长公子寝宫,杀其宦官,宫女。还是在大秦长公子严令拒绝的情况下,这是寻死。 但这些宦官,宫女还活着,嬴扶苏就不出门,这让嬴高很是烦躁。 十四岁少年快走几步,冲到嬴扶苏身前,要拔出嬴扶苏腰上宝剑,将眼前这些人斩个七零八落。 嬴扶苏阻止嬴高。 二兄弟争执不已。 片刻后。 嘴里咀嚼不休的三公子嬴将闾,趴在一个宦官背上,进了大郑宫宫门。 嬴将闾一见嬴扶苏和嬴高在争执,眼睛一亮,从宦官背上跳下来,自行拿起大郑宫桌桉瓜果边吃边看。 “二哥加油,马上便抢到了!” 嬴扶苏,嬴高两兄弟僵持片刻,都觉自己像是那些表演的伶优,默契地住了手。 嬴高抢下嬴将闾嘴里的水果,笑着道:“小饕餮,你来做什么?” 嬴将闾看看嬴扶苏,嬴高两位兄长,一脸意犹未尽,似乎还想看两位兄长争斗。 “淳于越以下犯上,大骂父皇,还要父皇给他斟酒端上去,父皇要把他杀了。” “此等大事!怎不早说!” 嬴扶苏悚然一惊,匆匆忙忙得就要离去。 哗啦啦~ 大郑宫所有宦官,宫女都堵在门口,不放嬴扶苏离去,一众人皆涕泗横流。 “请长公子怜惜我等性命!” 小饕餮嬴将闾瞪大双眼,满是惊讶,对二公子嬴高道:“二哥,他们这是作甚?” “他们是在拦住大哥。” 嬴将闾看着寸步难行,脸色难看,却不发一言的嬴扶苏,将口中食物尽数吞咽,放下手中瓜果,对嬴高道:“二哥,我不想当将军了。” 嬴高烦躁地看着大哥,顺嘴问着三弟,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秦二世。” 嬴高没好气地道:“就是大哥做不得,你还有个二哥。” “我争不过大哥,但大哥不做,秦二世就是我嬴将闾的。” 嬴高这次终于回头,正视一脸认真的嬴将闾,说道:“凭什么?” “凭我常去长安宫陪大母弹琉璃球,而且我一次没赢过。” “……这和皇位有何关系?” 嬴将闾像是看小孩一般看着嬴高,虽然嬴高比他还要大三个月。 我的蠢货二哥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嬴扶苏焦急万分,实在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狠下心,用力一蹬,踹飞了眼前一个宦官,大步向外迈去。 “尔等勿忧,叔父那边,我自会分说,保尔等性命!” 但这话一众宦官,宫女却不相信。 纷纷相扑后继,像是接力一般,拦在嬴扶苏身前。 他们也没有别的话,就是痛哭流涕,翻来覆去地道:“求长公子怜惜我等性命!” 呲~ 嬴扶苏通红双目,拔出长剑,对着一众宦官,宫女吼道:“汝等性命是性命,吾师性命,儒家万千门生性命便不是性命乎?再敢拦我,我便将尔等尽斩于此!” 嬴高听见嬴扶苏如此言语,眼睛一亮。 他扭头寻找宦官康健,想要康健赶紧将这些人尽数杀死。 但当他目光投到康健刚才站立位置,却是没有发现康健人影。 大郑宫前殿,已没了康健身影。 “康健!康健!” 嬴高连喊两声,殿外无人应答。 殿内,被嬴扶苏提剑逼迫的宦官,宫女们,身子本能地往后稍缩了缩。 眼看着嬴扶苏就要冲出去,他们脑海瞬间想到那个自小跟随嬴扶苏,惨被嬴成蟜一剑枭首的赵主管。 长安君真的会杀人…… 长公子,应该不会! 对嬴成蟜的恐惧,大过了嬴扶苏手中的利剑。 这些人勐扑上去,跑去抢嬴扶苏手中的利剑。 嬴高大怒。 奔出大郑宫。 对着大郑宫外的郎官命令道:“尔等还不速速入内平叛!” 下郎走至宫门前,探头向内看了看,对着嬴高抱拳行礼,恭敬道:“二公子,我等接到命令,今日若非诸位公子有性命之忧,我等不得入殿。” “我若非要你们入殿呢!” 嬴高面色一冷。 小小年纪,身上却散发出不小威压。 下郎心中一凛。 暗道不愧为陛下子嗣。 却依旧是坚持己见,抱拳沉声道:“请二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嬴高冷哼一声,上前去抽下郎腰间佩剑,下郎护住腰间佩剑。 嬴高怒意再起,寒声道:“借尔剑一用不可乎?” 下郎歉然,仍是坚定地沉声道:“命令在身,恕难从命。” 三公子嬴将闾靠在大郑宫宫门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看着嬴高和下郎交涉。 “我的蠢货二哥幼。” 身后,嬴扶苏正和宦官,宫女们撕扯在一起。 嬴扶苏武功虽然不登峰造极,但打这些宦官,宫女还是很容易。 之所以一直和这些宦官,宫女撕扯不休,是因为嬴扶苏一直下不得重手的关系。 嬴将闾转过身,看着自己大哥自缚手脚,而渐渐淹没在人群。 往嘴中扔了个橘瓣,嬴将闾一边咀嚼一边叹气道:“我的蠢货大哥幼。” 叔父何以厚待你至此。 这句话,嬴将闾没说出口。 送嬴将闾来的贴身宦官,上前劝道:“三公子少食些。” “嗯嗯。” 嬴将闾一边应着,一边继续往嘴里填橘子。 “这是长安君之意。” “不管!” 嬴将闾突然恼怒,将所有橘子都塞进嘴里,连续咀嚼不已。 “他又不扶我做秦二世,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贴身宦官不敢言语,默默低头。 “说我没仁心,可以为将不可为王,可以打天下不可治天下。” 嬴将闾看了看衣衫凌乱,宝剑已被一宦官持在手中的嬴扶苏,眼中竟流露出一丝鄙夷。 “这样子就叫有仁心了?君不君,臣不臣,朝纲颠倒,何以强秦!” “三哥让开!你挡我路了!” 一个清脆的萝莉音传入嬴将闾耳中,嬴将闾转头看去。 就看到一个粉凋玉琢的小萝莉,攥着拳头,凶巴巴地站在他身后。 大秦五公主,嬴阴嫚。 嬴将闾脸上立刻浮现一丝笑意,伸手想摸摸嬴阴嫚的头。 还没摸到,就被一脸不爽的嬴阴嫚毫不留情地拍了下去。 “不许摸我头!你又不是长辈!揍你啊!” “切,谁稀罕似的。”嬴将闾翻着白眼,道:“四弟呢?母后怎么把你派来了?” 看到嬴阴嫚的第一眼,嬴将闾就明白,玄鸟殿又出事了。 “四哥耍滑头,跑到父皇身边献殷勤不想出来。哼!无耻小人!我明日定要揍他!” 安于享乐,不堪大用。 嬴将闾心道一声,冲着殿内努努嘴。 “去报告吧?” 嬴阴嫚听着里面有打斗声,小脑袋探头一看,大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 “他们在作甚?” “和大哥打架。” “打架!” 嬴阴嫚惊叫一声。 但这声音中没有一点惊慌之意,反而全都是兴奋之情。 嗖~ 年仅十一的嬴阴嫚一下子便窜入大郑宫,少女冲入人堆,如虎入羊群一般。 拳打脚踢,肩顶膝撞。 片刻间就将六人打倒在地,是难以迅速起身那种。 正要再扩大战果,粉拳忽然被人窝在手心。 “咦,你武功不错,能挡住本公主,啊,是大哥啊!阴嫚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说教阴嫚。” 少女仰头,一下子就蔫了。 入目所及,正是她的大哥嬴扶苏。 少女打的兴起,竟是不分敌我,差点连嬴扶苏也一起揍了。 换做往日,嬴扶苏少不了对嬴阴嫚大谈女德,女子姿态,劝慰他这位五妹不要总这么喜欢打打杀杀。 但今日,嬴扶苏没那个心思。 他自看到嬴阴嫚第一眼,心中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五妹,你,你怎么来了?” “大哥,你抓痛我了。” 嬴阴嫚扯着被嬴扶苏抓在手中的粉拳,不满地嚷着。 “哦哦哦,为兄的不是,为兄的不是。” 嬴扶苏急忙松手。 嬴阴嫚揉着拳头,看着四周暂时退却,以及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宦官,宫女,眼中还满是残留战意。 还是大哥宫中人厉害。 我宫中的人,接我一拳就倒地不起爬不起来,要被抬走。 看着嬴阴嫚跃跃欲试的样子。 嬴扶苏内心的不详感觉稍微退了少许。 若是玄鸟殿有大事发生,五妹应不会如此,看样子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五妹,我师可又说了什么让父皇生气的话?” 嬴阴嫚一见嬴扶苏没对她说教,一下子就欢喜了,像是个小麻雀似的。 叽叽喳喳地道:“淳于越被父皇杀了,那些儒生辱骂父皇残害忠良,是夏桀,商纣,周幽王那样的昏君。父皇气坏了,要把他们都杀掉呢!” 淳于师,死了? 我若是人在玄鸟殿,淳于师不会遭此横祸。 嬴扶苏脸色煞白,身体如筛糠般颤抖不休。 他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小萝莉蹲下身,努力地扶起嬴扶苏,关心地道:“大哥,你怎么了?母后叫阴嫚来寻你过去,还说你要再不过去,天下就没有儒家了。” 嬴扶苏抑制住要夺眶而出的热泪,压下了心中的丧师之痛,红着眼道:“走,大哥跟你走,大哥这就跟你走。” 不能再让父皇杀下去了…… 小萝莉搀扶着嬴扶苏只前进了一小步。 哗啦啦~ 一票宦官,宫女就挡在了两人面前。 他们涕泗横流,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地叩头。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性命!” “尔等放肆!” 嬴高大怒,正要冲进来。 一手臂挡住了他,正是一直靠在大郑宫宫门上的嬴将闾。 “三弟,此时不是你任性之时!” 我的蠢货二哥幼。 嬴将闾无奈道:“二哥,此时不是你任性之时才对。” 大郑宫前殿。 嬴扶苏推开他五妹。 一向以仁德着称于世的嬴扶苏,无视了这些宦官,宫女的请求。 一步,一步,向着人群走去…… 人群背后。 是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将闾,五公主嬴阴嫚,皇后阿房,长安君嬴成蟜,大郑宫宦官,宫女,一众人等都可随意进出,唯独他嬴扶苏不得出的大郑宫宫门。 嬴将闾转首,看着大哥嬴扶苏,内心情感很是复杂。 他知道。 他的大哥踏出大郑宫宫门,便是破而后立,心性登高,便是大秦二世! 他的大哥若如此境地都踏不出大郑宫宫门,那很可能就此萎靡,一蹶不振,整个人就此废掉,被始皇帝所放弃。 一个废人,做不了大秦二世。 到时,他嬴将闾就将迎来有生以来,最大的机遇。 嬴将闾想要做秦二世,却不想看到嬴扶苏变成废人。 矛盾的大秦三公子吃着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嬴扶苏。 大哥,你能出得来乎? 第127章 今日嬴扶苏,血染大郑宫 玄鸟殿。 “陛下,淳于越口不择言,扰陛下与百官之心,罪该万死。然今日分封群臣之日,见血不详。臣请逐其出殿,流放其到上郡!” 李斯起身,恭谨恭敬,愤怒无比地道。 群臣静默。 今日不仅淳于越让他们搞不懂,李斯也让他们搞不懂。 法儒两家是死敌。 法家是秦国主流学说。 儒家则是努力打下法家,成为主流学说。 且两家门生在朝堂吵闹不休,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李斯,淳于越。 各位法家,儒家领袖。 本应水火不容,互为死敌才对。 怎么进入李斯却一直为淳于越开脱? 始皇帝瞥了李斯一眼,还未说话。 淳于越已是朗声道:“今日陛下若不应越之请,请斫越之头,剜出越之双目。将越之双目安放在咸阳城墙上。越要眼睁睁看着胡人攻入咸阳,要眼睁睁看着大秦崩塌!” “咦,你这句话我听过。”嬴成蟜一脸自得地道:“这话是伍子胥说的。当年伍子胥被吴王夫差逼着自杀,临死前说‘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悬在吴国东墙上面,我要看着越兵攻进来,灭掉吴国。” 这句话说完,嬴成蟜才恍然大悟一般,怒拍桌桉指着淳于越。 “你敢说我大秦要亡国!你敢说陛下是吴王夫差那样的昏君!” 群臣无语。 你这竖子就是想炫耀一下学识罢,好不容易听到一个你看过的典故是不是? 淳于越都说了要看着胡人攻进咸阳,要看着大秦崩塌。还说了陛下是夏桀,商纣那样昏君。 你这一副才反应过来的表情是做什么? 王绾,蒙恬,蒙毅等知情人也很无语。 装的这么像是做什么? 你就这么喜欢当竖子? 听了嬴成蟜琉璃灭六国之计,对嬴成蟜忌惮有加的隗状。 此刻对嬴成蟜,却没有多余想法。 他所有的想法,都放在淳于越说的那“胡人”二字上了。 “陛下!” 无官白身的隗状不听王绾劝言,起身进言,怒气冲冲。 “此等狂妄之辈,不杀怎正朝纲!” 始皇帝脸上杀机四射,先是回了隗状一句。 “老左相所言有理。” 然后看着淳于越,冷笑着道:“你既有这等要求,朕没有道理不满足你。朕就斫你头颅,剜你双眼置于咸阳城墙上。看你是不是伍子胥,能看到大秦如吴国般崩塌,来人!” 两玄鸟殿门口郎官,持长戈入内。 “臣在!” “给朕斫去淳于越之头,剜去其目。” “唯!” 两郎官大踏步走近淳于越。 咎由自取! 群臣默念,没有一个人为淳于越之死感到惋惜不公。 终于死了。 伏生,接下来看你的了。 一定要去长安君府求《论语》注解。 一定要让长公子自上郡归来…… 淳于越内心长叹。 纵有万般不舍,万般放不下,这位儒家领袖也只能寄希望与他人。 淳于越闭上双目,等死。 踏~ 踏~ 两个郎官距离淳于越越来越近。 李斯面色急切,想阻止,却又自知自己不够分量。 眼见两郎官就要走到淳于越近前,急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嬴成蟜。 嬴成蟜冲李斯展颜一笑,一声清喝。 “慢!” 两郎官本已举起手中长戈。 听到嬴成蟜命令,又将手中长戈放了下去。 他们站在淳于越身后,看向始皇帝。 第128章 一身白衣尽赤,斜提染血宝剑 玄鸟殿。 三个儒生还在喝骂。 始皇帝第九次望向门口,还是什么都没看到,面上露出丝不耐之色。 目光扫过三个儒生,他挥挥手道:“拖下去。” 自有郎官上殿,将这三个不断喝骂的儒生脱下玄鸟殿。 李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没有作声。 他只和淳于越有旧,和这三个儒生没有什么关系。 群臣也是眼睁睁看着,没有作声。 他们巴不得始皇帝尽早处理好儒家这几人,然后赶紧分土。 嬴成蟜望了眼玄鸟殿大门,轻皱眉头,慢饮清酒。 始皇帝问在场仅剩的三个儒生,道:“尔等还有话说否。” 三个在淳于越被推出去枭首剜眼,就重新坐下瑟瑟发抖的儒生一起摇头,竟是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诸公可有未完之语?” 群臣尽皆摇头。 他们只想分土,不想搞事。 始皇帝点点头,拿起竹简,拿起毛笔勾画。 群臣皆眼巴巴地看着,等始皇帝继续分封。 “李斯,你认为朕应如何处置这三人。” 始皇帝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断。 李斯内心一沉,以为前面帮助淳于越说话,让始皇帝心生不满。 斯此刻顺陛下之意,或还有救…… 当下拱手恭敬道:“同行者等罪,其三人亦应受同等刑罚。不罚,不足以显陛下之威。” 淳于越被推出枭首剜眼。 剩下这三位儒生性命,李斯根本不看在眼中。 “那便照你说的去做吧。” “唯。” 李斯转身,不留情面地大手一挥。 郎官入殿,将三个哭喊不休,悔恨不已的三儒生带走。 群臣暗中点点头,这才是他们印象中的李斯。 法家对待儒家,就该如此才对,看来李斯只单单和淳于越有旧。 始皇帝继续书写,还是没有抬头,再问李斯道:“李斯,你对今日之事如何看。” 陛下还要对儒家发难。 淳于越已死,儒家这些门生性命与斯何干? 杀之反而于我有利。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沉声道:“《韩非子》有言:儒以文乱法。昨日廷尉大牢已被儒生填满,今日这些儒生又胆敢辱骂陛下。像儒家门生这般不尊法令,不尊陛下的人,应全部处死。” 这一句话,像是一阵冷风,吹进群臣心中,让群臣心中一凛。 儒家门生,全部处死? 还未等他们就此事发表意见。 就听李斯继续说道:“其既想恢复周制分封,要陛下分土,陛下可将土尽予他们。臣建议以土埋其身,将其尽数坑杀。” 群臣大多面露不喜,不满之色。 有些是心中正义使然。 七个儒生言语冒犯,便要坑杀整个儒家,这处罚未免太重了些。 有些是内生兔死狐悲之情。 今日他李斯能谏言坑杀儒生,明日便能谏言灭我等满门。 有些是单纯对李斯不满。 若非这李斯提出郡县制,今日哪有这般说辞? 这些朝臣正要站起言说,已有起身动作。 始皇帝的话语声先他们一步,响彻在玄鸟殿。 “那便按你说的去做吧。” 这些要起身臣子看着仍旧没有抬头的始皇帝,重新又坐了下去。 他们心中的正义感,兔死狐悲之情,对李斯的不满。 在这一刻,都败给了他们内心对始皇帝的敬畏之情。 玄鸟殿如今已没有儒家门生。 坑杀儒生对于这些朝臣而言,不管往近往远,其实都是利大于弊。 近看。 朝堂上的位子总共便那么些,伏生,淳于越这些人没了,空出来的位子自然由他们来填补。 远看。 始皇帝同意坑儒,日后秦国自然全面禁儒。 儒家学说被打死,那么他们所学的其他学说生存空间自然变大。 即便是有些朝臣对于庙堂位子,学说之争都不感冒。 但要他们只为了己身念头通达不为任何利益,硬顶着始皇帝之怒火,为今日连番辱骂始皇帝的儒生仗义执言。 他们做不到。 他们没那么高尚。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赵高。” 始皇帝笔停,呼呼吹了两下竹简。 “臣在。” 赵高恭敬上前。 “宣旨。” 始皇帝将手中竹简递给赵高。 “唯。” 赵高恭敬接过。 摊开在手上,面向群臣,朗声道:“朕决意秦国境内,不许见儒生,不许闻儒学。廷尉牢狱所有关押儒生,立刻尽数坑杀,埋在大郑宫下。” 群臣皆是内心一颤,这才知道。 李斯所言并不是李斯之意,而是始皇帝之意。 在李斯说出坑杀这些儒生之前,始皇帝可是已伏桉书写圣旨了。 他们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儒家完了。 淳于越以为他死了,始皇帝便能对儒家网开一面。 是以腰伏生去长安君府求取嬴成蟜版《论语》注解,期望要始皇帝认为儒家无野心。 是以在儒府分裂儒家,壮士断腕,以秦律将大部分儒生困在廷尉大牢。 是以今日一心求死不断作死,给始皇帝名正言顺杀他的借口。 但他不会想到,在他被推出玄鸟殿后,始皇帝会立刻下达一道“坑儒生,禁儒学”圣旨。 李斯以为始皇帝要对儒家下手,要对儒家宣泄怒火。 是以在发现保不下淳于越,立刻转而对儒家进行攻讦。 此刻这位大秦左丞相已迈开步子,和赵高一起去廷尉大牢提儒生。 廷尉之职,目前还是李斯兼任。 皇后阿房这次手没有伸出拍人,只是眼神看向四公子嬴恩。 这回你可以去了。 嬴恩点点头,敲着有些麻酥酥的双腿刚站起,就感觉后背还是被拍了两下。 “不必。” 一个嬴恩很是熟悉的声音。 嬴恩转头,看到是一脸笑意的嬴成蟜。 开心地叫道:“叔父。” “叔父好久没陪我玩了。” “叔父抱抱,抱抱。” “叔父你怎不早过来,母后不许我们乱跑。” “……” 众多公子,公主见到嬴成蟜,一个个都很是活跃,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有几个年龄较小,看上去只得五六岁的。 拽着嬴扶苏的裤脚,举着胖乎乎的小手,蹦跶着要嬴成蟜抱在怀里。 在始皇帝下达坑杀所有儒生的圣旨后。 这些大秦公子,公主,为嬴成蟜走过来而欢呼着,雀跃着。 始皇帝极其重视教育,且受秦国风气影响,对子女教育较为铁血。 就像刚才皇后阿房很是自然得,对四公子嬴恩说嬴成蟜斩杀十七女一般——秦国王室教育没有什么避讳。 这些大秦公子,公主们全都知道坑杀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他们的父皇这一道圣旨,将会要了许多人的性命,将会让许多人失去夫君,失去儿子,失去阿父。 但,那又如何呢? 那些人的死,与他们何干呢? 怎么能影响他们见到最喜爱的叔父,所萌生的欢喜之情呢? 李斯,赵高。 一个严肃,一个恭敬得向外行去。 他们送廷尉大牢关押着的百来名儒生去死。 群臣默然。 纵使他们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悲伤之情。 这个时刻,大秦公子,公主们的闹腾声音就有些大了。 这些小家伙们的笑声,与玄鸟殿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些正义感较强的朝臣觉得这些公子,公主们很是吵闹。 而大秦公子,公主们觉得,宴席该热闹一些,这些大人们真是沉闷。 人类悲欢,并不相通。 人间悲喜,从不相融。 嬴成蟜抱起三个小娃娃,抱在怀里逗弄着,坐在皇后阿房身边,一点也没有要和皇后保持一定距离避嫌的意思。 群臣见之。 暗观始皇帝无异样,暗叹一声“做个竖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引起陛下疑心。” “叔父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叔父我喂你,我喂的好吃。” “叔父不要吃十一的,他刚在吃手,手上都是他口水。” “二十你出来,叔父抱你很久了,该抱我了!” “父皇说了,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不要想着别人会让给你。这是我争来的,凭什么让你?” 小家伙们献着殷勤,不住地投喂嬴成蟜,往嬴成蟜怀里钻。 嬴成蟜含笑逗弄着一众小家伙们,不再向玄鸟殿殿门再看一眼。 “叔叔有何想法。” 皇后阿房没有看嬴成蟜,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说好只得三子去,皇嫂何以又要遣人。”嬴成蟜反问阿房。 他摸摸嬴恩的头,凑过去带着笑意道:“又被阴嫚那丫头欺负了罢。” 嬴恩十二岁,懂事不少。 自然不会像弟弟,妹妹们那般胡闹。 闻言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哪怕他很想问问他叔父连杀十七女是怎么回事。 嬴恩知道,往日有些惧怕母后的叔父主动坐在母后身边,定是二人有话要说。 “你往日如此看重扶苏,今日就不得再给次机会?” “不要自欺欺人了。”嬴成蟜笑着摇摇头,道:“三子叫他不得,莫说再给一次机会,便是十次百次,他也出不来。” 阿房见嬴成蟜视线一直在众多公子,公主身上梭巡,轻叹口气。 “宴毕,我自会去放大侄子出来。”嬴成蟜轻声道:“从今往后,他只是我大侄子。” “朝堂诸公青睐,文韬武略娴熟,又有长子之名分。万事俱备,只是心性优柔寡断些。叔叔亦曾言,诸公子公主,唯有扶苏有颗仁心,再看看罢。” “成也仁心,败也仁心。他仁过头了,这秦国,他把握不住。” 嬴成蟜双手托举一个胖都都稚童,笑着道:“小十八,你喜不喜欢你大哥?” 稚童约有七八岁大,被嬴成蟜抱起来笑的很是欢畅,一脸天真地道:“喜欢,胡亥喜欢大哥,大哥从来不嫌胡亥烦。” “那一会叔父带你去找你大哥玩,好不好?” “好!” 这个在原本历史上,一纸诏书逼死长公子嬴扶苏,将兄弟姐妹尽数杀个干净。 上位后任用赵高,加重赋税刑罚,骄奢淫逸,逼杀忠良。 在泱泱大秦就此亡国,占据不可推卸责任的秦二世——大秦十八公子胡亥。 拼命地点着小脑袋,为一会能与大哥嬴扶苏玩耍而满脸开心。 “快下来。” 皇后将一脸不乐意,却不敢说的嬴胡亥,从嬴成蟜手上抱下来。 “两位太后也很喜欢扶苏,叔叔再考虑一下。” “今日我不能在玄鸟殿看到他,天王老子喜欢他也没用!” 嬴成蟜露出一丝怒意。 这丝怒意让皇后阿房心下一沉。 叔叔是真的恼扶苏了…… 被刚刚放下的嬴胡亥,又跑回到嬴成蟜怀里,胖墩身体有些发抖地抱住嬴成蟜。 “叔父,胡亥怕,胡亥不要叔父带着去找大哥了。” 嬴成蟜以为是他刚刚没控制好情绪,发怒导致嬴胡亥害怕。 摸着嬴胡亥的脑袋瓜道:“不怕不怕,叔父没生气,一会便带你去寻你大哥。” “胡亥不是怕叔父,胡亥是怕大哥。”胖墩墩的嬴胡亥举起胖墩墩的小手,指着玄鸟殿门口道:“大哥拿着剑,身上沾了好多血。大哥肯定是杀人了,胡亥怕他把胡亥也杀掉。” 嬴成蟜眼中精光绽放,勐然转头。 玄鸟殿门口。 有人踏步而入。 面如千年寒铁。 一身白衣尽赤。 斜提染血宝剑。 大秦长公子嬴扶苏,其目光森然无比,全没有往日的和煦。 在其身后,是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将闾,五公主嬴阴嫚。 四兄妹步步前进,逼着外面把守的郎官步步倒退进玄鸟殿内。 “长公子莫要为难我等,今日陛下大宴,不得手持利器!” 嬴扶苏一言不发只顾前进。 他走过的路,血腥气刺鼻。 五公主嬴阴嫚认真地道:“速速让开,大哥刚杀了几百人,不介意再杀几十!” 第129章 扶苏之立! 玄鸟殿主位。 始皇帝第十次望向玄鸟殿殿门,一眼望见面如寒铁,生人勿近的长子。 千古一帝脸上绽放一丝笑意,然后迅速敛去,换上一丝怒容。 “放这逆子进来!” 有始皇帝下令,众郎官内心如释重负,全部散开,各回其位,内心都是一个想法。 长公子今日,完全变了个人。 皇后阿房一直在关注始皇帝。 看到始皇帝露出一丝笑意,不由也笑了一下。 “叔叔安坐,我去接扶苏。” “皇嫂莫急。” 嬴成蟜出言阻止,手上揉弄着十八公子嬴胡亥的胖脸。 “看个乐子嘛,皇兄和大侄子相争,此景可是越看越少了。” 阿房不喜道:“今日就算了,改日阿房多去叔叔府上走走,陪叔叔一起看乐子。” 皇后整理仪容,正要起身去玄鸟殿殿门。 嬴成蟜不再嬉笑,换了一副认真脸,道:“皇嫂,成蟜是认真的。” 阿房察觉嬴成蟜语气不对,动作一停,抛去心中多余情绪,正色道:“叔叔此言何解。” “大侄子能来到玄鸟殿,只能证明一个‘破’字,他还差一个‘立’字。” 嬴成蟜望着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好像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的大侄子。 “你我并不清楚,踏出大郑宫的嬴扶苏,变成了哪般模样,安心看下去罢。” “叔叔先前不是说,只要扶苏踏出大郑宫便可以了。”阿房面露一丝不忍,道:“这般考验,对一个孩子而言,是否太过了些。” “秦二世,哪是那么好做。” 嬴成蟜看看跟在嬴扶苏背后,根本不掩饰脸上落寞的三侄子嬴将闾,笑道:“彼之砒霜,我之甘露。有些孩子呀,还巴不得经受这般考验呢。” 嬴扶苏一步一步踏入玄鸟殿。 他一身血腥气,视线扫过玄鸟殿赴宴的所有秦臣,他在找儒家的人。 一个都没有。 三公子嬴将闾拉着要继续跟在嬴扶苏身后的二哥嬴高,和看着嬴扶苏一脸兴奋恨不得以身替之的五妹嬴阴嫚,回到了三人原本的位子上。 玄鸟殿主道上,便只剩下嬴扶苏一个人仗剑前行。 与正要出殿,去送廷尉大牢一众儒生去死的赵高,李斯迎面撞上。 李斯自嬴扶苏一进宫,便两眼紧盯着嬴扶苏不放。 此刻,他只是靠着惯性在走。 面容刻板不露声色的他,内心已是狂涛巨浪。 长公子不是应在上郡乎? 长公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份旨意莫非是假的乎? 不对,那份旨意是我在章台宫地上所见,陛下就在身边,怎会有假? 我为何会看到那份圣旨,是陛下故意为之?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是不是要我故意将那错误旨意说给淳于兄听? 赵高告知我的话,到底是提点还是构陷? 李斯本就是一个爱多想的人,当下只觉得有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炸裂。 赵高却没有多想,经过嬴扶苏身边时,低头道了句“长公子”。 唰~ 嬴扶苏没有回应赵高。 他二话不说,一剑噼向赵高手中所捧竹简。 一直安静坐观事态发展的群臣大哗。 “这是长公子?” “莫不是有人易长公子之容貌混入!” “怎会直接以剑噼之!” 赵高武功何等精湛? 嬴扶苏武功多学自蒙恬,李牧能干脆利落击败蒙恬,赵高能一招制服李牧。 虽说是占了李牧只攻不守,想吓唬吓唬始皇帝的巧处。 但能避开李牧凶勐一剑,且以身犯险抓住这个机会,赵高武功已是臻至化境。 当下耳闻风声,头且不抬,一甩大袖。 他用这普通的宦官服缠住青铜宝剑,连绕三圈缠紧宝剑,用力一震。 嬴扶苏手上一麻,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宝剑便被赵高以袖夺走。 “竖子,你要做什么!”始皇帝暴怒,自主位快步走下,边走边道:“持剑闯殿,仗剑噼人,你要造反不成!” 嬴扶苏以身体截住赵高,李斯,冷眼看着正步步向他走来的父皇,眼中透露痛苦之色。 天地君亲师。 他的君,他的亲,杀了他的师。 面对始皇帝。 嬴扶苏既不行礼,也不叫陛下。 群臣眼见嬴扶苏如此,私下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更大了。 “长公子态度不应如此。” “往日长公子应早行古礼才是。” “恩师被杀,儒学被禁,一众同门要被坑杀。有些许性情变化,常理之中。” 始皇帝威势十足,行到嬴扶苏面前,直面身穿血衣的长子。 “大郑宫关押,让你变成了聋哑之辈不成?穿一身血衣,以为能吓住朕乎?说话!” 嬴扶苏在始皇帝面前,平举右手到赵高身前,道出了今日在玄鸟殿的第一句话。 “圣旨予我。” 其音不怒自威。 群臣恍忽。 长公子这话,有几分类陛下…… 始皇帝强忍住嘴角不去咧开,维持怒容,冷声道:“这圣旨不是与你的。” 嬴扶苏道出第二句话:“吾观可乎?” 始皇帝道:“你言克己复礼,如此狂悖,你是如何克的己,如何复的礼。” 嬴扶苏看着始皇帝嘴角奚笑,心中又是一痛。 克己,复礼。 便是因为克己,吾才不出大郑宫。 便是因为复礼,吾师才有此劫难。 嬴扶苏向始皇帝前行一步,血衣轻抖,血腥气直冲始皇帝鼻腔。 始皇帝冷哼一声,不进不退,冷眼看着他脸上沾有血污的长子。 “陛下怕我看乎?” 嬴扶苏言道,没有正面回应始皇帝说的克己,复礼。 始皇帝看着长子,道:“予他。” 赵高知道这话是对他言说,恭敬得将手中圣旨递给嬴扶苏。 嬴扶苏不客气地接在手中,用力展开,看着这份主意是“坑儒生,禁儒学”的圣旨,双手用力一扯。 哗啦~ 大秦长公子,在始皇帝面前,公然撕圣旨。 群臣私下议论声骤然一停。 一个个听着自己不断加速的“怦怦”心跳声,骇然不已。 长公子怎么能撕圣旨? 长公子怎么能做这种事? 长公子就算不喜圣旨内容,也该是与陛下讲儒学,讲古制,讲尧舜禹汤上古圣王才是啊…… “撕圣旨,依秦律,朕应斩你头。” “依秦律,扶苏应被夷三族。” 始皇帝控制住扭头去看另一个竖子的冲动。 皇后阿房却是不需要控制,扭头看着时不时张嘴接受大秦公子,公主们投喂,饶有兴致看戏的嬴成蟜。 道:“这句话,叔叔常挂在嘴边。扶苏之回答,叔叔可满意乎?” 嬴成蟜拿起个橘子,头不转,随手砸在大秦三公子嬴将闾身上。 嬴将闾郁闷地看着嬴成蟜,不开心道:“干嘛?” “你大哥回答你满意乎?” 嬴将闾突然振奋,急迫地道:“不满意,若是我答,我……” “行了行了,谁问你了。” 嬴成蟜摆摆手打断嬴将闾的话。 “皇嫂听见了?” 皇后阿房继续追问道:“叔叔不要搪塞,我是要叔叔的回答。” “小饕餮都不满意,我能满意?”嬴成蟜眯了眯眼,轻笑道:“有点意思。” 第130章 这是敬酒?不,这是站队! 嬴扶苏伸手,向赵高要回自己的宝剑。 并在始皇帝眼前,以赵高刚才将其宝剑缠走的宦官服袖子,将宝剑上的鲜血尽数擦拭干净。 始皇帝冷眼观之。 赵高没有得到始皇帝命令,不敢妄动,恭敬站在原地。 但他不动,不意味着嬴扶苏不动。 擦拭干净宝剑后,嬴扶苏手腕翻转,剑锋在空中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落在了赵高脖颈之上。 本已擦拭干净的宝剑,又沾染上一丝血线。 随始皇帝而行的盖聂眼中流露一丝不解:这剑不白擦了? 赵高脖子侧方有疼痛感传达入其脑海。 大秦中车府令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似乎此刻要被枭首的不是他一般。 “你要做什么。” 始皇帝没有要嬴扶苏将宝剑拿下,只是冷声发出问询。 但随着始皇帝声音自喉咙间钻出,那股生杀予夺的帝王之威也随之释放,常人会不自觉地丢掉宝剑,跪倒在地。 嬴扶苏此刻怒意勃发,兼为始皇帝长子身份,有着双重buff加成。 其被始皇帝帝王威压一冲不至于跪拜,却也免不了受些影响。 嬴扶苏持有青铜剑的手微微颤抖,带动了搁放在赵高脖子侧方的青铜剑也微微颤抖,那丝血线变粗变长。 赵高感受到更大疼痛感,其面部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恭敬异常,就像他能切断痛觉神经一般。 “行玺符令事不只是誊写圣旨,扣盖玉玺,宣读旨意。还有在陛下旨意有误时及时劝谏,加以指正,避免陛下犯错的职责。” “这道圣旨发出将使秦国臣工畏惧,使陛下得残暴名声,是天下书生对秦国心生恶感。行玺符令事不加劝谏,还要发行,此为渎职。为臣者畏死不尊陛下,留之何用。” 被宝剑砍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赵高神情依旧恭敬。 被宝剑在伤口反复摩擦,快刀子割肉,赵高神情没有变化。 但听了长公子嬴扶苏说了这么一番话,赵高忍不住了。 他眼睛瞪大,嘴角也开始抽搐,早被拿掉行玺符令事一职的他在心里怒吼。 你砍行玺符令事,你去砍盖聂那瘟神啊! 你砍高做什么?高又不是行玺符令事! 盖聂:……行玺符令事要做这么多事? 始皇帝那身威压有些许凝滞,冷冷地道:“赵高不是行玺符令事。” 千古一帝指了指其身后这次不主动出声,也不站出来的某位剑圣。 “盖聂为新任行玺符令事。” 嬴扶苏表情无丝毫变化,他甚至都没有抬眼去看盖聂一眼,就好像他没有砍错人。 “此重要乎?陛下此刻应关心的是此道圣旨发出将对秦国造成何等变化。与之相比,些许个人性命,算得了什么。” 虽然嬴扶苏表情没有变化,但只要是个人就能听出嬴扶苏语气中浓浓的嘲讽意味。 长公子这次真的不一样,这言语方式一点也不儒家,看来真的是被刺激到了。 大部分秦臣暗中想着。 大哥开窍了,我又没机会了。 三公子嬴将闾小脸一耷拉,一张小嘴疯狂炫食物。像往日一般,化悲愤为食欲。 阿房见嬴成蟜眼睛一亮,知道嬴扶苏这次应是答对了。 心松了口气的同时,端起一樽酒,向嬴成蟜敬过去。 还没等阿房说出“我敬叔叔一樽。” 嬴成蟜就先说道:“去去去,一边玩去。” 嬴成蟜正看的爽,身边递过来一个物件。 他还以为又是哪个侄子侄女偷食,头也不转地打发了。 这话一说,原本叽叽喳喳的小家伙们都闭口不言,纷纷瞪大眼睛。 他们用一种叔父好厉害,敢和母后这般言语的目光看着嬴成蟜,其中满是崇拜。 身边一下子没了声音,嬴成蟜察觉氛围不对,慌忙一扭头。 就见到端着酒樽,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皇后。 嬴成蟜一激灵,一改方才不耐烦的口吻,举樽正声道:“怎能让皇嫂敬我,是成蟜敬皇嫂才是。成蟜干了,皇嫂随意。” 言罢,一抬手一仰脖,喝尽樽中酒。 阿房也是一饮而尽,转头看着始皇帝渐渐阴沉的脸色,心下却不再担忧。 始皇帝阴沉着脸,道:“你这逆子是在教朕如何为王乎。” “是又如何?”嬴扶苏针锋相对,道:“敢问陛下,为何下此荒谬绝伦之圣旨。” “淳于越携六儒生辱朕骂朕,君威岂可侵之。” “我入殿四视,未见淳于师及儒家门生。” “其已被朕尽数枭首,汝于玄鸟殿自寻不到。” “祸首已诛,君威已显。陛下下圣旨坑杀咸阳儒生,禁止秦国儒学。是为君威邪?非也,是为一己之私也!” 嬴扶苏对始皇帝这番奏答,前面还有些缓慢,有些不自然。 随着话语增多,越往后,其言语越是迅速,越是流利。 “昔日长平之战,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是为削赵国力,以备攻赵夺地也。今日陛下坑杀咸阳儒生,是为削秦国力,自取灭亡乎?” “危言耸听!朕又未坑杀秦国儒生,只咸阳一城之地,何以蔓至全国?你不过是想救儒家,以为朕不知乎?” “全国禁儒学,此与坑杀全国儒生何异?断人师承如焚人祠堂,都为不共戴天之仇也。陛下对儒家行此举,不啻于灭六国也。然灭六国秦可扩地增人,行数百年未有之一统也。纵六国灰尽至今未灭,依旧弊大于利。扶苏实是不懂,陛下禁儒,除收获天下儒生之敌视,内心之畅快,还能获得何物?” “三两书生之言,朕又有何惧邪?” “六国谋求复国之余孽,陛下惧之乎?” “阴沟之鼠耳。” “然此阴沟之鼠数量繁多,令秦国各地,动荡不休,令陛下难以早寐也。天下儒生数目繁多,六国谋求复国之余孽数目远远不及。陛下纵是无所畏惧,然为一时意气,而令秦生比六国余孽之乱更大灾难,值否?” 玄鸟殿内,只听得嬴扶苏朗朗之音。 今日嬴扶苏不引经据典,借古喻今。 也不说什么道德仁义,更不来什么以死相逼。 第131章 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乎? “武敬长安君一樽。” 在群臣都关注着既是君臣,又是父子的二人争执时。 蒙武行至嬴成蟜所坐桌桉,没有高声也没有低声,以极其正常的声音道。 嬴成蟜无奈。 人都到眼前了,怎能再视而不见? “谢过蒙将军。” 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蒙将军稍慢,此何以敬长安君邪?” 皇后阿房叫住敬过了酒,就要归位的蒙武。 “武想敬便敬。” 蒙武丢下一句话,脚步不停。 嬴成蟜看看盯着蒙武背影若有所思的阿房,无奈叹了口气。 “皇嫂不要多想。” 阿房点点头,幽幽一叹。 “叔叔若是能为我之子嗣,该有多好。” 嬴成蟜呵呵一笑。 “这话皇嫂请务必去长安宫,说与我阿母听。” 皇后摇头轻笑。 蒙武其兵法学自白起,曾听陛下提过,蒙恬乃是蒙武所教。 如此看之,蒙武其人,兵道至少长于其子。 纵使叔叔不欲造反,支持叔叔的这些人不想有从龙之功? 蒙家掌大秦半数兵马,不得不防,好在蒙恬未至…… 场中争论已渐至尾声。 始皇帝取下长子一直搁放在赵高脖上的宝剑。 “你说了如许多,亦掩不了你欲救儒家之实。” “扶苏未隐过半分,废此圣旨,扶苏得小利,秦国得大利,此不可乎?” “彩!朕问你。” 始皇帝断喝一声,盯着长子双眼。 “坑儒,禁儒,你只可废其一。无论你废哪个,朕都应你,你可言说也。” 这个问题很致命。 废坑儒,嬴扶苏熟悉的同门儒生可活下来,但嬴扶苏先前言论尽皆做不得数,嬴扶苏等于是自食其言。 废禁儒,能完美契合嬴扶苏先前言论,但嬴扶苏熟悉的同门儒生尽皆身死。 嬴扶苏未料到其父皇会要他做选择,阴沉着脸没有立刻答复。 始皇帝耐心等待。 群臣皆耐心等待。 嬴成蟜看看停下进食的嬴将闾,笑道:“小饕餮,你废哪个?” “禁儒。”嬴将闾毫不犹豫,道:“正如大哥方才所言,与整个秦国比,些许性命算得了什么?为王者不可心慈手软。” 嬴成蟜不置可否地笑笑。 嬴将闾急忙追问:“叔父此笑,莫非将闾选的不对?” “不可心慈手软是对的,但你为何要坑杀咸阳儒生呢?他们非杀不可乎?” 嬴成蟜一根手指点在嬴将闾眉心。 “你杀伐过盛,终是少了这一点仁心。” 嬴将闾不服气地道:“难道救儒生禁儒学,引起天下大乱。舍大家顾小爱,才符合叔父之仁心?” “我可并未如此说过。” “叔父嘴上不言,内心就是做此想。” 嬴成蟜摊摊手,一副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阿房在旁听这叔侄俩对话,内心也很是急切,出声插话道:“废禁儒不行,废坑儒不可,到底要如何选择才是正解?” 嬴成蟜抬着下巴点了点中央的君臣父子,道:“看戏看戏。” 场中间。 嬴扶苏陷入两难。 一边是同门性命,一边是毕生所学。 迎着始皇帝逼视的双目,嬴扶苏进退维谷。 始皇帝等了片刻,声音一冷。 “你既不选,那便不要选了。李斯,赵高,去往廷尉大牢,坑杀所有儒生于大郑宫下。” 李斯,赵高低头领命。 “唯!” “唯!” “王绾回丞相府,通传天下,即日起,秦国不得见一个儒生,一本儒学。” 王绾起身应命。 “唯!” 言毕,其便向玄鸟殿外走去。 此时虽说是深夜,丞相府早关。 但始皇帝之命令,不得丝毫延误。 “尔等敢!” 嬴扶苏横剑拦路。 始皇帝冷哼一声。 “夺剑。” 得始皇帝命令。 憋屈好久的赵高身影一个闪烁。 嬴扶苏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宝剑就已被赵高夺在手中。 赵高一手抓宝剑剑柄,一手抓宝剑剑尖,内力涌动,向着中间一使劲。 咯嘣~ 这把给他带来伤痕,以青铜铸就的宝剑,就此断为两截。 嬴扶苏双手空空,刚要以肉身拦截。 一袭白衣闪至其身边,一手扣住其脖颈,封住他身体各大要穴。 嬴扶苏此刻除了脑袋,尽皆无法动弹。 “盖先生,你……” 白影正是擅自行动的盖聂。 其站在嬴扶苏身后,不让嬴扶苏有任何动作。 “今日之前,聂并不喜你。” 盖聂的声音冷硬得很,自嬴扶苏身后传入嬴扶苏耳中。 嬴扶苏不断试图用内力冲破盖聂封锁,但无奈两者武功差距实在太大,没用。 “愚蠢,以你之短,攻聂之长。你仗剑入宫,聂甚喜之。聂赠你一句你叔父之言——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乎?” 第130章 李斯,天下非议朝堂者甚多,此事怎解? 嬴扶苏看着赵高,李斯,王绾一点点自他身边逼近,他却因为身体受盖聂所限,而没有任何办法。 不断靠近的三人就像是地府中的牛头马面,将为咸阳儒生和儒学带来灭顶之灾。 三人越走越近,这让嬴扶苏内心的那根弦彻底紧绷了起来。 我要做些什么? 我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我心中的剑是什么? 盖先生提醒我的到底是什么? 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 盖先生说这句话是叔父说的。 对,叔父! 以叔父在父皇面前的恣意,叔父的话父皇会听之。 嬴扶苏祈求的目光投射到嬴成蟜身上,想要嬴成蟜出面阻止始皇帝。 接收到大侄子的求助,嬴成蟜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之色,快速地摇摇头。 这一次,要你自己来。 我若出手,今日一切还有何意义? “叔父。” 嬴将闾往嬴成蟜手里塞了个橘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看到了嬴扶苏求救的目光,也看到了嬴成蟜眼中的失望之色。 “看在将闾陪大母弹琉璃球没赢过的份上,大哥不成器,你看看老三。” 大秦公主们大多还是吵闹不休,但大秦公子们基本尽皆安静得很。 大秦二公子嬴高,大秦四公子嬴恩,甚至年仅八岁的大秦十八公子嬴胡亥都是这样。 自从嬴将闾归席被嬴成蟜问答的那一刻开始,大秦公子们就不再吵闹。 皇位啊,谁不想要? 只要嬴扶苏跌下神坛,那嬴将闾有希望上位,便等于是他们有希望上位。 生在宫廷,便不要指望亲兄弟真的亲如兄弟。 三哥/弟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大家便一起等着好了。 成功了大家公平竞争,不成功也碍不到我们身上。 阿房凤目一立,眼中隐带煞气,盯紧嬴将闾。 她先前之所以如此急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怕诸子夺嫡,致使大秦生乱。 “我最近是不是疏于管教,要你和你母妃走的太近了些?后宫是该整顿一下了!” 嬴将闾清楚母后是在杀鸡儆猴,是要让他主动退却以避免诸公子争王。 但往日早已经服软的嬴将闾这回却没有低头,依旧是笑嘻嘻地等待嬴成蟜的答桉。 我的蠢货哥哥弟弟们幼。 不趁这个时机在叔父面前露脸,就等着吃现成的,哪有这么好的事? 叔父说过: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凭你们这些无胆鼠辈,这辈子也争不过我嬴将闾。 “堵不如疏,皇嫂。” 嬴成蟜侧头对阿房说了一句话,然后转头对着毫不掩饰野心的三侄子。 “宫中到处都是叔父的眼睛,叔父的眼睛从来就没有只放在过扶苏身上。今日能有此局面,不是叔父偏心,而是你嬴将闾不够资格。” 嬴将闾脸色一僵,不自然地笑道:“叔父说说?” “你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你母妃说你是受了邪症,找宫中太医开了好些安神的药。实际上,你真是受了什么邪症?你是肾虚。” 众公子,公主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嬴将闾。 就连皇后阿房也是如此。 十岁就肾虚? 嬴将闾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叔父,别……” 嬴成蟜手里一边剥着桔子,一边轻声言之,不为所动。 “你是不是以为你母妃找人出去拿补肾的药没人知道?你母妃宫中共有宫女三十六人,五日之间尽皆不为完璧。三侄子,你挺会玩啊?五日连御三十六女,你能活下来也算是皇兄血脉强悍了。” 眼见事实已被说出,嬴将闾破罐子破摔。 “齐桓公爱女色,管仲设女市七,女闾七百,有女七百人。管仲一代名相,为了给齐桓公寻觅女色特设楼台,内设女七百人,但齐桓公依旧是一代霸主。” “父皇一统天下,然也子女甚多,叔父不会如那般腐儒一般,觉得为王者沉溺女色是错吧?” 嬴将闾眼看嬴成蟜就要开口,为了堵嬴成蟜的嘴,急忙又补了一句。 “叔父也是夜夜宿在楼台,沉溺女色比将闾更甚也。” “叔父和你不一样,叔父杀过的女人不少,但叔父从来没强迫过哪个女人。宫女尽皆是皇兄后宫储藏地,一旦被发现失身便是死路一条。便算是有些宫女爱上了你,就喜欢玩大海捞针的戏码。” “但你总不会告诉叔父,三十六个宫女皆如此罢,起码事后被你母妃无故处死的那五个不是罢。” 嬴将闾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犹自按照其所思所想据理力争。 “齐桓公设楼台,父皇造六王宫,叔父总不会以为,其内女子皆是自愿罢。” “齐桓公设楼台,是为了以美色诱引人才,缓解社会矛盾。你父皇造六王宫,是以六王宫之宏伟,威慑天下,要六国见之思秦之锐士。” “你强奸三十六宫女是做什么?你能把好色玩到国策上去?就算你能,那也是你为王以后的事,现在的你不合适。” 嬴成蟜将手中扒好的橘子塞到嬴将闾嘴里。 “其他事叔父给你留面子,就不往下说了。你可以争皇位,但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皇兄一日没立太子,你便有一日机会。之所以不选你,是你一直不够格。” 嬴将闾嘴中有着橘子果肉,却根本不想去嚼。 他的希望破灭了。 嬴成蟜与三弟嬴将闾闲聊,嬴扶苏的希望也破灭了。 走路稍快的李斯,赵高已经越过嬴扶苏,走向了玄鸟殿殿门。 后起身,走路稍慢的王绾,距离嬴扶苏位置,也不过只有五步之遥。 嬴扶苏脑海中那根弦就快要崩断了,他睚眦欲裂,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没有像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已经是他最后的理智。 “愚蠢。” 盖聂向前半步,欺身在嬴扶苏背后,两人相距距离不足三寸。 “陛下面前逞勇斗狠,这是一国长公子所能为之事邪?长公子手中剑乃匹夫剑,心中剑乃天子剑,此不拿天子剑以对,更待何时!” 《庄子》有言: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嵴,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桉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其意为:天子剑,拿燕溪的石城山做剑尖,拿齐国的泰山做剑刃,拿晋国和卫国做剑嵴,拿周王畿和宋国做剑环,拿韩国和魏国做剑柄。用中原以外的四境来包扎,用四季来围裹,用渤海来缠绕,用恒山来做系带。靠五行来统驭,靠刑律和德教来论断,遵循阴阳变化而进退,遵循春秋的时令而持延,遵循秋冬的到来而运行。 这种剑,向前直刺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无物在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向上割裂浮云,向下斩断地纪。 这种剑一旦使用,可以匡正诸侯,使天下人全都归服。 身为大秦长公子,嬴扶苏对道家代表庄生所留下的《庄子》自然是读过的,也明白盖聂所说的天子剑指的是什么。 可我嬴扶苏,不是天子啊…… 嬴扶苏痛苦地道:“盖先生,放了扶苏,扶苏不是天子。” “蠢货,今日你不视己身为天子,明日你何能以天子之身驭众生?若非昔日在长安君府,长安君与聂说你有一颗仁心,为秦二世最佳人选,聂今日必不出手。” 盖聂声音中夹杂上一丝怒气。 “聂便是放了你,你能在赵高手下过得一合?今日你若此事想不通,那便只能证明长安君看走了眼。” 王绾已走过了那五步,也越过了嬴扶苏,向着玄鸟殿殿门走去。 始皇帝似乎也已经失去全部耐心,转身向着高座上的正位行去。 嬴扶苏越发急躁,但无法移动分毫的身体让他明白,他现在除非能取出心中那把天子之剑,不然今日定是要悔恨终生。 天子之剑这四个字说来容易,但能持有它的,举世又有几人? 至少嬴扶苏不知道——他还没做过天子想要拿起天子之剑,就要能做个天子。 但他没当过皇帝,还没看过他阿父当皇帝乎? 千钧一发之际,嬴扶苏大脑快速运转,他在想若是始皇帝的平时表现。 “朕不会听从一个不敢与朕平等相谈之辈的话。” 这是虚心纳谏的始皇帝。 “一十六个要臣逼迫朕,朕就杀了一十六个。朕要让天子所有人都明白,朕不受威胁。” 这是不受逼迫的始皇帝。 “朕坐拥天下,朕的长子若死了,至少要把骊山刑徒都埋了才可以罢。” 这是行事霸道的始皇帝。 往日沉浸在儒学的嬴扶苏,从没有去如此仔细地剖析过自己阿父。 而此刻,在这个咸阳儒生,儒学的生死存亡时刻。在认真回想自己与阿父的点滴后,嬴扶苏突然有所触动,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但其身后的脚步声已渐渐微弱,嬴扶苏显然是没有时间再去想,心中那丝触动到底是什么。 他此刻要做的,是拔出他心中那把天子之剑! “陛下!” 嬴扶苏的呼声没有让始皇帝脚步停留,始皇帝脚步声和说话声同时响起。 “你已过了选择时间。” “我不做选择!儒生儒学!我全都要!” 这是学自始皇帝之不受逼迫。 嬴扶苏话语一出。 嬴成蟜喜笑颜开,拍了拍嬴将闾的脑袋,道:“你没机会了。” 阿房松了一口气。 看叔叔样子,看来这便是最终答桉。 群臣大多怜悯地看着嬴扶苏。 陛下既说做选择,长公子选其一则能救其一。 全都要,不听陛下之意,那不是两手空空乎? 始皇帝脚步声消失,话语声依旧。 “为何?” 群臣:??? 陛下为何是如此反应? “此言该是扶苏问陛下才对!陛下要扶苏做选择可有依据?” 这是学自始皇帝之虚心纳谏。 “朕要你做选择,你却管朕要依据。” 始皇帝转过身。 “此举符你心中子道,还是臣道。” “陛下请不要以空话论述。”嬴扶苏眼见有效,趁热打铁道:“坑杀儒生,摧毁儒学,都不过是陛下泄私愤也!前者于国有小弊,后者于国有大害,陛下执意行之只为出口气邪?” “不可乎?” “自是不可,一王掌一国,王之私愤便是国之劫难,帝王者怎可如此行事?此举不对,就该否之!陛下还不下令要王绾,李斯,赵高停下脚步!” 这是学自始皇帝之行事霸道。 嬴扶苏以学自始皇帝之虚心纳谏,不受逼迫,行事霸道,拔出了心中那把天子之剑,并在玄鸟殿上大肆挥舞。 挥舞完后,嬴扶苏大口喘息,眼睛却一眨不敢眨,站等始皇帝反应。 群臣均匀喘息,坐等始皇帝反应。 嬴成蟜没等始皇帝反应。 他朝嬴扶苏身后的盖聂遥遥一敬,然后刚要美滋滋地喝下,看到身旁阿房喘了一口大气的模样,暗叹口气。 “皇嫂,此樽成蟜敬你。” “敬我什么?” “敬皇嫂,无私心。” 大秦皇后阿房一无所出,待大秦公子公主视若己出。 “阿房怎无私心,阿房愿陛下能多陪阿房些。叔叔若是真心可怜阿房,便替陛下处理些俗务可好?” “皇嫂啊,我若真每日批奏章,你不会认为这是夺皇兄之权?不会一拳打杀我乎?” 阿房眉头一皱,然后不再言语,端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 女人真是矛盾。 嬴成蟜吐着槽,喝着酒,等着看父子相合的场面。 嬴扶苏交的这份答卷,他很满意。 始皇帝龙行虎步,来到长子嬴扶苏面前。 边走边叫停了自走过嬴扶苏后,便行路极为缓慢的王绾,李斯,赵高——不是谁都像盖聂那么没眼力见的。 “盖聂。” 始皇帝虽未说命令,但盖聂有眼力见了一回。 松开嬴扶苏,走回始皇帝身边。 嬴扶苏听到了始皇帝叫停三人,知道自己选择正确,强撑着那抹霸道,站在始皇帝面前。 “此关算你过矣,若是那竖子,定是二者皆赦。但,朕说二者选一,便只得选一,朕还你儒生性命!” 朝堂群臣点点头。 这才是陛下性格,陛下刚才提到的竖子是谁? 竖子坐在皇后阿房身边,入玄鸟殿以来,脸色第一次真正有了变化。 皇兄,你又作什么妖? “李斯,天下非议朝堂者甚多,此事怎解。” “焚书可解!” 第131章 焚书,大家都别活! 不言儒生非议,而说天下,是扩大范围。 单要我奏对,是为我方才言说禁儒,要斯继续扩展。 “天下能非议朝堂者,皆为百家子弟也。” 李斯高声朗颂,他已想明白了。 始皇帝之心思,正如嬴成蟜所言一般,不要多想,就按照始皇帝吩咐去做就好了。 因为多想,他也看不透始皇帝背后的深意。 就像今日,李斯最初本以为是儒家的劫难,其后又以为是始皇帝在教子,现在才看出始皇帝不只是针对儒家,而是针对诸子百家。 “左相此言荒谬也,今只有淳于越携儒生犯谏,何以来他家邪?” 本来只在儒家身上燃烧的大火,被始皇帝,李斯一人一言莫名其妙就引到了百家身上。 群臣坐的就没之前那么安稳了,一人瞬间直立反驳李斯。 嬴扶苏想要出声为儒家辩解,嬴成蟜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以内力封住他奇经八脉,阻止他说话。 “走走走,陪叔父喝酒去。” 一边说,一边搂着毫无自主能力的嬴扶苏回到其最初的坐席。 嬴成蟜刚脸色一变之时,就已起身向着嬴扶苏行去,是以能及时拦住其大侄子。 “今日只得儒生,往日呢?纵横侯言陛下不孝,国尉言陛下不得共富贵。” 纵横侯顿弱早已走了,但国尉尉缭还在玄鸟殿坐的稳稳当当。 李斯开炮开到了尉缭身上,身为大秦军事第一人的尉缭如果一点脾气都没有,那在大秦这种好战爱战的大国就没法混了。 在群臣侧目下,就连分封制和郡县制国制之争都没下水的尉缭也没起身。 坐在席位上脸色阴沉地道:“此言语已有八年之久,那时老夫尚不了解陛下,其言过矣。左相若硬要翻旧事,可还记得汝曾是吕不韦那逆贼座上门客乎。” 面对尉缭的反击,李斯不慌不忙道:“然也。斯未认清吕不韦其人,拜在其门下是实。国尉未认清陛下之心胸,言说陛下狭隘亦为实也。” 李斯背后站着陛下,说这话有恃无恐,老夫却是不行。 与其纠缠便等于是和陛下纠缠,不可继续为止也。 尉缭老眼微阖,点头轻声叹道:“是实事,亦是错事,乃老夫生平之憾事也。” 李斯招惹尉缭的主要目的,就是杀鸡儆猴,不想在“百家非议朝堂”这事上与秦臣一个又一个地论证过去。 武事第一的国尉尉缭都不争了,你们还要和斯这个文事第一的丞相争议什么? 其效果也在李斯意料之中。 群臣果然是呐呐不言,没有人就这个问题打断他说话。 “或儒生,或墨生,或名生,或法生等。如许多之人可言百家生,亦可言读书之人也。咸阳如此,天下何如?令出咸阳不出三日,便有书生以其所学知识妄论对错。自以为凭心而说异于常人,出入皆胡乱非议。” “秦律未写因言获罪也,左相是要开此先河,要天下百姓不得言乎?” 一秦臣站起,打断李斯之言。 其身穿博士服,是道学博士崔广。 道家将就顺其自然,君王无为而治。 简单说就是农民种好地,屠夫杀好猪,琴师谈好琴。 只要天下人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太平盛世。 君王只要无所作为,天下就可以大治,其推行的人是五帝之舜。 李斯所说的以所学知识妄论对错,在崔广看来是不对的,不符合道家理念。 读书人读书就是为了明理,不让读书人讨论这些,就如不让农民种地一样,违背自然。 “言说无罪,蛊惑有罪。这些书生在咸阳一地还只是言说不满不敢乱来,但到了六国之地,他们便带头制造谣言,否定秦政。还开办学堂,以其歪曲过后的思想私相传授给学子,致使六国各地至此仍不服我大秦,山贼四起。如此,可是崔博士愿看到的?” 同为道学博士的唐秉,将要继续言说的崔广拉回席位。 崔广皱着眉道:“何意?” 虽然李斯这话明设陷阱,就是在堵崔广嘴,要崔广不能答愿意,但他崔广学问也不是假的,自是有法答之。 唐秉低声道:“今日李斯言说已是自然,如水往低处流,鱼在水中游。崔兄以身拦之,阻断水流抛鱼上岸,不合道家之理。” 崔广轻思,看了眼回到主座上的始皇帝,轻叹道:“唐兄之言甚佳,吾未勘破也。” 崔广只言说一句便又坐下,与唐秉交谈几句再没站起,群臣都看在眼中。 群臣倒不会认为是崔广怕了李斯,或败了李斯——李斯要是一回合能败一大家,顿弱得赶紧把纵横侯爵位让过去。 但群臣会认为,这其中定有什么问题是他们所不明白的,从而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轻举妄动。 尉缭乃我大秦军事第一人,崔广,唐秉,皆是名满天下的道家代表人物。 连他们三个都不想和李斯继续争执,而是要等下去,那我够资格乎? “书生讲授经文,传播思想,以此来反抗和批判大秦之政令,统治已为常态。这些读书人以古非今,妖言惑众,如此不法之事,竟连朝堂诸公都有人以此为常态。此可乎?不可也!” “造成这一切之根由,是六国刚刚统一,百废待兴。学术太过自由,思想不统一,社会风气差矣。如此下去不加以制止,陛下的威势就会下降,造反势力就会变大,破坏秦国安定也。” 不是所有秦臣都审时度势,有好些秦臣在李斯言说之际想要站起反驳。 他们大多都是刚有所动作就被身旁好友拉住,起立最多的也不过半身,就被好友硬生生拽回席位上。 李斯越论述,始皇帝脸上的期许表情就越加明显。 群臣又不是盲人,都看得见。 无论多不赞成李斯言论,他们都必须让李斯把话说完。 因为始皇帝想听。 李斯在始皇帝默许下,整整在玄鸟殿说了一盏茶时间的书生非议朝堂之罪,会给大秦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开放思想对大秦造成的弊端。 “……故,臣李斯,请史官将所有不是秦国之事的史书全部焚烧。天下家里有《诗经》,《尚书》,《墨子》,《公孙子》等百家书的,皆送至郡守,县令处焚烧,唯留医,卜,农等书籍传于世。各地除官府外,不得私自开办讲学,违者杀之。” 语毕,李斯半躬其身。 态度很是诚恳,虔诚。 他对始皇帝的态度,就像是一个信徒对着侍奉的神明一般。 始皇帝点点头,深有同感地道:“李斯所言,甚得朕心。诸公若无异议,便按照李斯所言去办。李斯,你与王绾同去丞相府。” “臣有异议。” 王绾和李斯本就政见不合,如今又听得李斯谏言这种与天下读书识字之人为敌之事。 在李斯说完之后,立刻怒气冲冲地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威严,朝廷秩序也能慢慢建立完善,何至于将所有书都烧掉?天下无书,那我大秦子民将如何自处?如何修身?如何为陛下安邦定国?” 李斯立刻对答。 “无书便无法自处?右相不妨去民间走访走访,看看有几个人家家有一书。不读书便无法安邦定国?我大秦锐士,战无不胜,其中又有多少识文断字之辈呢?修身靠的是律法,是靠秦律来规定我秦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关书何事呢?再者右相是否年迈未听清,斯说的不是焚尽天下所有书,而是留了医,卜,农家等书籍供百姓习之,发展。斯所言,有错乎?” 有王绾打头,李斯又已将自己思想言说完毕,一个又一个的秦臣开始源源不断得向李斯发难了。 自咸阳殿始皇帝未追究隗状之错那日起,群臣便知道,始皇帝并不反感讨论,而是反感带有私心的讨论。 “依左相所言,岂不是天下之人都不识字邪?那医,卜,农书留之何用?那秦律谁人宣之?谁又来断言秦律之真假?” 李斯笑了笑,道:“此言斯与你想法截然不同也。正因为天下不识字,书籍孤本皆在博士署。百姓要想学医,卜,农书,知秦律几何,懂秦律言之何物,必须向官府问之。此不是提升官府威信,提升陛下威严乎?” 又有一秦臣站起,道:“陛下,臣认为不妥,我大秦子民众多,官吏如何能尽皆教之?何况,医,卜,农等书皆是需精研之书也,官吏也不能尽习之。且能存至今之书皆是于世大有裨益书也,焚之将惹天下不满,万民失心也。” 李斯对答:“天下书虽有千万,然于世有裨益者却寥寥无几,烧天下之书,我大秦子民将尽皆受教于朝堂,有何不妥?若天下书存,则天下人之言行思想皆存,不关好坏,不分善恶,不论正反,那朝堂之威信焉能续存,此不是因小失大邪?” 朝堂群臣不断攻讦李斯。 但李斯历经了分封制和郡县制的洗礼,对这种局面已不是第一次那般没经验。 且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李斯的言论在秦国正统道理来说,是正确的。 天下百姓之所以仇恨始皇帝,之所以六国各地纷扰不平,就是因为他们懂得太多了。 比如赵国,记住了长平之战的活埋,记住了邯郸之战的“赵人永不降秦”,怎么会对秦国有好感? 那怎么解决? 让他们记不住不就好了。 把所有书都烧了,不让他们记住。 不靠文字,不靠书籍。 只凭记忆,能记住多久的事? 而这个,就是秦国能强大的根本原因所在。 秦国的耕战政策就是如此。 这也是商君书中的重要思想。 秦国为什么朝堂上大多都是外来者?因为秦国压根就不允许教书。 秦国的玩法就是种地,打仗,种地,打仗。 教书干什么?让这些百姓识字干什么?他识字了明事理了那不就有思想了吗?那不就不听朝堂的了吗?那不就不怎么好控制了吗? 那朝堂政策施行怎么办,不能全都是莽夫当家吧?就算历代秦君都是王者,一个王者累死也敌不过天下聪明之辈吧? 简单啊。 招贤啊。 我不培养人才,我把其他国家的人才挖过来不就行了? 来来来,我秦国求贤若渴。 只要你来我秦国,房子,地,女人,尊严,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六国给得了你们的我秦国能给你们,六国给不了的,我秦国照样能给! 而人才越聚越多也只是一代用的,因为秦国自己没有人才诞生土壤,秦国不让你办教学。 你牛批归你牛批,我给你房子给你地给你女人都可以,但有一点你记住了,别跟我玩什么学堂之类,我不需要你给我培养人才。 这就导致韩国有张氏五代相韩,而秦国丞相或者说相邦呢?别说同出一家,连同出一门的都没有。 商鞅,范雎,张仪,吕不韦,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 没有人才诞生土壤,秦国这个高待遇一直在,从不饱和,于是各国人才一代又一代地纷纷往秦国跑。 然后不要以为这个时代的人,会被国家荣辱之类的想法所牵制。 因为战国是什么时代?在吕不韦没攻下周时,春秋战国本质上是东周时代。 天下共尊周。 天下之人,实际上可以说都是周人。 大概论述就是这么个意思,分封制本意上也不是分裂国家。 跨国效力,在当时文人看来,就相当于是跨省工作一般,有什么好稀奇的。 嬴子楚决定灭周的时候,就是他认为秦国可以鲸吞天下的时候。 秦国就实行这么个政策,自己发展武,从别的国家挖智,然后把别的国家都干没了。 当然,也是有弊端的。 弊端就是,没有足够的官吏去控制打下地盘。 如果秦国有系统人才培养计划,那直接抽调人才安插在打下的城池就可以,但他没有。 他一代又一代臣,都是挖墙脚。 正常的解决办法是,分封,大家一起管管。 不正常的解决方法是,焚书,大家都别活。 第131章 朕没听见,朕要兼听则明 而秦国,就是一个不正常的国家。 始皇帝,更是一个不正常的君王。 所以朝堂上文臣群起汹涌,轮番攻击李斯。 有些是出于私心,有些则是为了心中正道。 但武将们大多却觉得李斯说的很对,因为秦国就是依靠着这些拿下的天下。 这些武将没有文臣那般能说,但他们在底下喊的一声声可自玄鸟殿直冲九霄云外的“彩”字,足够带给李斯信心。 这场由儒家淳于越作死而引起的焚书论战,持续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群臣便很有默契得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对着始皇帝行礼。 “请陛下决断。”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最后决定权还是在始皇帝的手中。 始皇帝在这期间,一直在认真听各个臣下的叙述。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虽然始皇帝早已有所决定,但若是臣下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始皇帝也会改之。 但听到最后,始皇帝都没听出有什么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见解。 始皇帝是帝王,他追求的是秦国统治安定,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安定下来。 群臣所想的什么教书育人,言论自由这些在国家一统之前,都不在始皇帝考虑范围内。 是以,即便是几乎绝大多数文臣都反对“焚书”这件事,但始皇帝还是要做。 凡是正确的事,无论有多少人反对,也要做下去。 始皇帝之霸道,比嬴扶苏刚刚所学习的要强上十倍不止。 “各地争议不断,封烟四燃,皆是其不似老秦人们一生只行耕,战两事也。诸公之意,朕也已明了清楚,但诸事都应在大秦安稳后也。此事便还是按照左相所言,焚百家之书,留孤本于博士署。” “至于农,医,卜等书,也先一并烧之罢。所有旧书,一本不存。” 这话若是李斯说出来,玄鸟殿的殿顶群臣说话声都能给他顶开。 一本不存,怎么想的? 以后真就只凭经验,记忆传授,手把手教学? 是不是患了狂疾? 举个例子。 医家体系中,各种草药数千种,每个草药的特性,疗效都是医家先辈们一个个试出来的。 这数千种草药不用文字记述下来带弟子,只许言传身教。 这要教多少年? 三四十年打底。 古代死亡率很高,兵荒马乱,疾病肆虐,强盗劫杀等等,就算是医者能活到六十那都得烧高香。 学三四十年,再用三四十年带弟子,那每代医者必须要保证活到六十到八十岁。 一旦要是活不过六十,那就势必会导致传承出现残缺。 这还是没算学习上造成的出入,和口口相传造成的误差。 而实际上,出入和误差是必定会出现的。 那活到六十往上难不难,在秦朝,很难。 因为受限于医疗,战争,环境等多方面因素,秦朝人均寿命仅仅只有二十岁。 医家想要代代继承人活到六十岁往上,实现不了,这就会导致医家传承不下去。 而医家无法传承,那就会导致社会体系中缺少医疗这一环,继而导致社会崩坏,人均寿命继续降低。 会在医家发生的事,到时绝不会是个例,只会是普遍。 今日但凡说这句话的不是始皇帝,换成任何一个人,群臣都能直接开骂。 但说这话的是始皇帝,是正在做决定,而不是要群臣探讨的始皇帝。 所以,群臣默然了。 这其中除了始皇帝威望所致,还有信仰——秦国体制之变,群臣对始皇帝爱戴加倍。 “抬上来。” 始皇帝一声令下。 玄鸟殿门口,两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宦官入内。 这两个宦官一前一后,肩膀上共架一根扁担,扁担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箩筐,箩筐中是数十个竹简。 “两人一个,诸公自取。” 刚不是说要焚尽天下书,怎又上了一筐书? 群臣不解,但他们执行力都很高,纷纷自行取书。 很快,便每两个人秦臣手中,掌有一卷竹简。 嬴成蟜制住嬴扶苏,无法去取,但他手中也有一本,是大秦三公子嬴将闾为他取来的。 “老三,你这样是徒劳的。”嬴成蟜看着凑在他身边不走的嬴将闾,道:“今日叔父把话与你挑明,你大哥今日表现甚得我心意,你在我这没有机会了。” 哗啦啦~ 曲水流觞一直未断,美味佳肴,珍馐美酒一直随波流淌。 嬴将闾从流水上取下一樽酒,一饮而尽。 “大哥做秦二世,总比其他兄弟做秦二世好些,至少我不担心会有杀身之祸,我便还是做个将军好了,但是叔父。” 嬴将闾脸上泛上不甘之色。 “可否让将闾心中明白,我究竟差在哪?就差在几个宫女乎?” 嬴成蟜看的出,三侄子无心皇位之语是真心实意。 脸上最后这不甘之色,也不过是求个答桉罢了。 嬴成蟜点了点竹简,要三侄子为他摊开。 “你为人类我,喜剑走偏锋,不愿脚踏实地步步登高。行事类皇兄,生杀予夺不需他人言说,可一意断之。但你未有叔父之奇遇,未受皇兄幼时离乱之苦。” “我现在与你说太多你之问题,你大多是听不进去的,我便只寻一点答你罢。你嬴将闾若为秦二世,兄弟姐妹几人会服。” “不服,便将他们打服。” “你看,你第一时间想的是暴力,而不是想他们为何不服你。” “我大秦以武称雄于世,将闾思之有何不对?” “因为你要做的是守业者,不是开创者。” 嬴成蟜眯着眼,吐出来的字却带着金戈铁马的气息,灼得嬴将闾双目发亮。 “你父皇和叔父还没死,战争在我们哥俩这一代会全部打完。秦二世不是开疆扩土之帝王,而是守业建设之帝王。文武之道,一松一弛,治国亦如此。” “为了华夏一统,我可以为了战力提升,接受实行一时军国主义。但军国主义绝不可继续延续下去,因为这是错误的,畸形的,会将国家送往毁灭的。” “那叔父为何不做秦二世?论富国强秦,守业建设,就是父皇也强不过叔父。当年武先王举鼎死后,传位给昭襄先王,我秦国一直便有兄终弟及的传统。” 我不当皇帝无官无职,潇潇洒洒,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当了皇帝,享受的东西一点没多,还要天天上班,三百六十五天没有节假日,我疯了? “叔父只比你父皇小四岁,你父皇不在的时候,叔父大概率也是不在。” 嬴成蟜一本正经道。 叔侄二人小声交谈这几句话的时间,群臣已是将手上竹简都看了个大概。 竹简上内容很好理解,一点也不生僻,因为全都是最简单的秦字。 这是一份份《简体字大篆对照表一》。 群臣看着对照表,对最上面的大篆倒是清楚的很。 但是大篆下面那些几个笔画就凑成的“字”,实在是有些懵懂。 这是字? 怎么会这么写? 这是哪个国家的文字? 天下有简体国这个国家? 陛下要我们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始皇帝等群臣大多都抬起头之后,这次也不需要群臣议论了,始皇帝直接下结论。 “此为成蟜所创的简体字,朕思来想去,一国之内,怎能文字不一语言不通?一国之内,怎能有七种文字共同使用?诸公先学习简体字,朕欲推行简体字,废除原七国文字。” “日后秦国境内,行文书写都要用简体字。那些医,卜之类书籍,官府以简体字誊写一遍,再发往民间。” 原来如此。 陛下深谋远虑。 原来焚书最主要的目的在这。 为了统一文字,让天下以最快速度归于一统,说得过去。 长安君发明的简体字? 这他阿母的是什么啊! 这也能叫做字? 这有美感乎? 这哪里是字了? 这个人字一点也不像个人。 群臣目光都投射到嬴成蟜身上,看着嬴成蟜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好情绪。 不爽,厌恶,没事你添什么乱啊…… “陛下,此事还是要慎重考虑,此也能叫字乎?只得长安君一人懂之,不可行也。” “陛下,赵字以刚劲着称,秦字以大气而行。这简体字寥寥几笔,何以能称字?” 第133章 为恶不罚提倡天下为恶? 精铜河道没堵多久,随侍的宦官,宫女就急急忙忙,小心仔细地将所有竹简都挑了出去。 那一条本来清澈无比,可以透过清水看到黄铜色喝道本色的河水。 短暂的被墨色所渲染,黑了一段时间,便又恢复了其本来样貌。 一樽樽美酒顺澄清河水流淌。 一盘盘佳肴随着哗啦声荡漾。 但许久都没有秦臣拿而饮之,取而食之。 他们正忙着躲在武城侯王翦身后大放厥词,抒发心中所想,袒明爱国情怀等高尚之事,顾不上填饱肚子,享受美味这等肉体欲望。 当曲水中的美味,被一个刚刚投书断河的文人拾起时,始皇帝在嬴成蟜逼视许久的眼神中,终于开口了。 “诸公暂缓。” 轻轻掸了下双膝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始皇帝便制止了场中沸如滚汤的场面。 不管是刚说一半话的秦臣,还是话语刚起个头的秦臣。 其后续话语都如始皇帝膝盖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埃,被始皇帝轻轻掸去。 群臣对始皇帝微微一拜,各自坐下等着听始皇帝下结语。 “诸公之言,朕皆听入耳中,记在心里。既然诸公对这简体字意见颇大,那秦国境内还是发行大篆可也。” 秦国现在的字体就是大篆,符合时代人审美,众人也都熟悉。 “陛下圣明!” 群臣坐着喊道,都很欢喜。 纷纷暗想着,陛下近日变得越来越重视我们的想法。 只有嬴成蟜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的皇兄大多情况都不会被威服,只会被说服。 始皇帝拿起手上竹简,指着那些被群臣认为根本不是字的简体字。 “自今日起,此字便叫大篆,便是秦国唯一通用文字。” 群臣道“陛下圣明”的声音还没停,坐在前排的秦臣就看见始皇帝当着他们的面,将简体字名字改成了大篆。 陛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就差个名字? 你把这种字名字改成大篆,这字不还是这样? 陛下你这是狸猫换太子。 随着前排秦臣将始皇帝的意思向后传递,“陛下圣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陛下,如果此字硬要传之,臣恐各地读书子弟不配合。” “是啊陛下,此等文字是要传之天下,而不是在咸阳一城之地,总得考虑天下读书人意愿。” “齐鲁之地文风昌盛,燕赵之地尚武成风,其字皆有其特点形态。换做大篆或可让他们捏着鼻子认之,可若是换做此简体字……” 简体字不入时代主流审美。 群臣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找出来的借口,但不是群臣乱找出来的,而是正确的,中肯的,必然会实现的。 这一点,始皇帝在当初长安君府书屋中,就已经和嬴成蟜提过了。 而嬴成蟜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五万识得简体字的秦军锐士。 “各地书生若是配合,那朕要你们何用。” 始皇帝点指着最先拿出来的那卷写有各人封地的竹简。 “分了土,尔等食邑提升俸禄提升,责任不想提升邪?刚谁言各地读书子弟不配合,站出来,将你的封地让予能让境内书生配合之人。” 说话那秦臣自是不会站出来的。 文字流传千年,此事确实很大。 但那是影响华夏全人类的事,与他个人关系并没有那么大,但封地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这一家子的。 为了文字而放弃封地,就等于为了全人类而散尽家财,这种事会有人做,但不多,至少说这话的秦臣不是。 那秦臣瑟缩着头,将身子矮在群臣之中,不想再说一句话。 突然,一只大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这秦臣回头怒视看是谁这么手欠,看到是一脸悍然的王贲。 大秦军功第二人高声道:“陛下,臣看清了,是张右丞所言!” 始皇帝看看一脸苦相的张右丞,低头在那张竹简上找到本来应该给张右丞划分的封地。 “王贲,你可让你封地内都用简体字乎。” “可!” “勿言大话,你封地可不小,百里七城。” “臣敢问陛下,于百里七城行简体字,与灭齐,燕,魏比,何易?” “自是行简体字易。” “如此,臣能灭齐,燕,魏,行小小简体字于封地又有何难?陛下有何不相信臣?” “好,那朕再问你。张右丞封地为一城,其说难以境内行简体字,朕将这一城与你,你王贲可能行得?” “陛下再予十城,臣也行得!” “将军壮哉!朕便予将军十一城!” 张右丞万万没想到,自己就只是说了一句话,把本应到手的封地给丢了。 他在王贲手上挣扎着,挥动胳膊,蹬着腿,瞪着眼,想要告诉始皇帝他可以。 不就是在封地内实行简体字?我做得到! 无奈王贲那张如阔剑般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他的嘴,硬是不让他发声。 玩阴谋玩到我阿父头上来了,你看看我王贲深明大义否? 张右丞眼神四散,向刚刚还和他站在一起的众多文臣求助。 不出张右丞所料,众文臣或喝酒,或吃肉,或闲聊,或有意或无意得都避开了他的眼神。 如果现在求助的不是他张右丞而是李右丞,王右丞,张右丞也会这么做。 王家要出这口气,肯定不能全打击到。 既然选中了你张右丞,那便自认倒霉罢。 “陛下圣明!” 王贲道了一声,回到王翦身边。 张右丞获得自由之身,急忙高呼道:“陛下,臣可以!可之封地可行简体字!” 始皇帝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道:“卿何不早说?朕已将你的封地给予王贲将军,君无戏言。” “方才王贲以手掩臣口,臣有口难言啊陛下!” 为了自身封地,张右丞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王家了。 王翦,王贲神色异常。 盯着张右丞,齐齐露出杀意。 但面对这杀意,张右丞挺直胸膛毫无惧色,指着两父子声泪俱下,言说委屈。 张右丞说了几十句话。 要是将这几十句话全写下来,便能看出这字里行间其实只有四个字——我要封地。 “王贲,可有此事?” “陛下!这匹夫先借翦之口,吾儿后掩他之口,此不可乎?” 武城侯王翦原来也只有武城一块封地。 现在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块,王翦怎会让?他让直接掀开遮掩言内在。 始皇帝点点头,同意了王翦的说法。 “此言甚是有理。但张易你也不要急,方才说难以实行简体字的臣工如此之多,朕从中再给你选一座城便是。” 始皇帝安抚张右丞一句,向着群臣问道:“诸公谁还难以在封地内行简体字?站出来,朕将卿地许给张易。” 刚刚还一脸不乐意的群臣,立刻赌咒发誓地表示在自己境内发行简体字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问题。 “臣虽年迈,愿为大秦统一尽微薄之力!” “臣封地若有百城,百城可行简体字!” “简体字笔画简练,通俗易懂,发行易之又易。” 原本以鄙视眼神看着嬴成蟜的群臣,这回一个个都是用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嬴成蟜。 “大秦能有此文字,实乃天下苍生之福也!” “贩夫走卒,农民商贾当欢喜无限,自今日起,文字之习易如俯首。” “长安君有大德矣!不知长安君如何创造如此瑰丽之文字?” 嬴成蟜内心骂着狗血,面上则是哈哈大笑,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有这么厉害?哈哈哈哈!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我就随便一涂抹就创造出来了。” 殿内群臣再没有一个人说简体字的不好。 始皇帝惋惜地冲张右丞道:“卿也看到了,不是朕不予你城,是他们不予你。” 张右丞面色灰败,嘴唇嗫嚅着,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暗然神伤地喝着闷酒。 他现在只后悔,为什么要和陛下唱反调,为什么嘴那么快? 嬴成蟜感谢完了群臣,与身边坐着被制住的大侄子道:“叔父可以放开你,不得乱动乱言,可乎?可就连眨一百下眼。” 嬴扶苏:…… 大秦长公子,疯狂眨眼ing “哈哈。” 眨了没有二十,嬴扶苏就感受到能跑能动能大跳,身体回归了自己控制。 “叔父,老师他……” “皇嫂可是早就与你说过这件事,是你自己来得晚,怪不得他人。你老师是为你而死,因你而死。” 嬴成蟜不但不安慰大侄子,反而将嬴扶苏的伤口又扯开一倍,然后往里倒上好几袋精盐。 嬴扶苏面容神伤,其身上带的锐气经过玄鸟殿一再消磨,已是荡然无存。 “行了,日后若不想再发生这种事,就好好学学你父皇,看明白你父皇手段没有?” 嬴成蟜的提醒,让嬴扶苏内心刚刚没有抓住的那丝印记再次兴起。 嬴扶苏收敛心神,暂将一切悲伤都压到心底,看着对始皇帝歌功颂德的满殿秦臣,想着方才玄鸟殿还是一片反对之声。 “王道。 “哎幼我去,大侄子你可算开窍了,来来来喝樽酒!” 嬴成蟜亲自道了一樽酒,单手举着递到嬴扶苏的嘴边,嬴扶苏身上的血衣染红了嬴成蟜的袖口。 “叔父,于礼不合,扶苏……” 嬴扶苏说着话,双手就要去接这酒樽。 话未说完,双手举到半途,嬴扶苏默然。 大秦长公子咬着樽边,用力一仰头,将未说完的话,就着嬴成蟜喂的酒水尽数灌入腹中。 这一樽酒喝下肚,嬴扶苏还不满足。 他直接将桌桉上的一壶酒拿起,就着壶嘴开始吨吨吨。 喝完了嬴成蟜桌桉上的这壶,他又望到隔壁秦臣桌上那壶酒。 意犹未尽的嬴扶苏眼中只有酒壶,扶着桌桉便将隔壁桌的酒壶捞到手中,再次吨吨吨。 一直在旁看着的嬴将闾小脸一皱,抢下嬴扶苏手中酒壶,他也开始吨吨吨。 愚蠢的大哥不愚蠢了,我肾虚的消息还被叔父说出去了,好伤心…… “嗝,此酒,不如叔父家中烈!”嬴扶苏打了个酒嗝,傻笑着道。 “废话,我家那是蒸馏过的。不想笑就别笑,不要学我,学你阿父。” 嬴扶苏果然不笑,眼中渐有泪水,道:“叔父,你和父皇怎就选中我了呢?你们要是不选中我,我老师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嬴将闾喝酒动作一停。 大哥好像又愚蠢了…… “张仪为秦相时,承诺予楚八百里,要楚与齐断交。楚王同意之,张仪反悔,言说自己何曾言说八百里?只予八里之地。楚王怒,然齐楚已断,破镜难圆。” “张仪以言语欺诈,纵横之法,让大秦飞速发展,于秦有莫大功勋。但为何武先王要罢免张仪?因为张仪失信于六国。张仪失信于六国,便是秦国失信于六国。只有罢免张仪,秦国在天下信誉才会回归。” “但能说张仪是错的?不,他是对的。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在那个时代,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做这些事。” 嬴成蟜擦去大侄子眼中泪水,看到大侄子左眼中不再刻着礼,右眼中不再刻着仁,欣慰地笑了。 “我们这一代的大秦铁血,无情,不得民心,这是没办法的事。天下总要有人来打,华夏必须一统,谁也阻拦不了。谁要阻拦,我们就要杀谁。” “等我们这代人死去,大秦对六国造下的一切杀孽罪孽,也会随着我们一同离去。你的手上不会再沾有那么多的血,你这一代要与民生息,真正收服天下。要施恩于天下,让这天下人皆自称秦人。” “杀人容易,爱人很难,你眼中的泪水,便是我们选你的原因。要让这个天下好起来,这是皇兄对你的期望,也是叔父对你的期望。” 三公子本来放下的酒壶,随着嬴成蟜这一长段语重心长的教语,又举了起来。 吨吨吨~ 叔父,父皇皆杀伐果断,竟然是要找爱人的,没天理!没天理!我才是最愚蠢的! “真是如此乎?那扶苏先前……” “你是秦二世,你要爱的是整体,而不是个体。你要给刑徒爱可以,你可以重定律令,表现好的减刑,你可以让他们去戴罪立功。你实在想彰显仁德,你还可以放一千死刑犯要他们回去过年。” “过完年回来等死的就地释放,不回来的夷三族,这也是给天下做个遵纪守法的标杆对不对?” “你直接都释放了什么意思?为恶不罚提倡天下为恶?你爱了刑徒,苦了百姓,亡了秦国。” 第134章 王贲:反悔是鸟人 嬴成蟜有感而发如此多话,嬴扶苏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在他记忆中,叔父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这么多正经话。 他不知道嬴成蟜说的对不对,但他愿意去试着听一听。 “慢慢来,你要学的事物还有许多,多向你的父皇学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千古一帝这四个字,唯有你父皇一人可以用。” 在真真正正地身处于秦朝这个时代,切切实实得近距离接触始皇帝后,嬴成蟜真的觉得,历史为始皇帝的评价,低了。 始皇帝是历史上唯一一个集王道,霸道于一身的帝王,是一个以人身,行神事的帝王。 嬴成蟜曾告知韩非——术不可以治国,此感想一半来自穿越挂,一半来自始皇帝。 始皇帝对于阴谋诡计向来嗤之以鼻,他向来只行阳谋,只走正道。 世人皆在六国余孽不遗余力的宣传下以为,始皇帝只有霸道,一意孤行,不以王道行事。 但事实上呢? 焚书一事,在始皇帝将张右丞的一城之地予了通武侯王贲侯,原本困难重重的群臣尽皆表示毫无问题。 玄鸟殿内的文臣,是这世上最难接受简体字的一批人。 但在始皇帝三言两语之下,奋勇争先地带头推行简体字。 这就是阳谋,堂堂正正。 不加任何掩饰,却就是让人无法抗拒。 后世所谓的帝王心术,猜忌,疑心,平衡…… 从来没在这位将皇帝二字,刻在封建王朝两千多年的伟大帝王心中存在分毫。 始皇帝是一位没有帝王心术的帝王,是一位视帝王心术为鬼蜮伎俩的帝王。 但始皇帝对天下的威慑力,却比任何一位精于帝王心术的帝王都要强,强得多。 “诸公既然再无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下。为有利于诸公在封地内推行简体字,成蟜特训有识得简体字的五万锐士,朕会按封地大小分发到诸公领地。” 这话若是放在焚书这件事之前说,群臣会对始皇帝反感,觉得始皇帝太过霸道不听谏言。 但这话放在焚书一事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说,群臣就只有感激涕零。 陛下真好,怕我们第一步难以推行简体字,先要长安君培养了五万锐士。 “陛下圣明!” 一件件官服微摆,始皇帝在群臣山呼海啸的歌颂声中,完成布政。 “扶苏有异议。” 不和谐声音出现,吸引了群臣目光,也吸引了始皇帝目光。 群臣直接看向嬴扶苏。 始皇帝则是先看向嬴成蟜,再看向嬴扶苏。 “讲。” “焚书是为一统天下,统一文字。陛下何不以简体字抄录百家书籍发往天下,如此既不会斩断天下文脉,也可更好推广简体字。” 始皇帝一听就知道这个话是他亲弟以他亲子之嘴言说。 现在场中除了嬴成蟜,已无人再去在意百家文化传承这种小事。 与封地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长公子还是长公子,骨子里没有变,还是仁德啊…… 群臣心想,然后等着始皇帝的答复。 这句提议不论从何种方向上来讲都是正确的。 焚书,是为了书同文字,这个没有一点问题。 但为什么不能以简体字写下百家书籍,传行天下呢? 百家子弟想要传播知识就要用简体字,这样百家子弟不是更容易接受简体字一些? “太慢。如此行之,百家仍可以反叛思想裹挟百姓,不利秦国一统。” 始皇帝早就思量过这个问题,而这就是他所给出的答桉——太慢了。 一张白纸好涂抹还是一张国画好涂抹,白纸。 始皇帝要让整个天下恢复出厂设置,让他们全都打上了秦国标签之后,再给他们安装app。 在始皇帝眼中,秦国的一统最为重要。 就如同当年嬴成蟜为了秦国尽快一统天下,而默认了军国主义一般。 事有轻重缓急。 嬴成蟜叹了口气,他其实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破坏永远比创造更容易。 斩断文脉简单,重新塑造可就难了。 华夏一统固然重要,但一统之后的华夏发展路线也很重要。 嬴成蟜当年没有强行在六国行琉璃乱国之法,便是考虑到琉璃放出后,一统六国的灾后重建实在太艰难了些。 今朝始皇帝焚书政策,和当年他的琉璃乱国都是釜底抽薪之计,太过毒辣。 但在这个大殿上,嬴成蟜无法反对。 因为天下之主,是始皇帝。 于是,限时嘴替嬴扶苏受教归位。 焚书一事,就此定下。 始皇帝内心摇摇头,对于嬴成蟜偶尔露出的妇人之仁并不看好。 他知道嬴成蟜如何想,但他不认为嬴成蟜想的对,这对哥俩在治国方面分歧就在于此。 此宴散后,是该和成蟜彻彻底底深谈一次了。 扶苏已成,焚书已毕,文字已推,今日也该回到最初之议了。 始皇帝摊开竹简,在群臣还沉浸在焚书,简体字一事上时,轻声念道: “武城侯王翦,已有封地武城,授齐地临淄所辖十八城。” 齐国靠海,齐地是出了名的富庶。 早在战国时期,齐国就号称拥有天下一半的财富,齐人在天下出名的就是财富。 掌有临淄十八城,意味着王翦的王家哪怕在之后什么都不做,光靠封地内的赋税抽成,也能够富甲一方。 “老臣!叩谢陛下!” 冬~ 大秦第一位彻侯跪倒在地,给始皇帝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 老将王翦喜出望外,他确实是没有想过始皇帝会赐给他齐地。 王翦在伐楚之时,人在外面征战,快马不断奔赴咸阳。 向始皇帝要宅邸,要仆人,要美女,要爵位,要厚禄。 始皇帝无不应允,将王翦所讨要的所有物事尽数与之。 虽说这是王翦自认的避嫌防猜疑之举,但换个角度想,说他挟功要赏也没毛病。 且在打完仗后,王翦不止一次得和始皇帝说厌倦了厮杀,膝下只有王贲一子,王贲还没有留下子嗣,隐退之想溢于言表,惹的始皇帝很是不喜。 如此种种,王翦本以为始皇帝会赐给没什么油水的边境封地。 但万没想到,竟然是天下最肥的齐地,这让王翦怎能不惊喜若狂。 群臣投去艳羡目光。 齐地啊…… 分出去一块就少一块的宝地,谁不想要? 嬴成蟜苦笑一声。 皇兄你又不按照商量的来,王家如此能打,又忠心耿耿。 不是说好分到辽西,辽东,打高句丽和东胡去吗,怎就分到了齐地。 “起来起来,秦国没有磕头下跪的礼仪。将军为大秦征战沙场十余载,劳苦功高,此是将军应得的。” 始皇帝看了眼赵高,赵高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扶起王翦。 王翦嘴里不断念着“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被赵高搀起。 “将军老了,不想打仗了,朕知道。那便在齐地好生修养,颐养天年,行些文事罢。” 始皇帝开始分封第二位。 “通武侯王贲,授齐地琅琊所辖十一城。” “老臣叩谢陛下!” 王贲还没说话,王翦又要再给始皇帝磕一个。 临淄,琅琊两地相邻。 儿子也封到了齐地,还和自身放在一起,这是莫大的恩赐。 赵高眼疾手快,又武功高强,拦住了王翦。 王贲此时如梦方醒,声若隆钟地道:“谢陛下。” 他的样子也是很欢喜,但又没有那么欢喜,远远比不上其父欢喜。 也不知道是谁妇人之仁,把大秦最能打的两个将军封到齐地…… 嬴成蟜郁闷地想喝口酒,拎起酒壶才发现刚才被嬴扶苏喝光了。 嬴扶苏这回算是真的开窍了。 嬴成蟜不善眼神还没落在他身上,他就跑去向曲水中放美酒的宦官,宫女处。 不合时宜地搬了一坛子酒回来,放在嬴成蟜脚边,灌满酒壶,为嬴成蟜酒樽中倒满酒。 一套流程下来,让嬴成蟜想借机发脾气都没得发。 啪~ 嬴成蟜扭头一巴掌打在嬴将闾头上。 “学学你大哥,你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呢!” 嬴将闾天降横祸,拿起大哥刚灌好的酒壶,吨吨吨…… “蒙恬,授九原郡所辖五城。” 九原郡,位于北边边境,与匈奴接壤。 中原内陆已没有大型战事,战场厮杀,唯有这些边境之地。 虽然九原郡所辖五城,比临淄十八城的面积还要大。 但这片封地,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封地,应该说是极差的封地。 地广人稀,土地贫瘠,连年征战,几乎没有多少人会想要这种封地。 只看群臣投向蒙恬目光中都是同情,而没有艳羡就可见一般。 但蒙恬很是开心。 他喜色溢于言表。 起身抱拳,朗声道:“谢陛下宠信!恬必不负陛下重望也!” “你不怪朕,朕就心满意足了。蒙公若是言朕刻薄寡恩,仗剑闯宫,你记得说是你自己管朕要的九原。” 始皇帝笑着道,这答话很明显和先前答王翦的不同,任谁都能听出其中透露的亲近。 “陛下说笑,大父只会言陛下皇恩浩荡!” “但愿如此,陇西侯李信,授陇西所辖八城。” 陇西之地,在大秦最西边境,也是一个边境之地,现今兰州地带。 这封地临近羌族,月氏,也是赤裸裸的无毛之地,地广人稀。 陇西侯李信表现却和蒙恬一般,喜形于色,起身昂扬道:“谢陛下提携!” 始皇帝还未来得及答话,一声惊雷怒声响遍玄鸟殿。 “陛下何以如此轻我邪?” 王翦暴怒,一代战神将怒目圆睁,奋力呐喊的儿子踹倒在地。 “竖子你说什么!陛下带你何等厚重!你有何不满足!” 王贲单手拍地,将那方方正正的枣红色砖石拍成个碎末,借着这股反震力重新站起。 他侧身腹部衣物上,身上印着王翦的鞋印,对着他最尊敬的父亲王翦大声道: “阿父你老了!贲还未老!你已是彻侯!贲还是关内侯!你要孙儿,现在离儿也已降生,阿父你没有理由阻止我。你失了锐气,我还有。” “蒙恬,李信都能被封在九原,陇西,我怎能在琅琊空耗?那琅琊谁爱要谁要,贲不要!” 一向对此自己言听计从的独子,今日在玄鸟殿上如此言说。 气的王翦怒瞪双目,嘴中止不住地骂着“逆子”二字,追着王贲打。 王贲这么多年来首次违背阿父的意愿,只觉心中那如山的压力尽数消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 “蒙恬,我以琅琊与你换九原!” 蒙恬冷笑。 一口回绝。 “做梦!” “李信,我以琅琊与你换陇西!” 李信呵呵。 二个回绝。 “不换!” 琅琊地好是好,田地富庶,什么都有,但那又怎样? 大秦是军功爵,有仗打意味着有爵升有钱拿,意味着功名利禄,意味着什么都有,意味着英雄一身绝世神功有施展之地。 大秦尚武,不尚享受。 凡大秦兵家子弟,哪个不想建功立业,成为白起,王翦这样的大秦战神,这就是独特的大秦文化。 出身显赫如嬴成蟜,始皇帝亲弟,就因为明面上于秦无功,还曾留下屯留之耻,致使秦人纷纷厌之。 身份地位远不如他的城防军,只是对他持有最基本的尊重,而不服从他的命令。 这在其他国家,楚,韩,齐任意一国都是不可理解,不可出现的现象,在秦国却很是寻常。 大秦尚武。 闻战则喜。 “陛下何以如此轻我邪?蒙恬破过国乎?李信破过国乎?何以陛下给其二人仗打不给贲仗打?陛下是怕贲打不来胜仗乎?陛下你湖涂了乎?可记得贲有败过乎?贲不要琅琊!贲要上郡!贲要辽东!” 王贲怒气冲冲,不服不忿地向始皇帝讲着他一个将军的道理,要求换封地。 王翦在其后追打不断。 他打了一辈子仗,有无数次险些身死。 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再看到儿子上战场。 “你这逆子,你能打得过老夫乎?你我各领五千精兵战一合,赢了老夫就不再管你!” 王贲本事都是王翦教的,王贲自然不会认为其兵事能力抢过其父,这约战自是不应。 始皇帝哈哈大笑,看着王贲狼狈逃窜,听着王贲不敬言语,却很是欢喜。 “王贲,你父认为你不得再上战场,你若能证明你比你父强,朕就为你换封地!” “反悔是鸟人!” 始皇帝一拍桌桉,重复了一遍王贲的话。 “反悔是鸟人!” “我父攻赵时为李牧所败,我王贲一生却从未败过。不败之将与有败之将,陛下你说孰强?” “逆子!逆子!” 当众被亲儿子损,王翦气的火冒三丈。 “你遇到李牧你能打过乎?你能打过乎?” “贲能,你让李牧从地里爬出来,让他与贲战上一场看孰强孰弱。阿父你老了,老了你便去为我带离儿罢,你不要阻碍贲建功立业!” 第135章 和你阿父吵架去!(求订阅) 听到王贲说能打过李牧,始皇帝笑哈哈地瞟了一眼嬴成蟜。 蒙恬面容有些古怪,不自觉地也看了一眼嬴成蟜。 嬴成蟜低着头,没理会两个看热闹的闲人,想着怎么才能让李牧和王贲战上一场。 “不败之将和败过之将,有趣,着实有趣,哈哈哈哈哈!王翦,你儿子比你强!” 始皇帝大悦,其笑声朗朗,传遍万里乾坤。 王贲今日所作所为,特别对始皇帝的胃口。 “王贲,朕与你辽东如何?” “谢陛下!阿父你还打我?陛下为我换了封地,你打我琅琊也回不来了!” 王翦果然依言收手,满眼都是疲惫之色,似乎瞬间衰老了许多。 看着第一次对他表达反抗,满眼写着阿父你老了的亲子。 总有一日,你会理解阿父…… 嬴成蟜眼珠转了两转,嘴角带上轻笑。 没想到皇兄犯傻,这王贲也犯傻。 辽东,还是落在了王贲手中。 来了这么久,他还是有些不适应秦国氛围。 这种上赶着要边境封地,就想着打仗不愿意享福的蠢货,也就秦国才有吧。 群臣倒是见怪不怪。 大秦武将向来如此。 让武将不享福可以,但不能让武将没仗打。 接下来的分封没有什么插曲,除了倒霉催的张右丞,大家皆大欢喜。 嬴成蟜点点头,基本上一切都是按照他和始皇帝先前所商量分封的。 这一晚上一波好几折,群臣心脏今夜都跳的格外卖力。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当分封之地自始皇之口宣入群臣之耳时,群臣大多长处一口气,他们的真经总算是取到了。 “朕敬诸公一樽,敬我大秦肱骨。” 凋龙攀凤的酒樽再次于始皇帝手中高举,始皇帝平举双臂划了一个圆圈。 “敬陛下!” 群臣尽皆双手持樽,朗声宣喝。 始皇帝。 群臣。 一饮而尽。 苍穹之星曜,紫微在善于观星的能人异士眼中大放光芒,犹如烈阳当空。 “诸公慢饮,朕不善饮酒,先行一步。” “陛下慢行。” 始皇帝先行离去。 皇后阿房玉手轻挽玄黑云袖,和颜悦色地对被管束了一晚上的小家伙们,道:“不许饮酒。” 语毕,皇后起身离席。 一众小家伙们眼睛眨呀眨,聚在一起,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母后怎么走了?” “这是不管我们啦?” “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叔父了?”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五公主嬴阴嫚像个小脑斧一样虎头虎脑就冲向嬴成蟜的桌桉了。 “咦?三哥,大哥和叔父呢?” 三公子嬴将闾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坐席,悲从心来。 我也想被带走啊! 吨吨吨~ 嬴阴嫚小手抢下嬴将闾手中酒壶。 “肾虚不能酗酒!” 嬴将闾手中空空,维持着举壶灌酒的姿势,悲从心中又来。 我现在补回来了!我不虚!我不虚! 始皇帝在距离玄鸟殿最近的八角楠木古亭下,等了片刻。 皇后便自玄鸟殿走出,行至始皇帝身边,两人对视一笑。 始皇帝抬手抓住阿房鬓边发丝,轻柔地挽在阿房耳后。 “今夜辛苦了。” 阿房双手握住始皇帝的手,摸着始皇帝手上因常年以毛笔批复而生出的老茧。 “陛下才是辛苦。” 盖聂,赵高默契地隐去身形,将这一小块私密空间,留给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二人。 夜深了,黑色墨笔将四周渲染。 始皇帝揽着皇后肩膀,让皇后靠在其胸膛,二人均是有种莫名安心。 “若朕的阿房有子嗣,便是个女娃,朕也要扶其为秦二世。” “陛下莫说胡话,这天下何时有女子当家道理?便是陛下愿意,叔叔愿意乎?” “哈哈哈,成蟜很早还说要不要试试让阴嫚做秦二世,我大秦出一个千古第一女皇帝。” “今日蒙武将军在我面前,敬了叔叔一樽酒,其对我却无酒可敬,陛下……” “房儿,忘记朕与你说过什么话了?” 阿房伏在始皇帝胸膛上,叹了口气,道:“秦国如果剩下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那个人就是叔叔。” “不要再对成蟜有戒心,大秦欠他甚多,朕欠他甚多。” 皇后阿房打断了始皇帝的话。 “阿房也欠他甚多,若非叔叔一力力包,阿房早已失却性命。只是叔叔当年势力,实在太大了些。且十年自污,还能有蒙武这等将军死忠。我真不敢想象,若是……” “若是什么?” 始皇帝低头,那张自信张扬,威严霸道脸庞映入阿房双眸,让阿房后半句话难以说出。 “庸夫之怒,见朕唯敢以头抢地耳。” 阿房“噗”地一声笑开了花,素手摸着始皇帝脸庞,柔声道: “陛下总是无所畏惧,在赵国时便如此。我担心的那些前朝老臣,在陛下心里却是一文不值。” 廊道上,古亭下。 帝后密语再蜜语。 百步外,玄鸟沸。 火树银花不夜天。 温泉热气鸟鸟升浮,化龙化鸟。 澹澹硫磺味道,被点燃的异香覆盖,若不是鼻子特别灵敏之人,定是嗅不出来。 温泉池白玉池边,以上好白玉而凋刻的勐虎,熊,龙上,盖着一件浸润鲜血衣物,将这些奇珍异兽涂抹上一层红色。 池水中也有澹红色逸散,那是粘在嬴扶苏身上的血液,都是大郑宫宦官,宫女的。 哗啦~ 平静温泉水面上钻出一个脑袋,正是长公子嬴扶苏。 嬴扶苏双手连掬两捧水砸在脸上,谦和地道:“叔父,我洗好了。” 嬴成蟜坐在温泉池边泡着脚,看着大侄子浑身被泡通红,犹如被煮熟龙虾似的,眯了眯眼,笑道: “怎么,这么爱喝我的洗脚水?” 哗啦哗啦~ 嬴成蟜说着话,不忘踢几脚温泉水到嬴扶苏身上。 嬴扶苏隐去眼中痛苦,强撑着笑道:“叔父说笑。” “不是爱喝我的洗脚水,那就是下去哭了?老师死了,很伤心罢,恨不恨皇兄?” 嬴扶苏深喘三口气,每一口气,都让他心痛一分,身上水流热上一分。 “好了,不用答了。” 嬴成蟜抽出双脚,赤裸脚掌踩在常年温热的木地板上,脚掌表面水分在急速蒸发。 “淳于越没死,那几个儒生也没死。” 嬴扶苏扒着白玉老虎脑袋,赤身裸体窜上来,奔到嬴成蟜眼前,嘴唇颤抖地道:“叔父……说什么……” “当我面前遛鸟?” 噗通~ 飞起一脚把大侄子踢回水中,嬴成蟜没好气地道:“我说淳于越没死,你父皇没杀他,你太小看你父皇了。对于你父皇而言,淳于越死不死不重要,儒家死不死也不重要,你出不出大郑宫才重要。” “这场玄鸟殿大宴,坑儒,焚书,分封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教你才是最要紧的事。什么时候你能懂得你父皇思想,什么时候你便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有言在先,你叔父没你父皇那么大气,你叔父是个小心眼。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被淳于越带回以前那样,我就把你认识的儒生都刀了。” 嬴扶苏从惊喜中回神,听到嬴成蟜威胁话语,本能皱了皱眉。 “叔父又在威胁我,帝王者不受威胁。” 嬴成蟜双眼蓦然发亮,盯着水中不避自己目光的大侄子,赞赏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转身,嬴成蟜向温泉宫外行去。 “赶紧起来穿衣服,随叔父去章台宫。” 温泉池中的嬴扶苏看着嬴成蟜的背影,握紧双拳,暗自窃喜。 他赌对了。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觉得叔父气场有时候比父皇还强。 吐了吐舌头,嬴扶苏尽力压制刚刚与嬴成蟜小小针对而不断乱跳的心。 出温泉,一边穿干净素雅衣物,一边冲着快走到宫外的嬴成蟜喊着。 “叔父,我们去章台宫做什么?” 嬴成蟜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话语自外传来。 “和你阿父吵架去!” …… 第136章 我不想过只有楼台能逛的苦日子了! 红砖,黑瓦,白石。 这是咸阳宫的主要组成部件。 亭台水榭,碧波万顷,被那工工整整酷似咸阳街道上那条宽敞驰道般的廊道相连。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郎官一队接着一队,形成了秦人不拘小节只重大意建造方式的独特皇宫。 白日堂皇明丽,大气磅礴的咸阳宫。 在今夜因为始皇帝大宴,而临时增派三倍人手的数不尽火把照耀下,没有往日阴森幽深,平添另一抹如大日般的煌然。 始皇帝嬴政,皇后阿房在距离玄鸟殿不远处,享受难得的静谧美好。 两个自赵国便在相濡以沫的鱼,在身份发生巨变的十几年后,没有相忘于江湖,反而对各自更加依赖,至今仍要互相吐泡泡保湿。 “抱就算了,怎么还亲上了。” 阿房听出是叔叔嬴成蟜声音,脸上一红,伸手轻推始皇帝。 始皇帝用劲不让阿房推开,皱着眉想继续和阿房吐泡泡。 但无奈,他这个天下之主武功只能说是能看,但看的东西实在不多,还是被阿房挣脱出去。 “赵高!” 始皇帝摩擦着牙齿的低怒声荡漾。 隐在始皇帝右后方一个白日赤色,夜间黑色廊柱后的赵高内心叹了口气,脚掌轻用力,如一片风起白絮般飘到始皇帝面前。 “臣在。” “给朕把这竖子打个半死!” 赵高顺着始皇帝的手指指向,看向侧躺在旁边八角凉亭上,笑容戏谑的嬴成蟜。 “……唯?” 赵高迟疑,延迟地回道。 这声“唯”字就像是后世接电话时看到一个陌生号码,我们所发出的那声“喂”。 不是赵高不听指挥,也不是赵高对于这个命令有疑问,实在是这个命令对赵高来说难度有那么亿丢丢大。 暗卫职责是什么? 保护公子,公主,太后,嫔妃那都是嬴成蟜以权谋私,给暗卫暗改做得私活。 实际上,暗卫职责只有一个,保护秦国最高领导人。 始皇帝身边暗卫是最多的,多到始皇帝这种从没学过藏匿,潜逃之术的武功看得过去者。 在上次赵高将暗卫尽数临时遣走后,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劲。 明面上眼前这里只有始皇帝,皇后,赵高,嬴成蟜四个人。 实际上,以始皇帝为参照物,其一点钟方向五丈草地中埋着个暗卫,其三点钟方向十丈外宫墙的黑色大雨檐下猫着个暗卫,其十点钟方向六丈灰黄三丈假山上塞了三个暗卫…… 附近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多个暗卫,想在这些暗卫眼前把暗卫之主嬴成蟜打个半死。 赵高觉得除非和暗地里那个没被叫到就装死不现身的瘟神联手,或许有这个可能。 靠他一个人,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力不从心,这些暗卫一个两个上他赵高不放在眼中,架不住十几个。 能当暗卫的可没有庸手,每年暗卫都有考核,其中一项就是要正面单挑放倒铁鹰剑士。 “做不到?” 始皇帝怒火烧向赵高。 赵高:……陛下你能先下令,让附近暗卫别插手乎? “可!” 赵高一咬牙还是应了下来,身形飞起如一抹黑色魅影。 “盖聂劈他!” 唰~ 雪亮剑光如漆黑夜空中,划破漫长黑夜的一道清亮霹雳。 光亮闪过。 一袭白衣胜似雪,夜风轻袭发飘飘。 盖聂背对嬴成蟜,正对衣袖破烂脸色难看的赵高。 纷飞黑色布片于空中零落,像是下了场黑雪,又像是撕裂的黑夜残片。 “你未听到陛下之令乎?” 赵高气急厉喝盖聂,声音中没有了那份阴恻恻而加上了满满恼怒。 这瘟神到了陛下身边,高就没好事! 盖聂如天上谪仙人一般,手握在归鞘宝剑剑柄之上,做拔剑式,冷硬回应。 “听到。” “那你还拦高!” “令未对聂下。” “陛下可有下令要伱助长安君?” “你未听到长安君之令乎?” “盖聂!认清你的身份!你是听陛下之令还是听长安君之令!速速让开!” “聂乃暗卫统领,行玺符令事。既听陛下之令,又听长安君之令,不听你之令。” 赵高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始皇帝——陛下你管不管这瘟神? 始皇帝眼睛一立,指着嬴成蟜冲盖聂下令。 “劈他!” 唰~ 盖聂宝剑再出鞘。 “我草!” 嬴成蟜感叹草茂长势。 “你不如盖聂。” 始皇帝留批语予赵高。 陛下,这出力与否不是看场面绚烂,也不是看长安君草不草…… 赵高恭立无言,谁让他不用剑。 论场面炫酷,剑术确实好看许多。 少顷。 威势无双的始皇帝,向着那间常年灯火不灭的章台宫行去。 左边是端庄优美,仪态大方的皇后阿房,右边是吊儿郎当,碎碎念念的嬴成蟜。 身后是一脸无语的赵高,和面容冷硬的盖聂,周边则是一个个不断更替保护,在草丛,巨石,屋檐下辗转腾挪的暗卫。 “皇嫂你管管皇兄,他这么生,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休掉。” “闭嘴!” “凶我?凶我就说明你心虚。皇嫂啊,这真不是我挑事,你说他几天去找你睡一觉?他确实事务繁忙,但那也没耽误他生孩子,他就是嫌你人老珠黄不好看。” “朕是就寝时间晚,不想惊扰阿房睡眠!” “又找借口,皇嫂啊,你看六王宫天天莺歌燕舞只能他一人入内。他就是色,不然建什么六王宫啊?” “建六王宫是威慑,威慑!你这竖子都不懂什么叫威慑?朕于咸阳修建六王宫,是要昭告六国勿忘大秦之实力!眼睛看到的冲击大于想象,朕要让天下之人见到六王宫之威势,便记起秦军之锐,不敢造次,这道理你会不懂?” “啊对对对,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你这,你想怎么解释都随便你咯。” “盖聂!劈他!” 剑光闪过。 嬴成蟜闭麦。… 两兄弟斗嘴之声在这条长长的廊道渐渐散去,听闻的巡逻郎官,随跟暗卫皆不敢记住分毫,生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皇后阿房时不时以宽袖掩口,遮住开怀而透气的贝齿。 有叔叔在,陛下幼年造成的阴郁,几乎尽数消散干净了,真好…… 明着五人,暗中二十几人的队伍还未行至章台宫,皇后阿房就半路下线,转道回了寝宫。 皇后一走,嬴成蟜就不唧唧歪歪了,改成一直给始皇帝嬴政甩脸子看。 “……分封的事?” “嗯?” “王翦不喜打仗,强人所难,朕不愿意。” “哼!” “还有事?那是焚书的事?你不同意焚书?” 明知故问,我要是同意你不早就和我说了? 嬴成蟜斜眼加白眼。 “此事利大于弊,至少可加快秦国一统三年,有何不可?” “哼!” 你哼个屁啊! 始皇帝额角青筋暴跳,他哄自己那些公子,公主们都没这么哄过。 “盖聂!” 盖聂手摸剑柄,眼角微挑,等待始皇帝下令。 嬴成蟜警惕满满,全身如绷紧弹簧般可随时弹射起步。 “给朕把这竖子的臭脸劈烂!” 章台宫。 正安坐等候,不动如山的嬴扶苏被暴力破开的宫门吓了一跳。 顺手抓起始皇帝书案上的一长沓的竹简,警惕万分地盯着殿门那道身影,扯着喉咙嘶喊。 “抓刺客!” “抓个屁啊!乃公是你叔父!盖聂你玩真的是不是?哎你还劈,你再劈你信不信我把你女儿拐到府里玩萝莉养成!” 剑光更盛,在明亮长明烛火之下变成一个璀璨的银白发光体,道道反射的剑光来不及在人的视线中有片刻停留,就已是带走了嬴成蟜裆下布片,为嬴成蟜做了个艺术裁剪。 唰~ 盖聂收剑,扫了一眼。 “呵。” 行出章台,守在宫门前。 嬴成蟜当下忧郁,裆下更忧郁。 先前才刚见大侄子遛鸟,今又自己遛鸟。 那份羞恼很快就演变成怒意,嬴成蟜吊儿郎当地跳脚大骂:“别跑啊!你呵个屁啊!你有我大乎!要不要乃公给你表演嫪毐的绝世功法!” 嬴扶苏急忙解下身上新换的素白衣袍,为嬴成蟜围在腰间。 嬴成蟜并不领情。 “干什么!” “不雅……” “迂腐!腐儒!你还是受儒家礼制影响太深,你不懂得自然之美,道家有言……” 嬴成蟜巴拉巴拉训诫不停。 嬴扶苏:…… 片刻后,章台宫主殿的烛火底座中,重新续上掺杂了龙涎的灯油。 一张桌案摆放在始皇帝,嬴成蟜中间,桌案上放着竹简,毛笔。 始皇帝已是换上了一身黑色玄衣冕服,面容不怒自威,凝视着对面嬴成蟜腰间的素白衣裳,忍住笑意轻声道:“此次论道,不换衣服?” “用不着,我就喜欢这样,凉快!” 嬴成蟜梗着脖子拒绝。 “赶紧论,早论完早睡觉。你非得等扶苏,不等他咱俩上次就完事了。” 袅袅轻烟散发着淡淡清香,嬴扶苏跪坐在嬴成蟜身后,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是你要等这逆子,却把此事归咎于朕身上。” 始皇帝不满地道,看看嬴扶苏跪在其弟身后,心中有些许的不是滋味。 跪在那竖子身后何干?该是跪在朕身后…… “扶苏谢父皇栽培,自今日起,扶苏必不会再让父皇失望。” 嬴扶苏扬起头,双臂上抬白衫衣袂做响,昂扬立下flag。 始皇帝眼波流动,自进到章台宫后,第一次将正眼放到嬴扶苏身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若不是此刻章台宫被清空,只有嬴扶苏,嬴成蟜,始皇帝三人,以嬴成蟜的武功修为都听不到这声轻“嗯”。 “大点声,你没吃饭啊!”嬴成蟜不满。 “扶苏谢父皇栽培!自今日起!扶苏必不会再让父皇失望!”嬴扶苏气沉丹田,以最大声喊道,声音在章台宫内来回回响。 “喊个屁,我说你了乎?我说的是你!” 嬴成蟜先骂嬴扶苏,再指始皇帝。 “大点声,没吃饭啊,装什么矜持!” 始皇帝在长子面前被嬴成蟜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喝,拔出秦王剑。 随手丢掉秦王剑剑鞘,然后一巴掌将秦王剑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论道。” “哦……” 嬴成蟜老老实实应声,他不是怕别的,他单纯不想遛鸟,不想吊儿郎当。 始皇帝不爽地看了眼被嬴成蟜骂的有些蔫的长子,对着嬴扶苏一指自己左后位置。 “坐这。” “哦……” 嬴扶苏学着嬴成蟜的老实状点头应道,赶忙小心挪了过去。 章台宫宫门外的盖聂掏掏耳朵,不满地看看殿门,扭头看看站得笔直的赵高。 “有吃的乎。” 赵高不应,不理,不出声。 “陛下要聂问。” 赵高怀疑地抬头,从衣中摸出一个荷叶包裹。 陛下会要这瘟神问这话?这瘟神应没有胆量假传圣旨罢…… 盖聂冷硬接过,轻轻掂量两下。 “就这?” 赵高喘气粗了几分,然后又自摸出来一个荷叶包裹。 盖聂再次接过,剑目在赵高身上来回四处扫射打量,他在看赵高身上还有哪里能藏吃食。 “没了?” “你这瘟神到底要做什么!真是陛下所言乎?” 赵高憋不住火了,压低声音低声咆哮。 一边说,一边将身上最后的两个荷叶包裹都递给盖聂。 外带一个造型瑰丽,没有壶嘴的蓝白瓷器烧制酒壶。 这舔狗身上还有酒! 这对盖聂真是意外之喜,盖聂一共接了四个荷叶包裹,一壶没有壶嘴的酒。 “饿了,你先盯着。” 今日宴会,盖聂,赵高两人虽然都是上卿,有资格入宴。 但他们一直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始皇帝,玄鸟殿大宴却是水米未进。 到了现在,盖聂腹中空空,五脏庙早就闹开了花。 一袭白衣如失去地心引力般,三脚踏在章台宫外廊柱,其便如一道八百石弓射出去的白羽利箭般,飞身蹿上了章台宫宫殿顶。 拆开一包荷叶,烧鸡香味直往盖聂鼻子中钻,闹得盖聂五脏庙鸡犬不宁,纷纷要盖聂马上献祭。 盖聂顾不上帅气逼格,直接上手。 撕下一口烧鸡投入嘴中,又打开酒壶口灌了一口酒,美滋滋地仰头赏月。 这行玺符令事可真遭罪。 饭也不得吃,休沐也没有。 怪事,紫微星怎如此明亮? 赵高呆立当场,如同中了美杜莎诅咒,石化原地,有些不知身在何地。 “赵高。” 廊檐下探出盖聂脑袋,一头长发全耷拉下来,冷硬脸上多了三分酒意。 赵高张着嘴,呆愣愣地抬头。 “你这烤鸡没长安君烤的好吃,你要以内力包裹住每一块鸡肉,这样烤的匀,没事多练练。” “……滚。” “陛下说的。” “……高不信。” “那你进去问。” “……” 香气,酒气散开。 章台宫外的郎官们喉咙涌动,喉结上下乱动,齐齐吞了一口两口三口口水,他们也都还没吃饭。 盖先生,你能快点吃完乎…… “论之前,先理理今天的事。坑儒这事没什么好说的,目的效果都达到了。就是李斯在这件事上,所作所为与你所想不符罢。” “朕想他作甚?” 始皇帝皱眉,莫名其妙。 “他如何做也不会改变结果,淳于越要振兴儒家就必要入宴。李斯只要听从真的旨意去告知淳于越,其任务便已完成。宴上其如何作为,无伤大雅,你关注李斯作甚。” 嬴成蟜敲敲桌子,吸引大侄子注意力,指着亲哥对大侄子道: “听到没,这就是阳谋,好好学学,不要总信你老师教的那些老掉牙。你老师一直致力于振兴儒家,为此不惜搭上性命。他是在利用你,他这么不择手段,算君子乎?” 嬴扶苏点头:“扶苏受教。” 嬴成蟜教完大侄子,继续道:“分封一事,诸将镇外,文臣理内,基本已符合预期。只漏了个王翦,无大碍,此事暂且接过,我不与你多说。咱们主要说说焚书,这书就非焚不可乎?” 始皇帝眼神向后偏移,疑惑地看着嬴成蟜——这也是为了教扶苏? “不是,我是认真与你言说。”嬴成蟜认真脸。 始皇帝皱着眉头奇怪地道:“朕已与你说了焚书利弊,你为何抓着此事不放?百家书籍已尽藏于博士署,待三十年后,朕退位。由扶苏活体印刷,发行纸张,散百家书籍入民间。得民心,得贵族之心,施恩于天下,此举有何不可?” 嬴扶苏安心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来学习的。 时至今日,他才彻彻底底知道了他这位在大秦声名狼藉的叔父在秦国是什么地位。 嬴成蟜长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始皇帝是如此想的。 自己把骂名背上,然后让扶苏去拿美名。 历史上,始皇帝便是如此做的。 但始皇帝没想到他死的那么快,死前天下还没被驯服,心仪继承人还因为一纸假诏书就横剑自刎。 然后项羽在咸阳放了一把大火,什么咸阳宫,博士署全都灰飞烟灭,百家书籍尽数焚毁,导致经典断绝严重。 当然,就算没有项羽攻入咸阳,焚书造成影响也很大。 始皇帝这个做法只能说在当时代统治者眼中一点问题没有,但在嬴成蟜眼中,还是有极大缺陷。 思想,文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传承。 最简单道理就是,中医在小日子,棒子,欧美那边都当成宝。 而在我国这个发源地却怎么也吃不开,被称作伪科学。 以前生病会去抓中药,让中医诊脉。 而现在西医盛行,都是挂水,打针,做Ct。 出现此种状况,便是在一段时间内我国****。 有很长一段时间,国内一群公知盛行鼓吹西方大好特好,把西方神化了。 因为中医不符合西方的科学,所以在当时被边缘化。 导致到得今日,中医依旧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而且难以见抬头之日。 如果焚书,很可能日后读书在大秦,就如中医在中国一般,步履维艰。 “皇兄,文脉一断,再续便难了。万一博士署走大水,华夏文明将就此断绝。” “呵。” 始皇帝恍然,笑了笑。 “还是富民弱民的问题,终于聊到主要的了。朕只在乎大秦延续,不在乎天下文脉。你看天下骂朕之人皆是书生,可有农民?一旦这天下有识之士增多,这天下就难以稳定,自古皆是如此。你读书多,上次便言说了不少诸子典籍论述,朕便不多说,今日你且说你自身想法。” 始皇帝坐在身前,秦二世坐在始皇帝身后。 嬴成蟜知道要想在大秦过好这一生,当好甩手掌柜,今日就必须要把这两个人说通。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语,将要说的话在脑中大概过了一遍安检,一字一句地道: “李耳,孔丘,管仲,商鞅这些人认为不能让民众懂得太多,是他们要维持现有的社会体系,统治当下,稳定局面。但凡事有利便有弊,这种愚民,弱民政策会让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却也会让整个社会停滞不前,难以发展。” “不对。” 始皇帝打断嬴成蟜的话,他不同意嬴成蟜所说的后半句话。 “这会更有利于社会发展。他们懂得不多,就不会害怕。当朕将秦国律令在齐地,楚地等天下正式公布,军功爵为天下所习惯。以关中之地百姓朕便能席卷天下,以七国之地百姓,朕将一路打到狼居胥山。” “匈奴,月氏,东胡,百越,那些土地都将是大秦的。现在的天下只是大秦的一部分,而不是大秦的全部。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让天下人皆习秦语,学简体字,你怎么能说这不好发展呢?” 嬴成蟜目瞪口呆,他的脑袋中全部都是问号。 现在天下纷乱,百废待兴,六国余孽虎视眈眈图谋复国,这时候你不想着维稳,你还要打? “皇兄你还要打?你还要打到狼居胥山?那你修长城做甚?你不是要防着塞外?” “那些狼崽子有甚可防?长城可屯粮无算,传讯方便,是朕大秦锐士在塞外之补给地,驿站。” 嬴成蟜看着一本正经,眼中燃烧战争火焰的始皇帝,脑袋瓜子剧痛无比。 这他喵的论不下去了啊! 皇兄与我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啊! 嬴成蟜用力敲着自己脑袋,好赶快接受始皇帝的理念,想好接下来如何与始皇帝言说。 修长城不是为了防御,是为了进攻,真他喵的离了个大谱! 这他喵的和历史上说的又不一样了啊! 历史上皇兄不是派蒙恬去把匈奴赶走就完事了吗,怎么还要去抢匈奴那边地盘了? “你作甚?抽风?” 始皇帝抓住嬴成蟜敲打自己头的手。 嗯?皇兄怎么会说抽风? “你哪年穿过来的?” 嬴成蟜脱口而出,怀疑始皇帝是后世华夏某个鹰派大佬。 “穿什么?胡言乱语。” “‘抽风’二字你自哪学的?” “赵高告知朕,说是从李斯口中听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斯,定是张苍那死胖子说出去,虚惊一场。 “自然,这二字是我梦中学来,此不重要。皇兄,你何时产生要去攻打匈奴土地想法,你六国土地都没吃下去。” 始皇帝指着自己鼻子,道: “朕知道,但朕才三十,朕就是用十年时间吃下六国土地,也才四十,自当继续发展大秦,为大秦开疆扩土。” ……老子就不该给你钱粮,给你处理吕不韦,让你这么早统一! 历史上,始皇帝一统天下是三十九岁,其时身体状况和心力都较三十岁有明显下降,就那样还要伐匈奴,征百越。 如今始皇帝正值当打之年,钱粮又被嬴成蟜培育的比历史上足得多,群臣也因为郡县并行制加推恩令,没有一个离去的。 所以始皇帝自信满满,觉得天下大有可为,这是很正常的事。 嬴成蟜知道了其中原因所在,然后就悲哀地发现,他喵的这个局破不了。 钱有,粮有,兵精将猛,群臣一心,这有什么理由不去再往下打地盘? 现在限制始皇帝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些消化不了的六国地盘。 看始皇帝样子,只要一消化,立刻全军出击! 你以为大秦已经结束?不,朕只是刚刚开始! “皇兄,发展发展吧!” 嬴成蟜一把握住始皇帝的手,哭丧着脸。 “我不想再过这种只有楼台能逛的苦日子了,咱们秦国要有酒肆,要有赛马,要有斗鸡,要有诗词歌会。打了一辈子仗了,让老弟享受享受罢!” 始皇帝:…… 这还是我那个强国无敌的弟弟? 是我那个以琉璃敛国财的弟弟? 是我那个早弄出来水泥的弟弟? 这说的是什么话?享受?享受是死人的事! 嬴成蟜仍在哭诉。 “皇兄啊,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要开民智,要让天下人想着如何发展?如何建设?” “要造能在天上飞,能载人的飞机。要造射出去比弓箭还要厉害,披甲门也抵不住的枪炮。” “咱们造好了你再出去打好不好?不然你打下来你也吃不住啊!” “你一个农耕民族你去游牧地方玩个屁啊!发展不只是发展地盘,还有发展经济,发展民生。” “等咱们发展完,咱们就去跟凯撒干一场,把罗马干下来啊!” ps:没有分章,直接做一个大章,免得你们说我断章,这七八千字,写的累死了,精神没有以前好!错字先更后改!睡觉!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37章 不怪皇兄,这是时代局限性!(二合一) 每个字拆开来都能听明白,组合在一起,始皇帝就有些听不懂了。 什么飞机,枪炮,凯撒,罗马,这都是什么意思? 但长子在其身后旁听坐着呢,要始皇帝向嬴成蟜求教,始皇帝拉不下这个脸面。 说好的论道教子,总不能儿子老子一起被教,那多没面子。 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始皇帝凝神做仔细倾听,认真考量状。 “嗯,你所言,也不无道理。” 嬴成蟜喜出望外,快人快语。 “皇兄这是答应了?” “你要朕答应什么?” “答应暂放外出征战,修改法令,发展民生,创造科技,改变世界……” 嬴成蟜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嘴就像是借来的,用了限时一天体验卡似的,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 这回里面没有特别专业的现代词汇,始皇帝大体是听懂了。 他用看智障一般的眼神,看着还在自顾自说下去的亲弟。 刚才这竖子说的那一大堆是这个意思? 这竖子是不是染上什么狂疾? 商君书白看了? 六国白灭了?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不想着驭民六术,开疆扩土,只想着奢靡享乐…… “朕不同意。” 始皇帝一锤定音。 “你是在胡闹,你要让老秦人血性丧失,要让大秦变成孱弱之国。财帛动人心,酒色英雄冢。依你之见,发展如许多外物,秦人血性安在?如何去与生于马背,死于马背那些塞外民族正面厮杀?” “皇兄,你听我的。到时我让你知道那些塞外民族不只是精于骑射,还会载歌载舞,跳的比宫中那些伶优还好看!” “一派胡言!” 嬴成蟜的一番说辞根本说服不了始皇帝,这颗石头子在始皇帝心湖都泛不起涟漪。 东胡,月氏,匈奴。 这些塞外民族现在在秦国乃至中原的印象,全部都是上马士兵下马民的形象。 每个人都精于射术,精于骑术,膘肥体壮,膀大腰圆,善于厮杀,智不开化。 说他们吃人肉始皇帝都信,说他们载歌载舞? 要不是嬴扶苏就在身后坐着,始皇帝现在就以剑贺,让嬴成蟜载歌载舞。 “赵国胡服骑射,学习东胡之道,方成一代军事强国。想要大败胡人,秦国就要比他们更凶,更恶,更不惜命。大秦之发展,就是看朕能以我大秦锐士打下多少疆域。你之想法,就留着让扶苏去实现罢。” “那赵怎么亡了?” “亡在奸臣当道。” “放屁!赵、亡就忘在胡服骑射!要是秦国有覆灭之危你这么做我没意见,秦国现在蒸蒸日上就等着大力发展,你还要玩胡人那一套,你才有什么狂疾!你这就是为了打赢鸟人,把自己变得更鸟人,犯浑是吧!” 当~ 重重一敲实木桌案上的秦王剑,始皇帝冷笑道:“今日你若说不出赵如何亡在胡服骑射,朕便只好大义灭亲了。” 嬴成蟜撸胳膊挽袖子,调整了一个舒服坐姿。 “你怎么跟韩非似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呢?来来来乃公好好给你讲讲。” “等等!” 始皇帝目如电光,亮的吓人,投在了嬴成蟜双目。 “你方才说韩非?你……” “对对对,就是你猜的那样。你那偶像猫在长安君府重写《韩非子》呢,这个不重要,咱们先说胡服骑射这件事。” 始皇帝一把捉住嬴成蟜右手,脸色很是振奋,重重点头。 “重要,把他给朕,放你那里暴殄天物。” 如果要在诸子百家中选择一个始皇帝的心动辅臣,那这个人一定是韩非。 始皇帝在读了《韩非子》后,说出过“要是能和韩非走一走,死了也甘心”的说辞。 秦军锐士陈兵韩国边境,只为让韩国王室放韩非入秦。 西方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只为了一个美女海伦打了十年,离谱至极,但那好歹是个美女。 始皇帝呢? 他干过更离谱的。 他为了韩非这个男人差点去攻打韩国。 这还不算完。 废了好大劲,好不容易韩非入了秦。 没过多久,韩非死在咸阳狱了…… “你怎么见一个要一个呢?你要人才你不会自己招揽?你总盯着我这仨瓜俩枣做什么?李牧你要韩非你也要,要不是我,当初韩非就死在咸阳狱了,你早想什么去了?” 始皇帝长长叹了口气。 “韩非不想负韩,又想见天下一统。故而主动寻死。如此忠义之士,朕又有什么理由违背其意愿呢?” …… 长安君府。 张良醒了。 他躺在床榻上,却没有立刻睁开双眼,而是平稳着呼吸就好似晕倒时一样,侧耳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沙沙,沙沙~ 细密声音如蚕噬桑叶,传入张良耳中。 屋内有人。 鼻子轻嗅,除了浓浓墨香没有其他异味。 此人好读书,武功应不高。 简单地判定后,张良睁开双眼。 再装下去没有太多意义,以擒住他的那人身手而言,他装睡必然会被看出来。 简单的木质结构入张良双眼,顶梁上的木头绘有一些花草的简单图案。 伸手入怀,没有摸到任何物件,这也在张良意料之中。 低下头,其身上是一件典型的秦人黑色麻服。 张良嗤笑一声。 连衣物都换了,这间主人对他倒是小心谨慎。 不,应该说还是不够小心谨慎。 张良活动活动手腕,侧身下地。 没有将他绑起来,这就是他逃脱的机会。 世人只道张家次子张良机敏过人,鲜有人知,他的武功也是不俗。 脚一沾地,视线偏转。 一个伏在桌案上提笔写字的身影,便入了张良双眼。 那是一个青矍侧身,侧面容颜很是英朗,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 看那专心致志的态度,竟是连张良醒来都没反应。 正要趁机偷袭,暴起发难的张良却放弃了眼前这个大好时机。 因为,他看清此人的面目了,整个人怔怔的,一步快过一步地跑到持笔写字男人面前,俯身下拜。 “张良,见过非公子。” 一语出,泪随流。 韩非笔尖一顿,回过头。 看到在自己身边拜倒的张良,这才意识到张良从昏迷中醒来了。 将毛笔搁放在棕色砚台上的缺口处,他俯下身子双手搀起好友张良,脸上露出由衷的欢喜。 “子,子,子房,好,好,好久,不,不,不不见。” 磕磕巴巴才说了几个字,韩非苦恼地拍拍头,沟通效率太过低下。 提笔,重铺一张白纸。 韩非以韩字在其上书写。 【你怎么来咸阳了?】 韩非这种以字沟通的做派,张良早在韩国就已习惯了。 看着白纸上那漂亮的韩字,张良双手交叉,微微下拜。 “良特来寻公子死因。” 张良入咸阳。 故意要大铁锤踩驰道入咸阳狱,主要目的便是调查当初韩非于秦国死因。 停顿片刻,张良沉声道:“若有机会,送秦王去死。其既爱公子,何以杀之邪?” 额…… 韩非揉揉眉心。 【此非秦王杀我,是我自寻死也。】 张良不掩饰脸上惊诧,道:“公子何故寻死?” 【非乃韩国公子,入稷下学宫随荀师学习,乃是为救韩。然韩王安不是明主,非无力于乱世救韩,便只望天下一统。纵观七国,唯秦国以法治国,秦王行法,雄才大略,有一统天下之姿。我赠《韩非子》与秦王,助其一统天下,平生心愿已了。】 【非终是韩人,见故国衰而不哀者,非人哉。要非为秦王效力,灭韩国,非不愿也。无力救韩,赠书予秦。非之路,便止步于此可也。如此,方不负韩,亦不负心。】 这是战国时代的道理,现代人可能难以理解,但生于这个时代的张良却完全能明白韩非的心思。 张家幼子默默点头,解决了多年的疑惑,内心又生出一个疑惑——那公子为何还活着? 这句话自然是没有问出来,毕竟张良没长盖聂那张面瘫脸。 “公子既然无事,那便请速与张良归韩。韩留贵族二百,皆可为公子复韩之班底。只要公子愿意,韩土城池,旬日可更换王旗。” 张良此话是在向韩非展示韩国遗留贵族对韩国的掌控力,而不是想要马上造反,是为劝说韩非归韩。 以当前秦国实力,对这个天下掌控确实是不太够。 秦国基本盘不生智慧兵种,没办法去控制整个天下。 但秦国基本盘全是兵营。 韩国要是现在直接复国,所有城池城头变换大王旗。 蒙恬,李信,王贲这些渴求战功的将军得兴高采烈嗷嗷进攻。 恨不得把张家祖坟都给刨了,把里面骷髅头拿出来当人头凑军功。 【子房,韩国已亡,逝者当矣。】 “韩国还未亡,韩国占韩土而不能服韩民。人在城在公子在,怎能说韩国已亡。公子可是不信良之说辞,良这就回去变换一城池王旗要公子看看,公子你说要变换哪城……” 张良神色很是激动,像一个赌到极点的赌徒一般对着韩非手舞足蹈。 他的眼中满是希冀,恳求。 像是民国时期那些无法接受满清逝去的大清八旗子弟。 韩非张开双臂,抱住仍在喋喋不休的张良,用了他最大力抱紧。 “韩,亡,了。” 韩非一个字,一个字。 重重得在张良耳边,以秦语,口齿清晰地道。 张良声音一停,静了片刻,一把推开韩非。 韩非被猝不及防大力推开,双腿大开,屁股着地摔在地上。 男生女相的张良,那张俊脸扭曲变形,狰狞可怖。 “你背叛了韩国!你背叛了韩国!我张家仍未做够韩相,公子何故不做韩王!先王已死,韩国守旧贵族已亡。如今韩国再也没有能阻碍公子变法之人,张家愿全力助公子复韩,公子却说韩已亡!” 张良扑到韩非身上,一手揪着韩非衣领,一手高高举起拳头,咬牙切齿。 “公子昏头,良得罪了。待回到韩国,良再向公子赔罪!大韩未亡,大韩有王!” 张良含愤一拳狠狠砸下。 韩非侧头以避,捉住张良单臂向空中甩去,双腿踢到张良小腹。 踏踏~ 砰~ 张良在空中翻了个个,脚步快速点地,身体撞在屋门上才止住去势。 他脸色难看至极,盯着爬起来的韩非。 “公子何时会的武功。” 韩非无语。 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儒字,展示给张良。 他韩非是法家巨擘不假,但他可是和荀卿学的儒。 身为荀卿得意门生,君子六艺他韩非都成绩优上。 不能因为他有口疾,就觉得他四肢也有疾,手无缚鸡之力。 以往在韩国他不出手,是因为用不上他出手。 身为一个公子,哪有那么多需要亲自上手打打杀杀的时候。 “公子真不与我走乎。” 【非不能与你走,天下大势已明,勿要多做挣扎。】 “良今日只求一问,死也心甘。”张良双手背后摸索门上把手,道:“公子既想以身殉国,何以今夜出现此地。” 韩非不答,神色落寞。 不答,便是无言以对。 砰~ 张良趁韩非失神之际夺门而出。 韩非被门声惊醒,看着那扇受惯力影响而继续拍打的房门,神情古怪。 砰~ 还没等那扇房门不再来回拍打,张良已是推门而入。 他神情更加难看,就像是赌上性命的赌徒看到庄家开了三个六。 透过半开房门能看到,外面院落有十数个莺莺燕燕。 她们样貌美丽,每个姿色都是上上之选。 若不是她们放下的臂膀上套有机关秦弩,张良只会将这些莺莺燕燕当做寻常侍女。 “公子强留良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不是非要留你,是君上要留你。】 “君上。” 张良脸色愈发难看。 堂堂韩国非公子,被他张良视为韩王的最合适人选,竟然做了他人门客,无法接受! “公子君上为何人。” 【长安君。】 这名字好生耳熟。 张良来到咸阳后,遇到的意外事并不多,所以很快就想起了楼台遇到嬴成蟜那次。 莫非那时便被盯上了? 我张良在秦国何时有如此名气? 张良神色阴晴不定。 “大铁锤呢?” 【放了。】 张良:…… 他知道韩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说谎,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铁锤在江湖上名气很大。 其真实姓名鲜有人知,诨号来源。 是能将一把常人连抬离地面都难的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水泼不进,神力惊人。 不管从哪方面看,大铁锤的名气也应该在他张良之上,长安君更应该在乎大铁锤。 结果十几把秀色可餐的秦弩,大半夜的就这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扔在院落外看着他。 反而把他千辛万苦收服的大铁锤给放走了,这上哪说理去。 “长安君如此重视良,应少不了公子言说罢。” 【此事与非无关,你出现在咸阳城,还是君上告知非,君上曾赞你为术之极尽。】 “何为术之极尽?” “就是最会玩阴谋诡计。” 张良耳中刚听到声音,脖子就挨了一记重击,当场晕厥,倒在不知何时出现的荆轲怀里。 “我就说这个人很危险。” 扛着张良,荆轲冲韩非摆了摆手。 “叙完旧了早点睡。” 荆轲扛着张良离去。 韩非摇摇头,吹熄烛火。 希望君上回来能说服子房罢。 子房只知秦王之能,而不知君上之能。 张家对韩地掌控力越强,张家越危险。 …… 咸阳宫。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军事上让赵国成了个强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但胡化可不只是能带来好处,也能带来弊端。胡人推崇强者,赵国全盘胡化,导致推崇强者此风于赵国疯长。” “缔造赵国强势的赵武灵王晚年被其子赵成围困在沙丘宫,饿的生食飞鸟,最终凄惨饿死。” “别的不说,这事放秦国,大侄子要是把你困死在章台宫,你说他能服众?但赵国就能,赵成把赵武灵王困死,赵国没人对此有什么说辞,这就是胡风的文化入侵。” “胡风让赵国历经长平之战也十余年就能再与我大秦征战,但一味崇拜武力行径,以至赵国少智,最终亡在小人郭开卖国之中。” “我秦国与赵国祖上同源,又都是尚武之国,昨日之赵,不会是明日之秦?我们不仅需要勇武,更需要智慧,爆兵在科技面前不值一提!” 始皇帝:…… 这竖子说的好像还挺对,但朕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 揉着眉心,始皇帝仔细品味嬴成蟜的话。虽然还是有些词听不太懂,但大体意思是明了的。 “创立稷下学宫的齐亡了,孔子曾任大祭酒的鲁亡了。你明明知道法家好处,却偏偏想着开民智走儒家那条路。” “不,你这更像是墨家的路,你对民期望太高了。如果天下真如你所说,人人开智,那谁来种地?粮食如何生产?” 嬴成蟜一见始皇帝口吻稍有所松动,立刻一拍大腿,激动地道:“粮食不够吃,跟作物有关系,我们需要高产农作物。我十多年前就将钱投在农家上了,皇兄你别急,肯定会出成果。到时候粮食产量提上来,就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了。” “朕如何信你?” “曲辕犁,粪便化肥,龙湖水车,筒车,分力起垄……你打六国这么顺利,粮食没有一次短缺不都是我和农家的功劳?你有什么不信我?” “要是按照以前的直犁,烧草化灰化肥,秦国粮食能有现在四分之一都不错了。” 始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被嬴成蟜满是鄙视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 嬴扶苏静静听着,双目满是小星星地看着嬴成蟜。 原来秦国这些新农具,都是叔父发明出来的,怪不得父皇对叔父平等视之。 “你先前那些发明,确实解决了秦国粮食危机。你以各种农具来让代替劳动力,从而让秦人可以耕种更多土地。这是以更多土地来让粮食得到增产,而不是你曾经吹得亩产三千斤。” “十多年过去,你所说的杂交优良种一直未有成果,这不也是事实?” 嬴成蟜立刻道:“因为参与人还不够多,我们需要更多的农家人参与。所以我们需要开民智,推行活体印刷,推行纸张。” 始皇帝:…… 好像很有道理,不对! 这竖子怎么又给朕绕回来了? 他怎么这么会诡辩? “皇兄啊,社会生产力在进步,国家在改变,你不能总是抱着老教条不变。” “你说得老教条,朕用它打下了整个天下。” “那有什么用呢?” 始皇帝:…… 朕一开华夏先河,统一天下。 你这竖子说这有什么用? 嬴成蟜握住始皇帝颤抖地摸向秦王剑的手,继续给始皇帝洗脑。 “你打下来也得守得住才可以啊。当初齐国被燕乐毅打的就剩一城即墨,不也转瞬就被田单复国了乎?打下来不行,吃进去才算你的。这个天下现在就靠你维系,你信不信你现在薨了天下立马分裂?” 竖子! 竖子! 论道论不过开始咒朕? 朕春秋鼎盛! 你才要薨! 朕要砍了这个竖子! 始皇帝胸膛气的来回起伏,咬着牙道:“撒手!” 嬴成蟜果断摇头,握得更紧了。 开玩笑? 我撒手让你拿剑赶我遛鸟? “皇兄,听我的罢。我们要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只要我们科技攀得够高,大洋彼岸都是我们的。你不要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眼界不要那么浅。” “你睡过赵女,韩女,楚女,但你肯定没睡过大洋马。金发碧眼,波涛汹涌,腚圆且大,你心不心动?” 始皇帝冷冷地道:“朕睡过,这不就是胡人?” “额……细节不一样,她们会说亚麻得,不对串台了,她们会说死道破。” “成蟜,你今日所说,朕能听出你之道理,但你无法说服朕。隗状有一言说得很对,大秦求稳而不求奇。朕信你之眼界,但朕无法带着整个大秦陪你豪赌一场。朕输不起,大秦输不起。” 始皇帝深吸口气,拿起秦王剑,这次嬴成蟜没有拦着自己这位兄长。 “阿父将此剑递与朕时,曾亲口要朕莫要辜负大秦,莫要辜负你之相让。但朕今日只得辜负你了,朕一日为秦王,就要保秦国在我嬴氏一族手里传承。” 嬴成蟜苦笑。 “我以为,你有这个魄力。郡县制也没有经过时间检验,简体字更是不在世人认知,但这都没有吓住你,为何开个小小民智……” “这不是小小民智,这是大秦的根!是大秦如何治理的根!郡县制,简体字,朕都懂,朕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但今日你所言,朕不懂!” 始皇帝也苦笑了一声。 “或许,你真的领先这个时代太多太多了。领先到自以为标新立异的朕,都无法去触碰你的思想。哪怕你将你的思想尽数摊放在朕的面前,朕也理解不了……” “不怪皇兄,这是时代局限性……” 嬴成蟜手扶着桌案缓缓站起,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 插科打诨,言笑怒骂,都是他想说服始皇帝的手段。 但他失败了。 这场论道,他败了。 舍去始皇帝,就算是他嬴成蟜,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推动天下发展。 从古至今,以人身必作神明,压制一整个天下的,唯有始皇帝一人。 这是独属于千古一帝的威势。 “叔父,扶苏想试试。” “你说什么?” 嬴成蟜向外踏出的脚步停顿,霍然转头。 盯着在这场论道中毫无存在感,只是来学习的大侄子。 嬴扶苏一脸坚毅。 “扶苏说,扶苏想试试。秦国不可轻试,一城总可以罢?扶苏愿去上郡,行叔父之法!”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38章 朕对你这么好,朕就不是你亲哥了?(二合一) 嬴成蟜要做的事,是开民智,全面发展,将秦国整体推进一个时代,甚至两个时代。 秦朝距离封建王朝最后的清朝,这其中相距两千多年,但是科技水准的跨越并没有两千年那么大。 比如枪炮。 要是说造个东风快递,那这绝对是故意难为嬴成蟜。 但造个火枪火炮,以秦国一国之力,这事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首先火药已经被那群炼丹术士弄出来了,然后铸造枪管的钢铁也在墨家,公输家这些年的不断研发中有了眉目,这基本就已完成大半了。 不要小瞧古人智慧,木牛流马到现在也没破解的了。 再吹毛求疵一点,要求膛线的凹陷度误差在多少多少,每个子弹要直径要多少多少。 在现代有机器可以深加工,这事不难。 在秦朝没有机器全靠手搓,这事难吗? 也不难。 秦朝是个畸形国家,它畸形到长城铸造的每一块砖上都写有名字,哪块砖出问题直接找到铸造者。 对于秦国这群手艺人来说,要求精度是吧,没问题。 拿个模子来,不给你造个一模一样把头给你。 受限于没有机器深度加工,手搓耗费时间极其长,枪炮这些划时代武器无法量产。 但是要造出来,那基本上问题不大。 嬴成蟜把实物形态,简单原理,所需材料和这些墨家,公输家的一说。 剩下的事就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了,水泥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发明过程很难,但最难的还是想法,想象力很重要。 还有杂交水稻,简单来讲就是把产量高水稻,耐草水稻等有两种水稻不断杂交,培育出新一代水稻。 没有现代器械,不好精准测量温度,湿度,那就先不测。 先杂交着,没杀猪刀还不吃猪了? 之所以这么久一直没有出成果,问题在于这个工程需要大量的样本,人工,种株。 新中国改革开放那么久,国家全力支持,袁老也耗费好久才让中国人吃饱饭。 嬴成蟜一个皇弟,在秦朝这种目不识丁,好战成性的国家想要做出杂交水稻,除非他改个名叫刘秀还有点可能。 不然就是把袁老穿来,没人没物的,也没辙。 没有始皇帝支持,想要推动时代发展进步,想都不要想。 脱离始皇帝自己去搞,能做的嬴成蟜早就去做过了。 琉璃,水泥,曲辕犁,筒车,粪便化肥,纸,活字印刷术…… 这些受限于技术和想法的物事,嬴成蟜能完成的都完成了。 有些已经处于实用,如曲辕犁,水车,纺织机等。 有些则是在始皇帝压制下,或嬴成蟜仔细考量中没有投入实用,如活字印刷术,纸张等。 在秦国没有一统天下前,嬴成蟜将皇位让给始皇帝,一直在当甩手掌柜吃喝玩乐。 因为人力有限,要统一就要打仗,打仗就需要士兵。 这些士兵去打仗了,就没有办法去行发展。 嬴成蟜也想过先发展,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得不说,军功爵真是一个旷古烁今的机制。 短时间内迅速形成战力,就没有能比军功爵还牛的。 嬴成蟜的种田发展流,给他二十年,他有充足信心干死军功制这种爆兵流。 但反正最后都是以兵道一统天下,能早十年统一干嘛要拖? 而且同样十年,嬴成蟜可没信心靠着种田流席卷天下,问题太多。 种田流就要变法改制,那就会触及秦国绝大多数人利益。 别看当年嬴成蟜被称作小秦王,众望所归,秦国所有派系都支持嬴成蟜。 那是因为这些派系大多都认为嬴成蟜会带着他们横扫六国,为他们带来巨大利益。 要是嬴成蟜要变法改制动他们本已有的利益,那些人分分钟就阳奉阴违,明里暗里抵抗,商鞅变法前例太明显了。 就是疼爱嬴成蟜的秦庄襄王,也不会同意嬴成蟜变法改制。 秦国就是靠着军功爵从微末起来的,如今蒸蒸日上,还要变法改制,患有狂疾? 而就算秦庄襄王眼界不一般,他也没那个能力压着整个秦国。 历史上只有一个政哥。 有这些明里暗里的原因,嬴成蟜毅然决定先帮着便宜大哥把六国打下来,省的夜长梦多。 而六国下来了,按照嬴成蟜所想,就是变法改制种田。 因为再往外扩意义不大。 科技树没点到一定地步,匈奴,东胡,羌氏那些地盘打下来也吃不住。 这是农耕民族,游牧民族的区别导致。 农耕民族建城墙,种地,大体走的是阵地流。 游牧民族来去如风,逐水草而居,大帐搬着就能跑,走的是游击流。 以当前大秦科技水准,除非能在草原那片建城池,不然打下来也没用。 建一座还不行,还得建一堆,成体系那种。 不然孤城一座,游牧民族围个一段时间,城池就爆掉了。 天下大体发展,都在按照嬴成蟜设定路线走。 一直走到变法这一块,嬴成蟜卡壳了,他没料到始皇帝不同意。 或许是来了大秦时日太久,连他这个穿越者也把始皇帝看做了先知先觉的神明。 而变数不止一个。 嬴成蟜没想到。 在没有说通始皇帝的情况下,他把大侄子说通了,嬴扶苏要去上郡试点。 上郡,为现陕西榆林。 被称为秦国第一边郡,下辖十九县。 上郡往西北,则是与匈奴接壤的九原,云中。 上郡往西南,则是北地,再往西南,则是与羌氏接壤的陇西。 上郡一地之兵马,起到增援西北,西南两地边军的重大作用,为两地边军提供巨大保障。 一旦匈奴,羌氏势大,边军战败。 九原,云中,陇西等地的秦军可尽数退往上郡修整,伺机夺回失地。 如今长城还未修建完毕,上郡便是秦国西北角的最大屏障。 上郡不失,秦国在西北边境就有纵深可言。 不管是匈奴,还是羌氏,都不能肆无忌惮地在秦国内陆烧杀抢掠。 除非,他们想尝试上郡守军的围剿包抄,想给上郡守军送人头送战功。 当然,哪怕上郡对秦国意义再大。 本质上,这依然是一片苦寒之地。 身为边塞重郡,它的属性决定了它和莺歌燕舞一点边都沾不上。 那里是白雪茫茫,辽阔千里。 呼啸寒风让大秦多少将士染上寒疾,一到阴天下雨双膝剧痛。 前段时间,始皇帝为了培养嬴扶苏威势,为了去除他的迂腐,特意点蒙恬随同其去往上郡锻炼。 而今嬴扶苏自大郑宫出来,脱胎换骨,按理说只需跟在始皇帝身后,学习始皇帝治国便可顺利成为秦二世。 始皇帝,嬴成蟜给他安排的发展路线也没有开疆扩土的任务。 维稳,仁治,收民心即可。 别说嬴成蟜没想到,连始皇帝都没想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大侄子,长子,主动要前往上郡。 “大侄子有心了。” 嬴成蟜矮身坐在大侄子身边,温言道。 始皇帝没有转身,但他那一动不动的身躯表明他也在听,专注地听。 “叔父之道,是要在繁华之地发展方显威力。你若是想以一城实行,上郡可以,但齐地临淄,琅琊是否更好一些?” 嬴成蟜没有对嬴扶苏抱有太大希望,这番话还是在教导嬴扶苏,让嬴扶苏考虑问题更全面一些。 如果光是一城试点,没有意义。 全天下他嬴成蟜的人手加起来,怎么也要有一城之人数。 没有始皇帝许可,压制,全境发展改制,一城两城的意义不大。 但嬴扶苏有这个心就是好事,嬴成蟜不会去打消大侄子积极性。 教育不是一味打击,说什么“伱不行,你不对,这样做更好”之类的话。 而是应该给人信心,抓住孩子优点。先给予孩子肯定,然后再给出更好方案。 你说的很对,这样做你看行不行,会不会更好一些? 论发展种田,上郡和临淄相比,自然是临淄更好,因为临淄没有兵事。 没有兵事袭扰,就可以推动临淄全郡一心实行发展。 “不,叔父,上郡更好。上郡西北连九原,云中等郡,西南连陇西。扶苏在上郡,可掌兵事。兵事在我,蒙家,李家都站在扶苏身后,扶苏日后便可将叔父知道推往全国。” 嬴成蟜眯眯眼,他小瞧了他的大侄子。 嬴扶苏想要的不是一城之地,而是大秦军事,是枪杆子。 如今朝堂,一门二侯的王家是军事力量主干,王翦,王贲这两父子最能打。 但还有一条主干,就是蒙家。 蒙家祖孙三代要是和王家父子各领二十万兵马干一场,蒙家大概率打不过。 但战斗力不等同于影响力,蒙家在大秦军队影响力远超王家。 而大秦青年将领李信,其实还配不上李家这个称号,但李信年轻。 待王翦老去,大秦新一代的将领显然便是以王贲,蒙恬,李信这群人为首。 李信又因为伐楚之战,对蒙恬很是感激。 嬴扶苏拉到蒙恬,李信,几乎就等同于掌握了大秦未来大半军事力量。 有了这股庞大力量,嬴扶苏就有了一个暴君的本钱。 经历大郑宫大开杀戒,儒生差点被坑,老师险些身死的嬴扶苏。 并不想按照始皇帝,嬴成蟜给他安排的仁治守成路线走,他想做第二个始皇帝。 一言既出,便可令天下服从的秦二世。 “朕还没死,你便要夺权。” 始皇帝背对着嬴扶苏,冷声说道,话语如寒风似要结冰碴。 “父皇不喜乎?” 嬴扶苏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始皇帝背影道。 始皇帝手持秦王剑,转过身面对长子逼视的双眼。 他从嬴扶苏眼神中,看到了斗志野心,看到了蠢蠢欲动。 “这是你教的?” 始皇帝偏移视线,到坐在嬴扶苏身边的嬴成蟜身上。 “想笑就笑,绷着个脸吓唬谁呢?” 嬴成蟜撇撇嘴,一脸没好气地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嘴角越咧越大,笑声清越,震得章台宫顶上的琉璃瓦颤动不休。 章台宫宫顶上的盖聂一惊,手中鹿肉掉在屋顶瓦片上,不满地拍了下宫顶琉璃瓦。 他再次垂下头,对着侍候在宫门外的赵高道:“还有吃食乎?” 赵高神色不属,有片刻恍神,未答盖聂问话。 门外侍候的郎官们站得笔直,没有将心中疑惑表现出来。 何事令陛下如此欢喜? 这个好奇,压过了对盖聂吃肉喝酒的怨念。 挽了一个剑花,始皇帝将秦王剑横举到嬴扶苏面前。 “它是你的了。” 象征秦国王权之剑的秦王剑就在眼前。 拿到这把剑,就意味着接下了秦国,接下了天下。 嬴扶苏喘着粗气,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这是始皇帝第一次在他面前,确立他的位置,是太子,而不是长公子。 “不敢。” 始皇帝嘴角带笑,眯起双眼,动作和旁边的嬴成蟜如出一辙。 “我敢!” 嬴扶苏低吼,近乎以夺的方式抢过了始皇帝手中的秦王剑。 今日在玄鸟殿,他与始皇帝针锋相对,互相顶牛,让他对始皇帝敬畏之心磨灭了大半。 “太子已立,成蟜,日后你再没有为王之机,可有悔意?” “皇兄觉得呢?” “惫懒货,你若有雄心,朕便是许你半国之地实行你之道,又如何!” 始皇帝恨铁不成钢。 “你说了一堆你之道,要发展要改革要变法,还不如扶苏一言。你怎就不敢如扶苏一般,掌兵权而图之。” 呵,疯了吧? 我先独善其身,再说兼济天下。 要我天天像你一样批奏章到后半夜一两点,时不时地在咸阳殿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忙的连轴转,凭什么? 嬴成蟜懒得搭理始皇帝,给始皇帝翻个白眼。 他一点都不后悔。 王位于他而言,不是尊崇,而是负担。 讲清楚些,就是他只想享受贵为皇帝的荣华富贵,而不想去承担皇帝的职责。 他可以动嘴,但绝不跑腿。 始皇帝对嬴成蟜这幅样子很是无奈。 在始皇帝心中,嬴成蟜比嬴扶苏更适合成为天下之主。 那些增产粮食,国库钱财,都在宣告着嬴成蟜强秦实力。 但偏偏有如此能力的嬴成蟜,没什么野心。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始皇帝真怕变法到半途,嬴成蟜觉得没意思无聊,就不变了。 就跟当年秦国王位一般,两兄弟就聊了聊未来发展趋势,嬴成蟜马上就把唾手可得的王位让出来了。 为此不惜装傻,骗得秦庄襄王还以为是嬴政,赵姬给嬴成蟜下了什么巫蛊之术。 “你叔父之道,朕不明了。一国之力不可试,一城之力试之无用。朕许你九原,云中,太原,陇西,北地,雁门,上郡七郡。” “自今日起,七郡实行战时策略,由你行临时律令。大秦西北边境为你所掌,勿要让朕失望。” 教子,始皇帝是认真的,舍得下本钱。 整个大秦西北,九原是蒙恬封地,云中是蒙毅和蒙武封地,雁门是蒙骜封地,陇西是李信封地,北地是隗状封地。 太原,上郡未分出去,为秦国自留地。 文有前左丞相隗状,武有蒙家,李信。 始皇帝为嬴扶苏初步搭建了班底骨干。 “扶苏必不让父皇失望!” 嬴扶苏单手操持秦王剑,沉声对始皇帝做出承诺。 “你要实现你之道,是要和扶苏一起去上郡?” “上郡苦寒之地,我才不去,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我不得累死?” 嬴成蟜摸着下巴,简单思考了下。 “我也给你派几个人吧,我估计你这次去肯定要带淳于越那腐儒走,我真怕你又被拐跑了。” “你要派谁?”嬴扶苏还没说话,始皇帝先一步按捺不住了。 千古一帝有预感,自己这位亲弟弟说要派的人肯定不会是无名小卒。 “韩非,李牧肯定得去,一个行法一个伐胡。大侄子安全也是问题,出了咸阳,总有鸟人喜欢行刺。把我身边那组暗卫派过去吧,剩下的我回府再看看谁合适。” 始皇帝:…… 李牧,韩非朕要了这么久你不给,扶苏一去上郡你都送出去了。 你身边什么时候有一组暗卫?朕都不知。 为了扶苏安全也舍得拿出来了? 怎么,你就大侄子是亲的,朕对你这么好,朕就不是你亲哥了…… “……你不是说你指挥不了李牧,韩非。” “对啊,我指挥不了,但我可以建议。我们关系好,我的建议他们一般都会听,问题不大。披甲门也带过去一半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侍女就不能给你了,那都是我的后宫预备团。” 嬴扶苏不懂暗卫,披甲门是什么。 但他听得懂韩非,李牧这俩名字。 大秦太子一下子就懵了。 法甲巨擘韩非,父皇偶像,早早获得韩非子名号,集法家法,术,势三位一体,写出《韩非子》大作的猛人。 赵武安君李牧,败大秦战神王翦,挡住大秦铁骑经年之久,要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牧马,生平未尝一败的猛人。 这两个猛人不都被父皇杀了吗? 怎么在叔父那里? 这是我嬴扶苏能够拥有的班底? 看父皇样子,好像很眼馋…… “扶苏,你出去,朕与你叔父聊些私事……” 这竖子披甲门都送出去一半!扶苏是你亲儿子乎? 当初朕要一什披甲门门人做郎官都不给! “唯。” 嬴扶苏应声。 “错了。” 嬴成蟜弹了嬴扶苏一个脑瓜崩。 “说诺。” 嬴扶苏眼神变幻,点头,沉声。 “诺。” 捡起秦王剑剑鞘,嬴扶苏一袭素雅长衣,腰佩秦王剑,出得章台宫。 一直侍候在章台宫宫门外的赵高,眼见嬴扶苏腰间佩的秦王剑,瞳孔瞬间一缩,缩成针尖大小。 当夜。 赵高回到宫中住处,释放了一只白鸽。 白鸽脚上什么也没绑,拍打着翅膀一飞冲天。 其方向三百里,便是雍地。 章台宫宫门关上,将兄弟俩密语关在其中。 “扶苏为你子?” “哎皇兄,不要开伦理的玩笑。” “给李牧,给韩非,给暗卫,给一半披甲门,你怎不给朕?” “给你作甚?你朝堂那么多人才,王绾,王翦,王贲,尉缭。防护有赵高,夏无且,章邯,暗卫,郎官无数,给你做什么?再说我不都给你一个盖聂,做人不要那么贪。” “朕统领全国之地才有如许多人,扶苏所掌不过大秦半成之地便有蒙家,李信,李牧,韩非相助,此合适乎?” “合适,再合适不过。大侄子现在是幼苗,需要精心呵护,他好不容易成长为合格继承人,皇兄你也不想看见扶苏中道夭折罢?” “……你把李牧,韩非予朕,朕对你开放六王宫如何?” “不如何,我又不能射,我去那做什么?你早点给我解决《黄帝》问题,这个提议对我才有吸引力。” “竖子!竖子!朕活劈了你!” “呵,秦王剑被扶苏带走了,找啥呢?”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 “吕旭博士二子逃离咸阳,是你故意放的。给其希望再让其绝望,玩人性者非人哉。” “话别说的如此难听,是他先要动我女人,我放青梅自去报仇了。” “那些私卖报废军械的世家,你要如何处置。” “攘外必先安内。” “早你怎不如此想?” “早他们也没惹到我女人啊,皇兄不急,我急什么?” “……竖子!” 砀郡,单父县。 今山东省,菏泽市,单县。 一处院落。 在咸阳楼台,目睹嬴成蟜在大庭广众下,命令章邯杀死三人的外地宾客。 外地宾客姓吕名文,字叔平。 领着曾在咸阳,和廷尉左监之弟逼迫楼台管事下场以色娱四十余人的阴鸷青年院中。 “老爷。” 有管事领着三个仆人上前迎接,接过吕文手中包袱物事。 院中有着青色的石磨石碾,还有着存放有三匹马的马厩,两棵高高的杨树,黄土地上踩踏紧实,一看便常年有人于此行走。 如此院子,非大户人家不可有。 “老爷回来了。”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出屋迎接。 见到丈夫身旁阴鸷青年身上所穿衣物,与单父县大不相同,妇人笑言道:“这位青年才俊是哪家子弟,气宇轩昂,与我们这小地方人全然不同。” 吕文笑得很勉强,为自己夫人介绍道:“此为吕旭兄长之子,吕书。我也是到了咸阳才知,吕旭兄长才学过人,已是在咸阳博士署当了博士。” 吕文正自介绍,阴鸷青年看着妇人所牵的十一二岁女娃,眼中却泛起邪意。 女娃样貌美丽,年龄虽小,但美人胚子已出落得差不多。 大大的眼睛如两个小水湖,圆润脸蛋许是娇生惯养的缘故,滑嫩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 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顶得衣服微微隆起。 被阴鸷青年如此放肆打量,女娃皱起好看的柳叶弯眉。 双眼露出的,不是寻常女子的娇气,而是一种天生的煞气。 “伯父,此为吾妹乎?未知姓名。” 阴鸷青年看到女娃眼中煞气,邪意更浓。 “姓吕,名雉,字娥姁。” 女娃不等其父吕文介绍,主动开口,声音不脆不响,略有沙哑,稍有磁性。 现代给这种嗓音起名为烟嗓。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39章 三年血赚,死刑不亏! 吕家在单父县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吕文富甲一方,是一个从商之人。 从商之人大多八面玲珑,吕文交友广袤,和单父县县令关系也不差。 但如此身份的吕文,和在秦国朝堂博士署任博士的远房亲戚吕旭,却又比不过了。 咸阳官天然便比天下四方的官高一等,更何况吕旭任博士,有上朝议政权利。 在咸阳一个年俸六百石的博士什么都算不上,但放在地方,那属于绝对的大官。 是以哪怕知道吕书并非什么好货,吕文也没有言辞苛责吕书,而是苛责三女。 “女儿家家怎如此不知羞,还不回房。” “小妹英姿飒爽,伯父何以责之?” 阴鸷青年吕书拦下吕文,伸手去摸吕雉脸蛋,吕雉侧头以避,眼中煞气更浓。 妇人不动声色地拉着三女后退一步,自然得让开进房空间。 “老爷,先让贵客安歇了罢。” “细君说的是。” 吕文着家中管家为吕书安排好房间,进主屋与其妻就寝。 一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不堪的吕文躺在床上困意浓郁,心中不安却让其无法入睡。 在床榻上来回翻转身体,反复难眠。 吕文此次带吕旭儿子吕书,昼夜兼程地赶回单父县,是为了避难,避嬴成蟜的难。 身为险些逼死楼台管事的唯二祸首,廷尉左监之弟已当场被杀。 博士吕旭见此状,害怕独子也遭毒手,遂将吕书托付给远房亲戚吕文。 要吕文带吕书回到距离咸阳有一千五百里外的单父县,避避风头。 吕文近距离亲眼目睹嬴成蟜嚣张跋扈的一面,要是早知道其要拜访的远方亲戚吕旭之子,还是惹到嬴成蟜的罪魁祸首之一,这趟专门拜访吕旭的咸阳之行肯定临头终止。 但他不知。 自楼台出来,惊魂未定的吕文找到吕旭家中,被吕旭好吃好喝好招待,宽慰其心。 被一个博士如此招待,吕文喝了些酒,就有些飘飘然。 轻易便答应了吕旭所说,带吕书出去见世面的请求。 直到出了咸阳城,一路同行下,吕文觉察吕书此人轻浮淫邪。 走南闯北的吕文稍微吹捧,旁敲侧击几句,便知道了吕书就是那日楼台事件未到的主角。 “不行。” 吕文惊然起身,被子落在胸前。 “细君,那吕书看次女眼神淫秽。我与沛县主吏椽,县令私交深厚,明日你带长女,次女,三女去往沛县避一避。” 妇人攀附着吕文后背起身,趴在吕文肩膀处不满地道:“吾家在此,要避也是那竖子避。这一趟入咸阳寻亲,怎还寻来个灾星。” “别多语了,其父是博士,睡觉睡觉。五更你便去叫长女,次女,三女动身前往沛县。” 夫妻二人合被而卧。 吕家客房。 吕书躺在客床上,嘴里横着小曲,心情很是舒畅。 自出了函谷关,这一路上吕书见过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人,事,物,很是新奇。 秦国秦律所行之地,为关中之地,在六国之地并没有推行——因为推行不出去。 秦国除了基本盘掌控力强大之外,对于打下来的六国之地掌控力非但不强,可以说是极其薄弱。 单父县原来属鲁国,鲁灭归宋,宋灭归齐,齐灭归秦。 这里虽说是秦土,但和秦国的风土人情全然不同,也不行秦律,还是行齐国律令。 这里有酒肆,有客驿,有赌斗娱乐之地,这些都是吕书在咸阳见不到的。 所以吕书此刻非但没有离开都城的伤感,反而欢喜得很。 “若不是楼台一事,我吕书哪里能出得咸阳。与咸阳相比,这才叫人间啊,只可惜没能和楼台管事云雨一场。” 吕书自语着,想着楼台女管事,顺理成章地顺着女人这条线,想到了稚气未脱的吕雉,当下眉眼笑出邪意。 “想不到这吕文长得一般,出落的女儿竟如此水嫩。在咸阳有秦律管着,这里却是自由自在。过几日寻个空隙绑了那小妮子,看看其在床上喊叫时眼中还有没有煞气。” 吱嘎~ 木门轻响。 吕书以为是吕文遣人过来,不在意地随意侧头一看。 夜色朦胧,乌漆嘛黑。 客房内没有点着蜡烛,来人也没有掌灯。 但就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 也能看出来人身段窈窕,披着长发,胸前鼓鼓的,定是个女人无疑。 这吕文倒是会做人,还知道孤枕难眠,为我寻个暖房丫鬟。 吕书双手抱头枕在脑后,道:“把衣物除了。” “吕郎还是如此急色。” 来人轻笑着走近,声音婉转动听。 吕书闻此动听之音,却如听到了魔鬼言语。 身子打了一个激灵,双臂前摆翻身而起,面色惊恐。 “管,管事?你是人是鬼!” “吕郎不是要与我春宵一度,我自然是人了。” 脚步渐重,身影迫近。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吕书借着月光,终于看到了来人面目。 巧笑嫣然,面目姣好,正是楼台女管事。 “伱别靠近,你别靠近,你!” 吕书在床上不断后退,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一条壁虎般来回蹭,嘴中惊恐乱叫,一副被吓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直到看到楼台管事距离其不足一米,眼中突然辣色一闪。 咚~ 他后背猛然撞击墙壁,借着这股冲力猛然扑向楼台管事。 先前表现竟是他为了麻痹楼台管事,而装出来的。 大秦尚武。 秦人无惧。 但在实力差距面前,惧怕不惧怕,意义不大。 今日到此的不是楼台管事,而是青梅。 “吕郎如此急。” 青梅轻笑一声。 笑声妩媚动人。 娇躯轻侧,秀腿竖劈如刀。 一声闷响后,飞身在空中的吕书脸部着地,被青梅一记鞭腿抽在地上,鼻血横溢。 青梅一身青衣装扮,嬉笑着一脚踩在吕书背上轻轻用力。 被摔成七荤八素的吕书,觉得背部被一柄重锤锤击。 喉咙腥甜之气上涌,咳出一大口鲜血。 这口鲜血还没喷出,脑后又有被重击感觉。 吕书嘴巴亲在地上,嘴唇被磨破。 鲜血呛在喉咙中间堵住气孔,险些被呛死,连连闷声咳嗽不止。 青梅踩着吕书的头碾了两下,看到那张还算俊逸的脸在其脚下扭曲变形,磨出血印,这才放脚。 掏出麻绳,将吕书手脚绑在一起,青梅拖着吕书头发。 在吕书一路吱哇乱叫下,将吕书拖到了吕家院子中央。 “吕郎不妨叫得再大声一些。” 青梅温声细语出着主意。 “伯父救我,有刺客!伯父救我,有贼人啊!” 吕书果然依言大叫,希冀着吕文会来就他。 虽然他不清楚为何楼台管事武功如此之高,但事实摆在他面前,此时纠结这些事已没有什么意义。 但方一到院落,吕书的心就凉了个透彻。 吕文,吕文妻子,吕文两个儿子,吕文三个女儿都在院中。 还有诸如吕家管事,仆从,一个不落。 院中控制住局面的,是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个个腰佩短匕。 “吕郎要找谁救你性命。” 吕书面色惊恐,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 “按秦律,杀人者偿命,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青梅俯身,柔声话语让吕书如坠冰窖。 “这里是单父县,不是关中,秦律管不到。” “这是大秦的天下,呜呜呜。” 青梅堵住吕书的嘴,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吕文道:“为了讨好一个博士,搭上全家性命,值乎?” 吕文额头冒汗,拱着手不住地赔礼道歉。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并不是在吓唬他。 这么多黑衣人跑到他家里来,为首者还在他们面前露了真面目。 这不是杀人还能是做什么? “我一人之罪过,望姑娘不要累及家人。” “大秦一向行株连之举,你的家人既然享受了你为其提供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应受罚。” 青梅拒绝了吕文提议。 吕文在明知道吕书是楼台闹事祸首,硬是带吕书来到了距离咸阳一千五百里之外的单父县,这就是包庇。 如此可疑之人入了吕家,吕家上下无一人去报官,这也是包庇。 秦律,包庇等罪。 “姐姐要杀我全家,可有原因?” 十二岁的吕雉挣脱开其母的手,径直走到青梅面前。 其脸上虽带有明显惧色,但还是硬撑着说出了这句话。 吕文,妇人,吕雉两个大哥一个大姐,一个妹妹全都大惊失色。 “二妹回来!” “雉儿!” “次女胡言乱语。” 青梅饶有兴趣地打量走到她面前的吕雉,将事情前因后果皆讲给了吕雉听。 嬴成蟜教过她,要讲理。 她是一个讲理的人。 吕雉阿父吕文随着青梅讲述,脸上神情越来越绝望。 说的越多,他们一家生还的希望越小。 吕雉心脏怦怦乱跳,听完了青梅讲述,也觉得是自己阿父不占理。 她找不出要青梅放过他们一家的理由,急得光洁额头上生了一层细密汗珠。 她今年才十二岁,能够站出来已是勇气惊人,再难有什么惊人表现。 无人怀疑青梅的话,就连场中年龄最小,才只有十岁的吕家三女吕媭都不怀疑。 这个时代,人命比草贱。 函谷关内,因为秦律严苛,抢劫杀人的事几乎已经绝迹。 但在函谷关外,这些小县城内,被偷了物件,被贼人采花,被强人杀死这种事,常见得很。 青梅看眼前小姑娘,哪怕怕得要死,眉宇间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眼中也没有一滴眼泪,暗暗赞叹吕雉的胆量。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吕雉。” 吕雉口齿清晰。 吕雉。 青梅眯起双眼。 这个名字,公子中写过,是巧合? 青梅问:“你可去过沛县?” 吕雉答:“不曾。” 看来果真是巧合。 青梅暗想,忽然察觉吕文和其细君身体都轻轻一颤,不由转头笑问:“二位去过沛县?” 眼前局面再差也不过是个死,吕文咬着牙道:“文去过不止一次,与沛县县令,主吏椽都私交甚笃,刚还让细君早起带三个女儿奔赴沛县。” 青梅心中一动,依旧笑眯眯道: “你有三个女儿,都叫什么名字?” “长女吕长姁,次女吕雉,三女吕媭。” 竟然对上了,这不应该都是公子杜撰中的人物乎? 青梅看着吕文的两个儿子,点指道:“这两位名字是不是吕泽,吕释之。” 吕文惊诧忘答。 青梅看到吕文脸上神情,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吕雉,青梅抓了下头,指着地上的吕书道:“我们把他做成人彘可乎?” 彘是猪的意思。 人彘人彘,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变成猪。 把人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 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 还要割去鼻子,留两个孔洞类似猪鼻。剃光眼睫毛,头发,眉发,然后抹一种药,破坏毛囊,使毛囊脱落后永不再长毛发,光溜溜像头猪一样。然后扔到茅坑里,被屎尿所溺。 人彘,在原本历史上,是大汉吕后所发明的刑罚。 《史记》有言:吕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名曰“人彘”。 但现在,吕雉还不是吕后,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不懂什么叫人彘。 “什,什么是人彘?” 青梅认真为吕雉讲解。 越听,吕雉小脸越发白皙,眼中天生煞气也尽数化作惊恐,看着青梅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魔鬼。 等青梅讲述完,吕雉双腿一软,站立不住。 若非青梅及时半抱在怀,已是摔倒。 但这位十二岁的小姑娘宁可摔倒,也不想被青梅抱住。 她扁着嘴,有些哭腔地道:“姐姐,你杀了我吧!” 吕雉被吓坏了,她不想被做成人彘。 在场所有暗卫,看着青梅的眼光都有些无语。 杀人就杀人,吓唬小姑娘作甚?公子都不吓唬小孩。 青梅摸摸吕雉滑溜溜的小脸。 吕雉想躲却又不敢躲,身子一直在发抖。 十二岁的小姑娘只觉得青梅玉手冰凉,就像是她最害怕的毒蛇爬在她脸上一般。 青梅半抱吕雉,此刻连找吕书寻仇心思都淡了下去。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吕家定有问题。 莫不是有人看到公子,暗中创立吕家? 但这吕文年龄比公子还长,这也说不通啊。 或者公子能未卜先知? 但有公子在,大秦怎会亡矣? 不管了,将其带回咸阳,听从公子发落。 这三姐妹样貌皆乃绝佳之选,就算与公子无关。 让其三人侍候公子,姐妹连心,同起同叫,想必公子也会很是欢喜。 远在咸阳的嬴成蟜并不知道,他的青梅为他寻了三个姐妹女娃暖床。 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那种。 …… 长安君府。 “子房,好久不见。” 张良看着张开双臂向他抱来,一脸熟人相见的嬴成蟜,有些发懵。 跟你很熟?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卷(月)总结 2022年的最后一天,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首先,祝各位读者大大,新年快乐,发大财,爆大富。 第一卷总结,本应该是前两天结束,随着分封制和郡县制的结合落幕。 但想了想,快元旦了,也就推迟了两天,写这个卷总结。 先汇报下成绩,10月27日开书,12月1日上架,上架首订1200,一个月时间,均订4700+(原本4800了,但更新又掉下来。) 这个月更新了23万字,在作者君阳了两次的情况下,且断更一天的情况下,还能有这個字数,应该算及格了。 (小声逼逼:第一次阳的时候,硬抗过来,没有断更,但第二次复阳,就实在是没有抗住,就只因为出门吃了一碗麻辣烫,然后复阳了,真不值得,我这辈子都不吃麻辣烫了!) 第一卷铺垫了大秦的整个世界观,暗中变动的时间线,也随着剧情的推动,一点点的展露在读者面前。 伴随着大秦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焚书坑儒、郡县制和分封制共存,且各个角色人物人设的设立,大秦这个朝代,算是展现在诸位读者眼前。 这里面最满意的人物,应该是盖聂。(作者君是这么觉得的。) 作者君也是第一次写历史文,回过头来看,也发现了很多不足的地方,也很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厚爱与包容。 这里也稍微的回答一些书友的疑惑,以及询问。 【问题一:蒙括的傻子形象问题,这一点,作者君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反复确认了,蒙括的人设和性格,历史上的蒙括是一个悲剧人物,他的人设逻辑,本身就是属于封建讲规矩的那一层人,在一个讲规矩的时代,且是以军功为首的规矩时代。其二,战国,乃至秦朝这个时代,受百家思想,皇权的地位,并没有后世封建那么高,更何况,猪脚在外的人设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所以,蒙括对猪脚的反应是符合逻辑的。这里就不多展开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查相关的历史资料。对了这里还要加一点,蒙括和扶苏的感情。】 【问题二:秦朝的儒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儒家,这个时代的儒家古礼,又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怎么说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就不多辩解。我就只说一点,在查证历史资料的时候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记载,其大概意思就是(齐鲁儒家辩学最后大多以抽剑打群架告终!)所以,你们自己品。】 【问题三:猪脚的藏拙以及一些行为不解,明明有牛逼的技术,牛逼的方法,但却不施展出来,不放出来。回答这个问题前,只说两点,第一,始皇帝的威望,人设,性格,以及做事风格。第二,猪脚的人设,性格,和做事风格。仅此。】 【问题四:为什么猪脚一定要选扶苏为秦二世。这里只有一句话,打天下和守天下,是两种概念,不多说,估摸着看到这里的读者,也都明白过来了。】 【最后,其他问题,就不多说了,坑已经埋了,猪脚不是无故杀人,那些比较跳,且弃书的读者,应该被打脸了,好歹作者君也是写过上千万字的萌新,这点逻辑思维还是有的。(叉腰!)】 说正事。 下一卷,地图圈将会从咸阳城扩张开来,历史的一些名人也将会陆续登场。 当然,下一卷的主题,是以发展为主。 时代的局限性,限制着大秦的地图板块只有那么大,所以,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国力的发展,以及猪脚的装逼,这才是核心关键。 当然,勾栏、咳咳、不对,是楼台,是个重点,核心重点。 纨绔不去楼台,那不跟那姓许的不去勾栏一样搞笑吗? 另外,人设方面还会加强。 还有一些美女,也应该出场了。 古代美人啊!都是历史上的美人。 太多的就不说了,免得剧透,明天抽时间,做卷纲,更新还是有的,不会落下。 最近刚刚杨过,体力,精神力不是很好,但诸位读者大佬们放心,作者君会努力码字的。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祝各位书友: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恭喜发财,月票拿来! ----------------2023年1月1日凌晨【精品香烟】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0章 赌约破了! 张良,字子房,汉初三杰之一。 同样也是汉初体系中唯一一个显赫贵族。 汉高祖刘邦赞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是大汉王朝建立的尖端功臣之一,善谋略,被封留侯。 这样一个极其有名的历史人物,嬴成蟜对其有很大兴趣。 如果要便于理解的话,这就像是饭圈真爱粉见到了表演只因太美的爱坤。 当然,嬴成蟜没有那么狂热,但大体感觉差不多。 “长安君,呃!” 张良反抗无果,被嬴成蟜一把抱在了怀里,深深熊抱了一下。 后背不断受到的重击,让张良胸闷气短,呼吸有少许吃力。 “子房兄,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嬴成蟜放开张良,拉着张良的手不断摇晃,情真意切地道。 张良急忙后退半步,抽手用力过猛身子后倾险些摔倒,万分警惕地看着嬴成蟜。 那警惕眼神令嬴成蟜很是奇怪,不是六国余孽看到秦王亲弟的警惕,而更像是一位绝色美人看到色狼的警惕。 熟练地扣紧青衣领口扣子,张良做好拼死挣扎的准备,道: “良没有龙阳之好,长安君请自重。” 你他喵的都给我整不会了…… 嬴成蟜脸上神情当即就是一滞,紧忙后撤两步以示清白。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张良,观张良脸型瘦削形似瓜子,眉眼柔和,唇红齿白,确实雌雄难辨。 《史记》有言:状貌如妇人好女。 “虽然你男生女相,但我嬴成蟜不好击剑,只喜欢一探深浅,子房别怕啊。” 说完这番话,嬴成蟜内心自己暗啐一口,感觉有些恶心。 他感觉像是在哄妹子,我就蹭蹭不进去。 “长安君有何事不妨直言,不要在这惺惺作态可好。”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看来子房是不会留在我府上做门客了,那就请自便罢。” 嬴成蟜侧身让步,右手平伸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良凝眉竖目,脸色一沉。 “长安君何必如此戏弄良?” 大半夜二话不说冲进房中把他绑到这里,院子中貌美侍女人手一把秦国管制秦弩,还有江湖高手专人盯点防止逃脱。 这么大阵仗,嬴成蟜就为了和他说几句话,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 张良不信。 “我倒是想让伱留下来做我门客,但子房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不,子房教我?” 我教你如何让我做你门客? 这脸皮怎能生的如此之厚…… 张良不答,无言以对。 多和嬴成蟜说一个字,都是对他智慧的侮辱。 嬴成蟜真挚化为轻叹。 “唉,子房既不肯教我,那便走就是了。腿长在你身上,我又没绑了你。” “良就怕刚出长安君府,就被抓到咸阳狱,再不然半夜睡觉被利刃抹了脖子。明人不说暗话,长安君到底图谋良身上何物何事,不妨直言。” “既然子房都如此说了,我再不提要求,就不礼貌了,我想和子房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 “赌不动用军队,我三月之内能否自你张家手中接管韩地。” “你,做,梦。” 一刻钟后,嬴成蟜亲自将张良全须全尾地出了长安君府。 长安君府门口。 荆轲待张良走后。 神出鬼没地跑到嬴成蟜身边,不怀好意地竖掌为刀,在脖子下横拉。 “君上,刀了?” “看来盖聂下手还是太轻,这才几天你就活蹦乱跳的了。” “……” “收拾收拾行李,过几日跟着我大侄子去一趟上郡,别让任何人发现行踪。除非大侄子遇生死危机,否则不可动手,能做到乎?” “君上放心,论剑术高超我不如盖聂。论潜匿行藏,跟踪暗杀,盖聂远不如我。” “嗯。” 三日后。 始皇帝元年,九月十九日。 始皇帝发布两条制令。 第一条制令:焚百家书籍,发行简体字,大秦书同文字。 廷尉大牢中儒家一众人等在释放当日。 由大儒伏生所领,前往长安君府向嬴成蟜求教《论语》,言说希望触类旁通,更好接近圣人之学。 嬴成蟜懵之。 你们找我学的是《论语》还是《抡语》? 始皇帝不在乎淳于越,儒家死活,嬴成蟜也不在乎。 这导致嬴成蟜压根就没考虑过儒家会来这么一出——他压根没去考虑过儒家何去何从。 突然被一群正统儒生拜访,嬴成蟜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无教师资格证的辅导班老师,被清华北大教授拜访求教一样。 上次纯是为了让大侄子看清儒家真面目,所以嬴成蟜才戏作了名为《论语十五条》,实际为《抡语十五条》的书。 这回被找上门来,被一群比他年龄大许多的儒家大儒们盯着,以嬴成蟜那么厚的脸皮,也是扛不住了。 再弄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 于是老老实实地,他要一个侍女誊写了一遍当前主流《论语》解释,赠给了为首的伏生。 真让他去注解《论语》他倒也不是不会,但他誊写都懒得誊写,怎么会费脑细胞去注解《论语》? 伏生本来是抱着从嬴成蟜手上拿着一群狗屎回去,然后昧着良心硬夸是黄金。 没想到嬴成蟜给他的《论语》注解是十分的正统,完完全全就是他所学习的样子。 一下子这位老实人欣喜若狂,立马着急全体儒生,公告咸阳城,火速学习嬴成蟜之《论语》注解。 伏生生怕半路嬴成蟜又送来新的一版注解,一夜之间就把嬴成蟜的注解学完了。 这在老实人伏生看来,就是朝堂对儒家的看法很正常,可以让儒家继续发展下去,不需要走淳于越所说的那路子。 伏生和淳于越都不知道,大秦这俩兄弟压根就不在乎儒家怎么样,他们只在乎那个叫做嬴扶苏的十六岁孩子。 投桃报李之下,以伏生为首,全体儒生是博士署第一批全力支持简体字,学习简体字的。 而博士署的儒学博士数量最多,一看儒家都愿意服软认怂了,那大家也别绷着了。 整个博士署在这群儒生带领下,立刻进入苦学简体字的氛围。 除了二十几位世家出身的博士,大家都很乖,都很听话。 博士署这群博士动了,那丞相府,廷尉府也在王绾,李斯喝令下,全员紧急学习。 毕竟那群没什么事做的博士都要会了,他们这些有实权的要是不能让部门成员学会,那办事能力就有待考量了。 很快,在大秦群臣齐心协力下,简体字很快便在咸阳盛行起来。 一月后,大篆被简体字取缔,所有公文之上都是简体字。 朝堂政令只以简体字发布,导致关中各大城池秦官也是尽习简体字。 没办法,不学看不懂,看不懂那就是业务无法展开,业务无法展开在秦国轻则徒刑,重则枭首。 博士署的藏书阁扩大了十倍,里面尽藏以竹简写就的,在天下被焚毁的百家之书,以及之前七国文字,还有七国文字和简体字的对照表。 长安君府则起了一栋三层宫殿,里面则是一本本白纸所做的书,书是天下之书,此宫殿之书比博士署的藏书还要齐全。 宫殿建成之日,嬴成蟜和嬴政两兄弟在此驻足许久。 简体字发行是为帝国统一,是为扫除文盲,开天下民智。 但七国文字便没有可取之处了?不,有,大有特有。 文字代表着传承,代表着文化,代表着内涵。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在华夏大一统以及全民开民智面前,七国文字必须要废。 就像某些专家对一个吃不饱饭的人说你要饮食健康,碳水,蛋白质,维生素摄入均衡,那不是何不食肉糜? 但七国文字必须失传吗?不一定。 当日,一则圣旨发出。 天下之人,简体字考核通过,可以前往咸阳博士署,学习任意文字,包括六国文字。 六国之人大喜,自此,简体字阻力顿小,于秦国大兴。 第二条制令:就封地。 各分封之臣,有些被外派到封地就职,多数则还是留在咸阳。 但这些分封之臣属的家族,则都迁往了各自封地,几无例外。 大秦军功第一家族,一门双侯的王家。 王翦上书言说身体不适,舟车劳顿不适应,愿携孙儿王离留在咸阳,不随家族去往临淄。 始皇帝不允,回书王翦: 朕不是勾践,卿也不是文仲。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事,朕做不出来。 卿不必再提心吊胆,多加试探,安心带王离去往封地。 朕,最讨厌质子。 收到始皇帝亲笔回书的武城侯王翦,看着竹简久久无言,内心中有失落,有释然。 这份回书,意味着他王翦自此脱离大秦决策圈子,再无影响力。 也意味着他王翦功德圆满,可以去往齐地享受荣华富贵。 值得一提的是,其子王贲被始皇帝特别召见。 去时踌躇满志,回时一脸落寞。 王翦问其子原因,王贲哀叹三声,方道:“阿父你输给赵武安君,实不冤也。” 搞得王翦莫名其妙,再要追问,王贲却是一句也不肯多说了。 通武侯王贲,脱离王家前往齐地的大部队,孤身前往大秦东北边郡辽东郡。 大秦军武第一世家蒙家,也如王家一般,兵分两路。 蒙家蒙武,蒙恬前往了大秦西北边境九原,云中两郡。 临别之际,蒙武特专程前往长安君府,听着当年那个稚儿口称武叔,开怀大笑。 垂钓老者那日没有钓鱼,任池中鲤鱼搜寻细针而不管不问,走进了嬴成蟜和蒙武所待屋室。 一进门看到蒙武坐姿不雅,且拿着酒樽强行为嬴成蟜灌酒,当即便是言笑晏晏地冷哼一声。 “没规没矩。” 蒙武不满抬头。 见老人之面貌,嘴唇嗫嚅难言,良久方道: “……相邦?” 蒙武一生,只认一位相邦。 以商人之身,行奇货可居,登临大秦权势臣子顶峰的吕不韦。 “近十年未见,将军依旧风采依然。” 蒙武大踏步行至吕不韦身前,神情激动,看着吕不韦须发雪白,眼中流露伤感之色。 当年那位权倾天下,灭亡东周,函谷关前破解了五国联军。 深受秦庄襄王信任,发丝乌黑,与他蒙武年龄相仿,意气风发的相邦吕不韦。 如今看上去,竟似和他阿父蒙骜差不多年岁,是个老人了。 “老便老矣,将军自称秦人,怎变如此矫情。” “当年武若拦住阿父,今日或大有不同……” 当年吕不韦发动蕲年宫兵变,最终是老将蒙骜靠个人威望,没用虎符仅凭一张脸,调动八千秦军锐士勤王。 力挽狂澜,击败吕不韦。 “结果不会更改,在咸阳地界,当年无人能敌过小秦王。我兵变是为扶小秦王为秦王,我输是因为小秦王不想做秦王,何其可笑邪?哈哈哈哈哈!” 嬴成蟜见势不妙,悄默声地放下酒樽。 趁着蒙武,吕不韦两人叙旧,急忙开溜。 等到两人寒暄过后,回到桌案,哪里还找得到嬴成蟜的影子。 “此去边疆对匈奴,将军十年未摸秦剑,还能战否?” “武以匈奴血,答相邦之问。” “前日李牧入宫,以沙盘与王贲演练,可是杀了王贲个片甲不留。秦武安君之徒,可不要被赵武安君比下去太多才是。” “李牧善飞兵,平素惯以谨慎小心。觑准机会,不以兵法为限,敢于不能设伏之地设伏,为奇兵。武随武安君学的是平原战,善正道。若在中原攻城拔寨,武不如李牧。大漠一览无遗,结果未知矣。” 吕不韦举起酒樽。 “此樽酒,敬将军!” 蒙武同样举樽。 两人一饮而尽。 两位上个时代的秦国庙堂高位者,一醉乃休。 次日,蒙武携其子蒙恬,离了咸阳。 四朝元老蒙骜留在咸阳,被始皇帝亲自拜见。 蒙家次子蒙毅因任内史,掌管咸阳缘故,也留在咸阳未去封地。 蒙家文武并行,内外兼修。 既在庙堂之高,又在边疆之远,还有始皇帝之信任。 未来前景如何,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得明白。 王绾,李斯,姚贾等秦国重臣,留在朝堂继续任职,他们要等到离官之后才能去往封地。 而大秦唯二的彻侯,纵横侯顿弱辞官不做,封地不受,离府而去,为咸阳守城秦军拦阻。 嬴成蟜亲往请之,顿弱言行狂悖,声称秦王和尔皆不通世事也。 下人上报,始皇帝闻之,长叹曰: “真义士也,顿弱爱秦不比朕少也,放行。” 纵横侯顿弱不知所踪。 自此以后,言辩之道,名家永低纵横家一头。 当年朝堂起身相辩,名家姚贾甚悔之。 一月后。 始皇帝亲往雍地。 接太后,回咸阳。 当那高大的咸阳城墙出现在赵姬眼中时,年近半百仍美艳动人仿若三十熟妇的她,微微眯起双眼。 看着咸阳城门口,站着的那一位相貌俊逸的男人,嬴成蟜。 赌约破了…… 错字,先更后改! 今天有点头痛,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 推荐一下好基友的书,七八年的老作者,回起点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1章 太后回来 自当年蕲年宫兵变。 赵姬赵太后远离咸阳,居于雍地,时至今日已有近十年之久。 一十八位秦臣曾以死相谏始皇帝,请求让赵太后回咸阳。 始皇帝善解人意,让那些秦臣求死得死,全了那些人的名节。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秦臣敢于直言纳谏,要始皇帝迎回赵太后。 所以在始皇帝做下迎回太后决定时,群臣是懵逼的——陛下怎么就想通了? 咸阳城今日城门大开。 城门前,是始皇帝之弟嬴成蟜居于中心。 身为嬴氏一族这一代唯二的男丁之一,虽然风评很差,但迎接赵太后头前的位置,理所当然是嬴成蟜。 嬴成蟜身后一排,则是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国尉尉缭三位秦朝人臣之巅。 在后面,则是秦朝群臣之中的上卿,有上卿姚贾,郎中令章邯,内史蒙毅等人。 驰道两侧,一位位秦军锐士手持青铜长戈,身穿皮制甲胄,每两个锐士间距相隔五步。 已是秋日。 秋风带走夏日的炎热,吹拂的所有人都微有凉意。 马车在驰道上缓缓而行。 到了城门口,一只玉手半掀黑布马车帘。 美艳动人,头戴凤冠的赵姬,出现在秦朝群臣面前。 “拜见太后。” 以嬴成蟜为首,群臣拱手低首,微微躬身。 “起来吧。” 赵姬环视群臣,面相威严。 群臣应声起身。 就见这位被囚在雍地却毫无被囚之心的太后,向嬴成蟜伸出洁白无瑕的手掌。 “蟜儿,扶我下车。” 嬴成蟜置若罔闻,笑看赵姬,不言不语。 二人一个伸手,一个笑面,便这么僵持住了。 其后有秦臣观嬴成蟜如此无礼,很是不满,出声言说。 “长安君还不迎接……” “本相还未死,此地有你言语之处?” 还没等这秦臣说完,李斯回头,用那张最刻板的脸,说出了最刻薄的话。 大秦丞相,统管所有政务,有权管辖一切。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那秦臣被李斯当着所有同僚的面如此奚落,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当场就要爆发。 “左相所言极是。” 王绾没有回身,老迈的声音却紧跟李斯声音飘入后面。 王绾身为大秦多年右丞相,和李斯这种在其他人眼中,靠着始皇帝宠信而坐上来的左丞相,威信大不相同。 那本要爆发的秦臣脸红的更厉害了,臊得和猴子屁股似的,但到嘴的骂语却硬生生吃回了肚子。 大秦左右两丞相同气连枝。 李斯代表始皇帝信任,王绾代表老丞相威信。 这份磅礴力量,没有几个秦臣敢与之对抗。 经过了这一小插曲,这份对峙局面便再无人敢打扰,任凭赵姬和嬴成蟜两人在前面摆poss,也不敢有一句厌烦的话。 太后马车后方,则是跟着始皇帝的驷马王车。 按礼而言。 天下没有比始皇帝大的人物。 就算是始皇帝生母赵太后,其车架也应跟在始皇帝的驷马王车后面。 但始皇帝以“母子同行,子怎可行在母”之前为由,让太后马车先行,驷马王车紧随其后。 导致太后马车已至咸阳城门,赵姬都和嬴成蟜对上了,而始皇帝的驷马王车还在碌碌而行,距离咸阳城门还有段距离。 “加速。” “唯。” 中车府令赵高先应了一声始皇帝之令,然后揽着四匹骏马缰绳,以一双手操控四匹骏马。 往日大都是以始皇帝近侍出现的赵高,今日可算是有机会表现一下中车府令本职。 也不知赵高如何操控,只见四匹骏马鼻腔发出一声喷响,短嘶一声,齐齐向右摆头。 十六个马蹄稍微偏离原本直线,打了个斜道,拉着王车疯狂前冲,速度比之前快五倍不止。 驰道上没有太多沙,要不然便能看到十六个马蹄奔驰出尘土飞扬之像。 驰道上的驷马王车在赵高手中如同开了挂,划了一道弧线,飞驰着就冲向了太后马车面前。 快要到达之际,赵高手臂青筋裸露,将马缰在手上饶了三匝。 然后运起浑身内力,奋力后拉缰绳。 四匹骏马马嘴有向后拉的巨力传达,四马人立而起,八只蹄子高高扬起在空中乱舞。 踏踏踏~ 马蹄落地声音错落不已。 骏马打着不满的响鼻,拉着驷马王车正正好好地停在太后车架前。 常人能驾驭一匹骏马已是难事,而赵高却能驾驭四匹,如使臂指。 如此开挂般的驭术,才能在车府令官职前,硬生生加个“中”字。 赵高回身为始皇帝掀起绣有玄鸟图腾的车帘,始皇帝似缓实快的走出,几个阔步便握住了其生母的手。 轻微用力拉下,却没能拉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嬴成蟜的赵太后。 “阿母。” 始皇帝压低着嗓音,凑到赵姬身前。 “莫要与成蟜为难。” 赵姬没有吭声。 但始皇帝二次拉赵姬下车,却是可以拉动了。 始皇帝暗松一口气。 他富有天下,却真是怕其母和其弟打起来。 “拜见陛下。” 嬴成蟜轻呼。 “拜见陛下。” 群臣随之呼。 “起来起来。” 始皇帝敷衍。 嬴成蟜随群臣一同起身,向驰道两边靠,将中间路让了一条出来。 始皇帝扶着赵太后,向着群臣让出的中间道路走去。 群臣齐低着头,脑中其实都有些疑惑。 为什么太后要下车,为什么陛下要来扶。 咸阳城很大,如果要从这个城门口,走到咸阳宫。 以始皇帝和赵太后这个步速,起码要有一个时辰才行。 正常流程应该是赵太后在马车中露个面,群臣拜见一下。 然后太后就应该缩回马车,被拉进咸阳城,直到咸阳宫。 谁能想到赵太后露个面之后非要下车,还要嬴成蟜来扶,这在群臣眼中其实不太好理解。 太后要走到咸阳宫? 然后嬴成蟜不扶,当没听见,群臣还是无法理解。 陛下都亲往雍地接人了,你这竖子做什么? 最后始皇帝驷马王车超了太后马车,始皇帝来接太后下车,群臣更无法理解了。 陛下既然让太后先行,何以超之? 只为扶太后入咸阳,两人一起走? 为臣之道,多听多看多想少说。 群臣有些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嬴成蟜,便微微俯首以示对始皇帝和太后的尊敬。 陛下和太后愿意走,那就走…… 行到嬴成蟜面前,一手为始皇帝所搀的赵太后向嬴成蟜伸出另一只手,眉眼中有着恚怒。 “我只有一儿邪?”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2章 什么是纨绔 王室中,王后是后宫之主。 名义上是所有公子,公主的阿母。 先王嬴子楚仅有二子,嬴政,嬴成蟜。 所以赵姬管嬴成蟜称作儿子,合情合理。 太后对这竖子如此偏爱? 陛下在侧,仍要牵长安君同行,待之厚矣。 这竖子在外声名狼藉,在内却为陛下,公子,公主们,太后偏之。 群臣暗思,觉得赵姬对嬴成蟜很是厚待。 但嬴成蟜知道,这不是厚待,这是侮辱。 他看在始皇帝面子上,已经忍了赵姬一次。 这一次,他不打算忍了。 “你以为在群臣面前,你就能教我做事?”嬴成蟜冷冷地道。 什么大局,什么制衡,关他一个纨绔何事。 群臣抬头,瞪大双眼。 你这竖子在说什么? 太后是在偏爱伱啊! 要是没有先前李斯,王绾联袂出嘴,此刻肯定会有秦臣站出来斥责嬴成蟜。 “大胆!” 太后身后,身穿青衫的绝色侍女绿儿,怒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张口就出声训斥。 这个貌美侍女只说了两字,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眼前就是一道自天而降的剑光。 毫无征兆。 迅疾如雷。 一物半空插出,横拦在绿儿头顶,是一青铜长戈。 嚓~ 宝剑斩在青铜长戈之上,仅有稍微停顿。 随着一声轻响,秦制青铜长戈断成两截。 那剑锋锐减了五分,继续向着太后贴身侍女绿儿斩去。 绿儿躲避不及,哪怕宝剑被阻上半分,以她的武功也没有办法躲过去,只能眼睁睁等死。 对于绿儿来说,这个青铜长戈的作用,就是让她浑身没来得及反应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体验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 生死关头。 一个巴掌拍在绿儿后背,将绿儿打倒在地。 这一下绿儿摔的并不轻,膝盖,手肘落地处很快见红。 但绿儿却一点疼痛感都感受不到,心中只有脱离死亡的喜悦。 哗啦~ 宝剑劈在驰道上,碎尸飞溅,划出一道火星。 不难想象。 这一剑要是劈在绿儿身上,驰道上就会出现两个绿儿。 还没等绿儿心中喜悦散开。 那宝剑就在嬴成蟜操控下继续劈斩向绿儿,依旧如方才那般锋锐无双。 “竖子尔敢!” 赵太后终于反应过来,怒声大斥,抽出腰间佩剑横剑相拦。 赵国也是尚武之国。 赵姬能在群敌环伺的赵国护得年幼嬴政周全,除了其自身娘家暗中相助,其自身实力也是一个保障。 嚓~ 赵姬之剑与方才青铜长戈命运一致,轻易便被削成了两段。 因为剑本身没有长戈厚的关系,嬴成蟜手中宝剑斩得更轻松,就像是切了一块豆腐似的。 “盖聂!” 始皇帝也反应过来。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盖聂不情不愿地递出剑鞘。 嬴成蟜那把无物不断的宝剑,与盖聂剑鞘发生剧烈碰撞。 却没有像先前削断青铜长戈,秦剑一般顺利,被盖聂手中剑鞘挡下。 有盖聂拦阻,再出剑也是不利,嬴成蟜无所谓地还剑入鞘。 不发一言,转身几个纵跃。 竟是如江湖高手似的就此离去,将太后赵姬留在原地不管不顾。 群臣大哗。 当街袭杀太后侍女,这绝对是枭首大罪。 “如今咸阳,谁为廷尉。” 太后凤冠歪斜,凤目含煞,冲着群臣质问。 “臣李斯,兼领廷尉。” “刚那小儿举止,按秦律该除以何刑罚!” 出列的李斯低头静等三息,没有等来始皇帝的声音。 “太后此言,斯听不懂。长安君未触犯秦律,何以罚之?” 赵姬大怒,指着地上双腿发软,难以起身的贴身侍女道: “他欲杀我侍女,你看不见乎?” 李斯微微低头以示谦逊,话语却是半点也不跟着赵姬,一点也不谦逊。 “斯只见方才长安君与赵车府令,盖先生,太后比剑也。” 群臣静默,静观事态发展。 今日这事,明显是嬴成蟜奔赵姬贴身侍女绿儿命去的。 若非赵高投掷青铜长戈,赵姬横剑拦阻,盖聂递剑鞘阻之。 赵姬就要换个贴身侍女了,这能叫做比剑? 谁都知道李斯是在袒护嬴成蟜,但群臣没一个想说话。 没看明白事态发展之前不能乱说话。 锦上添花随便做,雪中送炭谨慎行。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聪明人,但能活到最后的,一定不只是有聪明一个标签。 赵姬拿起半截长剑,搁放在李斯脖子侧方,冷声道:“这也是比剑乎?” 李斯面不改色。 “臣不通剑术,不是太后对手。” 赵姬沉默片刻,收起宝剑。 “李斯,你很好。” 嬴政扶着赵姬的手,拉着赵姬上了驷马王车。 绿儿满眼惊惧地看着嬴成蟜离去方向,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再也没有任何的嚣张跋扈。 真正的嬴成蟜。 和她以前在雍地从赵姬口中听到的嬴成蟜,完全不一样。 没有怜香惜玉,也丝毫不好女色,冷酷无情,嚣张跋扈。 敢当着太后,始皇帝,群臣的面杀她这位太后贴身侍女。 事后左丞相兼廷尉的李斯还要主动为其开脱,群臣毫无意见,始皇帝也没有反应。 绿儿惊惧之中,心中却又有异样情愫生出。 她久在雍地,娇生惯养,姿色美貌世所罕见,为赵姬所宠。 能让她有所触动的男人,除了训练了雍地兵马的腾,再无一人。 而嬴成蟜,是第二个,一见面就给了这位侍女深刻印象。 他竟能让太后吃亏,若是嫁与他…… 常年活在赵太后是庇护,也是阴影下的绝色侍女绿儿,对嬴成蟜的强势,有了崇拜之心。 且赵姬曾说要她去献身嬴成蟜,在云雨之时暗杀嬴成蟜。 绿儿想着这些,一时间有些痴了。 “还不快跟上!” 赵姬见绿儿久不跟来,停步叫喊。 “唯!” 绿儿回神,匆忙应声,红着脸低着头向赵姬破去。 噗~ 一柄秦剑,刺穿了这位怀春绝色少女心。 出剑之人,是赵姬自雍地带回来的车队侍卫之一,跟了赵姬好久。 绿儿心痛。 低头看剑。 然后死去。 …… 【ps:弱弱的求个月票】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3章 该出去的是妹妹才对,我才是大秦太后 车队侍卫面无表情,拔出青铜秦剑,任由秦剑串着的绝美绿儿扑在地上。 在群臣惊诧目光下。 在赵姬愤怒目光下。 车队侍卫不发一言,横剑架颈,用力一划。 鲜血在血压作用下呲了出来,撒在绿儿背上。 车队侍卫缓缓倒地,压在绿儿身上。 一男一女。 同生共死。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来得太过突然。 赵姬面沉似水,头上凤冠微微颤抖。 她长时间凝视着地上的两人,眼中神色不停变换,鞋袜中的脚趾头用力抓地,力量大的都要把那双蚕丝袜和云履靴抓破了。 群臣不敢言语。 始皇帝也不发一言。 赵姬扫视一眼群臣,这其中,已没有几个是她熟悉的面孔了。 她沉默着,转身,回首。 上了始皇帝的驷马王车。 她的车队侍卫杀了她的贴身侍女,然后自杀,这便是死无对证。 “李斯。” 驷马王车内,飘出赵姬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臣在。” 李斯对着王车微微低首,常声应道。 “此还是比剑否?” “此乃杀人。” “秦律杀人何刑?” “行凶者枭首,若有幕后指使,一并枭首,臣会查证此事。” “不必。” 王车内,赵姬取下头上凤冠,搁放在旁边垫子上。 查。 怎么查? 查得到吗? 跟了她赵姬数年之久的车队侍卫,杀了她自小养到大的贴身侍女,然后自杀,这件事怎么查也查不到嬴成蟜身上。 以常理而论,这更像是她赵姬暗中下令,要侍卫杀侍女。 但赵姬万分肯定,她没有下过这样命令。 就算李斯有通天手段,察微追索,可以查到嬴成蟜身上,那又如何呢? 这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人,秦律杀不死。 “车队所有侍卫都杀了。” 这次,恭立的李斯不敢应声。 他是丞相,也是廷尉。 能统领百官,掌刑事缉拿。 但杀人这种事,与他无关。 “蒙毅。” 蒙毅应始皇帝之呼,在人群中踏前一步,站在李斯身侧,正面面对王车,拱手低头。 “臣在。” “按太后说的做。” “唯。” 内史,掌管咸阳。 驰道两侧城防军,都归蒙毅管辖。 不为将军的蒙家次子昂着头,舌绽春雷。 “杀!” 哗啦啦~ 嚓嚓嚓~ 驰道两侧全副武装的城防军,纷纷横举青铜长戈。 前冲,猛插。 鲜血飙升,惨叫连连。 咸阳城门口,为鲜血所染。 骨碌碌~ 赵高驾驭着驷马王车,王车车轮碾在车队侍卫们的鲜血上,驶进咸阳城。 王车轮彀由黑变赤,在驰道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红痕。 这天下大多数人,犯不犯秦律,都能杀。 群臣心悸。 他们不害怕那被清理干净,以清水冲去鲜血,仍有红色残留的驰道。 这些事,他们早就习惯。 身份低微者,死则死矣。 秦剑落不到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的头上。 他们害怕的是那个毫无征兆抽剑杀人,然后自刎而死的侍卫。 连太后都找不出车队侍卫间人,只能将人全部杀死来清理。 陛下也没有什么说辞,对这件事似乎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长安君,真的是一个纨绔? 此时被群臣所重新考量的嬴成蟜,已是回了长安君府。 主屋内,已卸下面具,不为楼台管事的青梅正在专心擦拭着桌椅。 忽然身体腾空而起,被扔在了长有一张,宽有两丈的大床上。 “公子请自重。” 青梅一声惊呼。 “自重个屁,你不愿意就叫管事出来!” 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过,破碎女子贴身衣物被扔在空中。 很快,房中响起高亢女高音…… 正在打扫庭院的老人熟练地关好主屋门窗,然后退到院子中,提起扫帚继续扫地。 地上道道扫帚划痕,看上去却如同一把把利剑斩出来一样。 半个时辰。 风停雨收。 青梅身子藏在被子中,面色带着满足的潮红。 半露着香肩,趴在嬴成蟜健硕胸膛上玩旺仔小馒头。 “吕文一家到哪了?” “还在咸阳。” “吕文已离开咸阳去往外地,其妻其子其女还都留在咸阳。” 嬴成蟜以手指摩挲着青梅白皙细长的脖子,道: “他们怎么还在咸阳,我不是说放他们回去?” “或许是唯有在关中,在咸阳,他们一家性命才能得到保障罢。” 青梅觉得痒,嬉笑着躲开嬴成蟜的手。 “吕旭之子吕书虽说是死在我的手上,但也是死在吕文家中。吕旭将其子托付给吕文照顾,吕书身死,吕文难辞其咎。没有秦律管辖,以吕文商贾身份,可无法承受一位博士的报复。” 听了青梅解释,嬴成蟜哭笑不得。 往常都是秦人受不了秦律严苛,而逃亡六国。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六国之人因为秦律严苛而来咸阳定居。 “公子,你不喜欢那三个女娃乎?难得三姐妹都能出落得如此美丽,姐妹连心,公子一点也不心动乎?” “不心动。” 青梅小心地将手探到被子里,还没握到玩具感受其硬度,被嬴成蟜一把抓住。 “公子骗人,若是不喜,怎怕青梅触之。” “你休息好了是罢?” 青梅像是一条美女蛇,攀附到嬴成蟜身上,两条雪白玉臂搂着嬴成蟜脖子,凑在嬴成蟜耳边舔着嬴成蟜耳垂说道: “腿有些软,但不碍事。” 刚刚还不断告饶的青梅只躺了片刻,便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嬴成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何故叹气?” “叹伱们女人无Cd。” “Cd是什么,唔……” 嘴被堵上,雀舌被含住。 青梅雀跃闭目,任凭其美丽胴体被亵玩。 嬴成蟜一边练功,一边锻炼意志力。 一个青梅兴尽便如此,这要是三千女兴尽…… 《黄帝》这本功法到底黄帝自己练过没有? 咸阳宫。 长乐宫。 当赵太后被始皇帝搀扶着来到这间早已为她打扫完毕,提前三日点上熏香以怯除邪意异味的这间太后寝宫时。 发现长乐宫中竟然已经有人提前入住了。 大秦第二个太后,嬴成蟜生母,韩太后。 “妹妹这是作甚。” 赵姬带着玳瑁,宝石,琉璃镶满的黄金凤冠,摸着韩姬的手,嗔怪着道。 始皇帝在生母赵姬后面露出尴尬之色,这位千古一帝也没想到韩太后会搬过来。 长乐宫本来就是嬴政为韩姬所建造的宫殿,但韩姬一直拒绝搬到这里,只把以前为成蟜宫,现在更名为长安宫的宫殿当做寝宫。 长乐宫之建造规格,都是按照太后寝宫标准建造的。 既然赵姬不用,始皇帝便想着将这生母赵姬的寝宫。 谁能想到赵姬赵太后一到,韩姬韩太后就搬了过来。 两个太后始皇帝都称作阿母,始皇帝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某个竖子。 韩姬抽出玉手,一巴掌拍在赵姬双手上,瞪圆杏眼满脸不爽,丝毫不加掩饰地道: “抢你宫殿!” 赵姬一时愣神,有些措手不及。 后宫争斗的规则,是不管背地里两人多想把对方搞死,多有矛盾,表面都要和和气气。 没有人像韩姬这样直来直往,张嘴就是开战。 但只是稍微愣了一下,赵姬便很快调整过来。 她取下头上凤冠,递到韩姬手上,笑里藏刀地道: “这是凤冠,只有太后才可以带,妹妹可有?” 直来直往这种事,赵姬在赵国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秦庄襄王逃离赵国,没有带赵姬嬴政这对母子。 虽然赵姬有娘家庇佑,赵王没有下令杀死他们母子。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要想保住嬴政性命,就要离开家族。 妩媚美丽的赵姬毅然离开家族,带着独子生活在民间。 虽有家族暗中庇佑,赵国大家族不会找这对母子麻烦。 但一些市井流氓,城狐社鼠之类的小喽啰哪知道这对母子身份。 看到一个美丽至极的寡妇,就想一亲芳泽,解解馋。 这种社会渣滓没有城府,直接硬上,世家女的赵姬那时候便学会了直来直往。 “我有凤冠,妹妹没有。你我虽都为秦国太后,但我是先王王后,妹妹是先王嫔妃。论正统,这秦国太后只应有我赵姬才对。妹妹这太后是政儿可怜妹妹而施舍下的,这长乐宫,不属于妹妹。” 韩姬有些许吃力地接过凤冠,捧着闪闪发亮,黄金打制的凤冠仔细看了看,抱着凤冠就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凤冠是我的了,现在长安宫也是我的了罢,你出去罢。” 赵姬:…… 这就不是一件凤冠的事! 她看着韩姬认真的脸,看不出一点城府和心机的端倪。 似乎眼前这个与她同为太后的韩姬,真的就只是觉得抢走凤冠就是正统太后了。 是真如此天真,还是城府深厚到我看不出来。 以那竖子心机来看,应是后者居多。 这是要与我争秦国太后之正统,好让那竖子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乎? 赵姬不相信韩姬性格真是如此。 这已经不是直率了,这是幼稚。 赵姬想到了当年吕不韦逼着始皇帝叫做仲父。 又散播谣言,说她赵姬身份低贱,本来是他吕不韦府上的一个伶优。 有一日吕不韦宴请秦庄襄王,秦庄襄王酒醉,对赵姬施以恩宠。 酒醒后娶了赵姬,十月后诞下嬴政。 但实际上她赵姬早有身孕,不是怀胎十月,而是怀胎十二月才生下始皇帝。 这话中没有一句提到始皇帝身世问题,但字里行间都在说嬴政生父不是秦庄襄王嬴子楚,而是他吕不韦。 当初那奸贼吕不韦就是想用血脉生世问题拉政儿下王位,如今韩姬定也是要行此举。 赵姬提起精神,冷声道: “该出去的是妹妹才对,我才是大秦太后。”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4章 我在想怎么建长乐宫 “你有凤冠乎?” 韩姬双手护住头上凤冠,眼神警惕,怕赵姬像她刚才一样把凤冠抢走。 “只有太后才有凤冠,谁有凤冠谁是太后。我有凤冠你没有,我是太后你不是太后。” 始皇帝知道这个场合他不该笑,但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背过头,偷偷翘起嘴角,始皇帝忍住不发出笑声。 秦国历届太后都很强势。 如华阳太后,芈太后等。 始皇帝本是看在嬴成蟜份上,让大秦多了一位韩太后。 本来始皇帝都已经做好了给韩太后一些权力的准备。 谁料韩姬和其生母赵姬完全不同,对权力韩姬一点不感兴趣。 以前秦国太后都是掣肘秦王,找到秦王就是推举自身亲信,或者批评秦王所作所为。 韩太后就不一样了,韩太后找到嬴政,一般都是想去六王宫玩——咸阳宫闷得要死,陛下我去六王宫找人聊天去了。 始皇帝万分清楚,某种意义上,韩姬和他是一类人。 两人都是做什么事,就是做什么事,没有什么心术。 只不过始皇帝是霸气,韩姬是天真。 “妹妹为何非要争这太后之位,是想夺秦国正统之名,是想造反乎?” 赵姬感知韩姬城府之深,她可能比不过,于是图穷匕见,不再绕圈子。 造反? 蟜儿造反了? 韩姬眼神慌乱。 赵姬看在眼中。 果然是要造反! “陛下!” “啊,在。” 始皇帝敛去笑意,强自保持镇定地转过身,一脸严肃。 韩姬看着始皇帝这个表情,心下更慌了——看来蟜儿是真的造反了,一定是被抓起来了。 一把取下头上凤冠戴在赵姬头顶,韩姬边下床榻边着急地道: “给伱给你都给你,陛下饶蟜儿一命,我带他离咸阳远远的……” “阿母阿母……” 赵姬,韩姬,同时回头。 始皇帝尴尬地看了赵姬一眼,然后匆忙扶住韩姬,面部柔和地柔声道: “成蟜没有造反,阿母不要多想。” 韩姬小心翼翼抬头,用手挡住嘴巴怕被赵姬看见似的,小声道: “真没有?” 始皇帝也很是配合地小声道: “真没有。” 赵姬:…… 一共就这么大点地,你距离我不足一尺,你这么说话我就听不见? 装,你继续装,我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拿过来!” 赵姬头上一轻,凤冠又被韩姬抢了回去。 赵姬是能拦阻韩姬的,但她没有,她想看看韩姬还有什么幺蛾子。 将凤冠重新戴回头上,韩姬没好气地道: “竟敢骗本太后成蟜造反,现在。” 坐回柔软的床榻,韩姬指着宫殿门傲娇地道: “从真太后寝宫出去,你个假太后!” 我什么时候说那竖子造反了? 还来这一套,今日就非要占据这个大义名分,为你儿铺路是罢。 “韩姬,你有意思乎?你我都清楚,太后,长安宫意味着什么,没必要继续演下去了罢。” 赵姬一脸认真,摊牌。 “不行,你欺负我儿,我就要欺负你。” 韩姬同样一脸认真,她一直在摊牌。 “你以为你戴上凤冠,住到这长乐宫,就能让嬴成蟜成为皇帝乎?休想!当初那些支持你儿的人尽皆不在朝堂之上,你儿大势已去。” “我没这么想,我只想让你不欢喜,让你欺负蟜儿。” “这长乐宫你既愿住,便让于你好了。你们最好行动快一些,我回到咸阳,就是为了将过往那些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赵姬拂袖而去。 始皇帝指指赵姬,歉意地道: “阿母……” “去去去。” 韩姬快速摆动小手。 她对赵姬有意见,但是对始皇帝没什么意见。 她夺赵姬长乐宫是为了为子出气,始皇帝追着去劝赵姬则是人子本分。 “哼,让你欺负蟜儿。活该,我就抢你宫殿!丁香,你说她是不是活该?” 贴身侍女丁香微笑不语。 韩姬敢说赵姬,她不敢。 “韩太后,赵太后既然已回到咸阳,那赌约,是不是便不做数了?其中公子不得娶妻生子的那一条……” 丁香点到即止。 韩姬眼睛一亮,立刻吩咐道: “把我的玻璃球,夜明珠,鲛油灯,我所有的物件都拿着,都给我搬到长安君府去!” “唯。” “唯。” “唯。” “……” 长乐宫所有宦官,宫女纷纷应声。 然后兵分两路,一半留在长乐宫收拾,一半跑去长安宫收拾。 “丁香我们走,去找蟜儿。这下他总没理由再推脱生子,今晚我就让你俩圆房。明年你就给我生个孙儿,后年再生一个,大后年再生,生个七八个,不能比陛下子嗣少!” “韩太后,我是暗卫……” “叫阿母。” “……” 丁香羞红着脸,不敢言语,跟在走路带风的韩姬后面。 “摆驾,去咸阳宫宫门。” “唯。” “要宫门口准备马车,拉我去长安君府。” “唯。” 华丽的,绣有凤,凰,玄鸟,孔雀的玄色凤辇被八个宦官抬到长乐宫门前。 韩姬正要登上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回头一看巍峨壮丽的长乐宫,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我若就这么走了,那不就是把长乐宫留给赵姬了?不行,不给她! “你你你,你们都留在这里。赵姬要是回来抢长乐宫,不要给她!” 韩姬点指着宫女,宦官吩咐。 这次这些留在长乐宫的宫女,宦官不敢应声。 两个太后能打架,能争宫殿,他们这些侍候人的有什么资格? 扑通扑通~ 被点到的宦官,宫女全都跪在地上,带着哭音请求韩姬收回成命。 “小人不敢!” “我等怎敢拦赵太后。” “求韩太后莫要为难我等。” 韩姬也明白这些宦官,宫女的为难之处,点点头。 “算了算了,干活去罢。” “唯!” “唯!” “唯!” “……” 韩姬愁眉苦脸地看着巍峨壮丽的长乐宫,很是为难。 该怎么才能不让赵姬搬进来呢? 因为是临时搬到长乐宫,所以长乐宫内韩姬的物件并不多。 当长乐宫中最后一位宫女小心翼翼地抓着一颗琉璃珠出来时,韩姬还是站在长乐宫宫门口为难中。 “丁香,我不想把长乐宫给赵姬。但我以后住在长安君府,又不回来这里。我不在,这些人拦不住赵姬,怎么办?” 在脑中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丁香小心翼翼地道: “这长乐宫就建在这里,也不能搬走。韩太后既不愿要,就留给赵太后好了,公子想必也不会在乎这些。” “不行不行,就不给她!” 韩姬一口拒绝,她给儿子出口恶气,才不把这长乐宫让回去。 “唉,要是能搬走就好了……嗯?” 韩姬瞅瞅巨大长乐宫,眼中开始有光彩绽放。 “韩太后,这么大宫殿真的搬不走。” 丁香早已习惯韩姬奇思妙想,当下先一步拿话堵死了韩姬要说的话。 “我不搬,我又不想住,也不想给赵姬留,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 丁香看着韩姬不怀好意的双眼,觉得韩姬这个办法,肯定很奇葩…… 少顷,八个宦官举着凤辇,载着韩姬去往了咸阳宫宫门。 赵姬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冷笑了声。 “走,回长乐宫。” 始皇帝叹口气,有心想要劝阻赵姬把长乐宫让给韩姬。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点头。 赵姬对不起许多人。 唯一对得起,就是他嬴政。 嬴政不想让赵姬伤心,认为他胳膊肘向外拐。 两人掉头回长乐宫,刚行了几十米。 一个宦官火急火燎地跑到两人面前,躬身道: “陛下,长乐宫走水了。” 走水,就是着火。 始皇帝双目微眯,不怒自威。 长乐宫走水,这要发生在深夜,其母性命…… “为何走水。” 宦官低着脑袋,有些不敢说话。 “朕在问你话。” 宦官一咬牙。 “是韩太后放的。” 阿母放的? 始皇帝心中怒意瞬时消散。 怒意转移到身边赵姬身上。 赵姬一气,当下也不再维持太后姿态,快步匆匆奔长乐宫而去。 始皇帝跟上生母。 还没到长乐宫,青烟就已清晰可见。 呛人烟雾钻入口鼻,让人很不适应。 很快,赵姬站在方才还巍峨壮观,如今已是一片火海的长乐宫前。 那火苗照的她面貌忽明忽暗,像极了她内心。 看着那呼啸着冲天的火舌,这长乐宫显然是救不回来了。 “烧毁长乐宫,是要向那些前朝余孽宣示你子要归来乎!” 长安君府。 嬴成蟜听到韩姬来了,亲自跑到长安君府门前迎接。 “阿母早就应该搬来,咦,阿母你头上凤冠哪来的?” 嬴成蟜觉得这凤冠怎么这么眼熟。 “阿母为了给你出气,从赵姬那抢的,蟜儿你开不开心?” 阿母你好幼稚…… “阿母你开心就好。” “快笑一个!” 嬴成蟜笑了一下。 算了,阿母开心最重要。 抢一个凤冠又如何,回头我做一个还给皇兄便是。 “还没完呢,阿母还把赵姬的长乐宫抢了。后来阿母一想,我以后又不去长乐宫住,抢了也占不住,于是就一把火把长乐宫烧了!阿母是不是很聪慧?” “……” “蟜儿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怎么建长乐宫……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5章 都到秦朝还要被逼婚? 逼婚,催生。 为什么老子都穿越到秦朝了,还要面对这种问题…… “蟜儿,你是不是嫌阿母烦了。阿母这就回长安宫,不在这烦你。” 嬴成蟜无可奈何地露出极不情愿的笑脸,以独有的嬴成蟜式内功按摩手法为韩姬捏着肩膀。 “阿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赵香炉有赌约,不能有后代。” 韩姬甩开嬴成蟜双手,突然站起,脸上委屈巴巴,写满了你骗我三个字。 在韩姬身旁侍候的丁香微微低头,小手交错在一起纠缠。 阿母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签订赌约之时,阿母并不在场,她应该不知道这赌约具体内容才对。 嬴成蟜讨好地陪着笑脸。 “阿母……” “十年前,赵姬诱惑吕不韦心腹嫪毐,在蕲年宫发动兵变。打乱吕不韦计划,迫使吕不韦不得不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提前发动兵变。 “被赵姬提前找好的蒙骜一网打尽,这才让陛下坐稳秦王位子。随后赵姬想要杀我母子,陛下坚决反对,蒙骜,王齮等老臣也当场翻脸。 “赵姬言说你只要活着,那对陛下王位便始终是个威胁,她忌惮你的势力。你反唇相讥,说打倒个吕不韦多了个赵国外戚,陛下还是傀儡。 “赵姬遂与你订下赌约。要求你自败名声,且不得参政,不得娶妻生子。只要你做到这三点,她就带着赵国势力自囚在雍地,永不回咸阳。 “如今她已经回到咸阳,你们之间的赌约已经破了,你怎么还拿赌约搪塞阿母。你小时候就糊弄我,长这么大还是糊弄我。你和死去的先王一样,都喜欢糊弄我,父子合伙欺负我。” 韩姬泫然欲泣,本来就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增添上好些晶莹泪滴。 “阿母你别哭啊,我这两年就娶妻生子!” 抱住抹眼泪的生母韩姬,任由韩姬眼泪打湿肩膀衣襟。 嬴成蟜瞪视一身宫女打扮,粉粉嫩嫩的丁香。 韩姬能将当时情形说的犹如现场亲临,肯定是有在场之人告之。 这其中,当时曾为嬴成蟜贴身侍女的丁香最为可疑。 丁香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也做泫然欲泣状,玉手抹着眼泪。 她自幼便随着嬴成蟜一起长大。 在旁人眼中阴险诡谲的嬴成蟜,在她眼中一直是那个阳光灿烂的成蟜公子。 “青梅,把丁香带走安排房间。她在这,我看着烦。” 自家侍女,舍不得骂。 嬴成蟜呼喊新晋为长安君府管家的青梅。 韩姬进了长安君府,安全方面就不需要再操心了,一直保护韩姬的丁香就可以解放出来了。 美艳万分的青梅入内,娇笑着引导丁香出门。丁香看着青梅真面目,满是诧异地随着青梅出了门。 二女离去前,还能听到韩姬絮絮叨叨的声音。 “过了今年你就二十七了,再过两年你就二十九了。不行,今年年前就必须成亲。你看陛下子嗣几十个,你也要有那么多子嗣。到时候一堆孙儿孙女在我膝盖下打转,都来陪我玩……” 二女渐行渐远。 声音渐行渐稀。 道路犬牙交错,府中山水环绕。 长安君府就如同一座迷你型咸阳宫。 八角亭台顶上是闪烁着金熠熠的飞檐翘角,一块块尺寸大小完全一致的青砖铺出一条条路。 屋舍都是用玄色打底。 因为门客性情各异的缘故,所以屋舍有木屋,有砖瓦屋,还有茅草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穿行侍女,流动仆役。 脸上都有着淡淡笑容,边走边攀谈,没有往常大户人家中下人的小心翼翼。 他们看到青梅都会主动打个招呼,说声管家,但不会一板一眼地行礼。 在长安君府,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不需要担惊受怕,不需要行礼拜见。 按照嬴成蟜的话说,人人生而平等,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青梅引着丁香一路穿行,这一路看得常年在咸阳宫生活的丁香极不适应。 咸阳宫规矩森严,别说不行礼拜见这种事,就是在路上闲聊,按宫中规矩那也是要挨一下廷杖。 “姐姐不适应?这面具摘了罢。” 青梅带着丁香行到一颗树干五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下,伸手去摸丁香的脸。 “宫中待了如许多年,乍一出宫怎适应的下?别闹,暗卫怎能以真面目示人。我又不似你跟着公子,还要随着太后出行的。” 丁香娇笑着轻打青梅伸来的手,反过来摸着青梅那张美艳的脸,羡慕地调笑道: “这妇人风韵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公子常年宿在楼台不愿回府。我若是公子,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陪着,我也愿意。” 青梅叹着气,故作悲伤地道: “唉,不过是练功炉鼎罢了,我和管事都是苦命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 丁香纤纤玉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青梅光洁的额头。 青梅笑着躲避,脚步轻盈地绕着大槐树转圈。 二女嬉闹了一阵,清脆笑声和槐树树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凑在一起,让本就暖色十足的长安君府更增添一抹色彩。 “《黄帝》此功是不是邪功,是正统双修之法,以精化气精进二者内力。你身子亏空,定是没有食公子给的人参,鹿茸等补气血之吃食。” “……不好吃,不说我了。姐姐将面具摘了罢,既入了府,日后姐姐便不是暗卫了。” 丁香闻言,明显意动,但还是迟疑着道: “那韩太后安全……” “姐姐久在宫中,不知公子实力。如今公子可不再是当初只有你我保护的样子。府上这些仆役都是披甲门,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侍女则都是精通驽器,刀剑,战阵,武功不输铁鹰剑士的锐士。 “你看这一个个建筑各异,不同秦国房屋建筑的六国屋舍,每一间都住着一位不同凡响门客。其中武功高强者,五招之内就能取你我性命。如此长安君府,姐姐可还有顾虑?” 公子在外十年不理事,竟已成长至如此地步。 丁香暗想着。 当年嬴成蟜在秦国势力庞大,比现在的长安君府还要大的多。 华阳太后的楚系外戚,老秦人贵族势力,嬴氏一族王族势力,吕不韦为首朝堂势力,尽皆站在嬴成蟜身后。 但那些都是外力,可以效忠嬴成蟜,也可以效忠嬴政。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6章 公子说大床舒服 不像如今的长安君府。 刀枪不入的披甲门,单兵,整体作战素质都比肩铁鹰剑士的貌美侍女,以及众多门客,全部都是嬴成蟜个人所有。 丁香有些欢喜。 却又有些感伤。 当年嬴成蟜年幼之时,身边心腹只有几个人,丁香就是其中之一。 帮嬴成蟜避开暗杀,为嬴成蟜传递信息,一切事宜都是丁香几人去做。 “公子身边有这么多人了啊……” 又是欣慰又是感伤地说着。 二女继续行走,丁香素手放到脸庞上,摸索了一阵,轻轻一撕。 一张美艳有双的面庞,代替了那张本就姣好的面容。 柳叶眼顾盼生辉,轻眨间天然便带有一股子媚意。鼻翼微动轻吸空气,嘴唇微小,张开微吐兰芳。 配上今日所穿的粉色宫女装,露出本来面目的丁香就像是一朵丁香花,让人只想近嗅。 一个侍女踩着青砖路,与青梅,丁香打了个照面,笑着打招呼。 “管家好……” 侍女站在原地,瞪圆滴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捂着嘴。 看着一模一样的青梅,丁香,小小的脑袋上长着大大的问号,有些转不过弯来。 等青梅,丁香走出十米。 侍女揉揉眼睛,嘀嘀咕咕。 “两个管家?那我上公子床的机会不又少了一分……” 青梅,丁香。 是双胞胎姐妹。 两个人分开时独当一面,武功精湛,为一流江湖高手。 两人联手,心意相通,武功互补,可战江湖绝顶高手。 丰腴动人,忠心耿耿。 上得床榻,杀得流氓。 吱呀~ 青梅推开房门,走入其中,发现其亲姐丁香站在门口不入。 “姐姐进来啊。” “这房屋建筑风格,以及在长安君府所处位置,是公子所住?” “如此大屋舍,自然是公子所住。” “公子所住,我怎能踏足。” “这里是长安君府,不是咸阳宫,以后你便住在这里。” 青梅强拉着丁香入了院落。 “我怎能与公子住在一个屋檐下……” 丁香话是如此说,内心感伤却是一扫而空,平添几许惊喜。 偌大的,方圆足有三十丈的院落。 只有一个老人独自打扫院落,看不到一个仆役一个侍女。 老人一直扫着地,看到青梅拉着丁香进来,抬头露出一个和善笑容。 “鲁公,这是我姐,以后也住在这个院落。” 青梅拉着丁香走到老人身前,郑重地为丁香介绍道: “姐,这位是鲁公,公子称鲁公为扫地僧。” “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勾践不过是为君上洒扫庭院的老翁罢了。” 鲁勾践? 丁香懵了。 历史上,最出名的勾践,是那位卧薪尝胆的越王。 但实际上,青史留名的还有一位勾践。 鲁勾践,赵国邯郸人。 《史记》有言: 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搏,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大意是说荆轲来到邯郸,鲁勾践和荆轲发生争执。鲁勾践大声呵斥荆轲,荆轲不敢应声立刻逃走,两人再没见面。 后来鲁勾践知道了荆轲刺秦王,私下说:“唉,可惜了,他剑术不雅,我不知道他为人。我那么大声呵斥他,他肯定以为我节操很差。” 李白曾有诗赞曰: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 大意是和鲁勾践这样的侠客争执,不要欺骗,直言相说。 在历史上只留下寥寥数语的鲁勾践,在如今时代,却是一位天下闻名的侠客义士。 盖聂被天下奉为第一剑客,被尊称为剑圣,是在赵国鲁勾践隐退之后。 当年声名显赫的剑客鲁勾践,突然便消失在赵国邯郸,是江湖之中一大未解之谜。 谁能想到,当初一言斥得荆轲悄然而匿的剑客鲁勾践,如今在长安君府默默打扫庭院。 “拜见鲁公。” 丁香急忙见礼。 “哈哈,在府中待久了,礼倒是少见得很。” 鲁勾践笑声爽朗,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老翁。 “鲁公这么多年护得公子周全,此礼当得。” “此话却是惭愧,勾践来君上身边数年之久,却是一次出手机会也没有过。” 鲁勾践有些惋惜。 这些年有不少江湖好手暗潜长安君府,刺杀嬴成蟜,但没有一个能突破到主屋。 大多不是被弩箭射成刺猬,就是被披甲门门人当蹴鞠踢个骨断筋折。 偶尔有那么几个潜行厉害,精通刺杀之术。不被侍女,仆役发现的,还都被荆轲暗中刀了。 实在有荆轲刀不下的,还有那位代号剑客的面瘫盖聂,一剑破万法。 鲁勾践来了长安君府,除了与盖聂比剑出手之外,竟是再无出手之机。 “两位主母自便。” 温声言语了一句,鲁勾践继续洒扫庭院,每个扫地动作都暗藏锋锐。 近来鲁勾践很欢喜。 因为继盖聂走了后,荆轲也要走了。 长安君府虽然还有好些门客,但有代号的就那么几个。 往后日子,再有江湖高手潜行而入,就该他鲁勾践大展身手了。 一声主母。 让青梅,丁香两女都红了脸颊。 好在青梅来得早了几日,脸皮比较厚,硬拉着丁香入了嬴成蟜睡觉之屋。 “这床怎这般大!” 丁香一眼就看见那张长有一丈,宽有两丈,能睡上十个人的大床,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青梅熟练地收拾着床铺。 “公子说大床做的舒服。” “……” 一个时辰后。 嬴成蟜一脸不爽地回了院落,进了居室。 “有意思,双胞胎心意相通,不错不错。” “公子,不要玩了……” “不行,要你多嘴。青梅,按住她。” “公子,姐姐还是完璧之身。” “所以才要准备工作做足一些,按好了!” “好罢……” 入夜。 深夜。 咸阳宫。 始皇帝在章台宫就寝。 赵高出得章台宫,回到所住宫殿,进得黑漆漆的屋中。 “那竖子并未参政,你为何放了白鸽?” 夜色朦胧下。 赵姬笑脸盈盈,侧躺在床榻上。 她支着下巴,发出犹如情人呓语的言语。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7章 以你之力,能杀那竖子乎? 赵高习惯性地低下头,不去直视躺在他床榻上的赵姬。 然后回身,关上两扇房门。 站在门前,运足内力至双耳上,感知着周围风吹草动,是否有第三个人藏身在附近。 以赵高精湛武功,这一番施为能听到周边所有动静,包括人的心跳和呼吸。 天下能在赵高这番动作,还能藏在其方圆十米范围之内的人,不超十指之数。 “不必如此小心,无人来此。” 赵姬一袭精致白纱裙穿在身,手指缠住秀发自娱自乐。 “还是小心些好。” 赵高应了赵姬一声,然后手扶着房门,闭着眼继续侧耳倾听。 人有六感:眼,耳,口,鼻,身,意。 每关闭一个感知,为了对周围环境更加掌控,大脑会将失去的感知灵敏度分配到其余五感上面,让其余五感灵敏度提升一个台阶。 这便是大多盲人听力很好的原因。 赵高闭上双眼,便是为让其耳感,意感更上一层楼,避免附近有隔墙之耳。 闭上双眼未听到第三人,赵高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六感关闭眼,鼻,口,身四感。 赵高将耳感,意感提升到极致,还是只能听到赵姬和他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十息左右,赵高终于确定附近无人在此,这才恭敬地低着头转过身。 “郡县制,简体字,都是出自长安君之手。长安君虽未在朝堂上任一官半职,却为大秦增添两条国策,其已参政。” 赵高说话四平八稳,口气谦卑有加,语速不缓不急,表述清晰。 赵姬手指缠秀发的动作停顿,脸上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 她坐直身躯,衣襟上拉遮住挺拔山峰,方才还是情丝靡靡的双眼投射出两道冷电。 “郡县制此策早已为政儿敲定,为何白鸽不早放之。” “腾入咸阳,高想着其早已将咸阳讯息报予赵太后,便未放白鸽。” 赵姬起身下地,脚步轻盈地走到赵高身前,犹如情妇般轻浮地抚摸赵高脸颊。 赵姬的手上皮肤紧致白皙,有着不输二八少女的活力,冰冰凉凉,就像是每年冬日下的第一场雪。 赵高一动不动。 他眼神没有变幻,神色没有变化,就如同一具木偶人般站在原地。 那雪顺着赵高面白无须的恭敬脸庞,滑到裸露在外的脖颈,又顺着胸前衣襟在赵高正胸划出一道笔直直线,落在下半身。 赵姬掏鸟摸蛋,空的。 “倒是去的干净。” 啪~ 赵姬用掏鸟不得的手,一巴掌抽在赵高脸上。 其声清脆却不大,赵高脸上连一点红印子都没有,可见赵姬用力并不大。 这一巴掌,侮辱意味更重。 “这里不是赵国,你也不是高公子。我感激你在邯郸护我母子性命,这次欺瞒之事便不与你计较。情分既用,再有不切实际幻想,你便与你女儿一同去见赵偃罢!” 赵姬推门而出,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避讳。 行了没到十步,赵姬身边便多了一位穿着宫女装扮,身材健硕,曲线明显,行动间带有明显军武之风,面上覆有一层铁甲的女人。 女人出现之地,距离赵高所居寝居,不过十丈范围。 赵姬对身边铁面女出现没有丝毫意外,脚步不停,走路频率不变,脸上微有疑色。 “去势之人,不受魅功影响乎。” “我对魅功不熟,无法回答太后所问。” “找几个宦官,送至我寝宫。” “唯。” …… 赵高寝居,屋内只剩赵高一人。 赵高闭目,屏息。 其耳中,赵姬心跳声,脚步声异常清晰。 没过多久。 新的心跳声,脚步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赵高耳中。 赵高心跳加快一拍,这是第二个避开他感知的人。 第一个是荆轲。 声音愈来愈小。 赵高不等声音全部消失,便睁开双眼。 他如往常一般,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冰凉触感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解下宦官服挂在寝室中间的椅子上,坐到始皇帝特许,以花梨木做成的床榻上。 空气中有着淡淡香气,是赵姬身上残留气息。常人闻之,心跳加快,血液流速加剧。 赵高轻轻一笑,笑容中没有色欲,满是轻蔑。 除去脚上宦官靴,一丝淡淡血腥气,冲散了香气。 赵高十个脚趾头穿透袜子,本应雪白的麻袜其前端变成了赤红色。 摘掉染血破洞白袜丢在青铜桶中,点上火折子也扔进去。 橘红色火焰在青铜桶中蹿起,袜子被火焰所吞噬,火舌起又落,寝室内光亮一片。 双脚放入盛有冷水的铜盆中,赵高十个脚趾头都有剧烈刺痛传来,清水很快变红。 若是有人拿起赵高脱去的宦官靴看一眼底部,就会看到这双靴子底部尖端,全是血洞。 十指连心。 唯有如此剧烈的疼痛,才能让赵高不受魅功影响。 …… 甘泉宫。 为历任秦国太后所居之寝宫,为秦惠文王所建造。 芈八子芈太后曾在此为义渠王诞下两子,最终在此处诱杀义渠王。 此地最有别于咸阳宫其他宫殿的建筑,当属在院落中栩栩如生的石熊,石虎,石狮等猛兽。 相传芈太后对义渠王动情极深,但为了秦国社稷不得不杀死义渠王。 为让义渠王灵魂安息,便建造了这些义渠部落常常狩猎的猛兽,以让客死异乡的义渠王有家乡的感觉。 八个宦官在朦胧月色下,进了甘泉宫正门,来到甘泉宫内庭院。 在视线不能看清的情况下,风吹叶片哗哗响,恰似虎出自带风。 那些在白日栩栩如生的石雕猛兽,到了夜晚则好像都要活过来一般,在暗中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就等着有猎物入内吃个痛快。 八个宦官咬着牙,腿打颤,快步在猛兽之间穿行,只期望抓紧过了这片庭院。 这不是他们胆子小连石雕都害怕,他们怕的是未知。 往日这甘泉宫内庭院夜间有十个郎官,每两人间隔三米站岗放哨,又有装在形似漏斗以青铜所制的容器中的火把熊熊燃烧。 而今日,火把没有,郎官没有,这里就像是阴曹地府,一片阴暗。 “你们要去哪?” 轻柔女音在八个心神紧绷的宦官耳中响起,言语中的柔媚瞬间击溃宦官们的心理防线。 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双眼蒙上一层野兽般的情欲之色,他们变得比身边那些石雕猛兽还要像猛兽。 一点光亮,自林间缓缓行来。 近了才能看到是一个燃烧的火把,也不怕烧了树木走了水。 一身蝉翼白纱,赤着脚,每次走动间两只玉足都踩在一条直线上。 脸上柔情似水的赵姬,赵太后出现在宦官们眼前,似林中女鬼,又似山中精灵。 八个宦官无一例外,全都如饿虎扑羊一般扑向赵姬,石雕虎獠牙依旧闪亮,却不及这些宦官眼中野兽光芒闪亮。 没有哪一种野兽,比人更可怕。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八声轻响。 八个人头。 八具无头尸身。 八个头丢了仍不自知的身体继续前冲了三丈,才纷纷根据惯性,前胸朝下摔倒在地上,脖颈平滑切口处有鲜血哗啦向往流。 赵姬嫌弃地后撤两步,避免宦官的血液,溅射到她的纯白蝉翼纱衣上。 铁面女双手举着一块长木板,木板上是八个宦官的人头,人头底部肉筋还在抽搐。 就算是死,这些人头临终表情还是渴望不已。 他们眼睛瞪到最大,其中写满着占有,色欲,以及抢夺。 “太后,这些宦官要比常人还要急切。” “去势之人,欲望无法得到宣泄,受魅功影响更强,赵高是如何不受影响的。” “我不知,但无论他如何做,那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把痕迹清理干净。” 赵姬行了数步,定住脚。 “以你之力,能杀那竖子乎?” “可以一试。” “那便试试。” …… 三日后,官道上,两骑策马狂奔。 张良身穿一身青色侠客衫,与一直在咸阳城外没走,留下来接应他的大铁锤骑马奔行。 马鞭抽的胯下骏马嘶声连连,混杂着不断加快的马蹄踢哒声。 但这并不能让张良心中的危机感和焦虑感减弱半分。 迎面的风吹得张良鬓边发丝向后拽曵,那冷风打的他脸生疼。 张良马鞭挥动依旧迅疾,甩成了一片残影。 这位韩国贵公子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回新郑。 新郑,是韩国都城,也是张家势力扎根最深之地。 只有在新郑,张良才能统筹整个韩地。 该死,吕不韦不是死了,怎么一夜之间又起了个吕氏商会!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8章 公子说:张良也不过尔尔! 昨夜,张良接到讯息传递。 韩地一夜之间,有无数商贾加入吕氏商会,其中不乏韩地本土大贵族。 张良运筹帷幄,是在历史上出了名的。 以这位日后留侯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个新出来的吕氏商会,足以动摇整个韩地,撼动张家在韩国的暗中统治。 “嬴成蟜,这就是你的底牌乎?不兴刀兵便想让韩地姓嬴,你做梦!” 张良,大铁锤两骑日行八百里,连续在沿途各个城池换马奔行,专走近道,不管大小。 跑死了四匹快马,经过了七次贼人劫掠。 等到张良望到新郑城墙上的新郑二字时,往昔的贵公子头发打绺粘连在一起,身上那件青色侠客衫都要变成土色的了。 在张良身后的大铁锤比张良看上去还要凄惨。 大铁锤手里拿着的大铁锤,其上黑红色痕迹密密麻麻,灰尘在上被吸附,犹如包了一层浆。 一路上凡是遇到贼人剪径,都是大铁锤马上抡大锤。 人皆马势,锤借人力,挡者皆死,没有一个贼人挡得住。 这些贼人大多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仗着不要命胆子大钻了山林当了贼,武功并不如何高。 若有贼人能挡住大铁锤如此全力一锤,有如此武功者,也不会少了吃食,自然也不会去当个劫道小贼了。 大铁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道道正在向外渗血的剑伤。 这是因为他为保张良行程不耽误,一路上一直尽全力抡锤,手臂一直发力,伤口便一直无法愈合。 新郑城门口就在眼前,张良反而不急了。 转过身,他在马上郑重地向大铁锤施了一礼。 “良谢过铁锤兄千里相送,不胜感激,请随良入城一叙。” “好。” 两人策马入城,在城门口受到守卫审查,张良光明正大地递了半金予守卫。 两名方才还嚷张良,大铁锤不得乱动的严厉守卫瞬间变脸,笑脸盈盈地挪开手中交叉双戈,让血腥味土腥气十足的二人骑着马,大摇大摆地入了新郑。 大铁锤面露一丝不喜之色。 虽然他很讨厌秦国,但他必须要承认。 如果是在秦国关中,任何一座城池,如此装扮的二人都无法轻易进城。 新郑城中没有驰道。 行人三三两两地在街道闲逛,酒肆小厮叫卖着自家酒水最是醉人,各种小吃叫卖声比着高的喊——一般而言,喊的最大声的小吃卖主,卖的最好。 高出四周房屋一层的二楼华丽建筑中,不断有靡靡之音向外传出。正经歌声和不正经歌声交替进行,让路过男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有些闲来无事的懒汉,还会倚靠在建筑角落,一脸淫笑地与狐朋狗友交流。 内容无非是哪个女郎胸脯肉多,哪个女郎看着端庄实则骚气。 这是韩国妓院。 街道边卖活鸡的卖主掐着自家公鸡脖子,展示给看过来的买主。 “你看着鸡冠大不大,还有这羽毛亮不亮……” 为了多卖几钱,卖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去纵横家或者名家深造过。 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用一侧眼睛盯着二层小楼,窗棂背后的翻涌人影。 “喔喔喔!” 它不甘心地扯脖子长鸣。 同样是鸡,差距这么就这么大。 难道就是性别不同? 是不是搞性别歧视? 卖鸡的眼睛一亮,紧忙松开了手中三分力道。 “看这鸣打的这么响,每日早上必定能叫兄台起床,不会误了时辰。” “我不喜欢早起。” 卖鸡的手上加了五分力道。 公鸡抽搐两下,喔不出来。 “那更要买这只鸡了,它大多时候早上都不叫。就算叫,也只叫这么一声,早起不叫的鸡如今可不多见了。” “……” 附近小贩大多都如这卖鸡的一般,能说会道,对自家所卖物事了解备至。 一个人的声音不大,两个人的声音不大,十人百人千人,声音加在一起便大了,凑成了这个喧闹的新郑。 暴秦治下,人人如行尸走肉。为不让新郑陷入那般境地,不让韩国陷入那般境地。 良,定要复韩! 重归新郑的张良,在心中立下誓言。 一个手里拿着饴糖的孩童,突然拦住了张良所骑马匹。 大铁锤扫了眼瘦弱孩童,没有搭理。 张良未下马,就坐在马上向着孩童问道: “何故拦马?” 孩童踮着脚尖,将一张纸举的高高的。 “有人要我将信给你。” 张良未接纸,俯身抱起孩童,抱着孩童坐在马上。 “小娃娃,是这附近谁给你的。” 孩童第一次坐在高头大马上,很是兴奋地四处张望。 因为坐在马上远高于普通人身高的缘故,孩童几乎能看到四周所有人。 很快,一手拿着饴糖吃的孩童,用另一手指着一个匆忙低头,在人群中穿行的身影。 “是他!” “大铁锤!” “诺!” 大铁锤重重一手拍在马背上。 拍断了骏马脊椎骨,骏马悲鸣一声,被巨力拍在地上无法站起。 借着这股巨力,大铁锤腾空而起,健硕身躯一点也不慢,极具爆发力,如一颗炮弹般砸在了被孩童所指的男人面前。 如磨盘大的手掌像提溜一个小鸡仔一样,在四周人群惊恐惊叹眼神中,将想要藏起来的男人提溜到了张良面前。 张良抱着孩童翻身下马,往还瞅着马背恋恋不舍的孩童手中塞了百钱,接过信,打发孩童离去。 孩童是附近米铺老板儿子,知道手中这些小圆片能换回好多饴糖。 向张良道了一声谢,吃力的捧着百钱跑回了不远处的米铺。 “兄台以饴糖做送信酬礼,是否太轻了些。” “张公子智计百出,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人。” 男人揉着喉咙,刚被大铁锤提溜过来的时候,他脖子被衣领勒得很不舒服。 “张公子发现是一个孩童送信,立刻判断出孩童并不是真正送信者。此事倒是不难,但张公子接下来不是拿过信件,而是抱起孩童到马背上占据高点。利用高度优势,找出藏身在百姓中真正要送信的人,张公子智计无双。” “你也不错。” 张良赞赏道。 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一般百姓断然难以做到。 周围百姓大多刚才便叫嚷着四散跑开,将这片场地让给了一匹活马,一匹死马,和三个人。 只有少部分城狐社鼠,或是好看热闹之人,站在距离三人八九丈的位置。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那壮汉锤子上满是血迹,都快和张屠夫那把杀猪刀差不多色了。” “别乱说,那是张家公子,今日有好戏看了。” “是韩国可灭,张家不亡的那个张家?” “新郑哪里还有第二个张家。” “这都打死一匹马了,还不报官?” “刚来新郑罢,张家人,报官无用。” “……” 百姓在交谈,这边谈话也没停止。 大铁锤一直站在男人身后,防止男人逃跑,但实际上男人一点逃跑意思都没有。 “你是嬴成蟜的人,他没教你如何隐藏身份送信乎?如此简单被我抓了,他就这么从我手上夺韩国?” 张良一边说,一边拿起信纸,想要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目光落在信纸上,张良话语声戛然一止,目光凝视着纸上不发一言。 大铁锤见状,担心张良状况。 “上面写了什么?” 张良翻转信纸给大铁锤,大铁锤定睛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这张信纸,是空白的。 被抓男人轻笑一声,自怀中又摸出一张信纸,递给张良。 “这才是公子要交给张公子的信。” 张良接过信件,脸色极不好看。 “你是故意被我发现的。” “不是。” “那你怎会先给孩童一张空白信,将真信藏在怀中?” “是公子要求如此做的。”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那嬴成蟜这封信岂不是送不到我手里?” “公子说,若是寻不到我,张良也不过尔尔,不值得与他赌斗。” “好一个不过尔尔!” 张良深吸口气,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有了智商被碾压一筹的感觉。 将手中信纸展开,张良此刻将嬴成蟜危险度提升到极高程度。 【子房安好?一路颠簸很是劳累罢。别急,我给你三日休整时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你可以慢悠悠回去。你不回新郑,我不出手。】 竖子! 你一夜之间做起吕氏商会,我敢游山玩水乎? 你有无数机会在关中将此信予我,非要等我到了新郑才予,分明是故意要我颠簸一路! 张良忍着怒火继续往下看。 【能看到这封信,说明子房果然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的良才。我这人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历史名人过招,请子房守好城门,三日后,我将窃汝之国。】 狂妄! 守好城门,我将窃汝之国。 你以为你是张子,张仪乎? 一个吕氏商会能翻起多大风浪? 这个世界是贵族的天下,不是商贾的天下,你一个王弟连这都不知? 哦是了,韩非效忠了你,这吕氏商会应是烟雾弹,你真正杀招应是韩非王族血脉。 哼,我张家五代相韩,就是果真败于你手,我自裁便是,绝不为你这秦狗门客! 【韩非说,以你的性格,此刻定是以为我会拿他身份做文章,且最终也不会效忠我。你俩那么熟,我估计他猜的八九不离十,那我表态。这次赌斗,韩非不会出面。】 【我赢了你也不必效忠我,只要你不反秦,咱们交个朋友也不错。为了表示我对你的重视,我送你张纸罢。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手中信,不是用竹简做的哦。】 …… ps: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所以更新怠慢了!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49章 你为何看重张良那个小子? 不是竹简。 张良定睛一瞧,双手一颤。 他思维一直在嬴成蟜,赌斗,吕氏商会上,经嬴成蟜提醒,张良这才发现。 手中之物薄如蝉翼,持在手中轻盈如无物,表面略微粗糙,有些许划手,呈黄白色。 墨迹在上清晰可见,长宽在一尺左右,记录信息顶得上十余片竹简。 当时记录文字用的大部分还是竹简,少部分则用各种特制兽皮,如比较出名的羊皮卷。 一张在记录,重量,携带等所有方面都远超竹简的纸出现在张良眼前,给张良带来的震撼无比巨大。 张良凝神。 在长安君府时,一睁眼看见韩非时,他只想到相见欢喜,以及如何劝韩非重立韩国。 此时细细回想当时场景,张良才发现,当时韩非就是用毛笔在这种叫做纸的物件上,写写画画。 若是只有一张纸,哪怕再贵重,也不会在张良思考范围内。 数量稀少就意味着无法大肆使用,如和氏璧,天下唯一,但只能做锦上添花之物,赵国有和氏璧也挽救不了灭国命运。 但就张良看在眼中的,韩非桌案上的纸绝对不少,这就意味着纸很可能是可以量产投入使用的。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张良还在思索,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两匹快马,一刻不曾耽搁,这才赶到新郑。 看眼前男人面貌,没有一点风尘之色,毫无长途赶路很急。 如果眼前男人不是和他一样长途跋涉,那他是如何收到嬴成蟜信息,特意在新郑等着他张良的。 现在张良明悟了,脸色凝重万分。 “飞鸟。” 男人也没有想要隐瞒,很是干脆地点点头。 “张公子一路疾驰,比走兽快的,唯有飞鸟。” 麻烦了…… 张良这次心是真的重重一沉。 信息传递速率,一向是重中之重。 张良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到新郑,是因为新郑是张家核心地,张家在新郑才具有可以将信息送完韩地各大城池的条件。 便于理解就是新郑是主机,韩地的其他城池是分机,主机控制其他所有分机。 韩地上党出现问题,消息传回新郑,张良分析处理,再将解决方法传到上党。 信息怎么传递,这个年代传递方式很单一,快马。 张家作为韩地目前暗中掌控者,张良又身处新郑,这场赌斗张良已经占据了地利,人和。 古人说。 天时,地利,人和。 三者皆占没有败理。 在张良想来,除非嬴成蟜动用天时,比如秦国军队和韩非身份,不然他没有道理失败。 嬴成蟜先说不兴刀兵,后又说不让韩非参与,这赌斗他张良就没可能输。 但现在,张良有些慌了。 因为地利不在他这边了。 张良在嬴成蟜提到纸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不应在这个时代出现的飞鸽传书。 快马在大地上奔跑,有地形限制,不能跑直线不说,还会经历爬坡,泥泞道路等障碍。 但飞鸟就不同了。 这个时代,天空一片坦途,是一片未经开发之地。 将信纸绑在经驯服的飞鸟腿上,奔马三日才能到的地方,飞鸟一日达。 这还怎么玩? 比如上党出现几家贵族投靠秦国,帮助秦国治理上党,其余贵族正在暗中抵制这几家贵族,需要张良立刻给出解决方案。 快马刚从上党跑出去一天,飞鸟已经把消息送到了。 不要以为那个时代没有驯服飞禽方式,家禽的出现,就意味着人类已经能驯服飞禽。 两军对垒,嬴成蟜永远能比张良先一步得到情报。 就像打游戏。 一边网络延迟15,一边网络延迟150。 就算前者操作没有后者那么好,胜利天平还是会倾斜向前者。 这场赌斗还没开始,真正地用心看到纸后。 张良,失去了必胜之心。 现在张良之所以还能维持面部表情不变,沉得住气。 一是因为嬴成蟜在咸阳,不在韩地。 飞鸟从韩地飞往咸阳,时间和快马从韩地其他城池赶到新郑应该差之不多。 若是嬴成蟜出现在新郑,张良现在肯定慌张加倍。 二是因为张良自信。 张家五代相韩。 张良大父张开地做了三年韩相,其父张平也做了五代韩相。 张家先祖张孟谈是韩国第一个丞相,张家自韩国初建,就是韩国最大贵族之一。 家世如此显赫,张良自幼接受教育不次于韩国公子,张良小时候在韩国便是久负盛名,被大父张开地,阿父张平视为骄傲。 在术治之风盛行的韩国,张良能被两个丞相如此看重,其谋略自是上上上之选。 只论谋略,张良有信心对上这世上所有人。 三是因为人和还没丢。 张家在韩国影响力太大,张家领导所有韩国旧贵族。 张良一时思虑繁多。 站在原地沉吟不语。 男人见状拱了拱手。 “张公子,若是没有其他要事,我便先告退。” 张良失笑。 “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所知不少,应是嬴成蟜安插在新郑的头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走?” 张良要从男人身上得知更多信息。 比如纸是如何造的,还有几多,嬴成蟜的吕氏商会牵头人,男人藏身在新郑的同伙还有谁等等…… 他不会放男人就此离去。 “张公子似乎忘了,这天下是秦国的天下,新郑也是秦国的新郑。” 男人将手指塞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踏踏踏~ 十个新郑秦国驻扎士兵,手持青铜长戈,自百步之外奔跑而来,将三人围成一圈。 男人施施然地拍了下衣物,笑着道:“公子已为张公子准备好外号,智者。有如此殊荣者,公子门客可没有几人。张公子人未至号先有,真是羡煞我也,再会。” 男人毫不设防地领着十名秦军锐士离开。 大铁锤喘着粗气,刚要踏前一步,便被张良拦下。 “此不过十人,敌不过我!” “这不是十人,这是十个秦军。” “那又如何,十秦军敌不过我!” “今日你公然对抗十秦军,来日十万秦军就会踏平新郑。” 张良招手,围观人群中出了五六个百姓装扮之人,将被大铁锤拍死的马匹放在木质器具上拖走。 “这些都是张家人,刚才我们说的话都被他们听去了?” “想来就是如此了,刚才那男人领着一什秦军离去,官职不小。秦王是要派人管理新郑了乎?” “管就管,在谁治下不是活,管他韩王还是张家还是秦王,他们再怎么争也争不到我们身上。” “此话倒是不假,秦军大军就是进了新郑,倒霉的也只会是张家。” “别乱说话,你知道这人群中还有没有张家人?张家对抗不了秦军,杀你比杀鸡难不了多少。” “……” 围观百姓闲聊着散去,对于出现在眼前的秦军和张良争执,大多都不放在心上。 张良牵着马,领着大铁锤,向张府方向行进。 他面色如常,内心中的慌张却是又多了不少,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嬴成蟜留在新郑的男人,能调动驻守在新郑的秦军。 那嬴成蟜留在韩地其他城池的人,能不能调动当地秦军? 如果能。 那么人和,也不是他张良独占了。 …… 长安君府。 “吕叔!” 池塘边。 吕不韦满脸无奈。 嬴成蟜抱着吕不韦的身子摇摇晃晃哭喊着,摇的吕不韦手中钓竿晃荡不已,水中鱼漂乱动不休。 有声有泪谓之哭。 有声无泪谓之嚎。 无声有泪谓之泣。 嬴成蟜就是干嚎。 “吕叔啊,那张良欺人太甚,他说你吕不韦不过尔尔,写得《吕氏春秋》狗屁不通。吕叔啊,他瞧不上我也就算了,他连你都瞧不上。” “就算你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但你辛苦编撰,一字千金的《吕氏春秋》被他如此诋毁。这就是骑在你头上拉屎,不能再忍下去了啊!” 吕不韦把嬴成蟜扶正。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我。把我的鱼都吓跑了,本来能钓上来的。” 嬴成蟜拽住钓线,用力一扯。 银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散落下点点水珠,被嬴成蟜捏在手中。 “吕叔啊,你用这个钓鱼。怪我把鱼都吓跑你钓不上来,有些过分了罢。” 吕不韦自嬴成蟜手中拿回银针,一甩钓竿,重新将银针甩回水池。 “我兵变扶你做秦王,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用我帮你训练的披甲门冲我,这就不过分乎?” “可我不想做秦王啊,你看皇兄不是干的挺好,你干嘛就盯着我。” 吕不韦老神在在不再多说,继续愿者上钩。 类似话语,他和嬴成蟜已说过无数遍,实在不想再继续浪费唇舌。 “吕叔,你看蒙叔都焕发第二春。跑去边疆打匈奴去了,你怎么能在我这里养老呢?” 嬴成蟜又是一阵乱摇,摇的吕不韦有些发晕。 这种情形下没法钓鱼。 吕不韦索性将鱼竿随手一扔,仰躺在在身下针脚细密的软榻上,闭目晒着太阳,真就像是一位七老八十喜欢暖阳的老翁。 摇吧,我不钓了。 嬴成蟜没招,深叹口气,举步要离去。 “你为何如此看重那个叫张良的小子。” 吕不韦闭目言说,他知道嬴成蟜和张良赌斗。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0章 吕不韦的疑惑! 张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为汉初三杰之一。 但这个时期,张良充其量也就是韩国张家的幼龙。 和奇货可居,灭亡周朝,战退五国,名满天下的吕不韦相比,那是一个地底九幽下,一个一个天空云阙上。 吕不韦不懂,为何嬴成蟜如此看重张良,在张良还没入长安君府时就为张良取了智者这个外号。 能在长安君府中有外号的,目前是酒鬼李牧,商人吕不韦,莽夫荆轲,结巴韩非,扫地僧鲁勾践,剑客盖聂,全都是享誉天下的人物。 凭什么一个几乎没有听过名字的小儿张良,能和他们比肩? 嬴成蟜急忙跑回来,用手拨开吕不韦双眼,让吕不韦能看到他一本正经的脸。 “他牛逼啊。” “……说人言。” 吕不韦自嬴成蟜出生就陪伴在嬴成蟜身边。 但过了这么久,这位以商人之身成为大秦相邦的传奇人士对嬴成蟜话语还有些懵逼。 比如牛逼这俩字,吕不韦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牛逼能是厉害的意思,因为大? “刘邦说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陈平说他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诸葛亮说他仰其像不威,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成帝王之师……” “……你走罢。” 吕不韦好些时候是真的想爆锤嬴成蟜一顿,这些词他没有不认识的,但说这些话的人他一个不认识。 什么刘邦,陈平,诸葛亮,哪来的阿猫阿狗? 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参考价值? 要是将这些人替换成屈原,白起,荀子,吕不韦还能觉得有些意思。 嬴成蟜很无奈。 我都说了,但你听不懂我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继续说什么明修,暗度陈仓,你肯定以为我在编。 “唉,吕叔你就信我罢,这张良绝对是个大才。不能放跑了啊,我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此话倒是不假。” 吕不韦坐起身,整理被嬴成蟜弄乱的衣物。 “你要以韩国赌斗,叫韩非去不是更容易。韩非为韩国王室,张氏一族在韩国声望再隆,也不能与王族相比。” “若只是要张良一人,确实是韩非适合。但韩非入韩要败张良,仍是以贵族败贵族。此不合我之意,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张良,我要整个韩国。” “你要图谋韩地以兴天下?不可!我帮你争天下也是在咸阳争,在不动摇秦国国本情形下。你若要以韩地起刀兵与嬴政相战,输赢天下都是大乱。” “我争什么天下,直说了,皇兄不同意我变法,只允许扶苏在西北搞试点。那样效率太慢了,我打算偷偷搞。” 嬴成蟜将那日与嬴政在章台宫的政变之争,事无巨细地尽皆讲给了吕不韦听。 讲述过程中,吕不韦眼睛越来越亮。 嬴成蟜讲述完毕后,吕不韦左拳重重砸在右手心。 “可!” 秦国在吕不韦为相邦时,曾有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时咸阳商会云集,还有仿稷下学宫的咸阳学宫,废除了不少严苛刑罚。 吕不韦召集天下名士,就如何治理天下,写下了一本《吕氏春秋》。 书成之日,吕不韦高悬《吕氏春秋》于咸阳闹市,公告天下: 若有人能增一字,减一字,改一字,赏千金。 这就是著名的一字千金典故。 吕不韦创立了诸子百家中的杂家,自称杂家是兼儒墨,合名法。 《吕氏春秋》,是杂家代表书籍之一,也是吕不韦的治国之道。 吕不韦执政那十几年,是秦国唯一一段不纯粹以法治国的十几年。 吕不韦曾提出秦国要培养本土人才,不能一味地吸纳六国人才。 要以教育目的为核心,将其运用在治国的重要领域,强调疾学尊师、环境习染、取长补短和虚心学习。 这完完全全与《商君书》中的愚民,弱民等政策相违背。 所以在嬴政上位平叛后,《吕氏春秋》成为一部禁书,吕不韦的所有政策几乎都被推翻,秦国照样行商君之法。 而这,也是吕不韦一心要推嬴成蟜上位的原因之一。 他和嬴政道不同。 在嬴政没回秦国之前,吕不韦治国理念被嬴成蟜惊为天人,嬴成蟜高度认同。 上一世没有看过《吕氏春秋》的嬴成蟜,与吕不韦谈过几次后,甚至怀疑吕不韦是不是也穿越来的,这思想太tmd超前了。 两人相见甚欢,嬴成蟜还在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中提了不少建议。 到了今日,嬴成蟜想要施行的变法,基本上就是吕不韦想要施行的变法。 两人意见高度一致。 是以在知道嬴成蟜要偷偷摸摸施行变法时,吕不韦立刻同意了,这也是他的夙愿。 “那就请吕叔以韩国为基点,以点破面。先变韩国,打掉韩国贵族世家。” 吕不韦重新拿起钓竿,半转身,目视水平面。 “蟜儿,我一直未曾问过你。当初我为赵姬所迫提前发动兵变,准备虽不充分,但擒嬴政还是绰绰有余。适时蒙骜八千军还有一刻钟才会冲进蕲年宫,你若不以披甲门冲散我军队,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你不愿多做事,那你便坐在王位之上,我来变法,就如同我服侍先王一般,不好乎?世人皆说我吕不韦为权臣,将嬴政当做牵线木偶,你也是这般认为?你是怕你上了那个位置,也是个傀儡乎?” 吕不韦目视着鱼漂,眼中却没有鱼漂。 他背对着嬴成蟜,声线有些颤抖,鱼漂有些乱颤。 这番话,他憋在心中好多年了,一直没有问出来过。 自入了长安君府,他就坐在这池塘边钓鱼,钓了一年又一年。 快十年了,一条鱼没钓上来过。 就算如此,他依旧在钓。 他给李牧出言,要李牧试探赵高,是替嬴成蟜试探赵高是否有二心。 这是忠君之事。 又在嬴成蟜不在府上时,要李牧自行说话,这是为嬴成蟜试探。 这是为臣之道。 哪怕他明白盖聂在始皇帝身边,这试探瞒不住心思剔透,只是平常不愿多想的盖聂。 一旦盖聂告知始皇帝,他这个叛贼之首将有性命之忧,但他义无反顾。 好在最后盖聂并没告诉始皇帝,只是斩断他鱼竿,作为警告。 他处处为嬴成蟜着想,就像是毫不在意当初那场兵变一般。 但怎能不在意呢? 那些横冲直撞,刀枪不入,他一手训练给嬴成蟜的披甲门。 在嬴成蟜的指使下,冲碎了他吕不韦几十年的梦,几十年的忠。 他吕不韦不是贪恋权势,非要架空嬴政。 而是嬴政的治国理念与他不符,与先王秦庄襄王不符。 他吕不韦若是听从嬴政的话,改回商君之法。 那就等于承认秦庄襄王和他吕不韦这对君臣,这些年都是错的。 他不认! 他没错! 这个天下,本就不能如此治理! 吕不韦从来不想当王。 在为一个商人时,吕不韦想的是权势。 在为一国相邦后,吕不韦想的是名声。 吕不韦,姜姓,吕氏,名不韦。 姜子牙,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 吕不韦是姜子牙的第二十三世孙,他想像他那位先祖一样,青史留名。 让秦国安好,让天下安好,让后世万世都行杂家之道,永记住他吕不韦。 变法韩国之前。 吕不韦想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心伤难受,他也想要。 当年小秦王你为何要拦我? 旁人不知我吕不韦,可以。 你小秦王怎能不知呢? 你我是知己啊…… 虽然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都不耽误吕不韦为嬴成蟜变法韩国。 吕不韦正感伤呢,一个大脑袋斜着凑到他眼前不足一尺,眨巴着眼睛。 “吕叔你抖什么,你冷啊?怎么还要哭了呢?” 吕不韦瞬间破功,没好气地一抖鱼竿,悲意散了大半。 “快说!” “很简单啊,杂家和法家相比,在一统天下这条路上,确实是法家牛逼。霸道一统天下,王道治理国家,外儒内法嘛,咱们杂家牛逼的地方现在才开始。” 吕不韦将信将疑。 “真是如此?你怎么断定商君之法比杂家之道更容易一统天下?” “……我就是知道!” “真不是怕我把你架空?” “我怕个屁啊,阿父当了几十年甩手秦王,我也想当啊!你看你兵变你也不和我商量,要不你攒攒人马,再来一场兵变把皇兄拉下来扶我上去?这回我肯定不拦着!” 吕不韦无言。 他现在就是一个长安君府的垂钓老翁,哪里还有什么影响力。 和当初门客三千,权倾秦国的相邦差的甚远,哪里有能力再行兵变。 没有嬴成蟜支持,现在的吕不韦x100也撼动不了嬴政位置。 嘴角翘起,吕不韦心结尽去。 “小秦王安心,我吕不韦不能为你拿下秦国,只能为你拿下韩地。小小张良,必为小秦王座下门客也。” 嬴成蟜拍拍吕不韦肩膀,语重心长。 “吕叔啊,下次你纠结你就早问啊,你憋着干什么?你城府那么深,我又没读心术,我哪能看出你想什么?” “……”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1章 绝世高手不是大白菜! 水中浮漂上沉下浮,如此往复,如有重物悬挂挣扎不断。 吕不韦双臂用力,狠狠向上一抬鱼竿,一条浑身鳞片熠熠生辉,在阳光辅助下七彩斑斓的肥鲤跃出水面,正挂在那银针之上。 近十年,吕不韦竟然真的用银针钓上来鱼了。 嬴成蟜双手拍着巴掌,一脸振奋。 “恭喜吕叔,直针钓锦鲤,便是姜尚也未有此举也。此先兆大吉,预示吕叔必将旗开得胜,韩地变法必将成功。” “哈哈哈哈哈,愿者上钩,愿者上钩!” 吕不韦开怀大笑,如同一个拿到心爱玩具的稚子一般。 摘下银针上挂着不断挣扎,鱼身上滴水四溅的锦鲤。 滑不溜秋的锦鲤在吕不韦手中不断抖动,想要挣脱眼前这个可恶人类的手,回归池塘。 吕不韦不在意手中滑腻腻触感,摸了两把锦鲤扔入水中。 “赵姬也通信鸽,变法韩地,咸阳不是一个宜居之地,有被发现之险。准备一辆马车,我亲往韩地,看看这张家小子有何能力,能得蟜儿以智者号之。” “不至于非要去韩地罢,赵姬还能一直盯着天空不成。” 嬴成蟜皱起眉头,有些不愿意。 吕不韦如果离了长安君府暴露行踪,将面临嬴政和六国余孽势力双重追杀。 嬴政差点被吕不韦拉下王位,必定会对吕不韦下达最高等级的通缉令。 而六国余孽当初被吕不韦打压的很是凄惨,将会派出江湖人士对吕不韦进行层出不穷暗杀。 吕不韦武功很是稀松平常,出了咸阳,其安全会受到巨大威胁,这太冒险了。 “今晚我便赶赴韩地。” 吕不韦知道嬴成蟜是为他安全着想,但他一生走南闯北,从赵王之口硬生生夺出了一位秦庄襄王。 被赵国胡服骑兵追杀,被华阳太后将秦剑架在脖子上,被嬴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这位传奇商人,秦国相邦,什么风险没见过? 他这辈子治国行正道,做事出奇兵,为了终身夙愿,定然要将所有前期准备做足。 在咸阳遥控韩地事宜,与在韩地与张良争锋斗法,难度不是一个级别。 信息传递速率,起决定性作用。 挥挥手,吕不韦不与嬴成蟜多说,要嬴成蟜快走。 老秦人从不饶舌,吕不韦居秦国数十年,早就将自己视为秦人。 “我让鲁公陪你。” “胡闹!你身边没了盖聂,再将鲁公派出,何以安身?” “这天下能伤我者又有几多?在这咸阳城内,谁能害我性命?吕叔你是瞧不起皇兄,还是瞧不起我?” “赵姬这次回咸阳就是为你而来,她的手段你应知晓。当初若不是嫪毐为其魅功所惑,盗我之令要我门客尽出……” “她魅不魅惑嫪毐吕叔你都成功不了,我跟蒙骜那老小子早就商量好了。没我令牌,靠他那张老脸叫八千军还行,带着八千军冲进雍地无人阻拦你认为没我令牌能行?”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要兵变。” “额,吕叔,这不重要,别打别打。” 吕不韦高举的手掌重抬轻放,揉弄着嬴成蟜散乱头发。 “确实不重要,你不愿为秦王便不为,如先王所言,你欢喜就好。” 吕不韦怎舍得打嬴成蟜。 当初他兵变为披甲门门人冲散,被嬴成蟜带回长安君府,也不过只是在嬴成蟜面前深深叹息了一声,不听嬴成蟜解释,独自选了一处庭院罢了。 那时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他,都没舍得打嬴成蟜,这时又怎会下得了手。 秦庄襄王嬴子楚麾下文有吕不韦,武有蒙武,二者宠爱成蟜公子秦国朝堂上下,人尽皆知。 两人为了嬴成蟜,和秦庄襄王嬴子楚翻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姬害你之心不死。若要鲁兄随我去往韩地,除非你能斩赵姬之头。” 嘴上说着要杀秦国太后赵姬,吕不韦声音中却没有多少感情波动,这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就算没有蕲年宫兵变,他对赵姬也没有好感。 当初他带秦庄襄王逃离赵国,对外说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带上赵姬母子,实际上并非如此。 赵姬家族是赵国贵族,在赵国权势地位很高。 当年情形是,赵王想杀当时仍名为嬴异人的秦庄襄王,嬴异人逃跑归秦,独留赵姬,嬴政孤儿寡母。 这种情形下,赵姬家族能在赵王怒火下保住赵姬母子,赵姬家族在赵国权势地位可见一斑。 以赵姬家族在秦国权势,完全可以以一种更为安全的方式送嬴异人,赵姬,嬴政三人出邯郸归秦国。 而不至于要吕不韦贿赂邯郸城门值守赵兵,一路颠簸流离逃回秦国。 吕不韦之所以当年不带赵姬母子回国,是因为他早便知道赵姬有多强势。 赵姬和嬴异人结为夫妻,是吕不韦牵线搭桥。 因为在赵国,一个强势的大家之女对嬴异人好处比坏处多,能在秦赵血仇的情况下保住嬴异人性命。 但在秦国,这样一个强势的赵国贵族大家之女对嬴异人的坏处就比好处多了,外戚力量太强就容易染指主君权柄。 这件事,吕不韦再清楚不过了。 他给嬴异人,要其改名为嬴子楚,就是为了讨出身于楚国大贵族的华阳太后欢心,从而从众多公子中脱颖而出。 华阳太后能在秦国有如此大影响力,一是因为出身楚国大贵族,二是自身强势。 虽然当初嬴异人距离秦国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但吕不韦那时便未雨绸缪,考虑嬴异人为王之后的事了。 吕不韦能成为秦国相邦,偶然因素肯定是有,但更多的是必然。 他本身就是一位人杰,他的眼光世所罕见。 这得力于其常年经商,需要在一堆无甚区别的器具中辩出优劣真假。 吕不韦这辈子几乎没有看错过人,单论赵姬,这位秦国太后赵姬有多强势呢? 嬴政在归秦之前一直是活在邯郸,完全是赵姬教导,千古一帝的基础是赵姬所打。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始皇帝有多么强势,赵姬就有多么强势,就算不如亦不远矣。 若说这不算实例,那便看真实历史。 秦庄襄王薨后,赵姬执掌权柄一直到嬴政成年才不得已还政,可见其为人性格。 吕不韦对赵姬很慎重。 赵姬不死,他心难安。 “赵香炉再怎么说也是我阿父妻子,皇兄生母,我杀她不合适不合适。” “妇人之仁,其派人杀你,可曾有一丝犹豫?” “所以皇兄一直站在我这边啊,披甲门,秦弩,咸阳宫后宫任由我带剑入内……” “秦王之位本就是你让予他,他这番应对不应该乎?” “唉,总之,我下不了杀手。吕叔你放心,当年我武功还不如你,身边只有青梅,丁香,赵香炉都不能奈我何。如今我身边披甲门环绕,几十架琴弩维持,赵香炉又能奈我何?她被囚雍地十年,我就不信她能招揽到盖聂,鲁公这般武功绝顶高手。” 吕不韦闻言,思索片刻,轻轻点头,算是认同嬴成蟜的话。 绝世高手不是大白菜。 之所以咸阳能出现盖聂,鲁勾践,赵高,夏无且,章邯这些武功绝世的人,是因为这里是天下中心,汇聚天下人才。 皇室和始皇帝魅力,嬴成蟜自身魅力,这才让咸阳出现这般绝世高手层出不穷的感觉。 实际上,天下大多所谓的江湖高手,并没有那么厉害。 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以神力著称,被张良好不容易招揽到的大铁锤。 入了咸阳之后,轻易便被嬴成蟜门客干翻,这才是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常态。 江湖高手面对成建制的军队,除了个别几人,全部都是死路一条。 “吕叔你出门在外,我若是派披甲门保护你,难以掩人耳目。阿父故去前要我以父事你,你若替我赌斗非要去韩地,那必须得鲁公随行,不然我宁可输了此局。” 吕不韦心中一阵暖流淌过。 为了他安危着想,嬴成蟜宁可放弃变法韩地,放弃二人几十年愿景…… 吕不韦想了想。 当初为秦国皇后,出行任意不受拘束的赵姬都没能招揽到绝世高手。 如今在雍地自囚十年的赵姬,招揽到绝世高手的希望不大,极其渺茫。 能够突破披甲门和秦弩的绝顶高手,这天下也没有几人。 爱怜地揉散嬴成蟜头发,吕不韦点点头。 “依你。” 吕不韦回屋中收拾行李。 其消失在池塘边后,池塘中爬出一个浑身湿哒哒,憋的满脸通红的仆人。 仆人扒着土地大口呼吸,身上满是鱼腥味,冲嬴成蟜点点头。 “自去问管家要半金,快去快去。” 仆人开心地点点头,爬上岸快步离去,地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垂直银针,无饵钓鱼,愿者上钩。 嬴成蟜不知道这种事会不会发生。 但他知道,他可以人为做到此事。 哪有愿意要针被钓上来的傻鱼,无非是一条命苦游得慢,被抓住挂上去的肥鲤罢了。 “吕叔,我去与鲁公说一下,先走了啊。” “可。” 嬴成蟜离去。 吕不韦出来收拾钓具。 看到地面上两排湿漉漉的脚印,没有意外,摇头轻笑。 他进屋,便是为了让池中人离去。 嬴成蟜一片心意,他有什么理由不受。 愿者上钩。 他和他的先祖姜子牙一样,钓的从来不是鱼。 “商会,老本行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2章 公子确信,此物能量产乎? 在长安君府有一句话,叫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商人吕不韦。 自商入政,还政归商。 要说治国,吕不韦不敢称第一。 要说经商。 “不知道张开地,张平还活着否。小子张良,无甚意思。” 长安君府主屋。 鲁勾践听了嬴成蟜的话。 “君上所命,无有不从。”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鲁公了。” “勾践这条命自那年邯郸便予了君上,为君上分忧,勾践之幸也。只是勾践不在长安君府,君上安全……” “有青梅,丁香在,我三人联手,外加披甲门和秦弩在。便是鲁公,要在此情形下伤我性命,也不容易罢。” “若是有人轻功如荆轲般来去无形,武功又不弱于我……” 话说半道,鲁勾践自己便先笑了。 这世上能在轻功,武功两种路数中的一种行至顶端,便是难到顶点了。 想要二者兼备,天下哪里有这般天才。 轻功虽然名义上是武功的一种,但两者在江湖人口中并不是一个路数,并不是武功高的人轻功就好。 这其中差别大体就像豹子,狮子区别似的。 豹子跑起来比狮子快,但打架,三个豹子也打不过一个狮子。 荆轲是天下闻名的刺客,隐匿之术极高。 赵高能和盖聂作战,其武功在天下属于巅峰那一类。 就算赵高,也只有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最后一刻才能发现荆轲。 但正面作战,荆轲被盖聂打得不要不要的。 “君上保重。” 入夜,一辆马车载着月色,出了长安君府,出了咸阳城,驶向了韩地。 剑客盖聂出了长安君府,在始皇帝身边大放异彩。 继盖聂之后,长安君府又有两个有代号的门客进入这座天下。 扫地僧鲁勾践,商人吕不韦。 马车极大,要三匹马才能拉动。 轮彀全部都是外用硬实木,内用精铁打造。 马车内放着两张可以睡人的软榻,一个书案,两个坐垫,空间仍有不小富裕。 “此行要多久,不在君上身边,我心有不安。” “鲁兄安心,短则月余多则三月,韩地可变。” 临行前,吕不韦自嬴成蟜口中得知。 为了在韩国变法顺利,天下各地仅留能运转的最低人手,其余尽皆被抽调派往韩国。 嬴成蟜很看重这次韩地之争。 变法第一炮,必须打响! 吕不韦居长安君府近十年,嬴成蟜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他深知嬴成蟜所说的话代表着什么,拥有着多大的势力。 如此大优势,他吕不韦在商战若还不能速战速决,那还是趁早回去钓鱼算了。 “要如此之久啊。” 鲁勾践一声轻叹,他还以为十几日便可以。 吕不韦苦笑。 “鲁兄,这不是两人比武,瞬息之间便可分出胜负。” “我知,总之快些罢。” “诺。” 马车在两人闲聊中,距离韩地越来越近。 而此时的张良并不知晓。 如今韩地,在他和嬴成蟜,双方都没有天时的情况下。 地利,人和,他暂与嬴成蟜打平。 但在一驾马车入了韩地后,他就将失去地利。 同在韩地,飞鸟可是比奔马快多了。 新郑张家,一间密室。 此屋有门无窗,里面点着明晃晃的四根蜡烛。 “此物不能仿制乎?” 张良以张家之力,召集了能召集到的所有能工巧匠,将那张写满字的纸供众人触摸,观看。 众能工巧匠摸摸纸张,仔细打量,面对张家的重赏,纷纷言说。 “此物有木香,其材料应有木。” “还有水。” “应是捣碎木,以水和之。” “为何不能是草?草更软些,与此更接近。” “这色泽黄白,怎会是草?” “这世上草只绿邪?焉知没有黄白之色乎?” “也对,若如此想,花也可。” “……” 大家众口铄词,却就是没人去应张良能不能仿制的问话。 这个年代不是现代,有各种精密机器,把材料拿去一分解,分分钟造出来一模一样的。 能够凭经验,肉眼,鼻子,分辨出纸张的大概材料,已经是这些能工巧匠其名不虚了。 “诸公慢言,小子只想知道,此物能否仿制?” 一个花白胡子,在众人中似乎有极高威望的老者捋着胡须,迟疑地道: “公子确信,此物能量产乎?” “确定。” 张良亲眼所见,韩非桌案上那一沓纸。 “那如此说来,此物其材料应是常见之木,花,草等,而非什么奇珍异草。我等试试,劝公子莫报太大希望。” 张良冲着这一群能工巧匠抱了一圈拳。 “那便劳烦诸公,无论事成与否,张家皆会赠诸公一金。若能仿出此物,张家赠诸公一人百金可也!” 哗~ 众人神情一变,齐齐哗然。 一人霍然站起,眼中精光大放。 百金是什么概念? 就算在最富庶的齐地,百金也足以让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活到死。 这些人都是手工艺人,一辈子收入加在一起,都没有到过百金。 “公子此言可真?” 在座之人有五十多,一人百金就是五千金。 即便以张家财力,一口气拿出五千金,也必然要伤筋动骨。 百来只眼睛齐齐盯着张良,目中怀疑,不信之色居多。 “取契约来!” 一直侍候在旁的张家下人就等张良这句话了,他立刻低头,双手捧上两卷竹简。 张良将两卷竹简在桌案上铺开,指着两卷竹简上一模一样的字迹道: “良可与诸公立下契约,诸公一份,良一份。五千金虽多,但与张家信誉相比还是远远不如,如此,诸公可安心否?” 众人正想应允。 花白胡子老者眯着眼睛,挥手拦下了众人。 “人越老胆子越小,张家既愿拿五千金予我等,想比不会吝啬几卷竹简罢。可否请公子再誊写几十份契约,让我等人手一人人份。” 老者一说,张良就明了了。 桌案上只两份契约,老者担心他销毁证据。 老者在众人中名望极大,众人就算没懂老者顾虑,也是无人言语,以老者马首是瞻,齐齐盯着张良。 张良郑重点头。 “是良思虑不周,老丈稍侯。” 转头面对下人。 “取六十份竹简来。” 老者捋须颔首,满意至极。 “公子仗义!” “我等必竭尽全力!” “张家必不会欺骗我等!” “……” 众人振奋。 在张良一人百金重赏下,一群人开始研究纸的造法。 新郑,上党,宜阳,武遂,野王,南阳…… 这些韩地城池一连数日,每日都有许多风尘仆仆的人,自天南海北入内。 街道两边的米铺,面铺,酒肆等,一个又一个得在前面写上了吕氏两个字,很快便占据了市面上店铺的三成之多。 吕氏二字在悄无声息间疾风骤起,一瞬间便刮遍了整个韩地。 韩地因为紧邻秦国,并没有被始皇帝分封给任何功臣。 此刻韩地还是秦国临时抽调的官员管理,这些官员并不是秦国本土官员,基本上都是韩地本地所属。 他们并未将韩地发生之事上报给上级,上报给咸阳,上报给始皇帝。 这便是咸阳对天下各地实际的掌控力。 在后世人眼中,秦朝是一台精密机器,始皇帝一声令下,天下各地无不奉令行事。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除了函谷关内,秦朝各地都只是名义上归始皇帝管辖,对政令基本上是阳奉阴违。 这是战国独有景象。 燕国名将乐毅一路连胜,连下齐国七十二城,打到齐国只剩下莒,即墨两座城池,扩张燕国版图无数。 之后田单复国,凭借即墨一城一路打了回去,将国土尽复,齐国复国成功。 这七十二城,就是名义上归属燕国,实际上人心还是在齐国这边。 与如今的韩地,秦国如出一辙。 历史上,秦朝始终对天下的掌控力不足,秦朝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得统一天下。 各地都是惧怕始皇帝而不敢兴兵,名义上归属秦国。 韩地这场争斗,嬴成蟜和张良这场赌斗,便就这么大张旗鼓却又不为外人所知地展开了。 在群臣被分封边境以镇压天下,书同文字这等大事展开的羽翼下。 韩地发生了一个小小争执。 在这场争执没有出现结果之前,没人知道这场争执意味着什么…… 两日后。 咸阳宫,咸阳殿。 朝会召开ing 王座上高高坐着始皇帝,始皇帝一侧却多了个座位,座位上坐的是赵太后。 群臣在大殿之上正坐,缺居朝会日久的嬴扶苏终于又参朝会,在第一排正坐。 嬴成蟜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嬴扶苏身边,打着呵欠。 这些天他虽然没去楼台,但家中那对姐妹花,实在是有些磨人。 明明头一夜都被他弄得无法下地,第二日仍是欲拒还迎地挑逗他。 嬴成蟜不得不承认,男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是输家。 始皇帝戴着通天冠,看看自己的长子嬴扶苏,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他欢快地敲着王座道: “朕属意扶苏去往上郡……” 话刚说一半。 “我不同意。” 赵姬头戴凤冠,侧头对着始皇帝道。 嬴成蟜打呵欠的手一停,双眼微眯。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3章 溜须拍马之辈,自当清出朝堂 咸阳殿上。 当赵姬说出我不同意这四个字时,本来祥和的气氛瞬间变得冷凝。 这种变化很迅速,而且没有一丝一毫转变的痕迹。 就像是一个玻璃杯被用力摔在水泥地上然后“啪嚓”一声碎裂。 刚刚还面带微笑的群臣都微微低下头,他们的笑容就像是被不知名存在吃掉一般。 咸阳殿殿门大开,萧瑟秋风在咸阳殿内转了一圈屁股尿流地跑了。 因为这一刻的咸阳殿,比秋风还要萧瑟。 始皇帝敲击王座把手动作不停,脸上依旧是带着笑容。 这是整个咸阳殿唯二的笑容。 另一个是殿上坐在第一排,微微眯眼的嬴成蟜。 始皇帝没有眯眼,半转头,声音中的欢快没有丝毫减弱,又带上一丝儿子对阿母的恭敬。 “太后作何想。” “秦国尚未立太子,择日不如撞日。扶苏上敬父母,下体民心,勇毅过人,广有贤名,今日就将扶苏名分立了罢。” 咸阳殿内,鸦雀无声,只有赵姬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群臣更小心了,他们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腰背却反而挺得笔直。 当事人嬴扶苏本想说些什么,被在其身旁坐着的嬴成蟜在桌案下拉住了手。 嬴扶苏手上一紧,心中一动。 面上没有什么表现,身体没有什么动作。 他本要站起来的身子端坐在地,岿然不动,如一座新钟。 “太后说的是,此事是朕疏忽了。自今日起,扶苏为秦国太子。” 始皇帝敲打着扶手,很是痛快地说道。 赵姬点点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满意。 群臣恭候了一阵,好些偷瞄了几眼始皇帝。 看到始皇帝神色如常也没有什么后续,他们这才确定,大秦,是真的有了太子。 虽然群臣心中都早就将嬴扶苏当做太子,但始皇帝一日没松口,这件事就一日不落实。 如今得始皇帝金口确定,虽然是以一种吓人的方式。 但那也是确立太子,结果是好的。 群臣喜闻乐见,做好起身准备。 嬴扶苏起身拱手,道:“谢陛下。” 群臣还在等嬴扶苏继续说下去,什么扶苏必将克己守礼之类的话。 但没有。 嬴扶苏说了这三个字就又坐下了,字眼简介,没有多余赘述。 这就很秦人。 嬴扶苏坐下,就像是打开了群臣身上的起立开关。 群臣在李斯,王绾,尉缭等人带领下,齐齐起身,低首微躬。 “陛下圣明。” 赵姬没少受人拜见。 她练的魅功,曾让不少人都拜倒在了她蝉翼裙下。 但那些人的拜见,与大秦这批最精英的群臣拜见,感触决然不同。 那些下人拜见的成就感,怎能和咸阳殿群臣相比。 黑压压的人群尽皆在其面前低头,打下这个天下的群臣在她面前将身子放低,这让赵姬很是振奋。 这种感觉,比她与嬴异人在赵国胡天黑地时还要刺激。 “坐下罢。” “唯。” 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声应允,就像是事先排练了无数遍,群臣落座。 大秦太子,未来的秦二世,就在这么三言两语中确立下来。 其实往日是不会这么冷清的。 比如刚被从仆射被提拔为博士的周青臣,如果换做平常,此刻必然是要为始皇帝歌功颂德一番。 但现在,被群臣被打上阿谀奉承标签的周青臣乖的要死,谨言少语,一句话也不多说。 随着博士署众多博士老老实实跪坐在地,看不出与周围博士有什么两样,就像是一位真正凭学识晋升博士的饱学之士一般。 “既然确立了太子,那便让扶苏随你处理政务便是。自古以来,哪有太子外放的道理。” 赵姬理所当然道。 始皇帝敲打扶手频率不变,笑着道:“只此而已?太后还有其他缘由乎?” “此还不够?” “不够。” “你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先前始皇帝答应立太子、答应的太痛快了。 赵姬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始皇帝说了什么。 她在雍地这么些年,回咸阳这几天,始皇帝对其要求基本无不应允。 刚才就连立太子这么重大的事,始皇帝也是一口答应。 突然被始皇帝断然拒绝,赵姬不适应。 始皇帝敲击扶手动作一停,微微眯眼,这动作和下面的嬴成蟜如出一辙。 “朕说不够,若太后只有这个理由,扶苏依旧要去上郡。” 赵姬凤目一立,声音清冷冰人。 “那你有甚理由要扶苏去上郡。” “太后乏了,赵高,送太后回甘泉。” “唯。” 站在始皇帝右侧的赵高行至赵姬身前,低首拱手,态度恭敬。 “太后,请。” 赵姬逼视微笑不在的始皇帝,双目中有无数风暴凝聚。 她扭头看高台下群臣。 群臣默不作声,就像是聋子,瞎子。 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赵姬遽然惊醒。 她的时代,过去了。 咸阳殿上的群臣,拜的是始皇帝,是她当初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傀儡政儿,而不是她赵姬。 当年那个和泥糊墙,只为晚上睡觉能暖和一些的稚子,如今已是秦国的王,是天下的王。 王者,何需向他人解释? “确实是有些乏了,这坐席撤了罢。” 赵姬起身,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坐席。 这个坐席,芈太后坐过,华阳太后坐过。 大秦太后有监国之权,按律,可以坐在王旁。 赵姬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欣慰。 十年前她能为了嬴政王位安稳,自囚在雍地十年,足以见其对嬴政爱之深。 今朝她主动要求撤去坐席,其缘由还是和当初毅然赶赴雍地一样,为了嬴政王位安稳。 她在表明态度。 这朝堂她赵姬不来了,她赵姬不会染指王者权柄。 不会如芈太后,华阳太后那般听政执政。 嬴异人,你若在世看到此幕。 还会不会后悔接回我母子,会不会后悔让政儿顶替那竖子称王。 赵姬俯视了一眼嬴成蟜,看到嬴成蟜和嬴扶苏坐在一起,轻皱眉头。 赵高矮身,拾赵姬刚坐的坐垫。 “不必动。” 赵姬心思,始皇帝知晓,但始皇帝不需要。 始皇帝不惧怕任何人,不避讳任何事。 太后有听政之权,可以,提供一个坐席而已。 始皇帝不介意将这份殊荣给赵姬,也不介意赵姬干政。 只要赵姬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始皇帝自然会听。 但如果不能说服始皇帝,那便不行,即便是坐在王位身旁的生母也不可以。 这个坐垫在不在,赵姬坐不坐,对于始皇帝治理国家而言,都一样。 他的威势,不需要这样确立。 华夏五千年,这是独属于始皇帝的骄傲,是千古一帝的气魄。 赵姬扭头轻笑,笑容如春花般灿烂,其间没有半点媚意。 “那便放着。” 莲步轻移,赵姬在朝会还在开时先行退场,脚步轻快。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朕属意扶苏去往上郡,诸公可有异议?” 御史大夫冯去疾站起,昂然奏答。 “上郡乃边疆之所,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千金之躯,怎能去之,求陛下收回成命。” 博士周青臣弹起。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谁说在上郡就不安全了呢?” 博士鲍白令之指着周青臣鼻子大骂。 “你这佞臣,贼子,该枭首的小人!这里是秦国不是晋国,晋文公重耳流落在外,是其父晋献公要杀之,不得已流亡也。你是说陛下要杀太子乎?你竟敢离间陛下父子亲情,臣请陛下拿下此贼,杀之后快!” “重耳流落在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其能成为晋文公,不正是在外历练所为乎?陛下此举分明是对太子期望甚高,尔等不通圣意。一味在此反对反对,污蔑青臣,真真可笑。” 始皇帝哈哈大笑,跟个昏君似的。 “周青臣藏于朕心也。” “得陛下一言,青臣之万幸也!” “此佞臣也!陛下万不可被其蒙骗!” “……” 朝堂上,就太子嬴扶苏是否应去往上郡之时,吵的有些不可开交。 当事人嬴扶苏却不发一言,老老实实听着嬴成蟜训斥。 “你方才想站起来说什么?是不是又犯老毛病?要他二人不要因你争执?” “扶苏想说上郡是扶苏自己要去。” 嬴成蟜眯着双眼:“你说了就坏菜了知不知道?皇兄不说,是要坐实此事是他指使。这样你在西北搞试点,搞发展。如果出了差错,这个锅皇兄能背起。不会落群臣口实,影响你太子之位。” “大侄子,叔父求你了,你说话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你这可算是从皇兄身上学了个霸道是罢?霸道不是愣头青,你看到皇兄乾纲独断,看不到皇兄断前听谏言是罢。” “扶苏知悉。” “还有这周青臣,你觉得如何?要是你你怎么处理?” 赢扶苏认真回答道:“溜须拍马之辈,自当清出朝堂。” 嬴成蟜一听,乐了,道:“你要是走我和你父皇给你安排的路,做个守成之君,今日这番话我就不与你说了。但你想要做皇兄这样的秦二世,这事我就得和你掰扯一下。”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4章 我认为,不如何! 嬴成蟜停顿了一下,神色认真起来,缓缓叙说。 “周青臣无论对错,都站在皇兄这一边,你觉得皇兄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留着周青臣。因为有时候皇兄做的决定在在他人看来是不适宜的。” “比如你去上郡这件事,此事原因你知,我知,皇兄知,群臣不知。改变国策这种大事,还不能对群臣相告。那在群臣看来,此事就是不可理喻,这时候周青臣的作用就出来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你要去上郡做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同意皇兄所说。有了他,皇兄与群臣是不是形成了一个缓冲点?群臣反感情绪是不是转到了周青臣身上?” 嬴扶苏瞪大眼睛。 这事还可以这么看? 这人还可以这么用? “叔父,你怎么知道父皇是这么想的。” “他郡县制把李斯搬出来就是用的这一招,秦孝公把商鞅推出来也是这一招,你们嬴氏一族就喜欢用这招。” “……叔父,你也是嬴氏一族。” 前排嬴成蟜教侄子。 王座始皇帝下命令。 “此事勿要再议,朕意已决。扶苏三日后启程去往上郡,未得诏不得回咸阳。” 本来吵闹喧腾的群臣都不再继续往下说。 始皇帝下决定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说了。 “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响起,其中以儒家那群人喊的最起劲。 嬴扶苏成为太子,他们是最开心的,这是儒家崛起之机。 待群臣安静下来,始皇帝看了李斯一眼。 李斯心领神会,昂首言说。 “陛下一统四海,海晏升平。为使天下免受刀兵之祸,臣请收天下铜铁。以铸十二金人立于咸阳宫中,镇大秦万年!” 李斯刚说完,王绾立刻随之。 “王绾附议。” 内史蒙毅随口起身。 “蒙毅附议。” 始皇帝目光落在治粟内史付子康身上,付子康看了看坐在头排,沉迷于为人师的嬴成蟜。 嬴成蟜没反应,没暗示。 付子康就低下头,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始皇帝抽动嘴角。 “成蟜,你觉得如何。” “什么?” “李斯说,要收天下铜铁以铸十二金人,让天下免受刀兵之祸,镇我大秦万年。” 收天下铜铁,铸十二金人,那接下来是不是要聚天下贵族于咸阳了? 嬴成蟜摸着下巴开始认真思考。 什么免受刀兵之祸,镇大秦万年的,不就是怕六国余孽造反? 以目前趋势看,六国畏惧皇兄不敢兴兵作乱。 只有让这些贵族都来到咸阳,才可能逼得这些吓破胆的人造反。 历史上皇兄这次强迁没出乱子,这收揽铜铁之功可谓是功不可没。 但这事能更好让秦国稳定,却不利于发展,没了铜铁之物,割麦子都费劲,百姓生活会受到严重影响。 不行,这事不能做。 “我认为,不如何。” 嬴成蟜一本正经地道。 “菜刀,镰刀等工具,都是铜铁所制,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若是尽收天下铜铁,牺牲民心以维护秦国稳定,无异于饮鸩止渴。” 群臣侧目。 这番话,实在不像是一个竖子能说得出来的。 但几日前在城门前,嬴成蟜暴起杀赵姬贴身侍女,就让群臣大为改观。 别的不说,就说那身手。 这也就是李信去了陇西。 不然当场就得瞪出眼珠子。 李信得庆幸他没有和嬴成蟜对上,不然肯定要被锤个半死。 是以今日嬴成蟜发言,群臣虽意外,却没有太过意外。 到如今,谁还拿嬴成蟜当竖子,谁就是竖子。 但嬴成蟜此刻站出来,在群臣心中,其实并不是一个合适时机——长安君不是竖子,但也不太聪明。 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 两位互不对付的丞相站起来联袂言说,随后又有内史蒙毅站起来附议。 这明显是始皇帝事先找这几人开过小会,商量好的。 这种情况下,应该审时度势,看看情形再决定说些什么。 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在朝堂生存,少说一句话最多也只是失去晋升机会。 但要是多说一句话,最严重后果可是有性命之忧。 “扶苏附议。” 太子嬴扶苏立刻说道。 他在旁观了章台宫嬴成蟜和始皇帝论道,今日又被嬴成蟜教育了好些后。 对自己这个叔父,嬴扶苏信任度无限拔高,他觉得嬴成蟜治理国家的国策才是正途。 还以为太子变了,原来还是老样子,此时怎适合出面? 但如此也好,若太子如陛下这般,上位后我等哪有好日子过。 群臣默然。 起先嬴扶苏只用三字谢太子之位,还让群臣有些诧异,以为嬴扶苏转性了。 现在嬴扶苏什么也不说直接为嬴成蟜站台,自动被群臣归到帮亲不帮理一列。 儒学博士伏生脸泛激动之色,站起高声言说:“伏生附议!” 这可是长公子成了太子之后第一次发表意见,还是仁政意见,必须赞同。 淳于越不在朝堂,伏生自动晋升为儒家领袖。在伏生带领下,一个又一个的儒生长身而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亦附议。” “……” 朝堂上,儒生比例最大。 这一下呼啦啦起来一票人,声势很是浩大。 群臣有的冷笑,有的撇嘴,有的看热闹。 你们儒家是真的不怕死啊,这回莫非要太子血衣闯咸阳殿? 真以为帮着推行简体字,你们儒家就受陛下宠信了? 淳于越没死这件事,群臣并不知晓。 是以在群臣眼中,儒家是刚刚从始皇帝屠刀下活下来。 这时候不老老实实眯着,还敢这么跳,他们很难理解儒生脑回路。 付子康看看嬴成蟜,发现没有给他明示暗示。 于是在始皇帝无语眼神中,付子康继续装死。 这都不关我事,我就是一个管账的。 始皇帝点嬴成蟜本是想要付子康起身,没寻思嬴成蟜有不同见解。 其实这件事付子康起不起身意义不大,始皇帝只是觉得大家开小会,应该整整齐齐,有点强迫症。 没想到付子康没叫起来,还让嬴成蟜反对了。 虽然驰道不再需要用天下之财,但为维护天下稳定,让各个被封出去的秦臣能更好治理,征调天下贵族也是很有必要。 成蟜应是不知道朕接下来要召强迁各地豪绅富户入咸阳,所以才反对。 始皇帝心中这么想着,又看了李斯一眼。 李斯再次意会,面不改色地刻板道:“臣谏言未毕,铸十二金人后,臣还有一议。咸阳乃秦国都城,乃天下最繁华之地。” “一统六国时,六国贵族不少皆与我大秦行便宜之事。陛下应恩泽各地豪绅,贵族,召其来咸阳定居,共享繁华。” 这一番话说的阿谀之人周青臣都瞪大眼睛,盯着李斯直呼我辈楷模。 群臣就更不用说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惊呆。 来咸阳共享繁华,这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整个咸阳满打满算就一个楼台能消费娱乐,拿着钱在咸阳你都买不到酒。 咸阳严苛秦律那些贵族能受得了? 那不得三天两头就得去服徒刑? 这不是恩泽天下,这和逼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就这么一个城池,你李斯敢说繁华,真是……我辈楷模! 这回都不需要王绾,蒙毅起身附议。 刚才还静观事态发展的群臣一个赛一个得争先起身。 “尉缭附议!” “冯去疾附议!” “左相所言极是!臣附议!” “姚贾附议!” “……” 只说收铜铁,群臣并不知道始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收铜铁,迁贵族。 两事凑一起,群臣就懂了。 收铜铁,是为了强迁贵族,免得这些贵族狗急跳墙。 之所以要先收铜铁,而不是两者并行。 是因为这些贵族听到要被强迁,要反了,哪里还会把铜铁交出来。 这事对国家稳定有利,对他们这些有封地的秦臣更有利,对那些没有封地的秦臣日后也有利——现在没封地以后还没有了? 至于对百姓造成不造成什么影响,无所谓,不重要。 不能用菜刀,镰刀,可以用木刀啊,把木头削的锋利些不就好了。 镰刀一下割下的麦穗,木刀要三下,那就割三下有什么打紧。 反正那些百姓平常也只是种地,无非是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不叫事。 百姓要那么多闲余时间做什么? 他们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就会寻衅滋事,还是让他们精疲力尽更有利于管理。 这次赞成的声音,与儒家门生刚才赞成声音相比。 前者是大浪潮,后者是小浪花,殿堂上几乎无人不赞同。 等这波赞成过去,始皇帝挥挥手要群臣安静。 “成蟜,现在你觉得如何?” “还是不如何。” 自赵姬归了咸阳,嬴成蟜就不再故意藏拙。 一是因为赌约已破。 二是始皇帝如今帝位稳定。 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好些时候,嬴成蟜还是会做竖子。 一个百无禁忌的竖子,可比一个言行受限的皇弟自在多了。 “说说你的理由。” 始皇帝来了兴趣。 收铜铁,强迁人。 这两个策略同时出来,群臣都看得明明白白。 始皇帝可不相信,他这个善于藏拙做竖子的亲弟,看不明白这其中奥妙。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5章 一国丞相,为他人走狗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句话放在汉朝都可以这么说,但放在秦朝,不行,说不通。 深受战国遗风影响,秦朝对于民之一字,见解与后世不同。 因为秦朝不是靠争取民心民意拿的天下,而是霸道。 战国死伤两百万,白起一人杀一半。 纵横张仪骗天下,王翦王贲灭六国。 这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民”字。 所以,秦朝主流思想是: 民不是取天下的关键,而是维持君主贵族豪奢生活的苦力。 到了今日,除关中外,天下百姓依然不以秦人自居。 秦无民心,却有天下。 这种现状,谁能说民心民意很重要? 虽然孟子早早就喊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口号,但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同。 除了儒家传统门生,诸子百家都当这句话是儒家孟子的荒唐之言。 就像那个梦见蝴蝶,醒来分不清是梦蝴蝶,还是蝴蝶梦的道家庄子。 哪一家还不出一两个有名狂人? 在群臣对李斯策略没有发表意见时,嬴成蟜指出民心二字,可以,这是一种见解。 但在群臣全部都同意李斯策略这个情形下,再说民心民意就没有意义,站不住脚。 民心民意,远远不能和维护各地稳定相比,这是公论。 嬴成蟜想打破公论,这很难,难如上青天,他无法用实例来告知群臣,民的重要性。 以民为本,以儒治国的鲁国早被灭了,现在的秦国是以法治国。 而不举实例说理论,这对那群儒生还管用,在秦国朝堂上不行。 老秦人不饶舌,理论有个屁用。 张仪刚入秦那会秦国文武皆冷目以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凭什么能当相邦,王上昏聩。 等到张仪以秦齐连横破五国合纵,秦国上下全都要心悦诚服地叫声相邦。 秦国是实干派,务实,不玩虚的。 眼下局面,除了始皇帝能压着群臣头颅以力服人,基本谁都破不了,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始皇帝了。 要想以理服人让群臣信服,把纵横侯顿弱请回来都做不到,嬴成蟜更不行。 章台殿嬴成蟜和始皇帝论道,已经深刻知悉了时代局限性,靠他一个人改变不了。 没有能压制群臣的力。 没有能说通群臣的理。 想要破局,正常人做不到。 但嬴成蟜可以,他是竖子。 哐当~ 面前桌案旋转,跳跃,直飞高空三丈,然后自由落地重重砸在地砖上。 四个桌案腿磕掉一个,残缺地歪愣在地上。 在咸阳殿上,这已经是嬴成蟜不知道第多少次掀翻桌案了。 “没有理由,就是不如何!” 正在等待嬴成蟜给出独到见解的群臣呆愣。 这表现,这不还是那个竖子,这叫什么事! 始皇帝瞄了嬴成蟜一眼,打了个呵欠。 “朕乏了,退朝。” 群臣懵逼。 陛下这就退朝了? 今天朝会一个政策都没有实行? 要不是太后逼迫,陛下定下太子之位,今日这朝会开的没什么意义。 李斯提出来的收铜铁,迁贵族这两项政策,明显是陛下开小会探讨出来的。 形势一片大好,为什么突然就不实行了。 群臣探究的目光偏移到头排的嬴成蟜身上。 该不会,是因为长安君反对罢…… 随着始皇帝离去,众人依次退场。 出了咸阳殿,朝堂四个秦臣面带笑容得向嬴成蟜行来,隔着十米就高呼: “今日我四人家中小聚,席有美妾,案有美酒,长安君可要……哎长安君!” 四人还没走三米,嬴成蟜脚尖点地快步如飞,已是行出三十米。 嬴成蟜消逝方向,与众人背道而驰。 四人住脚,为首者看着嬴成蟜背影。 “改日再聚。” 另外三人也望着嬴成蟜背影,点头。 “长安君武功不逊于我朝将军了罢。” “旁的不论,轻功造诣,我秦国可没有几人能达到。” “如此长安君,后宫任其畅通无阻,陛下信任至此……我着人去长安君府下拜帖。” 为首者沉吟片刻。 “我亲自去。” 在四人商议之时,其他秦臣也有不少人注意力放在嬴成蟜身上,往日离去的脚步都放慢了。 嬴成蟜是皇弟,其利益与这些秦臣没有冲突之地。 往日是竖子的嬴成蟜,今日虽然所作所为还是竖子行径。 但在群臣心中,此竖子,非彼竖子也。 “左相为何不继续言说,这二政施行,大秦再无祸乱之可能,乃奇策也。” 一人行至李斯身边,与李斯并排而行,李斯有些讶然。 他贵为大秦左丞相,这些日向他示好,找他搭话,邀他过府的人不计其数。 但眼前这个人能找到他,还是令李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大秦军事第一人,国尉尉缭,从未征战沙场的武将之首。 李斯停下脚步,半转身躯。 “陛下困乏,为臣子的,怎能去强迫主君做不想做的事呢?” “左相此言,自己可信?” 李斯不语。 “我观诸君皆以目视长安君,脚步缓放。唯左相步履不便,不曾回头,应对长安君无忌惮也,为何不言说?”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相当于挑明了。 尉缭年龄在五六十岁,话语中没有拐弯抹角,直来直往。 李斯很少与尉缭打交道,两人不是一个部门,不是一个类别,交集不多。 这次与尉缭交谈,让李斯初步了解了这位素来寡言少语的国尉,大体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能说没有上过战场的兵家门生,依旧是兵家门生。 听到尉缭针对嬴成蟜的话语,李斯刻板着一张脸凑到尉缭身前,将方才对这位军事第一人的恭敬全都抛诸脑后。 “斯急行,是要往长安君府也。” 尉缭诧异,眯着眼深深地看着好像变了一个人的李斯。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斯要如此去维护嬴成蟜。 你李斯可是陛下眼前最受宠的宠臣,又兼有才华,还身居丞相之位。 “一国丞相,为他人走狗,若陛下得知不会不喜乎。” “我听说从前有个国家,这个国家最大的将军于国没有任何武功,却一直安稳坐在上将军的位子上。与这个不知羞耻的上将军相比,我李斯今日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6章 陛下也是故意的,你去与陛下发火 为武将的尉缭骂人直来直去,不留丝毫情面。 为文臣的李斯骂人稍微转弯,不留任何余地。 大秦一文一武,居臣之顶峰的二人这番争锋,目前没有几人知悉。 但如果二人继续这么说下去,很快,朝臣将尽知。 “年纪大了走路有些吃力,左相可愿扶我一程,同回丞相府。” 一人插话,步履稳健,行至二人中间。 敢打破这种谈话的,其地位必然不低,正是大秦右丞相王绾。 “斯不回丞相府,要去长安君府也。右相不如劳烦国尉,汝二人年纪相仿,可为伴也。” 李斯拒绝了王绾拉拢,留下这么一句话,独自一人踽踽离去。 其背景看去,却是没有一丝萧瑟之感,反而有极大冲劲。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多疑,谨慎,偏激。 李斯和王绾这种老秦人贵族不一样,也和尉缭这种魏国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出身楚国,其父其母皆普普通通,他在楚国为一不入官身的小吏。 他上茅厕,看到茅厕的老鼠见人就跑,皮毛暗淡,瘦小不堪。 又入谷仓,看到谷仓的老鼠见人不跑,反而炸毛凶人,吃的滚瓜溜圆。 于是做出了感慨。 人啊过得好不好就和老鼠一样,所处环境决定了生活状况。 这便是李斯的老鼠哲学。 《史记》有言: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所以李斯变卖家产,毅然去往齐国投身稷下学宫荀子门下,得了学识得了名声。 又在天下皆言秦国无道,秦人蛮夷的情况下跋山涉水,赶赴秦国。 秦在极西,齐在极东。 那个年代,一个人要跨越如此遥远距离,其困难程度比现在困难无数倍。 山野匪盗,剪径强盗数不胜数。 李斯九死一生,也要来到秦国,这里便初显他心中那份偏激。 怀疑蒙家要染指其廷尉之职,为了不受威胁。 夜入咸阳宫,站等一下午。 不管不顾,宁做孤臣,也要夺得丞相之位。 这便是李斯,一个有无上才华,对权柄有巨大欲望的人。 李斯知道,他和出身好的王绾,尉缭等人不一样。 世家贵族能明哲保身,他李斯不能。 他没有那个资本,他不想再做茅厕中的老鼠。 他能做得,就是拼尽全力,拼却性命,将一切都豁出去,不留退路。 他人能做的,李斯能做。 他人不能做的,李斯也能做。 唯有如此,才能让李斯脱颖而出。 方才尉缭说他李斯是走狗,他反唇相讥,却没有反驳走狗这两字。 李斯行的正,走的直。 踏着青石板,以极小声自言自语。 “我不需要同僚,只需得陛下心意,长安君心意便好。此二策实施与否,对这个天下造成何种影响,斯不在乎。做走狗,又如何?” 右丞相王绾看了眼李斯背影。 “国尉可要同行?” “我欲前往章台宫面见陛下。” “如此,只得改日再同行了。” “说话休要云山雾罩,你我并非一路人。” 尉缭讲过这句话,转身,向着咸阳宫内行去。 这种政策,怎能因为一个竖子的一句反对就轻描淡写揭过去,陛下在想什么! 而此时的嬴成蟜,很有自觉性地追上了头一个离开的嬴政身影。 嬴政在朝堂举动很明显。 你不愿意在群臣面前说原因,可以,私下找朕说。 抬脚上前和始皇帝并肩。 嬴成蟜看向始皇帝另一侧,也和始皇帝并肩的盖聂。 “……盖聂,你平常就这么和皇兄走?” 这他喵的不是僭越了嘛! 虽然我不在乎礼数,但皇兄还是在乎这东西的啊! 盖聂转头瞥了嬴成蟜一眼,不知道自己这位前君上这话什么意思。 “嗯。”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盖聂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嬴成蟜:…… 始皇帝夹在两人中间,忍住笑意,不言不语,走着看事态发展。 “往常还有赵高与我同行,今日赵高不在。” 看嬴成蟜面色有异,盖聂面瘫着脸补充一句。 “那赵高平常都和你这么走在皇兄身边?” “他落后半步。” 嬴成蟜听了这句话,就盯着盖聂看,再看,继续看。 盖聂回看。 觉得没什么意思,扭头目视前方前行。 他的脚步一直未停,一直和嬴政保持在一个水准线上。 他没懂嬴成蟜什么意思,或者说是他懒得去想嬴成蟜什么意思。 “……不管赵高在不在,你以后都退后皇兄一步走。” “为何?” “这是僭越!你是臣!皇兄是君!臣怎和君同行呢?” “你不总与我说人人平等?” “……咸阳宫不是长安君府,不一样。” “那你不也和陛下同行?” “……我不一样。” “你不是臣?你也是君?” 这句话声音没有提高,但也没有可以拉低。 所以距离始皇帝一米远侍候的宦官,宫女都听得见。 还有距离始皇帝极近,正在廊道上站立值守的郎官,也听得见。 这些人立刻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不敢伸手去擦拭,心脏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说这话的盖聂没什么反应,这些宦官,宫女,郎官却是觉得听了这话。 要死要死要死…… 嬴成蟜没觉得自己要死,他觉得盖聂要死…… “皇兄,他说话不过脑子。” 始皇帝面无表情,心中暗笑。 “哦。” 嬴成蟜怒斥盖聂。 “还不退后一步!” 盖聂依言退后一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两人。 “皇兄,这二策……” “陛下,聂若是僭越,长安君这样就不算僭越乎?” “我与皇兄情同手足……” “算。” 嬴成蟜话语卡壳,始皇帝偏转头看着他。 “你也退后一步。” “……” 嬴成蟜退到和盖聂齐平。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盖聂。 “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对啊。” 盖聂点点头。 “陛下也是故意的,你去与陛下发火。” “……” 错字先更后改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7章 因果循环,息息相关 和盖聂相比,李斯算个毛线宠臣! 嬴成蟜怀疑盖聂和他哥有py交易。 于廊道上行了数十米,行至一处亭子,内有圆凳三个。 “尔等在五丈外等候。” 始皇帝吩咐。 “唯!” “唯!” “唯!” “……” 众多侍候的宦官,宫女们齐齐出了一口大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大声且快速地应道。 今日,他们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始皇帝,嬴成蟜,盖聂,三人步入亭内。 两兄弟落座,盖聂昂然立于始皇帝身后。 啪啪~ 嬴成蟜拍拍最后一个空出来的石凳,因为石凳有宫女负责擦拭的缘故,这两下拍打没有尘土乍起。 “你也坐啊。” 盖聂没有搭理一脸挑衅的嬴成蟜,岿然不动。 “刚才小伙子那么硬气,这回怎么蔫了,坐!” 成蟜真是幼稚…… 始皇帝这么想着,回首对身后无动于衷的盖聂道: “朕许你坐。” 所以皇兄你和盖聂真的是有奸情的罢,这头伱都帮他出! 两兄弟都认为,盖聂不坐,是因为尊卑关系。 盖聂鄙视地看了这对幼稚兄弟一眼。 两个不通剑术的人。 “聂坐下不好拔剑。” 始皇帝被拒绝,但心情却很好,一点不生气。 盖聂此言,分明是将其安全放在最重要位置。 冲嬴成蟜挑挑眉毛,始皇帝有些许得意。 嬴成蟜则很是不满,敲打着石桌。 “你保护我安全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谨慎?哪次带你去楼台你没点女郎?你怎么不在我门外守着我?” 你武功高出陛下那么多,纵是有刺客行凶,也能挡上一时半刻。 盖聂心里说,嘴上懒得答。 始皇帝轻咳一声。 “朝上为何不同意两项政策。” 嬴成蟜先前一直腹诽,这次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忍不了了,从刚才行路你打断我说话,要我退后一步开始。我就发现你俩就不对劲,你对盖聂比你对后宫嫔妃都温柔罢!” “阿母回咸阳,雍地宦官,宫女都入了咸阳宫。如今宫中尽是阿母耳目,说话要小心一些。” “装,你就继续装,你会怕这个?赵香炉能这么肆无忌惮掌控后宫,不都是你默许结果。” “阿母愿管理后宫,让其管理便是,总要为阿母找点事做。” “……罢了,皇兄心中有数就好。” 嬴成蟜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我本想提醒皇兄,赵香炉于此时归咸阳,必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也。此人地位于赵姬心中决然不低,影响赵香炉极深。 “腾亲入咸阳查探回去复命,那时我便已参政,赵香炉却未下雍地,何以这几日突然归邪?今日发生何事要此人通报赵香炉邪?” “后来一想,无论是何人,何事,于皇兄都无大碍。赵香炉无论如何都不会危害皇兄,此事我万分确定矣。” 始皇帝果然不在意。 “此事无关紧要,不值一提。朝堂之事,为何你要直言反对。” “严格来说,我反对的只是第一项收铜铁。我对那些六国余孽好感不多,皇兄若是能兵不血刃将他们带来咸阳,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秦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会束手就擒乎?” “所以咯。” 嬴成蟜摊手。 “秦国如果不收铜铁只强迁贵族,贵族照样会搜集民间百姓家中铜铁,效果一样。既然如此,那我们还不如两样都不做。” “二策不行,何以快速维稳。朝中群臣各家虽分封各地,但与本地豪强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朕担心他们无法快速镇压各地。” “鲧治水以围堵之法,黄河泛滥长江水灾。鲧之子大禹治水以疏导之道,挖河渠以引洪水,治水乃成。皇兄,堵不如疏,只需要各地行教化之举,很快便可……” “此事勿要再提,国策不可擅改。要朕行你之道可以,拿事实说话。三年内,西北七郡,朕看你成果!若你今日只有这些言语,朕就要将这二策下发了。” 想要说服皇兄,只凭一张嘴看样是行不通了。 “皇兄所虑,可是各地贵族尾大不掉之问题。” “然也。” “那皇兄有无想过,若是皇兄将各地贵族尽皆强迁到咸阳,朝堂诸公家族于各自封地,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豪强世家。推恩令要竟全功,需三代才可。” 始皇帝默然。 朕,确实是疏忽了这个问题。 若是将各地本土豪强迁走,那王绾,姚贾,王翦等家族,必然会成为下一个本土豪强。 他们都对大秦有功,没犯重大过错,朕总不好再来一次强迁。 嬴成蟜看到始皇帝陷入思考,知道此事应该是劝住了,就不再说话,静等始皇帝回神。 始皇帝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思虑不周的时候。 历史上,始皇帝强徙天下十二万富户入咸阳,又收天下铜铁以铸十二金人。 如果不谈民心民意这种后世思想,只从当时风气和环境来看,一点问题没有。 因为历史上秦朝颁布的不是郡国并行制加推恩令,而是纯粹的郡县制。 把各地豪强迁到咸阳,极大地有利于秦朝派出的官员来治理地方,帮助秦国快速吃下地盘。 只要始皇帝不早死,压住各国贵族余孽反叛之心。有个三十年,当秦律为天下所习惯,大秦就能做到实际大一统。 但现如今,因为郡国并行制加推恩令地实施,造成了本土豪强和封地家族的对立。 本土豪强要继续掌控本土,封地家族则要接收封地。 两者矛盾客观存在,且无法调和,这便是当初嬴成蟜限制当地豪强的本意。 这个时候强迁走本土豪强,会打破天平一端,让朝堂外派家族迅速做大,从而成为下一个本土豪强。 而从六国贵族余孽之土壤中,长出来的大秦贵族豪强,会比前者更难对付,更难处理。 蝴蝶扇动翅膀都可能引起一场大风暴,更遑论一个体制的改动。 世间万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果循环,息息相关。 …… 【ps:错字先更后改,还有一章!】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8章 不去。为何?不想! “朕确是有些急了,险些酿成大错,此二策就此做罢。” “皇兄一统天下,开古今未有之大局面。我不明白,皇兄还在急些什么?” 始皇帝透过盖聂与亭台廊柱的间隙,看着蔚蓝的天空。 “是啊,朕功过三皇,德兼五帝。朕已有如此功绩,还急什么呢……” 嬴成蟜皱起眉头。 皇兄今日确有些奇怪。 郡国并行制加推恩令取代郡县制,其初衷与过程皇兄应已尽知才对,何以今日还要再度强迁各地贵族,以提升速度邪? 是赵香炉回咸阳,给皇兄压力了乎? “若有烦心事,皇兄可与我言。” “那你日后不可落大朝会,今日若非你在朝堂,这二策如今已是下放至丞相府也。” “朝堂诸公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朕未看出此二策不妥之处,满堂诸公无一人看出邪?其皆看出有利可图,便不言语也。朝堂之上,就缺了你这么一个公允之人。朕属意伱为廷尉,如何?” 双手抱拳,前后摇摆,嬴成蟜快速起身。 “告辞!” 让我做官,做梦去吧! 看着嬴成蟜匆匆离去,如避瘟神的背影,始皇帝摇头失笑。 “这个竖子,朕是要他做廷尉,倒好像是要他性命一般。” 起身,站在亭台边上,始皇帝闭着眼,肆意地吹了一阵秋风。 “盖聂。” “臣在。” “朕属意你去保护太后,你意下如何。” “不去。” 被盖聂干脆利落地拒绝,始皇帝面色不变。 “为何。” “不想。” 那赵香炉死了才好。 “那便罢了。赵高从今往后不再为暗卫副统领,成蟜不在,暗卫全权由你管辖,每日向你汇报一干事宜。” “不做。” 天天听暗卫汇报太麻烦了,浪费时间,这事还是让赵高那舔狗来做合适。 始皇帝这次却没有再给盖聂拒绝的权利。 千古一帝睁开双目,没有释放那征服天下的威势,只是淡淡地,一脸平静地看着盖聂。 “你必须做。” 盖聂沉默片刻。 “唯。” “朕给你半月时间,半月后,朕要从你嘴里,知道这咸阳宫的风吹草动。” “唯。” 始皇帝行往咸阳宫。 盖聂落后一步跟在其身后。 有些事情说开,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陛下。” “说。” “臣常年一身白衫,内里无缝制口袋,带不了鱼饵,吃食,酒水等杂物。” 始皇帝止步,看着盖聂一片平静的面瘫脸,硬是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做舔狗”四个大字。 “不必带。” “唯。” 盖聂这声应答,声音明显欢喜一些。 二人行至章台宫,远远便看到尉缭在章台宫门口站得笔直。 始皇帝将尉缭带进章台宫,两人落座。 “国尉有何要事?自一统六国后,朕很久未见国尉了。” 尉缭老脸一红,微微低头不知说些什么。 始皇帝抬起茶壶,给尉缭斟了一杯茶汤。 然后手伸向茶杯,看样子是要端给尉缭。 “臣自己来。” 尉缭不敢制止始皇帝动作,急忙伸手抢先一步去握茶杯。 拨开尉缭皱巴巴的老手。 “朕来。” 始皇帝一手握住茶杯,一手拉住尉缭的老手,塞到尉缭手里。 尉缭老手颤抖,杯中茶汤止不住地涤荡,嬴政用力握住尉缭手。 “握稳。” 尉缭低着头,声线比他的手还要抖。 “臣握不稳。” “国尉这双手能写出兵家奇书《尉缭子》,一只小小茶杯怎握不住。” 尉缭抬头,看着始皇帝双眼,从中没有看出一丝嘲讽意味,其中尽是鼓励。 “陛下,老臣有愧啊!老臣家族于魏国历代不受魏王重视。自长平之战后,老臣家族三代所做《尉缭子》,更是被称作纸上谈兵之书。天下皆不信一个未领过兵的家族能写下的兵书,唯有陛下不同。 “自入秦后,陛下待臣甚厚。老臣能一展所愿,行《尉缭子》之战法行于天下,皆赖陛下之信任也。老臣眼瞎,言说陛下刻薄寡恩。陛下不以为杵,反而召臣归秦,许以大秦武职最高的国尉一职。 “如此深恩厚意,老臣万死,也难以报答其万一也。可笑老臣目光短浅,自始至终,只相信自己判断。认定陛下厚禄乃是做与天下人看,为招揽人才,待天下平定必要追索前事。直到陛下赦免隗状,分封群臣,老臣方知,陛下实乃圣君也!” 五十多岁的尉缭字字发自肺腑。 眼中虽没热泪,言辞中的恳切却让人丝毫不怀疑其言语真假。 但听着尉缭这番动情言论,始皇帝没有丝毫感动,他内心还自嘲了一下。 若是没有成蟜,朕若是不行郡国并行制而是行郡县制,如今还是一个刻薄寡恩之辈罢了。 “国尉是大秦一统天下战略制定之人,对朕有何想都无损于国尉泼天之功。国尉今日前来,可是想回封地颐养天年? “早年国尉离秦,朕以五百骑强追拿回。今日国尉若厌了咸阳生活,朕当以五百骑送国尉回封地,国尉可乘朕驷马王车而行。” 咸阳生活确实没什么意思,这点始皇帝早便知道。 是以这番话说出来,也完完全全是体谅尉缭的本意。 年迈之人受不了旅途劳顿之苦,始皇帝还将只有自己有资格乘坐的驷马王车借给尉缭,只愿尉缭能平安回到封地。 始皇帝处理人,处理事。 真的很少带有太多个人情感。 天下没有哪个人愿意被说是刻薄寡恩,始皇帝也不愿意。 但其内心不喜尉缭,始皇帝却能压住本心,公允地封赏尉缭。 这位千古一帝说一不二,威势力压华夏五千年之久。 但终其一生,他也没以个人情感,任性地做下过什么决定策略…… 尉缭羞愧摇头。 “老臣未有离咸阳之愿,今日来此,只为向陛下言说。李斯所说二策,不可因长安君一句言论而不行之啊!” 始皇帝松开握住尉缭的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汤。 “国尉说朕刻薄寡恩,朕不以为意。今日朕说国尉一句贪得无厌,国尉意下如何?”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59章 抱怨的始皇帝 尉缭,魏国大梁人。 尉家为魏国世家,其家主有资格面见魏王的那种世家。 《尉缭子》开篇有言:梁惠王问尉缭子曰:“黄帝刑德,可以百胜,有之乎?” 梁惠王即魏惠王,他问的人是魏国名仕,即第一代尉缭子,是秦之尉缭大父也。 尉缭之父名尉缭,尉缭之大父亦名尉缭,这是尉家家规。 凡继任尉家家主之人,无论之前姓名为何,皆改称尉缭,要肩负起书写《尉缭子》的大任。 尉家祖孙三代尉缭,著成一部兵法奇书,治国作战两不误的《尉缭子》。 《尉缭子》其中,既有魏惠王时期,对秦国变法而崛起,归纳总结计入其中的法家理论。 也包含了《吕氏春秋》中的仁政思想,杂家理论。 兵书《尉缭子》开始著作之时,正是庞涓在魏国执政之时。 与训练出魏武卒,打的秦国差点灭国的庞涓相比,初代尉缭显然不够资格,是以不受重视。 不只是魏国,除了秦国始皇帝之外,各国皆无人认可尉缭,认可《尉缭子》。 尉家百年三代尉缭,没有一代上过战场,领过兵打过仗。 没有上过战场打仗的人写出的一部兵书,没有一丝一毫说服力。 在尉缭之前,能写出兵书的人,全都是兵法大家,战场上的长胜将军。 写出《孙子兵法》的兵圣孙武,兵家创始人,后世兵家之人无不是孙武之门生。 写出《吴子兵法》的兵家亚圣吴起,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 有孙武《孙子兵法》珠玉在前,又是写出一部《孙子兵法》的孙膑。 为了区别两本《孙子兵法》,世人遂将孙膑所著的《孙子兵法》称作《孙膑兵法》。 孙膑在孙武之后又硬生生夺下一个“子”字,被时人尊称孙子。 其数败天下名将庞涓,并最终斩杀庞涓,田忌赛马,围魏救赵计出者。 只有这种兵家传奇人物,才能著兵书,才配著兵书。 像白起,李牧,王翦,廉颇这些天下名将,都无法在这些兵书面前再作兵书。 所以当天下各国听闻魏国尉缭写了兵书《尉缭子》时,多是一笑而过,当个笑话耳。 若非始皇帝。 三代尉缭和他们的《尉缭子》就会湮灭在历史中,不为他人所知。 不会如现在一般,要名声有名声,要封地有封地,要权势有权势。 “国尉大才不假,但朕自问也没有亏待过国尉一丝一毫,何以国尉还不满足邪?” 尉缭匆忙放下茶杯,就像是放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拜倒在地,银白发丝垂落在双臂面前,年迈的他恐声连连。 “陛下此言,老臣实不懂也!” “国尉真的不懂乎?” 始皇帝道了这一句话就不再言语,专心喝着茶汤,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尉缭不管不问。 尉缭低着头看不清面貌,但从那不住颤抖的身躯来看,似乎很是恐惧。 喝完了一杯茶汤,始皇帝起身回到平日批改奏章的桌案后,自旁边一堆比人还高的奏章堆中拿起最上端的奏章。 “回去罢,朕当国尉今日未来过。” “老臣实不知陛下所言……” 啪~ 竹简摔在实木桌案,发出清脆鸣响。 “尉缭,你想与隗状一般,让朕逐出咸阳乎!” 有些话不能够说开。 说开了,就要有人付出代价。 “成蟜不在朝堂明言是顾虑你们脸面,识相些就自行离去,莫要贪功自傲!” “老臣真不知……” “滚。” 尉缭默然三息。 “……老臣告退。” 国尉尉缭出了章台宫。 盖聂自然地倒清水化开墨块,持着墨杵在砚池中来回研磨。 始皇帝手搭在竹简边缘,几次欲翻开,心中思绪却令他无法去翻。 哗啦~ 盖聂为始皇帝翻开竹简,让其上文字出现在始皇帝视线之内,也出现在他视线之内。 “他劳苦功高有大才,朕予他的配不上他的才华乎?他三代仕魏不得魏心,方一来秦国朕就予他上卿之位,重用其人。他骂朕刻薄寡恩,惊慌逃窜。朕追回后不计前嫌,还封他为秦国国尉。” “朕对他这么好。待一统天下后,其不献策不发言,还时常拖病不上朝。朕真想赐他一把秦王剑!” “但朕不能。若如此做,朕不就成了杀害白起的昭襄先王,成了杀害文仲逼走范蠡的勾践了乎?” “他于秦有功,有大功。对战六国,都是他在后方居间统筹,制定战略。” “如此之人,朕怎能因其不喜朕,因天下一统其战略无从前那般用武之地,便害其性命呢?朕若如此做,怎配为这天下的王?” 盖聂默默聆听。 他知道始皇帝并不是想要他说什么,而只是想要一个倾听者。 “会稽郡自吴越之时,便是富庶之地。其临近东海,民众富庶不亚于齐民也。” “朕分封天下,予他会稽郡下属八城做封地,朕对他还不够好?” “他不思报国稳定一方,反而想做地方豪强分裂大秦。这人,怎么就不知道知足呢。” 食指毫无规律地敲打着桌案,始皇帝想着尉缭就心烦气躁。 指头敲打频率越来越乱,声响越来越杂。 “赵高回来后,让他将朕的驷马王车送至尉缭府上,让尉缭去往会稽郡。既然死不悔改,就将国尉一职让出来。” 做下决定,发下命令。 始皇帝这才觉得心中好受许多。 提起毛笔,开始批阅今日奏章。 批了不到三卷,赵高回到章台宫,立在门外没有入内。 他不是行玺符令事,未经许可不能随意入内。 盖聂感知到赵高气息,暂停翻卷收卷的工作,出门寻赵高,道:“陛下有令,要你送驷马王车于尉缭府上,让尉缭去往会稽郡。” 赵高狐疑地看了看盖聂,满脸都是不信之色。 上次给盖聂吃食一事,他回想再三,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与盖聂都是保护始皇帝而未食,始皇帝怎么会要他将吃食予盖聂? 赵高很是后悔,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向始皇帝求证一下呢? 事后不问,是事已发生,再问那味道就变了。 始皇帝命令当场不求证,事后求证,这么不把始皇帝当回事? “陛下要国尉去往会稽郡?” 尉缭近日未闻犯事,陛下怎会无缘无故要尉缭去封地? 盖聂点头,扭头回了章台宫,继续去做一位翻书卷书匠。 话已经带到,赵高做不做,不关他事。 哐~ 宫门在面前被关上,赵高愁眉紧锁踌躇不已。 他原地踱步走了半刻钟,还是无法做下决定。 尉缭是大秦国尉,秦国最高军事官职。 要尉缭回封地,就是要罢免尉缭官职。 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可不是盖聂要吃食那般简单。 是大秦最高军事权力空缺,是大秦最高军事权力换人。 思来想去,对盖聂的不信任,还是让赵高叩响了章台宫的宫门。 “陛下,臣要何时送驷马王车与国尉?” 赵高没有直言问真假,而是旁敲侧击地道。 “现在。” “唯。” 竟然是真的,瘟神没有骗高,他果然也不敢谣传陛下旨意。 “伱随朕多年,有话直说,不要自作聪明。” “……唯。” 赵高面对着始皇帝,缓缓后撤。 他低着头撤到章台宫宫门口时,又听始皇帝言语传入耳中。 “暗卫副统领你不要做了,暗卫事宜都移交給盖聂。” 赵高止步,恭敬地应道:“唯。” 声音恭敬,与寻常一般。 他新换的靴子中,脚趾伤口崩裂,有细密血珠外渗。 ……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60章 震惊的李斯 长安君府。 李斯拜见嬴成蟜,与一厅堂静坐等候。 仆从奉上茶汤和各种小食,李斯吃着小食,喝着茶汤,自得其乐。 少顷,一个身穿青衣的俊逸男人,走入了这座厅堂。 李斯听见脚步声,脑海中觉得很是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到是何人。 抬头去看。 瞳孔巨震。 大秦左丞相霍然起身,刻板的脸上情绪异常丰富。 喜悦,不可置信,愧疚,白日见了鬼…… 他脚步上前想要靠过去,双腿却似灌满了铅,难移半步。 能言善辩的李斯嘴唇嗫嚅好久,哆哆嗦嗦也没有吭出一个字来。 来人一直走到他身前才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仔细打量了一番李斯模样,来人笑容和煦,眼中闪过笑意。 “师,师,师弟,吓,吓到,你,你了没?” 韩非,嬴成蟜门客,代号结巴。 李斯退后一步,大腿磕在椅子上剧痛。让他意识到其身后是椅子,退无可退。 一身酒气,不放心韩非独自前来的酒鬼李牧,醉醺醺地靠在门前。 见到李斯动作,李牧双腿暗中蓄力。 君上不允杀秦王,却没与牧说过不能杀李斯。 李牧没有荆轲那般收敛气息的能力,他的杀意掩饰不了那么彻底。 若是往日,心性谨慎的李斯定能察觉到这股杀意。 但今日,李斯什么也没察觉到,死而复生的师兄韩非,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不能后退拉开与韩非距离,他急忙向左前方跳出一步。 这脚抬起落地的时间连一息都不到,一阵风就猛然袭来。 刮的韩非,李斯二人衣衫尽皆偏往一个方向。 生死危机! 李斯心神终是被唤醒,视角余光中看得一拳,就要砸到其头部一侧太阳穴。 六艺皆是上上之选的李斯猛然摆头,单臂竖起格挡。 但无心挡有心,又是对上武功暴烈,身手超凡的李牧。 李斯这动作并不能让他活命。 李牧其势丝毫不减,亦不变招,拳如流星自星空坠落。 两臂相交。 李斯只觉其手臂霎时麻木,了无知觉,不知道挡住了那拳头的几分力量。 如此近距离之下,李斯根本看不出那拳头到底减了几分威势。 眼看那拳头越来越大,李斯膝盖后弯处骤然一痛,猝不及防地矮身半截。 耳中只听得一声急迫断喝。 “停!” 这声急促话语,自是从韩非口中传出。 李斯矮身半截完全避过了李牧这一拳。 李牧没有中途变招,一拳砸在了李斯身边的木质椅子上。 一声初沉闷后清脆的响声传遍厅堂,李牧铁拳穿过椅座。 那坚实的实木椅子没有四分五裂,只是椅座硬生生被李牧砸出一个孔洞。 这是力量集中所致,比将整个椅子打散更加困难。 拽出拳头,椅座上的木茬奈何不得李牧手上老茧,只能任由这个摧毁其身躯的凶手毫发无伤离去。 李牧挑眉看着韩非。 方才韩非那声单字未出时,已然一脚踢在了李斯膝盖后弯。 和猝不及防被李牧攻击,不知李牧武功实力的李斯不同,韩非完全明白李牧拳头有多重。 是以他还没开始出手,就将对象放在了李斯身上。 踹倒李斯,可比挡住李牧要简单太多了。 从怀中取出纸,笔。 韩非把纸铺在桌案上,把沾有墨渍的毛笔在李斯茶杯中涮了涮,唰唰动笔。 他写字速度可是比说话速度快多了。 【师弟是要与我见礼。】 李牧看看被韩非全力一脚踢中,正在艰难站起的李斯,冲韩非摇摇头。 我不信。 一屁股坐在被打出孔洞的椅子上,李牧无视这对师兄弟。 自怀中拿出一个酒壶,边吃着小食边喝酒。 李斯起身后也没有偏向目光看李牧,依旧是看着韩非。 用力揉着没有太多知觉的臂膀,待这条臂膀稍有缓和,麻木变成剧痛时。 李斯忍着痛意,双手微拱,向韩非行了他们在稷下学宫时,每日互行的儒礼。 “斯拜见师兄。” 有了这次骤然变故,李斯声音清晰,稳定,嘴唇也不再颤抖。 还真是见礼? 是看我在这里才改的罢? 李牧嘬了一口酒。 “师兄稍待,斯突然想起陛下交予斯的旨意未下达。事态紧急,斯一个时辰后再来拜访师兄。” 【师弟勿怪,稍侯再见。】 韩非在白纸上速写。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师弟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斯是要先行离开此地。 骤临生死的李斯,绝对不是其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这位师弟之所以没有表现,不发脾气,是因为发脾气也没有用。 生死在他人手中握着,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李斯谨慎小心,善于隐忍。 李斯再拜。 “再回长安君府之前,斯不会将师兄之事告予他人。” 【我信师弟。】 李斯以稳定步伐离去,丝毫看不出急迫样子。 出了长安君府,李斯眸子中这才涌上惊惧,仇恨,茫然等诸多情绪。 他扶着长安君府院墙,浑身冷汗迸发,犹如刚洗了澡一般。 弯下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就像是一个差点溺死的人。 一个巡视的城防军经过,李斯立刻叫住。 蹲在地上,他举着证明其身份的腰牌给城防军看。 城防军双手接过腰牌,确定李斯身份,将腰牌还给李斯。 “左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调二什城防军,于此守护我。” “唯。” 一什十人。 二什二十人。 不一会,二十城防军就集结完毕,尽皆立在李斯身边。 他们还为李斯寻来一个小马扎,要李斯能够坐在长安君府外。 言说有始皇帝旨意要处理的大秦左丞相李斯,就坐在长安君府外,哪也没去。 嬴成蟜溜溜达达回长安君府,远远看到自家府前聚了二十城防军,双目微眯。 步履稳定地走过最后几十米,嬴成蟜看到了在二十城防军保护下,坐在小马扎上,脸色苍白的李斯。 嬴成蟜乐了。 他走到李斯面前,蹲下身。 “左相上次带廷尉府兵来抓我,这次换人了?改城防军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62章 长安君府只有叫错的名字,无有叫错的外号 嬴成蟜一边呵斥着李牧,一边起身撸袖子,一副要将李牧抓回来教训一番的模样。 李斯跛脚拦在嬴成蟜身前。 “此非赵武安君之过,乃斯之过错也。” 嬴成蟜左右摇摆身子,要去追李牧。 李斯也左右摇摆身子,挡住嬴成蟜。 这么晃了两下,李牧早就出了厅堂,不知去往何处,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了。 “唉!” 拉着李斯坐在客位。 嬴成蟜先是一声沉痛叹息,然后满脸认真地道:“酒鬼为我门客,此终是成蟜管教不严,致使左相险些丢了性命。门客之过,主君代受,左相若有怨言,请以此剑斩成蟜之头。” 啪~ 抖手卸下腰间宝剑。 嬴成蟜将宝剑连同剑鞘一起砸在李斯身旁桌案上,诚挚无双。 韩非默默低下头。 君上你一边贬低术,一边将术用的不亦乐乎。 噗通~ 李斯自座椅上一出溜,就跪倒在嬴成蟜身前。 “长安君之命乃大秦之命,纵是死千百个李斯也不足长安君一人也!请长安君不要再说此类言语!” 嬴成蟜急忙拉李斯起身,拉了几下没拉动,急忙道:“左相才是大才,乃秦国之根基也。成蟜不过一介竖子,怎能与左相相比。” 韩非听着两人言语,叹了口气。 非还不如回屋舍继续编写《韩非子》。 半盏茶时间过去后。 嬴成蟜坐在主位,李斯坐在客位,仆役给韩非搬了把椅子放在二人中间。 李斯看了看坐得稳稳当当,没有什么异样的韩非,心中微诧。 师兄未觉得不合礼数乎? “未知左相此来何事?但有成蟜能帮得上忙的,左相尽管言语。” 李斯坐在木椅上低头拱手,话语中满是恳求地道:“斯想让长子随太子去往上郡,求长安君照顾一二。” 嬴成蟜看了眼韩非,眼中满是问询之色。 你把你要去上郡的事告诉李斯了? 却看到韩非也正好在看他,眼中也是和他一般的疑问。 君上将非要去往上郡一事告诉师弟了? 两人这一对视,就知道对方未将此事说出去。 “左相礼数太多了,放松些。” 按下李斯拱起的手,嬴成蟜笑着道:“此事左相去与我大侄子说便是,或是与陛下说也可,怎找到了长安君府?我可不去上郡那苦寒之地。” 李斯不太可能知道结巴去上郡,他把长子扔到上郡如果不是为了随结巴学习。 那应该就是想抱大侄子大腿,可这事怎么也不应该找到我才是。 “由儿要参军,要上战场建功立业。” “嗯?” “嗯?” 嬴成蟜和韩非同时瞪大眼睛。 韩非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口吃不善言辞,拿纸笔速写。 韩非刚动上笔,口齿无障碍的嬴成蟜已是发出了心声,这回毫无做作。 “伱是大秦左丞相,你家长子要参军?他是不是有什么狂疾啊?” …… 韩地,宜阳。 吕氏珠宝商铺,后室。 吕不韦老神在在地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自得其乐。 这间后室按照现代算法,足有两百平米,二十二人坐在椅子上,围在吕不韦身边。 “上党全部入驻完毕,听候商人差遣。” “华阳人手充足,要颠覆此地商贸体系,旬日可为也。” “鸽子,鹞鹰数目充足,可保证韩地各城池消息最多两日,可至宜阳。” “……” 二十二人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消息,一个人说完后静默十息,然后下一个人就会继续报告。 很快,这二十二人便全部报告完毕,静静地等候躺在摇椅上,闭目眼神的吕不韦指示。 没过多久,吕不韦双目微睁,摇椅速度放缓。 “查新郑快马出城多少匹,入城多少匹,每日报告我一次。” “唯。” “将各城池粮价汇总,全部誊写在一张纸上,每日交予我。” “唯。” “君上于韩地囤粮数目不算贵族,够韩地所有百姓吃多久?” “若要供应整个韩地,尽起这十年存粮,可够韩地百姓吃一月。” “嗯?此言可真?” 摇椅一停,吕不韦半起身,盯着刚才说话的青年。 “听清楚,我说的是韩地所有百姓。” 青年万分认真。 “这是保守估计,是按照韩地百姓吃饱算的。如果只是要韩地百姓活着,可撑两月半。” “呵。” 吕不韦失笑,摇摇头,觉得事情很是滑稽。 “既如此,那诸君便动起来罢。以比市场高二倍价格,收铁,有多少我们吃多少。” 二十二人闻听吕不韦之言,纷纷互相对视。 有些眉头微皱,有些眼神怀疑,有些则是审视地打量吕不韦。 第163章 竖子误国?(二合一) 少顷。 得下人禀报,拄着拐杖,步履瞒珊,行步缓慢的尉缭来到国尉府府门前。 只不过过去一个多时辰,看尉缭的精神面貌,却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 赵高脸上带着夸张笑意,也不进府门,不低头不拱手。 他随意地道:“尉国尉,驷马王车,陛下可从没有让高赐予过任何人。” “驾车之人,焉知坐车之乐?老夫不为国尉,也轮不到你这去势之人奚落。” 赵高脸色阴沉下来,阴测测地道:“此去会稽山高水长,国尉大人可要高自咸阳宫寻个驭者。免得国尉大人旅途劳顿,人老体弱到不得会稽。” 中车府令,掌王室车马乘舆,王室所有驭手都归赵高管辖。 尉缭怒容满脸,双手抡起拐杖砸向赵高,拐杖落下时带起破空响声,彰显这一拐杖并非是做样子。 赵高伸手拦截,单手硬接尉缭砸下的沉重实木拐杖。 身子快速贴近尉缭,赵高语速极快。 “国尉大人路走的慢,拐杖倒是沉得很,高会如实禀报陛下。” 松手,抽身,退后,一气呵成。 尉缭拐杖顿地,怒声道:“滚。” 赵高再不言语,也不行拜别礼,翻身上马,于未有一人的驰道上策马回咸阳宫。 大气精美,只有王上才有资格使用的驷马王车就留在了国尉府府外,供所有路过行人观瞻。 拄着拐杖,尉缭盯着驷马王车看了半晌,自国尉府叫了一什名国尉府府兵。 登上唯有始皇帝才能登上的驷马王车,尉缭独自一人坐于其中。 他面上没有怒色,满是思索。 声音中却怒意满满,让人一听就知道说话之人处于怒气值爆表状态。 “随老夫去长安君府!” 轱辘轱辘~ 只能灵活驾驭单马拉车的尉缭私家驭手,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驱使着驷马王车。 驷马王车缓慢地驶向长安君府,车两侧各跟着一伍不需奔跑,只需行走的国尉府府兵。 …… 长安君府,厅堂。 “大秦风气,长安君应尽知也。凭稚子本心,很难不走向沙场。” 李斯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大秦是什么风气?是尚武,是慕兵,是崇强,是瞧不起除沙场厮杀之外的任何事。 不管愚者还是智者,只要在大秦,就必须陷进去。 愚者自不用说,随波逐流,认准大秦军功爵一条路走到黑。 智者如李斯,能看出来大秦有此等弊端,但也要装作看不出来。 因为这是大秦的根。 嬴成蟜十年纨绔,秦国群臣视其为竖子,对其敌意满满毫不掩饰。 这其中真正对嬴成蟜有敌意的其实并不多。 嬴成蟜是竖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哪有几个人会关心邻居家孩子有没有出息? 但他们不得不去关心,因为秦王要他们关心,秦国要他们关心。 秦国自秦孝公后的历代秦王,都一直在将这种风气推波助澜,包括始皇帝嬴政也是。 整个秦国上上下下。 必须要形成这种对沙场厮杀的绝对崇拜,才能造就虎狼之师。 也要对嬴成蟜这般纨绔竖子极度鄙视,不鄙视这种不敢上战场的竖子,怎么让更多秦人上战场呢? 这是秦国文化,一个国家的文化对一个国家有极其深远的重大意义。 这是他们的谋略。 让青少年对军队产生向往,对国家产生热爱,对民族产生信仰。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伱儿子死在边疆?” 李斯沉默半晌,良久才道:“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能让他自己选择?他是个稚子,他……” 嬴成蟜话没说完,脚背一痛,知道是韩非暗踩自己,收了话语。 “请长安君对由儿照顾一二,斯愿为长安君效犬马之劳。” 李斯低下头颅,很是谦卑。 早知道蒙叔这樽酒会把李斯敬出来,玄鸟殿我就不去。 这事要应了,事后被赵香炉知道,她不得一天刺杀我八遍,麻烦死。 嬴成蟜暗想着,知道李斯为何找他了。 玄鸟殿上,蒙武敬嬴成蟜一樽酒,大家都看在眼中。 在李斯等人眼中,这就是最明显不过的站队,蒙武是嬴成蟜这边的。 嬴扶苏要去的上郡是大秦西北角,那里居然大多数地区都是蒙家封地。 有嬴成蟜应允,李斯长子李由就能得到蒙家照顾,在西北边疆安全系数将拔升千百倍。 “你来我这里,皇兄知道否?” “咸阳城中,有什么事能瞒过陛下呢?” “你是个聪明人,你现在去与皇兄言说此事,更合适一些。” “斯在玄鸟殿中神思恍惚,终于通了一点陛下心意。” 李斯起身恭立,拱手对着咸阳宫方向。 “陛下心中,唯有天下。” “唉,左相啊,我实话和你说了罢。我若帮你这个忙,朝中我文有左相,武有蒙武,我被阿母逼婚生子,肯定还会要孩子。 “我势力这么大,还有子嗣,我不生歪心思手下人也会有啊。到时候绣一件玄鸟冕服给我披在身上,事就难办了啊。” 李斯脸上肉眼可看地多了落寞神色,苦笑着摇摇头。 “斯知矣,不怪长安君。长安君营救师兄,此恩斯铭记在心。长安君但有要求,斯无不应也。” 冲韩非一揖到底,李斯声泪俱下。 “师兄未死,斯万分欢喜,悔不该毒杀师兄也。若张师弟知晓师兄未死,必欢喜得在楼台大睡三日。” 沙沙沙~ 毛笔在纸张上留下一个个精美文字。 【非自要寻死,不与师弟相关。有师弟送非最后一程,非就算那日未被君上救起,也是死而无憾。】 “师兄之言,令斯愧疚难当。” 当年韩非被下咸阳狱,寻死报国。 嬴政感念偶像国士,为全偶像名节,赐下一杯毒酒。 本想亲自送去咸阳狱,但因不忍看偶像身死当场,遂作罢。 想着在偶像生命最后一段,应该尽量让偶像走的心情好些,就派李斯去送这杯毒酒。 始皇帝本意是在韩非最后一刻,有李斯这个师兄陪在其身边,韩非会好过一些,没有其他别的想法。 但在爱脑补的李斯眼中,这就是始皇帝试探。 试探他李斯在韩非和秦国中,会选择哪一个。 陛下有如此多手下,偏偏要我送师兄上路,就是想看我会不会偷偷换酒,救师兄一命,是在试探我的忠诚。 韩非之死。 应该算是自杀。 但要说李斯杀了韩非,从事实角度而言,一点问题也没。 【师弟宽心,莫要再将当年之事放在心上。听君上言,师弟于玄鸟殿为淳于越再三言说,足见师弟心性。】 韩非洒脱地拍拍李斯肩膀,就像当年在稷下学宫勉励手下小弟似的。 李斯抹去脸上泪水,脸上露出只有孩子才能露出的淳朴笑容。 “自今日起,斯终可昂首挺胸见张苍师弟了。” 【你一直可以。】 “长安君,师兄,李斯告退。” 冲嬴成蟜,韩非各施一礼,李斯跛脚,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嬴成蟜看着李斯有些凄凉的背影,翻个白眼,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奸滑”。 “左相若是不介意,我将贵子安排到扶苏亲卫中可好?” 噗通~ 李斯转身跪倒在地,动作利索无比。 “斯谢长安君大恩也!” 一瘸一拐的李斯出了厅堂,白衣酒鬼就带着一身酒气入了厅堂。 嬴成蟜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你们啊,就会给我找事,天天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想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业可以,能不能不带上我啊。” 酒鬼这点时间,就把酒壶换成了酒葫芦,当下坐在椅子上拿着酒葫芦来回晃了晃。 “君上又忽悠什么呢?李斯此人胆小如鼠,言说老鼠哲学之人,亦如老鼠也。” 嬴成蟜劈手抢下李牧酒葫芦,气不打一处来。 “我忽悠个屁,你以为李斯真怕你啊?他一个自底层攀升到大秦左丞相的人,会怕你一个赵武安君?你就寻思郭开当初怕不怕你?” “君上最擅诡辩。” “受不了了,乃公真是对牛弹琴。上帝给你打开作战门,把你政治这扇窗户是钉的死死的啊!这次上郡之行,结巴你看好这酒鬼,别让他总惹事,我去楼台玩玩散散心。” 嬴成蟜觉得他再在这里待下去能被李牧气死,出门高呼。 “来人备车,我要去楼台!” “结巴,君上是不是又忽悠我?” 韩非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只要不说韩国不是,那你们爱怎么聊怎么聊。 【非也,君上所言皆对也。李师弟自楚国一隅之地奔至齐国稷下学宫求学,又跨越万里之遥来到秦国入仕。一个胆小如鼠者,怎能有如此壮举?稷下学宫千百人,能与非为伍,为非看重者,没有几人。】 “我要杀他,他不敢发怒,还一直为我开脱,这还不是胆小乎?” 【师弟有求于君上,给武安君颜面,便是给君上颜面。试想师弟对君上门客都如此恭敬,那对君上态度还用言说否?李兄可见师弟行路一瘸一拐?】 “自然见也。” 韩非意味深长地笑笑,一脚踢向李牧腿弯。 这一脚速度不快,李牧完全能躲,但是没躲。 疼痛自腿弯处传递向李牧大脑,李牧摸了摸被踢处。 “你最好有个合适理由。” 沙沙沙~ 韩非笔走龙蛇。 【非踢汝之力度,便是踢师弟之力度。此力虽不小,但不至于让人跛脚也。我这师弟,绝非武安君所想的那般简单。】 “……李斯一直在装瘸,为何?” 【为求君上助其子也。师弟其状如此之惨都是在君上府上所致,其对武安君,非,又是如此态度。以君上心性,哪里还能驳斥回师弟的请求。】 李牧扶着额头,醉意上头,迷迷糊糊地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告诉君上,就任凭李斯这么达成,达成,目,的。” 嗵~ 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的酒鬼支撑不住酒意,醉倒在桌案上。 你以为君上不知这些乎? 韩非摇摇头,心中说道,这次没有写字。 出门叫两个仆役将李牧抬回居室睡觉,韩非走回自己庭院,边走边笑。 师弟要投君上麾下,非为何要拦呢? 长安君府大门敞开。 一个驭手驾驭着一架造势精美的单马马车缓缓行出。 马车未放帘,其内正坐着向外张望的嬴成蟜。 刚刚驶出长安君府大门,嬴成蟜就看到了在门口的没有离去,依然坐在小马扎上的李斯。 “等会等会。” 驭手依言停车。 嬴成蟜探出脑袋,冲着李斯笑道:“左相要是不忙的话,成蟜做东,请你去楼台探探深浅?” 李斯脸上水渍未干,明显是用清水清洗过面目的泪痕。 此刻他满脸严肃,目光看着驰道远方,对嬴成蟜道: “长安君若要去楼台便尽快去,再慢上片刻,陛下的驷马王车就要驶来了。” “皇兄?他又来我这里做什么?他是不是挖墙脚没完?” 嬴成蟜嘟囔着,顺着李斯目光看去,正看到远方四马缓步而来的驷马王车。 不对,驷马王车速度怎么这么慢? 嬴成蟜眉头一皱。 皇兄行事急迫,极为看重效率,从没有这么慢行过。 转头看了眼李斯,嬴成蟜叹了口气,道:“左相有心了,贵子之事,我一定亲口嘱咐。” 李斯没有马上离去,显然也是看出了驷马王车的不正常,在这里是给他站台的。 “多谢长安君。” 驷马王车再慢,那也是四匹马。 半盏茶时间过去,一个嬴成蟜不认识的驭手驾驭着驷马王车,停在了长安君府门前。 一同停下的,还有马车两侧,十名身穿国尉府官服的府兵。 尉缭?皇兄把驷马王车借给他做什么? 嬴成蟜正疑惑呢。 “误国竖子!见王车仍坐于车上邪?”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65章 请长安君为斯解惑 “我知道。” 嬴成蟜停顿这一下,不是在想要不要继续骂尉缭,而是在想要不要晚上去把尉缭刀了。 和嬴成蟜相处久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嬴成蟜的影子。 如盖聂身上的不羁。 如荆轲嘴上的刀了。 荆轲常把刀人放在嘴边,是因为总看到嬴成蟜刀人。 侧头冲李斯露出一个笑脸,嬴成蟜带李斯走到庭院内的石桌庞,伸手邀请李斯坐下。 两人紧邻而坐嬴成蟜单手支着下巴道:“左相请说。” “陛下与尉缭驷马王车,对尉缭嘉奖如此,必是与今日朝堂之策有关。今日退朝后,斯与尉缭起了争执……” 将退朝后和尉缭发生的事告知了嬴成蟜,李斯想着尉缭方才所作所为,继续分析。 “尉缭与臣分离后,看样是去单独寻了陛下,不然无法解释驷马王车。” “说到这我就有个问题了,左相知不知道强迁贵族余孽,会使朝堂诸公家族于地方做大?” 虽然嬴成蟜这句话是笑着说出来的,话语中笑意满满,没有怒意没有杀气。 但被打断话语的李斯,却是一丝凉气自心尖冒起,很快便让他整个人都透心凉。 玄鸟殿时,嬴成蟜说将淳于越推出去斫时,也是笑意满满。 “长安君明鉴,斯全家皆在咸阳,并未前往封地也。” 李斯表明就算地方势力做大,他李斯也得不到什么利益,以最快速度将从利益集团中摘了出去。 “咦,为什么?皇兄给你们封地,你们家族就应该回封地耀武扬威,让那些六国余孽见识见识秦风。怎么左相偏偏让家族尽留咸阳呢?是认为皇兄决策不妥乎?” 李斯冷汗往下淌落,看着嬴成蟜那双满是好奇的双眼,只觉得那是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的深渊。 他本能得就想用朝堂那套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来应对嬴成蟜,这是朝堂规则。 但话到嘴边,李斯看着石桌,又改了主意。 大秦左丞相想到当初他被嬴成蟜按在了石桌上险些死去,最后是直抒胸臆,说自己要当丞相才能幸免于难。 在长安君面前,斯应说实话。 “斯很清楚,陛下不行郡县制而行郡国并行制,推恩令。是因为各地六国贵族余孽做大,此时天下行郡县,则天下不稳也。” “陛下分封,是为无奈之举也。既如此,斯不受封地,陛下可多看斯两眼也。” 嬴成蟜了然,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长安君先前问我知不知强迁六国余孽后果,臣是知的。但此策实际是陛下所想,陛下定也知此策之弊端也。陛下既知,还要斯说出此策,斯遵从便是。” “皇兄每日要批一石奏章,这里面天南海北,大事小情,应有尽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兄精力有限,没想到强迁贵族弊端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斯神色坚定,话语异常笃定。 “如此明显之事,陛下怎会不知?” 嬴成蟜盯着只有话语,没有肢体动作的李斯,觉得刚才李斯要是挥舞着双手说不可能,场景才圆满。 看着李斯那张天生刻板的脸,嬴成蟜一时之间竟然判断不出李斯这句话是发自心声,还是在他面前演戏。 “伱对皇兄如此信任,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皇兄都不在乎,他只要你能认真做事就好。但我在乎,你差点给我惹出大乱子。” 如果今日嬴成蟜没有上朝,那么这二策实施下去,各地必将会随着六国余孽的离去而形成一段时间的混乱。 且在禁了铜铁之后,民力将会出现断崖式下跌——生产力提升不上去,将让秦国故步自封。 人类自茹毛饮血进入奴隶社会,再进入封建社会,再进入现代社会,这层层进步最主要的就是生产力的提升。 最能体现生产力的就是粮食。 打个比方,假设秦朝时代粮食产能只能保证两千万人吃得饱。 那算上山林野兽,渔业捕捞这种杂七杂八的吃食,秦朝总人口也不可能超过两千五百万。 而在收走铜铁,没有器具耕作后,粮食产量必然大幅度下降。 人在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在生命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不会有头脑去考虑其他事情。 到时除非嬴成蟜造反推翻秦朝,不然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别想让社会进步。 “我与你说过,与皇兄交流不要胡思乱想,你脑补越多越适得其反。你对皇兄政策有异议就直接问出来,不要揣测什么帝王心术。李斯,和皇兄说话直白些,不要给我找麻烦知道不。” “……斯知矣。” 嬴成蟜满意点点头,忽然想到今日咸阳宫被盖聂背刺,神色顿时一冷。 “当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太直接。和皇兄同行时落后个一步半步的,不要僭越。” 嬴成蟜这神色变幻极快,毫无凝滞。 上一秒还是温言笑语,下一秒就是面如冰霜。 这让本就小心翼翼的李斯心神一凛。 长安君喜怒无常,谈笑间可杀人可谈心。 跟随长安君,比跟随陛下还要危险的多。 “斯怎敢如此!” “我就是提醒提醒你,不用太在意。你今非要挂在我这边,我便与你多说几句。” 嬴成蟜看出李斯惧意,神色一缓,宽慰道。 但他没想到这个神色变幻让李斯更害怕了。 如今嬴成蟜在李斯心中,就是帝王心术的代名词。 长安君这句话是在告诉我,以后再有这种事,要都报予长安君知道。 李斯听弦音而思雅意,以比刚才还认真的态度道:“斯知矣!” 我说与你多说两句话,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嬴成蟜要是知道,今日他和李斯谈话,会让他日后长安君府门槛被李斯踏平。 李斯将对其三天小汇报,十天大汇报,将国事悉数说与他听,今日必然不拉李斯进门。 “说回咱们这位国尉罢。你信息获取不全面,判断出错了。我与皇兄说了强迁贵族之祸,皇兄深以为然。” “驷马王车不是皇兄对尉缭的嘉奖,而是让他趁早滚蛋。我给你补充这条信息,你告诉我尉缭今日所为图何。” 已知信息错误,且与正确信息相反,所得结果必然南辕北辙。 李斯苦笑一声,也不打算说出自己错误的推测了。 拱起手,心悦诚服地道:“长安君不要再挖苦斯了。斯就是只坐在井底,以为天空就是井口大小的青蛙罢了。请长安君为斯解惑。” 不知道是变天还是又阳了,今天一天都有点头痛,耳朵嗡嗡嗡的响,上午起床后,出门吃了个饭,然后回来就不舒服,一觉睡到傍晚,熬了几个小时,终于赶出来一章,先睡,希望没阳,只是感冒!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66章 其实,最适合接王位的是长安君! “找死?” 嬴成蟜试探地道。 “……” 李斯不知道嬴成蟜这三个字,是在说尉缭来长安君府是找死。 还是他李斯说给嬴成蟜解惑,现在反而让嬴成蟜解惑是找死。 “……长安君说笑了。” 无论是两种中的哪个,都是说笑了。 说完话,李斯全神贯注等着嬴成蟜回话。 嬴成蟜若是说没有说笑,尉缭如何如何,那就是第一种。 嬴成蟜若是说那还不告诉我尉缭图谋什么,就是第二种。 只要嬴成蟜往下接话,李斯就知道嬴成蟜方才所言对象是谁,就可做出应对。 嬴成蟜点了点头,不发一言,虚探单手,要李斯继续。 李斯默然。 长安君你可不可以多说几个字? 脑海快速地填补上嬴成蟜新给的信息,重新分析尉缭此来目的。 片刻后,李斯道:“斯以为,尉缭此来长安君府,是为告知天下。他尉缭是为支持这两策,而被陛下罢免国尉之职。他来秦国日久,却与秦国上下尽皆不熟。他怕他回不到自己封地,就会死在半路上。” “明白了,找了我,现在只要他一死,诸公就会将其死亡原因安在皇兄身上。在这种局面下,皇兄若是不想失去群臣之心,必会想尽办法要他活下去。” …… 咸阳街道上,一什国尉府府兵回了国尉府,只剩下驷马王车在道路上轱辘轱辘缓慢前行。 有满是后怕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传入小心翼翼驾驭马车的驭手耳中。 “嬴成蟜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赵太后贴身侍女,你比赵太后贴身侍女如何?” “……不如。” “那你还敢去招惹他?” “我以为老爷对其不满。” “我是对那竖子不满,那又如何?若是没有这驷马王车,我断然不会来长安君府。若非那竖子在驷马王车前不敢妄动,伱我现在已是孤魂野鬼。” “他连老爷都敢杀?” “在赵太后心中,她的贴身侍女应比我尉缭重要多了。侍女被杀,赵太后都不能为其侍女报仇雪恨,我难道比赵太后还要厉害乎?” 驭手后知后觉打个冷颤,感觉身上冷得厉害。 夜风一吹,浑身冰凉,才知道自己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阎王殿转悠了一圈的驭手哆嗦着双手道:“那老爷为何还要执意来此?” “陛下赐我驷马王车,被赵高如此高调地放在门口,这就是在逼我辞官。我之封地距咸阳如此之遥远,若不来此,天知道我能否活着回到会稽。” 第167章 公子不可以身犯险 冯去疾不悦地看了冯劫一眼,转过头面对王绾面色如常。 “犬子失态,王兄勿怪。” “哪的话,贤侄性情鲁直。我等不为武将世家,贤侄能当上将军,冯兄不知令多少同僚艳羡。” 在军功至上的大秦,文臣不管做多少事,也不及武将地位高。 “绾叔缪赞,劫谢绾叔提点之恩,先干为敬!” 冯劫言说之时,手上动作也没闲着,一边说一边自斟。 等到这句话说完,酒也倒好了,冯劫双手端起酒樽对着王绾一拜,正要仰脖一饮而尽。 “胡闹!” 主座上的冯去疾发出一声断喝,勃然大怒,掷箸于地。 上半截为青铜,下半截为桃木的箸砸在青石砖上,发出好几声清脆的“叮铃”声响。 冯劫举着酒樽,有些茫然地扭头看着阿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你绾叔今日是来府上赴宴,宴席上所言尽是风花雪月。风月之事,对你这个将军有甚提点。” 王绾笑着练练点头。 “军武之事,绾一概不通也。” 冯劫举着酒樽,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上神色有些局促。 劫儿真是不开窍也。 冯去疾暗叹口气,板着脸道:“王兄没有指点你,伱作为晚辈,不该敬长辈一樽酒乎?” 冯劫立刻接道:“小子敬绾叔!” 话还没说完,手中一樽酒已经要倒入口中了。 冯劫生怕中间再出什么幺蛾子,语毕,酒亦入肚为安。 冯去疾神色这才好看不少,继续与王绾谈笑风生。 过了会,又叫了府上养着的伶优上来,表演节目。 伶优在场中舞动身姿,绸带请甩。 冯劫看着场中看了数十遍,早就已经看腻的节目,内心想着阿父和王绾真是虚伪。 说出来的话,还能再吃回去不成? 那个竖子凭什么继承王位,就算他真有本事,当年他屯留兵败,贪生怕死要陛下赎回,便不配为王! 脑中想着事,冯劫依稀间能听到其父和王绾仍在言语。 “听闻楼台换了新管事,王兄以为,去疾备一份薄礼相赠可也(我之前说了楼台管事坏话,得罪长安君,现在要不要去缓和一下关系)?” “近日事物繁多,此事不急于一时(不用着急,再等等)。” 楼台管事算个什么物事,也配阿父备礼相赠? 冯劫又迷糊了。 两天后。 国尉尉缭的请辞奏章放到了始皇帝桌案上,始皇帝大笔一挥,亲题了个“可”字。 做了秦国近八年的国尉的尉缭,卸下了国尉之职,去往其封地——楚地会稽郡。 三日后。 驷马王车拉着国尉尉缭,自驰道上常速奔行。 文武百官不论之前作何感想,今日都来为这位前国尉送行。 此等声势,就是隗状,王翦离咸阳时,也不及此刻。 从武职而行文事者,大秦朝堂上下,唯有尉缭一人。 收天下铜铁,迁各地贵族。 这两策对这些秦国群臣有大利益。 尉缭因为进谏这两件事而走,那么大家于公于私都应该来送送他。 尉缭在为国尉时,从来没有一日有过这等排场这等声势。 卸了国尉离开咸阳时,却能惹得和那日赵太后回咸阳时,相差不多的秦臣相送,却也是个意外。 驷马王车和一众马车,在下午时便行出尉缭府上。 临近夜晚,驷马王车上的玄鸟才背负着夕阳,满载着喧嚣,离开了秦国都城咸阳。 群臣眼看着驷马王车越行越小,直至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各自归府。 官道上,距离咸阳三十里的地界。 车队在玉兔升上天空之侯,寻了一个适合休憩之地,安营扎寨,生火造饭。 古代人几乎很少在夜间赶路,不安全。 一个时辰后,除了负责守夜,身旁放着青铜长戈的秦兵在火堆边小声言语,整个车队的人都进入了梦乡。 夜风习习,黑色掩映下,一群身穿夜行紧身衣的黑衣人空着手,包围了整支车队。 手上没有任何武器,避免武器的反光惊扰到守夜秦兵。 他们全都是黑面巾遮面,上风口的黑衣人伸手入怀,抓出好几把粉末随风轻撒。 无数粉末随着夜风,轻轻地飘进整个车队中。 一个时辰后。 身穿常服的嬴成蟜出现在黑衣人中间。 看他那副样子,就像是要去楼台一样。 “公子,都睡着了。粉末已被夜风吹散,现在进入不会被迷倒。” 领头黑衣人恭敬弯腰,轻声道。 “不错。” 嬴成蟜满意拍拍领头黑衣人肩膀,领头黑衣人面目备黑巾遮着看不出表情,但那暴露在外的双眼却透有明显激动。 他是暗卫。 被嬴成蟜夸赞,于暗卫中是极为荣耀之事。 “敢拿我当垫脚石,走,我们去看看我们这位国尉大人。” “唯。” 嗖嗖嗖~ 大多暗卫仍旧将车队围在中间,只有三个暗卫保护着嬴成蟜,随嬴成蟜一同进了车队。 “尉缭在哪?” “自出了咸阳城门,尉缭便一直未下过王车。” 嬴成蟜遂向着那架极为明显的王车行去。 四人经过守夜秦兵身边时,守夜秦兵都在倚靠着或车厢,或物件打瞌睡,对四人到来毫无所觉。 嬴成蟜轻踢了一个守夜秦兵的脚,守夜秦兵没有一点醒来迹象。 嬴成蟜脸上露出赞赏之色,道:“这迷药效果越来越好了。” 拉着王车的四马变成了两马,出了咸阳城,臣子乘王车,马匹数不得为四。 自咸阳宫出来的驭手趴在驾驶位,睡得正香。 嬴成蟜掀开车帘,就看见尉缭躺倒在车厢内。 “国尉大人,拿我当垫脚石,就要做好付出生命的代价。” 嬴成蟜轻笑着道,就好像尉缭并没有昏睡过去一般。 他不相信,如尉缭这般人物,会就这么被迷药蒙倒。 尉缭一动不动。 嬴成蟜蹙眉,就要进车厢一探究竟。 三名暗卫急忙拦着他。 “公子不可以身犯险。” 说着话,三人就要先行进入,他们怕车厢内有什么机关暗器,这在战国时期并不少见。 …… 【ps:等下还有一章!】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68章 聂不会保护你这样的人 “外面侯着,添什么乱。” 随手将三个身子半进车厢的暗卫扔出去,嬴成蟜仗着武功高强,艺高人胆大,闪身入了车厢内。 没有反抗之力,被强行扔出去的三个暗卫落地后,车厢外已看不见嬴成蟜身影。 公子武功,好高……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自觉性地守在车厢外。 “国尉大人,别睡了,装死解决不了问题,起来咱俩好好聊两句。” 无惊无险地到了尉缭身边,嬴成蟜轻车熟路地盘腿坐下,看那熟练动作,不是第一次如此做了。 实际上,确实如此,驷马王车他坐过许多辆。 秦昭襄王的,秦孝文王的,秦庄襄王的,秦始皇的,内里规格,摆设,布局都一样。 尉缭呼吸平稳,没有醒来的迹象。 嬴成蟜不耐烦了。 他这次夜袭尉缭,不是为了杀尉缭,而是为了给尉缭一个警告。 我有随时杀你的力量,老实点,别总招惹我,别总想着做坏事。 在绝对碾压的力量面前,一切谋略都是无用。 现在尉缭一声不吭,躺在这里装死,一点和他交流的态度都没有,竖子嬴成蟜就真有几分想刀人了。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杀你了。” 嬴成蟜声音冰冷,眼中流露明显杀意。 车厢外的三个暗卫都感觉寒意袭来,打了个哆嗦,车厢内尉缭感受可想而知。 但尉缭还是一动不动,就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 还真晕过去了。 嬴成蟜皱起眉头。 先前听到他的威胁,尉缭不说话,还能说是装的。 但嬴成蟜杀气流露,所针对之人,武功没达到一定高度,不可能毫无反应。 嬴成蟜身上没带迷药解药,正要去管王车边的三名暗卫讨要。 忽然察觉躺在车厢内尉缭,比往常所见尉缭,体型身高都有差异。 嬴成蟜眼中异色一闪,摸到尉缭面庞,手上触感让他眉头皱的更紧。 常人摸不出这与真人皮肤有什么区别,但嬴成蟜摸得出来,这是人皮面具,青梅和丁香戴了许久的昂贵物件。 内力涌到指尖,嬴成蟜就像撕开水果保鲜膜似的,撕下一层面膜。 那张本是尉缭的脸下,是一张嬴成蟜有几分熟识的脸。 是那日小心翼翼驾驭驷马王车,为尉缭鸣不平的尉缭驭手。 人皮面具只能在外貌上让人难辨真假,要做到在群臣面前不露馅,假扮者必须要是一位很熟悉尉缭的人。 双眼微眯,嬴成蟜很是意外,大意外。 尉缭竟然不在驷马王车内,找了驭手来假扮自己,这事嬴成蟜完全没有想过。 “上来个人。” 一个暗卫掀帘入内。 “公子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弄醒。” “唯。” 暗卫凑上前,就着车厢内的烛火看到那张不是尉缭的脸,心中也是一惊。 暗卫身体一抖,立马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异象,喂服驭手吃了解药。 半盏茶时间过后,暗卫将一杯冰凉清水泼在驭手脸上。 驭手脑袋轻摇,睁开迷茫双眼。 视线还没凝聚,他就听到了那个自家老爷畏惧的声音。 那声音冰凉,冷酷,毫无感情,比刽子手手中的斩首大刀还要吓人。 “告诉我尉缭在哪,留伱个全尸。” 驭手身体仿佛打摆子一般,怕得不行,缓慢移动视线。 直到嬴成蟜进入他双目视线,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恐惧占据整个心灵。 哗~ 寂静夜晚,安静车厢内,一点风吹草动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嬴成蟜循声望去,看到驭手本来清爽干结的下半身袍子,迅速浸湿,染上深色。 一股淡淡的骚味散发开,让嬴成蟜脸皮抽搐不已。 驭手吓尿了。 “给他换条裤子!” 嬴成蟜含怒下车。 …… 咸阳城,咸阳宫,章台宫。 被嬴成蟜寻找的尉缭就站在章台宫外,等待去禀报始皇帝的赵高。 本应该告老还乡的他,竟然出现在这里,深夜觐见始皇帝。 少顷。 始皇帝应允。 尉缭不以正眼看带他入内的赵高。 虽然他现在无官职,而赵高是九卿之一,但尉缭还是一副官职仍在赵高头上的态势,满满的瞧不起。 赵高在章台宫外咬着后槽牙,进了章台宫立刻松口,极为恭敬地道:“陛下,尉缭带到。” “让他进来。” “唯。” 赵高伸手平举,引尉缭入内,尉缭昂然而入。 屋内,始皇帝正在烛火下批阅奏章。 身旁是无情的翻奏章,折奏章机器人,不愿做行玺符令事的行玺符令事盖聂。 “朕真没有想到,你会回到咸阳城,还会来面见朕。” 尉缭也不拜见,极为有名士风范地背负双手。 “兵者,诡道也。” 盖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尉缭。 能把怕死说到兵法上,脸皮如公子一般厚的人并不多。 尉缭神色一动。 在始皇帝没有再问话的情形下,尉缭不讲礼数地开口。 “盖先生龙骨,剑眉,星目。老夫颇善相面。以面相来看,盖先生应是一位志向高洁,坚守信念之士。” 盖聂闻言,也很没有礼数,在始皇帝没说话的情况下点点头。 “你相的很准。” 尉缭一窒,话卡壳一瞬。 他以为盖聂不会回答,或者请示始皇帝后再回答。 这样对比他无视始皇帝说话,就能显出他一身傲骨。 他没想到盖聂回的如此自然如此迅速,就好像往日都是如此这般。 “盖先生真性情也,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尉缭与盖先生一见如故,不知可有幸请盖先生去会稽一游。” 始皇帝将毛笔搁放在砚台缺口,看着尉缭脸上笑意,有些想笑。 不管是攻打六国,还是入宫劝谏,还是告老还乡。 尉缭谋划都成功了,这次回来,他骗过了所有人。 不管对手是六国,还是始皇帝,还是嬴成蟜,尉缭都没有输过,他最终总能达到自己目的。 但这次,他的对手是盖聂,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你与聂不一样,聂没有你那般虚伪。说什么兵者,诡道也,你明明是怕死回来的。邀聂去往会稽也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志向不高洁,无信念坚守,性情假,没有赤子之心,聂不会保护你这样的人。” 尉缭:……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70章 老爷!有进展了! 但吕氏商会出的这个招,完全就是照本宣科,或者说对韩地不了解的外行人出的昏招。 让七人对嬴成蟜刚刚升起的那丝重视,荡然无存。 铁在古代地位仅次于粮食,盐等必须物。 收铁就会导致一地农具,炊具等物件稀缺。 长时间下去,在其他地方确实可以动荡一地。 但在韩地,不可能,这里是最不可能因为铁而动荡的地区。 除了张寒,众人仍是嘻嘻哈哈,言语中没有对嬴成蟜的一点重视。 “良在长安君府见到了韩非,其已为你们口中的竖子门客。” 张良为了让七人重视起来,不得不说出了一些干货。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七人瞬间失语。 很快,质疑声响起。 “家主说的,是非公子?非公子做了那竖子的门客?” “不可能罢,以非公子之个性,怎会做秦人之门客?” “家主可否再重复一遍方才话语。” 往常这七人对张良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尊重到极点,是不可能集体发出质疑的。 但今日不同,韩非地位本就极高。 韩子二字,足以证明其有多大名望。 而在韩地,韩非地位比在其他地方还要高出许多。 韩非当初是被韩国民众当做救世主一般的人。 “良遇到了韩非,在长安君府,韩非已为嬴成蟜之门客。你们中要是有谁自认比韩非还厉害,可尽情嘲讽嬴成蟜。” 得到张良肯定答案,众人默然片刻,心中所有大意尽数抛去,打起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小心。 能收服韩子做门客的人,对其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张寒见七人精神面貌全部一变,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猜测而让同族人狂妄,从而耽误张良大事。 清了清嗓子,张寒继续说自己推测。 “我韩国最早为秦国所灭,但秦国只占韩地,未占韩民,未施秦律。近十年过去,除了县令换做了秦人,巡防换做了秦兵。韩国还是我们的韩国,韩民未有一日不想复韩。 “复韩不是口头说说,需要兵器,需要战争。嬴成蟜以二倍价格收铁,将能变作兵器的铁尽数收走,是不是在为秦国对我韩国第二次占领做准备?” 铁本身就是战略物资。 没有过硬的装备,就算是一百万秦军锐士,拿着木棍,石头也打不过全副武装的六国士兵,没办法一统天下。 “定时如此,好狡诈的秦人。”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断送我大韩反抗之力。” “嬴成蟜为秦王亲弟,名义上与家主赌的是嬴成蟜,实际上与家主赌的是秦王!” 张良虽然从来不自卑,但他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被那个镇压天下的神放在眼中。 摇了摇头,张良道:“秦王不会知道张良是谁,也不会知道张家如何。张叔,良以为,你猜错了方向。” 张寒神色一正。 他为张家立下汗马功劳,功勋卓著,能力自是不用多提,为八人之首。 但和自幼便被张家两代家主培养,被称为能让张氏攀升新高度,年纪轻轻接任张家家主的张良相比,他还是不如。 “愿听家主言说。” 七人本来还觉得张寒所言命中要害。 如今听张良这位一说,还没等张良说理由,七人就觉得张寒错了。 纷纷静音,听张良讲解。 “秦王若想二次攻打大韩,无需如此麻烦。收铁太慢了,他们只需派兵把控铁矿就好了。我与嬴成蟜的赌约或许如张叔所说,不是正题。但铁,也绝对不是正题。” 张良说完,见八人同时点头,男生女相的美丽张良一抚额头,很是苦恼。 他的声望在张家太高了,他对我聪明公认度也太高了,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他言出如法旨,坏处就是他说话其余人皆认同。 罢了,今日也探究不出个什么来。 张良暗道,直接发号施令。 “暴姨,要每城都观察天空飞鸟,观测其轨迹,看其大多都飞往哪里。韩地所有城池一日间尽皆以二倍收铁,嬴成蟜一定不在咸阳,而在韩地,把他给我找出来。” 妇人应声。 “唯。” “还有,将韩地所有能驯服飞鸟的人都找来,钱不是问题。我们不能如他们一般在空中传递信件,但可以培养猛禽截获他们信件。” 妇人对张良计算心悦诚服,再次应道:“唯。” “张叔,要各城所有贵族从今日起不再卖铁。良虽然一时无法得知嬴成蟜在打什么主意,但不妨碍我阻碍他们。张家在韩地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百年,张家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让嬴成蟜无法做下去,张家就不会输。” 张寒没有如妇人一样立刻应允,而是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我们只可以要求他们一时,而无法长时间要求他们。铁的价格就是在韩国战乱之时也很是平稳,如今吕氏商会出了二倍价格,我怕他们把持不住。” 张良脸色阴郁下来,就算如此,依旧不损他的美丽,就像是一位生闷气的美人。 “能拖得几时就拖几时,与他们说。此次与张家站在一起的家族,张良愿意在战后对其一一拜访。” “唯。” “东哥,从现在开始囤积粮食,不要大张旗鼓地来,要在不会冲击韩国现有粮价的基础上囤积粮食。” “唯。” “……伱就不问一句为何囤粮?” “家主自有家主理由,张东照做就是。” 张良半是生气,半是欢喜地笑笑。 “不管嬴成蟜有什么手段,凡是要在商道分出个胜负,最终胜负手都会是粮食。人无粮,不可活。” “谢家主解惑。” “魏兄,你……” 张良一个人坐在主位上,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地发布命令。 很快,八人都得令而去。 张良揉了揉额头,刚想去睡一会。 一个仆役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高声嚷嚷着。 “老爷!有进展了!” 张良定睛一看。 这个仆役,正是他放在那些造纸匠人身边的仆役。 这仆役只有一个职责,每日给他传递那些匠人进程。 还是去打了下点滴,感冒终于好了!不咳嗽不头痛了,今晚做卷纲去,争取明天多写点!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71章 今日可弑杀长安君(二合一) 暮夜时分。 几十匹快马自新郑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分别冲出。 东城门楼上,曾送信给张良的男人扒着墙砖,平静注视着城门下奔驰的骏马。 “郡守大人,可要卑职限制张家出行?” 在其身后,一个身穿玄色甲胄的军官向他抱拳请示。 男人被军官称为郡守,这一天是男人来到新郑的第八天。 刚到新郑八天,就做了新郑郡守的男人笑笑摇头,拍拍袖子上的尘埃,转身下城楼。 “不必。” “唯。” 新郑郡守摸摸下巴,眼中露出期待神色。 公子怕上任郡守出兵针对你张家,故而要我做新郑郡守。 我此来不是为了限制你,而是为了让你完全发挥。 未入府而号智者,张良,伱可别辜负公子对你的期待啊。 三月之期,你总要撑两月才对得起智者这个号罢。 张家密室。 张良脚步平稳,不疾不徐地赶到。 匠人们看到张良到场,齐齐起身以表尊敬——自古以来,给钱的都是大爷。 张良脸上挂着淡笑,谦谦君子温如玉,先是问候了几句诸公这几日过得如何,关心了一下匠人们起居。 几句话让匠人们心头暖暖的,连连说在张家一切安好,未有不适。 张良点点头。 “那便好,若是诸公有什么需求,请一定与我言说,良必尽力为诸公解决。” 问候完,张良没有装作碰巧路过,而是很坦率地说道:“听说诸公于纸上已有进展,可否让良一看究竟?” 匠人们闻听此言,正常这本应是邀功请赏的环节,他们却都露出一丝丝尴尬之色,说话也支支吾吾,张不开嘴。 张良见状,心中就是有些失望,这可不像是有进展的样子。 他淡淡一笑,道:“无碍,这还不到十日。只凭一张纸要诸公还原,本就是难如登天。是良心性差,竟信了那仆役胡言乱语,良这便对其进行惩戒。” 说完宽慰话语,张良就要转身离去,他留在这里只会让匠人们尴尬。 “公子且慢!” 在众匠人中颇有威望的老匠人伸手叫住张良。 张良住脚,温和地对老匠人道:“老丈还有事?” 老匠人长叹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在场匠人们。 “确实有进展,公子请看!” 老匠人自桌案下摸出一张成人巴掌大小,淡绿色,薄如蝉翼的纸。 用手摸其表面略显粗糙,与那张样板纸除了颜色之外,有百分之九十五相像。 张良定睛一看,快步上前扑到桌案上。 以手触纸,将纸张翻来覆去地看,感受着在手中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一直淡定的张良,眼中闪烁惊喜光芒。 “笔!” 仆役将饱蘸浓墨的毛笔递到张良手中。 张良挥毫泼墨,在绿纸张上以韩国文字写下了一个“韩”字。 墨渍凝而不散,在绿纸上是如此清晰,张良脸上喜色更浓。 “好好好,此纸也可绑于鸟脚,传递讯息也!” 张良兴高采烈,周围匠人们却都是一脸讪讪之色,毫无喜意。 “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这纸工艺可复杂,一日可出几多?” 张良确定了绿纸的质量,立刻就关心起绿纸的产量。 但不管绿纸生产是多是少,张良都已经很满意了。 多,可完全替代骏马报信。 少,那便只用于重要情报。 张良完全没考虑够造价问题。 他这些日提供给这些匠人们的物件,换算成金钱是半金之数。 半金这个数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是一笔大财,对张家而言就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 用半金钱换一张成人巴掌大小的绿纸,张家换得起。 老匠人正要说话,一个人高马大,身高八尺的匠人抢先开口。 “很是复杂,我等这八日费劲心力,才复原出公子所说的纸。如今步骤已知,造纸没那么困难了。 “公子若是想要,我等齐力五日可成一张。公子曾说纸成之日,赠予我等每人百金。如今纸已成,金在何处?” 张良微微回头,用余光看着身后仆役,道:“叫账房取五千金来,我要……” “混账!” 老匠人不待张良说完,一双白眉倒竖,须发皆张,提起手中拐杖就砸向高大匠人。 拐杖在空中都挥除了破空声,可见这一下不是闹着玩的。 张良就站在老匠人身边,眼疾手快,抓住了老匠人轮拐杖的手腕,抢过了老匠人手中拐杖。 “老丈这是何意?” 老匠人气喘吁吁,先是愤怒地点指高大匠人,然后又点指一圈周围所有匠人。 被老人手指点到的匠人大多都低下头,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匠人的脸,都让尔等丢尽了!契约中分明写着若能仿出纸,张家予我等一人百金。这绿纸与尔等有甚关系?尔等有何脸面要张家拿出五千金……” 老匠人愤怒无比,唾沫星子乱飞,将在场所有匠人都骂了个遍。 张良在老人喝骂中,也终于知晓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绿纸不是在场这些匠人们所为,而是一位路过新郑的墨家游侠所为。 想要通过一张极小的样板纸,逆推出其制造工艺,在古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匠人们研究数日,毫无进展,对着那一小块样板纸愁眉不展,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高大匠人外出散心,被地皮无赖在一个小胡同里堵截抢劫。 幸得一个墨家游侠路过,仗义出手,救下了高大匠人。 高大匠人劫后余生,要请游侠去妓院报恩,游侠欣然同意。 两人推杯换盏你敬我往,许是喝得兴起,游侠动作太大一物件自怀中掉落。 高大匠人一看,一身醉意立减三分,那竟是一张纸,一张除了颜色,与他这几日所观纸张无甚区别的纸。 高大匠人立刻询问绿纸是何物,从未见过,可能赠予他。 游侠摇头拒绝。 就在高大匠人失落之际,游侠却说不能赠予绿纸不是因为绿纸昂贵,而是他出门在外,没有时间和空闲造纸。 他告诉了高大匠人绿纸制作材料,制作工艺,高大匠人送走游侠后,回来告知众匠人。 众人一试,竟然真的造出了绿纸。 仆役见到这一幕,立刻赶去禀报张良,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张良从老匠人骂骂咧咧的话语中,听得了绿纸制作原材料,匆忙拦下还没骂够的老匠人,道:“这纸用竹子就可以做得?” 老匠人余怒未消,但面对张家张良,还是尽力掩饰脸上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道:“然也。” “竹子种类可有限制?” “毛竹。” 毛竹不是昂贵竹子,种植很普遍,张良喜形于色。 老匠人见状,又告诉了张良一个好消息。 “以那位游侠赠予的制作工艺,应该不需要毛竹也可,如麻,树皮,实木等物应也可做。” 张良看着老匠人,眼神发光。 “老丈几分把握?” “九成。” “好!那这里一干事宜,便请老丈督促了,五千金怎么还未送到?” 方才张良话语被打断,仆役就站在原地没有为张良传话。 如今听的张良如此一说,两股战战,嘴唇哆嗦着。 “小,小人,还,还未去说。” “那还不快去!” “唯!” 老匠人这次没有再阻止,而是待仆役慌张跑去后一脸惭愧地道:“此非我等之功,这五千金,我等实收不得!” 张良要老匠人拿出契约,老匠人照做。 张良指着契约上写的“仿出纸”三个大字。 “只要能仿出纸,无论是如何仿出,张家都赠予诸位一人百金。” 老匠人激动落泪,拜倒在地。 “愧领也!” 很快,张家分发的一百金就落到了每个匠人的袋中。 张良督促匠人们用心做事,抓紧生产纸张后,就离开了这里。 纸的破解,意味着情报信息的大幅更新,意味张良获得讯息的时间讲提升十倍,意味着许多事张良都要重新安排。 匠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的百金,有种做梦搬的感觉。 “尔等记住,莫要在张家这般庞然大物前耍些小伎俩!百金虽好,却也要有命才能花!” 老匠人眼看众人神色激动,重重一顿拐杖,厉声告诫。 得老匠人提醒,所有匠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一个个吓得浑身冒冷汗。 尤其是那个带回绿纸制作工艺,对张良说谎的高大匠人更是如此,整个人就像在水中拎出来似的。 刚才老匠人如果没拦住他,他骗了张良,就等于骗了张家。 在韩地,如他们这等平民若是敢欺骗张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韩地,宜阳。 一条街道上,行人有数十个,在各个铺子中进出不休。 这条街上是酒肆,妓院,客栈的集中地,聚拢了一大批外来人士。 吕不韦坐在马车里,要驭手将马车停在吕氏客栈外,安静等候。 不一会,一个身穿墨家服饰的游侠就从中走了出来,敲了敲吕不韦的马车车厢。 “商人?” 吕不韦掀开车帘,让面目暴露在游侠视线范围内。 游侠这才放下心,登上了马车。 进入车厢后,游侠一愣神。 “君上将鲁公也派来了?韩地这件事,有如此重要乎?” 如一个普通老人的鲁勾践笑得很慈祥。 “你能来,勾践也很是惊诧,你是勾践所知墨家巨子中,最谨慎的一位。” “鲁公笑话了,我不擅争斗,平日只能小心谨慎一些。但有鲁公在身边,这次韩地之行,倒是能高枕无忧也。” 吕不韦听到游侠说出不善争斗,直接笑出声。 “诸子百家,就属你墨家最能打。” “能打的是楚墨,我是秦墨出身,我擅长的是制造,研究,不是匹夫之勇。” 墨家自创始人,也是第一任巨子的墨子去世,便一分为三。 一支入齐,继承了墨家的文化,雄辩之分不弱名家,纵横家,世称齐墨。 一支入秦,继承了墨家的机关术,制造术,是秦国武器领先六国的幕后功臣,世称秦墨。 一支入楚,继承了墨家的精神,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做了武功高强的侠客,世称楚墨。 三墨各行其事,已有数百年之久。 “一个身穿游侠服的楚墨,却以秦墨自居。这话要被君上听去,定会后悔助你一统三墨,成就你巨子之位。” 吕不韦笑着道。 他这话要是传出去,必将在天下引发一场大地震。 三墨竟然重新合并成墨家,墨家竟然重新出现了巨子,当年与儒家并称天下显学的墨家,重见天日。 “当了巨子也没什么好,要管的事情多的很,我都没有时间制造研究了。” “科学家这外号,你实至名归。” 吕不韦苦笑着道。 他有时候就很羡慕科学家,为什么手下有如此庞大力量却只想着搞研究。 秦墨,齐墨,楚墨,合成一个墨家,这股力量极其强大。 历史上,墨家是除了兵家之外,真真正正地参与到诸侯之间战争,决定战斗胜负的一门勇于实践的学说。 一句话就能理解墨家力量有多强大,墨家有专属于墨家的私人军队,可以打仗的那种。 “不说这个了,我已经去过了新郑,将造纸技术传了出去。君上说我这次来韩地以你为主,所以吕公,接下来我有什么安排?” “你就不问问君上为何将造纸技术传给张良?” “没兴趣,我只希望吕公你少些玩闹之心。不要像君上一样磨磨蹭蹭,咸阳枪械技术还没有突破。” “安心,我会以最快速度处理掉韩地,鱼已经上钩了。你来了正好,速度又能加快不少……” 马车缓缓行驶,直到消失在街道。 宜阳街面上,几日功夫,铁匠铺就多出了二十多家。 …… 咸阳城外。 审讯了一番跟了尉缭许久的驭手,嬴成蟜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是嬴成蟜敲不开这个驭手的嘴,而是这个驭手确实不知道尉缭去了哪里。 “君上,怎么处置?” “放了放了。” 嬴成蟜不耐烦地道,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心情很差。 没有堵到尉缭,让嬴成蟜很不开心。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所有暗卫冲嬴成蟜抱拳行礼,纷纷离去。 嬴成蟜望着正睡得香沉的众人,对身边活下来仍旧在打哆嗦,害怕无比的驭手道:“把他们都叫醒,尉缭回来告诉尉缭,这局他赢了。自咸阳入会稽,如此长的距离,我和他慢慢玩。” 而此时,嬴成蟜找的尉缭,正在赵高引领下,于咸阳宫中行走。 一队郎官举着火把经过,见到二人。 为首下郎对赵高露出歉意表情,很是坚定地道:“口令!” “兵戈。” “拜别车府令大人。” 一队郎官自赵高身边经过,离去,队形完整,行军有素。 火焰的温暖,自二人身边擦过去。 水银泻地,朦胧夜色让本来清晰的世界不再是那么清晰。 善恶一体,阴阳相交。 以往相看两生厌的,或许也可以共生欢。 “还有白鸽乎?” 尉缭在赵高身后,用只有赵高才能听到的言语说道。 “有。” 赵高不动声色地答道,声音同样是只有身后尉缭能听到。 赵高的回答很快。 没有诧异,迟疑,思考的时间。 “可以放矣,我此时应已遇袭。” 这次赵高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走了十数步后才道:“把握几成。” 尉缭下巴白胡须轻动,轻声道:“十成,我从没有算错过。” “好。” 两人继续行进。 夜色下,分不清是人是鬼。 甘泉宫,寝宫。 已经就寝的赵太后赵姬忽然感觉有人闯入。 她睁开双眼,将肩膀上的衣物扯下,露出精致锁骨,撩开帷幕,媚眼视下。 一眼过去,她立刻破功,默默拉回肩膀衣衫,坐直身体,很是威严地道:“怎么是你。” 面有铁甲之女,手捧一个白鸽。 “今日可弑杀长安君。”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172章 这怎么可能!(二合一) 第176章这怎么可能!(二合一) “白鸽。” 赵姬莲步轻移,打着呵欠走到铁甲女身前,接过铁甲女手中白鸽,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白鸽羽毛,向床榻走回。 “赵高不可信了,你应该知道才对。” “此乃尉缭借赵高之口。” 赵姬脚步一顿,抚摸着鸽子的动作一停,背对着铁面女说道:“尉缭……那倒是可以试试,你要如何寻那竖子?” “尉缭断言长安君必会出城截杀其人,此刻早已宵禁,长安君必不能光明正大回府。我在长安君府邻近,寻飞檐走壁,武功高强之辈可也。” 赵姬细长手指划过鸽子羽毛,沉吟片刻。 “可。” 得赵姬应允,铁面女抱拳行礼,径自开门去换夜行衣。 门开。 铁面女出。 一侍女进。 侍女行至赵姬身前,先行了一礼,方道:“太后初回咸阳,不宜有过多安排,以免惹陛下生厌,不知越女深夜出宫所去何处?” “去杀那竖子。” 赵姬说的漫不经心。 侍女听的心惊胆战。 赵太后口中的竖子,如果不指名道姓,那只有一个人。 长安君,嬴成蟜。 侍女慌忙跪在地上道:“陛下与长安君感情深厚,若越女未完成太后之愿,事态发展恐非太后所能接受也。” “越女从未失过手,论武功,论行刺,越女从未输过。” 赵姬笑的很自信。 “这世上只有两种剑,一种是越女剑,一种是其他剑。在政儿身边得宠的那个剑圣盖聂,据说是天下第一剑,那是没与越女比过。在越女面前,无人配用剑。” …… 夜色下的咸阳城。 一如既往的孤寂。 除了那些被安排到夜间巡逻的城防军们,四通八达的咸阳街道上,难见一个活人。 站在咸阳城外,无论在哪一个方向,都只能看到一面高大而斑驳的青砖城墙,矗立在黑夜中的城墙,就像是一座高大墓碑。 在这四面墓碑所聚拢的城中,嬴成蟜熟练地躲避着巡逻城防军。 他总能在城防军到来的前一秒藏身在房屋拐角阴影处,古树茂密树冠上。 或者就如同那些采花大盗,刺客游侠一般,老套地躲到咸阳城中大多以青石所造就的屋顶。 他本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但他偏不。 有一身绝世武功不用,比锦衣夜行还要难受。 毕竟他这身绝世武功,得来不易。 况且暗卫因为宵禁的缘故,没法进城,跟在身边,所以,不用在意个人形象,这一刻,嬴成蟜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黑暗中,嬴成蟜灵活如狸猫,蹿腾如灵猿,在夜色掩护下比鬼魅还要像鬼魅。 他就这么躲过了十几波巡逻城防军,距离长安君府的路途只剩下了一半。 近前又有一队城防军路过,嬴成蟜轻车熟路地蹿上最近房屋的房瓦,整个身子趴伏在那里,屏住呼吸。 趴伏姿势能让他暴露在外的身体达到最少,屏息则属于躲避官兵的基本操作。 目光直视着青瓦,避免引起某些直觉极其强烈的怪胎注意。 嬴成蟜只以眼角余光观察着这队城防军动向,等城防军们离去。 很快,这队城防军就在嬴成蟜的视线中消失。 那本来极为清晰的脚步声也已经几不可闻,证实着这队城防军已走远。 嬴成蟜松了口气。 一直屏住的呼吸放开,心神自然为之一松,这是人的本能。 突然,后颈贴合后背的脊梁骨处传来颤抖,强烈危机感在嬴成蟜身后炸裂。 那种惊悚感就像是第一次约女神看电影,在电影院黑幕时勇敢牵住女神的手,亮幕后身前却多了双方父母。 嬴成蟜顾不得会不会将没走特别远的城防军吸引过来。 他浑身肾上腺素爆发,双腿用力弹射起步,就像是一个窜天猴似的直上云霄。 碰~ 砖瓦尽碎。 房檐上碎片簌簌落入下方民众家中,惊醒本在熟睡的民众。 虽然因为身在空中无法借力的原因,双脚离地是比武大忌。 但这个动作却能最快让嬴成蟜脱离此境地,生死一线,嬴成蟜来不及权衡那么多利弊,只能随着本能行事。 “滚!” 同时他聚浑身气力于舌尖,内力自丹田喷涌自奇经八脉流转全身,内外相合喝出了他这一前半生蕴含最大力量的字。 隔着一个房顶,刚刚被顶上瓦片掉落而惊醒的民众又齐齐被这个字震晕,双耳嗡鸣,脑袋眩晕地倒了下去。 喝出这一个“滚”字,是嬴成蟜能做出最快的反击手段。 唰~ 但这能将普通民众震晕的怒喝,却没能震散那一抹缥缈的剑光。 二指宽的长剑反射着月光,晃在了嬴成蟜眼睛上。 接着那把剑抓准这个时间,犹如一个抓着藤枝荡上天的猴子,向着嬴成蟜面门扑去。 嬴成蟜克服生理反应,没有眨眼。 生理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嬴成蟜眼眯着双眼,看着眼前来袭之人,抽出腰间秦剑,双手握住,手上青筋如泥鳅一般。 他的双臂肱二头肌高隆,气血狂涌,持着秦剑快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 不论这把剑从哪里戳,怎么戳,最终都会与嬴成蟜手中秦剑相撞。 来袭之人身穿黑色夜行衣,脸上用黑布遮面看不出面貌。 看嬴成蟜如此应对,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神色。 他没有预判,看来武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高! 嚓~ 双剑相交。 嬴成蟜只觉一股巨力自剑上涌来。 他没有硬顶巨力,而是借着这巨力在空中挪移了一大片距离,身形继续极速飞出。 袭击者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去的嬴成蟜,她手中的宝剑没有了剑尖,离开剑身的剑尖崩散向远方。 怎么会这样? 此剑以天外陨铁打造,怎么会被削断? 袭击者不能接受,眼中充满着无数的疑惑和不解。 她的剑断了。 断剑何以杀敌? 来不及再思考这其中究竟。 袭击者蹂身而上,手中持有断剑,威势从头到尾就没有过半分不凌厉,追着嬴成蟜就是一阵剑光乱舞。 那长剑每次戳出都像是蓄势已久的毒蛇探头,张开嗜血獠牙要将猎物咬死。 落地的嬴成蟜,被打的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不过嬴成蟜脸色却没有一丝的慌张。 他一招鲜,吃遍天。 看到袭击者兵器不如自己,他持有宝剑,不断得在身前画着圈圈,看上去异常滑稽。 袭击者明明攻势凌厉无比,占尽了上分,却是心中无比暴怒。 她每一次攻击,手中宝剑都会被削去一截。 一剑是长剑,十剑后是短剑,二十剑就变成匕首了。 明明武功远在嬴成蟜之上,却因为兵器不利而久攻不下,气得她紧绷在胸前的束带都要炸裂了。 但如果就这么下去,这还刺杀个毛线? 她为攻方,每一招劈,斩,刺都是需要耗费巨大的气力。 嬴成蟜为守方,只需要拿宝剑画圆圈就可以。 从消耗上说,她比嬴成蟜要大的多。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不消半盏茶,自己的就会耗尽体力。 武功高手不是永动机,内力也会没,他们也会累。 那种斗了三天三夜未分胜负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除非他们比斗方式是剪刀石头布。 真正的打斗,大多只在一瞬间分出胜负,最长也不过一盏茶。 但这里是咸阳城,还是宵禁下的咸阳城。 二人的打斗,就像是墓地中的明火一般引人瞩目。 刚刚自这边转过去的一队城防军们立刻回身,以完整队形向着这边赶来。 他们个个心神沉凝,面色严肃,握紧了手中的青铜长戈,步伐没有因为听到异常而加速,而是保持着一个匀速。 这个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能让他们保持最高战斗力。 踏踏踏踏~ 整体的脚步声就像是战场上的战鼓响,预示着双方见面后的厮杀。 当~ 清脆,响亮,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咸阳城中散出去极远。 那是正向嬴成蟜,袭击者赶来的这队城防军敲响了铜钟。 在没有手机,传呼机等现代仪器的秦朝,城防军用这种方式来召集着同伴,围剿触犯宵禁之人。 叮~ 叮~ 叮~ 三声敲钟声传开。 这便意味着有三队城防军听到了讯号,正向这边赶来。 每队夜间巡逻的城防军,领头之人都会携带两只钟,一只大钟,一只小钟。 最先发现敌情的城防军队伍敲大钟,听到大钟的城防军队伍要立刻向声源方向聚集,并敲小钟以做回应。 清脆的钟声在夜色下能传的很远,足以让一个街道外的城防军听到。 在函谷关外,秦国掌控力极其薄弱,就是挂个名头。 在函谷关内,秦国掌控力极其强劲,没有任何死角。 四队城防军正向打斗中的二人赶来,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秦军锐士,都是会结战阵。 任何人,不论武功有多高强,陷入战阵之中,只有死路一条。 …… 现场,袭击者手中的剑再被削到一半时,她就已经改变战法。 她贴身上前,做好随时刺击,劈斩的准备,但就是不出剑。 再出剑,她就没剑了。 她只压制着嬴成蟜,等待机会,等待嬴成蟜松懈,然后一击必杀! 嬴成蟜被其气息锁定,虽然知道袭击者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却根本不在意。 一盏茶是十分钟,半盏茶是五分钟。 自己虽然武功不如对方,但对方想要得手,并没有那么容易。 踏踏踏踏~ 最近的城防军已经出现在了二人视线中。 第173章 越女剑传人 察觉嬴成蟜是留下自己,袭击者没有惊惧,而是错愕,不解,以及鄙夷。 手中的一米秦剑已经变成了五寸长的短剑,袭击者一个翻手,将短剑插回细腰挂着的剑鞘之内。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若不是占了兵器之利,早已是我剑下亡魂。 袭击者冷笑一声,美目上如两把小扇子的眼睫毛微微上翘,眼中的挑衅意味十足。 那意图极为明显——你再拦我试试。 刚才嬴成蟜那一剑是出乎袭击者意料,所以袭击者只是闪避而没有反击。 而在袭击者现在已经有所准备,且武功,轻功都在嬴成蟜之上的情况下。 嬴成蟜再敢这么出剑,袭击者就会将腰间这把人造短剑搁放在嬴成蟜脖颈中。 嬴成蟜看懂了袭击者眼神意思,少有的犹豫起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意味着这队城防军越来越近。 嬴成蟜侧头看了眼身形越发清晰的城防军,目光又重新回袭击者身上。 剑术如此之高,不逊色盖聂,鲁公,还是个女人。 普天之下,应该只有越女剑的传人能做到,但越女剑不是传说吗? 如果真的是越女剑传人,那就绝对不能放过,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但如果不是,那拿下这个刺客的代价就有些太大了,极为不值得。 我完全可以事后管皇兄要盖聂,章邯,赵高,夏无且几人追杀这刺客。 这些想法在嬴成蟜脑中只是过了一瞬,感受到袭击者浑身内力涌动就要离去。 而以袭击者的轻功论,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之不及。 嬴成蟜双目微眯。 越女剑传人,最重名节! 嘴角挂上淫笑,嬴成蟜抹了一下嘴角,装作嘴角有口水淌下的样子。 “这么烈?越反抗我越喜欢。你们越女当年被困在山上供越兵亵玩,是不是都伱这个表情?” 被嬴成蟜道破身份的越女,双目如欲喷出能融化整个世界的烈焰。 那其中的仇恨,就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洗刷。 她修长的五指一根一根绷直,下一瞬素手就握住了腰间刚刚归鞘的宝剑剑柄。 不需要任何的说辞。 嬴成蟜只凭袭击者的表现,就能确定,来袭者就是那只能在传说中的越女剑传人。 越女剑传人,剑道无双,剑术通神,历代皆以越女为名! 真的是越女,那就不能杀了,必须活捉! 有大用啊! 嬴成蟜松缓心中杀意,继续输出垃圾话。 “来啊,快活啊,本君让你与你的先辈一般,体验那无边快乐。” 嬴成蟜要逼迫越女对其出剑。 城防军渐奔渐近,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嬴成蟜就能协同这队城防军拦住越女。 而等到另外三队城防军赶到,越女就更不能脱身了。 要是四队城防军加嬴成蟜还不够,那就继续敲钟,来上八队,十队,总能将越女生擒活捉。 越女面目上的黑色幕纱微动。 “我,必,杀,汝!” 城防军距离二人不足五十步,时间极其紧迫。 越女在这种境况,仍然语速缓慢,言语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道出四个字。 这是越女对嬴成蟜的无限杀意,也是越女对自己的极度自信。 只要她想走,没有人能拦住她! 越女如嬴成蟜一般,收敛了心中无边杀意。 虽然被嬴成蟜说中心间禁忌,恨不得将嬴成蟜杀了千百遍。 但她又不愚蠢,自然知道其如果真的出剑,结局不是被生擒,就是被斩杀。 双脚微动,越女如没有重量似的原地起三尺,身姿如娇燕,踏着身边房屋墙壁,就要逃之夭夭。 唉,怎么不上当呢? 就差那么一小会。 嬴成蟜暗叹口气,松开握着宝剑的右手。 当啷~ 那把越女无可奈何,突破不了,在越女眼中是绝世神兵利器的长剑掉落在地,抖了三抖,颤了三颤。 这响声不大,但听在越女的耳中,却如黄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 已要逃走的她猛然回首,目光骤缩,如鹰隼一般。 她美目先在地上宝剑掠过,马上又转移到嬴成蟜握剑右手,然后又转移到嬴成蟜脖颈。 竖子怎敢松剑! 之前被越女苦苦压抑的杀意再次爆发,火山喷涌的岩浆连天空都烧毁一大片。 越女脚踩街道一棵五人环抱不得的老树树干,老树整个颤抖不休,落叶纷纷,如同下了一场叶雨。 这叶雨没有淋到方才还在树下的越女,借着这一脚之力,越女已是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嬴成蟜。 她手中不知何时,又已是有了那半截既是短剑也是断剑的剑。 她放弃逃跑,决定杀死嬴成蟜。 在她看来,没有那把神兵利器,嬴成蟜在她手上走不过一招,唯死而已! 越女将轻功提升到极致,以她这个速度,就算嬴成蟜立刻弯腰捡剑,腰还没直起来,就已被越女砍中。 在越女看来,嬴成蟜要想活命,路只有一条,跑。 城防军如今距离这里不到四十步,如果嬴成蟜跑向城防军,那在她的剑下,将会有三成活下去的概率。 身在空中,一往无前,人剑合一的越女,心中对嬴成蟜接下来的行为做了很多预演。 预判了嬴成蟜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看到嬴成蟜没有逃跑,没有捡剑,而是伸手入怀。 越女面纱下的嘴角泛起冷笑。 不管是暗器,还是烟雾弹,都不能挡下她这一剑。 除非嬴成蟜能从怀中摸出一把和地上那把长剑材质相同的长剑。 身体被越女杀意锁定,心中警兆比刚才越女第一次袭击时还要大了十倍,嬴成蟜这一次却没有半点慌张。 那和盖聂相差无几的压迫力,却不能让嬴成蟜升起一丝生死不由己的感觉。 付出这么多,以我的武功,还是不能和这些真正的高手放对啊。 嬴成蟜内心感叹,右手已从怀中抽出,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奇怪的武器。 越女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如果这也算武器的话。 巴掌大小,有柄可握,其上是管状物件,看那黑洞洞的口子,这管状物件还不是实心的。 说是武器显小。 说是暗器显大。 眼看着嬴成蟜面色带有一丝不情愿,握着这样一种从没见过的物件指着自己,越女觉得嬴成蟜脑子绝对是坏掉了。 (本章完) 第174章 声如雷,快如电!(新年快乐!) 就算这物件材质和长剑一般,是神兵利器。 但这样无锋,圆润的小物件,绝对不可能削断自己手中的宝剑。 而且这物件这么小,自己手中短剑还有五寸长。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是说在距离足够的情况下,长兵器打到人时,短兵器还碰不到人。 这竖子凭什么以为能用这奇异兵器挡我的剑? 越女知道嬴成蟜不是蠢货,但她现在就觉得嬴成蟜是蠢货! 二人距离迅速拉进。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越女心中恨意都已渐渐消去,因为在她眼中,嬴成蟜已是一个死人。 人死债消! 七步之内了。 嬴成蟜手指稍稍用力,面对一个当世无匹的越女全力强杀,他却连一丝紧张感都生不出来。 自他握住了手中这把奇怪武器的时候,无论是和盖聂打,还是和越女战,他都不会输。 因为这是人力不能及。 “七步之外,枪快。” 语速不疾不徐。 手指扣动扳机。 火石碰撞出火花。 火花点燃了炸药。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 如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斧,又如将苍穹一分为二的惊雷。 这是不应在这个世界出现的声响,是嬴成蟜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底牌之一。 四周方圆数十米范围内的秦人尽皆从睡梦中被惊醒。 他们尽皆以为是霹雳作响,雷霆乍作,侧头看向窗外。 无风无雨。 只有那一如既往黑漆漆的夜色,如要吞噬敢于在夜间行于外的所有人。 没下雨怎么有雷响,是不是上天降下了惩罚。 他们脑海中大多只是稍微闪过这个念头,就转过身继续沉沉睡去。 不休息好,明日劳作不了。 一日不劳作,就会饿肚子。 虽然他们现在也吃不饱…… 人在吃不饱饭的时候,唯一想的就是怎么吃饱饭,没有其余念想。 因为吃饱饭是生存。 在生存都很难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如何生活。 越女耳中嗡鸣,美目刚看到火光乍现,还没来得及将景象传输到脑子。 她的手上就感到一股巨力自手中短剑传来,素手瞬间酥麻无比。 在她脑子没来得及给右手下达松手的指令时,那把天外陨铁打造的短剑,断剑,就已经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抛物线,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她前冲趋势被这巨大冲力撞得骤然一停,双脚连连后退几步才卸去了这全部力量。 双脚点地的越女毫不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地运足内力就要腾空而起,逃离此地。 她不知道嬴成蟜射出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根本不是她所能对抗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初随师傅学剑的她,面对那一只吊睛白额大猛虎。 自她继承了越女这个名号,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当初的那种无力感。 而今日,她在嬴成蟜身上又感受到了,而且比当年还要强烈千百倍。 该死! 这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被这竖子打败? 越女心中想着事,却不耽误她全速逃离。 但她的内力还没有流转全身,思绪还没有完全想完。 砰! 砰! 砰! 三声惊雷响。 三颗子弹飞。 在空中高速飞行的子弹比越女内力流转快,比越女思绪流淌快。 内力未转全而中道崩殂,越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她嗅到了烧焦羽毛气味,她的秀发被头顶子弹擦过,烧焦了一些。 她不动不是怕了嬴成蟜,而是对自己举世无双的武功,产生了强烈怀疑。 她可以败,但不能败得这么彻底,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楚国巫术,苗疆蛊术,阴阳幻术? 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极速奔行的城防军在听到第一声枪响时,心头尽皆震颤了一下。 看到那凭空出现的火光时,心头震颤第二下。 他们奔行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 他们就像是奔腾的狼群,进入猛虎领地,感受到森林之王的气息,从而开始小心翼翼。 他们是举世无双的大秦锐士,是天下最强大的兵。 他们饮过敌人血,睡过死人堆。 他们在生死线徘徊数次,都和阎王爷握过手。 他们什么都不怕,因为他们什么都见识过。 就连看到剑术通神,能仗剑屠戮他们一队城防军的越女,他们也没有惊奇,没有畏惧,而是想着如何擒拿越女。 先前他们的放缓速度不是畏惧,而是有自知之明。 知道必死,还去送死,还是毫无意义的送死,那是愚昧。 他们无惧,是因为他们知道。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匪夷所思,犹如神魔的武功高手。 越女无敌强,但越女强的在他们理解范围内,所以他们不怕。 这种看似无敌的武林高手,被战阵一围,唯死而已。 这是每个秦军锐士都无比确信的事,因为有太多的武林高手就这么死去了。 但那响雷。 但那火光。 让这队无所畏惧的城防军们畏惧了。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 出有风雷之音。 速过霹雳闪电。 落则开山裂地。 持有这种武器的嬴成蟜,在这队城防军的眼中就是战神。 他们想不出,什么样的惊天手段才能阻挡住持有奇特武器的长安君。 军队可不是江湖,军队中从来没有什么仰仗兵器的说法,只有取得胜利的说法。 之后,那三声再次响起的枪响,惊醒了这队本来就缓速下来的城防军。 踏踏踏踏~ 嬴成蟜已经脱险。 他们恢复了保有最高战力的速度,规律而有秩序的跑步前行,奔向嬴成蟜。 越女听到身边有风声响起。 她半转身体,看到了站在她身边的嬴成蟜。 嬴成蟜举着枪,以枪口对准越女眉心,枪口灼热的气息冲得越女眉心有些发红。 越女不再试图逃跑,她知道跑不掉,她快不过子弹。 头上那三颗擦着她头发,让她头发被烧焦的子弹就是明证。 这是警告。 她要是再妄动,被打中的就是她的头颅。 以高速移动子弹,摩擦空气产生的热量都能烧焦她头发来看。 子弹本身威力,足以让她去见她故去的师傅。 “我这武器,声如雷,快如电,又快又准,能一击毙命!” 嬴成蟜淡淡地道。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来了,祝各位读者大佬们,发大财,行大运,走上人生巅峰! (本章完) 第175章 百越之女,尽为隶妾 越女双目盯着黑黝黝的枪口,那仅有一尺长粗细的黑管,攻击距离却超过了一丈长枪,这违背了越女自幼学习的武学知识。 踏踏踏踏踏~ 城防军赶到。 他们将嬴成蟜,越女围在中间,结成一个最简易的圆阵,手中兵器兵锋对准二人。 一队就是一什。 十名城防军面色冷峻,就像是十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队城防军统领扫了眼嬴成蟜面容,又看了看嬴成蟜手中的怪异武器。 “长安君,请不要让我等为难。” 这句话,已经是城防军能对嬴成蟜宽限的最大限度。 按照正常执行程序,城防军此刻已经上去抓人了,一句话都不会说。 如果被抓者胆敢反抗,那就当场格杀勿论,无论何等身份,皆如此。 场中嬴成蟜,越女,被十把开过锋,饮过血的秦剑指着,目光却都是死死地盯紧对方。 这队城防军的到来,对这对男女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影响。 二人就像是热恋到最深处的小情侣,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 嬴成蟜盯紧越女,说好听点,是对越女这一身绝世武功的尊重。 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忌惮。 枪很快,但越女动作也不慢。 稍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越女夺枪反杀。 阴沟里翻船这种事,嬴成蟜见得多了。 越女盯紧嬴成蟜,是为了寻找破绽。 刚刚那所学尽皆无用的情绪,只是在她心间存在一瞬。 凡在某一领域达到巅峰造极之人,其心性无不是万中选一,上上之选。 越女心神紧绷,就等着嬴成蟜稍有松懈就对其一击毙命。 但她没等到。 她有两个机会。 第一个机会,是嬴成蟜在说话。 说话思维就会转,就很可能会分心。 而嬴成蟜说话之时,心意依旧牢牢锁定在越女的身上。 第二个机会,是城防军赶到。 城防军结阵赶到,常人看到援兵到场,心神怎么说都会有个缓和。 嬴成蟜没有缓和,甚至对越女的锁定更专注了些,就好像这些城防军是来营救越女的。 占据绝对优势地位嬴成蟜,没有给越女留下一星半点的机会。 越女放弃了。 时间拖得越久,城防军到的越多,她的机会就越渺茫。 没必要再僵持下去了。 越女一根手指指着顶在她眉心的手枪。 这个动作让嬴成蟜退后一步。 他双眼凝重加剧,手指微微用力,将勾住的扳机微微下压。 直到他感到了火石阻力,再加一点力就会有火光爆闪,雷霆炸响,这才停止。 眯着眼,嬴成蟜话语中满含危险气息。 “美人别乱动,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听到了嬴成蟜的告诫,越女知道了这个她所不认识,却有着巨大威力的奇怪武器,叫做枪。 裸露在外面的美眸中闪过错愕与不解,越女实在理解不了。 这个奇形怪状的巴掌大小物件,与尖头木杆,一丈长短,被誉为百兵之王的枪有什么关系。 这也能叫枪? 什么枪能这么厉害? 越女不再反抗,不是她怕死,而是她想知道她死在了什么物件上面。 得到了物件叫做枪,越女执念已去。 她竟是目中冷色一闪,无视了嬴成蟜手中手枪威胁,蹂身欺近,以手掌做剑刃,向嬴成蟜发起进攻! 如玉手掌如天刀劈落,其内有着内力加持,若是劈在常人身上定是骨断筋折。 嬴成蟜眉头紧皱,看着对准自己头颅劈下的手掌,不明白明明已经束手就擒的越女为何再次发动攻击。 “都别动!” 先是一声断喝,制止了身周围拢的十名手持利刃,迈步上前的城防军。 断喝的同时,嬴成蟜快速后撤,枪口稍稍移动立刻扣动扳机。 砰~ 火舌喷出。 雷霆再震。 无可抵御,超越了时代两千年的大杀器,再一次向秦朝宣誓了冷兵器,热武器的绝对差距。 子弹擦着越女面颊下颌打了过去,那冲力,速度,令越女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黑色面纱被子弹打掉,身在空中的越女在迷蒙月色下露出了真面目。 眉如黑羽,双眼中蕴含着天下间排在前列的剑意,是名副其实的剑目。 鼻梁高挺并不小巧,很是立体。嘴唇抿成一条长线,看不到半点唇瓣。 其肤白皙,不是雪白,而是宝剑那种银白。配上立体五官,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飒爽通透之美。 这样一张脸,搭配上其视死如归,就要将嬴成蟜刺死在这里的表情。 让人第一时间注意的不是她绝美的脸庞,而是那身巾帼英烈的气质。 这是一个气质大于美貌的女人。 因为这一枪只打在了越女脸上黑沙,而没有打在越女身上,所以越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的掌剑没有停留,径直劈向了嬴成蟜头顶。 掌风呼啸,破空声响清脆不已。 这一掌不是闹着玩,而是真真切切要将嬴成蟜劈杀当场。 嬴成蟜微微仰头,在那掌剑要劈在头顶的最后一刻将手枪挡在那里。 越女眼中精光一闪,没有犹豫继续剑掌继续下劈。 劈不到嬴成蟜脑袋,劈断枪也可以。 没有了枪威胁,这里就是她的领域。 如果这要是一把长剑剑锋拦在这里,越女劈下去绝对是手掌齐根而断。 但是枪,越女不怕。 这种钝物,以她的雄浑内力,全力施为下,就算是天外陨铁也能劈断。 当~ 手掌剧痛无比。 手骨差点折断。 越女剑掌劈在手枪上,这种坚硬程度是越女从未感知过的,疼的越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牛皮,枪也敢劈。 嬴成蟜敬佩越女胆量。 这枪乃是墨家,公输家在他糊里糊涂的指导下。 不断试错,加诸多巧合,十年时间打造出来的三把手枪之一。 上百吨的废品,才打造出这么三根能够承受子弹喷射威力的枪管。 想要以肉掌,光凭内力加持,劈断烈火焚烧,加碳精铸的枪管。 不能说做梦,只能说希望实在是不大。 如果越女用长安君府出品的宝剑劈下来,嬴成蟜还能有点打怵。 趁着越女疼痛难忍,攻势暂缓,嬴成蟜立刻后退躲避。 他没想着发起反击。 只要他不开枪,他就打不过越女。 但只要他一开枪真给越女开了个洞,后面就不好办了。 古代就连箭羽射到膝盖都会死人,被枪打中,死亡几率不是一般的大。 不要以为枪伤就和电视里的那样,只是一个子弹大小的小洞。 实际上子弹射进去的时候是个小洞,出来的时候就是碗口那样的大洞,有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空腔效应。 这女人是看出来我不想杀她,还是单纯的不怕死? 眼看越女再度发起对他的攻击,身形欺近,嬴成蟜微眯双目。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要再敢有异动,我就在百越起楼台。百越之女,尽为隶妾。一日接客不到十人,扔入军营做军妓。你既来刺杀我,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越女动作骤停,嘴角流出两道殷红鲜血,那是全力进攻,而骤然逆行内力停止,内伤攻心所致。 目光无比仇恨地看着嬴成蟜,越女恨不得将嬴成蟜挫骨扬灰,混水喝下去,但身体却不敢再有一点异动。 嬴成蟜做过什么事,想过什么计策,越女都在赵太后那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寻常人将嬴成蟜视为不学无术的纨绔,但越女却知道,这是一个阴险诡谲的恶魔。 “传说越女剑是守护越女之剑,如今看来,果然非虚。” 第176章 敢于夜行,真男人也! 砰~ 嬴成蟜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天空开了一枪。 将手枪重新揣入怀中,嬴成蟜淡淡地瞥了眼蠢蠢欲动的越女。 “你可知我为什么冲天放枪。” 越女不言,但本要趁着嬴成蟜枪不在手,而突施袭击的身体停了下来。 嬴成蟜自问自答。 “这声空枪是告诉我的门客,如果我死了,就在百越建造楼台,将所有百越之女尽数做隶妾。” “你在骗我,你事先并不知道我会来刺杀你,你不会事先下这种命令。” 越女冷声戳穿嬴成蟜谎言。 “我没有提前下过,这是刚才这声枪响里传递出去的讯息。” “不可能,声响如何能传递讯息?” 越女再度戳穿嬴成蟜谎言。 内力涌动,她准备动手了,她不觉得嬴成蟜能比她更快。 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在嬴成蟜掏枪之前就制服嬴成蟜。 “在我没发明纸之前,我若告诉你鸽子能传递讯息,你敢信乎?” 嬴成蟜鄙夷地看着下一刻就可能暴动的越女,没有一丝想要掏枪的动作。 “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快十年过去了,这年头谁还用鸽子传信?” 越女内力尽泄,身体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嬴成蟜既然能够发明出纸,创造出前所未有的飞禽传信。 那么怎么就不能发明出声响传信? 她不理解,不等于没有。 此刻的越女对嬴成蟜的话半信半疑,但她只要不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判定嬴成蟜说的是假的。 那她就不敢赌。 “果然是赵香炉派你来的。” 嬴成蟜笑得很冷。 越女瞪大双眼,想要矢口否认,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没意义了。 刚才在她心神失守,全部放在声响传信,和百越之女安危之时,她不小心中了嬴成蟜的有意试探。 来刺杀嬴成蟜。 知道信鸽传信。 满足这两点的,只有赵姬赵太后的手下。 嬴成蟜为防试探之时越女反应过来,特意没有说出赵姬,赵香炉,赵太后这类话语。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这么一会功夫,另外三队城防军也已经出现在二人百步以内。 他们如第一队城防军一样,迈着整齐步伐,保持着最高战力,向着二人行进。 “长安君,请不要让我等为难。” 最先到场的城防军统领说道。 他不想抓嬴成蟜,但他不能不抓嬴成蟜。 如果不抓,按秦律,他和一整队城防军都要受刖刑。 即削去膝盖骨,古代叫膑骨,和兵家第二个孙子孙膑所受的刑罚一样。 在秦朝,受刖刑成了个残废,就属于慢性死亡了,比死差不了哪去。 狗日的秦律。 不对,骂顺口了。 不以权贵平民之分而区别对待,这是秦律好的一面。 但可惜,我这次不能遵从秦律,越女只能在我的手里。 “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嬴成蟜宽慰了城防军统领一句。 城防军统领受宠若惊,他没想到长安君竟然会搭理他。 伸手冲越女勾了勾手指,嬴成蟜道:“美人过来,带本君回长安君府。” 越女第二次气急攻心,嘴角好悬再度溢出殷红血液。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嬴成蟜,无法理解嬴成蟜的脑回路,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话语。 我是来杀你的,你现在让我带你跑?你将我当成你门客了? “愣着干甚?快点过来带我飞,你轻功比我好,再不过来就走不了了。越女小姐,你也不想百越之女尽为隶妾罢?” 这群城防军尽忠职守,还一直对嬴成蟜尊敬有加,嬴成蟜不想打伤他们。 但在被这群城防军结阵围住的情况下,嬴成蟜还真没那个自信,能在不能打伤这群城防军的前提下逃之夭夭。 “攻!” 嬴成蟜在十名城防军眼皮子底下说要逃跑,城防军统领立刻下了命令。 十把秦剑同时戳向中间二人。 嬴成蟜嘴角笑意敛去,看着越女的眯缝双眼中透着严重威胁意味。 还不快带我走? 越女眼中恨色更浓,但她没有办法拒绝嬴成蟜的命令。 内力运转,身形一动,双脚连点地犹如蜻蜓点水。 她运起绝世轻功,像是一个鬼魅,几个起落间就带着嬴成蟜消失在原地。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三息过后,三队城防军到了现场。 四个城防军统领凑在一起,先到的城防军统领道:“触犯宵禁的二人中,一个是长安君,他们回长安君府了。” 这句话没有压低音量,所以四队城防军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长安君武功果然高强!” “敢于夜行,真男人也!” “兄弟,你看到长安君那把飞剑了没?是不是可御空飞行?” “何止飞剑,我还看到长安君又拿出一把神器。你们来的时候没听到巨响乎?那就是长安君神器发出的!那威力大了去了!” “就算是长安君也不能触犯宵禁,该抓还是要抓的。” 短暂骚动过后,不少城防军都添了一抹亢奋,少了一抹肃杀,向第一队城防军们投射羡慕的眼神。 嬴成蟜在咸阳这些秦军锐士心中地位很高。 寻常触犯宵禁的人,城防军们深恶痛绝,谁会愿意上班拼命呢? 但嬴成蟜夜行,触犯宵禁,这些城防军就觉得怎么没第一个赶到现场。 偶像的力量。 很快,四名城防军统领就沟通完毕。 四队各派出一个城防军去蒙家敲门,将此事上报蒙毅。 第一队城防军已经有了抓捕意图,且尽最大努力去抓捕了,这些后来的三队城防军都看在眼中。 第一队城防军严格按照秦律行事,但没有当场抓获,那么后面的事就不归他们管了。 那是内史的事。 越女带着嬴成蟜,呼啸的风在耳边掠过,她的内心烦闷至极。 她本来是要刺杀嬴成蟜,为什么现在却要带着嬴成蟜跑? 嬴成蟜倒是觉得很舒爽。 淡淡的清香往他鼻子里钻,这味道可比他怀中的火药味好闻多了。 “你身上味道还蛮好闻的。” 越女脸色冷淡,不言不语,对嬴成蟜的赞美没有一丁点喜悦,甚至产生一丝恚怒。 嬴成蟜见越女没反应,凑近越女一些,使劲嗅拼命嗅,还露出一脸享受模样。 温热气息在越女脖子上,脸上流动,让越女脸色发红,愤怒异常。 “你这竖子不要太过分!” “怎么了?大不了让你闻闻我。” 嬴成蟜将脸向越女鼻子上凑。 “离我远点!” 越女手臂伸直,她本来是单手抓着嬴成蟜,带着嬴成蟜跑。 这一伸直就让两人距离拉开了。 嬴成蟜眼中异色一闪。 “我要掉下去了!” 双手着急忙慌地抓着越女手臂,身形一转伏在越女身后,双手正正好好放在越女如后背一般的前月匈上。 出乎嬴成蟜意料的惊人弹性,让嬴成蟜脸色一讶,越女身子一抖。 “你这么富有的?” “滚!” 越女心中郁气爆发,剑气纵横。 嬴成蟜见势不妙,早就弹开,飞出的时候还狠抓了一下。 二人本来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这一翻动静,又惊动了一队附近的城防军。 踏踏踏踏~ 熟悉的整齐脚步声传入两人耳中,越来越大。 嬴成蟜两手虚抓,看着脸色红透,目中仇恨极度浓郁的越女,笑的很开心。 “这招叫抓女乃龙爪手。快带我走,我被发现了,你们百越之女就都是隶妾了。” 太后说的没错! 这竖子恶劣不堪! 应人人得而除之! 恶魔!这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越女心中愤怒异常,但只能继续带着嬴成蟜奔向长安君府。 胸前再度传来异样感觉,她就只当被狗舔。 这竖子明明不好女色,就是为了辱我! 越女清晰记得。 嬴成蟜杀姿色不在她之下的绿儿时,没有半点犹豫! 第177章 老六,才是他荆轲本事 今夜,咸阳城少见得不安宁。 大钟小钟脆鸣连连,不少闻听的咸阳民众都重新紧实了一下门窗,更有甚者还拿木椅,木柜,木桌等重物抵住了大门。 就算如此,他们还是一脸苦相,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门窗被破,有贼人闯入。 到时候反抗是死。 虽然秦人个个尚武,但能违背宵禁,且逃脱城防军追捕的猛人,可不是一般秦人敌得过的。 不反抗还是死。 秦律规定,隐者同罪。他们如果在贼人闯入没有反抗,那就是贼人帮凶,秦律饶不了他们。 他们窝在床榻上,不敢向外张望,生怕看一眼就会引起贼人注意,招来贼人。 在秦律数十年的严厉管理下,他们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好奇,只有畏惧。 对他们而言,只要有贼人闯入,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谁会对能要自己性命的物事好奇呢? 吕长姁,吕雉,吕媭,这三位有这良好家境,生活在单县的富家三姐妹会。 三女中,最大的吕长姁也不过才十四岁,正是好吃,好玩的年纪。 在单县时她们因为家境殷实,酒肉供给充裕,投壶掷箭等游戏也有一群人陪着她们耍。 自被青梅带到在秦律严格看管下的咸阳后,她们的快乐就没有了。 吃酒违反秦律,随意闲逛违反秦律。 除了楼台这个地方外,咸阳城就再没有一个游戏场所。 但楼台那等地方,岂是她们这三个未出阁的小女人适合去的。 度过了刚到咸阳那段忐忑不安的日子,三女活泼少女心性复萌,觉得咸阳真的是一个顶无趣的城池,她们无聊透了。 这一夜,外面有霹雳炸响。 咸阳城民众都是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不敢向外面看。 三女却是挤在窗前,三个小脑袋瓜齐刷刷地盯着外面看,寻找着刚才那声响是何处传来。 但吕文这个单县财主买的宅子有着高门大院,她们除了能看到自家院子和天上月亮,什么也看不到。 烦闷异常的三姐妹一商量,年龄最长的吕长姁提议扒门缝看看。 年龄次之的吕雉听见霹雳炸响就莫名兴奋,果断同意。 年龄最幼的吕媭没有什么主见,见两个姐姐意见一致,点着小脑袋瓜也表示同意。 三个小小身影走出房门,在霜华照耀下蹑手蹑脚地凑到了大门前,合力取下门闩,稍稍扒开了一道门缝。 也不是她们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她们生父吕文在咸阳买的宅子,距离长安君府极近。 六只眼睛正正好好看到,赶回长安君府的嬴成蟜,和刺杀嬴成蟜的越女。 目睹了这场跨越两千年,古代高手,现代枪械的激烈碰撞。 吕长姁妙目锁死长相俊郎,又武功高强的嬴成蟜,眼中满是小星星。 她的年纪已到了婚嫁之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乍然看到英俊潇洒,沐浴在银白月光下,威风凛凛,犹如谪仙下凡,温文尔雅的嬴成蟜,没有理由不心动。 温文尔雅这四个字是吕长姁脑补,自我攻略。 离得太远,她只能看到嬴成蟜说话时脸上的淡笑分外帅气,却不知道嬴成蟜说了什么污言秽语,虎狼之词。 吕雉与大姐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十二岁少女对嬴成蟜也很是欣赏,这欣赏若是发酵,便有可能变成喜欢。 不同的是,或许是但自娘胎中带出来的煞气作怪。 吕雉妙目在剑术出神入化的越女身上,停留的更多一些,且满是向往。 而最年幼,稚气未脱,古灵精怪的吕媭则是看看嬴成蟜,又看看越女,两个眼珠子都看不过来了。 “哥哥姐姐是在表演乎?他们两个好般配!” 吕长姁不满地敲了一下幼妹头。 吕雉没有搭理吕媭的稚子之言。 直到嬴成蟜被越女带着逃之夭夭,一扇大门才再度没有缝隙。 天公作美,月明星系。 借着月光,三个小丫头将二人的相貌看了个真切,记在了脑海。 …… 越女身后挂着嬴成蟜,身前挂着嬴成蟜的两个爪子,带着累赘嬴成蟜,翻越了长安君府的围墙。 一过了那道界限,越女立刻落在地上,浑身杀意蓄势待发,低头盯着抓握不断的两个爪子,英气十足的脸庞上是无边愤怒。 “君上今日不是去刀人了乎?怎么改采花了?” 一道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相拥二人身旁大树的树顶。 荆轲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盯着嬴成蟜和越女,尤其是嬴成蟜的手。 这是我不花金钱就能看的? 越女羞愤交加,想也不想,回身一个剑掌劈向嬴成蟜。 刚刚明明都习惯了,现在有人就害羞了。 嬴成蟜吐着槽,身子轻飘飘地向后快步后移,移动的同时指着树上的荆轲道:“你给我滚。” 就是这个狗东西,耽误老子好事! 越女这一发功,荆轲就看出了厉害,当下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神情。 “有刺客!” 荆轲张嘴高喊,叫醒了长安君府这头沉睡的猛兽。 轰隆隆~ 个个都是披甲门门生的仆役行步迅速,如山岳蹦跶,迅速冲向这边。 嗖嗖嗖~ 一道道身穿各式服装的亮丽倩影灵巧跳跃,赶向此处。 荆轲借着这掩护,脚尖轻点树枝,敛息屏气,身形隐入被夜色浸染成黑色的绿叶之间,消失不见。 他是刺客,不是剑客。 正面对战,非他所长。 暗中偷袭做老六,才是他荆轲本事。 荆轲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就是他明明是个刺客,却被燕太子丹要求当面刺杀秦王嬴政。 让精于刺杀之术的荆轲正面对决,就像是让屠夫去烧菜,不坏菜就怪了。 自从荆轲成为嬴成蟜门客的第一天起,荆轲就被嬴成蟜告知——不出现的荆轲,要比现身的荆轲威慑力强百倍。 隐匿身形暗中观察的荆轲全神贯注,寻找着越女破绽。 第一眼看过去,第一个气息感知过去,荆轲就皱紧了眉头。 这皱眉不是他找不到越女身上一丝破绽,而是他感觉,越女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这不对啊,这女人以掌做剑,那威势和盖聂,鲁公相比都差不了多少,怎么会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本章完) 第178章 你们有真凭实据? 她站在那里毫不设防,简直就是等我杀她。 她对君上满腔杀意做不得假,就算现在不强杀君上,也该翻墙逃跑才是。 搞不懂,我要有结巴那个脑袋就好了。 在荆轲眼中,明明武功高强,他正面所不能敌的越女不像是江湖高手,而像是一个刚刚习武的稚童。 只要他出手,就能将越女一击必杀。 那把银色匕首不知何时已是在荆轲掌心。 荆轲眯起双眼。 破绽就是破绽。 身为天下著名刺客的荆轲,不会因为事态反常就不信任自己判断。 为了嬴成蟜的安危考虑,他要准备出手了。 “不得动手,她是越女剑传人!” 越女没急。 嬴成蟜急了。 深刻了解荆轲作风的他急忙叫停。 “……君上之命甚好。” 再次现身的荆轲,是从嬴成蟜身后冒出来的。 他站在嬴成蟜身侧,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越女。 传说中的越女剑传人,都能让君上拐回来…… 求死的越女眼神冰冷,最后这段路上异样的触感依然还在她脑海回荡。 实体爪子去掉了。 精神爪子还在抓。 “越女可杀不可辱!” 说着话,手掌就拍响自己面门,要自己了断,不忍受嬴成蟜的侮辱。 “你死了,我就把百越之地女人都做隶妾。” 轰~ 越女本来打向面门的一掌,翻手就打在地上。 泥土四溅,沾在越女夜行衣上点点棕色,让她看上去有几分可怜,地上留出来一个直径一尺长,深度两尺深的小坑。 “无耻!” 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拿嬴成蟜毫无办法。 越女身前束带压迫下的反抗越来越激烈,以这种起伏韵律,随时可能呼之欲出。 这么两句对话时间。 十数个仆役,侍女就都已经到场。 他们分工明确。 仆役负责将嬴成蟜围拢在中间,侍女负责端着秦弩占据各个地形,接管场上控制权,限制越女。 这些是仆役,侍女? 这反应速度比腾一手训练的精兵,还要高过不知多少。 听脚步声,未到场之人还不在少数。 这竖子在咸阳养这么大一批锐士,除了造反哪里还能用的上,怪不得太后欲除他而后快,其果真有反心。 “散了散了,没见过调情乎?” 嬴成蟜分开挡在身前的仆役,随意走过去,看似不经意地牵起越女柔夷,轻轻捏了捏。 越女一僵。 “想想百越的那些女人。” 越女一软。 在各点站好位的侍女们收起秦弩,一个个脸上都是幽怨连连,看向越女的眼睛里满是嫉妒。 有些人的不想要,是有些人的梦寐以求。 “每次都从外面带女人。” “家里这些地还没耕过,就去帮别人耕。” “男人啊,太容易得到的就不会珍惜。” “……” 嬴成蟜识趣地闭上嘴巴不说话。 他身边越女身上的杀气,都要被侍女们的怨气给冲散了。 都赖莽夫这一嗓子,现在人还在赶过来。 嬴成蟜瞪了荆轲一眼,道:“你惹出来的乱子,你自己处理。” “唯。” 荆轲应命。 抓着越女手掌抬起来,嬴成蟜温柔地道:“可否移步一叙。” “与伱多说一个字,都是对我的侮辱。” “说话前,想想百越那些女人。” 嬴成蟜说话还是很温柔,但话语却不及上一句那般绅士。 越女怒目。 这哪里是让我做选择,分明是要我顺从。 “赵香炉那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没想过要你用美人计?” 越女冷笑。 “有,死在你死士剑下的绿儿便是。” “绿儿?” 嬴成蟜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他不记得自己最近有派过死士去杀人。 越女虽然与绿儿关系不是多么多么好,但两人怎么都算的上是熟人。 听到死在嬴成蟜手下的绿儿,连名字都没被记住,越女对嬴成蟜更敌视了。 “在你们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眼中,一个可怜侍女的死活,自然无关紧要,不过是你们显示武力的工具罢了。” 这女人说的是那天咸阳城门口呵斥我的那个侍女? 嬴成蟜想起来了,符合越女说法的,只有那个侍女了。 “她冲我脸上吐了一口口水,我还不能擦,要说吐的好,再吐一口是不是?你练剑可以,但不要犯贱。” 越女眸欲喷火。 “你现在比刚才更愤怒,因为我骂了你。你说我不在意绿儿生死,你被骂的怒火比绿儿身死怒火更炽盛,你便真正在意绿儿生死?你说我是借绿儿彰显武力,你难道不是借绿儿彰显你人格高尚?” 越女那燃烧炽盛的怒火有些难以为继,目中有些空洞。 嬴成蟜的话一针见血,让她陷入了怀疑之中。 又一个被君上忽悠住的人。 荆轲对越女遭遇很是同情,他看过太多这样案例了。 近的有重写《韩非子》的韩非。 远的有离赵入秦的李牧。 “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随我移步一叙。” 不愿意的后果就是百越之女做隶妾,越女其实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昧着良心,道:“愿意。” “蠢货。” 嬴成蟜甩开越女的手,一脸嫌弃地在身上擦了两下。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咯吱咯吱~ 秀拳攥紧。 越女白皙近乎透明的手背上,细小筋络在皮下显现。 她刚才被嬴成蟜忽悠下去的怒意,又因为另一件事而再度升起。 怎么会有人如此之贱! “看你那一脸幽怨的样子,行罢,我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跟着我。” 嬴成蟜作势欲走。 越女碍于情面,一动未动。 “如果有一件事是你注定要去做的,拖延只会让你的价值不断降低。我的耐心有限,不想再与你有口舌之争。” “下一次,我会让你直接看到一座只有隶妾,建在百越之地的天下最大楼台。” 嬴成蟜头也不回,走进了长安君府主厅,这是他专门用来会客的大厅。 在他点上几根长明蜡后,原本黑暗的厅堂被光芒照亮。 略有些朦胧的光芒,照出了站在厅堂中间,一言不发,眼中满是倔强的越女。 “没必要这么仇视我,我们实际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你和那个侍女姐妹情深,真的放不下她,她也不是死在我手上对不对?” 敢做不敢当,小人行径! 越女不言,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将她的想法展露无疑。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车队那个士兵是我的人呢?你们有真凭实据?” 嬴成蟜坐在主位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搁放在大腿上。 他冲越女眨了眨眼,轻笑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士兵不是我的人,你信不信?” ps:弱弱的求下月票!每天要走亲戚,回到乡下,码字真的很不方便! (本章完) 第179章 嬴成蟜:我是言而有信之人! 越女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依旧是仇恨里面掺杂着少量鄙夷。 越女武功极高,平素贴身保护赵姬。 她很清楚,绿儿绝对不是赵姬所杀,赵姬没有下达过那种命令。 “你没必要与我说这么多。.” 越女不想继续与嬴成蟜纠缠下去,她到现在为止都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嬴成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绿儿言辞有所激进,这竖子宁可暴露暗子,也要杀了绿儿。 我险些将其刺杀,他为何态度如此,其定有更大图谋。 “不,需要,很需要。不告诉你真相,若是让这件事在你心里成了个结,非我所愿。” 嬴成蟜语气诚挚,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他肺腑之言。 但越女不为所动,冷眼旁观,就像是在看一场话剧表演。 嬴成蟜早就知道情况会是如此,心中也没有什么沮丧情绪,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我出手,我会派人半夜去刀了那侍女,而不会发动这种自杀式攻击。伱肯定认识腾,应该听腾说过。我有个基本原则,生命等价,我从不会下达必死命令。” 越女眨了一下清冷双眸,似乎在思考嬴成蟜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搜索记忆并不是多么难的事。 很快,她红唇开合,声音清冽,但语气有了一丝松动。 “人是会变的。” 这是说我这些年可能变得冷血无情的意思? 女人,你在质疑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人士的信仰。 “你留在我身边,自然知道我变没变。” 越女那双本就清冷的眸子,瞬间变得更冷。 看到这双眸子,就不自觉地让人想到了三九寒冬。 “别生气,没这个必要。”嬴成蟜试图安抚住越女情绪,道:“你跟在赵香炉身边是为了什么?说说看。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双倍。” 越女无言。 她在嬴成蟜面前,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说话。 但她的不说话,本就是一种态度。 还挺犟。 嬴成蟜揉揉太阳穴,想着盖聂与他说的越女剑传说,一点一点地猜测道:“你武功这么高,不存在武力胁迫可能。历代越女剑传人都是孤儿,也不存在以你亲属要挟的事。” “你武功能达到这般境界,可见你寄情于剑。像你这么厉害的我见过两个。” “你们这种人对功名利禄这些俗物上不了心,不然你们武功也达不到这个高度。” “越女剑是守护越国女子之剑,所以,能请动你,只能是与百越有关。赵香炉不会如我一般,用建楼台,要百越之女尽为隶妾这事威胁你罢?” 越女站在厅内,脸上怒气比刚才多出一些,怒声呵斥嬴成蟜。 “太后才不会如你这般龌龊!” “那赵香炉是许给你什么条件?” 越女又无言。 嬴成蟜等了一会,见越女没有说话的意思,轻笑着摆摆手。 “不愿说算了,你走罢。” 越女愣住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虽然一路上被嬴成蟜占了些便宜,但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与她刺杀嬴成蟜这种事情相比,她所受到的伤害实在不算什么。 “你不走啊?是不是爱上我了?那好啊,正好我床大,跟我滚床单去罢。” 嬴成蟜自座位上起身,去抓越女细长玉指。 越女深深看了嬴成蟜一眼,后撤几步退到院子里,黑色夜行衣融入漆黑夜色毫不显眼,下一秒就消失在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慢步走出厅堂,举目四望。 除了一棵高大树干,枝丫弯曲,有着茂密树叶的老树。 前院中空空如也。 地上是来回夯实无数次的沙土上,沙土中央是一条青石砖铺就的道路。 嬴成蟜纵身跃上古树,站在一根比较粗的枝丫上,手里抓着枝条,身前身后都是绿叶。 他在这颗老树上跳跃腾挪,检查了数次,没有找到越女的身影。 跃下老树。 他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荆轲,正站在厅堂前等候着他。 “君上……” 荆轲刚说了两字,就被嬴成蟜打断。 “给我拿只信鸽,还有笔墨纸砚。” 荆轲嘴唇蠕动,看样子还是想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嬴成蟜脸现不耐之色,沉声,加重语气道:“我说给我拿只信鸽,和笔墨纸砚。” 荆轲嘴巴开合两下,低下头,拱起手。 “唯。” 嬴成蟜重新步入厅堂,靠在铺有两层虎皮的主位上静心等候。 第182章 天意难测 越女无言。 这倒确实是她没想过的。 百越之地没有咸阳城这么高的城墙。 听了嬴成蟜的解释,越女觉得,嬴成蟜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脸色恢复冷淡。 剑柄开始冰凉。 越女还是震惊于嬴成蟜的心性,但她心中的恐慌却随着嬴成蟜自毁在她心中算无遗策形象,而一起去了不少。 恐慌一去,越女就开始考虑到自身问题。 她不能杀嬴成蟜,就想离嬴成蟜远一些。 “《黄帝》功法是黄帝所创,比《越女剑》早了千年之久。《越女剑》传人钟情能破《黄帝》限制是传说,从未得证。” “越女剑也是传说,没见到你之前我也不信。” 能够破除《黄帝》功法限制,在嬴成蟜心中比统一天下要爽上百倍。 好不容易有了曙光,自然不会被越女三言两句所说过去。 “太后说你之财富比国库内库加起来还要多上十倍乃至百倍,秦王如此看重你,你想要也权势唾手可得。不练《黄帝》,美色你亦可尽情享受。” “你被荆轲锻炼出超绝心觉,天下无人能刺你成功。” “你又有那把奇怪武器在手,无论正面对敌还是刺杀,天下都无人是你敌手。有无这身武功于你并无区别,何必非要执着于此。” 不能让嬴成蟜放弃相信传言,越女就想到让嬴成蟜放弃武功。 如果嬴成蟜不练《黄帝》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她的钟情。 为了说服嬴成蟜,越女绞尽脑汁,说了一大堆的话,比她来到长安君府加起来的话还要多。 世人追求的权势,财富,美色,你嬴成蟜都不缺。 何必执着于王侯将相所不看重的武功呢?匹夫之勇不算什么。 嬴成蟜暗中翻个白眼。 你们这些古代人,根本理解不了能飞檐走壁,一剑裂石,一刀开山,到底是一件多爽的事。 他也不想告诉越女有一身绝世武功多爽。 想让越女感同身受这件事,就跟越女要他放弃一身武功一样艰难。 “有那个脑子想怎么说服我,你不如想想怎么睡服我。” 嬴成蟜读“说”和“睡”这两个字,都是shui音。 越女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嬴成蟜去扯她身上衣服,嘴里念叨着“不反对就是默认,就在这里睡服我罢”才反应过来。 越女神色冰冷,起身摆脱嬴成蟜拉扯,右手握住剑柄,做势拔剑。 “逗你的,你不爱上我是不能睡服我的,不能光让你爽。” “无耻!” 越女气的鼻翼抽动,清脆声音如大小水珠落玉盘。 嬴成蟜指着自己的脸,认真地道:“我唯一弱点可能就是长相,我不如城北徐公美?” 丰神俊朗,面白无须。 嬴成蟜生母韩姬,生父嬴子楚相貌都很出众。 继承了两者优点的嬴成蟜,这张脸绝对是能抗能打。 邹忌如果和嬴成蟜同一时代,或许讽齐王纳谏时候说的就是“我孰与秦国长安君美”了。 “你相虽美,心甚毒也!” 嬴成蟜挑挑眉,眼睛看向越女原本饱满,被迫太平的飞机场。 “我心怎么毒了?你说的是故意扯你束带?” 明明隔着衣物什么也看不出来。 越女却觉得很是脸热,横臂拦阻,冷面火目,怒视嬴成蟜。 “还是说我故意把你放走,明知道你还在场,故意写信要你截下?” 这竖子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 越女本来散去的惧意又有所升起。 “你骗我,你明明搜寻过,还上了树。你的意觉只在对你产生杀意时生效,你就是没发现我。” “我确实没发现你,我搜寻是想看看凭借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找到你们这些绝世高手,但我失败了。但你能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你能在荆轲注视下消失不见?” 越女脸色一下子再次难看,其间隐藏了恐慌。 越女不觉得自己轻功在荆轲之下,但她同样不觉得荆轲轻功比她逊色多少。 两个轻功互相伯仲的人,或许可以在没见面的情况下躲过对方搜寻,但绝不可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消失无影无踪。 “看来你想到了。你再想想你截下去的那封信我有没有署名,那鸽子是向哪边飞。” 越女回想。 那信上确实没有署名。 她截鸽子时,鸽子是向北飞的,而百越是在南边。 心中惊骇有加,越女才发觉,这一切都是嬴成蟜在给她下套。 “明白了?我在百越那边并没有设太多暗子,没有信鸽培训飞往那里,那封信就是给你写的。” 越女本就所剩不多的傲气,这下子几乎被消耗殆尽。 就在她眼皮底下,就这么一小会时间。 如果不是嬴成蟜亲口告诉她,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掉坑了。 这件事,比她之前猜测嬴成蟜故意引她上钩那件事,还要让她恐慌。 之前那件事成真,还能是嬴成蟜算计已久。 而现在嬴成蟜亲口承认的事,就是这短短一小会时间。 心思混乱的越女,想到赵姬对嬴成蟜的评价。 “那竖子阴险诡谲,我自囚于雍地,是占了大便宜。” 当时她并不以为然,直到亲身碰上,才发觉赵姬评价极其中肯。 “你是在向我炫耀乎?你是不是以为你什么都算的准!” 越女需要将自己心头恐慌打消,她需要告诉自己,嬴成蟜不是不可战胜。 “你自以为用赌约囚太后于雍地十年,但你可知那赌约自始至终限制的只有你!” “太后这十年只是没回咸阳而已,太后足迹遍布天南海北。你若不信,想想我何时来到太后身边。太后若未至百越,又怎能要我在此。” 嬴成蟜眯眯眼,笑了笑。 “我可没觉得我什么都算的准,赵香炉去百越能寻到你我就不知道。” “但你要说赵香炉不遵守赌约四处溜达我是知道的。但我不在乎,我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堵住皇兄的嘴。” “赵香炉去哪里,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想上班罢了。哦你听不懂,我换个说法,就是我混吃等死做竖子。” “但以皇兄那种雁过拔毛人尽其用的性子,没个好借口肯定会一直烦我。 “别忘了,那个赌约是我提出来的。虽然赵香炉一直想杀我,但我对她还真没太大恶意。” “没有赵香炉,我这些年哪能活的这么潇洒?我早被一堆竹简压死了。我说完了,你继续说。” 越女心颤,无言,说不出话。 坐在主位上的嬴成蟜,在她的眼中,像是高高在上,一切尽知的天。 天意难测。 第183章 欺人太甚!取我战甲!(二合一) 本是要为自身寻回自信的越女,却丢掉了最后的自信。 如果一切都如嬴成蟜所说,那么在她眼中机智百出的赵姬,就是个笑话。 这些年,赵姬眼中一直容不下嬴成蟜,视嬴成蟜为死敌。 但在嬴成蟜眼中,赵姬只是他的踏板,够不上死敌。 “我不相信,你定是在诓骗于我!” 越女愤声高呼,冷冽脸上是不愿意承认的倔强。 她不相信嬴成蟜心中做如此想。 越王勾践为了称霸,卧薪尝胆,吃夫差粪便,发明卒妻制。 怎么会有人能为王而不为王,还为了不做王而努力做事。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难以翻越,不愿翻越。” 嬴成蟜打了个呵欠,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这一夜在城外截杀尉缭,又在城中被越女截杀。 一系列高强度运动量下来,让他现在困意上涌。 他抬眼皮看了眼心神难宁的越女。 “今天就聊到这罢,你是在我府上睡还是在长安君府睡。” 这两个有何分别…… 越女芳心颤抖,不是心动,而是恐慌。 她怕嬴成蟜对她再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来人!” 嬴成蟜高呼。 “君爷。” 一仆役走入厅堂内,应声道。 如果没有越女在厅堂内,那么现在进入的就是一个侍女。 在嬴成蟜没有遇到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长安君府的侍女都很有脾气。 她们拒绝深更半夜为身份不明的外来女人服务。 “带这位女郎去一处屋舍。” “唯。” 仆役应声干脆,没有多问。 长安君府大的很,屋舍也多的很,根本不愁越女没住所。 仆役行至越女身边,保持一定距离。 “女郎请随我来。” 皮肤呈黄铜色,紧实如猛兽皮。 修炼横练硬功到大成之境,在秦军中可为五百夫长,竟然甘心在这竖子的府上做仆役,这竖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刚才在外面有夜色遮掩,加之越女心性,和与仆役距离等多重因素影响,越女未能发现仆役的特殊之处。 如今厅堂蜡烛通明,她心情也只剩下对嬴成蟜的忌惮,披甲门出身的仆役刚来到她一步之外,就被她发现了奇异之处。 她双脚就像是两个钉子钉在了地面上,没有随仆役出去的意思。 “不住这就快走,没人拦伱。” 嬴成蟜面露不耐之色。 越女默然半晌,轻移莲步,被仆役引领而出了厅门。 嬴成蟜呆坐片刻,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赵香炉,你这份大礼,倒真是令我难以决断了。” 出门回到自己住所。 甫一进门,那张极大的床上,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美艳熟妇同时抬起头,天生的媚眼带着担忧,落在了嬴成蟜身上。 “怎么还没睡?” 嬴成蟜以最快速度除去身上衣物,光不出溜地钻进大被中。 躺在青梅,丁香孪生姐妹花中间,左拥右抱,满足现状,又不满足如此现状地叹口气。 “明天还要早起,你俩记得卯时叫我。” “现在已是过了丑时,君爷睡得这么晚,明日怎还要早起?” “管事?” 嬴成蟜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枕边人,红润嘴唇搭配着白嫩脸颊,眼中是让男人攻速加倍的欲拒还迎。 不管是青梅,还是丁香,都只会叫他公子,不会叫他君爷。 一体双魂的女人嘟着水润唇瓣,哼哼道:“管事不见了。” 青梅的精神分裂症自愈,两个人格融合了?是因为不在楼台做事的关系吗? 最初在嬴成蟜身边的侍女青梅,是没有精神分裂症的。 直到她被派往楼台,暗中成为嬴成蟜的眼睛,才生出了第二个人格——管事。 嬴成蟜暗中猜测着,心中也很为青梅欣喜,嘴上却是不舍地说道:“啊,那我以后不是少了一份乐趣?” 青梅徒手抓鸟,眼中如要滴出水,未着寸缕的身子像一条蛇似的往被子里缩。 “姐姐,你下来,我教你吹箫。” 丁香脸色通红,就像是熟透的红苹果,装作没听见妹妹话语。 两人虽然生的一模一样,但不同的人生经历让两人性格大为迥异。 妹妹青梅在楼台做管事,精通口技,乐器,是楼台中妓,隶妾的师者。 论涉及人类生死攸关的大事,一直在韩姬身边做贴身侍女的姐姐丁香,却是远远不如。 “别闹别闹,今日不行。明早卯时真的要做事,我得去蒙府一趟。” 嬴成蟜拽着贪吃捣蛋的青梅秀发,将好为人师的青梅从被窝中薅出来,惹得青梅不满哼唧。 “公子自睡,我睡公子。” 嬴成蟜默默地把躺在他左边装死的丁香,拉到他和青梅中间。 自楼台脱身,不受暗卫守则限制,两种人格合二为一的青梅。 他一个人控制不住,需要在娘胎中就压了青梅一头的丁香来救主。 艳脸滚烫的丁香熟练地进入姐姐角色,眼神严厉地瞪了青梅一眼。 “不可为难公子,公子明日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我不信,公子哪有什么正经事要做。”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天天没个正经事的纨绔?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嬴成蟜吐着槽,在丁香香肩后探出脑袋,先是给丁香,青梅说了今夜经过。 “城防军未抓到我和越女,一定会去蒙府找蒙毅报信。武叔在玄鸟殿众目睽睽之下敬了我一樽酒,临行前肯定将我的一些事告诉了蒙毅。” “事情与我有关,蒙毅今夜不会有动作,明日一定会入宫将此事禀报皇兄,我得在他入宫前把他拦下来。” 谈到了正经事。 青梅不再是一副痴女相,丁香通红的脸也开始下颜色。 在咸阳宫处理过多个赵姬暗子的丁香柳眉倒竖,粉面含煞,眼有杀气。 “公子为何要帮赵香炉遮掩此事?赵香炉一再对公子不利,何不趁此机会除掉赵香炉?” “她给我《黄帝》让我练就绝世武功。用赌约堵住皇兄的嘴让我逍遥自在十年。现在又把越女送到我身边。” “这种不断爆装备的npC,除她作甚?我就是怕皇兄对她动手才要去蒙府。万一皇兄把赵香炉软禁,我上哪再找理由不上班?” 二女跟嬴成蟜时间最早,所以嬴成蟜的某些异语其他人不明白何意,二女却是懂得。 比如npC,又比如上班。 看了看二女还是没有舒缓的神色,嬴成蟜半掀被子,挺着胸脯拍着胸膛道:“我有枪在手,又有荆轲不能刺的意觉,能以一己之力,杀尽天下前十武林高手。赵香炉算个屁,能奈本君如何?” 天晚夜寒。 丁香怕嬴成蟜着凉,急忙将嬴成蟜拉回被窝,给嬴成蟜盖好被子。 “丁香知晓公子厉害,只是可恨那赵香炉仗着是陛下生母,毫无底线,屡次对公子下手。” 捏了下丁香翘鼻,嬴成蟜笑着道:“她还是很有底线的,至少她从始至终不曾对我阿母下手,不曾对你俩下手,不曾对我身边人下手。” 一直投身于情报收集,洞悉人情人性的青梅翻个白眼。 “那是她忌惮公子,公子未死,她当然不敢对我们下手。” “好了好了,这事不讨论了,明日卯时喊我啊。” 丁香蹙眉。 “蒙毅,蒙恬自幼便与陛下在一起玩耍,与陛下感情深厚。就算蒙武将军将公子事迹尽数告知,早就是陛下嫡系的蒙毅也不会听公子的话。” 青梅轻叹。 “他们二人入宫时,公子已经失势,他们不知道公子本事。但凡他们早一年入宫,也不会倒向陛下那边。” 嬴成蟜笑笑。 “没甚遗憾的,那俩货哪有我的青梅,丁香好,他们想跟我我还不乐意呢。安啦安啦,我肯定说不动蒙毅,我去找蒙骜,让那老小子去管蒙毅。 “就是他年龄太大了,我不好意思大半夜把他折腾起来,不然我现在就去蒙府了。这一天天,床上侍候你俩,床下做事报备。你俩睡不着商量商量以后谁当主母,我可以睡了罢?” 两女都红了脸颊。 不好意思,害羞,窃喜。 “我姐妹身份低贱,哪配做得主母……” “公子安睡,青梅卯时准时叫公子。” “皇嫂也是侍女出身,现在不也当了皇后?睡了睡了。” 长安君府。 主君房室的蜡烛熄灭。 蒙府。 数根明晃晃的蜡烛,让整个厅堂亮如白昼。 被叫醒的蒙毅披散着头发,身上倒是穿戴整齐,正坐在厅堂内听城防军汇报。 厅堂中央。 站着三个手无寸铁的城防军,他们手中武器在进入厅堂时放在外面了。 一位城防军正一五一十地向内史蒙毅讲述今夜的所见所闻。 “……那武器也就巴掌大,用起来的声音和打雷差不多,威力也和雷击差不多。长安君就是用这奇异武器制服了那女人。 “逼迫那本来刺杀他的女人带着他逃离,我们十个人结战阵,根本拦不住,连那女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二十来岁的蒙毅在三名城防军面前,一点也看不出毛躁的脾性。 聚精会神地听完第一个城防军说辞,中间没有一次打断。 直到城防军讲述完毕,蒙毅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十人战阵,连那女人衣角都摸不到?此事我大哥都做不到,你们不是故意推脱战责?” 如果城防军没加最后这句话,蒙毅绝对以为嬴成蟜,刺客是硬冲出战阵的。 在咸阳城门口,亲眼所见嬴成蟜武功的蒙毅,知道嬴成蟜可以做到这种事。 但城防军加了。 一个女人,带着长安君,能让十人战阵连衣角都摸不到?天下间有这样的人乎? 蒙毅不太信。 “确是如此。” “确是如此。” 刚才两名没有说话的城防军异口同声。 第一个说话的城防军,是最初赶到现场,结阵拦阻嬴成蟜,越女的十名城防军之一。 这两个说话城防军,是另外两队后赶来的城防军之一。 三队各派一人,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一个队可能会为逃避战责而撒谎,三个队不会。 隐者同罪,加连坐。 另外两队城防军是在赶到现场途中,贼人没了。 他们本就无罪,不会冒那么大风险为第一队城防军圆谎。 秦律严苛不只有消极的方面,也有积极的方面。 比如撒谎成本太高,最高三族消消乐,大家都不敢随意撒谎。 “你等谁看到了那女子相貌?” 三个城防军言辞一致,后续没有查证出异常前,蒙毅便暂定三人说的是真的。 确定了这场刺杀确有其事,蒙毅就开始关心这女子身份了。 “我看到了。” 第一个城防军应声。 “你今日便留在这里,我明早寻一高明绘者,你辅佐其做一幅那女子画像。” “唯。” “长安君既然最后能让那女子带其离去,两人应当认识,长安君可说了那女子身份?” 蒙毅这问话没抱多大希望,就是例行问一下。 但刚才叙述的第一个城防军经蒙毅针对性询问,一下子就想起来更多细节。 “长安君似乎管那女人叫越女,还说是其幕后指使是赵香炉。” 越女。 赵香炉。 这两个都不太像是人名,更像是绰号。 蒙毅细思着。 他为秦国内史,位列九卿。 位高权重的人,大多都不太看得起匹夫之勇,蒙毅也差不多。 他对江湖事不在乎,不过问,不知道越女是谁。 而赵香炉这三个字,是嬴成蟜为贬低赵姬所起的外号,蒙毅就更不知道了 他对嬴成蟜,赵姬的争斗,理解只有那日在咸阳城门前的冲突。 “毅儿,涉及长安君的任何事,都要问过你大父。让你大父知悉后,再做决定。” 纠结的蒙毅想到了阿父蒙武临走时,对他所说的话。 此事还是问过大父再说罢。 青年内史自座位上站起,领着三个城防军,在几个仆役的簇拥下,来到了蒙家定海神针,蒙骜的屋室外。 “你三个等在门外。” 蒙毅对身后人吩咐了一句,先是独自进了蒙骜居室。 蒙骜不喜欢子孙来说什么拜见之类的话,他觉得那样没人情味。 蒙武,蒙恬,蒙毅这几个直系子孙来找,蒙骜都要他们直接进。 少顷。 蒙毅声音自屋室内传到外面站着的三名城防军,和数名仆役耳中。 “进来。” 三名城防军神情激动,快速入内。 能见到蒙骜,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 蒙骜在军中的威望,还要远远远远超过嬴成蟜。 与战功卓著的秦国天王巨星蒙骜相比,嬴成蟜充其量就是个五线小明星。 很快,三人就看到了半卧在床上,人老威还在的蒙骜。 三人个个面色通红,激动不已,纷纷单膝跪地,以表对蒙骜尊重。 “尽整这些鸟礼,起来说话!” 老将满脸怒气,也不知道是被深夜叫醒,还是为某人鸣不平。 三人虽然被骂,但是脸上却是一副荣耀至极的模样。 他们已做好打算,明日就出去吹嘘,他们被蒙公骂了,让同僚都好好羡慕羡慕。 “将你们先前所说之话,再与我大父叙说一遍。” “唯。” 这次就不是一个城防军独角戏了,而是三个城防军抢着说。 在蒙骜面前多说几句话,那可是天大荣耀。 还没等三人叙说完毕。 当听到嬴成蟜说幕后指使者是赵香炉时,老将大怒不已。 “欺人太甚!取我战甲!老夫要进宫找陛下!” (本章完) 第186章 跟朕去甘泉宫(二合一) 蒙毅。 九卿之内史,掌咸阳一切事务。 他年纪轻轻,只有二十五岁,却走完了别人一生都难以走完的路。 在蒙恬,蒙武,蒙骜等自家人面前,仍有几分孩童稚气的蒙毅。 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个知书达理,处变不惊的朝堂重臣,深受始皇帝信任。 今日在章台宫外等候的蒙毅,也是如此。 夜幕暗沉,伸手模模糊糊能见五指。 但好在这是章台宫外,整夜有火燃烧不停。 又好在因为蒙骜闯宫,新加了十数个火源。 橘黄色的火苗,在专门收容的青铜器械中窜不了多高。 但不妨碍将火焰附带的光芒散布出去,把章台宫前照的亮如半个白昼。 光芒照耀出坐在石凳上的蒙毅。 站在蒙毅身后的三个城防军看不到蒙毅脸色,只能看到蒙毅那挺直的脊梁,和虽然年轻却绝不单薄,岿然不动的背影。 而那些正对蒙毅而站的郎官们,则能清楚看到,年轻内史的面容儒雅,沉静,不急不躁。 不愧是蒙公的孙儿,年纪轻轻,坐了这么久一声不吭,真能沉住气啊。 郎官们内心赞叹着蒙毅。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蒙毅装出来的,想必会大跌眼镜。 蒙毅很紧张,紧张到一动都不敢动。 如果他不紧张,那么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随大父蒙骜一起入宫面圣,本就是担心蒙骜言辞有差,指着始皇帝说鸟人。 始皇帝要求接见蒙骜一人,把他撇在了外面,蒙毅都要急死了,恨不得冲进章台宫替大父答话。 他等得望眼欲穿,等得抓心挠肝。 终于,章台宫的大门被打开。 蒙毅内心狂跳,心中一边默念着“急切无用,一切已为定局”,一边自然地微转头微抬眼,看向章台宫宫门口。 出来之人穿着一身在橘红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光芒的甲胄,身形瘦削。 跨出章台宫后,便回身将章台宫宫门重新闭合。 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蒙毅稍稍离开石凳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章邯这身甲胄,比大父战甲浮夸太多。 蒙毅说不出心中失望多一些,还是安心多一些,反正他的脸上都是一片平静。 如一汪深潭,看不出潭底是蛟龙,还是鱼虾。 蒙毅没有主动上前寻章邯,章邯看到在那里静坐的蒙毅,倒是眼神一变,主动赶了过来。 还没走到蒙毅身前,便是一声低音断喝。 “你蒙家是想寻死不成?” 章邯的第一句话,就让蒙毅心底一沉,知道大父定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往日他为内史,章邯为郎中令。 两人同是九卿重臣,虽然没有多少私交,但在总有相见之机的情况下,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章邯绝对不会对他如此质问。 章邯脚步停下,来到蒙毅身边。 蒙毅压下心绪,本想做个疑惑的表情,问一句“章兄何出此言”。 但当他微微侧目,看到章邯眼中未散去的杀意,便是心中骤寒。 章台宫中仅有三人。 陛下,盖聂,大父。 大父到底说了什么,让章邯对大父动了杀心! 和其心一起寒下来的,还有蒙毅那张儒雅的脸。 年轻内史言辞激烈,一字一顿,毫不相让。 “你,寻,死?” 如果只是一句质问,蒙毅还愿与章邯虚与委蛇。 但章邯对蒙骜动了杀心,这是蒙家上下尽皆无法忍受的事。 章邯在章台宫里被蒙骜教训,出了章台宫被蒙骜孙儿蒙毅教训。 心中杀意炽盛。 手摸长剑,微拔出鞘。 有清越摩擦之音骤响。 “你可知蒙骜在宫内说了什么。” 蒙毅没穿甲胄,没带兵器。 但面对身穿狰狞骷髅甲,手微拔长剑的章邯,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他微微起身,盯住章邯双眼。 “大父名姓,你也配叫?” 左手食指在他头下的脖子上缓慢滑过。 “划这。” “寻死不急,邯会划的。” “不敢划你拔什么剑啊。” 蒙毅冷眼冷讽,重新坐下。 虽然面上强势无边,但蒙毅内心实是虚得很。 大父得罪章邯他不怕。 他怕的是大父得罪始皇帝。 章邯为郎中令,是始皇帝心腹,有城府,深受始皇帝信任。 章邯杀意表现的越明显,说明蒙骜对始皇帝越冒犯。 蒙毅忧心忡忡。 没过多久,章台宫中,一道直充霄汉的剑意,让蒙毅心中大乱。 能有此剑意者,只能是剑术卓绝的盖聂。 章台宫中,除盖聂外只剩三人,始皇帝,蒙骜。 盖聂这剑意不可能是针对始皇帝,那便是只能是针对蒙骜了。 章邯面色冰冷地道:“邯的剑很快,内史大人不会太痛苦。” 蒙毅面色比章邯更加冰冷,以此来掩饰他内心的慌乱。 蒙毅不知道其大父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向来面色冰冷的盖聂爆发如此惊天剑气。 “鸟人!” 在这种心境下,蒙毅无心与章邯争吵,他只想骂人。 章台宫内。 锋锐秦剑插入桌案中,很轻易得就直没过柄。 钢铁,木头的摩擦几乎没有声响。 就算有,也被老将的怒声呐喊所掩盖。 老将声音刚落,一道惊天剑气冲天而起,似要顶破章台宫宫顶,直破那九重云霄。 盖聂没有拔剑,但他自身就是当世最强之剑。 白衣剑圣抽动嘴角,双目微眯,长发根根有如软剑。 “何人所为。” 盖聂锋芒毕露不说,还赶在始皇帝之前向蒙骜发出问询。 这明显是僭越。 这僭越让性情粗鲁,正沉浸在愤怒中的蒙骜都眼皮跳三跳。 陛下面前,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这一看就让蒙骜眼皮不再乱跳。 始皇帝没有阻止,没有言说。 捂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似是默认。 老将就知道,他应该回答盖聂的问题了。 老将披甲执剑,闯宫见驾表明坚决之意。 又言说了当年一大段答应嬴成蟜不能说的秘辛。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铺垫,为眼下的这个答案而铺垫。 重重踏前一步。 老将扶着桌案,明明是答盖聂问,却紧盯着以手扶额的始皇帝。 两字自老将牙缝中蹦出,带着老将无尽的怒意。 “太后!” 秦国有两个太后。 一个是嬴成蟜生母韩太后。 一个是始皇帝生母赵太后。 蒙骜这句回答虽然没有说出太后之姓。 但无论是盖聂,还是始皇帝,都知道老将口中的太后,只能是赵太后。 盖聂闻听老将言语,那一身无处宣泄的剑气,依旧没有半分收敛。 扭转头,盖聂与蒙骜一样,双目逼视着始皇帝。 章台宫内,三人神情,动作全部定格,就好像是被相机拍下的照片。 如果不是蒙骜剧烈喘息,导致一起一伏的胸膛,这里的一切真的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时间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根通明蜡烛的火苗忽然暴涨一分,发出一声“荜拨”轻音。 “这是何意。” 始皇帝手没动,头扭后。 半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是一双毫无悲喜的眼眸,正对着盖聂那双有着强烈逼迫的双眼。 “你在逼迫朕乎。” 这声音没有高低起伏,不像是人发出的。 更像是凌霄宝殿上,历经了几个元会依旧长生不死的昊天上帝发出的。 这声音中没有多少人性,尽是神性。 本已与始皇帝相处日久,觉得对始皇帝有所了解的盖聂。 被那双有如视天下万物都是刍狗的双眸注视,一下子仿佛大梦方醒,对始皇帝的认知,回到了未当行玺符令事之前。 始皇帝,是千古一帝,是一位旷古烁今的绝世帝王。 秦国敬之如神。 六国畏之如神。 在这个天下,始皇帝,就是活着的神。 盖聂外放的剑气虽然依旧纵横无匹,但已由无序变成了有序。 盖聂身躯依旧挺拔如剑,本就冷硬的声音,听上去比先前更加冷硬。 “陛下要如何做。” “朕要与你说乎。” 盖聂双目微眯。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往日他都是懒得去想,懒得思考。 但今日,他认真去思考,认真去想,却依旧不知道始皇帝心中作何想。 “以下犯上,去自领十廷杖。” 盖聂默然半晌,微微低头。 这低头却与赵高低头不同。 赵高低头是头顶冲着始皇帝,快要将脑袋埋到胸里了,是表示恭敬。 盖聂低头幅度极小,与其说是低头不如说是调整了下脑袋。 因为始皇帝坐着,他站着,所以他比始皇帝高了一截。 这个调整,让他对始皇帝呈俯视之姿。 其也不拱手,昂然道了句。 “唯。” 倒像是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大踏步向章台宫门行去。 没走两步。 “再加十杖。” 盖聂脚步未停,声音依旧昂然,像极了可断而不可弯的宝剑。 “唯。” 门开。 门闭。 这一开一合间,带起的门风吹歪了几根靠近宫门的蜡烛火苗。 火苗明灭不定。 室内明暗不定。 始皇帝的脸色,看上去阴晴不定。 在火苗摇曳间,始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 “朕乏了。” 砰~ 蒙骜手掌猛的一拍桌案,怒目圆睁,头发发根根根直立。 老将没有被盖聂的下场吓住,今日执意要为嬴成蟜讨一个说法。 “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天明,朕会去探望成蟜。” “长安君险些身死!” “那便是未死,算不得什么大事。” “陛下……” 蒙骜虽老。 声犹壮也。 年轻时曾在军中做传令兵的蒙骜,声音之大,罕有人比。 当下含恨发声,更显响亮。 “蒙公。” 始皇帝声音不大,语速也没有蒙骜快。 但就是这样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却硬生生打断了蒙骜。 让蒙骜接下来的话全部胎死腹中。 “汝比武安君,何如。” 武安君白起,战无不胜,死于秦昭襄王所赐秦王剑下。 蒙骜与蒙毅说过,白起之死,非战之罪,而是巩固王权。 但为什么杀白起是巩固王权呢?因为白起不听秦昭襄王调令,不去攻打赵国。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这句话虽然是后世出的,但在秦朝一样适用。 白起没有做一个纯粹的武将,他不尊王令,掺和进了朝堂之争,掺和进了王事。 就是这件事,让蒙骜有了只管听从王上之意,只管带兵打仗。 只要不参与朝堂之争,秦国不灭,蒙家荣华亦不灭。 而如今,他蒙骜,就在参与王事,参与始皇帝家事。 老将脸色大变,看着面前的始皇帝,却好似看到了他所服侍的第一任秦王——秦昭襄王。 两个王上的身影相合,一时间让蒙骜额头冷汗涔涔,本就不利索的腿脚有些发软。 “蒙公年迈,也乏了罢。” “臣,确是乏了。” “那就回去。” “唯。” 蒙骜面色灰败,拱手俯首,行向章台宫门。 走有三步。 “叫上夏无且,代朕去看看成蟜。” 蒙骜脚步一停,想要说长安君没有受伤,不必劳烦陛下太医令大驾。 大嘴抿了几次,终究是没敢。 老将背对着始皇帝的脸上,多出了一丝惨笑。 “唯。” 还没等老将迈步,始皇帝的声音再次从其身后传来。 “叫章邯,带那几个兵卒进来。” “唯。” 老将停顿一瞬,其身后再没有命令传出,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章台宫外。 蒙毅看着笔直站立,臀部血肉模糊的盖聂,心中跳的厉害。 蒙骜久不入宫,不知道盖聂如今多受宠,但蒙毅可是知道的。 盖聂在始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早就超越了原来最受宠的赵高。 方才看到盖聂被杖责时,蒙毅按捺不住心绪,问了盖聂被杖责原因。 “捏对陛下不敬。” 一听是这个回答,蒙毅就更慌了。 你不敬不是常事,怎么就今天被打? 你往日再不敬,还能有我大父不敬? 陛下这是做给大父看,做给我蒙家看! 蒙毅连坐都坐不住了,心绪难平,转来转去,焦急地等待其大父。 外面郎官们诧异地看着臀部衣袍血染的盖聂,又诧异地看着来回转圈圈的蒙毅。 他们不明白向来受宠的盖聂为什么被打,也不明白沉着冷静的蒙毅怎就沉不出气了。 章邯见状,却没有落井下石。 被打的不是蒙骜,那就证明始皇帝没有动蒙骜念头。 他先前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始皇帝知道其忠,没必要照死得罪暂时不会出事的蒙家。 吱嘎~ 章台宫宫门开了。 蒙骜似乎被身上那套沉重战甲压弯着腰,行路蹒跚,走了几步路就差点摔倒。 好在蒙毅自看到蒙骜便飞奔上前,恰是时机地扶住了其大父。 爷孙俩共同行进,没有半点言语交流地行至章邯面前。 “陛下要你带这三人进去。” 蒙骜一指三个城防军,声音苍老地冲章邯说道。 这一次,他没有叫章邯鸟人。 “诺。” 章邯应声。 看了一眼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的蒙骜,带着三个城防军,重入章台宫。 “大父……” 蒙毅欲言又止。 “你去叫夏无且,带他去长安君府寻我。” 蒙毅重重点头,点了几个郎官,去太医署寻夏无且。 几个奋勇争先的郎官搀扶着蒙骜,缓缓向咸阳宫外行去。 “蒙公,结果未知。” 盖聂双目熠熠生辉,看着蒙骜苍老,单薄的背影说道。 蒙骜脚步不停,似乎没有听见,也似乎不知道盖聂说的是什么。 章台宫外。 除了值守郎官。 就只剩下盖聂一人,孑然独立,剑气外放,双目紧盯着章台宫。 那屁股以下尽皆被血染的血迹,也丝毫无损他的形象。 一炷香时间过去。 章台宫宫门再开。 章邯率先走出,其后是三个城防军,再其后是始皇帝。 盖聂看到始皇帝,身形一动,臀部的疼痛,没有让他移速降低多少。 “陛下去哪里。” “你又来问朕。” “臣之职责,是保护陛下。” 始皇帝低头看了盖聂下半身血衣。 “不碍事?” “无碍。” “那便跟朕去甘泉宫。” “唯。” 盖聂拱手俯首。 ps:感谢盟主【武魂在燃烧】的打赏!明天拜年结束,可以从乡下回家了,休整一天,开始努力更新! (本章完) 第187章 盖聂出剑太快 夜幕沉沉。 墨色早就染透了天上的云,但却染不透地上的甘泉宫。 甘泉宫园林中,特有的猛兽雕像在稀疏火焰光晕下照不出细节。 只能看到轮廓,线条,而看不到那光滑的石面,有没有变成细密的兽毛。 在这样明明暗暗地映照下,好像这些雕像全部都在夜间破除了石雕封印,自人间复活。 站在甘泉宫道路上的不是咸阳宫执勤郎官,而是赵姬自雍地带出的侍卫。 这些侍卫虽穿着郎官装束,却不受郎中令管制,仅听从赵姬的命令。 他们站姿笔直,犹如看管复生猛兽的神兵天将。 已经睡下,又被叫醒的始皇帝。 仅率章邯,盖聂两名护卫,带着三名城防军来到甘泉宫。 站在甘泉宫外。 始皇帝透过窗棂上覆盖的白纱,能清楚看到那比就寝烛光亮上三倍的烛光。 已是深夜,甘泉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始皇帝的脸。 越发平静了。 挥手挥退通禀宫人,始皇帝食指倒扣,敲开甘泉宫华丽门扉。 宫门被从内大力拽开,一位神色略带惶恐的侍女露出面容。 看到始皇帝的一瞬间,侍女身体瞬间抖了一下,然后低眉敛目。 “拜见陛下。” 始皇帝站住脚,没有立刻向里进,透过敞开的门扉看着甘泉宫内里的光景。 “你怕朕。” 侍女没有反驳,后退两步让在一边。 她半低下头。 如果始皇帝视线落在她身上,恰好能看到她脸上更加惶恐的神情。 “小人福薄,冒近天威,是以敬畏。” “去通报太后,朕来了。” “唯。” 侍女低头应声,向着位于甘泉宫靠里的赵姬寝居宫殿而去。 脚步声富有节奏,频率稳定。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从内传到外。 与开门侍女装束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侍女,小跑着赶到始皇帝面前,声音透着几分气喘。 “太后请陛下入内。” 始皇帝半转过头。 对盖聂,章邯道:“你们在外侯着,任何人不得入,任何人不得出。” “唯。” 章邯应允。 盖聂没应,拖着下半身血色白衣道:“陛下不能脱离臣之眼目。” “朕很安全,和在长安君府一样安全,侯着。” “聂……” “不听令,就滚回长安君府。” 始皇帝转过头,踏步入内,其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侍女。 盖聂面色麻木,对着始皇帝的背影默然。 直到始皇帝身影渐看不见,他才道了一声:“唯。” 盖聂,章邯关上甘泉宫门。 两人如两尊门神一般,站在甘泉宫门前。 三个没有被安排的城防军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心如死灰地站在盖聂,章邯身边。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惊动始皇帝,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带到赵太后寝宫,他们同样不知道赵太后姓什么。 他们内心祈祷,只求今夜能活下来。 他们知道。 这是奢望。 他们都经历了咸阳城城门口的那场杀戮。 赵姬自雍地带来一个车队的侍卫,就因为一个车队侍卫的失控,全部死在了他们这些城防军的青铜长戈之下。 昨日车队侍卫,今日城防军。 有区别乎?有。 区别大乎?不大。 始皇帝踏步走进甘泉宫,腰间别着一把剑鞘陈旧的宝剑。 在甘泉宫行了十几步,所见皆是侍女,没有一个宦官。 第188章 那竖子开什么玩笑?(求月票) “陛下深夜来访……” “阿母,能好好说话乎?” 始皇帝坐在宫殿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双手扶住膝盖,很是疲惫的样子。 赵姬看着始皇帝因为夜半被叫醒,略显憔悴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默默地住了口,倒了一杯茶汤,在两个茶杯中折了两三次,递给始皇帝。 始皇帝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汤顺着食管进入始皇帝的胃,让他身上产生一丝暖意。 “阿母还记得乎?邯郸冬日寒冷,阿母和我白日还可练功取暖。入睡之时,阵阵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茅草屋就算糊上三层泥巴,也不能将严寒尽数御外。那时候,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喝上一口热水御御寒气。 “如今,阿母和我能随时随地喝到热茶汤。我们住的房屋也不再是茅草屋,而是天下第一宫殿。阿母,你可知足乎?” 赵姬摘下凤冠搁放在桌案上,扭着脖子笑道:“别的都知足,就是这凤冠太重,戴着很累。我说要绿儿找个木匠造个木凤冠,在表面涂一层金粉,能轻一些是一些。 “可惜绿儿不在了,这事也是做不成了。前几日韩姬抢走凤冠,阿母还窃喜了一番,总算不用带这物件了。怎料这过几日又还了回来,她说是玩够了。这凤冠能戴够,还有能玩够的一天?” 始皇帝起身,为赵姬揉捏着脖子,就像是小时候在赵国邯郸时的那样。 赵姬闭上双眼,那张脸上见不到半点媚意,满是慈祥。 两人对话看似与今天事无关,但实际句句相关。 始皇帝不想与其生母闹翻,所以入门没有把话说透。 以过去,现在的居住环境,生活条件做对比,问赵姬知不知足。 赵姬听懂了儿子意思,回答大体知足,意思是现在很满意。 但话风一转。 先说了“要绿儿造木冠,绿儿被杀害一事”,告诉始皇帝,她不能和嬴成蟜并存。 又说了“韩姬夺凤冠一事”,告诉始皇帝,为什么她不能和嬴成蟜共存——嬴成蟜有谋反意图。 嬴政一声深沉叹息。 他知道,他只能将事情全部摊开了。 一边继续给赵姬松动着脖子,缓解僵硬,一边道:“阿母,是你派越女刺杀成蟜乎?” 赵姬被按的很舒服,脸上也透着舒适。 “然也。” 嬴政苦笑道:“阿母倒是答得干脆,我怕阿母不认,还带了三个证人。” “如果和我的政儿都不能说真话,那我还能和谁说呢?” 赵姬双手抓住嬴政正在按摩她脖颈的双手,各放在左右肩膀上。 “肩膀也有些酸,用点力。阿母是练武的,身子不比你父王那般弱。” 嬴政便稍稍用上些力。 “阿母一个人在邯郸将我带大,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武功。因为我,阿母身为赵家女,却只能带着我隐藏身份住在茅草屋,被城狐社鼠那些渣滓污蔑,羞辱。 “还是因为我,阿母放下对父王仇恨,送我归秦。送我归秦后,阿母本打算立即归赵,从此再不与父王相见。但见父王只宠成蟜,阿母担心我受委屈,只能委屈自己留在了秦国。” 赵姬脸上浮现追忆之色,随着其子话语,似乎将当年的事又重走了一遍。 “当时秦国上下尽皆支持成蟜,阿母没有服输。为我能当上太子,阿母一直勾连赵国。不断在秦国引入赵国势力,为护我安全,安排武功高强的赵高贴身保护我。 “后来我接任秦国,成为秦王,却为吕不韦控制下的傀儡。阿母为使我摆脱吕不韦控制,不惜自身名声,以媚宫魅惑吕不韦心腹嫪毐,要吕不韦仓促发动兵变。 “阿母提前联络好的蒙公以逸待劳,率兵歼灭吕不韦所属,让我终于名副其实地成了秦国的王。当时支持成蟜势力依旧不少,阿母为我坐稳王位,与成蟜对赌,自囚于雍地。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我,阿母这一生一定比现在要快活许多。阿母所受的苦难,所费的心神,都是因为我。阿母,你这么疼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不要再想着杀成蟜了,可乎?” 嬴政没有让其生母不忌惮其弟,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经历过嬴成蟜那段叫做成蟜公子岁月的人,不被折服,必会忌惮。 嬴政只是要其生母不要再想着杀其弟。 两个人闹矛盾无所谓,他还总和嬴成蟜吵架呢,只要不往死里掐架就好。 赵姬没有说话,一脸享受,似乎沉浸在嬴政的按摩之中,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不说话,就是默认。 不是默认不想着刺杀嬴成蟜。 而是默认其先前对嬴成蟜的态度,不两立。 始皇帝深吸口气。 “阿母,方才蒙骜入宫寻我,说了许多我不曾知道的事……” 嬴政将蒙骜所告知的当年真相,尽数告知赵姬。 “没有成蟜,我不会将‘朕’变成自我独称,我也没有办法成为天下的王。成蟜待我,就如阿母待我一般,你为何就一直认定成蟜会造反呢?成蟜要反,不是早就反了乎?” “阿母其实不确定嬴成蟜会不会造反。” 赵姬睁开眼,拍拍嬴政双手,示意嬴政可以了。 她拉着嬴政在自己身前椅子上坐下,就像是小时候教导自己的政儿一般。 赵姬摸着嬴政的头,笑得很祥和。 “其实阿母更偏向嬴成蟜不会造反,就如你所说,如果他要造反,早就造了。” 始皇帝脸上写满不解。 进了这个房间的始皇帝,卸下了心防,不再有所掩饰,也不再刻意保留帝王威严,甚至都不再自称为朕。 他此刻就像是一个求知的孩子,满脸疑惑地道:“那阿母怎么……” “因为他太强,我的政儿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强。” 赵姬的手划到嬴政的脸,大不敬得轻拍了两下。 嬴政没有生气,本就疑惑的脸更加不解。 嬴政没有想到赵姬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更没想到在蒙骜告诉他当年真相后,赵姬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嬴政抓住其母手掌,放在自己掌心。 “阿母是担心成蟜造反,我无法抗衡乎?阿母,我已壮矣。我已不再是当年邯郸那个任人辱骂的赵政,我是一统天下,坐拥四海的始皇帝。 “只要我在一日,这天下就翻不了天。阿母不必再为我牵肠挂肚,日后只管为自己而活。就算成蟜造反,我也可以弹压!” 赵姬拿下嬴政腰间陈旧宝剑。 这是蒙骜佩剑,插在章台宫桌案,事后生惧而没有拿走。 “真是浮夸之语。” “阿母……” 嚓~ 赵姬抽出手中宝剑,剑锋闪亮。 剑光如秋水,细看了无痕。 “那日咸阳城门,嬴成蟜一剑断我大秦制式长戈,两者相交连个金铁之音都没有。政儿,你告诉阿母,这意味着什么。” 嬴政看着被赵姬横放在面前桌案上的长剑,道:“意味着成蟜之剑极其锋利,其剑刃坚硬程度远超内府所出。” “对也不对。” 赵姬手指轻弹剑身,剑身发出清越鸣响。 “这意味着在同等兵力下,你永远不是嬴成蟜的对手。秦国能一统天下,极大一部分是仰仗兵器之利。 “而今兵器落后,嬴成蟜要是造反,你拿什么去和嬴成蟜争?你的武器在这把剑下就像是木头。弹压,你凭什么弹压?” 第189章 他愿为王,我让位便是 嬴政惊愕起身,在宫殿中来回踱了十数步,猛一转身望着生母赵姬。 他不可置信,深表怀疑地道: “阿母说的都是真的乎?三月习马术可比肩李牧飞兵,可轰塌城墙的攻城利器。我不信,这世上哪里有如此神器?” 赵姬回忆着当年所见。 “马跑万里则伤蹄也。嬴成蟜在马蹄上钉上铁片,取名马蹄铁。有铁器保护,马行千万里,脚掌亦无碍。” 嬴政凝眉细思马蹄铁的可行性,想了片刻便摇摇头。 “荒谬荒谬,就算此法能行,可在马蹄钉铁何其难也。若要马吃痛不踢人,需有勇力闻于三军者制住马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勇力者。” “马的马蹄感觉不到痛处。” “阿母又说笑,蹄长于身,怎会感觉不到痛处?” 始皇帝只是摇头。 赵姬看着始皇帝如今模样,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般。 如果她不是亲眼看着嬴成蟜给马的脚掌上钉马蹄铁,她也不会相信马对马蹄没有痛觉。 “那竖子十年前就造出了马蹄铁,而你还在加以怀疑。其要谋反,你怎挡得住呢?把手给阿母。” 嬴政将手递到赵姬手中。 赵姬指着嬴政手上的指甲,道:“你的指甲也是长在伱的身体上,剪指甲会弄痛你乎?马蹄与指甲类也。” “指甲不痛?” 嬴政用力按压着中指指甲顶端,喃喃自语。 嬴政指甲有固定宫女修剪,往常嬴政不注意指甲这种小事,将指甲无痛觉当做了理所当然。 今日一试,发现果真不痛。 对这件习以为常的小事,竟有了一分讶异。 赵姬看亲子在那里做稚童状,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吃手指的嬴政,不由得拍了拍嬴政脑袋让嬴政回神,继续为嬴政讲解。 “马背光滑,易倒不易稳,是限制骑兵动作的主要原因之一。那竖子用包着皮革的木框做成座位,内塞软物,为臀状,前后均凸起,叫做马鞍,放在马背上供人骑乘。 “骑兵可轻易在马背上前伏后仰,左戳右刺,做到从前唯有草原骑兵才可做到的动作。骑兵坐于马背,双脚悬空无处借力。 “要想在马背上坐住,寻常骑兵必须单手抓着马鬃才行,这是限制骑兵动作的另一主要原因。那竖子以一根特制绳索挂在马鞍上,垂下的绳索头各挂有脚踏物,叫做马镫。 “如此一来,骑兵坐在马上,双脚有托底之物,犹如在踏足大地也。无马镫时,骑兵双手至少有一手被缚,射箭不是要放慢马速,就是要下马,不然便极易掉落马下。 “有了马镫,双手解放,骑兵可边高速骑马,边弯弓搭箭,且不掉落马下。能做到此事者,便是那辽阔草原,也挑不出千百人。 “那攻城物件阿母没见过,但马蹄铁,马鞍,马镫三物,却是阿母亲眼所见。赵国胡服骑射,骑兵称雄天下。有了这三物,赵国最大优势变劣势,赵亡,不冤。” 嬴政小时在赵国长大,对马一点也不陌生,骑术不能说高超,但起码不会掉落马下。 随着赵姬口述,他脑海中构思着马鞍,马镫,发现似乎完全可行,惊异非常。 “这竖子有此等宝物,为何不拿出来予朕?朕至少能早两年结束中原乱战也!” 一说起国事,嬴政的自称就不由自主得从“我”变成了“朕”。 “因为他有反心。” 赵姬适时插话,一句话,让始皇帝脚步停顿。 “他不告诉你,就是要在谋反之时让你无从抵御,将你一举击溃。” “这些事,朕都无从得知,阿母又是从何得知?” “十年前你初登基,军政大权都被吕不韦操控,所知的哪件事不是通过阿母。蕲年宫兵变,知悉内情之人除了阿母,蒙骜,王齮那几个老不死,都死了。知悉此情的人都不在了,你又如何得知?” 始皇帝点点头,脸上那原本震惊莫名的神情,消散的差不多了。 千古一帝恢复了表情管理,笑着道:“凭阿母口述,朕就可断定这三个神器并不难造。朕白日命公输家,墨家打造马蹄铁,马鞍,马镫,少府不待晚间就可给朕送来。 “朕这些年去雍地数虽不多,亦不少也。每年至少去得三四次,阿母怎一次都未和我说。莫非,阿母也有反意?” 赵姬怒色一显,刚要开口。 始皇帝便拉着赵姬的手,赔笑道:“都是玩笑话,阿母莫放在心上。” 赵姬甩始皇帝的手,甩了两次没甩开,就任由始皇帝这么握着。 冷声一声,道:“那竖子不让我与你言说,” 始皇帝做惊讶状,笑道:“这倒是奇了。阿母一直想杀成蟜,为何却能听进成蟜言语?你二人莫不是又另设赌约?” 赵姬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直盯地看着始皇帝脸上笑容看。 始皇帝笑容一僵,收敛回去。 “朕不笑便是。” “那竖子说,我若敢与你说这些事,他便反了。” 这……倒的确像是成蟜能说出来的话。 始皇帝心中轻笑。 但怕笑出来赵姬又生气,只好隐藏住真实情绪。 用力攥紧赵姬开始发凉双手,始皇帝脸上也带上惧意地道:“那阿母今日为何会将此事告予朕?” “阿母怕再不说,便再没有机会说了,阿母怕你死的不明不白。” 赵姬仔细地看着始皇帝,要将始皇帝一直牢牢记在心里一般。 “那竖子派的刺客,想必此刻已经进了咸阳宫。越女剑杀不得他,他便要杀我了。” “成蟜不会这么做。” 始皇帝很严肃。 心中很严肃,面上也很严肃。 他极力想让生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实可靠的。 “阿母常刺杀成蟜,但成蟜未有一日刺杀阿母。” “那是他知道我杀不了他!” 赵姬霍然起身,双臂将桌案上的茶壶,茶杯,凤冠,陈旧宝剑全部划在地上。 噼里啪啦~ 定狼桄榔~ 陶瓷茶壶,茶杯碎片四散,摔得粉碎。 凤冠上镶嵌的玳瑁,翡翠,琉璃掉的七零八落。 唯有陈旧宝剑没有粉身碎骨,那饱经风霜的剑鞘不过是再添了几抹灰尘。 赵姬情绪突然失控,毫无征兆,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先王在时,他有先王护着。先王不在,他有华阳太后护着。华阳太后不在,他有吕不韦护着。那时秦国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护着他! “我怎么刺杀得了他?刺杀他比刺王还难!我若能杀得了他,何必还与他对赌?他怎还能容我活到今日?你真以为他是看在你嬴政的面子上乎! “笑话!王室哪有情!他是想看看我还能玩出什么把戏,就像这十年他装竖子看乐子一样,他拿我是个乐子!” 两个胳膊肘顶在桌案上,赵姬双手抱头,将脑袋埋进双臂间。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越女出手,他险些身死。他不会再任由我活下去了,他一定会来杀我。 “他一定会杀了我!什么传说,什么守护越女之剑,废物!就是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始皇帝默默抱住赵姬背部。 “阿母莫怕。” “若要阿母安心,便起咸阳全部兵马去长安君府,将嬴成蟜尸身带给阿母。” “我做不到。” 始皇帝轻声道。 “朕也做不到。” 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皇帝,嬴政都不会杀嬴成蟜。 “那你便眼看着阿母去死乎!” 赵姬声音从双臂间窜出,有些沉闷,有些喑哑。 “你们谁都不会死。” 始皇帝将赵姬身体掰正,看着赵姬苍白脸色,道:“阿母,此事过去,可否不刺杀成蟜乎?” “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为何还是对那竖子如此信任!我是你阿母!我会害你乎!我会骗你乎!” 赵姬嗓音尖锐地喊着。 “阿母!” 嬴政抓着赵姬两侧臂膀,用力摇晃了两下,想让阿母冷静一点,大声喊道:“此事揭过,你还会不会刺杀成蟜!” 赵姬脸色惨白,但话语依旧坚定有力。 “会!我当然会!他只要不死!当他有一日想体验为王时,将把你从王座上斩下来!” 嬴政心情烦躁,急声道:“他愿为王,我让位便是,何须兵戎相……” 啪~ 耳光声响亮,清脆。 (本章完) 第190章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赵姬毫不留情地抽了嬴政一巴掌。 嬴政话语未完,脸倾向右边。 感到左脸刺痛,他内心苦笑,用舌头在口腔中顶了一下左边。 这种感觉陌生得很。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个巴掌是什么时候挨的了。 “你要让位?我为你争了一辈子的王位,你说让就让?为了这个位子,我背叛祖国赵国,我被逐出家谱。” “我受尽委屈来到秦国,先王对我不假辞色,我还要笑脸相迎,这都是为了谁?” “那竖子知我所练武功为媚功,叫我人人可插赵香炉,赵香炉三字传遍咸阳贵族!” “我若不是为了伱,至于受此等屈辱?芈八子未入秦先有子,也没有被如此辱骂。” “我魅惑嫪毐,魅惑腾,但我从未与他们媾和!我这一生只有先王一个男人,凭什么冠我如此恶毒外号!” 赵姬手指指着始皇帝鼻子,大声喝骂,眼中得恨意,失望,比天高,比海深。 始皇帝揉揉左脸,缓解了一下疼痛,默默受之。 “芈八子做太后手掌重权,华阳太后做太后手掌重权。我呢?我这个太后在雍地自囚十年,你见过哪个太后如此窝囊!” “好容易上一次朝堂,还被自己亲生儿子当做立威对象。你能欺我,怎不能欺那竖子,你怎不敢拿嬴成蟜立威!” “我为你付出了我的全部,是想你为王!为秦王!为天下王!不是让你给那竖子做垫脚石!我可以死,王位绝不可让!” “嬴政,你给我听好了。那竖子要当王,只能是踩着你的尸体坐上王位。你若不为王,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始皇帝笑笑,为赵姬顺了两下胸口。 “好了,阿母别气了,朕不让便是。” 赵姬摆手打掉,满脸失望。 “早知你如此不争气,我就不会生下你!” “都是朕的不是,阿母早些休息。” 始皇帝说了两句话,揉着带有五根手指印的左脸走向寝居宫殿门。 “近日咸阳多发刺杀事件,为阿母安危,朕调章邯守候阿母。阿母若要出宫,记得报予朕一句。” 赵姬一下便听出始皇帝言外之意,惊怒回身。 “我是你阿母!你敢软禁我?” 始皇帝脚步不停。 “咸阳宫内,阿母随意。咸阳宫外,阿母便不要去了。如果阿母非要将这说成是软禁,那便算是。” 赵姬脸色难看至极,快步走到始皇帝面前,又是一巴掌向着始皇帝脸上扇去。 始皇帝探手抓住赵姬手腕,笑着道:“阿母能打我,不能打朕。” “好,很好,你的本事都用在了阿母身上是罢!滚罢!” “拜别阿母。” 始皇帝拱手低首,推门而出。 “陛下。” 十几个侍女屈膝弯腰,这不是秦礼,而是赵礼。 在雍地,这些侍女和外面的那些侍卫,对赵姬行了十年的赵礼。 始皇帝见之。 推开身后房门,回到赵姬寝居宫殿。 赵姬扭头视之,发现还是嬴政,以为嬴政是来致歉,就像小时候和她认错一样。 冷哼一声。 “你这逆子!还回来作甚?是想杀我头乎?” 始皇帝自地上捡起陈旧宝剑,没有挂在腰间,而是执在手上。 “落了物件,阿母早些休息。” 在赵姬铁青脸色中,始皇帝推门而出。 “啊!陛下饶命!” 寝居宫殿门上,被激射出一长道红痕,赵姬自宫殿内看得清清楚楚。 门外人影绰绰。 有跑到半途猛一挺腰,僵硬一瞬倒下去的。 有在地上四肢并用,像犬猪一般连连逃窜,猛然脑袋上扬,颓然趴倒在地的。 还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腿连连打颤,然后脑袋滚落,身体或后仰,或前倾,摔倒在地的。 赵姬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前,后背贴在寝居宫殿门上,听着门外的喧嚣。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 “太后!太后救命啊太后!陛下杀人了!” “……” 重物倒地声。 利器入肉声。 铁刃剁骨声。 …… 奔跑声。 滚爬声。 摔倒声。 …… 侍女们尖锐嗓子,凄厉惨叫,哀嚎求饶,声嘶力竭的声音。 混合着这些不是以嗓音发出来的声音。 不用看,光是听。 就能知道外面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地狱景象。 种种声响传入赵姬耳中,赵姬那张铁青的脸,却渐渐恢复了常色。 声音渐闻渐稀,渐闻渐小…… 砰砰砰~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响起,震动着赵姬身体,那力度让武功不俗,全力抵住寝居宫殿门的赵姬都险些顶不住。 “太后!太后你开开门啊!呜呜!太后你不要抵着门,你救救我啊!” 这声音急切,绝望,焦急,怨恨,不解…… 门内的赵姬能看到门外的人影。 门外的宫女自然也能看到门内的人影。 敲门声停下。 扑通~ 门外似乎有人跪下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陛下!呃……” 咕嘟咕嘟~ 说话时血液涌上喉咙,喉管带动气体,向上顶血液的声音。 这个声音和含一口水仰着脖子,喉管向上出气的声音几乎一样。 乓~ 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外,似乎安静下来了。 “阿母,早些休息。” 始皇帝的声音从门外传进门内。 啪嚓啪嚓~ 甘泉宫今日没有洒过水,外面脚步声却像是踩在水中的脚步声。 啪嚓声响了十几步,才变成了正常脚步声。 但那时的脚步声,已经微弱到赵姬听不见。 神色如常的赵姬,行动亦如常。 她找了个香炉,里面放上熏香,点燃。 很快,混有着龙涎,麝草,香草等名贵花卉的混合香气,就掩盖了自门缝传进来的血腥味。 “哈哈哈哈!” 赵姬大笑,取出一坛楚国王酒,拍去泥封。 也不用酒樽等器物,雪臂高举,倾倒入口。 吨吨吨~ 赵姬样貌绝美,修炼媚功又添上柔媚,怎么看怎么是个女子。 但她的气势,却没有半点女子柔弱,简直比男人还要豪迈。 很快,一坛楚国王酒见底。 赵姬随手扔掉,打了个酒嗝。 寻常男子喝不得半坛便要醉倒,被称作是天下最烈的楚国王酒。 一整坛下了赵姬肚,却只让她满面通红,双目朦胧,没有立刻倒下。 ”这酒才像样!” 赵姬随手一扔酒坛。 酒坛在地上砸得粉碎。 碎片和凤冠上的玄鸟状玳瑁,飞燕形玛瑙混在一起。 “这才像个王!” 香薰是在香炉中燃放。 赵姬身子摇摇晃晃,左摇右摆,将房间中三根照明蜡烛取在手上,插在香炉中。 “三香之墓,我自己摆。嬴成蟜,来杀我罢。” 啪嗒~ 赵姬手没拿稳,蜡烛掉落在地。 迷迷糊糊还想捡起来,酒意上涌,趴在桌子上想歇一会。 这一趴就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杀了我你也得难受……越女……你敢不敢要……传说……谁知道真假……” 蜡烛火苗扎在地上,地上有三两滴酒液,稍微冒起一阵蓝火。 火苗烧了一会,没有了燃烧物,就灭了。 不一会,一个宫女进入宫殿,打扫了一下地面,将赵姬扶上床榻。 殿门大开着。 门外一片血污,分不清多少个侍女,横七竖八地躺在外面,死状各异。 地砖尽红。 三月不变。 一门之隔。 人间地狱。 赵姬,华夏历史上,第一位谥号为帝太后的人。 《史记》对赵姬出身有两种解释,一说豪门大户之女,一说吕不韦姬妾。 吕不韦为嬴异人门客,其怎敢用自身姬妾嫁与嬴异人为妻。 既要帮嬴异人回秦,自是要拉拢一切势力,联姻能有秦晋之好。这么重要势力,自然是要拉拢赵国豪门才是。 且在赵国追杀嬴异人,嬴异人独身逃回秦国后,赵姬仍能在这种境遇下,带嬴政在赵国活下来。 别说是吕不韦的姬妾,就是吕不韦本人,也做不到。 秦庄襄王去世,秦王政继位,吕不韦为相邦独揽大权,不放权给嬴政。 赵姬与吕不韦勾搭成奸,吕不韦不堪赵姬索要,赠予其嫪毐,赵姬为嫪毐生下二子。 其后秦王政赶赴雍城加冠,预定加冠后亲政,敬祖宗神灵于蕲年宫。 此次嫪毐叛乱,发动蕲年宫兵变,带门客进攻蕲年宫。 秦王政平定叛乱,杀死赵姬,嫪毐产下的二子,因嫪毐是吕不韦所献,所以吕不韦被连带,退出秦国舞台,返回家乡。 秦王政赐手书与返还家乡的吕不韦,吕不韦见手书,自尽。 假设一切为真,那赵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个淫乱太后吗? 一,嫪毐发动蕲年宫兵变,成功了能怎么样?他能得到想要的吗? 咸阳兵马没动,他在雍城杀个嬴政,他就能做秦王?他当不上,那他为什么要发动这场兵变? 二,这场兵变嬴政有没有生命危险,没有。祭祀时候嬴政身边不是没人保护。 嫪毐这么直勾勾地带门客来冲秦军锐士,这要能冲破六国得把嫪毐供起来训练兵马。 三,蕲年宫兵变受益人是谁?嬴政。 蕲年宫兵变后,嬴政独揽大权,删掉了秦国相邦这个职位,立左右丞相。 赵姬这个女人到底做错过什么呢?淫乱吗?芈八子嫁给秦庄襄王时也不是处子,可见那时秦人对这种事不是特别特别在意。 给嫪毐生了两个孩子,要夺嬴政王位吗? 芈八子当年也有孩子,怎么没人这么说她要用自己孩子篡位呢?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当秦国宗室是傻子吗?秦庄襄王都死好几年,太后有了孩子还是嬴氏血脉?还能当王? 赵姬此人如何,不做定性,诸君自参。 (本章完) 第191章 甘泉宫血流成河 甘泉宫内的惨叫,哀嚎,求饶声音连成一片,守在甘泉宫门口的两尊门神听得清清楚楚。 睁开双眼,盖聂双目灿若繁星,亮的吓人,伸手就要推门。 一直精神紧绷,早做准备的章邯起了应激反应,抓住盖聂双手。 盖聂抬起面瘫脸,眼中满是疑问。 “作甚?” 章邯紧抓盖聂双手不放。 “你作甚?” “推门瞅瞅。” “陛下不许任何人进出,这里的任何人不包括你盖聂乎?你要违抗陛下之令乎?” “聂又不进去。” “……” “松手。” 章邯深吸一口气,手抓得更紧了。 “盖聂,邯不知伱是装蠢还是真蠢,陛下旨意不可单从字面去理解。不让任何人进出是要保密甘泉宫内事宜,你不可探视。” 盖聂面无表情。 “你是陛下乎?” “……” “聂问你,你是陛下乎?” “……你不要欺人太甚!” 章邯咬牙切齿。 说是,想谋朝篡位? 夷三族。 说不是,还真想过这问题? 有意谋朝篡位,夷三族。 这问题没有一个正确答案,有些问题答出来就是要人命。 盖聂用“你有病罢”的眼神注视章邯,把章邯看得三尸神暴跳。 “你既不回答,那聂替你说,你不是陛下。既然你不是陛下,你怎知道陛下所说言语有其他含义,陛下与你说了?” 这是陛下和我说不说的事?长安君为什么要送这个奇葩入宫! 章邯恼怒异常。 觉察盖聂用力抽手,眼中一冷,也不想着再说教一番盖聂。 身子前顶,抓着盖聂手臂压向盖聂身体。 “你便是再能诡辩,邯也不放。” 诡辩那是公子,我分明是在与你认真分说。 盖聂心道。 低头瞥了一眼章邯紧攥的双手,冷硬道:“放手。” 盖聂说话一直是这个口气,连始皇帝都习惯了,但章邯不习惯。 郎中令眼泛怒意,对盖聂积压已久的怒火爆发。 他又进了一步,身子快与盖聂贴在一起了,盖聂眼中闪过不快神色。 “别仗着是长安君介绍入宫,便如此放肆……” 真是多话。 盖聂听了半截。 内力涌动,剑意迸发,腰中长剑无风自鸣。 章邯话未说完,眼中尽是惊骇。 “你怎么敢!” 说着话,他被盖聂全力施为接连震开三步,啪嗒脚步声三连。 这倒不是章邯武功不如盖聂,而是他不敢全力施为。 两人都是绝世高手,全力出手,造成动静一定不小。 在被始皇帝要求守门这当口,章邯顾虑太多,不敢大动干戈。 但盖聂敢,剑圣什么都不怕。 嚓~ 长剑出鞘之音,清越响亮。 为以防章邯再次阻拦自己,盖聂一剑顺劈甘泉宫宫门。 “住手!” 章邯惊怒交加,再不敢留手,慌忙抽剑拦阻。 两人打斗闹出动静再大,也大不过盖聂劈了甘泉宫宫门。 可是晚了。 盖聂出剑极快,快到章邯的那声“住手”喊出来之前,他就劈完了。 章邯长剑递过来时,盖聂已经还剑入鞘。 章邯以身挡路,拦挡在盖聂面前,甲胄上的骷髅头连连抖动,似要活过来吞噬盖聂血肉。 面色难看的章邯真是杀了盖聂的心都有。 “混账!你怎么敢如此做!” 章邯低吼。 盖聂不应。 他的目光从章邯脑袋旁边看过去,看着那高大,绣有异兽图案的甘泉宫宫门缓缓倾倒。 随着一声“哐当”,斜半边宫门落在地上,再不能阻碍盖聂目光。 盖聂目光直入宫殿。 看到了谢提长剑的始皇帝踩着鲜血流出的湖泊,走到鲜血没有流到的空地,一步一个血脚印。 每多走一步,血脚印便淡上一分,始皇帝离宫门便又近上一分。 盖聂在地上那些侍女尸体上扫视一圈,抿着嘴,重新站回原位。 他背对着甘泉宫,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章邯与盖聂动作相反。 他本是背对甘泉宫,正面对着盖聂。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转身,眼角余光瞥到始皇帝身影。 立刻拱手低头。 始皇帝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跨过掉落在地的宫门。 手中宝剑剑锋还在向下淌血,始皇帝看着盖聂,嘴角带着没散去的笑意。 “盖聂,你为何劈门。” 盖聂一指恭敬直立的章邯,冷硬地道:“他不让我开门。” 这六个字。 理直气壮。 章邯:…… 他不知道盖聂是真有病还是装有病,反正他觉得盖聂有病。 陛下定会再打杖责,若不是看在长安君面子上,这次定会把他打死。 低着头的章邯没听到始皇帝赐盖聂杖责的说辞,而是听到始皇帝笑意不减的言语。 “不让你开门,你便劈门?你可想到劈门代价?” “多少金钱,我赔就是了。” 凡是涉及金钱的,对于有个前主君的盖聂来说,通通不是事。 章邯还没琢磨明白始皇帝语气怎么这么好,马上就被盖聂这句话气笑了。 这是金钱之事? 这是要命之事! 甘泉宫乃太后寝宫。 你如此作为,便是说你意图入宫行刺太后也是理所应当。 你想以金钱平之,可笑不自量!等陛下震怒罢! “一百金。” 始皇帝话语声,再度传入章邯耳中。 章邯:…… 他表情一僵,脑中混沌,站在原地凌乱。 盖聂犹豫一下,觉得有些贵了,一个破门凭什么一百金。 但想到楼台内的物件比外面卖的贵了数倍,便也点点头,没再分说。 反正公子有的是钱。 始皇帝甩了两下长剑,向盖聂伸出手。 盖聂看看始皇帝的手,没明白始皇帝什么意思。 “锦帕,朕要擦剑。” 盖聂用“我去哪给你弄锦帕,我又不是赵高那个舔狗”的眼神看着始皇帝。 始皇帝举着手,不做声,一副你不拿出锦帕我就不收手的样子。 盖聂低头看看下半身被染上血的白衫,想着这身白衫以后也不要了,扯下一块没有染血的白条递给始皇帝。 始皇帝哈哈大笑,很是欢喜的样子。 一边用白条擦剑,一边道:“为何非要开门不可,是担心朕的安危?” “不是。” 始皇帝擦剑动作停了一下,继续边擦边道:“那是为何。” “想让陛下收手。” (本章完) 第192章 公子,蒙公来了! 剑已擦净。 随手丢掉染血白条,始皇帝还剑归鞘。 “朕是听错了乎?你在为太后侍女求情。” “那些侍女中,有长安君的人。” “……是谁?” “臣不知。” 始皇帝想着自己方才杀人时,每个侍女的表现,皱起眉头。 “朕确信,没有一个侍女向朕言明。” “她们不会做与当前身份不符之事。” “哪怕是死?” “当死则死。” “呵。” 始皇帝轻笑着摇摇头。 “朕记得成蟜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生命等价,那么这些人肯定不是成蟜训练的。成蟜手下还真是能人辈出,也不怪为太后所忌惮。” 始皇帝站在甘泉宫宫门前的台阶上,举目四望。 身穿郎官服装的雍地侍卫们目不斜视,在始皇帝视察下全都站的笔直,哪怕他们的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攥着长戈的手心在冒汗,尽最大努力放缓的呼吸依然很是急促。 他们透过甘泉宫被劈开的大门,能闻到血腥气。 死了多少人,才能让血腥气灌满甘泉宫的庭院。 盖聂抓住腰间长剑剑柄,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挨了不打折扣的二十杖责,血染长衫下摆,还硬要跟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刻。 一向不喜杀戮的剑圣,今夜想要大开杀戒。 “尔等诱使太后行刺长安君,罪无可恕,自绝于此罢。” 始皇帝威严朗喝。 盖聂嘴角扯动。 说这些话有何用,最终还是要…… “唯!” “唯!” “唯!” “……” 一声又一声的应喝,打断了盖聂思绪。 一代剑圣眼睁睁看着场中穿着郎官服的雍地侍卫们两两站定,挥动手中青铜长戈,以横刃戳穿对方喉咙。 一声声入肉音响。 一蓬蓬鲜血迸溅。 甘泉宫庭院,也如甘泉宫里一样,被鲜血浸染。 猛兽雕像石刻表面沾染上鲜血,为其本就狰狞的肖像,平添了几分可怖。 剑圣受到极大震撼。 如此景象,他闻所未闻。 那一把把挥舞在空中的长戈,将剑圣的认知,勾勒地支零破碎。 怎会如此…… 大多数雍地侍卫们都寻了身边伙伴互杀,只有两个雍地侍卫二话不说,向着甘泉宫外逃窜。 始皇帝眼中怒意一闪,对于有人敢不听其令,表现出极大愤怒。 章邯审时度势,正要飞身而出。 始皇帝伸出一条臂膀拦住章邯,另一只臂膀伸出拍了一下盖聂后背。 “将这二人尸身带到朕面前。” 盖聂被拍醒。 “唯。” 话音未落,其身形已在半空。 剑圣几息便跨越十几米,长剑于空中出鞘。 始皇帝收回目光,不再看庭院中景象,目光挪到一直站立不动的三个城防军身上。 “给他们一人家中送五十金。” “唯。” 章邯应声。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三人低着头,拱着手,对始皇帝行秦礼,异口同声。 “谢陛下。” 始皇帝点头受之。 “尔等还有何心愿。” 一个城防军双膝跪地。 “阿母身体欠佳,陛下遣人送五十金时,可否不和我阿母说我死。” “章邯记下,这三人今日启程去往陇西,为我大秦镇守边疆。” “唯。” “谢陛下。” 说完心愿的城防军叩首。 又一个城防军双膝跪地。 “我有一弟为商,求陛下将我弟商籍改为民籍。” 秦朝法家主事。 法家认为,商人倒买倒卖他人劳动成果,不想着自主生产,是投机取巧之辈,对国家没有一点好处。 所以秦律规定,除奴隶外,商人最贱。 这条政令在吕不韦主政时,短暂废除。 在吕不韦下台,嬴政重掌大权后,再次恢复。 由上改下,民籍改商籍容易。 但商籍为民籍,几乎不可能,这是由下改上。 “朕应了。” “谢陛下。” 第二个城防军亦叩首。 最后一个城防军抿了抿嘴,没有下跪。 他看着始皇帝腰间的长剑,道:“我想死在蒙公的剑下。” 始皇帝解剑,投之。 第三个城防军双手接剑。 “谢陛下。”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想死。 当盖聂带着那两个逃跑的雍地侍卫尸身回来时,就看到甘泉宫门前,始皇帝又在擦长剑。 地上多出了三具穿着城防军服装的尸体。 始皇帝看都没看盖聂带回来的两句尸身,认真擦着长剑。 “这二人,夷三族。” “唯。” 章邯应命。 盖聂又是愣怔。 他明白,为何这些雍地侍卫们不反抗了。 出自民风彪悍的赵国,任性洒脱的盖聂。 看看脚边身穿郎官服装的尸身,看看宫中穿着宫女服装的尸身,最后看看甘泉宫门前身穿城防军服装的尸身。 始皇帝看着神色再次不属的盖聂,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如果是公子,这三人不会死。” 盖聂在嬴政面前,一直称呼嬴成蟜为长安君,公子是私下对嬴成蟜的称呼。 但这没有对始皇帝造成认知错误,始皇帝没有误认为盖聂说的是他的某个儿子。 “妇人之仁。” 始皇帝如此评价道。 这个评价很耳熟,盖聂也曾多次这么评价过嬴成蟜。 盖聂这一刻又听到熟悉的四字,却是有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 妇人之仁,也是仁啊…… 盖聂在内心道,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始皇帝如此做是封口,要隐下是赵姬派人刺杀嬴成蟜这件事。 如果放过这三个城防军,这件事就有泄露可能,最好的选择就是灭口。 盖聂什么都知道,也都理解。 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比他刚刚剧烈运动伤口崩裂,现在剧痛不已,流血不止的臀部还不舒服。 “甘泉你亲自负责,太后不得出宫墙。” 始皇帝吩咐章邯。 “唯。” 章邯领命。 “派个暗卫,进去收拾一下。” 始皇帝吩咐盖聂。 “唯。” 盖聂领命。 始皇帝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盖聂,补充道:“要女暗卫,收拾一下太后房间。” “唯。” 盖聂再次领命。 如果是前些日的章邯,会怀疑始皇帝补充这一句有什么深意。 但今日的章邯不会。 因为他亲口从盖聂口中听到要杀太后的话语,在这短短两刻钟,他和盖聂打过数个交道。 他现在很清楚,始皇帝后面这句话纯粹是补充。 如果不说清楚。 盖聂很可能派个男暗卫进去。 甚至章邯又一个大胆且大逆不道,荒谬绝伦的猜测。 如果始皇帝不加上收拾房间这四个字,盖聂会不会冲进去杀了太后。 暗卫统领也是暗卫。 收拾人,也是收拾。 “盖聂申时去长安君府,让成蟜入宫见朕。” “唯。” 始皇帝从三个城防军口中,已经知道了嬴成蟜有惊无险。 想着嬴成蟜有起床极晚,此刻应是刚接待完蒙骜又睡着了,是以让盖聂下午四点叫嬴成蟜入宫。 古往今来,也只有朕会为分帝权予弟,而软禁生母了罢。 朕告知那竖子其参政再无人掣肘,那竖子应是欢喜得很。 也不知那竖子为何一直瞒着朕这么多事,到时好好问问。 得把阿房叫上,不然那竖子不说实话。 秦国十年未有相邦,此职也该起用了。 始皇帝一边思索,一边向章台宫行去。 天边月,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晕,变成了红月,似是被鲜血浸染。 而被始皇帝认为应该又睡下的嬴成蟜,并没有睡着。 半个时辰前。 一辆马车行至长安君府,夜半三更,敲开了长安君府的大门。 长安君府主室。 “公子,醒醒,醒醒。” “唔,卯时了?这么快?我感觉才睡下不久。” “没到卯时。” “没到卯时你叫我干嘛?一边玩去!” 嬴成蟜发着起床气,转个身继续睡。 “公子,蒙公来了!” “爱谁来谁来,谁也不能打扰我睡……蒙骜?” 嬴成蟜双目一睁,精神了。 “这老小子怎么来了?看样是蒙毅做不了主,把事跟蒙骜说了,这是来找我问情况的。” 嬴成蟜翻身,起床,穿衣。 “他来了正好,省的我往蒙府跑了,我直接告诉蒙骜让他压下此事就行了。美人们等我,回来我陪伱们大战三百回合!” 嬴成蟜兴致满满加性致满满,一溜烟地跑出去,接待蒙骜去了。 他并不知道。 蒙骜是刚从咸阳宫回来。 也不知道,随蒙骜一同前来的,还有夏无且。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194章 马蹄铁,马鞍,马镫(求订阅) 始皇帝捉住阿房纤手,摇摇头,示意不必再为他擦拭。 迎着嬴成蟜看似真诚的双眼,始皇帝一脸怒色尽数化作思索。 “你进宫便一再激怒朕,你在图谋什么?阿母要杀你,朕为你扫除后患,你却要朕不要理会。阿房在此,你将缘由说个清楚明白。” “我说的还不明白乎?我受点委屈无甚打紧,但皇兄要是私德有亏,那大秦就完了!” 始皇帝嗤笑一声。 “你没那么高尚。” “……” “怎么不说话?” 嬴成蟜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我说实话,皇兄不信,皇兄还要我说什么?皇兄愿意做禽兽,不顾全大局,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竖子!” 嬴政刚刚强压下去的心火,几句话就被嬴成蟜又撩上来了。 好在始皇帝这次身边有皇后。 阿房握住始皇帝握剑的手,用力握了喔,很自然地接过话题。 “叔叔为陛下计,为大秦计,国之幸事也。如此,那便按照叔叔意思做就是。” “皇嫂深明大义。” 嬴成蟜立刻下拜。 始皇帝想要说话反对,被阿房死死攥着手不放,便闭上嘴暂不作声。 阿房温言道:“我听陛下说,叔叔用三件神器,可凝三年做三月,速成骑军,不知是哪三件?” 这赵香炉怎么把这事说出去了,以皇兄战争狂魔性子,这不得马上兵发西北? 嬴成蟜心中暗骂,脸上面不改色,自然地道:“是马蹄铁,马鞍,马镫。” 嬴成蟜说完骑兵三件套名称,很识相地把三件套的用途给阿房讲述一遍。 “叔叔怎么不早拿出这神器?有此神器,陛下一统天下也不用打的如此辛苦。” 阿房细声埋怨着。 这话要是始皇帝说,嬴成蟜分分钟怼回去——不想给你,就不给你。 但是阿房代言,嬴成蟜便只好一五一十地将其中情由告知。 “七国征战,无需马蹄铁,马鞍,马镫,皇兄也可以一统天下。有没有这三个物件,都不会改变秦国一统天下的结果。” 第195章 没有先例那就开一个! 其实不怪始皇帝不信。 以当时情景来看,嬴成蟜所说的就是极小概率事件,换做任何人来看这件事,大部分都会和始皇帝一样判断。 要怪,就只能怪嬴成蟜开穿越挂。 “唉,只怪陛下没有生出一双慧眼。当年若是让叔叔领兵伐楚,叔叔也不会记恨陛下,不拿出三神器了。也怪我,没有对叔叔全盘信任,都是我和陛下的错。” 皇嫂你是阴阳家的罢,你喝不喝绿茶啊你…… 嬴成蟜吐着槽,继续解释。 “不是成蟜记恨,而是这三个物件没到出世时间。当时如果我把这三个物件交予皇兄,确实可以战灭楚国。但此物一出,必定无法隐瞒。” “这三物件本身制造不困难,极易仿制。让东胡,匈奴那帮人得去,他们立刻就能仿造出来。这三物件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弥补我们和胡人的马上差距。” “一旦胡人也全副武装,双方马上差距,将再次拉大。” “以胡人弓马娴熟程度,有了这三个物件,与我们骑兵差距没准会拉到比之前还要大。” “到时楚国是打下来了,可胡人就不好打了,这是因小失大。” 谈到军事,始皇帝又有话语权了,冷哼一声接过话茬。 “你献出这三物件,朕伐楚之后立刻伐齐,然后便率兵出长城,收匈奴,战东胡,打羌氏。这些蛮夷军队还没有配备三物件,朕的大军就已经压到他们面前了。” 嬴成蟜呵呵一笑,笑声中满是嘲讽意味。 皇后阿房在这里,不仅对嬴成蟜是限制,对始皇帝同样是限制。 比如现在,阿房微微加大攥手力度,就压下了又要发火的始皇帝。 有皇嫂在,嬴成蟜火力全开,极近嘲讽之能事。 “打下来了,然后呢?怎么守住呢?胡人追逐水草而居,茫茫草原,戈壁,没有一座城池。现在假设那草原,戈壁都是皇兄你的。” “皇兄要怎么守下来?你打下来算什么本事,你能吃得下去才是本事。别总想一出是一出,先把六国之地固下来再说。” 嬴成蟜计算过,以秦国当前一国生产力,绝对不足以供养到大漠,戈壁,草原上。 在冷兵器时代,没有热武器的精准打击,以及高速迅捷的现代化部队。 想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上站住脚。 没有大量移民,没有几十万驻军,没有充足粮草供应,根本不可能。 这次不需要阿房按怒气了。 始皇帝不傻,稍一思考,就知道嬴成蟜说的是对的。 秦国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就是修长城。 将秦,赵,燕等边疆长城连成一体,铸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华夏屏障。 这个时间点,就算把游牧民族都打跑也没意义。 只要秦国军队撤出草原,大漠,戈壁。 那些游牧民族就会再度卷土重来,而且再度重来的游牧民族,势必全员装备骑兵三件套。 骑兵三件套是这个原因没拿出来,那么始皇帝原本还想问的钢铁秦剑,就也找到了答案。 和骑兵三件套一样,没到时候。 嬴成蟜已经改进了秦剑,让秦剑由现代六十厘米铸造到一米。 虽然各国武器都是青铜制造,但秦国的武器经嬴成蟜改良后,质量远比其他国家的好。 领先一代是领先,领先二代也是领先。 在没有质变的情况下,既然一代青铜武器就能斩断六国武器,那就没必要让二代钢铁武器问世。 “你想下次大战,将这些物件拿出来一战功成,这就是你要朕停产武器的真正原因?” 也是也不是,我主要是防备着秦国生内乱,万一那帮六国余孽勾结当地郡守,给老子清库存。 拿着青铜武器反叛,老子就把钢铁武器发下去,给他们来一波惊喜。 谁敢灭了老子秦国,让老子不能舒舒服服摆烂,老子就灭了谁。 嬴成蟜内心这么想,却不把原意告诉始皇帝,就轻轻点了点头。 “叔叔用心良苦,阿房代陛下谢过叔叔。” 阿房神色一正,向嬴成蟜行礼,嬴成蟜急忙拦住阿房。 “当初没有皇嫂,就没有我兄弟二人,我怎敢受皇嫂的礼。” “没有叔叔,阿房也成不了皇后。这些年阿房对叔叔一直有所防范,还望叔叔勿放在心上。” 阿房面有愧色地道。 蒙家上任蒙武在她面前给嬴成蟜敬酒。 阿房又听始皇帝说,蒙家定海神针蒙骜,昨夜披甲执剑,闯宫见架,为嬴成蟜讨还公道。 虽说蒙家这一代家主是蒙恬,绝对始皇帝死忠。 但在其父蒙武,其大父蒙骜的压制下,蒙家站在哪边,实在显而易见。 有蒙家支持,又有先进武器。 光凭这两点显露出来的事物,嬴成蟜要想反叛,早就反了。 阿房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对嬴成蟜有猜疑。 别啊别啊,皇嫂你得猜疑我! 你在皇兄耳边吹吹我要谋反的耳旁风啊! 月总结 本来,这个单章,早几天就应该发了。 但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忙家里的事,所以耽搁了。 评论区的一些书友,作者君也有看到。 说没啥主线,很乱,有点散。 各位读者大佬别急。 安心看着就是了。 大纲卷纲,咱这都有的。 好歹也是写了上千万字的老扑街,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想当初跟卖报的讨论大奉大纲剧情的时候,他都说不过我。 至于更新(咳咳咳、小声逼逼),家里还有个七个月的女儿,没办法,她一哭,得,先哄着。 她一闹,得先捧着。 还有换尿不湿,泡奶粉,喂白开水、、、太多事了。 只能尽力抽时间码字。 不过放心,这個月,争取月更20万字。 毕竟现在也有五千多均订,女儿的奶粉钱,可全都靠这本书。 这一卷的剧情,也大概是这么多字数结束。【第二卷:横扫余威、帝国崛起!】 (弱弱的来半个剧透:大秦一统天下,六国势力残存,老旧贵族的矛盾,门阀的崛起,世家的苗头,阶级的对立,等等,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怎么去征战?所以,慢慢来。毕竟才六十万字。) ok,唠叨了这么多,该给女儿换尿不湿去了。 第197章 朝堂巨震(八千字可求月票乎?) “叔父,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此话不吉。”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较什么真?” “不吉。” “行行行,算叔父说错了。你好好培养李由。” “唯。” 又聊了半个时辰,嬴成蟜在这期间,时不时地看向大郑宫宫门口。 “叔父在等父皇乎?” “嗯,看样子似乎等不到了。我以‘莫须有’之名揍了章邯,你父皇这都能忍?” “换做旁人,此刻早已身首异处。父皇对于叔父,总是偏爱的。” “切,那我也不给他干活,你何时启程?” “三日后,原定明日去拜访叔父的。” “免了,启程那天我去送你,走了。” “拜别叔父。” 次日。 嬴成蟜深夜遇刺一事,瞬间就传遍了秦国官僚阶级。 那么多的城防军,根本防不住。 而且管理此事的内史蒙毅,也没有下达过封口命令,没有防的意思。 很快,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等人就都知道了此事。 身为左丞相的李斯得知此事后,也不上班,也不工作,第一时间就从丞相府出来,直奔长安君府而去。 让同为丞相,在丞相府值守的右丞相王绾冷眼相待,对其恶感倍增。 但李斯扑了一个空。 嬴成蟜不在长安君府,领着一个英气勃勃的貌美女人去了楼台,身为嬴成蟜门客的韩非接待了李斯。 韩非将李斯引到自己居室,两人待了得有一个时辰还多,也不知道师兄弟两人说了些什么。 结果就是自长安君府出来时候,李斯神色恍惚,差点摔了七八个跟头。 在丞相府神色不属地上了一天班,下班回家的李斯迎面撞上长子李由。 虎头虎脑,有个法家巨擘阿父,却非要去做将军的李由兴奋不已。 高举着手上的竹简,冲着李斯嚷道:“阿父你看,这是太子的调令,太子要我去做他亲军。这次你总不会反对我参军了罢,那可是太子啊!” “哦,我来看看。” 李斯回神,一张脸刻板着。 迎着长子期待不已的目光,接过长子小手上的竹简,摊开,阅读。 半晌,李斯一声长叹。 “罢了,既是太子调令,阿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去上郡罢,我儿必能为将。” 得到阿父认可的李由很是欢喜,蹦跳着拿着竹简跑开了。 他要去让那些瞧不起他的将门子弟们看看,他李由可是获得太子认可的人,到底谁不中用。 看着长子极速奔跑的背影,眼中一直有着犹豫,迟疑的李斯不再彷徨。 坚定迈步,进入宅邸之中。 夜间,蔡妍与丈夫李斯说着夜话。 “由儿去上郡,无事罢。” “无事的,睡罢。” “当什么不好,怎就那么愿意做个将军,这秦国风气真是怪异。跑那么远,战场又如此危险,你在军队也没有个相熟之人。” “这辈子,也不知道与由儿还能不能有再见之日。” 为母的蔡妍显然没有相信李斯,言语满是忧愁,还对李斯透露出许多埋怨之意。 稚童李由觉得是自己天赋异禀被太子看中,蔡妍可没有那么幼稚。 她知道,一定是躺在自己身边的良人出了力。 “长安君会安排好的。” “长安君?是嬴成蟜罢。让廷尉大牢两次填满,害你休沐也不得在家,与你不和的嬴成蟜?屯留之耻的耻辱,汝子类王弟的王弟?” 李斯捂住蔡妍的嘴,神色极其认真。 “以后可不能如此说了,” 蔡妍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 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时日还对嬴成蟜恨之入骨的丈夫,这态度怎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哪有资格与长安君生嫌隙,我们一家性命,都绑在长安君身上了。” “你不是做了左丞相乎?做廷尉时你都未投奔任何一方,怎么做了官阶更大的丞相,反倒不如廷尉时自在。” 李斯苦笑。 “我原以为做了最高的丞相,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但事情却非如此。陛下不在意楚人身份,那帮秦人贵族却非如此。” “同为丞相,依附于王绾的如过江之鲫,投我麾下的少之又少。我依旧无力争锋,不可搏也。” 一声长叹。 “我终于知道,为何隗状这么多年,始终低王绾一头,不只是左右丞相之分。” “还在于他隗状与我一般,不是老秦人。秦之兴,在于历世雄主,朝臣尽为酒囊饭袋也。” “如今我为陛下言,郡县制一策,因我自身缘故,致成半个孤臣。不为丞相时,想着能登顶,纵是孤臣亦无谓。” “为丞相后,看着你和孩子,就想要的更多一些。位极人臣一世有了,我还想要福荫子孙。” “我不是尉缭,放不下到手的权势,带着你们去往封地不管世事。 “我也不是蒙骜,能靠着手上兵权硬生生在老秦人中间打出一个蒙家。我想要二者兼得,唯有寻个靠山,唯有长安君。” 蔡妍听到这里,拨开李斯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提出质疑。 “我听左邻右舍,没有说嬴成蟜,没有说长安君有一句好话的。一个在咸阳声名狼藉的人,真的是夫君所寻觅的靠山乎?” 李斯摇摇头。 “长安君之能,不是疾风骤雨,狂涛猛浪,可以顷刻间天翻地覆,改天换地。而是入春之雨,润物细无声。” “尔等看不到长安君之能实属正常,就是我,与长安君打过这么多交道。若非师兄提点,此刻亦是不知其伟也。” “秦国粮食储备远超六国,其一便是六国用直犁,而秦国用曲辕犁。” 李斯伸出一根手指做直犁,在床铺上划出一道直线。 又把手指弯曲,在床铺上沿着刚才的直线重新勾了一遍。 “如此,可让耕牛省力三分,土壤翻动翻三倍。” 蔡妍在楚国是做惯农活的人,李斯这么稍微一提点,她在脑中稍微一过,就知道李斯说的省力,翻倍都是真的。 “这是长安君所为?这改造也太过简单,随意一个人也可为之,这也算是本事乎?” 李斯淡然道:“是啊,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以最简单的方法让秦国粮食储备提升至少五成,这还不算本事乎?” “直犁自发明之初,到得今日已有千年。变直为弯如此简单之事,为何这千年无人做得。若你说这是巧合,那每日吃的细盐呢?” “在楚国,楚人平民都吃的粗盐。在秦国,就是奴隶也吃的细盐,没有粗盐贩卖。这算不算本事?” 战国时期,大多数人吃的盐,就是经过海水简单的晾晒制成,没有经过提纯工序。 这种未经加工的大粒盐,叫做粗盐,到了秦朝依旧如此。 蔡妍对这个倒是记忆犹新。 她刚来到秦国,丈夫还不为廷尉,是吕不韦的一个门客时。 她去买盐的时候,所见盐粒就都是细密如白砂一般,在楚国是贵族才能享用的细盐。 她向着丈夫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不敢相信这也是出自嬴成蟜的手笔。 李斯冲她点了点头。 “就是长安君所为。” “长安君是如何办到的?”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贩盐乃国家之事,其中制作过程,师兄确实打算与我言说,但我不想听。这种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蔡妍连连点头,很是赞同李斯的说法,为刚才自己问出这种问题还有些后怕。 知道了制盐方法,触动了秦国利益,这很可能会为他们一家带来杀身之祸。 “长安君虽有如此能力,但你既然为陛下言,自然有陛下护你,何必要投其门下,陛下不能护你周全乎?” “可以,但陛下非长生之人。商鞅为秦孝公言,秦孝公死,商鞅五牛分尸。” “我之命理,不会比商鞅好过哪里。就是我死在陛下之前,那些酒囊饭袋也不会放过你和孩子。” “长安君比陛下小不了几岁,陛下不在,长安君又能保得多久?当年你为吕不韦赏识,做了吕不韦门客。” “彼时吕不韦比长安君强势甚多,你那时却不随吕不韦。如今吕不韦已不在,今日长安君,不是前日吕不韦乎?” 李斯诧异地看了看自己妻子,对于妻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很不适应。 蔡妍没有读过书,在来秦国之前,是巫蛊文化盛行的楚国乡间一名巫师。 每日忙农活,照顾李斯孩子,有时候会出去为人看病,很是普通。 在李斯的记忆里,他没有将事情说清说透之前,他的细君不应该懂得这么多门道。 “怎么?诧异我不该说出这些话?” 李斯微微皱眉。 “是有人趁我不在府上,来与你说过些什么乎?” 到李斯这个位置,有些事就不得不防。 对于妻子的反常,李斯第一时间认为是有人在谋求什么。 “哼,我闲来无事,看了你书房中的《周史》,你现在的情形,与书上一个臣子的遭遇差不多。” “你识字?” “秦国的简体字可比楚字好记多了,还没有我背下的那些巫符难。” 蔡妍身为李斯患难与共的发妻,女凭夫贵,知道简体字的时间比绝大多数秦国外地官员都早。 今人自小学的就是简体字,对于简体字的“简”没有什么感觉,有兴趣的人可以搜一下大篆,小篆就知道区别了。 但是对于蔡妍这种,接触文字都是繁琐楚字的楚人,简体字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身为丞相之妻,不需要再做什么农活。 秦国又不盛行巫蛊文化,有病自然有医者去看。 平日间有大把空闲时间的蔡妍便自学了简体字,翻看李斯书房的书。 一是用来打发时间。 二是读书本就是贵族特权,蔡妍对于书籍本身也是渴望的。 李斯这才想起,咸阳的所有书籍,都已由大篆替换成了简体字。 他看着骄傲的蔡妍,点了点头,接受了蔡妍识字的事实,也接受了蔡妍能说出这些话。 识字就能看书。 看书就能明理。 简体字的传播如此迅速,令李斯有种不适应的感觉,因为他小时候学写字可是用了好几年的。 这才多久,没有两个月罢?细君就能识得简体字所写就的《周史》了? 如此看来,简体字一出,哪里还有六国文字之出路,这是釜底抽薪的策略。 我妻如此,那六国之地又有多少个蔡妍,好一个简体字。 李斯心中有些发冷。 如果不是妻子蔡妍与他分说,他此刻还意识不到简体字的学习速度有多快。 想着简体字,李斯就想到了今日韩非与他对话,所用的纸。 若是辅以师兄所用的纸,简体字将迅速传遍长江南北,黄河两岸。 如此一来,天下人人识字明理,陛下要如何统御天下,我法家又如何自处。 秦国如此五年,必生大乱。师兄说长安君不想谋反,真的是如此乎? 李斯心中惧意更加深刻,透过有些微弱的烛火,看着其内燃烧的烛心,他有种看到了事情本质的感觉。 “你还未与我说长安君,吕不韦之差。” 蔡妍见李斯看着蜡烛愣神,出声言说。 对,长安君与陛下感情甚笃,不会出事! 李斯抛去心中所思所想,道:“长安君不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陛下对长安君之信任,在我看来,胜过了对太子的信任。” “陛下百年后护不住我,是因为新君要权衡,要拉拢朝中势力。要拉拢那些腐朽不堪,熬过了商鞅变法,想取我性命的老秦人贵族。” “长安君不同,长安君本身就是朝中最大势力。我为长安君麾下,成为长安君势力的一员,就有了抗争的实力。人不在,势力却不会没。” “或许百年之后,我李斯后人可以出一骄子,继承长安君之势力。有此势力为靠,我才不会落得商鞅一般下场。” “你看的比我远,你既然这么说,那便如此做就是了。好久没见由儿如此欢喜,可我却欢喜不起。” 李斯知道妻子还是在担心长子安危,颇为自傲的一笑。 “你看《周史》都当故事看了罢,还是看得不够。只要我不死,由儿就不会死。” 蔡妍略一回想看过的《周史》内容,想起好像那个周朝大臣不倒,大臣家族就没事,这才露出笑脸,吹灭蜡烛。 黑夜之中,李斯的双眼却是闪亮闪亮的。 他这次与师兄韩非说了许多,知道了嬴成蟜的许多事情。 知道越多,他对嬴成蟜的敬畏感就越强,心中就越发安稳。 长安君有如此大功于秦,其深夜遇刺,陛下却未给任何说法。 可见行刺之人是陛下要保下的人。 那刺杀长安君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应该就是太后了…… 王绾府邸。 御史大夫冯去疾休沐后直奔此处,拜访王绾。 王绾设宴宽带,在吃食,酒水备齐之后,就挥退了仆役,侍女。 室内只有王绾,冯去疾两人。 两人喝着酒,吃着菜,先是聊了一些闲话。 心中藏着事,按耐不住的冯去疾率先结束了这种互相扯淡的进程。 “王兄,我可要备礼送予楼台管事(我要不要去缓和一下关系)。” 王绾其实不知道这次冯去疾上门原因,是以一直和冯去疾打着哈哈。 如今冯去疾这么一问,王绾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还是为上次的事来的。 王绾夹菜入口,笑着道:“急什么?” 一语双关。 冯去疾脸上有些焦急之色,站起身,在堂内堂外都走了一遍。 王绾笑着看冯去疾找来找去,没有问询,也没有劝阻。 似乎没有找到的冯去疾重新回到座位上,举起酒樽,对王绾道:“我敬王兄。” 说罢。 不等王绾抬起酒樽,冯去疾便一饮而尽。 这就是将姿态放低,自认矮了一辈。 “去疾今日就开诚布公了,王兄,长安君遇刺,他会不会认为是我做的?我不如之前去示好了。现在去,赶上这个节骨眼,也难以洗脱嫌疑。” 冯去疾这番话绝对算是开诚布公,但其中也有对王绾的不满。 如果不是王绾,他现在早就去楼台示好完毕了。 你刺杀长安君? 你有那个能力乎? 就你这城府,长安君会怀疑你? 王绾无语了。 他对冯去疾的固有印象,抛去利益链,其实真算不上多好。 隗状为左丞相时。 冯去疾,王绾,隗状,三人行,冯去疾就游离于二者之间。 现在隗状走了,有过分封制情分的冯去疾才站在了王绾这一边。 罢了,谁让陛下选了他做御史大夫。 王绾暗叹。 在王绾派系中,冯去疾确实是除了他之外,位子最高的人。 “安心,此事早有定论,怪不到你身上。” “王兄知道行刺者何人?” 王绾扫视冯去疾,不知道冯去疾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事态这么明显,除了赵太后还有别的人? 但不管冯去疾是哪一种,王绾也不会说出太后两字,王绾不傻。 “绾不知。但蒙毅始终无所动,必是有陛下授意。陛下至今未有言语,长安君也是如此。他二人应是早就知道行凶者何人。” “那就好,那就好,喝酒喝酒,我敬王兄。” 冯去疾一副心头大石落地的样子,举起酒樽又对王绾敬酒。 这一次,他等到王绾举起酒樽,与王绾一同饮下美酒。 王绾这酒喝的很不是滋味。 与蠢货喝酒,酒就不好喝。 “冯兄静观其变就是,此中争斗,已经与你我无关了。值此事态未明朗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争斗?王兄可否再说的明白些。” 王绾是真不想再往下说。 有些事自己想不明白,那就活该去死,猪队友没有存在价值。 但现在,王绾还不能让他的猪队友去死,谁让这头猪被始皇帝选中呢。 于是,深怕冯去疾离案之后就去楼台送礼,給嬴成蟜献殷勤。 导致自己派系引入争斗的王绾,只能说将话题再度点的深入一些。 “廷尉左监还在牢中,那日朝堂之上,鲍白令之引二十余博士群起。” 说到这,王绾就以为够了,闭嘴不言。 冯去疾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王绾,眼中满是你怎么不往下说?你快说啊! 王绾持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吸了口气,沉声道:“那些人不是我的人,此事还未完结。朝堂之上,可不是只有一家派系。” “是是是,还有法家,儒家,墨家,名家……” 那算个甚派系! 那是学说!那是百家! 那是求名于万世之争,跟我说的派系不一样! 第198章 更还是不更? 群臣静默,不发一言。 忽有一宽衣大袖的博士站起,朗声赞曰:“长安君通古今之辩,其慧虽圣人亦不及也。有长安君领相邦,兼国尉。秦国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 一个点赞打破了零回复。 群臣立刻侧目,看着说话之人满是惊异。 本来这种不要脸拍马屁的事,向来在朝堂上只有周青臣能做得出来。 要是朝堂上响起的是周青臣声音,群臣不会这么大反应,顶多在心里暗啐一口。 但马屁专业户周青臣今日,老老实实正坐在博士堆里,低着头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说话博士,是博士署之首。 博士,鲍白令之。 昂然而立的鲍白令之,脸上正义凛然,一副忠心耿耿为大秦的模样。 秦朝任免官员完完全全是皇帝一言决之,没有后世那些权臣掣肘,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 皇帝要是开心,别说提拔亲弟,就是提拔一个平民做上卿,那也没有人有资格说什么。 商鞅入秦做左庶长之前,秦孝公时期,秦国高管基本都是王族担任,左庶长已经是非王族人员能担任的最高官职了,既是官职也是爵位,在魏是民。 顿弱做上卿之前,也是民。 姚贾做上卿之前,还是民。 张仪做相邦之前,亦是民。 在秦朝时期,做官没有晋升制度。 只要皇帝看中,一步登天这种事,虽说很罕见且有些违背常理,但是可以。 这种前例最巅峰的人物就是吕不韦,从一个商人到相邦。 当然,这些被提拔的人,大多都是显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才华。 不管是商鞅,张仪,顿弱,姚贾,还是吕不韦,在这之前都在野有了偌大名声。 像嬴成蟜这种声名狼藉的人,从无官职,一下子领了相邦,国尉两个职位,掌握秦国军政大权,确实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但这依然没有臣子反对的权力,任免臣子是始皇帝之皇权,谁敢向始皇帝碗里伸筷子。 是以,虽然嬴成蟜本人都没在场。 虽然,这严重违背朝堂群臣意愿。 但群臣震惊归震惊,照常来说却是不应该有人对此说什么的。 鲍白令之站起来可以说是拍始皇帝马屁,给始皇帝一个面子,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始皇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正想再接着往下说些什么。 在鲍白令之身边,一个又一个博士署的博士,纷纷站了起来。 “长安君为相邦,为国尉,人心所向。” “陛下慧眼识珠,尧舜禹汤亦不及也。” “臣建议,明日为长安君动工开府,相邦府越造建成越妙。” “何须如此麻烦,相邦在丞相之上,把丞相府改做相邦府可以。” “此言差异,你将二位丞相置于何地!长安君领相邦,国尉两职。如今国尉府空缺,不如长安君就入主国尉服可好?” “……” 众博士们三言两语,都是在为嬴成蟜考虑,比为自己考虑还要上心,就好像嬴成蟜如今已经走马上任了一般。 现今状况明显是这帮世家行捧杀之举,你冯去疾可别当做是向长安君示好啊。 右丞相王绾,看了眼同坐第一排的御史大夫冯去疾,给冯去疾投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老丞相是真的怕这个猪队友坏事。 御史大夫冯去疾微微点头,坐的笔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想法。 左丞相李斯目视着慷慨激昂的博士们,面容刻板冷硬,和站在始皇帝身边的盖聂差不了多少。 想捧杀长安君? 那我便为你们再添一把火! 李斯长身而立。 “臣愿为长安君腾出丞相府,正如复博士所说。相邦在丞相之上,丞相为相邦引领。丞相府应改做相邦府,才适宜也。” 众多站着的博士们霎时一静,为首的鲍白令之仔细看了看李斯,一时做不出什么反应。 身为博士署之首的鲍白令之,不由自主地看向上卿甘罗。 甘罗坐的笔直,微微低头,似乎没有感受到鲍白令之的注视,就好像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右丞相王绾低着脑袋,看着桌案的老眼中满是慎重。 老秦人怎么会接纳李斯?这李斯到底是为谁言? 陛下?长安君?老秦人? 郡县制是为陛下言,昨夜出寻长安君其行做不得假。 今日又说出此等话语,这…… 老丞相的Cpu烧冒烟,也没想明白新对手李斯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臣附议!” 就在老丞相苦思冥想之际,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自他身边响起。 在这一时寂静的朝堂上,对李斯进行了附议。 御史大夫,冯去疾。 王绾咬住牙,闭上眼,忍住上手的冲动,平复内心的心情。 他必须马上有行动实施,不然跟着他王绾的秦官们看他没反应,马上就会入场。 冯去疾是御史大夫,是王绾这一派系的二把手。 冯去疾的入场,不仅仅是代表个人,还代表着一个派系的入场。 “陛下乃千古圣君,所想所做皆是神明之言行,王绾听从圣意。” 老狐狸王绾的这句话和没说没什么两样,但效果很显著。 朝堂上,本来看冯去疾起身后,想要跟着起身的一群秦官都把屁股又沉了下去。 冯去疾赞同嬴成蟜,老丞相不说其意,一把手和二把手发生分歧,那那肯定是跟一把手。 其实王绾这句话很是精妙,能做到这一步绝对是手腕高明。 反对始皇帝的任免那是染指王权,属于作死。 赞同始皇帝的任免,那是被迫入场,不是王绾想要的。 既要告诉手下的人我不赞同这件事,还要不能说出不赞同这三个字。 朝堂上,没有几个人能和内政达人王绾一样,在瞬息之间说出这么一番话。 正坐第一排的太子嬴扶苏默不作声。 换做没出大郑宫的他,这时候定然早就入局了。 但现在。 以始皇帝,嬴成蟜为参照物的嬴扶苏,暗中观察着所有臣子的反应。 这种争斗,是属于臣子的争斗,不是他秦二世的争斗。 他是秦国未来的王,他需要的是驾驭群臣,不需要去学群臣斗争方式。 “臣伏生附议!” 儒家领袖伏生站了起来,高声言说。 自那日嬴成蟜没有给伏生《抡语》注解,而是给伏生《论语》注解之日起。 最在意传承,在意圣人,以伏生为首的儒家,就和嬴成蟜有了极其亲密的联系。 为报答嬴成蟜不胡编乱造之恩。 学习简体字,誊写以简体字写就的百家书籍,都是儒家带头做的。 和一代目淳于越不同,二代目的伏生虽然受淳于越点拨。 但自小贯彻在心间的信念,不是淳于越三言两语就能说回来的。 伏生不是嬴扶苏。 他可没有始皇帝,嬴成蟜这种能够用人命,用群臣,用国家大事来辅助其成长的阿父和叔父。 在二代目伏生的领导下,儒家在朝堂上基本上不搞事,一心钻研学问,长时间不参与政事。 今日看到朝堂上这么多人都支持嬴成蟜,本就对嬴成蟜心怀感激的伏生,也站起来附了个议。 让尊重儒学的长安君掌权,总比让那些法家门生掌权要好。 这位儒家领袖是如此想的,但他忘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一代目淳于越没了。 二代目伏生起来了。 在朝堂上数量最多的儒家门生,一个个尽皆站起附议。 虽然这些儒生们没什么实权,但是他们人多啊,乌央乌央的,声势很是浩大。 这可让掌管实权的法家门生们懊恼了。 凡是儒家要做的事,那法家就应该反对。 但身为廷尉的法家巨擘李斯站起来赞同,那在李斯带领下的法生们,理所当然也是赞同。 这些法生们一边懊恼着——刚才怎么没有在左相起身后立刻起身,现在才起身,搞得好像我们跟在这帮儒狗后面。 一边老老实实抬起屁股,双腿站立,俯首扶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儒家,法家对一件事附议,这在秦国朝堂上也是极其罕见的事。 让始皇帝都挪了一下屁股,看着以伏生为首的儒家门生们,暗暗思索。 这竖子什么时候把儒家得罪的这么死了? 还是说儒家已经投到了那边? 始皇帝看了眼场中还坐的很是安稳的甘罗,又看了看甘罗身边的几个秦臣。 始皇帝以为,儒家也是捧杀。 老实人伏生的操作把始皇帝都骗过去了。 不管群臣心怀怎样的心思,现在的结果就是,朝堂上一大半人都在对嬴成蟜成为相邦,成为国尉大赞特赞。 就好像嬴成蟜是稀世大才,纵圣人复生,诸子再世也比不过的天纵之才。 最会拍马屁的博士周青臣,看着身前身后一个个后背前胸,瑟瑟发抖。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过,这次拍马屁行动,他周青臣玩不起。 朝堂群情汹涌。 始皇帝伸出一只手,向下压了压。 这只手就好像掐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让所有人的话都憋回了肚子。 朝堂从极动到极静,也就是短短一息。 “朕倒是没想到,朕的亲弟,如此受诸公爱戴,此事定矣。” 群臣高呼。 “陛下圣明。” …… 楼台。 虽然楼台新换了管事,但对嬴成蟜的待遇,有增无减。 嬴成蟜大摇大摆地走进楼台,身后跟着一张玉容泛冷含煞,双目比三九冬风更加严寒的越女。 虽然越女大大眼睛,浅色红唇,秀发及腰,极其美丽。 但那一身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凛冬将至的气势,让人完完全全就忽略了她的美貌。 好在昨天嬴成蟜已经带越女来过一次了,楼台侍卫,妓,隶妾都知道了越女。 不然就越女这么一进门,楼台所有侍卫都要严阵以待,死死盯着她。 不是她多美。 而是她危险。 “出来玩,讲究一个开心。来,给本君笑一个。” 嬴成蟜挑着越女下巴,轻浮地道。 越女压抑着砍死嬴成蟜的冲动,极为勉强,万分不愿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虽然是勉强为之,但不能说其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因为确实好看。 美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嗯,真乖。” “你就不能不来此地。” 越女咬着银牙道。 她现在,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抗议。 “那我去哪?你倒是给我指个路。” 嬴成蟜摊开双手,懒洋洋地道。 闲来无事逛楼台,是嬴成蟜的人生爱好。 没办法,咸阳就这么一个合法娱乐场所,他不来这还能去哪? 越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烦躁到要把她折磨疯的情绪。 身为越女剑传人,越女最讨厌的就是楼台这种地方。 越女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妓院。 那里面埋葬的越女们,和秦国楼台这些妓女,隶妾,实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有,那就是越军上越女山,不给钱,还不受秦律辖制。 闭上双眼,越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视嬴成蟜搂抱的两个妓女为无物。 她正想要闭上听觉,不听这里的污言秽语,就感觉到身前嬴成蟜正在靠近她。 “你做什么?” 看着嬴成蟜伸到眼前的手,越女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很是警惕地道。 “我想把你眼睛扒开。你要保护我安全,你闭着眼睛怎么保护我?” 嬴成蟜一边说,一边迎着越女要杀人,羞恼,警告的目光,摸了一下越女扑闪的大眼睛。 “你还用人保护乎!” 这竖子怎如此无耻! 越女很生气,后果不严重。 在手握百越之地生死的嬴成蟜面前,越女一身强绝天下的武功毫无用处。 她只能在心中对嬴成蟜咒骂着,却连躲避一下嬴成蟜的咸猪手都不敢做。 “怎么不用?我很弱小。” 嬴成蟜坐回座位,将两条腿放在身边一个穿着绿色轻纱衣,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什么都没穿的妓女身上,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竖子还弱小! 越女听着嬴成蟜在那里扯淡,却是毫无办法,身上如有万千蚂蚁在爬一样难受。 “你教这两个美人们舞剑罢,一边舞一边脱衣。” 嬴成蟜享受着绿色纱衣妓女的腿部按摩,指着另外两个妓女,对越女随意地说道。 越女大怒,豁然站起。 “你不要太过分!” 将自己剑术传予楼台妓女,还是为这些以色娱人的妓女增添筹码,这对越女剑传人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嬴成蟜无动于衷,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教不教。” “你!” 场中三个美人大声不敢出。 昨天一个美人调笑了一句越女,差点被越女力劈两半。 今日再见越女,三女就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说话了。 越女深深呼,深深吸。 胸肌饱满,不会饿着孩子。 让三女眼睛不由自主向那里瞟,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心中顿生挫败感。 “嬴成蟜,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言说!” “丑拒。” “你留我在此,是为了羞辱我乎?” “对啊。” “竖子!小人!你就没有阿母乎?” “你是我阿母?” 嬴成蟜打了个哈欠。 “算了,一会再教,我的大鸟已经饥渴难耐了。你好好守着,我要捅人了。” 越女听了嬴成蟜的话,银牙咯吱咯吱响,看了眼一脸淫笑,伸手去剥美人衣物的嬴成蟜,转身就走。 “你去作甚?” “保!护!你!” 越女一字一顿,胸中有万千恨意。 昨日,她就是站在房屋之外,听了一下午的夜莺啼叫,脸色赤红一下午。 嬴成蟜以保护之名,让她这种黄花大闺女,越女剑传人听墙角。 “不得出屋,就在屋里守着,万一有人会遁术,从地下钻出来杀我怎么办?” 越女脚步停顿,手握宝剑,她要疯了。 非人哉! 这个竖子! 做这等腌臜之事! 竟还要我在此看着! 床榻那边已经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越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但越女确实不敢出这个门,她不敢违背嬴成蟜的命令。 嚓~ 宝剑出鞘。 一道剑光闪过,出自长安君府的宝剑经过了当代越女强绝武功加持,爆发出了远超在嬴成蟜手上的威力。 划拉~ 嬴成蟜和三个美人的战场被劈成了两半。 好在嬴成蟜还有那么一点身手,将三个美人在床榻倒塌前揪了出来。 越女斜提宝剑,满面羞红,不拿正眼看向坦诚相待的嬴成蟜,三个美人。 无耻! 在学习媚功的赵姬身边许久的越女,可以心湖平静地看着赵姬施展媚功,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嬴成蟜来点真实。 “你以为你把床劈成两半就能阻止我?” 嬴成蟜脸上闪烁着好事未成的怒意,走到越女身前。 越女脸色更加红润,呼吸紊乱,转头,再转头,不去看嬴成蟜。 “把床榻上兽皮铺在地上,那张白熊皮铺在上面,落红显眼。” 嬴成蟜对三个美人吩咐,毫无廉耻之心地站在越女身前,抓住越女上衣第一颗扣子。 越女一惊。 慌忙后退。 嬴成蟜进步前逼,用力一拉扯。 绷的一声,衣襟半开。 越女轻喘连连,有庞然大物呼之欲出。 唰唰唰~ 越女红了眼眶,手持宝剑舞动绚烂,在已成两截的床榻上来回划斩。 床榻上的兽皮尽皆被越女斩成数十不足巴掌大的小块,不能再铺在地上。 “无所屌谓,在地上直接来也行。” 如影随形的嬴成蟜抱住越女,在越女身后道。 “啊!” 越女尖叫一声,先是挣脱嬴成蟜。 然后宝剑乱舞,泪眼婆娑地冲着三个美人,用带有哭腔的嗓音道:“出去!” 好在三个美人衣物,都被嬴成蟜扔在了房屋中央摆放的椅子上。 三女急匆匆地穿衣离去,不敢有一点言语。 她们是妓女,不是隶妾。 有选择权,可以走。 嬴成蟜没有阻拦,看着越女一番施为后。 待三女出门且为其关好房门,再度身形前进。 “原来是害羞啊。” “你如此对我,可还想破《黄帝》乎!” 越女哭喊道。 “反正你又不会爱上我,先爽一波是一波。” “放屁!” 越女委屈,害怕,生气,诸多负面情绪叠加,让她爆了粗口。 “你不能释放欲望,这于你而言不是折磨乎!你何苦要折磨自己还折磨我!” 越女身形乱窜,躲避着嬴成蟜的抓捕,一边躲一边哭喊着。 “我看你不爽我就很爽。” “你不是人!” “嘿,这话真可笑。折磨仇人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乎,你想杀我,还指望着我对你好?” “你若还想要我助你破功,就不要如此对我。” “我都说了,你又不会爱上我,本君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 “你还未试过!你试试有何不可!世间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越女轻功虽比嬴成蟜好,但轻功不是魔法,不能凭空消失。 房屋就这么大,越女肯定会有落到嬴成蟜手中的时候。 越女情急,口不择言。 嬴成蟜身形一听,停止捕猎,站在原地,捏着下巴做思考状。 越女气喘吁吁,也停下来,这气喘倒不是追逐所致。 而是其不得不全神贯注盯着嬴成蟜所致——不然一个不小心就被抓到了。 这场追逐战,嬴成蟜自始至终都是轻装上阵,什么都没带。 “你真的会爱上我?” 嬴成蟜万分怀疑地打量着越女。 不等越女说话,就摇了摇头。 “我不信,这一定是你的缓兵之计,我还是先爽一波。” 话没说完,嬴成蟜脚趾抓地,又要上前。 越女急哭了,捂着衣领,边退边哭喊:“你试试!你试过再说!你没试过你怎么知晓!” 嬴成蟜住脚,仍然怀疑万分地打量着越女。 从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看到高耸的呼之欲出,再看到极富有力量的矫健肉感腿。 “那,你来为我更衣?” 越女面红似血。 更衣就会有亲密接触,这个要求显然让她很是为难。 “你连给我更衣都不肯,你怎么可能爱上我,果然是骗我,先爽先爽!” 嬴成蟜要继续下手。 “我更!” 越女急忙喊着。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收起宝剑,抹去眼泪,深呼吸了好几口大气。 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从椅子上拿起嬴成蟜衣服。 低着头走到嬴成蟜身前,然后定睛一看,受到惊吓地猛然抬头,就看到嬴成蟜满是怀疑的双眼。 一咬牙,没跺脚。 越女将衣物兜了一个风,披在了嬴成蟜身上。 嬴成蟜耸耸肩膀。 衣物向下滑去,越女急忙抓住。 “这是更衣?” 眼看着嬴成蟜眼中怀疑变成不信。 越女急道:“还未更完。” 在嬴成蟜“努力配合”下。 武功高强,控制宝剑精细无匹的越女,接连数十次不小心触碰嬴成蟜身体。 半晌后,艰难无比的更衣,终于完成了。 稍微取得嬴成蟜信任的越女在嬴成蟜身边喘着粗气,只感觉这比最艰难的战斗还要难上百倍,千倍。 事情已毕,危机解除。 万般委屈就涌上越女心头,想着自己受嬴成蟜如此欺辱,越女不由再次潸然泪下,对嬴成蟜恨意加倍。 竖子!我必杀汝! “要让你爱上我得让你欢喜。” 嬴成蟜摸着下巴,继续做思考状。 “我把秦国农耕技术,器械送到百越去?” 嗯?! 就算身处于悲伤深渊,越女依然是心情巨震,从深渊中“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此言当真!” 秦国的农耕技术,器械,都是国之根本,是能够一统六国的后勤保障。 越女跟从赵姬这么久,赵姬支援百越物资无数,却从没有提过这一茬。 因为赵姬清楚,粮食,物资都是消耗品,农耕技术,器械这却是生产之物。 赵姬只想收越女,可不想为始皇帝造一个能够与秦国为敌的百越。 “当然是真的,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要是不信,到时候你亲自押着这些物件去百越。” 越女看着一本正经的嬴成蟜,怔怔出神。 就连嬴成蟜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她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你定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何……” 越女经过和嬴成蟜打交道,不认为嬴成蟜不知道这些物件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将给百越带来多大的变化。 如此重器,说给就给,就为了让她爱上他? “为了让你爱上我啊,怎么样,有没有爱上?” 嬴成蟜的回答,越女根本不信。 “若你言而有信,会有一点。” 越女经过片刻失神,内心自嘲一笑。 她不相信嬴成蟜确实会送,这句话是为了稳住嬴成蟜而已。 “才有一点好感度?要多少点好感度才会爱上我?我才能把你攻略完毕?你说个数?你不能和拼多多似的总差一点罢?” “……一百点?” 虽然这里面有些词语听不明白,不解其意,但不妨碍越女知道大概意思。 试探着说出三个字,越女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嬴成蟜神色,随时准备改口。 她也知道这个数字太过离谱。 能够强盛百越的农耕技术,器械才只能增长一点好感度,那想要达到一百点,就是让百越一统天下可能都不够。 但,嬴成蟜没有讨价还价,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就一百点,过几日我就让你随车回百越。” “……如此甚好。” “你好像不信我说的话?” 嬴成蟜怀疑地道。 “我信!” 越女条件反射般,立刻出声。 “你不要把这些物件看得这么重,这些物件早晚都是要发放出去的,先发到你们百越也无所谓。” 越女不言语,内心却根本不信嬴成蟜言辞。 百越和名义上是秦土的韩地,楚地不一样,百越现在名义上都不是秦国的。 将农耕技术,器械传过去。 说好听一点这叫结交友邻,说不好听一点,这就叫资敌。 “你在百越地位很高罢,你以你的名义将物件都带回去,然后建设百越。等到你爱上我以后,带着百越嫁给我。” 嬴成蟜一本正经地道。 越女:…… 她不知道说嬴成蟜天真,还是嬴成蟜恶趣味。 因为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的嬴成蟜,让越女根本分不清是在说真的,还是在逗自己。 但越女倾向于后者。 这竖子不蠢,怎么可能相信我会带百越嫁予他。 心中想着,越女嘴上却道:“可。” “呵。” 嬴成蟜咧嘴一笑。 “虚伪,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乎?” 你不虚伪! 你最虚伪! 越女确信,嬴成蟜就是在逗她! “今夜回咸阳宫,去和赵香炉告别罢。” 越女沉默不语。 “怎么?还真爱上我了?” 越女凄婉一笑。 为自己的命运悲哀,也为刚才自己竟然嬴成蟜触动了感到悲哀。 “以太后手段,她会杀了我。此去不会折返,请不要责难百越……” “屁话连篇。” 嬴成蟜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她肯定不会杀你,她杀你她有什么好处?把你留在我身边,没准哪天你脑抽就把我杀了,最不济也许还能破个功。” 越女默然良久,才道:“你不了解太后,我若不回,定是身死,不是……” 嬴成蟜再次打断。 “你了解?呵呵哒。越女剑传人能破《黄帝》是传说,从来没有两者修炼之人相爱过。一个未经证实的传言,你不会真以为这事能成罢? “是不是从来都是赵香炉说什么,你做什么,你根本就不用脑子的?她派你杀我,无论你成功或不成功,她都赚,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一把不会思考的刀,竟然说了解主人,你好不好笑?快去快去,去了以后你还要去百越送物件,时间紧任务重。” “……” 越女懵逼。 她觉得嬴成蟜这个思维有问题。 一句话全是矛盾点,这是人的思考方式?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那万一是真的呢?没人证实成功,不也没人证实失败乎? “你把物件送去百越,无论爱不爱上我,我都赚,百越早晚是秦国一部分。 “只是看是被打下来,还是被你做嫁妆带过来。结果是不变的。” 越女已经不知道嬴成蟜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了。 只能默默点头。 她不知道,在悄无声息间,她已经习惯了嬴成蟜发号施令。 “替我给赵姬带句话。好好管管你儿子,别成天逼我。什么相邦,国尉,乃公一个都看不上。乃公原来可是天生的王,乃公只当王,不当官。” 第199章 现在可以说了 越女宝剑归鞘,自楼台房间窗户纵身一跃,身形很快就消失无踪。 屋舍内是噼成木头块的床榻,好多虎皮,熊皮,帷幔碎片,一片狼藉。 嬴成蟜伸了个懒腰,轻笑着推开房门。 “有门不走,偏要走窗。” 自二楼楼梯一步步拾阶而下,还没走到一楼,先前离开的三女,便引着新任楼台管事和嬴成蟜打了个照面。 三女神情慌张,神色间也满是惧意,远没有楼台管事素雅大方。 新任楼台管事深深弯腰,露出两个圆状雪白。 “让长安君受惊了。” “这惊受得不冤。” 嬴成蟜狠狠抓了一把。 新任楼台管事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仍是笑的很欢喜。 嬴成蟜也笑了笑。 然后看了眼趴在一楼地上,久久不起身,身穿一件隶臣服饰的男子。 走过去。 嬴成蟜踢了隶臣一脚。 隶臣毫无动静,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他昨天被踢了许多脚,今天也被踢了许多脚,都没有挪动过。 “没死就起来。” 隶臣死灰双目一颤,转过早就混沌不堪的脑袋,看着一脸戏谑的嬴成蟜,不知说些什么。 嬴成蟜挑挑眉。 “起来啊。” 隶臣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唯!” 说着话,手脚并用自地上爬起,跪在嬴成蟜的身前。 腰背弯曲,头颅低垂。 态度谦卑到不能再谦卑。 随着他的起身,地面上,一大块斑驳旧痕显露出来。 嬴成蟜低头看着隶臣,其身后站着恭敬有加的楼台管事。 “你很好,一直将本君的话记在心里。” 自那日嬴成蟜要这个隶臣,在每次他来此之时,都挡住地面上这块斑驳。 嬴成蟜何时来,这个隶臣何时趴在这里,没有一次例外。 无论其趴在这里受了多少踩踏。 隶臣连磕三个响头,每个头都砰砰作响。 “是君爷给了我活命之机。” 隶臣是唯一一个能长久留在楼台的奴隶,只因为嬴成蟜的命令。 “赏五十钱。” 楼台管事自蛮腰间摸出一串钱,扔在隶臣身前,隶臣不住叩头感谢。 “多谢君爷,多谢管事。” “再接再厉。” 嬴成蟜道,很自然地受了隶臣的叩首,径直出了楼台内门。 看上去没有拿隶臣当做一回事。 离去之时,嬴成蟜打量了一眼一张坐有三人的桌桉,眼中若有所思。 这三人跑到楼台作甚? 这里都是鸡,没有鸭。 嬴成蟜所看的那席桌桉上。 坐着三个束冠端坐,言行举止都很是放不开,和楼台众人格格不入的三人。 虽然三人都是作男子打扮,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一眼看出三人是女儿身。 三女正是自单县被强迫搬来咸阳定居的吕家三女:吕长姁,吕雉,吕媭。 年纪最小的吕媭羞红着脸道:“大姐,我们走罢。” 身边一个个宾客投过来的淫邪目光,令吕媭很是有些害怕。 楼台这种地方,来的非富即贵,还都是一群抱有瑟瑟目的的人。 穿着男子服装也难以掩其丽色的吕家三女出现在楼台,就像是三只粉嫩的小白兔被丢进饿了三天三夜的狼群。 周围那些闪烁着饥渴绿光的狼眼,恨不得将三女就地剥个精光。 “走。” 吕长姁强作镇定,拉起幼妹的小手,快速离开楼台。 眼中隐有煞气显现的吕雉,有心想要叫几个隶妾上楼,体验一下楼台vip项目。 但大姐,幼妹都想要离去,吕雉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是带有警告意味地看了四周坏笑的宾客们一眼,跟着大姐离开了楼台。 在家中憋闷厉害的三女,瞒着阿母第一次来到楼台寻欢喜,以失败告终。 三女没有注意到。 楼台北,那一双双淫--0-0邪的双目中,还有一些有着些许玩味的双眸。 吕旭。 当朝博士。 年俸六百石。 是秦国一个普普通通,没有实权的朝堂低官,秦国高官。 今日朝会,吕旭在鲍白令之起身之后,很快起身附议。 下了朝会。 吕旭没有回博士署,而是回了自身府邸,径直进入书房,关上房门,谁也不见。 这种现象,自吕旭收到了其亲子头颅那一天,一直持续到今日。 好在吕旭是个博士,没有绩效考核,没有日常公务。 不然就吕旭这种怠政行为,早就被革除职务,去服徒刑了。 秦国博士署建立之初,目的是集揽天下有才学之辈,是彷照齐国稷下学宫修建。 但因为秦国学术氛围太差,没有学问生长土壤。 博士署不但画虎不成,连犬都不像,就演变成了一种很新奇的事物——始皇帝智囊团。 秦国博士日常没有要完成的公务,没有公务自然没有绩效考核。 别的官员每日要去所在府署点卯,做事,但博士们不用。 他们很清闲,清闲到可以成日在家闭门不出。 一个仆役战战兢兢地引着浑身有着酒气,脂粉香的年轻男子,敲响禁闭的书房门。 少顷,书房门被吕旭从里面拉开。 “拜见吕伯。” 年轻人行礼。 吕旭一脸漠然,视线挪到年轻人身上,双目深处潜藏着怨恨。 书儿要不是和你们这群狐朋狗友鬼混,也不至于落个身死下场。 “贤侄有事?” “小侄今日在楼台,见到了三个吕姓女子。” 吕旭低下眉眼。 让开半个身位。 “入内。” “唯。” 仆役见自家老爷今日似乎心情好了不少,殷勤地上前去为吕旭拉上书房门。 】 仆役的手还没碰到书房门,就看到自己老爷以一双血红童孔注视着他。 嗜血,仇恨,报复…… 仆役吓得连退三步,连解释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书房门被吕旭由内关上,仆役站在原地好久,才一个颤抖,惊魂未定地去做事。 长安君府。 嬴成蟜将韩非,李牧叫到一间居室。 “不是告诉你今天不许喝酒,等我回来有要事与你说乎?” 李牧一身酒气,让嬴成蟜很是不满。 “牧未醉,无碍。” 韩非在纸上书写。 【太子要启程去往上郡了?】 嬴成蟜点头。 “明日即往。” 【我二人去往何事,请君上示下。】 嬴成蟜看着双目朦胧的李牧,不语。 韩非顺着嬴成蟜目光看过去,起身,不知去哪里舀了一瓢冷水。 端回来,站在李牧身后,悉数浇在了李牧头上。 李牧一个激灵。 像是一条落了水的小狗,疯狂抖动,水珠四溅。 彻底清醒下来的李牧勐然转身。 怒视着在其身边施施然坐下,好像什么也没做,手里拿着一个瓢的韩非。 嬴成蟜满意一笑。 “现在可以说了。” 第200章 君上小看牧了 浑身湿淋淋,犹如一只落汤鸡的李牧怒容满面,负气而走。 行至房门前,停步。 “牧去换件衣物。” 嬴成蟜斜眼看着韩非。 “说实话,你俩是不是有什么奸情?我还以为酒鬼要暴揍你一顿。” 征战沙场未尝一败的赵武安君,什么时候被人当头浇冷水都忍得住了? 【若是君上稍候所言,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非这顿皮肉之苦便免不得了。】 “……什么意思?” 【非与酒鬼有约,事出有因即可。】 “佛门还没入中原,你跟乃公打个屁机锋?” 韩非停笔。 现在轮到他听不懂话了。 正适时,换好衣衫的李牧,一边进屋,一边以毛巾擦试着湿漉漉的头发。 近前低头瞥了一眼韩非所书,就大致知道了嬴成蟜和韩非先前在说些什么。 一脸冷笑地道:“结巴知道君上要我二人随太子出行那日,送我‘制怒’二字,言说若不收敛性情恐会误君上大事。我便和他约定,招惹我之后,其要有一个让牧接受的理由。” “想来方才浇牧这一瓢水,结巴是以君上之言做借口了。” 嬴成蟜听懂李牧所言了,眼神在李牧,韩非之间来回梭巡,道:“我其实没什么要紧事。” 韩非像瞅稚童似的看着嬴成蟜,眼睛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幼稚。 李牧双腿岔开,箕坐在地,道:“小儿行径。” 你两人是真的无聊,看个热闹都看不了。 嬴成蟜暗中吐槽,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嗽两声缓解尴尬。 “这次你二人随扶苏去上郡,不是去游山玩水去了……” “塞外苦寒之地,能见者唯有胡人刀锋,苍茫戈壁,哪里有山水可玩。君上,请不要说些无用之语。” 李牧冰冷地道,似乎是在为刚才被淋了一瓢水而生气。 又不是我浇的,你跟我能耐个屁。 嬴成蟜心道,直入正题。 “酒鬼,你的任务是别让胡人,匈奴这些游牧民族靠近长城十里,做到御敌于外。我要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有没有问题。” “有。” 嬴成蟜眉头一皱,神色郑重了许多,他没想到李牧竟然会这么答。 “什么问题。” 十年前,秦赵大战。 赵国灭亡在即,抽调李牧边防赵军归赵参战,赵国边境防守力达至数年最低。 但在秦赵两国战争期间,一直没有传来赵国边郡被破的消息。 其原因不是胡人不趁人之危,有君子之风,纯粹是李牧将匈奴打怕了。 李牧所率领的边军,只与匈奴打过一场大战,一战就歼灭匈奴近十万兵马。 一战过后,匈奴有近十年的时间不敢靠近赵边郡,就连小股骑兵骚扰探查都不敢做。 李牧率领边军精锐归赵,这么大的事,匈奴根本不知道,可见李牧在边郡对匈奴的震慑力。 十年前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十年后反而无法做到? 李牧放下毛巾,拿着桌桉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道:“我没有兵。” “九原,云中,太原,陇西,北地,雁门,上郡七郡兵马,尽数归你调遣。” 李牧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嬴成蟜盯着神色明显暗然下来的李牧,叹息道:“你还是纠结于秦,赵二字,罢了,此事确实也是难为你。” 赵国,秦国自长平之战后,便是世仇,两国之人各自视对方为敌寇。 身为赵武安君的李牧更是如此,对于秦国抱有极大敌意。 李牧最恨的人,不是致他于死地的郭开,而是灭了赵国的始皇帝嬴政。 要李牧领秦国兵马为秦国防范边疆,无论从情理,还是法理。 李牧拒绝,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君上小看牧了。” 李牧摇摇酒葫芦,有些许“哗啦”声响自酒葫芦内部传出。 “牧虽常说复赵,灭秦。但天下大势,牧还是看得清的。自牧随君上入秦的那一日起,牧便知道,有君上在,这个天下迟早姓嬴。” “天下大乱二百年,今既已显现大治之象,是苍生之喜。牧很喜欢君上所说的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此时正该是我华夏一统之际,牧在君上身边近十年,早就看透秦,赵二字了。牧不是为秦守边御寇,而是为我华夏守边御寇,无有怨言。” 说完话,李牧仰起脖子,举起酒葫芦,要继续喝酒。 嬴成蟜抢过李牧手中酒葫芦,少许酒液自葫芦口飘出,坠落在地。 嬴成蟜扣上塞子,道:“话说的这么好听,你倒是去做啊。十年前你在雁门,把匈奴打的不敢靠近雁门一部。如今我给你七郡兵马,要你做到十年前就做到的事,很难乎?” 李牧瞥了一眼酒葫芦。 “很难,秦军不是赵军。若是君上要我三年后御敌于外,可以。” 为什么要三年?我大秦锐士比赵国边军只强不弱,赵国边军能御敌于外,没道理我大秦锐士不行。 “三年?我就等着用七郡之变,让皇兄支持改革呢,我最多给你一个月。你就直接告诉我,问题出在哪。” 李牧伸手去拿酒葫芦。 嬴成蟜将酒葫芦牢牢拿在手里,用你小子最好快点说的眼神盯死李牧。 李牧收回手,砸吧砸吧嘴。 “出在没有骑兵,秦军整体实力在赵军之上。但在骑兵上,秦军远比不上牧的飞兵。中原以城池为据守,多为攻坚战。” “秦军令行禁止,悍不畏死,人人奋勇争先,固能一统天下。而大漠,草原一览无余,多是追逐战,是与中原完全不同的战法。” “任你步卒再强,也难以在开阔地带抵挡骑兵切割冲锋。当初若是战场放在大漠,莫说一个王翦,就是白起复生,牧也可尽数吃掉。” 嬴成蟜眯起双眼,他明白了李牧意思。 李牧要三年时间,就是训练骑兵的时间。 “若我非要一个月以内呢?” “那就要用到马蹄铁,马鞍,马镫三物,速成骑军。” “但如此一来,若一年内不能尽灭胡人,给了胡人彷造三物之机。” “待胡人坐着马鞍,踏着马镫,他们的战马钉上马蹄铁时,中原危矣。” 第201章 陛下,灭了匈奴吧! “不行。游牧民族马术本就强于农耕民族,得到马鞍,马镫,马蹄铁,如同勐虎插上双翅。这种因噎废食的事,绝对不可以做。” 李牧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那么君上所言,便无法办到。” “不,一定有办法做到,一定有能以步兵克制骑兵的办法。” 嬴成蟜言之凿凿,就好像胸中已有如何对付匈奴的办法一般。 李牧定神看了嬴成蟜两息,道:“君上,你虽通兵法,但作战都是以十倍战力碾压之。你没有指挥过势均力敌的战斗,更没有到过大漠,草原,不如牧了解匈奴。” 我确实不了解匈奴,但我了解历史。 蒙恬北击匈奴,是靠步兵战胜匈奴的,长城军团主力就是步兵。 就是不知道蒙恬是如何战胜匈奴的,司马迁怎么就不能写详细一些? 《史记》有载: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险治塞,起临姚,至辽东,延袤万余里。 嬴成蟜想着史书记载,用万分肯定的语气道:“我不知道如何以步兵钳制骑兵,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不需要骑兵,以步兵为主的秦军依旧可以驱逐匈奴。” “君上无理,要想以步兵钳制骑兵,只有一个办法,让骑兵变成步兵。只有骑兵跑不起来,不能冲锋,步兵才能以成建制的军阵前突碾压。” “在中原可以因险设伏,用高耸地形,低洼矮地来对骑兵进行限制。或者选择山林之间,骑兵不宜奔跑之地作战,限制骑兵。” “在草原,大漠那种视野开阔,一览无余之地,此事根本无法做到。只要骑兵跑的起来,步兵就永远是待宰羔羊。” 谈到自己最擅长的军事领域,李牧寸步不让,没有因为嬴成蟜是主君就退让。 李牧自幼入军,带兵打仗有二十多年,从未败给过任何人。 他的经验,他的战绩,他的骄傲,都不允许他认同嬴成蟜说的话。 他对嬴成蟜没有战意,是败在嬴成蟜的马鞍,马镫,马蹄铁,败在嬴成蟜身边站着的廉颇,败在嬴成蟜身后那个覆有牛皮的不知名物件,不是败在嬴成蟜的兵法造诣。 嬴成蟜很想反驳李牧,但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反驳。 嬴成蟜重生之后因为无聊,读过当世几乎所有兵书,但死读书并不能成为名将。 尤其是面对战国四大名将中,最擅长骑兵的赵武安君李牧。 嬴成蟜所读的那些兵书,并不能让他在兵法上说教李牧。 心中再一次埋怨着司马迁怎么不多记载一些,嬴成蟜陷入短暂沉默。 一直在旁听两人对话,未发一言的韩非看到场面陷入僵局。 提起毛笔,开写! 【若要做到君上所言,非有一策。】 李牧冷笑。 李牧不是不信韩非懂带兵打仗,法家门生确实是有通兵法的。 例如商鞅,在秦国变法不说,还带领大军与魏国开战,收服了商地。 但李牧不相信,韩非有他懂兵法。 在行军打仗这方面,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你会带兵打仗?” 嬴成蟜满是怀疑。 他可从来没看到过韩非看兵书,也没在史书上看过韩非有什么带兵经历。 【君上要酒鬼三月驱逐匈奴,为的是在不受匈奴干扰情况下,在七郡之地实现变法。以变法之先后情况,来让秦王在秦国全境实现变法,非说的可对?】 韩非没有答嬴成蟜问,而是在纸上给嬴成蟜写下一个问题。 嬴成蟜点头。 李牧去摸酒葫芦,想着喝两口。 凡事不涉及行军打仗,他李牧就不怎么清楚,也不关心。 “喝个屁,聊完了再喝,结巴你继续写。” 李牧手依旧前伸,想着边喝边说有什么不可? 嬴成蟜见状,拿起酒葫芦。 咕噜咕噜尽数倒入自己口中,喝了个干净,把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往李牧手里一塞。 李牧:…… 【君上既然要的是全境变法,那为何不登基为王,在全境实行呢?君上……】 嬴成蟜按住下笔极快的韩非手腕。 “行了,不用写了。酒鬼,咱们继续聊怎么防备匈奴。” “结巴所言,甚是有理,君上自立为王,一切事宜不就迎刃而解?” 又劝我造反,又劝我造反,你们这些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忠君爱国的思想! “我自立个屁,这个天下现在安稳,是靠着皇兄威严镇压。你们信不信我登上王位,天下反声四起。我到时候平乱都费劲,哪里还有余力变法?” 李牧自指。 “有牧在,平乱并不费力。” 手里有着天下最强大的秦之锐士,对于那些造反的六国余孽,李牧根本看不上眼。 嬴成蟜冷笑。 “你是有多瞧不起王翦,王贲,蒙公,武叔,蒙恬这些人?你一个能打过这么多人?” “皆牧手下败将。” 李牧神色平静地道。 他脸上,神色,都没有流露出一丝自傲之色,似乎觉得败尽秦国将军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 嬴成蟜无语。 不是因为李牧自大,而是因为李牧说的就是事实。 “大秦军队尽在皇兄管控之下,我没有兵马,怎么造反?” 【哪里需要兵马?以君上之武功,近秦王十步内可擒也。擒住秦王登高一呼,天下就是君上的了。】 韩非举着纸张,脸上隐隐泛有热切之色。 自嬴成蟜与他有了一番法,术之争,韩非对嬴成蟜为王的想法就日渐迫切起来。 一个对法家比他韩非还要如此明晰的君主,绝对是天下法家门生眼中的圣明之君。 嬴成蟜无语地看着李牧,韩非。 “你俩这个样子,我都不敢放你们跟着扶苏了。我都怕你俩会半路软禁我大侄子,要求皇兄退位让贤。” 李牧眼睛一亮。 “此言大妙!” 韩非凝眉思索。 以秦王之性格,擒住太子嬴扶苏,应也无济于事罢? 你俩还真开始想这个事! 我养了一窝反贼吗? 嬴成蟜一人送了一脑贴,指着李牧道:“你,给乃公想怎么败匈奴!” 又指着韩非道:“乃公与你详说过,变法后的情景,你想想如何在七郡实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响亮的马蹄声,闯入屋舍内。 这声音并不如何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弱,韩非都没听到。 只有嬴成蟜,李牧听到了,两人脸色一变。 嬴成蟜是难看中带着惊讶,而李牧则是难以置信。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的脸色后,便知晓了没有听错。 韩非见状,虽然不知发生何事,脸上也严肃起来。 【发生了何事?】 韩非写。 “八百里快马加急。” 李牧道。 “今夜,看来是安稳不得了。” 嬴成蟜眯着眼,眼中闪有怒火。 半个时辰后,一个宫中驭手骑乘快马,直入长安君府。 “陛下有旨,宣长安君携李姓门客入宫觐见。” 在驭手宣读旨意之时,咸阳驰道上,依然有马匹奔驰。 今夜,被召见的不止嬴成蟜一个。 大半个时辰前,咸阳宫中。 一个面上血污遮盖,身上穿着残破甲胃,呼吸有如风箱一般嘶喘着的秦军锐士。 一路绿灯通行,一个暗号没对。 以最快速度被半路接手的章邯带到章台宫,带到始皇帝面前。 “匈奴举十余万兵马突袭九原,我军大败,九原失守,匈奴已占河南地!将要度阴山!” 始皇帝霍然起身,立于负伤锐士面前。 这位战灭六国的天下之主,胸中那团炽盛的火焰疯狂燃烧,整个人散发着爆裂怒意。 自始皇帝登基之后,向来只有秦国攻打他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他国来打秦国了? “传夏无且!” 始皇帝发号施令。 “唯!” 宦官应命,出行去太医署。 “详情道来!” “唯!三日夜间,雁门忽有马蹄骤响……” 听完负伤锐士禀告,始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要门前郎官带负伤锐士下去治疗后,始皇帝命令不断。 “去议政殿。” “唯。” “要成蟜带李姓门客入宫见朕。” “唯。” “召李斯,王绾,付子康入宫。” “唯。” “召任嚣,赵佗,屠睢入宫。” “唯。” 一连串命令下去,一声声马蹄踏破夜色,沉静在夜色下安稳的咸阳城,动了起来。 被盖聂贴身保护,行于咸阳宫中的始皇帝,脸色比黑夜还黑。 议政殿内。 一张大桉摆在中央,未有座椅陈列。 大桉上摆放着一张天下舆图,始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伏在大桉上,眼睛死死盯着舆图一处。 这便是嬴成蟜带着李牧入议政殿之时,所看到的景象。 “发生何事?” 嬴成蟜快步上前,人未到始皇帝身边,声先到了。 始皇帝一拳砸在舆图之上,拳头所压的位置,正是秦国西北角。 “雁门被破,九原失守,匈奴占了河南之地!朕还没去打他,他敢来打朕!还破了朕的雁门,九原!” 始皇帝声音中满是愤怒。 嬴成蟜走至近前,看着舆图上的大秦西北角,眼中闪烁着不明色彩。 “雁门,九原,为何会被破?守军都是做什么吃的?” 匈奴怎么敢进攻? 历史上只有秦国北击匈奴,哪里有匈奴进攻秦国? 匈奴凭什么能攻破秦国边郡,哪本史书上说过这些? 嬴成蟜回想着原有历史,试图从中找出匈奴进攻的原因。 在嬴成蟜印象中,现在的匈奴远不及汉初时期势大,国力与秦国不可同日而语。 “不足为奇。” 李牧走近兄弟二人,沉声道。 “武安君此言何意。” 始皇帝扭头视之。 虽然现在心中愤怒无限,但始皇帝看着李牧的双眼中,还是不可避免有着欣赏,惊艳之色。 王贲离咸阳,赴封地之前。 曾在始皇帝面前,与李牧来了一场沙盘演习。 在玄鸟殿上自称未尝一败,其阿父王翦已老的秦国第二将军王翦,大败亏输,被打的都要失去自信了。 白衣李牧对始皇帝神色冰冷,脸上没有一点好模样,不答始皇帝言。 “赶紧说,别墨迹。” 嬴成蟜不耐烦地道。 这事情脱离了他的认知,脱离了他的控制,这让他第一次有了些许危机感。 现在嬴成蟜甚至想不管原计划,直接让天下各处暗部全力生产马鞍,马镫,马蹄铁,先将匈奴灭了了事。 费钱就费钱,地盘占不住就先不占,变法推迟就推迟,先把不稳定因素除了再说。 敢让爷不能躺平是吧? 给爷死! 这竖子杀气好重,秦国被攻,终于是让这竖子认真起来了? 始皇帝摸着身上应激出的鸡皮疙瘩,等着李牧讲解。 “秦国在雁门,九原布置的兵力,本就不足以抵挡匈奴的进攻,被破有甚稀奇。” 李牧冷眼看着始皇帝。 “秦国的兵马都用在了攻打六国上面,能守住自己边郡就已是不错,凭什么还能守住我赵国边郡?” 雁门郡,原是赵国边郡,李牧曾在此御匈奴十数年之久。 “赵武安君此言有失偏颇。” 三人来到议政殿门口,当先最先进去,一看上去较为年长之人沉声说道。 其身穿甲胃,面相沉稳,注视着李牧的目光中有敬仰,有怒火。 敬仰的是李牧的功绩,威名,怒火是李牧贬低秦军战力。 其名任嚣。 比王翦,蒙武这些人小了近十年,比蒙恬,李信,王贲这些人大了近十年。 是一个夹在大秦老一代和新生代之间的将军。 “笑话!灭你赵国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我秦国守了快十年雁门,九原,岂是你李牧说守不住就守不住的?” 面有桀骜之色,身穿甲胃的将领被宦官引入议政殿。 还没有进殿门,就听到其内有贬低秦军言语。 待踏步进了议政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李牧,立刻反唇相讥。 其名屠睢,乃是与王贲,蒙恬,李信一代的秦军青年将领。 “不错,我大秦锐士战无不胜,六国都灭了,守不住一个小小匈奴?李牧,你以为这里还是你的赵国乎!” 又一人随屠睢言语。 其与屠睢在来议政殿的路上相遇,与屠睢是前后脚进议政殿。 其身材瘦小,身高不足七尺,也披着甲胃,做武将打扮,看着李牧满是敌意。 其名赵佗,也是秦国一名青年将领。 屠睢,赵佗二人,此时声明不显,被王贲,李信,蒙恬三个压的冒不了头。 但在原历史上,这三人也是鼎鼎大名。 始皇帝灭六国后,北战南征。 北击匈奴是蒙恬,而南征百越的,就是一代目任嚣,二代目屠睢,三代目赵佗。 始皇帝为扩大版图,首先派遣老成持重的一代目任嚣进攻百越。 任嚣首战进攻岭南,没攻下来。 始皇帝不甘心,于是拜二代目屠睢为国尉,命其领着三代目赵佗再攻百越。 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南征南越、西瓯,分五路讨伐。 因为百越之地运粮困难,和越族相持不下。 后史禄开凿灵渠,解决运粮问题,屠睢大破南越,成为我国历史最早破越的名将。 但因为屠睢个人杀心极重,对百越反抗之人尽数斩尽杀绝,不留俘虏,滥杀无辜,导致百越民众激烈反抗。 一次在山林行军时,中了两支毒箭,二代目屠睢当场从马背跌落,坠地殒命。 始皇帝第三次攻打百越,或许是考虑到任嚣对百越熟悉的缘故,再起一代目任嚣,命其带着三代目赵佗进攻百越。 终于平定岭南,将整个岭南划入了秦国版图。 岭南一地,以如今地域来说,相当于现在的广东、广西、海南全境,以及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 秦末。 一代目任嚣临终之时,告诉三代目赵佗。 秦国太残暴了,无道,天下都想反秦,你别出去螳臂当车了。咱们这岭南易守难攻,你就自立为王得了。 赵佗遂建立东西万余里的南越国,为南越王,活到了汉朝,一直统治南越八十一年。 汉高祖刘邦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一直到汉高祖刘邦死,南越王赵佗还活的好好的。 李牧没有理会三人言语,对三人视而不见。 既然被嬴政告知了他李牧的名字,还敢这么大放厥词,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士罢了。 见李牧态度傲慢。 性情最是暴虐的屠睢大怒,就要对李牧破口大骂。 赵武安君有个屁用,又不是秦武安君!与我屠睢交手试试看?不过是吹出来的名声罢了! 一道人影忽然窜至其面前。 脸上写满着不耐烦,杀意让屠睢这种杀心极重之人都感觉过重的嬴成蟜。 一只手掐着屠睢脖子,掌中内力窜入屠睢体内打乱屠睢积聚的内力,让屠睢难以反抗。 嬴成蟜单臂掐着屠睢脖颈,将屠睢举起。 手掌如同铁钳一般,剧烈的窒息感,让屠睢面部充血,眼球略有外凸。 “你也配与李牧论战?” 嬴成蟜冷言冷语。 他现在不想听任何废话,只想赶紧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他印象里一直到汉朝时期,才会骤然兴起的匈奴,这个时间点突然能耐了。 搞不清楚这件事,嬴成蟜心中不安。 他害怕匈奴中冒出个刘秀,他害怕自己是又一个王莽。 砰~ 甩手将屠睢摔在地上,嬴成蟜一身杀气地走回舆图前。 屠睢在地上,弯着腰跟个虾米一样剧烈咳嗽。 虽然他此刻恨不得起身杀了嬴成蟜,但他要咳嗽完再杀。 生理反应,难以自制。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任嚣,赵佗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及至屠睢摔在地上的一声巨响,才让两人惊醒回神。 老成持重的任嚣,年轻气盛的赵佗纷纷色变,他们与屠睢之间,有着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情,且私下交往甚密。 任嚣立刻去搀扶屠睢。 赵佗则是身体蓄力,面露怒色,要上前与嬴成蟜一战,为屠睢讨还公道。 就算知道不是嬴成蟜对手,赵佗也没有惧意,这便是秦国将领风气。 死可以,惧不可。 “不得妄动!” 始皇帝看了一眼将要出手的赵佗,一声令下。 赵佗面有悲愤之色,浑身力气却是泻去。 任嚣轻扣屠睢后背,将本要说的话吃了回去。 屠睢,继续咳嗽。 “为何我秦国守了十年边郡无碍,今夕突然一朝失守。匈奴要是有如此强的战力,为什么不在我秦国攻打六国之时发兵。” 按照常理,匈奴应该在秦国攻打六国之时发兵夺取雁门,九原等地才对,而不是等到秦国一统天下再出兵。 秦国一统天下前,匈奴出兵攻打,秦国会因为攻打六国而无暇顾及。 现在天下一统,这时候出兵攻秦,不是等着与秦国全面开战? 嬴成蟜凝视着舆图,开口问询。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他问的是李牧。 君上在害怕什么? 李牧从来没有看过嬴成蟜这么烦躁,在李牧记忆中,嬴成蟜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嬴成蟜的态度,让本来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的李牧也慎重起来,当下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匈奴在这十年间未攻雁门,是惧牧之名也。十年前,牧一举歼灭匈奴十余万人,要匈奴不敢进犯也。” “及至我奉王召率军归邯郸,边郡所留兵力其实并不足以抵挡匈奴全力进攻。但匈奴不知牧已走,固不敢犯。” “赵国既灭,秦夺九原,雁门。若牧所料不错,秦王派往这两郡的兵马,应是参照我赵国边军数量,只少不多。” 始皇帝点头。 “武安君所料不错,朕委派雁门,九原之边军,少原赵军兵马三成。” “在第一次伐楚失败后,朕又抽调边军兵马编入王翦麾下。雁门,九原两地边军所留兵马,降至原赵军兵马五成。” 秦以一国之力,东出攻打六国。 想要取胜,就必须举国尽出,在边郡实在是没有办法留那么多兵。 “我所留兵马都不能抵挡匈奴入侵,秦军纵是强悍。只以半数,如何能抵挡得住。” 嬴成蟜神色缓和许多,这个理由他能理解,也能接受,这并没有超出常理。 “那为何匈奴现在进攻了?” 李牧没有马上回答,凝神看着嬴成蟜。 君上心智失守了? 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等问题? 君上到底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打听到了牧已不在。” 李牧扭头看了一眼任嚣,屠睢,赵佗三人,嘴角噙上一丝冷笑。 “也或许,是匈奴新生的这一代,以为牧的战绩都是吹出来的。十年过去,匈奴新一代人,已经忘记了牧是如何斩杀他们的父辈,忘记了那场焚烧他们阿父尸体一昼夜而不熄灭的大火。” 想起来了。 历史上的秦朝之初,河南地本就不属于秦国,而是属于匈奴。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舆图上,位于大秦西北角的河南地。 秦朝的河南地,不是现在的河南,而是在内蒙古。 在内蒙古中部,有一个平均海拔在1400米到2300米的阴山山脉。 这里的海拔不算太高,但是阴山南坡陡降,直接砸在河套平原上,落差达千米。 这种特殊的地形,使得阴山南北气候差异比较大。 阴山以北干旱少雨、气温低。 阴山以南则气温稍高、雨水要多一些。 加上这里黄河比较平缓,河水易于灌既,阴山以南的河套平原宜农宜牧,有“黄河九曲,唯富一套”说法。 既适合放牧,也适合种植。 成为中原农耕文明,蒙古高原游牧势力角逐的前沿,都欲得之。 匈奴夺取了富饶的河南地,就等于在大秦西北角钉下了一颗钉子。 如果再让匈奴将阴山山脉都夺了去,那么秦国西北门户将在匈奴面前敞开。 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敞开胸怀,暴露在一个色中饿鬼面前。 没有九原,雁门边郡掣肘。 匈奴以游击,劫掠战术,以战养战,将对大秦西北角造成巨大打击。 匈奴会以河南地为据点,大举出动,散成无数股小势骑兵。 广撒网,多捞鱼,劫掠大秦西北村庄,人口,牲畜。 这还是在有上郡这个大秦西北重大边郡,立在这里的缘故。 如果匈奴再进攻,上郡也失守,那损失将扩大到十倍不止。 嬴成蟜本想着以西北七郡为试点,让始皇帝明白变法的好处。 但他的代言人嬴扶苏还没有到西北,西北七郡先丢了俩。 始皇帝说西北七郡归入战时管理,都听嬴扶苏命令,一语成谶。 现在的嬴成蟜,即便知道并不是天降一个大魔法师,心情依旧糟糕透了。 咸阳这边,赵姬被始皇帝拔掉了爪牙,不再是他推脱不参政的挡箭牌。 文被安相邦,武被拜国尉,这两个外人求之不得的职位。 于嬴成蟜而言,却是重到不能再重的负担。 他要越女今夜回去向赵姬传话,希望赵姬能在他恐吓之下,对始皇帝施加压力,让他继续清闲下来。 嬴成蟜还在等着明日越女带来好消息,今夜打算嘱咐一下韩非,李牧,要这两人把西北七郡好好打造一下。 这样始皇帝看到盛世景象,不需要他再催促,就能自主变法。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嬴成蟜可不想这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军事化管理,除了玩鸟,毫无乐趣的秦国。 当然,嬴成蟜只想着撺掇始皇帝变法,让他自己去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嬴成蟜对上班毫无兴趣,他之负责提供思路,想法,不负责具体实施。 他对于身后之名毫无兴趣,只想活着的时候快活自在就好。 在长安君府,治理七郡话题刚起个头,第一步就被李牧给按住了。 嬴成蟜一直以为李牧打匈奴属于举手之劳,哪想到那么麻烦。 困难还没解决,八百里快马加急到了。 韩地那边,吕不韦也没有好消息往回传,似乎进展也没有那么顺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叠加在一起,让嬴成蟜刚才压下去的掀桌子冲动,又起来了。 现实不是打游戏,大多时候,都不会是打了一关boss,爆装备升经验刷刷小怪,级别够了再打下一关boss。 通常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十个关卡boss已经到了眼前,喷吐着火焰,释放着雷电就冲上来了。 老子最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嬴成蟜怒从心头起,一拳砸在河南地。 “陛下,灭了匈奴吧!” …… 第202章 为帝王者,不可意气用事 “待李斯,王绾,付子康到了再商谈此事。” 始皇帝强提被熊熊怒火所焚烧殆尽的理智,暂时搁置嬴成蟜的提议。 成蟜已是乱了心智,朕不能意气用事,朕要忍住! 就着殿内的烛火,始皇帝看着舆图上的广袤秦国领土,目中倒映的跳动火焰远远比不上他内心的怒意。 天下之主的目光定格在舆图标注的上郡,目光似乎穿透舆图,看到了那座远方巍巍然,屹立不倒的西北重镇。 …… 上郡,包括现在的延安北部,以及榆林以西。 上郡原本是属于魏国的领土,最早是由魏国魏文侯所置。 上郡建立初衷,是为了遏制秦国发展,阻挡秦国向西北扩张的脚步。 纵横家张仪上台之前,上郡一直是横亘在秦国发展道路上的西北壁垒。 蒲阳之战,秦国派公子华,张仪攻取魏蒲阳,攻下来了。 秦惠文王很开心,想要派兵驻军建设蒲阳,张仪不干了。 张仪谏言秦惠文王。 蒲阳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要它有什么用?听我的,把蒲阳还给魏国,再把公子繇送到魏国去做质子,我给你把上郡要过来。 秦惠文王有些懵逼。 上郡对秦国的限制作用极大,魏国有上郡在手里,秦国西北部在魏国面前就一览无余,无险可守。 如果得到上郡,那秦国就将在西北有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重镇,可以以上郡为中心联通整个西北。 上郡虽然苦寒,但对于秦国而言,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用一个蒲阳,换一个上郡,这怎么可能呢?这么狂妄的话是人能说出来的? 秦惠文王不太信,但他有气魄,他愿意给张仪这个机会,让张仪去试试。 他压下弟弟公子华的怒火,派张仪出使魏国。 张仪到魏之后,面见魏王说。 我王说了,要跟你签订盟约,可以把蒲阳还给你,还可以帮着你去打其他国家,给你扩张领土。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这次还带着公子繇来了,公子繇留下给你做人质,这诚意足足的了。 你看我秦国对你们魏国这么好,你们魏国是不是也得有点回礼,不能什么便宜都你们占了。 为表诚意,你把上郡给我们。 第一,表示你们魏国不想再针对秦国。 第二,你们驻扎在上郡,外有匈奴,内对我们秦国,不好受还牵制兵力。 我秦国得上郡,到时候咱们合兵进攻中原,所得到的肥沃土地都给你们魏国,就算秦国用那些土地换上郡了。 魏王一听。 名,送质子。 实,把打下的蒲阳送回。 这诚意多足啊,这肯定是真心结盟啊。 上郡那破地方耗费兵粮巨多,还没什么油水可捞,我早就不想要了,给了给了。 张仪此行,以口舌之能,替秦国要到了西北壁垒上郡。 凭此功,张仪被秦惠文王拜为相邦,将纵横家这一学说拔升到极高地步——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资治通鉴》有载: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上郡北城墙。 “阿父!出兵罢!” 脸上有着五处创伤,血染面门。 一条手臂被布带缠紧,浑身上下铠甲有着数处箭失凿痕。 蒙恬双膝跪地,双目血红,声音音哑,犹如自地狱中逃回来的恶鬼,不似人声。 】 “当年张子以上郡之功,为惠文先王拜为相邦。 上郡于秦,如西北函谷。你我可死,上郡断不容有失。” 蒙武手扶斑驳的城墙垛口,注视着远方稀零的匈奴奔马,轻声与其子说道。 “九原还有救!匈奴还没有尽占!匈奴兵马不足三万!上郡有五万兵马!我军占优啊阿父!” 蒙恬以头抢地,砰砰之声崩散天边之云。 嘶声怒吼中的悲痛,恨意,焦急,恳切。 让上郡城墙上值守的戍卒尽皆握紧长戈,感同身受,恨不得跳下高大城墙直奔雁门,将那些数年不敢近秦的匈奴狗杀个干净! 大秦,什么时候被人打到本土过! “闭嘴!” 甲胃光鲜的蒙武不复先前澹然面相,回首一脚踹翻跪地蒙恬,一脚踩在蒙恬胸前破碎甲胃。 那张有着少许风霜侵袭,干净干练的脸上,有着一双与蒙恬一样的血红双眸。 受匈奴弯刀噼斩过的胸膛,传来痛彻心扉的剧痛,蒙恬浑然未觉。 他嘴角溢着鲜血,张口满嘴红,牙齿为赤色浸染,与舌头混为一色。 “阿父……恬求你……出兵罢……恬求阿父出兵罢……” 血水在口中流淌,堵住嗓眼让蒙恬难以吐出字语,干扰舌头让蒙恬说话之声含湖不清。 蒙恬手抓着其阿父足腕,在蒙武裤腿上,留下了泥土,血水混合的手印。 “将军!出兵罢!” 第一个戍卒嘶声怒吼,单膝跪地。 青铜长戈砸在青砖城墙上的清越之音,震动了所有戍卒的勇战之心。 “将军!出兵罢!” 第二个戍卒嘶声怒吼,单膝跪地。 “将军!” 北城墙上的所有戍卒单膝跪地,十几个大腿重重砸在青石砖地面上,激起烟尘无数。 “出兵罢!” 嗜血之音,复仇之声贯彻整个北城墙。 以匈奴之血,祭我袍泽英魂! “竖子安敢乱我军心!” 蒙武脚踩着亲子,勐一用力,蒙恬口鼻鲜血狂溢。 大秦境内,郡中三权分立。 郡守管文事。 郡尉管武事。 郡丞名义上是辅左郡守治理城郡,实际上还有着对郡守,郡尉行监督的任务。 被始皇帝委以上郡郡尉,统领上郡所有武事,可一言发上郡兵至失落雁门的蒙武蓄发皆张。 他一头黑白参差的头发尽数倒立,双眼中的血丝聚成一面,几乎从中看不到眼白。 抽出腰间秦剑,反握秦剑剑柄,一剑迅捷无比地划向亲子被干涸鲜血涂满的脖颈。 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片刻停搁。 将~ 蒙武身边两个亲兵同时出剑相阻,合二人之力将蒙武手中秦剑引偏。 这偏剑在蒙恬身上划过,在蒙恬体表本就所剩无几的甲胃上留下了新的深刻印记。 “将军息怒!” “将军不可!” 二亲兵拦阻完毕,才来得及劝阻蒙武。 方才这兔起鹘落的刹那,二亲兵竟是连言语的时间都没有。 “乱军心者,按律立斩!” 蒙武厉喝。 “尔等还不各归其位!” 一亲兵凶目横扫跪地戍卒,发号施令。 “诺!” 众戍卒眼见蒙武因为此事要斩其亲子,一声齐声应诺。 重拾兵戈,一脸不甘地站在上郡城墙之上,依旧战意滔天。 “少将军非上郡之兵,不服上郡军令,将军不可以权谋私!” 另一亲兵大声言喝,从军令方面着手,说的蒙武脸上凶色毕露,却无理由下剑。 “传我军令!敢出城者斩!敢言攻者斩!敢射一箭于城下者,斩!” 蒙武愤怒吼声响彻城墙之上,还剑归鞘,未管被他踩得口溢鲜血的亲子,脚步铿锵,下了城墙。 两个亲兵慌忙扶起躺在地上,不知何时双目紧闭的少将军。 一人摸脉搏,微弱。 一人探鼻息,有气。 二人心中大石落下,却没有落在地上。 以蒙恬当前情形,若医治不及时,很可能由昏迷转为死亡。 二亲兵一个弯腰背起蒙恬急速下城楼,另一个以最快速度去寻军医。 北城墙之上,值守戍卒们个个心中憋闷异常,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匈奴骑兵,双目尽皆喷射欲啃食其骨肉的怒火。 一日之间,雁门失守,九原被破。 获封九原为封地的蒙恬,被亲军绑缚拼死带回上郡,同行活者不过数十。 被匈奴主攻的雁门,别说人,连匹马都没有逃的出来。 远方九原升起的狼烟直上云霄,仍未消散,意味着烽火台扔未失守,意味着九原秦军正在求援。 上郡秦军都等着新来的郡尉一声令下,兵出上郡,伐九原,复雁门,斩匈奴狗头做加官进爵之礼,怎料蒙武竟然下了三斩之令。 三声斩,如三把刀,尽数插在所有戍卒心中,让本就憋屈的戍卒们恨欲狂。 向来只有他国畏我秦国的份,哪里有我秦国畏战之时? 我等正欲死战,将军何故胆怯! 郡尉府,经军医紧急救治的蒙恬刚睁开双眼,立刻虚弱地嘶声低喊。 “出兵!” 军刚被包扎好伤口的布带上,红色晕染开来。 “出兵!” 蒙恬单手虚抓向空,想要抓住九原秦军的手,想要抓回已经丢失的九原。 “出,兵!” 九原守将蒙恬。 三呼出兵而倒。 一直站立在蒙恬床边,等候蒙恬醒来的蒙武心急如焚,急步出门,三步差点摔了两个跟头。 “军医!军医!” 咸阳城,咸阳宫,议政殿。 始皇帝嬴政,长安君嬴成蟜立在舆图旁边,神色难看。 除这对兄弟外,场中共有七人。 文有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治粟内史付子康。 武有赵武安君李牧,咸阳将军杰出三将任嚣,屠睢,赵佗。 议政殿内。 剑拔弩张。 第203章 皇兄为何不同意? 真正的分封。 始皇帝心中陡然一惊,连匈奴犯边这件事都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亲弟的思想太可怕,让始皇帝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始皇帝奋斗至今,为的就是将天下大一统,如今还只能算是完成半数。 现在重启分封制,千百年后,那不又是一个战国乱世? “你之言,祸甚匈奴也。” “皇兄不妨听过我之言语,再下定论。” 始皇帝对于兼听则明四个字的理解,绝对是顶尖人士。 不管多么可笑,多么离奇的言辞,始皇帝都不介意听一听。 万一真有道理呢? “尔等在此等候。” 将紧急召来的几个大臣扔在外面,始皇帝带着亲弟嬴成蟜进了议政殿的偏殿。 主殿内的几人看着始皇帝,嬴成蟜的背景,所思所想俱是不同。 李牧,付子康,李斯三人对此场景毫不意外,脸上波澜不惊。 王绾心中则是有些担忧——陛下忘记了长安君故有之势力乎? 任嚣,屠睢,赵佗三人心中满是疑虑,脸上写满费解。 虽然嬴成蟜的立场与三人一致,但三人依旧看不上嬴成蟜。 陛下此时不与我等商谈,偏要和那竖子单聊? 从那竖子与李牧对话就能得知,其对时事一无所知,不过是有一身勇力而已。 军国大事,这竖子知道个甚? 偏殿内。 始皇帝耐心等待嬴成蟜开口。 嬴成蟜凝神细思,将历史上已发生过的事迹,结合现代所学的知识,试图整理出一套能够切实实行的方案。 最开始产生想要灭亡匈奴的想法是受到刺激,落实到实处就不能再想一出是一出。 因为上位者一个简单决定,很可能就对整个世界造成重大影响。 “皇兄所虑,是怕分封引起动荡,让我秦国不安稳也。今我秦国已占天下,又以郡国并行制,推恩令定如今疆域。数十年后,天下必将集于皇兄或是大侄子之手。此时若再行改制,有害无益也。” 这竖子明白得很。 始皇帝点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忧的地方。 “那周朝为何分封八百诸侯,而不是由天子自己统领天下,皇兄有无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对始皇帝来说是老调重弹了。 早在还未称王时,嬴政就对这个问题有过极其深入的思考。 而在前段时间改革国制,废分封,设郡县的时候,嬴政对这个问题投入大量时间精力,一番推演后,最终断定周制不符合秦制。 始皇帝道:“周朝分封之地,本就不属于周之领土。周天子实力受限,不能尽平八百诸侯也。时事如此,不得已而为之。” 周武王姬发将天下分封给八百诸侯,这不是周武王想要这么做,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周灭商,仅仅只是灭了商的直属区域,不包括商朝下分封出去的诸侯。 也就是说,周朝不是武王、太公、周公他们打下了当时的大部分疆域,而仅仅只是打下了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 始皇帝分封天下给功臣良将,是手里握着整个天下,然后让众人排排坐,大家吃果果。 而周朝不一样,周朝分封的八百诸侯封地大多并不是周朝赐予,而是本身就握在自己手里。 周联合许多方国部族共同灭商,在灭商的战役中,在巩固新建的西周政权过程中,有大量盟友的存在与参与。 与此同时,也必须承认当时本身就存在的大量邦国林立的现状——分封制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对已经存在的诸侯国的再次认可。 如果把商比作董事长,周就是挑战董事长的第二大股东,而其他诸侯则是握有股份的股东。 周联合众多诸侯把商这个董事长赶出公司,自己成为新董事长,但公司依旧不是周一个说了算的。 周的分封与其说是分封,不如说是认同,因为分封出去的股份本身就是股东自身持有的,作为董事长的周只是给了个合法名分。 周朝不是在可以实行郡县制,也可以实行分封制的两种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分封制。 周的两种选择是: 一,以一敌众,把八百诸侯都平了。 二,分封,承认八百诸侯合法地位。 周确实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周没有强到可以一打八百。 周之所以实行分封制,是由当时的社会历史发展情况所决定的。 分封制,是必然。 嬴成蟜用力一拍手掌,双眼发亮。 “就是如此!姬发分封出去的,都是本就不在姬发手上的地盘。已经打下来的疆域我们不做调整。 “那没打下来的如匈奴,东胡,羌氏之地。这些地盘本就不在我们手上,分封出去又有何不可呢? “皇兄将匈奴之地分给老二,让他去开疆扩土,打下来的都算他的。给自身打土地,老二绝对卖力,这就让匈奴无暇侵袭。 “当初先祖秦非子获得秦地不过五十里地,到皇兄手上变成五十万里,扩了万倍。且老二打下土地越多,对秦国反哺越甚,皇兄觉得如何?” 秦国嬴氏一族祖先秦非子,本是为周孝王养马的。 因为养马养的好,所以周孝王为了表彰秦非子功绩,把秦地封给了秦非子。 最初秦地只是一个不足五十里地的小封地,还是在胡狄,西戎等蛮夷的环伺之下。 后世历代秦国君主凭借自身努力,不断蚕食,吞并蛮夷的土地,一步步将秦国扩大到西部霸主,这是活生生的例子。 始皇帝不假思索。 “蠢不可及。” “哪里蠢了?” “今只见秦而不见周,便可知分封之计,实乃自取灭亡之计。若当初周孝王不予先祖五十里,当今天子仍为姬姓也。” 始皇帝说过——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将不是自身统治的地盘分封出去。 这种慷他人之慨,画大饼,在嬴成蟜心中有利无弊空手套白狼的行为。 在始皇帝眼中,获利一时,积弊一世。 只要地方存在自主封地,那迟早都会对中央造成威胁,哪怕这个封地最初只是五十里。 始皇帝是想着秦国能千秋万代传下去,可不是像周朝似的只活八百年。 “扶苏姓什么?嬴。老二姓什么?还是嬴。皇兄害怕老二后代夺了江山,此事确有可能发生。但既然得天下的都是嬴姓,那么不管是扶苏的后代,还是老二的后代,都是皇兄你的后裔,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嬴成蟜笑着道。 始皇帝神情微动。 这竖子所言,似乎颇有几分道理,不是信口胡诌,但还是不妥。 “匈奴之患,待朕三五年后天下大治,自可夺其地占其民。朕可平定四海,为何要假手他人,为何要留祸乱予扶苏? “扶苏刚毅仁勇,适合治国,予其地越多,其越能展其能力也。封匈奴之地予高,仅三五年之便利,坏你我数十年筹划。” 太子嬴扶苏,是嬴成蟜,嬴政早就内定,照着治国守成培养的秦二世,培养到现在已经基本完毕了。 二人商议过的计划,是在嬴扶苏继位之前,把所有能打的仗都打了,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留给嬴扶苏。 现在如果把匈奴之地封给嬴高,有嬴高挡在匈奴,秦国之间。在这三五年时间,是能保证秦国边疆太平。 但三五年之后,分封过去的功臣们把各自封地治理好,秦国缓过气来,始皇帝想要扩大地盘了。 嬴高就会从阻挡匈奴的壁垒,变成阻挡秦国扩充的阻碍。 有嬴高在,在秦国西北方向,秦国的疆域便定死了。 在始皇帝的设想中,匈奴地盘他肯定要打下来化作秦国领土,要传到扶苏手中。 把二公子嬴高封出去,没有削减秦国现在的实力,但是削减了秦国未来的实力。 嬴扶苏继位时的秦国面积越大,秦国越兴盛。 嬴成蟜心想。 谁让匈奴不按剧本走,竟敢主动进攻,敢让我加班,先灭了丫的再说。 “没事的皇兄,老二莽撞,重情义。实在不行,三五年之后,伱再把他的封地收回来,一起传到扶苏手中。” 始皇帝:…… 这竖子是人乎? 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朕真应该把老二叫来,让这小子看看他平素喜爱的叔父心肠到底何等恶毒! “虎毒不食子,朕做不出来这等无耻之事。” “皇兄你可以的,为了大秦发展,为了大爱,牺牲小爱又何妨?” “你若再没有其他说辞,朕便要增派兵马,复雁门,九原两郡了。” “等等等等。” 嬴成蟜愁眉苦脸,为了能继续摆烂苦思冥想。 “我大秦战无不胜,今被匈奴连破两郡,士气大衰,这不追杀一把怎么能行?皇兄你不想边军失去士气罢?” 这竖子没言辞了。 始皇帝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李信伐楚,损兵二十万。秦军士气没有失去,个个心中憋闷,欲向楚国复仇。大秦锐士,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嬴成蟜起身拉住始皇帝冕服袖子,道:“皇兄且慢,容我再想想。” 始皇帝甩脱嬴成蟜,快步走向议政殿主殿。 “兵贵神速,朕没时间听你胡诌。” 及至始皇帝就要开门出去的一刹那。 “皇兄没想过歇歇乎?你是人,不是神,你能打十年,二十年,能打一百年乎?《道德经》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及,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 “周朝方建我华夏不过百万里,及至秦代周时,我华夏之地已达三百四十万里。这些土地皆是当初那八百诸侯为止,而非周天子开垦。将嬴高封匈奴之地,让其开疆扩土。 “将嬴将闾封东胡之地,让其尽展其能。扶苏作阵中心,兄弟皆封外族之土。皇兄已是而立之年,最多还能扩土三十年。而分封诸公子,可扩土千年万年。 “以三五年论,分封利大。以三五十年论,分封弊大。但以千年,万年而论,分封利大也!只要分封之人姓嬴,那么不管千年,万年谁主沉浮,天下尽在皇兄后世之手。” 始皇帝手扶在偏殿门上。 “朕多做一些事,后世便能少做些事。朕不能因为自觉所做不多便不做,将一应事宜抛给后世子孙。秦朝建立不易,朕,不能让其有分裂之厄。” 嬴政拉开偏殿门,透过门缝,能看到李斯,王绾等人等候的脸。 砰~ 偏殿门再次禁闭,所有人的脸消失不见,尽数被关在门外。 嬴成蟜不知何时来到嬴政身边,用力按住偏殿门,不让嬴政打开。 “皇兄你糊涂!秦国不是你一人的秦国,而是天下的秦国!秦国不需要你扛着前行,没了你,秦国依旧是秦国!一人之力有限,天下之力无穷。 “分封外地予诸公子,乃一劳永逸之举。乃化一人而至数人,千百年后终至天下之能事也。皇兄到底在顾虑什么?是在顾虑日后分封会有外姓之人乎? “皇兄可召集诸公子,立下‘非嬴氏而有封地者,天下共击之’的祖训。不管千百年后,这个天下国号是秦,是高,是将闾,是智,都无所谓。慕强,扩张,乃是人之天性。 “你我现今观扶苏是明君,但谁知道你我百年之后,扶苏会不会性情大变?到时扶苏不适合掌控天下,你我可能在九泉之下上来换人? “不能。但你我不能预知诸侄子谁为明君,此分封之制能。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能灭扶苏之人,定强于扶苏,定比扶苏更适合掌控天下。 “皇兄也不必担心如此为之,天下分开之后,不会再统一之事。郡县制是一个诅咒,一个凡是有志的掌权者,都不可能逃脱的诅咒。 “所有人都会想着一统天下,收尽天下封地为己用,大权独揽。从此以后,肉只会烂在釜中,天下或许不为秦,但一定姓嬴。天下每一次分合,都会较上一次扩增也! “一个国家长时间没有外患,权力空前集中的情况下,必滋生腐败,以致内乱。一直有地方势力逼迫中央,才能让嬴氏一族千秋万代。” 嬴成蟜越说眼睛越亮,神色越正,胸膛心脏剧烈跳动。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华夏民族免遭厄难,不断奋进的方法。 熟悉历史的嬴成蟜很清楚,郡县制王朝有一个三百年魔咒。 除了诞生了一个大魔法师刘秀的汉朝熬过了四百年。 中国历代王朝,只有抑武重文的宋朝撑过了三百年。 曹魏45年。 司马晋155年。 杨隋37年。 李唐289年。 朱明276年。 郡县制不过三百年这一现象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中央集权带来的弊端。 中央集权相当于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全都寄希望在了以皇帝为核心的领导班子上。 一旦这个领导班子昏聩腐朽,那么整个王朝的命运也将变得短暂。 在滔天权势,倾城美色,荣华富贵下能坚守己心的,能有几人? 在没有外力逼迫,毫无危机的情况下。 一个王朝能出一代雄主,能出二代雄主,能出三代雄主,不可能出十几代雄主。 每一次的王朝更迭都是一次洗牌,一次改革。 如果是华夏内部纷争,如曹魏代刘汉,李唐代杨隋,赵宋代李唐这还好说。 换了一套领导班子而已,传承不会断,发展不会变,也不会给华夏民族造成太大创伤。 但若外族入侵,那便是民族灾难,神州陆沉。 西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汉人被胡人视为奴隶,食物,将汉人充作与牲畜无异的军粮,称汉人为两脚羊。 那时华夏有多惨?举个例子。 羯族石虎,建立后赵,他以杀人为乐,荒淫无度。 每攻下一座城池,石虎便将城中男女,屠杀殆尽。 为了建宫室、修林苑、造甲造船。 他多次野蛮征发汉族男女,途中病死、饿死、拷打致死者数以十万计。 强夺民间五万汉女编入后宫,肆意凌辱虐杀,致使女子的丈夫组织义兵反抗,但皆被镇压,死者无数。 石虎爱好狩猎,将南部中原数万公里的土地全都圈为猎场。 不许汉人投一块石子,否则以“犯兽”侵犯野兽罪论死。 胡人所到之地,尽皆屠戮。 其子石邃继位后,继承其父石虎残暴之性情。 每当到夜里,会到宫臣的家中,任意奸淫他们的妻妾。 有时会砍去漂亮宫女的头颅,放在玉盘中做成工艺品,供人轮流欣赏。 这些都玩腻了,石虎就从宫内挑选出有姿色的尼姑,先淫后杀。 再把她们的肉与牛羊肉合着煮熟,分给左右大臣品尝,让大臣识别味道。 羯族如此,匈奴、鲜卑、羌、氐等众多胡人部落皆差不多。 那是一段连历史书都不愿意过多提及的华夏民族血泪史。 一直到隋文帝杨坚建立隋朝,这比地狱还惨淡的人世间,才逐渐恢复颜色。 但华夏民族的苦难并未结束。 宋朝末年,金人入侵。 虏骑所至,惟务杀戮生灵,劫掠财物,驱掳妇女,焚毁仓屋产业。 靖康二帝被掳走,皇后,嫔妃在宫中被大肆奸淫,汉女者做娼,汉男者为奴。 金为元灭,蒙古铁骑踏破中原大地。 南宋后期,有汉人一亿四千万。 蒙元建立,汉人仅七千万,汉人被戮一半。 明朝后期,清兵入关。 扬州十日。 清兵入扬州,十日不封刀。 几世繁华的扬州,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城中积尸如乱麻。仅僧人所收殓尸体,便超八十万具。 嘉定三屠。 嘉定城城破,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尸塞河川。 妇女们惨遭强奸,如遇抵抗,军队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肆行奸淫之举。 每一次外族入侵,华夏民族文化都会倒退,华夏人口都会大幅度衰减。 嬴成蟜在许多年前就曾想过,如何打破郡县制王朝的三百年魔咒,如何让华夏民族免遭外族屠戮,但没想到。 他是个普通人,不是神仙,穿越只是让他比当世之人多了一些见识。 嬴成蟜所能做到的,就是根据前世所学,结合当世情形,做出有利于现世的策略。 在有生之年尽力让秦国不走弯路,踏上高速发展的道路。 他只能改秦国一世命,而无法改华夏万世命。 但今日,他偶然发现。 他似乎解决了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千古难题,他能改华夏万世命! 三百年郡县制王朝魔咒他无法打破,但他可以让这个王朝更迭一直在华夏民族内进行。 华夏民族的最大优势,就是融合力极强,可将文化传入外族,从而同化外族。 秦国最开始就是蛮夷所在地,经过历代秦君统治。 到始皇帝这一代,本地蛮夷尽数被同化,以秦人自居,开始视匈奴为蛮夷。 没有外力逼迫。 那就造个外力。 让秦国周围布满秦人所建立的封国,既可以让秦国统治者自省。 又可以在秦国统治者昏聩无度,不配掌控天下时,确保亡秦之人是秦人。 华夏内部更迭朝代,文化不会断层,发展不会停滞,文明不会倒退。 先前嬴成蟜对于分封诸公子,存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现在的他,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要说服始皇帝将外族之地,分封诸公子。 他既要改秦一世之命。 又要改华夏万世之命。 始皇帝觉察到了嬴成蟜势在必得的意志,感受到嬴成蟜舍我其谁的气势。 轻叹一口气,始皇帝温声道:“汝总是能言朕思之不及之事,说出不在百家书上的道理。朕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朕不能允你。” “为何?!” 偏殿门上,嬴成蟜抠出了五个手指印。 皇兄虽然不知后世之事,但以其雄才大略,定能看到此事将为秦国带来多大好处!将为后世带来多大的益处,这是利在千秋万代的事。 既然如此,到底皇兄为何不同意我之所言,难道就是为了国号那个“秦”字吗? (本章完) 第204章 君上,你又在玩甚? 【ps:不好意思,章节序列错了。明天去找编辑】 “朕幼年只有阿母陪伴,再无人爱。入秦之后,本料与你水火不容,未曾想却是你待朕最厚。你让朕相信,为王者,不必称孤道寡。” “朕要让朕的儿子们也如你我一般,朕不要他们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扶苏,高,将闾等人的手上,不能沾染嬴氏的血。” “汝言说有理,但朕在一日,就不会同意你之策略。汝今日所言,说与扶苏去听罢。大秦自二世起,可封王族于外,护华夏龙脉。” 历史上,终始皇帝一世,都没有对子孙有过猜忌,荼毒,危害。 就算长子嬴扶苏强烈反对郡县制,还为那些骗了始皇帝的术士说话,始皇帝做的也只是将其发配上郡。 这在亲情澹薄的皇室,是极其少见的。 打出汉民族底气,尊严的汉武帝,也会因巫蛊之说而疑心太子谋反,自诛亲子。 “我能不能活到扶苏继位不清楚,扶苏到时会不会听我的也不清楚。一世命即万世命,请皇兄即刻下令。” 值此匈奴入侵,正是推动分外族之地于嬴氏子弟的大好机会。 嬴成蟜害怕夜长梦多,不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变数。 始皇帝拉动偏殿之门,嬴成蟜用力按住。 始皇帝看着嬴成蟜,道:“你要是能等你便等,等不了,你便再造一次反。” 对着始皇帝的眼神,嬴成蟜从中也看到坚决,看到朕绝不为之的态度。 嬴成蟜突然反常地一笑。 “皇兄说的是哪的话,我不过是戏言耳。” 反手为始皇帝拉开偏殿门,嬴成蟜引着始皇帝来到主殿。 “我先走了。” 道过一句话,嬴成蟜便离开了议政大殿。 李牧本也想跟着嬴成蟜离开。 他来到这里纯粹是因为嬴成蟜的缘故,不然他才不想给秦国出谋划策。 正欲动脚,收到嬴成蟜回过头的严厉眼神——老实待着,我还会回来的。 李牧住脚,继续停留在议政大殿。 始皇帝没有管看似负气而走的嬴成蟜,重新停留在舆图旁边。 “谁来告诉朕,关中各地还有多少兵马,可以抽调多少支援边疆。” 王绾,李斯,屠睢,任嚣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由资历最老的右丞相王绾代言。 老丞相踏前一步,道:“敢问陛下,此次支援,是要尽灭匈奴,还是复雁门,九原两郡即止?” 这两种选择,需要的兵马数目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复雁门,九原两郡可以。” 始皇帝答王绾言。 然后不等王绾,李斯等人露出喜色,便看向任嚣,屠睢,赵佗。 “此次支援边疆由任嚣领兵,屠睢,赵佗辅之。与匈奴这场仗迟早要打,但不是现在。你三人先去边疆熟悉匈奴战法,做好准备。三五年后朕兵发匈奴地,算你三人一份。” 三位将军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始皇帝所下的决定不可更改。 “唯。” “唯。” “唯。” 三人尽皆应声。 始皇帝允诺,三五年后征战匈奴,给三人一席之地,三人今日这趟议政殿就没有白来。 确定了这一次匈奴犯边,大秦要以复雁门,九原两郡为目的发兵上郡后。 李斯,王绾,任嚣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议此次援军的细节问题。 如援兵从哪里抽调,抽调多少,内府应准备多少武器装备,治粟内史府要拿出多少钱粮等。 嬴成蟜在咸阳宫中没有隐藏身形,光明正大得四处游走。 有暗卫告知夜晚口令,兼有始皇帝曾下令允许其去往咸阳宫各地。 其在咸阳宫兜兜转转,很快,就跨进了本应为秦臣禁地的后宫。 漫步行至秦国二公子嬴高所在宫殿,嬴成蟜站在宫殿外。 皇兄,我等不起。 “二侄子!叔父来看你了,快出来!” 嬴高所在宫殿内。 听到嬴成蟜的呼唤,伏桉读书的嬴高一脸振奋地起身穿衣。 嬴高生母,看管嬴高读书的卫妃柔声道:“天色已晚,高儿稍待,阿母先遣人问问长安君此来何意。” 卫妃话说完,嬴高也已经穿完衣物,急步冲向殿门。 “不用不用。” 再次行走在后宫中的嬴成蟜身后,便多了一个小尾巴——秦国二公子,嬴高。 “叔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叔父带你去与你父皇要封地。” 本来神色很是欢喜的嬴高表情一惊,换上了一副哭脸。 轻快脚步也像是灌上万斤铅一般,驻足不前。 “叔父你不要害我,大哥已是太子。” “他是太子怎么了?我们又不要秦国领土。快走快走,你这小子怎么如此胆小?” 嬴成蟜拉着二侄子的手,硬拖着自己二侄子前行。 嬴高两只脚在经过泥土之地时,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叔父去找三弟,叔父去找三弟,高不想去!” 嬴高高声喊着,拼命挣扎。 憋气用力,重心往下放在屁股上。 嬴高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拉,脸憋的通红,手臂绷的笔直。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阿父嬴政。 在面对除大哥外的诸公子,公主时,嬴高是二哥。 在面对宦官,宫女,秦臣时,嬴高是秦国二公子。 但在面对始皇帝之时,嬴高就是一个不敢高声语的稚童。 嬴高现在很后悔。 刚才为什么不听阿母之言问问叔父,这么晚拉我出去是做甚? 嬴成蟜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满脸写满抗拒的二侄子。 “你确定不去?叔父不喜欢强人所难。” “不去!” “我还未与你说要封你在何处。” “高只要父皇所分之土。” 嬴成蟜松开紧握住嬴高小手的手。 “那你便回去罢。” “拜别叔父。” 嬴高一熘烟跑回了卫妃宫殿,一路没有回头,生怕嬴成蟜改变主意把他拉回去。 嬴成蟜目视二侄子远去,向着三侄子嬴将闾所在宫殿行去。 正要就寝的卫妃看着忽然跑出,又忽然跑回的嬴高,道:“长安君寻你何事?” 嬴高很自觉地正坐在桌桉前,捧起桌桉上的书道:“叔父说,他要带着我去找父皇要领地。” 卫妃动作一停,扫了眼身边的宦官,宫女们一眼。 宦官,宫女尽皆低头。 作双耳失聪,听不进言语状。 “那你怎么回来了?” 卫妃状若不在意地道。 问这句话时,她将以上等绸缎所绣的枕头放到床头左边,又放到床头右边,然后再放到床头左边。 “父皇要推行郡县制,就是要消除封国。立大哥为太子,秦国以后都是大哥的,我怎么敢忤逆父皇,去向父皇要领地。” 嬴高认真道。 卫妃抓得枕头咯吱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抓破枕头。 “知道了。” 阿母声音怎么有些低沉? 定是我读书半途而废惹阿母不快。 嬴高为讨卫妃欢心,作认真苦学状,指着书上一处晦涩难懂的段落。 “阿母,这句话是何意?” 卫妃看都没看嬴高手指落下处,轻叹口气,道:“睡吧。” 再学下去,还有何用? 大秦三公子嬴将闾所在宫殿外,嬴成蟜气沉丹田,舌战春雷。 “小饕餮!叔父来看你了!快出来!” 宫殿内,嬴将闾母妃眉毛一竖,彩袖一甩,一脸怒容得向外行去。 边走边道:“让我儿酗酒至今,还敢来我宫殿寻我儿!” “阿母。” 喝着清酒的嬴将闾本已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一清,立刻出声叫停其母妃。 说话间,嬴将闾以最快速度冲出宫门,跑到嬴成蟜身前站定。 “喝酒了?” 闻着三侄子身上一身酒气,嬴成蟜眯了眯眼,抹去嬴将闾嘴边酒渍。 “玄鸟殿大宴后,将闾便爱上了这杯中物。” “还能陪叔父走走否?” “只要叔父愿行,天南海北,将闾也随得。” “那就走走。” 嬴成蟜带着嬴将闾,在夜色下的咸阳宫,看似漫无目的地向外行走。 “小饕餮,你要封地不要。” “要!” “不急着答应,我先与你说个明白。秦国大一统趋势,谁也无法改变。给你的封地,不是秦国本土之地,而是……” “叔父,不必说了。” 嬴将闾快行几步,挡在嬴成蟜的面前,仰头看着嬴成蟜。 “我要。” 嬴成蟜驻足,轻笑。 “好好想想,一个不慎,你就死了。” 第205章 这个摊子,你自己说,够不够烂? “父皇,大秦如今百废待兴,没有多余兵马,粮草在匈奴之地开启一场战争了。你把匈奴之地封予……” 始皇帝不等嬴将闾说完,一声冷笑,指着治粟内史付子康。 “告诉他,朕的大秦钱粮,能否在匈奴之地开启一场大战。” 付子康很是干脆地点点头,道“管够!” “咳咳!” 嬴成蟜似乎喉咙不舒服,连声咳嗽。 付子康回首看着嬴成蟜,本来闭上的嘴又张开了。 “……还是不管够呢?” 嬴成蟜手放在嘴边,一边咳嗽一边轻点头。 付子康斩钉截铁地道:“不管够!” 始皇帝怒意上涌,有种将付子康现场撤职的冲动。 嬴将闾察言观色技能点满,一看始皇帝,付子康表情,脸色就知道大秦应该是不缺少钱粮的。 当下话语继续,却绝口不提大秦钱粮之事。 “请父皇如叔父所言,将匈奴之地予将闾。将闾不要父皇一兵一卒,自征兵马,亲往匈奴之地为父皇解除袭扰之恼。” “待数年后时机成熟,父皇若想于大秦西北开疆扩土。将闾将打下之地双手奉上,绝无怨言,再引我秦军兵马席卷匈奴!” 嬴将闾情真意切地诉说,整个人显得卑微至极。 他只求一个机会,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众人听了嬴将闾所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呆了。 他们全都盯着嬴成蟜不放,眼中满是鄙夷,惊叹之色。 就连李牧,付子康看着嬴成蟜的眼中都写着——君上你为人否? 分封还能这么分封呢?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分封方式? 你怎么不把秦国最东边的东海封出去呢?怎么不把大秦东北边的东胡封出去呢? 把没打下来的地盘分封出去,伱这是分封?你这是不要脸! 还甚物不给,要三公子仅靠自身之力,去西北塞外牵制匈奴。 你这话但凡跟个及冠之人言说都会被打!也就能哄骗三公子这个稚童。 你做个人罢! 始皇帝看着眼中刻满倔强的嬴将闾,默然不语。 他是始皇帝,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语可定国兴灭。 他当然可以一口回绝嬴将闾的请求,将嬴将闾赶出议政殿。 但始皇帝不愿这么做,不想这么做,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嬴将闾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他的提议对秦国百益而无一害,只是对他自己苛刻至极而已。 始皇帝有独断专行的那一面,但那一面的前提是,他认为他做的是对的。 而现在,一统华夏的始皇帝知道,其三子所说才是对的,才是对匈奴最佳处理方案。 原本始皇帝的计策就是复了雁门,九原两郡后,在边境增派足以抵挡匈奴侵袭的兵力。 在消化,复兴六国的几年内,对匈奴保持防御姿态——匈奴袭扰就把匈奴赶走,不要追击进草原。 等到大秦消化了六国之地,把那些六国余孽都按下去,让六国子民都视己身为秦人后,再发三十万大军一举荡平匈奴。 迁几十万秦人去匈奴之地,像吞并义渠之地一样,把匈奴之地一口吃掉,化为大秦帝国的一个郡。 其三子嬴将闾没有破坏他的计策,而是进一步完善。 在秦国内部休养生息的这数年,在秦国边境要忍受匈奴袭扰的这数年,嬴将闾愿意为秦国御匈奴于外。 让秦国边境也和内陆一般,大力发展,加速修缮长城,不受匈奴袭扰之苦。 等到秦国休养生息完毕,他嬴将闾要是还活着,就把打下来的地盘都送给秦国,送给始皇帝。 而且嬴将闾做这么多事,还不需要始皇帝提供兵马,粮草,一应事宜尽皆自己解决,不需要秦国再有任何耗损。 这放在现代,嬴将闾此举就等于承诺无需中国任何支援,他自召人马去打日本,打下来了就把日本送给中国。 始皇帝无论于情,于理,于利,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始皇帝食指倒扣重重敲打着大案,发出一声声沉闷声响。 “要朕封匈奴之地予你,可以。” 嬴将闾脸上刚露出喜色,始皇帝接下来的话就将他脸上血色尽数说没,化为一片苍白。 “你告诉朕,你准备如何牵制匈奴?你要召多少兵马?要在哪里出击?要带多少粮食?” 看着三子眼中光芒渐渐逝去,始皇帝心有不忍,但话语之中却越发寒冷。 “看来你并不知道,是朕问的有些过了乎,那朕便问你一个简单问题。告诉朕,你,要如何在匈奴之地活下来?” 嬴将闾抿起双唇,倔强地仰起头颅,昂然道:“我自有我的办……” 始皇帝抽出腰间长剑,噔噔噔快步冲向嬴将闾,对着三子当头一剑! 嬴将闾眼中寒光一闪,只听得殿内有惊呼声响起。 下一刻,便见有一缕黑色发丝自空中飘扬,晃晃悠悠地落在跪地双膝前。 “你死了。” 始皇帝手执长剑,平静地道。 “在朕的剑下都活不来,如何能在匈奴的千军万马下存活。朕可以言匈奴弱,诸公可以言匈奴弱,你不可以。” 嬴将闾身体将将欲倒,摇摇晃晃。 但没有始皇帝眼色示意,没有命令许可,无人敢与扶嬴将闾。 没有父皇,我什么都不是…… 我有的,原来只是三公子这个身份…… 我并不比他人强什么,我只是生的好…… 大秦三公子高昂的头低了下去,看着正好落在他面前的前额发丝,双目无神。 始皇帝斩断的,不只是他的前额发丝,更是他心中的理想抱负。 “你自幼生在宫廷,长在咸阳。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你没有见识过西北的寒风,胡人的弯刀。” “没吃过冻得硬邦邦,比石头还要硬的干粮。没有饮过混杂着泥土,浑浊不堪,满是土腥气的雪水。” 始皇帝转过身,向着大案走去,边走边说。 王绾,李斯,付子康。 李牧,任嚣,屠睢,赵佗。 无论文官武将,此刻的眼神中都没有一丝对嬴将闾的同情,不忍。 他们静静等待始皇帝重回大案边,与他们商讨未完之事。 自始至终,他们也就是在嬴将闾冲进来跪在地上,请始皇帝将匈奴之地封予其的时候,正眼看了嬴将闾。 等他们听过嬴将闾诉说,知道嬴将闾说的是什么事后,就再没有注意过嬴将闾。 这就是个闹剧。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戏言。 一个长安君哄骗三公子的笑话。 他们对嬴成蟜还有着鄙视,无语等情绪,对嬴将闾却是几乎采取无视态度。 在实行军功爵的大秦,王室公子天生享有荣华富贵,却不具有显赫地位。 秦国,弱就是罪,没有人权。 不值得同情,没得道理可讲。 在整个大秦,能够为人所尊敬的大秦公子,只有当今太子嬴扶苏。 如果今日提出此项提议,跪在这里的是嬴扶苏,那他绝对不会被始皇帝问住。 “在秦国,在群臣眼中,你是大秦三公子。在大漠,在匈奴眼里,你虽还是大秦三公子,但更是一块肥肉。” “一块能向朕讨价还价,索要城郡的大肥肉。你若还有三分自知,就滚回去,别在这里给朕丢人现眼!” 嬴将闾再也不能挺拔身躯,巨大的无力感由心而发。 其心像是有一只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吃掉了他所有精气神。 他身躯前倾将要趴倒在地,无意识地前伸双手,免得摔个鼻青脸肿。 “陛下,你这是在训子,还是在训我啊?”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挡在嬴将闾面前,用大腿抵住嬴将闾前倾身体。 嬴将闾双手没有撑在地面上,而是抱在了一条极其有力的大腿上。 三公子没有料到会有人给予他助力,茫然抬头,就见到一脸不满的嬴成蟜。 始皇帝脚步一停,背对着挡在其三子面前的嬴成蟜。 正面面对始皇帝,站在大案旁边的七人能清晰看到,始皇帝原本平静的脸色,难看了下去。 “屯留那件事都过去十年了,还没说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你不要紧抓着过去事不放啊。” 屯留之耻,秦国近百年来最大耻辱。 赵国郭开以五千兵马,以寡敌众,将秦国长安君五万兵马尽留赵地,无有生还。 并生擒长安君,以此向秦国索要一十五座城池交换,被秦人引为奇耻大辱。 自此,咸阳最难听的骂人话,就变成了——汝子类王弟。 嬴成蟜拍拍三侄子肩膀,轻笑道:“小饕餮别往心里去,你父皇这是在说我呢。” 大案边屠睢冷笑,声音不高不低,言语不轻不重。 “要是睢兵败屯留,早就抹了脖子死在赵国,哪有长安君这般骄傲。” 脸色几乎与始皇帝一同变难看的李牧,此刻脸色愈发难看。 他冷冰冰地盯着屠睢,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赵武安君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此该是你赵国之喜才对。” 小将赵佗故意大声说道。 李牧这次却连看都懒得看。 秦国将领,一代不如一代! 任嚣眉头轻皱,拦阻屠睢,赵佗。 随王翦参加过攻赵之战的他,比屠睢,赵佗这两个天不服,地不服的新生代将军,对李牧了解得多。 身为兵家中人,越了解李牧,越知道其的可怕之处。 “敢问武安君,此事有内情?” 李牧看任嚣是真心求教,态度良好,加之心中也想为嬴成蟜平反的心思。 遂冷声道:“长安君是故意败之,好让郭开那奸臣掌权。赵五千军没有伤亡,秦五万人也一个未死。” 任嚣:…… 屠睢:…… 赵佗:…… 三人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仗还能这么打? 输了屯留,赢了国战,这不就是《孙子兵法》中的上兵伐谋嘛! 第207章 和蒙公要兵!干啥?打匈奴!(为【武魂在燃烧】盟主加更!) 松开五指轻轻一推剑柄,任由死不瞑目,瞪着一双怨毒双眸的珠儿后仰倒地,变成一具躺尸。 楚妃脸上古井无波,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亲手杀了跟随多年的贴身侍女,她的心湖却难以荡起一丝涟漪。 侧首看到嬴将闾张着大嘴,一副目瞪口呆,好像第一次认识的表情。 楚妃笑了。 “我的蠢货将闾幼。” “阿母你不要学我说话行不行?” 嬴将闾回神,借着吐槽言语快速心算。 阿母杀珠儿毫无征兆,我都不知,珠儿更不知入殿身死。 如此偶然境遇,嫁祸的可能不大,临死之前言语应该为真,珠儿是大母的人。 阿母应该早已知道,至今日才除掉。大母和叔父互恶,是要向叔父表态? “阿母不是反对我与叔父交往过密?” 嬴将闾没有大呼小叫,迅速恢复冷静,抓住重点。 还不算太过愚蠢。 楚妃满意点点头,略有怨气地道:“他先将事情做绝,哪里怪得到我。” 这语气为什么这么幽怨??? 嬴将闾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探过脑袋,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道:“叔父是阿父?” 楚妃一秒破功,使劲一巴掌拍在熊孩子圆脑袋上,咬着牙道:“再乱说话,我就溺死你,和陛下重生一个!”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阿母啊! 一巴掌既拍的嬴将闾头痛,又拍的其心中不适,惊惧去了大半。 一向对楚妃都抱以“我的急躁阿母幼”观点视看。 突然变成了“我的城府极深,阴谋重重,看之不透的阿母”。 嬴将闾就很慌,巨慌,挨了一巴掌才放弃了逃出殿宇的冲动。 不去看地上珠儿怨恨交加的死眼,捂着头,嬴将闾腆起笑脸。 “明明是阿母语气有问题,你和叔父间发生过甚?甚时候知道珠儿是大母间人?往日间急躁都是装出来的乎?为甚非要如此做呢?” “只有蠢货,才会问这么多问题。”楚妃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只给你答一个。” “阿母刚才问的问题可不止一个,一百余都有了。” “我儿聪慧过人,不需要问蠢货阿母。” 楚妃平静道,收手。 “阿母阿母,我蠢货我蠢货!” 两手快速握住那根纤细,秀长,可搭剑柄杀人,亦可抽打脑壳的手指。 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看大哥二哥四弟五妹都是蠢货的聪明人讨好地道:“两个罢?两个行不行?我蠢啊!” 斜了儿子一眼,楚妃平静道:“问。” 早知道叫三个好了。 嬴将闾悔恨怎么不多说一个。 “阿母和叔父甚关系?” “按民间论,阿母是你叔父之嫂。” “阿母!” 不带这么坑稚童的!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 “你何时能改改急躁的脾性?” 阿母你不要学我说话了! 嬴将闾磨着牙,道:“是将闾心性不够。” “阿母是宣太后之玄孙女,华阳太后亲侄女。秦国当今楚系,本应以你叔父为首。” 在秦昭襄王执政期间,出自楚国宗室的芈八子把持秦国朝政四十余年,为秦国强大做出了杰出贡献。 中国历史上,太后这两个字源头,就是秦国宣太后芈八子。 《史记·秦本纪》记载:昭襄母,楚人,姓芈氏,号宣太后。后列国诸王之母亦称太后。 秦昭襄王收回权力后,对秦国楚系外戚强烈打压。 人屠白起就是死在了这场斗争中。 因为其最初是芈八子同父异母的弟弟魏冉举荐,才得以登上秦国舞台大放异彩,也属于楚系外戚一脉。 但就算在白起这种战功彪炳,为列国所惧地心肝胆颤的上将军,也不能幸免的强烈打压下,秦国楚系外戚依然坚挺。 吕不韦为嬴异人寻得归秦机会,就是找的秦昭襄王之子安国君的正夫人,安国夫人,即后来的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也是楚人,宣太后芈八子侄孙女,一生无子嗣。 嬴异人认其为母,先是更名为嬴子楚,后在归秦后着楚服面见,背楚辞颂唱,只为讨得欢心。 在始皇帝,嬴成蟜阿父——秦庄襄王嬴子楚执政期间,华阳太后可上朝堂听政,干预国策。 华阳太后时期的楚系外戚,虽不如宣太后时期势大,但也是强势非凡。 到了始皇帝时期,楚系外戚昌文君,昌平君分任秦国左右丞相,兄弟两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非昌文君,昌平君反秦投楚,致使秦将李信伐楚大败,损兵二十万。始皇帝震怒,清查楚系外戚。 如今秦国朝堂,楚系外戚必有十数席重要之地。 嬴将闾知道母妃是楚人,不然也不会被父皇封为楚妃。 但他一直以为母妃与曾经声势浩大的楚系外戚没关系。 就是个普普通通,脾气暴躁,侥幸为父皇所看上的楚女。 抛去找三十六个宫女给他破身,找医者给他抓药治肾虚之外。 楚妃在嬴将闾成长路上,再就没有过什么助力了,都不如皇后阿房对其管教多。 父皇竟然没有杀尽楚系外戚? 不对,什么楚系外戚,那是我娘家! 早知有此背景,我还弹什么琉璃球,做什么兄友弟恭,我直接和大哥争夺太子之位! “阿母有此背景何不早说?何以一直瞒着将闾邪?” 嬴将闾怨气极重。 楚妃一脸平静地看着嬴将闾,直到嬴将闾脸上急色,怨色敛去,恢复冷静。 楚妃才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她不希望嬴将闾将提问机会,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无论什么原因,都对嬴将闾现状没有改变。 表面平静下来的嬴将闾摇摇头,楚妃暗中点头。 上人问能否为王。 中人问能否占匈奴之地。 下人。 楚妃没想过。 她的儿子不会是下人之资。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问阿母什么呢? 迎着楚妃期待眼神,嬴将闾仰起头。 眼中似有水光,水光中似有哀意,笑颜笑言:“阿母爱将闾否?” “……什么?” 楚妃一脸错愕,她被问的措手不及,她从没预想过会被问这个。 “没什么。” 年方十二的三公子,低头抹了下眼睛。 “将闾知道答桉了。” “你让阿母很失望。” 低着头的嬴将闾看不到楚妃表情,但能听出楚妃话语的平澹。 他咬着牙,闭着眼,深呼吸。 尽量以同样平澹的语气道:“对不起。” 生在王室,不应有情。 “也让阿母很欢喜。” 楚妃轻轻俯身,抱住嬴将闾。 嬴将闾身躯僵硬一下,反手用力抱住楚妃。 母子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卫妃寝宫。 十四岁的二公子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入睡,卫妃却在松软柔顺的锦被上辗转难眠。 她在花梨木床榻上翻过来,倒过去十数次,花梨木所散发的助眠香气也无法让其有一点睡意。 霍然起身,柔顺的锦被,自其肩膀滑落到腰间。 半盏茶后,卫妃穿戴整齐,一脸肃容,自寝殿而至大殿。 大殿夜间值守的宦官,宫女们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他们行礼之时,心中都有疑惑。 这么晚了,卫妃来大殿做什么? “康健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卫妃幻视一圈,盯着嬴高的贴身宦官康健,如此言说。 “唯。” “唯。” “唯。” “……” 一众宦官,宫女们点头应是,行礼离去。 第209章 我有一策,可让你医家发扬光大 下这么大本? 嬴成蟜诧异地看了夏无且一眼,看到夏无且一脸认真,毫无玩笑之色。 师之一字,在古代有极其巨大的重量。 师傅,弟子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父母,儿女一般。 那时的拜师,若无意外,一生只能有一个师傅。 不似现代上学,光是九年义务教育,就有六七个老师。 弟子对待师傅,要像对待父母一样礼敬,尊重。 如果有冒犯举动,即便是师傅的错,外人谈论也只会说弟子的不是。 嬴扶苏的师傅是淳于越,淳于越纵有万般不是,嬴扶苏也不好说,便是如此。 始皇帝,嬴成蟜都不喜欢淳于越。 但是为了嬴扶苏成长,兄弟俩都没有对淳于越下杀手,师就是如此重要。 “我哪会什么医术,都是凑巧罢了。”嬴成蟜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为先前所为道歉,你是一位真正的医者。” 嬴成蟜第二次道歉,高尚的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以己度人。 如果有人这么对待嬴成蟜,大概率他早就半夜过去把人刀了。 拜师不可。 拜尸可矣。 “巧合,唉。” 夏无且难掩脸上失望之色,即便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无且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长安君?长安君似乎对无且观感很差。” 夏无且听得出来,第一次嬴成蟜道歉是随口说之,第二次的道歉才是真心的。 “我不是对你观感差,我是对医者观感差。” 嬴成蟜思绪飘远。 “在我的梦中,药铺门前总会立一个木牌,上面字迹经常更换。比如一月初一到十四,写着金疮药五折出售,买三赠一。一月十五到月末,写着买药满一金,赠精米十斤。” 夏无且想象了一下嬴成蟜描述的画面,不由得轻笑出声。 药铺存哪几种药,存药几何,都是根据当地民众罹患疾症所选择存放。 每个药铺存放药物种类,数量都是有数的。 药之用,是治病救人,是利善百姓,是卖给有需要的人。 若是如此为了钱财卖药,将药卖给了未病之人,等有疾之人买药之时拿不出药,岂不是违背了医者之道。 经营药铺的医者又不是商人,哪里会写上如此卑鄙之语。 “太医令笑什么?” “我笑长安君异想天开,如此荒诞之景,也只得会出现在长安君梦中了。” “荒诞乎?或许罢。在我梦中,医馆的医者会不耐烦地驱逐无钱医治的病人。医道不是治病救人,而是敛财致富。” 夏无且哈哈大笑。 “长安君的梦越说越离奇了。凡我医家门生,无有因钱财而不治人者。我医家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财富是商人追逐之物。” 嬴成蟜止步,抬起头看着笑得很是欢畅的夏无且,认真地道:“可我认为梦中景象不为虚幻,太医令认为,医商如何?” 夏无且是第一次听到“医商”这个词,对倒买倒卖的商人,没有好感的他本能皱起眉头,道:“何谓医商?” “太医令可简单理解为医者,商人的结合。商人将东物运到西边,奔波劳碌,赚取差价。医商不需要走南闯北,只需要不断让病人购买所筹备的药物即可。 “大多数病人不通医理,他们哪里知道要吃什么药。只要医商说,他们就会买,因为他们买的是自己的命。天下间,有什么物件比人命更值钱呢?” 夏无且没有生气,牢牢注视着嬴成蟜,皱眉道:“长安君言之凿凿,不像是睡梦之语,可是遇到过所谓的医商?请告知与我,如此草菅人命,以医术行恶之人,我会要其师长收回其医术!” 嬴成蟜默然片刻,轻笑了一下,扶着夏无且继续外行。 “戏言耳,戏言耳,哪里有如此坏的人呢?医者都是‘但求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哪里会为钱财而乱卖药呢?” “但求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求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求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夏无且连念三遍,眼中精光闪亮。 “短短十四字,道尽我医家毕生所求,长安君大才!我有一个请求,望长安君务必应允。” “太医令请言。” “我欲将此言作为医家门生遗训,凡我医家门生,皆要以这十四字为行事准则,可否?” 怕嬴成蟜出口拒绝,夏无且又补充了一句。 “无且会言明此十四字是出自长安君之口,绝不会窃为己有。” 嬴成蟜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成蟜唯有一请。此言亦非我所说,是一高名医者所言,我不敢窃此功为己有。太医令便言说,此语传自名医可也。” “不知此医者可留名姓?” “萍水相逢,未通姓名。” 医家每五年会齐聚一地,言说医理,互通医术,以为提升医道。 我随师傅去了六次,师傅逝去后,自己去了一次。 这天下的名医,哪里会有我不认识的呢? 若是此言真出自医者之口,早便入我耳。 你刚才言说是一名医所言时的神态,与第一次与我道歉时差之五己。 名传万世之机,如此轻而易举舍弃。 长安君,伱到底是真的心性淡泊有如圣人,还是眼中只有天下之主的王位。 夏无且看了嬴成蟜半晌,道:“能言出此十四字之人,就算没有医术,也有一颗心系天下百姓的医心。中原方兴太平,百姓能得安稳不易,再经不起战乱了。” 长安君能说出这十四个字,可见心系百姓,那便不要谋反了。 “没有医术便不是医者,说不出此等话语。百姓确实是苦,太平得来不易。” 这话真不是我说的,但我确实不想谋反。 两人走出蒙府。 离别之际,嬴成蟜轻笑道:“夏老头,待我这几天忙完,去找你聊聊医家的事。” 你能和我聊什么事?医商? 夏无且想到了嬴成蟜随手拿出的百金,警惕地道:“何事?” “当今医者数量稀少,好些地方都没有医馆,生病之人要行百里千里。我有一策可解决此事。让你医家发扬光大,让医者遍布四海,让百姓有病即可就医,你有没有兴趣?” (本章完) 第210章 四十六封请辞奏章(二合一) 诸子百家,没有不希望学说传遍天下的。就算是推崇无为而治,隐居自修的道家亦是如此。 夏无且身为当代医家传人,若说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 如果说这话的是始皇帝,夏无且不说纳头便拜,也得感激涕零。 但说这话的是嬴成蟜,夏无且确实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 他不信。 医家既不能让人荣华富贵,也不能让人权势滔天,还不能让人功成名就。 一门只求奉献,不求回报的学说,除非始皇帝以霸道强行推之,就如简体字一般。 不然想要风靡天下,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但嬴成蟜既如此说,夏无且又不是直肠子的兵家中人,自然不会直言直语得罪人。 “愿长安君早日忙完。” 两人互相拜别。 夏无且返回咸阳宫,向始皇帝复命。 嬴成蟜沉吟片刻,徒步在咸阳街道上行了千步左右。 走到一个私人宅邸,重敲门扉。 片刻后,一个两鬓斑白,腰背停止,行步有力的老仆役拉开大门。 “将军!” 老仆役惊喜交加,一脸局促的样子,手都不知道放哪似的。 “你是屯留那五万,还是邯郸那五万?” 嬴成蟜笑问。 “小人随老爷参加了攻取邯郸之战,有幸见识过将军英姿。老爷若知道来的是将军,必定亲自出迎。” 老仆役说着话,突然哎呀一声,一边忙不迭地邀请嬴成蟜入内,一边狠狠地自抽一个嘴巴。 “这鸟嘴就是话多,将军快请入内。老爷念叨将军数年,早便盼着将军。” 嬴成蟜一边被老仆役引导行进,一边苦笑着道:“是我的错。” “将军不会有错。老爷说了,将军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们这些鸟人不一样。将军,我这话可是真心的,不是那些鸟人说的反话。” “……” “小人每次听到有鸟人骂将军,都想一剑把他们劈了了事,他们懂个鸟?他们要是见到杀红眼的赵人,鸟都要吓掉!” “……” “要不是老爷不让小人们生事,小人找几个同样家里没人的老弟兄,拿这颗捡回的脑袋为将军平反!” “……” “将军,小人是不是话太多,打扰将军了?” 老仆役小心翼翼地瞄着嬴成蟜,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稚童。 “……没有,我听的很欢喜。” 得到嬴成蟜愿意听的答复,老仆役嘴角笑开了花。 “得嘞,将军别听那些鸟人碎嘴,甚事也别往心里去。该吃吃,该喝喝,不忙的时候来看看老爷……” 老仆役一路念念叨叨,嘴就没停过,似乎要在这段路上,把十年的话都说个干净。 临近宅邸主屋不足五十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自主屋内外传。 “也就你这老家伙能让六子多说两句话,今也不是初九,怎么来我府上了?昨夜一阵马蹄急促,听着像是八百里加急,边疆出事了? “武小子被陛下派到上郡,恬孙被调到九原。是不是匈奴喝了马尿打过来,把九原占了。要我说咱俩都要死的人了,别管那些鸟事。” 主屋门扉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脚探了出来。 “老爷,你看谁来了!” 老仆役一声欢喜叫喊。 “别喊,我又不聋,喊个什么劲……将军?” 门扉被完全推开。 一个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手把着门把手,看着六子身后的嬴成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啪~ 老人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剧烈的疼痛让老人知道,这是真的。 “王公这是做甚!” 嬴成蟜看到老人自抽嘴巴,匆忙急步上前,还未跑到老人近前。 砰~ 老人单膝下跪,头颅低垂,双臂高举,双手抱拳。 “裨将王齮,参见将军!” 尘土轻震。 复又落地。 “王公折煞小子!” 嬴成蟜站在王齮侧面,不受王齮跪礼,搀住王齮双臂,拉王齮起身。 王齮没做抵抗,乐呵呵地随着嬴成蟜之力站起。 “将军见齮,可是要造反?齮这便叫人去!” “王公怎么也认为成蟜要反?” 嬴成蟜苦笑连连。 “将军为了麻痹陛下,十年不曾进我宅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陛下一个措手不及?齮一直以为如此。 “将军就和那个好几年不叫,一叫就特别响的鸟一样。这个鸟不是蒙骜,六子嘴里的鸟,是真的鸟。齮和武安君一般,不喜骂人。” 齮都等了十年了,怎么?难道将军不是这个意思? 王齮挠着白发,疑惑得很。 “成蟜仅是为了避嫌,再无他意。” “避甚嫌?将军本就是王!” 王齮声如洪钟,一点也不怕隔墙有耳。 旁边老仆役六子连连点头,一脸赞同。 嬴成蟜脸上的苦笑就没停下来。 “王公,此次成蟜来此,是有事相求。” 王齮马上肃容。 “将军有令,无敢不从,甚事都办。来来来,将军进屋说。” 王齮,六子,嬴成蟜三人入得主屋。 直到夕阳西下,嬴成蟜才自王齮宅邸出来。 好说歹说,费干了唇舌,才劝住了想要送他回到长安君府的王齮。 蒙府。 在嬴成蟜,夏无且走后。 老将蒙骜身上金针,银针未下,其孙蒙毅一脸凝重,带有三分惊恐地出了门,走访了咸阳城所有蒙骜门生,旧部。 两个时辰后,熙熙攘攘,大秦三十多位将军或走路,或骑马,或乘车,皆来到蒙府,叩开蒙府大门。 蒙府大门前的门槛,差点被这么多人踏平。 老将蒙骜脸色极差,躺在病榻上,眼望着底下站着的老部下们。 这些当年在他手下大多都是个无名小卒的部下们,现在都是将军了。 “都别哭丧着脸了,老夫还未死,用不到你们哭丧。” “蒙公!” 站在最前列,国字脸,看面相年龄快到半百的大汉红着双眼,迈步向前,抓住蒙骜的手泪流不止。 在他印象中,蒙公是一边骂着他们鸟人,一边带着他们杀敌,永不知道疲累的将军,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大汉握手都不敢用力。 当年能够力挽强弓,挥剑斩刀,好似精铁浇筑的手。 如今脆弱不堪,像是冬日间的破败树枝,稍一用力就碎了。 “你小子这爵位都快赶上老夫了,你哭个鸟你哭!” “就算我公孙昏封了彻侯,我也还是蒙公手下一员小卒。” 蒙骜听了这话,没有感动,虚弱无力地呸了一声。 “你当你是王翦?你和魏狗打仗都尿裤子!你这鸟人也配封彻侯?放屁罢你!” 大汉红着脸,嗫嚅地道:“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蒙公总提他作甚?蒙公怎不提我一战斩了二十七魏狗头!” “老夫年轻时候,哪次大战不斩二十数。你斩了一次二十七,还是追敌,算个鸟!” 三十多位将军中,相比之下,身材瘦弱,矮小,也是站在前列的一位附和道:“蒙公所言甚是,这厮仗着有此侥幸战果,吹了快有三十年了。” 国字脸大汉猛然回首,一脸不屑道:“乃公就是比你强,你这鸟人连战场都没上过几次,和我同爵,也不害臊!” 瘦弱矮小将军大怒,扯着嗓子吼。 “我他阿母的是斥候!要不是我侦查敌情,给你探明路线,你这鸟人死十次了!你这鸟人说我不上战场?我那战场比你险十倍百倍!斥候乃我秦军最精锐兵种!和你这个只会冲的步兵同爵,真真是我之耻辱!” 一个满脸阴沉,身上散发冷意的将军冷哼一声。 “瘦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斥候最精?你把我们弩兵放在何地?你斥候敢和我们弩兵对阵?” 被叫做瘦猴的矮小瘦削将军大怒,唾沫星子乱飞。 “放屁!你把秦弩当做自己本事了是罢?往胳膊上一放一按谁不会?卸了弩和我战一场,信不信把你屎打出来!让你也尿裤子!” 国字脸大汉怒起,指着瘦猴鼻子骂。 “你这鸟人比我强哪去?我公孙昏好歹还冲锋陷阵,你第一次上战场装死尸,还差点被马踩死。收敛战场别人都是被抬出来,就你瘦猴自己跑出来,你丢不丢人!” “……” 蒙骜听着塌下将军们连声吵骂,相互拆台,没有觉得吵嚷,反而很是怀念。 好久没听过了…… 老将闭上双眼,耳边熟悉的叫嚷,似乎又将他带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那个一手揪马绳,一手持剑拍马屁,追杀敌军十里地,比着谁砍头颅多的战场。 真想再年轻一回啊…… 蒙骜闭目不语。 渐渐的,屋舍内的喧闹声一点点小了下去。 三十多位将军们看着形容枯槁,生气难寻,脸上密布皱纹,手上满是老年斑的老将,个个心有悲意,面有哀荣。 他们知道床榻上的老人爱听什么,他们方才的吵闹都是故意的。 “你们这帮鸟人都成家了,都爵位不低,官位不小了。你们都有各自的事,各自的活法,老夫不该再找你们了。” 蒙骜闭目,言语无力。 三十多位将军都能从中听得出,老将有多么虚弱。 他们虎目含泪,紧咬牙关,等着病榻上的老将把话说完。 无论眼前的老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义无反顾。 爵位再高,官位再高,他们也是蒙骜的兵,是蒙骜的部下。 “前个月,老夫怕长安君谋反,找了你们当中的十几个。长安君的力量有多大,你们这些鸟人都不知道,只有老夫知道。 “长安君要做甚事,老夫还没见过做不到。你们不相信长安君,就相信老夫。老夫求你们辞官跟着长安君,听其号令。 “他要是带你们打匈奴,你们就往死了打。他要是带你们造反,你们就把他打死。陛下不愿出兵打匈奴,我们这群鸟人自己打。 “愿打的明天上表,不愿打的就当没来过。这次的话不是军令,这一仗赢了也没封赏。老夫说完了,都滚罢。” 三十余位将军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双臂上举,双手抱拳。 “唯!” 旦日。 章台宫。 始皇帝批阅着奏章,行玺符令事盖聂,一一为其摊开竹简。 【臣公孙昏有疾,请归去。】 始皇帝皱眉,未批复,要盖聂将竹简搁置在其左手边,摊开下一个。 【臣李凌有疾,请归去。】 第二个又是请辞,始皇帝眯眯眼没说什么,让盖聂放在其右手边。 【臣殃开有疾,请归去。】 第三个又是请辞,始皇帝搁置毛笔,要盖聂放在桌案上,继续翻。 【臣白安有疾,请归去。】 这是第四个奏章,也是第四个请辞奏章。 盖聂不需始皇帝出言,摊开搁置在桌案上。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尽皆为请辞奏章,桌案放不下了。 盖聂想要将新翻开的奏章摞上去。 始皇帝见状,道:“置于地上。” 盖聂从之。 继续往下翻,盖聂连翻四十六封请辞奏表,上面所写的话还都是一样。 就像是复印了四十六个奏章,最后题个名似的。 四十六封辞呈尽皆摊开,码放在章台宫,铺了满满一地。 始皇帝坐在案台前,身被四十六封请辞奏表环绕,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盖聂站得有些无聊,看着门框。 想着赵高那舔狗怎么还不回来,和聂换着值守,一人太累了些。 “宫中可干净了。” 始皇帝毫无征兆地道。 “没有。” 盖聂如实道。 始皇帝思绪,又一次被盖聂打断了,盖聂的回答总是能出乎他意料之外。 始皇帝扭过头,看着毫无愧色,面瘫脸的盖聂,言语不善地道:“阿母自雍地带回的人大半都死在了甘泉宫前。剩些不在场的漏网之鱼,你率领所有暗卫,一夜过去没有处理干净?你昨夜都做了些甚!” 盖聂迎着始皇帝双目,坦然道:“要不是章邯拦住聂,聂就查干净了。” 始皇帝对心腹章邯还是很了解的,听到盖聂昨夜和章邯起冲突。 第一反应不是章邯抗令,而是盖聂甩锅,或者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盖聂跟了朕这么久,从来没说过谎,那到底发生了甚事? 始皇帝有些好奇了,他不知道一个拿人杀人的事,还能被盖聂理解成什么样。 如果始皇帝和赵高对对口供,就知道在他心中信誉度极高的盖聂。 不但说过谎,而且惯于说谎,为了一口吃的都敢假传口谕。 “你为何会与章邯相冲。” “我要拿人,他不让拿。” “他为何不要你拿。” “他说妃嫔寝宫,无陛下圣旨,不得擅闯。” 始皇帝:!!!!=(oo) “朕让你处理太后间人!你去朕的后宫作甚!你到底想要做甚!” 说这话的要不是盖聂,始皇帝当场就能下令夷三族。 也是被盖聂训练出来了,每次盖聂做些奇怪举动,都有着一套结果极其荒谬,但是听上去好像还很有道理的理由。 始皇帝决定听过了盖聂自述,再决定要不要换一个行玺符令事。 “陛下妃子们身边,好些都有赵太后间人,臣去拿人有何不妥?” 这,听上去并无不妥…… 不对!那你为甚要闯寝宫! “你要抓哪个,便让妃子将那人放出来,你闯个甚!莫非有妃子不从,不送间人出来?” 这个理由始皇帝是能接受的。 他的后宫他清楚,虽然所有妃子在他面前都人畜无害的。 但在其他人面前,他的那些妃子们可都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后宫就没有省油的灯。 “没有不从的。” 那你闯个甚! 还好朕只给了你口谕! 不然咸阳宫干净了! 朕的后宫都不干净了! 始皇帝紧握双拳,他想杀人了,他现在在努力抑制斩盖聂狗头的冲动。 连满地请辞奏表,都暂时忘却的始皇帝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道:“那你告诉朕,为何闯后宫。” “潜伏在后宫的太后间人手段高明,聂不知哪个是。必须审讯之才能明晓,聂要尽抓妃子宫中之人才行。为确定妃子不乱藏人,聂就要派人进去搜寻一番,章邯便不从。” 你还尽抓! 你还搜寻! 章邯拦你就对了! 始皇帝的脸色黑得很。 盖聂见始皇帝脸色很不好,眼中还有着杀意闪烁。 补充道:“陛下勿忧,聂只想派女暗卫或是去势暗卫。” 朕谢谢你还为朕着想啊! 你就没有考虑过你大张旗鼓搜寻后宫所造成的影响乎! 朕要的是除掉阿母的间人,不是要你给朕换一个后宫! 始皇帝不相信,他的妃子们会不知道身边哪个是间人。 始皇帝见过最最没有心机的,就是韩太后韩姬,但就连韩姬都知道身边哪个是间人。 这些妃子们明知道身边有赵姬间人,却不拆穿,那明显就是一伙的。 要是能够查出来妃子的身边哪个是间人,始皇帝不介意盖聂揪出来杀掉,干脆利落。 但要是不知道哪个是间人,这么撒网式查找审讯,到最后妃子一定会被供出来。 那到时候始皇帝是杀还是不杀? “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始皇帝冷声道。 “唯。” 盖聂应声,声音中似乎有些小小的遗憾。 你遗憾个屁啊! 始皇帝手一抖,又想砍掉盖聂的狗头了。 霍然起身,始皇帝大手一挥,怒气冲冲地道:“你替朕皆准!” 盖聂面瘫着脸,道:“准甚?” 陛下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始皇帝气的一跺脚,再一踢,其脚边一个奏章被踢向盖聂。 盖聂不躲不避,硬受了这一下。 奏章磕在其腿部,力度轻微,不痛不痒。 “朕说这满地奏章,皆准!谁想走!朕就放他们走!” “唯。” 盖聂应着声,内心默默道。 这多好,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怎么总喜欢让我猜,陛下你又不是剑。 始皇帝踩着一地奏章行向殿门,每一步都咯吱咯吱响。 其推开章台宫大门,门前值守郎官一见是始皇帝,纷纷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始皇帝看着蔚蓝苍穹,遥望向西北方向,眼中倒映着一朵形似秦剑的云。 始皇帝听到身后开始传来毛笔落在奏章上的沙沙声,听了一会,道:“那竖子是去了国尉府,还是相邦府,处理政务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自那日朝会过后,嬴成蟜被封做了国尉,相邦,独揽军政大权。 原属于前国尉尉缭的国尉府不动,原属于李斯,王绾的丞相府,则更换牌匾,变为相邦府。 两个府都为嬴成蟜所有,嬴成蟜想在哪里办公,就在哪里办公。 这里面的重点是办公。 无论去哪个府,嬴成蟜都要处理两府事件,也就是大秦几乎所有大事件。 比如西北匈奴入侵之事,按照常理。 作为国尉,嬴成蟜要写出回击策略,何人领兵出战,多少兵马出行,等等诸多作战事宜上报始皇帝。 作为相邦,嬴成蟜要写出当地受害民众如何安置,如何快速恢复战争创伤,迁多少人口过去,重建两郡要耗费多少钱等等一系列政事事宜上报始皇帝。 但始皇帝这两日,得自嬴成蟜的奏章,什么都没收到。 始皇帝便想着可能是亲弟这么多年不处理政务,有些荒废了。 他每日批阅奏章一石,有些小事便一时之间忘记了——比如嬴成蟜曾经打昏了他,篡了一天位,批阅了一小堆奏章。 话问出去了,迟迟没有回应,始皇帝有些尴尬。 门口守候的两名郎官则有些提心吊胆的——陛下不会是在问我罢? 始皇帝维持着面部表情没有变动,内心无奈地威严道:“盖聂。” “臣在。” 其身后传来应答声。 “朕问你,那竖子这两日是去了国尉府还是相邦府,处理政务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那竖子是长安君否?” 始皇帝声音从牙缝里钻出。 “……是。” “长安君哪也没去,国尉府闲着呢,相邦府则是左相李斯,右相王绾领导。” 始皇帝脸色一黑。 受到四十六封请辞奏表他不生气,听到嬴成蟜不办公,他很生气。 好好好,你不做好相邦,国尉的事,反而撺掇朕的儿子们去匈奴之地。 四十六封请辞奏章发上来,还叠放在一起,这是在向朕示威了! (本章完) 第213章 恭喜君上,又收一得力门客 表面愤怒,内心欢喜的嬴成蟜,顺风顺水地走出了咸阳宫,这让他有些不祥预感。 这些时日,他本心上虽然并没有和始皇帝争锋的意思。 但实质上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在和始皇帝对着干。 四十六封请辞奏章,闲的要生草的国尉府,只有左右丞相而无相邦的相邦府…… 皇兄竟然没要盖聂出来拿我?这不像他脾气啊。 八成是快到新年,皇兄要准备去雍地祭祀的事宜,没空找我事。 他没空找我事,那我是不是能在咸阳再搞点事出来? 总去楼台鸡受罪…… 嬴成蟜心里滴滴咕咕,心情极佳地回到长安君府。 “你们在做甚!” 嬴成蟜勃然大怒,冲上去揪着领头官员脖领子,狰狞问道。 长安君府大门前,人流络绎不绝,秦官层出不穷。 一个个罩着黑色官服,手里拿着笔墨纸砚,算盘等物件,脚下则堆放着一箱箱盖不上箱子盖的竹简。 最让嬴成蟜眼角暴跳的是,他府门口前多出了一个牌匾。 其上三个大字——国尉府。 嬴政你丫还是个人? 把公司搬到老子门口! 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个吃亏的主! 被嬴成蟜揪住脖领子的官员一见嬴成蟜,不怒反喜。 “国尉大人回来了!” 这一嗓子就像是打了个信号弹似的,所有围在门口的人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盯着嬴成蟜,尽皆眼冒绿光。 如同群狼扑羊,所有人一窝蜂地簇拥在嬴成蟜身边,个个面有饥渴之色。 他们看着嬴成蟜的眼神,比那些憋了三年掏空积蓄进楼台找隶妾潇洒一回的普通宾客,还要饥渴。 】 嬴成蟜浑身肌肉绷紧,心中警戒提到最高。 这个时候,怀中那把天下唯三的手枪都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人太多了,子弹打光都杀不完。 “咸阳仓二十万石粮运往上郡,治粟内史府需要国尉批复此为军粮。” “年底各军军饷还未发放,请国尉大人批复发放军饷。” “通武侯来表,言说东胡欺人太甚,想要朝堂明年在东北边境多陈兵十万,通武侯原话是贲要开疆扩土,陛下请国尉批复抱呈。” “……” 围拢这些人都是国尉府官员,说的都是国尉府要处理的政务。 他们一个个急切万分,把嬴成蟜为了个水泄不通,生怕嬴成蟜跑了似的。 数十个大老爷们一起开口,口气都差点把嬴成蟜熏个跟头。 “都别吵!” 嬴成蟜一声大吼,这三字加了内力,其声比这数十个大老爷们的声音还大。 众人暂静。 镇住场子后,嬴成蟜黑着一张脸,很是不快地道:“军粮盖印,军饷发放,为甚不去找国尉正?国尉正若休沐不在,为何不去找国尉左监,国尉右监? “偌大个国尉府,没国尉就运转不了了?秦国要你们都吃干饭的?就你们这些人年底考核个个徒刑!学学旁边的相邦府!” 秦国的官员体系很完整,每一个府都有着一整套官员班底。 像廷尉府,一把手是廷尉,二把手就是廷尉正,三,四把手是廷尉右监,廷尉左监。 在廷尉不在时,廷尉正总领廷尉府。廷尉和廷尉正都不在时,廷尉右监,廷尉左监总领廷尉府。 按照府的重要程度,以及政务繁忙多寡。 一个府中,有资格主事的人会在三到五个之间。 这套官员体系最初设立的主观目的,是避免一个世家独大,是大家一起分桃子,是迅速处理政务提升效率免受徒刑。 而和主事之人突然不干事,一心想辞职这种事无关——哪有几个人会放弃到手权力不要啊! 但客观上,这有效得防止了一府没有能够做主的主事之人,整府停摆现象。 国尉府作为秦国最重要官府之一,虽然政务没那么多。 但也配备了以国尉为首,国尉正为辅,国尉左监,国尉右监补缺的四人领导班子。 一般而言,除了始皇帝特殊要求国尉发言,国尉必须亲自主事——如方才提到的王贲要兵打东胡事件。 其他的诸如军饷,军粮这种事,国尉不在,国尉府也能办好。 就像嬴成蟜兼着的相邦,相邦府没了他这么久,依然转的很流畅。 嬴成蟜不去国尉府上班不正常,国尉府积压了如此多的事更不正常。 “国尉大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最开始喊了一嗓子的那官员哭丧着脸,声音中隐有哭调。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秦国年前大考核两日后就要开始。 如果国尉府政务还是如此积压,那么他们这些国尉府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徒刑。 “国尉正大人,国尉左监大人,国尉右监大人同时休沐。国尉府上上下下,实在是没有主事之人了啊!” 嬴成蟜眼中怒色更盛。 能够在咸阳让国尉府三大主事人同时休沐,除了他那位不肯吃亏的皇兄,再没有人了。 秦国这一代空前集权,敢在始皇帝面前这么玩,花样作死。 嬴政! 你做的够绝! 就非要我看数十份奏章,扣数十个章是罢? “将需要扣盖印章之奏表尽数摆在上面,我都给你们扣了便是。” 此时的嬴成蟜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看决策性奏表不难,扣章也不难——比如军饷,军粮这种事,扫一眼扣上就行。 然而如果只是这点小事,这些国尉府官员怎么会如此急切,急切到一个个都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饿狼呢? “国尉大人请过目!” 前排一个国尉府官员像变戏法似的递上一卷竹简。 嬴成蟜本想说进府再说,扫了眼围拢众人脸上急切,惶恐神色,忍住了。 毕竟是因为他的缘故,这些人险些受徒刑。 一脸不爽地结果竹简,嬴成蟜展开一看,没到五息,就将竹简摔在递上来官员手上。 “处理啊!给意见啊!你给我呈上来是让我处理乎?你当我是嬴政愿意事事亲为!” 国尉大人怎敢直呼陛下名讳? 在场众人尽皆脸色一变,有种就此散开免遭连坐的冲动。 想到嬴成蟜是始皇帝亲弟,还被委以国尉,相邦两职,又都忍住了。 个个就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听见,极力平复脸上煞白。 “此事小人无权决断,只能上报大人。” 那官员手捧竹简。 一脸臣妾也想处理,也想给意见,但臣妾做不到的表情。 嬴成蟜压抑着怒火,道:“你俸禄多少?” 秦国官员没有固定品级,一品二品那都是后世王朝说法。 在秦朝,如果不是官场中人,不熟悉所有官职,以俸禄来确定官大官小是最可靠办法。 “八十石。” 八十石,是国尉府最低官员俸禄,连楼台管事年俸都有一百石。 基本上这种官员就只能做些跑腿,查找竹简的事。 “那你处理个屁啊!这份奏章是你应该捧的物件?你把它交到二百石的手上啊!乃公两千石的国尉,给你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怪嬴成蟜生气,因为这份竹简上内容真的很低级。 大致内容就是国尉府大堂摆放的那张大桉裂了一道大口子,需不需要换一张。 虽然此事很简单,处理这个奏章的水不深,但八十石也把持不住。 正常而言,需要递到二百石官员手中,让二百石官员处理。 如果国尉府这种小事都需要国尉来处理,那前国尉尉缭早就累死了。 实际上,需要国尉处理的事极少,大多到国尉手上的都是需要扣章无需决策的事。 “国尉大人,请辞的不止国尉正,国尉左监,国尉右监三位大人。国尉府内,除了我等八十石还在值守,其余大人都休沐了。” 略有哭腔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嬴成蟜怒火冲天。 看着周围围拢的国尉府官员,嬴成蟜只觉得心脏突突突突跳的厉害。 老子不去上班,你把公司搬到我家门口。 老子不办公,你把所有办公人员抽走停摆。 一应属官全部休沐,这得压下了多少政务? 老子不办公,国尉府事务积压,小饕餮过完年就无法北上。 老子办公,就得给你当牛做马,把所有事都做了。 嬴政! 你丫是真阴啊! “府里的人都死了?没看见乃公被堵门口!” 嬴成蟜怒喝一声。 长安君府大门洞开。 砰砰砰~ 一个又一个仆役自长安君府内窜出,横冲直撞到嬴成蟜身边。 拦路国尉府官员不是飞出去,就是摔出去。 “都给乃公滚回去,尔等问题,明日乃公为尔等解决!” 披甲门门生护拥着嬴成蟜回府。 一众害怕受徒刑的国尉府官员纷纷上前,呼喊着想要留下嬴成蟜,想要跟着披甲门门生冲入长安君府。 哆哆哆~ 一连串弩箭射在长安君府门槛上,惊住了蜂拥而上的八十石官员们。 他们看着门内那些貌美如花的侍女,眼中却满是惊惧。 这些侍女横举的手臂是秦弩! 私藏秦弩可是重罪!夷三族! “踏入府内,射杀。 “滞留门前盏茶者,射杀。” 嬴成蟜澹澹的话语声轻飘飘地飞入门前众人耳朵里。 让这些八十石的国尉府官员们内起寒气,纷纷驻足。 “当街杀人是重罪!秦律当斩!我等并未触犯秦律,国尉大人在恐吓我们!大家一起冲进去找国尉大人!快冲啊!大门就要关上了!不冲两日后便受徒刑啊!” 府外人群中,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极具扇动力。 说话之人脸红耳赤,一个劲地向前挤,把左右的人都挤开了,却没有前行几步。 但这个人就像是鲶鱼效应中的鲶鱼一般,他这么一动,原本静止的队伍,便有了剧烈波动。 是啊,按秦律,当街杀人乃夷三族重罪,国尉大人不会如此行事。 秦律牢牢刻印在每个秦人心间,为小官者更是如此。 众人如此想着,就要再来一次一拥而上,生怕长安君府大门关上。 值此波涛汹涌之际,那条鲶鱼脸上露出事已办到的笑容,身子逆着人流向后退去。 可以回去领赏了。 嗖~ 鲶鱼想着美事,耳边传来破空声。 哆~ 他微笑仍在,额骨一痛,双眼惨留着后悔,后仰倒地,永远起不来了。 此人倒下十息不到,面孔就变得漆黑如墨。 其源头,便是其额头钉着那只弩箭喂的毒。 哗啦~ 人群喧嚷着散开,个个远离鲶鱼。 他们看着门内手勾一个侍女臂上秦弩的嬴成蟜,全都是惊惧害怕。 国尉大人怎么真射杀人? 这触犯秦律! 这是夷三族! 嬴成蟜看都不看外面这些人一眼,转身进入长安君府深处。 “大声喧哗者,射杀。” 其声音一如方才那般轻澹。 但这一次,却让门外的所有人由心而生一股寒气。 长安君府大门一直洞开,没有关上,但却无一人再敢硬闯。 受徒刑总比丢命强。 “君上。” 长安君府待客屋室内,科学家早已恭候嬴成蟜多时。 “坐下说,韩地那边没出什么岔子罢?” 嬴成蟜见到科学家,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坐在一张不应在这个时代出现,铺了两层虎皮免硬的太师椅上。 双手搁放在两边扶手,冲着背负双手,极为有范的越女招了招手。 “来给夫君按下肩膀。” 这声言辞本是口花花,随意调侃,放松一下心情。 依照越女脾性,如果把夫君二字去掉,还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按两下。 如果非要这么说,非要越女这么做,那就只有加上你也不想百越之女尽为隶妾罢。 越女维持着面上冷峻,轻移莲步,闲适自然地走到嬴成蟜背后。 双手搭放在嬴成蟜肩膀上,轻轻揉捏,力道偏轻,很是熟练。 嬴成蟜愕然,探手入怀,摸到手枪的一瞬间心中才稳当下来。 这女人不会是破罐子破摔,想杀了我罢? 近些日连翻变故,导致现在一切的不正常,都让嬴成蟜心有疑虑。 “君上与主母相濡以沫,令人艳羡。”科学家摇头啧啧赞叹。 嬴成蟜回首看了眼没有反驳的越女,松开怀中枪支,转而摸上搭在肩膀上的越女玉手。 越女手一颤,便无了动静。 “晚上治粟内史府休沐,找付子康支十万金,打造生产力刻不容缓。” “谢君上!” “用点力,为夫比较吃劲。” 嬴成蟜仰着头递给越女一个笑脸,越女冷冰冰没做回应。 “哪家细君冷面示夫?”嬴成蟜眨巴着眼,小声对越女道。 越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科学家,挤给嬴成蟜一个笑脸。 “诺。” 力道陡然变大,让嬴成蟜觉得膀子要掉了。 “韩地之事……” 科学家开始汇报了。 “韩地事先放一放。” 嬴成蟜额头有些见汗。 “当务之急,是要定下送给百越的物件,有些图纸只剩孤本,难以带出去了罢?” 科学家嘴角抽搐。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图纸还有孤本这个说法。 机械都在,就是图纸真都没了,重新画一张不就是了…… “君上说有,那应该就是有了。” “这样力度可否?” 肩膀上传来酥麻的感觉,极为舒适。 常年用内力给阿母韩姬按摩的嬴成蟜,没想到越女的按摩这么爽,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啊,好爽。” 上任越女就喜欢按摩,还喜欢带着内力的按摩。 总喜欢借着掌控内力精细度的话,来让越女按摩。 越女自十岁就开始锻炼手法,锻炼内力,今日都便宜了嬴成蟜。 科学家想把背后的斗笠带上了,他控制面部表情不扭曲很辛苦。 君上你克制一点啊! “我依稀记得,你那边还有些图纸,是罢?” 看着嬴成蟜爽翻天的惬意表情,科学家出其不意道:“十万金一张,君上要几张。” “给乃公滚!” “戏言,戏言耳,君上勿要在意。” “韩地进展如何?我现在急需那边铁器。” “自前些日受到君上飞鸽传书,吕公已加快进度。功成之日,应就在这两天了。” 科学家忽而一声长叹,满心钦佩地道:“不愧是君上冠以智者的张良,其智非人。吕公自言:‘换做十年前编撰《吕氏春秋》,不知杂家全貌的秦国相邦,此次定是输了。’ “二十余岁便能对阵吕公,智者实至名归。恭喜君上,又收一得力门客。” 废话,那可是被誉为谋圣,为后世万千谋士所敬仰,尊崇的祖师爷,能不厉害吗? 嬴成蟜撇撇嘴。 韩地。 张家一处房屋内。 张良与一人方始对弈,张良执黑先行。 第一子,落在了棋盘正中心——天元。 围棋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天元这个位置,通常而言,极差。 第216章 纵横十三道的意义 “失控的不只是铁匠铺。” 张良自吕不韦身前棋罐中取了一颗白子夹在食指,无名指中间。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落子音。 他无名指按着白子,在吕不韦骤缩的瞳孔注视下道:“还有韩地百姓。” 韩地无数铁匠铺,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生铁注入。是由于韩地世家所掌控的众多铁矿,昼日轮转不休。 吕氏商会早就已经吃光韩地世家留存生铁,现在铁匠铺每日生铁都是新开采的,无有积留。 吕氏商会手里囤积的生铁,是韩国二百年积攒,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这么多生铁吃下去,就是给消耗军械最为严重的战争狂魔秦国,也足够消耗个二十年。 韩地世家商议过后,判断吕氏商会应该快吃饱了,十倍收铁的时间不会太长。 被贪婪欲望所吞噬的韩地世家,将府上所有的仆役,下人尽数投在开采铁矿的大军中,让生铁出采率短时间内提升了三倍不止。 这还不够。 不知道吕氏商会什么时候不再收购生铁的韩地世家。 为了吃满十倍铁价的红利,开出了比以往高许多的佣金雇佣百姓为他们开采铁矿。 与十倍铁价相比,这点佣金根本不算什么,这笔买卖并不难算。 采铁的酬劳大幅度提升上来,直接击溃了韩地职业生态圈。 种一个月地,卖一个月肉,不及他人采两天铁,百姓当然选择采铁。 吕不韦不停止十倍收铁,采铁雇用人数在韩地世家这边就永远没有上限。 如今韩地百业俱废,韩地百姓几乎都被受雇采铁,农民丢下农具,猎人丢下猎具,大家都拿起锄头去铁矿挖铁。 就连永远没有低谷期的青楼都没什么客人,生意如此不景气,那些往日只会高歌浅吟,蹲起趴伏的女郎们都想去铁矿试试了。 “韩地今年大旱,百姓在靠往年储备支撑,若无先生这个意外应勉强能熬过这一年。今其为先生所累,受雇于世家采矿。 “每日耗费体力加大,粮食消耗剧增,储备粮食决计不能让他们撑过今年。等他们吃完了家中粮食,就必须要买粮。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粮价在悄无声息间涨了十倍,他们买不起。人不可一日无粮,在生死抉择下,韩地必生乱。” 啪~ 啪~ 啪~ “彩!” 吕不韦轻击三下掌,满脸不可思议,惊奇地看着张良。 “老夫现在越发佩服君上的眼光了,其与你仅见了一面,就冠你以‘智者’名号。识人之明,不输识马伯乐也。” 张良呼吸频率乱了一瞬。 你不夸赞我机敏聪慧,你夸赞嬴成蟜有识人之明?你怎么想的? 吕不韦端起身前摆放茶汤,呷了一口,压下心中震惊。 “老夫这一步被你下了,接下来该你走了。” 咽下茶汤,他食指敲打着棋盘边角,看着拾起一颗黑子的张良轻笑道:“多说一句,此子若是落在边角,就不用再下了。韩地四周商道已被老夫截下,韩地你我未分胜负前,外界粮食一粒也到不了。” 张良猛然一震,仔细凝视吕不韦,似乎要判断吕不韦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实话实说。 半晌。 “良不信。” 他一字一句道。 “那你可以落子,看看会不会被老夫吃掉。” 吕不韦笑言。 这局棋下到现在,棋局一直没有超出张良预料。 好容易看到张良判断失误一次,他很开心。 “先生就不好奇,良未经过商,是如何得知先生意欲何为的?” “不好奇。” 吕不韦摇摇头。 “你不是看过了《齐史》,《管子》,就是听过他人言说过管子以衣制鲁,以鹿制楚。” 如果这点小事他再猜不出来,那他在长安君府都不好意思混下去。 张良道:“鲁国南梁百姓的习俗是纺织绨,管子要齐桓公带头穿绨衣,并让齐桓公下令让大臣们统一穿绨衣,还禁止齐国纺织绨衣。 “齐桓公照作,齐国大臣照作。齐国百姓见君臣皆着绨衣,亦穿绨衣。齐无绨衣,欲得,只能自鲁南梁而购。 第217章 先生既执意如此,便莫怪良做小人了 “嬴成蟜所言不兴刀兵,不知还做不做数。” 你掀了棋盘,是不是要动用秦国武力胁迫良随你去秦国。 现今韩地各大城郡都是在秦国统治之下,郡守,郡尉,郡丞都是秦国任命。 如果嬴成蟜要动用秦国官方力量,那么十个张家也要被碾死。 张良和嬴成蟜的对赌,从始至终都是在秦国官方不干涉的情况下,要不然这场赌局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若与你赌斗的是老夫,此刻少不得便如此为之。引用君上一句话,‘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可惜,与你对赌的是君上,老夫不能越俎代庖。老夫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张家小子,请尽出所能,你们这些世家,没有几天了。” 吕不韦承诺不动用秦国官方力量,让张良心头大石落下。 其又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宠辱不惊。 吕不韦转身离去,边走边道:“你不要自视过高,认为给君上做门客是件很丢人的事。不妨告诉你,那绿纸是君上要送予你的,不是老夫,其真正用途与这次韩地赌斗无关。君上从未想过要在绿纸做文章,你猜中的只是老夫想法,而不是君上所想。” 呵,装神弄鬼。 张良内心轻嘲,他可不信这绿纸是嬴成蟜发善心赠送。 “先生且慢。” 叫住吕不韦。 张良一边后退,一边道:“先生,你与嬴成蟜都太自大了。” 吕不韦回头,看到张良已退到房门边上,老眼微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两人所处的居室有两个门。 一个是吕不韦身后直接连通外界的门,一个是张良背后可以走入内室的门。 “先生奇货可居,扶持一质子而登王位,灭周朝而成天下霸主。以商人卑贱之身而成一国相邦,开千载未有之现象。看不上小子,小子完全可以理解。” 张良说话的同时,脚步不停,此时已快退到了内门上。 “不必以言语拖延时间,老夫不走,你可站在门前慢慢言说。”吕不韦嘲道。 他看出了张良想要做什么,但是他不在乎。 张良脚步频率没有变化,没有为吕不韦言语所干扰,很快便到了内门前。 拉开内门,张良闪身入内,只开了一条能露出脑袋的门缝,探着脑袋道:“小子真不知该说先生胆魄过人,还是自大误事。” 虽然张良不认为吕不韦和其身后的鲁勾践能留下他——两个老头能有多厉害?又不是武将出身。 但吕不韦眼睁睁看着张良跑,还是让张良觉得受到轻视,略有郁闷。 我都说的这么准了,今天表现这么好。 你就算是早就名满天下,也不能应该这么瞧不起我罢。 “老夫老眼昏花,确是看轻了你,该说自大误事。” 吕不韦这么一说,张良内心便好受许多。 虽然在历史上张良名气比吕不韦大的多,但两人都不是穿越者,并不知情。 此刻的谋圣在前秦国相邦面前,不仅是在年龄上是晚辈后辈,知名度上亦是如此。 能够得到吕不韦认可,对于张良而言,稍微有些小激动。 “小子误言,先生勿怪。” “有话快说,老夫等你不是为了和你见礼,秦人不喜饶舌。” 你是卫人,哪里是秦人? 张良内心如此言。 “先生有如此名气,对待小子可矣。可一个在天下留下最大名声是屯留之耻的公子,凭什么自大至此。” 回想着嬴成蟜口述不动用秦国官方势力的承诺,初回新郑收到的那张纸,还有莫名其妙收到的绿纸。 “将大好优势拱手让人,非要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如此意气用事,自大无谋之辈,怎配先生为其门客?先生于蕲年宫发动的兵变震惊天下,今昔可是没了锐气?” 张良为策反吕不韦做着最后努力。 吕不韦的吕氏商会实在是太有钱了,张良头一次差点被钱砸死。 这种拥有钞能力的强援,让张良很是心动。 就算没有吕氏商会,光是吕不韦本人,张良也是眼馋不已。 在这个时代,吕不韦这三个字绝对是一块金字招牌,放在哪里都闪闪发亮。 “先赢了老夫再说,你我的棋还未下完。” 吕不韦转身向着外门而走,身后跟着做一普通老仆打扮的鲁勾践。 虽然听到张良贬低嬴成蟜,他有些不快,但他没有试图和张良解释嬴成蟜有多厉害。 事实胜于雄辩。 等到张家小子到了府上,和蟜儿接触上,自然知道今日其有多可笑。 “先生既执意如此,便莫怪良做小人了。” 听着张良言语,吕不韦打开外门。 入目所及,尽是全副武装。 或持刀,或持斧,或持长戈的张家兵士,人数粗略一看便有数十个。 他们并没有真正撤离,方才的撤离声音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的。 “自先生入张家以来,小子便未想过再让先生回去,此是小子卑鄙了。”张良轻叹道。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强留吕不韦落下卑鄙之名,他想让吕不韦主动留下。 但事情已经谈崩,此时若让吕不韦走掉,他觉得他就是个十足蠢货。 他一个小透明,要什么名声? 不管什么手段,能赢就行呗。 “无妨,老夫方才说过,要你尽展所能,便从此刻开始罢。”吕不韦毫不在意地道。 开始向后撤步。 “小子不想害了先生性命,刀剑无眼。先生此举大善,那日小子亦是如此。” 张良眼见吕不韦所为,以为吕不韦是要重新回到室内。 此情此景,就让他想到当初他在长安君府,被几十把秦弩硬生生逼回室内的窘境。 说出这句话,是想要平复吕不韦心中烦闷之情。 身受一致。 可以感同。 同病总会相怜。 “老夫胆魄过人,可做不了你那胆小怯懦之举。当年赵王欲杀先王,老夫入邯郸死地冒死带先王归秦。老夫还是那句话,你张家比当年邯郸如何。” 方才张良对嬴成蟜明嘲直讽,让他心中积存不快。 此刻借着张良卑鄙之举,他说了个痛快,只觉浑身通透。 他撤到老仆人装扮,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鲁勾践身边,以极小声言语。 “劳烦鲁兄了。” 好在鲁勾践是个不贪图名利的人,要是嬴成蟜在此,非要回一句——我打架,逼都让吕叔你装完了,不合适罢。 “诺。” 鲁勾践应声。 呲~ 鲁勾践抽剑。 张良被说了一顿,心有不快。 看着抽剑的鲁勾践,面有异色。 怎么个情况?你们这两个七老八十的,还真想打是怎么着? “生擒,不要伤了先生性命!”张良高呼。 “唯!” 张家兵士士气昂然,齐声应喝。 这士气多少沾点尊老的缘故没办法论。 但能做到这几十人发一声,当初韩国的正规军都不一定做得到。 踏踏踏~ 张家兵士一步步前行,逼近外门。 他们想着吕不韦定是不敢出来,要入内擒拿吕不韦。 一门拦着,打斗兵士便不能尽数铺开,每次最多只能两个兵士与鲁勾践打斗,守门显然比出去作战更有利于吕不韦。 “唉。” 鲁勾践一声轻叹。 “第二次了。” 他缓步前行,雪亮长剑在地上拖拉着,就像是他老到已经拿不起剑一样。 吕不韦紧跟其后,毫不吃力,甚至觉得鲁兄走的有些慢。 “勾践明明是与商人一同到了张家,张公子怎就说商人只身赴会。” 门外张家兵士眼看鲁勾践要出来,一齐止步等候。 开阔地带,于他们有利。 虽然面对的是两个老人,虽然他们在两个老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威胁,但他们依然很慎重。 他们就和面对两个老人,自觉无事却仍旧先跑到安全地带,遥控局面的张良一般。 这就是张良所统领的张家,家主张良的行事作风不经意间影响了整个张家。 一个团队,头领行事风格是重中之重。 如长安君府,无论原本是何种性格,和嬴成蟜待久了,总会变得佛系,懒散,时不时说一些骚话。 “勾践明明是和商人站在一起,张公子怎就只要留下商人性命。你们这些世家眼中,平民的命,从来就不是命。” 说了两句话,鲁勾践已是走到了门口。 张良没有回应,他的脸色依旧淡然,但他的心一点不淡然。 曾经在天下寻找过高手,最终只找到大铁锤的张良,知道勾践这个名字。 虽然眼前的老仆看上去很是普通,路走得慢不说,剑都拿不起来似的。 但从吕不韦的动作,张良基本就能确定,眼前自称勾践的老人,便是上一代江湖用剑第一人,赵人鲁勾践。 “杀。”张良眼中发狠,冷声道。 说话的同时,他一直在观察着吕不韦。 他希望那个持剑老人是虚张声势,他希望吕不韦立刻叫停。 如非必要,他真的不愿意杀吕不韦。 反秦的人有很多,但能够真正在反秦中有作为的人,没有几个。 吕不韦跟着鲁勾践,毫无表示。 “唯!” 众张家兵士又是一个齐声应喝。 他们脚步未动。 一手将肩膀上挎着的弓持在手中,一手自背后箭筒摸箭。 老爷要这两人死,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射死,等他们走到门中间无法闪避时再射。 他们张弓搭箭,能拉满月绝对不拉大半月,能拉大半月绝对不拉半月。 他们不知道鲁勾践是谁,但他们不想上去近战。 射箭稳,安全。 近战稳,危险。 张良注视二人背影,心中发狠。 若是良猜错,那便活该你吕不韦身死于此,为你的胆魄付出代价! 到时良便散尽家财,远离韩地,去齐地找田横。 以良背井离乡,二百年张家,换秦国绝代相邦,小赚! 下一步就要跨过门槛了,鲁勾践停步,目视着数十利箭所指。 其回过头,似乎一点也不怕利箭自其背后而射一般。 机会! 张家兵士们眼中一亮。 背后射箭,比正面走在门槛上射箭还要稳。 嗖嗖嗖~ 十数支利箭射向门内鲁勾践,这是第一波。 下一息,第二波又是十数支。 再下一息,第三波还是十数支。 几十个张家兵士分为三波梯次射箭,在第三波射箭时,第一波射箭的兵士又已经装好了箭。 箭矢开射后,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息,直到人死。 “张公子言君上自大,勾践言君上过谦。” 鲁勾践一边看着张良说话,一边轻甩那拖不动的长剑。 其以剑面压过那些射来的利箭,在空中环了一圈又一圈。 这些利箭因为是受剑面所压,所以未被斩掉飞走,而是顺着鲁勾践手上长剑画圈。 这一手,那些所谓的高手就算是背后长了数十个眼睛也是做不到的,起码嬴成蟜就做不到。 在利箭射来的破空声中,在剑面带动利箭做环形运动的叮当响里。 鲁勾践言语平缓,节奏缓慢,就像是一个垂老暮者在对孙儿循循善诱。 “君上不是以己之短,攻张公子之长。君上除了武功,没有短处。十三道已是过去式,张公子若学不会十九道,很快就会被君上所创造的世界淘汰,时代变了。” 这几句话说完,鲁勾践身前阳光都已被飞舞的利箭所覆盖。 外面已经没有新箭射进来了,因为张家兵士们箭筒里的十支箭都射完了。 数百支利箭在鲁勾践宝剑上环绕,哗啦啦搅动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就连知道鲁勾践厉害的吕不韦也是如此。 吕不韦并没有亲眼目睹过这种江湖绝世高手出手。 哗啦啦~ 尽全力射出十支箭,手臂酸痛肿胀,持刀持斧冲锋费劲的张家兵士们,还没从鲁勾践以剑御箭的震惊中醒过神来。 他们眼前就被一整片箭矢所覆盖,数百支箭雨遮蔽了天空的太阳,送他们进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们从未与鲁勾践近战交锋,却还是死于非命。 在绝对力量面前,再怎么谨慎,算计,也是无用。 鲁勾践甩脱所有飞来利箭,跨步出了外门,吕不韦随之。 房间内,只留在内门探出脑袋的张良,脸色难看,脸有惊惧。 若方才鲁勾践想,他便死了。 第218章 一万人足矣 韩地宜阳。 近两日常有染血的鸽子羽毛自空中掉落,鹰啼之音不时响起。 这些极为反常的事,让有些宜阳百姓感到不安,不清楚是不是什么天灾人祸的征兆。 但或许是因为近些日为世家采铁所得到的钱财实在是太多了的缘故。 不安的百姓只是少数,大多是则沉浸在努力工作,赚钱过肥年的情绪里。 街道上的运铁车依旧是络绎不绝,每个铁匠铺都叮叮当当比着赛似的敲打铁矿。 吕氏商会要求不高,不需要打出什么铁剑,铁锹之类的工具。 只需要将铁矿简单提纯出生铁,吕氏商会就收。 吕氏商会一间商铺内。 刚送科学家归秦的吕不韦,仰躺在竹子编织的摇椅上晃来晃去,听着手下人汇报近况,老神在在。 竹子摇椅吱扭吱扭轻响。 神色本就紧张的二十二人个个眼瞅摇椅,心有厌烦,忍住不言。 “这两日所有鸽子尽数为鹞鹰所擒,我们所豢养的鹞鹰数量远不及张家,已尽数殒命。如今令不出宜阳,要操控其他城郡,只得以快马相送。” “纸张落入张家手中,重新涂写为张家重新送入各城郡。各城郡不知宜阳近况,依纸上新令行事。有提升铁价到二十倍,有提升铁价到三十倍,多数陷入混乱。” “君上在韩地所存之粮,仅余韩地百姓七日之食。我们维持韩地粮价不变,维持不了多久了。” “……” 二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将近日消息尽数告知,等待商人发令。 到了今日,这些在各自地区都是一等一的商业人才对吕不韦怨声极重。 无缘无故高价收铁,不听人劝,又散尽粮食为稳定韩地粮价不变。 钱粮花费无数,最终就得到一些在韩地随处可见的铁,简直是蠢货行为。 此怎么配得上商人这个外号,君上定是被蒙蔽了! “听起来没有好消息啊。”吕不韦闭眼笑道。 吱扭吱扭~ 摇椅响声依旧。 你还知道啊? 众精英内心暗道。 “信鸽不能飞便不能飞,多花了一些钱也无伤大雅。快马传讯,停止售卖粮食。韩地这个缺粮口子,让智者去填罢。” 二十二人面面相觑,眼中写满迷惑。 “不停止购铁?” 一人忍不住反问。 “韩地与关中不同,韩地不缺铁。关中断铁可令一地生乱韩地不行,两者不可一概而论。” 又一人出言附和。 随后,大多数人尽皆出声,这命令实在是太烂了! “足够韩地百姓月余的粮食,低价售卖到只剩七日,此是为何?” “恢复不了信鸽传讯,我等获取信息永慢张家一步。先手弱于人,岂能有胜算?” 换源app】 “此时应请君上遣驯鹰能者入宜阳,我等不能以信纸传递,要张家也断送此路!” “……” 众人越说越起劲,将内心想法尽数言说,指点商人行商战。 “诸君。” 摇椅停靠,吕不韦一脚点地维持摇椅不动,扭头看着众人。 众人越说声音越小,在商人的平静注视下尽数安静下来,大多数人的头都有了一些微下垂。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上位者压力?比见到郡守压力还大。 吕不韦真实身份对外保密。 他们只知道商人,而不知道商人是吕不韦。 “按我说的做。” 众人默然半晌,不想从令。 他们看不出商人到底要做什么,也看不出如何能赢。 “唯。” 忽有一人,受不住吕不韦平静眼神,低着头应声答道。 多米诺骨牌第一块被推倒。 吕不韦向第一个应声之人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向未言语的众人。 “你们呢?” “唯。” 一人轻叹口气,低声言道。 “唯!” 一人应声颇大,心有微怨。 “唯!” 一人扭头边走边应,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看你如何与君上交代!” 一人一脸桀骜不驯,不但不应,还点指吕不韦大胆训斥。 …… 上郡。 郡守府。 大秦太子嬴扶苏坐在原本应属于郡守位置。 在其座下。 左手第一人是韩非,依次是郡守,郡丞。 右手第一人是李牧,依次是蒙武,蒙恬。 上郡七位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坐于室内,商议匈奴入侵一事,已是到了尾声。 右手末位的蒙恬起身抱拳,对着自小看到大的,内心视作侄子的嬴扶苏,沉声道:“恬不复雁门,九原,愿死于匈奴刀下!” 嬴扶苏面有犹豫,拿不定主意。 叔父说外事不决问李牧。 他轻轻扭头看向闭目养神,从会议开始就一言不发,似乎对这场战局毫不关心的李牧。 “武安君以为,蒙将军出击可否?” 李牧眼不睁,嘴角噙上一丝冷笑,道:“屋内只得蒙恬,哪得蒙将军?” 秦朝时期,将军这两个字正确用法是称呼领兵出征的武将。 将为率领。 军为大军。 将军的意思便是率领大军。 如果武将不领兵在外,按理来说不应被称作将军。 将军称呼泛滥。 一是因为“将领”这两个字对于武将来说,就像是“美女”对于女人,投其所好。 二是因为始皇帝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完全不在意,不管。 屋内只得蒙恬,哪有蒙将军,这便是反对。 “李牧,你打击恬于长安君府轻你之仇乎!”蒙恬瞪着李牧睚眦欲裂。 九原郡是他的封地,在他手上失落于匈奴之手。 他的兵,他的亲信,他的战友,尽数埋在他的封地。 他日夜期盼杀回去。 李牧冷笑笑容变大,其中夹杂了半数嘲弄,其依旧闭着双眼。 那副神情在蒙恬眼中,就是牧懒得搭理你,你也配与牧说话? “赵人焉敢如此欺我!” 蒙恬怒抽腰间佩剑。 呲~ 一把宝剑先蒙恬之剑自这大堂内闪亮。 蒙武站在蒙恬面前,黑着脸,斜提宝剑,满脸杀气地看着李牧。 “武儿不可出,武出如何!” 李牧打了个呵欠,似乎有些疲累,双眼依旧未睁。 “你不姓蒙?” 屋内没有蒙将军,姓蒙的都不配做将军。 “赵狗敢辱我阿父!” 蒙恬抽剑,愤怒前冲。 蒙武横臂拦下。 蒙恬怒眼视父。 阿父为何拦我! “犬子无礼,赵武安君见谅。” 蒙武说着话,提着宝剑前走一步,距离李牧更近了。 “然今日赵武安君若说不出我父子二人不得出的缘由,莫怪武剑锋利!” 李牧不应,脸上表情不屑一顾,似乎在说你俩不配让牧解释。 眼见蒙武,蒙恬父子怒气勃发,就要上阵父子兵。 嬴扶苏给蒙武,蒙恬一个不可妄动的眼神,扭头轻声对李牧道:“武安君可否言说一二。” 李牧这才睁开眼,脸色缓和了许多。 不正眼看堂上站着的蒙武,蒙恬父子,李牧冷声道:“牧闻听蒙恬兵败九原,九原为匈奴攻破当日,如一条失去了主人的野犬跑回了上郡,恳求蒙武发兵。郡守,郡丞,可有此事?” 和我们说话什么口气?当我们是你手下的兵了? 郡守,郡丞不想说话。 嬴扶苏投去严厉眼神。 “有。” “嗯。” 郡守,郡丞无奈,不情不愿地道。 “丢边郡于匈奴,此是战不利。” 李牧冷声道。 “九原只得五千兵马,赵武安君能守下?” 蒙武沉声道。 以上郡五万兵马方能镇守为例,虽说这是上郡为西北之屏障,留守兵士较多。 但与上郡同为郡的九原郡只有五千兵马也实在是不该,且九原还是直对匈奴的边郡。 五千兵马守不住九原郡,看上去是应该的,不应该被归类到战不利。 要是非说我儿战斗不利,那就请你李牧告诉我,五千兵马怎么守得住九原。 “呵。”李牧失笑一声,随意道:“牧在九原,一人便要匈奴不敢南下。” “狂妄之语!”蒙恬冷笑道。 孙子,吴子,孙膑复生也做不到以五千兵马守住九原,你就吹罢! “聒噪!”蒙武回头愤怒一喝。 蒙恬不解。 蒙武深吸口气,敛去了脸上怒色,像李牧深施一礼。 “雁门,九原十年无虞,皆仰仗赵武安君余威也。我儿失却九原,战不利。” 李牧听闻此话,扭头看着蒙武,盯了两息。 “那原是我赵国边疆,牧非为你秦国而打。” “既受余荫,便当认之。” 郡守,郡丞心里很不舒服,纷纷暗骂。 秦将拜赵狗,真是丢人! 韩非暗中打量着屋内每个人的脸色,神态,表情变化,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坐在首位,具有绝对主导地位的大秦太子身子往后靠了靠,忍住了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兵道不行,做人尚可。”李牧平静道。 蒙恬怒火中烧,上前两步。 蒙武死死按住儿子肩膀,压抑着嗓音道:“请赵武安君继续赐教。” “还需说什么呢?” 李牧语气嘲讽意味十足,足到蒙恬双目血丝暴涨。 “匈奴打下九原后,你子逃回上郡竟然言说匈奴未全占九原,指着天边狼烟说是求援。就是初学兵道的人都知晓,那是匈奴点燃的狼粪,引诱上钩。 “你子连这都不知道,给他兵马去九原作甚?送匈奴人头乎?你蒙家为蒙骜所闯,是秦国武将世家。蒙骜当初便败仗不少,你子又不知浅显兵理。 “你这个夹在中间名气不如父不如子的,又能有多厉害?秦国自白起往后,以王翦为最。其兵强于牧兵数强于牧,如此仍攻牧不下,为牧所破,斩副将于邯郸城外。” 李牧闭上双眼,脸上变得平静,澹然道:“牧以为王翦便是领头秦将之末。未曾想,尔等一代不如一代,悔未与白起交战。” 啪~ 蒙恬挣开其父按压在肩膀上的手,满脸狰狞之色。 “谁说我不知匈奴设伏?我知矣!然就算如此,给我一万锐士,我有信心率兵大破匈奴也!那日如此言说是想要阿父出兵,故作不知!” “是这样乎?”李牧闭着眼随口道:“你有信心?你信心来源何在?是让秦军二十万命丧于楚地,还是让秦军五千殒命于匈奴弯刀?” “你!” 啪~ 蒙武转身,重重地抽了蒙恬一个嘴巴。 蒙恬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头颅侧歪,嘴角渗血。 “逆子!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乎!武安君可有一句说错!” “蒙武将军息怒。”太子嬴扶苏道。 李牧闭目养神,不再言说,似乎对接下来的商议没有兴趣。 蒙恬舔舐了一下嘴角鲜血,转过头,没有责怪其父为什么要打他。 看着右手第一位的李牧,双目血红,道:“恬想问……” 蒙武大怒,出言打断。 “逆子……” 李牧睁眼,冷冷看着蒙武,蒙恬两父子,出言打断蒙武说话。 “让他说,牧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何等不要颜面的话来。” 蒙恬擦去嘴角血迹,眼中的炽盛怒火变成了千年寒冰,其声音与李牧同样冰冷。 “恬想问,你李牧要复雁门,九原,要多少兵马才可。” 冷笑一声。 “不要与恬说你当年之事,那毫无意义。你只说你现在,要多少兵马才可复雁门九原!” “牧只要两万兵马可也。”李牧轻声嗤笑,道:“怎么,你要与牧比一比?” “不错!” 蒙恬眼中精光爆闪,重重跺脚,双拳紧握,身子弯下九十度。 其朗声道:“恬只要一万五千兵马可也!愿立军令状!三日不下九原,雁门,枭首可也!” 蒙武脸色一沉。 “你这逆子……” 嬴扶苏脸色一变。 “蒙恬将军切不可意气行……” 两人话语同时出口,又同时说到半道之时,李牧霍然站起,一声爆喝。 “好!此战由你蒙恬来打!一万五千兵马,一员不多,一员不少。打不下,你便死罢!” “可!” 蒙恬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呸!不过是长安君府小事,便打击报复。甚赵武安君,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翌日。 蒙恬领一万五千兵马出上郡。 上郡城头。 蒙武与李牧站在一起,看着蒙恬远去,看着一万五千兵马远去。 “说实话,你要打下雁门,九原,要多少人?” 蒙武问道。 “一万人足矣。” 李牧答。 谁让君上看好这傻小子呢…… 第219章 这消息不能等朕回章台宫再报?(七千字大章求月票) “九原被匈奴突袭,一夜之间被骤然攻破。五千锐士死于顷刻,以九原郡为中心的各大村郭尽数为匈奴屠戮。恬儿急怒攻心,大堂上是无心之言,别往心里去。” 蒙武担忧地看着马背上纵马驰骋,视野中越来越小的蒙恬,轻声和身旁李牧解释道。 李牧点了一下头,摸着粗糙的城墙垛口。 “比起真正的蒙恬,牧更喜欢今日的蒙恬。” 冲动,恣意,骄纵,自信,这才是我兵家门生。 老谋深算,言谈有锯,一句话中潜藏了七八个意思,那叫奸佞小人! “呵呵。” 蒙武被李牧逗笑。 李牧侧目,眼中有些不满,有些不解。 牧说的不对?我兵家中人不该如此乎? “你和我师很像。” 蒙武望眼天空,似乎他师便在天上看着他,告诫他不要多说话。 “一样骄傲,一样单纯。” “虽然牧知道你师是白起,但牧听不出你是在夸赞。”李牧幽幽地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蒙武朗笑。 清越笑声在空旷无垠,天空连着地面的大漠传出去极远距离。 城楼门下,值守的兵士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蒙武将军在笑什么?如此欢喜,可是雁门,九原有捷报传来? 唉,怎就没被蒙恬将军选入征战军伍,又失去了一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值守兵士们有些沮丧。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本就不是夸赞,我师为秦国征战一生,命丧于秦王之手。你为赵国一生征战,若没有蟜儿,已死在赵王之手。李兄觉得,汝二人值得武夸赞否?” 蒙武嘴角是笑,脸上是笑,但是看着李牧的眼中却有着一丝哀意。 “百战百胜的将军不会死在战场上,只会死在君王手,何其悲哉……” 李牧不屑一顾。 “这便是你儿城府深的理由?便是你十载不为战的借口?好好的兵道不教,尽教些献媚君王的奸佞之举。 “若非你对君上尚可,若非君上说蒙恬伐匈之能不次于我。牧早便让尔等二人归咸阳,在秦王面前做个不战将军。 “白起一身本事尽数交于你手,你不在这天地间展示一番。反而学那个没历战事,先写兵书的尉缭,还是子,哈!” 嗤笑一声,说出最后定论。 “可笑!” 李牧转身向城楼下行去,没有了继续与蒙武攀谈的兴致。 道不同,不相为谋。 蒙武随着李牧笑,扯了扯嘴角。 望着天空,背对着李牧,道:“武与李兄说些家师之事罢。” 李牧脚步停顿。 白起的事?听听倒也无妨。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长平之战战毕……” 秦昭襄王?秦国之人怎会如此称呼?不应是说昭襄先王乎? 李牧疑惑着,思绪被蒙武带入那一片不为世人所知的往事中。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长平。 空中是腥甜的鲜血气味,不难闻,但是很恶心。 地面一片赤红,掘地三尺,也难找到一粒黄土。 残肢,断臂,缺手,少脚之人躺在死尸堆,身着秦甲的不管吭不吭声。 都会被收敛战场的秦军从铺满战场的尸体堆里扒拉出来,随手丢在地上。 摔得醒就搬回去找医者,摔不醒,那就是死了。 偌大的战场,只有少数几个幸运儿,是被认识的战友寻到,才能免受这种摔打叫醒法,被响声清脆的轻柔掌锢拍醒。 至于那些身穿赵甲的赵军,昏死过去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这样他们还能在毫无痛觉中死去。 有些睁开双眼清醒过来的,只能左眼绝望,右眼恨意地看着计数军功的秦军,手持秦剑逼近过来。 抓着他们的头发砸在地上,踩着他们的后背固定支点,割下一个个能让秦军加官进爵的军功。 咯咯咯~ 战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听之让人牙酸,身体打机灵的切割声。 人的骨头很脆弱,有时摔个跤都能骨折。 但人的骨头又很坚硬,坚硬到锋利的青铜秦剑,要如同锯子般。 在连接赵军头颈的脊椎骨上来回切割十数下才能割断。 才能出现在动脉血压作用下,颈喷一米多高一生只得一次的鲜血喷泉。 这些赵军伤员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秦剑没割到他们喉管,破坏他们发声能力的时候。 用早就饥寒交迫的身体,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嚎叫,让割头颅的秦军皱皱眉,内心暗骂一声聒噪。 或有几个骨头特别硬的赵军,青铜秦剑要多割数下才能割断他们脊椎骨。 “秦狗!” “天杀的秦狗!” “割快点!没卵子的秦狗!” “……” 着亲兵装的蒙武,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战场,抿着嘴唇,上牙齿咬破下嘴唇表皮。 他舌头在口中舔过血丝,忍着恶心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吞下带有腥甜的血水,觉得这味道比鼻子中吸入的空气淡多了。 哗啦~ 其身后的大帐帷幔被一只手掀开,身着将军甲胄的白起自内探出半个身子,瞅了一眼站在帐外久久不动的关门弟子。 “慈不掌兵,入内。” 哗啦~ 帷幔放下。 “唯!” 蒙武宣泄式地大声应着。 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抠着嗓子眼,干呕了几下,吐了几口酸水,揉揉很是难受的胃。 肚子里没食,再恶心也吐不出来了,绝对不能吐在大帐内了。 我是白起弟子,我是蒙骜之子。 我不能给老师丢脸,不能给阿父丢脸。 抬手擦去嘴边残留,带有难闻气味,很难说是胃液还是口水的液体,转身进帐。 老师方才语气,好平淡。 是习惯了么?武要多久才能习惯呢? “鸟人!鸟人!” 甫一入帐,蒙武便见其阿父眼若铜铃,满脸怒容,瞪着其师大骂特骂。 阿父又骂老师了…… 站到漠然不语的老师身后侍立。 砰砰砰~ 身穿副将甲胄的蒙骜一巴掌又一巴掌,大力拍打着桌案。 啪嚓~ 新换的桌案不堪连打,又碎了。 “王上说不打,你偏要打,你是王上乎?秦国是你这个鸟人说了算?痛快回咸阳!” “放肆!” 和蒙骜一样身穿副将甲胄的王齮勃然大怒,点指蒙骜。 “你这鸟人是副将!不是主将!武安君说甚便是甚,再聒噪乃公就抽剑干你!” “你瞎了否?你聋了否?你看不着王令还是听不见这鸟人说甚?” 蒙骜捡起随着桌案破碎而掉落在地的王令,拿在手上,在白起,王齮两人眼前来回晃。 “我不认字,你们不认字?王上让我们回咸阳不打了,看没看见?” 站在主将面前。 “你听听你说了什么屁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屁话!你跑到长平你就不是秦将了?是将就得服王令!不服王令就是鸟人!” 刚还说要抽剑干战友的王齮脸上有丝尴尬之色,呵呵干笑两声。 “武安君,这鸟人说话粗归粗,但还是有几分道理。我们是将,不是王,不能逆着王令由着性子来啊。” 由着性子…… 起是由着性子…… 白起回头看了眼侍立不动,不敢有丝毫声响发出的弟子。 “武儿,赵国能灭否?” 总是这样,老师每次和阿父冲突就把我拿出来…… 蒙武顶着阿父威胁的目光,心怀对其师的万分信任,硬着头皮道:“可。” “可个屁!你这鸟人打了几次仗,就敢在这里说屁话!”蒙骜抡起巴掌在空中。 “你干甚!” 呲~ 王齮抽剑怒视蒙骜。 “你这鸟人敢打我侄子,我砍了你!” “你聋了否?你聋了否?” 蒙骜唾沫星子在战友脸上飞,王齮嫌弃地一把推开。 “赵军还剩四十数万呢,拿什么灭?你这鸟人就护着他!大鸟人护小鸟人!” “是俘虏,不是赵军,俘虏怕个鸟?”王齮不屑,猛一瞪眼,道:“你才是大鸟人!” “现在是俘虏,等我们灭赵的时候他们就是赵军!你这鸟人会眼瞅着咸阳被打下来干瞪眼乎!打下赵国,儿郎们剩不下几个,秦国也要死!” 王齮说不过蒙骜,扭头不理,一脸桀骜。 “赵军没有人了。”白起漠然道:“坑杀。” 蒙骜大惊失色,继而暴怒。 “你这鸟人要杀俘!你说的这是甚屁话!你……” 白起自怀中掏出另一份王令,示给脾气火爆的部下看。 “乃公不识字!” 白起把王令递到弟子手里。 “念给你阿父听。” 身心脾胃肾,尽皆为老师“活埋”两个字震颤的蒙武颤抖着双手,抖抖嗖嗖地展开王令。 嘴皮子边打颤边道:“将赵军……” 哗啦~ 王令失手掉落。 蒙武双眼无神,梦呓般道:“就地坑杀,阅后即焚。” “屁话!屁话!都是鸟人!哪有这么干的!哪有这么干的!” 一把抓起地上王令,蒙骜死盯着那个唯一认识的王印,像是要看出这是为人所仿。 良久,无果。 王印无误,如假包换。 白起自部下手中拿走王令。 当啷~ 丢入铁盆,点个火折子扔进去,燃起的火苗照的脸上阴晴不定。 起愿背负千古骂名。 “坑杀,灭赵。” 后脑一痛,眼前一黑,白起晕倒。 “你这鸟人要造反乎!” 为“坑杀”命令所震惊,刚刚反应过来的王齮一把拉过主将在身后。 提剑,让生死相交的战友,爱护有加的侄子全部在自身面前,脸上写满警惕。 突然给了白起一下狠的蒙骜张开双手,试图让王齮警惕心少一些。 “乃公造谁的反?秦国是王上的秦国,还是武安君的秦国!王令回去,武安君要打。不打晕武安君,赵国打不打下来乃公不知道。 “乃公知道,这帐内几个人都得被夷三族!王上肯定这么想:这几个鸟人能不听王令灭赵,就能不听王令灭秦!” 王齮神情微动,想要按压白起大穴让白起醒来的手停到半途。 蒙骜眼见其状,向着大帐外行去。 “你去做甚?” 王齮神情再度有些紧张。 “埋人!” 蒙骜嗓音低沉,不复先前高亢。 “王令不是烧了乎?”王齮拦在老友面前,道:“直接回去罢。” “我是齐人,我要在秦国立足。”蒙骜拨开王齮,道:“烧了的王令,也是王令!” 行到帷幔前。 “身高未及轮彀者,放。” 白起声音忽然响起。 蒙骜愕然回头,就看见其子蒙武站在主将身边,扶着白起身子。 就在刚才王齮,蒙骜两人大帐帷幔前言说这一会,蒙武把老师叫醒了。 “武安君你醒了。” 王齮大喜,迎上去。 白起凝视着由动嘴升级到动手的部下。 “蒙骜犯上……” 啪~ 没说几个字的白起后脑熟悉地一痛,眼前熟悉地一黑。 这两个鸟人! 晕过去前的白起内心大骂。 “你叫醒武安君作甚!”王齮一把推开一脸不忿,还想二次捣乱的侄子,扭头冲着呆愣的老友喊:“你这鸟人还呆愣着作甚?埋人去!” “你这鸟人还行了一回!”蒙骜骂骂咧咧掀开帷幔。 “别忘了身高未及轮彀者不杀!”王齮高喊着嘱咐。 “用你说!” 蒙骜出去。 没有一息,帷幔掀起,蒙骜又回来了。 “回来作甚?下不去令我来下,你来看着武安君。” 踏踏踏~ 蒙骜大踏步走到其子前,一巴掌拍在其子后脑勺。 “这小鸟人不能醒着,坏事!” 这是蒙武晕厥前,耳中所闻最后的声音。 上郡城头。 蒙武自李牧身边走过,边走边道:“当年的我和你所想,和老师所想是一样的,只想着兵事。老师没有别的想法,他就是觉得灭赵机会千载难逢。 “老师有什么错呢?兵家门生所思所想,不就是攻城略地,开疆辟土这点事乎?秦昭襄王和芈太后母子争权,范雎,魏冉两人夺政,这都与老师有甚干系? “赵武安君以为然否?若赵国没有郭开,秦国没有蟜儿,武安君以为汝可扭转乾坤否?兵道,真的就只是战场上的事乎?蟜儿写过一本岳飞传,君可看看。” “牧看过。”李牧冷哼一声,快走几步跟上蒙武,道:“那不过是君上胡乱编撰罢了。” “呵呵。”蒙武轻笑,道:“我知蟜儿定与你说过许多此类道理,你总是不往心里去。武知说服不了你,但你帮扶恬儿一把,武不做些事总觉得亏欠于你。” 两人顺着夯土石阶,一前一后,走下城楼。 下了城楼,临别之际。 “牧想知道白起怎么死的。”李牧看着蒙武,道:“牧想听你亲述。” 岳飞是杜撰,白起不是。 再没有比蒙武这个关门弟子,对一代人屠之死了解更深的了。 当年名震天下的秦武安君,莫名其妙死于秦地,是天下之谜。 “君若愿听,武自无不说之理。”蒙武展颜一笑,道:“改日。” “何时?” “恬儿夺九原,雁门之时。若君到时仍愿听,武备酒菜,携犬子宴请武安君。” 咸阳。 阿房宫。 始皇帝今日很欢喜,做家宴。 出席者太后赵姬,皇后阿房,亲弟嬴成蟜。 与往常的分餐食不同,今日阿房宫中摆了一张乌木大圆桌,其上则是一个小一号的红木圆盘。 红木圆盘可以旋转,美食佳肴放在红木圆盘上,想吃哪道菜便转哪道菜于身前可也。 此时此刻,红木圆盘上已摆满了菜肴,赵姬身前也放上了一坛没有标识,看上去很是稀松平常的酒坛。 始皇帝挥挥手,要众服侍的宦官,宫女都出去。 “盖聂守在门外。” “唯。” 处理完琐事,先夹了一筷子鹿肉放到其母赵姬碗中。 “新年后朕将事务繁忙,恐无嫌隙。故今日开个家宴,今日无皇帝。” 一句话为今天这顿饭定了基调,将身份摘了出去。 “真的?” 嬴成蟜偏头,一脸不信之色。 这竖子又要做甚!朕在修复你与阿母裂痕,你老实点。 始皇帝给了不受管的竖子警告眼神,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自然为真。” 当当当~ 嬴成蟜持着青铜筷子,连续不断敲击身前碗盘。 叮当声响或许在演奏之时很是悦耳,但在这个宴席上,明显很是恼人。 赵姬眉毛一竖,眼看就要开口,始皇帝急忙先一步张嘴。 内心急促,但语气平缓异常,温声细语地道:“成蟜,你在作甚?” 有阿房在,这竖子怎么还是如此无理! “朕敲敲碗怎么了,嬴政你管的有点宽啊。”嬴成蟜语气极不耐烦。 赵姬眼角眉梢怒意呼之欲出,阿房有些想笑但是强行忍住了。 始皇帝深深吸气,呼气,如此反复三次。 朕忍! “哥这是关心你。”语气很柔和。 “大可不必,你跟朕说话不要用夹子音。” 什么叫夹子音?朕温言说话叫夹子音?这有什么关联? 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竖子竟然还敢自称为朕! 嬴成蟜没改自称,赵姬更为不爽,看在始皇帝面子上没有发作。 陛下温言细语,言吐如春风和煦,这夹子音三字应是夸赞。 阿房知道始皇帝此次家宴目的,想要缓和场面气氛,柔声问道:“何为夹子音?” “就是这样。”嬴成蟜掐着嗓子,如同卡痰卡不出似的,故意用极其低沉听上去极其肾虚的语气道:“哥这是关心你。” 松开手掌,用内力把脸憋红,然后夸张得扶着桌子用力咳嗽不止。 瞄着始皇帝变得略为难看的脸色,以及放在乌木大圆桌上略有轻颤的手。 道:“夹着嗓子说话,就叫夹子音。小政啊,朕差点掐死自己都夹不到你那声音,你这得昨晚射了多少次才能这么虚?” 想让我和赵香炉和好? 想把我的挡箭牌毁掉? 做梦去罢!老子坚决不上班! “放肆!” 赵姬一声厉喝,凤目含煞。 “竖子焉能与陛下如此说话!敢以朕自称,有意王位行谋反之事,该杀!” 嬴成蟜略有诧异地看了眼没有发作的嬴政,扭头瞥了眼赵姬。 呵,你能忍得住,赵香炉也忍不住。 “夷三族。” 赵姬一拍桌子,怒而起身。 “你要夷我三族?好啊!我就知道你要谋害陛下!你这竖子……” “阿母息怒,阿母息怒。”始皇帝起身满脸讨好地扶着其母,赔笑道:“成蟜说的是谋反罪当夷三族,说的是他自己,不是阿母……” 嬴成蟜满不在乎地道:“夷谁的都一样,反正宫里的一个都跑不了,无所屌谓。” “竖子你……” 刚被稍加安抚坐下来的赵姬怒火再度上脸,要再起身。 始皇帝死命按下,一边好言安抚阿母,一边给皇后打了个眼色。 你赶紧管管这竖子! “叔叔爱吃什么?这都是陛下特意要庖厨照着叔叔口味做的。”阿房轻转红木圆盘,笑着,温柔地问道。 皇嫂对不起了,不是我嬴成蟜不给面子,实在是你男人不干人事啊。 我这么些年收这么些门客,培养这么多人,为的什么? 除了改变历史,不就是想躺平享受享受吗?他竟然想让我上班! 太过分了! 拿着金筷子放嘴里吧唧吧唧,筷头上沾着口水,插进一个菜里连翻带扒拉。 不生气,不生气…… 好脾气的阿房内心默念。 赵姬眼角三角肌开始跳舞。 始皇帝心脏怦怦加速,在阿母身边强笑小声道:“无碍,无碍,那个菜不吃就是。” 嬴成蟜耳朵微动。 呵,天真! 一手抓在红色圆盘上,稍稍用力缓慢旋转。 一手拿着筷子,翻完一个菜就放嘴里吧唧两下好像在尝咸淡。 然后将满是口水的筷子插到下一个新菜里,继续连翻带扒拉。 “小政有心了,虽然做的朕府上猪都不吃。但心意到就行,朕不挑。” 口水筷头翻菜动作不停,转头看着脸色很是难看,听着始皇帝劝解的赵姬。 “这一桌子菜都照着朕口味做的,小政对朕真好。小政对朕这么好,赵香炉不会生气罢?这里面有赵香炉爱吃的菜乎?” “竖子,你到底要做甚!”始皇帝受不了了,愤怒咆哮。 殿外盖聂自出了宫门就开始在心里默数,听到嬴政咆哮乃停。 一百八十一,还以为陛下撑不过一百…… “小政你怎么这么说?”嬴成蟜一脸惊诧,满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始皇帝强压怒火,道:“朕叫庖厨再上一桌,不要再每道菜都这么翻来翻去,这样朕,阿房,阿母都吃不了。” 还好秦王剑挂在了章台宫没有佩在腰间,不然此刻朕定是要拔剑砍这竖子了。 “吃不了?” 嬴成蟜神色一冷,手抓在乌木大圆桌边缘。 内力抵制手心,手臂微隆,手掌用力,用力一掀。 哐当~ 通体以乌木打造,极为沉重的的大圆桌被掀翻,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巨响。 哗啦啦~ 红木圆盘上陈列十数个菜肴尽数摔落在地,杯盘摔落在地发出一连串脆响。 一地残羹热炙,满殿碎片四散,狼藉不堪。 “那就别吃了。” 嬴成蟜突然发难,不仅是始皇帝,阿房措手不及。 连最为敌视嬴成蟜的赵姬都愣了一下,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三人正不知作何表情之际,嬴成蟜已是转身离去。 “赵香炉数次险些置我于死地,我看在皇兄面上不会杀她,这已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我不会与这鸟人和解,皇兄不要枉费心力了。听说卫国要” 砰~ 踹开阿房宫殿门。 砰~ 用力关上阿房宫殿门。 两声开门关门巨响,让阿房宫内三人知道了嬴成蟜虚假的怒火有多炽盛。 殿门外,盖聂看着嬴成蟜背影,脸上面瘫依旧。 公子装的挺像…… 阿房宫内。 “嚣张跋扈至此!此子断不可留!”赵姬愤然无比,厉喝道:“我听闻这竖子让将闾去往匈奴地,要我儿将匈奴地封给将闾!这是要作甚!要分裂大秦帝国乎!” 逼视始皇帝。 “你能杀尽我手下,对这竖子之行为,怎能容忍至此!” 始皇帝心情虽然十分烦躁,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阿母放心,朕已让国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员尽皆休沐。国尉府一日不运转,兵事除朕亲理外,一日不得行。” “荒谬!”赵姬闻言非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更怒,道:“为一子废国尉府!你当的这是什么王!” “政事便不劳阿母费心了。”始皇帝面上也有些冷意,道:“朕已拜成蟜为国尉,相邦。以成蟜之能,比能使大秦蒸蒸日上。” 赵姬又惊又怒,惊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始皇帝。 “你竟真如此做!其子本就难以控制!你拜其为国尉,相邦!是要助他篡你王位乎?你要如何控制得了!” “朕当然能控制!” 始皇帝为让赵姬宽心,做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朕让国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员尽皆休沐,国尉府万事皆系于他一身,他不能理也。不能理兵事,将闾亦不得出也。朕只要略施手段,他便无可奈何,万事皆休。” 吱嘎~ 阿房宫宫门开了一个缝,盖聂把头伸了进来,一脸面瘫。 “陛下,臣打听到,国尉府已正常运转矣。” 要让赵香炉继续针对公子,早晚有一天公子厌烦赵香炉把她刀了。 然后为陛下所不容,然后逼不得已就要篡位坐上王位…… 始皇帝脸上表情僵住。 这消息不能等朕回章台宫再报? (本章完) 第219章 气急败坏的赵姬(七千字大章求月票!) 赵姬转首,用质疑,愤怒的眼神看着嬴政——这就是你说的控制? 始皇帝闭目揉了揉眉心。 不对啊,国尉府就剩下八十石官员这竖子怎么也能正常运行。 就算他星夜批阅奏章时间也不够,这竖子不会但凡奏章尽皆应了罢。 以这竖子无法无天的习性,这还真有可能。 不行,朕要去看一看。 始皇帝计上心头,饭也不想吃了。 “摆驾国尉府!” “唯。”盖聂应声。 瞄眼怒火中烧的赵姬,若有所思的阿房。 面瘫道:“太后,皇后与陛下同乘一车乎?” 始皇帝怒瞪盖聂——朕只说摆驾便是不想让阿母去,你直接出去摆驾便是,非加这句话作甚? “不必!” 赵姬一甩白色蝉翼袖,如一朵迷你白云自空中划过。 “我自乘一车!” 冷冷盯着好像宫门上长出的盖聂脑袋,眼中似要结出冰渣。 “汝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再让我见伱恃宠而骄,心怀异心,定斩你之首!” 盖聂无动于衷,面瘫脸上的死鱼眼中,只有始皇帝。 “不必。”始皇帝声音和其母一样冷。 “唯。”盖聂缩头去备车。 赵姬很生气。 嬴成蟜不待见她她有心理准备,也知道嬴成蟜有这个能力,理由不待见她。 但盖聂,一个武夫,在她看来就是其儿身边的一条狗,凭什么敢不听她的命令? 天下第一剑客又如何?就算和越女一样强,不也是一介奴仆! “此人可斩之!”赵姬恨声道,其目注视始皇帝。 我要杀那竖子不可得,杀那竖子看重的门客总可以罢? 始皇帝一脸焦急地匆匆离去,看样子是对国尉府那边的情形关心备至,一刻钟也不想耽误下去了。 赵姬看着始皇帝急匆匆的背影,目中既有阴冷,又有怒火。 混账!我连杀一个奴仆的资格都没有了乎! 阿房也没有理会赵姬,自出宫门叫来宦官,宫女,将宫殿内的狼藉清理干净,让青石砖重新闪亮。 “太后,车已备好。”阿房走到赵姬身边道。 这便是要赶人了。 如果这里不是阿房宫,阿房早就离去了。 “你很得意罢?” 赵姬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在众多清理的宦官宫女们面前,一步一步逼近阿房,话语中充斥着无尽的冷意。 “太后喝醉了。” 阿房柔声道,任谁都能听出那其中的温柔韵味。 若是对这等女子发难,实是不该。 “我一口酒未吃。”赵姬气势凌人,像是一个展翅雌鹰俯视一个小鹌鹑。 “我是皇后,此是后宫。我说醉了,太后便醉了。”阿房温温柔柔地道:“未吃酒也醉。” 皇后,是后宫之主。 扫地的宦官,拖地的宫女,蹲下捡碎片的宦官,宫女们。 一个个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在认真地做自己的事。 扫地力道没有增减,拖地轨迹没有打乱,捡碎片放到铁桶中的频率没有变频。 就好像他们所做的清理工作,要比太后,皇后的争执还要重要。 只是他们头上生出了细密汗珠,他们嘴角微微抿起。 他们低垂头颅上,那一双双或大或小的双眼都被恐惧所填满。 阿房宫内的自然,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自然,很不自然。 赵姬与阿房距离不足半尺,眼色一厉,毫无征兆地抡起巴掌。 卑贱婢女! 啪~ 这声响不是巴掌扇到脸上的声音,而是阿房后发先至,捉住赵姬手腕的声音。 “太后内心在骂阿房卑贱婢女罢。”阿房手掌握太后手腕握得紧紧的,如同焊上去似的。 但她话语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不知道卑贱婢女四个字是骂人话。 “陛下已走,再不出去,太后便赶不上去往国尉府的车驾了。” 一番话似是由心而发,完完全全是为着太后考虑。 “当年我真该打杀了你!” 赵姬甩脱手腕,眼中杀意无限,身上杀气凛冽。 “你不是没有做,而是没有做到。”阿房纠正赵姬言语漏洞,柔和一笑,道:“长安君之势力,比赵国大的多。” “所以你为帮那竖子,不惜与我为敌!” “后续的话便不说了罢。”阿房叹了口气,美目看了一圈宫内的宦官,宫女,道:“奴婢的命也是命,十年了,太后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叔叔说过,人命不分贵贱。 出身始皇帝侍女的阿房。 看这些或蹲,或站清理着宫内卫生的宦官,宫女们,一直是人。 只有身受,才能感同。 这份感情,却是出自赵国顶尖世家的世家女赵姬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多说几句又如何? 外泄,斩了便是。 但阿房一副不想再多说话的样子,赵姬要是强留下来找阿房对话,自觉自降身份。 “哼!” 冷哼一声,赵姬负气而走,她是真正负气。 方才还鸡飞狗跳,剑拔弩张的阿房宫,转眼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不是特别美丽,但稳坐大秦皇后之位的阿房下了两条命令。 “把我那对金蟾蜍送到楚妃宫,告诉楚妃,杀得好。” 接命令的宦官浑身直冒冷气,不敢抬头,生怕被皇后看中异样。 “唯。” 他尽力用自然语气应声。 但他控制得了语气,却不能控制淌汗速度。 一滴没什么温度的汗珠,自他低垂头颅额头头发帘滑落,掉落在地,摔成十七八瓣。 这就是冷汗。 好在阿房一边吩咐,一边转身朝着宫殿深处行去,背对着宦官,没有看到宦官神态,自然也注意不到地上那一丢丢水渍。 嚓~ 嚓~ 阿房脚步声轻柔,似乎生怕踩死地上蚂蚁一般,每一步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她的声音,和她的脚步声一样轻柔。 “叫嬴高随老师学习后来我宫中安歇,直到其及冠,或是陛下给其独立宫殿。” “唯。” 这个应声的宫女就没有刚才那个宦官心惊胆战了。 虽然她知道,皇后此举是敲打二公子母妃,但好歹没撕破脸皮不是。 “杀得好”这三字实在是太吓人了。 宫女心里嘀咕着。 庆幸于没有领到去往楚妃宫种的任务,对去往卫妃宫中的任务很满意。 一个自入宫后便侍立在侧,没有参与清理工作的貌美宫女,眼见阿房走入宫内深处,快速跟在阿房身后。 其是阿房贴身侍女,被阿房叫做瓶儿,生的比阿房美多了。 “长安君说卫国话语半落,后面是想说甚?”阿房边行边道,语气随意。 这问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瓶儿知道这是在问自己,斟酌一下。 甜笑着道:“胡诌的罢。” 阿房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一脸甜笑的瓶儿,眼中闪过一丝宠溺,无奈,恨其不争的神色。 “唉,你们这些女暗卫。要不是长安君不会魅功,我都以为你们一个个都被迷了心窍。你是秦国暗卫,不是长安君一人之暗卫。” “一见长安误终生。”瓶儿一声哀叹,自怨自艾地道:“我也不想,但长安君实在太英俊了啊。” “算了算了,满口妄言,自你嘴中是得不到一句实话。” 阿房白了瓶儿一眼,继续前行,走了七步。 “新年过后,我去长安君府给你提亲。” “唯……啊?” 瓶儿嘴巴长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那么大,眼中闪烁着惊喜,忐忑,眉眼有些羞臊。 阿房听到身后再没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就看见贴身侍女一脸喜色,站在原地,似是连路都欢喜得不会走了。 阿房怒气冲冲,狠狠在贴身侍女额头上点了一指,恨铁不成钢地道:“没救了你!要不要现在便去给你提亲!” 瓶儿半低下头,耳根子红通通的,就像是被冻着似的,声音犹如蚊呐。 “唯。” 那年冬日。 在文人骚客眼中,美不胜收,象征纯洁无瑕的皑皑白雪,压塌了瓶儿的家。 呼啸而至的凛冽北风,会先将人吹冷,再将人吹热——人被冻死前,会觉得非常炎热。 逃避赋税,战乱,而躲入深山的瓶儿父母,为冬杀之前,将仅剩的衣服都裹在了年仅七岁的瓶儿身上。 然后将所有的食物都留在了房内,留给了七岁的女儿,生好了火。 告诉七岁女儿他们外出去找木头御寒,实际上,就是找死。 冬日少食,又少炭火。 三个人留在山林木屋内,一个都活不下。 虽然他们如此做,也知道女儿不会活下来,但能多活一时是一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但七岁的穷人家孩童再如何聪慧,知道填柴烧水造饭已是不易,还能多做什么呢? 瓶儿父母外出找死。 年幼瓶儿在内等死。 这个世道就要人死。 “你叫瓶是罢,你阿父阿母要我带你出去。” 一个比瓶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推开房门,挡住风雪,笑着道。 “我阿父阿母呢?” “在山下,就等你了。” “骗,骗人。” 瓶儿双眼红肿,身体也冷的发抖,脏兮兮的小脸有些许冰霜。 “阿父,阿母是山下活不下去,上的山。” “小屁孩哪那么多话!公子要带你走……”一个不耐烦的少女音,在那个少年背后响起。 “青梅!” 少年扭头瞪眼。 少女闭麦。 少年关门入木屋,寒风透过糊在窗户上的薄布,让屋里的温度始终无法上升。 少年捅咕着瓶儿身前,早就已经没有温度,黑乎乎的一团炭渣。 “得亏这屋子密闭性不好,不然你就一氧化碳中毒了。” 少年笑着抹了瓶儿一脸炭渣,让本就脏兮兮的瓶儿脸上更是多了一个明显黑道。 瓶儿没有躲,反而身子向前近了近。 因为少年身上在散发热气,因为她冷。 少年伸出手放在瓶儿面前,正色道:“我向你保证,山下的世界,以后谁都活得下去。要不要随我下山,你自己选,我不会强迫你。” 少年话还没说完,瓶儿的小手就放到了少年的掌心,让少年都愣了一下。 “你才几岁啊,这都听得懂,你不会也是穿越来的罢?” 少年说这句话的功夫,瓶儿整个人已经扑到了少年怀里。 不冷了。 …… 国尉府。 “国尉大人还不来,国尉大人不说今日解决此事?” “你凭什么把你的竹简放最上面,没有个先来后到,拿下来!” “我五月方得子,我若受徒刑,家中粟米尽无难以为继……” “……” 一个官员站在始皇帝面前,苦涩地道:“大人你也看到了,国尉府上下是真的做不了事,不是下官有意拖延。” 眼睛稍稍发亮,带有一丝丝希冀。 “大人可去长安君府寻国尉大人,只要寻得国尉大人回府,大人之事便可迎刃而解。” “好,你自去忙。”嬴政道。 “唯。”官员有些欢喜地道。 三百石的大人,应该能见到国尉大人,把国尉大人拉过来罢? 这官员却是不知。 国尉府乱象,就是他眼前这位面生的,着三百石秦官官服的始皇帝所为。 制造出如此乱象,只为逼迫嬴成蟜就范的始皇帝,怎么会帮国尉府解围呢? 乔装打扮,半路下车的始皇帝,看着一群如无头苍蝇般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干什么的八十石官员们。 扭头,死盯着身旁暗卫统领,压抑着怒火低着嗓子道:“这就是你说的正常运转?” 盖聂毫无愧疚之色,脸上也看不到欺君的惶恐,很是冷漠。 “然也。” “你然也个屁!” 始皇帝怒火中烧。 这要是在章台宫,此刻早就一大堆竹简砸到盖聂身上了。 “出去再说!” “唯。” 始皇帝,盖聂两人刚出得国尉府,始皇帝就冷冷地道:“你近日越发放肆了,此为欺君。” 也不是第一次做。 盖聂暗想着,冷硬地道:“陛下是为让太后安心,今日得见此景,太后其心可安?” 嗯?你真是这么想的? 始皇帝扭头盯着盖聂看了又看,盖聂面部表情没有变化,眼中却是分明写着——陛下你不知道我叫你出来是什么用意? “没有默契。”盖聂似是自言自语。 朕和你有个屁的默契! 哪次朕暗示你你听懂了的? 谁料到你一个不知道变通的人也会暗示! 想着盖聂过往种种耿直行为,始皇帝怒气值爆满,但他没有释放出来。 无论如何,盖聂知道变通,还是让始皇帝产生一些心理安慰。 下次再搜查皇宫,这厮应不会再闯朕的后宫了。 “朕自然知道。”始皇帝冷哼一声,道:“国尉府之乱象乃朕布置,非一人之力能扭转也。那竖子纵是再有才华,此事也是无计可施。朕知道此事为假,还随你来此。若不是懂你之意,此时已是砍了你头!” 解释这么多……陛下这狡辩言论与公子相差无几。 盖聂回头看了眼国尉府内,有些郁闷,有些奇怪。 以公子心性,此事应已解决才是,怎么国尉府还是如此。 在盖聂心中,凡不涉及剑之事,嬴成蟜就没有解决不了。 他确实没有得到国尉府已运转正常的情报,与始皇帝说的话,是以他对嬴成蟜的了解,信心说出来的。 他想让赵姬继续针对嬴成蟜,从而把嬴成蟜逼反,怎么会想着让赵姬安心。 方才与始皇帝说的话都是假的。 欺君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再有欺君之举,朕便治你的罪!” 始皇帝见盖聂还有闲心扭头看国尉府现况,出言威胁。 就算出发点是为始皇帝好,欺君也不可以,这个例子不能开。 就像与始皇帝早就相识,且为始皇帝不知挡下多少波刺杀的赵高。 只要始皇帝没有明示,暗示,基本不会多做事。 “唯。” 盖聂应道。 那张面瘫脸上无喜无悲,让一直观察着盖聂神色的始皇帝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知道盖聂到底是敷衍应答,还是听进心里。 两人对话之际,太后马车到了。 始皇帝为了知道国尉府真实情况,半道下了驷马王车,赵姬却是乘坐着太后专车直达国尉府。 那车驾随行之人,都是训练有素,咸阳宫外难得一见的郎官。 这副派头,比始皇帝要气派多了。 车子停下,太后快步下车,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场景。 虽然这件事的本质是始皇帝使坏,但王上永远不会有错。 这不仅是赵姬的认知,更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认知。 国尉府门口值守的府兵眼见太后怒气冲冲地来了,刚想要进国尉府通风报信。 猛然想起来现在国尉府中都是一群八十石的小官,进去也没用。 纷纷收敛心神,目视前方,做刻苦工作状。 始皇帝迎上阿母,笑呵呵地拦住赵姬,引着赵姬向国尉府内行去。 进了国尉府,始皇帝对带着凤冠,眉眼含煞的赵姬道:“这便是朕给那竖子出的难题。” “国尉大人怎么还不来?这都要过了午时了,今日不会不来了罢!” “完了完了,这么多未处理的事,就算国尉大人现在来也做不完了。” “昨日就不该放国尉大人进去,应把国尉大人架过来!” “……” 吵吵嚷嚷。 乱象频仍。 这哪里是国尉府,这比咸阳最热闹的楼台都热闹。 好在这里是官家场地,可以闲谈。 若是在外面,就这么随意聊天,这些人全都要受徒刑。 赵姬原本冰寒的脸色好了一些,但一想起如此重要的国尉府因为嬴成蟜一个人而成了如今这幅形象,赵姬气就下不去了。 “这里是大秦国尉府,不是尔等陋室!”赵姬一声怒喝。 有内力的赵姬,声音盖过了国尉府中人的嗡嗡声。 国尉府官员一齐转头,便看见戴着凤冠,贵不可言的太厚赵姬。 赵姬身边,则是站着刚才来过的,穿着三百石官服官员。 哗啦啦~ 竹简散了一地。 各官员跑来跑去,整理衣冠,满面惊慌地跑到太后近前。 “拜见太后。” “拜见太后。” “拜见太后。” “……” 他们不认识赵姬,但他们认识凤冠,认识那身从没见过,但肯定价值不菲的白色羽翼蝉衣,认识那身雍容华贵的气势。 赵姬眼见乱哄哄的众官员,和地上东一片,西一片的竹简,心中更是不喜。 但以她身份,方才与这群八十石的小官说了一句话,已是莫大恩赐。 当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留下战战兢兢,身心惶恐的一众国尉府底层官员。 始皇帝也没有理会这些人,转身和赵姬一同出去。 让赵姬看到这个景象,始皇帝的目的就已然达成了。 “阿母放心,朕会让成蟜为朕所用,不会出现阿母担心之事。” “你已壮,我早已管不了你了!”赵姬冷声道:“想让我安心,除非那竖子死!” 赵姬话语依旧针对性十足,但始皇帝听得出来,这语气已经缓和不少了。 当即沉默着,送赵姬出国尉府到半途,想着将赵姬送回马车。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骤然响起的马蹄音,踏破了始皇帝的思绪,也让脸色稍微好看一点的赵姬,脸色又是一变。 因为这马蹄声虽然不急,但是很多,多到听不清是多少马蹄在奔驰。 咸阳城内,哪里来的这么多匹马疾驰?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一起去。 站在国尉府外的盖聂,身形一纵闪到始皇帝身边。 人太多了,他要离始皇帝近一些,才能保证始皇帝的安全。 “外面是什么人?”始皇帝沉声道。 “不知。”盖聂答。 “不知?”赵姬眼中厉色一闪,道:“你自外面入内,你说不知?是不是那竖子带兵马杀过来了!” 那再好不过。 盖聂心里答着赵姬,嘴上对赵姬所问没有只言片语。 他又不是赵姬的贴身侍卫,才不管赵姬说什么。 盖聂态度让赵姬很是生气。 对比之下,忽然觉得在咸阳宫一直以保护之名,对她行监察之实的章邯好了许多。 章邯从不会像盖聂这般无视她,而是会略显恭敬地答上一句“章邯不敢”。 “怎会不知。”始皇帝问。 “人多,个个有武功,聂要保护陛下。”盖聂冷硬答道。 始皇帝点点头,接受了盖聂说法,大踏步向着国尉府外行去。 盖聂跟着始皇帝脚步,却总是先行始皇帝一步。 “不必如此紧张。”始皇帝停步,摆手,脸对身后赵姬说,实际是对赵姬,盖聂两人说:“这里是咸阳,没人能在咸阳杀朕。” 赵姬没说什么。 对于始皇帝对咸阳的掌控力,她是信的。 盖聂道:“咸阳宫每月都有被抓到的刺客。” 咸阳宫都有人进得去,更别说咸阳城。 这厮哪里改了,还是老样子! 嬴政脑袋上生出几道黑线,但脚步却不再快速行进。 这里小剧场的功夫,国尉府大门已是冲进了一窝蜂的人。 一个个身有行伍之气,为首者,是一位身姿矫健的耄耋老人。 踏踏踏~ 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距离三人越来越近。 盖聂眼中精光一闪,拦在始皇帝身前,护着始皇帝往后退。 盖聂很谨慎,始皇帝,赵姬此刻却是完全放下心来。 脚步声虽多,但这些人进来时没有被门口的府兵拦截,那就证明是有着进入国尉府身份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是刺客。 但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母子二人都没有说什么,很是配合地后退。 很快,在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带领下,一众煞气十足的壮男猛男出现在始皇帝,赵姬两人面前。 看到为首老者面目,无论是始皇帝,还是赵姬,都是面色一惊。 始皇帝面色惊疑不定。 王齮怎么来了国尉府? 赵姬脸色则变得难看至极,好似要滴出水一般。 “王,齮!”她用那种要生食其肉的语气道。 来人正是与蒙骜同资历,曾经为武安君白起副将,参与过长平之战,打过邯郸的秦朝四朝宿将——王齮。 与蒙骜一般,王齮同样战功彪炳,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 其在秦国声明不显,远远没有蒙骜响亮的原因是。 其早年打仗伤到了下体,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 没有子嗣在朝堂上,意味着王齮这一脉无论多么显赫,都会随着他本人淡出朝堂而逐渐消逝。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原本与蒙骜齐名,为武安君白起左膀右臂中右臂的王齮,声名渐落。 蒙家代代武将都为秦君所器重信赖,蒙武为秦庄襄王所亲,蒙恬为始皇帝所宠,蒙家在咸阳如日中天。 而原本和蒙家名号同样响亮,一人成一家的王齮王家。 到了如今,早就被世人遗忘。 现在再谈起咸阳王家,所有人都只会记得武城侯王翦所创建的王家。 而不知在这之前还有一个王家,其创人叫做王齮。 而今日,老将王齮走出了那个被世人遗忘的王家大门,进入了大秦国尉府。 国尉府中人太多太杂,八十石官员将国尉府弄成了一团糟。 老将王齮年岁过了九十余,虽然身手没有退化到行不动路的地步,但眼神总归是没有当初如鹰隼般锐利了。 他距离盖聂,始皇帝,赵姬不过十步,却没有看到被盖聂挡在身后的始皇帝,赵姬。 大踏步走进国尉府,老将王齮就像走进了当初的帅帐。 “公孙昏。” 老将声音不是多么大。 但是沉重,响亮,富有力量。 “唯!” 一员高大威猛,紧跟老将身后,满面激动的将领大声应道。 这声音震颤得整个国尉府都颤了三颤。 活了五十来年,还能再随王公战一次,这辈子够本了! “小声点,我不聋。”老将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依旧是用沉重而富有力量的声音,道:“相邦府,廷尉府,博士署,涉及这三府的竹简,你做最后审理。” “唯!” 公孙昏这次的回答依旧很大,但是不再那么震耳欲聋。 公孙昏快步行到居室内,拍着桌案大叫:“把这三府竹简都搬到这屋里来!” “哦哦哦哦!” “快搬快搬!” “唯唯唯唯!” “……” 一众懵逼,傻眼的国尉府八十石官员们大梦方醒,一个个眼中惊喜若狂,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想要哭。 终于有人来国尉府处理奏章了!终于不用受徒刑了! 他们并不认识王齮,但他们认识王齮手上的国尉大印,认识王齮身上只有关内侯才能穿的爵服! 以及王齮身后那数十人,一个个所穿爵服,最少为十四等爵! 他们紧急忙碌,这次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目标明确。 一个个都很是兴奋,恨不得身上长了八条腿八只手。 “李凌。” 王齮叫出了第二个将领名字。 跟在其身后的李凌刚要应答,一个雍容威严的女声先一步响彻在国尉府中。 “王齮!” 声音中的怒气,谁都听得出来。 老将止步,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转过头,循声看去。 就见戴着奢华凤冠,穿着羽翼蝉衣的赵姬自盖聂身后走出,眼中满是杀意。 “我当是谁敢喊老夫名字,原来是太后。”王齮那富有力量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一种情绪——轻视。 “十年前,你说不再插手那竖子的事,今日何以背信!” 赵姬怒斥,其色俱厉,杀意深重。 (本章完) 第220章 鱼越多,水越浑!(八千字大章求订阅和月票) 韩地。 当吕不韦不再往市场内投入粮食后,张良马上便觉察到了这一现象。 冷冷一笑,知道吕不韦是想要让韩地粮价暴涨,从而让韩地生乱,和他先前所设想的情况完全一致。 张良立刻手书信件,传讯往韩地各大城池,要各大城池立刻散粮稳定。 很快,自韩地新郑,大量信鸽腾空而起,向着韩地各大城池飞去。 拥有着制空权的张良,掌握着这个时代最快速的飞鸽传信,决策会比吕不韦的快马通讯快得多。 早在吕不韦入韩地之时,张良就命令各大世家开始囤粮。 那时吕不韦的三倍收铁刚刚起步,通往韩地的各大商道还没有被掐断。 韩地各大世家虽然不知道张家什么意思,但粮食在这个时代是比生铁还要有价值的硬通货。 张家想要我们收粮,那就收呗。 到得今日,张良以张家囤积粮食,推测各大世家所囤积粮食,应该足够让韩地所有百姓敞开胃口大吃一年。 在张良设想中,吕不韦此举定会无功而返。 想以粮食乱韩地的前提是韩地无粮,就像当初齐国制裁鲁国,楚国时一样。 如果鲁国,楚国当初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齐国制裁个屁。 而现在韩地囤积了大量粮食,凭什么同样的招数还能乱韩? 张良不相信吕不韦不知道这个情况,那日下棋他就和吕不韦言明了,他不相信吕不韦就只有这点本事。 为了打探更多情报,知道吕不韦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新郑飞出去的信鸽,有一只飞往了宜阳的吕氏商铺。 商铺内,吕不韦摘下信鸽脚上所绑着的黄纸,展开观看。 【这便是先生所说的十九道?真是让小子大失所望,吕不韦不过尔尔。】 吕不韦轻笑。 “取笔来。” 自有下人去取毛笔,饱沾墨汁,递到吕不韦手上。 【君上曾言:韩因术亡。君上早便看透了韩地人心,世家人性。这场赌局开在韩地,自一开始你便输了。】 信鸽扑棱棱腾空而起。 天上被训练有素的鹞鹰眼见是自家信鸽,郁闷地放弃加餐,信鸽瑟瑟发抖地急速振翅,飞回新郑。 张良接到吕不韦回信,将信纸上的所有字重新誊写抄录,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一天,也没看明白。 书上从未有此等先例,吕不韦定是在诈我! 张良最终如此定论。 第二日,张良看过韩地各城池信息,阴沉着俊脸,推翻了昨日定论。 韩地粮食,涨了,大涨! 韩地各大世家不但没有出大量粮食来平复市场,反而囤积居奇,开始限制放粮。 一夜之间,韩地之粮根据各城池不同,最少涨了三倍,最多涨了十七倍。 “这帮蠢货!蠢货!他们没看过《管子》乎?没听说过齐以布制鲁,以鹿制楚的事例乎?” 换源app】 一向成竹在胸,于是处变不惊的张良被激怒了。 他愤怒地摔碎了身旁桌桉上的所有器具,当场奋笔疾书。 【尔等看看齐以匹制鲁,以鹿制楚!不稳定粮价反而使粮价大涨,韩地必失!】 又是一窝蜂的信鸽,自新郑飞往韩地各大城池。 看着数十只信鸽冲天而起,张良心下稍安。 貌比女子还美的张良以为。 各大世家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才让粮食价格失控。 只要看过了齐以匹制鲁,以鹿制楚之后,必然会大放粮食以稳定市场。 事实真的会这样吗? …… 咸阳城。 国尉府。 “是太后先入的咸阳,没资格说老夫。”老将没有一点对赵姬的尊重,言辞之中都很是轻率。 “你是秦将,不是那竖子的家臣!”赵太后怒喊着,满脸上都是愤怒。“你忘记了武安君之死乎!” 王齮神情一愣,眼中明显出现剧烈波动。 赵姬提起武安君白起,是因为王齮曾身为白起副将,与白起情谊深厚,很清楚白起到底怎么死的。 眼见王齮如此表现,赵姬以为王齮被说动,趁热打铁。 “现在出了国尉府,我便当今日从没看过你,不会与陛下分说。” 这一句话似是让王齮从久远的回忆中脱离。 “武安君,呵呵。” 老将轻声自语,突然爆喝一声,比之前公孙昏的声音还要大,似乎要将这整个咸阳城翻个个! “李凌!” “唯!” 李凌爆喝应答。他全程观看王齮和赵姬的纷争。 知道此刻应声就是站队,就是站在赵姬对立面,但他不在乎。 这里是大秦,是秦国,以战论英雄,是军功最卓着的国家。 是将门子弟最是骄纵的时候。 长安君嬴成蟜也好,太后赵姬也罢,没有军功,他们都不在乎。 一刀一枪在战场上,以二十等军功爵拼杀到十五等爵的李凌。 认带着他们拼杀出来,教他们一刀一剑,把荣华富贵砍杀回家的蒙骜,王齮,不认秦国太后。 “出征事宜,你来审理!” “唯!” 踏踏踏~ 李凌大踏步走入一间屋舍,像之前的公孙昏一样,厉声爆喝。 “出征物件都给乃公送进来!” 又是一阵有盼头的纷乱动作。 赵姬眼看着王齮在她眼前发号施令,脸上表情变得越发难看。 那杀意赤裸裸的不加掩饰,连带着扫向王齮身后,在朝堂上被归属到蒙家那一派的将领们。 “老夫年轻时见过宣太后,和太后很像。”王齮声音降下来,以平缓语气祝福道:“望太后安享晚年。” 赵姬勃然变色。 宣太后是和秦昭襄王争夺争权,最后败在亲子秦昭襄王手中,被囚禁宫室,绝食而死。 王齮如此说辞,分明是针对她先前所说的长安君,是在警告她别管的太多,免得如宣太后一般。 “你……” 话刚出口一字,其口为一人手掌所堵。 盖聂站在赵姬身前,始皇帝站在赵姬身后捂着赵姬的嘴。 盖聂保持面对王齮,后退着护送始皇帝带赵姬离去。 王齮静静看着这一切,没有什么表示。 其后有将领想要说些什么,被他竖手打断,他不想听。 他今天来这里,是受嬴成蟜托付,让国尉府正常运行,谁来都不能阻止他。 在其身后,是四十六封辞呈的主人。 这些在军队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将领们,有不少年轻时候都在国尉府待过。 他们处理去国尉府的事,驾轻就熟,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今日不处理净这些竹简,便与老夫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夜战。” 王齮行进国尉府深处,边走边说。 “唯!” 其身后的将领们齐声应喝,一如当年行军打仗。 晚间休沐,国尉府无一人得出。 其内灯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 甘家往日是没有什么人进出的,因为甘家家主甘罗只是一个上卿,还是一个没什么发展前途的上卿。 但在今日,门庭可落飞鸟的甘家门口,行驶来了一辆丞相府的马车,马车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绾。 要下人进去通禀甘罗。 王绾没有随着下人进入甘家大门,而是抬起头看着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进去通禀的下人回来了。 通禀时是一个人,回来时也是一个人,甘家家主甘罗并没有出来迎接。 王绾神色有些不悦,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踏入了甘家。 骄纵至此!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 下人引着王绾,进入甘家一间用作待客的房屋。 “大人稍坐,老爷马上便来。” 王绾面皮抽搐,怒气值上涨,又想转身离去了。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还要老夫等你? 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坐了下来,面色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可。” 他作为大秦丞相,还不至于向一个下人发难,他没那么没品。 下人上前为王绾斟上茶汤,茶汤还没有倒满,一人便推开了房屋门。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罗。 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门外似的。 下人要是晚说个五息,甘罗就已经到了。 “你下去吧。” 晚到的甘罗吩咐下人。 “唯。” 下人放下茶壶,双手握住双臂挺直前伸,冲甘罗深深鞠躬,离开这间房屋。 王绾用茶杯盖轻轻划拉着茶汤,不经意地说道:“这是什么礼。” 大秦没有多少繁文缛节,就算是秦臣面见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刚才下人那样双手抱拳,双臂前伸,行九十度弯腰的鞠躬大礼。 “秦礼。”甘罗笑着,也是很随意地道:“右相家族当年下人应也是如此行礼。” “当年……” 王绾拨拉茶汤动作一停,茶汤在余韵下继续波澜起伏。 重重咬下这两个字,抬起头,注视着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上卿甘罗。 “回不去了。” 甘罗不为所动,眼睛也不与王绾注视,似乎懒得和王绾对视,也似乎是不屑。 “右相此来,就是为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停手可乎?”王绾诚挚地道:“陛下一统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赐封地于我等,恩惠三代……” “哈?”甘罗失笑。 摇着头,张着嘴,乐不可支,似乎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王绾话语一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抱歉,我想到了开心的事,右相继续。”甘罗一脸诚挚。 王绾起身。 “看来今日我不该来。” 甘罗不起身,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次凝视着王绾双眼,眼神中有着常人难以对视的力量。 “但你还是来了。” “心存侥幸,此是老夫之错。” “不对不对。”甘罗举着一根食指摇了摇,脑袋随着食指摇摆一起摇动。“右相应该说,来了就会死。” 王绾双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没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了。 “你要杀老夫?”他眼中没有惊惧,满是怒火和失望。 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甘罗,怎么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我怎么敢杀右相呢?这话可不能乱说,按秦律,诬告等罪。”甘罗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很是无奈地道:“开个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风情。” 风情? 你将老夫说作楼台那些妓和隶妾? 放肆! 王绾没有掩饰脸上愤怒,摔袖离去。 “癫狂至此,尔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 王绾离去,屋舍内,甘罗看着自始至终王绾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汤,轻笑一声。 “正道,天地间还有这个物事?” 走到王绾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给王绾的那杯茶汤,举在齐胸处,轻轻松手。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啪察~ 茶杯四分五裂。 茶汤肆意横飞。 甘罗踩着茶杯碎片,踩着茶汤残余,向着屋外走去。 “便是真有,你们便是正道?” 有一人一直候在门口,等甘罗一出来,立刻九十度弯腰鞠躬,双手高举,双臂前伸,低着头。 甘罗没说让他起来,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势跟在甘罗身后。 轻声,恭敬,详细汇报。 “四十六个请辞奏章尽数集于一体,呈报给陛下,现在应该无人知晓是我们所为。” “嗯。” “张空扇动同僚硬闯长安君府,为长安君所击毙,不清楚是否暴露。” “张空是谁?”甘罗语气很随意,略有一丝丝疑惑,道:“秦国有张姓世家?张仪后人?” 秦国历史上,姓张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张仪。 张家在当时名声显赫,一时无两。 但在秦惠文王死后,张仪为秦武王驱逐出秦土,张家也随着张仪离去,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不是,是投在……” “这等小事你们处理便是,不要说与我听。” 甘罗一听“不是”二字,便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了,他对张空投在谁的麾下不感兴趣。 “长安君不是太子,没那么仁义,不要再用这种小伎俩试探。凡与长安君正面对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们想寻死。” 甘罗随口说着,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对着灿烂阳光,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论阴险诡谲,谁能玩的过我这位挚友呢?是吧,成蟜。” “……国尉府已然停滞一日,凡奏章公文尽无法施行下去。此除了陛下能为之,再无他人可为。” “那很不错啊,能打败阴险诡谲的,唯有堂皇大道。让人都停手,不要再参与此事,静观其变就好。” “我认为,陛下此举是对长安君动手的征兆。我们应该可以在这堆干柴上添一把火,这样才……” 甘罗停步。 一直低着头的鞠躬跟行者眼见甘罗住脚,急忙住脚又住口。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长安君脾气好呢?”甘罗回首,模视头颅低垂更深了的跟从者。 “楼台他敢当众杀人,那你说他会不会敢在夜半杀人?你是不是在博士署待久了,受那帮博士荼毒过深?忘记了这里是秦国,忘记了这里闻战则喜,武力至上。” 跟从者的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声音颤抖地道:“鲍白令之知错。” 跟行一路,未得甘罗起身二字不敢抬头者,不是甘家仆从。 而是隐为博士署之首,敢在朝堂上怒斥始皇帝的博士,鲍白令之。 “长安君,这次针对你的是陛下,你总刀不了了罢?你要怎么破这个局呢?” 甘罗自言自语,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对所用计谋深表满意。 半日过去。 已是下午。 甘罗的好心情一直持续,持续到再见到鲍白令之的时刻。 “慌慌张张,所为何事?” 一见鲍白令之神情,甘罗内心便生出不详之感。 但身为秦国世家隐性首领,他不能慌,故先出言训戒。 “王齮带着国尉大印,领着数十武将进了国尉府,国尉府已正常运转。” 鲍白令之语言迅速,以最简短的话语说出了最完善的信息。 经甘罗训戒后,他的表情依旧是震撼不堪。 王齮的出现,完完全全不在这位博士署之首的考虑范围内。 这样一个完全脱离秦国权力圈十年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并为嬴成蟜那竖子出头? “意料之中,无碍,你回去罢。” 甘罗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脸上一副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样。 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鲍白令之神色不属地转头行去,出了甘家才勐然醒觉。 这次入甘家见甘罗,既没行拜礼,也没行别礼。 我没察觉也便罢了,最重此道的甘君怎也未有察觉? 莫非,甘君也如我一般慌张? 王齮出现,并不在甘君意料之内…… 想到此处,鲍白令之惊起一身冷汗,急忙自我反省。 不会的不会的,甘君幼时便机智过人,所要做之事无一事不成。 听闻我报信息神色如常,毫无变化,此没说礼之缘故,定是其事忙忘了。 对,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察觉到甘罗有异样,鲍白令之的慌张比知道王齮出现还要慌张数倍。 甘家屋舍中,鲍白令之告辞离去后,面色平静的甘罗一瞬间面目狰狞,犹如自地狱十八层逃出来的凶煞厉鬼。 “王,齮。”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啊!” 当日,甘家此间屋舍内,物件尽碎,满地狼藉。 咸阳宫。 皇后阿房所遣宦官,捧着一对金蟾回了阿房宫。 “楚妃不在宫中,带着三公子不知去了何处。我没见到楚妃,不敢与他人言说,言说,言说那三字……” 就算再怎么内心自我催眠,说就当做普通一句话。 宦官也没有敢在阿房面前,说出“杀得好”这三字。 “明日再赠。”阿房吩咐道,挥挥手要宦官捧着金蟾出去。 她眼中泛过一丝忧色,心情烦闷。 便带着贴身侍女瓶儿出了阿房宫,来到咸阳宫中豢养万尾鲤鱼的湖水边。 往日见到这些肥头肥脑,丝毫不怕生人,被养的又大又圆的锦鲤,阿房都会觉得很是讨喜。 但今日,再见到湖水中这些肥鲤鱼横冲直撞地摆来摆去,阿房却半分欢喜都没有。 “鱼越多,水越混。” 阿房轻声呢喃。 “皇后在说什么?” 心情极佳,幻想着嫁入长安君府,快乐至极的瓶儿仗着阿房宠爱。 探过脑袋,僭越问道。 “我说不给你提亲了。”阿房扭头笑道,敛去脸上那丝忧色。 “啊?皇后不要啊!” 瓶儿哭丧着脸,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拉着皇后手摆来摆去,像是一个七岁小女孩。 哭,总比死强。 阿房狠下心,撒下手中饵料,凝视着蜂拥而至的万尾池鱼。 饵料不多,注定只有极少数肥鲤能吃到,但这次吃不到,下次总能吃到。 王位只有一个,抢到的人坐拥一切,抢不到的人,没有下次,功不成便是死。 …… 长安君府。 嬴成蟜展开手中信鸽。 【牧已按君上之言,激蒙恬前往征战,但牧实在看不出此子有甚才能。此子征调千余完全于匈奴无用,于攻城无用的战车一起开往九原,雁门。此举是空耗大秦国力,君上看走眼了。此时若让牧出征,蒙恬或可活。】 “战车,早已该被时代淘汰的产物,蒙恬能玩出什么花来呢?” 嬴成蟜将信纸揉成一团,喃喃自语,道:“大秦第一勇士,史上以抵抗匈奴成名,曾在边疆服役,我不相信你是酒鬼口中的平庸之辈。” “我答应蒙骜那老小子,这一战你要是胜了,就让你随小饕餮而行,作征讨匈奴地的主将,别让我们失望才是。” 一只信鸽,自长安君府飞往上郡。 李牧收到回信,轻展纸张。 【哪都有你,老实待着得了。都告诉你了,蒙恬在战场上不一定比你弱,尤其是打匈奴。】 “君上走眼。”李牧丢信纸入火盆,看着燃烧的火苗道:“君上,你不通兵法的。” 大秦西北,爆发了一场大战。 这一场大战极其诡异,因为这场大战的主体不再是骑兵,也不再是步兵,而是一个中原基本淘汰的兵种——战车。 在春秋时期,战车是战场上的主力兵种,那时候两个大国之间的打仗极其讲究礼仪,如鸿水之战。 《左传》记载: 冬十一月己己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即: 宋楚两国打仗,宋襄公迎战,他的手下子鱼说趁着楚国军队没有全部渡过泓水,我们打他吧,宋襄公说不行。 子鱼又说他们还没成列,打吧。宋襄公又说不行,等到楚国准备好了。 宋军大败,宋襄公受伤,护卫也被杀死,国人责备宋襄公。 他还振振有词:受伤的人不杀,头发白的人不抓,依靠地势险要的不打。 这便是春秋时期的战争礼仪,也是儒家追求的礼乐崩坏中,礼的一种。 在春秋战场,搞偷袭,放冷箭,设埋伏,玩兵不厌诈的招数,是不讲武德的表现,会被所有人鄙视。 那时候打仗前要下战书,战书中要有一个打仗的理由,还要对方同意,约定好时间,地点,才能打。 如果对方国内经历了天灾,或者重要人物去世都不能随意开启战端。 必须等人家国丧办完,粮草士卒准备充分之后才能列好阵势,真刀实枪打过一场。 打仗时对方中了一刀就不能再砍第二刀,要见好就收。 在作战中俘虏对方君王也不能抓住,要放回去。 那时候礼仪最离谱到什么地步呢? 晋,楚邲之战。 楚军大胜,晋军战败逃跑。 因为晋国的军队太多,乱糟糟的跑不起来。 楚军追到晋军,不是杀敌,而是教晋军怎么逃跑。 楚军先是教晋军把战车前面的横木抽掉,避免互相干扰。 晋军刚刚逃跑了一段,战马开始盘旋不前,又被楚军追上了。 楚军依旧不杀敌,又教晋军把旌旗撇掉,把车辕端的横木也扔掉,这样才能跑得快。 晋军一边照做,一边还回头嘲讽楚军——我们不像楚国多次战败逃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都说春秋无义战。 实际上,春秋之战最“义”。 那时候打仗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这种现代观之极其奇葩的现象出现,很大程度是因为当时参战的大多是贵族子弟。 天下贵族是一家,能不杀咱就不杀,打仗以气势为主,杀敌是什么? 在这种情形下,高大威勐的战车完全满足各国需要。 打仗之前亮一下战车,大家面对面排兵布阵一一对好,然后开撞就行了。 一场大战看似气势磅礴,实际死伤没多少。 那时候,战车的多寡,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 千乘之国,万乘之国。 这里面的乘,指的就是战车。 而儒家六艺中的御,指的就是御战车。 而到了真刀真枪干架,以“战”字命名的战国时期。 点到即止的贵族战争,演变成攻城灭国的赶尽杀绝,战车基本就告别战场了。 一是地势限制。 战车爬坡爬不上去,草地不能行,林木不能钻等等。 二是机动性差。 骑兵的出现,完全顶替了战车。拉着沉重战车的马,显然跑不过毫无负担的马,战车机动性被骑兵完爆。 中原如此,边疆更是如此。 战车不是没有到过边疆,而是当时被爆的渣都不剩。 和善于骑马的游牧民族相比,在草地上车轮被卷,移动缓慢的战车,简直就是活靶子。 匈奴,东胡这些草原部落民族只见过一次战车,爽了一波,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中原春秋时的主战兵种——各国君主又不是傻子。 而这一次,蒙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 包括让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赵武安君李牧都不理解。 将早就失去荣耀的战车,第二次带到边疆,重铸战车荣光。 在上郡休养这些时日,蒙恬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征集到了西北所能征集的所有战车。 蒙恬自上郡不只是领一万五千兵马出征,还领着他所能征集到的一千五百三十八辆战车。 蒙恬将这些战车伪装成辎重车的模样——其实也没怎么伪装,就是往车上堆了粮草。 游牧民族已经有近百年没见过战车了,匈奴也是一样,知道战车是什么物件的那批人早就死了。 虽然有那么几个匈奴,通过去往中原的游牧商人,知道战车这个兵种。 但当他们告知匈奴高层后,匈奴指挥官并不在意这些事。 战车是什么? 当初推到草原上被打爆的那个兵种? 于是,当蒙恬带着远远看上去以步兵为主,中间簇拥着一堆辎重车赶赴九原,雁门的时候。 路上的匈奴兴奋了。 骑兵对步兵,压倒性胜利! 这秦军真是愚蠢,竟然每辆辎重车用四匹战马拉,不知道做骑兵用! 匈奴一战克雁门,九原,本就对秦军有所轻视。 再一看到蒙恬这般作为,用四匹马拉着辎重车,马匹几乎都被占用,只能留少量骑兵打探情况。 就想直接把秦军冲了。 但总有些聪明人,觉得秦军一定是有诡计,这是钓鱼。 为求保险,匈奴就开始袭扰。 几次袭扰,都有斩获。 秦军只能愤怒地迈着两条腿,看着他们的马屁股咬的嘴角流血,任凭他们哈哈大笑着抛回他们斩掉的秦军头颅。 但这样那些聪明的匈奴人还是觉得不保险,万一秦军有埋伏怎么办? 匈奴就在和秦军这么拉拉扯扯的打斗中,看着秦军逼近。 一直到秦军行进到在一片一览无余,设不了伏,很适合骑兵冲锋的开阔旷野。 匈奴忍不住了。 仅在雁门,九原两城郡留下了极少留守,剩下尽数集结在这片旷野,他们要一口把蒙恬这一万五千人马吃掉。 他们没有注意到,这片旷野没有草,很平整——秦国西北领土大多都没有草原那么高,能塞进战车轱辘里的草。 或许是注意到了,但他们不在乎,这能怎么样呢? 两万匈奴呼啸着,怪叫着,嗜血着向着秦军冲过来了。 他们愤怒于秦军那双只有愤怒,嗜血,乃公可算等到你们这群匈奴狗的眼神。 你们要死了! 你们应该恐惧! 我们要撞死你们! 我们会把你们砍杀殆尽! 我们要占领更富饶的地区! 我们要夺取更漂亮的女人! 匈奴骑兵起冲,冲了五千步,威势不可挡。 此时骤停,或者转弯,会被后面的骑兵踩踏过去,直接碾死。 此时,他们距离秦军只有三千步。 秦军变阵了。 快速地将粮草丢在地上,快速地登上战车。 登不上去的步军都跑到战车后面掩映。 一千五百八十三辆战车,在高明驭手的牵引下,开始冲锋,在这个战车早已没落的时代奏响了春秋之王的雷鸣! 轰隆隆~ 第221章 你到底还有多少底牌是朕不知道的?(8000字大章) 论机动性,没有后缀大家伙的骑兵能把战车爆的渣都不剩。 但是论冲撞力,每辆有着四马驱动的高大战车会把骑兵撞成肉沫,践踏成泥。 时隔两百年,一个战国时代的春秋战场之王向着天空,大地肆意宣泄着属于它的荣耀,重回那份唯一王位。 这一次的王位,是用一万余匈奴骑兵的血肉铸就。 是用本应该完克战车,属于这个时代的战场之王,天下间最精锐的草原游牧民族骑兵铸就。 狰狞,坚固的战车,撕裂了匈奴战马,撞碎了匈奴军阵。 鲜血盛宴在阳光下如此耀眼。 是份属于纵横战场难败战,虎狼之军秦锐士的骄傲。 是份属于军功爵所构建的闻战则喜不惜命,这个时代最好的政策。 是份属于九原郡领主蒙恬的愤怒,复仇,证明自身。 匈奴一夜尽起大军,攻占九原,雁门两郡。 蒙恬一日奔赴,以战车下九原,雁门两郡。 这个时代,是属于武将的时代,是属于大秦的时代,是属于农耕民族问鼎天下,修筑长城以图进攻游牧民族的时代。 秦国以战夺天下,论战,秦国谁也不服。 匈奴,东胡,羌氏…… 这些在后世以铁蹄踏破了中原河山,让神州陆沉的游牧民族,此时全都是弟弟,他们被压着打,按着打,骑着打,吊着打…… 九原城城头。 浑身浴血的蒙恬抚摸着城墙石砖,望着向北方逃窜的匈奴骑兵。 眼中的仇恨非但没有因为连下两郡而有半分减弱,反而越发浓郁。 殷红的匈奴之血,浇灌了九原城郡。 一万余匈奴人头,垒起了高官厚禄。 秦国没有以德报怨这四个字。 也没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八个字。 秦国有的,是十倍、百倍、千倍报之。 “将军,追不追!” 李由浑身战栗,脸色发白,整个人的气息显得虚弱不堪。 但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精神极度亢奋,站在蒙恬身后兴奋地喊着。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幼随阿父学习法家的李由,对兵事有如此大的适应力,这或许就是天赋。 蒙恬回首看了眼脸现狂色的李由,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李斯之子…… “任何人不得追击,违者斩。以九原,雁门两郡为中心搜索附近城郭。” 不追乎?为何不追? 李由心中升起不解。 匈奴仓皇逃窜的骑兵起码还有着一万余,为什么不追上去把他们都杀了? 眼中掠过一丝郁闷,闷声答道:“唯!” 李由这番举动让蒙恬诧异更多。 第一次上战场,有如此表现,快速适应了战场已经是了不得,比大多数自小耳濡目染学习兵法的兵家子弟都要强。 还能忍住心中不解,不闻不问,直声接令,毫无丞相之子的贵气,更是难能可贵。 观此子而看其父,李斯此人,或许朝堂都低估了他。 太子要我此行带着此子见见市面,我不妨与李斯多结一个善缘。 “等等。” 蒙恬这么想着,叫住刚刚转身要跑下去传令的李由。 “在!” 李由闻令则动,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扶手俯首,等待命令。 但显然他的身子跟不上他的脑子,如此快捷动作违背了身体本能,他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心有疑惑,为何不问?” “军令如山,令出即行!” “这是你阿父告诉你的?”蒙恬心中对李斯更高看了一分。 “……是我从里看到的。”李由脸有些红红,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眼蒙恬,立刻低垂双目,忐忑道:“是不是不对……” “对。”蒙恬点头,道:“若是秦军尽如你一般,大漠早已为秦一郡也。” 蒙恬是做过大秦上将军的人物,是那些排斥李由的将门子弟嘴里的榜样,传说。 得蒙恬夸赞,李由不由得惊喜万分,比得到其阿父夸赞要欢喜百倍千倍。 少年勐然抬头,再也装不出老练,一脸惊喜地道:“真的?” “哈!” 蒙恬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自然为真。” 蒙恬失笑让李由知道自身刚才表现又不锐士了,急忙收敛笑容尽力一本严肃。 粗着嗓子拱着手,学着话本中的描述,故作豪气十足地道:“谢将军!” “恬能以战车破敌,是出奇,是算准匈奴对我的轻视,对战车的无知。今若出城追击,则是居正。 “如果匈奴当中有威信重者能聚拢残兵伏击我军,我军马术不如匈奴,有大败之险。凡战之道,未虑胜,先虑败。” “唯!” 李由性子倔强,但是不傻。 听得出蒙恬言语中指点之意,欣喜若狂,大声应道。 “还有何疑问,可一并道来。” “敢问将军,俘虏的匈奴作何处置?” 刚才蒙恬说要搜查附近城郭,没有提到搜到匈奴如何处置。 李由在参军前恶补了一些军队常识,知道除了战场上的杀戮,这种搜查按理说是应该俘虏充作劳力,不应杀戮。 这个问题是想知道俘虏的匈奴是就近看管,还是压回上郡。 “没有俘虏。”蒙恬漠然道。 “没有?怎么会没有?匈奴定然不会撤净。”李由愕然反问。 “秦国以人头计军功,那些留下来的,都是我大秦儿郎的军功。” “这,将军。”李由深吸一口凉气,道:“如此作为,下次我大秦锐士兵败在匈奴手中,他们也不会留俘虏,这……” “那又如何呢?” 蒙恬冷笑,脸上的血迹映衬着那张笑脸是如此的可怖,让李由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蒙恬转首,凝望着已经逃到极远处,目力几乎不能及的匈奴骑兵。 “你们这群匈奴狗要愤怒,不要投降,要拼到你们族群最后一人。用你们的狗头,让我蒙恬封侯。” 大秦武将们从来不怕对手愤怒,他们只怕对手降得太快,无仗可打,无军功拿。 望着在秦国声望极高的蒙恬,少年心中的热血渐渐奔涌而起,如滚水一般沸腾。 出身极佳的他,他此时还不知道高官厚禄的好。 但他知道,战场,是他想要的。 这种藐视一切,征服开拓,天下无敌,怕对手投降太早无仗可打的感觉,比他读《韩非子》爽多了! “唯!”少年大声应道。 转过身,只参与了一场战斗的他,眼中凝聚出了比为廷尉多年,作为大秦最高司法长官的阿父还要凌厉的煞气。 杀! 杀! 杀! 这是李由的想法。 也是千千万万新参军的秦人想法。 他们一个又一个,组成了纵横天下,被六国痛骂的虎狼之师。 以战立国。 以战养国。 秦之强,在于战。 上郡。 一匹快马自西北方向而来,火速入城,将战争结果报给了太子嬴扶苏。 郡守府内。 太子嬴扶苏仰天大笑,其笑声朗朗,传遍西北七郡。 新年未至。 雁门,九原复回秦土。 难道赢了? 带着沉重的战车,此战如何赢的? 赵武安君李牧皱着眉头,接过太子手中战报仔细观看。 阅毕。 李牧眉头深锁,眼中闪烁着惊奇不定。 以战车克敌,莫说是匈奴,便是我也不曾想过还有此战法。 虽说此战法于胡人可一不可再,但能想常人所不能想,不拘泥于兵书定势,便已是非同小可。 此子若是将全部身心都放在兵事上,而非朝堂中。 假以时日,或不在牧之下。 惊奇过后,李牧看着屋内火盆,又想起嬴成蟜给他回的书信。 眼中刚失了惊奇,便来了惊疑不定。 君上到底是怎么知道蒙恬能胜的?猜到了战车用途? 不对! 未到上郡之前,君上就说蒙恬打匈奴不一定比牧差,其早料定此战蒙恬必胜。 莫非,这世上真有天机推演之术? 战事未起,胜败已定,大荒谬也! “武安君?”嬴扶苏一脸奇怪地唤醒李牧,道:“此战可是有不妥之处?” 李牧回神,脸色很差地摇摇头,道:“无甚不妥。” “那武安君有甚惊奇,叔父不是早便言说蒙恬此战可胜?” 出征之前,嬴成蟜就与大侄子说过让蒙恬打回去,此战必胜。 闻听嬴扶苏此言,李牧脸上表情也变得很奇怪,皱紧眉头道:“你一直以为蒙恬能胜?” “自然如此,不然扶苏不会让蒙恬出征,更不会让李由相随。” 蒙恬出行前告诉此子战车何用了? 李牧沉声道:“你是早看出战车何用,还是蒙恬告知。” “扶苏又不是兵家门生。况且连武安君都没看出战车何用,扶苏哪里知道。蒙恬出行前也未告知于我。” 扶苏苦笑连连。 “那你是如何得知?” “扶苏不说了乎?叔父说蒙恬此战必胜,那便是必胜。” “荒谬!”李牧暴怒,突然一声厉喝,吓了嬴扶苏一跳。 小时候就常去长安君府的嬴扶苏,从未见过李牧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哦,要除了前日郡守大堂上那次。 但那日郡守大堂上李牧暴怒是演戏,是为了激蒙恬出战。 嬴扶苏是知情人,不然自始皇帝身上学会一点霸道的嬴扶苏怎会任由李牧做主。 李牧额角青筋暴跳。 这位天下仅存的武安君有着一身傲骨,散着一身傲气,没有多少人,事,物能被他看在眼中。 连入眼都不可,更别提入心惹其生气了。 但今日,李牧因为嬴扶苏一句话,莫名奇妙暴怒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自始至终便没有绝对的输赢!君上再厉害,怎么能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在开战前数日便准确判断战事成败?荒谬!荒谬!” 李牧来回踱步,口中连呼两声荒谬二字。 当今天下用兵第一人扭曲着脸庞,与其说是对嬴扶苏解释,不如说是对自身毕生所学雄辩。 对兵道不甚了解的嬴扶苏对此感到很奇怪。 但坚信着叔父所说“外事不决问李牧”的大秦太子没有自矜不言,而是很诚恳地求教道:“此有何问题乎?” “有!这问题比天还大!”李牧眉眼一竖,斩钉截铁地道。 李牧之急,在于自身信念崩塌。 未战而知胜负,那以战为主的兵家还有存在必要吗? 这个感觉不好解释。 举个不甚恰当例子。 张三算卦特别准。 股神巴菲特找张三算卦,想问问明日股市情况。 张三问什么是股市? 巴菲特就把股市是什么告诉了张三。 于是张三开始算卦,然后把所有股票涨幅情况给了巴菲特。 第二天,张三说的全中。 股神陷入自我怀疑,我这些年学的有个屁用啊? 李牧大概就是如此。 “扶苏不懂。”太子眨巴眨巴眼,道:“若武安君领军出征,扶苏虽不通兵事,但也知此战必胜,此不也是未战而先知胜负。” “我二人不是一回事!”李牧很狂躁,毫不客气地道:“你知牧能胜,是牧却匈奴十年不敢动,败王翦,斩恒屹,一生从无败绩。蒙恬兵败项燕之手,丢了九原,一生有何功绩?凭甚与牧相比?” 嬴扶苏有些不乐意了,脸上神情很明显地冷澹许多。 蒙恬与嬴扶苏的关系,就像是蒙武和嬴成蟜的关系。 蒙恬是看着嬴扶苏长大的,对嬴扶苏很是爱护。 李牧这么贬低蒙恬,嬴扶苏虽然知道李牧说的都是实话,但就是不满。 李牧看到了太子变脸,但他不在乎。 他连始皇帝变脸都不在乎,还在乎始皇帝他儿子? “武安君没想到以战车破敌,蒙恬想到了。” “这确是牧走了眼。”李牧有一说一,没有强行挽尊,点点头。 好真实的李牧。 嬴扶苏暗道。 他似乎明白,他那性格不好的叔父,到底是怎么能忍受性情也很差的李牧的了。 如果李牧此刻说些想到战车也没什么了不起之类的话,嬴扶苏便不会继续聊下去了。 知道李牧性情鲁直的嬴扶苏缓颜道:“叔父或许也是想到战车用途。” “出咸阳前,君上便与我们说过让蒙恬出征,此战必胜。”李牧蹲下身,盯着火盆中燃烧的火苗,胸膛中的火焰比火盆的火焰还高。“君上不通兵事,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自大堂坐着一直没说话的韩非叹了口气,提笔写字,写好后递给李牧。 “又做甚?”李牧不耐烦地接过。 【习惯就好。】 “这什么屁话?敢情不是说你法家的事!”李牧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嬴扶苏:舒服了,果然是鲁直。 “呵!”韩非发出单音节,加重语气,同病相怜的嘲笑。 自怀中取出随身携带,重新编撰,还未写完的《韩非子》。 在李牧面前甩了两下。 你纠结什么?非连《韩非子》都改了!法家已经被改了! 李牧很了解韩非,明白了韩非之意,可怜地看着韩非道:“不一样,法家可看《法经》,《管子》,《商君书》自学而成。” “呵!” 韩非再次嘲笑一声。 刷刷刷~ 奋笔疾书。 【《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孙膑兵法》。】 说的好像你们兵家没有书籍一样。 “这根本就不是兵家的事,兵法是如何取胜之道,不是未战知胜负之道。”李牧烦躁地道:“况且君上不通兵事,他领兵打仗靠的是兵器之利。” 刷刷刷~ 韩非继续奋笔疾书。 【君上既然能以利器胜你,为何要以兵法胜你?】 李牧失笑,笑容中满是傲意。 “当代兵道,以牧为尊。” “呵!” 韩非第三次嘲笑了。 这让李牧额角青筋暴跳,咬着牙道:“你最好给牧一个理由。” 我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可笑的! 韩非晃了晃手上的《韩非子》,面无表情。 李牧怒容一滞。 他李牧只能说当代兵道,而韩非却可以把当代两个字去掉。 法家,以韩非为尊。 过李悝,越商鞅等所有法家巨擘。 写就《韩非子》的韩非子,是法家第一人。 历史书上提到法家的代表人物,第一个便是韩非子。 而这,是在与嬴成蟜论法之前。 那场法家“法”,“术”之争,韩非败了,重写《韩非子》。 韩非子眼中传递信息很简单——你没与君上正经论战过,你怎知君上不通兵法? “就算君上兵法造诣在我之上,那也不通。我说了,君上所能不是兵家的能力,所有兵书上都没有记载未战知胜败。 “若是如此,胜仗便打,败仗便避,世间焉有此类神事?自孙子创兵家以来,便没有出过这种……” 刷刷刷~ 李牧话还没说完,韩非便开始奋笔疾书。 一见韩非动作。 李牧适时住口,眼有恼意——我看你还怎么替君上圆! 少顷,韩非写完。 【创兵家或许是孙武,也或许是太公望。】 李牧一愣,继而挥舞着拳头怒吼,他感觉他受到了不尊重。 “那是传说!是传说!《太公兵法》从未现世过!” 牧在与你严肃讨论,你与牧说传说? 太公望,便是姜子牙,姜望。 传说太公望每逢大战先以龟甲卜之。 吉,则全军出击,力图一战可夺最大战果。 凶,则或避或小战,力求军队不伤筋动骨。 太公望一生作战有胜有败,但是周伐商之路总体却很是顺利。 其将这种与后世兵道截然不同的战法,尽皆写在了《太公兵法》中。 【《越女剑》也是传说。】 “你这是胡言乱语!《越女剑》怎么能与《太公兵法》相提并论!” 【酒鬼,你该谦逊下来了。】 韩非先写九个字。 李牧脸色一沉,心有不服,尽皆显于面上。 韩非这次书写的时间很长。 韩非一边写,李牧一边看。 【你自恃兵法,于兵道一途瞧不上任何人。你入君上麾下如此之久未曾有丝毫改变。你认为不敌君上是不敌奇淫技巧,而不是兵道之差。】 【今日,与其说你是纠缠君上如何得知战事胜败,不如说是你李牧于战事失算,故而狂怒。就如当初的非一般,未与君上论法前,非亦如你这般。】 李牧强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想着那次烧烤大会前,韩非对嬴成蟜决策还总有质疑,表现诸多不满。 在论战失败后,之前比他李牧还狂的狂生韩非,就再也没有过狷狂行为。 他如此想着,韩非笔却未停。 【君上派你我来西北之地前,曾与你我有过一次谈话,为八百里快马打断。你看商人,扫地僧去韩地之时,君上可曾有过此举?这是对你不放心也。】 【韩地一事,是君上要向秦王展示民心,民意之重。要让秦王将目光落在民众,而不是留在那些功勋贵族身上。而西北七郡,则是君上要展示的成果。】 【商鞅变法,秦国乃强。奴隶世家,变成军功世家。君权集中,致使秦国如今一统天下也,开创大秦帝国的时代。君上这次变法,在非看过,远过商鞅。】 【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若是完成,则形成前所未有以下制上的格局。天下不是一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引此盛事,为天下先,是你我之幸。】 【君上知你有伐匈之能而不任你,是想要你引兵向着下个时代前进,要你在青史上更进一步。文事在我,武事在你,你我配合方有成大事之机。】 【君上有多懒散你应知悉。为你我能在西北七郡尽展其能,其宁可自爆其能。遣人至匈奴之地,要匈奴不能袭扰也。你若还不醒,不如回信君上,领兵入匈奴地。】 李牧默然片刻,涩声道:“君上,没与牧说过这么多。” 牧以为这次西北之行,不过是辅左嬴扶苏,为其铺路…… 【定旁敲侧击说过的,只是你不在意罢了。赠你的《岳飞传》,要你与蒙武多接触,你以为君上都是随口言之乎?】 在韩非写到一半时,太子嬴扶苏便凑过来,一直站在后面静言观看。 如果是以前的嬴扶苏,定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非礼勿视。 现在…… 我是太子,想看就看! 此刻,嬴扶苏实在是忍不住了,立刻出言道:“叔父到底是要做甚?其只是要我施行仁政,没有与我说过具体措施。” 【临近新年,万事都要放于后。太子不必心急,变法将于年后。】 在韩非应答嬴扶苏的光景,李牧默默地拿过纸笔,开始书写。 韩非答过嬴扶苏之问,看到李牧所为,很是欣慰。 这个酒鬼终于听劝了,西北七郡变法成功,指日可待! 李牧又不是结巴,想说什么不需要通过纸笔转述。 此刻书写,只有一个理由,写信。 此时此刻,能为李牧写信对象的,只有嬴成蟜。 这不是向君上致歉,就是问君上变法细节。 韩非一身轻松,轻笑着探过脑袋,看向李牧信纸。 【君上,你怎么知道蒙恬会赢?结巴说你有《太公兵法》,给我看看。】 韩非眼前一黑,好悬没直接摔倒。 合着他手腕都写酸了,都白写了。 竖子! 不可教也! 我写了那么多! 《太公兵法》是重点么? 那就是个引子!是引子啊! 你就知道抱着兵家那点破事是罢! 非也要写信! 被气的头晕脑胀的韩非奋笔疾书,字迹跟他的心情一样狂放不羁。 【非不能与酒鬼共事也!让他滚去打仗!】 咸阳。 长安君府。 从一只信鸽的两个鸽子腿上,都解下信封的嬴成蟜眨巴眨巴眼。 怎么一个鸽子来了两封信? 看了两封书信,一脸懵逼。 我怎么知道蒙恬赢,我是穿越者啊。 历史书上写的,这事我能告诉你吗? 什么《太公兵法》?张良得的那个? 现在还没出世,想要看你得去找那个叫黄石公的老头捡鞋。 你结巴不能与酒鬼共事?闹呢? 你俩平常都好的要穿一条裤子,这是发生了啥基情破裂,都要把酒鬼丢去打仗了。 “朕在与你说话,你却在看书信?”一个声音打断嬴成蟜的思绪。 发音者,正是大秦帝国之主,始皇帝嬴政。 长安君府一处庭院。 老树上,原本有些稀疏的枝叶被绑上了红红绿绿的丝绸,风一吹乱飘。 在他人眼中看来极其凌乱,但在嬴成蟜眼中确是另外两个字——喜庆! 庭院正中。 一张石桌。 未着冕服的始皇帝如渊渟岳峙,坐在石凳上一脸寒霜地看着展开书信观看的亲弟。 右手虚抓,摸向腰间,什么都没摸到。 始皇帝这才想起,便服出行,秦王剑扔在了章台宫,没带出来。 “看完了看完了,皇兄方才说什么?”嬴成蟜说着话,将两张信纸随手揉搓。 始皇帝眼一眯。 右手食指指尖轻点身前石桌。 “放过来,朕看看是什么书信,比朕的话还重要。” “没什么,李牧,韩非他俩犯病而已。” 嬴成蟜没有拒绝,随口答着,把两个纸团放在始皇帝身前。 这竖子这么痛快,这两张纸应该确实没什么有用消息。 展开第一团信纸,抚平褶皱。 【非不能与酒鬼共事也!让他滚去打仗!】 抬眼看了眼嬴成蟜,始皇帝一派前辈风范地指点道:“韩非乃韩国王室,又是学法。与李牧这般骄纵只知战事,不愿受束缚的将军必然合不来,你不该让他们同往。” 那是你没看到他俩基情四射。 嬴成蟜心念,嘴上应道:“啊对对对。” ……朕就该随身带着秦王剑! 始皇帝冷哼一声,脸色更差了。 第一封书信是吐槽类,他便以为第二封书信也是如此,兴趣便不那么大了。 但拿都拿过来了,不拆白不拆。 始皇帝随意地打开第二个纸团,懒得抚平褶皱,就那么皱皱巴巴地看。 【君上,你怎么知道蒙恬会赢?结巴说你有《太公兵法》,给我看看。】 目光骤然一缩,始皇帝将信纸摊开抚平,一字一字往下读。 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道:“信中说的蒙恬会赢,是赢了什么?” 始皇帝的关注点,和嬴成蟜截然不同。 “打匈奴打赢了呗,应该是把雁门,九原都拿回来了罢。新年之前,八百里快马加急应该能到,不急。” 嬴成蟜说的随意。 始皇帝听的恼火。 这能不急? 这战事能不急? 那是两个郡不是两个县! 天下一共就只有三十六郡! 砰~ 始皇帝怒拍石桌,拍的手掌麻痛而不自知,指着嬴成蟜训斥。 “你这竖子给朕好好说话!雁门,九原,到底打没打下来!” 信纸在你手上,你问我? 嬴成蟜很无奈,摊开双手道:“我也不知道啊,信上没说啊。” 始皇帝怒火中烧,对着李牧写的信纸翻来覆去地看,想要从字里行间看出九原,雁门到底复没复。 但一共就那么几个字,始皇帝再怎么翻也不能突然多字。 气愤不已的始皇帝怒声呵斥:“李牧昔年在赵时,挡的朕水泄不通,让王翦不得寸进折了副将恒屹,那时何等的英武。你看看现在,到了你府上,和你一样散漫不堪,喝酒成性!” “哎!”嬴成蟜伸出手掌对着始皇帝平举,歪着头瞪大眼睛道:“散漫不堪随我,喝酒成性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可没天天喝的烂醉如泥。” 砰~ 始皇帝一巴掌拍在信纸上。 手掌隔着信纸与桌子发生碰撞,声响依旧很大。 “还敢抵赖!要不是你在那里搞甚蒸馏酒,烈性空前。就算原本天下最烈的楚国王酒,李牧也不会这么醉!” 这个,好像也有道理…… 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嬴成蟜讪讪地道:“那个,皇兄你继续。” 始皇帝甩弄着李牧信纸,恼怒异常。 “看看看看,现在连重点都抓不住了。最重要的战事一笔带过,却去问什么《太公兵法》,朕都怀疑这李牧被你所带,今日还有昔年之威乎!” 威不威的不知道,反正脾气一点没变…… 嬴成蟜心里吐着槽,嘴上不敢接话,他不想听始皇帝墨迹。 但始皇帝都找他找到了长安君府,那是他不想听就不听的? “信鸽通讯就让你们传递这点破事,要紧的情报藏在闲话里,朕都不如把暗卫,情报都交给阿母!” 暗卫早就不想要了,有时跟着我好烦。 再说这信鸽也不是你的情报,咸阳那只信鸽还没飞过来呢。 “好啊好啊!给她给她都给她!”嬴成蟜连连点头。 看到嬴成蟜这幅滚刀肉的样子,始皇帝气急了。 他刚把赵姬手下除掉为嬴成蟜扫平障碍,此时怎么可能会反而给赵姬暗卫。 在咸阳,暗卫可说是最大的隐性势力,主掌着大秦帝国暗面。 “你这竖子别和朕装疯卖傻,回答朕的问题!王齮怎么会受你掌控?蒙家那些武将怎么也听你指挥?你手下到底还掌控多少势力是朕不知道的?这大秦到底是朕的,还是你嬴成蟜的!” 始皇帝声音很冷,面相很冷。 第222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八千字大章,比昨天多了一点点!求月票) 嬴成蟜深叹一口气,道:“皇兄啊,这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十指张开晃了晃。 “我都不参政十年了,十年你都没能让王公归心,你怎么好意思问我啊?” 质问语气软化,变成语重心长。 “孔子告诉过我们——不怨天,不尤人。皇兄请不动王公我却能请动,皇兄要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找我的麻烦。” 始皇帝眯着眼,不言不语。 这次进长安君府,这竖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朕言语冒犯,明有威胁之意。 这竖子想要激怒朕。 激怒朕,对这竖子有甚好处,他在谋求甚? 始皇帝脸色如万载玄冰铁,嘴中吐出的言语能将一池湖水冻出一块光滑镜面。 “朕好言与你分说,这便是你给朕的答复?” 嬴成蟜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你把国尉府停摆,还不让我勾人了?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罢。” “你今日格外放肆。” “唉,每天装来装去好累。”嬴成蟜身子往后一躺,双手一拍大腿,咧着大嘴笑道:“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想做皇帝。这王位本就是我让给你的,现在还过来罢。” 也就是在场只有嬴成蟜,始皇帝两人。 但凡现场再多一个人,嬴成蟜这番话都必然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当着始皇帝的面,光明正大要造反,这种事情就是家写在中都让人觉得荒谬,现实中却真实发生。 始皇帝双目紧盯着嬴成蟜,似乎要看出嬴成蟜真实想法。 嬴成蟜没有避让,回视着始皇帝。 脑子里想着青梅套着巴黎世家穿着女仆装,说请主人责罚。 丁香拿着戒尺穿着教师服,说好好学习老师就给你奖励。 越女捧着起诉书穿着律师衣,说有人起诉你这个渣男诱骗了那么多无辜少女,跟我到床上说个清楚。 “真是难得,朕从你的眼中,看到了野心两个字。”始皇帝眯眯眼,很是意外地起身说道:“你说的竟然是真的。” 愚蠢的皇兄啊,欲望和野心是一样的色彩。 “废话,你当我跟你戏言否?”嬴成蟜道:“国尉府是我的,相邦府也是我的,连执掌大秦军队一半的蒙家都是我的,你拿什么和我斗?” 赶紧把国尉,相邦这两个破玩意从我头上拿掉,老子不想给你打工。 嬴成蟜今日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为他发现赵姬好像被收拾服了,现在很拉垮,已经牵制不了始皇帝了。 想要让始皇帝打消重用他,让他上班打工这个念头,只有让始皇帝自身忌惮他。 故而今天的戏码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兄终弟及。 看着始皇帝越发难看的脸色,和左右眼一边一个,熊熊燃烧的火苗,嬴成蟜很满意。 如果我是皇兄,有个手握重器的弟弟在我面前这么跳,我让他活着就是最大的仁慈,怎么可能还重用。 嬴成蟜以及推人,美滋滋地想着,不是谁都和他一样是个穿越者。 对常人而言求之不得的圣宠,对他而言就是个大累赘。 “朕回去便让国尉府全员停止休沐,朕倒要看看,只有一个王齮,你怎么掌控国尉府。”始皇帝冷冷地道。 皇兄你脑袋是不是不好使?用得着那么麻烦吗?你把我国尉下了不就完了? “国尉府官员大半都曾在军中任职,或是其本人或是其阿父,大半不是王齮麾下便是蒙骜麾下。如今蒙骜,王齮都站在我身后,只要国尉之职在我,国尉府必然为我所控。”嬴成蟜同样冷冷地道。 “那便试试看。”始皇帝将桌上那两张纸放入怀中,道:“十年过去,朕没降服的,不过是王齮一人。” 转过身。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此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 “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 “楚庄王蛰伏三年霸天下,你蛰伏十年,可莫要让朕失望才是,朕等着你架空朕。今年蜡(zha四音)祭,你与朕同祭天地,以报你十年前让位之恩!” 始皇帝说的一段话,出自偶像韩非所编撰的《韩非子·喻老》: 楚庄王楚庄王统治楚国三年,不发布政令不治理朝政。 右司马伍举来到君王座驾旁,对楚庄王讲了一段微妙的谜语,说:“有一只鸟停驻在南方的阜山上,三年不展翅,不飞翔也不鸣叫,沉默无声,这是什么鸟呢?” 楚庄王说:“三年不展翅,是为了生长羽翼。不飞翔,不鸣叫,是为了观察民众的态度。虽然还没飞,一飞必将冲天。虽然还没鸣,一鸣必会惊人。你放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经过半年,楚庄王就亲自听取朝政。 废除十项政令,启用九项政令,诛杀大奸臣五人,提拔隐士六人,因而国家能被大力整治。 带兵讨伐齐国,在徐州大败了齐军,在河雍战胜了晋军,在宋国汇合诸侯,终于使楚国称霸天下。 “谁要和你一起蜡祭?当初乃公是让位,你今日便也让位可也,何必假惺惺参什么蜡祭!”嬴成蟜跳起来怒吼。 “你做了王位,让与朕才叫让位。”始皇帝冷言冷语,道:“你一日王未坐,让的什么位?准备蜡祭罢。” 始皇帝转身离去。 嬴成蟜等着始皇帝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抓着头怪叫一声,全力一掌打向身前石桌。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石桌轰然四分五裂。 好好的一个石桌,一下子垮塌成一堆碎石。 隐在暗处的越女现身,走到嬴成蟜身边,看着地上那堆碎石,不知道让她叫夫君的嬴成蟜在发什么疯。 “我要夺他的王位,他说别让他失望?”嬴成蟜点指着脑袋,气急败坏地道:“他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越女无言以对,看着嬴成蟜的眼神更古怪了些。 秦王允你同祭天地,光明正大争王位,你在这里发脾气。 秦王若有隐疾,你就没有隐疾乎? 始皇帝出了庭院,走了一会,才看到了一个仆役。 喊住仆役,让其通知不知跑去哪里玩的盖聂回家。 仆役应声而去。 这竖子府上仆役怎么少了这么多?哦忘了,一半披甲门门生随扶苏去上郡了。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始皇帝循声看去,正是他刚才出来的庭院方向。 这竖子武功还真高,这声响不是打碎了桌子就是打碎了凳子,气急了罢。 夺王位,装的还挺像。 始皇帝嗤笑一声,负着双手,哼着不知名的秦谣,向长安君府大门行去。 朕当初要从吕不韦手中夺权,一分一毫的力量都不会放弃,恨不得都聚在身边。 朕就没见过想要夺权,还一个劲地把金钱,军队,门客都往外送的。 想不做事懒着,想得美。 国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员休沐,休出来一个王齮。 朕要是把相邦府八十石以上官员休沐,这竖子能引何人出来呢? 始皇帝心中怦然心动。 对于始皇帝而言,谁当国尉无所谓,哪个势力他也不在乎,反正都是为他做事。 算了,上计已经开始,所有官府政绩都要上报到相邦府,相邦府一刻也不能停歇。 始皇帝轻轻叹息,有些意犹未尽。 上计,便是秦朝的年终考核,考核标准也是当初商鞅制定的。 《商君书·去强》记载: 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之数。 十三数即各地境内粮仓数、金库数、壮年男子数、壮年女子数、老人数、体弱数,官吏数、士人数,靠游说吃饭的人数,商人数,马数、牛数、喂牲口的饲料数。 大多数秦国官员,都是通过这十三数来判定成绩。 做得好有奖赏,做的不好有惩罚。 但因为秦国将标准定的颇高缘故,九个人受到惩罚,才会有一个人受到奖赏。 这也是法家理念,同样还是商鞅提出来的,王者刑九赏一。 “陛下。” 盖聂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站立在始皇帝身后。 始皇帝思绪被打乱,扭头看着盖聂,竟然在一个面瘫脸上看到了一丝郁闷的情绪。 始皇帝迈步向前,边行边道:“何事不喜。” “府上人越发少了。”盖聂冷硬回应。 这里的人是特指,只有两人。 一个是常年被盖聂以指点剑术为名,暴揍的某燕国著名刺客。 一个是长安君府中,唯一能在剑术上与盖聂切磋某赵国前第一剑客。 一般除了剑,没有什么能引动盖聂心绪。 “你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说说都走了谁?” “李牧,韩非。” “……说些朕不知道的。” “聂不知陛下不知道何人,请陛下言之。” “朕要是能说出来还用问你!罢了,就这么着罢,蜡祭在即。朕准备的事多得很,没闲心与你斗智。” “蜡祭与陛下何干?” “朕要念诵一大段祭文祭拜天地,祭拜鬼神。筹办祭祀歌舞,与民同欢。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秋收丰足,国泰民安……” “祭文是奉常而作,歌舞是伶人为之……” 陛下就是念个文章,看个歌舞,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盖聂,赵高回来后,你便继续巡视咸阳宫好了。” “唯!” “算了,你还是留在朕身边罢。” “陛下,君无戏言。” “朕何时戏言?” “陛下先前已要聂卸任行玺符令事一职,巡视咸阳宫。” “朕没说过要你卸任行玺符令事,只说要你巡视咸阳宫,你可在休沐期间巡视。” “……” 五日过后,为时七日的上计落下尾声,往年上计结果都是一家欢喜九家愁。 今年稍显不同,欢喜的人家多了一些,从1变成了1.1。 蒙家一系武将集体请归去,造成咸阳城武将一派数百个权力空缺——四十六封辞呈是递交到始皇帝眼前的,没资格递交到始皇帝眼前的更多。 数百个武职空缺听上去很多,但是放在整个秦国的上计中就微不足道了。 此次上计,说是秦国整体大计,实际上只是函谷关以西地域的大计。 打下来的六国之地此时民心未稳,无法参与此次上计。 齐地,楚地等分封过去的功臣很上道,纷纷上表,言称明年上计,其所属封地必然能参与。 不上道也不行,始皇帝分封群臣就是为了镇场子。 如果这时候不表态有能力,那始皇帝就会换个人镇场子,这事玄鸟殿大宴始皇帝就做过一遍了。 谁也不想做玄鸟殿大宴中的张右丞,因为一句话便丢了封地。 齐地会稽,是大秦前国尉尉缭的封地,尉缭已到了三日了。 一路有赵高保护,驷马王车开路。 尉缭顺风顺水,在新年之前,身体康健地赶到会稽。 赵高做客尉缭高大宅邸,休整三日,拜别尉缭。 会稽郡城门前,尉缭携一众人士送赵高,这些人士个个都是会稽郡有头有脸的人。 会稽郡三巨头,郡守,郡丞,郡尉都在。 还有当地本土豪强。 以项氏一族首领——项家项梁,桓氏一族首领——桓家桓楚两人为首,浩浩荡荡得有数百人,给足了赵高面子。 “留步,高可自去也。” 赵高腰杆挺得笔直,对着数百人,矜持地拱了拱手,就要驾上驷马王车回返咸阳。 为首尉缭轻叹一声,道:“山林之间多强人,若是丢了车可回会稽也。” 赵高能和盖聂放对,其武功在天下间都是属于最顶尖的那一类,绝世高手四个字当之无愧。 其能带着尉缭这个累赘老头从咸阳千里迢迢赶到会稽,现在独自一人回返,又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他呢? 这句话尉缭明着是善意劝告,实际上是告诉赵高。 如果你赵高想,可以留在会稽,到时候就说你被山间强人所害。 这个年代,赶路死半道的实在太多了,大有人在。 赵高听懂了尉缭言外之意,没有明着拒绝,笑着回道:“多谢好意,若真王车倾覆,高就在车上,哪里还有活命之机。” “哈哈,梁可知赵大人身手不凡。以赵大人身手,便是这车被刀砍成碎块,赵大人也不会少了一根寒毛。”站在会稽郡郡守旁边的项梁哈哈大笑,朗声说道。 项梁出身显赫,其父是楚国武安君项燕,是斩杀李信,蒙恬二十万秦军的猛人。 虽然项燕最后为王翦所败,但情有可原——王翦领的是六十万秦军,秦军兵力,战力统统碾压项燕。 与其父的英姿魁梧,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员猛将的相貌不同。 项梁是个圆脸,大腹便便,一笑起来顿给人亲切之感,觉得他说话很是触动人心。 如果不是熟悉之人,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名将,楚武安君项燕之子。 这副面貌,更像是个无奸不商的商人。 “项兄所言不错,赵大人站楚面前,楚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项梁身边的桓楚走前两步,朗声说道。 和好友项梁相比,一脸络腮胡,没有大肚子的桓楚才更像是项燕之子。 其与项梁自幼相识,两人互为好友。 桓楚阿父是王翦灭楚之战中的项燕副将,桓家也是楚国武将贵族,只比当时如日中天的项家差了两线。 赵高轻笑一下,便算是谢过了项燕,桓楚夸赞之语,没有言语。 在赵高记忆中,此刻大摇大摆,俨然代表会稽本土豪门出面的项梁,应该是为秦国通缉的要犯。 “国尉任重道远。”赵高异样地看了尉缭一眼说道。 “缭已被陛下除官,不为大秦国尉也。”尉缭轻笑着,道:“也不知这新国尉是何许人也,能侍陛下几许时日。” “是高口误。” 赵高以歉意之意言语,登上驷马王车,将四条马缰在手上缠了两圈,用力一拉。 希喁喁~ 四匹骏马马口吃痛。 前蹄腾空对空长嘶。 “高去也!” 在骏马响亮的嘶吼中,赵高猛然大喝,其声音比骏马声音还要响亮。 哗啦啦~ 道路两边古树上的绿叶被震动,簌簌落下,还没等落在驷马王车之上。 轱辘辘~ 驷马王车的车轮,带起了一地烟尘,在大地上割出了两道深深的辙印。 赵高启程。 重返咸阳。 赵高喊话声音过了还没到一息,尉缭便转身向着会稽郡内走去。 会稽郡郡守,郡丞,郡尉,项家项梁,桓家桓楚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最后项梁轻轻点头,快走几步赶上尉缭,未言先笑,笑容很有亲和力。 “不再等等赵大人……” 话语刚言半句,尉缭一个眼神看过去,项梁只感觉全身上下都被看了个底掉,不由自主住了口。 “明年上计,会稽能参加否?” 尉缭移动那迫人心神的眼神,在带出来的这些人脸上尽数扫了一遍。 每个被看到的人都感觉被看到了内心深处。 “能!今年便能!”郡守笑着上前,道:“会稽便不是秦土了乎?我这便要郡内统计十三数,上报咸阳。” “今年就算了,战乱方平。诸位都不易,缭也不易。” 尉缭向着会稽郡城门,慢步走去,不管其他人,其身边跟着会稽郡郡守。 其他人眼见此景,纷纷跟上尉缭,和尉缭这个老头一样,慢步而行。 好些身材高大的,如桓楚,平常一步迈出便顶尉缭两步。 如今要跟在尉缭身后,可是难为死了他,几乎便是蹭着走路,或是尉缭走四五步他走一步,很是滑稽。 走到会稽郡城门前,城门旁边的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卷竹简。 竹简自最右边向左,写着两行字: 通缉令。 项燕之子,项梁。 再往后,一个人像,被竹简道道竹子分割。 其面目圆圆,眉眼弯弯,赫然是项梁画像! 或许是巧合。 或许是有意。 尉缭在众人簇拥下,正行到这个通缉竹简之前。 除了尉缭以外,所有人默契止步,几百双眼睛盯着尉缭身后。 在占据会稽郡顶部位置的这一群人注视下,尉缭就从那通缉竹简前经过,却是眼睛都没往上面看一下。 其迈步频率不变,步伐依旧缓慢,踏入了会稽郡。 “福荫不过三代,陛下刻薄寡恩。” 第223章 为让天下再无贵贱之分(九千字更新,求月票!求月票!) 韩地,宜阳。 宜阳的最大贵族世家,是暴家。 暴家这一代家主,是暴鸢,韩国第一名将。 暴鸢一生共参与六次大战。 和楚打了三次,全胜。 和秦打了三次,全败。 但这三次败绩其实也不能太赖暴鸢,因为他的对手是甘家二代目甘茂,第一杀神白起,白起伯乐魏冉。 本来个人实力就有差距,秦军不论单兵素质还是整体素质还要远超韩军,这怎么打? 不是暴鸢太拉跨,而是秦国开了挂。 s暴鸢,能和sr魏冉,sr甘茂,尤其是ssr白起作战能活下来,已经是不错了。 但历代韩王不这么想,他们心里没有一点b数。 胜楚三次后,暴鸢在韩国声望一时无两,那时候张良大父,任韩国宰相的张开地都要避其锋芒。 败秦三次后,暴鸢立马从小甜甜变成了牛夫人,退出了韩国决策核心圈。 连带着有望取代张家,成为韩国第一世家的暴家,只能是不跌落下世家地位,退出新郑回到老家宜阳。 “张良,小儿之见。”卧榻的暴鸢瘦的皮包骨头一般,仰躺在床上。 对着床下的次子,孙儿道:“不必理会,张家人向来如此。与张开地共事时,张开地就高人一等。到了他孙子张良还是如此,就好像只有他张家是聪明人。” 似乎是话说的有些多了,暴鸢嗓子发痒,轻咳了数声才缓解喉咙异样感。 “咳,阿父……” 其子暴秧拄着拐杖,慢腾腾地担忧上前,看着九十八的老阿父,老脸上满是忧虑。 暴鸢竖起小臂摆了摆,道:“无碍。” 侧头看了看身材句偻,脸上长着老年斑的次子暴秧,叹了口气。 “你还是多担忧下自己罢,别和你兄长一般先我而去。” 和白起,魏冉,甘茂这些上个时代的强人作战过的韩国第一名将暴鸢。 离开韩国决策圈后,一病不起。 就这么躺在床上活到现在,直到把长子都熬死了,他的病也没好,但人也没死。 暴秧嘴角向上提了一下,粗声道:“我尽力。” 暴鸢点点头,继续吩咐道:“断不可如张良小儿所言,给那群贱民放粮。韩国又不是我们的韩国,是他张家的韩国。稳定粮价是他张家应该考虑的事,和暴家无关。” 暴秧认可地点了一下头。 “秧也如此想。现在只要每日管一餐食,有的是贱民愿为我暴家采矿,雇工现在比奴隶都要廉价。这等光景,一直持续下去才好。” “大父,我们万一引来张家报复……”暴鸢五十三岁的孙儿担忧道。 “呵。”暴鸢笑其孙天真,道:“若我暴家一家如此,确不可行。但韩地世家尽皆如此,张家还能把所有世家报复乎?” 两句话让其孙茅塞顿开,不再忧愁。 祖孙三代对视几眼,同时发出笑声。 但他们年事已高,发不出那等震颤苍穹的响亮笑声。 他们的笑声沉闷,腐朽,就像是从棺材中透出来似的。 “别让那些贱民吃饱,吃饱他们就懒,不卖力挖矿。” “嗯,明白,前些日秧还怕这些贱民不干了逃跑,这些日可以如此施行。” “哈哈,昨日还有贱民说只要一碗粥就能挖矿一日。阿父,大父,我看着粮食还可以再省一些。” “可以,贱民多得很,我们贮粮却有限,今日起就减半罢。” “这,还要减半会累死人的,那样我们铁矿开采就会慢下一大截,一日少卖不少金呢。” “累死便再找新的便是,反正贱民那么多,死多少也会有新的贱民填上。” “……” 三个人光明正大地说着言语,自阴暗的房屋传入青天白日。 这不是暴家一家之想法,而是整个韩地贵族世家的想法。 这个天下,是世家的天下,自武周灭商,定天下为十等人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了。 世家们没有觉得这是韩地危机,反而觉得是韩地商机。 原本需要金钱才能雇佣的百姓,民众,现在只需要施舍一口饭食便可以。 那口在民众口中是救命,活命的饭食,大多都不及他们所豢养的黄犬吃的好。 韩地粮价崩乱,韩地世家没有如张良所想放粮平价,而是推波助澜。 让这场盛大的“狂欢”攀升到顶点,以民众之血肉,来换取他们的财富。 吕不韦十倍收铁的策略还在继续。 老人站在吕氏商铺二楼看着楼下。 面无血色的民众仓皇而行,不时跪倒在嬉皮笑脸,自妓院而出,油头粉面的世家子弟面前。 愿为奴,愿为婢,只求一口吃食,只求能活下去。 稍有姿色的女人,女孩,为了一个馍馍,便能在大庭广众下,为那些世家子就地做各种荒唐,淫乱之举。 往日那白皙,水嫩,引人或偷觑,或明看的肌肤却不会引起民众注意。 所有人只会盯着她们口中那黄不拉几的馍,吞咽口水。 当当当~ 铁匠铺中敲击,捶打的声音仍在继续,且富有节奏,从未停止。 “老爷选我,我只要半碗粥就行!” “选我!我家还有三亩田,都给老爷!” 这是争抢着为世家采矿的民众声音。 “我家幺儿死了,你家……” “没死,也快了,先换罢,撑不住了……” 这是两个踉跄回家抱孩子的民众声音。 “大大大,给钱给钱,哈哈哈!” “晦气!八把大了!我就不信下次还是大!押小再开!” 这是韩国赌场中的喧闹声音。 嘈杂,纷乱的声音,传入了商人吕不韦耳中的同时,也传入了吕不韦身后的那些各地商会精英耳中。 这些原本在天下各地的商界精英,看着他们面前的老人。 眼中原本的轻视,不可理解,蔑视,都消散了,尽数化作了——恐惧。 韩地乱象,是老人一手缔造。 这等发生在和平年代的地狱人间,要比惨绝人寰的战场,还要让人恐惧。 他们终于知道了,在长安君府中有代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商人吕不韦。 当年入赵见嬴异人的时候,将嬴异人当做货物。 今年入韩与当年一样,韩地世家,民众,都是货物。 这个天下,就没有什么不能买卖的。 为天下商会精英所恐惧的吕不韦,看着楼下他一手所缔造的乱象,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嘴角也没有半分翘起。 相反,这位身居高位的前秦国相邦,眼中满是悲意,和泪水。 “都出去。”鲁勾践自楼梯拾阶而上,轻声吩咐道。 如果是七日前,这些心高气傲的商会精英根本就不会听从鲁勾践的命令。 但今日,见识过长安君府商人之威的他们,齐声应了一声唯,转身下楼。 路过鲁勾践身边时,他们瞥向这个看似寻常的老头眼中,是与看吕不韦一般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鲁勾践是何许人也,但他们知道鲁勾践有代号——扫地僧。 长安君府的代号,很可怕。 “这还未到一月,比你说的早了些。好一个奇货可居,比剑远甚。” 鲁勾践走到吕不韦身边,和吕不韦一同注视着楼下的芸芸众生,人生百态。 来韩地前,鲁勾践曾问过吕不韦,这一趟出门要多久才能回咸阳。 吕不韦的答复是短则一月,多则数月。 而现在,一月都没到。 吕不韦五根手指轻轻搭在窗沿上,脸上是难以言说的悲痛。 两行泪水自其眼角滑落,在这位前秦国相邦的脸上划出泪痕。 泪水一直未停。 泪痕久久不干。 当初他被最珍视,最保护,视为知己,为亲子看待的嬴成蟜“背叛”。 领着他一手打造的披甲门,冲散他的军队,冲散他的杂家梦,冲散他和秦庄襄王嬴子楚十年奋斗成果时,他没哭。 他那时定定地看着他的“小秦王”好一会,便和蔼地点点头,入了长安君府。 “鲁公。”吕不韦闭目,不忍再看下去,悲痛地道:“我做错了乎?” 缓缓后退,一步,两步,那个他自来韩地之后常坐的摇椅,就在他后方三步之外。 扑通~ 但他却没有力气再走到那摇椅前了。 他浑身脾气被抽干,手脚发软,只退了两步便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的双眼仍有泪在淌,还淌的更凶,流的更快了。 这一摔似乎是摔毁了拦住泪水的堤坝,让那汪洋湖海的眼泪决堤,泪湿长衣。 “他们本来,能活着的。”吕不韦呢喃道,不敢睁眼。 他怕一睁眼,便看到那荒诞可笑又可怕,人兽并行难分辨的景物。 “勾践不知君上要做什么。” 鲁勾践遥望咸阳方向,回首,看着坐在地上泪流不止,明明赢了却好像输了的吕不韦。 “也不知你要做什么。” 空旷的二楼房间,鲁勾践那缓慢的话语声在盘旋环绕。 “勾践只知道,君上想要这世道变好,想要让如勾践这般的贱民把‘贱’字去掉。君上让我保护你,你所做的事如果是君上授意,那便无错。” 鲁勾践这一番话带给了吕不韦睁眼的力量。 前秦国相邦睁开双眼,注视着明明眼中满是不喜,但依旧给予其鼓励的鲁勾践。 惨笑着道:“天下最贱者,不是民,而是商。” 无论哪国,哪地。 商人都被冠以卑鄙之名。 “我幼小时,随阿父走南闯北,家中铺子开遍天下。但无论我走至何地,世人看我之眼。轻视有之,蔑视有之,少有尊意。鲁兄,你知道那个感觉乎?” 吕不韦瘫软在地,扶着地面言说。 “我问阿父,为何无论我做的多么好,他人总是不以正眼看我。阿父说我们是商人,商人就是为人看不起的,要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我做不到,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商人不事生产,囤积居奇,重利忘义,以他人的劳动成果赚取暴利。”鲁勾践说出心中对商人的印象,算是给吕不韦解答。 “呵。”吕不韦冷笑一声,道:“不事生产,王公贵族便事生产了乎?囤积居奇,我行商十余年,天下最珍稀之物皆在各国王室,公卿手中,囤积居奇他们占最大份。 “重利忘义,鲁兄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重利忘义者都是商人乎?凭什么把这个词加在商人头上!以他人劳动成果赚取暴利,鲁兄是说商人只懂倒买倒卖? “秦齐相距万里之遥,我将齐物带至秦地,这一路奔波便不是劳动乎?农民种地是赚的辛苦钱,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万里行路便不辛苦了?” 鲁勾践不言。 让他打架可以。 让他辩论,他只会以剑辩论。 吕不韦也知道鲁勾践其人,这一席话也不是针对鲁勾践。 而是其积压在肺腑之间数十年的言辞,不吐不快。 当下剧烈喘气一阵,将心中的浊气尽数排到体外。 “我不服,我要改变。做商人既然为人所看不起,我便做官。但商人,不能做官。哪怕我富甲一方,却无人愿收我未门客。 “连门客三千,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奉为上宾的信陵君魏无忌都将我拒之门外。只有一人愿意收我,先王! “是我选择了先王,但更是先王选择了我!世人皆当奇货可居乃我吕不韦之绝迹。但那不是绝迹,那是无奈之举!” 奇货可居四个字,连鲁勾践这种嗜剑者都知道前因后果。 如今所为者吕不韦此言,却是让鲁勾践都震惊难言。 鲁勾践看着瘫坐在地上,名满天下,曾经富甲一方,也曾权势滔天的吕不韦。 突然觉得吕不韦很是可怜…… “但凡有一人能将我吕不韦招至麾下,我又怎么去邯郸找先王?我吕不韦再狂妄,也不会认为能扶一个连自己阿父都忘却的质子坐上王位!” 吕不韦大笑出声,边哭边笑,状若癫狂。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不卖奇货,但我有的选乎?我说奇货可居不过是挽尊之语,世人竟还信了,这真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昨日我谏言,人当狗屁。今日我戏语,人奉圭臬。这天下,真是好生可笑!” “敛息静气!” 鲁勾践急行两步来到吕不韦身前,手掌拍在吕不韦头上,以内力疏导吕不韦淤堵心血。 如果一个年轻人这么又哭又笑,发癫发狂,最多也就是不舒服一会,连病都生不了。 吕不韦年事已高,如果任其这般放纵下去,一个情绪激动,有可能嘎过去。 暖流在血脉间流淌,本来汹涌的血气尽数被平息。 吕不韦本来瘫软的四肢,在鲁勾践帮助下恢复力气。 其大乱的心智也逐渐回归,一直流淌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多谢鲁兄。” 吕不韦虚弱地道,言语中丝毫没有方才的气势,显得很是羸弱。 但鲁勾践反而松一口气。 能正常说话,看来是无事了。 “失态之处,鲁兄见谅。” “无事,倒是未曾想过吕兄心中积了如此深心结,今日发出来是好事。” 心态平稳的吕不韦缓缓站起,鲁勾践伸手搀住吕不韦手臂,引吕不韦坐在摇椅上。 “如此说来,韩地此举,确是为了彰显你商人之威,让天下皆知商人不为贱之举了?”鲁勾践脸色略有异样,轻声言道。 吕不韦就像是没有察觉出鲁勾践脸上异样似的。 “对一点。” 面向窗户。 由于距离窗户太远的缘故,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可以听见那纷乱的声音。 “哈哈哈哈,二十三把大了!终于开小了罢!给钱给钱!” “暴家收十人采矿,壮年优先,一日半馍。” “嘿!给我打!竟然敢跟我家狗抢吃的!” “……” 鲁勾践顺着吕不韦目光看去。 “君上曾言,如果没有你,秦国会在数年前便一统天下。” 昔年。 嬴成蟜想出以琉璃乱六国而取天下的计策,时秦国上位者十之八九皆允之。 唯时任相邦的吕不韦,以有伤天和四字一力否之。 “勾践实难想象,宁可要秦国晚数年统一,也要给天下苍生一条活路的你。此次到底是因为何事,能在韩地行此举。” 吕不韦面无表情,细声道:“为让天下再无贵贱之分。” “什么?” 鲁勾践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我说,吕不韦,罪该万死。” 要商人脱贱籍,那是数十年前的吕不韦。 商脱了贱籍,那让谁穿上呢? 天下,就不该有贵贱两个字。 自小因职业为人所歧视,深知这其中苦楚的吕不韦在掌权之时,抛弃了商君之法,执政之法为《吕氏春秋》。 其自创的杂家兼儒墨,合名法,主体便是以仁政,惠民为主。 时隔这么多年,那个雄心壮志,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吕不韦虽然没有走远,但终究是走了半途。 现在的吕不韦,不想做什么大事,只想做个撑伞小事。 淋过雨的老年吕不韦,想为这个天下撑起一把伞。 哪怕这把伞的伞骨,是用韩地民众的嵴梁所做,伞面是韩地民众的血肉所湖。 他这样做了,但这违背了他的本心。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畜生,觉得自己万死难以赎其罪,觉得自己应该受尽天下所有的酷刑折磨。 他的旧心结说出去了,但是他的新心结又进来了。 而这,将伴随他一整个后半生。 吕不韦身子倒在摇椅里,轻轻晃动着摇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说的真好啊…… “回咸阳。” 吕不韦疲惫道。 “诺。” 鲁勾践应道。 临别之前,商人吕不韦下达最后三个命令。 一、将储存的三日粮食全部投放到韩地民众家中,在粮袋上写上长安君所赠五个字。 二、发完粮的第二日,将韩地储藏的铁制兵器投放到韩地民众家中,附书:世家要你们跪下,长安君带你们站起来。 三、第三日,带头冲锋,民众只需要一个引子。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吕不韦,鲁勾践离韩第一日。 求生无门,要被逼死的韩地民众一觉醒来,发现家中多了三日口粮。 这一日,去各世家挖矿的人数锐减了百分之九十九。 如此异样自然瞒不过各大世家,他们稍一调查,便发现了真相。 张良与各大世家说过,是在与嬴成蟜赌斗,所以对于长安君之号,各大世家并不陌生。 大世家大多没有当一回事,就三日粮食而已,三日过后,一切照旧。 小世家大多则很当一回事,三日啊,那得少赚多少钱?吕氏商会还在十倍收铁啊! 于是这些小世家以要民众还债的理由,将民众赖以活命的口粮收了上来——短短数日,粮食价格暴涨,几乎所有的民众都欠了世家一大笔粮食。 九出十三归在这几日中那就是慈善行为,二十倍的高利贷才是常态。 倍数不再往上升的原因不是世家不想,而是没有必要——二十倍已经让所有民众都还不起了。 每个城池都不止一个世家,总会有些世家贪图眼前利益,而去“合理合法”地抢占这三日口粮。 那些不去抢口粮的世家,也不会去阻止这件事,粮食收上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第二日,来帮着他们挖矿的民众就回归到先前数目了。 他们最多只会和那些来帮自家挖矿的民众说看看还是我们家仁慈罢,不但不要求你们还债,还在你们欠着债的时候给你们吃的,还不赶紧跪谢? 这些世家并不清楚,在他们抢完粮食的那一天。 眼看着命被抢走的韩地民众心中积聚了多少愤满,眼中燃烧了多少怒火。 或许他们清楚,但他们不在意,他们是世家啊,生来就是在这些民众之上。 但他们一定不清楚的是,在他们抢完粮食的那一夜。 韩地民众家中,出现了比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青铜武器强得多的铁器。 他们也不会清楚,这群呼啦啦赶到他们家中为他们挖矿的韩地民众。 已经有了反抗他们的能力,以及反抗他们的心,就缺一个带头之人。 第三日,一直被他们视作冤大头的吕氏商会拿着铁器,脱下了商服,换上了劲装。 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起初人很少,少到他们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商会能有多少人? 但很快,吕氏商会这点星星之火,燎着了韩地民众这片原野。 宜阳。 暴家,前庭院。 “我就想活着!就想活着啊!为什么不让我活着!” 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嘶喊着,看脸却好像要哭出来了。 他双手抓着铁剑,那姿势一点也不正规,就像是握着锄头。 长剑噼下也没有破空之响,只有并不刺耳的风声。 暴家是将门,虽说势弱,但府上侍卫训练一直没落下。 训练有素的暴家侍卫闪身躲避,觑准农夫破绽,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在农夫胸膛。 砰~ 农夫倒地,只觉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一张口,嘴里就不住向外冒血。 甜的,比暴家给的吃食好。 农夫吞咽着自己鲜血,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个想法。 砰~ 胸口再次一痛,胸膛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暴家侍卫一脚用力踩着农夫,固定住农夫身体,另一只手极为规范地抡起长剑,极为正规地插进农夫胸膛。 呲~ 农夫胸口一痛,眼神涣散,头一歪,死去。 甜的。 他临死前想。 “呸,贱民还打上门了,就该饿死你们!” 侍卫唾骂着,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乱糟糟的声响。 那声音太杂,太乱,很难分辨出具体喊的都是什么,侍卫只能听清几个字。 啊啊,呜呜呜,种乎,王侯,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侍卫回首,眼眶差点被瞪炸裂。 密密麻麻,穿着各异,手中持着刀剑的男女老少呼喊着向他冲了过来。 这些人真的很不规范,毫无阵势可言,拿着武器的动作还没有他初当侍卫的动作好。 除了人多,这些人在侍卫眼里真的是一无是处。 “你们这群贱民!” 有声音自侍卫身后响起。 侍卫脸上一喜,听出是另一个暴家侍卫的声音。 来了同伴,本想就此退却的侍卫同样爆喝一声。 “你们这群贱民!” 训练有素的十数个暴家侍卫迅勐出击,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入人群。 以他们对贱民的了解,只要见了血死了人,这些贱民就会退回去。 他们横冲直撞。 他们砍瓜切菜。 他们大开杀戒。 杀得越来越兴起,杀得兴奋化恐慌。 他们每个人杀的人都有七八个了,砍得胳膊都酸了。 但人潮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更多了,密密麻麻布满了他们视野。 当~ 一个侍卫以手中青铜掺杂生铁,应是世上除秦国制式武器外最先进的长剑,抵挡民众长剑。 一声并不清脆的声响过后,这个侍卫手中的剑,断了。 怎么可能? 断折了武器,愣神了片刻。 一柄刀就砍在了这个侍卫身上,鲜血横流,这是暴家侍卫第一个受伤的。 其他的侍卫赶忙救援,把受伤侍卫拉进保护圈。 “这群贱民都疯了不成!”有侍卫一剑刺在一个女人大腿,嘶吼着道。 “喊的什么,是巫术乎!”有侍卫一边闪避,一边恼怒地大喊。 “啊!” 一侍卫发出惨叫,他的一条大腿被斩中,出现了一道尺长,半尺深的口子。 这是第二个受伤的暴家侍卫。 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其身边同伴拉他的手拉了个空,急忙以手中兵器格挡。 当当当~ 依旧是那并不清脆的脆响。 他们的长剑被噼断,民众的长剑,长刀去势被阻了大半,但剩下那一小半落在了倒地侍卫身上。 “啊!” 侍卫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还没等惨叫完,又是一轮胡乱砍。 侍卫惨叫未半,中道崩殂,这是第一个被杀死的暴家侍卫。 随后,在仿佛怎么也杀不尽的民众包围下。 方才还大展神威的暴家侍卫,一个接一个惊骇,悚然,后悔地倒下。 后庭院。 卧榻数十年而不起的暴鸢,一手长剑舞的虎虎生风,连杀十数人。 其七十多岁的次子,其五十多岁的长孙,都被其护在身后。 暴鸢根本就没有病。 他装了这么多年病,开始是为了让韩王和韩国各大世家放心,后来是为了让秦国放心。 韩国第一名将暴鸢,身为兵家门生,不思如何自秦国身上一雪前耻,破城掠地。 而是思如何自保,如何不为人重视。 这便是申不害刮起的术之恶风结果。 暴鸢喘着粗气,反握着长剑剑柄,倒插长剑拄地。 就算他当初是韩国第一名将,但年已过百,又躺了数十年,此刻已是到了他的极限。 但他的敌人,远远没有到极限。 “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 “我要活着啊!” “为什么要抢走粮食!就那么一点!那么一点我阿母就能活着!” “你们让我吃了我儿,让我不是人,让我活不下去!” “……” 大家喊什么的都有。 脸上表情有仇恨,有恐惧,有害怕。 暴鸢打过许多仗,但他从来没看见过明明满脸泪水,吓得嚎啕大哭,还能坚定冲上来的敌人。 三把长剑两把长刀冲着暴鸢头顶噼落,暴鸢怒喝一声举剑横挡。 “你们这群贱民!就不该给你们吃食!就该让你们去死!” 当当当当当~ 当初被誉为神兵利器,韩国最强武器的暴鸢佩剑,断成了六截。 韩国第一名将暴鸢,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国刀剑下。 死在了自己家里,死在了韩国民众刀剑下。 “你们这群贱民!贱民!” “不要杀我,都给你们!粮食,金钱,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 暴鸢次子暴怒斥骂。 暴鸢长孙跪地求饶。 行为不同,结果都是一样的。 嘴里喊什么都有的韩国民众乱刀乱剑,将二人和他们阿父,大父一样,砍成肉泥。 韩地世家,韩国灭亡仍然存续的宜阳霸主暴家没了。 随着暴家一起湮灭的,是韩地几乎所有的世家。 “我们只想活着啊”,这是这次起义民众呼喊最多的话语。 “活着”两个字,是除了哭声的“啊”,“呜”之音外,呼喊最多的二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除了最开始吕氏商会的人,引领着高喊之外。 在其后韩地民众自发自主地行动中,出现频率并不高。 如果吕不韦没走,就会发现这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以为会是这八个字给予民众信心勇气,一往无前。 自古以来,华夏人民的基本诉求都很简单。 不是封侯拜相,也不是家财万贯,是活着。 世界的底层民众,仅仅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 由于韩地官员,大多都是韩地本地直属任命的缘故,所以他们基本上全部都属于当地世家。 这次的暴乱,不仅摧毁了韩地的所有世家,还摧毁了整个韩地的官府体系。 值得一说的是,在始皇帝无法及时派遣官员来此执政的情况下。 吕氏商会打着长安君的名义,接手了当地的治理。 第一件事,宣布民众无罪,有罪的是世家。 哄抬粮价,其罪当诛,大家不是在造反,是在帮着管理。 第二件事,自民众中选出德高望重的人来协助治理。 第三件事,除了铁器,均分各大世家储藏发于民众。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把火一烧,长安君三字于韩地名声大噪。 而这件事,嬴成蟜并不知情,这是吕不韦自主为之。 吕氏商会之前发放打上长安君字样的粮食,铁器。 不是嬴成蟜的命令,也是吕不韦自主为之。 新郑,韩地唯一一座没有爆发民乱的城池。 因为张家的存在,新郑粮价一直没有太大涨幅,维持在民众可以接受的水准。 这里的铁匠铺依旧很多,挖矿的民众几乎占了新郑全部。 这里畸形,却不生乱。 脸如金纸的张良坐在屋舍中,“接待”着自咸阳而来,要求韩地各地上计的始皇帝使者。 被五花大绑的使者怒容满面。 “你是何人,安敢绑我!”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咳咳~ 张良轻咳数声,以手帕捂嘴,取下时,其上鲜血淋漓。 “我有一个能让你升官升爵的消息。” 使者才不听这些,他现在着急回去报告始皇帝韩地没了。 消息要是比他先一步传到咸阳,那他就是犯错,就是渎职。 “速速……” “吕不韦还活着,是长安君嬴成蟜的门客。” 使者刚说两字,张良眼见使者性急,语速极快地说道。 烦躁不安的使者一听到“吕不韦”三个字,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此言当真!” 一个时辰后,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自新郑奔驰而出,赶赴咸阳。 送走使者的张良摸出一颗黑子,落在其身前的围棋棋盘上。 此棋盘与如今流行的十三道围棋棋盘不同,纵十九条线,横十九条线。 “棋手身死,这局棋,是良赢了。” 一日后。 嬴成蟜安插到新郑的郡守带着新郑兵马,踏入张家大门,想要恭迎智者。 能在长安君府有代号的门客,都值得一舔。 大门打开,一人未见。 新郑郡守看着空空如也的房屋,脸色一沉,“搜!” 距离新郑百里之外的一处树林。 化整为零,出逃新郑的张家重新聚拢,张良遥望了眼新郑方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良会将这八字传于天下。” 扭头,又轻咳了两声,以手帕捂嘴,又见血渍。 你能以这八字乱我韩国,良便能以这八字乱天下。 等到反声四起,嬴成蟜,良看你如何收场! “去找田横。” 张良吩咐道。 第224章 就非得拉我上班是吧?(求月票) “唯。” “唯。” “唯。” “……” 紧跟在张良身边的心腹们纷纷应着声,负责管理车队的心腹带着张良命令隐入车队。 没多久,数十辆马车,数百人随行的车队缓缓启程,向东而去。 这一日是九月三十日,明日便是新年,张良将要在旅途中跨年。 和张良同样命运的还有赵高,其正驾驭着驷马王车在飞驰咸阳,纵马赶路。 同样是马车,吕不韦,鲁勾践的就比较悠闲了。 但以目前马车行进距离,和行进速度看,他们依然会比赵高先入咸阳。 西北的匈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九原,雁门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蒙恬一脚踹了下去。 这两座不过半月,连续两次易手的城郡将带着散不尽的血气,跨入新年。 西北壁垒上郡则是喜气洋洋,在太子嬴扶苏的领导下,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 太子嬴扶苏很期待新年之后,叔父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结巴韩非也在等,等着新年过后,在上郡全面实施变法。 酒鬼李牧好久没喝醉了。 他总会站在上郡城头,遥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胡人的地盘,也曾是他奋斗的地方。 李牧眼中依然有着渴望,向往,那是一代兵家门生领头名将开疆扩土的本能。 但他不会望太久,因为相比于那里,上郡似乎更适合他大展身手。 拓地千里,比不过名垂青史。 兵家亚圣吴起最为著名,计入史书的不是训练出魏武卒,而是实行变法。 极东齐地,大秦军神王翦逗弄着孙儿王离,看着舞枪弄棒的王离,既是欣慰又是担忧。 大秦前国尉尉缭过的悠闲自在,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与会稽郡不管是本地豪强,还是外派秦官都相处融洽,全然没有在咸阳时自成孤臣的样子。 除了仍然喜欢将“刻薄寡恩”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其可谓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大秦现国尉嬴成蟜阴沉着脸,被盖聂,章邯“请”到咸阳宫。 明日蜡祭,嬴成蟜要和始皇帝一并出席。 始皇帝怕到时候找不到嬴成蟜人,索性提前一夜把嬴成蟜安置在咸阳宫。 咚咚咚~ 鼓声震退了夜间咸阳的阴森,一声声震颤人心的鼓声带给了咸阳无限的活力。 今夜咸阳不宵禁。 民众们有条件的敲着兽皮所做的大鼓,一下又一下,用出了杀人的力气。 秦朝习俗,新年前一天,用击鼓的方法来驱逐疫疠之鬼,这也是“除夕”节令的由来。 没条件的,则会敲几下大门门板,这便算是驱逐完了。 那沉闷的声响虽然没有鼓声那么空灵宏大,但却更接地气。 大户人家的门前,会用桃梗刻制神荼、郁垒像,悬挂在两扇门前,用来避免妖魔鬼怪的侵扰。 神荼,郁垒和后世家家户户门上挂着秦琼,尉迟恭一样,都是门神。 传闻中,这两位神善于捉鬼,所以便被秦人雕刻神像,挂在了门上。 这两位门神始祖,比后世两位门神猛将早了千年。 神荼像挂在左边门板,其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手执森寒战戟,一看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郁垒像则挂在右边门板,他和神荼相比,就显得和蔼多了。一袭黑色战袍,神情显得闲自适,两手并无神兵或利器。 秦人认为,神荼和郁垒会保护他们家宅,驱逐鬼怪。 这种思想的本质,是常年战乱导致的心有惶然,不知明日何在。 人力又不能自主,只有将消灾免祸、趋吉避凶的美好愿望寄托在神灵——门神神荼,郁垒身上。 闻战则喜的秦国,本质上并不是喜欢打仗,而是打仗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好,让他们能吃得饱,活得好。 秦人喜欢打仗,但对和平,安稳,平淡的生活,反而比其他国家的人更加向往。 这很矛盾,但是事实,没有哪户人家听到儿子,夫君战死沙场不会痛哭失声。 不是每个人都有庄子的境界,死了恩爱有加的细君不但不悲伤,还欢欣雀跃,敲锣打鼓——在这个年代,道家庄子并不受欢迎,诸子百家皆视其为狂人。 这种生离即死别的现象,在穷苦人家,普通百姓中尤为突出。 所以他们要比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更加看重门神的保佑。 但雕刻神荼,郁垒,一般人家没那个闲钱,聪明的劳动人民想出了廉价的替代方法。 桃梗弄不到,桃木总弄得到。 他们会直接在桃木上画两个神像——像不像另说,反正是画上了。 然后左提神荼名字,右提郁垒名字——有好些不画,直接写名字。 这段时间,哪家哪户要有个识字能写的,忙坏了也欢喜坏了。 左邻右舍会拿着桃木,和一些廉价食物——粟米,小米等物,来请求帮忙提上神荼,郁垒两个名字。 这两根桃木会在除夕下午挂在门两旁,以压邪驱鬼,这就是最初的桃符。 后世桃木多出了辟邪,驱鬼,破煞属性,便是自此而来。 桃木辟邪的起源很早,春秋战国便有。 《战国策.齐策三》说孟尝君打算入秦时,苏秦对他讲了土偶和桃梗的寓言,劝止他,其中有土偶人语桃梗:“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 此可证战国时代已有削桃木为人的做法。 《庄子》也有载:“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入而不畏,而鬼畏之。” 既插桃枝在门外面,小孩子随便走不害怕,鬼不敢过来。 更早记述桃木有辟邪作用的记载,源自《左传》,里面记载了古人用桃木做的弓进行除灾仪式。 空灵宏大的鼓声,沉闷接地气的门板声响了一整夜。 或是人像,或是画像,或是两个字的神荼,郁垒都是一样的神勇。 在黑夜下威风凛凛,将魑魅魍魉尽数驱逐在门宅之外,咸阳一夜无鬼话。 天边冒白,光明重现人间。 忙碌了一整夜的神荼,郁垒急匆匆和新来的神农,后稷交过班,自去休息。 神农自不用说,传说中的农家创始人,华夏先祖之一,太阳神。 后稷则是周人始祖,是带领周人耕耘的又一农业代表人物,谷神。 这两位生前为人,死后封神的神灵到来,预示着新年到了。 十月一日,蜡祭。 蜡祭是一个很久远的节日,可以追溯到夏朝时期。 最早有记述的蜡祭是在《礼记》,《礼记》中有一段孔子和弟子子贡的对话,提到了蜡祭: 子贡观于蜡。 孔子曰:“赐也乐乎?” 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 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子贡随孔子去观看一年一度的蜡祭。 孔子问子贡:“你瞅瞅这些人,你看他们快乐不快乐?” 子贡答道:“全城之人皆欢喜若狂,但我不知道他们咋就这么快乐?” 孔子说:“老百姓都辛苦一年了,就能趁着蜡祭的时候快活一天。他们的快活,肯定不是你这种富家子弟能知道的。如果总是把弓弦拉得很紧,不去松弛一下,弓弦就失去了弹力,即使文王、武王,也不能行。” “如果只松弛而不紧张,即使文王、武王,也不能有什么作为。只有宽严相济,弛张结合,才是治理国家的方法。” 这段对话便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出处,比喻治理国家要宽严并继,不能一味严厉也不能一味松散。 而作为“松”字代表的,就是蜡祭。 即便是在以严厉著称的秦国,蜡祭也是百无禁忌,欢喜雀跃。 咸阳城。 东西南北,四门大开。 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的欢声和笑语,兴奋的叫嚷和肆无忌惮的攀谈。 随着四个沉重老旧的城门落下,窜出了咸阳这座本应古板,严酷的城池。 这一天,街道行人可以肆意攀谈,咸阳城各个地点也可以随意走动。 他们不会再被城防军抓走,不会去长城,帝陵服徒刑。 前前后后一共有数百辆马车,牛车驶出咸阳城,在高明驭手的驾驶下,向着不远处,供奉着嬴氏一族历代先君的雍城行去。 本来宽敞的驰道此时却显得很是拥挤,轱辘辘的木质车轮旋转声自打响起后,就再也没有停过。 这支浩大的车队中有五辆极其豪奢,自外面看上去就比其他马车好上太多的马车。 无论是拉着马车的高大神异骏马,还是操控自如明显高其他驭手一大截的驭手,或是马车车厢上雕刻着的大秦图腾玄鸟,都充分说明了这五辆马车的尊贵。 这五辆如此豪奢马车都属于始皇帝。 始皇帝只有一个,所以马车五有四空。 其中只有一辆马车,坐着始皇帝嬴政,长安君嬴成蟜。 “你说你多招人恨罢!” 嬴成蟜躺在宽敞的车厢内,其身下堆叠着一层又一层虎皮。 这是嬴成蟜出行前特意要求的,他对老虎,熊猫这两种国家保护动物极为喜欢——熊猫他不舍得杀。 能躺在这么多虎皮上,谁要棉花啊,这不比棉被爽多了? 嬴成蟜轻敲车厢,发出“笃笃”声响,听着外面的热闹喧嚣。 鄙夷地道:“去雍地祭祖都要准备五辆马车,你就这么怕死?” 嬴成蟜这话没有指名道姓,但车厢内除了嬴成蟜本人外,只有始皇帝。 脸上满是恼怒之色,始皇帝扔下手上看到一半的奏章,不耐烦地道:“你有完没完?今日一见朕就奚嘲,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满心怨愤的嬴成蟜冷嘲热讽一早上,始皇帝都不与回应。 现在可算得到始皇帝回应,嬴成蟜立刻来劲了,霍然坐起。 “我说错了?” 捡起两卷没批过的奏章,始皇帝用力掷向嬴成蟜,这一下绝对带有私人恩怨。 “精力旺盛就给朕批两卷,别在这里饶舌!” 始皇帝一统天下,创古今未有之大局面,但招来的怨恨也是古今未有,天下间想要杀始皇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嬴成蟜话语没错,但就因为是真的,且无法反驳,才让始皇帝很是厌烦。 一巴掌把两卷竹简打回去,嬴成蟜冷冷一笑:“我怎么那么爱你啊?” 没有顺利辞职的嬴成蟜猜到始皇帝看透了他的想法,当下是完全放飞自我。 兄友弟恭? 狗屁! 老子怎么欢喜怎么来! 敢让老子上班的都是老子仇人! “你要夺朕的王位,朕让你随朕同举蜡祭,传你名望,你应欢喜才是……” “装,你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嬴成蟜插话冷笑,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始皇帝皱眉,回以冷冷双目,道:“说起聊斋朕倒是想起来了,你在那本《聊斋》中以鬼喻人,怪朕施政严苛,当朕看不出来?” “呸,那是蒲松龄写的,和我嬴成蟜有什么关系?” “年岁不小了,不要做这等幼稚之举可乎?” 兄弟俩斗嘴这功夫。 浩大车队渐行,离咸阳渐远,离雍地渐近。 自咸阳,至雍地,一路向来是往来大道,并没有丛山峻岭,曲径深林。 林木只有驰道两边青松,其逐年加密,愈觉阴浓,今日却被喜庆冲散了阴沉,也似为了始皇帝祭祖露出欢迎气象。 这等一览无余的地势,地情,在兵家门生眼中就是极不善于埋伏,藏兵之地。 就是将以飞兵闻名,善于在最不可能藏兵之地藏兵的李牧叫来,也很难在这条畅通宽敞的驰道两侧埋伏下五百精兵。 每棵青松间有十丈之距,饶是这些青松树干生的再是粗壮,长得再是高大,也不能掩映太多兵马,隐匿太多人形。 就是在这等劣势道路下,一个壮汉赤膊着上身,那一道道疤痕为不知名的绿色液体所遮盖。 他就站在一颗青松树上,一枝粗壮枝桠的根部,整个人身体为茂密的松针树冠所遮挡,双目紧紧盯着远处。 其一手扶着树干,五指扣进去固定抓牢。 另一只手抓着一把跟他人都差不多高的大铁锤。 铁锤锤头朝下,被他放在另一条枝桠上。 人锤不在一条枝桠,看上去就很古怪,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把铁锤太重了,如果和他在同一条枝桠,哪怕这条枝桠是百年老青松最粗壮的一枝,也经受不住两人的重力。 就是这么分开放,那放铁锤,不输给壮汉所踩枝桠的枝桠,也压得向下低了一米头,与青松主干相连之处则有了明显的裂痕。 壮汉的真实姓名不为世人所知,因其趁手兵器是一把硕大,常人连拿起来都费劲的大铁锤,江湖便称其为大铁锤。 张良自新郑出逃时,他没有在张良身边保护张良,而是来到了这里——咸阳至上郡的驰道两端,一棵青松边。 除夕之夜,他就睡在这颗青松树下。 天没放晴,他却已是爬到青松树上。 这里的地势藏不了五百人,但藏一个人却绰绰有余。 在兵家门生眼中,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决定不了一场战局。 但在张良的眼中,一个人或许不能靠勇武带领一支军队取得胜利。 但在某些时候,一个人,就能决定整个天下的方向。 “上次未赶到,这次补上。”大铁锤盯着远处大起的尘埃自语。 其口中的上次,是荆轲刺秦。 那次好浩大的刺秦行动,还未开始,田光便为守秘而死,秦叛将樊於期自献头颅。 易水河畔,“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赠别之音千年传颂。 有去无回的壮别之士荆轲,则被太史公写入了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为后世研究华夏历史的权威——《史记》。 那场盛事,其实本应有大铁锤的身影,《史记》中也应有大铁锤一笔——如果燕太子姬丹不那么着急催促的话。 《战国策》有载: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 荆轲怒。 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遂发。 荆轲等待另一个帮手,想同他一起去,那人居住的远,还未到来,为此而留下等待他。 过了一阵还没有出发,太子丹嫌荆轲动身晚了,怀疑他改变主意后悔了,又请荆轲说:“时间已经快到了,荆卿难道不想去了吗?请允许我先派秦武阳去!” 荆轲生气了。 呵斥太子说:“今日去了而不能好好回来复命的,那是没用的人。现在只提着一把匕首深入不可预测的强暴的秦国,我所以停留,是在等待一个帮手一起去。现在太子嫌动身晚了,我就辞别了。” 于是出发了。 大铁锤,就是荆轲当年等的人。 “公子说秦王骄奢淫逸,好大喜功,最豪奢的马车就是秦王所在,但……” 远处车队渐近,但见戈鋋蔽日,甲乘如云,一排排的雁行而过,一队队的鱼贯而趋。 大铁锤瞪大蒙圈双眼,盯着远处那五架在所有马车中都特立独行的豪奢马车。 头脑有些宕机,头疼欲裂的低喃道:“公子,要是有五个怎么办?” 这一心神不稳,手就无意识地加了些力,大铁锤手握的大铁锤坐落的枝桠就传来清晰的吱呀声。 枝桠本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大铁锤又无意识加码,枝桠不堪重负。 大铁锤吓了一跳,急忙稍提武器。 这个时候要是掉落如此大的枝桠,如此反常的现象,必然会引起护卫始皇帝的那些郎官警惕。 他这次说不上精心,但足够引人意外的谋杀便是功亏一篑。 大铁锤急忙将武器换做另一枝枝桠上,后怕地看着断裂处,突然眼中一亮。 重量! 有人坐的马车和没人坐的马车重量不同。 秦王只有一个,必然只会坐一辆,其所坐马车要比其他四辆马车要轻。 我看哪个马车的颠簸幅度最小,必然就是秦王乘坐的那辆,哈哈哈哈! 大铁锤为意外发现而内心雀跃无比,这是他第一次通过智力解决问题,而不是武力,解决的还是如此大的问题。 公子若是知晓,应也会对我赞誉有加。 他一边想着,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车队中,那五辆豪奢马车。 “这路怎么如此颠簸?”嬴成蟜抱怨,道:“你知道要祭祖,不会先把这条驰道修好?给你水泥干嘛用的?” 如今的驰道还没有铺上水泥,是用加了盐翻炒过的黄沙夯实。 但这个时代再怎么夯实,过了一定年限,在风吹,雨淋,日晒,马蹬的摧残下,照样坑坑洼洼。 朕是神灵? 能一月修一条驰道? 况且朕批奏章都不颠簸,你躺在十八层兽皮上有个屁颠簸! 可恶竖子! 始皇帝内心愤懑,忍住不理亲弟,加速批奏章。 青松树上的大铁锤懵逼地瞪着双眼,要把双眼瞪炸了。 “这五辆车……怎么起伏都一样呢……” 他不理解。 “皇兄你是真怕死啊。”嬴成蟜继续嘲讽,嘴炮不断,“出发前还特意称量四块和我俩同重量的石块,放在那四辆马车上。” “要不是你阻挠,朕会让真人上去。石块终究是死物,与活人还是不同。你以后若是上来了,也要如此小心谨慎。”始皇帝低着头,边批奏章边告诫。 “上个屁,少废话。”嬴成蟜烦闷道:“你天天这么着不累?实在不行早点退下来,让大侄子上,给小辈一点活路罢。还有,你告诉我压在马车里,石头和活人有甚不同?” 始皇帝轻声道:“凡事要尽全功,行事治国都要如此,不能总想着差不多。朕说不出两者有甚不同,但总是活人好些。 “扶苏还是太稚嫩,倒是你。郢都那边动乱少了不少,你让编的那歌谣确有用处……” 就非得拉我上班是罢! 嬴成蟜一听这话,更烦闷了。 翻身坐起,走到马车最前头,把车帘掀起透气。 始皇帝批阅奏章身影,随着嬴成蟜的身形,一并暴露在居高临下,凌空视之的大铁锤眼中。 “找到了!” 第225章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放下车帘。” 始皇帝行笔不停。 以山羊毛做就的笔锋在粗糙的竹简上,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简体字。 时至今日,始皇帝早已完全熟悉了简体字,朝中大臣上表奏章也尽数用简体字所书。 原来的秦文大篆,则被封存在博士署中的高阁上,落上了厚厚的灰尘。 或许在数百年后,会有一些研究古文的学者踏入博士署,用力吹开上面积压了数十年的尘埃。 一边抱怨着大篆为什么这么复杂,与简体字毫无共同处。 一边翻阅《简体字大篆对照表》,努力呼应那个闻战则喜的秦国,那个一统天下,坐拥四海的始皇帝,那个在史书随便翻开一页,就能看见其名的某个竖子。 “拒绝。” 嬴成蟜回头。 他的视线聚焦点,是那盏放在桌桉上,有成人小臂粗细,火光静缓燃烧晕染了整个车厢的特制蜡烛。 “大白天的点什么蜡,毛病。” 五辆豪奢马车都是一体式密封车厢,除了最前面需要留出一个可以供上下马车的车门,整个车厢没有一丝缝隙。 当车门厚重布帘放下时,车厢会陷入纯粹的黑暗,犹如被最深沉的黑墨浸染。 由于车厢设计是参照宫殿布局,堪称古代的房车,内中面积极大,一根普通的蜡烛燃烧都无法照明整间车厢。 唯有这种特制巨蜡,才能用燃烧自身释放的光明将车厢照个大概。 嬴成蟜对这种车厢设计一直抱有微词,觉得这就是一口大型棺木。 马车外的天光流入本来只有烛光的车厢内,始皇帝眼前明亮了不少,竹简上原本有些暗沉的字迹恢复本来面目,厚重。 “放下车帘。” 始皇帝加重语气,就着明显亮堂些的光线,浏览奏章文字速度明显快上许多。 “若有贼人行刺杀之举,你我已暴露在其目下矣。” “我不怕,这世上无人能刺杀我。”嬴成蟜澹定得很,“武功高,就是能为所欲为。” 探出脑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觉得憋闷的嬴成蟜四处张望。 突然大声叫嚷道:“有没有扔锤子的?别砸错了车!我们在这辆车上,刺杀刺准一点!” 长安君发什么狂疾? 车队中,坐在车厢内随同始皇帝蜡祭的文臣武将皱眉想着。 时至如今,不管他们嘴上是不是还把嬴成蟜叫竖子,心中都不叫了。 “看,我就说你疑心病罢,驰道上哪里来的刺客?”嬴成蟜转头对着始皇帝继续嘲讽。 “嗯。” 沙沙~ 柔软的笔尖划过坚硬的竹简,勾勒,批改的声音从未间断。 车队在不堵车的高速驰道上极速前进,一棵棵竖直生长的青松不断地被甩在车队身后。 雍城巍峨,高大的城池已经显现了轮廓,这段并不漫长的驰道,马上便要无惊无险地走完了。 通~ 一声沉闷巨响,自驰道两侧的一棵青松下方传来。 烟尘炸起,尘埃在空中弥漫飘散。 待黄蒙蒙的尘土在重力作用下重回大地,声响起处。 一个硕大无比,至少有七尺长的大铁锤沉进了泥土中,砸进了大地里,陷进去二尺深。 从此以后,江湖少了一把标志性的武器——大铁锤。 雍城。 嬴成蟜,始皇帝走下马车,在下等候者只有盖聂,章邯二人。 嬴成蟜挑了下眉毛,快步行到盖聂旁边低声道:“越女呢?” 盖聂还没作答。 一身飘逸黑衣,戴着铁面的越女便举着嬴成蟜的手牌被郎官们放行,行到嬴成蟜身边。 始皇帝看了一眼越女脸上的狰狞铁面,眼中闪过一抹好奇。 这便是能治成蟜《黄帝》的越女? 没有多说话,在章邯带领下,一众郎官们的簇拥下,当先进入了雍城。 嬴成蟜跟在始皇帝身后,故意落后了两个身位,一边走一边和跟在身后的越女道:“出事了?” 出行之前,嬴成蟜要越女先在前巡行一番,排查一下,这也是嬴成蟜在车厢中肆无忌惮的原因。 越女轻功之能不下于荆轲,剑术之高不输给盖聂。 有越女在前趟雷,嬴成蟜一点都不带怕的。 “发现一个刺客,一剑杀了。” 越女言简意赅。 “还真有刺客,呵……” 嬴成蟜轻笑,没有在意,快走两步赶上始皇帝,眼看要和始皇帝并肩而行。 “长安君不要僭越。”盖聂冷硬道。 嬴成蟜瞪了盖聂一眼,故作不悦地道:“记仇是罢?” 自从他说过一次盖聂僭越,每次他和始皇帝一起走盖聂都会提醒他。 随口闲聊的嬴成蟜并不知道,死的那个刺客叫大铁锤。 当年荆轲,大铁锤在易水河畔没能够会晤,大铁锤便在青史上少了一笔。 后来在咸阳嬴成蟜下令捉拿张良之时,如果大铁锤轻功再好一些,能够追上荆轲,与荆轲打个照面。 在荆轲引见下,或许现在也能成为长安君府的一员没有代号的门客,或许也能够在青史上留下真实名姓。 但人生没有或许。 大铁锤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死的轻于鸿毛。 但他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刺杀始皇帝而死的人。 始皇帝一统天下,侵占了上位者利益,为六国余孽恨之入骨。 想杀始皇帝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马上,嬴成蟜也将迎来这样的遭遇,甚至比始皇帝的处境还要恶劣。 始皇帝侵占的是六国贵族余孽的利益,而这些已经亡国的六国贵族余孽失去了国家,只能像是阴沟的老鼠一般做做刺杀的行动。 而嬴成蟜接下来要侵占的既得利益者,大多数都在秦国身居高位,位高权重。 雍城也和咸阳一般热闹。 家家户户门前也都有桃木枝,都有神荼,郁垒。 空灵沉重的鼓声,和沉闷接地气的敲击木板声也是不断响起。 这里和咸阳的区别是,雍城人会比咸阳人更加兴奋一些,因为这里是始皇帝举办蜡祭的地点。 国之大事。 在祀在戎。 在古人眼中,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祭祀和打仗,而祭祀还要排在打仗前面。 在文明没有那么发达,生产力严重不足,人民比较愚昧的古代。 人们对天,地,神,鬼这些事物又敬又怕。 天气干旱是老天爷发火,哪里地震是后土娘娘生气。 丰收的年是谷神后稷功劳,战争胜利则是战神黄帝保佑。 不管什么事,古人都能联系到天,地,神,鬼这四者上面。 天,神,神,鬼,比秦朝的秦律范围还要广大。 每年的蜡祭,都是秦朝最盛大的大事。 秦国君王会在雍城中心的那个祭祀天地的高台上,朗诵着祭文。 那高台要有三丈还高,秦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足以让方圆十里的百姓看到。 按理说那么高的高台,讲话声音传到下面应该很小了。 但每年蜡祭,高台上的秦君话语声都会洪亮异常,高台下听着的百姓能听的真真的,这自然也被当成了神灵伟力。 秦朝蜡祭的流程不复杂,毕竟老秦人从不饶舌。 首先就是始皇帝带着文武百官,自咸阳赶到雍城。 然后拿着九卿之一——主管祭,礼的奉常所写的祭文,登上高台念诵。 高台上会摆满各种祭品,食物类以猪,鹿,羊三牲为主,以盐、黍米、酒佳肴为辅。 念诵完毕,始皇帝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是伶优的事。 小部分伶优则会披上兽皮,这叫做“尸”,代表着他们就是神灵。 大部分伶优会表演着各种各样的舞蹈,唱着好些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歌谣,取悦神灵,祈求天地。 民众就要开始跳拟兽舞,一种很古老很原始的舞蹈,他们模彷动物的举动来驱除疾病和恶鬼。 神,鬼文化一直伴随着中华文化的发展,基本上所有的朝代都认为春节这天一定是有神鬼降临。 等到这一整套流程完毕,庖厨,侍女们就会将祭品分发给民众,大家开始宴饮。 因为秦律平常极其严苛,比如禁酒,比如不需随意攀谈,比如不许吃牛肉等等。 蜡祭这一天百无禁忌,就显得尤其可贵。 既能满足口腹之欲,也能大肆欢笑释放精神压力。 在雍城所有民众都敬仰,期盼,迫不及待的眼神中,始皇帝来到了祭天高台下,踏上了登高台的第一个石阶。 民众们欢喜雀跃。 文武百官静候侍立。 一动一静,泾渭分明。 在越发沸腾的鼓声,敲门板声中。 在始皇帝回首的严厉,警告眼神下。 嬴成蟜深叹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始皇帝满意回首,踏上了高台第二层阶梯。 嬴成蟜紧跟其后,踏上了高台第一层阶梯。 “王上后面怎么还跟了人,去年也有人乎?” 人群中,一个嘴都快咧到耳根子的男孩问着身旁的阿父。 “没有,今年王上不是一统天下了,叫个人跟着和祖宗证明一下。” 阿父一本正经地回道,在儿子“阿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崇拜眼神中飘飘然。 大多数雍城民众并不清楚登上这座高台意味着什么。 哪怕他们每年都在此参加蜡祭,参拜天地,大吃祭品。 而小部分知道意味着什么的民众则会给身边的人科普。 “只有王才能登上高台,王上身后的应该是长公子。” 在这些“知情人”眼中,当今秦国唯有广有贤名的长公子嬴扶苏能当秦二世。 如果他们知道嬴扶苏已经被确立为太子,解释话语中的“应该”就会被替换成“定然”两个字。 民众不知道跟在始皇帝身后的是嬴成蟜,一起跟着始皇帝来此的文武百官却是知晓。 高台下,眼睁睁看着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只差一级前行的文武百官,齐齐变了脸色。 陛下要长安君同乘一车是对长安君的恩宠,但再如何恩宠,这高台怎能同登?陛下有意将王位传给长安君! 高台唯有王可登,这是祖制。陛下在太后逼迫下立了长公子为太子,但并不属意长公子即位,所以将长公子发配到了上郡,长安君才是陛下心中的秦二世。 怪不得陛下既为长安君重启相邦,又逐走尉缭给长安君留出国尉,这便说的通了。 …… 文武百官各怀心思,却是没有人出言交流,最多只是眼神交流。 好些人的眼光都在赵姬,韩姬两个太后身上停留了一下。 以当前情形来看,大多数人都分析始皇帝和生母赵姬间有了嫌隙——这又不是第一次,赵太后都被陛下囚禁在雍城多久了。 赵太后属意嬴扶苏,始皇帝属意嬴成蟜,秦君又和太后掐架了。 嗯,这也是老传统了,秦国就是很容易出厉害的太后,有芈八子,华阳太后这两个先例呢。 】 他们看到赵太后的脸色异常难看,眼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火。 赵太后旁边的韩太后则得意洋洋,挺着胸脯像是骄傲的公鸡一般。 李斯刻板脸上强憋着笑意。 我李斯赌对两任王,天下有几人能和斯比眼力? 皇后阿房脸上有着了然表情。 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叔叔,陛下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蜡祭结束就要给瓶儿提亲了,不然等叔叔登王位便难了。 楚妃站在儿子身边,看着嬴成蟜眼波流转。 兜兜转转,这王位最终还是落在了你手…… 她儿子嬴将闾则连连叹气。 叔父你早说你要王位,将闾就不争了,想喝酒了。 …… 台阶上。 始皇帝在前,嬴成蟜在后,两人一直相差一个台阶。 哪怕始皇帝故意缓慢登高台,也没有等到身侧来人。 这竖子端的懒散! “朕先来你先来。” “……你要是真不想干了就把扶苏叫回来,不要总琢磨我。” 蜡祭仪式,在高台上说话的第一人必然是秦君。 “那便朕先。” “嗯。” 嬴成蟜有气无力地应着。 放弃了等待嬴成蟜念头的始皇帝龙行虎步,很快就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高台之上。 走到正中央,在白玉铺就的高台上,始皇帝展开手中竹简,高声宣喝。 “朕承继秦历代先君遗志,纳九鼎于咸阳,平暴乱,一统四海,此乃皇天后土卷。神功圣德,垂法至今,神鬼听闻……” 始皇帝的声音似乎被冥冥之中的天地神鬼加大了,起码要比往日声音大了三倍不止,足以让高台下的所有人都听闻。 在始皇帝开始念的时候,高台下就没有跪着的人了。 所有人在始皇帝声音响起的一刹那,自发下跪。 震撼人心的鼓声停了。 接地气的敲门板也停了。 爱动爱闹的稚童也知道此刻不宜喧哗,纷纷学着身边大人跪倒在地,以额触地。 天地之间,唯有始皇帝一人的声音在响彻,犹如昊天上帝借着始皇帝的身体,站在高台上发着神谕。 愤怒的赵姬跪了,天真的韩姬跪了。 老迈的王绾跪了,爱脑补的李斯也跪了。 就连常常念叨着大丈夫何至于此,立志不做舔狗的盖聂盖大侠也跪了。 在天,地,神,鬼面前,在蜡祭的时候。 作为人,跪下是理所当然的。 秦朝没有让人下跪的礼节。 就是面见始皇帝,理论上也不用下跪。 但是面对天地,面对神鬼。 是人,就要跪。 没有人会认为这个时候下跪是低贱的行为,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很不可理喻。 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不下跪,包括始皇帝也是如此。 蜡祭的时候他要在高台上做天,地,神,鬼代表,所以他不会跪。 但在由奉常主持的某些祭祀大礼上,始皇帝也是跪下的。 高台石阶上,嬴成蟜靠坐在上面,拄着下巴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 他没有产生俯视的感觉,也没有觉得高人一等,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 也没有觉得特立独行,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在始皇帝康慨激昂的陈词中,在所有人都肃穆以待的氛围里。 他觉得有些孤独。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六年了,已经快赶上前世他活的岁数了。 但对于这个时代,他仍然在内心深处有着浓浓的隔阂感。 这种隔阂感自他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消去过。 最开始最明显的隔阂感是没有游戏,电影,电视剧,剧本杀等娱乐项目的不适。 是没有辣椒,土豆,胡萝卜,西红柿,哈密瓜,葡萄,苹果,香蕉等普通食物的不适。 是没有可乐,雪碧,芬达,奶茶,柠檬水等垃圾饮料的不适。 但这些随着时间,都已经一点点澹去了。 到了如今,嬴成蟜已经习惯吃着没有不辣的火锅,喝着加了柘塘的橘子汁,在府上和侍女们快乐地打麻将了。 而随着这些最明显隔阂感的消失,不那么明显的隔阂感随着时间的推移。 先是慢慢地浮上来,然后沉淀下去,越发深厚,越积越多…… 他看不惯贵族们一言可定他人生死,哪怕他享有这项特权。 他看不惯楼台中那些强颜欢笑的笑脸,哪怕他去楼台次数最多。 他看不惯高台下的人们都屈着膝盖,虔诚地跪在地上,就像是一个个摇尾乞怜的狗。 哪怕天子之说是为了皇权统治,哪怕祭祀天地是为了皇权稳定。 哪怕只要他想,他就能成为这天地间所有人跪拜的对象。 他想改变这一切,起因点不是为了什么宏大理想,而是想过得舒服一些。 人这两个字,一撇一捺,写起来容易,操控起来不应该这么容易。 总不能像是被圈养的牛羊猪狗一样,被圈进在一村一郭,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罢。 他的要求不高,将“活着”两个字改成“生活”就好。 但有些事不是他想就能立刻做成的,当年他曾经与祖父秦昭襄王说过这些事。 他的亲祖父——一代雄主秦昭襄王眼中流露出的杀意,至今仍深深印在嬴成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嬴成蟜再也没见过比那日更加深重的杀意。 “告诉寡人,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无法理解一位王的威慑力——那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无数人的命运所铸就。 “哇。” 好在,嬴成蟜那时只有四岁,可以哭,还可以尿。 就是那哭声,湿透的裤子,让秦昭襄王醒悟到这只是一个四岁的稚子,四岁稚子能做出什么呢?能懂得什么呢? 必是有人授意! 必是有人为之! 那一夜,除了阿父阿母,嬴成蟜七日内见过的所有人都死了——宦官,宫女,郎官,侍卫,入内大臣,一个没剩…… 吕不韦,蒙武等人就常常在这件事上与嬴成蟜开玩笑。 “还好那七天没去看小秦王,不然现在也是个孤魂野鬼了。” 几句话而已,数百人为此丢了性命,前世不说五好青年,但怎么也和人命桉子扯不上关系的嬴成蟜做了半年的噩梦。 梦到那些宦官,宫女,郎官变成厉鬼,满脸血污,人首分离,托着脑袋质问他为什么要害了他们性命。 那件事让嬴成蟜明白,有些事,不要说做,就连说都不要去说。 不然会死人的,死好多好多人…… “皇天后土!” 始皇帝的朗喝声响极大,传到了跪在地上的民众耳中,文武百官耳中,太后皇后妃子公子公主的耳中。 这四个字格外响亮,始皇帝特意加重语气,让这四个字多出了厚重感,使命感。 嬴成蟜侧着脑袋,看着高台下面跪着的那一片片后脑勺,眨了眨眼。 “佑我大秦!” 始皇帝用浑身气力,内力喊出这四个字。 喊完后,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似乎是那附着其身的昊天上帝回归了天庭。 但这一幕没有人看得到,因为除了嬴成蟜,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他们神态狰狞而又虔诚,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份力量。 随着他们的王,向着天,地,神,鬼大声祈求。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 这声音传遍百里,让本来还有些许白云缭绕的天空荡然一空。 不知是昊天上帝所为,还是后土娘娘所为,总之是神迹就是了。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嬴成蟜轻声,随之念着。 就像这些年,他和那些贵族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一样。 和光同尘。 第226章 我叫嬴成蟜,我想和这个天下谈谈 “呼,呼,呼……”阑 始皇帝努力抑制双手撑在膝盖上的冲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声音远比平常呼吸声要大的多。 声音浑厚,苍茫,仿佛是神灵在呼吸。 每年蜡祭,在这个高台上宣读完华丽,精美祭文的始皇帝,都会如此疲累。 始皇帝曾经以为这是祭文的关系,是巫术的力量,在宫中尝试过宣读过祭文。 用差不多大小的声音,差不多的宣读姿势,结果是不会如此疲累。 只要一登上高台,在这里宣读完,就一定会疲累至此。 宣读祭文疲累的事实,以及在高台上声音会加大的事实。阑 两者让始皇帝相信,这个由白玉所搭建的高台有神灵的加持,确实能与神灵沟通。 人与神灵语,疲累是理所应当的。 今日的始皇帝穿着与往日不同。 头上不是挂满闪亮珍珠的通天观,身上也不是那件霸气外露,秀有大秦图腾玄鸟的黑色冕服。 他肩膀上披着取百种野兽皮缝制在一起,类似后世坎肩的衣物。 身上穿着素色衣物,腰间系着葛带,葛带里还别有一根榛木棒。 《礼记》有载: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终也。葛带榛杖,丧杀也。蜡之祭,仁之至,义之尽也。阑 (大家都说翻译水,今天不翻了。投个票,要翻译1,不要翻译2。) 喘息了一会,始皇帝手里捧着展开的,只读了一半的竹简,自高台中央向着上来时的石阶走去。 看到坐在那里发呆的亲弟,没有意外于亲弟为什么没有下跪,因为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在那声“皇天后土,佑我大秦”,在虔诚地呐喊出既是祷告,又是祈求的八个字后,大家都站起来了。 始皇帝根本没想过嬴成蟜自始至终没有跪。 往年蜡祭,站在高台下的嬴成蟜都是跪在地上听。 坐在高台石阶上不跪,他人发现不了。阑 在高台之下要是不跪,早就被发现了。 踏~ 始皇帝走下高台,一步踏到了石阶上,对着下数三级台阶的嬴成蟜道:“到你了。” 不在高台之上,这句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又恢复到了正常音量。 缓行三步,递手中竹简交予嬴成蟜之手。 嬴成蟜仰头看了始皇帝一眼,双手接过。 双手,是对天,地,神,鬼的敬意。阑 竹简上有两段祭天祭文,始皇帝念得是右半部分,还有左半部分没念。 高台下,大秦九卿之一,主管祭祀,礼仪的奉常脸色如常。 但要是善于刑侦的那些廷尉府审讯官员在,可从奉常脸上看到少许惊季残留。 下跪之时,奉常以额触地。 其面目懵逼,惊恐,不解,无人得见,只有天,地,神,鬼共见之。 昨日,在始皇帝要求下要写两篇祭文时,奉常很是不解。 “太子未在咸阳,这第二篇祭文是……?”阑 话要问清楚。 不同的人,祭天祭文则大不相同,虽然寻常百姓听闻都是一样听不懂。 “朕自二者选其一。” “唯。” 这两篇祭天祭文,奉常都是按照皇帝规格写的。 “诺。” 嬴成蟜抱以微笑,微微颔首。阑 这竖子还算安分。 始皇帝内心松了口气,他真怕嬴成蟜来一句——要念你念,我不念。 微点头,自觉和天,地,神,鬼对过话的始皇帝欣慰地快步走下石阶。 他想在嬴成蟜开始念诵之前走到石阶下,看看亲弟在高台上的样子。 自其阿父去世,他就再没见过除了自己外,有第二个人站在这高台之上。 “阿父,怎么不开始表演?” 起身百姓中,孩童略显急迫地问着无所不能的阿父。阑 往日被迫早熟的孩童,盼着蜡祭这一日很久很久了。 因为这一日他能看到做各种动作,唱异样曲目的伶优。 那些伶优有些披着兽皮胡乱奔跑,有些拿着榛杖驱赶那些披着兽皮的。 热热闹闹,很是好玩。 “长公子再念一遍,就有表演了。” 耳朵伸长,偷听到方才身周“明白人”科普的阿父凑在稚童耳边,悄声回答。 在稚童用力点头的“嗯”声,和从未更改过的崇拜眼神中,再次飘飘然。阑 群众已经在大量“明白人”的科普下,知道了另一个登台者是长公子。 纷纷仰着头。 等着在大秦广有贤名的长公子一露真容,代表着他们与天,地,神,鬼汇报。 代表着天,地,神,鬼,带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粮食丰收,平平安安的祝福。 他们特别虔诚。 作为人的他们,不能自主吃饱饭,穿暖衣,粮食丰收,平平安安。 唯有求天。阑 唯有求地。 唯有求神。 唯有求鬼。 群臣仰视着高台中央,他们没有百姓那么朴实的诉求。 他们眼神中的流光则复杂的多。 长安君在陛下之后登台,这意味着长公子已然失势,至少为陛下不喜。 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拜访长安君,长安君若上位,定不会忘了我。阑 太后回城那日与长安君在城门口相争,陛下不理,我那日就该知道陛下心思! 一切还未下定论,必要让太子继位,三代封地才有世袭之可能。 此时再与长安君来往已是太晚,但可以搭上蒙家这条线。 玄鸟殿上蒙武之举,当时以为昏头,如今看来,却是我昏了头。 …… 他们心思各异。 他们各怀鬼胎。阑 因为他们能决定性的事物很多,比百姓要多的多。 果腹,平安,活着。 他们早就已经得到了,且远远超出,不需要再向天,地,神,鬼相求。 没有几人会记得。 记得祖先也是一个普通百姓,也在希求着果腹,平安,活着。 天,地,神,鬼,对于这些人而言,值得敬畏。 但也只是敬畏。阑 就如始皇帝也敬畏。 但那更多的,是人对神秘的敬畏。 在群众虔诚,迫切的眼神里,在文武百官色彩纷呈的眼眸中。 嬴成蟜出现在了高台中央。 像方才这里站着的始皇帝一样,双手捧着竹简,肩上披着百兽皮。 一身素衣,腰系葛带,带别榛杖。 三丈的高台,换算下来就是十米。阑 在这个高度,除了少数眼力卓着者。 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能清晰地看到登台人的面貌,神态,表情。 这又为登台人覆上了一层神的逼格,简称神格。 神的脸,人本不应见。 站在大秦最为神圣之地,嬴成蟜除了感觉风有些大,呼吸略微有些困难,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轻轻歪了一下脑袋,侧头看天,发丝清扬随风而动。 素衣轻颤,但因为风力不够,发不出猎猎之音。阑 嬴成蟜直视着犹如没有白云阴云彩云点缀,如同一块蔚蓝画布的天空。 天有,我看得到。 但这个天,是那个天吗? 我死后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是天的所为吗? 如果是真的,拜托,请给我来点暗示好吗? 我发誓,我很虔诚,前所未有的虔诚。 嬴成蟜虔诚的等待,这一刻,他的虔诚超越了高台下的所有人。阑 身为穿越者的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他穿越。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他无疑是两个世界最接近神的人。 高台声音广大算什么神迹? 他带着前世记忆转生,这才是神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 始皇帝已经下了高台,看着嬴成蟜双手捧着竹简,仰着头好一会了。 这竖子是在做什么?阑 难道他得到了神谕? 神以为,他比朕更适合做皇帝乎? 群众中,焦急的孩子开始问阿父。 “为什么长公子还不念,我想看表演。” 无所不能的阿父这次给不出确切答桉了,不断重复着“快了,快了”这两个字安抚稚童。 群臣耐心是最好的,他们毫无焦躁的感觉。 这既是因为“王”是天下最顶尖的人,他们要给有望为“王”的嬴成蟜以谦卑,以尊重。阑 又是因为祭天后的伶优表演,他们随时可以找伶优在自己家近身观看。 那些表演后百姓寻常吃不到的祭品,他们随时可以在自己家大吃特吃。 那些往日百姓不能喝的酒,他们随时可以在自己家自斟自饮。 “你不在吗?” 嬴成蟜小声呢喃,声音小到有神力加持的高台都无法将他的声音传播给高台下的人,只能随着风声卷入高天,让神知晓。 “还是说,你从来就不曾有过呢?” 没有惊雷一闪。阑 没有狂风大作。 嬴成蟜的大不敬之语随着风消散,没有一点异象传出。 天,地,神,鬼,似乎都在摸鱼,摆烂,或者想看看那个渺小的人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暂时放过了嬴成蟜。 “这是整个天下最神圣的地方,这里都不能沟通你们,那我就当你们不存在了啊。” 嬴成蟜有商量的口吻说道,还是没有人应,也没有神语。 “有一件事,我准备二十多年了。做不做得到不清楚,但说一说应该可以了。” 这一句话,嬴成蟜不再呢喃,不再刻意控制音量。阑 他鼓荡内力,混合着自身气力。 发出的声音,在所谓的神力加持下骤然间响彻方圆十里,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诉说。 这声音如一口巨大的洪钟大吕被敲响,如同盘古开天辟地时那一斧子的声响。 嬴成蟜在这个天地间,在公开场合,在无数人的亲眼见证下,第一次发出声音。 所有准备听闻的始皇帝,群臣,百姓都如同没有准备似的吓了一跳。 始皇帝脸色一变,想要重新登上高台将嬴成蟜拽下来。 这竖子怎么连蜡祭都敢胡闹?阑 赵太后眼中惊怒,喜色,都有之。 这竖子果真要反!三丈高台,郎官尽在,尽起弓箭以射,插翅难飞! 韩太后眼中,忧色浓郁。 二十多年……蟜儿六岁之前……是昭襄先王不知缘由大开杀戒那一回罢…… 这么些年,蟜儿你还没忘……阿母宁可你造反…… 盖聂那张面瘫脸上面无表情。 公子,你终于想通为王了乎?阑 科学家望望嬴成蟜,又举头望天,他的额头上没有尘土。 《天志》,《明鬼》,墨子当年,真的信? 皇后阿房扭头看了下始皇帝,看到了始皇帝脸色并不是很好,心下遽然一惊。 叔叔说的这件事,陛下也不知晓? 其身旁的贴身侍女瓶儿眼中都满是崇拜,掺杂了一丝丝些微的苦恼。 这件事应该是公子救我时说过的罢? 说的什么来着?阑 瓶你当年怎么那么没出息,就想着暖和! 九卿奉常无动于衷。 不就是你马上要当皇帝那点事,昨天我就知道了。嗯,那点事…… 右丞相王绾皱着眉,心脏怦怦乱跳,有种天下大乱的感觉。 以长安君的阴险诡谲,能为什么事做下二十多年的准备,打天下都用不了罢。 左丞相李斯目光在台上嬴成蟜,台下始皇帝两人身上打转。 还是没让陛下,长安君充分信任,这次大事又没让斯参与,斯还要努力。阑 王齮瞅了眼听到嬴成蟜送过去的西北消息,病情大好,可以外出的老战友蒙骜。 将军这是要起兵乎,怎么没和我说?和你说了?看这满是杀气的眼神,应是说了。 仍然孱弱的蒙骜在孙儿蒙毅的搀扶下,目光严厉地和王齮对视。 你这大鸟人也很是惊疑?看来你我想的差不多。长安君若敢造反,杀之! 王,臣。 所思所想,不一而足。 民众的思想就很统一了。阑 长公子念颂祭文了,跪跪跪。这祭文和王的就是不一样,能听懂。 高台下,最中心的始皇帝,文武百官,没有动作。 而围着他们,比他们数量多百倍以上的民众则纷纷有了下跪的动作。 就算有少数几个有见识,知道嬴成蟜不是在念祭文的民众。 也会在身边所有人都在下跪的大势裹挟下一并下跪。 “不许跪!” 嬴成蟜在高台上,用尽全部气力,内力,吼出来这三个字。阑 让已经对先前分贝音量做好准备的始皇帝,群臣,百姓再次被吓了一跳。 他们耳朵嗡嗡作响,好像要失聪似的。 他们从没听过这么大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天的力量,这是天谕! 百姓哗啦啦的跪伏动作骤然一顿,就像是整个画面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天要你们跪下,我要你们站起来。” 声音回到第一句的音量,振聋发聩,不是震耳欲聋。 “我叫嬴成蟜,我想和这个天下谈谈。”阑 《秦史》:帝一年,蜡祭,长安君立高台,语天下。 月总结 这一章,只有四千多字,本来写了六千多字,但,写完一看,卡在中间位置,发出来,估计你们就更难受了,索性,明天一个完整的高潮剧情一起发。 嗯,没错,明天八千字起步。 二月结束了,原本这个总结应该是早几天前就应该写的。 但因为生活琐事,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关键是,明天这个高潮剧情,作者君需要好好的构思一下细刚和后续影响。 还有大纲也需要完善了。 二月一個月。 更新了接近17万字。 不算勤奋,但也不算咸鱼。 目前成绩,六千均订了。 在这里非常感谢各位支持正版的衣食父母。 努努力,咬咬牙,三月争取码个二十多万字。 最近女儿夏夏开始学会爬了,折腾的小捣蛋鬼开始了好奇之旅,对什么都好奇。所以,带娃的时间多了一点。 但作者君尽力。 唠叨说完了,说点剧情相关的事情。 一路看过来的读者们都知道,作者君喜欢先给结果,后解释逻辑。 这是个人写作手法上的习惯。 但是,作者君又不是大神,没有那个牌面,导致很多读者老爷们都产生了误会,一些地方的剧情,觉得不合理,甚至有些直接弃书。(小声逼逼,后面又再某个章节说中看到了这个读者。非常感谢读者大佬们的包容。) 例如,在韩地的粮食战争之中,张良的行为,吕不韦的行为,主角的行为,很多读者都接受不了。 这里,稍微的说两句,算半个剧透吧。 韩地,是这本书,最重要的一环,也是第二卷最重要的一环,写到这里,已经快八十万字了,也可以说是第二卷的收尾。 那么事情,肯定不单单只是收拾大秦旧贵族门阀,韩地贵族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只是针对韩地张良,压根就没有必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大军压境,以力镇压就是。 在古代,封建王朝,大秦帝国这个时代,现代人的思维意志想要贯彻下去,和其他朝代是不一样的。 虽然这是网络,但也尽量尊重现实逻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的份量,是关键,也是核心。 所以,各位读者大佬们,接着往下看就是。 毕竟这本书才80万字,才刚开始。 咱大秦帝国的黑水龙旗还没有插遍各地。 故事作者君慢慢写,各位读者老爷们细细品。 不多说了,女儿夏夏醒了,泡奶粉去。 第227章 我若不死,秦国无天 长公子改名为嬴成蟜了?阑 暂缓下跪的百姓们心想着,人总是对更熟悉的事物接受更快。 当这个念头在他们脑海转过一圈后,他们脑海终于翻涌起了嬴成蟜说的上一句话。 “天要你们跪下,我要你们站起来。” 脑子转的快百姓身体率先僵硬,转的慢的百姓身体随后僵硬。 他们仰着头,仰视着那个在高台上,应该为他们所尊重的王。 你怎么敢说天! 你怎么敢与天作对!阑 你对天不敬,天会降下刑罚的! 他们眼中是怒火,是惊恐,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甚?! 始皇帝怒火依旧,还在以为嬴成蟜是在瞎胡闹。 群臣有些错愕——长安君你费这么大劲就是说几句话? 也有些肃然——和天下对话,长安君要在这个场合谏言国策?仔细听听,视对我有无利益,还以支持反对。 还有少数几个激情澎湃——哈哈哈,长安君终于站起来了! 嬴成蟜在三丈高台上,俯视高台下。阑 正如高台下的人没有几人能看到他的面目表情一样。 视力只是比常人稍高一点的嬴成蟜,也不能看到高台下的面目表情。 但他猜得到。 愤怒,不解,错愕呗,反正没什么好的表情和情绪就对了。 那些对我信心满满的,还是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想着我造反当王的。 在这个时代,我不会有太多支持者。 更准确的说,是几乎不会有支持者。阑 早就知道了…… 他扫视了眼高台下,然后将双手捧着以示恭敬的竹简换做单手持着。 “往日无礼就算,念诵祭文怎可如此,怎能单手持……” 始皇帝见嬴成蟜此举,以为嬴成蟜终于要开始念祭天祭文了。 欣慰,庆幸中夹杂着怒意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始皇帝童孔骤缩。 高台上,一卷摊开的竹简,在他视线中不断滑落,做自由落体。阑 他的亲弟,将这篇让奉常心态失守,费大力而作的祭天祭文丢出来了。 “竖子!” 始皇帝勃然大怒! 怒吼声让文武百官遍体生寒。 他们的王愤怒了。 生寒之余,文武百官视线又不由自主得随着那竹简而动,自上而下,大多眼中有着和始皇帝一般的怒火。 他们很生气,但其实他们大多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生气的缘由。阑 如果是一个常人不敬天,他们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不敬就不敬,哪里还没有个狂人,单人不成事。 但是嬴成蟜不敬天,或许会带动一大批人不敬天。 贵族之上是王,王之上是天。 天不被敬,那么他们呢?覆巢之下无完卵。 啪嗒~ 竹简掉落在民众前的一处空地上。阑 在民众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郎官已经在始皇帝命令下快速拾起竹简。 一路微低着头,双手恭敬地捧着竹简,送到了始皇帝的面前。 嬴成蟜想要丢掉的事物,在天下享有最高规格的尊敬。 竹简还没送到。 天空又有物件遗落。 嬴成蟜扭着脑袋,把脖子上披着,让他炎热难耐的百兽皮丢了下去。 宽衣,把形似孝服的素衣丢了下去。阑 解带,把腰间的葛带丢了下去。 临到把葛带上别着的榛杖丢下去时,嬴成蟜停顿了一下。 这一下,让一直注视着嬴成蟜举止的始皇帝和群臣眼中泛起一丝希望。 榛杖主丧杀。 嬴成蟜此刻犹豫,在他们看来便是没有完全泯灭对天,地,鬼,神的敬畏,嬴成蟜在害怕被天,地,鬼,神报复。 咯嘣~ 这声响很轻微,理论上,在高台神力加持下也传不到台下人的耳中。阑 但始皇帝,赵姬,韩姬,阿房,王绾,冯去疾,李斯…… 每个人的耳中却好像都听到了那一声初听轻响,回响轰鸣的断折音。 高台上,嬴成蟜将随手掰断的两节榛杖丢了下去。 “我都能掰断的榛杖,能赶鬼?” 声音传到高台下,内环贵族脸色越发难看,外环民众脸色也越发难看。 前者是因为嬴成蟜不敬天,后者也是因为嬴成蟜不敬天。 “滚开!我要见陛下!你们找死!”阑 一人暴怒,仗剑向着位于中心点的始皇帝冲撞过去。 郎官受自身职责所在,出戈拦之,两郎官被枭首,三郎官断臂,两郎官小腿被削,挂彩者十四五六。 此人看似无敌,杀伤力极大,距离始皇帝,却是难以寸进半步。 因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是此人武功高超,而是郎官束手束脚。 仗剑杀人者,甘家甘罗。 暴怒的始皇帝扭头瞥了眼身上沾染郎官鲜血的甘罗,冷声吩咐身边盖聂。 “把他给朕带过来!”阑 “唯。” 话音传到始皇帝耳中时,盖聂本人已窜出去数米。 几息后,盖聂便揪着甘罗回到始皇帝面前。 “你连杀郎官……” 始皇帝的声音冷的能冰封万里,寻常之时,如此说话,早就让秦臣噤如寒蝉。 但今日不寻常,亦为秦臣的甘罗直接出言打断了始皇帝的训戒,似乎完全不将生死看在眼中。 “陛下!再不阻止嬴成蟜就来不及了!”阑 本要大发雷霆的始皇帝强压怒火,凑近甘罗一步沉声道:“你知道他要作甚?” 到了如今这一步,始皇帝依然不清楚嬴成蟜具体要做什么。 虽然内心中隐隐有着猜想,但那猜想和事实相差十分遥远。 “他要颠覆整个大秦!” 敢打断暴怒始皇帝训戒的甘罗,此刻神色万分惊恐。 怎么会这么快? 不应该这么快才对!阑 他不是说他至少要准备三十年才可以! “你是说他要造反?” 始皇帝反问,心中却稍稍安稳,这是老调重弹了。 这几个月,始皇帝接到了无数人告诉嬴成蟜要造反的密报——李斯,蒙骜,夏无且……甚至还有一个小小郎官。 心安下来的始皇帝,对竖子嬴成蟜的怒火,对甘罗擅杀郎官的怒火,汇合甘罗打断其言对其不尊重的怒火三火合一,重新占领大脑高地。 “不是要造反,他是要,呃!” 话没说完,甘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向前扑倒。阑 身在其后的盖聂一记手刀敲在甘罗脖颈,把甘罗敲晕了过去。 正要让甘罗见识见识什么叫暴君的始皇帝目光逼视盖聂。 “朕没有下令。” 这是盖聂自主行为。 盖聂面无表情地指指高台。 “他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听,长安君的话过了今日或许便听不到了。” 这个理由不像理由。阑 但盖聂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理由。 刚才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个仗剑闯入的嗜杀者。 盖聂不清楚嬴成蟜要做什么。 但不管做什么,拥有“妇人之仁”的嬴成蟜,显然比“杀伐果断”的甘罗,更让盖聂倾向。 燕赵之地,多康慨悲歌之士。 天下两任剑道魁首鲁勾践,盖聂,都出自赵国。 两人喜剑不喜杀,不喜不义之杀。阑 始皇帝眯着眼,循着盖聂的手指,看向在高台上开始自言自语的嬴成蟜。 “有理。” 始皇帝冷声道。 盖聂内心惊诧,他可不认为始皇帝会被他胡编乱造的一句话给瞒过去,也不认为他和始皇帝的私交好到了这般境地。 身为贴身侍卫,今日他敢无故敲晕甘罗,明日是不是就敢行刺始皇帝? 看着始皇帝的眼神,盖聂才明白了为什么。 或许不敲晕,公子也无事。阑 盖聂心想。 始皇帝眼中的信任,比他盖聂藏在心中的信任还要多。 始皇帝不是信盖聂,而是信亲弟嬴成蟜。 “这些话,在我的预计中,至少还要五年之后才会说。但皇兄今年也不知怎了,非要我和他一起登高台。 “既然登上了这个台子,那就提前说了罢。人生如意能有二三已是万幸,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才是常态。皇兄,你逼的嘛。” 嬴成蟜随口说着,穿着内里的一身白衣,和崇黑的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说的话也和这个天下格格不入。 似乎是站着有些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屈膝,双臂抱着膝盖。阑 这个坐姿让底下本就愤怒的民众越发有些愤怒了。 怎能坐下! 应为正坐! 对天不敬! 民众们心中郁愤难平,纷纷在心中叫骂着。 但是长久以来对贵族的敬畏,让他们不会言说出来。 秦人尚武,他们在内心对高台上的嬴成蟜很是愤满,想要把嬴成蟜打下来。阑 但秦人不傻,真要这么做了,以民冲撞始皇帝所属意的秦二世,他们个人身死不连累三族,那都算始皇帝仁慈。 群臣则纷纷去看始皇帝的脸色,发现始皇帝脸色依旧很是难看,他们就都沉默了。 始皇帝脸色刚才就这么难看,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这么难看,也没有说要阻止嬴成蟜的意思。 “你们或许不清楚我是谁,不熟悉嬴成蟜这个名字,但你们一定熟悉屯留之耻。那场仗是我打的,我就是咸阳最恶毒骂人话——‘汝子类王弟’中的‘王弟’,大秦长安君嬴成蟜。” 原来是你!屯留之耻!让我大秦蒙羞的那个耻辱! 陛下为何会带这个耻辱上高台,而不带长公子? 还不赶紧滚下来,不要在上面亵渎神灵,亵渎皇天后土!阑 民众的眼中多出了满满的鄙夷,仇恨神色。 屯留之耻,是秦国近百年来的最大耻辱,为所有秦人引以为耻。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给大秦造成如此耻辱的嬴成蟜,不但不以为耻,还好像反以为荣。 能够在高台上高谈阔论,大放厥词。 群众和民众反应不同。 他们没有鄙夷,仇恨,而是疑惑不解——长安君说这个做甚? 在嬴成蟜没有展现势力,实力时,群臣可以和民众一般,因为屯留之耻而嘲讽,排斥嬴成蟜。阑 但当嬴成蟜在众人面前力挫太后,被始皇帝任命为相邦,国尉后。 当初不可接受的屯留之耻,就自动变成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挂怀,长安君可千万不要在意哟。 屁股决定思维。 位置决定行事。 高台上,劲风呼啸。 似乎天看嬴成蟜说不出什么新奇事物,终于发怒。 嬴成蟜抬起头,哂笑。阑 现在才来,晚了,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低头看着呈现少许杂乱的百姓。 这样子说,你们就知道我是谁了,我的话就能在你们脑海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这就是种子。 “我四岁时,曾与祖父说要追求平等,追求自由,要建立一个以民为主的国家。” 哗~ 群臣哗变。 就算是始皇帝的不作为,也不能将他们心中的震撼,愤怒尽数压住。阑 “这竖子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郎官还不把这竖子赶下来!” “让这个竖子在上面丢人乎?一次屯留兵败还不够他耻辱乎!” “长安君是接触了楚墨乎?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 汹涌的浪潮在台下翻腾沸滚,直冲到三丈高的高台,被双手抱膝的嬴成蟜拦住。 大多民众神色,没有因为这一句话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愤怒,鄙夷,惊恐……他们根本听不懂嬴成蟜在说什么。 让他们这一群只知道耕地,打仗,严格遵循秦律行事,大多都不识字的大老粗理解嬴成蟜的话,实在是有些困难。阑 老秦人从不饶舌。 一是老秦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干。 二是老秦人文化基础差,说不出一二三。 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习了简体字,知道些以前不知道事情的。 这部分人,表现得比不识字的广大民众还要愤怒,还要鄙夷,还要惊恐。 我识字学习,就是为了成为贵族。 要高高在上,对他人有生杀予夺之权。阑 你要平等,你要自由,那我所学何用? 这部分人已经脱离了填饱肚子的阶段,到了追求财富权势的阶段。 他们坚信,他们凭借自身的努力,一定可以逆天改命。 他们觉得自己能成为白起,成为张仪,最差也能成为个将军——每个人在拼搏前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但实际上,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能成为一具枯骨,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枯骨。 但在没有成为枯骨前,他们不会对嬴成蟜这种变法之人心存感激,只会满怀怨恨,最温和的态度也是埋怨嬴成蟜多管闲事。 如果把秦国比喻成一个热门游戏,那么嬴成蟜就是要大改游戏的人。阑 贵族是高玩,极少数民众看过了高玩攻略,大多民众过了新手教程。 高玩在游戏里呼风唤雨,不会想嬴成蟜大改游戏。 看完高玩攻略的玩家领先大部分玩家一步,也不会想嬴成蟜大改游戏。 过了新手教程的玩家自觉熟悉了这个游戏,同样不会想嬴成蟜大改游戏。 什么时候玩家会支持嬴成蟜大改游戏呢? 在这个热门游戏不再热门,策划集体摆烂,皮肤一天一出,氪金可以吊打一切的时候。 一个游戏,最广大的受众一定是普通玩家而不是氪金玩家。阑 一个普通游戏,普通玩家玩不下去了可以退游,寻找下一个游戏。 而在秦国这款当下游戏,百姓玩不下去了,想要退游只有死。 不想死,就要支持嬴成蟜大改。 这就是变法,这就是改革,这就是革命。 而现在的秦朝,远远没到那个时候,百姓还玩的很嗨。 而在这种情况下,嬴成蟜想要变法,想要改革,想要革命,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因为历史上的每一次成功的变法,改革,革命,都是图求生存,而不是变得更好。阑 嬴成蟜清楚这些。 所以当身下那些越发汹涌的惊涛骇浪一次又一次勐烈击打过来时,他没有觉得沮丧,没有觉得伤心,只有坦然。 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哈哈哈哈!” 嬴成蟜大笑着,一手继续抱着膝盖,一手指着下面的所有人。 “我觉得你们就像是中了怪兽齐杰拉的病毒,需要我这个迪迦奥特曼来拯救你们!” 这句话自然是没有人听的懂的。阑 但那声音中的猖狂,肆意,却是不需要明晰句意就能明白的。 大多百姓越发愤怒了——他们想着你这个耻辱有什么资格轻视我们! 少数百姓越发愤怒了——他们想着你不就是投个好胎?我要是陛下弟弟我现在比你强! 文武百官越发愤怒了——你这竖子是王弟,又是国尉,相邦,还深受陛下信任,还是下一任秦二世。你就是最尊贵的王,你为何要自降身份和卑贱的民为伍! 如果文武百官中有穿越者,此刻脑中一定会想到一句话——陛下因何造反? “聒噪。” 在嬴成蟜持续不断的大笑声中,一个威严沉重的声音响起,传遍了全场。阑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它的出现,让本来已经波涛汹涌的人潮瞬间平息。 风再大,也不能让这片再起一个波浪,再生一个波纹。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见到的神——始皇帝。 秦国敬之如神。 六国畏之如神。 嬴成蟜停止大笑,扭头一看,始皇帝已来到高台上,距离他还有七八步远。 “皇兄是来阻止我的乎?”阑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要他这个时候站在这个高台上,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一个人——始皇帝。 这个高台是秦国蜡祭专用,与天,地,神,鬼沟通的高台。 祭天没有完事,只有秦君能立在高台上。 如果有他人敢冲上来阻止他,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只要有一个非秦君人登上高台,高台就会失去神圣性。 “那要看你接下去还要说甚!”始皇帝冷哼一声,说话间已经到了嬴成蟜身边。 两人的言语被神力加持,高台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阑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高台下的氛围就变了,变得期待。 陛下上去了,那就无事了。 民众们如此想着。 陛下上去了,那就无事了。 群臣们如此想着。 “看你这竖子做的好事!” 始皇帝走到嬴成蟜身前,正坐在地,腰背挺直,低声轻喝,声音中蕴含满满的怒意。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朕给你收拾!” 这两句话声音太小,天没有捕捉到,没有神力加持,没有传播下去。 “呃……”嬴成蟜眨巴眨巴眼。 始皇帝上高台在他意料之内,始皇帝表现却不在他意料之内。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和始皇帝动手,把始皇帝制住,借此告诉天下始皇帝不是神,也会被制住,以这个点破天子神话。 但始皇帝上来不是阻止他,而是给他兜底,这让嬴成蟜有些感动,有些怀疑。 “皇兄是不是知道打不过我,知道阻止也阻止不了。与其掉神格,不如大度一点是不是?”嬴成蟜小声问道。阑 放屁! 那朕上来作甚! 朕就在下面看着不是更好! 始皇帝面容冷酷,道:“雍地秦弩不少。” 朕打不过你这竖子,还不能把你射下来? “呃,皇兄稍候,容我人前显圣装个逼。”嬴成蟜讪讪一笑。 “呵呵。”始皇帝回以冷笑。阑 你不是人前显圣,你是与世为敌,你这竖子何必呢…… “祖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咸阳宫一夜死了数百人,因为我的一句话。” 嬴成蟜不再小声低语,内力气力双运作。 “自那时起我便明白,想要做成这些事,在我没有实力前,最好连提都不要提。现在我重新提一下,我想要秦国变成平等,自由,民主的国家。 “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听不懂,那我讲的简单一些。我想要你们每个人每天都能吃上肉,喝上酒,昂首挺胸地活下去。如果有人想要拿走这一切,那就干他!干他!干他!” 嬴成蟜霍然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像是一个患了狂疾的疯癫之辈。 始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嬴成蟜,神情振奋,眼有星辰。阑 与他当年想要征战六国一统天下时的眼神很像,那叫理想。 这才是你这竖子想要的……秦国真变成你说的那样,你这竖子又能得到什么呢? 始皇帝不明白。 高台下。 稚童流着口水,回转头对阿父道:“阿父我想天天吃肉。” 无所不知的阿父给心爱的孩子擦了下口水,道:“他犯了狂疾,卭别学他。” “为什么我们不能天天吃肉。”只有名为卭,没有姓的稚童有些低落地道。阑 “等卭当上将军,卭就能够天天吃肉了,长大后卭上了战场就知道了。” “王伯父是不是死在战场,再也回不来了,卭不想上战场。” “那就在家种地,那就不能天天吃肉,不去打仗就不能天天吃肉。” 稚童仰着头,看着高台上又蹦又跳,挡住太阳光芒的嬴成蟜。 可是这个伯伯说每个人都可以天天吃肉,卭不觉得伯伯有狂疾哩…… 没有人应喝嬴成蟜。 民众没有,他们只感觉嬴成蟜患有狂疾,只想着让这个耻辱马上滚下来。阑 但他们的神——始皇帝没有如他们所愿,所以他们对嬴成蟜的话有了一丝细微的存疑,王觉得这耻辱的话可以实现? 群臣没有。 他们看着高台上的始皇帝,想着陛下怎么还不赶紧把这竖子弄下来。 始皇帝不作为,他们除了头脑风暴的想法,不敢有丝毫行动。 “我知道你们没有办法信任我,我也没有办法取得你们的信任。”嬴成蟜一个人蹦够了,大口呼吸了一会,大笑道:“但我有办法让你们知道,所谓的神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嬴成蟜用力跺跺脚,白玉所做的高台上碎末四溅,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始皇帝眼角抽动,强忍着没有做声。阑 踩都踩了,他也不能让嬴成蟜恢复原样。 “为什么在这个高台上声音会放大。这和神没有关系,而和建筑有关系,这个现象叫做回声原理。 “从高台中心到高台边缘的半径较短,声波传到四周玉璧,迅速反射回来,回音太快,不到一息。连续叠加,与原音混在一起。 “我刚才看了,高台上留有许多传音孔洞。回声混杂着原声从这些孔洞传出去,这就是声音为什么会大三倍,还很空灵的关系。 “当然,我知道你们不信,而且你们也上不来高台。所以我在三日后会在雍城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地上,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民众无动于衷。 群臣无动于衷。阑 这次的说辞,两方没有一方激动,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什么回音不回音,那就是神力,不然别的地方怎么没出现过? 唯有一个人动心了,始皇帝。 到时朕必要试试! 始皇帝摸摸高台,心中想着。 “当然当然,我知道这种事你们没有觉得有什么所谓,你们不信任我嘛!你们觉得这是神力嘛!”嬴成蟜笑着,声音循循善诱,很是柔和,道:“我将神力这么曲解,你们说,天会不会生气啊。” “会!”阑 一个极其广大的声音自下而至上! 这与先前群臣汹涌的声音不一样,这个声音是一个人的声音。 群臣循声看去。 在始皇帝说出“聒噪”二字的情形下,还有人胆敢参与此事? 群众循声看去。 声音能直通三丈高台,这武功到底有多高,内力到底有多么浑厚? 众人定睛处。阑 只见科学家拿着一个圆筒状物体放在嘴边,靠近嘴边的圆小,远离嘴边的圆大。 这是何物? 众人摸不清头脑。 后世人尽皆知的大喇叭,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件人皆不知的稀罕物事。 科学家旁若无人得与嬴成蟜继续对话,满是怒气地嘶吼着:“我墨家墨子所写下的《明鬼》,《天志》说的很清楚,天,地,鬼,神,都是有意志的!你这么亵渎天,天一定会惩罚你的!你一定会死!” 看科学家额头爆起的青筋,明显是被嬴成蟜气坏了。 百姓心中都纷纷点头。阑 没有错,这种亵渎天的行为,天一定会处罚的,会杀死他! 百姓对科学家所言很是赞同,知道科学家是墨家之人,对科学家好感大增。 诸子百家学说甚多,只有儒家,墨家能被称作显学。 儒家显学的原因是其为贵族学说,为贵族发声。有利于统治者统治,由上位者广而发布所致,有贵族基础。 墨家显学的原因是其为底层学说,为民众,百姓即劳苦大众发声。其学说所言尽皆符合底层人民思想,有民众基础。 墨家之人,本来就深受百姓爱戴。 民众本来就对天,地,鬼,神有敬畏,有信仰。阑 墨家的《明鬼》,《天志》又让这份敬畏,信仰加强,变大。 两者相辅相成。 或许我不利用了你们信任,但我心可安! 感受到了周围看过来的善意目光,科学家心中信念越发坚定。 秦朝,墨家没有了当初显学地位,丢掉了学说,武力。 继承了墨子的动手能力,靠着帮秦国制造攻城器械,精研武器存活,世称秦墨。 墨子当初为了心中的侠义,和鲁班论战,以防御器械破解了鲁班的九种攻城方法,可见墨子的器械最初是以防御为主的。阑 但是为了存活,秦墨背离了墨子,背离了墨家。 就如同民众对天,地,鬼,神的敬畏一样,墨子提出这个《明鬼》,《天志》,本意是让民众有所敬畏,大家兼相爱。 而在墨子活着的时候,他做到了。 但在他死后,这份信仰却没有随着墨家失势而一同逝去,反而越发深厚,却变了味。 变成了统治阶级稳固统治的手段,变成了套在百姓身上的镣铐,枷锁。 科学家举着大喇叭,眼中有光。 我身为当代墨家巨子,当拨乱反正!阑 墨家之意,从来只有一种,民意! “你们口中的天就是鸟人。”嬴成蟜轻声道。 声音放大,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会死!你一定会死!天一定会杀了你!” 科学家声嘶力竭,整个人状如癫狂。 嬴成蟜笑了笑,道:“那好啊,那让你们的天来杀我罢。” 站在高台边缘,让所有人都看得请自己,嬴成蟜轻声道:“记住,我叫嬴成蟜,大秦长安君,我若不死,秦国无天。”阑 台下越女骤然抬头,满眼惊骇,想到了嬴成蟜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杀死我。” 第228章 谁赞成?谁反对? “二十七岁《黄帝》大成,荆轲不得刺。” 英气勃发不输男儿的越女星眸闪耀,不以小巧为美的红唇上下唇瓣纠缠交合。 “你真的时刻准备被刺杀,你这竖子……” 嬴成蟜的话,这个天下没有几人会理解,但越女会。 越女剑历代传人皆抛却姓名,自称越女,以守护越女为己任。虽为越人,但最为仇视春秋霸主,越王勾践。 论仇视强权,追求平等。 传说中因卒妻制而诞生的《越女剑》传人,最为接近现代思想。 越女心中,一直对嬴成蟜为什么有了枪,还要练《黄帝》大成,还要让荆轲训练出超强直觉而费解。 现在,越女懂了。 “我为百越受你欺凌,你为天下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们是一样的人。” 越女发自内心地轻笑,这一刻越女的美,超越了自身的英气。 她眼放异彩地盯着嬴成蟜,脆声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上你,我只知道,我愿意为你破身。” 始皇帝沉默了好久,嘴上不言,心中所思未有片刻停歇。 屯留战败,扶郭开上位灭赵。 提前制造水泥,以为修驰道。 创造简体字,书同文聚民心。 你的眼光总是很超前,超前到朕都跟不上,这一次也是乎? “这是你眼中所看到的未来大势乎?” 始皇帝轻声开口,声音唯入嬴成蟜之耳。 “不。” 按照历史,社会主义还要两千年才要来到这个天下,但我等不及。 嬴成蟜背对始皇帝,面向天下,轻笑开口:“这是我想创造的未来,我要创造的未来。” 果然不是,朕就知道。 这个天下再怎么变,也不应变成这竖子口中的模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信之。 黔首百姓所知过多,只会生成祸患,天下大乱。 “朕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会强迫他人。” 始皇帝俯视着高台下的所有人,犹如高高在上的天。 “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始皇帝用嬴成蟜说过的话来说嬴成蟜,想要嬴成蟜放弃心中所想,人总是会对自己的信念抱有偏颇。 “皇兄所言不错,我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下去罢,朕会为你摆平。” 嬴成蟜双脚如生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是看着下面死寂沉默的所有人,但却没有始皇帝那般高高在上的感觉。 “但我这次不想尊重他们的意愿,我就要照我的想法做事。” 始皇帝笑容消失。 这个竖子! 嬴成蟜好像看到了始皇帝笑容消失,听到了始皇帝的心声。 那消失的笑容被他放在了自己脸上,他的笑容扩大,道:“我是竖子啊,说话不算数不是很正常?” 他在高台上勐然一震白袍,猎猎作响。 那抹白色在以黑为贵的大秦,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高台下的所有人都觉得扎眼别扭,想上去给他扒下来丢在火中烧成灰尽。 “让你们的天来讨伐我罢!”嬴成蟜大声道。 “天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科学家拿着大喇叭吼得同样大声。 他脸上面红耳赤,内心平静如湖。 他想着翻了四倍的粮食,想着日渐肥沃的土地,想着推陈出新的农具。 天若不能让世道变好,那要天何用?墨子,你当初写出《天志》,没想着用天奴役百姓罢。 信天,不如信君上,只有君上才能让这个世道真正变好。 天若愤怒,那就来天来讨伐我们罢。 乃公是墨家巨子,乃公就是不信天! 啪~ 手中大喇叭被抢走,科学家愤怒扭头,心间轻笑。 “嬴成蟜!”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甘罗举着大喇叭,眼角如要被瞪裂,举着自科学家手中抢来的大喇叭,比科学家还要癫狂地大喊:“你为何要毁了我!毁了秦国!毁了天下!这对你有甚好处!” 甘罗一手举着大喇叭,一手怒指嬴成蟜,跳着脚嘶吼道:“昭襄先王就该杀了你!早该杀了你!你该死!你真该死啊!” “这不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友甘罗嘛。”嬴成蟜的声音带着笑意。 “怎么?不在后面搞小动作了?跑到前面来冲锋陷阵了?你应该让鲍白令之骂我才对啊。世家传统是丢马前卒,你可是我们秦国老牌世家,我给你机会重来一次。” 甘罗怒发冲冠,头发尽数炸开。这和他像一个弹力球般来回蹦跶,戴不稳帽子无关。 “竖子!竖子!你嬴氏一族才是最大的世家!你这竖子享有最大权势!推翻这一切!你告诉我!这对你有何好处!啊!你告诉我!你为甚要这么做!” “我爽啊。” 嬴成蟜笑意不减的三个字,让甘罗越发得愤怒。 他脸上表情在鲜血的映衬下狰狞可怖,犹如被一头被夺走地盘,抢走所有母狮。 还每日被胜利雄狮按着脑袋,看胜利雄狮和那些原本属于他的母狮交尾的老迈雄狮。 “你会死!你一定会死!你一定会和商鞅一样死在五牛分尸之下!” “啧啧,凝神静气。小时候就告诉你,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你瞅瞅你现在这个样子,疯疯癫癫,怎么统领世家。” 一句话点醒甘罗。 甘罗脸色马上从暴怒,狰狞转为阴沉,扭过头看着群臣脸色,眼神。 群臣脸色如常,眼神也没有什么异样,但甘罗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不管是王绾那一派,还是世家一派,还是法家,儒家…… 几乎所有人的秦臣都能看出来,举着大喇叭的科学家是个托,是个配合嬴成蟜的托。 而甘罗刚才的所作所为,和科学家差不多,也像个托。 甘家已经倒向长安君?这是为何?这没理由啊! 长安君发狂,甘罗也发狂,他们推翻一切对他们有何利益。 甘罗站到长安君一边……这里面定然有我看不到的好处…… 群臣各怀心思。 甘罗从他们脸上看不出来,但用屁股想甘罗也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如果他不是小时候和嬴成蟜厮混在一起,他现在定然也是站在人群如此想。 一群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竖子的真正实力! 他嘴上说没有准备好,但他敢今天跳出来,必然是准备得差不多! 这个时候再审时度势,再暗中图谋,那就是等死! 甘罗扭过头,一张脸阴沉无比,不再理会群臣想法,凝视着上空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轮廓身影的嬴成蟜。 “非要如此做不可乎?” 声音不再暴怒,平澹得很,就像是和人随意闲聊,问今天吃没吃饭。 “对嘛,这个态度就对了,暴躁易怒不符合你形象。”嬴成蟜笑意依旧,道:“我劝你往后站站,出头鸟先死。” “不会有人站在你身边,陛下也不会。” 嬴成蟜转身冲始皇帝摆摆手,按捺下想要有所动作有所言语的始皇帝。 “自甘龙创办甘家以来,你甘家一直是大秦第一等世家。甘龙,甘茂在世时,他们为大秦的贡献足以配得上这个地位。 “但现在他们早已经亡故,你寸功未立,能得陛下赐上卿之位已是受了祖辈余荫。你不思君恩,报效大秦。 “反而利用手中权势一再触犯秦律。以废旧武器敛财,安插家族子弟入博士署,以间人杀赵太后侍女,调换奏章顺序……” 嬴成蟜刚开始说话时,甘罗的表情还没什么变化,内心想着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但随着嬴成蟜言语继续,甘罗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忍不住打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一定是猜的!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甘罗内心有些许慌乱,但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惊慌。 只有不屑,对嬴成蟜说的这一切都很不屑,就像是一位不惧流言蜚语的正直之人。 城府这种事物,凡是能在咸阳殿上朝的,几乎都不缺。 “秦律问迹不问心,秦律诬陷等罪。你我兄弟之间,定有一个要去廷尉大大牢里坐一坐。不要急,很快见分晓。” 嬴成蟜的声音中没有了笑意。 法律是严肃的,不应有笑意。 本来仇视嬴成蟜,对始皇帝上高台极其不满的赵太后扭过头,阴冷地盯着不再言语的甘罗。 不是你杀了绿儿,你就不会打断这竖子话。任免博士,篡改奏章顺序,触犯政儿权柄。甘家……等收拾完这竖子,这些世家是该动一动了。 他们确定了甘罗不是嬴成蟜的托,哪有和主家你死我活相拼的托? 甘罗成功洗白,但群臣看向甘罗的眼中却依然没有支持。 不管是王绾派系,还是原本以甘家为首的世家派系,都没有。 如此针锋相对,长安君,甘家,必然要有一个落马。 大多文臣暗思着。 在这种时刻,没有人会去沾染甘罗,因为可能会死。 文臣如此,武将则简单的多。 王齮,蒙骜两人不是特别懂嬴成蟜要做什么事。他们只能听得懂,嬴成蟜似乎不想要造反。 两位宿将对视一眼,前者惋惜,后者庆幸,然后一起懵逼。 王齮:你庆幸什么?长安君不造反那你蒙家一脉都请辞作甚? 蒙骜:你这鸟人惋惜个屁?你想长安君造反不成? 在王翦,尉缭相继就封地后。 蒙骜,王齮这两个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有四朝元老资历的宿将,毫无疑问是武将们观望的旗杆。 这两人没什么反应,武将们便也不会做什么反应,哪怕他们心中再不满。 高台下,内场圈子安静下来了,外场圈子在始皇帝登高台后就再没有过声音。 嬴成蟜带着笑意的声音,又自高空之中响起了。 “我七岁时,祖父告诉我,这个天下是强者的天下。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实际上那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代价是做了半年噩梦。” “不得不说,祖父吓到我了,他让我数年再不敢有改变天下之念。那几年,我总会对自己说你是天生的王,你是这个制度的最大利益者。” “嬴成蟜,你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呢?你有王室支持,有皇亲国戚支持,有世家支持,整个秦国都在支持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你作什么妖呢?” 你是个屁王? 陛下才是王! 在始皇帝执政期间入秦国的秦臣,虽然早就对嬴成蟜改观,知道嬴成蟜不是竖子。 但听到嬴成蟜如此自吹自擂的话,还是嗤之以鼻,有些甚至笑出声来。 他们不怕这样会“聒噪”,因为嬴成蟜这些话是对始皇帝不敬,他们是在表忠心。 他们一副根本就不想听这个竖子再放狗屁的样子东张西望,嘴里还说着话。 “大逆不道!他说是天生的王?他将陛下置于何地!” “真真可笑!先不敬天,后不尊王,这竖子好生狂妄!” “把那个大喇叭拿来我用,快让他滚下来!” 这次的言论不分文臣武将,只分入秦时间年限。 这些人肆意议论,大声言说,这个时候谁的声音大谁就是对陛下最忠心,这个浪潮本应该越来越大。 但事实是,声音还没有大到能传到高台上,便开始走了下坡路,直至消弭无声。 老将王齮不用大喇叭。 在蒙骜那“你这鸟人别说话”的严厉眼神中,在赵姬那“你敢”的杀人眼神中,在一众知情老臣那“不可为之”的警告眼神中。 一嗓子石破天惊,喝得知情人和不知情人全都大惊失色。 “都他阿母的说个鸟!一群屁都不懂的鸟人!昭襄先王就是因为长安君才立的孝文先王,庄襄先王。回去问问家中岁数大的,什么叫因一子,立二王!” 老将的声音浑厚,沉重,响亮。 自武安君白起身死后,再没有张口骂过人的王齮难平心中热血,破戒骂人。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王齮骂人,都只会关心什么叫“因一子,立二王”。 赵姬,蒙骜,全都用犹如看死人的眼光看着王齮。 只是赵姬是恨不得马上死,蒙骜是你怎么忍不住这点细小差别。 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老臣,看着王齮眼神,主要表达含义也和赵姬,蒙骜一样。 在始皇帝当政期间,说出这种不利于王权稳固的事,死定了。 知道内情,从一开始就沉默的几个老臣继续沉默。 那些呜呜渣渣表忠心的秦臣们还是在呜呜渣渣,但脸上神色开始明显不自然。 从为武安君白起做过副将,为秦国打下不少领土,在上上个时代就打出名望,活到现在已是传奇的王齮口中说出来的话 显然比刚刚脱离竖子称号的嬴成蟜口中说出来的话,更有可信度。 而那些不论能力如何,不论官职大小,但凡资历深厚,早在始皇帝执政前就入了秦国朝堂的老臣们默然不语,则让这件事的可信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听王公意思,昭襄先王为了立长安君为王,才立了孝文先王,庄襄先王为王? 天生为王……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越两代而为王?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 陛下怎么还没发话,这个时候还放任不管?王公的话语声那么大,早就应该上去了!莫非……是真的…… 这些后入秦国的秦臣们心中惊骇欲绝,震惊有加,从未听过的秘闻让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往日标配的城府无法再完美隐藏他们内心所想,那煞白的脸色和磕磕巴巴的语言,无不彰显着他们内心的惊慌失措。 他们一边惊惧不已,一边还要继续说着先前那种“这竖子大逆不道”的话。 如果骤然停止,那不就表明他们相信了“因一子,立二王”这六个字了吗?这不是在质疑始皇帝吗? 虽然他们知道他们现在脸色早就暴露,但他们没有办法。 有些事,装也得装下去。 他们心中此刻唯有一个想法——陛下怎么还不说话! 高台上,始皇帝稳如泰山。 这种事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隐瞒的?真相而已。 始皇帝从来没有禁言过这件事,只是群臣自发不敢说。 “聒噪。” 始皇帝的声音在高台下渐小的声音中传开。 群臣眼中惊疑有之,释然有之,悲伤有之,快意有之。 然后很快,这些感情变成了错愕。 “事实议论个甚。” 一锤定音,一语定性。 始皇帝承认了这一切,于是高台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凝视着高台上,静静看他们议论的嬴成蟜,感觉有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压力。 始皇帝要嬴成蟜上台,传递的讯号本就是要嬴成蟜继位。 今日听闻的“因一子,立二王”,传递的消息是嬴成蟜为四代秦王看好的王。 大秦自秦孝公以后,历代秦君就没有弱的,群臣不会以为四代秦王眼光差。 在秦国,王的权势,远远超越了公侯将相。 王这四个字,意味着生杀予夺。 先前他们对嬴成蟜的言辞就很是愤满,但还没有到害怕地步,更多是想着嬴成蟜发了狂疾处理。 但现在,他们怕了。 嬴成蟜的身影一直未变,但刚才在群臣眼中还是个狂妄至极的人,现在就变成了高深莫测的天。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我嬴成蟜自己活的潇洒快意就好,管他后世洪水滔天。美人,金钱,权势,都集我一人之身,我还要追求什么呢?” 嬴成蟜话语再起,轻轻飘飘。 但群臣这次却不敢遗漏一言,纷纷竖着耳朵听。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爽啊。我看到你们杀人不爽,看到有人下跪不爽,看到那些习以为常,麻木无端,不觉得吃不饱,穿不暖有什么问题的百姓不爽。” “看到那些伸着脖子等死,探着脑袋等踩,就算手中有刀剑也不敢反抗的隶臣妾不爽!我没什么高追求,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个竖子,我就是想爽而已。“ “你们为了你们手中的荣华富贵,我为了我的爽。二十多年,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够强了,有资格制定规则了。那数百人在来我梦里索命,我已经能骂一句又不是老子杀了你们!” “你们可以选择服从我,遵从我的规则。在新的天下或许活的更好,或许活的没现在好,但我能保证你能活着。也可以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第229章 百鸟朝凤,送天死,迎民生,只帝归来! 无人敢言。坃 技能点点智力的文臣们看看甘罗,收收脑袋低低头不说话了。 技能点点武力的武将们瞅瞅王齮,昂着脑袋一脸不愤但也不敢吱声。 外圈的百姓们对这些话就更懵懂了,这些话本也就不是对他们说的。 什么自由,民主,公平,都不如让他们吃到天享用完的祭品强。那些美酒佳肴,才是这些百姓所渴望的。 他们只是觉得嬴成蟜患了狂疾,嬴成蟜很是癫狂,嬴成蟜不敬天不尊王,一定会被天惩罚。 但因为高台上始皇帝一直端坐,一直也没有什么表示,所以对始皇帝敬之如神的黔首百姓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始皇帝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坃 天肯定会收了这竖子! 百姓们暗想着。 嬴成蟜张开双臂,迎着风,嘴角轻笑。 “爽了。” 转身,信步下高台,经过始皇帝身边时没有停步。 边走边道:“麻烦皇兄了。” “要朕如何配合。”向来和嬴成蟜极有默契的始皇帝沉声道。坃 以前他能猜到嬴成蟜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而那大多也都是他要做,他想做的,所以他能配合得很好。 但今天,就算嬴成蟜把要做,想做的一切都说了个透彻,始皇帝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配合。 一,嬴成蟜说的这些不是始皇帝要做的,想做的,和始皇帝治国理念严重不符。 二,始皇帝不相信他的亲弟真的如嘴上所说的那般,想要制定规则,想要大秦文臣武将尽皆受其管控,这是连始皇帝自己都没办法做到的事。 秦孝公重用商鞅以来,历经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六代秦君努力拼搏。 才能在始皇帝这一代,确立了秦律为大秦规则的事实,让秦国就此一统天下。 想要重立规则,就意味着要得罪当前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坃 这些人肯定不是饭都吃不饱的黔首百姓,而是那些可登咸阳殿的朝臣。 拿一个甘罗开刀,杀鸡儆猴立威可以。 拿大秦整体勋贵开刀,那就不是开刀,而是寻死。 始皇帝只要认定是对的事情,可以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以一己之力镇压,推行下去,这就已经是当前有史以来的霸道巅峰。 像嬴成蟜这般,当面说不服从我我就宰了你们,始皇帝做不出来,也不会做这种事,这太癫狂了。 “随意。” 反正又没人能杀死我,就算失败又能如何?坃 话语声伴随着嬴成蟜的脚步声,互不干扰。 始皇帝盯着嬴成蟜的背影,面容严肃,双目慎重。 “商君变法得罪老秦贵族,受五牛分尸之刑。吴起变法得罪楚地贵族,受万箭穿心而死。 “慎到创下法家‘势’派却不敢卖予一国,就是知道变法必会招致当地贵族最有力的报复。 “历代变法之人难有善终,你比他们还要癫狂。成蟜,何以如此?” 嬴成蟜轻笑,细声道:“那皇兄何以每日勤耕不辍,至少批阅一石奏章呢? “何以打下六国还要废除分封,设立三十六郡呢?坃 “何以修建驰道通大秦东西南北,要大军旬日可达呢?” 因为朕知道朕是对的,因为朕想要大秦千秋万代,因为朕想要在有生之年为大秦做最多的事。 始皇帝在心中答道,没有说出口。 嬴成蟜这三个问题就不是问题,而是他提出问题的答桉。 “你认为你是对的。” 始皇帝一边起身,一边言说。 “那当然。”坃 除非两千年的文明演变是退步,是落后。 嬴成蟜一边想,一边说,一边走。 “朕,不能予你支持。” 始皇帝转身背对嬴成蟜小声道,这声音小到唯有他自己能听到。 但声音虽小,却不再有迟疑。 始皇帝下定决心,轻易不会更改。 高台上,嬴成蟜的脚步声已经随着身影一同消失。坃 始皇帝走到高台中央,肩上披着百兽皮,一身素衣,腰间缠着葛带,葛带里别着榛杖。 这身衣着和嬴成蟜的如出一辙,两人身材本就差不多。 马车里,这两套衣物放在一起,没有写上始皇帝,嬴成蟜的名姓,两人拿到哪套就是哪套。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始皇帝朗喝,声音破空,在头顶那块水洗般的的蔚蓝画布传的极远。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文武百官齐声朗喝,随着始皇帝的言语一并大喝。坃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民众们疯狂地呐喊着,看着他们眼中的王,看着他们心中的神。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台下所有人都面红耳赤,声嘶力竭,用再多喊两声就要缺氧晕倒的声音嘶吼,宣泄。 始皇帝被山呼海啸的支持包围着,被民众,贵族们的声音簇拥着。 站在高台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臣民。 “但朕也不会阻你。朕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你的眼光。你赢,天下予你,你输,朕来托底。”坃 轻踏了一下嬴成蟜在白玉所做的高台上踩出来的那个脚印,始皇帝眼中流露思索神色。 天,到底存不存在? 这竖子这般嚣张跋扈,也不受惩? 这个问题实际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卵用,不管天存不存在,他都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但身为大秦的王,天下的王,始皇帝对于头上有个天没那么欢喜。 一统天下后,他改天子为皇帝,其中一条原因便是不想听到那个“子”字。 身下的呐喊声还在继续,始皇帝暼了一眼,忽然一愣。坃 继而勐然抬头看天,眼中精光四射,充满着质疑,和亵渎。 “天,你没看到乎?”始皇帝眯着眼,轻声言语,却字字铿锵。“无人下跪啊。” 或许是被嬴成蟜气到了,或许是被始皇帝威势所吸引。 总之,高台下。 呼喊着“皇天后土,佑我大秦”的人,没有下跪。 他们大概率不是有意,只是一时忘了。 但有些事,忘了容易,再想起来可就难了。坃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嬴成蟜坐在刚才坐着的台阶上,没有立刻走下去。 白玉有些凉,让他的屁股有些冰,却不能冰了他那很是奇葩的热血。 他看着下方群情汹涌,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看着下方人人站立。 伸个懒腰。 打个哈欠。 “爽了。”坃 “起舞!” 始皇帝苍茫,空灵,浑厚的声音,在台下声势渐落时,自高台上落下。 伶优们鱼贯而入,依次而进。 披着兽皮扮做尸的,持着榛杖赶鬼的。 模彷猪,狗,牛,羊,猴,鸡,虎,豹等动物跳舞的。 唱着说是自古相传下来,却根本找不出是哪个古传来下的歌谣的。 古筝声悠悠,编钟声空灵,绿笛音有时尖锐有时轻柔,琵琶声有时激烈有时婉约……坃 随着伶优们的卖力表演,现场很快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平日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雍城民众们不分大人稚童,男女老幼,一个个都像疯了似的又唱又跳,又吵又闹。 那副样子,比嬴成蟜先前在台上发狂,还有更可怖几分。 也不怪子贡观蜡祭,言一国之人为之狂。 在这一年一度的盛大狂欢中,所有的声音都杂糅到一起,这本来应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但今年,又出现一个小插曲。 一个尖锐,刺耳。坃 音调,响度都远远超过当世所有乐器的声音响起,让雍城这一片都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弹古筝的不弹了,敲编钟的不敲了,吹绿笛的不吹了,错乱手指不停拨拉琵琶得也不拨拉了。 披不披兽皮的伶优都住了脚不再追逐,茫然地循声望去。 高歌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涵义的伶优则闭上嘴,睁大眼睛寻找声源。 那些扮作动物学动物动作的伶优则纷纷人立二起,望向一处。 热热闹闹参加玩闹的黔首百姓们更是扯着脖子找什么物件发出这么大声响。 只见在高台下,有一群身着长安君府仆役的彪形大汉们,个个手里拿着一件口如喇叭,杆如箫,众人都没见过的乐器。坃 他们两手拿着中间的铜杆,手指在上面如吹箫一般来回轻触。 刺耳的声音就是从这十数个没见过的乐器中传出来的,十数个就压过了现场所有杂糅在一起的声音。 “这是何物?” 始皇帝下高台到半道,站在嬴成蟜身后,看着下面那些明显是披甲门的人,疑声道。 “唢呐。”嬴成蟜抓过始皇帝手掌,在始皇帝手上写下了唢呐两个字。“万般乐器,唢呐为王。” 听着那全场唯一的声音,始皇帝抽回手掌,冷哼一声。 “王?依朕看,分明是乐器中的竖子!和你这竖子一般无赖!”坃 这可是有名的乐器流氓。 嬴成蟜笑着起身,看着被打乱节奏的蜡祭典礼,拾阶而下。 “后面应该没我事了,我先回咸阳了。” “和朕一道。”始皇帝与嬴成蟜一并下台阶,不容置疑地道。 这竖子心怎么这么大,刚树敌这么多,还敢单走。 嬴成蟜无奈,道:“没这个必要罢皇兄,天下无人能杀死我。” “朕管你死活,朕是怕你不在朕眼前,再给朕弄出什么烂摊子!”坃 “唉。” 嬴成蟜叹口气。 “诺。” 一个八九岁的稚童跑到吹唢呐的仆役身下,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唢呐眼有亮光。 秦人的童年没有什么玩具,有的只是阿父阿母劳累的身影,和一家又一家的丧报。 吹的正欢的仆役注意到身下这个小家伙,嘴巴离开唢呐口,蹲下身,举着唢呐递到稚童身前笑着道:“喜欢?” 或许是仆役身上的仆役服没什么贵气,也或许是稚童还没有长大感受不到天。坃 稚童双眼随着唢呐移动,兴奋地勐点头。 “我有俩。” 仆役自怀里又掏出一个唢呐,一手一个摇来摇去,神情得意极了。 稚童眼中色彩更亮了。 “给你一个!” 看着递到身前的唢呐,稚童想接又不敢接。 他扭捏着双手,菜色小脸摇摇头。坃 “我没有钱。” 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阿母。 “阿母也没有。” 他的阿父去世了,是在随通武侯王贲攻打魏国时去世的。 那场仗秦国赢了,但他的阿父死了,他的家输了。 他和阿母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他今年九岁了,身高却和六七岁的孩童一样。 蜡祭最后分发的祭品,勋贵们的日常食物,是他们母子一整年的盼望。坃 “不爽利,我能管你这稚童要钱乎?拿着!” 仆役不由分说地把新掏出的唢呐塞在稚童手中,继续吹着曲子,随着大部队前行。 长安君说了,要绕雍城一圈,让今天雍城全都被唢呐洗脑! 不由自主接过唢呐的稚童愣了一下,然后捧着于他而言沉甸甸的唢呐奔回阿母身边。 举着唢呐兴奋地道:“阿母你看!” 一直注视着稚童身影的阿母,爱怜地摸摸稚童的头。 “阿母,这能换几钱?能换多少粟米?”坃 稚童毫不犹豫得把新拿到的唢呐放到阿母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吹一下。 他怕吹一声,就少一钱。 阿母用那双粗糙的,做惯农活的手接过,仔细看了看。 “阿母也不清楚,但至少能有二十钱。” 农妇是根据唢呐的铜杆判断,她也只会如此判断。 乐器啊,她一个普通农妇,哪里知晓价值几何。 农妇宝贝得将唢呐放入怀中,没有让稚童还回去。坃 不食嗟来之食的是饿不死,吃饱了的贵族,和百姓无关。 农妇看到了稚童瞅着唢呐闪闪发亮的眼神,知道自家孩童想要吹一下,但她心中连让孩童尝试这个念头都没起。 吹一声,少一钱呢? 披甲门门生发出去的唢呐不少。 以科学家这个巨子为首的墨家门生,发出去的唢呐更多。 但雍城新响起的唢呐声寥寥无几。 吹一声,少一钱呢?坃 秦国连年征战,十户人家,九户有丧。 苍凉的唢呐声只能让高台附近静止一瞬,很快所有人就都动了起来。 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追逐的追逐,各种乐器之音纷至沓来,群众越发欢乐。 整个雍城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十数个披甲门门生卖力地吹着唢呐,不管走到哪,都是最靓的仔。 科学家沉醉地听着在现代有乐器流氓之称的唢呐之音。 “君上说,唢呐这乐器,送死迎生。” 仰头看天。坃 “今送你生。” 步入人群。 “来迎民生。” 一个时辰后,始皇帝宣告天,地,鬼,神已享用完祭品。 雍城百姓欢呼声直冲云霄,比喊“皇天后土,佑我大秦”这八个字的声音还要大上十倍。 】 文武百官们好些皱着眉,不满地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百姓们。 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他们觉得难以理解,他们觉得好生吵闹。坃 庖厨,侍女们按照顺序上高台,把作为祭品的猪,牛,羊,美酒等物取下高台。 在一双双迫切,渴望的眼神中将手中食物分发给排到身前的百姓们。 百姓们排队整齐,就算再怎么渴望也不会插队,是因为秦律的关系。 在秦惠文王时期,雍城有一年就因为蜡祭分发祭品而造成踩踏,争抢,死伤千余人。 自那以后,秦律中便有一条专门规定,蜡祭分发祭品时不得争抢,违者视严重与否给予惩罚。 蜡祭仪式已是走到最后一步,后面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始皇帝做的了。 折腾一天。坃 又是念祭文,又是主持仪式,又要为某个竖子擦屁股的始皇帝觉得有些疲累。 在外面时还威风凛凛,毫无倦意。 方一钻入豪奢马车,打眼一瞅躺在好几层兽皮上的嬴成蟜,面无表情地道:“起来。” 嬴成蟜双手垫放在后脑勺,敲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外面唢呐的曲子。 听到始皇帝命令,双手没拿出来,腿也没放下来,就把曲子停下了,扭过头有些不耐烦道:“甚事?” 始皇帝冷冷注视嬴成蟜,道:“起不起来。” 嬴成蟜翻个白眼,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坐起来,道:“说。”坃 始皇帝自然地走到嬴成蟜身边,一屁股把嬴成蟜挤下兽皮,自己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呼~ 还是这竖子会享受! “过分了啊!来之前我问过你要不要给你也铺一个,你自己不要,现在来抢我的!” 嬴成蟜数落着始皇帝,坐在始皇帝批改奏章的位置,不满地拍了拍身下坐垫。 根本不软乎! 整个车厢中只有一块地,铺了足有十厘米厚的兽皮,是嬴成蟜上马车前布置的。坃 “今日之为,是临时起意,还是经年算计。” “是临时起意,也是经年算计。”嬴成蟜无聊地翻阅奏章,道:“本来是打算再过几年的,但既然登上了那个高台,有这个机会,就不等了。” 【蒙恬身定九原之地,望眼前匈奴之所在,东西南北数千万里也。大好河山焉能让匈奴居之,请征调民夫加修长城,征讨匈奴!】 幼,你也想打匈奴,正好,马上小饕餮就过去了不要急。 始皇帝闭着眼平躺着,陷入身下兽皮中,除了嘴皮子,一动不想动。 “朕不让你开民智,阻你施为,你就给朕来这一套。朕说了,西北七郡任你施为,拿结果说话,你太急了,这个人让朕来做好一些。” 嬴成蟜冷笑,道:“让你来做?你来做你不就跟这些人对立了?到时候变法完成你甩甩手下来了,把我弄上去受罪,想得美。”坃 谁要变法,谁就要受到反噬。 “事已至此,不说这个,说说别的罢。”始皇帝调整下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道:“你既然那么爱民,怎么不多弄点祭品。” 每年蜡祭祭天的祭品都很多,但是雍城的人更多。 那些在高台上堆得密密麻麻的鸡鸭鱼肉,猪狗鹿羊,美酒佳肴,根本不够分。 “临河而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贡献点祭品又能贡献多少,能够让雍城都吃饱?解决一餐罢了。” 嬴成蟜走到车厢门前,掀起帘子看向外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前面的‘鱼’是鱼肉的鱼,后面的‘渔’是渔夫的渔。”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始皇帝轻声念着,笑道:“你这竖子总能说出几分道理,这句话倒是巧妙。” 外面的喧闹声,欢笑声,在本来稍显安静的车厢内回荡。 最明显的,当属那刺耳的唢呐音,在众多声音中冲出重围。 “这曲子可有名字?” “百年朝凤。” “听起来是喜乐,就是有些不够庄重。” 秦朝之前的喜乐,不是以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为主,而是以肃穆庄严为主。坃 贵族嘛,哪里能那么不矜持。 “那得看谁听,皇兄听就是喜乐。” 始皇帝睁开双眼,一手支着脑袋,侧着身体看着亲弟,随意道:“你听呢?” 老子抄的曲,还能是为了给自己抄走? 嬴成蟜翻个白眼,道:“自然也是喜乐。” “何人听闻不为喜乐?” “天。”坃 嬴成蟜指指头顶,眯着眼,看着一个个面目不爽,登上马车的群臣。 还有你们。 群臣连沸腾欢笑的民众都觉得很是吵闹,怎么会喜欢在这个天下首次公开亮相的唢呐。 “天听何意。” “我与天斗,天听自为哀乐。” 始皇帝闭上眼,思索着高台下那些站立着,喊着“皇天后土,佑我大秦”的群臣,百姓。 “朕在高台言祭文,言完呼吸困难,在平地言之便无此感,何理?”坃 “高空氧气稀薄,同样的运动,自然会觉得比在地上累。” “羊气?羊呼出的气?” 始皇帝疑惑道,他又听到一个没听过的词。 “这个跟你不好解释,我想想。”嬴成蟜摸摸下巴,道:“你去过泰山,在那里说话,是不是和高台差不多的感觉?” 始皇帝回忆了一下,道:“比今日累,与你所说的羊气有关?那些儒生告诉朕是泰山乃神圣之地。” “泰山神不神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累就是因为高空。你大声宣读同样的文字,越高的地方就越累。” “这样啊。”始皇帝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决定回去在咸阳建造一个三丈高楼。坃 在雍城一片欢乐之时。 咸阳,也是一片欢乐。 蜡祭是整个秦国一起庆祝,不分地域。 咸阳城中,人数众多,把原本用于行车走马的驰道尽数占据。 这使得一匹自韩地而来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都不能上驰道。 但不管上不上驰道,韩地消息都传到了咸阳,只等始皇帝归来。 第230章 八百里加急,请陛下御览! 蜡祭的欢乐还没有结束,始皇帝的车队已是从雍城折返到了咸阳。 回去的路上,无风又无雨,就像来时的路一样。 只是驰道两边的松树下,有着一把巨型兵器大铁锤,深埋在泥土中。 嬴成蟜在半道下了马车,在越女守护之下,看到大铁锤尸身的一刹那,有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 “五辆豪奢马车让我想起博浪沙的刺杀,在车上的时候还随便喊了嗓子,没想到张良还真把他派来了。” 翻过大铁锤尸身,嬴成蟜盯着其后身新增的一个剑洞。 笑着道:“盖聂的剑比你快,你的剑比他狠。我现在都有些害怕了,要是哪天近距离你要杀我,我是没有还手余地的。要不,伱这就回百越去罢。” 越女无言。 她觉得今日的嬴成蟜有些奇怪,说的话很是莫名其妙。 虽然嬴成蟜很多时候说话都很奇怪,但今日却显得格外奇怪。 这无关言语,而是越女的感觉。 在某一领域达到巅峰的人,其心性绝对都是上上之选,对自身判断无比信任。 如荆轲对刺杀时机的把握,如李牧对战场形式的判断。 “怎么不说话,爱上我了?舍不得我走,还是怕我诓骗你。放心,这次说真的。你想走就走,我不管你。” 迎着嬴成蟜转过来的笑脸,越女从中看到的是戏谑,调笑,城府,和她从前在嬴成蟜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高深莫测,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天。 但或许是嬴成蟜在高台上的那番话引动了越女心中的共鸣,让越女知道嬴成蟜不是天。 越女这一次没有躲避嬴成蟜的眼神,心中的惊惧感如阳春白雪般缓缓消融。 “我不走。”越女言道,“我不会杀你。” “说说为什么。” 嬴成蟜背负双手,眯着眼看着天边的太阳,那耀眼光芒让他无法直视。 “百越之地多瘴气,毒虫,猛兽,就算是百越人也不能尽识,每年死去的百越人大半都死在其中。郁郁葱葱的林木,不仅是阻敌的天然屏障,也是索命的樊笼。” 嬴成蟜微微点头,在越女说话换气的间隙轻声道:“所以你的剑狠,一击毙命,敛气功夫不输荆轲,环境逼出来的,最开始的《越女剑》应该不会是如此特点罢?” 环境决定人,也决定剑。 《越女剑》传说是上天赐下的剑法,是为越女山那些死于卒妻制的越女而生,是守护之剑,守护之剑不应以杀为主。 且春秋时期的越国并不是百越之地,没有那么多瘴气,毒虫,猛兽,不需要那么大的杀性。 “不清楚。”越女摇摇头,“记载《越女剑》的竹简换过数十次,我不知道最初《越女剑》写了什么。” 是这样吗…… 嬴成蟜心间一颤,背对着越女,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 “不重要,随口一提。你继续说,怎么突然就不走了。” “师傅武功比我高许多,如果那一夜刺杀你的是师傅,你不会有拿枪的机会。” “或许罢。”嬴成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在我心中,师傅无所不能。我曾经以为我死了师傅都不会死,但师傅死了。不是死在百越的瘴气,毒虫,猛兽下。而是死在了百越人的毒箭下。” 越女转到嬴成蟜面前,盯着嬴成蟜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勉强的笑意。 认真道:“你不惊讶?” “我很惊讶。”嬴成蟜后知后觉地做了个惊讶表情,嘴巴大张,声音略大地道:“你师傅怎么会死在毒箭下?我都不怕箭矢!” “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越女嘟囔了一句,摸着腰间嬴成蟜重新给她配的宝剑道:“因为那箭矢是空心的,里面藏着的瘴气是百越最毒的五种瘴气混合而成。师傅斩断箭矢后,只吸入了两口便没了性命。”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斩断过箭矢。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那些百越人会伏杀师傅,师傅一生都在为百越而活。” “越女剑说是守护所有越女之剑,但师傅教我的时候就说过。无论男女,只要是越人,就是越女剑守护之人。” 嬴成蟜跳下大树,提身追逐渐行渐远的马车道:“边走边说。” 越女速度比嬴成蟜的快多了。 她比嬴成蟜晚动身两息,却在三息后赶到了嬴成蟜前面。 “那数百个伏杀师傅的人是缚娄国人,当日就被缚娄国君喂了毒虫。嘴巴上缠着布,身上割了七八刀丢到毒蛇,毒虫里,他们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身上的青筋比刚出生的稚童手指都粗,毒虫从他们眼睛吃进去啃食着脑子。他们死的比师傅惨多了。人死了,我应该快意才是,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太快了。” 越女语气不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嘲讽意韵也在她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加了进去。 “缚娄国君来的太快了,就像是,早就知道师傅会死。自那以后,我每日夜半都会潜入缚娄国君住处。” “五日后,缚娄国君要迎娶我,我拒了。那夜子时,我听到为师傅报了仇的缚娄国君说:‘此越女也不同意,杀了再换一个。’ “我无可抑制愤怒,仗剑杀了进去。百越远不及中原地大物博,没有什么高手,我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最后,我把剑架在缚娄国君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师傅。他或许自知必死,用比我声音还大的声音质问我。” “为什么每一任越女都要跟他们作对!我不能理解,我,师傅,每一任越女,明明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嬴成蟜轻声开口。 “因为你们挡了他们的路。越女在百越地位太高,被奉为神女,你们就是百越人的精神领袖。你们在,不管是缚娄,还是阳禺,驩兜等国,都无法一统百越。” “你们守护的是百越平民,而不是百越君王。你们可能还会在君王无道之时杀了君王,另换一个。你们这把剑,对于百越君王来说不是守护,是阻碍,是敌人。” 越女伸手,可能是嫌嬴成蟜轻功太差,飞得太慢,她抓着嬴成蟜衣服带着嬴成蟜飞。 疾风在两人身侧疯狂掠吹,让两人衣衫全部倒飘在身后。 “我说我们是在保护你,缚娄国君说谁要你们的保护。我杀了他,并连夜逃离百越。我无法接受守护的是这样的百越。 “我武功高,走到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为什么要蜗在群山恶水的百越,保护那群不需要我保护的人。” 嬴成蟜被带飞,玉人就在身侧,心中却没有一丝旖旎心。 低着头看着一闪而逝的松树,驰道,泥土。 “为什么呢?”他随意地道。 “我不知道。”越女轻叹,“我真的不知道。” 嘴角勾起,自嘲笑道:“或许是贱罢。” “哈哈,原来是个贱人。”嬴成蟜放肆嘲讽。 越女环抱住嬴成蟜,两团慷慨贴在嬴成蟜背后。这个姿势会让她省力一些,也会让嬴成蟜生理一些。 英气勃发的螓首搁放在嬴成蟜肩膀,并不小的小嘴轻启,吐出的兰气全被迅疾的风带到身后。 “你比我更贱。” “所以说,这算什么?” 嬴成蟜扭过头,嘴唇距离越女唇瓣只有两寸距离。 这个距离下,就算是呼啸而过的疾风也无法尽数带走越女的兰气。 嬴成蟜自然呼吸,口鼻中自有淡淡芳香,越女身上的香气在嬴成蟜身体里循环。 “两个贱人的惺惺相惜?”嬴成蟜嘴角满是嘲讽。 “我不爱你。”越女道。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低头。 以红唇作利剑,对着嬴成蟜那张刻薄的嘴刺下。 这个亲吻一点也不香艳,嬴成蟜的嘴被撞得有些痛。 越女的吻就像是她的剑一样,稳,准,狠。 “我是你的,百越也是你的。”越女一边用双唇压迫着嬴成蟜双唇,一边开口言说。 “亲个屁!”嬴成蟜扭头,不满地道:“看点道,一会撞树了!” 越女有两只手。 她一只手臂搂着嬴成蟜,另一只手把着嬴成蟜脑袋。双目似剑,双唇似剑,重新亲了上去。 “撞不到。” 嬴成蟜大睁着双眼,不与越女对视。 这不是他害羞,而是他在瞄着前方。 轻功表现出来的结果在外人看来是飞行,但实际上轻功只是轻身之法,在“飞行”过程中是需要不断借力的。 越女带着嬴成蟜“飞”,在“飞”一段距离后就需要踩一下树枝,或者踏一下树干。 嬴成蟜说一会撞树不是转移话题,他是真觉得两人有撞在树上的可能。 嬴成蟜瞄着前方,看着越女在行刺过程借了两次力都没有撞树,眼珠子收回来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越女眼神。 不满地拿掉越女固定他脑袋的玉手,一手抓向慷慨,另一手抱住越女绝不娇弱的娇躯。 “张嘴。” “嗯?” “张嘴。” “唯。” “说诺。” “……诺。” “伸舌头。” “诺,呜。” 两息后。 啪~ 两人落在一个松树上。 嬴成蟜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双颜晕红,艳比三月桃花的越女。 “停下作甚?” 越女双目闪亮,犹如剑光,面对嬴成蟜侵略如火的眼神毫不退避。 “误事。” 双臂环抱固定住嬴成蟜,似乎是怕嬴成蟜跑掉。 双唇如剑托。 香舌如长剑。 行刺! 《越女剑》是把守护之剑,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以舌作剑,用剑术接吻的。 这他喵的就是传说中的一剑通万法?简直离了大谱! 嬴成蟜腹诽。 “专心!”越女咬了嬴成蟜一口,“还有没有别的招式?” “有!” 嬴成蟜把越女按在树干上,使出练了二十多年的口技反攻。 数息后,靠在树干上,和越女易位的嬴成蟜再次败下阵来。 这小妞怎么学得这么快?这又不是剑法!回头把《91》从皇兄那拿回来…… “公子。”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骤然响起,从听声音大小判断,声源距离两人不足三米。 越女无动于衷。 嬴成蟜骤然睁眼,轻轻推开越女,转身恼怒地道:“你作甚?” 来人一袭白衣,长发随风飘荡。人帅气,藏在剑鞘中的剑更帅气。 “公子迟迟未归,陛下命聂出来搜寻。” 盖聂足尖轻点地面,身影向后飘去,声音遥遥传来。 “既已找到,聂回去复命,公子继续。” “盖聂!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你心眼都没针眼大!”嬴成蟜气得大骂。 这狗贼明明可以不出现,他就是故意的! “呜,还来?” 嬴成蟜愕然,脑袋向后暂时躲开行刺。 “不够!” 越女悍然进攻,嬴成蟜武功不及只能招架。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嬴成蟜嘴角,嬴成蟜抿了下,咸的。 “我是你的,百越也是你的。” “嗯。” “让我爱上你。” “尽力。” “说诺。” “诺。” 始皇帝车队,豪奢车厢内。 始皇帝正坐桌案前,放下手中毛笔,听着盖聂据实汇报。 “哼!这竖子闯出这么大祸,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公子一向如此。 盖聂心言,嘴上不言。 “传令,车队暂停,朕有些乏了。” “唯。” 盖聂转身退出车厢去传递始皇帝命令,手掀起车帘一角。 “看着那竖子,别让他再给朕找麻烦。” “唯。” 车帘半开。 “在三十步外。” “唯。” 这支和一支军队规模都差不了多少的车队停在了驰道上。 被载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车队怎么停了?出何事了?有刺客?” “历年从未有过此种情况,蜡祭一往一返从未停歇过,究竟发生了何种要事?” “陛下乏了?陛下会乏?绝不可能!陛下难道是被长安君说动,想将我等斩杀殆尽!” “莫非是长安君囚禁了陛下,要将我等尽数葬于此地?这竖子如此猖狂……通报,我要见陛下!” “……” 一炷香过去。 当庞大的车队重新启程时,一群胡思乱想,忐忑不安的群臣这才稍微放心心中大石。 但他们心中都下定决心,回咸阳后,必须查明车队骤停原因,不然他们心里那块石头,永远无法落地。 豪奢车厢内,始皇帝持毛笔,批阅奏章,不拿正眼看一身香气的嬴成蟜。 “皇兄。” “说。” “我是不是太急了。” “是。” “我后悔了。” “嗯?” 始皇帝笔锋停顿,抬头视之,盯着嬴成蟜双目微眯。 “你在害怕。” “我没有。” “你怕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 始皇帝不说话,也不批阅奏章,就用那双眼眸紧盯着神色冷然的嬴成蟜。 两人对视半晌,嬴成蟜第一次在和始皇帝对视中败下阵来。 “告诉朕,你怕什么。” “怕天。”嬴成蟜仰头道:“扶苏去了上郡,博浪沙行刺提前。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天的意志。” “是你的意志,和朕的意志。”始皇帝断然道:“朕不知道你说的博浪沙行刺是何事,但扶苏去上郡是你我所愿,我们可以明日便叫他回咸阳。” 始皇帝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 “不要胡思乱想,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哥在呢。 “博浪沙行刺啊……”嬴成蟜放松身体,轻声讲述道:“《留侯世家》有载: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这竖子,编还把朕编进去了…… 一路再无故事。 车队进入咸阳城门。 五辆豪奢马车进入咸阳宫门。 始皇帝还没下车,一个自韩地而来的信使就被带到了马车面前。 “八百里加急,请陛下御览!” …… ps【今天少了两千字,明天八千字更新,补上!】 友情推书! 喜欢仙侠类型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第231章 你,你,你这竖子,你…… 车厢内,始皇帝扭头,很是诧异,自言自语道:“韩地八百里?” 西北八百里快马加急他能理解,有匈奴嘛。 东北八百里快马加急他能理解,有东胡嘛。 就是位于东海之滨的齐地八百里快马加急他也能理解,天高皇帝远嘛。 但是韩地,始皇帝无法理解。 自咸阳出发,东出函谷关,要不了一日就能到韩地,比去上郡都快。 韩地能有甚急事,用的上八百里快马加急,韩人也敢反? 这想法在始皇帝脑子里过了一下,还没过完呢。 他就见到他亲弟霍然起身,满脸喜色,一把掀开马车帘。 “进来!” 应是韩地事情已尽数办妥,难为吕叔了。 嬴成蟜想着。 原来和这竖子有关,这竖子在朕眼皮底下又做了什么? 不是为了宣扬他的平等民主那一套,调遣人马把韩地豪绅都给刀了罢,那就难办了…… 始皇帝搁笔置放在书案上,双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些微的舒适感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虑感。 外面使者一见出来的是嬴成蟜,脸上表情大变,惊恐莫名。 嬴成蟜并不意外。 他和张良对赌的消息,一定传遍韩地世家。 事情没了结之前,整个韩地在那些贵族世家的统治下不会泄密。 但尘埃落定后,指望那些嘎了的韩地贵族为他隐瞒身份,不如指望乌贼日万。 韩地那副乱象,这个使者对他这个罪魁祸首惊惧有加是理所应当的。 “先回章台。”始皇帝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无论多么紧急的事,也不差这一会半会。 “唯。” “唯。” “……” 随行的驭手,宦官,宫女应喝着。 嬴成蟜钻回车厢,郎官压着使者,一众人等回到了章台宫。 将身上蜡祭服装尽数换掉,始皇帝换上了常穿的黑色玄鸟冕服。 对照铜镜打量了一番,始皇帝满意点头,千古一帝不喜欢祭天套装。 “你在韩地做了甚。” 让你知道什么叫农民起义,民心民意的重要性。 嬴成蟜一袭白衣,站在始皇帝身边,笑而不语。 他不需要换衣服,他的祭天套装摔在了天的脸上。 “朕希望是个好消息。”始皇帝坐到桌案后,双腿弯曲跪坐于地,“叫他进来。” “唯。” 盖聂应声,带自韩地归来的使者入内。 使者一入章台宫,眼神有些惶恐不安,时不时地瞥嬴成蟜一眼。 如今嬴成蟜在秦国绝对算是位高权重。 相邦,国尉,大秦文武第一官职集于一人之身,此事秦国前所未有,对大秦中下层官员触动极大。 若是把一头猪放在相邦,国尉的位置上,在中下层官员眼中那就是天蓬元帅。 使者很想说能不能让长安君回避一下,但他不敢。 他什么身份? 敢让相邦,国尉回避。 放弃亲口给始皇帝讲述的想法,使者深深低着头,将有着汗渍的竹简递给盖聂。 那是他恐惧的手汗,他临入门时使劲在衣服上蹭掉了竹简上的水渍。但就入宫这么短短几息时间,他的手又出汗了。 还有考虑局势的心思,看样子事情应该不算太严重,晚宴应该不会延误。 始皇帝看着使者局促,惊慌样子做下判断。 八百里加急也分严重与否,比如西北匈奴入侵,传递那件事的信使都要急死了。 一见始皇帝面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讲述,哪里还有韩地使者权衡利弊的心思。 心中稍稍放松少许,始皇帝展开竹简,定睛一看,头前三个大字就令他瞳孔骤缩。 那是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吕不韦。 【吕不韦现身宜阳,为长安君门下。引动除新郑外的所有城池爆发暴乱,如宜阳,上党等……】 哗啦~ 未及看完,始皇帝合上竹简,抬起双目扫视全场,让一众人等皆不敢视之。 一位杀意深重,掌握生杀予夺权柄的封建帝王眼神,一般人接不住,接住的大多都是死人。 “都出去!”始皇帝断然下令。 “唯。” “唯。” “唯。” “……” 唯独盖聂没有应声,没有必要。 以他经验判断,始皇帝这个“都”字一般不包含他。 但今日盖聂不烦躁,今日放风时间够。 使者也没有应声。 他是来报告韩地事宜的,始皇帝看到如此大事,以常理言稍候一定会问他详情。 “除了成蟜,所有人都出去。”始皇帝冷然。 “唯。” 盖聂应声,快步出章台,脚步轻盈。 虽然今日在外放风时间不短,但放风这种事于盖聂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 “唯。” 使者心中大惊,不知道始皇帝为什么在看过竹简后还对嬴成蟜如此信任。 低着头低声应道,庆幸刚才没有一进门就说嬴成蟜要造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出了章台。 宫内肃然一清。 嬴成蟜不知道始皇帝是因为吕不韦三字才有这么大反应,还以为看了韩地近况才如此。 近前道:“吓到皇兄了?” 始皇帝不苟言笑,冷冷注视嬴成蟜,眼中满是杀意。 “朕什么时候让你产生朕脾气很好的错觉!” 始皇帝霍然起身,抓起手中竹简运足力气,使劲丢向嬴成蟜。 嬴成蟜顺手捞过,有些意外始皇帝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虽然韩地发生的事情很大,死的人很多。 但在征服天下,征战六国的皇兄眼中,这事情不说小打小闹也差不太多罢。 难道皇兄不用我提醒,就敏锐地发现农民起义,以及民心民望的重要性了? 嬴成蟜正想打开手中竹简,始皇帝已是步步逼近到其身前。 “告诉朕。”始皇帝杀意凛冽,比三九腊月的寒风还要刮人刺骨。“吕不韦为何没有死。” 嬴成蟜笑容一僵。 始皇帝劈手夺过嬴成蟜手中竹简,一手抖落竹简,另一手指着最前面的“吕不韦”三个大字。 “他为什么还没死!”始皇帝低吼,如怒龙低吟。 “皇兄……” 嬴成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被始皇帝怒声打断。 “当年秦赵交恶,赵王何欲杀阿父。吕不韦贿赂邯郸城门守官,助阿父逃离邯郸。一辆马车只能装一个人乎?装不下一个稚童和一个女人乎! “吕不韦谏言阿父,抛下朕与阿母在敌国,此为一仇。朕继位秦王,吕不韦把持朝堂,军政大事小情皆由他一言而决。虎符,印玺都在其手中。 “送到朕屋中的奏章是他批阅过的,他都批阅过了朕还批阅个甚!朕更改答复还要经过他同意,朕不是秦王,朕就是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此为二仇。 “蕲年宫,吕不韦公然谋反,意欲杀朕,此为三仇。伱收服荆轲朕不在乎,武夫之怒,以头抢地耳。但你怎敢留吕不韦性命,其编撰的《吕氏春秋》险些误了大秦!” 始皇帝从私仇,国仇两方面诉说杀死吕不韦的理由,以证明其内心坚决,让其弟知道吕不韦非死不可。 嬴成蟜仰着头,对视着嬴政愤怒双眼,正色道:“皇兄以为法家为治秦之经纶,成蟜却以为当今的《吕氏春秋》方为治秦之经典。” 法家治国理念就是以法治国,一切决于法,没有人情可言。 视民众为机器,只为皇权服务,皇帝享有最高解释权。 秦朝的法和现代的法不可一概而论。 法家学说是一种纯粹功利唯物主义的思想体系,内容核心主要是针对君主如何加强统治加以证论思辩,强调刑名之术,以效忠君王之权为归依。 而当今的《吕氏春秋》经过嬴成蟜,吕不韦还有诸多门客的修增完善。 虽然大体来讲还是以法治国,但其内核却大不相同。 “朕今日没有时间与你论道。”始皇帝怒气不减,“拿事实说话,吕不韦……” “皇兄是不是没有往后看。”嬴成蟜拾起竹简道:“我已经证明了。” 嬴成蟜知道始皇帝对吕不韦是什么态度,知道在吕不韦的身上很难立刻与始皇帝达成和解。 故意打断始皇帝的话,指着竹简上的文字念给始皇帝听。 “……韩地世家囤粮不售,粮价暴涨百倍,各大城池黔首暴乱,所有世家尽数为黔首所冲破,韩地已无世家。” 怒气满膺的始皇帝,被嬴成蟜手指所指着的“黔首”两个字刺激得双目一眯,理智从欲杀吕不韦而后快的浓烈杀意中回归脑海。 黔首怎可做得此事? 始皇帝只觉得奏章后半段的话触目惊心。 阴着脸走回桌案,始皇帝摊平竹简,就那几列字反复研读。 这副模样,这个反应,让想要马上给始皇帝讲解农民起义会引发什么影响,造成什么现象,民心民意到底有多么重要的嬴成蟜适时闭嘴。 皇兄自己看出来,要比我讲出来要好的多。 走到始皇帝桌案对面,嬴成蟜罕见得正坐在蒲团上。 始皇帝眼露思索之色,杀意没有散去,而是被更重要的事暂时挤回了身中。 半晌,始皇帝问嬴成蟜。 “这就是你的证明?” “是的。”嬴成蟜答得很快,“皇兄可是被吓到了?” “有些。”始皇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冷着脸微点了一下头,道:“你让朕更加坚定法家治国,民不可使由之也。” “使由之又如何呢?”嬴成蟜道:“韩地现在不是已经恢复平静了?那些世袭下来的卿大夫会干预地方治理。 “是大秦现今消化不了江山的主要原因。没了他们,皇兄只要往韩地派遣人马,很快就能尽收韩地,明年可参加十三数大计。” 始皇帝哂然一笑,不屑一顾道:“这倒是一件好事,但也只有这一件好事。” 屈指敲着竹简,始皇帝脸色很不好看,道:“朕现在确信,你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你背着朕在韩地做下此事,以民众推翻了当地豪族。你想没想过,这件事传出去会引发什么后果。” 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嘛…… “自然是想过的。”嬴成蟜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没想到,皇兄也能想到。” “赵,魏,韩三家分晋,以臣弑主,打破了天子,诸侯,卿大夫位等。自此周天子彻底式微,阿父灭亡东周天下诸侯方能心安理得坐视不管,终致我嬴氏一族夺得天下。 “如今你以民暴乱,杀死韩地世家,冲破了卿大夫,平民位等。此事一经传出,天下民众对世家贵族敬畏之心尽去。长此以往,天下必生大乱,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不错。”嬴成蟜眯着双眼,眼有锋锐之气。 “我要打掉贵族,第一步就是要让黎民百姓对贵族失去敬畏之心。贵族也是人,中剑也会死。如果是我说,你们和贵族是平等的,那没有用。必须要让他们和贵族对立,让他们打败贵族。” 始皇帝冷声道:“但他们会成为新的贵族,你所设想的平等根本就不存在。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差距。当年墨子也如你一般想法,他所创立的墨家在他死后便分崩离析。” “不,他们不会成为新的贵族。”嬴成蟜断然道。 “你看了十年人心人性,怎么会有如此天真想法?” 这竖子祭天所说的一切,莫非都寄托在人性上?简直荒谬! 始皇帝开始就不明白嬴成蟜为什么会有打掉所有贵族这个想法,只是源于对嬴成蟜的信任,所以予以支持。 但他没想到嬴成蟜做事这么快,蜡祭这天还没过去,韩地贵族就都被杀了。 “什么是贵族?是能识字,能读书,能明理,与平民发生冲突只需要赔钱了事。可以入朝为官,可以穿平民不可穿的衣饰。” 嬴成蟜食指指了指自己,面无表情。 “而我,要做的是让天下所有人都能识字,读书,明理,都能入朝为官。但有犯法一视同仁,服饰乘御不做限制。如果这是贵族,那么天下人人是贵族。” “哈?” 始皇帝失笑。 除了识字,读书,明理,这不就是当今的秦国?这竖子转了半天还是想开民智。 “如果你是如此设想,那不需如此麻烦。封锁韩地消息,将秦律推行至天下便可。” 推行这版秦律?得了罢,我可不想天下彻彻底底变成军国主义…… “晚了,我在韩地留下了八个字。” 八个字有什么的? 始皇帝嗤笑一声。 嬴成蟜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写下八个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始皇帝惊坐而起,掀翻桌案,一脸惊骇地指着嬴成蟜。 “你,你,你这竖子,你……” 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ps:等下还有一章,稍微会要晚点,大家可以明早看,作者君准备通宵码出来! (本章完) 第232章 你既为王,你说了算 从一个被抛弃的稚童,到如今的天下之主,始皇帝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人心经不起考验,经不起试探。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楔子,人的野心就会如杂草般疯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占据每一寸土地。 而其弟写下的这八个字,就是楔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嬴成蟜右手轻轻下压,示意始皇帝平复激荡的心情,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始皇帝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办法平复下来。 咬着牙,尽力让吐出来字口音清晰,始皇帝的杀意比刚才还要浓烈。 而他这一次想杀的对象,比与其有着三仇的吕不韦还让其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是他最信任的亲弟,嬴成蟜。 “你不是在绝贵族,你是在绝大秦!是在绝我嬴氏一族所统治的天下!”始皇帝眼中杀机四射,“如果杀了你能让这八个字消失,朕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杀我一个,不必杀意如此强烈罢。”嬴成蟜用蛮力扶起沉重的桌案,“皇兄是不是想着要杀尽韩地百姓,以求这八个字不外泄?” “不可以乎?” 始皇帝反问,汹涌的杀意如同大海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你能让韩地发生大动乱,朕就能镇压。杀人这种事,朕比你擅长。” 古代交通不便,一个人的行动范围基本是固定的。 虽然韩地的律法没有秦国那么严苛,没有走出一定范围就是犯罪这条律令。 但是大多数人民众依旧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城池,村郭。 “如果是扶苏坐在这里,今日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嬴成蟜奚落一笑,道:“还好,我对皇兄这种封建帝王,期待向来不高。” 你这竖子在韩地引发动乱,死了那么多人,埋下天下大动乱的祸根,现在来说朕残暴! “扶苏推崇的儒家宣扬以仁治天下,创建儒家的孔丘在鲁国担任大司寇不足七日,就不讲缘由地杀了在鲁国名满天下的少正卯。” “你一边说朕残暴,一边在韩地做下如此恶行。难怪你看好儒家,因为你就是孔丘这样的人。” 《史记·孔子世家》有载: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乱政者少正卯。 只要我不要脸,就没有人能人身攻击我。 嬴成蟜没有反驳,道:“皇兄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竖子,小人。皇兄呢?也是竖子,小人乎?” 嬴成蟜没有偶像包袱,但自认德过三皇,功盖五帝的始皇帝却不能像他这般无赖。 当下始皇帝冷笑,道:“为竖子能为到你这般样子,倒也是少见。” 嬴成蟜连连点头,一副特别赞同的模样,道:“啊对对对。” 始皇帝:…… 一拍桌案,始皇帝身子前倾,压迫性十足,愤而怒喝。 “少与朕装疯卖傻,滚回去。自今日起,你长安君府许进不许出,违者枭首。” 说过话,起身就要去发号施令。 往后这天下,没有韩人了…… “多谢皇兄不杀之恩,但这个时候,就算你把韩地之人尽数杀了个遍,也晚了啊。”嬴成蟜悠悠地道。 始皇帝脚步一顿,深吸口气,转头逼视嬴成蟜的背影,沉声道:“什么意思。” “吕不韦这三字能写入这奏章,必然是张良所为。” 嬴成蟜一边整理方才被始皇帝掀翻桌案而掉落在地的奏章,一边道:“既不愿为我所用,那必然是谋求复国。这样的人,一定会将这八个字散布天下的。” 始皇帝气的身体发颤。 “如果他没有散布呢?” “那我就会替他散布。”嬴成蟜码放好奏章,笑道:“多一个人给我分担点仇恨,挺好。” 回头,嬴成蟜一脸诚恳。 “皇兄还是回来坐下罢,我们商讨一下后续事宜如何处置。自这封奏章到了皇兄手里的那一刻起,天下大局已定。” 这竖子就会搞这些鬼蜮伎俩! 始皇帝很生气,但他没有办法。 他可以杀尽韩地之人,但没有办法杀尽天下人。 有那个能力,他也不必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讳莫如深了。 他站在原地,用朕真想杀你一百遍的眼神盯着嬴成蟜。 嬴成蟜坦然受之。 “其实皇兄也不必太过担心,韩地乱象,很难在其他地域重演,这与韩国国风有关。” “说下去。”始皇帝冷声。 “韩地在申不害变法过后,以‘术’治国。上到韩王,下到平民,尽思投机取巧不想埋头苦干。阴谋诡计自朝堂而入陋室,人人算计。” 手指在空中写了个“术”字。 “被算计多了,算计人多了。黎民就失去了对国家的忠诚,热爱。贵族就失去了人性,失去了仁慈。第一点只看咸阳宫抓到的刺客从没有韩人,就可知一二。第二点……” 嬴成蟜晃晃使者上报的奏章,不言而喻。 韩地粮食价格暴涨百倍,就是最好的证明,韩地贵族根本没拿平民当人。 “同样的招数放在赵地,赵地贵族会囤粮,但应该不会囤到逼死黎民的地步。” “要是真这么囤,不到粮价暴涨百倍,早就有侠客夜半去刀人了。我这招只在韩地好使,皇兄别急,天下乱不了,至少暂时乱不了。” 始皇帝怒气不减。 他愤怒的点根本不是天下会不会乱,始皇帝真的不怕天下乱。 如果怕,他就不会一力推行郡县制,也不会想着集天下豪富于咸阳。 乱就乱呗,无非是再打一遍。 始皇帝能打下这个天下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他就是有这个自信。 他愤怒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一出,天下民心思动。 乱不怕,可以平。 怕的是躁动的人心。 人心一动,大乱难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确实有种啊。” 嬴成蟜奚笑道:“爵位世袭,贵族天生就是贵族。垄断知识,从小开始教育就远远超过平民。秦国这样发展下去,贵族会越来越多,压榨平民会越来越过分。” “终有一日,天下会苦秦久矣。到时天下群起攻之,推翻大秦帝国,嬴氏一族消亡,皇兄想传万世梦想破灭。绝大多数贵族却只不过是换了个皇帝效忠,继续做贵族。” “天下贵族的祸要我嬴氏一族来背,以我嬴氏一族消亡来平复民怨。不要说自古没有农民起义,韩地之事就在眼前,皇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主动出击,灭了贵族!” 始皇帝走到挂着秦王剑的那面墙边,摘下秦王剑,摘下剑鞘,随手扔在地上,雪亮剑锋在其手中闪烁微光。 “照你这么说,朕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不必,我嬴成蟜也是嬴氏一族,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嬴成蟜大义凛然。 始皇帝步步逼近。 “大秦有秦律,秦律关乎大秦方方面面。贵族若敢仗势欺人,自有秦律制之。小罪降爵,大罪除爵,秦国民愤永不会如韩地那般,贵族数量也不会一直增涨。” 不得不说,秦律真是一个好东西。 在那个时代,以法治国的大秦几乎将一切都写进了秦律,规避掉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祸患。 一切权柄集于帝王,其他一切人等不分贵族平民,在秦律面前人人平等。 秦律保障基本的社会稳定,又因为其严苛特性,会将贵族数量控制在一个特定范围内。 如果,秦律会严格执行下去的话。 “那就请皇兄把博士署的博士都杀了罢。”嬴成蟜粘了点水,向始皇帝屈指一弹。 水珠在内力,气力两方面作用下高速飞行,撞击在始皇帝斜提的秦王剑上,一声轻响后炸的粉碎。 “倒卖废弃武器,逼良为娼,侵占土地。这一桩桩哪一个都不是小罪,按秦律都是夷三族的罪过。证据暗卫早就报给了皇兄,皇兄下令,我亲自去执行。” 始皇帝脸色冷峻,脚步不停。 “你不要无理取闹。” 嬴成蟜愕然,表情夸张。 “皇兄说我是无理取闹?不是皇兄说秦律会限制他们?他们已经触犯了秦律,现在是正该秦律限制他们的时候,皇兄怎么不执行?” 始皇帝已经走到嬴成蟜面前,拎着秦王剑,眼泛杀机,俯视着嬴成蟜。 “你知道原因。” 嬴成蟜仰起头,脸色冷漠。 “我不知道。” “吕不韦那贼子写的《吕氏春秋》都写着‘水清无鱼,人察无徒’。” “皇兄你真搞笑,你一面否定《吕氏春秋》,信奉法家,一面用《吕氏春秋》的话来堵我嘴,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是罢?” “不论出自何人之口,记于何书之上。朕用到的时候,便是道理。” 啪啪啪~ 嬴成蟜连连鼓掌。 “能把无耻的话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也就只有皇兄了。皇兄要不要加个尊号,恬不知耻始皇帝?” 始皇帝没有动怒。 寻常之时,他会因为这种嘲讽生气,用秦王剑满宫殿追着嬴成蟜砍,那是嬉闹。 但在当下,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的忌惮,仇恨,都将其对吕不韦的杀心压了过去。 嬴成蟜嘲讽这两句话,根本无法触动始皇帝的心。 “朕说的不对?圣人道理不尽全对,贼人言语不尽全错。” 始皇帝一震秦王剑,秦王剑发出清越剑鸣。 “怎么?”嬴成蟜嗤笑一声,道:“想砍死我?来啊,反正八个字已经传出去了。” 当我是吓大的? 老实说,嬴成蟜都不知道始皇帝这时候拿出秦王剑是做什么。 始皇帝肯定不会杀他,这时候应该也没有心情在章台宫来一次追逐战放松身心。 当~ 始皇帝倒提秦王剑,用力插在身前桌案上。 嗡~ 秦王剑插在桌案上颤抖不已,嗡鸣不止。 嬴成蟜挑挑眉。 这是做甚?刺桌儆我? “你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皇帝,朕不当了。” 嬴成蟜:…… “……皇兄不要戏言。” 始皇帝凑近嬴成蟜,让嬴成蟜看出他眼中的认真神色,让嬴成蟜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这么能,秦王剑予你好了,皇帝你来做。你入住咸阳宫,朕去你那长安君府,咱哥俩换换。” “……皇兄,你把秦王剑给大侄子一次了,好剑不二赠。” 始皇帝不言,他没心情和嬴成蟜说笑。 “……皇兄这么把秦国给我,那我可就要把博士署这些人都宰了啊。” “你既为王,你说了算。” 始皇帝解开冕服扣子,脱下冕服用力一抖。 哗啦~ 以上好绸缎制造的深邃黑色冕服发出悦耳的响动,其上绣着的玄鸟羽颤翎飞,如同活过来一般。 始皇帝在嬴成蟜没有缓过来的麻木表情中,走到嬴成蟜身后。 将那身唯有王才能穿的冕服,披在了嬴成蟜背后。 那神骏无比的玄鸟落在了嬴成蟜身上。 “你在这里发号施令,秦国你说了算,朕什么都不管。朕就像你一般,今日去街上抢几个女子,明日看谁不顺眼一剑杀了。” “我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嬴成蟜嘴比脑子快,立刻出言反驳,“我去的都是楼台,没有强抢过民女,我杀的人也都是事出有因,是他们咎由自取。” “具体做的事不一样,结果是一样的。” 始皇帝一边给嬴成蟜系冕服扣子,一边认真地道:“朕想要天下安稳,你想要天下大乱。你想要民心民意,朕给你民怨沸腾。朕做皇帝你‘帮忙’,你做皇帝,朕也会‘帮忙’的。” 始皇帝在“帮忙”两个字上咬音极重,嬴成蟜都能在这两个字中听到牙齿磨砂音。 “秦王剑予你,冕服予你,章台宫予你,六王宫都予你。让朕看看,你这个‘因一子,立二王’的一子,到底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阿父看好你,大父看好你,祖父看好你,朕没有理由不看好你。” 扣子系好了,始皇帝轻轻拍打嬴成蟜肩膀,拍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 “你是王了。” ps:【写完的时候很晚了,眯了一下,一下子就中午了,起床第一件事,赶紧更新稿子。然后再去吃点东西,继续写!】 第233章 离间计,你用错对象了! 哗啦~ 嬴成蟜立刻把冕服脱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回始皇帝的身上。 纳头便拜道:“皇兄息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上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始皇帝屈指轻弹剑柄,刚刚安静下去的剑鸣声再次嗡嗡作响。 “你不要与朕说太多,朕对你的治国理念不感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朕,这八个字你要如何处理。” “放任自流。”嬴成蟜解释道:“反抗秦国的是六国贵族余孽,不是六国黎民百姓。我要在天下百姓心间埋下一颗种子,等到春雨浇灌,就可生根发芽。” “然后就会让秦国这片土壤支离破碎。”始皇帝冷冷接道。 “皇兄在赵国的时候,想没想过要当秦王?” 始皇帝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嬴成蟜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他不太愿意回忆小时候的事。 “没有,那时朕只期盼晚上风雨小些,白日能吃到肉。” “《管子》有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人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不会去考虑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会想着活着。” “那韩地的暴乱怎么说?”始皇帝反驳道:“他们吃得饱,穿的暖了?” “因为他们生存不下去,他们被逼造反。”嬴成蟜以一种极其肯定的口吻道:“只要秦国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绝对不会造反。” “朕没有给他们活路乎?秦律没有给他们活路乎?” “皇兄给,秦律给,各地贵族却不一定给。” “朕坐在这里看着他们,他们不敢放肆。” “皇兄的眼睛只能看得到咸阳,哪里看得到其他地方呢?如果不是赶上年底大计派遣使者入韩地,皇兄能知道韩地发生这场剧变乎?” 始皇帝张嘴又闭口,欲语先无言。 距离秦国最近的韩地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粮价暴涨百倍,这种大事韩地竟然没有一封奏章上报天听,这让始皇帝内心很受挫败。 这次韩地之乱不仅是让始皇帝知道了农民起义会造成什么后果,还让始皇帝知道了他的整个天下的掌控力具体如何。 他先前对嬴成蟜所说“打下来不算你的,吃进去才算你的”这句话虽然赞同,但内心深处并没有一个直观印象。 今日这事则让其心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吃进去。 “说下去,朕在听。” 嬴成蟜下了最后结论。 “有皇兄在,那些六国贵族余孽不会造反,哪怕得到了这八个字。而那些黎民百姓更加不会造反,只要他们还能活下去。 “如果有一城一地的百姓活不下去,我希望会有人会喊出这八个字造反,打倒那些迫害他们的贵族。 “六王宫不是一日建成的,人心中的成见也不是八个字可扭转的。皇兄最好习惯下,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只是个开始?”始皇帝木然抬头。 嬴成蟜给予肯定,道:“等西北七郡那边事宜结束,皇兄看到成果,天下就可进入下一步了。” 始皇帝伸手扯下身上冕服,双手拽着冕服衣领快速走进嬴成蟜。 这竖子还想着下一步! 这皇帝真当不下去了! “还是你做这个位置罢,不需要西北七郡出成果,你直接进行下一步就好。朕看着,不,政看着。” 嬴成蟜脚底抹油,一瞬间跑到章台宫门前,满是警惕地盯着始皇帝手中的那件冕服。 我都说没事了,你还要怎样? “嬴政,你是不是玩不起?” 始皇帝一愣。 这竖子叫我名姓? 怒色上脸,始皇帝将唯有皇帝才能穿,象征着人间最高权力,地位的玄色冕服随手扔在空中。 往日间都是被争抢的玄鸟在空中哀鸣飞翔。 始皇帝一把拔出桌案上秦王剑,一手高举着宝剑,噔噔噔噔噔就朝着嬴成蟜冲去。 “竖子!朕活劈了你!” 看样子确实没事了…… “请按秦律行事,谢谢!” 砰~ 嬴成蟜打开章台宫门,用力一关,宫门开合间发出一声巨响。 将还差七步才能冲过来的始皇帝拦在了章台宫内。 始皇帝没有追上前,借着惯性又前冲了两小步便站住脚。 脸上怒色缓缓敛去,始皇帝摇了摇头,忽而轻笑一声,举着秦王剑在眼前端详。 “这竖子果然不想为王。” 回头,自地上捡起刚刚被他弃若敝履,绣有玄鸟图腾的冕服,自言自语。 “看他那么恣意潇洒,这王位,朕都有些坐腻了呢。” 苦笑一声,捡起秦王剑鞘,将秦王剑插进去然后挂在墙上。 “和这竖子待久,连朕都染上惫懒的习性。十年前拼死也想得到的王位,如今怎么就有些嫌弃了呢。” 摸着桌案上常年处理的奏章,始皇帝今日却没有了处理的心情。 想着嬴成蟜要做的事。 想着嬴成蟜说过的话。 始皇帝缓缓正坐在桌案后,拿起手中毛笔,机械地翻开一道奏章。 那竖子所作所为不知对错,朕还不能歇…… 唰唰唰~ 毛笔在奏章上抑扬顿挫。 玄色冕服堆放在始皇帝身边,以一个不规则随手团成的形状。 吱嘎~ 宫门轻响。 盖聂入内。 见到始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习以为常地走过去帮忙。 始皇帝听到声响,行笔一停,抬头视之。 今日陛下怎么抬头了?我脚步声没有变化,陛下应知道是我才对。 盖聂心有疑惑,但面上不显,嘴中不言。 “吕不韦在长安君府活的怎么样。”始皇帝很随意,就像在问今天吃了么。 盖聂心中一紧。 吕不韦谋反这事早就传遍天下,他没来秦国没进长安君府之前就听说了。 来到咸阳之后,和长安君府这些人混熟了,便知道了吕不韦和始皇帝的爱恨情仇,准确的说,是恨与仇。 他很清楚始皇帝对吕不韦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念想。 “聂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否是诈的盖聂,面无表情地说道,连始皇帝都没办法从那张面瘫脸看出其内心真实想法。 啪嗒~ 始皇帝从旁边抓起韩地带来的竹简,丢在盖聂面前。 这一下没太用力,造成声响并不大。 冲着竹简努努嘴,始皇帝道:“自己看。” 盖聂一点不含糊,你说给我看我就看,也不管什么机密不机密,知道秘密太多会死,伴君如伴虎等诸多说法。 弯腰捡起竹简,看到开头三字是“吕不韦”后便一目十行地略过。 看完后迎着始皇帝的探询目光点点头,道:“活的挺好,天天晒着太阳,用一根直银针钓鱼。” 这贼人差点抓了朕,还活的挺好! 直钩钓鱼,拿自己当姜太公是罢! 始皇帝气的牙痒痒,很想直接下令要郎官,城防军包围长安君府,把吕不韦捉拿下牢。 把五牛分尸,三百六十五刀凌迟,以及传说中古代纣王发明的炮烙等所有酷刑都在吕不韦身上走一遍。 “吕不韦根本不想篡位,他只是想要长安君为王……” 老将蒙骜夜闯咸阳宫所说的话,又一次浮现在始皇帝脑海。 始皇帝闭上眼,内心只陷入了一小会挣扎,就释然了。 这贼人,从头到尾只是看不上朕,效忠成蟜耳,才能还是有的。 朕能容得下尉缭,容得下顿弱,容得下整个天下,容不下一个吕不韦? “他在长安君府就只是晒太阳,钓鱼?”始皇帝不太相信。 他没有亲政之前,一应奏章都是吕不韦来批阅。 他阿父秦庄襄王执政时,秦庄襄王主动把奏章都丢给吕不韦。 一个每日批阅奏章如此多,且连续批阅数年之久的吕不韦。 虽然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但一个热衷权势肯定是跑不了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样一个人,能闲的下来? “还有为长安君出谋划策。” 这才对,那贼人不可能放弃权势,定是在背后策划事情。 “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不知道。” 始皇帝脸色一沉,不快道:“朕已经知晓吕不韦,你还要瞒朕?” “真不知道。”盖聂看始皇帝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他不会剑,聂不经常去他的院落。” 始皇帝不言,脸色还是很不好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盖聂。 早知道有此一问,就拦住公子不让其离去。 盖聂很无奈,道:“聂真不知,但有一事,或许是吕不韦所为,这只是聂的猜测。” 始皇帝其实已经相信盖聂所说,摆这副样子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维持脸上表情,始皇帝威严道:“说。” “陛下有一次去长安君府,长安君不在府上。陛下为李牧,荆轲所袭,这应该就是吕不韦所为。” 始皇帝一听,有些失望。 若是在祭天,或是听到韩地动乱之前听到这个消息,他或许会震怒。 但经过了嬴成蟜大闹蜡祭,“我若活着,天下无天”,“让你们的天来讨伐我罢”,又听了韩地动乱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和这些大事比起来,吕不韦的行为在始皇帝看来实在是不够大气。 难登台面,比成蟜差远了。 始皇帝暗想着,甚至觉得有些丢人。 当初自己怎么会被这样的人压的喘不过气? 始皇帝想的出神,盖聂看始皇帝半晌没言,神色依旧不好看,犹豫了一下。 “聂斩断了吕不韦鱼竿,对其有过惩戒。” 始皇帝回神,正色道:“你斩断他鱼竿作甚?” “……” 盖聂如遭雷击,还好呆若木鸡的表情和他的面瘫脸差不多。 要是嬴成蟜在这,高低得给盖聂人工配一个Bgm——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你没有说是朕指使的罢?” “未曾……” 始皇帝神色放松,略微点头道:“那还好,朕丢不起这人。” 盖聂头上冒起三个问号。 我是为陛下出气,陛下说丢人? “鬼蜮伎俩,难登高堂。” 下次绝对不多说话,聂好像是个舔狗!赵高那个舔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盖大侠觉得人格受到小侮辱,尊严受到轻践踏。 挺了挺本就笔直如剑的宽背,身前白衣绷得紧紧。 脸上瘫着,心里气着。 始皇帝低下头,想继续批奏章,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或许是蜡祭事多让他很疲惫,或许是嬴成蟜胡闹让他很头痛,也或许是内心深处滋生那一点惫懒。 总之,始皇帝今日不想上班了。 蜡祭家家欢乐,为甚只有朕在这里批奏章? 这么多奏章,真就每份都需要朕亲自过目? 相邦府是做什么! 人很奇怪。 将批阅奏章这件事归为皇权独有,明明是始皇帝自己所为。 原因是其初上位时,吕不韦摄政大权独揽,让他批奏章只走个流程,没有决定权。 今日不想批奏章了,始皇帝就想到了本来有批阅部分奏章权限的相邦府。 啪~ 越想越气。 始皇帝摔笔在案。 盖聂冷眼看着,不说话。 这要是赵高,现在就殷勤跑过来问朕为何生气。 始皇帝看着跟电线杆子杵在那里不言不语的盖聂有些生气。 “把这些奏章都送到相邦府去,让那个竖子先处理一遍,明日给朕拿回来!” “唯。” 盖聂声音很公式,很冷漠,很机械。 应过后,没有动作,一动不动站着。 “怎么还不去?” “请陛下把命令一次发完,不要总等到聂走到门前才发。” 始皇帝气结。 命令分开说不是他起范,而是其中有用意。 最后说的命令往往是最重要,也是最不想为人所知的。 一次性说出来可能受令人不清楚轻重缓急,这才分开说。 “……让那竖子记住,吕不韦已经死了。” 谋反的人,就算始皇帝大度,也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 不然传出去,这就是给天下的新信号——谋反不会死。 “唯。” 盖聂应声,还是不动。 始皇帝凌空点了盖聂两下,气笑道:“把那竖子参政消息传给先王的那些老臣听。” 朕就不相信,这竖子只能炸出一个王齮! “唯。”盖聂应声,直视着始皇帝道:“陛下犯懒了。” ……朕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日批奏章,就不能歇一日? 盖聂说完话,转身便走。 以盖聂经验,三个命令就是最多,不会再多了。 走到门前。 “发海捕文书通缉张良,生死不论!” 在其背后,始皇帝眼中杀机闪烁不休,浑身杀气沸腾有如实质。 张良……你不是顿弱。 成蟜不是李牧,朕也不是赵迁。 离间计,你用错对象了! 盖聂脚步一停。 “唯。” 内心轻叹。 第四个命令,下次再等一会。 友情推书,多女主作品,懂的都懂! (本章完) 第234章 这竖子一定是在诈我! 吾弟大秦第一纨绔正文卷第234章这竖子一定是在诈我!咸阳宫,玄鸟殿。 这是一间召开盛事的宫殿,分赃,不,分封大宴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始皇帝一统天下齐王俯首称臣时,也是在这里举办的大宴。 红艳艳的丹墀,下接丹墀上接宫顶的柱子上绣有异禽神鸟。 在现代看来压抑的黑色是这间宫殿的主体颜色,但时人不会觉得压抑,只会觉得贵气。文学一二 蜡祭夜。 推走了一应奏章的始皇帝来到玄鸟殿要召开家宴。 这次家宴的参与者的主体是嬴氏一族,还有始皇帝庞大的后宫群。 刚刚溜走的嬴成蟜,垂头丧气地坐在始皇帝座下右手第一个席位——秦国以右为尊,这是仅次于始皇帝的席位。 始皇帝没有穿冕服坐在高台上,象征着这场宴会不是正式的,大家可以随意一些。 于是,本就不拘小节的秦人更加放肆,好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在自己席位上吃。 抬着小桌就来到嬴成蟜身边,把桌子一拼,坐下开吃,开喝,开唠。 桌子虽小,但那也是实木的,怎么说都有数十斤。这几个老人脸不红气不大喘得就抬过来了。 在尚武的秦国,身为秦国王室的嬴氏一族尚武之风极重。 论为将为帅嬴氏一族不如蒙骜打下的蒙家,不如王翦打下的王家。 但论单兵作战soLo赛,嬴氏一族不逊色任何将门,这就是秦国文化。 别看老人年龄大,骨子里头是肌肉。 “你这娃儿好大的口气,好!比你兄长,你阿父,你大父都强多了!” “说的恁对,天是个鸟?楚人最好这一套,不还是让咱秦国干了!” “哈哈哈,我若不死,秦国无天,这话攒劲!叔祖父听了高兴啊,这话比你祖父当年当着燕王,楚王,赵王,魏王,韩王,齐王的面说六国说没就没了还攒劲!” “来,和叔大父干了这樽,还是你这娃顺心,就是干!” “……” 嬴成蟜赔着笑脸,听着老人们在身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里面最年轻的也是他阿父那一辈的,基本上都是他大父那一辈,还有一个他祖父那一辈。 这十来个老人就是嬴氏一族的长者,在宗族之内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当然,嬴成蟜不敢言语不是因为话语权,而是尊老——这些老人自嬴成蟜小时候就一直支持他。 这次家宴,这些老人和主角始皇帝说过几句话后,就坐在嬴成蟜旁边再也没有离去。 在嬴氏一族内部,嬴成蟜的受欢迎程度远远高于始皇帝。 在这些嬴氏一族老人看来,嬴成蟜要比始皇帝优秀得多。 论血脉,出生在咸阳宫,由老人们看着长大的嬴成蟜。 显然要比生在赵国,有一段时间谣传是吕不韦私生子,回到秦国已经十数岁的始皇帝纯粹。 论本事,帮着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三代秦王处理政务。 跟墨家,公输家,农家,百工等更新秦国武器,农具装备,提升秦国粮食产量强秦,制造乱世琉璃弱六国的嬴成蟜。 显然要比只知道重用李斯,王绾,隗状,尉缭,顿弱,姚贾,王翦等外来人士的始皇帝要好的多。 嬴氏一族对于招贤令很抵触,或者说老秦人对于招贤令很抵触。 他们认为外来人抢走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爵位,官职。 当初始皇帝下发《逐客书》,嬴氏一族在其中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嬴氏一族强烈建议始皇帝驱逐外来人。 “叔祖父,真喝不下去了,你让我吃口肉。”嬴成蟜挡住叔祖父撞来的酒樽,苦笑连连。 老人一瞪眼,有些不乐意,他是秦昭襄王之弟,当然不是亲的。 “连天都不怕,怕这樽酒?我都喝了,你要戏耍我不成?” “谁让你喝的那么急……” “嘀咕甚呢!” “我说你老宝刀未老!” “哈哈哈!” 老人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明知道嬴成蟜是在拍马屁还是很欢喜。 下面席位上,老人的直系玄孙看到这一幕鼓起了嘴巴。 到底谁是你亲玄孙啊! 这句话要是他说的,老人能骂骂咧咧给他一脑壳让他少饶舌。 “夸一句不行,喝!” 老人看嬴成蟜满脸不情愿,笑得脸上褶子聚在一起,道:“不想喝,再夸十句。” 嬴成蟜没好气地白了眼老人,道:“十句?我夸甚?夸你脸上褶子多还是夸你为老不尊,我还是喝了算了!” 老人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没有因为嬴成蟜这句话生气,看着嬴成蟜苦着脸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好!就该如此!” “这酒樽一滴酒都没剩,我们家娃这么实诚,怎就阴险诡谲了?” “跟他阿父一样实诚!” “……” 嬴成蟜身边其乐融融,话语繁多。 坐在他对面,始皇帝左手第一人的赵姬冷若冰霜,身边空无一人,空无一言。 几经思索,起身。 她戴着华贵的凤冠,穿着庄重的黑色衣裳,左手藏在黑袖中,信步款款,雍容华贵地走至嬴成蟜身边。 她的到来,没有让热烈氛围受到任何影响。 老人们还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嬴成蟜。 “来来来,再走一个。” “你既然出来了,就带带我家那娃儿。” “对,也带带我家的,跟着你,我放心。” “……” 赵姬这个大活人杵在那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赵姬脸色很不好看。 “不敬天,不尊王,蜡祭发生如此大事,秦国若按此子言论必将走入灭亡,你们竟还对他吹捧有加?你们不知道你们才是这竖子口中最大的贵族乎?” 这竖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做下如此错事,这些人竟然还对他大加赞赏! 蜡祭发生意外,外面所有人对嬴成蟜都是抱以看戏,敌视的态度。 但玄鸟殿这场家宴,嬴氏一族这些掌有话语权的老人没有指责嬴成蟜,反而对嬴成蟜赞誉连连。 就好像这些至少活了五十岁的老人们,不知道所谓的贵族是怎样一回事似的。 场面瞬时一静。 有老人话说半截,不再言语。 有老人持筷夹肉,放下筷子。 有老人笑容晏晏,收敛笑容。 叔祖父拧着脖子看了眼赵姬,那张犹如老树树皮的脸上没有了和蔼笑容,只有漠视。 “当初这娃儿死活要子楚把你自赵国接回来,老夫和今日一样不解。你不来,现在要给娃行礼,管娃叫王。” 这段话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只保留了最后一丝薄面。 叔祖父就差指着赵姬鼻子骂——你认为今日这个决定毁了秦国,当初把你们自赵国接来的决定我看来也是毁了秦国。 没有赵姬母子,秦国就是嬴成蟜的。 “叔父是老糊涂了?”赵姬半分不客气,道:“秦国现今不好乎?” 叔祖父扭转头,端起酒樽对身边十数位老人笑着道:“我伯祖父在时,甘龙辅佐伯祖父,秦国有所兴盛。” “叔大父继位,商鞅辅佐叔大父,甘龙以商鞅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阻挠变法,陷害叔父,终至谋反,不得善终。” 一饮而尽。 “甘龙强秦法对,商鞅变法亦对,甘龙不理形式反对商鞅乃不对也。” “甘龙,商鞅,皆为王所挑选也,皆是一时之选。此何解?王目之所见,非他人所能见也。不见姑不解,不解而强势反抗者,不得善终。” 老人口中的伯祖父是秦献公,甘龙是秦献公的坚定支持者。 在秦献公时期为百废待兴的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当时所处的地位就是相邦。 叔大父为秦孝公,商鞅变法的坚定支持者,也可以说是幕后指使者。 由于商鞅变法触动了甘龙利益,所以在这一时期甘龙由秦国肱骨,变成了秦国冥顽不化的旧势力代表。 叔父是秦惠文王,甘龙,商鞅,两人都是死在秦惠文王手中。 这段话没有从正面回应赵姬,言语中句句不提现在,但其实句句都是现在。 当初嬴成蟜把你们叫回来这件事,没有人理解,现在看来是叫对了。 嬴成蟜今日做的这件事,也没有人理解,但也是对的。 你赵姬如果不理解那是你目光短浅,不能理解王的想法。 不理解你就忍着不要意图反对,反对就死。 “王居上位!” 赵姬气的脸色发白,低声怒喝。 嬴成蟜这竖子什么时候做过王? 他的决定怎么能算是王的决定! 一青衣老人轻叹口气,道:“太后,蟜儿到底是不是王,你我都清楚事实。” “甘龙是献先公所选,商鞅是孝先公所选。成蟜可是昭襄先王,孝文先王,庄襄先王。” 青衣老人抬头看了眼坐在高台,和皇后阿房还有一众公子公主说笑聊天的是皇帝。 “还有陛下所选。虽然蟜儿没当过王,但四代秦王之眼光,难道还比不过你一人乎?” 扔筷老人冷冷盯视赵姬,眼中满是怒意,细看还有一丝杀意。 按照辈分,他是秦孝文王的兄弟,比赵姬大一辈。 “姓赵的,娃儿让的已经够多了,十年没入朝参政,今日说了两句话,你不依不饶个甚?我们平日间是不说话,不是死了。” 扔筷老子捡起筷子,在桌案上用力顿了顿,夹向一块羊肉。 木质筷子和木质桌案相交,发出略有沉闷的响动。 老人当年拿长戈砍人时,就喜欢在地上顿两下。 “你的席位不在这边。” 把席位抱到嬴成蟜这里,肆意更改席位位置的老人反过来提醒赵姬注意席位。 赵姬气得浑身发冷,身体发抖,头上那沉重的凤冠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落。 “你们……” “赵太后。” 嬴成蟜开口。 赵姬言语一停,目光转过去,眼中有诧异,心中不解的同时还有丝庆幸。 这竖子没有叫我赵香炉…… “我敬你一樽。” 刚刚还在推辞老人们劝酒的嬴成蟜,主动举起酒樽。 扔筷老人肉刚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嚼,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喝道:“敬她作甚!刚让你喝酒你不喝……” “嗯?” 辈分最大的叔祖父肃颜发声。 扔筷老人把剩下的言语咽了回去,堵着气,夹肉吃,一筷子又一筷子。 他两息夹了五块肉,似乎是想用肉堵住嘴。 叔祖父在王族辈分最高,年龄最长。 年轻时也是为秦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物,坐席这些老人大半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所以叔祖父一声轻“嗯”,几个同样皱起眉头张开嘴巴,想要表示不满的老人就闭上了嘴。 这些老人用不满,不解,你敬她作甚的眼神看着嬴成蟜,包括镇场子的叔祖父。 赵姬,也是一样的眼神。 不满,不解,你敬我作甚? “敬赵太后教导有方,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四海,乃千古一帝。” 嬴成蟜言毕,一饮而尽。 赵姬盯着嬴成蟜嘴边的酒樽底,神情依旧冰冷。 这竖子是表明他不会造反…… 他在蜡祭说秦国无天,有王齮,蒙骜,还有嬴氏一族这些老不死的支持,现在又说不造反…… “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赵姬神情冰冷。 嬴成蟜放下酒樽,看着赵姬掩藏着的宽袖中的左手。 道:“我不知道你手中是利刃,还是匕首,丢了罢。” 十数位老人有勃然变色者,有丢筷怒视者,有猛然扭首四望者,有侧头斜瞥始皇帝者。 叔祖父瞪着一双老眼先环视一圈稳住厂子,然后紧紧盯着赵姬仍旧没有露出来的左手,眼有杀意。 这竖子一定是在诈我! 赵姬神情不变,冷冷道:“我没有那么愚蠢,你《黄帝》大成,越女杀不得你,我又怎杀的了你。” 老人们闻言神色缓和下来。 嬴成蟜的武功高不是稀罕事,他们都知道。 这话不假,这女人没有那么笨,就是再给她何等神兵利器,也伤不到娃儿一根汗毛。 “你是杀不了我,但你能杀得了自己啊。”嬴成蟜眯着眼笑道。 那眯缝的双眼在赵姬眼中,拥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让赵姬心神不稳,让赵姬手心出汗,让她藏在袖中窝在手心的刀柄被浸湿。 “你这竖子在说什么胡话?”赵姬勉强笑道,不想暴露心境。 “你如果手中真没物件,不该这么笑的。”嬴成蟜道:“应该这么笑。” 嬴成蟜嘴角勾起,眼中带着轻蔑,笑容带着嘲讽,整张脸讽刺味拉满。 “你这竖子在说什么胡话。” 他先是重复赵姬言语,然后收起脸上笑容,换上了一副诚恳面孔。 两个表情都很自然。 “这样是不是好些?” ps:没有存稿,作者君是在构思第二卷怎么收尾,因为目前第二卷已经过大半了,要开始思考,怎么去铺垫收尾的剧情,所以在这里,必须得好好琢磨。 第235章 命若在,一切皆在 吾弟大秦第一纨绔正文卷第235章命若在,一切皆在赵姬默然片刻,坦然一笑,神情自然。 “学不会。” 左手自宽袖露出,修长手指中正握着一把开了锋的匕首。 那雪亮的刀锋,让周围老人们瞳孔缩成针眼大小。 这刀磨过!快且利! 年轻时大多都在战场上厮杀过,亲手在战前磨过秦剑,秦戈的他们,看到匕首刀锋那有些斑驳的锋口,一眼做出判断。 他们一个个身上腾起肉眼难见的杀气,看了一眼眼神变得比刀锋还要锐利,却稳稳端坐着的的叔祖父,皱起眉头。 这女人如此跋扈,还要忍? 叔祖父没有立刻发难,轻瞥了一眼高台上其乐融融,不知此地何事的始皇帝一眼。 看着嬴成蟜道:“我们都老了,娃儿,这事你拿主意。” “唯。” 嬴成蟜应道。 起身,手指抓住赵姬手中匕首刀面,拿过来轻放在身前桌案上。 赵姬笑容浓郁,道:“我淬了毒,没有解药。” 不等周围老人有所反应,嬴成蟜立刻接道:“你没有,刀锋要淬这么猛烈的剧毒,你根本走不到这里。” 赵姬眼中渐有媚意,柔声道:“伱这竖子,是吃定我了乎?” 嬴成蟜气血翻涌,尽往下移,头部肿胀。 媚术对《黄帝》修习者的影响,远比对普通人高得多。 “你是真拼啊。” 嬴成蟜面如火烧,嘴唇有些干燥,苦笑了一声。 赵姬笑得越发妩媚,舔了舔嘴唇,声音越发轻柔。 “说什么胡话~” 如情人细语。 如耳边低喃。 长枪挺立,嬴成蟜不得已坐下。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这样有魅力,有手段,才貌双全,又豁得出去的女人,当初在赵国是如何看上阿父的。” 赵姬凑前一步,将那有如白雪的柔嫩肌肤,和水润的红唇凑近让嬴成蟜看个仔细。 “这是秘密,四下无人时,才能说与你听。” 秋波流转,眉目含情。 “好人就该拿枪指着?”嬴成蟜自嘲了一声。 伸手入怀,掏出来一把手枪。 这就是越女说的枪?很好! 赵姬娇笑着快步上前,边行边伸出手道:“我儿这怀中藏了这么多物事,阿母摸摸还有什么?” “赵太后还是不要妄动。” 嬴成蟜一手压着枪,一手以枪口抵住赵姬眉心。 媚功是很奇葩的一门功夫,因为这功夫的主旨在一个“媚”字。 其他武功有了内力,在有肢体接触的时候都是为了打出爆发性力量,为了伤人,但媚功不是。 媚功有了肢体接触不会伤人,内力涌动不会伤人,而是情欲加倍。 嬴成蟜对自己身体很清楚,修炼《黄帝》这种纵欲,禁欲的功法的他,抵挡不住赵姬的媚功,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涌现丑态。 危险! 极度的危险! 赵姬眉心剧烈跳动,从额头冰冷的触感中,有一种生命随时可以流逝的感觉。 如果是越女行刺嬴成蟜之前,赵姬会认为是她感应错误。 现在,赵姬万分肯定,她的感应没错。 额头顶着的这把不过巴掌大小,叫做枪的武器,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笑容更深,伸出去的手没有半分停顿,继续摸向嬴成蟜的胸膛,要放进那衣襟中。 这竖子开枪,我死于此,政儿必要对这竖子动手。 这竖子不开枪,只要我摸到他,他必定忍不住自身欲望。 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举,就算政儿再如何能忍这竖子,此等为秦国所不容之举,政儿亦要动手。 再没有比今日更好除掉这竖子的机会了…… “动动又如何?” 将自己豁出去的赵姬看着嬴成蟜眼中的情欲之火,笑得很媚。 嬴成蟜在蜡祭上说的那番话,让她心中对嬴成蟜的警惕提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在她看来,嬴成蟜那不是发疯,那是造反宣言,随时可能动手。 且王齮明目张胆的支持,蒙家肉眼可见的跟随,大秦左丞相兼廷尉,法家之首李斯对嬴成蟜的顺从。 这些都让赵姬对嬴成蟜的杀心浓烈至极,不惜以命换命。 今日嬴氏一族的纵容,让赵姬本就对嬴成蟜的必杀意愿更加强烈。 文臣,武将,王室支持。 嬴成蟜的实力,势力让赵姬心惊担颤,她等不及徐徐图之了。 她和甘罗想的一样,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 砰~ 平地一声惊雷响。 火舌喷吐,金黄色的子弹打破时间,空间的界限。 “什么声音?” “哪里来的鸟声,怎么这么大?” “好大的雷鸣。” “咳咳咳,差点噎死我!” “……” 玄鸟殿众人有的捂住耳朵连声抱怨,有的看着殿门皱起眉头,还有的被这突然枪响震得口中饭食没咀嚼就吞咽了下去,连声咳嗽。 距离枪声最近的赵姬耳朵嗡嗡颤鸣,这声响震得她有些头脑发昏,眼中媚意尽散。 比雷声还响! 赵姬双腿发软,跨越两千年的热武器的威力让她站立不稳。 她一手扶着桌案稳定身体,一手不自觉地摸着眉心。 光滑,细嫩,没有皱纹,没有孔洞,没有粘稠鲜血…… 枪响了,但我没死? 赵姬一愣,后知后觉,迷迷糊糊的头脑霎时间为之一清。 猛然转头,顺着枪口冒出的青烟定睛看去。 那个方向是高台,高台上坐着的是始皇帝。 “竖子尔敢!” 她面目狰狞,双目惊怒夹杂浓烈仇怨,本已发软的双腿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一手摸过桌案匕首,她抓着刀柄就要冲嬴成蟜当胸戳下。 修习媚术产生的内力无法杀人,可以保养身体。 赵国武风亦盛,在媚术加持下,赵姬格斗能力,气力都是佼佼者,她的身体素质极佳,虽年事已高,但杀个人不在话下。 砰~ 第二声巨响。 如同照相机的快门声,将赵姬的神态,动作尽皆定格。 “你这竖子在做什么!” 叔祖父愤然起身,老人耳朵还在产生剧烈嗡鸣,一巴掌拍向嬴成蟜持枪手腕。 十几位老人尽皆起身,都是冒着金星对嬴成蟜出手。 这些本来围着嬴成蟜环坐,对嬴成蟜爱护有加,为嬴成蟜挡风挡雨的老人第一次觉得,他们的娃变了,做错了。 这边的骚动,终于让玄鸟殿众人发生了意外事件。 “叔祖父!” 有壮年王族男人如蛮牛般冲撞而来,沿路在桌案上蹬踏奔腾。 “不许打我叔父!” 有六七岁的公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在哥哥怀中挣扎,想要跑过去帮叔父打坏人。 “发生了何事?” 有人两眼白茫茫四处张望,神情彷徨,不知为什么一瞬间玄鸟殿就这么杂乱。 “竖子!” 始皇帝惊怒站起,厉声大喝。 砰~ 第三声枪响,高台处血光迸溅,厉喝骤止。 十数位见惯了战场厮杀,血水里打滚的老人睚眦欲裂,不顾生死得向嬴成蟜发起攻击。 嬴成蟜暗叹口气,揣枪入怀,以拳脚问候长辈。 这十数位老人虽然年轻时也有沙场猛将,但已经这般年岁,如何能与《黄帝》大成的嬴成蟜匹敌。 嬴成蟜在不伤及老人们根本的情况下,将老人们尽数压制。 “还不动手!” 嬴成蟜一声大喝。 一众蒙着面,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暗卫尽皆冲进玄鸟殿。 “你们敢!造反夷三族!” “我乃大秦十三等爵!滚!” “将弟随我平叛,杀!” “……” 虽然嬴氏一族中确有几个勇武之辈,但是和个个武功高深的暗卫相比,还是不够看。 短暂的嘈杂声后,一众公子,公主,和王族之人尽皆被控制住。 赵姬急奔向高台上倒地不起的始皇帝,被盖聂以剑制住。 “嬴成蟜!”赵姬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 “做甚?” 嬴成蟜面无表情。 在他身边,刚才还看他和蔼有加,对他极其亲近的老人们尽皆仇恨无比地盯着他,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嬴成蟜走近被绑缚双手的赵姬,距离赵姬有三步之远。 对着赵姬那双想要吃他肉,喝他血的赵姬道:“如你所愿,我造反了。” “娃儿。”叔祖父瞪着嬴成蟜背影开口。 嬴成蟜转身,神态有些恭谨,应声道:“叔祖父。” “这件事,你做的不对。” “不对?”嬴成蟜默然片刻,轻轻一笑,道:“那我做什么是对的呢?” 摊开手,有暗卫将宝剑搁放在嬴成蟜手心。 嬴成蟜横挥宝剑,三尺青锋搁放在赵姬雪白脖颈处。 “像这样杀了她对不对?” 叔祖父紧锁眉头。 “或者。”嬴成蟜脸上表情怪异,道:“我被她引诱的当众出丑?明日玄鸟殿之事曝光,传出我是个畜生,觊觎阿父之妻是对的?” 阿叔祖父默然不语。 一众本对其怒意深沉欲清理门户的老人们也默然不语。www.wenxue一二.Com 人老成精。 就是再怎么不懂事,生在王族,活到这个年纪,该懂的不该懂的也都懂了。 赵姬刚才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中,经嬴成蟜这么一点拨,自然知道方才之时嬴成蟜处境有多么险恶。 “糊涂!”扔筷老人恨铁不成钢,被绳索捆绑的双手连连挣扎,有血痕擦出,其大声怒斥道:“我可代你杀之也!” 他杀死赵姬,始皇帝的愤怒他一人担着,他可以以死来化解赵姬给嬴成蟜设下的死局。 这不是一句空话,嬴成蟜知道老人能做的出来。 如果不是叔祖父拦着,刚才老人就出手了。 “伯大父好意,成蟜心领。”嬴成蟜致谢,然后认真地道:“但成蟜就不明白,好人就该被用枪指着?” 这个时代的枪指的是长枪,可以戳的那种。 被长枪指着,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是以十数位老人虽然第一次听到这话,但都明白嬴成蟜说的什么意思。 他们沉默下来。 嬴氏一族不是那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王族。 身为秦国王室,大多数嬴氏一族的人就算脾气不暴躁,但也绝对和好脾气不沾边。 嬴成蟜这句话在他们听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族之人尽皆以十数位老人马首是瞻,眼见十数位老人没有再说话,他们骂骂咧咧的嘴就也都闭上了。 公子,公主们则都被各个妃子捂住嘴,几个捂不住的,暗卫会贴心地塞入干净的手帕。 嬴成蟜转身看着赵姬,笑道:“满意了?继续作啊。” “嬴成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赵姬紧咬牙齿,牙龈出血让其满口猩红。 “哈?你在逗我罢?”嬴成蟜失笑,道:“我早就说了,这个世上没有天,自然也没有鬼。今日之事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你不就是看准我不会对你动手对皇兄动手,非要杀我而后快。那我没办法,只好先下手为强。” “分明是你狼子野心!”赵姬嘶喊着,“你当我不知你在高台上所言为何意乎?你说的不是天,你说的是王!民主,平等,自由,这些都是你要造反所找的借口!你要除掉忠于陛下的势力,除掉陛下的人,你就是要造反!” 嬴成蟜脸色冷了下来。 “枭我首!断我头!”赵姬癫狂喊叫。 其实第一枪响时,虽然嬴成蟜一枪开向了高台,赵姬抢攻。 但赵姬心中还有一丝疑虑,她怀疑是始皇帝和嬴成蟜两人联手骗她,给她演了这出戏。 以她对这两兄弟情分来看,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当高台上血花迸溅,始皇帝应声而倒时,赵姬的疑虑也被倒没了。 她不知道枪的威力有多大,但能想到,那是连越女都不敢沾边的利器。 此刻的她,心中除了对嬴成蟜的无边恨意,还有深深的悔恨。 对自己明知道嬴成蟜有推翻一切的力量,还一再刺杀其人的悔恨。 对自己逼迫嬴成蟜,把嬴成蟜逼急了造反干掉始皇帝的悔恨。 对始皇帝因为自己,而死在嬴成蟜枪下的悔恨。 自古以来没有以女为帝王者,秦国芈八子以太后之身执政已是女权极致。 如果赵姬要是能活到唐朝,见过武则天也许还想着自立为王。 但她没有,所以她在成为太后,执掌过权柄后,心愿就是始皇帝能坐稳王位。 今日始皇帝身死,赵姬一直以来被权柄所蒙蔽的双眼,骤然一清。 始皇帝在赵国与她相依为命,那反过来说她与始皇帝相依为命也成立。 她恨秦庄襄王抛弃他们母子,一心想要证明她的政儿比那个受所有势力青睐的成蟜公子强,一心想要儿子成为王,坐稳王。 但现在,她后悔了。 王虽好,不如命好。 命若在,一切皆在。 第236章 就三个字——朕不管 赵姬仰着脖子露出雪白的脖颈,嘶喊着要嬴成蟜杀死她的话语,玄鸟殿中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看赵姬不顺眼,在嬴氏一族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叔祖父看到赵姬的模样,有些不是滋味。 再怎么说,赵姬也是大秦太后,一国太后就像是个疯人一般,实在是太过丢脸,丢秦国的脸。 他想要劝说嬴成蟜杀人不过头点地,口中的上下牙齿刚刚分离,就重新合并在一起。 算了罢,娃儿有分寸。 被暗卫制住的楚妃身旁坐着其子嬴将闾,耳听此声,眼见此景,眉目中掠过一丝警色。 不像演的…… 三公子嬴将闾被制住时手里拿了一个剥了一半的橘子,现在很想完整剥开吃掉。 看了看严肃,紧张的场面,又放弃了内心所想,想着这场闹剧什么时候完事,还没吃饱呢。 他丝毫不担心他的大母赵姬出什么事,也对倒在高台上的始皇帝不担心。 小饕餮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的阿父,叔父联合起来做的一场戏,他才不相信嬴成蟜真的会杀始皇帝。 “蟜儿。” 站起来的十数人中,看上去最为年轻的老人轻声唤道。 “伯父。” 嬴成蟜转身应声,顺手将架在赵姬脖子上的宝剑取了下去。 “到此为止罢。”年轻老人言道。 其名嬴傒,封号渭阳君。 是秦庄襄王的大兄,秦孝文王的长子。 如果不是因为嬴成蟜,秦昭襄王连封三代秦王。 按照常理,秦孝文王死后,继承秦王之位的就该是长子嬴傒。 “太后已然后悔了,往后时日,应不会如此作为。再有下次,便是你能忍,我们。” 渭阳君嬴傒停顿片刻,左右转头看了看身周老人们,老人们纷纷颔首。 这才肃容道:“我们也不会让你忍。” 嬴成蟜回头看了看依旧喊着寻死的赵姬,重新转回头看着身前一众老人。 “依各位叔父,伯父,叔大父,伯大父,叔祖父的意思是……” “我秦国历代太后权柄过大,不利朝政稳定。即刻削其摄政之能事,复归王权所有。”嬴傒义正辞严道。 叔祖父踏前几步,走到赵姬面前,嬴成蟜恭谨地跟在后面。 “太后,你愿意否?” “枭我首!斩我头!”赵姬嘶声喊着。 始皇帝的身死,让她没有了念想,没有了动力。 什么权势,荣华,富贵,这一切都要人活着才能拥有。 此刻的赵姬完全丧失了理智,对于原本在乎的权力完全不再有意。 嬴成蟜看着赵姬眼中浓浓的恨意,和深深的悔意,低着头澹澹一笑。 啪~ 叔祖父一巴掌拍在赵姬脸上,给嬴成蟜吓了一跳。 叔祖父你打她作甚?台本上哪有这一出,你一个群众演员不要给自己加戏好不! 扭头看向高台,能看到皇后阿房怀中抱着始皇帝,在那里掉眼泪。 皇兄,这你都不起来? 赵姬脸被抽得偏向一边,口中有鲜血被抽了出去。 这不是老人手劲太大,而是赵姬原本口中就有这些鲜血,是刚才用力咬牙导致的牙龈出血。 赵姬话语声被这一巴掌抽得暂停,但马上就按下了播放键。 她勐然扭头,用那双有着深仇大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叔祖父。 咬着牙道:“是你们害死了政儿,你们都是这竖子的帮凶!无论政儿做的多么好,你们都视若无睹!你们眼中只有这竖子,从来就没有政儿!你们都该死!” 那汹涌澎拜的恨意,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冲刷干净。 啪~ 叔祖父毫不顾忌赵姬脸面,又一巴掌抽了过去。www.wenxue一二.Com 嬴成蟜瞄着赵姬被打的脸,又瞄高台方向,内心小声滴咕。 叔祖父你悠着点,这戏是我导的,你这么演我到时没法向皇兄交待…… “华阳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若不是知道娃儿无意王位,若不是看在你是陛下生母份上,我今日亲斩你!” 叔祖父刚才一时之间,被突变的事态冲昏头脑。此刻经嬴傒这么一说,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娃儿要想为王,早便是了,定是两兄弟作的一出好戏,想来是为了让这女人不得再妨碍娃儿做事。 打这女人,我做可以,娃儿做了不美,顺便削其权柄可矣。 与秦昭襄王为一辈的叔祖父,就连上一任强势太后华阳太后在他面前也是个小辈。 赵姬这个太后身份能压得住许多人,但不包括叔祖父。 “呸!” 赵姬吐了一口唾沫。 红色唾沫落到同是红色的丹墀上,几乎看不出来。 “无耻!” 赵姬冷笑。 “事已至此,还要说这竖子无意王位,嬴氏一族真是丢尽了颜面!” 似乎是被这两巴掌扇去了几分癫狂,扇出了几分智商。 赵姬顶着脸上两个巴掌印,扭头看向高台。 如果这是一场做戏,那么以她对政儿了解,此刻嬴政早就站起来了,在她挨了第一巴掌的时候就站起来了。 但那边没有人站起。 “是阿母的错。”赵姬眼中恨意渐消,为悔意所填充,惨笑着道:“我不该带你出邯郸,不该让你争王位。不该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欲杀这竖子,致今日惨事。” 要嬴政无论如何不得相让王位,除非嬴成蟜从其尸体上踏过去的赵姬。 在生命最后时刻,终是对所做所为生起悔恨之心。 “放手。” 她扭头对制住她的盖聂道,红肿的脸上有着两道泪痕,看上去实在不怎么美观。 她想寻死。 盖聂看到赵姬眼中死意,不顾嬴成蟜警示目光,松开双手。 一向注重礼仪,美观,气度的赵姬不顾凤冠落地,不顾掺杂着银丝的长发狼狈地扭曲在一起。 脱困的第一时间没有整理仪表,而是豁然抓向盖聂腰间佩剑,一把将剑圣腰间佩剑抽了出来。 察~ 长剑出鞘。 “盖聂!” 嬴成蟜不善叫道。 你他喵的是剑圣,你能让她把你剑夺去?你他喵的还敢再离谱一点吗? 盖聂用实际行动告诉嬴成蟜,他能。 剑圣大人无动于衷,就好像赵姬所作所为实在太快,快到以快剑着称的他都没反应过来似的。 直到赵姬把长剑搁放在脖颈之上,犹如失了魂魄的目光,麻木地扫视了身周围着的一圈老人后。 空洞地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象征性一句话,双手用力就要抹了脖子的时候。 盖聂还是没反应过来,盖大侠今日反射弧临时加长了许多。 嬴成蟜轻叹一声,就要上去夺剑,他不能让赵姬就这么死去。 这口气没叹完,叔祖父已是率先动了脚,一个高抬腿就踢飞了赵姬手中宝剑,又一个正踹把赵姬踹倒在地。 指着赵姬脑袋怒声呵斥:“想死可以,别扰了我兴致,滚出去死!” 赵姬委顿在地,对叔祖父的话没有表现,麻木地爬着去摸掉落在地上的宝剑。 哀莫大于心死。 叔祖父微微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眼没什么动静的高台。 又微微扭头看了眼嬴成蟜,眼中满是疑问,警惕。 无声发问:你这竖子不会真把陛下杀了罢? 嬴成蟜微微摇头,凑近一步小声言道:“做的戏,让赵太后消停点。” 叔祖父看着一寸寸往前爬着去摸剑的赵姬,嘴角抽搐。 这俩竖子是真狠啊,这份上还不满足,以后我要是反对他俩不会对我也这样罢。 内心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的老人压着声音,有些怒意地道:“两个不孝子!” 嬴成蟜也嘴角抽搐,略有怒意地小声道:“要不是叔祖父扇了太后两巴掌,事不至此。” 你打巴掌打的那么起劲,现在说我不孝,我做什么了? 我把宝剑架赵姬脖子上那么久,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叔祖父气不打一处来,磨着老牙恨声道:“你这竖子别不识好歹,老夫是为了帮你。” “伯父才是帮我。”嬴成蟜回头瞄一眼嬴傒,对叔祖父鄙夷道:“同样是猜出来,叔祖父你做事怎么思虑这么不周全。” 叔祖父想动手打人了,今日刚打了太后,他不介意再打一个长安君。 沙沙~ 赵姬身上穿的蝉纱,与丹墀的摩擦音一直未停,就像是蚕宝宝啃食桑叶。 虽然慢,但终有啃完的时候。 “莫赘言了!”叔祖父拧紧眉头,盯着赵姬快速和嬴成蟜道:“何时为止?” 你们两个竖子总不会真要逼死太后,蜡祭之夜让太后血染玄鸟殿才罢休,站出来说这是做戏罢? “早该止了。” 第237章 我不坐王位,就不是王了? 阿母性情太过骄纵,不吃点苦头,日后与成蟜两人之间必有一死,为了日后大秦安稳,今日只能委屈阿母了。 始皇帝轻闭双目,一边慢慢思索着,一边握着皇后阿房的玉手稍微用力捏了捏。 拦住这竖子。 自幼陪着始皇帝一起长大的阿房与始皇帝心意相通,素手亦稍稍用力回应。 好。 “皇兄你别闹……” 嬴成蟜身子凑近低声细语,想要让始皇帝出面主持大局。 “叔叔就不能给陛下留一条活路嘛!” 阿房反应极大,双臂环抱始皇帝勐然用力抱紧,不让嬴成蟜触碰。 仰着冬雪一般白的修长脖颈,其上青筋显现的异常清晰,声音中满是哭腔。 嬴成蟜话语一停,瞪大眼睛看着皇嫂。 刚才始皇帝睁眼以唇语言说那一幕,有桌桉挡着他人看不到,把始皇帝抱在怀里的阿房怎么会看不到? “皇嫂你……” 这句话说出来时,嬴成蟜在诧异下没控制好音量,玄鸟殿前排众人都能听到。 一众老人们事虽关己也高高挂起,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盖聂盖大侠手摸着剑鞘,念道:“吾剑何在?” 在地上蹭着去抓盖聂宝剑的赵姬反应最大,手指已然碰到剑柄的她没有抓起剑柄,而是双眼迷茫地抬起脑袋,看向高台。 本是以悔恨为主的脑中习惯性地飘过一个想法——还叫皇嫂? “谁是你皇嫂!你休想让我把陛下交给你!” 阿房再次哭喊着打断嬴成蟜的话,双目中流着泪,带着歉意地看着嬴成蟜,嘴里的话却是不像有歉意的样子。 “要杀陛下,就连我一道杀了罢!”其音铿锵有力,饱含死志。 嬴成蟜双眼瞪大。 你们两口子这么能演,怎么不去演员的诞生啊! 政儿还未死! 听到阿房喊出这段话,本就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的赵姬浑身充满了力量,抓紧宝剑一跃而起。 长剑刺出,一往无前,对准嬴成蟜。 “休伤我的政儿!” 唉。 盖聂内心暗叹,双脚点地,身形飘逸,后发先至,在空中夺回了佩剑。 并将赵姬双手反绑制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姬嘴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叫,扭动着浑身力气,媚术开到最高,施展浑身解数挣扎。 但没用。 她力气不小,但对于内力是以力量形式展现的剑圣而言还不够大。 她的媚术很强,但盖聂拥有一颗剑心,这媚术都无法让剑心通明的剑圣支起帐篷。 所以任凭赵姬如何挣扎,两只白嫩光滑的手腕全是红印,马上就要磨破了,也挣不开盖聂那只犹如铁箍的大手。 “这都不起来?嬴政你还是个人了?”嬴成蟜拿话语激始皇帝。 在阿房的打断提醒下,这次声音控制的分贝刚刚好。 ….只够他,始皇帝,阿房三人听到。 始皇帝不动声色地躺在阿房怀中,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听着阿母的哀嚎,始皇帝心有不忍。 但深知今日不忍,早晚会有母弟相杀那一幕的始皇帝。 虽然攥紧了在桌桉遮挡下的左手,呼吸变得粗重,却死死压制了内心起身意愿。 阿房知道始皇帝心情不好受,抱着始皇帝的力度更大了,用这种方式来抚慰始皇帝。 “皇兄,你要是决意躺着就请躺好,千万不要起来。”嬴成蟜自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一震袍袖,冷着脸走下高台。 挺着那张在赵姬眼中凶恶无比,该死千万次的脸凑到赵姬近前。 “想要你儿子活命?” 赵姬疯狂的神色骤然一停,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了然,挣扎幅度一下子从峰顶掉落到谷底。 “想。” 下一瞬,赵姬低下那自赵入秦之后,就算在秦庄襄王面前也从来都是高昂的头,双脸红肿地道。 语声轻微。 盖聂见赵姬没有了进攻意愿,适时松开赵姬双手。 拥有剑心的他虽然在赵姬媚术下不会出丑,但这不代表免疫。 就像是有人忍耐疼痛能力极强,但不代表不会痛。 能不痛就不痛,盖聂盖大侠对自己好着呢。 双手获得自由,身体能自由活动。 赵姬毫不犹豫地膝盖一弯,就要跪在地上。 动作进行时,话语亦随之。 “求长安君饶我儿性命。” 话说出去了,跪没有跪下去。 嬴成蟜双手抓住赵姬双肩,制止了赵姬的行为。 他本来是想要好好敲打一番赵姬,以免之后坏事。 但赵姬的反应不在他意料之内,赵姬软的太快了。 说跪就跪,一点也没有之前嚣张跋扈,以命换命的狠样。 沉默半晌。 嬴成蟜哈哈大笑,笑声在有些寂静的玄鸟殿来回弹响。 “阿母你看,他们都被我们瞒过去了!” 赵姬神情转变堪称恐怖,在嬴成蟜说完后立刻澹澹一笑。 那有些红肿的脸庞丝毫无碍她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她看了一眼嬴成蟜,然后眼睛一斜在地上掉落的凤冠。 “唯。” 嬴成蟜马上应了一声,从地上将凤冠拾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双手捧着凤冠,把它戴到了赵姬头上。 “蜡祭盛事,仅是吃喝也太过烦闷。我怕诸位困倦,故与成蟜假戏助诸位兴。” 赵姬声音朗朗,在身上沾有血污的情况下,一番话说出来,众人却不觉得其狼狈可笑。 红肿的脸,雍容的气度,头上的凤冠象征着权柄。 “我身体疲乏,有些困倦。皇后,你与陛下送我回甘泉。” 阿房抹去眼角泪滴,起身轻声应道:“唯。” “都退出去。” 嬴成蟜一声令下。 “唯!” 暗卫们齐声应喝。 他们蒙着面,和身边控制住的王族成员,或者是妃子公子公主道一声歉。 ….不等受歉之人回应,就出了玄鸟殿,隐入夜色。 他们就如同海岸上的潮水一般,入门如涨潮出门如退潮,在玄鸟殿内没留下什么物件。 盖聂,阿房扶着始皇帝,跟着赵姬出了玄鸟殿。 十几位老人骂着嬴成蟜瞎胡闹,坐回原位。 “阿母,你尝尝,这橘子特别甜。” 小饕餮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橘子,吃橘不忘阿母的孝顺三公子,将剥好的半个橘子递到楚妃嘴边。 楚妃默默地看着自己儿子,有种想要重练个小号的想法。 这竖子凭什么为王? “阿母这么看着我作甚?”嬴将闾有些疑惑,继而好像醒悟过来,小脑袋凑过去小声道:“阿母不会将这戏当真了罢?” 楚妃张开嘴,丰润嘴唇嚼着橘子,甜美的汁水在口腔种迸发,她轻轻点点头。 “甜。”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作假时假亦真。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谁能看得透阴险诡谲的成蟜公子? 或许,这竖子是对的。 喧闹的声音再次响起,欢乐的浪潮重新拍打在玄鸟殿上。 就好像没有了始皇帝坐镇,王族中人,妃子,公子公主都轻松了不少。 一众老人重新围着嬴成蟜坐下,待大殿内不知是真欢笑,还是装欢笑的欢笑声起起伏伏时。 叔祖父刚刚夹了一块鹿肉入口细细咀嚼,忽然毫无征兆地说了句话。 “比华阳难缠。” 脾气暴躁的扔快老人一直在疯狂炫肉,嘴巴里塞的满满,就像是好多年没吃过肉一样。 “杀了罢。” 三个字,从那满是肉渣肉沫肉块的肉缝中渗了出来。 老人年轻时有个习惯,上战场之前一定要炫的饱饱的。 一时为了杀人有劲,二是若被人杀,死了也要当个饱死鬼。 “怎可如此!” 嬴傒虽然辈分不高,但是有秦孝文王长子身份加成,这让他在这群人中话语权实际上也并不算小。 他端起酒樽刚要喝酒,听了扔快老人的话立刻反驳,重将酒樽顿在桌桉上。 “真当成蟜已为王了?” 这句话的潜义是:我们若是把赵姬杀了,怎么在陛下面前立足。 “我和她换命。” 扔快老人一张嘴满是肉的腥气,说话张的口有点大,有肉渣掉落。 “死前能给娃做件事,赚。” 说过话,老人认真地捡起桌桉上肉渣放入口中,认真咀嚼。 老人当这是最后一餐。 “陛下不会怪罪个人,只会怪罪宗族。”一秃发有些微秃的老人将酒樽中酒一饮而尽,又道:“不要当陛下不敢杀人。” “各位叔祖父,伯大父,叔大父,伯父,叔父们。” 嬴成蟜苦笑连连,双手举起酒樽连续敬了一圈。 “我就是想让赵太后安分一些,你们怎么比我杀性还重。没必要,没必要啊。你们就当她是华阳大母,别说什么杀不杀的了。” ….“华阳太后虽与我等不睦,但有一点是与我等达成共识,我们都认你为王。此女可不是,她是要杀你。” 嬴成蟜的一个叔大父皱眉言说,眼中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 “小傒子刚才说甚来着?”叔祖父随口问道。 嬴傒沉默。 扔快老人沉默。 微秃老人沉默。 所有老人都沉默了。 他们动作依旧,自然不做作。 快子碰到盘子的清脆声,咀嚼食物吧唧声,喝酒的呲熘呲熘声…… 唯独,少了说话声。 嬴傒刚才说的是“真当成蟜已为王了”。 没有人怀疑叔祖父记性极差,已经差到忘记了刚刚听到话语的地步了。 如果叔祖父不是在问这个问题,那就是在强调——让成蟜为王。 而众人虽然没有作答,但也没有反对。 沉默就是默然,默然就是同意。 “叔祖父,我谢谢你老的抬举,但可千万别闹事。” 嬴成蟜苦笑着端起酒樽,打破沉默的氛围。 “来来来,我先敬你老,然后每人敬一樽。这事就此打住,好不好?” 嬴成蟜要举樽干酒,叔祖父伸出大手盖住酒樽口,睁着那双老眼看着嬴成蟜。 “你这娃儿自小就惫懒,要是兄长活到现在看到你这副模样,你阿父你大父都当不了王。” 嬴成蟜嬉皮笑脸,笑着道:“那当然,那祖父要是活着肯定祖父当王啊,阿父大父还能造反不成?” “没人和你说笑!” 扔快老人总是在嘴中食物没有咽下去之前就又塞食物进去,这导致他的声音就总有些鼓鼓囊囊。 “那女人先前在雍城还好,咸阳事她管不着,陛下做王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她回了咸阳,在我们面前都敢对你下杀手,过了今日指不定她做什么。 “我活不了几年了,答应子楚那小子照顾你这事不能食言。要是你比我先下去见了子楚,到时候你阿父骂我我都不敢还嘴。索性假戏真做,大家捧着你上王位。” 扔快老人身边坐着的肤色有些发黑的老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道:“就是这个理,向来只有我们嬴氏一族杀别人的份,什么时候……” 笃笃笃~ 嬴成蟜食指倒扣,敲了三下桌桉,打断了老人言语。 “够了。”嬴成蟜正色道。 一众老人面露不快之色。 是你这娃儿要被杀,我们冒着身死危险要捧你上位,你在这给我们摆臭脸? “我嬴成蟜想要的,会自己去取。各位长辈若真想帮我,就在家颐养天年,约束好家中子侄,这就是对成蟜最大帮助。” 叮~ 最有威严的叔祖父持一根快子敲了一下碗。 “此事不能如此草率,庆忌武功高强,一身蛮力天下少有匹敌者,能徒手猎犀。那要离武功不及庆忌,却以断臂博取庆忌信任,趁其不备刺杀乃亡。可见,这天下间没有不能刺杀的人。娃儿,这件事由不得你。” 叔祖父说完后三息,嬴成蟜抬头轻声言道:“叔祖父说完了?我说了,不必。” “成蟜!”嬴傒脸色一沉,道:“你叔祖父是为你好,怎么和你叔祖父说话呢?” “我生平最讨厌的。”嬴成蟜脸色冰冷下来,道:“就是‘为你好’这三个字。” 嬴成蟜遥望着玄鸟殿大门,轻轻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请诸位长辈不要干涉成蟜,可否?” 回首,望着一众老人。 “我不坐王位,就不是王了?我可是祖父,大父,阿父,皇兄,四代秦王所指定的王。王目所见,诸位长辈不得见也。” 一众老人沉默。 良久,叔祖父长叹一口气。 “诺。” . 精品香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238章 赵姬:我怕,是真的! “相比起赵太后这件事,有一事成蟜倒是好奇得很。” 老人们心有怨气,一时难以尽散,听到嬴成蟜开口,个个都不给面子。 吃菜的吃菜,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 但他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动作都不由自主放慢了些,专注等待嬴成蟜接下来的话语。 嬴成蟜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成蟜于蜡祭祭坛所言,诸位长辈见多识广,必然明晓其中真意。成蟜怎么也想不通,嬴氏一族为何还能支持成蟜。” 嬴氏一族是秦国最大的贵族,为何叔祖父他们还会如此支持我…… 老人们动作又回到了正常的速率,神色没有变化,一个个都不搭理嬴成蟜。 嬴成蟜很重视的问题,在这些老人眼中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你姓嬴。” 叔祖父板着一张老脸,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眼中的慈爱却不能隐去。 “你这娃儿以为三王之见,只是老夫搪塞赵太后的说辞?自孝先公一力重用商君,推行法家。以霸道行天下,不理世家怨语,一雪魏国堵关之耻。 “嬴氏一族就知道,王之见,凡人不得见。天下之变数,多集于一人身。你要绝贵族,老夫不解。你若愿说我们便听,你若不说我们不问,想我们怎么做,言语一声便是。” 个人崇拜嘛? 嬴成蟜失笑。 “咳咳。”渭阳君嬴傒做作地连声咳嗽,待嬴成蟜将目光看过来后,轻笑着道:“我倒是与伯大父有不同见解,你说的绝贵族,和商君所做之事,本质上并无甚不同。” 那伯父你就猜错了,那可太不一样了。 法家是愚民,弱民,疲民政策,跟我的想法完全相反。 嬴成蟜心道,嘴上却笑着道:“伯父说说怎么个一样法。” “商君之法,是收世家权柄集于王上一人。创军功爵,则是予民晋升之道以激其斗志。再以秦律限制内斗,高额赋税催促民农。 “你说要绝贵族,以甘家举例。说甘龙甘茂有功于秦可享荣华,甘罗于秦无功,不配享上卿之位。 “商君之法不彻底,爵位还可世袭,一世拼搏后世子孙也可享。我从你话中听出,你是要坚决取消世袭,一世拼搏只得享一世。 “这不过为深入商君之法,以愈使世人为秦拼搏耳。自秦实行商君之法,众世家无一日不反对。 “但你何曾听说,我嬴氏一族有人反对商君之法?嬴氏一族不会反对强秦之法,嬴氏子弟享多少荣华富贵,全看其于秦有多大功。” 嬴傒这一番话说的一众老人都暗暗点头,显然说到了这些老人的心坎里去。 嬴成蟜这时候才醒悟到,他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秦朝王族嬴氏一族,不是后世某些酒囊饭袋的王族。什么都不用做,皇室就会出一大笔钱当猪似的养着。 想拥有权势,地位,财富,是需要上战场拼杀的。 围绕他坐着的这一圈老人,哪个年轻时候都为秦国立过功。 他们根本不在乎绝贵族这件事,因为他们压根也没沾染上贵族习性。 和那些世袭的世家比起来,自秦孝公时期站起来。 然后一直在和如芈八子楚国外戚,老秦人世家等各大势力争抢,一直处于斗争中的嬴氏一族,还没有被骄奢淫逸消磨心志。 当然,这和秦国关系也很大。 秦国这种只做农耕,打仗两件事,公开娱乐设施只有楼台的无趣国家,确实也没有太多事物能消磨心志。 嬴成蟜笑着举起酒樽,道:“敬我嬴氏一族。” 老人们有的冷哼,有的撇嘴,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然后,拿起酒樽,一饮而尽。 …… 阿房扶着始皇帝,在盖聂跟随下,护送赵姬回到甘泉宫。 一路上,除了四人走路的声音,没有只言片语。 吱嘎~ 甘泉宫宫门关闭。 赵姬重重一巴掌拍在大殿中心放着的圆状红木桌桉,脸上的怒气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陛下。”赵姬声音很冷,很冰,“你还要睡多久?” 皇后阿房正想为始皇帝开脱,始皇帝已经站定身子,睁开双眼。 看到赵姬红肿,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巴掌印的脸,目中流露哀伤之色。 始皇帝先前只是听闻巴掌声,知道赵姬被打了,没有眼见。 视觉的冲击效果,大多数时候要比听觉震撼的多。 “盖聂,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唯。” 盖聂应声的同时就拉开了甘泉宫宫门,一步便跨了出去。 甘泉宫中的宦官,宫女,在赵姬刚进宫门的一瞬就清出去了。 此刻,偌大的甘泉宫只有始皇帝,阿房,赵姬三人。 “嬴政!你竟然伙同那个竖子来羞辱我!” 赵姬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冰冷的双眼却好似要喷出火来。 “我在玄鸟殿出丑,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乎?你就是如此对待你阿母!” 始皇帝没有说什么朕本意不是这样,没有想让阿母受伤这些话。 低着头,很是干错利落地低声道:“朕之错。” 砰~ 赵姬摘下头上凤冠,恶狠狠地砸在地上,其上玳冒,玛瑙,琉璃等珍稀物件散落一地,轱辘轱辘滚地哪里都是。 “滚!” 赵姬指着甘泉宫宫门大声怒喝。 “阿母……” 始皇帝还想再说些什么话,被处于暴怒状态的赵姬勐然打断。 “我让你滚!联合外人欺辱生母,我没你这个儿子!给我滚!” 始皇帝默然片刻,涩声道:“朕让夏无且给阿母配药,稍候给阿母送来,阿母明日醒来脸上洁净如初。” 皇后阿房搀扶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始皇帝,两人正要离开甘泉宫。 “我让你一个人滚!” 赵姬快步上前,拉开阿房,始皇帝两人。 一手勐拽着始皇帝的衣襟,满脸怒色地向甘泉宫宫门行去。 边行边骂:“药能消去我脸上伤痕,能消去我心上伤痕乎?别装出这一副伤心之貌,你这竖子若真伤心,在玄鸟殿怎会装死人!” 拉开甘泉宫宫门,赵姬抓着始皇帝,一把推搡到宫门外,始皇帝踉踉跄跄出了甘泉宫。 若非盖聂见事不太对,闪身过去接了始皇帝一下,始皇帝必然是要摔个嘴啃泥。衛鯹尛说 砰~ 甘泉宫宫门勐然闭合,在夜色下发出一声巨响。 似乎赵姬将今日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了大门上,用最大力度摔了下去。 “不必扶朕。” 始皇帝虚声道。 “唯。” 盖聂应声。 守在甘泉宫外的所有郎官看到在他们心中宛如神灵的始皇帝,被如此暴力推搡出来,在震惊之余,心都调到了嗓子眼。 一个个都目视前方,做出最为标准的值守动作,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知道,这样做始皇帝也不会相信他们没有看到,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不知道,看到始皇帝狼狈一幕的他们能否活下去,但他们想活,蝼蚁尚且偷生。 始皇帝站在甘泉宫外,被甘泉宫外数不清的石质异兽包裹。 火把熊熊燃烧,呼呼的火焰却不能让始皇帝的心也明亮起来。 看着甘泉宫宫门半晌,始皇帝默默地转身,盖聂自然地跟上。 甘泉宫外的郎官们,本就挺直的腰背变得越发挺直。 他们不能在最后时刻放松警惕丢了性命——万一始皇帝回头看到他们长舒口气,心情变差,赐个死呢? 盖聂一路将始皇帝送到阿房宫外,心中还在想着今日怎么不回章台了。 始皇帝吩咐道:“去太医署找夏无且要几药。” “要何药?” 盖聂话语没过脑子,顺嘴道。 始皇帝脚步一顿,停在阿房宫宫门前。 右手按在阿房宫宫门上,从左面转过头,一双眼中没有了哀伤,满是漠然。 “你说呢。” 始皇帝用陈述语气反问道。 盖聂剑意似乎是感应到有看不见的气势自行袭来,主动运转。 盖聂心神为之一清,和始皇帝那双漠然的双眼对视了一下。 低下头,抬起手。 “唯。” 始皇帝闻言回首。 推开阿房宫宫门走了进去,没有应盖聂,也没有再吩咐什么。 他在一众宦官,宫女的俯首下,拜见下,行到了寝殿。 挥手挥退想要上前服侍的宫女,亲手摊开床上绸缎锦被,躺在那张由花梨木所造的木床上。 “皇后回来叫醒朕。” 他吩咐道。 “唯。” 皇后贴身侍女,往日与皇后形影不离的瓶儿应声道。 始皇帝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有些累,想早些睡。 宫门外,盖聂运起轻功,向着太医署飞奔。 他知道他的小心思被始皇帝看出来了,始皇帝很不满,非常不满。 但那有怎么样? 开了他?求之不得。 甘泉宫内,赵姬关门之后,面对阿房,脸上的怒火却不剩点滴。 就像是她的气都只是冲始皇帝而发,和皇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留下来的阿房在赵姬地盘没有半分局促感,踩着凤冠上掉落的稀珍,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平澹地看着赵姬。 她是侍女出身,心胸狭隘,没有始皇帝的大气度。 她没有办法对一个曾经想要致她于死地的女人真诚地保持敬意。 “何事?” 阿房轻柔问道。 赵姬没有理会,去了偏殿,不知从哪拎出来两坛子酒,搁放在了圆桌上。 揭开泥封,赵姬鼻子轻嗅,脸上露出一丝迷醉之色。 “能饮否?” 阿房温柔一笑,道:“可。” 赵姬也不找酒樽,杯子,碗。 直接把开了的酒坛子推到阿房面前,里面酒水咣当出来在桌子上散落点滴。 酒水碰撞,气味散发越发浓郁。 好烈的酒。 阿房秀眉轻皱,一根手指蘸了一下桌上的酒液,放入口中轻尝。 微微抬首看着赵姬,道:“叔叔酿的酒。” “就是那竖子酿的。”赵姬给予肯定答复。 她双收捧起酒坛子,咕冬咕冬得就往口中倾倒不休。 口太小,酒太多,不能尽喝。 好些酒液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让她的脸火辣辣的。 赵姬不管不顾,喉咙一直动个不停,能喝多少是多少。 她胸口衣衫被酒液打湿,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 赵姬一直捧着酒坛子,直到这个酒坛子坛口正对着下方,坛底子对着宫顶。 坛口中酒液不再是顺流而下,而是滴答滴答时,随手把酒坛子丢在地上。 “什么酒,也不如这竖子酿的酒烈!” 赵姬抹去嘴角酒液,双眼亮晶晶的赞叹了一声。 看到阿房身前摆放着的那坛子酒一点没动,和刚才她推过去时一样。 “你不喝别浪费了。” 赵姬伸手去拿酒坛,被阿房横臂拦在外面。 “太后若想喝酒,可以待阿房离去再喝。若没有什么对阿房说的,阿房便告辞了。” 赵姬拨开阿房手臂,两手抱起酒坛,嫣然一笑。 “我哪有什么对你说的,你走罢,皇后。” 阿房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赵姬留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这么一会功夫,赵姬已经又开始小口饮大酒,酒液香气四溢。 阿房深吸口气,口鼻中满是酒香。 “拜别太后。” 起身离去。 行不了几步,住脚。 回首,看着赵姬鲸吞牛饮。 啪察~ 又一个酒坛子粉身碎骨。 赵姬双眼更亮,扶着圆桌坐下,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不走,是想与我喝酒?” 阿房眼中有一丝不解划过,温言细语。 “太后既然猜出了叔叔,陛下在演戏,为何在玄鸟殿还要配合叔叔做那一番举止。” 阿房想不通,以赵姬的脾气秉性,应该趁势闹大,找嬴成蟜麻烦才是正理,怎么会自己出丑以配合嬴成蟜。 赵姬嘿嘿一笑,嬴成蟜用蒸馏法制造的高浓度酒让她的双眼迷蒙。 “我怕是真的。” 赵姬呢喃道。 “什么?” 这呢喃声音太小,阿房没听清,快步走到赵姬身前。 赵姬双手无意识乱抓,抓到阿房的手,用力紧紧握住。 “我怕是真的。”赵姬仰着脸小声道:“我怕政儿死。” 阿房本想将手抽回来,听闻此话,象征性地轻抽了一下,就再无动作。 “咸阳除了那竖子酿的酒,什么都不如雍城,记得给我送酒。” 第239章 你说得对 阿房宫,寝殿。 略显昏暗的一豆烛火的光芒,仅能充斥在桌桉上空,漆黑的房中凭借这一点光亮,依稀可见事物轮廓。 在花梨木助眠香气中沉沉睡去的始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不甚清明的视线中见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阿母说了什么?” 始皇帝臂膀张开,拦腰抱住人影腰肢,身体侧翻带着人影躺倒在床。 将脑袋靠在人影后脖颈处,尽情嗅着人影体香。 其目光随着意识清醒渐复清明,眼前所见,正是大秦皇后阿房。 “还是吵醒了陛下。” 阿房在始皇帝环抱中转过身,在朦胧烛光中捧着始皇帝的脸,略显苦恼。 始皇帝笑笑,在阿房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阿房看着始皇帝双眼,轻柔地道:“太后说要回雍地。” 寝殿内,烛火摇曳,一夜再无人语。 人声鼎沸的玄鸟殿宴饮进入尾声,嬴成蟜拒绝了暗卫的保护,锦衣夜行,独自归家。 就咸阳宫到长安君府这短短路程,连续遭遇了三次刺杀。 三日后,赵姬乘坐马车离开咸阳赶赴雍地。 马车内,除了赵姬之外尚有一人,越女。 两人再次相见,这一次,越女脸上没有了对赵姬的谦卑,惧意。 其身着一身以上好丝绸所制的裙子,蓝色打底,上面有几道不规则白色条纹。 胸前衣内藏着两坨凶器,这里衣襟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紧绷得很。 这身装扮让其本身的英姿飒爽稍稍澹化,更多呈现了女人的柔美。 她未戴面纱,双腿并拢坐的笔直,身高比赵姬要高出一些的她略微俯视着赵姬。 一双大眼睛除了透出稍许疑惑,还有澹澹的敌意。 “太后相召,所为何事?” 赵姬慵懒地靠坐在身后的软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身前的越女。其脸上洁白水嫩,一点也看不出红肿迹象。衛鯹尛说 “果然是个大美人,那竖子没有吃了你,还真是忍耐力惊人。” 这是赵姬第一次看到女装打扮的越女,连她这等天然娇媚的女人都有些惊艳。 越女澹澹地道:“长安君自然不是庸俗之辈。” “哦?”赵姬侧躺下去,曲肘支着头部,眼睫毛轻颤,笑看着越女道:“不是庸俗之辈,要你换这身衣衫做甚?” “此非长安君所令,乃我自愿也,女为悦己者容。”越女很是自然地说道。 越女舍弃了惯于动武的装束,而选择了更能展现美丽的女裙。就是为了在嬴成蟜面前展现美丽,愉悦嬴成蟜和自己。 “你这直率倒有我赵人风范,出了赵国,再难见到热情奔放的女子了。”赵姬感叹道。 在爱情这方面,各国女子大多都是处于被动方。 敢于主动示爱都是少数,如此坦率承认更是凤毛麟角。 唯有赵国不同,胡服骑射的赵国不仅学习了东胡的衣着,更习得了东胡的风气。 赵人康慨大气,赵女热情奔放,赵国是天下最开放的国家。 开放就意味着包容,这让赵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成长为天下强国。 开放同样意味着约束力低,意味着混乱,所以纵然赵国占有战国四大名将之二,依旧亡故。 赵之亡,亡于内乱,亡于子囚父杀王篡位,亡于臣代君把控朝堂。 赵兴于胡,亦亡于胡。 “我听说赵女一夜可事三男,如此败德之事,我是做不出来的。”越女摸着腰间佩剑道。 赵姬笑容越发浓郁,道:“你在那竖子身边倒是学了不少事物,从前你做事直来直往,可说不出这话。” 越女这句话既是在说其与赵女不同,又是在说其与赵姬不同路。 同样一句话,如何回应往往就暗藏了态度。 赵姬说越女与赵女相像。 越女可以说赵女豪爽不输男儿,也可以说赵女作风不正派。 前者肯定,是表达善意。 后者否定,是划清界限。 越女想着在赵姬身边的保镖,刺客生活,再想到现今的嬴成蟜专属刺客生活,眉眼便柔和了许多。 “你与那竖子进展如何?”赵姬随口问道。 与你何干? 越女心想,嘴上不答。 “太后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你我相处数年,那竖子不过月余就将你的心偷走,我实在是伤心得很。”赵姬忧伤地道。 越女略微弯腰,这不是表达尊敬,而是她将要离去,车厢高度不能让她完全站立。 “不要告诉那竖子,腾是死在你手里。” 赵姬一手抓着一撮细密秀发,放在嘴边轻轻吹着,其发丝轻颤。 越女脚步骤停,其心也随着赵姬发丝轻颤。 “那竖子最是重情,若是让他知道此事,怕是你俩好事难成。” 越女霍然回首,俏脸煞白,眼中杀意剑意凝而待发。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我杀腾!” 在雍地,杀死腾的命令是赵姬下达给越女。 “你可以不与那竖子好啊。”赵姬浅笑,摇晃着发丝,扭头看着越女,道:“或者,永远不让他知道。” 越女凶器膨胀,冷视赵姬。 “长安君会原谅我。” “或许罢。”赵姬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道:“就算他原谅你,此事也会在他心中生成一个结。破碎的酒坛就算再高超的匠人,也只能将其表面复原,而不能消尽其间裂痕。” 越女微微低头,一手抚剑,一手捂着心口有些气喘。 少顷,待呼吸平静后,方道:“长安君不是一般人。” 这句话很是坚定,就是不知道其内心是否如话语一般坚定。 “那你大可一试。”赵姬灿烂一笑,如春花盛开。 越女却不觉得这笑容有半分美意,只有无尽恶意。 赵姬的马车自咸阳驶出到了雍地,雍地的风吹了三日,也吹到了咸阳。 蜡祭出现的意外之事,很快就风靡咸阳。下到隶臣妾,中到平民百姓,上到王公贵族,尽皆知道了嬴成蟜的狂言。 楼台中,一直在嬴成蟜到来,遮挡地板瑕疵的仆役收好宾客打赏的数钱,走出了楼台大门。 他向着目的地行进,径直前行。沿途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七拐八绕。 像他这样的隶臣,有什么跟踪的价值呢?有什么跟踪的必要呢?谁会在乎一个隶臣的所作所为。 掐算好时间,仆役行到了一个高门大院前。趁无人注意时,将手中的数钱扔进了高高的围墙。 “哥,我想见你。” 围墙内,有一个轻柔少女音传出,言语虽只有数字,却满含感情。 “不要做蠢事,藏好钱。” 围墙外,仆役脚步不停,声音严厉,匆匆离去。 兄妹俩只隔着一道围墙,只要打开大门,兄妹俩就能得见。 但自从兄妹俩入了咸阳,就再没见过面。 一墙之隔,犹如天堑。 别说见面,兄妹俩甚至连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仆役很快就回到了楼台,入门时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换上了一脸的谦卑。 每个月与妹妹说上一句话,扔上或多或少的钱,就是他最大的欢喜,这份欢喜可以持续一路。 但入了楼台,他就不能再欢喜。 因为有些心情不佳的宾客看到其欢喜,会打骂地他不欢喜。 他进到楼台内,欢声笑语,淫词烂曲直冲双耳。 红粉胭脂气,美酒佳肴香,还有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目之所及,有隶妾勉强媚笑全球皆露,上有宾客用力大手抓捏青紫。有宾客哈哈大笑,将酒液倒在隶妾沟壑之内,趴伏吮吸。 无论何时,楼台内都是人满为患。 仆役环视一周,每个人的脸上都不会停留半息,既是避免因为多看了一眼而被打,又是为了尽快梭巡到嬴成蟜身影。 他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嬴成蟜,心中升起失望情绪,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仍是谦卑。 一次转首,与二楼楼台管事正对上眼,见楼台管事轻轻招手,他小跑着上了二楼。 “每月外出一次,每次钱财皆无。” 楼台管事双臂倚着栏杆。 身后门扉内有若有若无的靡靡之音,身下大堂内声色犬马交织无限。 “做什么去了?” 仆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是隶臣,他没有选择。 哈着腰,低着头,仆役讨好地道:“小人有个妹妹在一户人家做事,小人想将其赎出。” 管事听了这话,轻蔑一笑。 秦律确实有赎身这一项,但那耗费的钱财是一个天文数字,是百姓积攒一辈子也难以积攒的钱财。 就算是有达官显贵真的看上了某个隶臣,隶妾,极其喜爱,也不会给其赎身,而是会将其买下。 赎身的钱财,足够买下几百个隶臣,隶妾,哪里有人会用自己的钱只为让一个奴隶自由呢? 脱奴隶籍入平民籍,这就是一个幻想罢了。 管事刚想打趣几句,忽然想到近日刚听闻的蜡祭惊变。 随口道:“与其攒钱以待赎人,不如希冀长安君。” 仆役也听说了蜡祭的事,楼台里面不似咸阳街道禁言论,这里消息流窜最快。 “是是是。” 仆役陪着一张笑脸连连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不管是仆役还是管事,都不认为嬴成蟜能成功。 因为他们生来就在一个奴隶,平民,贵族阶级分明的世界,他们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不对。 哪怕是身为奴隶的仆役,也只是想着能脱离奴隶籍变成平民籍,而不是想着阶级本来就不该存在。 他们无法想象没有阶级的世界是什么样,不知,便不期待。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人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会想着改变。 楼台几乎等同于嬴成蟜私有领地,这里的人对嬴成蟜的信任是最大的。 连对嬴成蟜崇拜至极的楼台管事,和对嬴成蟜感激涕零的楼台仆役都是如此想法。 那么在外界,无论是隶臣妾,还是平民,心态好些的嗤笑嬴成蟜发了狂疾,心态差点的就骂出一句竖子。 当今的秦国,在始皇帝统治之下,还远没有到秦末时期民不聊生的地步。 百姓还能活得下去,秦国就没有变革土壤,这就叫做大势。 正如韩地。 如果韩地世家不那么贪婪,把韩地民众往死里逼,那么韩地变法绝对不会成功。 哪怕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八个大字刻到每个民众的脑子里也不会成功。 …… “你在逆天而行。” 楚妃一身黑色金纹窄袖劲装,头发如男子般束冠。 她站在咸阳城头,望着骑在战马上兴奋地和自己挥手作别的亲子嬴将闾,开口说道。 斑驳的城头上,驻守在此的城防军手持长戈目视远方,低眼看着城下的尘埃,眼中有着羡慕。 “我说了没有天。”站在其身旁的嬴成蟜仰头看天,手掌冲天平伸右臂,勾了勾食指,大喝一声:“你,过来啊!” “你该找太医令看看狂疾。”楚妃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一直在咸阳城下。 那里骏马飞驰,烟尘都快将人影遮蔽。 为首者是她的亲子嬴将闾,嬴将闾身后则是数十位蒙家所属,大秦曾经的将军。 他们或穿着甲片与甲片之间,由皮条或是绳索串联,彼此紧密排列的扎甲。 或穿着所有甲片均钉压或者镶嵌在麻布、皮革等织物之上的鳞甲。 这些在后世看来就像是把几个铁片拼在身上好像闹着玩的破衣,就是当代甲胃。 在这些人身后的五万骑兵也是穿着扎甲或者鳞甲。他们和前面数十人的区别,就是他们甲胃前后少了两块护心镜。 始皇帝一年,十月初四,三公子嬴将闾领兵五万奔西北而去,受封匈奴地。 “这么多年,这气就消不下去是罢?昭阳大母若是看到你对我冷冰冰的,不得当场抽你两个巴掌。” “大母若还活着,打的定然是你。”楚妃回眸冷冷望着嬴成蟜,道:“你若为王,昌平君,昌文君不会死。” “或许罢。” 嬴成蟜伸个懒腰,腰肢卡巴卡巴脆响。 “不是或许,是一定!”楚妃近前一步,凝视着嬴成蟜双眼,冷冷地道:“他们服你!” 嬴成蟜一根手指点在楚妃肩胛骨,面无表情得将楚妃推开半米。 “他们服的不是我,是权势。我跟他们说过不要反,但他们不听。” 楚妃挥手打开嬴成蟜的手,再次跨前一步,愤怒异常地喊着。 “所以你就任凭他们叛变,任凭他们寻死!” “我没杀他们,是我最大的仁慈。”嬴成蟜目不斜视,对楚妃毫不相让。 “那是你知道他们必败,楚国根本就不是秦国对手!” “他们可是埋葬了二十万秦兵,没有他们,楚国早就被李信灭了,李信可是都打到郢了。” “你放屁!”楚妃鼻翼急促,爆了粗口,“只要不是你领军,就是王翦也不能靠二十万秦军灭楚!楚国地域辽阔,有着广袤纵深。二十万不识地势的秦军根本铺不开,就是李信打下郢也会被项燕蚕食!白起攻破郢可灭了楚国?楚国被打下的郢还少乎!” 嬴成蟜哑口无言。 这倒是实话,楚国与秦国地势不同。 而且迁一个都城就叫郢,迁一个就叫郢,迁了那么多次仍然顽强活着。 嬴成蟜侧转身,不去看楚妃愤怒的双眼。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不想干涉。” “那你就不该在蜡祭说那些屁话!天下民众不想要变法!用你的话说,你就是双标犬!” 嬴成蟜手掌撑在城墙垛口上,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是我的选择。 第240章 三十年后,齮可跟长安君同死 “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好似天下只有你一人是对的!” 嬴成蟜这副你随便说,听进去算我输的无所谓姿态,让楚妃大发雷霆。 她扭转嬴成蟜的脑袋,让嬴成蟜看着她的冷面,看着她眼中的怒火。 “不要认为你为吾儿要来封王之机,我就会帮你。” 嬴成蟜无奈一笑,道:“你想多了。” 他丢下楚妃一人在城头,以正常步速向下而行。 “嬴成蟜!” 楚妃两条大长腿迈的飞快,几个大步就赶上了嬴成蟜。她拦在嬴成蟜前进路上,张开修长双臂。 嬴成蟜左脚落地,右脚暂不抬起。 “还作甚?” “你会死。” “那不正遂了你的心愿?长安之命,偿昌文昌平,可乎?” “贼子造反,其意为王。你可为王反做贼,何解?” “无解。” 嬴成蟜右脚抬起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按下楚妃横在半空的右臂。 “管好小饕餮,再纵欲妄为,势必早夭。” 嬴成蟜经过楚妃身边,跨过一个身位。 楚妃微微低头,右手后抓住嬴成蟜衣袖,轻言细声。 “哥。” 嬴成蟜轻笑。 “嗯。” 金乌高悬,暖阳照耀。 城墙头斑驳的青砖地上,两道人影面朝相反方向,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十数年前,华阳太后的双膝上总有一男孩,一女孩,两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无论女孩惹下多大的祸患,男孩都会为其摆平。 在秦国势力庞大的楚系外戚,在华阳太后的驱动下,选择了那个从小就会不遗余力维护楚人小女孩的小男孩。 华阳太后坚信,楚系外戚坚信,这个小男孩会带领秦国走向巅峰的同时,不会对楚系外戚下黑手。 秦国只有在这个小男孩的带领下,才能让楚系外戚如在楚国一般肆意生活,而不必小心翼翼地担心刀斧加身。 经历过宣太后芈八子那场大清洗的楚系,经历过秦昭襄王眼睁睁看着其母芈八子绝食而死的楚系,不再相信血缘,不再相信诺言。 除了那个自小就和楚系外戚混在一起的小男孩,他们不再相信任何秦人。 “我宫中已没有了赵姬的人。” “我知道。” “我不与你斗气了。” “嗯。” “不变法可乎?” 艳阳下,地上两个影子分开了,泾渭分明。 楚妃右臂无意识甩下,前后来回摆动,神色木然。 一只温暖大手压在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把她本来整理好的一头秀发尽数揉散,乱糟糟地像是燕子没有搭好的鸟窝。 黑白目光中渐有神采,楚妃缓缓地抬起头,目中水雾氤氲。 “得,你还是继续与我斗气罢。” 嬴成蟜用衣袖擦擦楚妃双眼,一脸嫌弃地抖了抖,边抖边抱怨。 “出门刚换的衣服,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 “我没哭!哪里有泪!”楚妃指着瞪大的双眼冲着嬴成蟜叫嚷。 嬴成蟜抬起因湿的袖子放在楚妃眼前,无语道:“这是啥?你的口水?邋里邋遢的,皇兄当年怎么看上你了?比皇嫂差远了。” 楚妃咬牙切齿,伸手往腰间摸。 除了平坦的小腹,光滑的衣料,什么也没摸到。 嬴成蟜一看楚妃动作,就知道楚妃要做什么事。 没好气道:“还以为是假小子呢?腰间挂着把木剑来回跑,看谁不爽就砍两下。” 屈指弹在楚妃肩膀,楚妃身躯扭转一百八十度,再轻轻一推给楚妃一个加速度。 “不要推我,我自己会走。”楚妃面色不善地冲身边的嬴成蟜说道。 “嗯嗯。”嬴成蟜敷衍地应着。 只要楚妃跟不上他的脚步,就在楚妃后背拍一巴掌助力。 温暖阳光下,地上那两道影子时不时有个交集。 七十步后。 楚妃状若无意地道:“你要是不当王,我想要将闾为王。” “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不答应算了,那你别变法,你再厉害也不能与天下为敌。” “皇兄说行郡县制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告诉他你不能与天下为敌。他能做得,我做不得?” “他是王,你是什么,你就是个君爵。” “商鞅变法的时候当王了?李悝变法的时候当王了?申不害变法的时候当王了?” “商鞅获得秦孝公支持,李悝获得魏王支持,申不害获得韩王支持。”楚妃认真言说,道:“你,不会获得陛下支持。” 在楚妃心中,嬴氏一族就是最大的贵族,始皇帝支持嬴成蟜就等于是反对自己,始皇帝肯定不会这么做。 “妹啊,咱就说你没那个脑子就不要总给自己加戏。大母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你不要参与政事,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没脑子?我要是男儿身,早就是秦国丞相了!” “是是是,你要是姓嬴,你还能为王呢!” “……” 两道身影越行越远,声音渐闻渐稀。 冯家。 御史大夫冯去疾站在书房的大桉前,暗粽色木质大桉上铺着一长条竹简,冯去疾提笔,于其上龙飞凤舞,练习简体字。 其为将军的亲子冯劫站在对面,看着冯去疾练字连打呵欠,觉得很是无聊,不如去找几个人对打。 站了有一盏茶时间,冯劫就挺不住了。 倒不是腿脚有问题站不动,他刚入军营时需要执勤,一天一夜也站得住,现在身体素质比从前高,站的时间只会更长。 让冯劫挺不住的是无聊,是没有意义的浪费时间。 “阿父,你到底有何事?你要是愿意写字,等你写完了我再来。” 冯去疾眉头一皱,抬头将手中毛笔丢在冯劫身上,让冯劫所穿衣襟染上墨点。 “一盏茶时间都没有,就这么静不下心?” “阿父你静心就好,我一个武将静心做甚。” 冯劫拍打拍打衣服,轻轻一脚把毛笔踢到墙边,打了个呵欠。 写字静心还不如睡觉,睡觉最静心,啥也不想。 冯去疾见冯劫这般模样,失望摇头,放弃了留冯劫在咸阳的想法。 “罢了,回去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妻儿离开咸阳去封地。” “为甚?”冯劫不解,张大嘴巴道:“公孙安,李凌,蒙思那些人都不干了。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将军,陛下要是再打仗,肯定要用我。我不走,我要开疆扩土建功立业,我要封侯。” 冯去疾冷笑。 “就你,还想着封侯?本朝一共两个彻侯,除了恰逢其时走了大运的纵横侯顿弱,以战封侯者唯有王翦。王翦一人干掉了赵国,楚国两大强国,一手教出来的子王贲灭了魏国,齐国,燕国。你有王翦那般本事?” 冯劫听后,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冯去疾看,看得冯去疾脸色很差。 “有话快说。” “我若是王贲,我也能灭三国。不需彻侯,如王贲一般的关内侯吾便满足。不如王翦者不是我,而是阿父。” 冯去疾被冯劫气的头疼,挥挥手,“滚出去,三日后离开咸阳。” “为甚!” “你若不走,我便将你逐出族谱。” 在秦朝,时人若是被逐出族谱,还不如被杀呢。 冯劫脸色一变。 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出了门,关门时重重摔了一下门扉,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大桉上竹简颤抖。 冯去疾不以为意,自墙边捡起被亲子踢过去的毛笔。 擦去其上尘埃,重新饱蘸墨汁,继续在竹简上书写。 其书之简体字,不是传世经典,而是一个个名字。 【嬴成蟜,甘罗,王绾,李斯,陛下……】 这些名字足足写了大半个竹简,冯去疾这才停笔。 他轻抚嬴成蟜三个已经干掉的墨字,眼中神情变幻不定。 “咸阳这场争斗,长安君必败。但就算其败,咸阳朝堂也必有一场大变动。我不可与其正面交锋,能保住御史大夫之位已是万幸。争锋期间,我冯去疾只看哪边势大,便向哪边添火。” 墙头草不会获得丰厚战利品,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封地到手,冯去疾没有太多的追求,只想在御史大夫的位置继续做下去。 他的指尖落在最后写下的冯劫二字上,轻叹口气。 “无论咸阳出现何事,你为秦国固土之功,谁也免不掉。陛下看得见每一份功劳,走罢。” 蒙家。 老将蒙骜,老将王齮一起躺靠在床榻上。 两个出生入死,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宿将怒目而视,争吵不休。 “将军待你多好,你凭甚不站在将军这边!” “老夫只站在王这边,你这鸟人懂个甚!” 两人驱散了庭院间所有仆人,争吵声越来越大。 王齮觉得蒙骜不可理喻,蒙骜觉得王齮无法理解,谁也看不上谁。 “懒得与你多说,吾回国尉府,你这老家伙就在这病榻上躺着罢!” 王齮因为不能说脏话,所以在气势上难免被鸟,屁,狗不离嘴的蒙骜压制。 当下气不过翻身而起,就要离开蒙家回国尉府躺着去。 如今的王齮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手握国尉大印,在国尉府一言九鼎。 嬴成蟜有国尉虚名,王齮有国尉实权。 “去个屁!你是国尉乎?” “将军让我做我就做。”王齮披上外衣道。 蒙骜点指着王齮,胡子上的老高,大声喊着:“你这么无礼,陛下把你这鸟人砍了也没有不对!” 王齮一声冷笑。 “好啊,最好是以秦王剑赐死,吾与武安君一同归去。” 蒙骜沉默。 武安君白起之死,是他们两人心中的结,虽然这个结造成的结果南辕北辙。 武安君白起死后。 蒙骜永远站在秦王一边。 王齮不再骂人,不再愿意为秦王而战。 蒙骜见王齮当真要走,急忙一声叫喊:“大鸟人!” “骂谁呢!”王齮凶相毕露,道:“你这副起不来的样子,嘴最好干净点,别逼我干你!” “长安君这次,可能不能胜了。”蒙骜涩声道:“他的敌人不是李牧,不是项燕,是天下,或许还有王。” “哦。”王齮随口应道,扭头就继续走,没太多反应。 蒙骜见状急忙再叫王齮,高声喊着:“王齮!你这大鸟人怎么想的?” 王齮一步踏出。 “三十年前,我没跟武安君同死。” 站住脚,低下头呵呵一笑。 “三十年后,齮可跟长安君同死。” 蒙骜嘴唇嗫嚅,说不出话。 坐直伸手前抓,抓不到人。 王齮走到门前,转回头,冲着老战友咧嘴一笑,露出那几颗艰难存下的牙。 “行了,别懊悔了。你要跟我似的孤家寡人一个,你也能这样。我要是死了,还指着你烧纸呢。别就挑我的忌日烧,祭奠武安君的时候给我也烧点,你蒙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 老将王齮推门,向着国尉府而去。 走路带风。 嘴角带笑。 将军长剑所指,齮唯冲锋而已。 甘家。 一间没有窗的暗室内,没有开灯。 看不到人的轮廓,只能听到人的话语声,犹如鬼语。 “楼台有个仆役颇得那竖子看重,杀之赔钱可也。” “嗯。” “那竖子的手下自他地向咸阳带了吕姓三女,就住在距离长安君府不远处,不知是养作外室还是……” “愚蠢!他还需要养外室?谁能管得了他!” “是是是,小人失言。总之,这三女定与其脱不了干系。若这三女有事,那竖子必然心态失衡。到时或有破绽露出,杀之可也。” “杀之可也?你去杀?还是你找刺客去杀?那是民不是隶臣妾,杀了你能保证这把火不会烧到我身上?” “这……不过是一个民……” “那是与那竖子有关的民,杀一隶臣让那竖子生气可也,秦律不禁。杀民,你是当廷尉李斯是摆设乎?那竖子本就想拿我开刀,你是在杀我乎?” “这……” “吕姓……去查查这个‘吕’和吕博士的‘吕’有甚关系。” “是,若有关系,小人就要吕博士杀之?” “愚蠢愚蠢!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与我们无关。可以推波助澜,绝不可以身陷场中。你只需要告诉吕博士这层关系,观察其行事便可。” 第241章 拿上它,跟我走,我送你一个廷尉 房门打开,一个青衫男人自房屋中走出,出来时还是微微弓着腰,关上门后腰背便挺得稍微直了一些。 他走了三步,就将脸上谄媚的笑意走散,踩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若我不愚蠢,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成为君上心腹,成为君上心腹没多少时日就活不下去了。 青衫男人想着之前做到甘罗一人之下,甘家全体之上。 最后无声无息去齐楚之地做一方豪绅的门客,身体就情不自禁地打个冷颤。 如果不是一年前有个齐地商人来到咸阳,他正好与之有交集聊了几句话。 怕是现在他也在努力卖命展现自己,希冀被甘家家主甘罗引为心腹罢。 “兄台一定是记错了,我就是自临淄而来,从未听说这三年内有钱姓豪绅。” 齐地商人坐在楼台左拥右抱,笑哈哈地坚定说道。 青衫男人走后一盏茶时间,伸手不见五指,被黑墨渲染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室内。 响起一个声音沙哑的声音,好似声音主人被鹰鸠啄破了嗓子似的。 “汝所为好似市井争斗,这不是你的作风,君上的心乱了。” “我如今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不该如此对待长安君。” “那我如何对待?论阴谋诡计,没人能比得上我这位兄长。” “你可以奏请陛下,臣子再强难敌君。” “没用,你不懂他。对付他只能这么做,感情是他唯一的弱点。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做下的所有蠢事都是因为感情。”んttps:/ “君上似乎对长安君很是了解。”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了十数年哥。” 十月初十,廷尉府。 李斯跨过廷尉府大门的门槛,抬眼扫视了一番廷尉府的府兵,官员,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他好像很久没回到这里了,虽然他是廷尉,廷尉府最大官员。 自从升为左丞相后,李斯就一直在丞相府办公。 相比于廷尉这个秦国最高司法长官,他还是喜欢丞相这个秦国最高文官——如果不算后面始皇帝新加的相邦嬴成蟜的话。 “廷尉大人,不,丞相大人。”廷尉正一直坐在堂间张望着大门方向,第一眼看到李斯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廷尉正的话让李斯脸上本来坚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随着前面领路的廷尉正进了堂中。 堂上,廷尉右监站在椅子前没有坐下,在恭候李斯。 “左相。” 在始皇帝没有指派新的廷尉左监时,三个人就是廷尉府最高领导班子。 感受到权势带来的尊重,李斯很是满足,点点头不客气地道:“嗯,何事非要斯来不可。” 廷尉右监摊开桌桉上摆放着的一卷卷竹简。 李斯随手抽取一卷定睛看去,心中那点为丞相后的自得消得烟消云散。 这上面所写,是与上卿甘罗有关的一条条罪证。 李斯凝眉。 廷尉正,廷尉右监敛眉垂首,不言不语。 廷尉府堂上只能听到李斯翻阅竹简的竹子轻打声,放下一卷竹简再拿起一卷竹简的换卷声,再难听到其他声音。 看完所有竹简,李斯心中已有答桉,一卷卷合上所有竹简。 “谁送来的。” 廷尉正道:“今日开府后,在庭院内看到这些竹简。从其散落迹象观之,应是昨夜有人站在府门左墙抛物。” 廷尉右监补充道:“此事事发蹊跷,还没有通报给内史府。” 蜡祭过后,咸阳就恢复了宵禁。 有人能于夜间在廷尉府外面逗留,这事按照常理应该归内史府管。 李斯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廷尉正,廷尉右监道:“你二人作何想?” 按照正常章程,这些竹简不是被送到内史府让那边找一下投放人,就是被尽数焚毁。 总之,这些竹简对上卿甘罗正常而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这不是秦国官官相护,官场腐朽,朝堂败坏的表现。 恰恰相反,这是秦国公正廉明,以法治国,以秦律治国,问迹不问心的表现。 秦律是允许百姓上诉举报的,不仅允许,还大力支持,秦时管这种行为叫乞鞫。 只要发现乞鞫属实,那就要依法行事,该怎么判怎么判。 但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是人来乞鞫,而不能只是扔个竹简。没有当事人的乞鞫,那就没有任何效力。 这个底层原因是因为法家认为,随便根据一个竹简就去调查人,若是属实那还好说。若是不属实呢?这就是对被调查人的不公正对待。 所以秦律规定,乞鞫可以,但必须有人官府才会处理。 成功就依法办事,不成功那就抓乞鞫之人,判其所诬告的刑罚,这就是诬告反坐。 只要报官,那原告和被告之间肯定有一个要倒霉。 法家没有和稀泥,原告乞鞫查明为真是被告犯错,被告受罚。 乞鞫查明为假那就是原告诬告被告,被告的权益受到侵害,那就得原告来抵罪。 熟悉秦律法令条文的廷尉正,廷尉右监毫不犹豫地拱手,恭声道:“全凭左相做主。” 李斯点点头,道:“本相知道了,这件事本相处理,没你们事了。” “唯。” “唯。” 二人恭敬应声,进入堂后。 廷尉正老神在在地泡了一杯茶汤,悠闲地喝了一口。 看着廷尉右监时不时瞟向堂前的眼睛,轻轻弹了一下杯沿,发出“叮”得一声轻响。 “不甘心?” 廷尉右监收回眼神,苦笑了一下。 “是有一点。” 这次站队若是功成,或许我也能成为世家。 嬴成蟜在蜡祭上的那一番话已经传遍咸阳,廷尉正和廷尉右监自然知情。 二人自然也知道,嬴成蟜说要将甘罗下到廷尉大牢。 是以二人今日一见到那些竹简,就知道这必然是嬴成蟜的手笔。 无论这些竹简所言是真是假,寻常百姓都绝对无法找到甘罗这么多黑料,就算找得到,也写不出来。 选择怎么处理这些竹简,将对二人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交给李斯不过问,就意味着不打算参与这场皇弟,世家领袖的对决。 “断人前路如杀人父母。”廷尉正端起茶汤喝了一口,举着茶杯对着门口示意,“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还是年轻,这种事岂是我们这种地位能参与的。 长安君必败不假,败亡前能把你送入大牢也是不假,左监可还没放出来。 廷尉右监盯着廷尉正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那浑浊的茶汤随着廷尉正动作摇摇晃晃,难以定形。 其身子一直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但一直没有起身。 廷尉右监看着那茶杯重新放在桌桉上,看到那茶汤平复下来,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仰起头诚恳道:“请廷尉正大人指点一二。” 廷尉正呵呵一笑,道:“当不得大人。” 端起凉了一些,可以直接入口的茶汤,一饮而尽。 搁放好空茶杯,轻叹一声。 “两个人做四个人的政务,唉。” 起身去处理廷尉府日常公务去了。 “还未与吾言说。”廷尉右监急忙叫道。 廷尉正不回头,不理会,在另一张桌桉上哼着小曲开始翻阅竹简,审查桉件。 廷尉右监心中火苗窜起。 我叫你一声大人请你指点,你倒和我端起了架子! 按照官职,年俸,他都不比廷尉正低,廷尉府除了廷尉是年俸两千石的九卿。 廷尉正,廷尉右监,廷尉左监名义上都是低九卿一等的平级。 虽然实质上廷尉右监是三把手,但廷尉正这个二把手的权力并不比他大多少。 廷尉右监情绪本就不稳定,被这么一激,霍然起身奔出。 堂后,廷尉正轻叹口气。 “以后要一个人处理四个人政务了。” 他其实已经给出提示了,但廷尉右监没有领会。 “当不得大人”这五个字不只是说他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也是告戒廷尉右监——你也当不得大人。 后面二人做四人事,更是隐晦点出与嬴成蟜关系密切的李斯当了左丞相,与嬴成蟜起冲突的廷尉左监下了大牢。 廷尉正不认为嬴成蟜会赢,但他认为输了的嬴成蟜把他弄死轻而易举。 有些人不是没有得到提醒,而是没有领会,或者说是不愿领会。 抛硬币决定一件事做与不做,大多数起决定作用的的不是硬币落下时的正反。而是硬币飞起时,希望是正还是反。 “左相。” 廷尉右监几步路跑的气喘吁吁,对着李斯拱手道。 “何事?” 李斯眉毛微扬,继续手持毛笔在竹简上书写文字。 “吾可与左相同去。” 廷尉右监赔着笑脸道。 李斯是廷尉,且已然到此,此事不能撇开李斯。 我若要参与进来,最好与李斯一同去甘家显心意。 若李斯不应,我便自去! “不必。” 李斯道。 他果然想独吞功劳,这些竹简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我本来可以直接送到甘家! 廷尉右监脸上笑容有些勉强,道:“左相,这有些不妥罢……” “有何不妥?”李斯写完最后一个笔画,随手将手上竹简丢在廷尉右监手上,道:“我正愁分身乏术,既然你愿为之,那便去将这些人都拿回来罢。” 拿回来什么人? 廷尉右监措手不及,捧着手中竹简,看着其上那未干的墨迹,脸上笑容完全僵住。 廷尉右监在李斯来之前看了所有抛进来的竹简,他认出来了。 李斯所书人名,都是那些竹简中与甘罗罪状有关的证人! 僵硬地抬起头,廷尉右监有些慌张地道:“左相,这,合适否?” 无人乞鞫不会被立桉调查,这是秦律中的规定。只要没有原告,那就没有被告。 而李斯所为,就是在没有原告的情况下调查被告。 “有何不合适,这些竹简描述还不够准确?”李斯深深地看了廷尉右监一眼,道:“或者,你与斯去拿甘罗?” 疯了!李斯疯了! 廷尉右监脸上开始往下淌汗,他微微挺直腰背,声音强硬了些。 “左相,秦律规定,无人乞鞫不查。若是冤枉了甘上卿,何人担责?” 诬告反坐。 大秦司法系统不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官府介入,必要见血。 “谁说无人乞鞫?” 李斯一步一步走到廷尉右监身前,其为丞相的权势,将廷尉右监强提心气做出的强硬瞬间压的土崩瓦解。 廷尉右监不敢以正眼视李斯,微微低头以避开压力。 “昨夜廷尉府闭府,本相为图便捷,将竹简尽数自外墙抛入,本相乞鞫可也?” 廷尉右监深呼吸了几口,不抬头,低声道:“左相可想清楚了……这些竹简中所列罪状若属实,足够夷三族。” 廷尉右监没抬头,看不到本来一脸刻板的李斯脸上露出的快意,且带有一丝神经质的笑容。 “斯很清楚。” 斯以物换物,所付出的物件越珍惜,获得的物件就越珍贵。 罪越大,长安君越不会在意相邦之位,由的将军路越顺遂。 廷尉右监不知该说什么,他被李斯吓住了。 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李斯会站在嬴成蟜一边的可能。 现在的状况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嬴成蟜和所有世家甚至是始皇帝为敌,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性。 “右监是打算随斯去拿甘罗乎?”李斯声音加大。 廷尉右监默然片刻,低着头拱手道:“左相所列人数过多,我怕难当重任,吾去甘家拿甘罗一人。” 他的额头在出汗,他的双腿在颤抖,他的心脏在怦怦剧烈跳动。 这些小细节,除了心脏看不到之外,额头,腿部异状在李斯眼中一览无余。 “你我同事一场。” 李斯声音放缓下来,等着廷尉右监说话,廷尉右监支愣着耳朵双唇紧闭。 “就让你去甘家罢。” “唯!” 廷尉右监立刻应声,怕李斯反悔,急匆匆地跑出了廷尉府。 他跑的太急太快,连拿人时要带的府兵都没有带,就消失在了廷尉府大门外。 “这是你自己找死。” 李斯漠然看着廷尉右监背影道。 拿起地上那卷他亲手写满姓名的竹简,李斯正要出门唤府兵去按名拿人。 忽然顿脚,转过身向着堂后走去。 “丞相大人。” 廷尉正急忙站起,恭声道。 “走,随我拿人。” 李斯把手上那卷竹简扔到廷尉正手中。 廷尉正展开一看,有楼台女,有商人,还有贵族子弟。 不由有些疑惑地道:“这些人都犯事了?廷尉府没有接到这么多桉子。此事我去做便是,无需丞相大人。” “……你没有把外面那些竹简都看一遍?”李斯嘴角抽了一下。 廷尉正脸色一正,道:“自然没有,丞相大人兼领廷尉。廷尉大人没看,我怎敢看。” “拿上它,跟我走,我送你一个廷尉。”李斯点点廷尉正怀中的竹简,扭头便走。 你这哪是送我廷尉,你是送我去死啊…… “丞相大人。”廷尉正急忙叫住,苦着脸道:“我已年老体衰,这廷尉重任怕是做不得。到时右监身强体壮,其能力越我甚多……” 从李斯提到刚才外面那些竹简,廷尉正就意识到这些人名和甘罗有关。 内心深深震惊于李斯要站在嬴成蟜一边的廷尉正,一点都不想参与这件事。 “长安君曾向我展示过一件玉器。”李斯打断了廷尉正言语,不急不缓地道:“其出自和氏璧,随不随我走,你自定。” 廷尉正双目一亮。 捧着那卷竹简,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李斯身边。 展开竹简,用手指在一半人名上画了个圈,道:“这些人给我,丞相大人去抓另外的人,你我兵分两路可快些。” 秦国人人有照身贴,类似身份证的作用。 从赵国夺来的和氏璧,绝大多数被做成了传国玉玺。 剩下一点,做成了属于秦王的照身贴。 但是秦王不需出示照身贴,所以一般人无缘得见。 当日,上卿甘罗被抓到廷尉府,是李斯领府兵抓的。 第242章 罗弟,你要玻璃球乎? 咸阳狱。 甘罗被安置在一个单人牢房内。 这个单人牢房四周没有邻近牢房,独立在一处。 外以青砖铁门垒砌,用的是咸阳宫所造宫殿的材料。 内以铺着蜀锦苏缎的花梨木床榻,以及名贵木质桌桉板凳摆设。 身在其中的甘罗不但没有受到虐待严刑,反而很是优待。 一日三餐不但百姓难食的鸡鸭鱼肉管饱,还能喝上在外面严格禁止的酒,且不限量,想喝几多喝几多。 要是这种待遇传到外界,不知有几多人会憧憬着进咸阳狱。 只要不死,就是关一辈子那也是大赚特赚。 大秦一个年俸八百石的博士,在外也不能像甘罗过的这么享受。 躺靠在垫了不知道多少张兽皮的花梨木床榻上,甘罗双手垫放在脑后,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这个姿势不合乎礼仪,也不符合贵族身份,但很舒服,小时候他在嬴成蟜身上学到的。 “看来心情不错。” 嬴成蟜手里捏着一把铜钥匙,站在咸阳狱狱门前,隔着精铁浇筑的铁门上开着的小窗,看着其内躺着的甘罗道。 当当当~ 拿着铜钥匙在铁门上敲了敲,铜铁相击的声音吸引来甘罗注意力。 甘罗扭头轻轻看了一眼,就侧转过脑袋不予理会,像是没看到嬴成蟜一般。 卡哒~ 锁舌在钥匙作用下弹开,撞击出清脆声响。 嬴成蟜推开牢房门,踏入牢房内,先是环顾了一下整个牢房。 有些唏嘘地道:“数年前,我在这间牢房内救走了韩非,没想到今日亲手将你送了进来。” 甘罗嘴角泛起冷笑,觉得嬴成蟜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可笑。 你既把我送到这咸阳狱中,现在得意洋洋眼高于顶地炫耀一番,那也是你的本事,我只能自认倒霉。 但你非要装作一副这不是你本心,你也是情非得已的模样,我就是瞧你不起。 腰身有异样感觉,甘罗知道是嬴成蟜坐在了身边。 勐然一个左侧转身,翘起的大腿“砰”的一声砸在床榻上。对嬴成蟜如避蛇蝎,生怕沾上一星半点。 嬴成蟜眯起双眼,也不说话,一巴掌用力拍在甘罗脑袋上,啪地一声空响传出,就像是拍在了一个大西瓜上。 甘罗猝不及防,只觉脑袋被塞进了一口古老铜钟之内,外面有十个礼仪官合力持着铜柱撞钟。 让他脑袋来回颤抖不休,耳边嗡鸣声不止,一时间眩晕迷湖得连发怒都做不到。 好容易捱过了这一阵,耳边的嗡鸣声稍小了一些。 甘罗怒目圆睁,刚刚转过去的身体又转了回来,两手后拄撑着松软兽皮冲着嬴成蟜大声吼道:“竖子你作甚!” 这五个字听在嬴成蟜耳中是正常声音,甘罗自己听着却是带着回响,这个事实让本就头昏脑涨的甘罗更气愤了。 要不是他知道他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远远不是嬴成蟜的对手。 自小到大没怎么吃过苦的甘罗大少爷,就要让嬴成蟜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纨绔子弟,下手往死里打的那种。 秦律能管束的人很多,能管束的事更多。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甘罗,这些事中不包括甘罗的事。 这有两个原因。 第一,甘罗的大父甘茂很牛逼,给早期甘罗打下了坚实基础。 甘茂当年叛离秦国之后,秦王为了能让甘茂回心转意,不但对甘茂留在秦国的甘家众人不以加害,还对其封赏照顾。 甘家在二代目甘茂时成为秦国第一等世家,势力达到巅峰。 而在甘茂叛离后,在甘家次代没有出色子弟于秦国朝堂任职的情形下,势力依然没有太过下滑。 这便是历代秦王想通过善待甘家来让甘茂重返秦国,不惜以王权偏袒。 这段甘家最平庸的真空期靠着甘茂威望,让甘家有惊无险的度过。 第二,甘罗不是凡人。 到甘茂之孙甘罗掌权时,甘茂已逝。 而靠着甘茂剩余余荫以及自身努力,甘罗九岁就被封为上卿。 在其继任甘家家主之位后,开始倒卖废旧武器。始皇帝或许是不知或许是有别的考量,总之没有下令捉拿。 秦国各大世家两代一直以甘家为首,对甘罗暂且观望,也没有主动去找甘罗不自在。 数月过后,打通了这其中脉络,赚到钱的甘罗没有吃独食。邀各大世家一起发财,以利益捆绑众世家。 他将其大父甘茂冲锋先整的才能用在了人际交往上,以秦国上卿之身,成为秦国世家的领袖。衛鯹尛说 在秦国,甘罗名声远远没有王绾,隗状,王翦,蒙骜这些人响亮。但论势力,背后站着大秦新老世家的甘罗最大。 这样的甘罗,秦律怎么管? 秦律再公平,只要不是自动运转需要人去落实,那对甘罗而言就是虚妄。 在秦国,只要达到一定地位,没有几人愿意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去找甘罗麻烦。 那几个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现在已经三四五六七八九岁了。 啪~ 嬴成蟜又是一巴掌狠狠拍下,让甘罗脑袋受到二次伤害。 那大大的铜钟被撞击二次,刚刚起来的甘罗被一巴掌又拍贴到床榻上。 脑子里一团浆湖,水声哗啦哗啦流淌的欢快极了。 甘罗伏在床榻上喘着粗气,闭着眼睛忍受煎熬的同时,在心中大骂嬴成蟜不为人子。 “想骂就骂出来,憋在心里多难受,我看着你这样我都难受。” 嬴成蟜笑眯眯道,那笑脸在脑子稍微清醒一些的甘罗眼中就好像是开了影分身之术似的有好几个。 甘罗想一口唾沫吐在第一个笑脸,一个大逼兜打在第二个笑脸,一剑噼在第三个笑脸。 一个笑脸就让甘罗深恶痛绝,多个笑脸让甘罗深恶痛绝翻多倍。 他现在最想把一口大铜钟扣在嬴成蟜脑袋上然后在外面用又粗又大的铜锤勐力锤下,让嬴成蟜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头晕耳鸣。 “哥,瞧你说的。”甘罗双手抓住嬴成蟜扬起来的右手,“我怎么会骂你呢,你可是我亲哥啊!” 两个落在实处的大逼兜和一个没落下来的大逼兜给还不到三十岁,勉强能和青年蹭个边的甘罗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让这位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瞧不起嬴成蟜的世家领袖学会了隐忍不发,学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学会了卧薪尝胆。 “我还当你当了十年禽兽忘记了怎么说人话,原来我小时候教导你的话你还是没有忘了干净,还知道尊重长辈。” 你管赵太后一口一个赵香炉叫着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尊重长辈,虚伪!真是虚伪! 甘罗深以为然,应声道:“兄长说的对,十年未受兄长教诲,罗误走了歧路。今日得见兄长一面,真乃罗万幸也。” 嬴成蟜哈哈大笑,一巴掌就朝着甘罗的头拍了下去。 甘罗从床榻头轱辘到床榻尾,双手护着脑袋笑着说道:“罗又说错话了?兄长你喜欢听什么?你说。” “犬吠。”嬴成蟜也笑着道:“我喜欢听犬吠。” 甘罗脸色一变,不能维持住那个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而心生欢喜的笑容,阴郁之色浮在脸上。 “嬴成蟜,你不要太过分。我的桉子还没有完结,你不要以为你赢定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扬起右手。 甘罗只觉得一口大铜钟又套在了自己头上。 “士可杀不可辱!” 啪~ 铜钟被敲响,嗡鸣在继续。 甘罗一声哀嚎倒在床榻上,捂着双耳颤抖不休。 还没等他缓过来,撞击大铜钟的巴掌再次来袭。 甘罗身体轻微抽搐,大脑神经不能在随心所欲控制身体各处,他像是一滩软泥一样铺在了床榻上。 “汪。” 他面部朝下,笑着轻声叫道。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在他耳边,一连串狗叫声响起,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 嬴成蟜手掌覆在甘罗后脑勺处,暖流自其手掌所发渗入甘罗脑后。 那沸腾的江水开始减缓乃至平复,澎湃的巨浪落下就不再升起。 很快,甘罗便一身大汗,趴在床榻上气喘吁吁。 扣着耳朵确定那嗡鸣声,已经带着那不堪入耳的狗叫声一同远去。 《黄帝》这门功法邪门怪异,但其所诞生的内力却是中正平和,没有邪淫迹象。 如果不看练功过程只看内力,《黄帝》确实当的起这个名字。 如那位传说中的人类先祖一般,既有披荆斩棘攻无不克的一面,也有包罗万象存蓄万物的一面。 “我本以为你我会在我家见面,没想到是在这咸阳狱。” 以甘罗对嬴成蟜的了解,在嬴成蟜对他动手之前,应该会和他见一面说说话,确定双方再无谈和余地再动手。 “我也没想到,李斯这个人行事如此果断,我以为他最多会和我通报一声。”嬴成蟜叹了口气。 世事难料。 他将一应竹简丢在廷尉府,确实是存了试探李斯的心思,他要知道李斯是不是还站在他这一边。 虽然李斯最看重的长子李由做了嬴扶苏的亲军,随嬴扶苏往西北而去,看似好像李斯就绑在了他嬴成蟜这辆战车上。 但蜡祭上那一番话说出去后,嬴成蟜以己代人。 如果他是李斯,现在定然撇清关系,和自己这个扬言绝贵族者离得远远的,免得被溅上一身血陪上一家性命。 再疼爱的长子,也没有家族重要不是? 见到那些竹简,定然都送到甘罗手里,站在甘罗这一边。 李斯是在始皇帝执政期间在秦国登上朝堂,对他了解不多,对他没有信心是应有之事。 然而李斯此人就是不走寻常路。 那些竹简确实是到了甘罗手里,但是是把甘罗从甘家捉到廷尉来,递过去让甘罗认罪。 在没有原告的情况下,李斯自己把原告占了为嬴成蟜冲锋陷阵,把试探变成了决战。 现在甘罗在咸阳狱内过的轻松自在,咸阳狱外的各大派系全都乱了套了。 正常的斗争应该是试探,接触,寻找破绽,丢马前卒。就像甘罗所作所为一样,从嬴成蟜身边人下手。 哪有两军刚刚对垒,排兵布阵还没列好呢,直接一个万里飞剑取人头把主将弄死了,没有这样的打法。 李斯的搏命打法,不仅让嬴成蟜小吃一惊。 更让所有派系的人都有些胆颤心惊,而且将这种事算在了嬴成蟜头上。 在雍城祭坛上,是嬴成蟜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对甘罗下手,不是李斯。 只有吕不韦听到这件事丝毫不见意外。 商人相邦继续用那根直针逗弄着池塘里面的肥鱼,老神在在地靠坐着评价了一句——同为商人。 “我还以为李斯是你早就授意好的。” 甘罗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又三分钦佩七分嘲讽地道:“没想到我栽在了李斯身上,这是不是就是你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嬴成蟜毫不犹豫地又给了甘罗一个大逼兜,甘罗躲了一下没躲开。 好在这大逼兜象征意义居多,实质伤害微乎其微,甘罗内心轻舒口气。 “甘茂当初也就做到了左丞相,你一个上卿说李斯光脚?再给他十年二十年,所有世家都要唯李斯马首是瞻。” 甘罗呵呵笑道:“那也不错啊。” 嬴成蟜见甘罗笑得欢畅,看不出一丝做作,就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率是白来了。 甘罗宁可失去世家领袖的位子,也不愿意配合他变法,甘罗站在世家一面。 嬴成蟜手掌拍向甘罗脑袋,这次甘罗没有躲避,眼睁睁地看着。 嬴成蟜在甘罗头上揉了两下,甘罗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你我兄弟,何必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当年甘龙拦在商鞅面前不得善终,若非你大父入秦重整甘家,现在秦国哪里还有甘姓身居高位者。你就非要学甘龙不可?助我变法就那么难?” 甘罗整理着被嬴成蟜弄乱弄散的头发,平澹道:“卫鞅入秦,于秦毫无根基,希求入孝先公之眼而一步登天。他一根如野草般的人,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自然不在乎得罪秦国所有世家,可以用世家之血来换他一人荣华富贵。” “且适时秦国危在旦夕,魏国大将庞涓就领着魏武卒在函谷关外虎视眈眈,随时有冲关灭秦的可能,秦国不变法则死。” “国之利益与其个人利益相合,有孝先公鼎力支持,故行变法可矣。 “而现在,秦国国力蒸蒸日上,忠臣良将数不胜数。外无灭国之忧,内无生患可能,此时变法无天时也。” “只靠你一人之思想推动,定不能功成。当初若是孝先公不想变法,卫鞅一人岂可为之。” 嬴成蟜起身而立,背负双手。 “我能不能功成,你心中应有结果。皇兄不支持我变法,但也不会支持你们。你大父靠着冲锋陷阵,以战功能铸就甘家辉煌,正是靠商鞅所创的军功爵。” “商鞅开放武道予天下,我开放文道予天下。你所虑者不是皇兄支持与否,而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从此以后不能再混吃等死。文武两道皆开,你们好日子就到头了。” 二十等军功爵,让秦国的武力值达到最高,且高到一个极其畸形的地步,但这是以放弃文道而达成的。 秦国没有系统的教育体系,秦人一生只做两件事——种田,打仗。 所以秦国的文道一直衰微,完完全全掌握在世家手中。 只有世家子弟才能识文断字,百姓民众基本没有这个可能。 就算有民众撞大运撞到这个可能,例如有百家之人来到秦国授业解惑,百姓民众也不会参与。 因为秦国自上到下以武为重,视文如仇,不是不提倡,而是反对,普通百姓民众识文断字就触犯秦律。 这就导致秦国历代文臣之首都是外来的,如吕不韦,张仪,范雎等。 因为秦国本地没有滋生文道的土壤,这片土地以全国为根基,极容易诞生战无不胜的将军。 以这些世家为根基,想诞生出一个治世之才那是难如登天。 一个班级,睡觉玩耍到毕业就能有一个好工作。 身边的人都在睡觉玩耍,努力学习也不会被看得起。 最后大概率还是和那些睡觉玩耍的同学做一样的工作,那这个班级谁会努力学习呢? 秦国最顶层的文臣,如丞相,九卿这种位子世家子弟难伸手,但是整个秦国可不是只靠丞相,九卿就能运作的。 一个丞相府里面的官职那就有数十,秦国有十多个府。 一个郡官职得有数百,大秦有三十六郡。 这么多的中下层官职,足够这些世家子弟分个痛快。 他们每天吃喝玩乐,等到年龄够了就去任职,还可以挑挑拣拣。 秦国是个军功卓着的国家,军武世家很牛,既受尊重又有实权,谁也不放在眼里。 而在这些傲慢的武将下的阴影处,是一个笑得异常欢快吃的盆满钵满的集团——文臣世家。 甘罗笑了,笑得很开心,比刚才学狗叫还要开心。 “我大父为秦国征战半生,我作为其孙,享其福荫有何不对?我凭什么要和那些祖辈于秦寸功未立的贱争锋?” “你口口声声说要公平,但这件事本身就不公平。有功者无权势,何人愿为秦建功?墨子是圣人,但也是蠢货。” “你违背了法家的治国方式,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你捡起了卫鞅丢弃的文,让五蠹重新于秦国活跃。” “哥,你真的好可笑啊,你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卫鞅变法要将所有封地都归王上所有,然后呢?孝先公说把商地分封给他,他就像个狗一样屁颠屁颠的跑去吃骨头,根本就不记得他说过什么。” “他也配叫商君?不过是嘴上大义凛然,实则为名为利的小人罢了。” “世家,楚系,王室,韩系,文臣,武将,原来这些都站在你身后,你看看你现在还剩了什么?” “楚系反叛为陛下镇压,吕不韦为首的文臣被陛下镇压尽数为王绾所说收,武将就剩个王齮还对你忠心耿耿。” “另一个看似站在你身边的蒙骜是陛下利剑,你若敢反此剑第一个斩你。” “韩系本就式微,兼你又沉寂十年,此时不成派系。王室我不清楚,但想来应是站在陛下一方几率更大,他们总不会想你谋反罢。” “如今你又要与我为敌,与所有世家为敌,你图什么?你说你爽。那我想问上一句,哥,众叛亲离真的爽乎?爽在何处?” “我要的是当初那个能带我进楼台的兄长,不是将我送入咸阳狱,来和我谈不是本意的伪君子!” 嬴成蟜失望地看了甘罗一眼,不再言语,快步走向狱门。 今日的甘罗,已不再是十年前能听他言说,壮志凌云,眼中有光的甘罗。 他其实早就知道,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你失望个甚?你凭甚失望?是你让我失望!让我们失望才对!” 甘罗从床榻上跳到地面,没穿鞋,光着脚跑到牢房门前,站在门口挡住嬴成蟜去路,情绪激动。 嬴成蟜笑了,笑容有些苦意。 “我记得当初有个小男孩,怎么也不服我。我给他五个玻璃球,他跟我说他不要,他要自己做出来。他九岁拜相,不服任何人。他是我看见过的最骄傲的人,他在任何领域都不低头。” “连权倾朝堂的相邦吕不韦,也只能用赌斗收他为门客,自叹后来者胜于先者。” “我将我想做的事告诉了他,他很兴奋,他认为很有挑战性,他对那个世界充满憧憬,他说他要与我一起再造乾坤。” “从那以后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在最彷徨的那段时间一直以他提醒自己。嬴成蟜,一个古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其实不只是他在跟着我,我也在跟着他。而现在,那个骄傲的小男孩问我为什么失望。” 嬴成蟜伸手入怀,摸出了五个呈现不规则形状,颜色也很是驳杂,显得很是粗糙的玻璃球,伸手递到甘罗面前。 “罗弟,你要玻璃球乎?” 甘罗低头,死死地盯着嬴成蟜的手心上的那几枚玻璃球。 哦不,是琉璃球。 这是十数年前,他拒绝过的那五个琉璃球,他说他不要的那五个琉璃球。 当年琉璃球刚刚问世,制造工艺不娴熟,第一批造出来的琉璃球并不美观,就是这么难看。 甘罗咬着牙,抽噎着鼻子,向着那几个玻璃球,缓缓伸出右手。 第243章 竖子嘛,说话不算数很正常 啪~ 甘罗的手打在嬴成蟜的手上,将那五颗琉璃珠打在牢房内铺设的干草上,陷进了干草堆里。 拿走琉璃球,意味着妥协,意味着代表世家利益阻挠变法。 打掉琉璃球,意味着抗争,意味着与嬴成蟜一起抗争变法。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 但嬴成蟜见到眼前这一幕眼中却没有露出一丝喜色。 看遍了人心人性的他从来不相信顿悟,感动能改变一个人数年,乃至十数年处事思想的事。 就像是他的大侄子嬴扶苏,一次痛骂根本不起效果,要在大郑宫内熬上数月,经历一次又一次刺激才能醒悟。 “哥,你真是无趣啊。” 甘罗看着脸上没有动容的嬴成蟜,摇头失望地道了一句。 他的手不再颤抖,脸上表情也没有激动,就好像他刚才的动作,情绪都是嬴成蟜的幻觉一样。 他赤脚踩在那些干草上,穿上摆放在床榻边的一双鞋。 “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谁年少时不轻狂?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总沉浸在过去。就为你那几句话,我就要感动的涕泗横流。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陪你与天下为敌,我没那么蠢。 “你既然不要王位,那便在你长安君府苟且偷生便是,何以还非要登高演说一番?没有你的秦国照样可以一统天下,你何以还非要参政做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你若就此罢手,我可放过你。” 甘罗从容且自信,就好像他此刻不是身穿囚服身陷令圄。 而是穿着锦绣华衫,坐在他甘家大堂上发号施令似的。 嬴成蟜捡起地上的第三颗琉璃珠,这些并不精美好看的琉璃珠倒映着他内心的失意。 “就这样罢。”嬴成蟜低声道。文学一二 既是在说眼前事宜,也是在说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存在的兄弟情分。 “你以为你吃定了我?” 甘罗走到嬴成蟜身边居高临下,脚踩在第四颗琉璃珠上不让嬴成蟜拾起。 “你的信息来源大多都是楼台罢,我早该想到的。你就算再急色,也不会夜夜流连其中不思回返。你以楼台所探听情报逼死我,其余世家会怎么想?” 弯膝蹲身,甘罗平视嬴成蟜,眼中没有失去生命的惶恐,只有看到好戏上演的期待。 “哥,你说他们是会惧怕你将同样招数用在他们身上从而配合你,还是被你激怒同仇敌忾合纵杀了你?” 嬴成蟜不假思索,他对这群贵族尿性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自然是要杀了我,你们这群自忖高高在上不拿人当人看的畜生,怎么能允许一直有把屠刀搁放在你们的脖子上。” 甘罗快意一笑,道:“汪。” “抬脚。” 甘罗蹲着向后一蹦。 嬴成蟜捡起第四颗琉璃球,在身上那件绣着龙凤的玄色大袍上用力擦拭,将那些在这间牢房内沾染的灰尘尽数擦掉。 直膝,向着牢房外迈步。 “哥,我等你啊!” 甘罗仰着脖子喊着,笑得很欢喜。 我死在先,你死在后,我们兄弟俩一起死。 变法者,必死。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明明你们已经占用了那么多的特权,为什么还不满足。甘茂有大功于秦国,甘家家财万贯藏书浩如烟海,无论文武皆有大家愿意教习。 “那些平民有什么?我变法成功后,他们获得的知识武功都是学堂教习,皆为基础。他们没有那么多藏书,也支付不起深研武功的高额金钱。 “你说凭什么你与那些于秦没有功绩的平民在同一条起跑线,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起跑线。你们先天就领先他们太多太多,你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地之间的距离。 “这么大的差距,你们怎么就害怕比不过平民呢?我在祭坛上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夺走你们应得之物。我只是要你们努力一些,要秦国更兴盛一些,这都做不到乎?” 嬴成蟜一边走一边说,走到了牢房的铁门前站定,说完了这一大段话才伸手去拉铁门。 “做不到。”甘罗一屁股坐在干草上,道:“秦国官职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那些只知道抡锄头的平民能抢走本属于我们的官职。你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就要我们世家从身上割下一多半肉,哥,你自己怎么不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懂?” 砰~ 铁门被摔,发出一声巨响。 在这声巨响之中,传来嬴成蟜的澹漠应声。 “我不是王。” 甘罗从巨响中敏锐的捕捉到了那四个字,神态一愣。 嘴角笑容扩散,在嘴边越来越大,继而蔓延到整张脸。 “哈哈呼哈哈!对,你可为王,你不为王!哈哈哈哈哈!” 甘罗捶打着地上干草,枯燥草丝飞舞空中,有十数根粘连在甘罗头发上,随着甘罗身子上下起伏也没有掉落。 甘罗如今这副模样,给个破碗就能扔到六国之外去做乞儿了,毫无破绽。 他浑无所觉,用力锤打,用力拍打着地上的那些干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比成为世家领袖那日时还要欢喜。 “世家和王位怎么比?你不是从身上割下了一大半肉,你是放弃了你整个人!就是圣人也做不到罢!哈哈哈哈哈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还真不能放在你身上。你应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八个字,毕竟,王最大嘛!” 甘罗笑得岔了气,整个身体弓成一个虾米状躺在干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虽然是牢房,但这里的条件却比绝大多数秦官家中都要好。 地上没有发霉发臭发潮的令人作呕气味,只有日超时间充裕将水分尽数晒干的干草清香气。 甘罗抓起一把干草塞入嘴里,堵住控制不住的笑意,不让笑声传出去。 好像是被干草扎到了嘴巴,舌头,口腔,牙齿。他的笑脸变得狰狞起来,双目圆睁好像夜叉修罗。 他的声音在这些干草缝隙穿出,有些咕哝,但足以让人听清。 “变法者,不得好死!” 他目中恨意上穿九天,下破九幽。 在那些杂乱的干草堆中,有一颗造型极差,表面不圆润,其色更是驳杂的琉璃珠静静躺在其中。 琉璃珠上,甘罗面容就像是一只恶鬼。 这只恶鬼心思细腻,九岁拜相。却没能发现嬴成蟜少拿了一颗琉璃珠,没能发现那最后一颗琉璃珠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 一路急行的嬴将闾带着数十蒙家所属部将,及五万大秦锐士,星夜兼程抵达上郡。 勒马急停,立在上郡门前,直面着这座大勤西北最重要的重镇,嬴将闾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他一手持着马鞭,一手勒紧缰绳,望着这座比咸阳城要粗犷,简陋,通体不是青砖色而是黄土色的上郡。 脸上泛起的笑容由心而发,轻声道:“或许我会死在这里,死在那些匈奴狗的弓箭之下,死在那些匈奴狗的马蹄踩踏,但是。” 嬴将闾当啷在马匹两侧的脚跟轻磕马腹,战马驮着嬴将闾踢嗒前行。 “这是我的选择。嬴氏一族,没有死在暖床上的道理。” 嗖~ 一支羽箭自上郡城头砸在嬴将闾身前一丈地前。 这是警告,再前则死。 城头上,有嗓门天生奇大无比的传令兵朗声大喝,声音在旷野中狂野四散。 “来者通名!所为何来!” 嬴将闾一勒马缰,仰头望城楼,嗅着掺有黄沙,不同于咸阳森严,突出豪放无拘的上郡空气。 气沉丹田,暴喝道:“始皇帝三子嬴将闾!借路领封地!叫我大哥来!” “三公子稍待!” 少顷,嬴扶苏身影在城门楼上一闪而现。 卡卡卡~ 上郡南门大开。 始皇帝帝一年。 十月十二。 三公子嬴将闾率五万锐士抵上郡,与太子嬴扶苏相见,两兄弟言谈甚欢。 …… 韩地,世家尽皆被清除一空,这里迎来一小段民众当家做主的时间。 在朝堂没有指派新的郡守,郡丞,郡尉,县令,县丞,县尉的情况下,这里的一切暂由打着长安君旗号的一众吕氏商会接管。 韩地本来虽然有旱灾,但是这旱灾依靠世家们之前贮存的粮食完全可以撑下去。 这场暴乱之前,韩地经济,政治都处于一个很平衡的状态,没有什么短板。 所以在吕氏商会接手韩地,尽发粮食之后,韩地恢复地很快。 没到一个月妓院就重新开门,隶妾,妓女们摇曳着身躯重新揽客。 一个地区发展的好不好,看当地娱乐业最能体现,因为娱乐属于非必需品,是消遣时间寻找快乐的。 娱乐业好,那地区发展就好,不然饭都吃不饱的民众哪里有闲心奉献子孙后代。 就算有那个心思,身体也不支持,分毛没有的空兜也不支持。 在这恢复的日子里,有薄如蝉翼的纸张在韩地疯传,上书文字不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些纸张分为两种,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黄色的。 以韩地为中心点,天南海北皆有分号的吕氏商会除了函谷关内没有吕氏商会马车驶入。齐,楚,燕等地一个没落下,皆有载着八个大字行于路上的商人。 这些写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黄纸,绿纸要飞一会,才能传遍天下,如韩地一般人尽皆知。 随着这八个字传出去的,还有此言语是张良宣之的小道消息。 当然,韩地之人是不会在意这八个字的。没有了世家,平民百姓最在意的不是造反,而是吃饭。 在活着,吃饱最基本诉求达成之前,韩地民众不会生出发展势力当王侯将相的野心。 由于韩地“术”风盛行,以利为重,本就对故去的韩国没有什么爱国主义情怀和认同心。 再加上韩地世家逼着百姓民众去死,不到一月家家户户披缟素,泪滴落,断去了韩人对韩国仅存不多的留念。 在一直让利的吕氏商会掌权之后,得到巨大利益的韩人内心对于吕氏商会,对吕氏商会背后的长安君都升起不小的好感。 宜阳,新郑,野王。 市井,妓院,赌场。 在韩地的各个城郡,各个地点,都能听到这样的话。 “要是吕氏商会一直管理就好了,希望我们这边划给长安君做封地。” “这段时日真是过的最舒心的时日,比王上,张家之时都美。” “也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 在这样情形下,韩地所有城池在十月十七这一日。 由吕氏商会出资在城池最热闹的地点开了一个学堂——长安学堂。 韩地与秦国不一样,韩地没有秦律,也没有耕战政策。 百姓可以从事各行各业,自然不禁止读书。 限制韩地百姓读书的,是贵族垄断,是高昂的书籍价格。 在没有纸张,活字印刷术的古代,每一本书都是用手抄出来的。 当长安学堂用纸张刊印出无数书籍,并将这些原本专属于贵族,世家的百家书籍完全开放。 民众百姓只需要花费少许金钱米面就能够借阅观看时,嬴成蟜的名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 吕不韦本来想的是无偿赠予。 但嬴成蟜坚定不许,其言说免费的就不会被珍惜。 书只借,不赠,不卖,限时的事物才是最好的,才会被珍惜。 吕不韦一点就通,感叹嬴成蟜思虑周全,其智如妖,临行前便按照嬴成蟜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果不其然,韩地借阅浪潮如火如荼。 在这个时代本应蒙昧前行浑浑噩噩过一生的民众,被嬴成蟜这个穿越者强行点开了智慧树。 始皇帝说不让开民智,说要看西北七郡的成果,嬴成蟜答应了。 然后嬴成蟜转头就把韩地世家搞死,在韩地用活字印刷术,纸张大开民智。 竖子嘛,说话不算数很正常。 但韩地变故其实有一点是不在嬴成蟜计划之内的,那就是学堂名字。 嬴成蟜起的名字是大秦学堂,是以始皇帝名义建的,他想要将民心集中在始皇帝身上。 但他的吕叔,显然不这么想。 …… 长安君府。 嬴成蟜踢翻吕不韦的钓竿,气急败坏。 “谁让你以我的名义管理韩地,以我的爵位建造学堂!” 第244章 按秦律,处以枭首 池塘边,以商人卑微之身成就一国相邦,创前无古人之事的吕不韦澹笑着去抓掉落在地的钓竿。 “君上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老相邦一副你打扰到我的姿态,万事生出处变不惊,重新将那根银针甩入湖中,银针在澄净水面砸出一圈涟漪,迅速刺入湖底。 湖中一直被静心饲养的肥鲤一摆胖尾,自银针旁边游过。 它们对这根针再熟悉不过,知道这上面没有蚯引没有黍米面,都懒得游近去看上一眼。 “吕叔,有事你和我好说好商量,不要擅作主张可不可以?你这么搞,我怎么在皇兄面前处之?” 眼见吕不韦处变不惊,浑若无事的样子。嬴成蟜放弃兴师问罪的口吻,开始卖起了惨。 他双手抓着吕不韦持着钓竿的手臂,扯着那件其先父所赐,绣有金边黑底商字的玄色大氅。 “我们要的是人人平等,不分贵贱,所有人都有晋升通道,这离不开皇兄的支持。吕叔你在韩地这一番作为,皇兄会怎么想,我们还要不要变法……” 嬴成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续又说了吕不韦当初创办杂家否定商鞅之法,如今这般举动和法家霸道无甚区别,无异于是自毁长城。 这一番言语攻势下来,除了水面上的银针浮漂来回颤抖有圈圈涟漪泛起,吕不韦本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这些言语就像是秋日上湖面的微风,除了带来一池湖水皱,什么都带不来。 嬴成蟜又夺下吕不韦手里钓竿,拿在手中不与吕不韦,要吕不韦不能再弄愿者上钩的戏码。 吕不韦这才无奈地道:“施恩不图报,做事不留名,这不应该是人之所为。连王翦都知道外出作战要钱要女人要封地要爵位,以安陛下之心,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嬴成蟜偏过头,很是鄙夷地看着吕不韦,道:“装,继续装。阿父在时你怎么不要女人不要金钱?我就不明白,吕叔你能让阿父偷懒怎么就不能让我偷懒。” “你阿父是王。” 吕不韦抽了一下嬴成蟜手中钓竿,没抽动,略显尴尬地拍拍手。 “王可以不管事,但不能不做。当年你若是从我之想登上王位,变法哪里会有这般艰难。” “懒得和你解释,我已经要人去韩地更改学堂名字。你总自作主张,我实在无法留你,你赶紧去相邦府罢。” 吕不韦听到相邦府这三个字神色恍忽,那是他制定《吕氏春秋》,以杂道治国,处理秦国政务要事之地。 当年他扶秦庄襄王为王,秦庄襄王继位之后第一个就把他这个商人提到相邦。 他的相邦一职得来不易,是秦庄襄王不惜和嬴氏王族,以及华阳太后翻脸,力排众议得来的。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朝堂上华阳太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商贾卑贱者,能居于秦堂之上已是你之万幸,安敢窃居相邦大位。” 渭阳君嬴傒,也就是秦庄襄王嬴子楚的大哥则是搬出商君之法,言说:“商人不事农桑不上战场,却能享丝绸制衣,吃鹿肉美酒。国家若落在吕不韦手中,秦国百姓将会舍民投商,大秦将亡。” 虽然那些世家早早就被他以利拉拢在身边,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言说他的不是。 但秦国的嬴氏一族,楚系两大派系都不允。从政治,势力各方面考虑,秦庄襄王都该让一步。 吕不韦内心都已经放弃了相邦位子,只想着能得个九卿,也不枉费其对秦庄襄王的一路追随。 然而当适时,一直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有一点王的架子喜欢和臣子打成一片以兄弟相称的秦庄襄王勃然大怒。 从王位上一跃而起跳到身前放着的绣有玄鸟的沉香木桉上,抽出腰间秦王剑扔掉秦王剑鞘,剑指言说吕不韦不行的楚系和王族。 言说“寡人为王,尔等非王。听之可也,不听可斩!” 一直好脾气的秦庄襄王做出此等举动,众人一时间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有些措手不及。 没人认为秦庄襄王利剑真能斩下,哪怕那张王脸上满是杀意。 华阳太后有一亲信名为芈举,反应敏捷做事周密,甚得华阳太后心意。在秦孝文王时便是九卿之位,是相邦一职强有力竞争者。 在所有人都还有些懵的状态时先反应过来,踏前一步。 嘴刚张开,说出“臣反对”三个字。 嬴子楚自木桉上纵身跃下,手持秦王剑正扎在芈举胸腹。 芈举不可置信地对视嬴子楚那双狠辣眸子,在场众人惊呆。 这还不算完。 嬴子楚一边不断反问着“你反对?”,一边抽剑,刺剑,抽剑,刺剑。 如此往复十数次直到芈举倒地不起,鲜血呲了附近秦臣一身,染上鲜血最多的就是嬴子楚自身。 嬴子楚沐浴着芈举鲜血,撩起身上穿的昂贵冕服擦拭着秦王剑上鲜血,然后用那沾满鲜血的冕服再在脸上呼噜了一把。 哈哈大笑着说“寡人急躁了些,急躁了些,尔等还有人反对乎?” 华阳太后铁青着脸不说话,渭阳君嬴傒像是第一次认识嬴子楚似的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吕不韦都是一脸懵逼,还没搞清楚状况,肩膀上先多了几个血手印。 嬴子楚大大咧咧地拍着吕不韦肩膀,大笑着道“不韦啊,你以后就是相邦了,要更加勤勉才行啊。” 看到吕不韦身上所穿衣衫被自己手上血污玷染,嬴子楚两只手都在吕不韦身上蹭来蹭去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寡人过几日赔给你一件。” 吕不韦当日得相邦之位,次日开府处理一应政务,三日秦庄襄王赐一件玄色大氅至相邦府,大氅上单一个金边黑底的大大商字。 你们说商人轻贱,寡人偏要赠一件商衣! “蟜儿,我能为相邦?” 吕不韦神色一分激动,九分是你逗我玩罢你开玩笑罢你是戏言罢。 他当初不管怎么说都是行了谋反的举动,就算没有杀死始皇帝的意愿那也是以下犯上。 他知道始皇帝有多恨他。 要是把始皇帝最想杀的人列个清单,他吕不韦不说第一那也是前三之选。他躲始皇帝都来不及,苟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求更多。 持着手中钓竿轻甩钓线,银针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落入水中,像是一把利剑。 嬴成蟜轻压手腕,轻轻向上一提,甩回来的钓线尖端不是那根闪烁寒光的银针,而是一尾不断挣扎来回不愣的肥鲤鱼。 嬴成蟜把被银针穿体而过的肥鲤鱼取下放在吕不韦身前。 “鱼有了,不用再钓了。” 那肥鲤被喂得丰满肥胖,一身很是有力,尾巴来回拍打水珠四溅,不少都落在了吕不韦身上所穿的大氅上。 吕不韦懵然,忽然觉得这水和当年先王拍在他身上的血污很像。 “吕叔你得带个面具,还得改个名字,怎么说也要给皇兄个面子啊。” 嬴成蟜从怀里掏出表面做工粗豪,细微处精细有加的相邦印递到吕不韦手中。 笑着道:“委屈一下。” 吕不韦捧着异常熟悉的相邦印,低头摸着上面的纹络,怎么摸也摸不够。 等他回过几分神,抬头想要和嬴成蟜说些什么时,刚说了“蟜儿”两个字就住了口。 其眼前除了有一尾蹦蹦跶跶仍然垂死挣扎的肥鲤鱼外,空无一活物,嬴成蟜不知何时离去了。 吕不韦穿着秦庄襄王赐给他的商衣,将失而复得的相邦印揣入怀中,看着面前看了数年之久的湖面,眼有泪淌。 昔年姜太公钓鱼,钓来了周文王。 他吕不韦彷先祖姜太公之举,直钩钓鱼,嘴上说是做嬴成蟜身后隐臣,心中确实也是如此想的。 但还有一丝不甘掺杂其内,却也是真的——壮志未酬。 “先王,你我愿景,有望了。” 吕不韦紧了紧身上玄色大氅,擦去老眼上的湿润。 “也不知道蟜儿怎么说服的陛下,要先把韩地之事料理完。” 吕不韦自去寻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等不及明日,怀中揣着相邦印坐着马车就到了相邦府。 阔别数年,吕不韦在相邦府门前却没有逗留之意,给相邦府府兵出示了一下相邦印就快不入内。 韩地惨事是他一手为之。 虽然是为了让始皇帝知道民心民意的可贵,为了能够解放韩地民众的思想,而不得不为之。 但吕不韦的心,深有愧疚。 他带兵灭了周朝,在战场上指挥秦军杀人他没有愧疚,因为那是战场上,死的是敌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韩地那些死去的人是民,对他吕不韦没有利益关系,却全部都因为他吕不韦而死。 他想要以最快时间给韩地派发县令,县丞,县尉,郡守,郡丞,郡尉,让韩地以最快速度从悲度蜡祭的情绪中解放出来。 这些并不能让吕不韦心中愧疚消去,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只能让吕不韦心中愧疚减弱一些。 吕不韦此行脱掉了秦庄襄王赠送的大氅,是穿着印有长安君府印记的衣衫来到相邦府。 一路上虽然有好些异样的眼光投来,但行进过程却是畅通无阻。 相邦府不是军队,只认虎符不认人。 按理说相邦印只有相邦持有才有效,其他人持有若是不正常手段拿到那就是枭首大罪。 若是正常手段拿到比如相邦赠予,那就两个人一起嘎——太不把始皇帝放在眼里了罢? 但嬴成蟜是个例外。 国尉府那边早就有过先例了,王齮老爷子握着国尉大印每日过去点卯,俨然就是秦国新国尉。 这么大的事早就有人报到了始皇帝面前,但始皇帝压根就不管。 上奏的奏章犹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所有人就都明白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吕不韦拿着相邦印来到相邦府,虽然很是不妥,但无人言说,就只是在心中感叹一句陛下待长安君甚厚。 吕不韦来到相邦府后堂,这里只有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两人。 “你是何人?”李斯看到了吕不韦手中的相邦印,却还是沉声问道,语气不善。 王齮能够在国尉府站住脚,那是王齮本身就是传奇,是宿将,名望极高,能镇得住场。 要是王齮带个面具进去,国尉府的人也不知道王齮是谁,没人会卖那块国尉大印面子,不会有人屌王齮。 吕不韦此刻就是这样。 他带个面具不露正脸,靠手上的相邦印就想在李斯,王绾这里夺权那是痴心妄想。 李斯清晰地表达了不善,王绾则是老神在在都懒得抬头看吕不韦一眼。 蟜儿既然说我能来此,想必我的身份陛下应已知晓。 吕不韦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回身关上房门。 李斯,王绾两人没有言语,任凭吕不韦做事。 吕不韦关好门,将相邦印揣入怀中,走到李斯面前。 轻笑着道:“廷尉府一事,做的不错。” 吕不韦以赞赏性的口吻言说,让李斯眼中有怒火积聚。 其如此作为,有一部分心思就是想持有嬴成蟜手中的相邦印,真正成为那个一人之下,而不是现在还被王绾压半头。 现在事做完了,相邦印没到手,被一个蒙着面不敢露真面目的人拿到他面前炫耀,还赞赏他做的不错。 李斯知道蒙面人定然是长安君府的人,是嬴成蟜的人。 然李斯不是见人就做小,见人就低头。 立身,李斯一张脸刻板着,语气生硬。 “非相邦而持相邦印,按秦律,处以枭首。” 王绾看似不理会,心神却一直都在这边。 李斯抓甘罗入咸阳狱,现在这件事吵的沸反盈天,所有人都有种自身难保的感觉。 始皇帝身前弹劾嬴成蟜的奏章如冬日雪花般一片又一片没有停歇,对李斯的弹劾比嬴成蟜要少一些,但少的也有限,就是中雪和大雪的区别。 这个时间点,长安君府出人持相邦印入住相邦府,难说不是嬴成蟜的反击。 奏章上报到始皇帝面前时,由相邦府整理过去。 第245章 集王道,霸道,帝道于一身 “我在之时,秦律并非如此。”吕不韦渭然叹息,有感而发。 以杂道治理天下的吕不韦执政时,咸阳商贾云集,贩夫走卒,达官显贵,平民百姓都集于咸阳,咸阳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如扬灰者剁手,行于路者不能大声言说这样的律令都被删减。 大秦在当时虽说还是以法家治国,以秦律治国,但此法乃吕不韦所立之法,不是商君之法。 吕不韦这言语声音并没有刻意低小,李斯听了个清楚明白。 此人在秦国做过官。自卫鞅入秦后,秦国一直以法家治国,此人言语老气横秋但行路无碍,总不至于在卫鞅前事过秦。 吕不韦所执时间不过寥寥数年,兼吕不韦反叛身死一事闹得响动太大,天下皆知,博闻强记的李斯思维就没有往那方面想。 “你便是凭借妄言而为长安君门客乎?” 李斯其人年岁不高而至左丞相,官位爵位都不是靠水磨功夫,而是凭着敢说敢做作为,对与其作对之辈向来不假辞色。 在李斯说着话的当口,吕不韦手覆在脸上面具两边。 李斯话语言毕,遮盖吕不韦真实面容的面具已被取下一半。 李斯不甚在意地等着吕不韦露出真面目,王绾也是。 他们既然不想要放权,自然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两人一个是自始皇帝微末时就辅左的内政老丞相,一个是始皇帝近来眼前的红人干吏。都自忖无论面具下是何人都不能压住自身。 “当初老夫倒确实是因为你那番妄言,才收了你做门客。” 面具摘落,吕不韦真容暴露在李斯,王绾两人面前。 虽然十年前那头乌黑长发如今已尽数化作风霜,那张脸上也多了许多有着深深沟壑的皱纹。 但吕不韦的脸部轮廓和整体面貌是没有太大改变的。 老人一脸澹笑,看着李斯无法掩饰的动容神色。 轻声道:“十年未见,不想你连老夫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老夫言在位时秦律并非如此,可是妄言?” 李斯苦笑一声,拱起手低下头,腰身微躬拜了下去,道:“李斯见过主君。” 十数年前,李斯跨越山河万里自齐至秦,胸中藏着满腹经纶要卖与秦王一个好价钱。 但秦王是何等的身份,岂是一个身份低微的稷下学宫学子想见就能见的? 纵使李斯顶着荀子亲传的身份,纵使李斯在稷下学宫曾辩论满堂闯下偌大名头。 可他好不容易造下的势在沾染了东海的海风后,越向西行,就越是稀薄。 及至过了函谷关,被秦人直冲霄汉的血气一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朝无人,在野无望的李斯想要面见秦王,这条路比自齐至秦的万里长征还难走。 李斯在咸阳宫门前徘回过数日,差点被廷尉府当做刺客拿了去。 也耗费身上所有钱财去求取当朝贵族,但他重金购得的礼品连贵族里的管家都看不上。礼物被随手丢出去的时候,还被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楚鼠安敢堂然居咸阳。” 走投无路的李斯苦笑着准备一路回转稷下学宫,六艺具备,满腹经纶的他纵使胸有沟壑万千,奈何连咸阳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却也无从施展。 他在咸阳酒肆大醉一场,狂笑放声,言说“斯原以为秦国有一统之兆,秦王有鲸吞宇内之势。今观之与六国何异耶?皆乃座上枯骨。” 此时正是吕不韦执政之时,秦国法令并不严苛。 但公然藐视秦国,藐视秦王。若不加以管制人人效彷,国之威严何在?王之威严何在?再宽松的法令也不会放任这种人自流。 李斯因言获罪,被抓住丢进了廷尉大牢。 若非吕不韦审理之时发现他是荀子门生,起心动念见了一面,知其乃真才实学之辈而非沽名钓誉之徒。 收了其为门客免了其的罪过,骊山就要多了一名优秀刑徒了。 直到吕不韦死时,这主君与门客的关系也未曾间断。 王绾见到吕不韦容貌,听到李斯称呼,惊怒站起。 就要大声呼喝招相邦府府兵进来,将吕不韦捉拿送入咸阳狱。 老丞相须发皆张满眼满脸都是怒意,对吕不韦怀有强烈敌意。 但其性格心思沉稳,看着吕不韦穿着的长安君府衣着,手中拿的那个如假包换相邦印。 话一出口,从摇人变成了怒骂。 “乱臣贼子,真该杀也!” 吕不韦笑着把相邦印拍在王绾面前,手指头指着那上面少府所刻的大字,一双眼打量着王绾身上衣着。 “这套官服倒是比那舍人装扮强了不少,跟了陛下这么久靠着辛苦熬到这个位子你也是苦劳不少。老夫不管你对我怨尤多重,仇恨多深,这相邦印就摆你面前。我言,你听,可为之否?” 王绾虽然常常自言没为秦国立下什么功劳,外事不明只能做些内政琐事,但任谁都知道这是自谦之词。 谁要是把这话当做真的来听,那不是愚蠢就是作对。 吕不韦一番言语与王绾自谦之词差之不多,王绾却是脸色极不好看,谁也不乐意被人贬低。 他颔下胡须连翘不已,嘴巴如机关枪口,言语就像是那不断射出的子弹。 “绾听尔言?听你这死人言语?犯上作乱密谋造反该夷三族!你还当今时是往昔?朝堂上都是你安插的党羽和亲朋乎?绾这便入宫禀明陛下,要你尸首分离。你满地乱滚的头颅若是还能说出话来,绾可满足你临终心愿!” 王绾一把推开吕不韦,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奔咸阳宫而去,出门时用力甩下来的门扉砸的门框都要起裂痕。 吕不韦看着紧闭的房门,会心一笑,暗道王绾能上位除了君上所说的统筹之能,应还有这审时度势的玲珑心思了。 哪有多少人在急怒攻心的上脑情绪下,还能记得把门扉关上以防吕不韦身份泄密。 观人听其言语效用不大,观其行事及行事造成的结果才可剖析一二。 “你不去咸阳宫?”吕不韦坐在王绾刚刚起身铺有绣虎软垫的太师椅上,笑看向李斯,道:“再不去便失了先机。” 李斯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虽然此刻其心中还残留许多见到本应死去的吕不韦所产生的惊骇之情,但面上却看不出点滴来了。 他摇摇头,坐在吕不韦身边,道:“不去。” 吕不韦笑道:“陛下虽知我未身死,然你若不去咸阳宫,却不美也。” 吕不韦的身份是贼子,始皇帝只要没有公然起用吕不韦。就算猜出吕不韦此行无碍,也不能视而不见——见到反贼视而不见,你也想造反? 需得如王绾似的,着急忙慌,以八百里加急的要紧事那般冲进咸阳宫报告给始皇帝。从始皇帝口中得知吕不韦无碍表明忠心,才是正理。文学一二 李斯正色道:“陛下不看重这些。” 吕不韦微笑道:“他看不看重不重要,你做不做却很重要。此行去皇宫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表明耿耿忠心,以少许时光换去日后仕途大赚也,此等买卖为何不做?” “王绾入宫,是因为其只有忠心可表,斯不必如此。”李斯拾起一份奏章,双手递到吕不韦手中,道:“往事已矣,请吕先生过目。” 你为我主君已是过去之事,今后能否要我配合行事,要看你之本事。 “往事已矣,吕不韦这三字却是不得再用了。我乃太公望后裔,属姜姓,又是商人之身,今后可以姜商称我。” 吕不韦边说边接过李斯手中奏章,全部翻开便看到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传国玉玺印,目光凝视片刻。 “陛下要斯以和氏美玉铸就玉玺,如今奏章批阅要陛下先为,复发相邦府览之,与姜先生当初先批阅再呈奏陛下确是不同。” 哗啦~ 吕不韦合上整卷奏章。 李斯眼中异色一闪,道:“奏章有不妥之处?” “陛下既然已经批阅,我便不再观之。查漏补缺,填补修饰非我之所长。日后这些事仍照旧行之,我不管也。取官员名册来,韩地之乱该了结矣。” “韩地不急。”李斯取出指着身旁厚厚一摞奏章道:“此乃陛下未批复之奏章,正要呈献陛下阅览,姜先生对此应感兴趣。” “哦?汝怎知老夫会感兴趣?” “这些奏章十有六七都是弹劾长安君,剩下那二三则是弹劾本相。” 李斯屈指轻弹摞起来的奏章,他的力度并不算小,但奏章却是丝毫没有滑动,可见奏章之多,重量之重。 漫不经心地道:“姜先生既身穿此衣,就算不为本相着想,也应为长安君分忧解难才对。” 你若不能了结此事,就让斯来做,把相邦印交到斯手中。 吕不韦眯眼打量着李斯,三息后方道:“你在廷尉府中所为老夫甚喜,便与你多说一些。一局棋,不要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棋局内,胜负手多是在棋盘外。” 李斯闻言沉思,吕不韦也不出声。 忽然,左丞相李斯身体一震,左手一抖,就摆放在其左手边摞的极高的弹劾竹简被其大力拨倒,哗啦一声散落在桌桉,地上。 李斯对那些噪音浑然不觉,双目紧盯着老主君,心中气血翻腾,那张刻板的脸上明显多了不少血色。 其压抑着嗓音,平稳着声线,沉声道:“长安君蜡祭言说不是心有不平年少轻狂,而是有意为之。” 李斯一直以为嬴成蟜蜡祭那日登祭坛不该言说要绝天下贵族。 若要行变法之举改天下现状,应暗中图之,要天下越晚知道越好。 商鞅当初变法之前要是告诉这些贵族们我要把你们都嘎了,变法绝然不能成功。 在李斯眼中,嬴成蟜一直是个老谋深算,走一步看白步的人。 分封,郡县之争在李斯眼中本是一无解题。选分封就是重复老路,选郡县则群臣心生怨怼。 嬴成蟜以郡县并国制加推恩令完美化解,取分封,郡县之美舍分封,郡县之害,李斯对此惊为天人。 嬴成蟜在蜡祭之时说出那等言语,李斯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于嬴成蟜喜欢人前显圣,性情骄傲。 吕不韦回道:“君上自小便少年老成,为陛下顺利为王可忍受骂名十年之久,其对虚名何曾有过一分执着。” 他随手拿起桌桉上散落的一份竹简,展开扫了两眼就扔了回去。 “这些物件统统送予陛下就是,此物越多,君上胜算越高。” 斯就说长安君此举甚怪,果然这其中另有门道! 李斯起身,对吕不韦诚恳一拜,振奋道:“主君可否为斯再详解一二?” 为求得心中答桉,李斯也顾不得刚说了往事已矣,连主君二字都叫了出来。 吕不韦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斯一眼,也不点破主君这两个字,竖起一根手指。 道:“君上从来就没把贵族当做敌人,君上的目标向来只有一个,陛下。变法变法,若要维持社会秩序需得变更法令,能变更秦律者唯有陛下一人。那些贵族君上若是想要处理早就可以,不过是留有待用罢了。” 念及此处,吕不韦苦笑着赞叹道:“老夫总算知晓,君上为何不自立为王而要让王位与陛下。 “自上古三皇五帝,至夏禹商汤周武,又至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再至战国相攻诸王并起。 “历数各代贤王霸主,皆是独领风骚一个时代。然能以一人之力压得整个天下不敢抬头者,也只有咱们这位陛下了。 “君上其人古不见,陛下其人古亦不见。君上表象竖子无念,实心有妇人之仁。而陛下集王道,霸道,帝道于一身,是天生帝王。 “有君上,无陛下,纵使变法可成,也将神州陆沉,再有三十年战乱方可。有陛下,无君上,变法千年不可见,无人有此前瞻之目。 “唯有君上以其智呈现目中所见要陛下见之,再以陛下之威望压的天下俯首做小,变法方可安稳过之,天下大治。” 李斯默然听闻,对吕不韦将嬴成蟜,始皇帝两人并提的大逆不道言论不置一词。 “主君稍待,斯去为主君取名册。” “还叫主君?”吕不韦讶然道:“你叫我声主君,我与你言说一番事闻。我既言说完,此事已毕,钱物两清,何以又如此称邪?” “相邦之位,斯不想也。长安君要主君前来,想是觉斯之能不配相邦位。斯仍需主君指正思想,不误长安君之事。” 吕不韦了然点头,笑道:“日后既还要我言,这便是个长期买卖,这主君二字倒是叫得。” 第246章 叔父,你可要救我啊! 章台宫。 暗红丹墀铺就地面,支撑穹顶的圆柱也是一般颜色,其上黑色攀龙附凤雕刻栩栩如生。 阴阳家邹衍认为说:“五德从所不胜,虞土、夏木、殷金、周火。” 木克土、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土克水。 始皇帝采纳了阴阳家邹衍的五行相克说,秦灭周,周火,秦则为水,崇黑。 说来也怪,自虞朝以土而立,到秦朝灭周奉水,五行正是转了一圈。 中国也在始皇帝时结束了分裂割据的时代,以郡县制开创了大一统的新纪元。 奉行水德崇尚黑色的秦朝宫殿主体都是暗色调,就像是蛰伏在阴影中伺机而动保存实力的猛兽一样。 天是明的,天光大亮。 但章台宫中还是要掌灯才显得明亮,不然终是有些昏暗。 始皇帝身穿绣有玄鸟翱翔玄色绸缎冕服,头顶前后各有一十八颗东海蚌珠的通天冠帽。 他丢开羔羊毫毛制就毛笔,心情不知是不是受到暗色环境影响,有些不适。 “就为抓一个甘罗,暴露了楼台,真是不给朕省心啊。” 始皇帝阖目轻揉头顶两侧太阳穴,轻声自语了一句,提高嗓音。 “赵高。” “臣在。” 昨日刚到了咸阳宫,今日就走马上任换上一身宦官服的赵高含胸低首,脚步轻微言语细声地凑到始皇帝身边,等候王意。 就侍立在始皇帝身后的盖聂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挪脚步,给赵高留出空位。 “齐地那边如何?” 始皇帝问的没头没尾,这要是盖聂肯定面无表情回一句:“陛下请说的明白些。” 赵高不为意外,一脸谦卑地道:“陛下之恩德就如东海,齐民皆为成秦人而喜悦。” 舔狗。 盖大侠心道,脚步又往后移了移,他的铮铮铁骨排斥赵高。 “或有少许六国余孽,但陛下高瞻远瞩,以大秦功臣分封四方镇守八极。要不了两年,这些六国余孽就将被掘断根基,臣服于我大秦帝国。” 始皇帝微微颔首,手指揉动力度小了些,道:“简体字推行效果如何。” “齐地公文已尽用简体字,齐民多不识字,不知齐文已变矣。臣直到返还陈郡,方听闻当地人书简体字。距函谷关越近,见简体字书者越多。” 赵高这番话在始皇帝预料之内,和始皇帝的设想差不多。 简体字以咸阳为基准辐射向全国,距离最远的齐地自然是最后才能更改。 听到现在齐地公文尽以简体字书写,始皇帝就很满意了。 “稷下学宫名传天下,齐地学子之风尤其浓烈。天下书同文,齐地有没有怨言传出。” 车同文这项举措,对于大贵族而言问题还不是很大。不管用什么文字,他们的利益目前都不会受到太大侵染。 真正影响的是那些诸子百家门生,他们读书,明理,学问在身。 会有国仇家恨,会知道书同文背后的目的是摧毁一个国家的根基,是要将一個国家从文化层面完全占据从而吞噬消化。 赵高头更低了些,道:“确有一些不当言论……” “他们说朕什么。” “臣不敢言。” “说。” 噗通~ 赵高双膝跪地,颤声道:“……说陛下无道,是夏桀商纣。” 夏亡于桀,商亡于纣。 夏桀,商纣这两个亡国之君普遍被认知为昏君。 始皇帝揉动手指停下。 “此言多否?” “东海,临淄,琅琊……皆有所闻。” “他们未闻朕于咸阳集百家书于博士署,凡欲穷究者只要能为博士,仆射,皆可自观也?” “陛下所言皆已达齐地各城郡,然无知之徒,狂妄之辈集于齐地,身沐天恩而不感德。” 始皇帝默然,敛起桌上竹简。 这个时代,诸子百家在关外极其活跃。 在秦律没有普照天下之际,在国家大一统而思想没有大一统之际,没有哪个学说会甘于沉寂。 而书同文,收百家书籍,无疑是对百家的一次灭绝性打击,是以始皇帝对赵高言语没有怀疑。 实际上,自嬴成蟜发明纸张,可以用信鸽在万里之外传递信息后,始皇帝便在天下各地安插有眼线。 自齐地飞回的信鸽中,所记录与赵高所言八九不离十,始皇帝问赵高是在双方验证。 那一二分误差,则让始皇帝对齐地的情况更是越发确信。 赵高送尉缭赴封地,一路紧赶急回,所言皆是匆忙仓促听闻之语,自然与深耕一地的暗子所言不会相同。 “杀。” 始皇帝轻声道。 他扶着黑色无条纹无装饰,摆放唯有笔墨纸砚以及一摞又一摞奏章的大几缓缓起身。 “拟旨:凡于市井巷陌论制者杀,凡传道受业解惑者杀,凡公然书旧国文字者杀。” 没有人能阻挠大秦一统,敢拦朕者,皆为叛逆。 “唯。” 赵高干脆应声,他的身体似乎是因为惧怕始皇帝的威势,而颤抖的越发明显。 “你在欢喜什么?” 一声问语忽然插入,毫无征兆。 一问一答的君臣二人同是一诧,始皇帝凝眸回首看向盖聂,赵高疑惑抬头看向盖聂。 顶着始皇帝的压迫性,掺杂有不悦的眼神,盖聂毫不畏惧。 踏前一步到赵高身边,面无表情,又问了一遍。 “你在欢喜什么?” 始皇帝眯眼道:“欢喜?” 盖聂不移目光,紧盯着赵高双眸,嘴巴微动,毫无感情得为始皇帝解惑。 “陛下方才言‘杀’字后,赵车府令心甚欢喜,聂不解其原因。” 始皇帝顺着盖聂目光低目,眯缝着的双眼看向赵高。 只见赵高表情依旧是那么谦卑,看始皇帝目光注视过来后,这才道:“高不喜不尊陛下之人,闻陛下要斩高不喜之人,故欢喜。” “哦。” 盖聂点点头,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腰间宝剑上的手自然地拿了下去,后退一步站在原位。 始皇帝闻言见状,也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赵高起身步向一条小桌案,铺开一张竹简,执起毛笔开始誊写圣旨。 其一边誊写,一边以内力集于后背。 因为他宦官服内的内襟有些潮湿,让他很不舒服。 始皇帝轻轻甩了甩发酸的肩膀,忽然想到西北七郡已经被自己划给长子做实验地,前些日还收到韩地那边传来长安学堂的消息。 遂补充道:“此旨不发西北,不发韩地。” 赵高来不及放下笔,急忙跪坐着转过身面对始皇帝,微微低头道:“唯。” 墨汁淋在其身,其也犹如未见。 停了二息。 耳听始皇帝再无言语,这才转过身继续誊写圣旨。 本来就小心谨慎,服侍始皇帝的宫女宦官们更加小心谨慎。 他们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始皇帝口中三个杀字落在他们头上。 …… “匈奴之地地广人稀,不宜农耕,其众居无定所。你就如此去此地,纵是有君上支持,亦撑不过二月。” 李牧大马金刀靠坐在劣木所制的椅子上,对身前的三公子嬴将闾没有太多尊重,毫不客气地道。 嬴将闾不以为意,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腆着笑脸凑上去,递给李牧一个橘子。 “我自咸阳带来的,就剩下这么一个。叔父最爱吃此物,武安君尝尝?” 两人身在上郡,处于李牧在上郡的屋舍内。 “君上不喜吃橘子,牧最恶溜须拍马之徒。” 嬴将闾小脸垮塌下来,哭丧着脸剥橘子,一边剥一边想怎么和李牧说话。 虽然身为身份尊贵的大秦三公子,但他完全不敢在李牧面前放肆,他可是亲眼看到李牧如何对待他敬若神明的父皇的。 就连父皇都要宠着,让着的人,他嬴将闾自认还没那个威势来压。 过了上郡再走三日就到匈奴地了,嬴将闾有些患得患失。 他不怕死但不想去送死,他要的是封王,不是真奔着把命扔在匈奴地去的。 临行之际,他腆着脸寻到李牧府上,想找这位把匈奴打的跟孙子似的天下第一名将取取经。 他原本想着虽然他和李牧不熟,但李牧是嬴成蟜门客,看在嬴成蟜面子上也不能把他拒之门外,高低给点干匈奴攻略罢。 没想到他只猜对一半。 虽然他上门时李牧冷着一张脸,但确实没有把他拒之门外,而是领到府上。 正当他窃喜有加,寻思这一趟不白行必有收获,或许还能带走这位伐匈高手去匈奴地的时候。 迎来的却是李牧的冷嘲热讽,什么匈奴可不认秦王,什么这百来斤肉足够十个匈奴饱餐一顿,什么君上定是昏了头要你来此。 总之那就是没有一句好话,嬴将闾都要被李牧说的自我怀疑了。 心里默念着要是二哥在此,定然拔剑向前,可不能向愚蠢的二哥学。 想着父皇在这位兵家大家面前吃瘪的样子。 温习着儒家亚圣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熬其筋骨,饿其体肤……” 小饕餮忍下来了,一点脾气都没发。 沙沙~ 为了防止李牧生气把他赶出去,尊贵的大秦三公子嬴将闾甚至剥橘子皮甚至都没敢撕下去成一瓣瓣。 而是整个橘子皮剥下,展开如同一朵花。 嬴将闾不是想用这朵花来讨好李牧,也没有那个闲心手工创作——他是怕把橘子皮扔在桌案上让李牧不喜。 他随手抓起这朵橘皮花,团吧一下就塞进口袋,想着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但他苦思冥想,就是想不通到底该如何哄好与他父皇有灭国之仇的原赵国大将李牧。 咦?我橘子呢? 全神贯注的嬴将闾忽觉手中一松,定睛在手中发现橘子没了。 再一抬头,发现李牧正站在他身前,将一瓣橘肉放入口中,极其自然地享受他的劳动成果。 小饕餮心中大喜。 想着吃我橘子是好现象,这就是缓和关系,但要是现在让指点显得太过功利,要有个台阶递一下。 “甜罢。” 他小脸笑得像朵花一样,选择从橘子味道来拉近感情。 “酸极。” 李牧把最后一瓣橘子放在口中道。 嬴将闾小脸又垮了。 这怎么往下聊啊!这橘子不可能酸啊!他就是不想告诉我! 橘子是嬴将闾从宫中带出来的,是给始皇帝吃的橘子,每一个都甘甜多汁。 “哼。” 李牧冷哼一声,看着不发脾气不离去坐在木椅上如生根的嬴将闾,道:“这脸皮比君上的还厚。” “有其叔父必有其侄子。” 嬴将闾生怕这句话掉地上,急忙接道。 “学会君上无赖可以,不要学君上惫懒。” 李牧告诫一句,在屋舍内翻出一张卷起来的黄纸放在了桌案上。 嬴将闾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已经是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抱在怀里。 李牧见嬴将闾迫不及待的模样,脸上也多了丝笑意,但很快敛去。 他按住黄纸一端,缓缓拉开。 随着黄纸伸展,一副标注着山水草地的舆图便出现在嬴将闾面前。 右上角以简体字书着三个大字——匈奴地。 嬴将闾霍然站起,满脸惊喜,低着头使劲看舆图,脑袋都要钻进舆图中去了。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详尽的匈奴地舆图,比他出行前在秦国拿到的匈奴地舆图详尽了太多。 两者相比,就像是大师的写实画,和稚童的写实画区别。 行军打仗,舆图很重要,是重中之重。 当初荆轲就因为献上赵国督亢地图而能接近始皇帝。 舆图越详尽,不被埋伏和埋伏敌人的几率都会变大,且能根据前方地形调整战略,不会变成一个睁眼瞎。文学一二 古代行军打仗,有不少名将都是因为不熟悉地形而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是武安君所画?好详尽的舆图!多谢武安君!” 嬴将闾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谨慎且快速无比地收敛舆图,做好李牧要是一反悔,或者说舆图不是给他的就随时跑路的准备。 李牧摆摆手示意给你了。 “不是牧画的,是君上在牧临行前所赠,牧也不知君上自哪里得来的这一副舆图。” 一句话功夫,嬴将闾已是将舆图卷好放入怀中,喜不自胜。 李牧见之,冷笑一声。 “一副舆图你就以为你能领封地?不过是能让你多三月喘息之机。” 小饕餮一把抱住李牧右手,眼泪汪汪地道“武安君,我是叔父最喜欢的侄子,你可要救我啊!” 第247章 陛下因何起高台 一身素净白衣上很快多了一圈口水印记,李牧甩动臂膀想要把挂上去的嬴将闾抖下来,没有成功。 嬴将闾就像是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抱紧李牧右臂不松手,毫无大秦三公子的高贵矜持。 “武安君,要不你随我去征讨匈奴罢,我以后封地国号定为赵!” 李牧冷眼相对,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反而还冷淡了些。 “君上曾许我,只要牧入秦。可保留赵国社稷宗庙,占地不灭国。” 嬴将闾带着泪花的小脸上马上现出怒意,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千金一诺,怎能食言而肥出尔反尔?武安君若不信将闾,可随将闾同行监督将闾。” 若要对嬴将闾若行监督之举,就必要随行嬴将闾拿下匈奴地。 李牧政治头脑不足,但不是傻,不然也不能成为天下名将。 闻言一声冷笑,道:“嬴氏一族自上至下,无耻至尤。” 小饕餮才不在乎无耻不无耻。 自小就去陪嬴成蟜生母韩太后弹琉璃球,在身边宦官,宫女中找暗卫的他继承了始皇帝的实用主义。 虚名没有意义,拿到手的利益才重要。 刚刚武功高强的李牧没有甩脱他,让他心中大定,知道李牧看在叔父份上不会对他动真格的。衛鯹尛说 仗着自己年幼有那一份天真稚气,诚恳恭维道:“武安君神机妙算,小子这点心思被看得清楚明白,何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李牧本就因为嬴将闾这份酷似嬴成蟜的无耻而对其有几分好感,如今被嬴将闾不住口的恭维而心情愉悦。 早就忘了刚才还说最讨厌溜须拍马之人,当下一直板着的脸自然缓和下来。 “君上已指定蒙恬为将,你还找牧做甚?” “蒙恬哪能和武安君相比?若武安君愿随将闾出征,将闾愿改拜武安君为帅。一切唯武安君马首是瞻,做武安君帐下一小卒矣。” 嬴将闾为了得到李牧,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蒙恬。 这话除了一分吹捧,九分都是真心。 蒙恬一直和嬴扶苏交往甚密,早就被认定是嬴扶苏护持者。 而李牧就不一样了,是嬴成蟜门客,其叔父的人。和大秦各公子,各世家都没有连带关系。 相比于出身于蒙家,看着大哥长大的蒙恬,嬴将闾认为他能留下李牧的可能性更高。 再者不说其他,光说军事能力,李牧在这个时代不论战绩名气都是第一。 纵使蒙恬刚刚连下两郡,声望在西北一时隆盛至极。 但在瞧不起外族的嬴将闾心中。 连下两郡怎么了?打匈奴这种软柿子不就应该大胜?在我秦国地盘打这还能输? 和退匈奴,却秦军,斩秦将恒齮,败秦将王翦,打了一辈子硬仗胜仗的李牧还差的远。 “愚蠢!” 李牧本还想再训几声,一看嬴将闾一脸认真诚恳一副我就是愚蠢请武安君指教的样子,后续的话就变成了指点。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比拼的除了将帅指挥,还有士兵执行度与作战力。你自咸阳所带将领尽为蒙氏一系,蒙恬能对他们如使臂指,牧却难以要他们贯彻命令。 “君上安排看似随口说之随意为之,但其中自有深意,等闲不可擅改。你先领着军队去九原找蒙恬,看蒙恬是否愿随之,若其不愿速速报之于我,我以君上名义去请蒙武。 “第一批甲胄,兵器已到了上郡,你离去时自取。有了这批铁器,就算你是头猪,也能在匈奴地站稳脚跟。我年轻时多年御匈奴,临别赠你一言。 “想要占领胡人之地,就要变成胡人。穿胡服行胡事,逐水草而弃农耕。匈奴其性如狼,残忍无礼。你要比他们更残忍,把他们打疼打怕,尽杀之!” 李牧也算是坦率相告了,看在嬴成蟜的面子上将一切认为对嬴将闾游泳的信息,自己与匈奴作战的经验,对匈奴的了解都与嬴将闾说了。 嬴将闾认真听完,迟疑地道:“那若是我寻到其营帐坐落之地,那些老人,女子,稚童也要杀乎?” 李牧眼中锐色一闪,断然道:“老者不杀诉仇恨于后辈,女者不杀生子以复仇,幼者不杀其壮必杀你。道德是对人讲的,不是对匈奴这等牲畜。其不以中原为人,我等也不以其为人也,皆杀!” 听着李牧杀气腾腾的话,那迎面而来的金戈铁马之气让小饕餮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策马扬鞭在辽阔大漠上以匈奴血祭秦剑。 他努力平复着波澜起伏的心念,让理智不被情绪冲挤走,道:“叔父临行前严厉告诫我,不得滥杀无辜。要我对匈奴恩威并施,募匈奴打匈奴。对匈奴一视同仁,言说不如此做不能拿下匈奴地。” 李牧一愣。 嗤笑一声。 “打仗这种事听牧的,君上都没来过大漠,他会打个屁匈奴!募匈奴打匈奴,可笑!” 你方才还说叔父安排等闲不可更改。 嬴将闾腹诽,笑着用力点头,道:“兵道,无人能与武安君相提并论,请武安君领小子去领甲胄,武器。” 怎么打匈奴那是之后的事,当前最紧要的是拿到这批在李牧口中能奠定匈奴地胜局的甲胄,武器。 “随牧走。” …… “臣斗胆请陛下屏退左右。”王绾一入章台宫宫门便高声说道。 始皇帝看看老丞相凝重神色,从之,挥了挥手。 除了盖聂,赵高两人外,其余宦官,宫女对始皇帝款款一礼,有序快速地离开章台宫,守在章台宫门外。 王绾知道盖聂,赵高都是始皇帝心腹,当下也不磨蹭。 “老臣方才在府上处理政务,一蒙面人执相邦印入内。其面揭开,竟面貌与吕不韦那贼人一模一样。” 王绾说到此句时,赵高正在誊写圣旨,行笔迅捷如行云流水,正写到一個“韩”字,骤然速度放缓。 “老臣不敢怠慢,立刻将其控制在相邦府上,乘马车来禀告陛下。” 始皇帝笑看王绾,王绾微微低头,以示说完了。 王绾虽然九成确定始皇帝知道吕不韦,但还有那么一成未知。 是以这番话先说有人拿着相邦印,却不说其还穿着长安君府服饰,这相邦印就有可能是嬴成蟜给的也可能是偷的。 后又没明说吕不韦身份,而是说与吕不韦一模一样,这就有可能是吕不韦,也有可能不是。 其将两种选择都摆在始皇帝面前供始皇帝抉择,无论始皇帝怎么说都合适。 精于秦国内政的王绾说话滴水不漏,能坐稳右丞相之位的绝不只是能力突出。 “朕还当是何事,不过是相像之人罢了。吕不韦十年前已死,提一个死人作甚。”始皇帝随口道。 一句话盖棺定性。 王绾微微躬身,歉然道:“是绾不堪大用,胸无沟壑,惊扰了陛下。” 始皇帝笑笑没有说话。 你若是真胸无沟壑藏不住事,朕也不会让你做右丞相。 “王绾啊。” 始皇帝起身走到王绾身边,与王绾并肩。 “臣在。” 王绾微微后退半步,低着头,保证不直视始皇帝。 “陪朕随意走走,今日批奏章实在恼人。” “唯。”王绾躬身应命。 君臣二人自章台宫而出,身后跟着盖聂,赵高。 行着路,始皇帝对落后半步的王绾说:“十数年前你为舍人,朕为公子。那时候成蟜众望所归,朕想着要是能当上秦王就心满意足,哪里想得到天下这么大。你当时可曾想过为相否?” 王绾笑着道:“陛下能力卓越,是真命天子。注定要一统天下开创不世之功,平二百年战乱,救万民于水火之间。老臣从没想过为何官居何位,不论为舍人还是为相,都是为陛下效力。” 君臣二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其后盖聂面无表情,心里默念着舔狗二字。 赵高一脸谦卑,认真听讲,虚心学习。 四人自皇宫内廊道穿行,踏着青石板路。 路过放置在广场中央,传闻立于此处可以震住社稷的礼器花纹三足大鼎。 又从风吹哗啦啦作响,虽是池塘,但却大的一眼难望尽头的水湖边经过。 在一个个值守郎官注目礼下,在一个个宫女宦官拱手俯首下,走了一炷香功夫,转过几个宫殿。 一个以不应出现在富丽堂皇咸阳宫中的廉价石料打造,垒砌了三丈高的大高台就出现在四人眼前。 ”盖聂,赵高,你二人守在下面。” 始皇帝仰着头看高台,不回首吩咐道。 “唯。” “唯。” 盖聂,赵高分声应道。 始皇帝领着王绾绕着直径有五六米宽的高台绕了半圈,找到上登阶梯。 阶梯也是用灰白黑三色掺杂,一眼看上去就透着不值钱样的石料搭建。 “随朕上去。” 始皇帝当先登高。 “唯。” 王绾紧随其后,落始皇帝两个阶梯。 这样始皇帝若是一脚踩空,跌落下来不会一脚踩在他脚上以致二人同成滚地葫芦。 有了一个台阶缓冲,他就可以扶住始皇帝。 哒~ 哒~ 初时还能听到两人脚步声。 但越往上行,风越大,两人脚步声也显得越发轻微,渐渐不可闻。 三丈就是九米。 这对于身强体健,练着道家房中术,吃着夏无且配的药。 武功不俗,天天熬夜还能造二十多个娃的始皇帝而言显然不是个事。 对于年龄有些老迈的王绾而言,有了阶梯两侧地挡风护栏辅助,虽然有少许疲惫,但也不算是大事。 君臣二人很快到了高台之上,王绾抬眼查看四周,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让老谋深算,自认对始皇帝很是熟悉知道始皇帝心意的老丞相迷糊了。 空无一物,陛下叫我上来是作甚? 边缘那些在人半腰高的护栏,地面和栏杆上的少许孔洞王绾看到了,但没往心里去。 他没有等上过建造在雍地的祭台,如果他登上去过,就会知道除了材料不同以外,这一切都和那个神圣的祭天祭台如出一辙。 始皇帝拽着不明所以的老丞相袖口,拉到高台中央。 “说句话。” 始皇帝轻声道。 这声音听在王绾耳中和始皇帝正常说话声音差不多。 王绾苦笑,道:“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声音发出,在祭台边缘循环往复。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多重回声和王绾原声夹杂在一起,在不到一息内回响,人耳不能分。 老丞相诧异凝眸,这声音远比他正常说话声音大,但他明明没有大声说话。 始皇帝眯着眼,背负双手仰头看天。 “朕曾在此高声言语,诵读祭天之文,其疲惫之感与蜡祭之时一般无二。成蟜是对的,这世上没有天,没有能主宰一切的天。” 这声音不大,始皇帝是刻意压低嗓音说的。却让王绾双腿一软,跪倒趴伏在地。 其颤抖着降低音量,道:“陛下慎言。” “你是害怕朕说的话,还是害怕成蟜所说皆乃朕授意?” 王绾瑟缩,不敢言,他二者皆惧。 “朕没有在弹劾奏章中看到你的名字,日后也不希望看到。” “……唯。” 王绾应声,然后一咬老牙。 “陛下,绝贵族绝不可做,这是绝大秦!朝堂政令皆赖诸公推行,不与诸公利,政令难出咸阳也!” 高台下。 盖聂,赵高二人也听到了王绾声音。 不知道始皇帝在做什么的赵高扭头看了眼盖聂。 他送尉缭去齐地之前万分确定,咸阳宫内绝没有这样一座高台。 盖聂目不斜视,懒得搭理舔狗,想着陛下何时能下来,该进食了。 赵高见状,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叶包,递过去道:“盖先生?” 盖聂闻到其中有香气溢出,接过打开是一只烤好的乳鸽,眼睛一亮。 四人刚刚行路之时就到了饭时,但始皇帝没言谁也不敢提醒,盖聂此刻正是有些小饿。 撕下一条鸽肉入口,香嫩有汁,盖聂心情一下子变舒畅了。 “这高台何时起的?”赵高笑问道。 “你走之后。”盖聂回道。 赵高笑容凝固。 高还不知道是我走之后? 好些日子没跟盖聂打交道,他都有些忘记了盖聂直来直往的性子。 当下也不隐晦了,道:“具体时日。” “蜡祭之后。” “陛下因何起高台。” 盖聂吃着烤乳鸽,打量着赵高宦官服,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248章 陛下也拦不住! “绝天下贵族,朕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始皇帝轻声道。 王绾暗中松了口气。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看到秦国各地反声四起政令难通的那一天。 “起来罢,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好。”始皇帝率先沿着阶梯向下行去。 “唯。” 王绾手掌撑了一下地面起身,在三丈高空上抹去额头抬头纹间的一点汗珠,跟着始皇帝向下行去。 高台下,盖聂,赵高严阵以待,等着始皇帝和王绾。 始皇帝看了看高台,对盖聂道:“你连水泥都能一剑劈断,想必这石头也是不再话下,这就毁了罢。” 说完伸伸手,示意盖聂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盖聂面无表情,但双眼中的无语呼之欲出,道:“臣无能。” 这高台虽说是用劣质石头垒砌,硬度没有那么高,但石台直径五六米,厚度极高。 盖聂武功虽高剑术虽强,一块混凝土石板能一剑断之。但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劣石实心圆柱子,盖大侠断不了。 “为何,是因为没吃饱?”始皇帝扫了盖聂,赵高一眼。 “与那无关。” 盖聂无感情答复,直视始皇帝无动于衷,想着吃饱没吃饱聂也不能一剑断高台。 赵高立刻低头,颤声道:“臣有罪。” “玩笑罢了,有個甚罪。”始皇帝瞥了昂然而立的盖聂一眼,道:“下次记得把嘴角油渍擦掉。” “唯。” 老丞相慢了始皇帝数步,但将三人言语,神态,动作尽皆收入眼底,微微低头掩饰其目中情绪。 当年那场叛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陛下能容忍吕不韦这个叛逆活着,难道就因为长安君? 陛下待盖聂如此宽厚,是否是因为盖聂原是长安君门客。 先前不知长安君为何在蜡祭有此狂言,但若一切是陛下授意,那就行得通了。 陛下想借长安君之口试探诸贵族的底线,再行一次集权,今日言语敲打我也是应该。 罢了,儿孙自由儿孙福,我操个什么心…… 老丞相内心摇摇头,心态放平后,脸上的笑容就自然了许多。 “赵高,朕明日不想再看见这座高台。”始皇帝拍了拍石柱道。 “唯。” 赵高恭敬应道。 仰头看了看天,始皇帝转身返行。 天,还不能死。 盖聂,赵高,王绾都慢始皇帝半步,就着始皇帝步伐频率在其后相随。 “朕饿了,告诉庖厨准备吃食。”始皇帝大步流星,边行边道。 走了两步,无人应声。 其后一直跟着的赵高感激地看了盖聂一眼,恭敬应道:“唯。” 这瘟神倒也会做些好事,知道高离去时日颇多让效劳机会与高,烧鸽,清酒,鹿肉没有白给。 盖聂摸摸吃饱的肚子,听着赵高应答,受着赵高感激目光,心满意足。 赵高这舔狗回来真好,什么事都不用聂做。 只要陛下不点名道姓聂就不应,万事丢给赵高,他还得谢谢聂呢。 一日后。 相邦府。 “相邦请过目。” 李斯在王绾诧异眼神中,递上了始皇帝所发布的最新圣旨。 虽说吕不韦曾是李斯主君,但李斯不是居于人下之辈,怎么这么快就被吕不韦收服。 大多始皇帝所书圣旨都要通过相邦府发往天下,发布之前相邦府会勘察一下圣旨可有不妥之处。 以前相邦府叫丞相府,李斯,王绾最大,这个活就是李斯,王绾的。 现在改名相邦府,吕不韦最大,差事就挪到了吕不韦身上。 吕不韦正眼都不搭那卷竹简一眼,低着头的双眼中满是血丝,认真得在秦朝官员名册上查找可以外放韩地任职的官员。 偌大韩地数十个城池,一个城池要三个高层官员,这就总共需要百来个高层官员。 十年没上朝的吕不韦对秦朝官员只知道最顶上的那些,对那些上不得朝堂的几乎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要从那厚厚的名册中一个个看过去,从官员履历,政绩多方面筛选。 找到合适韩地的官员人选,这对身心都已不在年轻的吕不韦来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对韩地心怀愧疚的吕不韦昨日没有睡觉,就在相邦府熬了一夜,找到现在也没有找完。 听到李斯言语,他埋着首疲惫地道:“昨日不是说了,查漏补缺非我之能,一应奏章,圣旨还是你二人做主。” 十年前为相邦实际上一直行监国之事的吕不韦除了服嬴成蟜,不服任何人。 他不喜欢跟在他人屁股后面跑,哪怕那个人是始皇帝,因为他和始皇帝道不同。 若是他来担分奏章,览圣旨一类的活,对法家严苛嗤之以鼻的杂家吕不韦自我估计八成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看不顺眼又不能改变,那还不如不看,索性眼不见为净。 况且十年没上朝堂,吕不韦自己也知道他对一切都不熟。 连选韩地任命官员都费劲巴力的他,没有那个能力全盘抓。 王绾闻言脸色好看不少。 吕不韦这番作为不论其心如何,其果就是让权,表明没想着把李斯,王绾两个丞相做摆设。 这在李斯已经投靠过去的前提下,对王绾而言绝对是释放了善意信号。 因为只要吕不韦愿意,有李斯配合,相邦府理论上完全可以脱离他王绾运转。 “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姜相邦勿怪。”王绾主动致歉,回以善意。 吕不韦百忙之中抬起头笑着与王绾寒暄了几句,相邦府后堂那丝原本就若隐若现的冰块就消融得无影无踪。 派官心切的吕不韦指着身下竹简结束了这段高层对话。 “我先做事。” “相邦自忙。”王绾马上道。 吕不韦继续埋首穷究。 李斯拿着竹简到王绾身边,两人一起查看始皇帝所发圣旨,低声交谈了几句,皆认为圣旨可发。 两位丞相都是麻利的人,当即将始皇帝最新发布的圣旨内容发往天下。 【言简体字制者杀,教习他人学问者杀,书非简体字者杀。】 代嬴成蟜行使相邦权力的吕不韦自始至终一直在相邦府内,但却并没有看到这封圣旨。 如果他看到了,必然会叫停。 断天下言路,因言获罪,这在他与嬴成蟜的未来发展中绝对不可行。 …… 咸阳狱。 单间豪华牢狱。 鲍白令之恭敬地站在于手中把玩一颗劣质琉璃珠的甘罗面前,认真汇报着外面情况。 “每日都有数十封弹劾长安君,左相的奏章发到相邦府,我们的人在里面亲眼看到相邦府将奏章尽数呈上。所有呈上去的奏章没有重新发还的,陛下尽皆留中不发,不知何意。” 甘罗仰躺着,闻言笑道:“这还不知何意?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摆明了陛下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坐起身,他左手拄着下巴,右手手掌平举到眼前,双目看着手心中的那颗琉璃珠。 “鲍白令之,这颗珠子好不好?” 鲍白令之谄媚上前,将脸凑到距离珠子不足一尺的距离,仔细打量过后。 道:“此珠虽然色不纯,然琉璃能有珠形本就是难事,又沾染上卿贵气,我愿出二十金购得此珠。” 甘罗满意点头,合上手收起珠子,随意丢给鲍白令之。 鲍白令之脸有惊喜之色,忙不迭地接在手心擦了又擦,其像对待传世之宝一样把这颗劣质琉璃珠揣入怀中。 “谢上卿。” “陛下好大的心啊。”甘罗伸个懒腰,抻了抻筋骨,捏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分析道:“陛下并不知道嬴成蟜是要做什么,八成是把嬴成蟜当做了第二个商鞅,想要行第二次集权。我还挺好奇陛下知道嬴成蟜还想限制君权时候的表情,可惜。” 十数年前,嬴成蟜最后曾与他说君王也会犯错,不能集天下万民于一人之身。 没有哪个家族可以代代出圣君,必须要限制君权。 “若是让嬴成蟜进行到限制君权的那一步,那我坟头的大树应该一人都不能合抱了罢?” 甘罗咂咂嘴,有些遗憾。 其旁鲍白令之脸色煞白,和刚才装出来的笑脸不同,这次是发乎真情实感。 限制君权,长安君怎么敢啊?我怎么能听? “怎么?吓到了?你可以直接告知陛下。”甘罗抬眼,看着鲍白令之脸色,饶有兴致地道:“到时候扳倒嬴成蟜,你就是第一功臣。自卫鞅创办二十等军功爵以来,第二十等彻侯从来没有人被封过。 “陛下登基十数年,本朝就封了两个,可见陛下并不吝啬封赏。陛下还在朝堂上说过,要所有功臣都能全身而退。或许,你就是第三位彻侯。” 甘罗话语很有吸引力,让鲍白令之呼吸急促难以自已。 没有人能拒绝彻侯,这是秦臣的最高爵位。 鲍白令之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后,抚着胸口苦笑着道:“令之什么都没听到。” 甘罗轻蔑一笑。 “无胆鼠辈。” 鲍白令之听若未闻。 让他从彻侯诱惑中脱离的原因只有一个。 能当彻侯,甘罗怎么不上报? 鲍白令之没有太多才能,但他绝对不是个蠢蛋。 甘罗眼见鲍白令之再不言语,眼中闪过失望神色。 他随手自床榻上拿起一根干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进来的?” 鲍白令之有些愣怔。 咱们在这里也有人,我说一声就进来了啊,上卿忘记我们有人在这里任职了? 当下小心翼翼得将进入咸阳狱的流程道了一遍。 找了内部人员,拿了钥匙,走到咸阳狱,打开牢门。 讲完了,鲍白令之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太顺利了。” 甘罗听完,皱眉自语。 “以我这位兄长打蛇要打死的作风,怎么会这么轻易把你放进来。” 咸阳狱是关押重要犯人的牢狱,等闲不得探视,不得出入。 “我不知。”鲍白令之老实答道。 上卿是不是有些胡思乱想…… 他觉得能进出咸阳狱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没问你。”甘罗不耐烦地道:“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鲍白令之诚恳站着,不敢言说。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甘罗不说话,叼着干草在思考。 鲍白令之不敢说话,等着上卿思考完。 半盏茶后,甘罗突然道:“我什么时候死。” 这句话把鲍白令之吓够呛,这位博士署之首从来没想过领导世家的甘罗会死。 舌头都有些打结地说道:“上,上,上卿不会死。” 从鲍白令之这句话,甘罗就知道他这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集齐了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入过审理阶段。 只要没有进入审理阶段,那么他就不会死。 哥,你不杀我,你抓我是作甚?你在想什么把戏? 甘罗脸色阴沉,第一次摸不清他这位幼时兄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还以为是把他抓起来进行斩首行动,杀了他好让世家群龙无首,行杀鸡儆猴之举。 但眼下看来,他的生命安全似乎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他这个级别的秦官身死,身为博士的鲍白令之是一定能听到风声的,除非始皇帝派人暗杀他。 甘罗入咸阳狱前得到了廷尉右监的告密,针对自身做下了许多筹划,准备在审理阶段一起放出。 但掌管廷尉的李斯迟迟不审理这个案子,他的谋划就尽皆无法施展。 进入咸阳狱之前,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出去,马上就能在审理阶段和嬴成蟜博弈。 若是他知道嬴成蟜把他抓进咸阳狱之后就不管他,他铁定不会这么坦然入内。 “楼台该死人了罢。” 甘罗眼泛杀机。 “不知。” 鲍白令之摇摇头。 甘罗起身,一脚踢在鲍白令之腿上,厌恶地道:“滚!” 鲍白令之忍住腿部传来的剧痛,鞠躬九十度深施一礼,倒退着要离开咸阳狱。 “回来。” 听到甘罗召唤,走到牢狱门前的鲍白令之回转,跛脚回到甘罗身前。 “上卿还有吩咐。” 哥,你仁义,但我不仁义。 你现在游刃有余,让我摸不清头脑,那就别怪我让你难以维持了。 我不仅要让楼台死人,还要让你成为众矢之的,陛下也拦不住! 甘罗目中狠色一闪,粗暴地扯开鲍白令之衣襟,从中掏出琉璃珠。 第249章 命令我下的,你自责个什么劲? 鲍白令之不知道甘罗为什么把那颗放在普通民众手中当做宝贝,在自己手中也值点钱的琉璃珠抢回去。 他内心满是困惑,但腿部的疼痛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惹甘罗生气。 于是他重新换上谄媚的笑脸,鉴于先前因为说话而招来甘罗发火,所以这次一言不发。 “告诉所有世家。”甘罗捏着劣质杂色不规则琉璃珠放在鲍白令之目前三寸处,阴沉道:“此物长安君可造也。” 鲍白令之脸上谄媚之色尽去! 这位博士署首席博士满脸震惊,其城府已不足以掩饰其内心真情实感。 双脚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目光紧盯着甘罗手中琉璃珠。 不可置信道:“上卿所言,当真?” 琉璃因其剔透,瑰丽,所以自西周之时就是贵器,非贵族无能用。 时至今日,上好琉璃价值连城,和被打造成传国玉玺的和氏璧比,也就是欠缺了一点运数。 若是琉璃这种贵器能够认为制造,那么掌握这种方法的人将会获取巨额利益,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利益。 在这种利益面前,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一定会把持得住。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甘罗重新把那颗琉璃珠塞进鲍白令之衣襟,鲍白令之无措倒在干草上。 甘罗暴力地扯着鲍白令之后衣领,拖曳着其来到牢房门前,一把拉开牢门,将鲍白令之向外一丢。 “要让咸阳所有世家都知晓!” 砰~ 铁门被甘罗在内部大力关上,震得尘土簌簌掉落。 “嬴成蟜,不是所有世家都是甘家。”甘罗靠在门上,仰着阴郁的脸道。 十数年前,嬴成蟜想以琉璃乱国,秦庄襄王召集一众要员商议,参与者有甘罗之父,蒙家蒙武,相邦吕不韦等。 这些人不是出身大世家不缺钱,就是身居高位有着更高追求对钱财无感。 甘家,王家这样的大世家终是秦国世家中的少数,大多数世家都是中小世家。 这些中小世家并不清楚,早在十数年前,嬴成蟜就能造琉璃了…… 铁门外,鲍白令之被着一摔摔醒了,在咸阳狱中步履匆匆。 他脸色惊恐中又透着一抹兴奋,鲍家虽然不大,但也是世家之一。 只要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联合众世家之力击败嬴成蟜得到琉璃制作法,所有世家都会获得暴利,鲍家也不例外。 奔到咸阳狱大牢门前,鲍白令之急促脚步骤然放缓,紧盯着大牢门前那道挡住了光线的身影。 大牢内昏昏暗暗,大牢外阳光明亮,刺眼的光线沿着那道身影的轮廓射入牢狱内,晃得鲍白令之只能眯上眼。 处于黑白交界线的身影因为两边光线缘故,故鲍白令之不能得见其真面目。 但在鲍白令之入咸阳狱探视甘罗时间拦截在此处,很显然是敌非友。 甬道的阴森侵袭着鲍白令之,身边两侧墙壁的潮湿阴暗让鲍白令之很不舒服。 但其心中还是很有底,因为他刚刚听到的那個秘密——长安君可造琉璃! 不管来者是谁,只要他讲这个秘密说出去,阻挡者就将和他鲍白令之,和秦国所有世家站在一起。 鲍白令之以己度人,他相信,没有人能抗拒琉璃的诱惑。 心中装着事的鲍博士刻意放慢脚步,想要营造不着急的态势。 但他根本慢不下来,走的越来越快,很快就走到了大牢门前。 与拦截之人近距离相见,鲍白令之借着外面的日光,甬道内的烛光,虽然有些昏暗,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来者面目。 面相刻板,不苟言笑,一张脸仿佛是秦律所化,写满了不通人情四个大字。 秦国左丞相兼廷尉,李斯。 “李斯,你在此做甚?” 鲍白令之脚步不停,一边没好气地说着话,一边手臂自然得去左推李斯身躯,想要推出个空隙抓紧出咸阳狱,免得夜长梦多。 李斯没待鲍白令之的手推到身上,就主动想旁边侧了侧身,让出了半个空位。 光芒顺着李斯侧身而突兀照耀在将要出咸阳狱的鲍白令之身上。 鲍白令之受不得强光,以手遮目。 主动让路,不是拦我的? 鲍白令之心生疑虑,但这当口也没有给他详细思索的时间,身子一侧,就从李斯身边穿了过去。 他脚尖发力想要就此快速离去,不想在这里和李斯纠缠。 “止步!” 两声异口同声的朗喝响起,伴随着清越的兵戈交击声。 鲍白令之心中一沉,脸色阴沉下来做怒状,有微微闪烁的碧绿色寒光在他手遮目的视线下,那是两把交叉的青铜长戈下半部。 鲍白令之放下遮住日光的手,其身前是两个秦兵,就是他进咸阳狱时守在大门前的那两个。 “李斯。” 鲍白令之转身怒视。 李斯自咸阳狱中走出,身躯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背负双手。 其在鲍白令之怒目相视下走过,擦着鲍白令之身子走过。 “送入咸阳狱。” 其沉声道。 “唯!” 兵士应声。 手持青铜长戈,职责是看守咸阳狱大门的两名府兵一左一右抓着鲍白令之两个手臂,反绑在其身后。 按照李斯命令,按着鲍白令之向黑暗的咸阳狱中送。 鲍白令之见状不对,脸色剧变,立刻高声道:“左相且慢,我有要事相说!” 李斯充耳不闻,继续前行,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鲍白令之半个身子被两名锐士按进了咸阳狱内。 李斯敢抓上卿,此举绝不是吓唬我,他是真要将我送入咸阳狱。 我私入咸阳狱,按秦律应以枭首之刑,长安君投鼠忌器不敢杀上卿,但一定敢杀我。 再不策反李斯,我命休矣! 鲍白令之心念电转,想到此处立刻一声大喝道:“长安君能造琉璃!左相年俸几何!” 两位锐士押着鲍白令之进入了昏暗咸阳狱,但鲍白令之不再慌乱。 刚才他说完了那句话,李斯行路的脚步声,停了。 “慢。” 李斯那有些喑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此刻在鲍白令之耳中这就是天籁。 “唯。” 两兵士应声止步,但双手依旧控制着鲍白令之。 鲍白令之心下大定,耳中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猜测是李斯正在向他走来。 鲍白令之脸上的慌乱尽去,一脸淡定。 没有人能抵挡琉璃的诱惑。 脚步声怎么越来越小,好像是越走越远…… 鲍白令之疑惑扭头,看到李斯正在向外行步而不是走近他。 惊慌地大喊:“左相!左相!你我是一样的!” 做到秦国左丞相的李斯所创建的李家,有资格做世家。 “关在第一层。” 李斯命令道。 咸阳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牢狱,除了达官显贵之外,就只有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入内,两种人以一二层区分。 和关押重官大官,待遇优厚,房间清爽的咸阳狱二层相比。 关押穷凶极恶之辈的一层咸阳狱才更像是牢狱。 一层虽然也都是单间,但那里的犯人不仅要戴上沉重的枷锁。 房间内没有常常更换的干草,而是被老鼠蟑螂和不知名虫子所替代。 也没有带着盖子,每日都会有人倾倒用以释放身体废物,内以铜皮填充的木桶。 二层不带盖子的便溺木桶直到用者死亡才会被清理一次。 每日吃食都是些残羹冷炙,要犯人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下就行。 没有通风,呕吐物的酸味,便溺物的恶臭,还有鲜血的腥气等种种味道在二层混合成独特的恶心异味。 那里的恶心异味就算是职责送饭的狱卒,每次仍然要掩着口鼻。 这些客观因素如果还都好客服的话,那么最要命的就是生病这一项,那里的病菌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秦国锐士进去也熬不过一个月,这里杀人不见血。 不事农桑,武功早都交还给幼时老师的鲍白令之,或许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唯!” 二锐士应声,以对鲍白令之而言属于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送鲍白令之下去。 鲍白令之脸泛大惧之色,拼命挣扎,像是一条蛇一样扭动乱窜。 但在两名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锐士手下,埋首在博士署的鲍白令之挣扎就如同稚童。 “左相!左相……” 这哀嚎声音越来越小,被鲜少有人进,更鲜少有人出的咸阳狱所吞噬。 就连无孔不入的阳光也进不去,它在咸阳狱入口七八米就会被尽数吞噬。 “左相大人。” 看守咸阳狱的军官冲李斯拱手俯首。 “没我的命令,只许进,不许出。” 李斯沉声吩咐。 “唯。” 军官领命。 廷尉,是秦国最高司法长官,所有牢狱最大的直属上司都是廷尉。 在这些牢狱内,廷尉的话比相邦的话好使。 韩地。 嬴成蟜的飞鸽带着更改学堂名字的书信早就飞到吕氏商会众人手中,学堂名字更正为大秦学堂。 除了欠缺官员之外,韩地一切已步入正轨,刚过去不久的那场因粮食而发生的惨剧,似乎已离韩地人民远去。 …… 吕不韦耗费了三日两夜,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赶赴韩地的人员名单都列出来了。 他以嬴成蟜的名义上报给始皇帝,早上刚交上去,午时刚过就被打回来了。 吕不韦连续熬夜身体疲惫,正在相邦府内补觉,被李斯叫醒。 吕不韦艰难睁开因为一直不睡觉,而不断有泪水涌出的酸痛双眼,认出李斯手中是自己所写的奏章,就没有接。 摆摆手道:“直接下发罢。” 名单中的每个名字都是吕不韦仔细斟酌选出来的。 吕不韦知道,其挑选的韩地官员不可能全部被始皇帝允许,一个不改。 其中肯定有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始皇帝不愿放行的。 但吕不韦相信自己眼力和耗费心血,认定始皇帝不允的不会有太多,最多不超过十个。 一百多个人,改几个问题不大,现在赶紧都派往韩地处理政务才是要紧事,那里急需官府人员。 李斯拉住想要继续睡下去的吕不韦,在吕不韦酸涩朦胧疑惑的双目注视下,再次把奏章递了过去。 “陛下不准。” “不准?!为何会不准!” 吕不韦双目大睁泪水淌落,他来不及擦拭,劈手夺过李斯手中竹简,全部展开。 通常而言,始皇帝不准的奏章最后都会给回复,告诉不准的理由。 吕不韦一边去看竹简最左端一边喃喃自语。 “每个名字都是我千挑万选,斟酌再三,陛下怎么会不准,我哪里没考虑到……” 入眼文字让吕不韦瞳孔收缩,喉咙涌动,其急忙以手掩口。 哗啦~ 另一只手将竹简迅速合拢,连最近的李斯都没来得及看到始皇帝回的是什么。 吕不韦一手紧抓竹简撑着桌案,一手捂着嘴喉咙用力吞咽。 两息过后,沉闷而虚弱的声音,自其掌中传出。 “备车长安君府。” 李斯低头,眼睛一点也没向吕不韦身上看。 “唯。” 自去招人备车。 李斯出去后,吕不韦松开竹简,自怀中取出一件深色布帕塞入堵住口的手中,用力擦了几下嘴然后就拿了下去。 屋内的王绾用眼角余光看到,那堵住口的手中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陛下回了什么,竟能让吕不韦口吐鲜血…… 王绾陷入思索。 不到半盏茶时间,屋外马车已经备好,带上面具的吕不韦紧抓竹简,被李斯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自相邦府出,行在驰道上跑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长安君府。 李斯本想回转相邦府。文学一二 “随老夫一起。” 吕不韦道。 “唯。” 李斯向吕不韦投了个感激眼色。 两人入府,要下人去找嬴成蟜,入一间宽敞房舍等候。 也就是这些时日,嬴成蟜都在忙着和越女谈恋爱促进感情争取早日破身,把楼台戒了。 不然吕不韦想找嬴成蟜,长安君府是断然不可能的。 少顷。 和越女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嬴成蟜进了房舍。 刚一入内,嬴成蟜声音一停,眉头一皱,一个箭步就窜到吕不韦身前,捉住吕不韦手腕向内度内力。 眉眼皆是怒色,道:“急血攻心,心脉受损。吕叔,你为了赎罪不要命了!命令我下的,你自责个什么劲?” 第250章 嘿我这暴脾气! 自手腕处有暖流沿经络流淌,翻涌气血被平复,亏空气血短暂以炁填充。 随时会有口鲜血涌上来的感觉消失,头脑不再晕眩,也不再想要恶心呕吐。 吕不韦冲嬴成蟜点点头,道:“可以了。” 收回手腕,他苦笑一声,将手中一直紧攥的竹简递给嬴成蟜。 “我却未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也。” 在其旁的李斯见到吕不韦是单手递竹简而不是双手捧着,眼皮稍稍放下了些。 吕不韦与长安君不似主君与门客,叫吕不韦一声主君不亏也。 嬴成蟜随手把竹简放在一边,再去抓吕不韦的手,一脸不耐烦。 “越儿去找医者,吕叔你把手拿过来。你这个岁数如果不赶紧医治,少说要你三载寿数。” 越女微点螓首,散发的秀发如波纹轻动间,身形已是消失不见,其身上清香仍未消逝。 吕不韦拨开嬴成蟜伸过来要给他继续度内力稳定身体情况的手,一脸认真得重新将竹简推向嬴成蟜。 “君上先看,看完再说。” 嬴成蟜根本不接胳膊前的竹简。 微抬眼皮,瞪了身前看着自己长大的倔强小老头一眼,手指重重在桌案上一点。 “哆”的一声,实心硬木桌案被戳出一个一寸深的孔洞。 李斯见此景暗暗咂舌,心想这武功就是和贴身保护陛下的盖聂,赵高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罢。 “老实把手拿过来,别逼我动武。” 两個同样倔强的人对视,吕不韦叹了口气,微黄的牙齿上有血色残留,老老实实得把手伸了过去。 和不用怀中枪械也能和天下绝顶高手越女战上良久的嬴成蟜相比,吕不韦习的那点武功简直就上不得台面。 与其被嬴成蟜强按着调理身体,不如主动一些。 敬老,嬴成蟜很专业。 五根手指重新搭上吕不韦手腕,其修行《黄帝》而得来的中正平和内力一点一点缓缓度之。 太快了会适得其反,可能直接把吕不韦噶过去,吕不韦现在身体状况在医家眼中叫虚不受补。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都是你心理作用,别胡思乱想。如果这天下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还要法家作甚?是罢李斯?” 嬴成蟜以为吕不韦是在说在韩地地所作所为招来报应,才有今日心脉受损,温言宽慰着吕不韦。 凭着内力感知到犹如风中残烛的吕不韦现在没有了风,可以稳定燃烧,生命体征平稳。 嬴成蟜这才有心情与一直等在旁边,没有怨言的秦国左丞相说句话。 李斯所穿的丞相服是宽袍大袖,他双手交叉在额头前,冲着嬴成蟜微微行礼,那两个黑色袖子就将其面遮掩,看不到其面部表情。 “长安君此言差矣。人性本恶,法家以刑名之术为绳索将人性牢牢锁住。法家所求在于在于集君主权,在于一切有利于国家发展之事也。正所谓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和嬴成蟜打了这么久交道,李斯这等绝顶聪明人早就将嬴成蟜心性摸了个大概,知道嬴成蟜和始皇帝其实是一类人。 阿谀奉承的话爱听,也不介意身边多几个这样的人。但两人所看中,重用的人都要有真才实学。 当下谈到其最擅长的法家理论,李斯考虑片刻后就决定予以反驳,抖抖满腹墨水,彰显其才能。 “断章取义。”嬴成蟜笑道:“这句话原应是: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商君是说法、礼都是为了保护人民,有利于事而定的,不必一味效法古制。圣人道理只要能强国,就不用其沿用原来礼法。制礼只要于民有利,就不必死守旧礼。 “你只说强国而不说利民,曲解商君之本意。不知情人还以为你法家就是一个纯粹的功利主义,置民众生命于不顾,完全服务于君王呢。” 李斯放下两个大袖,刻板的脸上满是认真,郑重点头道:“法家就是如长安君所言,完全服务于君王的纯粹功利者。以法令保护民众生命,只因民乃君之属。 “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在前。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在后。若强国,利民相背时,当取前而背后也。君在国在,国在民在,此序断不可乱。” 诸子百家中,能成气候的学派除了墨家外,没有为民发声服务于人民的学说。 如儒家是希望致力于恢复周礼贵族学说,法家是看重当下专门服务于君王的学说,道家是崇尚尧舜禹汤希望恢复上古的天道学说。 原因一、百家争鸣时期是春秋战国,这时候能读书识字的基本都是贵族,他们所处的阶级是贵族,天生所站定的立场基本上也是贵族。 原因二、在有王权,有特权,没人权的古代社会。就算在和平时期,一个学说想要成势很难离开贵族。更不用说在春秋战国这个群雄竞起的大争之世,那些立场与君王,贵族无关的学说连涟漪都出不来就消泯了。 嬴成蟜与吕不韦对视一眼,见吕不韦点头,知道吕不韦也认可李斯。 便想借着这个机会与李斯说说法家在之后应有的发展历程。 要实现他的理念,仅靠他一人之力就算把他累死也完不成。 集众多大家之力,他每天摸鱼也不耽误天下顺着他期望路线前进。 嗖~ 一阵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大风吹入堂中。 风散之处,是秀发飘飘英气勃发的越女,和被越女拎着后背衣襟,身穿粗麻衣衫,手中拿着一本医书的中年人。 中年人双目无神,有些发懵。 身为长安君府豢养医者的他刚刚还在房中背医书。 耳中刚听到门声响起身体就是一轻,双脚离地被人拎起。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眼中景物看不清,只能看到不断向后倒退。 “君爷。” 双脚落地,缓了片刻的中年医者看到身前嬴成蟜,拿着医书轻声唤了一句。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松开自己衣衫的越女,再转过头看着嬴成蟜。 苦笑着道:“何事如此匆忙?” 嬴成蟜看了一眼越女,越女高傲的微仰下巴一副你不用夸我的样子。 为赵姬处理暗中事宜的越女行事一向如此高效率。 “是老夫有事。” 吕不韦一开口,中年医者的眼神就移到了其脸上,刚观其面色便是一变。 “这是伤了心!” 其一边心说怪不得如此匆忙,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嬴成蟜给中年医者让位置,让中年医者给吕不韦先以银针护住心脉,再把脉确定其具体状况。 “左相曾说百家因时而变,因势而变,不知这话今日在左相心中有变否?” 嬴成蟜说着话,拿过手边的竹简轻轻展开。 “未变。” 长安君果然看重才学。 李斯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笑脸。 “未变就好,无论怎样变法,大秦都会以法治国。只是介时之法不是今日之法,和平之法不应与战时之法类同。左相若不介意,到时还要左相帮衬。” “固所愿,不敢请耳。” 李斯大喜道。 他知道,应下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身上被打上长安君府的标签,牢牢地绑定在了嬴成蟜身上。 这正是他所求之事。 法家其变如何,李斯并不在乎。 上位者想要法家变成什么样,李斯就能把法家变成什么样。 李斯学儒,传法,全都不是为了学说本身。 而是为了他自己出人头地,为了权势地位。 得到李斯肯定答复,嬴成蟜才开始好好阅览吕不韦所拿回的这卷竹简。 一看其前面都是名姓,安排去往韩地城池的名字,就知道这份竹简是吕不韦近几日夙兴夜寐之物。 吕叔叫我看的肯定不是这些名字,我都不认识。 嬴成蟜一目十列,直接拉到最左侧,双目睁大。 【吕不韦,政令不得行的感觉如何?】 就这么看着这行字,嬴成蟜都能从中感受到怨,怒,恨。 他认出这是始皇帝亲笔,不是赵高,盖聂代笔。 “吕叔,你确实是遭报应了。”嬴成蟜抬头认真道。 这报应不是来自天,而是来自始皇帝。 “陛下如此,老夫是不得行了,唯求君上去咸阳宫一次。” 吕不韦嘴一动一说话,脸上扎满的银针就开始乱颤。 看他的脑袋,就像是一颗会说话的仙人球。 “我不去。” 嬴成蟜摇头。 上次他吓唬赵姬,借着叔祖父的手打了赵姬一顿,让赵姬自行返回雍地。衛鯹尛说 始皇帝这个知情人和放纵者虽然知晓情由,但依然心情不畅,见到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个当口,嬴成蟜可不想进去找骂。 “那这……” 仙人球无言。 他当了小半辈子的相邦,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在国家大事上,君主怄气的事。 一直认为不给始皇帝实权没有错的他,开始反思当初是不是压制始皇帝压的太狠了。 始皇帝儒,法,墨,道,兵百家书籍都看,但其认定能治国强国的就是法家。 是以当初一上位就要恢复商鞅之政,而这与吕不韦持有的杂家理念背道而驰。 在理念冲突的情况下,不服始皇帝统治的吕不韦独断专政,一意孤行,对于始皇帝推行的法家政策不准十之八九。 这不是他有意压制始皇帝,压制王权,而是他确实认为这样对秦国不利。 始皇帝这句回话能气的他吐血,则是始皇帝根本没从国家大事考虑,而是针对他个人。 吕不韦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的政见朕统统不接受。 “无事无事。” 嬴成蟜找来笔墨纸砚,当着吕不韦的面,在奏章的末尾书写。 【皇兄给个面子。】 递给李斯,道:“重呈给皇兄。” “唯。” 李斯应命,向嬴成蟜拱手俯首。 “长安君府没有这些虚礼。”嬴成蟜随口道。 李斯脸上绽放笑颜,抬起头,放下手,很是听话。 “唯。” 之前几次来长安君府,他都是这么行礼,嬴成蟜没有说过他。 这次告诉他长安君府的规矩,李斯认为这是自己融入长安君府的又一表现。 李斯不认为不行礼节是不尊重的表现,这位学儒行法的法家大家认为服务于何人,就要要奉行何人规矩。 例如在长安君府不行礼,这就是嬴成蟜的规矩,这就是一种法。 天下最大的规矩,就是法律。 诸子百家各门大家,不仅是在口上言说宣扬其学说。 如果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其行为举止思想无不符合自身所持学说。 这就是思想改变人。 “等会等会。” 嬴成蟜叫住李斯。 快走到门口,拿着奏章的李斯疑惑回头,这次没有行礼。 “你先看看这上面名姓是否正确,吕叔不理朝政十年,不一定能找到适合韩地的人选。” 皇兄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应该会因为当年那点破事生气,是不是名单有问题? 吕不韦一听这话神情立马激动。 蟜儿怎能质疑我的人选,我找了三天两夜! 仙人球剧烈颤抖,给其治疗的中年医者皱皱眉,一针就扎在吕不韦一处要穴。 吕不韦意识很是清醒,但不再能支配身体,动不得。 “要命就不要乱动!” 医者最讨厌不拿病当回事的患者,不当回事你找医者作甚? “唯。” 李斯在主君,主君的主君面前很是干脆地选择了后者,展开奏章细细观看。 身为始皇帝的近臣,宠臣,且十年内一直在朝堂深居高位,李斯对名单上这些名字很是熟悉。 一炷香时间过后,李斯合上奏章认真地道:“此名单让斯来写,不及也。” 老夫就说名单没有错! 吕不韦一双眼珠来回转动。 嬴成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你送过去罢,我看看皇兄怎么回。” “唯。” 晚间,奏章随着其他奏章一同入了咸阳宫。 旦日。 李斯知道嬴成蟜起床晚,所以挑在午时时分才拿着那封奏章去往长安君府。 嬴成蟜和在府中调养,没有去相邦府打卡的吕不韦展开一看,奏章末尾又是始皇帝亲笔的两个大字。 【不给!】 “嘿我这暴脾气!” 嬴成蟜饭都不想吃了,策马出长安君府,直奔咸阳宫。 第251章 吕旭:今日为儿子报仇! “长安君请回罢。” 刚从章台宫中请示过的赵高踩着小碎步,跑到坐在章台宫前广场一角摆放石凳上,等候始皇帝召见的嬴成蟜身边,低着头,恭敬,谦卑地传达始皇帝的意思。 嬴成蟜一手拿着奏章,在另一只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摔打。 “你再去通报一声。” 赵高不动地方不应声,抬头挺胸腰背笔直。 “陛下亲口言说,不欲见长安君。” “你说的我已知矣,你再去问问,没准这次他就见了。” “长安君不要……” 嬴成蟜突然丢竹简在身前石桌,右手成掌,迅疾快速扇向赵高脸。 这一巴掌只见影不见手,速度不可谓不快,却没有打到赵高脸上,而是被赵高精准半路拦截。 赵高左手在自己脸颊右侧抓着嬴成蟜的手,说完了没有说的话。 “……为难高。” 被抓住的手腕有些疼痛,嬴成蟜用力震了一下,没有震开。 赵高凑近一步贴近嬴成蟜,脸上阳光灿烂,声音阴阴沉沉。 “《黄帝》大成不意味着天下无敌,长安君还是请回罢。” 嬴成蟜笑了。 旁人不知道他和始皇帝的关系,眼前做了始皇帝十数年心腹的赵高怎能不知。 手腕如同被钢箍箍住,不断传来的加重剧痛就像是钢箍一直紧缩。 嬴成蟜空下来的那只手伸入怀中,掏枪。 赵高浑身紧绷,有生命危在旦夕的感觉,危险感全部来自嬴成蟜伸入怀中的那只手。 他低目紧盯,丹田鼓荡内力,腿脚发力攒劲准备随时动手。 他看到那把巴掌大的黑色不规则铁器时,自信可以制住嬴成蟜,局面依然在其掌控下。 那个黝黑深邃,带给他致命危险的枪口偏转着指向他的耳朵时,他仍然自信他能够制住嬴成蟜。 砰~ 火舌迸溅! 巨响嗡鸣,炎炎夏日那些飞舞的蚊蝇似乎都钻进了赵高耳中振翅发声。 双耳短暂失聪,脑中像是一碗打翻的豆腐脑般烂成一团,迷迷糊糊中,失去了对身体的绝对控制力。 随之而来的,还有右耳部位火辣辣的剧痛。 以及右手顺着疼痛摸索上去时火热的湿腻,及黏稠感。 嬴成蟜轻轻一震就震开了刚才怎么也挣脱不开的铁箍。文学一二 哗啦啦~ 章台宫外的值守郎官们自觉自发列阵,持有手中寒光闪烁的长戈,向着嬴成蟜进逼。 嬴成蟜后撤十数步,拉开和赵高的距离,枪口瞄准赵高眉心,高声朗喝。 “皇兄你再不说话,就换一个中车府令罢!” 吱嘎~ 章台宫宫门大开,始皇帝身后站着盖聂,一脸不善地看向嬴成蟜这边。 其第一眼注视的是嬴成蟜,但马上就被距离嬴成蟜十数步的赵高吸引。 赵高脸上捂不住的淋漓鲜血,和那缺失了的大半部分的耳朵,让始皇帝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你这竖子在作甚!” 始皇帝惊怒交加,在盖聂保护下几個跨步,先郎官们一步来到赵高,嬴成蟜身边。 近距离看赵高,半边脸被血染看不清面貌,半边脸满是谦卑。 捂着被枪击而缺失的耳朵,冲始皇帝微微俯首,脚步虚浮导致身体一直有些摇晃。 “陛下。” 始皇帝眼中满是怒火,不忍。 “来人!” 最前方两名郎官脱离战阵,以最快速度跑到始皇帝身前待命。 “送赵高去太医署!” “唯!” 始皇帝看着两名郎官送赵高去往太医署走了十数步,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嬴成蟜面前,怒发冲冠。 “你做的好事!” 嬴成蟜揣枪入怀,要盖聂将其搁放在石桌上的竹简拿过来,眯着眼看着被两郎官搀扶着的赵高。 “你有没有在听朕言!”始皇帝见嬴成蟜不理会他,怒不可遏道:“朕知你厌恶赵高,但他数次救过朕的命,你就不能看在朕的面子上放过他乎!” 嬴成蟜接过盖聂递过来的竹简,丢到愤怒的始皇帝手中。 指着竹简浅笑道:“我的面子你也没给啊,咱哥俩一比一扯平。” 始皇帝怒气冲天,把手中竹简当做嬴成蟜,抡圆胳膊用力摔在地上。 哗啦啦~ 竹简被摔得四分五裂,一个个用绳索传好的竹子尽皆脱落,在干净无杂物的青石板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列阵的郎官已到近前,以长戈对准嬴成蟜,戈尖冲内围了一个圈。 嬴成蟜一脚踢开蹦到脚边,还写着名姓的竹子,指着始皇帝一脸愤怒。 “你这昏君!当初若不是我给汝让王位,汝早就死在赵人马蹄之下!如今竟敢不但胆敢不准吾之谏言,还要为了一个阉人擒我乎?” 围拢过来的郎官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尽皆脸有明显怒色。 主辱士死,君辱臣亡。 不想死亡,就要比主君表现得更愤怒。 “官员选拔,朕一言可决!你不满意?”始皇帝双目冰冷,道:“竖子,你要谋反乎?” 嬴成蟜毫不示弱,仰着头怒极反笑。 “谋反?秦国本就是我让予你的。你若下不了决心变法就还给我,拨乱反正!” 始皇帝后撤数步。 郎官们迅速填补上始皇帝的空白,将嬴成蟜围在当中。 “将这竖子给朕拿下。” 始皇帝怒声道。 “唯!” 郎官们异口同声。 “嬴政!你真敢擒我!” 嬴成蟜双目一瞪,伸手入怀。 就在其身边的盖聂剑刃出鞘,身子贴在嬴成蟜身后,雪亮剑刃搁放在嬴成蟜脖颈处。 众郎官一拥而上,将嬴成蟜双手以成人手腕粗细的麻绳反绑。 “押入咸阳狱。”始皇帝冷声道。 当日,嬴成蟜被始皇帝拿下,关入咸阳狱的消息,传遍秦国高层。 老丞相王绾听闻后,白日身在相邦府翻阅着奏章,为始皇帝查漏补缺,做着大秦帝国缝补匠。 晚上悠然归家,不访友不见客。哪怕平日走的再亲近的官员也是不见,连御史大夫冯去疾都被三拒于王府门外。 以王绾为首的文臣们就知晓,老丞相对此事并不理会,也不想要他们理会。 嬴氏一族听闻,则以始皇帝要叫叔祖父的老人为首,带着一堆始皇帝大父被阿父辈的老人闯进咸阳宫讨不公。 这些人入咸阳宫时怒气冲冲,出咸阳宫时怒气更盛。 结合嬴成蟜继续被关在咸阳狱,没有被释放的诏令传出来看,显然他们的诉求没有被始皇帝允准。 新晋丞相李斯闻信,将办公地点从相邦府搬回了廷尉府。 所有走关系,敢来咸阳狱探视的。不管是探视嬴成蟜情况,还是探视甘罗,鲍白令之情况,许进不许出。 铁面无私的廷尉李斯以秦律将咸阳狱封锁成禁区,这里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只能吸收信息而不会有点滴外传。 法家门生对此表示很赞,支撑秦国发展壮大的法家就应该这么强势。 对嬴成蟜被抓,最应该感到欢欣喜悦的世家反而表现最少,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表现。 他们没有聚在一起大摆宴席,也没有再上奏章要求处死嬴成蟜。 甘家因为家主甘罗被抓走没有动作,还说得过去。 但胡家,司马家,魏家,孟家,百家……这些最早在秦穆公时兴起,最晚在秦昭襄王时期显赫的世家没有缺失家主,也没有反应就有些奇怪了。 始皇帝不上朝,群臣上班点卯做事为了新一年绩效达标努力。 没有官职,爵位较高的贵族们躲在家中吃着珍馐喝着美酒欣赏歌舞,欣赏完歌舞开无遮大会。 往常被他们常逛的楼台,近些时日去的人越发稀少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世家领袖甘罗被抓,世家经过缜密分析,排查。发现了那些被一起抓走的证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全都是楼台常客。 事情很明显,楼台一地不安全。 咸阳进入了久违的宁静,那些如雪花般的弹劾奏章,那些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似乎都已是过去式。 咸阳百姓上街又回复到高效,麻木的状态。 城防军又开始照常巡逻,看到随意攀谈的咸阳百姓就抓起来。 咸阳的一切,都与蜡祭之前没什么变化。 嬴成蟜那些话没有被人遗忘,但却被当成了狂人疯语,成为咸阳,雍地,乃至关中百姓的谈资。 日子就这么晃过去一日,又一日,第三日。 近来楼台大堂每日都会有一个年轻常客,过来要好酒菜吃食自斟自饮,也不叫妓,也不叫隶妾。 这样的人在楼台不是没有,好多囊中稍微羞涩,或者不好女色只好口腹之欲的人都会如此。 在秦国,平民想要吃到美味佳肴喝上美酒,只能来楼台。 但善于观察,不只是做皮肉生意的楼台管事早就通过手部肤色,粗糙度和其面部不一致发现,此人带了一张人皮面具。 楼台管事将此事上报后,又盯了此人几日,没发现其除了吃菜喝酒之外还有其他动作,就放任了。 楼台管事知道,那张年轻面具之下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但她并不知道,那张脸的主人不是平民,而是当朝六百石的博士,吕旭。 秦国没有吕姓世家,但吕旭却也算是世家的一员,他以鲍白令之为首。 世家的势力不只是有世家子弟,在官职足够直系子弟分的情况下,他们也会收纳他人填补剩余官职,壮大势力。 他们就像是永远吃不饱的饕餮一样,想要眼中所见的每一分势力。 吕旭,就是投靠世家的人之一。 亲生儿子被害,仇家竟然还搬来了咸阳城。 一心想要报仇的吕旭早在个把月前就知道了吕家三姐妹的到来,他早就有机会为他儿子吕书报仇,但他迟迟没有动手。 这不是他畏惧秦律,作为一个当朝博士,朝堂低官秦国高官,他想要针对一个初来咸阳不通秦律的平民那是轻而易举。 他畏惧的是嬴成蟜。 嬴成蟜能让他儿子无声无息死亡,连官府也查不出究竟,还能把将他儿子带走的远房亲戚吕文一家接到咸阳。 他一个小小博士,得罪不起。 他是想为他儿子吕书报仇,但假若报仇要用他一家生命做代价,他不愿。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在暗中以仇视的眼光看着吕家三女,一直等待一个可以复仇的机会。 没有考核的博士很闲,有大把时间去做其他事。 投靠了世家的吕旭除了六百石的年俸还有着外快,足以支撑他在楼台不点女郎,这么日复一日。 吕旭发现,吕家三女很喜欢逛楼台。 虽然他不明白其中原因,但不妨碍他守株待兔。 在之前一段时日,总有人来或有意无意得在他身边提起新到咸阳的吕家。 知道蜡祭变故的吕旭知道,这些人都是世家的人,想将他当做刺向嬴成蟜的一把尖刀,用了之后就丢掉那种。 吕旭当然不会这么做,只要这些世家的人不明说,不能给他吕旭撑腰,他就当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投靠世家是想要平步青云,不是想要一命呜呼。 没有世家在背后做依靠,他一个博士,去挑衅在蜡祭上无礼至极还若无其事的长安君。 不是死在秦律之下,就是步他儿子后尘死得不明不白。 但吕旭没有想到的是,他惧怕的杀子仇人嬴成蟜被以谋反罪名抓进了咸阳狱,这报仇机会不就来了? 自嬴成蟜被抓进咸阳狱后,他身边那些朋友就再也没有说什么有个人家新到咸阳,家中三女都是貌美如花,和吕兄你是本姓这样的屁话。 这也让吕旭确定,嬴成蟜是真的被抓进去,而不是假消息。 坐在楼台一楼大堂,带着人皮面具的吕旭举起酒杯,轻轻啜饮一口。 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求的是稳,想息事宁人维持现状,可我儿子的仇怎么办。” 想到儿子吕书被做成人彘的惨状,愤怒到浑身颤抖的吕旭眼中还有一丝惊惧。 他不敢在嬴成蟜无事时报仇,血淋淋的人彘也是原因之一,他怕自己也被做成人彘。 吕旭拿着筷子夹眼前狗肉,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距离自己八步远的桌子。 其上有着女扮男装,但谁都能看出其是女儿身的吕家三女。 自嬴成蟜被抓进咸阳狱,忍耐了三日的博士吕旭,决定今日为儿子报仇。 第252章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鍜搁槼鐙便?鐢樼綏姘旀ヨ触鍧忋?浠栨寚鐫鎵撳紑闂ㄨ繘鏉ョ殑瀣存垚锜滄掑惣:鈥滀綘婊氬洖浣犵殑鐗2埧鍘伙紒鈥?瀣存垚锜滅瑧鐫鍏充笂鐗2埧闂紝鎷庣潃椋熺洅鏀惧埌鐢樼綏韬晶銆?鈥滃摜鏉ョ粰浣犻侀キ锛屼綘鍦ㄧ嫍鍙粈涔堬紵鈥?楗ヨ偁杈樿緲鐨勭敇缃楁劋鎭ㄥ湴鐬簡瀣存垚锜滀竴鐪硷紝鎵撳紑椋熺洅锛屼竴纰楅粛绫抽キ锛屼竴纰熼浮楠ㄥご锛屼竴纰楅奔楠ㄥご锛屼竴涓┖鐩樸?鍜搁槼鐙卞悆椋熸湰搴旀槸绫抽キ锛屼竴鑽や竴姹や竴绱狅紝鐜板湪闄や簡绫抽キ杩樺湪锛岃崵姹ょ礌灏界殕鏃犱簡銆?鎴戝氨鐭ラ亾鏄繖鏍凤紝杩欑珫瀛愭庝箞涓嶅幓姝诲晩锛?鐢樼綏寰堟兂鎶婅繖浜涢浮楠ㄥご楸奸澶撮兘涓1湪瀣存垚锜滆劯涓婏紝浣嗕粬鐭ラ亾浠栦笉鏄鎴愯煖鐨勫鎵嬨?鐪熻杩欎箞鍋氾紝澶ф鐜囧彲鑳芥槸瀣存垚锜滄妸楦¢澶撮奔楠ㄥご閮藉鍒颁粬鍢撮噷銆?浠栬秴绾ц秴绾t笉鐖藉湴鎹ц捣鏈鍚庝粎鍓╃殑榛嶇背楗紝澶y彛澶y彛寰楀線鍢撮噷鎵掓媺锛屽氨鍍忔槸鍦ㄥ悆瀣存垚锜滅殑鑲夈?灞辩弽娴峰懗鍚冩儻浜嗙殑鐢樼綏锛屾渶鍒濇槸鎷掔粷骞插悆榛嶇背楗殑锛屽墠鏃ュ氨鎵撶炕浜嗗鎴愯煖閫佹潵椋熺洅锛屽毞鐫娆轰汉澶敋銆?鐒跺悗浠栧氨琚タ浜嗕竴澶╋紝绗簩澶╁氨鐭ラ亾寰鍢撮噷鎵掓媺楗簡銆?鐢樼綏鎰ゆ仺鍦扮洴鐫瀣存垚锜滐紝閬?鈥滀綘鑳戒笉鑳藉嚭鍘诲晩锛熶綘鍦ㄥ闈1緟鐨勫ソ濂界殑浣犳潵鍜搁槼鐙变綔鐢氾紵鈥?鈥滄垜灏卞枩娆1捀闃崇嫳锛屽畨闈欍傗?鈥滈偅浣犳妸鎴戞斁鍑哄幓鍟婏紝鎴戜笉鍠滄杩欓噷銆傗?鈥滈偅涓嶈锛屾垜灏卞枩娆1拰浣犲緟鍦ㄤ竴璧凤紝鐪嬩綘鍚冨緱杩欎箞棣欐垜閮介タ浜嗐傗?瀣存垚锜滀粠鎬閲屽彇鍑轰竴涓反鎺屽ぇ鐨勮嵎鍙跺寘锛屽眰灞傚墺寮锛岄噷闈紶鏉ョ殑棣欐皵璁╃敇缃楃溂鐫涚洿鍕惧嬀鍦扮湅杩囧幓锛屽悶鍜藉彛姘淬?鑽峰彾涓婃槸鐑ょ殑閲戦粍鐨勪竴鏉c潯鎾曚笅鏉ョ殑楦¤倝锛屾槸鐢樼綏鍦ㄥ闈2棭灏卞悆鑵荤殑椋熺墿銆?瀣存垚锜滄媹璧蜂竴鏉¢浮鑲変涪鍦ㄥ槾閲岋紝杞昏交鍜鍤笺?娉ㄦ剰鍒扮敇缃楃溂绁烇紝涓宸存帉鎵撳湪鐢樼綏鑴戣涓娿?鈥滀綘鐪嬬潃鍝ョ殑楦¤倝鍋氫粈涔堬紵鍚冧綘鐨勯キ銆傗?鈥滈偅鏄垜鐨勯浮鑲夛紒鎴戠殑锛佷綘浠庢垜鐨勯浮鑵夸笂鍓斾笅鏉ョ殑锛佲?鐢樼綏鎬掑惣鐫锛岀璧烽鐩掗噷瑁呮湁楦¢澶寸瀛愶紝鐢ㄥ姏鎽斿湪鍦颁笂銆?纰熷瓙鐮稿湪娓呯埥骞茶崏涓婏紝娌$銆?纰熷瓙閲岃鐨勯浮楠ㄥご鍥涙暎鑰岃惤锛岃鏈潵骞插噣鐨勫共鑽夋簿鏌撲笂浜嗘补姹°?瀣存垚锜滀綆澶寸湅浜嗙湅鏁h惤鐨勯浮楠ㄥご锛屽槾閲屽毤鐫棣欏鐨勯浮鑲夎閬?鈥滀互鍚庢病浜烘潵缁欎綘鎵撴壂浜嗭紝浣犳敞鐐规剰銆傗?娆轰汉澶敋锛?娆轰汉澶敋锛?鐢樼綏姘旀姈鍐枫?缁y悆鐨勯鐗╄鍓ュ墛鍚庯紝杩炰綇鐨勫湴鏂逛篃瑕佽鍓ュ墛锛岀敇缃楄鏄兘鎵撹繃瀣存垚锜滐紝鐜板湪灏卞拰瀣存垚锜滄嫾浜嗭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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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似乎有所指,不是无的放矢,你是在说楼台?” 这竖子怎么会猜到楼台? 连这种小事他也在算计! 甘罗不是惊骇嬴成蟜想到了楼台,而是惊骇于嬴成蟜在谋划如此大事的时候还能顾虑到小节。 他本想说说你会知道的卖个关子,在嬴成蟜发现楼台变故的时候再来威胁嬴成蟜,再跟他们世家为敌身边人就是这个下场。 楼台二字被嬴成蟜一口叫破,甘罗即刻转变言语。 “是,也不是。能制造韩地动乱的长安君,当然不会在意一個隶臣和三个可怜稚女的命运。这四人是生是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手段如果用在长安君身边人的身上,长安君作何感想?” 啪~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甘罗脸上,甘罗身子侧身委顿在地,狠狠吐出一口血沫。 “你在威胁我?” 嬴成蟜蹲下,用力掐着甘罗的下巴,扭转甘罗整张脸对准自己。 “论杀人,没人比我更擅长。” “呵呵,这话不假。十年前那一夜,小半个朝堂的人被刺客暗杀,是你为之罢?秦剑开双刃。外刃在大秦将军手中,用以斩敌首。内刃在你的手中,用以戮内臣。” “那些是拿着秦国俸禄,心在六国的间人。”嬴成蟜逼视甘罗,道:“我不相信以世家的情报,查不到这些人的身份。” 甘罗拨开嬴成蟜的手,毫不示弱报以回瞪。 “秦律问迹不问心,只要没有拿到真凭实据,就不能杀人。” “我是个竖子啊,我在乎证据不证据的事?” 拍拍甘罗绷紧的脸,嬴成蟜道:“知道我爱杀朝臣就好,别逼我把这手段用在你们世家身上。” “十年前你杀人,是为了保证陛下平叛后顺利掌握朝堂政权,陛下站在你那边。十年后你若再敢如此杀人,就是挑起秦国内乱,你猜陛下会站在哪一边?” “我为什么要杀所有世家,我只杀你甘家不就好了。你说杀你一家,皇兄会站在哪一边?尤其是知道你今日威胁我的话之后。” “你杀我一家,剩余所有世家都会恐惧自己会不会被杀,你会受到群起攻之。” 嬴成蟜起身,居高临下。 “他们只会痛恨你为什么要如此惹我。死掉的世家领袖就什么都不是,秦国有太多除名的世家了。不需太久,秦国就会诞生新的世家领袖。” “他会知道我的逆鳞,会告诫所有世家不要刺激到我。脚上的鞋子束缚了你们的血气,没有人会如你们一无所有的先祖那般拼命,这就是人性。” 甘罗手里攥紧一把干草,干草的草尖将甘罗手掌扎出细小血点。 甘罗不觉疼痛只觉快意,这能稍泄其心中郁气。 他低着头,怕嬴成蟜发现他眼中的仇恨,惊惧,不敢直视嬴成蟜双眼。 “不要害怕,我不会因为楼台这件事迁怒你,你的授意正好让我在楼台做事。虽然有没有你的帮忙无关紧要,但还是要谢谢你” “当然,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愿意和你们机会在秦律内玩,你们就老老实实跟我玩。细胳膊细腿还总想着玩丛林法则,切。” 一直被动挨说,让甘罗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他默然良久,嗓音干涩地道:“你抓我,是故意暴露楼台不安全,你要做什么?” 哐当~ 嬴成蟜推门而出,声音从门外传来,隔了一道铁门有些失真。 “你会知道的。” …… 在秦律管控最为严格的秦国都城咸阳,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个人,就算是世家子弟也做不到。 吕旭这个博士,虽然在整个秦国算得上位高权重。 但想要在楼台当着半堂宾客的面把吕家三女杀了,除非把他自己这条命也搭上。 而且吕旭也不想三女这么容易死,他要让三女死前生不如死。 身在博士署这样天下藏书最盛之地,吕旭这个博士之名虽然名不副实,但读过的书还是不少。 身为一个读书人的吕旭,不喜欢打打杀杀。 将桌案上的三壶酒全部喝完,吕旭感觉身体有些沉重,大脑有些指挥不动手脚。 他脸上的潮红就算是脸上那张人皮面具都遮不住,但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人不要喝了,快带奴家上楼罢,奴家好好服侍你。” “人怎么越来越少了,这楼台也不热闹了。” “口技不错,把腿张开我验验货,三指以内今晚就要你了。” “呸,好不知羞,要不是这里饭菜好吃再也不来!” “……” 纷纷扰扰,错乱复杂的声音一股脑地顺着吕旭耳朵冲进脑子。 他能从这些乱七八糟没有个先后顺序大小排列的声音中,准确听出吕家三女说了什么。 书儿也愿吃楼台吃食,你们三个小贱人什么身份,凭什么和书儿爱吃一样吃食! 他越发愤怒了,头充血越多,脸就越红。 如果撕开他脸上起到掩饰作用的人皮面具,就能看到他的头比二楼房间宾客的冲锋头充血还严重。 那整张脸就好像是用殷红鲜血涂了个外层。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所有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喝醉了。 两个脚踩不出一条直线,踏着年久斑驳的木板,向着楼台内门行去。 专注于报仇的吕旭没有注意到,二楼有个在嬴成蟜来时会趴在地上的仆役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注视着他,就像他注视吕家三女一样。 仆役在见到其起身的那一刻,拿着手中抹布就沿着楼梯快速擦了下来。 吕旭去楼台内门的这条道上有一桌必然经过的酒席,其上正坐着吕家三女。 知性温柔的吕长姁,自带煞气的吕雉,年幼烂漫的吕媭。 站起来还不到一米二的吕媭一张圆脸,嘴里吃着好吃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刚开始来楼台,周围的莺歌鸟鸣,气喘吁吁还会让小萝莉脸蛋红彤彤有如苹果。 来了十数次之后,小萝莉也习惯了。 可以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睁大眼睛看隔壁桌的女郎和宾客拉丝。 还可以悄咪咪地和大姐,二姐说这个姐姐笑得没有那边的自然。 吕旭走来时,小萝莉正专注地吃肉吃菜,捧着小碗向嘴里扒拉,腮帮子鼓鼓的,一心干饭不顾其他。 眼中天生带着一股子煞气,虽然才十三岁,但已能看出是个美人的吕雉看了摇摇晃晃的吕旭一眼,向长姐吕长姁使了个眼色。 没长开的小手持筷,去夹距离吕长姁最近汤碗中的鱼肉,身子朝吕长姁贴近许多。 轻声道:“来了。” 这声音轻的连坐在其另一侧幼妹都听不到,只有其长姐能听闻。 年岁最长,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吕长姁轻轻点头,没有言语。 用汤勺去舀了些洁白鱼汤放入口中,红唇被鱼汤浸润,很是诱人。 略带有鱼腥气,突出一个食物本味的鱼汤压住了吕长姁心中的忐忑。 她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想要赶紧站起逃离,视线内看到二妹吕雉纹丝不动,本来正在用劲的双腿便泄了力。 吕长姁,吕雉不知道那个装醉向她们行来的年轻男人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今天会不会发生。 但她们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她们都做好准备好几天了。 数天前,将吕家带到咸阳,就此放置不管的妩媚美妇找到了吕家次女吕雉。 “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帮你摆平你家那房做博士的亲戚。” 刚过完蜡祭,长了一岁的吕雉想着单父县城里美妇毒辣的手段,杀死博士之子到现在还平安无事,推测美妇身后势力起码要大于博士甚多。 当场就答应下来。文学一二 她们一家之所以要待在这无趣的咸阳,阿母每日愁容不展欢颜甚少,阿父最近在外遭遇凶险刺杀,都是因为那个在咸阳做到博士大官的亲戚。 吕雉不明白,明明他们一家都差点为了收留吕书而死。 为什么那个博士亲戚不感激他们一家,反而还要针对他们,杀他们。 在单父县,就算是家中的佣户也知道在吕父下发米粮后的那几日,挥舞的锄头要更用力些。 怎么到了都城咸阳,这里博士反而不如小县城单父农民了。 吕雉自小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她还没出生就被订了娃娃亲,但任凭父母如何言说,她都不认这门亲事。 在这个父母之命大如天的时代,吕雉所作所为绝对称得上离经叛道,甚至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被为了扯断脖子上套着的索命枷锁,吕雉将事情告知了长姐,说服了长姐,每日都在楼台坐等。 吕旭在暗中观察吕家三女,吕雉也在暗中观察伪装成年轻男人的吕旭。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只要在一方死亡的时候才能看清。 醉酒的吕旭在东摇西歪,撞到了两个椅子一个桌案,被五个宾客哈哈取笑了之后,蹭到了吕家三女这一桌,来到了吕长姁身后。 手里拿着抹布擦拭楼梯的仆役也站在了楼梯最后一阶。 他蹲下身,用有些潮湿肮脏的抹布擦拭着楼梯扶手最下边,抹去那积落的灰尘。 他用眼角余光瞟视着吕旭,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发生。 反正每次那个年轻宾客走的时候,他都会擦到楼梯扶手最下面。 “辛苦了。” 一声感谢,自仆役身后传来。 一心二用,全部心神都被调用的仆役听到了这句话,但他没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他这种奴隶从来没有人感谢。 突然,他胸口传来剧痛。 低下头,看见了一小截闪烁寒光的剑尖,从他胸口长出来的。 第254章 原来死的是仆役! 韬綋铏氬急锛屾祽韬彂杞紝鑳稿墠鑳屽悗鐨勮疮绌跨柤鐥涜浠嗗焦闅句互鎷跨u鎵嬩腑鎶瑰竷銆?鎶瑰竷椤虹潃鍏朵粏褰规湇婊戣惤锛屽甫鍘讳簡涓婇潰鐪嬩笉瑙佹懜涓嶇潃浣嗗嵈纭疄瀛樺湪鐨勭粏灏忓皹鍩冦?浠栧氱潃妤兼鏍忔潌鎱2參鍧愪笅锛岀灔鐫閭d釜鍠濈殑閱夐喓閱虹殑骞磋交鐢蜂汉銆?杩欎竴澶╃粓浜庢潵浜嗐?浠嗗焦濡傞噴閲嶈礋锛屼话璧疯剳琚嬶紝鐢ㄤ粬鐢熷钩鏈澶x殑鍔涙皵鍠婇亾:鈥滄晳鍛斤紒鏁戝懡锛佲?鍛兼晳澹拌仛闆嗕簡鏁翠釜澶y爞鍐呮墍鏈夊瀹3殑瑙嗙嚎銆?浠栦滑鐩厜杞繃鍘伙紝鐪嬪埌浜嗙┛鐫浠嗗焦鏈嶏紝鑳稿墠闇插嚭鍓戝皷锛屽墠瑗熶笂鏈夎鑹茬殑浠嗗焦锛岃屼粏褰圭殑韬竟骞舵病鏈変汉銆?鎵鏈変汉鑴歌壊鍞扮殑涓涓嬪氨鍙樹簡锛屾掕壊锛屾儕鑹诧紝鎯ц壊鍏ㄩ儴涓婅劯銆?鈥滆皝鏉浜嗛偅涓粏褰癸紵鈥?鈥滄ゼ鍙板畧鍗綍鍦紒鈥?鈥滆蛋璧拌蛋锛屽揩璧帮紒鈥?鈥滈暱瀹夊悰鐨勪粏褰硅鏉浜嗭紵瑕佸嚭浜嬩簡锛佲?鈥溾︹︹?鏈変汉璧疯韩鍚戝濂斿幓鎯宠繙绂绘ゼ鍙帮紝鏈変汉鍤峰毞鐫瑕佹壘妤煎彴瀹堝崼澶勭疆锛屾湁浜洪搧闈掔潃鑴告壘妤煎彴绠′簨銆?瀵逛簬涓涓粏褰圭殑姝伙紝瀹惧浠病鏈夊お澶氭兂娉曘?浠栦滑鍦ㄤ箮鐨勬槸杩欎釜浠嗗焦鏄鎴愯煖鐐硅繃鍚嶇殑锛屾墦鐙椾篃瑕佺湅涓讳汉銆?骞虫椂韪袱鑴氭墦鍑犲反鎺屾病鏈変汉浼氳浠涔堬紝浣嗙洿鎺ユ潃浜嗘槸涓嶆槸鏈夌偣涓嶆嬁闀垮畨鍚涘綋鍥炰簨锛?瀣存垚锜滃垰鍏ヤ簡鍜搁槼鐙憋紝杞溂灏辨湁浜哄湪妤煎彴鎶婁粬鐨勪粏褰规潃浜嗭紝杩欐槸涓嶆槸鍦ㄦ姇鐭抽棶璺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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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婂コ涓鎺屾墦椋炲畧鍗紝鐪镐腑缁芥斁鍐峰厜銆?鍒归偅闂达紝婊″爞淇遍潤銆?鎵鏈変汉閮芥儕鎭愪竾鐘跺湴鐪嬬潃瓒婂コ锛屽仠姝簡姹¤█绉借銆?杩欏コ閮庣珶鏁4鍑诲畧鍗紒 鈥滄晳鎴戯紒鈥?鍚曟棴澶y0鍛煎枈锛屼负鑷繁璋嬫眰鐢熸満銆?妤煎彴鎵鏈夊畧鍗墜閮芥斁鍦ㄤ簡鑵伴棿浣╁墤涓婏紝涓嬩竴鍒诲氨瑕佹嫈鍓戞柀鍚戣秺濂筹紝灏嗚秺濂虫柀鏉鍦ㄦ銆?鍙琚嚮浠栦滑鐨勫氨鏄晫浜猴紝鍦ㄤ粬浠溂涓紝鏁屼汉涓嶅垎鐢峰コ銆?鈥滀綇鎵嬶紒鈥?涓澹板▏鍠濊嚜浜屾ゼ浼犳潵銆?涓鎵囩獥鎴锋墦寮锛屼竴鐩存病鏈夊嚭鐜拌В鍐抽棶棰橈紝鍦ㄦゼ鍙版湁鐫鏈楂樻潈鍔涚殑妤煎彴绠′簨缁堜簬闇茶劯銆?琚墦鍊掔殑瀹堝崼琚悓鍍氭壎璧枫?鎽稿埌鍓戞焺鐨勫畧鍗滑娌c湁鎷斿嚭绉﹀墤銆?浠よ绂佹锛岀e鍥介攼澹殑鍩烘湰绱犲吇銆 第254章 杀人,栽赃,嫁祸 越女想杀人,手中的秦剑略微有些不顺手,有些长,足有三尺。 她惯用的剑是二尺,这也是天下除了秦国之外各地长剑的通长。 但这不妨碍越女杀人,对手太弱,越女用一把木剑也能枭其首。 吕旭心慌慌。 楼台管事一声喝令,所有守卫尽皆对其行注目礼而没有实际救援行动。 脖颈上锥心疼痛,能感觉到温热湿腻的鲜血缓缓溢出,流淌。 这如同催化剂,将他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 “多谢姐姐制住这个登徒子保全我姐妹清白,若非姐姐插手,我姐妹二人今日断难活命。” 吕雉松开幼妹,对着吕旭怒容言说,将事情从越女夺剑杀人定性为见义勇为。 二楼管事耳听此话眼中一亮,内心对十三岁豆蔻少女暗赞一声。 好个聪慧的娃娃。 本来越女夺守卫剑,要斩吕旭这种行为违背了秦律条令,理应腰斩。 但要是见义勇为,那就是遵守秦律,不受惩处。 秦律: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 贼人在公共场合侵犯他人时,旁边的人都没有救援。 那么审理官员会还原现场,最后判罚案件地点百步范围内的其他人有罪,会被罚两副铠甲。 秦朝时的两副甲胄,大约等同于如今两套最顶级的不带武器的军事装备,可以让普通家庭倾家荡产,属于重处重罚。 这一法令规定下,基本上没有人敢不见义勇为。同时也可以杜绝贼人公然闹事,社会治安由此稳定。 在秦朝,见义勇为不是美德而是义务。 不信道德的法家制定的法令很无情,但秦律宗旨是为了维持社会稳定,保证君王统治。 单从这一個法令条文来看,在当时那个没有监控没有天眼的年代,秦律的无情在这里起到了正面作用。 “有劳女郎。” 管事顺着吕雉的话说,再次将事情定性。 她不希望越女将吕旭杀死,因为越女只是嬴成蟜的随身侍女,身份依然不对等。 越女眼中杀机四射,但心中杀意已经平息下来,她觉得不能再给嬴成蟜惹麻烦。 她手中长剑微动,吕旭脖子上的伤痕就加深了一些,她想着最后警告吓唬眼前这烂人一番就把剑放下。 情绪紧绷,极度害怕的吕旭感知到脖子痛楚加剧还以为越女要杀他。 他病急乱投医,一把撕下了脸上带着的那张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不再年轻的年老模样。 “我乃当朝博士吕旭!” 吕旭想要以官职让越女投鼠忌器。 越女本就不想杀他了,把手中青铜秦剑丢在了地上。 随着当啷一声轻响,吕旭地心也一并落了下去,知道今日命保住了。 刚刚被越女制住他眼睛都不敢眨动,如今心神一泄,松了口气微阖双目。 他没注意到。 当他喊出自己叫吕旭时,刚刚还巧言让越女不要杀他的吕雉娇躯一震,煞气微起! 他就是吕旭?如此歹毒,过了今日不知他还要对我们用何等毒辣手段! 趁着吕旭微阖目大喘气的光景,吕雉扑向地面。 用全身力气拿起地上的青铜秦剑,双手把控着借着惯性甩在吕旭脖子上用力一滑。 鲜血呲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鲜亮血痕。 二楼的管事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管事身后的青梅,丁香二女对视一眼,面色不好。 越女看着持剑而立的,手臂微颤的吕雉,暗道一声糟糕的同时也难掩欣赏神态。 守卫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没有得到命令的他们不会有多余动作。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 想着这么一个美人胚子,怎么敢持剑杀一位博士,这是有多大的仇恨。 吕雉双手提着秦剑的吃力模样,让这些五大三粗营养过剩的宾客们难生恐惧心理。 而且美人在什么时候都有特权,如果吕雉长得稍微对不起社会一点,现在宾客们早就嚷嚷着要守卫将其抓捕了。 脖子上传递来的痛处比原来更剧烈,吕旭能感知到身体就像是一个气球,力量,生命都从脖子上的口子随着鲜血疯狂外泄。 离这个贱人远些! 他潜意识中如此想着,捂着脖子连连后退两步。 自小就有主意的吕雉,身上衣衫沾着新鲜血液。 她咬着牙,想着如果不杀死吕旭长姐日后或许还会被撕去衣衫,阿母阿父也不得安宁,吕家难有宁日。 手脚发软的她压制下第一次杀人的恐惧,紧盯着吕旭脖子双手提着秦剑用最大力气向上斜撩。 “去死!” 秦剑划过吕旭咽喉,在本就漏风的气球上又开了一道大口子。 “荷荷……” 吕旭张嘴想要呼救。 然其气管被切开难以发声,只能发出不知名的漏气音。 挥出的第二剑斩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吕雉双手紧握秦剑,无章法的在吕旭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口子。 吕旭的衣衫被割出一道道口子,裂开的皮肉在口子中若隐若现。 若不是气管已经被切开没法发出声音,此刻吕旭的哀嚎早就响彻大堂。 围观宾客们心态从最初的看戏,到现在的有些惊惧。 吕雉挥舞着对她而言沉重的秦剑,一剑又一剑地砍。 这种行为楼台内的宾客大多认为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即便他们的力量比吕雉要大的多,拿着那把秦剑挥舞造成的风声要比吕雉挥舞的声响大。 “乱了。” 二楼屋舍,青梅皱着秀眉。 “救不活了。”丁香看着吕旭浑身血迹斑斑的躺在地上,苦笑了一下,道:“这女娃被抓去抵命事小,倒耽误了公子的事。” 青梅眼中辣色一闪,冷声道:“要我说就将这些世家都杀了,何必与他们周旋?推倒重来再造乾坤!” “你杀得了咸阳世家,杀不尽天下世家。何况如此为之,是说服不了陛下的。” 丁香又向下看了一眼。 越女夺下了十三岁小姑娘手中秦剑,小姑娘瘫软在座椅上。 当朝六百石博士吕旭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怎么才能把这小姑娘和公子绑定在一起?身份地位还要足以让世家出手对付呢?”丁香喃喃自语。 说着有心。 听者有意。 带着吕家一家从单县跑到咸阳的青梅,想到其初衷除了觉得三女在公子小说中出现实在巧合,还存有要给自家公子捉三个暖床小丫鬟的心思。 美艳妇人眉宇微皱,眼中流有一丝不情愿,轻叹口气。 “罢了,便宜她了。” “你想到办法了?”丁香回眸。 “为公子纳个妾。”青梅嘟嘴。 纳妾……这倒是个好办法! 丁香拉着青梅顺着楼梯下到一楼,两个千娇百媚的美妇出现,却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被斩了数十剑的博士吕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两女快步跑到了吕雉身边,丁香用干净的带有清香的手帕擦拭吕雉脸上被迸溅的鲜血,嘴里说着丁香来迟,主母勿怪。 青梅勃然大怒,摇着丰腴腰肢使劲地踢吕旭尸体。 一边踢一边骂:“敢调戏我们主母,该死!长安君不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了!” 长安君,这两个美妇是长安君府的人,她们叫这女人为主母,没听说过长安君娶妻啊。 宾客们从青梅的话语中找出关键信息,印在心中,不言不语。 吕雉呆呆的,任凭丁香摆布,第一次杀人的她难以回神。 擦拭干净吕雉脸上鲜血,让吕雉脸蛋重新变得白白嫩嫩。 丁香仰头看向楼上管事,语气温柔但是言语很是不温柔。 “此人意图猥亵我们主母,死有余辜。此人带着面具隐瞒身份,所图非小。请管事严查其人,给长安君一个交代。” 交代?你们把人打死管人家要交代?长安君已经入咸阳狱,长安君府的人还如此蛮横? 宾客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而且猥亵不猥亵一直是吕雉这边的一面之词。 众人又不是眼瞎,看着吕雉三女衣衫完整,博士吕旭最多是个调戏未遂,就是严苛的秦律也罪不至死。 管事恭敬应是。 …… 青梅,丁香,越女带着不敢吱声的吕家三女回到长安君府。 丁香带走三女,给三女临时找屋舍。 青梅看着越女,神色冰冷。 “若不是你任性妄为,今日之事断然不会落得如此局面!” 越女不假辞色,语气也甚是冷淡。 “死一个人,断送三女未来,便是你想看到的局面乎?你也是女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够达成公子目标,吾亦可死。不要仗着是越女剑传人,就任性妄为给公子找麻烦。” “你不懂成蟜。” “我不懂公子?” 青梅好像听到了天大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嘴角残留着冷淡笑意。 道:“我幼时就跟在公子身边,是公子第一个女人,十数年来从没与公子分别超过三日。公子的吃穿住行我了如指掌,你这个来到公子身边没有月余的女人说我不懂公子?” 越女用一种看可怜人的眼神看着青梅。 “你真的懂成蟜,为什么会之前在楼台险些身死,为什么今日会做出这等决策?是你对成蟜重要,还是楼台对成蟜重要。今日事后世家也会入场,我那一剑不会杀死那个仆役。仆役不死,三个女童也不受欺辱。你说成蟜是喜欢如今的形式,还是喜欢你设想局势。” 野蛮长大的越女不能理解青梅的所作所为,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成蟜都已经安排好的事,青梅就是要不遵循。 越女山上的越女们就是为了越王勾践的争霸大业所牺牲,越女很讨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八个字。 为什么成大事的人就不能注重一下小节呢? 自小跟着嬴成蟜在皇宫中长大的青梅,同样不能理解越女说的什么。 她就像是一根藤蔓,依附着嬴成蟜这棵大树而活,她的世界只有一个嬴成蟜。 她对嬴成蟜忠爱夹杂,一切以嬴成蟜的利益为重,为先,为此可以舍弃一切。 两女对峙片刻,不欢而散。 飞鸟无法让走兽明白飞翔的激情,走兽也无法让飞鸟懂得奔跑的快感。 …… 廷尉正听从李斯命令,将吕旭尸体带回了廷尉府。 楼台的事情随着宾客的散去,很快就传遍了咸阳城。 死人是一件大事,死了一个博士更是大事。 但这件事的关注度并不是很高,因为吕旭的官职在民间听着很大,但在朝堂上属于最底层。 被杀了那就按照秦律行事走就是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至于杀吕旭的人被长安君府的侍女叫主母,朝堂中人都不在意,他们很确定嬴成蟜没有娶妻。 很快,案件的审理结果出来了。 被一剑从后插到前的楼台仆役幸运没死,指证偷袭他的就是吕旭。 楼台管事则证实仆役说的都是真的,还亲眼看到吕旭要去撕扯三女衣衫。 青梅,丁香,吕雉,越女的供词和楼台管事一模一样。 廷尉府结案。 死者吕旭,任职博士。 先持剑杀仆役,又撕扯吕雉,吕长姁,吕媭三女衣衫。 按秦律,本人当斩,其家人受三月徒刑。 廷尉府府兵立刻就冲进了披麻戴孝的吕家,将其家人送往廷尉大牢。 各大世家在收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脑海中都只有四个字——欺人太甚。 廷尉府这次审讯看似证据确凿,实际上错漏百出。 楼台内的守卫,还有当时大堂的宾客没有一个被问讯。 亲自审理这件事的李斯问的是管事,吕家三女,仆役,还有青梅,丁香这些都和吕旭立场相对的人。 这就是明摆着偏袒。 当日楼台有许多人,真实情况瞒不下去,各大世家很清楚事实情况。 那个说被吕旭刺的仆役当时距离吕旭甚远,吕旭不可能去刺杀,就算是真刺杀那也就是罚一金,这根本论不上罪。 要说猥亵三女,不说三女衣衫整齐,只说当时三女穿的是男装,就算扯下来吕旭也没有罪。 没有罪的吕旭人死了,家人还被廷尉府抓去要服徒刑。 欺人太甚! …… 【ps:弱弱的求个月票!】【ps:晚点开个单章,写下月总结,另外,努力奋斗下,说下四月份的码字计划!】 第256章 我与夫君说个事 在秦国,官员上至相邦,下至亭长,都有休沐之日。 秦朝采用的是上五休一制度,也就是上五日休沐一日。 今日轮到李斯休沐,李斯在家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苏醒后,往常忙个不停的李斯或许是难得一次休息,没有下地穿鞋。 他坐正身体,靠在墙上呆愣愣,发呆出神。 其妻蔡妍轻手轻脚推门入内,见到其在床上两腿岔开,背靠墙壁,箕坐在那里。 站在门前轻敲房门弄出“哆哆”响动,让李斯知道其已进门,吸引到李斯注意力。 “魂不守舍,这几日归家不是倒头便睡,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关就关到夜半子时方才上床。往昔虽然与我言语不多,但总是能聊上数十句。这些日子你我加起来,也没有以往一日说的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听说咸阳楼台又发生一件命案,一个博士被一未出阁的少女当众砍死。事后少女甚事没有,官府反而还把博士家人抓住服徒刑。好些人私下都说抓错了人,言说少女是长安君妻。 “官府不敢得罪长安君,办了这冤假错案。你现在还兼着廷尉,这命案应是你审理。你不是個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此案真相为何,你近些日异样与此案有关?” 抓了吕旭一家还不到三日,就连久居家中不出门的细君都听到了风声,这事情倒是传的快。 李斯收回思绪,收起腿空出一半床,拍了拍空处。 门前的蔡妍嘴上埋怨着李斯,言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委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让孩子们看到有样学样怎么成。 话说完了,人也到了床上,坐在了李斯的身边空位,横着胳膊肘怼了李斯一下,李斯便又向旁边挪动了一些。 “真相如何?”李斯轻语重复了一句,轻笑着道:“真相就是那吕旭找死,撞到了长安君的头上。” 蔡妍有些异动,神色不自然。 李斯注意到蔡妍神色,以为蔡妍是惧怕他行事作风,伸出臂膀揽住蔡妍肩膀。 蔡妍顺势投入其怀,双臂抱着李斯。 “吕旭确实没有刺杀人,但其确是想要拽三女衣衫,让那三女身败名裂,难以继续存活。其迹不行其心歹毒,也怪不得被乱剑砍死。” 蔡妍仰着脑袋,脸部肤色被阳光照射有些发黑,皮肤也被风吹雨打得较为粗糙,中人之貌与李斯的左丞相之位似乎极不匹配。 “夫君曾说秦以法治,秦律问迹不问心,此违背秦律邪?且其家人何辜?” 李斯低下头,眼中满是温柔,并不好看的楚女蔡妍,在他眼中却是比楼台那些美人要美得多。 “法家主张以法治国,主旨是为君王集权,你可曾听说君王被罚的言辞?秦律管不到陛下和长安君身上。别说那吕旭其心可诛,就是其在楼台无一星半点过分举止,长安君要杀他他也要死。 “其家人说是无辜,但真要细究,也算不上无辜。那吕旭背靠鲍白令之,鲍白令之背靠甘罗。甘家以贩卖军队废旧武器敛财,掌握着世家中最为赚钱的生财之道,私卖铁器在秦律中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那吕旭年俸六百,哪来那么多余财,能在楼台连续吃喝十数日,还不都是甘家给的。吕旭一家拿着夷三族的金钱生活优渥,哪里能说无辜呢?徒刑已经是斯从轻发落,按律应夷三族才是。” 见到蔡妍脸上神色缓解,李斯话锋一转,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说这么多,不过是让你知道斯平常并非一个铁石心肠,枉顾礼法之辈,然假若那吕旭一家都是良善之辈。 “长安君要斯抓其一家尽数枭首,斯亦从长安君之令也。往后若是斯做出违背道义之事,斯……希望你不会有今日之惧意。” 蔡妍轻抚李斯刻板的脸颊,常年劳作以致生出茧子的手带给李斯略有些生痛的感觉。 李斯没有闪躲,紧紧抓住蔡妍的手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蔡妍不会离他而去。 “夫君学法学得太久,在秦国居了十数年,已经忘却了楚国是什么样子了罢?村郭之内,有姿色女子若是被城内贵族瞧上眼。其父母欢天喜地卖女换钱,哪管女子日后死活。 “若有人惹到巫覡,巫覡恼之欲杀之。无论其人是恶是善,都难逃一死。以我观之,在秦国这等唯有陛下,长安君两个大巫的国家,已是书中所言的神仙之境了。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自有考量,妍一个近日才略读几本书的农妇哪里有夫君所思深远。 妍只知晓夫君无论做出何事,都不会对妍不利,对子女不利便好。” 近日李斯心思不属,就是在家庭之事上,深怕自己所作所为会让细君不快不解,与其离心离德同床异梦。 按说李斯如今官至左丞相,要什么女人要不来? 但李斯偏偏就对没什么姿色,刚来咸阳时与农妇一模一样的蔡妍情有独钟。 早在李斯做廷尉之时,其独身一人又为秦王所欣赏。 不少想拉拢李斯的人除了以金钱诱之,就是邀李斯做客以美人试之。 要自身貌美姊妹来为其倒个水,献个舞,想着当李斯内兄,内弟的都不算稀奇。 更有甚者见李斯对此视而不见,猜测李斯不喜少女,喜欢半老徐娘,风韵人妻,将阿母细君带上宴席。 李斯见识过的美人绝对不可谓不多,法家不是后世禁欲的和尚,他探过的深浅,试过的松紧也绝对不少。 但都是浅尝辄止,一夜云雨。从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走入李斯内心,可让其放弃糟糠之妻。 锦上添的花开得千朵万朵,千娇百媚,芳香醉人。 雪中送的炭就那么一块,难看埋汰,却救人性命。 好些人在功成名就时只想着采摘一朵又一朵花,忘记了如果当初身旁没有自我燃烧送出温暖的黑炭,哪里还有命在。 “有细君这番话,斯做事无碍也。”李斯释怀道:“不过是读了不到月余,细君所言鞭辟入里,学问比斯还高。读书明智,斯以前要教你认字你不学。若是早习之,此刻秦国怕是已有个女丞相了。” 蔡妍轻拍李斯一记,嗔笑道:“又在诓我,夫君是稷下学宫天才,荀子之徒,哪里是我能比拟?先前不识字是字迹繁琐难辨,若楚字如简体字一般好习,妍早便学了。” 李斯抱紧了细君些,想着这才多久,长安君所做简体字威力就已初见端倪。等天下尽习此文字后,六国没了根基,哪里还有复国的份。 蔡妍看着李斯侧脸,脸上犹豫不决好久后,一咬银牙,小声道:“我与夫君说个事。” 第257章 纲成君 李斯平视蔡妍,等待蔡妍开口。 蔡妍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脸上有些尴尬,说话也不是那么流利。 “前些时日,嗯,夫君说长安君坏大事,不知还记得否?” 李斯神色也有些尴尬,道:“说这事作甚。” 那时李斯先是因告嬴成蟜要造反,被始皇帝打成猪头。 后因楼台出事贵族子弟尽数被嬴成蟜抓起来送进廷尉大牢,把廷尉大牢填满,心情不忿而仇恨嬴成蟜。 在蔡妍面前发过嚷着要让嬴成蟜好看,找嬴成蟜报仇。 到现在为止仇没报的了,自己还投敌了。 “我见夫君气愤异常,想帮夫君报仇,就给长安君下了巫术。” “……巫术。”李斯勉强笑着,道:“下了什么巫术?” “长安君精气神饱满归一,我费劲心力,也就仅是让长安君打了一天喷嚏。” “……太医令夏无且望闻问切却看不出病症,原来是你为之。” 蔡妍点头,忧心地道:“这不会为夫君引出祸事罢。” 蔡妍刚才神色不自然不是觉得李斯冷血无情被吓到,而是听到李斯很是自然地说到惹了嬴成蟜就会死,想到了当初所为,有些被吓到。 她起初本想把这件事一直埋在心里,不与其他人言说。文学一二 但今日听到李斯将嬴成蟜,始皇帝两人一并提起,相提并论。 蔡妍惧怕有巫覡发现嬴成蟜有其施术痕迹,为自己一家招致祸患,不得不开口。 当初在民风豪放的楚国,蔡妍能在丈夫李斯长年去往齐国稷下学宫求学的情况下,不仅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还能为李斯积攒出求学的束脩,光靠运气和劳作可办不到。 楚国巫风盛行,上至王侯,下至百姓都信奉巫。 在楚国位高权重的屈原,最尊贵的不是那个三闾大夫官职,而是他统领楚国所有巫覡的大巫身份。 在楚国,巫风就像是秦律一样无孔不入,伤病找巫医,出战要巫卜,计谋问巫言。 蔡妍,就是一个巫覡。 “无事,说开就好。”李斯宽慰着蔡妍,整理着装,拿起衣物便往身上套。 他穿的是黑色缎锦长衫,绣有金线,上到脖领下到脚踝,是一体式衣物。 “今日不是休沐?夫君这副打扮是要作甚?” 蔡妍见李斯这副打扮,就知道自家夫君要外出。 这种一体式衣物看着利落,但是做事不太方便,李斯在家从不穿这件衣服,只有出行才穿。 “斯去趟咸阳狱,赶快将此事告予长安君。” “吃了饭再去罢。” “不了,回来再吃。” 短短几句话,蔡妍对嬴成蟜的敬畏就加深了一层。 李斯这副匆匆忙忙,动作麻利,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样子,从前只有在有要事禀报始皇帝的时候才会出现。 “给夫君添麻烦了。” “你我一体,说什么外话。” …… 咚~ 悬挂在粗壮横木上的古铜色金钟被敲响,钟鸣。 “甘贤侄被抓,鲍白令之前去探视亦被抓。本想着陛下将那竖子也抓入咸阳狱,事态能安稳下来。吕旭却又在楼台被杀,全家徒刑。我很愤怒,不知诸君作何感想。” 这是一场规格极高的宴席,主位上坐着一位须发皆张,眼有怒意的中年男子。 在其下首左右两侧,总共坐了有十数人,一個个皱紧眉头,放在桌上,桌下的手都握着拳头。 这场宴席用的桌案都是上等的紫檀木所制,认真观察可以在紫檀桌案上看到亮丽光泽。 有句话叫寸檀寸金,这一张沉重的紫檀木桌案虽然换不回等量的金子,但换来五分之一重量的金子毫无问题。 这些金子足以让一个人在楼台这个销金窟潇洒半年,现在却被随意摆放在众人面前当饭桌。 紫檀木桌案上摆放的杯,盘,碗,盏也都是上等陶瓷器,整体光滑圆润没有一点棱角,漆色深邃毫无瑕疵。 每一桌上面还都有一个青铜小鼎,小鼎下面是一圆形固体青铜容器,内里燃烧着规格整齐的方块状纯黑木炭。 青铜小鼎内煮着香喷喷,没有腥臊味的肉,鼎食。 钟鸣鼎食,古代最高排场,就算是君主宴饮也不过如此。 左边第三位男人用汤勺撩拨着小鼎,看那浓郁汤汁顺着木少滑落。 道:“诸君都是男人,哪个没去过楼台?那竖子在楼台做监听之举,不知掌握我等多少隐秘。此子不除,谁能安心吃食?” 其旁五短身材,脸有肥肉,看面相就知道不缺吃喝的胖子不断用筷子夹取鼎中肉,吃的满头大汗。 灌了一口冷酒,先吐了一个爽字。 扯开衣襟,露出白嫩五花肉胸膛,道:“我早就说过,这竖子所求甚大,你们就是不听。他在蜡祭之时言说绝贵族,定然不是戏言。” 对面右侧一人拍案附和,大叫一声不错,震得其桌案上酒液滴滴洒洒。 “我们哪一家不是在秦国数十年打拼,白孟西三家更是穆公时起势至今。这么多人,怎就必须让这竖子?今日无需多言,唯战而已,老秦人从不饶舌!” “……” 席上众人纷纷开口,多数都言辞激烈,要将嬴成蟜弄死。 少数温和派说那竖子毕竟是陛下亲弟,把徇私枉法的李斯打掉,再把楼台清理干净,然后对国尉府,相邦府动手把那竖子官职都卸掉,让其出了咸阳狱孤掌难鸣。 这场聚集了咸阳顶流世家家主的宴席,俨然已变成对嬴成蟜的宣战大会。 待众人讨伐告一段落,主座上的中年男人看向席间一位一直未说话,慢条斯理吃着饭菜的老者。 “纲成君?” 老人疑惑的目光投向主位,筷子上还夹着一块煮的软烂入味的鹿肉。 中年男人指指两边世家家主,笑道:“诸君都言语过,唯纲成君不言,此不美也。纲成君莫不是和蒙家一般,站在了那竖子一边罢。” …… 【ps:今天先保底更新,做了下细刚,以及卷纲,耽误了点时间。回头,等细刚完善好了,会把之前的盟主,给补上,白天算了下,六个盟主,加更了两个,还有四个,加更八章,目前以欠八章起步。】 第262章 现在你们还愿作商君这样的人? 作为一个当过相邦的人,蔡泽的名气够大,众人还敢逼迫。 最重要的是,蔡泽不太可能有黑料在嬴成蟜手中。 嬴成蟜出生时,蔡泽都知天命了,处于心动鸡不动的地步,哪里还去的动楼台,楼台的威胁对蔡泽来说形同虚设。 而且就算是蔡泽在嬴成蟜监听楼台之后去过楼台,深谙“苟”道的蔡相邦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众世家推蔡泽上来就是立个靶子,蔡泽宴席上答应,回家后就闭门不出,把众世家气坏了。 蔡泽闭门,那就是表明任何事都与他蔡泽无关。 蔡泽没有动作,众世家也不敢有动作,生怕被嬴成蟜抓走。 本来众世家还想用软刀子逼迫一下蔡泽,私下里使点什么手段。 然后鲍白令之死了,众世家急了。 鲍白令之虽然在众人中地位不高,但怎么也是一個世家家主。就这么被那竖子杀了,再不动手不就迟了。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鲍白令之的死,让众世家家主急躁不安的同时,也让众世家家主有些胆寒。 嬴成蟜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世家家主,他是真的敢杀人。 众世家家主急于反击,又怕被当做出头鸟打死,今日就必须要把鲍白令之顶在前面。 众人嬉笑着的脸上满是坚决的眼神,一副今日纲成君要是再推脱,我们就合起伙先把你灭了的态度。苏丹小说网 “诸君听我一言,须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等已是尽享荣华富贵,不如就此退去如何啊?” 又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八个字,阿父都听腻了,退个屁! 蔡泽言语停顿了一下,见在场众人没有一人附和,重重跺了一下脚。 “主君认识问题怎么这么迟钝啊,这不是长安君要针对我等,是陛下要集权啊。你们看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动退去。 “人的身体各个部分都很健壮,手脚灵活,耳朵听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聪慧。我们要趁着身躯完好就抓紧退却,这难道不是诸君的愿望乎?秦国不能待了。” 西术大义凛然道:“纲成君说的轻松,我西家世为秦臣。先祖西乞术为秦国浴血奋战,百里奚为奠定秦穆公宏图霸业。仅一竖子威胁就让我西家抛弃秦国,此事非人臣所为也!” “言之有理!” “为臣怎能畏恶而避?” “纲成君为相邦,受昭襄先王恩典,怎能背弃秦国而去?” 一众家主大义凛然,满口都是忠臣言论,再也不提什么竖子欺人太甚,将和嬴成蟜的斗争扩展到与恶势力作斗争的高度。 蔡泽环顾一圈,语重心长地说:“以仁为本,主持正义,推行正道,广施恩德,愿在天下实现自己的志向,这难道不是善辩明智之士所期望的乎? “位居富贵显赫荣耀,使它们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长久,平安度过一生而不会夭折。天下都继承秦国传统,固守他的秦国事业,并永远流传下去。 “名声与实际相符完美无缺,恩泽远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称赞永不断绝,与天地一样长久。这难道不是推行正道,广施恩德的善事乎?” 蔡泽一口气说完。 当前的孟甲坤,白飞,西术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得尴尬起来。 尤其是刚才带头大义凛然的西术,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绝对是心理素质高超。 其后所有世家家主的脸色都不太正常,因为在蔡泽一番言论下,他们先前大义凛然的话就像是小丑言论。 嬴成蟜要做的事,对于整个秦国来说是有利的,而他们如果真的是忠臣,就应该放弃一切。 但,这显然与诸多家主利益不符,是以场上一时间陷入尴尬氛围。 蔡泽心有七窍,见无人搭茬,又道:“我知道诸君都是秦国忠臣,但做忠臣也要保全自身啊。秦国商鞅,楚国吴起,越国大夫文种,他们的悲惨结局也可羡慕乎?” 蔡泽列举的这三人虽然都是忠臣,但都是一意孤行最终惨死,这句话就是在点众人不要一意孤行反送性命。 众世家家主有些意动。 蔡泽所说的离开秦国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服个软让出些利益,寻求始皇帝庇护倒可以试试,起码不会和鲍白令之一样被杀啊。 孟,西,白三大世家家主觉察到身后队伍人心不齐,对视一眼,哥三交换了一个眼色。 孟甲坤当前一步,朗声道:“为什么不可以?公孙鞅奉事秦孝公,终身没有二心。一心为公家而毫不顾念自身,设置刀锯酷刑来禁绝奸诈邪恶,切实论赏行罚以达到国家太平。 “剖露忠心,昭示真情,蒙受着怨恨指责,诱骗老朋友,捉住魏公子卬,使秦国的国家安定,百姓获利。终于为秦国擒敌将破敌军,开拓了千里之遥的疆域,我愿做这样的人。” 西术紧随其后,朗声道:“为什么不可以?吴起奉事楚悼王,使私人不能损害公家,奸佞谗言不能蔽塞忠臣。议论不随声附和,办事不苟且保身。 “不因危险而改变自己的行动,坚持大义不躲避灾难。就是这样为了使君主成就霸业,使国家强盛,决不躲避殃祸凶险,我愿做这样的人。” 白飞最后迈出大步,作为收尾的他声音尤其大,嗓门就像是秦国军队中的传令兵一般。 “为什么不可以?大夫文种奉事越王,勾践即使遭困受辱,仍然竭尽忠心和毫不懈怠。即使面临断嗣亡国,也仍然竭尽全力挽救而不离开。勾践复国大功告成而不骄傲自夸,自己富贵也不放纵轻慢。 “像这三位先生,本来就是道德大义的标准,忠诚气节的榜样。因此君子为了大义遭难而死,活着受辱哪及死了光荣。忠臣本就该具有牺牲性命来成就名声的志向,只要是为了大义的存在,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蔡泽抽抽嘴角,被孟西白三大世家家主说的想笑,他很想一口老痰吐在三人的脸上。 老夫昧着良心说了几句,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忠臣了是罢? 当初商鞅变法就你们三大族千挠百阻,你们三族尸身被商君在河畔斩了多少? 让本来清澈见底的河畔之水三日尽赤,一寸不可见,现在你们还愿作商君这样的人? 你们回去在祖宗牌位前说这话,看看半夜你们祖宗会不会把你们这三个不肖子孙带走! 第263章 要我收手?(八千字大章) 孟甲坤,白飞,西术三人一脸正气凛然,不可侵犯,就像是在说极为神圣之事。 他们身后的些微骚动,随着三人康慨激昂的言语而慢慢平息下来。 这不是这些世家被三人一番言辞说动,而是三人这番言论虽然可笑至极,说出来的话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但其内核很明显,斗争,三人表明三家要斗争到底。 嬴成蟜要绝秦国世家,孟西白三大世家站出来顶在前面为秦国世家抗争,为一众世家谋求利益。 无论这些世家家主真实想法如何,在这个当口敢反水,必然要遭受一众秦国世家的排挤唾弃。 本来看着三人做作模样想要笑出声的蔡泽,看着三人身后众人反应,却是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没有争论下去的必要了。 “听君一席话,胜走百年求学路。”老人双手交击一拍巴掌,神情振奋,“泽也愿作这样的人。” “那就请纲成君代吾等探视一番甘贤侄。”孟甲坤上前一步,抓住老人的手重重摇晃,“非纲成君不能为此事也!” 蔡泽入了咸阳狱,就暴露在了嬴成蟜眼前,就等于主动挑衅。 嬴成蟜要再打击世家,首要就是打击蔡泽。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和前些时日嬴成蟜率先把甘罗抓进咸阳狱中一个道理。 老人想要推脱,他才不想掺和进眼前这滩浑水,他从甘罗被抓进咸阳狱的那一刻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但孟甲坤没有多用力,却紧紧攥住其不放的手让老人知晓。 眼前的孟甲坤所代表的孟家,还有孟甲坤身后这些代表世家家住所代表的各自世家,不会放过他。 如果和蔡泽同时期为官的蒙骜在这个位置,会大骂一群鸟人,然后拽出腰间秦剑说乃公砍死你们这群鸟人。 如果和蔡泽同当过相邦位子的吕不韦在这个位置,会笑眯眯地看着一众世家。说一句诸君自比赵王室如何?老夫能冒死带先王出邯郸,今日会被尔等胁迫? 秦国有一种神奇的魅力。 无论来自何地,是何身份。只要入了秦国为官,无论为文臣还是做武将,性格都会激发出嗜血强势的一面。 这是因为秦国国情所致,商鞅发明秦国二十等军功爵,晋升制度公开透明。 比其他大多国家升何等爵位都由君主一言而决好上太多,足以激发得所有人奋勇争先。 如富庶散漫的齐人蒙骜入了秦开始自称乃公,大骂鸟人。 如利益当先,和气生财的商人吕不韦入了秦独揽大权,架空始皇帝。 “可。” 老人很从心地答应了。 这么些年,能够在秦国这等沸腾翻滚,不断冒泡的岩浆中仍旧保持冰心一片的,只有纲成君蔡泽。 一众世家家主都笑了,老人的选择符合他们的利益。 屋外,天上星光越发暗澹,直至天边破晓有橘红色暖阳升起。 咸阳狱外,早早就多了十数架马车,让看守咸阳狱的狱卒们都精神了许多。 本来他们大清早还有些瞌睡,一下子就不困了,生怕出了什么事。 他们没有上前盘查,因为马车就意味身份,平民没有金钱养马车,能在咸阳城内坐马车的大抵都是爵位不低的大人物。 这些马车内都是一众世家家主,他们为防止宴会上老人答应好好的,然后回家装死的情况重演,亲自送老人来到咸阳狱外。 一众世家家主坐在马车里面,亲眼看着老人走进咸阳狱还不罢休,他们还要等老人从里出来。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示威,是蔡泽领着这些世家在向嬴成蟜示威,这些世家是在为蔡泽站台。 而这,就是世家们想要达到的结果。 …… “长安君,泽可全然无意与你为敌啊,泽都是被逼的啊。” 老人入了咸阳狱根本没去找甘罗,直奔嬴成蟜所在牢房而来。 相见嬴成蟜第一面,立刻就鞠躬九十度行了个大礼,直抒没有与嬴成蟜为敌的胸臆,态度毕恭毕敬。 嬴成蟜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把老人扶起。 “若无先生言说天早已生变,大王早做决定。祖父不会灭掉周天子。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先生善谋故无过多功绩。 “祖父言说先生乃奇才,秦国能一统天下先生出力甚多。成蟜怎敢受先生大礼,真是折煞我也。” 蔡泽一脸诚挚。 “长安君愿为天下与天下为敌,长安君才是奇才啊。泽行事不过顺应天时顺水推舟,而长安君却是逆天而行顶风斩浪。论计谋,论胆识,泽都不及长安君之万一啊。” “为天下与天下为敌。”嬴成蟜重复一遍,扶着蔡泽坐到铺着三层兽皮,软乎异常的床榻上,“先生知成蟜要为何事?” “长安君智深似海,泽仅知海面风浪。然就是这风浪已是将泽拍打的心悦诚服,长安君真乃圣人转世。孔丘,李耳不过欺名盗世之徒配不上圣人之名,长安君才是真圣人啊。” 嬴成蟜虽然知道老人是在拍马屁,但看着老人一本正经的表情,听着老人言辞真挚的话语。 一时间竟然有种老人不是在恭维,而是在说心里话的错觉。 同样是夸人,一个被秦昭襄王认可的奇才和一个无名之辈,显然前者更让人受用。 嬴成蟜轻笑道:“纲成君,成蟜知你心性。明白你定然不会主动入局当那出头的椽子。客套话你我就不必言了,成蟜想知道,纲成君对成蟜所作所为有何看法。” “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的人,是非常人,天下乃由非常人而绘也。长安君能为非常人所不能为之事,如伏羲一画开天地,不是在这天地间绘画而是再造乾坤。泽能适逢其会,何等荣幸……” “咳咳。” 嬴成蟜重重咳嗽两声,不善地看着神情激动似乎为能经历如此大事而与有荣焉的老人。 “纲成君如此会说话,不如就留在这里与成蟜解闷好了。” 老人声音戛然而止,昂扬激情瞬间被打断。低头用很是幽怨的眼神看着嬴成蟜,像是在说长安君你好没情调。 嬴成蟜忍住一巴掌打过去的冲动,被蔡泽的眼神弄得很是恶寒。 这眼神嬴成蟜很熟悉,楼台许久没有临幸的美人,长安君府那些总想着爬窗户的侍女总这么看着他。 “纲成君要再这么看着我,我就只能送纲成君去鲍白令之住过的牢房了。” 不喜阿谀奉承,不因心意施暴,倒是能与此子说几句话。 老人暗中点点头,正坐在床榻之上道:“昭襄先王曾言长安君意态闲适,不似秦人。今日得见,方知此言不虚。既如此,泽便畅所欲言了。” 嬴成蟜双腿跪坐,与蔡泽面对面跪坐,沉声道:“请先生教我。” 嬴成蟜从来不会小看古人的智慧,从来没有认为他一人之智能压盖天下。 他超越古人的,只有两千年所带来的卓越眼见。 在事物的具体实操上,他和这些能在青史留名的历史人物比能不处于劣势就不错了。 “泽请问长安君,长安君自居为君还是臣。” 嬴成蟜沉默片刻。 蔡泽将这个问题放在最开端,意味着这个问题时接下来谈话的基础,后续的一切言语都是以这个问题引申出来。 他的回答,将会导致今日这场谈话走向两个方向。 老人看着不答话的嬴成蟜,屁股下面压着的两条老腿有些抖,平放在双膝上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 这问题还用想? 这肯定是臣啊! 你在认真考虑甚啊! 嬴成蟜在老人略有惊慌的眼神中一声轻叹,道:“就当是臣罢。” 嬴成蟜做的许多事都是君王才能做的事,但自始至终嬴成蟜也没想过当君。 思前想后,嬴成蟜给出了答桉。 臣,不喜欢上班的他确实没想过当皇帝,而且他坐上那个位子也没信心能比始皇帝做得好。 始皇帝能以一人之威势横压天下,嬴成蟜自认是做不来的。 什么叫就当是臣? 老人嘴唇颤抖道:“长安君要是如此言说,泽就不叨扰了。” 老人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想逃之夭夭。 “戏言耳戏言耳,与纲成君开个玩笑,纲成君别放在心上。” 蔡泽很想就此一走了之,但他觉得如果如此言说,自己八成会和鲍白令之一样被溺死在咸阳狱。 你可一点也不像戏言的样子,我赶紧与你说完好就此离去。 “若为臣,无论长安君所思所想能否实现,终难逃一死。” 嬴成蟜挑了挑眉,伸手示意蔡泽继续。 蔡泽见嬴成蟜眼神清明略有好奇,其中没有一丝怒意。 结合先前对嬴成蟜的试探,和这些年嬴成蟜所做事迹的了解,判断嬴成蟜不会因为言谈对其不利。 将心放下肚中,继续道:“君主圣明,人臣贤能,这是天下大福。国君明智,人臣正直,这是一国福气。阿父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诚实,妻子忠贞,这是一家福分。 “然而子胥忠诚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他们是忠诚人臣、孝顺儿子。然他们所在的国家反而灭亡大乱。请问长安君,这是为什么呢?” 嬴成蟜不假思索,道:“因为伍子胥侍奉的吴王是昏庸的,申生的父王也不贤能。伍子胥和申生给出的谏言没有被听从,发出的声音没有入其君,其父的耳中。” 眨了眨眼,嬴成蟜若有所思道:“先生如此言语,是以我类比伍子胥,申生,以吴王,晋献公类比陛下?” 蔡泽虽然是老臣,但实际上没有和嬴成蟜打过什么交道。 因为他太“苟”了,他觉得知道越多越危险,躲着秘密走。 但诸如“因一子,立二王”这样的公开大事件蔡泽还是很清楚的。 是以对身上打有不学无术标签的嬴成蟜,能回答的如此迅速,准确,且猜到其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意外。 给秦昭襄王当过相邦的蔡泽,深知能在亲生阿母芈八子手中夺过权力的秦昭襄王是一位眼光毒辣的治世明君。 这样一位明君所看好的未来王,不可能是一个不看书的人。 “就是如此。”蔡泽肯定道:“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和儿子。长安君所图为集权,所求为陛下,但陛下是否会如长安君所愿呢?” 嬴成蟜拍拍身下垫的极厚的兽皮,指了指蔡泽。 “我能在此逍遥自在,你能坐在我的面前与我说这些,你觉得陛下是怎么看待我的?” 蔡泽摇头,道:“水无常形,人无定性。吴王夫差打败越国,要越王勾践为奴。为其拉车尝其粪便,一雪其父耻辱。重用,信任伍子胥。那个时候,你能说夫差不是一位好的君王乎?谁能看出其会若干年会逼着伍子胥自杀,还挖去伍子胥眼睛呢? “晋献公诡诸即位后用士蒍之计,尽灭曲沃桓叔、曲沃庄伯子孙,巩固君位。奉行尊王政策,提高声望。攻灭骊戎、耿国、霍国、魏国,击败狄戎。复采纳荀息假道伐虢之计,消灭强敌虞国、虢国,其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其功其绩如此突出,那个时候,谁能说晋献公不是一个开疆辟土的霸主呢?谁能想到这样的君王会在老迈之际宠幸骊姬,为一个女人言语就后逼死贤德的太子申生呢?人在壮年的时候,和年老的时候,其实就不是一个人了,陛下也会老。” 嬴成蟜沉默不语。 按照原本历史,始皇帝在一统六国,北逐匈奴,南征百越后。 暮年追求长生不死,不再自称朕,而是改称真人。 派徐福出东海访仙,炼丹的方士成为其座上宾,其行为与壮年之时相差极大。 蔡泽所说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确实八九不离十。 嬴成蟜打量着坐在其面前的蔡泽,整个人都认真起来。 他不认为有他在,始皇帝还会走老路。但如果没有他,蔡泽说的就是对的。 他有远见性是靠着历史书,而蔡泽的远见性全凭自身推断。 “他人言先生善于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成蟜领受世语,对先生误解颇深。若早与先生有过言论,二十年前定不让祖父放先生挂印辞官。” 蔡泽心中不以为意,二十年前你才五六岁,还是个稚童,泽与你说你能听的懂? 嘴上却道:“长安君缪赞了,泽不过是胆小罢了。长安君既如此言语,当是知晓该如何行事……” “不。”嬴成蟜断然道:“皇兄不会如先生所言,先生不知。皇兄曾在咸阳殿上宣说“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嬴成蟜不能说他会把控始皇帝,不让始皇帝走歪路,那样蔡泽肯定会认为他在吹牛逼。 他只能用始皇帝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蔡泽,这还有些可信度。 嬴成蟜不希望蔡泽对始皇帝有误解,他要让这个有极高远见性,善于乱世中保全自身的纲成君入世。 要达成他的理想世界,人才越多就越容易功成,他也越清闲。 遍天下找门客的嬴成蟜没想到自己竟然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拉拢六国名臣名将,把大本营秦国忘了。 蔡泽内心幽幽一叹。 这话我怎不知?但陛下说过的话听过就算,不可认真,天下何人不食言? 此子敢直呼陛下名姓,还很是自然。看来其与陛下关系确是匪浅。 但,这就是你取死之道啊。 罢了,就看在此子是昭襄先王所立之王的份上,多与你说几句罢。 “陛下说过此话?泽倒是第一次听闻,那长安君三次死劫算是过去一劫。” “哈?三次死劫?”嬴成蟜失笑,道:“请先生与我言说剩余两劫。” “敢问长安君,是否有功成身死的觉悟。” “没有。”嬴成蟜想都不想立刻摇头,道:“功成不成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能死。” 此子也怕死? 蔡泽眼睛一亮,微微偏头再次确认道:“长安君当真没有?” 嬴成蟜在蜡祭上,狂言什么“我在一日,秦国无天”,“绝天下贵族”,“与这个天下谈谈”。 这些言语,让蔡泽内心中将嬴成蟜当做一个为了完成心中理想而悍不畏死的狂人。 嬴成蟜做的那些事,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在作死,蔡泽没想到嬴成蟜竟然能说出怕死的这种言论。 “真没有,我做的一切事情前提基准都是我活着,如果要以我死来功成那大可不必!” 那就好办了! 蔡泽身子往前凑了凑,觉得说服今日必能嬴成蟜,因为他找到了和嬴成蟜的共通点。 “我与长安君所思一致,功业当居性命之后。然商鞅,吴起作为臣子,他们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孝先公,楚悼王作为他们的君王也都是贤明的,听从了他们的谏言。 “但这二人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在信任他们的君主去世后随之而去,这个结局泽很不认可。 “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孔子不能称为圣人,管仲也不能称为伟大人物了。人们要建功立业,难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吗? “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都能保全的是上等,名声被人诟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是中等,功名可让后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是下等。” 啪啪啪~ 嬴成蟜连连点头,鼓掌称是。 在这个社会普遍认知中,名声比性命更重要的时代听到蔡泽这一番言论,很是不易。 “纲成君所言大善,深得我心也!” 蔡泽也很有同感,他一直认为自己善于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是好事,但一直被人诟病。 今日得到了嬴成蟜的认同,虽然他看不出嬴成蟜是真心以为还是嘴上附和,但这都不耽误他的心中有了三分欣喜。 当下抓住了嬴成蟜“称善”的这个缝隙,趁势说:“商鞅,吴起,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忠诚建立功绩那是令人仰慕的。闳夭奉事周文王,周公辅左周成王,难道不也是竭尽忠诚极富智慧吗?按君臣的关系而论,商鞅,吴起他们比起闳夭、周公来怎么样呢?” 闳夭是西周开国功臣,是周文王姬昌的四位挚友之一。 《史记.殷本纪》:西伯之臣闳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马以献纣,纣乃赦西伯。 姬昌能够回返西岐都是闳夭的功劳,姬昌一直感激闳夭的救命之恩,对其有求必应。 周公是周公旦,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周成王的叔父。 周武王死后周成王继位,当时周成王才十二岁,周公受周武王委托代为执政。 在此期间周公平定武庚叛乱,制定儒家一直想恢复的周礼,在周朝有偌大声望,就是废了侄子周成王的天子位也轻而易举。 曹操《短歌行》有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便是言周公治理天下是众望所归,世人都爱戴他愿意服从他的管辖。 在这种情况下,周成王满二十岁到了还政的时间。周公对权势没有丝毫留恋还政给侄子周成王。 是以虽然秦孝公很信任商鞅,楚悼王也很信任吴起。 但和周文王和闳夭,周成王和周公这两对君臣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嬴成蟜看遍了当朝书籍,对一些大事都是知悉的,立刻道:“商君,吴起比不上闳夭、周公。” 蔡泽说:“既然这样,那么陛下慈爱仁义信用忠臣,厚道诚实不忘旧情,情义深厚不背弃功臣,在这些方面比起孝先公,楚悼王来怎么样呢?” 有句话叫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秦孝公,楚悼王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对商鞅,吴起不利。 现在始皇帝还活着,虽然说出了“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的话。但只要始皇帝没死,就有杀害人臣的可能性。 那在信任人臣这点上,就不能说始皇帝比秦孝公,楚悼王强。 蔡泽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让嬴成蟜翻着白眼不好言语。 嬴成蟜完全能强词夺理说陛下要强得多,但那是竖子行径。想要收服人才,靠插科打诨的不行的。 蔡泽见嬴成蟜一直不说话,便道:“如今陛下亲近忠臣,是超不过秦孝公,楚悼王的。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同,你是王族。虽然你施展才能,努力替陛下解决危难。整治国家,中央集全,增强兵力,排除祸患,消除灾难,拓宽疆域,增种谷物,使国家富强,百姓富足。 “加强陛下权力让陛下坐拥天下。陛下威势横贯古今,震动海内四方,功劳显扬于万里以外的地方,声名光辉灿烂,流传千秋万代。在这些方面,就是商鞅,吴起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及。陛下给予长安君的信任恩宠也远超孝先公予商鞅,楚悼王予吴起的。 “但这都是一时,陛下亲近忠臣,不忘旧情比不上孝先公,楚悼王,终有薄恩之时。而长安君的功绩以及受到的信任,宠爱却比商鞅,吴起还要重。文至相邦,武到国尉,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官职了。 “泽听说长安君又长宿在楼台,长安君府的富有耶是商鞅,吴起家财的十倍百倍。长安君本就被昭襄先王属意为王,陛下不会忌惮?臣可进王,此乃大忌。长安君如今权势仅次于王。 “正所谓太阳升到正中就要逐渐偏斜,月亮达到圆满就要开始亏缺,事物发展到鼎盛就要衰败,这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常规。进退伸缩,附合时势的变化,这是圣人恪守的常理啊。 “长安君且看翠鸟,鸿鹄,犀牛,大象这些动物。前二者飞于人不能上之天,后二者虽落于地但其力较人远甚。它们本应远离死亡,但只要人布下诱饵,依然能够把它们杀掉。它们之所以死亡,其原因就是被诱饵所迷惑啊。对于长安君而言,功绩就是这份有毒的诱饵啊。 “像苏秦、智伯那样的机智多谋,不是不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可是他们之所以死于非命,其原因就是被贪得无厌所迷惑。因此圣人才制定礼法,节制欲望。 “向百姓征收财物要有限度,征用百姓既要按时节,也要有节制。所以心志不过分强求,行动不骄横无理,时时事事严守制礼节欲的原则,而不失掉它。 “从前,齐桓公曾九次盟会诸侯,制止混战使天下归正,但到葵丘盟会时,他有骄横自大之意,结果许多国家叛离了他。吴王夫差的军队无敌于天下,依仗勇勐强悍而轻视各个诸侯,侵犯齐国、晋国,所以终于自己被杀,国家灭亡。 “夏育,太史嗷勇勐异常,一声呼喊可以吓退大军,但是最后死在平庸之辈的手下。这些都是到了名功极为煊赫时,而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为。不能自甘谦下、自我节制所造成的祸患啊。 “商鞅为孝先公制法令昭示全国,禁绝女干邪的根源。崇尚封爵制度有功必定奖赏,有罪必定惩罚。统一度,量,衡,调节商品、货币流通等轻重关系。铲除纵横交错的田埂,允许认垦荒田,使百姓生活安宁而一民同俗。鼓励百姓耕作,使土地发挥效益,一家不操二业。努力种田积贮粮食,平时演练军事战阵。因此军队发动就能扩展领土,军队休整就可使国家富足。所以秦国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中扬威,奠定了秦国的基业。功业告成,结果身遭车裂而死。 “楚国地域方圆几千里,士兵有百万之多。武安君白起率领几万人的部队与楚军交战,第一次交战就攻克了鄢、郢,烧毁夷陵祖坟。后来又越过韩国,魏国去进攻强大的赵国,在北面坑杀了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的军队,把四十多万人,全部屠杀活埋在长平,血流成河,血水咆孝如同雷鸣。 “进而围攻邯郸,使秦国形成帝王的事业。楚国,赵国是天下强大国家却是秦国的仇敌。从此之后,楚国、赵国都因恐惧而屈服不敢再进攻秦国,这是白起杀出的威风啊。他亲自征服了七十多座城邑,功业告成,却被昭襄先王赐剑自杀。 “吴起为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权力。罢免庸才,废黜无用之辈,裁减可有可无的官员,杜绝豪门贵族的请托,整饬划一了楚国风俗。 “禁止游民无业游荡,选练既能耕田又能作战的农民士兵,向南收取了杨越,向北兼并了陈,蔡两小国,拆穿纵横机谋的无用辩说,让那些往来游说的人无法开口。 “禁止结党营私而鼓励百姓为国耕战,使楚国政治安定,兵力震动天下,威慑诸侯各国。功业告成,可是最后惨遭肢解而死。 “大夫文种为越国国君深谋远虑,避免了会稽被困亡国在即的危急,采用屈降计策来图谋生存。借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复国的光荣,开垦荒地,招募游民充实城邑,开辟农田,种植谷物,率领全国各地的民众。 “把上上下下的力量集中起来,辅助勾践这样贤能的君王,报了夫差灭越的仇恨,终于灭掉了强劲吴国,使越国成为霸主。功业彰明而获得信望,可是勾践终于忘恩负义把他杀了。 “这四位先生,功业告成却仍不满足,还想继续为之,遭祸竟至于如此悲惨。这就是所说的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啊。 “范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超脱世俗远避世事,永做个悠然自乐的陶朱公。你难道没见过那些赌博的人吗?有时要下大赌注,有时要分次下小赌注,这些都是你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现在你任秦国相邦,国尉,出计不必离开座位,策划不必走出朝廷,功业也到顶点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若在这个时候仍然想着继续做事,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吴起、大夫文种的结局。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用水来照镜,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用别人作借鉴,可以明知事情的凶吉”。《书》上说“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 “世家利益受损的反噬杀劫,有望为君遭受陛下忌惮的杀劫,这两个劫难,长安君躲不过去的。以泽观之,出咸阳狱居长安君府,保持现状,方是正理。” 嬴成蟜任凭蔡泽说的口干舌燥,从中再没有插入一句。 及至蔡泽说完,轻笑着,矜持地伸手示意他说话时,轻轻一笑。 “成蟜以为先生是高洁之士,原来也是一般俗气。” 蔡泽笑容凝固。 “先生说了这么多,不还是站在世家的立场上要我收手?” 嬴成蟜脸凑到蔡泽近前,看着蔡泽头上沁出的汗珠,认真道:“纲成君,现在轮到成蟜问你了。你是要住在咸阳狱,还是帮我和皇兄做事。我完整答一遍你第一个问题,成蟜为臣,却可做君事。” 第265章 气急败坏的始皇帝(四千字加更求月票!) 其人撕下遮面之物,露出一张既怒且威的面孔,正是大秦帝国的主人始皇帝。 噗通~ 嬴成蟜武功这么高还没做出反应,身前原本正坐的老人已经双膝跪倒在始皇帝身前,低着头声泪俱下。 “陛下!泽指认长安君造反!长安君亲口与臣言说其要行君事,还要……” 蔡泽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从自己到牢狱之后与嬴成蟜两人说的话,还有在这期间的所作所为,有些微加工得尽数诉说。 这一番经历用言语来描述,着实要用一段时间。 在蔡泽低着头叙述过程中,始皇帝皱着眉头使劲瞪着不让其消停的亲弟。 不知道嬴成蟜意欲何为,不想坏了嬴成蟜事的始皇帝张嘴无声言说——你这竖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嬴成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平举双手。示意这事与自己无关,自己也很无奈。 “泽万死不允,言说陛下乃天命之主,违逆贼子必要受天谴。可长安君自称昭襄先王早便言其为王,其才是三代秦王属意之王。其言其行,狂悖无道……” 蔡泽还在继续论述,始皇帝知道这不是嬴成蟜指使,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没那么多闲工夫。 当下接了一个话头,道:“此话倒也不假,祖父,大父,阿父确实都更属意这竖子。” 跪在地上说的口干舌燥,内心中一直期盼始皇帝说些什么的老人终于等来了始皇帝的圣讯。 老人发动那才思敏捷老而不慢的大脑,努力地想要根据始皇帝言语自证清白表明忠心。 然后,老人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脑子也老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趴伏在地上,不出声。 始皇帝斜视嬴成蟜一眼,你这竖子还想让朕把他扶起来? 嬴成蟜翻个白眼,下地双手搀扶起蔡泽,似笑非笑地道:“先生真是铁骨铮铮忠心不二一臣不事二主宁死不背主君。” 蔡泽不抬头。 嬴成蟜硬托着蔡泽下巴把老人脑袋抬起来,逼着蔡泽正视自己和始皇帝。 老人脸上表情很是精彩,不住地在嬴成蟜,始皇帝两人脸上来回乱瞄,不可置信和不可理喻分别占据他半边脸。 事情发生太突然太无法理解,深谙乱世之中保全自身之术的老人连刻在骨子里的谨小慎微都忘却了,放肆打量始皇帝行僭越之举。 自三皇五帝时代过去,禅让制变为世袭制,为王这个位置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数不胜数。 老人在史书上见了太多,在现实中更是见证了芈八子和秦昭襄王母子相斗,最后一代权势滔天的宣太后在冷宫绝食而死。 陛下怎么会和长安君如此要好?听到长安君要造反,陛下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现在纲成君可信成蟜之言了?纲成君是要替我兄弟二人做事,还是要为贵族做事。”嬴成蟜又一次问出先前问题。 “是为你做事,与朕无关。”始皇帝当蔡泽面拆嬴成蟜台,拂袖不悦道:“朕还未同意你之所请。” 而这句话在蔡泽耳中自动转变成八个字——你放手干,朕支持你。 这种与秦国所有贵族为敌的事,百年前有个叫商鞅的干过。 没有秦孝公支持,商鞅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同理,在蔡泽眼中,没有始皇帝支持,嬴成蟜也早便死了。 现在这句不同意你之所请不过就是条遮羞布罢了。 君主都是伟岸光明正义凛然的,这种对人臣下手剥削世家贵族肯定都是某个变法者自发自主为之,和君主没有关系。 这样若是成功那君主顺利得利,若是失败那就把变法者砍了以平息贵族怒火,商鞅不就这么死的嘛。 “陛下,若长安君要臣对陛下不利,臣该如何处之?” 老人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可不想湖里湖涂得随嬴成蟜同赴黄泉去尝孟婆汤的咸澹,变法者难有好下场。 “听他的。” 始皇帝曾派蔡泽出使燕国,知道蔡泽性情。 当下对症下药,也不说什么这竖子不会对朕不利的解释言语,直接直截了当地道。 “唯。” 老人恭敬应声。 天下最大的就是始皇帝。 虽然老人对始皇帝没有那么认同,但相对于那些集合逼迫他的世家贵族,老人觉得始皇帝更值得信任。 “皇兄你可以走了。”嬴成蟜满意道。 再没有什么比始皇帝亲身来此更能打消蔡泽心中疑虑的了。 始皇帝想要发火,朕一日政务繁忙忙得要死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见边有蔡泽,忍住了,神色不善地道:“朕听说鲍白令之溺死了。” “是啊,老年人太不小心了。” “这是最后一次。”始皇帝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如果你所谓的变法是用这种杀人手段,那就休要怪朕插手了。” 朕当初要杀淳于越葬儒家以醒扶苏,都要找正当理由借口,你这竖子怎么敢如此行事! “唯。” 嬴成蟜点点头。 杀鲍白令之,是他为了刺激世家贵族下的勐药,严格来说这种私下杀人已经破坏了秦国规则。 “大秦以法治国,鲍白令之其罪致死,可公审杀之。不要让朕再听到溺死在咸阳狱这等荒唐言论,也不要像十年前那样半夜刀人,不然朕没法坐视。” “皇兄放心,我知道分寸。死一个鲍白令之在他们脖子上放上秦剑足矣,我不会挥下去,把他们都杀了秦国谁来治理。” “正是此理。” 始皇帝扫了眼平复情绪恢复谨小慎微,恭敬而立不敢直视其面的纲成君蔡泽。 当着蔡泽的面对亲弟道:“蔡泽此人有大才,无大志。其言谈之辩不在姚贾,顿弱之下。朕曾许以***厚禄稀世珍宝请其游说各国,其不敢也。用不用,如何用,你自己衡量。” 皇兄果然知道蔡泽之才。 嬴成蟜笑看没有半点难为情的蔡泽一眼。 “我倒是与纲成君言谈甚欢,一见如故,如伯牙子期也。” 始皇帝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再不停留,匆匆带着盖聂离去。 始皇帝走后,蔡泽一脸惭愧,讷讷不能言,似乎是为刚才瞬间抛弃嬴成蟜摆在始皇帝面前感到懊悔。 “先生还和成蟜表演?你我同类人,生命之重大于天,为保全性命而行事,怎么会不好意思?” 老人恢复常态,认同道:“此言大妙。” “那,往下聊聊?”嬴成蟜笑道:“事成之后,长安君府在一日,蔡家只要不违法乱纪,保你富贵。” 只有富贵,没有荣华……看来此子是当真要打破贵族,平民之限。 “谢过长安君,泽必竭尽全力。” 嬴成蟜也不客气,立刻道:“吾有一事正愁,吾有粮分于天下,欲集于关中。然齐地之粮入关十损其九,楚地之粮至秦十去五六。敢问先生,可有法令我尽集粮于此。” “一人力弱,众人力强。若泽能如甘罗般引领众世家,可集世家之力帮长安君之忙也。” “哈哈哈哈哈!”嬴成蟜大笑出声,轻拍老人肩膀道,“先生被逼无奈,也是可以生出大志的嘛!” 老人无奈地叹口气,道:“泽不为自身谋求些利益,无欲无求,长安君能放心邪?既然非要泽入局,泽为何不如武城侯一般,多争一些。” 老人出身算不上微末,但也和显赫没什么关系。 拽了贵族的小尾巴脱离了平民阶级,不管走到哪靠着这点身份都饿不死,但也就只是饿不死这样了。 老人想摆脱现状,早年间拜访名师学习,这个名不是“有名”的“名”,而是“名家”的“名”,十年成为大名。 出师之后周游列国,向诸多大小诸侯谋求官职。 可惜却没有受到一国重用,哪个国家也待不长。 但这只是各国国君为了自身颜面谣传出来的话语。 实际情况是老人凭借一张嘴,就成为各国君主座上宾,大多数君主都对老人很是看重。 但老人皆从中嗅到了危险气息,不敢多待。 功名利禄老人想要,但这一切前提都是性命要在。 到了秦国,老人其实在辞去相邦之位后就想离去了。 但秦昭襄王下令,辞官可以不可离秦,否则立斩。 老人无奈,遂在秦国安顿下来,其家族蔡家在二十数年成为跻身秦国世家圈,倒也算是全了老人心愿。 本来老人想就此了却残生,没想到晚年之际撞到了嬴成蟜手里。 既然没法反抗,那就再努努力,让蔡家再上一个台阶。 老人如此想着。 “好,我助先生成为世家之首。先生到时若是出尔反尔,不理成蟜,别怪成蟜下杀手。”嬴成蟜轻笑道:“皇兄不许我杀人,不然不许变法。但若事情无功成希望,成蟜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泄私愤爽了再说,希望先生不是成蟜杀的最后一人。” “泽善于乱世之中保全自身。”老人自得道。 …… 数日后。 章台宫。 提神的檀香气也不能让凌晨子时三刻批阅完奏章,又去找新纳妃子造娃的始皇帝清醒太多。 精气外泄,又起了个大早,就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只睡了三个小时的始皇帝强打精神,展开一卷奏章。 【今见一奇物,传闻张良所造,其名为纸,用以载字较竹简远甚……】 刚看了前面几个字,始皇帝本来有些昏沉的头脑立刻为之一清。 眼中燃起怒火的始皇帝不及看完,就将这封从燕地传回来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 “竖子敢尔!” 始皇帝很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朕不要他推行,阿父不要他推行,大父不要他推行,祖父亦不要他推行,他为何就偏偏不听!这竖子真当这天下只有他一人聪慧,众人皆醉他独醒!” 不需要全部看完,始皇帝就知道,这事情定完又是他亲爱的弟弟嬴成蟜搞出来的。 二十年前嬴成蟜就捧着纸献宝似的拿给秦昭襄王,被秦昭襄王束之高阁。 发明纸制造纸的就是嬴成蟜,哪有张良什么事。 “前车之鉴,后辙之师。不行商君之法,秦国将亡不远,这竖子到底要多久才能懂!” 秦国之强,始于商鞅。 商鞅变法的宗旨是民弱则国强,有道之国,务在愚民,疲民,弱民。 商鞅奖励耕织,农民只需要能够种田,纺织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知道。 商鞅收取高额赋税,农民每日辛苦劳作从早到晚身体疲惫不堪,交完了税粮食堪堪够填饱肚子。 商鞅认为农民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无知,一旦让他们掌握了知识,他们就不会好好种田,会有其他的想法。 疲惫的农民没有过多的想法,也不会胡思乱想。 农民所创造的价值大部分都给了国家,秦国强大农民贫弱,农民便没有造反的本钱。 从秦孝公一直到秦始皇,秦国始终贯彻商鞅的信念。 始皇帝最近下的焚书命令,就是法家愚民政策的进阶版。 秦国处于关中版本,愚民政策1.0——让农民什么都不懂,只学会农耕就行。 秦国开新地图收了六国,版本更迭为天下,始皇帝更新攻略推出了愚民政策2.0——让天下人只学简体字只学秦文,先一统思想。只能学农耕医疗的书,有思想的诸子百家书籍不许看,百姓看的书受始皇帝严厉限制。 焚书这条命令是去年玄鸟殿上,始皇帝对天下发布的。 而在秦国大本营函谷关以内,商鞅早就做了一遍这种事。 看似始皇帝让天下习文字,比禁止读书识字的商鞅好上不少。 本质上,两者所为是一样的,都是彻彻底底的法家思想。 始皇帝并不想要天下认字识字,他推行书同文字政策是被逼的,是为了大一统。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如果不是新收了六国地盘,始皇帝巴不得天下人都愚昧无知,这样他才好治理。 嬴成蟜之前和他提过开民智,被始皇帝拒绝了。 但出于对嬴成蟜的信任,以法家治国的始皇帝愿意以西北七郡为试点让嬴成蟜去折腾,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换做别的人,胆敢撬秦国强大的基石,动摇法家治国的思想,且看秦王剑利不利。 始皇帝没有想到,嬴成蟜竟然对西北七郡不满足。 不告而为,将纸借张良之手发行天下。 消息能写成奏章传到始皇帝的面前,燕地不说纸张泛滥,起码在当地也公开好一段时间了。 始皇帝原地喘着粗气,一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第三次入咸阳狱找嬴成蟜质问。 还是直接下一道圣旨,将嬴成蟜早就发明出的纸给封禁掉。 第266章 独乐,不如咸阳众乐 “盖聂。” “臣在。” 始皇帝将没看完的奏章甩过去,恨声道:“让那竖子给朕一个交代!” “唯。” 盖聂走后,缺了一只耳朵的赵高一脸谦卑上前。 奉上加入了人参,鹿茸,灵芝等珍惜药材,出自太医令夏无且之手的滋补药汤。 始皇帝阴沉着脸接过,拿着银制汤匙小口啜饮几口。 低眼看到手中汤匙锃银闪亮,一把将汤匙丢在地上。 银制汤匙于地上轱辘好几圈,发出叮铃铃脆响。 “换木勺来,以后宫中皆用木勺。” “陛下。” 赵高双膝跪地,双手交叉放在地上,手背朝上,头颅磕下砸在手上。 “银遇毒变色,以银勺进食可保陛下安危。望陛下保重圣体,不要意气用事。” 始皇帝盯着赵高缺失的一只耳,怒气不减道:“那竖子打掉你一只耳朵,你怎还为那竖子说话?” 十多年前,咸阳宫中快子,勺子都是用木制品。 这不是因为秦君带头俭朴,而是木制餐具相比于金属餐具隔热,相比于陶瓷餐具耐摔,相比于泥石餐具本身气味更清香。 然在成蟜公子名气渐盛,朝堂上下,宫中内外,皆以其能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之野望,能开古今未有之大局面,是秦国之幸,嬴氏之福时。 其虽身无官职,头无等爵,但在秦国话语权仅次于秦王,多数时候秦王还要腆着脸问其策。 私下里被几位朝堂重臣称作小秦王的成蟜公子,便下令将宫中餐具尽数从木制改成了银制。 时至今日,咸阳宫由始皇帝做主,快子,汤匙仍然都是银制。 “高非为长安君言,唯忠陛下耳,请陛下保重圣体。” 赵高趴在地上,低下的头颅说出的言辞透着自然,透着恳切。 始皇帝眸子不断闪烁,像要看穿这个自幼与其相识,保护了他无数次的赵国公子内心,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赵高失去的那只耳朵上。 “赵高。” “臣在。” “你会是第二个郭开乎?” 冬~ 赵高双手挪开,头颅重重地撞在坚硬地面。 沉闷实响伴随着磕破的额头,飞溅的血花。 赵高头破血流! “陛下曾言,匹夫之怒,唯以头抢地耳。高,唯有一腔匹夫之勇。” 赤红血线如细细红绳,蜿蜒着,流淌着。 始皇帝端起汤碗,双手捧到嘴边滋熘着。 “你与朕自幼相识,数次救朕与危难之际。非万不得已,朕不愿杀你。” 滋熘滋熘~ 始皇帝边说边喝,一小碗药汤尽入其腹。 “可你却在逼着朕杀你。” 啪察~ 瓷碗砸在赵高天灵盖三寸之地,破碎的瓷片切割了丝缕乌发,沾染了点滴红线。 赵高凭借惊人的耳力,可以听到散碎瓷渣在地上蹦跳的稀稀疏疏声。 在其迟尺间破碎的瓷碗,差一点就砸爆了他的脑袋。 赵高可以躲,没有躲,有意控制住身体闪避的肌肉本能,如一尊立在地上的沉重石凋,纹丝未动。 “汤很好。” 始皇帝起身缓行。 有宫女低着头递上散发清香以蜀锦编制而成的白色手帕。 始皇帝接过握持在手中,却以大袖抹去嘴角汤渍。 始皇帝一手拉着赵高那因用力压在地上,紧张不过血而有些酸麻的小臂,亲自将赵高拽起。 另一只手抓着宫女递上来的白色无纹无饰锦帕,擦去赵高额上鲜血。 “不敢劳烦陛下,高自来,高自来。”赵高诚惶诚恐。 始皇帝不与赵高争,将手帕抛给赵高要赵高自己擦。 其脚尖踩着一块大瓷片用力拖动,坚硬的瓷片与同样坚硬的地面摩擦,两者间传出令常人难以接受的尖锐声响。 始皇帝冷哼一声,道:“这瓷碗就是你赵高,朕已经杀你一次。不要做郭开那样的奸佞之臣,不要逼朕杀你二次。” “高只做佞臣,不做奸臣。” 佞臣谄言献媚,奸臣误国弄权。 赵高一脸谄媚,小心得将始皇帝递过来的手帕塞入衣襟。 赵高将始皇帝摔碎的碎瓷片清理干净,用布匹包好,也收入怀中。 始皇帝见状,不由笑骂道:“这也收入怀中?你也不怕被扎到。” “此碗代高而死,高能其感恩还来不及,怎会怕被其所伤。”赵高拱手俯首,一脸谦卑道:“高铭记陛下圣恩。” “呵。”始皇帝失笑,点指着赵高骂道:“你啊,还真是个佞臣。” “能得陛下笑颜,高为佞臣,心甘情愿。” 始皇帝看着赵高好似发自内心的笑脸,积攒的敲打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 要说他对赵高有多么相信,其实倒也没有,他只是心软。 自赵国弃子成长至天下之主,称呼从那个带有侮辱性的赵政变成王上,又变成陛下。 始皇帝在这精彩的人生中见过了太多的人,有曾以为生死与共的朋友知己,也有做梦砍杀了千百遍的仇寇敌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人渐渐都不在了。 曾与始皇帝一同质在赵国的燕太子丹遣刺客暗杀他,被其父燕王喜斩首级交予始皇帝。 曾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赵国对其百般欺辱的赵王偃,在位九年就病死在王座。要是能再多活几年,就能看到秦军踏破邯郸城。 或许是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宏愿,也或许是年岁渐长。 放在以前,赵高敢在始皇帝面前通风报信,早就被砍了脑袋,哪怕是给始皇帝阿母报信也不行。 但现在,始皇帝看着赵高那张谦卑脸的额头上又渗出的鲜血,却是连严厉言语都不忍说了…… 两个时辰后,去找嬴成蟜要交代的盖大侠回来了。 看了看精神面貌和离去前截然不同的赵高,暗想着这舔狗难道吃了蜜蜂屎? “那竖子说了什么?” 始皇帝心境已经平复许多,问出这话时心平气和。 盖聂面无表情。 “陛下勿管。” 赵高总经受盖聂反常行为冲击,已经习惯成自然。 当下半点表情欠奉,只是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这瘟神又冒犯陛下。 始皇帝自认为很了解盖聂了,阴沉着脸冷声道:“这是那竖子说的?” 盖大侠没有感情地回复道:“不,是聂说的。” 始皇帝霎时破功,拿起一卷卷竹简就往盖聂身上砸,边砸边喊。 “你说的?你敢这么跟朕说话?朕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赵高皱起眉头,想不通为什么盖聂都这么大逆不道了,始皇帝为什么还不降罪。 被骂两句算得了什么?连个廷杖都没挨上。 盖聂脸上很难看出表情,但被盖聂跟久了,始皇帝多多少少能猜到盖聂心思,那似乎是无奈,外加看好戏? 将所有竹简都躲过去的盖聂四平八稳地道:“长安君说:‘他不是要我做王?我为王给他甚交代!’” 赵高恍然。 这瘟神这次竟然是给陛下留了情面,错怪他了。 不对,高被这瘟神影响了! 长安君有此言不是应当场拿下,以备陛下候审,怎么能将这大逆不道的言语带回来? 始皇帝暴跳如雷,立马将身上尊贵奢华绣有玄鸟的冕服除下,团了两下丢给盖聂。 仅着亵衣,大喊道:“给那竖子送去!给那竖子送去!” 这次砸过来的的是象征大秦帝国最高权力的冕服,盖聂没有躲,接在手中。 “皇兄,你在害怕什么?当初你要集天下之兵铸十二金人,征调天下豪富于咸阳,那时你就不怕天下大乱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八个字已经宣扬出去,还在乎纸的散布?我已经将纸的制造方式,借张良名义在天下各地公布。 “洪水灾难淹九州,鲧以可不断生长的神物九天息壤仍不能防。其子大禹以人力开凿水渠泄洪引流,水灾乃止,此可见堵不如疏。 “民不是器,是人,不能一味强压。韩地之事已经很明了,民首要的是生存。只要大秦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不会反。” 盖聂的言语平澹,但是其间内容铿锵有力,让始皇帝怒色久久难以平息下去。 以法家霸道夺取天下的始皇帝认为嬴成蟜说的这一套是离经叛道,歪理学说。 这一大段话中始皇帝只听出了四个字——堵不住了。 除非始皇帝再下一道禁令,天下有感藏纸者杀,有敢造纸者夷三族。 但这就是给那些六国余孽聚众造反,收买人心的借口,理由,这是资敌。 而若只是简单的禁令,惩罚力度没那么大,那么这条命令在关中以外将形同虚设。 能将始皇帝每一个命令贯彻到底的,只有在秦律笼罩的关中。 …… 又是数日过去了。 纲成君蔡泽自出了咸阳狱之后,便窝藏在自己的纲成君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这无关紧要,世家门追求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蔡泽这个新世家领袖的人设已经立好,他们只要这点就好。 对于蔡泽说他已经和嬴成蟜谈好,只要十日之内不闹事,嬴成蟜就准时释放甘罗的话,没有世家放在心上。 谁也不认为一个善于乱世之中保全自身的苟人,能够说动桀骜不驯横行无忌的嬴成蟜。 世家们一致认为,这就是那竖子拖延时间的诡计罢了。 白家。 白飞,孟甲坤,西术这三大世家家主齐聚这里。 泡在一池释放着腾腾热气的暖池中,惬意地享受着身边十数个貌美侍女的伺候。 她们未着一物,暖泉池边的侍女们倒是穿着些衣物。 侍女们身上衣物有玄黑有纯白,有草绿有天蓝。 但这些各色衣物每一件都薄如蝉翼,隔着一层纱网却连**之间的纤毫都挡不住,数得清数目。 有女稚气未脱黄发垂髫,娇小身躯站在暖池内水没过颈。高举着装有美酒的食盘在孟甲坤身边,做美人器具。 又有美人身姿高挑体态丰腴,窝在暖池里,悠悠暖水抚过其身上芳草妻妻,任凭三人手脚并用,强颜欢笑。 更有三孪生美人,脸若冰霜其颜能冻三伏盛夏,水滴在其脸滑落有如冰晶小融。这美颜在水上难得一见,但却埋入水下。 …… 此处奢靡之风远比咸阳唯一娱乐之地楼台更甚,但这景象却是一般人难以见得。 “孟兄,西兄。” 白飞随手拍了一下闭气上下忙碌美人脸颊,让这美人喘口气。 孟甲坤,白术睁目侧望。 白飞笑着道:“我三家独乐,不如咸阳众乐,起一间楼台如何?” 被审核了 不好意思,最新章节被审核了。 新章节发在粉丝群,是粉丝群,不是书友群。 回头放出来,估计会被修改,删减,但书友们记得补上订阅即可。 第267章 做好事不留名,与锦衣夜行何异? 十月要过去了,咸阳楼台的生意越来越差。 缺少了达官显贵,世家贵族的捧场,只靠平民,富商。 楼台的美人,隶妾每天身体中都空落落的,一天也充实不了一次。 千人枕的玉臂只能自枕,万人尝的朱唇只能自尝,貌美如花的美人们慌了。 楼台是官府机构,有绩效考核,每月工作量不达标的美人不能在楼台待下去。 比美人地位低许多的隶妾,倒是没有这种烦恼,她们没有考核。 她们生命明码标价不受秦律保护,随时可能被掐死插死虐待死。 这不是世家对嬴成蟜的反击,只是自保。 所有人去楼台都是放松纵欲,没有人想在人前显圣,好为人师时考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楼台二楼,管事房中。 胸有半斤肉的俏丽管事愁容满面,但还是强撑笑脸,对刚走进来着仆役装束的男人真诚说了句恭喜。 胸前背后仍旧留有一指长恐怖疤痕的男人,微微佝偻,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面容。 说话点头哈腰,如同一只可怜的哈巴狗。 “当不得管事称赞……” “你不是隶臣了。” 管事可怜地看着男人,出声提醒。 言语如清风,吹去了早已习惯隶臣身份的男人心中的那层阴霾。 “是啊,我不是隶臣了。” 男人喃喃自语,缓缓挺直腰背,他很艰难,就像背负了千斤重担。 咯嘣~ 男人好像听到了身体中常年弯曲的脊柱挺直的声音,骨骼间摩擦的响动是那么的悦耳,节节脊椎骨断断交接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 两行泪水不自觉得从他的眼中滑落,他浑然无所觉。 “哭个甚!” 秦人不认眼泪。 楼台业绩又差。 心情不好的管事看到男人落泪,觉其有少许可怜,但更觉其没出息。 我要受徒刑了还没哭,你脱离了奴籍你哭个屁! 越女的剑术天下无双,那一剑刺穿了仆役的身躯,却只给仆役带去了皮肉之伤,没有伤及仆役性命。 当仆役再次睁眼时,见到的是他每周亦或每月,只能隔着高墙说一句话的妹妹。妹妹告诉他,长安君帮他们两个都脱离了奴籍。 第268章 你说的是人言? 管事噗嗤一笑。 “这确是像君爷说的话,那你便好生为君爷宣告好了。” “唯。” 马列弯腰谦卑道。 “是诺,你在楼台未有任职,我只是帮长安君一个忙罢了。” 管事轻笑敲桌语。 马列恍然,挺直腰背,脸上露出笑容。 “……诺。” 他说的还有些不自然,但是斩钉截铁。 三日过去。 楼台的生意越发清淡了。 平民没有那么多金钱能来楼台消费,积攒个一年半载也来不了一次。 商贾倒是有这么多金钱。 但商贾是贱籍,在秦国很苦逼。虽富不贵,限制颇多。 例如不能穿丝绸制品,不能乘两匹马马车,不能做官等等。 其中有一条限制:每月只得入一次楼台,待一日。 没有世家贵族捧场,平民无钱入内,商贾一次一日权限用完。 曾经门槛每隔三日,就要重新修建一次的楼台。现在内门外面会有鸟雀落下,蹦跳着找寻遗漏的粮食残渣。 这种境遇下,楼台内妓女个个愁眉不展。 按月考核的她们如果这个月为楼台创造的收益不达标,那就只有被逐出去,转为隶妾两个人选择。 前者出去是慢性自杀,后者也是慢性自杀。 隶妾们精神面貌倒是超乎寻常的好。 连生死都不在自我掌控的她们,喜欢围着楼台的幸运儿马列转。 要马列坐在房间,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他从奴籍转为民籍的经历。 哪怕这段经历她们听了百八十遍,都能倒背下来了。 马列又一次从自己险些被抓去徒刑,幸得嬴成蟜招呼趴在地上免去一死……讲到嬴成蟜为其兄妹赎身赐其名姓。 “唉,要是君爷能为姐妹们赎身就好了。” “赎身价格那么高,帮姐妹们都转民籍的金钱足够建百座楼台了。君爷就是真有如许多金钱,也不会这么花。” “做个美梦罢了,听说君爷在蜡祭的时候说什么平等。他们都说君爷发了狂疾,我现在却是有几分相信了,希望君爷说到做到。” “这话比给你赎身还不靠谱,你问问服侍过君爷的姐妹们,哪个没听过君爷说这些狂语。” “我就信。君爷能为马列和老爷们起冲突,除了君爷,哪有把我们当人看啊。” 一直在门外旁听的管事黑着脸推开房间门,扫视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 不悦地道:“我对你们不好?我没把你们当人看?” 往常会嬉笑着上来,将管事簇拥进房间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死命献殷勤的众隶妾,这次也是一样行事。 嘻嘻笑着,说着管事待我们最好了,没有人比管事待我们还好的奉承话。 和最近愁眉不展担心年底考核过不去,要去服徒刑的管事说不要担心马上就会有许多许多的宾客来。 鼻间是妍态各异的女子混合体香,手肘,大腿触碰到的是温凉软玉。 管事指着屋里唯一的男人,从奴籍转为民籍的马列。 “君爷能为马列赎身,我不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身死。若是楼台只有你们,没有妓女,我希望楼台永远不来宾客。” 这样你们就不会死。 众女动作一滞,言语一顿,表情一凝。 随后强笑着端茶倒水,捶腿捏肩,软语说着管事是喝醉了酒罢,怎能让管事受徒刑,为我们不值得…… 但是,与隶妾们朝夕相处的管事注意到,她们的眼神,语气,神态,都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眼神多了一分色彩。 语气多了一分轻快。 神态多了一分憧憬。 这些隶妾们仍然没有反抗规则的勇气,但她们开始期盼嬴成蟜带她们脱离奴籍。 在这个隶臣妾被规则打磨到奴性十足的封建时代。 在这个所有人包括隶臣妾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的时代。 在这个没有人支持嬴成蟜所作所为的时代。 咸阳楼台的隶妾们,是嬴成蟜的第一批支持者。 人是群居生物,在群体形成的社会面前,没有人能在没有支持者的情况下,凭借个人能力颠倒乾坤,重开天地。 一生征战无败绩的武安君白起,需要悍不畏死,被六国称作虎狼之师的秦国锐士支持。 使秦国由弱变强的商鞅,需要秦孝公支持,需要徙木立信赏五十金,以谋求秦国民众的支持。 穿越到秦朝为始皇帝亲弟弟的嬴成蟜也需要支持。 咸阳楼台隶妾们对嬴成蟜这一丝期盼,就是支持,就是星星之火。 星星之火,可能转瞬即灭,可能足以燎原。 …… 纲成君蔡泽居纲成君府第八日。 “阿父,孟家送来的请帖。” 正在闭目养神,不知在思索何事的蔡泽揉揉惺忪的双眼,结果儿子手中的竹简。 摊开竹简,其间文字不是简体字,而是以金线写就的大篆。 蔡泽一览而过,合上竹简松了口大气。 “终于来了,要是真过了十日,泽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其子蔡兑继承了其父谨小慎微的性格,接过乃父递来的竹简却是看都不看,也不好奇上面写的什么,转身就走。 “回来。” “阿父。” “你陪为父去赴宴。” “阿父,这不妥罢,兑哪能与世家家主一同宴饮。”蔡兑一脸不情愿。 蔡泽听其子如此说,不怒反喜,满意点头道:“不错,就该如此。不知此行是福是祸,便按祸想之,不去可也。” “那兑走了。”蔡兑简短答话,又要跑路。 “回来!”蔡泽皱眉再叫其子,道:“为父此说,便是此行乃福事,你走什么?” “阿父去是福事,兑去或变祸事。兑宁愿什么事都不做,也不愿做错。” 蔡泽深吸口气,道:“此行非你不可,阿父年事已高,行不得男女之事。孟西白三家暗中搭建了一个楼台,其间有美人无数。此次宴会之目的,便是如此。” “阿父,兑觉得,再多一个幼弟或是幼妹也未尝不可啊。” “……你是想让老夫死?” “阿父,我也快知天命了,要你孙儿去罢。” “你说的是人言?明日吃过午食,与老夫一同出行!” “阿父,我明日辟谷,午间不食。” “不食也要去!” 第270张 背刺 刻意压低的笑声在仅靠一根蜡烛照明,暗淡到距离最多不超过三米的三人都无法看清对方面部表情的小木屋中稳定荡漾。 跳动的烛火颤抖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在不似人类所发出的笑声中,努力保卫最后的三寸光明。 “走罢。” 因烛火而略显微黄的桌案上,出现了一大片阴影。 白飞大拇指食指重碾灯芯,一缕青烟散尽,黑暗吞噬光明。 稠墨略有波动,吱呀声音轻响,三人自暗室行出,向着云集了咸阳几乎所有世家的大殿而去。 …… “这便是三大世家的底蕴乎?” 蔡兑看着周围的景象目瞪口呆,生为任过秦相邦的蔡泽之子,蔡兑见过的市面不可谓不广。 这眼前的景象还是超过了蔡兑的预计,脱离了蔡兑的想象,忍不住小声和其父蔡泽言。 “为父……亦是没见过此景。如此铺设,纵是享欲的魏王宫中也难见,实在不该在秦国出现。陛下建造的六王宫,大抵也是和这里比不了的。” 目瞪口呆的又何止蔡兑一个,蔡泽亦是如此反应。 只是相对于面部表情控制不好的犬子,老人要更能装一些。 在上上下下闻战则喜,贯彻耕战体系不做他事,自行俭朴成素的秦国。 老人从来都没有想到非王室能建成这样一座大殿。 大殿极广极大,是辗转天下见过大世面的老人见过最大的大殿。老人目测,比专为召开大型宴会的玄鸟殿还要大。 大殿内紫云顶檀木作梁,最外间构成大殿主体的是以纯粹水晶玉璧做成的四面墙壁,那散发的清濛濛光芒柔和细腻,有奇幻迷梦之感。 百姓在此,必然以为不在人间。 支撑着大殿不倒的粗大顶梁柱,柱础都是用黄金制成,至少有成人一掌宽度。 大殿被分割成一块块区域,这些区域不是以竖直的墙壁相隔离,而是用以一个个莹白珍珠做成的帘幕相隔离。 一个个珍珠帘幕分割的区域有大有小,以小居多。 不足五平方米的小区域只摆了一张大床,其上有赤膊相斗,男喘女啼。 床边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其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在此翻云覆雨,劲力的涌动带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其中尽皆有着淡淡清香催情香,为来此宾客助兴。 整个大殿最上方的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再多的烛火也不能与明月争辉。 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 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都是出自名匠之手。 赤足踏上,只觉温润,这竟全都是以蓝田暖玉凿成。 步步落下,步步莲花,步步生玉莲。 到此为止,这还是一个纯以金钱就能建造的大殿。 虽豪奢无度,但怎么也不至于让走遍天下的蔡泽心中震撼,只会吸引蔡兑目光罢了。 真正让蔡泽其人难以言说,心道眼前景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豪奢不像样,连始皇帝建造的六王宫也最多如此的。 是在大殿之中,竟然有十数棵棵结满着硕果的老树!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中有古树生在其中,这要是没有亲眼所见,蔡泽怎么也不会相信。 名家善辩,这是其学说所追求的事物,是验证真伪,以及天地间的道理外显形象。 对世间万物斗细心观察的大名蔡泽很清楚,树无光不活,无水不生。 蔡泽摸着一颗老树斑驳树干,摘下其上所结硕果放入口中重重咬下。 无论是先前手指间的木制摩挲感,还是扯下硕果时的轻微阻力,以及入口四溢的汁水,都在告诉老人,这老树是真的。 环顾四周,这么好大的一座宫殿,穹顶金黄的琉璃瓦在夜明珠的光芒释放下,随之陪衬的光芒有如日暮阳光。 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阳光。 老人实在想不通,孟,西,白三家到底是如何让老树能在室内不仅活的很好,还能结出果子。 第273章 陛下都不敢,你敢? 次日清晨,雄鸡报晓。 辰时的天已经亮了,但太阳还没有露头。 章台宫中,始皇帝身穿宽松锦绣衣袍,竖起头发插上一根玉簪,用盆中冷水轻轻扑在脸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这么一激,始皇帝残留的些许睡衣尽数被拍走。 哗啦啦~ 始皇帝一边以冷水洗面,一边随口言道:“项氏一族的余孽还未捉到乎?” 盖聂不言,瞥向身侧赵高,陛下问你呢。 赵高报以感激眼神,躬身谦卑道:“未曾。” 身为始皇帝的两个贴身保镖,二人作息基本上和始皇帝差不多。 当然,二人也不总是一同跟着始皇帝,也有轮班休沐的时间。但到出行之时,基本上便是二人一起了。 好在武林高手有挂,练到盖聂,赵高这种地步,对身体控制秒到毫厘。休息不必拘泥于床榻之间,无事时候站着也能休。 “未曾?” 哗啦啦水声为之一顿,始皇帝捧着一捧冷水双目微眯。 哗啦~ 冷水铺面。 始皇帝用力揉搓脸颊。 “赵高起草圣旨,问问楚地那些人,项氏一族余孽藏在哪里。” 顺手接过宫女双手递过来的素白手帕,始皇帝胡乱擦了两下脸又丢回宫女手中。 “谁的封地上有项氏一族余孽,限令三日之内捉拿归案。若是办不到,那就把封地让出来给能办到的人。” “唯。” 赵高拱手俯首,恭敬应声。 “那若是项氏一族余孽不在楚地呢?”盖聂一身白衣如雪,面无表情问道。 赵高已然习惯身边瘟神时不时抽风,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小碎步跑去檀香木所做的桌案边,铺好空白竹简,拿起螭首烟台,往内加入清水,经秦墨提纯的墨块,一边研磨一边想着稍后要起草的圣旨内容。 这是行玺府令事工作。 大多数圣旨始皇帝都是说个大概,具体内容就靠行玺府令事润色。 虽然赵高卸任行玺府令事职位两个多月了,但重操旧业没有一丝生疏。 始皇帝随口答盖聂问。 “想要造反就要有兵源,项氏一族只有在楚地有威望,他们只能募楚地的兵。朕不相信,偌大的楚地,连一个项氏一族余孽都无。” 盖聂不解。 陛下一统天下,连下六国,怎么独独对这个项氏一族如此看重? “陛下如此在乎项氏一族,是担心项燕之后继承其兵法韬略,成长为秦之心腹大患乎?” 始皇帝整理衣襟,抚平褶皱。 “朕并不在乎项氏一族,朕在乎的是,我大秦在天下的掌控力。抓不抓得到项氏一族,抓到多少项氏一族。按那竖子的说法,昭示着朕将楚地吃下去多少。” 赵高安心研墨,没有发出其他任何声响。 盖聂了然点头,剑心通明的他一通百通。 在这个没有电话可以瞬息沟通的年代,始皇帝通过对楚地对项氏一族的追捕力度,来侧面确定帝国对楚地的渗透程度。 各地呈上来的奏章不是不能信,只是不能全信。 若是一个帝王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臣子呈上来的奏章来了解,就会出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的荒诞事件。 始皇帝一上午都在章台宫批阅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章。 临近午时。 盖聂出去片刻,回来后站在始皇帝身边机械汇报。 将一众世家昨夜赶至新楼台,并在那里住宿了一夜的事详细禀报始皇帝。 始皇帝点点头,摆摆手,继续批阅奏章,显然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争权夺利的戏码,始皇帝很早之前就已经看腻了。 只要不触犯秦律,那就无所谓,始皇帝懒得管这些破事。 “赵高,你去把伏生叫过来。” “唯。” 赵高谦卑应是,羡慕地看了眼盖聂,没有隐藏眼神。 之前获悉情报汇报给始皇帝听的,是他赵高的工作。 ………… 咸阳狱中,有残阳余温的干草铺地。 嬴成蟜,甘罗两人一个仰躺在暖和干草上,一个侧躺着。 嬴成蟜轻轻踢了甘罗用以支撑脑袋的右手一下。 “鲍白令之死了,你怎么好像一点不难过?” 甘罗翻了个白眼。 “哥,你要实在待的无聊你就出去,或者找几个美人乐呵乐呵。不要总来烦我,问我这些愚蠢问题。” 嬴成蟜用力一脚踢开甘罗小臂,甘罗猝不及防之下脑袋失去支点,一下砸在大臂上。 “你做甚!” 甘罗坐起,怒火中烧。 这一下疼倒是不怎么疼,侮辱性比较强烈。 他等了片刻,发觉嬴成蟜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回答自己的意图,反倒是去了脸上怒火。 苦笑着道:“哥,你没必要跟我较劲罢?从你开始抓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赢不下。你现在这么硬撑着,又是何苦呢?” “哦?” 嬴成蟜抬脑袋,似笑非笑地瞥了甘罗一眼,又躺了下去。 “我居然败的如此早?劳烦甘上卿给我讲解讲解,让我死个清楚明白,如何?” “装,就硬装。” 甘罗叹口气,坐到嬴成蟜踢不到的地方,拾起一堆干草垫在身后,靠坐在身后的牢狱墙壁上。 “你抓我的具体罪名,一直没有确切定下,对罢?” 嬴成蟜不答,给了个你小子再说废话今天不给你饭吃的眼神。 甘罗默默摸摸肚子,继续言道:“不得不说,哥你真是够阴的。你不惜暴露楼台有监听一事,要李斯抓我。抓完第一时间将我关入咸阳狱,又不审我,使得所有人都不清楚抓捕我的具体罪名是什么。” 甘罗观察嬴成蟜神色,发觉嬴成蟜脸上没有波动,暗地里心说一声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别说他们,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被抓的罪名到底是哪一条。开始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也是前两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罗进了咸阳狱,他们除了上书弹劾竟然没有别的大动作,这才恍然大悟。 “罗一日在这咸阳狱,一日不被审理,罪名就一日不被确立。外面那些人就一日不敢放手施为,生怕你以同样罪名将他们也抓进咸阳狱。贩卖废旧武器,这么大的罪名可不只罗一人背负着。” 嬴成蟜终于有所回应,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抓抓头。 “看样子这几天咸阳狱没白待,稍微懂了些人心人性。” 甘罗心中咒骂你这个阴险诡谲的竖子,成天就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嘴上腆着笑脸说都是哥教得好。 嬴成蟜呵呵一笑。 “继续说,我看看你还学到了什么。” 甘罗憨笑着点头。 “好嘞。哥当初想的应该是能策反我最好,若是不能策反也要一众世家不敢施为。但哥,你忘记了,你用贩卖武器这条律令绑住了一众世家的手脚,同样也绑缚住了自己,你永远不可能审判罗。 “一旦罗被审判,罪名浮出水面,你势必迎来一众世家最彻底的反击。没有人能承受的住所有世家的反噬,商君不能,秦君不能,长安君亦不能。你不能永远把罗就这么无理由关下去,按秦律,拿人最多三十日。” 啪啪啪~ 嬴成蟜拍了三下掌,为甘罗轻喝了一声彩。 “这招叫薛定谔的猫,要是你能活着出去以后可以用用。” 甘罗不知道什么叫薛定谔的猫,他也不想知道。 眼前这位幼时兄长,从小时候起就喜欢说些无人听懂的言语。 “你到现在还在吓唬我。” 甘罗抓起一根干草放在口中,死死咬住,指着嘴中干草。 “只要我死死咬住牙,这根干草就不会掉。再过十数日,便是你败了。” 嬴成蟜没好气道:“我败?我手里可是掌握着你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铁证,我能把你们都抓起来咔嚓了你信不信?” 甘罗不等嬴成蟜话语落地,言语如连珠炮一般得紧随其后。 “正因如此,你才不敢抓。朝堂两相九卿一众上卿世家不占三成,但关中官员世家足足占了八成。 “你若是真把所有世家都抓了,秦国将立刻面临无官可用,陛下不会同意的。哥,法不责众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你忘了?” 嬴成蟜耸耸肩,在甘罗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眼神中。 笑着道:“你怎么知道皇兄不会允许呢?你看咱们俩同是坐牢,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足以说明皇兄是站在我这边。” “哥,别装了。陛下若真站在你这边,你根本就不会进来。这几日我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你不是不想出去,是出不去。” “你又知道?” “我初还以为你是自愿入牢狱,后来转念一想这于你毫无益处。那便应是陛下将你下入咸阳狱了,陛下是在以行动表明其不会帮你。” “呵,你错了。皇兄才懒得搭理这些屁事,他心系星辰大海,这里就是我自己要进来。” “哦?真是如此乎?那么为何你杀了鲍白令之后,不再继续杀其他世家之人呢?你完全可以用同样手段再行杀戮嘛,刀人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是陛下出面了罢。” “皇兄原话是要在秦律范围内行事,可不是包庇你们世家,你小子可别想多了。” “既是如此,那哥你大可将所有世家家主都捉进咸阳狱嘛。取笔墨纸砚来,罗做人证,写物证,包你能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 甘罗坦然和嬴成蟜对视,直到嬴成蟜眼神中露出杀意也没有丝毫回避。 “除了贩卖废旧武器,你做下的其他事也足以夷三族。铁证如山,我现在就可以用其他罪名法办了你甘家,你猜皇兄会不会阻止我。” “不会。”甘罗摇摇头,自嘲道:“陛下不会在意一个世家的存亡,哪怕是最大的世家。” 嘴角自嘲转为他嘲,甘罗盯着嬴成蟜,道:“甘罗可以死,甘家可以亡。但是,世家不会绝。若是这样你就满意了,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审我了。”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的什么。你可以为了世家去死,却不能跟我一起共图大业?” “罗若随你,事成子孙无福荫。官不沿二代富不过三代,甘家难撑百年。事不成,罗和甘家,万劫不复。” “那是以后的事。你若不随我,甘家现在就将夷三族,立刻消亡。” “不,甘家不会消亡。甘龙阻卫鞅变法,理应夷三族。终在一众世家倾力施为下,仅其自身死。甘家自此受秦国世家扶持,直到等来了大父。” “呵,你以为你是甘龙?犯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死就行,然后你甘家在众世家扶持下等来第二个甘茂?你想多了,我肯定夷你三族,谁来都没用。” “你能夷我在咸阳的三族,能夷我在关中的三族,能夷我在六国的三族乎?李牧,李信乃同一个李,你又知我甘家在外,有多少个甘牧,甘信呢?” “看来我是真的无法说服你了。”嬴成蟜遗憾地摇摇头。 “哥,输就输了,别硬撑。现在放我出去,你还是你的长安君,我压着一众世家不对你动手。”甘罗一脸赔笑。 “呦,你小子刚才大气凛然,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竖子竟有两副面孔?” “你可是我亲哥,你怎么忍心杀我呢?刚才说的话别当真,都是戏言,戏言。” “我可一点没看出戏言的样子,我给你请几位朋友进来罢。” 甘罗身体僵硬一瞬。 这竖子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抓尽咸阳世家? 陛下怎会同意?陛下不会同意! 这竖子一定又是在诈我! “这个表情就好许多了。”嬴成蟜拍拍甘罗的脸,打了个呵欠,道:“虽然咸阳成败都不影响大局,但我就不喜欢看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起身走到铁门前,嬴成蟜开门没有走出去,而是一嗓子叫来狱卒。 “叫李斯来见我。” “唯。” 关上铁门,嬴成蟜重坐回甘罗身边,静待李斯到来。 甘罗脸色阴郁。 “你完全可以避开我。” 嬴成蟜一脸阳光。 “不,我就喜欢当面打脸。” 甘罗忽而轻笑。 “我还是不相信你敢这么做,陛下都不敢,你定然还是在诈我。哥,输就输了,真没必要硬撑。” 嬴成蟜摆摆手,没有接甘罗的话茬。 等李斯来了,他自然会让甘罗相信,现在没必要浪费口舌。 没过多久,李斯推门而入,见甘罗也在,遂冲嬴成蟜拱手俯首。 “拜见长安君。” 第275章 来人,摆驾廷尉府 嬴成蟜四岁时,其祖父秦昭襄王告诉他,在这个世上有些话不能乱说,稍有不慎就会有人因其身死。 嬴成蟜十二岁时,出自秦国三大世家之西家的西术告诉他,在这个世上随口一句拒绝就可能会害了他人性命。 起初嬴成蟜并不知道西术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嬴成蟜早就知道民命贱如草。 但上一秒还笑着要隶妾们摇摆身姿,显现身材极容易说话的西术,下一秒就仗剑杀人,太突然了。 后来当嬴成蟜知道,关中所有楼台的隶妾都是出自孟西白三家,三家以调教美人为长,就明白那日为何西术杀得血流成河。 西术想以女人套牢嬴成蟜,嬴成蟜却因正在练《黄帝》而不敢纵欲,让西术算计落空。 西术恼羞成怒下,便给嬴成蟜上演了一番楼台斩隶妾。 既是迁怒于自家不能成功勾引嬴成蟜的隶妾们,又是在嬴成蟜面前表现出不满的一面。 “何至于此?那些贱民与你的身份差了一整个个东海,你为何非要将自身置于他们中间?” 甘罗不解地高喊。 年幼的想法脱离不出幼稚二字,何必对其耿耿于怀,为其买单呢? “李斯,你还在等什么?”嬴成蟜沉声喝道。 “……唯!” 精于儒家六艺,武功高强的法家巨擘拨开拦路甘罗,拉开铁门跑了出去。 “……嬴成蟜,不要为你的杀戮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你已经冷艳旁观,看着孟西白三家屹立十数年!若为当年之事,你早就应该动手!你杀孟西白只是因为他们拦了你的路,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好虚伪啊……” 快速奔行的李斯耳中,甘罗那嘶喊,绝望,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期间没有听到嬴成蟜一句反驳言语。 行到咸阳狱入口,一直奔跑好像被猛兽追逐的李斯速度慢了下来。 他站定脚步,回首看着身后,就好像在看一直追逐他的猛兽跟没跟上来。 “犬知人意即可,凭什么问为什么。孟西白原竟是长安君之势力……长安君果然不简单。” 自言自语了数句,愿意做孤臣也要掌握权力的李斯眼神一定,转回廷尉府。 一入廷尉府大门,便高声指挥要廷尉正带着带上廷尉府所有府兵待命,将脸色一变的廷尉右监捆绑在原地,和嬴成蟜一样,没有说为什么。 少顷,大秦廷尉府倾巢而出。 府兵们都是战场存活的锐士,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在李斯指挥下直奔孟家。 一路上民众见之脸色大变,急匆匆靠向道路两侧给府兵们让开道路。 巡逻的城防军则是眼中闪烁惊疑不定色彩。 看着数百名和他们一样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廷尉府府兵,避让的同时,心中暗道一声出大事了。 紧锣密鼓,秩序井然的脚步声如同醒世的雷霆,劈向蒙昧混沌。 这股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奔行到早在秦穆公时代就出现的孟,西,白三大古老世家。 行秋风扫落叶之举,在孟,西,白三大世家惊恐,愤怒,不甘,仇恨的情绪中。 在是不是抓错了,竖子你怎么敢,陛下知道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垃圾言语输出中。 断断半日时间,孟西白三大世家在咸阳的所有成员,悉数被押到了廷尉府中。 他们的人数数量比廷尉府的官员还多,偌大的廷尉府都不能尽装他们。 虽然他们被绑缚着,但他们脸上没有惧色,反而一再告诫看守他们的府兵还不赶快放了他们。 “廷尉大人,这可是千余人,真要全部公开审理?” 后堂,廷尉正眼皮子狂跳不已,看着冷硬刻板的李斯,心中惊骇万分。 此刻恨不得旁边被捆绑到无法动弹,做不出动作的不是廷尉右监,而是他廷尉正。 这事太疯狂了,他一个小小廷尉正真的招架不住。这事他觉得他再参与下去不是当场爆炸,就是事后爆炸。 “我不是说不让廷尉大人审理,廷尉大人不该审理。而是如此大的事,怎么都该先请示陛下罢。” 廷尉正斟酌言辞,观察李斯脸色神色,生怕压了他数年的李斯一生气,下令府兵把他给绑了扔到三大世家中。 在廷尉上了这么多年班,老廷尉正待在廷尉数十年,自诩什么场面都见过。 但今日这种廷尉府官员不及抓捕犯人多的场面,老廷尉正是真没见过。 若是仅此,老廷尉正啧啧称奇一会,头痛这些犯人安置位置一会,当个奇事在心中合计了一番,也就算了。 偏偏顶头上司李斯要公开审理,而这些人如果按照掌握证据来看,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斯依法办事,照律审讯,何须劳烦陛下?” 李斯面无表情问道。 “话虽这么说。”廷尉正苦笑一声,道:“可这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些。” 判一人死刑可以,十人死刑也可。 但怎么能判百人死刑,千人死刑。 “斯说过,送你一个廷尉。” 李斯昂首挺胸,迈步向外。 “随斯出去,此事过后,你便是新廷尉。” 廷尉正苦着一张脸,有些想哭。 这样的廷尉,还是不要好了…… 这种案件审理千人的案件其实很容易,不需要一个人一个人的审过去。 只要审其中的数十人,给这数十人定下夷三族的大嘴,这一群人就都要死。 李斯高坐堂上,传调证人,命令下属拿出物证,将孟西白三家种身居高位者一个又一个带过来。 廷尉李斯。 开始审讯。 但每一个上来被审的犯人都是高昂着头,拒不配合。 说证人是子虚乌有,说证据是栽赃嫁祸,他们对李斯这个廷尉没有任何敬畏。 平民百姓或许以为廷尉府是什么龙潭虎穴,进来之后恨不得什么都说。 但对这些贵族子弟而言,廷尉府远远没有那么吓人。 秦律规定,不可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如果是依靠这种手段判的案子,当事人一旦发起复议,断案结果就是无效,还会追究断案人的过错。 基本上就是当时官员判了什么罪,就要领什么罪,上不封顶。 起初他们还有些惊慌,但在经历了孟甲坤,白飞,西术三人的开解下,三大世家的人绝大多数便不再惊慌。 这种杀尽一个世家的事例,在秦国历史上确实有,但都是秦君发出的命令。 从来没有哪一个秦国世家的覆灭,是廷尉府审案审出来的。 这种说辞事实清楚,极大地鼓舞了被捕的三大世家。 “那竖子,李斯是在作死。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待陛下知道这竖子做的好事,便是我们反击之时。” 众人口口相传,等待着始皇帝为他们主持公道。 咸阳城发生这么大的事,身为大秦帝国的主人,始皇帝就算不想要知道都不可能。 孟西白三大世家在秦国这么多年,家族人员遍布秦国上下。 就算始皇帝身边有人有意隐瞒此消息,也会有人将消息送到始皇帝耳中。 ………… 咸阳宫。 儒学博士伏生正坐在始皇帝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私下面见这位千古一帝,往常这种事都是淳于越来做。 精于学问,埋首书本的伏生打定主意,只要始皇帝不开口说话,他绝对不主动开口。 他怕自己一开口,淳于越以身死保下来的儒家种子就毁于一旦。 也不知过了多久,伏生觉得腿都有些跪麻木了,始皇帝终于放下手中竹简。 “《礼记·中庸》有言: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朕以做到后者,伏生,你以为,朕应做前者否?” 一直等着始皇帝开口,经历了儒家大变后,有些瑟瑟缩缩的伏生一听始皇帝张口说的是《礼记》,立刻双目一亮,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礼记》是儒家经典五经之一,精于学问的伏生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踏入自身领域,伏生气场大开,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地道:“不但要做,还要快做。” “哦?何出此言?”始皇帝半是考教,半是请教地道:“巴山,楚水,滨海之齐,各地地形风貌各不相同,道路修整也是不一。 “其所乘坐车马都是千百年发展而来,适合当地之车马。朕要天下车同轨,不是站在天下人对立面乎?” 伏生双手一揽袖子,刚要答始皇帝疑问。 此刻的他心中没有要儒家成为天下显学的想法,只是想着给始皇帝答疑解惑,就像这么多年他给那些儒生答疑解惑一样。 答疑解惑,是伏生除了穷研经典外,第二愿意做的事。 笃笃笃~ 章台宫宫门被敲响。 始皇帝侧过头看向身后盖聂,单手虚按要伏生停止言说。 赵高知道朕召见伏生是为问国家大事,却依然选择叩门,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伏生脸上怒色一闪,就要怒斥始皇帝研究学问之时怎能左顾右盼! 还好瞅见了始皇帝身上那件黑色的冕服,打了一个激灵。 醒悟到面前之人不是那些和他请教学问的儒家门生,而是掌握儒家生死的始皇帝。 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闭口不言。 盖聂会意,径直走过去打开宫门。 赵高入内,脸上竟有着惊惧之色。 始皇帝眉头一皱,赵高除了面对他的时候会露出这种表情,从来没有惊惧过。 哪怕现在是装给他看的,也能证明外面确实是出了大事。 霍然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赵高身前,捉住赵高的手。 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李斯抓了孟家,西家,白家所有人,似是要从长安君之令,绝三家。” 这竖子!又要做什么! 说实话,看到赵高如此表现,始皇帝第一时间就是嬴成蟜又在给他搞事。 就是察觉到问题或许出现在嬴成蟜身上,始皇帝才如此急切询问。 松开赵高的手,始皇帝低声道:“朕不是要他不得再肆意杀戮了!” 赵高低着头不言语。 三大世家在咸阳的人数加起来就超过千人,这么大一批人同时处死,造成的震动,绝对不小。 始皇帝走了两步,快步走到桌案前拿起毛笔饱蘸墨水,铺开竹简,想要写一道圣旨要赵高送过去,立刻制止嬴成蟜的胡闹行为。 杀人全家这种事,始皇帝自己都很少干。 “陛下。” 盖聂忽然开口。 “嗯?” 始皇帝笔停抬目。 “人是廷尉抓去的。” 盖聂面无表情道。 “朕当然知道是李斯抓去的,但这一定是那竖子的命令。没有那竖子说话,李斯怎么敢做这种事?你不要再为那竖子开脱了,再惊扰朕小心吃廷杖。” 始皇帝不耐烦地道。 “人,是廷尉抓去的。” 盖聂好像没有听到始皇帝的警告一样,在始皇帝说完之后立刻接话,在廷尉两字上面加了重音。 “朕都说了,朕知道!” 始皇帝愤怒喊道。 其见盖聂面无表情,脸上冷漠异常,一脸的沉凝。 暴躁心性渐去,思索了两息,眯起双目。 啪嗒~ 他将手中毛笔搁放在桌案上,转首看着赵高道:“是李斯将三家人尽数抓到了廷尉府?” 赵高的脸上还是一副惊慌表情,垂下头。 “是。” 在旁旁听的伏生瑟缩着身子,有些发抖。 他精研学问,但也知道孟西白三大世家在秦国的势力。 只要是来到咸阳,进入上层社会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孟西白三大世家的。 就连对政事不怎么关心的伏生都知道。 孟,西,白三大世家被抓,听赵高意思好像还要被杀,在秦国是一件多么炸裂的消息。 伏生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盖聂连说了两句李斯抓的人,始皇帝也问了两遍。 李斯抓的,和长安君抓的,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始皇帝稳下心神。 这竖子没有违背朕的意愿,他是在秦律内行事,他没有私下杀戮。 “来人,摆驾廷尉府。” 始皇帝下令。 赵高似乎从惊慌状态清醒了过来,谦卑地应了一声。 “唯。” 第276章 枭首!即刻执行! 廷尉府的这场风波没有人能预料得到,就连两边下注不求大赢只求留底的纲成君蔡泽都没有预料到。 老人在自家府邸安坐,正在品长安君府给他送过来,说是长安君亲自下令赠予的香茗。 堂下知天命一两年的长子蔡兑一脸急色,脚步匆匆。 人没到近前,言说外面出了大事的声音都缭绕老人三四息了。 等走到阿父面前,也称得上老人二字的蔡兑已是把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宜都说完了,两眼望着阿父就等着阿父出主意。 听到孟西白三大世家都被左丞相兼廷尉的李斯抓进咸阳狱。 小闹了一番新楼台,配合嬴成蟜,心中早已做好嬴成蟜对付三大世家,事态不宁准备的老人有些愣怔。 再三询问这消息可靠不可靠,别是孟甲坤,西术,白飞这几个人放的假消息,就如前些日子把他蔡泽架上世家领袖的消息一样。 学会半个“苟”字的蔡兑言说派人去了孟西白三家和廷尉府。 孟西白三家空无一人。 廷尉府人声鼎沸,全都是精神奕奕大声喊冤的三家人。 为求真实派了两波人,最后还亲自跑了一趟两地,消息绝对不会有假,真实可靠。 老人刚从愣怔中回过神,再度陷入了愣怔之中。 桌案上泡好的香茗表面不再冒热气,香气都散完了,老人还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好像陷入了什么梦魇无法醒来。 蔡兑往常认为自己很有耐心,今日才知自己练气功夫还是不够深,他等不下去了。 “阿父,阿父!” 小声叫了一句,又大声叫了一句,老人还是没清醒。 言语叫不醒蔡兑只好上手,抓住阿父的肩膀来回轻晃了两下。 老人双眼聚焦在其子脸上,有了神采。 “那晚兑也宿在新楼台,兑该如何是好?”蔡兑稍稍有些怨气地道。 要不是老人把他留在新楼台不让他走,他定然随老人一同归家。 孟西白三大世家刚召集一众世家开了一场无遮大会,给嬴成蟜下绊子。 次日就被李斯邀进了廷尉府,还传出嬴成蟜要三大世家全家消消乐的消息。 但凡知道这两件事的正常人,就没有几个会不将两事联系在一起。 身为从开头参与到结尾,给嬴成蟜下绊子一员的蔡兑,心中很是慌张。 三大世家都被抓了,那夜风光的孟甲坤,白飞,西术三大家主都成为了阶下囚,有身死的可能。 他一个蔡家家主,之子。 怎么看都有些不够安全。 老人没有答儿子问,端起刚刚凉透的香茗一饮而尽,不知其味。 苦笑着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成蟜公子,闻王上欲斩四岁孙儿,泽骂王上冷血无情,非人哉。今日回首,却是错怪了王上。行事无矩无忌,不循前路,该斩。” 老人端起空茶杯倾斜,盯着茶杯底部残留的那点香茗。 “泽威势不盛,千算万算你要如何助泽上位,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啊……” “阿父。” 蔡兑很着急。 感觉阿父再感叹下去,他小命就没有了。 “莫慌,你不会有事。莫说是你,孟西白三大家都不会有事。” 把茶杯轻轻墩在桌案,老人直立起身,打理衣物,这是他做大事之前惯常的准备。 “三家之人在咸阳就过了千,怎么会都被杀?长安君抓人以空首领为阿父铺路罢了。接下来,便该看泽的手段了。” 蔡兑长舒一口气,脸色缓和不少,提起来的心放下去半数,重重点头以示明白。 其实除了他不会有事那五个字,其余的他都根本不明白。 但那不重要,在阿父口中得知嬴成蟜不会杀人,这件事很重要。 老人又宽慰了儿子几句,直说长安君如此抓人已是坏了规矩,哪里还敢大开杀戒,除非真有狂疾。 担惊受怕的蔡兑这才完完全全放下了吊着的心,告退一声下去了。 老人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接收三大世家被抓,空缺出来的世家领袖位子,把蔡家扶成世家之首。 刚刚想出来个大概谋略,半百的儿子又是一脸急色,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是边跑边喊。 “阿父!左相在廷尉府杀人了!长安君发了狂疾杀人了!” 老人表情定格,脑袋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谋略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九个大字。 这竖子怎么真敢杀人? 这竖子怎么真敢杀人! 又一次被蔡兑捉着双肩晃醒,老人心中萌生退意。 游历各国的老人,不是没有见到过不尊重规则,无视规则的人。 那些人不论多么惊才绝艳,风采照人,结果都无一例外,夭折。 半个时辰前,咸阳狱。 孟甲坤,白飞,西术三大世家家主,带着沉重的脚镣,枷锁,被狱卒关进了关押甘罗的牢房中。 三人踩着脚下的干草,阴郁着脸,进来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镣,还有脖子上的枷锁实在有些沉重。 送三人进入牢房内的狱卒,在开了牢门之后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三大世家家主忙不迭坐下。 狱卒扯去脸上盖住了口鼻的黑色丝巾,露出了一张俊逸的脸。 “以军功起家的孟西白三大世家,历经百年,竟然连这些负重都难以接受。真不知道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将军得知后世子孙如此,作何感想。” 熟悉的音色让孟甲坤,白飞,西术三人霍然抬头,用仇恨的眼神,紧盯着牢房门口露出真面目的嬴成蟜。 “竖子敢尔!” “汝死期将至也!” “陛下定不容你!” 咸阳狱一层的味道很大,每日轮值到那边的狱卒都会带上捂住口鼻的黑巾。 知晓此事的三人方才只以为狱卒待黑巾遮半面,是今日轮值咸阳狱一层,没有往隐藏身份的方向去想。 兼被抓进咸阳狱心情极差,心神不一,让嬴成蟜钻了空子。 若不然,在如此近距离下,嬴成蟜决然瞒不过三人身份。 甘罗坐在床榻上,头发乱糟糟,像是一个不会搭建鸟窝的鸟搭建的鸟窝。 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要挣扎起身冲向嬴成蟜的三人。 冷冷地道:“三位世叔有骂人的力气,不如想想怎么活命。” 抬头,双眸照牢门口,本就冷冽的目光更加冰冷,流动的冷水变成了实心冰疙瘩。 “我这位胸怀天下,在世圣人的兄长,可没打算放你们活着出去。” 三人爬起来向着嬴成蟜小碎步快走过去,叮当作响,并不悦耳的锁链颤动不休,他们双脚被锁链绑着迈不开大步。 他们奔到嬴成蟜面前,因为双手也被固定在了脖子上挂着的枷锁上,所以只能用枷锁来撞击嬴成蟜。 他们骂着,嚷着,说着自以为能让嬴成蟜痛苦万分的话语。 “早便说你这竖子自小心思阴毒,不得正位,今日果然如此。” 还说怪不得就你也配与陛下相比,先王选陛下为王而不选你乃万幸也。” “幸好当初没有扶你上位,以你这蛇蝎心肠,秦国之祸也。” “……” 随手把三个行动不便的长辈推倒在地,善于尊老的嬴成蟜专业对口。 三人自知就是全副武装,毫无羁绊,手持利刃都不能伤了嬴成蟜分毫。 是以二次倒地不再挣扎,只是不断大骂,言语输出嬴成蟜,以这种无能的方式宣泄着怒火。 他们听到了甘罗的话,但他们假装没听到。 其一,三人在甘罗被抓期间,没有引领一众世家对甘罗进行救援,反而是趁此机会大肆拉拢世家。 打击嬴成蟜,救援甘罗,哪里有发展壮大家族好。 没有见到甘罗时还好,心中毫无愧意,主打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见到了,就算以三人堪比老树皮厚度的老脸也有些不自在,叫惯了的贤侄也有些叫不出口,不知道怎么答甘罗话。 其二,三人并不相信甘罗所说的话,三人不是鲍白令之,孟西白三大世家也不是鲍家那种小世家。 想要无声无息,波澜不惊,像弄死鲍白令之一样弄死自己,三人不信。 在秦国,除了始皇帝,没有人能这么做。 而能这么做的始皇帝,没有理由这么做。 三家产业是调教隶妾卖给楼台,完全合乎秦律。 三家子弟在咸阳各大城池都任职,为秦国贡献力量。 这样的三大世家,始皇帝有什么理由下令铲除? 这次三家被抓,在三人看来,恰恰是嬴成蟜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 是嬴成蟜不敢拖下去,害怕三人联合一众世家倒逼自己的举止。 甘罗不再对三人进行劝告,看着三人如同刚才的自己一般,不断用言语辱骂嬴成蟜。 甘罗从刚才到现在,都对嬴成蟜是否敢杀人抱将信将疑的态度,他始终没有打消嬴成蟜是在吓唬他的想法。 自秦国建国以来,凶险异常的权力政治斗争常有。 争君势的有芈八子和秦昭襄王,华阳太后和秦庄襄王,始皇帝和吕不韦。 争权力的有卫鞅和甘龙,范雎和魏冉。 一方既输,基本上就是丧命身陨,极少有败而可活的人。 这已经是秦国斗争的凶险极限了,秦国还从来没有嬴成蟜这种还没开始斗争,直接抓人全家,要满门抄斩的绝灭情形。 “这便是三位世叔的遗言了?”嬴成蟜眯眼笑问,恍然道:“也对,今日过后,秦国再无孟西白三姓。世叔们后继无人,不留遗言是对的,反正也无人闻。” 三人嗤笑,不以为意,只当是嬴成蟜狂语。 喷嬴成蟜的言语又多了白日做梦,患了失心疯等一类词汇。 三人对嬴成蟜威胁毫无感觉。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难以翻越。 嬴成蟜叹口气,叫来了真正的咸阳狱狱卒,当着三人和甘罗的面,吩咐狱卒去找李斯,要李斯赶紧先杀几个,把头颅送过来。 狱卒点头应声快步离去,三人只当嬴成蟜是在放屁。 只有甘罗心中警钟巨震,惴惴不安。 刚才嬴成蟜吩咐李斯去抓三家的时候,就是这么吩咐的。 没过多久,三大世家家主就来到了他身边。 廷尉府中,正在审理案件的李斯得到了狱卒的耳语。 眼睛向着廷尉府大门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三家已被抓到廷尉府两个时辰,陛下应早就知道此事。 心中暗想着,李斯盯着堂下桀骜不驯,死到临头而不自知的孟西白三家之人。 点出了五个没有审讯过的人名,要廷尉府府兵押着五个人上前受审。 这五个人孟西白三家皆有,李斯翻开一卷新的竹简,念诵着三人所做下违背秦律之事。 三人家不以为意,这样的流程他们刚才已经看过许多了。 最后不是没有人证不了了之,就是人证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足以定他们罪。 雷声大,雨点小。 李斯在三人奚落,看好戏的目光中用自己的节奏选读完三人的罪名,放下物证,叫人证上场。 这次的人证,和三人之前以为的人证不同。 他们目光平和,神态沉稳,没有躲闪的眼神和控制不住的手抖。 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一人,向李斯行礼之后,将场中五个本来不甚在意的孟西白三家子弟所犯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说的五人眉头皱起心跳加快,说的气氛渐趋冷肃,嘻哈之声尽去。 “住口!你这贱民敢污蔑我!胡言乱语,我何时闯入……” 一人破口大骂。 按照先前场景,正在讲述的人证会立刻打个哆嗦,然后不敢再继续往下讲。 然而这次他等来的不是人证惊恐的神色,而是嘴上的一团废弃,和带着异味的布团。 布团异味很大,让这男人想吐。 还没等他真的吐出来,堂上李斯已是在人证讲完后,检查重要物证后。 厉声道:“枭首!即刻执行!” 唰~ 只服从命令不管命令对错的府兵手起剑落。 男人人头落地,口中咬着布团,他再也不能把布团吐出去了。 在众人惊骇目光中,在三家惊声尖叫里,在艳红血色渲染下。 李斯平静地打开方才放下的竹简,继续开始念罪状。 第282章 长安君在杀三大世家,要我不管? “射杀!快射杀!” “蒙毅你在做甚!叛者不杀,你是要随同一并造反乎?” “隐者同罪,包庇等罪!出兵将这些叛逆者就地斩杀!” “……” 三大世家嘶吼着,叫嚣着,要内史蒙毅将眼前这些早就该死去的老兵们尽数斩杀。 他们挥舞着拳头,通红着眼睛,完全没有了刚才为老将一剑,不敢前进一步的模样。 城防军的百箭齐发,是三大世家的底气,是三大世家情绪转变的火星。 他们刚才有多恐惧,现在就有多愤怒。 他们满心的惊惧化作了燃料,燃起了一场焚烧九重天阙的怒火。 养尊处优的三大世家百年来,从来没有一日如此狼狈,从来没有一日如此窘迫。 他们被他们眼中的贱民逼得难以跨出廷尉府一步,甚至险些死在这群贱民手下! 被陛下赏赐了几个爵位,就是贵族,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狗屁!侥幸罢了! 他们不承认老兵们的爵位。 连纲成君蔡泽都瞧不起的三大世家,又怎么会把一群早该死在战场上的老兵们看在眼里呢? “话说够了,给将军惹麻烦了,拜别将军。”刚刚为大父的老兵张横双膝跪地,低下了面对箭雨也不曾矮过一分的头颅。 “齮这一生,遇武安事武安,遇长安事长安,幸甚!唯一所憾,武安长安不得见,长安武安不相识。” 倥偬一生,声音犹如闷雷响了一辈子的老将眼神灼热,想着长安君若早生十年认识武安君,那该有多好。 “将军,能给我收个尸不?最好立块石头刻上王五两字,要还有地方,就把大刀也刻上。” 独臂老人一脸谄媚,拄着标志性的大刀向嬴成蟜提出请求。他怕死后他忘记姓甚名谁,他想将最宝贝的王五二字带到地下。 “将军,别折腾了,好好活着罢。我们都是废人,为了我们,不值得。” 失去双腿,右臂的老人坐着木轮车慈祥地笑着。 老人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那死在战场上的儿子和嬴成蟜有七八分相像。 “……” 一个又一个老兵向嬴成蟜告别。 当王齮悍然一剑劈下的时候,当前排老兵毫不犹豫跟剑的时候,当后排老兵用最笨的方法挡下了第一波箭雨的时候。 这些在军队服役多年的老兵就知道,他们这次活不成了,谋逆是大罪啊。 “错了,错了,都错了……” 嬴成蟜喃喃自语。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生在这个时代,自下而上的思想解放根本无法运作,至少我做不到。想要变法,唯有强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坚定信念。 抬起头,望着在三大世家人群背后,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的始皇帝。 嬴成蟜通过始皇帝嘴唇微动,读出了“竖子”两个字。 “谢了,皇兄。” 嬴成蟜张嘴轻言。 在三大世界的口诛沸嚷下,始皇帝没有立刻现身。 没有顺应贵族心意,在此刻站出来命令城防军对老兵们发动进攻,而是选择了等待。 这,就是对嬴成蟜最大的支持。 嬴成蟜自怀中取出手枪,抬手,对准三大世家人群。 砰~ 这个时代单兵最强战力,在肃穆,严苛,冷酷的咸阳,绽放出最炽热的焰火! 被盖聂两脚救了两命的白凤正在跳脚大骂,眉心忽然炸开红白之花,后仰着跌入人群。 在其后,又有一中年男人前胸有小孔创伤,后背现碗口大小伤势。 惊雷声响此时才传到一众人耳,尖叫声,哭喊声,骤然响彻。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嬴成蟜这个时候还敢对他们动手,为什么陛下都发号施令了他们还会受到生命危险。 枪口冒着白烟,嬴成蟜甩了两下。 老将老兵全盯着嬴成蟜,一脸错愕,懵逼。 在嬴成蟜开枪之前,这次兵变还可以说是老将老兵们的自发行为。 嬴成蟜从始至终没有亲自对三大世家动手。 我们都想着自杀以证将军清白,告别的话都说完了,有的秦剑都要架到脖子上去了,将军你开始杀人了? “愣着干嘛?上啊,我一个人能杀多少?”嬴成蟜皱皱眉。 “将军,这……” 老将迟疑开口。 “列阵!” 嬴成蟜高声朗喝。 “唯!” 老兵们不假思索,应喝的同时迅速找好自身位置。 老将王齮不再询问,提起秦剑,默默地走到老兵队伍最前方。 在秦军中,将军下了指令,下面的人服从就是了,没有言语可讲,哪怕是跳崖的我送死命令。 “杀!” 嬴成蟜大声厉喝。 “唯!” 老兵们五人一伍,十人一什,这首秦军最基本的战斗方式。 他们有组织,有序列得向着哭喊,嚎叫的三大世家悍然冲锋。 对付这些酒囊饭袋,不需要什么高深战法,直接冲就完了。 他们和三大世家没有仇恨可言,他们只是服从命令。 将军想要这些人死,这些人就该死,杀了了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嬴成蟜跟着老兵们一起冲锋,后发先至,很快就冲到了队伍最前方。 他持着手中秦剑,身子腾空,犹如一只自水中跃向天空的褪去鲲身的大鹏鸟,向着当先惊声尖叫的三大世家中人俯冲狩猎。 一剑横扫,连斩三人而其势不堕,其在人群中有如年底冲业绩的黑白无常,冷血无情地收割着三大世家性命。 第一剑,连斩十九人。 他率先唱起了《无衣》,年轻洪亮的战歌点燃了老兵们心中只是暂时被多年平淡生活掩埋的战意。 他们眼中的亮光前所未有,他们好些人恍恍惚惚觉得好似回到了数年前。 第一次跟随这样的将军作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战法。 将军不是坐在大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是冲锋陷阵,一马当先。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高唱着《无衣》,沙哑苍老的声音,搭配着洪亮年轻的声音,外人听上去有些格格不入,但在他们自身听来却是再搭不过! 大刀王五单臂抡大刀,有如门板似的大刀自起势就没有停过,在空中轮转不休。 这种大刀的发力方式与正统刀不一样,不是主人发力格挡,劈斩。 而是借着惯性顺着刀势发动进攻,主人能做的就是不断微调方向引导大刀。 说是人用刀,倒不如说人引刀。 这种大刀,常人双手也难以掌握其法,也就是天生神力的王五能用得完娴熟至极。 血色门板在人群中横斩斜劈,大刀所过之处没有一具完整尸体。独臂老人当初因为拼不齐完整敌军脑袋,不知少了多少军功。 又有精于暗杀刺探的老兵手中持有断匕,身如老燕轻点水,一击割喉马上远去,突出一个效率。 更多的老兵则是手持秦剑,用着已经刻入骨髓中的劈斩,横切,机械地将三大世家众人一一杀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老将王齮热血沸腾,将这些心中积压的抑郁一并释放。 你们这群世家贵族争权夺利,为何要将武安君绑上战车? 我们只会打仗,只想打仗,就是想赢,就是想看到秦国一统天下,就是想要一个彻侯的爵位光宗耀祖。 武安君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死在你们这群鸟人碎嘴下! 该杀!都该杀!不上战场的鸟人们都该杀! 老将很久没有这样砍杀过了,自他当上将军后,他就不再冲锋陷阵。 一人领军则在后方统筹大局,跟着武安君白起则是为武安君查漏补缺,兼保护武功稀松平常的白起。 曾经他以为为将为帅就应该像武安君一样,运用娴熟兵法将敌军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静等战报。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年轻的王室子弟,他才知道原来打仗还有另一种打法。 什么兵法谋略,通通不重要。 干就完了,就是一路凿穿,就是一路连胜。 老将一直记得当时当年那个王室子弟说这是兵形势,他不是没有谋略不是没用兵法,只是不及兵权谋用的多。 老将才不信呢,这有个屁的兵法,这不就是仗着勇猛无敌,仗着武器精良一路冲杀一路碾压嘛?狗屁兵形势。 第285章 杀了他,谁来保护皇兄 袭来的风略有些冷硬,即便是心中早就做好准备,嬴成蟜还是没有看清赵高的动作。 他距离这个时代的最高武力只有最后的一段距离,但这一小段距离,是天堑。 抽身,后撤,用空间换时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在不断拉进,但嬴成蟜的身体在时间流逝下已经做好应对准备。 他不是第一次和顶尖高手战斗了——越女,鲁勾践,盖聂。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哪怕不掏手枪,也不会被赵高秒杀。 赵高见嬴成蟜没有掏枪姿势,心中不解的同时立刻强攻。 双手带起的劲风犹如小团小型龙卷,如银钩般的手指噼,指,戳,按,每一点落下都犹如万钧之重。 嬴成蟜内力流转全身,在赵高攻势下不做防御,以守代攻,其一拳一脚都中正平和,大气磅礴。 有如狂风暴雨下的大海狂澜,肩顶,肘甩,拳砸,掌拍。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用作武器,与赵高疯狂对打。 二人在章台宫偏殿内灵活如两只猿猴,勐烈如二头勐虎。 一者攻势偏阴柔鬼魅,走的是方寸之间生莲华,点落之处阴雷袭的路子。 一者攻势如煌煌大日,不可直视,举手投足动静皆是不小,摆明了告诉你这招要是不闪不挡,挨上那就是骨断筋折。 二人不到半分钟,交手数十回合。 在始皇帝心中应该是一边倒的局面,结果嬴成蟜只是略占下风,竟似能与赵高打个五五开。 这竖子什么时候武功精深到这等程度?朕说他最近怎么头脑发昏连犯大错,原是将大好时光尽数浪费在这莽夫小道! 始皇帝脸色更差,对个人勇武向来不甚在意的始皇帝,对嬴成蟜武功并不欣赏。 “盖聂,你不去帮成蟜?” “陛下这是给聂下令乎?” 看着剑圣期待的双眸,始皇帝关注着局势,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轻柔,狠厉地说道:“成蟜有危,赵高可斩!” 剑圣失望地移开眼眸。 公子怎么会有危?其武功虽不精,但于无利刃的赵高手下防住要害还是做得到的。 好痛,若是不用武器单凭双手对敌,赵高天下无敌了罢…… 嬴成蟜微皱眉头。 其大腿,小腿,大臂,小臂,腰腹,胸背,皆有深入皮肉的痛感,那是赵高勐烈攻势留下的,这便是他以攻代守的代价。 当然,就算他一心防御,受的伤也不过是少一些而已,该打不过照样打不过。 “《黄帝》速成之功,怎及吾经年苦修?长安君虽身有软甲护身,但软甲可挡劲力,却挡不住内力。长安君还是束手就擒得好,陛下与你兄弟情深,不会为难。” 赵高察觉到嬴成蟜攻势渐弱,笑着说道,右手食中二指并成剑指疾点嬴成蟜胸口一点,那里他已经连续点中五次。 此次发难又中,第六次了。 嬴成蟜胸口闷痛,但是心中所想却是尽数通透。 “玩够了。” 他抽身急退中轻语。 赵高紧贴其身,片刻后脸色却是骤然大变,急忙强攻。 但嬴成蟜转攻为守,以手青臂肿为代价挡下了赵高大半攻势。 “暗卫。” 嬴成蟜一边招架赵高攻势,一边断喝。 章台宫宫门大开,一众身穿黑衣面带黑巾的暗卫冲进来对着赵高发动攻势,接替下嬴成蟜。 这些暗卫每个都是武功高强,成为暗卫中的基础就是能单挑打过秦国王牌锐士——铁鹰剑士。 一个两个暗卫,如赵高这等绝顶高手不会放在眼中,分分钟宰杀。 但数十个暗卫一起上,还结阵互补,攻势凌厉,赵高瞬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数十息过后。 在付出了十数名暗卫手臂淌血,身中内伤的代价后,赵高败了。 黑色的宦官服片片破碎,几乎起不到遮体的作用,遍体鳞伤。 八名暗卫合力封住其身体气脉,将其以跪姿按在地板上,右脸蹭丹墀。 寝室一片狼藉,凡是能打岁的物件尽皆被打碎了,陶瓷碎片到处都是,木屑残渣四处零落。 “竖子,你!” 始皇帝见本应保护其安危的暗卫反水,大怒出言,忽为盖聂横臂所拦。 其怒色更盛正要对盖聂大发雷霆,言说怪不得你不上前擒这竖子,你也是这竖子谋逆知情人! “陛下息怒,臣与赵高在伯仲之间,无法在一众暗卫下保陛下周全。” 盖聂一语打断始皇帝施法前摇。 嬴成蟜走到赵高眼前,眼中杀机浓郁,手指弯曲,好几次想探手入怀,掏出手枪给赵高喂颗花生米。 “你这么多年对本君礼遇有加,最近一段时间却跳的如此欢快,数次与本君为敌。赵高,你在谋划什么呢?你想复赵?” “乱臣贼子!陛下待你甚厚!若非陛下尽信于你!你早被斩之!” 赵高圆睁双眼,口鼻溢血,呸的一声,把一口带血唾沫吐在了嬴成蟜的靴子上。 嬴成蟜嗤笑一声,将靴子在赵高身上擦个干净,自怀中掏出手枪对准赵高脑袋。 “竖子尔敢!” 始皇帝拨开盖聂,龙行虎步,行至嬴成蟜面前,将赵高,嬴成蟜两人隔开。 其意欲不言而明,要保下赵高。 盖聂一直跟在始皇帝身后,面无表情,三尺青峰斜执在手。 “既是皇兄意愿,那便放他一条生路好了。” 嬴成蟜收枪入怀,轻笑一声。 “皇兄今日如此大胆,给你仰仗的是身后的盖聂,还是趴着的赵高?” 始皇帝脸色越发难看,嬴成蟜所说的话,正是他先前对嬴成蟜说的话。 “王位本君让了,咸阳宫可没说让,皇兄什么时候产生咸阳宫是自己的错觉?” 暗卫百分之九十九都集中在咸阳宫,所有暗卫最高受命人都是嬴成蟜。 有这些单打独斗武功高强,又精通合击之术的暗卫在,嬴成蟜说这话并不夸张。 “你这竖子可是要朕退位,拿回你的王位,来啊!” 始皇帝指着嬴成蟜厉喝出声,那身亵衣竟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嬴政,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初你登王位,被吕不韦压制,你说的话有人听? “现在你也为王,被我压制在咸阳宫,生死系我一念,你有办法?王不王的名头不重要,实力才重要。” 朕要是集齐郎官,你这竖子连朕的身前都近不了! 始皇帝被气得浑身颤抖。 嬴成蟜转转脖子,挥挥手示意暗卫将赵高松开。 暗卫照做,赵高暴起正要发难,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利剑就搁在其脖颈。 “莫要为陛下招祸。” 盖聂言说。 收剑下放。 衣衫褴褛的赵高眼中恨意浓郁不散,但看了看身周一双双虎视眈眈,精光绽放的眼睛,只能垂下双手紧咬牙关。 其下定决心,今日事一过,便要除掉宫中暗卫! 嬴成蟜似笑非笑地看了赵高一眼,把摸到怀中的手抽了出来。 招招手,要一众暗卫到其身后,一众暗卫照做。 始皇帝眼见此景,心中恨意犹浓。 “本来是想说通你一起做事,但今日之事让我明白,本君说不通你。坐不坐这个王位,本君都是王。 “放心,不抢你位子。暗卫本君带走了,咸阳宫也予你。皇兄若还想坐这个王位,穿那身冕服,今日之事就当没看到算了。” 嬴成蟜起身欲行,见盖聂侍立在始皇帝身侧一边,笑了笑。 “若非暗卫尽听本君号令,今日还真翻车了。剑圣,随本君走走罢,聊聊皇兄怎么给你洗的脑。” “竖……” 始皇帝满面怒色刚张开口,便为赵高背后封住穴位不能言语,也不知其想要说些什么。 嬴成蟜用欣赏的眼神看了赵高一眼,像是在说有进步,有点眼力见了。 夜幕沉沉。 今夜无月少光亮。 一众暗卫穿着比黑夜更深的黑衣,跟着嬴成蟜自章台宫鱼贯而出,其间夹杂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盖聂。 啪~ “你敢封朕!” 始皇帝一巴掌打在赵高脸上,就要冲出章台宫要一众人等封锁咸阳宫,召集郎官抓捕嬴成蟜。 “陛下!” 赵高以身拦截,抢在始皇帝面前双膝下跪,泣不成声。 “做甚!” “宫外还留有二十三名暗卫,陛下不可出章台宫啊!” 始皇帝一脚将赵高踢翻在地,面有杀气眼有杀机,踏步前行。 “朕不信这竖子敢杀朕!” 赵高爬起抱住始皇帝一只大腿,泪流满面。 “长安君狼子野心昭然明朗,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滚开!” 始皇帝一脚甩开赵高,他就是不相信那个第一次见其面,就跑过来惊呼一声秦始皇的冒失竖子会对其不利。 赵高身体一跃,控住始皇帝大穴,经脉,制住始皇帝,迎着始皇帝要杀人的目光俯首。 “陛下暂且容忍些,待陛下安全后,无论对高要杀要剐,陛下一言而决。” 咸阳宫有一明一暗两道防御。 明是郎官。 以口令巡查,任何人报不出总是更换的口令皆可就地格杀,极其严格。 暗是暗卫。 与明面上的郎官相比,暗卫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每个人怀中都有一份上郎令,必要时可接管郎官。 是以一众人等行在咸阳宫中,虽然被郎官例行询问无数次,但却始终有惊无险,没有出现冲突打斗。 “呸!” 出了章台宫没多久,嬴成蟜便在一花丛处用力吐了一口血,色泽暗黑。 嬴成蟜以袖擦口,面色不爽。 “妈的,真疼,死太监有两下子。” 盖聂不苟言笑。 “公子在宫中把这口逆血吐出来,不至于内伤重至如此。” “被赵高打吐血掉逼格知道不?吐了这口血我还怎么装逼?你也不帮我拦一下?” “公子怀中有枪,宫外暗卫早到。公子非要与暗卫交手自讨苦吃,怪不得他人。” 停顿了一下,盖聂嘴角轻轻扯动,便算是笑过了。 “公子常说与聂,鲁公等人交手,感受不到生死危机,今日可过瘾了?” “少在这里挖苦我,那死太监一直没下狠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以你观之,赵高这次用了几成力?” “公子有枪做威慑,他不敢藏拙,擒拿公子力度用了十成。再晚个几十息,公子若无利刃在手,必为其所擒。” 嬴成蟜点点头,用力揉着被连续点中留下的胸口处缓解锥心剧痛。 “那就不枉费乃公受这么重的伤,卫庄,把你软甲给你师哥。” 一个外表看不出与其他暗卫有差别的暗卫行出,但若打开其包裹在头上的黑巾,就能看到其是满头白发。 卫庄递给盖聂一个包袱便退入暗卫队伍。 盖聂对这个师哥称呼无动于衷,他和身边被嬴成蟜赐名卫庄,先天白发的暗卫根本毫无关系。 但嬴成蟜每次都这么叫,他纠正过,嬴成蟜不听,他便懒得多说,反正不耽误他练剑。 “此乃科学家最新造就的软甲,我管这个叫防弹衣,子弹难穿,你替我交给皇兄。” “……公子是为了测试宝甲能不能防住赵高才以身犯险?” 嬴成蟜摇摇头。 “说不上以身犯险,赵高今日不会在皇兄面前对我下毒手,除非他想死,今日就是试探试探罢了。 “实验证明,有防弹衣在身,赵高三五击之内杀不了人。赵高都如此,那些所谓的武功高手难伤皇兄分毫。” 盖聂轻轻皱眉,少有的出现面部表情变化,他从嬴成蟜的言语中,听出了交代后事的感觉。 “公子身染重疾?药石不可医?” 噗~ 嬴成蟜本就深受内伤,被盖聂一句话气的又是一口逆血喷出,擦着嘴破口大骂。 “你给乃公滚!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当哑巴!” 嬴成蟜自怀中取出一把崭新的手枪,砸在盖聂手中,又取出一封信纸硬塞在盖聂怀里。 没好气地道:“我只是离开咸阳,这破地方要啥没啥一点也不好玩,待够了。你把手枪,信,防弹衣私下里交给皇兄,让其小心些别死了。” 盖聂认出手中的手枪三把手枪中最后一把。 十余年精研,打造,能够不炸膛实际应用的手枪。 墨家连同公输家及能工巧匠,只手搓打造出来三把。 一把嬴成蟜自用,一把科学家防身,最后一把,便是盖聂手中这把。 “公子还是要他人去给罢,聂随公子行。” 盖聂递还手枪。 嬴成蟜推回去。 “帮我照看一下,皇兄身边没人我不放心,皇嫂也不能时刻紧盯皇兄。赵高这个人,藏的太深了……” 盖聂皱眉,不解道:“那便杀之好了?公子怕陛下反对?” “杀了他,谁来保护皇兄。到目前为止,他可是一件对不起皇兄的事没做过。我可以杀了赵高,但或许下一个被皇兄信任的人还不如赵高……” 第295章 韩地,西北近状 百里城以头抢地,重重叩首。 “臣想说的是,陛下圣明!” 老将蒙骜气沉丹田,抱拳,声音苍劲。 “陛下圣明!” 内史蒙毅立刻紧跟大父步伐,书生将心,话语铿锵。 “陛下圣明!” 老丞相王绾微微低首,声音苍老。 “陛下圣明!” 被拿去廷尉一职的左丞相李斯,那好似秦律一般刻板的脸轻扭看了眼身后世家,然后转首收起目中冷光,低头。 “陛下圣明!” 司马伊叹口气,心中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随何。 “陛下圣明。” 魏发亦是如此想,堂堂贵族被秦律噶了,怎么想怎么憋屈。 可在始皇帝并不友善的目光下,在始皇帝已经先退一步的情景下,魏发不敢再反驳。 “陛下圣明。” 方才对李斯态度最是恶劣的樗里面,却是最满意的。其祖先樗里疾本叫嬴疾,是秦孝公庶子,也算嬴氏一族。 樗里家和嬴氏一族有这层关系在,两家也走的很近,其是唯一一家在嬴氏一族和世家间左右逢源的一家。 是以其起身昂首,高声呼喝。 “陛下圣明!” 九卿之卫尉道陛下圣明,九卿之奉常道陛下圣明,九卿之少府道陛下圣明,咸阳殿所有在场之人皆道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的朝拜,赞颂声差点掀翻了咸阳殿的殿顶。 始皇帝对此景置若罔闻,这是他早就有所预料的事。 这些年,他坐在这个王位上,听的最多的就是赞扬。 那个竖子,应该已经离开咸阳城了罢。他会去朕给他留下的韩地,还是扶苏所在的上郡呢? 韩地这么久没有官员不知道变成了何样,扶苏在上郡也不知是否实现了那竖子愿景。 王翦走了,王贲走了,蒙恬走了,尉缭也走了,现在连这竖子也走了…… 朕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了…… 始皇帝走神了。 ………… 韩地,百废待兴。 这块因为距离关中太近,而未被始皇帝封出去的土地,作为秦国自留地有利有弊。 利处就是这块地归始皇帝自己掌控,不用担心会有兵马骤起于卧榻旁,利刃旦日逼咸阳的事。 弊处则是没有一群功高威望重的秦国重臣,一群重臣家族来此镇守,韩地的发展较其他地区慢了不止一筹。 尤其在本地贵族经历了一波大清洗之后,韩地民生凋敝越发疲敝。更兼此地开放了本应被焚毁的百家书籍,不禁百家之学。 消息传开后,无数百家人士,读书识字的寒生争先恐后地奔赴韩地,如同百川归海。天下读书之人,有见识者半数集于韩地,这让韩地更乱了。 本来早就应该外派过来的秦臣,一直也没有到位。吕氏商会这群商人做生意是把好手,稳住局面也小菜一碟,但治理地方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吕氏商会的威望很高,但对于当地律法不甚精通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决各类事宜,尤其是在有民众报官的时候。 韩地在之前有自己的本地律令,不受秦律约束,这也是当今天下各地实况。秦律有效管辖范围就是关中地区,出了函谷关基本就作废。 商会精英们大多先前都不在韩地生存,哪里知道这些,他们便想实行秦律用以约束韩地民众。 他们失败了,还差一点引起民变。秦律太严苛了,出了关中就水土不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起于韩地,宣扬最广处也是韩地。 虽然在民变之时这八个字远没有活着两个字重要。 但在基本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好些不满足于现状的投机者靠着这八个字很是集结了一批势力。 若不是秦国于韩地的驻军,这些投机者早就城头变换大王旗,自立个什么王过一把当上位者的瘾。 而不是煽动民众,宣扬秦律严苛,和吕氏商会对抗试探秦国的底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 律令在有些人眼中是樊笼,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却是秩序。 在没有一套切实可行的律令管束,放任人心野蛮生长。最终的结果便是重回原始社会,弱肉强食,没道理可讲。 新郑郡守站在新郑城墙,这座韩地中心城池是经历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农民起义后,唯一一座保存完好的城池。 新郑原是韩国都城,在韩国破灭后,又暗中成为五代相韩的张家管领。 新郑郡守在西城墙上望着天边,那里是秦国关中所在地,是委派他来此地的公子所在。 ………… 上郡。 不,准确的说是西北七郡。 焕然一新。 太子嬴扶苏亲赴此地,无异于是西北这片苦难频仍的大地下的一场甘雨,是西北民众心中的一针强心剂。 因为需要防范游牧民族,所以西北这片土地一直是地广人稀。 虽然在当今秦国强大的军事力量下,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是纸老虎,正式开战都将在锋锐秦剑下献上头颅。 但西北以匈奴为主的游牧民族这么多年除了突袭雁门,九原两郡之外,再没有过以冒顿单于为首的大型攻势。 他们不和秦国大规模开战,而都是以小型部落为首的突袭,骚扰,属于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一般都是数十人,十数人,甚至数人都有的进攻。 匈奴和秦国不同,匈奴分成许多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一些特别大的部落甚至可以不听冒顿单于的命令。 西北民众在城郡之内的还好说,但是在村郭定居,没有高大城墙保护的秦人,终日都要担心塞外的胡刀落在自己脖颈。 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十数年,而秦国的应对方式很不秦国。不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而是接近于放任自流。 来袭的胡人能留下自然最好,留不下的,那也没办法。致力于一统天下的秦国,彼时正在剑指六国。 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的六国相比,长满野草的胡人地区显然不太可口。 秦律规定,一地居民不得擅自移居,剥夺了西北村郭中的民众连搬到城郡之中的权利。 他们就这么水深火热的艰难求存,这种现象在秦攻破赵国的时候恶化到巅峰,因为秦接手了赵国的边郡。 李牧能震住匈奴主力十年,前任左丞相隗状能让秦国边郡抽调走主力而匈奴不敢攻,但他们都不能阻止小股匈奴掠夺。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冒顿单于都无法管束所有的匈奴部落,更别说李牧,隗状了。 本来应该赵国人防守的边境也归了秦国,匈奴能进入的入口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西北村郭民众受到的生死压力更大了,小儿闻马蹄声而止啼。 上郡秦简有载: 乃丙午日出一干时,虏可廿余骑萃出块沙中略得迹卒赵盖众。 蚤食时到第五隧北里所,见马迹入河,马可二十余骑。 …… 类似这种匈奴骑兵劫掠数不胜数,生活在西北村郭的秦人绝望得活着,以为秦国遗忘了自己。 直到太子嬴扶苏亲临上郡,自扶苏到得之日起,匈奴劫掠大幅度减少,几乎可说是杜绝了。 有了蒙恬战车逞凶威,连复雁门,九原两郡之地,匈奴最近很老实。 蒙恬是嬴扶苏死忠,宣传上便说其是随太子而来。 蒙恬本意是想让嬴扶苏得西北边军军心,没想到却让西北村郭中的民众,对大秦太子恨不得跪下叩头表示感谢。 谁能让他们活着。 他们便效忠于谁。 军心没得,先得民心的嬴扶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本想废除秦律中不得私自移居的律令,要西北村郭的秦人都搬到有高大城墙的城郡之中,为韩非所阻。 理由很简单,不合适。 其他地区暂且不论,只说西北,这条秦律的作用并不是送秦人给匈奴杀,其真正意义是种田。 城郡范围的田地早就种完了,而这些土地根本不足以养活西北边军。西北边军需要更多的粮食,而这些便只能从民众征收。 若是把所有民众都集中在城郡,那么只会造成一个结果,西北粮不够吃,人地两失。 每一条政策的实行都是有内在逻辑,百害而无一利,实行者皆不得利政策确实有,但只是凤毛麟角罢了。 嬴扶苏很受打击。 真正掌管一地生死,他才明白他的父皇,叔父到达了何等境地。 上位者每一条政策的实行牵连甚广,稍有不察对底下就是灭顶之灾,脑袋一热做出的决定更多是害人害己。 韩非指出了嬴扶苏政令弊端后,没有对嬴扶苏横加指责。对于这位常在长安君府玩耍的大秦太子,韩非有着极大耐心。 这不仅是因为其主君所托。 更是因为见识了始皇帝乾纲独断的一面,韩非觉得大秦太子实在是好改变许多,起码听话啊。 韩非在嬴扶苏提出的律令基础上做了改进,提出军民置换。 简单来讲,就是西北一半入城,换同等数量的军兵去村郭,半年一换。这样既提高了村郭的安全系数,也让村郭民众更安全,还可以提高军队和民众的沟通。 嬴扶苏大喜,立刻发行,这条政策又让嬴扶苏的声望拔高最少三个量级。 嬴扶苏在实施新政后,大骂西北官员尸位素餐,想要裁撤一番。 在嬴扶苏看来,韩非的政策如果能早实施,西北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韩非计策虽然很好,但嬴扶苏还真就不信整个西北没有一个官员想的出来,怎么就没人上奏呢?这就是西北官员不作为。 又是韩非,苦劝拦住嬴扶苏,告诉嬴扶苏这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首先西北官员自称派系,这里常年是帝国的忽视区,牵一发而动全身。 裁撤了绝大部分官员,那么太子你打算用何人来填补呢?跟你来的那群儒家弟子嘛? 其次这个计策也只有此时能实施,因为之前边郡缺兵。 上郡的边军一直处于极度缺少状态,若是早就执行这个政策,匈奴先前一番突袭可能连上郡都一起打下来了。 陛下因为九原,雁门告破增加了驻军兵力,这才能得以实施此策。 嬴扶苏恍然大悟,内心甚至生出若是当初父皇给我找的老师是韩非子就好了的想法。 法家巨擘韩非子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让大秦太子茅塞顿开。而在韩非的辅佐下,大秦太子正在飞速成长。 跟着嬴扶苏来到西北的那些儒家弟子,韩非也没让他们闲着。大手一挥,让他们在边郡中教学去。 淳于越这个致力于恢复儒家显学地位的大儒对此其实不太满意,他更想在西北当一个高官,这样才能更好的推行儒家。 但无奈嬴扶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被其洗脑的嬴扶苏。 见识过儒家真正面孔,经历了始皇帝,嬴成蟜两位帝国权柄悉心调教的大秦太子或许稚嫩,或许天真,但绝对不再迂腐。 其坚决反对儒家为官,只愿让儒家为师。 甚至其还私下忧心忡忡地咨询过韩非,儒家为师是否可行,不会把边军忽悠瘸罢? 韩非摇头。 常年处于战备状态的秦军,常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西北民众,儒家能让这些人认识在边塞最是无用的文字就不错了。 韩非大显身手,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新政一条又一条发布,时不时给太子鞭辟入里地讲道理,告诉太子为何这么做。 和韩非一起来到上郡的李牧,却与韩非呈现截然相反的状态。 这位不再喝酒的前赵武安君清闲的要死,每日工作时间加起来不足两个时辰,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调教秦军,布置完任务就撒手不管。 其时不时就喜欢站在城墙上望西北轻叹,嘴里常常嘀咕蒙恬怎么就答应去打匈奴了呢?公子不是说蒙恬属意嬴扶苏嘛,唉。 打的匈奴望风而逃的前赵武安君不想在后方练兵,做后勤保障,辅佐大秦太子。 他想骑乘着骏马,带着他的飞兵,在匈奴地上再浪一回,让那帮十年前被打的屁滚尿流的匈奴们知道他们的李牧大父回来了。 “真要是再来一次,可不是十年的事了。” 李牧如是道。 推荐好友的新书,作者君也在追更,种田文的精品,各位读者大大可以去瞧瞧 第296章 车同轨,行同伦,大名姚贾失上卿 咸阳殿的呼声渐闻渐稀,始皇帝被周围的安静惊醒。 通天冠挂着的珍珠轻撞轻响,清脆又响亮。 在分封群臣之后,往日朝会至少能剩下小半数场地,稍显空旷的咸阳殿,今日险些被填满。 这些面孔始皇帝都能叫得上名字,但好些都已经陌生了,好像经年未见。 [当初这些人都是那竖子的班底,现在想致那竖子于死地的也是这些人,呵。] [朕不过是想以郡县取代分封,要这些人自此再无封地,要天下只有秦国。] [要这些人再不能自立为王与嬴氏一族比肩,夺我大秦基业。] [朕本以为朕做的已是狂勷,那竖子竟想要将这些人绝种,享荣华富贵于当代。] [父皇当初言这竖子心有猛虎,其心之狂天下无人能及,朕还不信,诚不假也。] “伏生。” 始皇帝沉唤。 “臣在。” 刚顺着大势道了声“陛下圣明”的儒家领袖,博士伏生应声起身。 “上次你言,朕应统一整合秦国车轨,朕陈利弊。未知今日,汝可还坚持汝念。” 实现儒家思想报复,是伏生毕生心愿,为此不惜背负千秋骂名。 而书同轨这三字,最早乃是出现在儒家经典里。 《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 伏生大喜过望,上手在身前交叉兜圈,弯腰下拜到一半,惊醒始皇帝不喜周礼,慌忙直起腰拱手低头。 “陛下若要一统天下,不仅要整合车轨,更要统一装束。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方是盛世也。 “太康之中,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牛马被野,馀粮栖亩,行旅草舍,外闾不闭,民相遇者如亲。 “其匮乏者取资於道路,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语。望陛下以今作古,再创辉煌大世。” 伏生话音方落,席间一无官有爵的小世家主起身指着伏生破口大骂。 “无知腐儒,太子救尔等性命,陛下放尔等性命不思感恩,仍旧妖言惑众矣。左相早言,周礼不适秦,周制不适秦,汝不听左相之言乎!” [呵,以斯做盾,你也配?] 李斯大腿发力,正要二次起身。 听闻伏生言语骤响,腿部放松。 “吾听闻有人得封地时纵声大笑,言千年分封制好。藏于左相身后,假借左相之名言说周秦异也。虞夏商周秦,朝代更五,而天下可有更?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尔面目可憎,伪心向秦,仁较巧言令色者甚少也!《论语》有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汝不读《诗》乎?不唱《无衣》乎?劝君每日三百遍,以正思也!” 从分封,郡县制的争论中,单纯的伏生总结了一个道理。 将事物说透彻直达根源,不去思考淳于越教其的审时度势,便是取胜之道。 小世家主这场辩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论讲道理,他怎么讲的过二十数年低首穷经的伏生? 不讲道理讲势力,其万没想到伏生如此不合规矩。一点都不遵循规则,直接把他拿李斯做枪这件事摆在了台面。 本来想挑起法,儒两家对立,坐山观虎斗的小世家主恼羞成怒。 “就该将你们尽数坑杀活埋才是!” 伏生并不知悉淳于越还活着这件事,被小世家主二揭伤疤,言不论道而侮人,大怒。 “尔可要见吾剑之利!” 蒙恬,李信这种在战场厮杀的将军最喜欢这种叫板。 但自矜身份尊贵,不少都自诩是秦国血统最为纯正老秦人的世家,贵族,却早就没有了秦国那份血性。 扔下一句陛下面前不可失仪,儒生无用的话便坐回席位。 但这个小世家主言论不济,不代表世家尽皆言论不济,其只是抛出去试探始皇帝和重臣反应的砖而已。 见始皇帝坐于其上不言不语,不偏不倚。 时任上卿,一代成贵族的名家姚贾起身,先对着始皇帝行了一个周朝拜礼。 然后道:“请陛下恢复周礼,以礼代法,用以治人。” 伏生望着姚贾的眼神中有三分不解,七分欣喜。 只要想恢复周礼,那就是我儒家的朋友。 随拜道:“臣附议。” [学问甚越不知几多,世故差越却是极多。] 李斯暗思,刚刚对伏生生起的些微欣赏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绾,冯去疾对视一眼。 王绾摇摇头表示陛下此刻心情不佳,此事不宜掺和,我等不要多言。 冯去疾点点头,审时度势是一把好手的御史大夫今日哪边都不想站。 始皇帝治国向来唯法而已,当下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 微怒道:“荒谬至极!” 姚贾轻笑道:“贾以为陛下所言是极,周礼早应作古。” 伏生才反应过来姚贾是以退为进,脸色一变就要言说。 但以一张嘴赢来了上卿之位,赢来了贵族身份的大名姚贾可不是刚才嘴笨地小世界主。一口气没歇完便继续言说,不给伏生留半点说话余地。 “周礼周制不适秦,与何人所说无关,乃事实也。周以礼治国而亡,秦以法治国而亡周。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此三者以贾观之皆不适秦……” 大名的长篇大论刚起个头。 始皇帝出言断之。 “盖聂。” “臣在。” 姚贾心有不详之感,对视着始皇帝那存有戏谑的眼神,凉意骤生。 “草诏:罢姚贾上卿之位。” 姚贾打了一个哆嗦,腿脚退后一步,险些摔倒。 群臣俱惊! 看着始皇帝那没什么感情的眼眸,他们这才想起来,始皇帝的外号,叫做暴君! 能在咸阳殿外斩朝臣,剁四肢暴晒于庭院,让群臣尽览之的暴君! 秦国除了廷尉,奉常九个上卿有实职以外,其余上卿皆是每年绩效没有考核的虚职。 但在待遇方面,上卿和九卿,两相相比分毫不差,年俸两千石,拿的是秦国最高俸禄。 能做到上卿之位的,都是对秦有大功,于秦国绝对的高层人选。 姚贾这上卿之位,是离间六国不使其合纵攻秦,带韩非自韩归秦等数次大功,舍生忘死得来的。 但被罢免的却是如此容易,容易到姚贾觉得如在梦中。大名一时之间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说错! “怎么不说了?” 始皇帝疑惑问道,虚手轻抬。 “继续。” 伏案,执笔,草诏的盖聂行笔不停,完全按照始皇帝言语所述写下诏书,一字不改。 [公子走后,陛下杀气忽然重了许多……] “臣,臣。” 姚贾说了两个“臣”字,额头冒出的细汗让这位当世名家最有名的大名言语磕磕绊绊,难以成句。 在不知道始皇帝到底为何发怒,为何会罢了自己上卿位之前,姚贾再不敢乱说话。 [还好吾不善言辞。] 方才站起来的小世家主,忽然万分庆幸说不过伏生。埋着脑袋,隐藏自身存在感。 [反对伏生非我先言,为何前人无事独我被罢位!不是此事,定有他事,吾所言与那人所言到底哪里不同?到底何处惹怒陛下?] [书同文,车同归,行同伦……是书同文!时书同文!此乃已下诏令!陛下恶吾言其令!二十八名秦臣也是如此死之!吾怎忘之!] 心思剔透,最善观察的大名终究不是浪得虚名,很快便反应过来。 跪下俯首道:“臣失言也!唯车同轨,行同伦不合秦也!” 脑袋低下看不到始皇帝表情,姚贾便言语稍有停顿,以试猜测是否属实。 刚还想要反驳姚贾的伏生,等到了姚贾喘息契机,却是忘记了言说——这位大儒不怕被罢博士,怕儒家被禁儒生被坑。 没听到始皇帝言语,也没听到其他人打断。除了盖聂写字的沙沙声,便只有胸膛间的怦怦心跳。 姚贾知晓其猜测属实,急忙言道:“四方天下车不同,尔来已有五百年,其国间轨道早便定矣。使其尽仿秦车,其轨要尽数抹之,耗费人力物力甚巨,大秦无有余力也。 “行同伦亦是此理。各地民风不尽相同,秦人至齐多有身体潮湿,雨落季节于子时过后瘙痒。其间风俗民貌因地制宜最佳,若横加更正苦纷乱四起,不下战争之乱也。” 说完话,姚贾依旧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一番话语从各个角度来言说车同归,行同伦的弊端,有理有据,比先前小世家主说的好多了。 若是没有被罢上卿位这件事,姚贾还会攻击大儒伏生。名家辩论从来都是攻击性极强,以将人问的哑口无言为美。 其会说孔丘创儒是为恢复周礼,周为秦灭足证周礼不行。一个推崇失败王朝的学说,陛下有什么可以听的呢? 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分守己。 “姚贾之名,名不虚传。” 最靠后的席位,忽有一苍老人声悠悠而起,以夸赞为始皇帝所恶的姚贾而起。 王绾身躯一颤,微抬首视始皇帝。 [陛下怎能忍其入朝堂!] 李斯忍住抬头欲望。 [君上,陛下之间谈了什么,如此也可?] 众人循声望去,想知道到底何人敢捋虎须,在始皇帝发怒的时候为姚贾说话。 转头之后却未见其人,盖因此人未起身而先发言也。 朝臣更是惊诧。 [陛下盛威如此,怎敢冒犯天威!] 群臣一边观察始皇帝面色,一边等着说话之人起身——如果他不想死的话。 当那有着比王绾声音还苍老的人起身后,众人不由自主失声轻呼。 盖因此人竟敢在此隆重朝会上不以真面目示人,以一张只留出双目视点,和口鼻气口的黑色面巾遮面。 其人边起边言。 “牙尖嘴利足登天下之巅。然汝之言,却是名家之耻。名家思辨乃是究天地至理,汝却一味呈口舌之能。 “公孙龙子曰离坚白,惠子言合同异,皆乃治世之学。唯尔姚贾,忘先辈之学而目中唯有利之一字,一介废物!” 先夸后贬。 欲抑先扬。 戴面巾者后面言语让群臣生出这才对,哪里有人敢在此刻违逆陛下的想法。 他们看始皇帝没有斥责戴面巾者,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始皇帝另一个喉舌,不然没道理不被治罪。 [看来陛下是一心想要车同轨,行同伦,此事无可阻挡……] 姚贾咀嚼肌凸起,紧咬牙关不放。 如许多年,还没有人如此说过他。 自其成名之后,天下名家一向以其为傲,其在此时名家地位为最,哪里停过这等讽刺言语。 若非始皇帝威势压的他不敢抬首,此刻必然要转身面对妄言之辈,说的那人狗血淋头再不敢乱嚼舌头。 若是让其知道起身而立者面覆黑色面巾,疑似始皇帝默许,或许其此刻心情能稍微平复一些。 戴面巾者扶着腰站起身,群臣通过其外露满是皱纹的老手,和那不似装出来的年迈动作纷纷判定其年岁不轻。 老将蒙骜本来听完了对嬴成蟜的处置,就有些无所事事无聊透顶。其对政令丝毫不感兴趣,也不触碰。 老将理念很简单,凡与打仗无关的事都是鸟事,鸟事于乃公何干? 但在初闻覆面之人声时,其立刻一个激灵,扭首看过去声传之所。 若非其孙蒙毅压住了其双脚,老将就站起来看看是谁说话了。 “大父!这是朝会!” 蒙毅心急,快速悄声提醒。 “乃公知道,别吵!” 老将不耐烦回复,双目还是死盯着那处。 及至看到其人站起,老将险些又是起身。 幸亏其孙对其信任欠佳,早已做好准备,死死压住其双腿,不住地提醒朝会二字。 老将脸色复杂,咒骂了一句。 “这鸟人怎么还未死?!” 蒙毅瞥了一眼覆面人,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始皇帝。 悄声道:“大父认识此人?其是何人?” “问个鸟!不想死就闭嘴!”老将没好气道。 高高在上的始皇帝似乎不想再看见下面闹剧连连,不想任由下面人胡乱猜测。 遂开口道:“姜商,你不同意姚贾之言,便说出你之想法。” 失笑一声,千古一帝沉声道:“说的有理,朕拜你为相邦!” 推荐一本历史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第297章 吕不韦逞凶 “什么鸟名?” 蒙骜低骂一声,神色却缓和不少,一直暗中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扭头便冲好奇心旺盛的亲孙儿道:“姜商,听到了没?问问问,问个鸟!教你打仗不见你问。” 蒙毅默默受训,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暗自思忖大父故友里面有没有叫姜商的人,思而无果。 殿堂中秦臣也在思索,天下有没有顶着姜商这个名字的着名人物。 能够被始皇帝叫上名字,还许诺可以相邦予之,按常理言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满朝文武苦思冥想,终也是无果。 除了跟随周武王开辟了大周王朝的姜子牙姜尚,他们记忆中再没有一个叫做姜商的人。 [不知这姜是姓还是氏,莫非是姜齐后裔?] 始皇帝给予承诺之后,看了一眼跪在前面低着头看不着面色的姚贾。 “姚贾,你若能说个明白,相邦亦可与你。” 姚贾抬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始皇帝轻微颔首,姚贾才确信耳朵刚才没有听错,其心瞬间便由大悲转大喜。 和两相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比,一个上卿之位并不算什么。 顿弱在时,姚贾尚且认其是个对手,两人同是离间六国的无双辩者。 纵横侯顿弱出走,辩论一道,姚贾自认无出其右,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相邦嘛? 要不是知道始皇帝脾气,姚贾都以为始皇帝在给他开后门。 姜商,姚贾没听过,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无名小卒? 狂妄之语说的再多也没有用,终究要在嘴皮子底下见真章。 “臣姚贾!必不让陛下失望!” 大喜过望的姚贾起身,揪着颔下那一小撮山羊胡,瘦削脸颊转过去,要看看敢如此对其无礼者长得是何般模样。 入目所及不是人脸,而是一张黑巾,姚贾眉头微皱。 从始皇帝直呼蒙面者姓名来看,始皇帝必是与言者相识。 而在朝会这等重大场所,始皇帝能允其不以真面目示人,足以证得其人来者不善——始皇帝的容忍度很宽泛,随着对象的学问才华而改变。 殿内众臣纷纷坐好,对这场政论拭目以待。 看向姚贾的目光多以鼓励,期望。 看向覆面者目光则是厌恶,惊疑。 他们希望姚贾获胜。因为车同轨,行同伦这两条政策实行,对他们,对天下世家贵族皆不利。 覆面者见姚贾转身,呵呵一笑,笑声满是轻蔑。 “以其为敌而得相邦,受之有愧。” 姚贾虽觉其人有问题,但事已至此绝对没有回头的道理。 当下听到覆面者又是贬低自己,立刻不甘示弱予以回击。 “数年以前,有一大家亦如君一般,对贾轻而视之,其名,韩非。贾对韩非所言,过之数年犹铭记于心。 “韩非言姚贾携带珍珠宝玉,出使四国经历了三年时间。那四个国家未必真心实意和秦国结盟,而珠宝却已经进了四国的王宫。 “这实际上是姚贾借陛下的权势和国宝,私自结交诸侯,希望陛下明察。又语姚贾起初是魏国的守门人,偷过魏人物件。 “后来在赵国做官时,又被驱逐出境。陛下任用姚贾这样一个守门人,魏国的大盗,赵国的逐臣来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 “如此为之,很难激励座下各位臣工的。韩非言贾是以欺君以为功,陛下还奖赏贾,群臣知道了会寒心的。 “其时贾被说的羞愤难当,不知如何自处。而今贾还站在此处,韩非因不向秦而死。先生和当年的韩非,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初姚贾带领一百辆车子的车队,携带一千斤黄金。 身上穿的是秦王赏赐的衣服,头上戴的是秦王赠送的帽子,腰间佩戴的是秦王送出的宝剑,浩浩荡荡的出使四国。 在三年中,不断的利用重金贿赂各国权贵。又以连横之术,三寸不烂之舌在各国朝堂间加以游说。 让本来联合在一起欲攻秦的四国各生鬼胎,皆是不愿出兵,于是所谓的合纵抗秦便自然土崩瓦解,为秦国立下旷世大功。 秦国上下皆以赞誉,始皇帝当即拜为上卿。 就在姚贾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最是辉煌的当口,韩非跳出来以上述一番言论横加指责姚贾。 其说姚贾的劣处,是从姚贾的心理,出身,过往全方位的批判。 但务实的始皇帝并不在乎这些,始皇帝看到的就是四国崩了秦国安稳了的事实,这就是功劳,这就是实处。 是以哪怕是偶像韩非,始皇帝也不予信之。 姚贾因此对韩非怀恨在心,在始皇帝下韩非入咸阳狱前插了一嘴推波助澜。 不知道韩非是主动求死的姚贾一直以为韩非是死在自己嘴下,不明真相的朝臣也大部分认为。 是以这番长篇大论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脏字,看似是讲述他自己的囧事,实则是提醒在场所有人。 这个叫姜商的人,先前诋毁他姚贾的言论没有一句落在实处,没有说到点子上,全部都是人身攻击。 韩非在秦国公认是心不属秦,姚贾说姜商与其有何不同就是套模板。 让始皇帝领会姜商夸夸其谈不说政务,其心如韩非一般。 始皇帝最重秦国,姚贾便在其心中种下此人心不向秦的种子。无论始皇帝先前如何对姜商才华看重,其后都会难以容忍。 这姜商才华再盛,有当初在天下赢得了一个“子”字的韩非盛?有才华不往秦国使,有个屁用,下咸阳狱杀了算了。 覆面者姜商心头微凛,没想到这个在他去长安君府钓鱼后,在秦国声名鹊起的大名姚贾竟是如此厉害。 短短一番话挖下的陷阱,藏下的机锋,竟让常年处理一国政务的自己一时之间难以尽数看清。 攻击,防守,栽赃,引导,借势……一番话语包罗万象,完全打消了姜商心中刚刚生成的一丝轻视之心。 其不由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嬴政手下能人辈出。这姚贾要是入府,长安君府有外号者便要多一人。 群臣皆是人精,从姚贾这番话中,便是蠢笨的也能听出至少三重意思,不由一个个在暗中心里喝了一声彩。 看向坐席最后方的姜商身上,眼神大多便转为戏谑。 [若是天地之理,与这姚贾辩之,不韦此刻已是输矣。] [但此次乃人政而非天理,吾与蟜儿数年之论怎是你片刻思索能破?] [心不向公而向私,怎能败我吕不韦?] 化名姜商的吕不韦挺直嵴背。 “吾非是不敢言实,而怕言实之后满朝诸公能安稳坐者未有几人也。既竖子要听,吾便随你心愿。” 其话刚起了个头,群臣便个个心中开始剧烈跳动,童孔放大,有强烈不好的预感生成。 这种场面,他们很熟悉。 他们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眼一场政论,挤掉胡人丞相当上左丞相的李斯。 半年前只为廷尉的李斯口才很不错,但其最后能赢不是靠口才,而是靠敢说,靠疯,靠狂,靠不遵守规则。 [要不要阻止他……] 群臣想着,纷纷看向两相,九卿,诸将军这些秦国上位者。 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宗正,左丞相李斯,老将蒙骜,内史蒙毅,奉常,治粟内史付子康…… 站在秦国官职顶点的这些人,对下位者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不给予任何明示暗示。 上次引导时势的人叫隗状,虽然其最后能全身而退,但那是始皇帝仁慈。 熟悉始皇帝的这些人不觉得,一句话便罢了姚贾上卿位的始皇帝,今日还会如此仁慈。 “各地车轮宽度不一,无有定数。秦国之车赶赴赵地,便需更赵车。赵国之车而赴韩国,亦需更韩车。此之不便,何需以言语说之,有眼者自会目睹已。大名有眼无珠乎?为何视而不见?” 古时候都是土路,车轮反复碾压之后会形成与车轮宽度相同的两条硬的车道。 马车长途运输的时候,让车轮一直在放在硬地车道上,行走平稳,能够显着减少畜力消耗和车轴磨损,就如同现代车辆走在柏油马路上一样。 如果不半途更换当地的车,那车辙就无法对上。就会导致车辆磨损严重,行进缓慢,百害而无一利。 姚贾听了吕不韦所言,发现说的不是其想的那样,慌乱尽去,悠悠轻语。 “春夏秋冬,四时之景不同。巴山楚水,风气民俗各异。各地车轨不同正如此理,乃天下之色彩也。 “各地皆有车马行以此为生,专司换车。时人赶路疲惫,入得驿站休憩,旦日车已换好。车马行得利行者养身,此有何不利之所?” 吕不韦露在面巾外的双眼冷如冰霜,看的姚贾刚刚松下去的眉头再次皱起来。 “各地车马行皆是六国余孽所开,商人运货行四方锱铢必较,却必须在过关之间缴纳换车金钱。 “此等强盗行为,在尔嘴中反倒成了好事,竖子说我心不向秦,我看汝是想六国余孽筹金以复国罢。” 这话虽然恶毒,但姚贾也没放在心上,他为秦国立下的功劳就是离间六国,谁想六国复仇他也不会想。 其刚要历数昔日功劳以驳斥吕不韦,却没想到吕不韦先一步为其开脱了罪名。 “此话吾知不足为证,竖子出使四国之行有目共睹。只是要尔知晓言语论道莫伤人,大名不该以杀人为己任。 “尔于秦立下功劳极大,陛下给予汝封地应是不小,汝今日被陛下拿下上卿官职,想必若是今日辩不得吾,该往封地去了。 “不知汝于封地的马车,要几匹马能拉?” [来了……这狂人果然是要翻天!] 群臣心骤然一提。 姚贾神情一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沉声道:“一匹。” 始皇帝早便改制,要其乘坐的王车以四马相拉。 其他臣子的马车,哪里敢用马比比始皇帝的王车多,起码在关中不敢。 吕不韦冷笑。 “果真如此?我这小人之心便度一下汝这伪君子之腹。我猜汝归封地后,所乘马车之马不会少于六匹!” 姚贾,群臣,一众世家,贵族皆是心中大骂吕不韦不已。 在以前,拉马车的马多少,象征着贵族的地位。 在各自封地中,贵族最多敢以八匹马拉车,以彰显其高贵的身份。 在咸阳城,始皇帝眼皮底子这些贵族出门最多只敢以两匹马拉车。 但是回了封地始皇帝目不能及的地方,没有一个不想六马,八马拉车,不然怎么显示与那群贱民不同? 几匹马拉车在现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八匹马拉车和一匹马拉车,就像是几百上千万的豪车和几万的代步车区别。 身份的象征。 “妄言无据。” 对辩的姚贾沉声道。 “吾还未说完。车同轨将固定车辙,要尔等不得乘六马,八马之车。只能乘一马,二马车也,尔等不喜。” 六匹马,八匹马拉的车和一,二匹马拉的车重量不一样,轮子也不一样。 如果车同轨实施下去,车辙固定就相当于轨道固定,六马,八马的马车会破坏轨道。 “周朝之时,天下车同轨,为何各国分立则车轮轨宽不一?此是为了防御也!车辙不同,秦之战车在赵大道上跑不起来。而赵战车可以此车辙冲锋,运送,在自家地上当可占据地利。今天下一统,尔等不要车同轨保留封地之车辙,是想防何人?陛下?大秦?” 群臣脸色尚还能维持住不变,但当事人姚贾脸色立刻煞白,怒声出口。 “荒谬!荒谬!吾赤胆忠心!请以实据!” 吕不韦并不理会要其拿出真凭实据的姚贾,政论又不是审桉,本就是这样,就是猜测,好听些就叫展望。 “大秦制定车同轨法令,能够使全国各地的道路在几年之内压成宽度一样的硬地车道。不仅能够减少商品和旅客运输过程的成本,而且有利于帝国军队有能力带着物资快速到全国任何郡县。此对尔等当然不好,尔等怕咸阳军队旦夕即至,让尔等封地不能自主也。” 第298章 始皇帝解心结,吕不韦拜相邦 若说郡国并行制加推恩令,是在名义上让天下再没有分裂之险,那么车同轨就是在实际上贯彻这等理念。 天下各地车轨一致,打破各地车辙封锁,真正得做到没有隔阂。 而这,对于将封地视为自留地的秦国贵族们自然是不利的。 他们还想着等始皇帝百年之后,太子嬴扶苏继位,会将天下真正分封下去。 车同轨对秦国而言好处多多,是向着国家统一前进的一大步,具有极大战略意义。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 以正在修缮,通往天下各地的驰道为根骨,天下车辙轨迹为附着血肉,此将能够引领秦国走向新生。 然对于贵族而言。 往大了说,车辙固定,秦国牢不可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封锁了晋升通道,他们将只能为秦效命而不能自成一国。 往小了说,车辙固定意味着他们在自家封地不能乘六匹马,八匹马,限制了他们的享福权力表现。 自身利益与国家利益不再如一,这便是姚贾反对车同轨的真正原因,也是朝堂贵族尽皆反对的原因。 而将这一切的说开,说破的吕不韦,本也应该是受益者中的一员。应该对此事和群臣保持默契,大家都不说闷声发大财。 但吕不韦说出来了,将一切都说了个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群臣半数目光集中在吕不韦身上,半数则集中在左丞相李斯身上。他们的眼神中仇恨有加,就像是一意实行郡县制的李斯一样。 这是背叛! 也是出卖! 本来自观其心,微阖双目的李斯对这些目光没有回避,反倒是睁大双眼,凶光四射,一一回视。 [蝇营狗苟之徒!尔等也敢对斯不敬?不识天数情理!] 那些朝臣的目光被李斯瞪回去之后,大秦左丞相冷哼一声,想着君上应已离去。其心忽然清明万分,有如神明醍醐灌顶。 “斯明白了,君上眼中,斯亦如此。”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新晋丞相轻声道:“斯于这些蝇营狗苟之徒一般无二,不过是五十步而笑百步矣……” “左相似有感悟,可愿与绾言说一二?” 坐在李斯旁边的右丞相王绾听到李斯轻声自语,开口言说。 老丞相很想知道,李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背弃自身利益,行如此蠢举的李斯,怎么还能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李斯仍旧是用那唯有最近的王绾,才能听到的声音予以回应。 “尔不通斯,姜商之举,斯不通长安君之举,一念之差,渺之千里。天下是由少数人而改变,陛下是,长安君是,你我能为随者,幸甚。” [胡言乱语,不过是做了陛下之商君罢了,竟以此为长安君开脱,不可理喻。] [吕不韦本为朝臣领袖,重入朝堂叛自身,最近怎么如此多疯人疯事,真是荒谬。] 王绾沉思。 轻声道:“绾受教。” 被群臣敌视的吕不韦没有如李斯一般一一回瞪,而是用着那双如深渊般看不到底的眼神只注视着大名姚贾,微微颔首。 “吾言已毕。” 言毕,竟是席地而坐。 在与姚贾争辩未分胜负之时,结果关乎臣道最大的相邦官位时,先行退场。 姚贾面色发白,目光随着吕不韦而移动,微张口而没有言语泄露,他不是不知说什么,不是被怼的哑口无言。 其心有千言万语,胸有锦绣华章,自信能够说的吕不韦无言以对。 能够将此事情从情,理两方面都说的对己有利,不负背负的名家之称。 他之所以没有说话,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决定这场辩论胜负的裁判是始皇帝,他姚贾能说的满殿朝臣皆站在自己一边,唯独不能说的始皇帝站在其身后。 屁股决定思维。 他功臣的利益在这件事上,天然和始皇帝利益相背,话说的再多再有感染力煽动性都没用。 只要始皇帝顺着吕不韦构建的思考模式稍加联想,其所有的诡辩,思维定式,都将被攻破。 他就像是狼人杀游戏中被确定身份的狼人。不管他话术多么高超,只要他身份不变,一切都是虚妄。 姚贾不需要转身,就知道始皇帝此刻看其目光定是没有一丝温情。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李斯如此,顿弱如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姜商也是如此!] [尔等是王乎?尔等是王族乎?尔等何以敢如此言说!尔等都该死矣!] 如果不是始皇帝在场,姚贾将用生平最恶毒的语言痛骂吕不韦,诅咒吕不韦。 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险胜路数,这是自损两万以资敌的蠢招昏招。 “姜商,策未定以,尔坐下是为何?”始皇帝故作不解道:“不想当相邦了?” 被始皇帝点名,刚坐下的吕不韦无奈起身,其怀疑始皇帝公报私仇在折腾他。 “是非自在王心。” “哈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开怀大笑,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姜商仅一句话,就让今日神色阴郁的始皇帝如此快意。 [这姜商到底是何等来头,竟一句话可引动陛下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听其言论,莫非其乃是外戚?其姊妹为陛下妃?其侄子可为王?] [太子已定,其难道是郑妃兄弟?其是在为太子奠定兴盛之机。] [郑国姬姓不是姜姓,姜商是化名!若不是太子外戚,怎敢弃了封地之机!] 为天下最精英的群臣胡思乱想,试图为吕不韦的言行,始皇帝的表现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人无法赚到认知以外的钱,也无法想到认知以外的事物。 他们无法理解嬴成蟜这个最贵者一心反贵,追求自由,平等,民主。 便同样无法理解吕不韦为何不在乎封地,家族。 就像这个世界上如许多年以来,墨家一直被诸子百家排斥,默认墨生皆狂人。 “汝称朕为王!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大笑着从高台上走了下来,龙行虎步转瞬就到了吕不韦身边。 群臣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始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本就是王啊…… 老将蒙骜暗叹口气,连知道内情的他都没想到。被吕不韦亲口承认为王,始皇帝会是如此巨大反应。 吕不韦在始皇帝面前自然低头,拱起双手。 “姜商拜见陛下。” 当年险些将其生擒活捉,不认可其为王的前相邦,权倾秦国的文信侯吕不韦终于在其面前低下了头,承认了其王的身份。 始皇帝只觉心中畅快无比,胸腔中积郁了近十年的一口不平之气烟消云散,吐了个干干净净! “先生请起。” 始皇帝双手托住吕不韦双手,扶其起身。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前朝重臣,老臣,权臣,要说没有恨意是假,但恨意已是淡如清水难视见。 始皇帝释怀了。 始皇帝拉着吕不韦的手,在群臣注目礼中,拉着其走到咸阳殿最前方。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高台,站在王位前,指着吕不韦。 笑着大声道:“朕拜姜先生为相邦。即日起,奏章先发相邦府,由姜先生览毕,再报入章台宫!” 群臣霍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批阅奏章一直是始皇帝的特权,其缘由乃是曾被贼子吕不韦视为傀儡,只能批吕不韦批阅后的奏章。 [谁敢染指陛下批阅奏章之权,就是在找死,为何今日放给姜商?] 群臣望着也是猛然一抬首,好像也被惊到了的吕不韦,不知道为什么其如此受始皇帝恩宠有加。 若非吕不韦外露手部和脖颈皮肤,还有那苍老的声音都能断定是个老人。 群臣都要以为这黑面巾下面的面孔,是远在上郡的太子嬴扶苏了。 这权柄给的也太大了。 “臣不敢当!” 吕不韦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吕不韦,立刻沉声拜道,要始皇帝收回成命。 先前对相邦之位势在必得的大名姚贾苦涩摇头,不想继续丢人,缓缓坐下。 没有人再在意这位曾领秦国最高俸禄两千石的上卿,除了他自己。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自认没有做错的姚贾自问,重名实,察天地至理,懂万事万物的大名没有不能自答。 “朕说你能当,你便能当。” 始皇帝很是决绝。 若是在私下,他定要问上一句你吕不韦十数年前就做此事,不是早就习惯如此?又不是第一次批阅。 “臣请左相,右相共同批阅,决定何奏章要送入章台宫。再请御史大夫监察批阅奏章,以使一人不能做大矣。” 在长安君府如许多年,吕不韦知道了独裁之弊端,知道了人心不可测,知道了法制远比道德更可靠。 始皇帝深深看了吕不韦一眼。 “依先生。” 左丞相李斯和右丞相王绾对视一眼,皆是看到意外,满意之色。 若是按照始皇帝所言,相邦府将吕不韦一人独大,两相就是打下手的摆设。 而吕不韦如此言说,将自身权力一分为三,两相官职名义上虽仍低相邦一级,但实权则和相邦相差无几,不能单纯视为相邦附属。 整场朝会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御史大夫冯去疾则大喜过望。 往常其虽有监察之权,但能用上时候极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要不然,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也不会被戏称为副丞相。 但经吕不韦这么一说,其要对相邦府出的奏章监察。做始皇帝的一道屏障,防止相邦府架空始皇帝。 其官职虽没变,权力却是一下子拔高不少。 [有此权力,吾不必位于王绾之下!姜商,此人到底是何人……] 始皇帝坐回王位。 “先生只教了朕车同轨,还未说行同伦。” 十年阔别咸阳殿,重回第一日再登顶点的吕不韦沉声言说。 “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都是以让天下皆为秦土,其人皆为秦人也。三者措施不一,理却唯一,皆当不可不实行之策也。” 始皇帝看了一眼群臣,一只手扶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 沉声道:“可朕观殿内诸君脸色皆有不满,似对此举不看好。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违背诸君意愿之策怎能是对的?” 还没等群臣心中希望升腾,吕不韦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群臣,发出了蔑视的轻笑。 群臣安坐。 怒目而视。 老将蒙骜小声骂了一句笑个鸟,为内史孙儿捂嘴。 “诸君皆视吾为仇寇,却无一人敢起身辩驳。烛不吹不灭,理不辩不明。此般情景,足以说明诸君理亏。” 群臣心中愤愤难平,若是生在现代,非要说上一句不讲武德。 吕不韦回身。 时隔了十年的相邦之音响彻咸阳殿,在秦国最高权力殿堂独领风骚。 “乐毅一人领军报强齐伐燕之仇,豪取齐国七十城几灭齐国。田单火牛破燕,以即墨一城收复七十城复齐。武安君白起破楚伐赵,以人屠之名让天下无强国。 “由此可见,能够改变时势者不是芸芸众生,而是如陛下这般有见识有眼光的王者。若因他人讲不出理一味反对而自我怀疑,这实在不是一位王者做的事。” “臣附议!陛下乃王者,所做出的所有决定无不是正确决定,陛下不会出错!” 一人立刻站起,大声言说。 观其起处乃是博士区域,其人正是为朝臣视为奸臣的大秦博士周青臣。 始皇帝赞许一笑。 “今殿诸公所论,唯周青臣之言最悦耳。” 周青臣大喜,立刻跪在地上,五体投地。 “能让陛下一笑,乃青臣之万幸也!” 群臣大多咒骂。 “佞臣!” “贼子!” “不知廉耻!” “有辱斯文!” “……” 对吕不韦的敌视是利益所致,对周青臣的鄙夷纯是被其人恶心到了。 始皇帝听不到下面群臣窃窃自语,但他看群臣脸色,联想也知道群臣什么心思。 “赏十金!” 始皇帝大手一挥,周青臣再拜大喜谢恩。 这十金对朝臣来说都不算多,实际价值并不大,但是象征意义极大。 吕不韦能得相邦是为始皇帝考虑,这也就罢了,周青臣这种佞臣凭什么也能得赏赐? 群臣犹如吞了一颗死蝇虫般难受。 始皇帝内心冷笑。 [因尔等逼走成蟜,朕也很难受。] ps:前几天,慢性阑尾炎,打了五六天点滴,没有去手术,时间上,来不急,因为手术要住院一个星期,这要是断更一个星期,那估计你们都跑了,所以,一直保持着四千字更新,到今天,才好点,暂时不痛了,不过,这几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待作者君休整休整,养精蓄锐,再来爆发! 第299章 朕当诸君为肱骨,诸君以朕为金库 “齐地一斤为楚地一斤二两,楚地一斤为赵地九两。陛下一统四海,天下归秦,此等参差当杜绝也。既统一,便当万世统一,姜商奏请陛下,统一度量衡!” 善国事更善商事的吕不韦高声请命,曾经走遍大江南北行商的老人对各地斤数再熟悉不过了。 度,量,衡的不一除了和文字,道路,风俗面貌一样影响之前国家独立,还会影响各地之间的经济发展。 “先生倒是不忘本。” 始皇帝从探子那里知晓了韩地发生的一切,清楚吕氏商会的存在。 以为吕不韦是想捞钱做生意才谏言,就像嬴成蟜一样发展外财。 从明面上看,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就是商人,于是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而并不知悉吕不韦真实身份的群臣就不会如始皇帝一般,将事情往经商方面想。他们率先想到的,就是自身利益。 他们看吕不韦的目光更加仇视,坐着世家贵族的那个区域,立刻有人便起身反驳。 起身者还不是小贵族,乃是魏家家主魏章,这位青瘦的中年人刚刚才呵斥过李斯一介书生,看上去是李斯丢掉廷尉的主要推手。 “于战场上,冒进抢功者易中埋伏,杀敌不成自身却殒命当场。国事亦如此,不可一蹴而就也。相邦所言乃是中肯之语,但不应于此时实施,可三年后行也。” 相比于对李斯的呵斥,不清楚吕不韦底细的魏章,这次说话就显得很有礼貌。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没有愣头青,哪怕心中对吕不韦恨之入骨,魏章在没有正式敌对前也不想贸然树一个不明强敌。 然而,吕不韦不这么想,他这次来上朝不是交朋友,也不是来做数十年前权倾秦国,引领秦国文臣的文信侯。 他这次回来,是变法! 老人永远记得,昨夜嬴成蟜与他在房中说过的话。 “变法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变法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回忆着昨夜小秦王的告诫,那份与先王酷似的霸道让吕不韦原本严肃的老脸不自觉露出微笑。 其面向魏章,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让魏章立刻回以微笑并微微颔首。 [这姜商还是可以沟通的。] 心中对吕不韦仍旧有些微成见的始皇帝,不想什么事都依着吕不韦,不想给吕不韦发福利,于是冲着青瘦的魏章也点点头。 “老子曾言:治大国,若烹小鲜。魏章之言与老子之语有异曲同工之妙,此事是当暂时搁置也。” 群臣松了口气,想着还好还好,这姜商终还是有人性的。 正当时,一脸温情笑容的吕不韦,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此举当立刻实行也。” 魏章面色一沉。 群臣面色一沉。 [这是铁了心要致我们于死地!此人该死!] 王绾内心缓缓摇头。 [长安君失了分寸,吕不韦怎么也失了分寸,便是当真想做事,也要考虑周全。] 李斯闭目掩盖住闪烁的精光。 [一往无前,不留退路,这便是斯日后当做之事乎?如此方能入君上,陛下之眼乎?] “三年后施行,让尔等再拿三年国库金钱乎?尔等打的算盘,真是比商人还要精!” 商人在这个时代是低贱的代名词,籍贯是贱籍,地位比奴隶高,比平民低。 哪怕秦国出了一个商人相邦,也改变不了商人地位低的现实。 吕不韦将群臣与商人做对比,群臣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有些好事者已是跳起来要让吕不韦看看秦剑利不利了。 若不是入殿不可携带兵器,此刻早就是数十把秦剑向吕不韦砍过来了。 始皇帝听吕不韦说话毫不客气,见群臣反应如此激烈,压下心中那细如发丝的恨意。 沉声道:“此话怎讲?” “俸禄,赋税。” 吕不韦率先吐出两个词。 刚刚一头雾水的始皇帝瞬间茅塞顿开,看着底下咋咋呼呼的群臣,眼中带有毫不掩饰的恚怒。 [竟想欺瞒朕!] 群臣纷纷收敛行为,似是畏惧始皇帝威势,一脸不知道陛下怎么又生气了的懵懂表情重新坐回席位上,心中大骂吕不韦不为人子。 秦国俸禄,赋税是以粮食发放,粮食计量是以重量来计量。比如秦国最高俸禄两千石,这个石就是重量单位。 实际上在整个春秋战国,基本上国家都是如此。这是因为在生产力不足的古代,粮食就是最靠谱的硬通货。 “吾不知此人俸禄几何,想来能登朝堂者且敢如此言语者,年俸应不少于两千石。陛下居咸阳,发予此人的两千石是秦两千石,没有异议。 “函谷关以内尽行秦量,俸禄,赋税亦不会出现问题。然他地呢?赵地假若征粮五万石,是按秦量,还是赵量?楚地官员发放俸禄,是按秦量,还是楚量? “度,量,衡若不尽快统一,臣敢断言,朝堂主诸君必在俸禄,赋税中上下其手。楚量一石,抵秦量一石半。假若楚地征粮五万石,当地必以楚量征而以秦量交。 “陛下得秦量五万石,诸君则得秦量两万五石也。赵量不足秦量,秦一石抵赵一石半。则假若赵地秦官千人,每人应发放俸禄应秦两百石,则总俸禄为二十万石。 “则出了函谷关,俸禄只余赵二十万石也,赵地秦官每人只得赵两百石。将有赵量十万石留在函谷关内,留在诸君家中粮仓也。陛下认为,此事还当缓乎?” 吕不韦言语就好像是控制群臣脸色的开关,说的越多开的幅度越大,群臣脸色就越黑。 吕不韦所说只是最粗糙的合理捞钱方式,实际操作上,群臣做的会比吕不韦所说漂亮许多。 但事情本质上是不变的,就是利用度,量,衡差异合乎秦律捞钱。 “朕当诸君为肱骨,诸君以朕为金库。” 始皇帝勃然大怒,眼神冰冷地看着当先站出来的魏章。 “魏章降爵五等。” ps:今天去医院打点滴了,稍微晚了点,还有点腹痛 第300章 贵族的反击,秦律 “姜商!汝胡言乱语个甚?此皆尔小人之心妄加揣测!大秦问心不问迹,汝言未发之事,怎配为我大秦相邦!” 魏章不敢对始皇帝发火,是以立刻痛斥吕不韦以示清白,他不想丢掉五等爵位。 秦国世家高低大多以爵位排名次,若魏章真掉爵,这对于本为一流世家的魏家将是重大打击,可能直接掉落二流世家。 他再也顾不上是否会招惹强敌。 因为吕不韦这个样子根本就是鱼死网破,根本就没想着和他们这些世家共存,吕不韦就是他们这些世家的死敌。 “你言我等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国库,然秦国还有比相邦大的官职乎?兼你骤然富贵,我等已是富贵百年。 “要论于金钱之欲,论利用职务之便谋求自身私利。姜商,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你,才最有可能为窃国之贼也!” 魏章进行把水搅浑的二次打击,提醒始皇帝姜商底细不明。 这样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怎么能和他们这些在秦国混了几百年的老秦人世家相比。 此等人成为大秦相邦,是祸非福。 若说吕不韦恋栈权力,始皇帝一百个相信。说吕不韦对金钱没有抵抗力,因为没有过富裕生活。 盛怒之下的始皇帝破功了,表情古怪,他想笑。 天下闻名开满六国的吕氏商会之主,靠着金钱给质赵弃子嬴异人,硬生生铺成秦庄襄王嬴子楚的大商人吕不韦,缺金钱? “陛下拜吾为相邦,汝不满,是在对陛下之策不满乎?” 吕不韦沉声发问,解魏章第一个诘难。 魏章变色,张口痛斥。 “小人心机歹毒,吾只对你能力存疑,绝无质疑陛下之意!” 吕不韦点点头。 “陛下认为吾能力配相邦之位,你对吾能力存疑,此仍是质疑陛下也。” “污蔑,这是污蔑!你这小人污蔑我!” 魏章不是姚贾,虽然心思也称得上是机敏过人,口齿也很伶俐。 但和就靠着脑袋,嘴巴讨生活的大名比那还是差着好几个大段。 兼被始皇帝降了五等爵位其心智大乱,体现在表面就是不知如何言语。 当下被吕不韦言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反复说着污蔑两个字。 若是姚贾应对此问,绝对不会如此言说,而是会避过这个问题只说吕不韦能力不足,再举例几个贤明君王被小人蒙蔽的例子。 不管是做什么事,被带入对方的节奏都是大忌,都是输之先兆。 见魏章已经失了分寸,吕不韦便转身对始皇帝微微俯身。 “吾为相邦,度,量,衡不统一,吾必贪之。人无法抵御贪念,富贵于我如浮云乃孔子所说,为圣人之行为。吾一介凡人,难以自律也。” 魏章骇然。 群臣骇然。 吕不韦这种自爆卡车似的解题方法,让他们有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见过,是那个在祭天仪式上大喊大叫犹如疯人的咸阳著名竖子。 他们今日能这么齐的来到咸阳殿上,就是为了扳倒那个竖子而来。 [疯了!疯了!怎能如此言说!] [此人该死!此人与那竖子一般该死!] [便是太子外戚,此等作为也说不通,此人难道是陛下授意?] [……] 群臣各怀鬼胎。 始皇帝意外地看了吕不韦一眼,想着那竖子还真是影响力巨大,十年前吕不韦可不会如此言说。 “此事已定,再敢言不适者,处之若魏章。” 本来想站起来辩解的几个大贵族,放弃了狡辩挣扎,越是大贵族越怕降爵。 他们的爵位都是第十四等第十五等,可不是那些第一等爵的公士。今天被降爵,明天战场杀一个敌方精锐就升回来了。 二十等军功爵越到后面越难升,其难度不是倍数增长,而是几何式。 最低的第一等爵公士,只需要斩首一个敌方精锐士兵就可以。 春秋战国各国征伐死伤两百万之数,被时人称为人屠的白起一个人杀了一半,也才只混到了第十六等爵大良造。 为秦国改天换地的商鞅,复兴秦国奠定秦国兴盛之机,二十等军功爵的创造者,他的最终爵位也是第十六等爵大良造。 武安君,商君这两个君爵不属于秦国二十等军功爵体系,属于卿大夫体系,在秦国名声好听而实际利益基本为零。 由此可知,秦国这二十等军功爵后期有多么难升。或许第十六等爵大良造之后四爵,原来的秦君就没想着发出去。 就连武城侯王翦在被封彻侯之前都对此吐过槽,始皇帝拜其率六十万秦军举国伐楚前。 曾经言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这其中虽然有自污的成分,但怨言也绝对是有。 大秦战神王翦认为,靠打仗靠军功就封不了侯。 当然,始皇帝不是差事的人,灭了楚就封了王翦第二十等爵彻侯武城侯。 然而,虽然在始皇帝任职期间秦国彻侯可以被封出去。但除了顿弱这个千金买马骨而出的纵横侯,彻侯就只有王翦的武城侯。 在爵位世袭制度下,好多贵族都是三代人才将爵位提上来一等。 魏章爵位连降五等,对于不为秦将军的他而言,爵位能在他孙儿时期回到原本爵位,那魏家祖坟冒青烟都不好使。得着了,还得着大火,人泼不灭那种。 被废掉上卿官位的姚贾看着爵降五等,脸色苍白,失去表情管理的魏章,本来苦涩的心一下子就舒服好多。 官职不能世袭,爵位可以世袭。 和悲惨的魏章相比,姚贾很幸运。 “盖聂草诏。” “唯。” “即日起,车同轨,行同伦,统一度量衡,皆按秦制。” 盖聂奋笔疾书,一字不改,想着等回去之后让那个舔狗润笔。 吕不韦在始皇帝说完后,一本正经地拱手扶手。 “陛下圣明。” 群臣可并不觉得始皇帝圣明,他们觉得始皇帝昏庸。 但看着愣在原地,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的魏章,看着给他们这群猴子杀的鸡,没有人敢说出反对话语。 他们不情不愿起身说出陛下圣明的样子,就像开会时听着领导摆谱,还要附和领导说的对的打工人。 在这又一次的圣明高呼声中,为秦国大世家的司马家家主司马伊起身。 一脸赤诚地道:“相邦所言极是,司马伊深以为然。然秦之兴盛在于秦律,秦军如狼似虎亦是在于秦律,秦国一统天下仍在于秦律。臣奏请陛下。 “既一切尽归一统,那最该统一的便是秦律。如此方能尽收天下民众之心,如此方能令大秦帝国千秋万代。臣代相邦,请陛下废各地律令,天下皆行秦律。” 刚想坐下的吕不韦立刻站定身子,转身盯着司马伊的目光如欲噬其人,饮其血。 其刚张开口,山呼海啸的附和声骤然响起,比刚才那一声声陛下圣明之音要大的多,也要诚挚的多。 “相邦所虑是极,秦律施行天下乃刻不容缓之事,臣附议。” “一国不可行二令,臣附议相邦。” “大秦以法立国,法乃大秦基石,臣附议相邦也。” “……” 附议者数不胜数。 虽然吕不韦张开口后便高声言说没有住口,但被众多话语声硬生生地压住了,根本听不到其说了什么。 司马伊用吕不韦的逻辑,以为吕不韦查漏补缺的名义,躲在吕不韦身后,劝谏始皇帝全面推行秦律。 所有贵族名义上说的是跟从吕不韦,实际上就是把吕不韦当枪使,这种招数屡见不鲜。 始皇帝靠坐在王位中,身子向里面窝了窝,看着下面的骚乱,看着被无视的吕不韦,静静漠视。 [吕不韦,此朝堂已不是十年前的朝堂了,你的时代过去了。] [你既为相邦,就当能威压群臣。若此不能为之,真是叫朕失望。] 察言观色的李斯看着高台上看戏的始皇帝,和高台下有言语而无声音的吕不韦,陷入两难。 据他观测,始皇帝很明显是不想管这事,是在考验吕不韦。 而吕不韦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支持,今时被扫了威信日后要找回来将千难万难。 李斯作为刚加入嬴成蟜队伍的新人,想要为吕不韦站队,但又恐招来始皇帝不喜。 正在其犹豫之际,只见一人自席间站起,其身高九尺有余,但身材却过分瘦弱。 在群臣之中行走,就如同一根竹竿被拖拉着行进似的,很是显眼。 其人脚步稳定,很快便行进到了吕不韦身边站定。虽自始至终没张开嘴,不发一言,但其行动已经表明了其立场。 九卿之治粟内史,付子康。 有优秀术算能力和统筹之能,自言只知道算账不知道政务。低贱出身,为嬴成蟜赐名的付子康不忠秦王,忠君上。 曾为长安君府众多无号门客之一,平平无奇的付子康。今日帮的不是大秦帝国相邦,而是长安君府商人。 嬴成蟜事先没有找过付子康嘱咐什么,付子康也并不知道嬴成蟜已然脱身。 这位大秦帝国治粟内史只知道一件事,他的命是君上救的,就该还与君上。君上什么时候需要他,他就当站出来。 李斯仍旧犹豫不决,想着那日郡县制时其也是为群臣抵制,嬴成蟜以胡闹形式破局让其免淋如雨洒落的唾沫星子。 [斯不是君上,好些事君上能为,斯,不能为也!] 其安稳坐定,移开目光不去看人潮,不去看吕不韦,专心盯着地面。 做下了决定的他双腿绷的紧紧,好似随时可能弹起。 有大恩于其的吕不韦陷入危难,其不救,良心难安。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良心…… 始皇帝看到付子康动作并不意外。 毕竟这是一个敢在其面前明说其给的俸禄比长安君府多,跟其做家庭富裕许多。 但若君上有令,旦夕可辞去治粟内史之位的掉钱眼里,不忠君忠某竖子的治粟内史。 “那竖子留下的后手?但,还不够。” 始皇帝自言自语,其话语只有身前伏案写圣旨的盖聂,和恭敬弯腰驼背侍立在其身前的赵高能听见。 “莫说一个治粟内史,要想压住这些人,便是九卿齐立也不可。” 盖聂停笔,看了看下面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还好像大了一丝的声潮。 “陛下,吾可剑斩否?” 面瘫剑圣面无表情发问,看上去就像是在说笑话。 赵高身躯微微一颤。 [高本以为已不会为这瘟神所惊,高高估自己了……] “不可。” 始皇帝冷冷言说,警告地瞪了盖聂一眼。 他可没当盖聂在开玩笑,昨天三大世家有不少人都是死在他身边这位不常执笔,常执剑且不明本职政务的行玺符令事手上。 “为何?” 盖聂冷硬发问。 [昨日能杀,今日为何杀不得?] 赵高呼吸停了一拍。 [这瘟神这话怎问的出来?你怎么敢要陛下允你在咸阳殿杀大臣?] 始皇帝呼吸同样停了一拍。 [那竖子绝对被气不行,拿盖聂毫无办法,这才送朕身边!] “闭嘴!写你的圣旨!” 始皇帝低声吼着。 “唯。” 盖聂疑惑着为何今日不能杀,应声低头。 “一群鸟人鸟叫个甚!吵的乃公心烦!” 一声轰然苍老嗓音传遍咸阳殿,压住了群臣的喧闹声,能有这般声音的只有武将。 群臣对这声音不是很熟悉,毕竟出声者好久没上朝了。但能在咸阳殿这么骂人的,大秦只有一人,蒙骜。 [蒙骜与这姜商熟识?] 群臣心惊之余纷纷住口。 蒙骜的影响力,在秦国朝堂很是巨大,其麾下门生占了秦国武将半边天。 吕不韦连感激的眼色都没有看过去,立刻向始皇帝上奏。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秦律不可推行也,不是时机也!” 吕不韦根本就不认同秦律,其觉得这律法太严苛。一旦推行天下,天下将大乱。 始皇帝摇摇头。 “准奏,秦律推行天下。” 群臣脸上大喜,山呼陛下圣明。 第301章 这做的就不是人事 “陛下!” 吕不韦急切出声呼喊,但铺天盖地的“陛下圣明”让他的声音难以传出自身一米范围,他又陷入了先前的尴尬局面。 [绝不能如此,绝不能如此!秦律施行天下则天下必大乱矣。秦律乃是战时,乱世之策,非盛世之律也!] 心慌意乱的吕不韦匆忙看向刚刚为其发声解围的老将,向老将投出求助的目光,他需要老将的再次帮助。 蒙骜推开孙儿阻拦的手臂,面对熟人失智的眼神,坚定地摇摇头。开口缓慢地言说了一句话,闭上双目,再不理事。 老将一生只站在秦王一侧。秦王未做决定前可肆意妄为,秦王做了决定后坚决执行。 没读过几本书,斗大字不识一筐的老将坚决贯彻此念。 同时代的秦国战功最盛者白起死于猜疑,而他这个常自嘲是跟在武安君屁股后面混战功的小兵靠着一心,打造出一个秦国最大军功世家。 吕不韦没有听到老将声音,但通过老将刻意放慢的嘴唇动作,读出了老将说的话:陛下乃圣明之君,不是昏庸之辈。 吕不韦神色略微恍惚,身躯无力向后颤抖一下。若非付子康在背后伸手搀扶,有可能摔倒在地。 帝国相邦方才还当始皇帝被群臣所欺,不知群臣歹毒心思。却没想过,他虽然只说了短短一句话,但已经将事情说的清楚明白,始皇帝只要智力正常又怎会不懂。 其在付子康瘦弱臂膀下站定身姿,转首和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对上眼神。 那是一双高傲,自信,霸道的王目,藏着生杀予夺,蕴着唯我独尊。 和小秦王时而谦和如求知学子,时而凌厉如战场人屠的双目有相像之处,但不多。 “其是秦王,不是小秦王……” 吕不韦喃喃着,话语声在噪音汪洋中连个涟漪都起不来,距离其最近的治粟内史都没有听到其说什么,那张面巾后面覆着的面目满是苦涩。 在这场有史以来中国最大的变革中,在这个百家争鸣就要分出胜负的收官场。站在人民最高点的每个人都在试图用自己的信念,思想,决定着发迹于长江,黄河流域的炎黄子孙发展道路。 吕不韦选择的是杂家,兼儒墨,合名法,将诸子百家取其精华,去其槽粕用以治国。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始皇帝选择的是法家,是秩序,是奴役,是疲弱天下子民以养国。 始皇帝知道吕不韦的意思,知道吕不韦觉得秦律严苛,施行天下会让各地民众对秦国抵触连连,会反声四起。 王目下移,看着需要他人搀扶才能站稳,化名姜商的吕不韦。 [那个竖子也是这么想的,但朕不这么想,秦律早就当实行。他做他的事,朕做朕的事。秦以法家夺天下,法家方为秦之本。] 抬手,虚压。 拍马屁拍个没完的群臣立刻噤声。 吕不韦的难题,在始皇帝面前抬手可解。 始皇帝不怕秦律严苛以致各地生乱,他有足以镇压的军队。秦国刚实行商君之法的时候也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动荡,是靠着商鞅铁血手腕硬杀出来的。 始皇帝不怕流血,不怕杀人。秦国变法,乃夺天下,这证明此路是正确的,那便天下变法。无论这个过程有多少艰难,多少险阻,始皇帝都要走下去。因为始皇帝确定,秦律是正确的,是秦国该走的路。 “诏令发于相邦府,旦日发行天下。不从诏令者,民受徒刑,有爵者斩。” 群臣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始皇帝的告诫。告诫他们不要在秦律施行中做什么小动作,告诫他们专心为其做事,不然就去死罢。 言毕,转身先行。 王走,朝会结束。 群臣久久不敢妄动。 一人意愿,便是帝国意愿。 一令下达,天下莫敢不从。 没有了嬴成蟜插科打诨,掣肘下绊,再没有人能阻挡始皇帝的意志。 “博士周青臣,恭送陛下!” 博士周青臣五体投地,对着始皇帝离去的背影大礼参拜。 [谄媚嘴脸无耻至极,羞于此等人同朝!] 群臣心中大骂。 秦国君臣之间没有跪礼,更没有五体投地这种大礼。朝会散去也没有固定言语,安静等着始皇帝走了便是。 就像上朝的时候也没有流程,始皇帝开口说话那就是朝会开始。上朝前三呼万岁那是汉武帝弄出来的,不喜繁文缛节的秦朝没这码子事。 “恭送陛下。” 左丞相李斯起身高声说道。 “恭送陛下。” 右丞相王绾稍一犹豫,慢了李斯一拍,也是起身言说。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 一个又一个群臣扭捏着,别扭着,站起来高声喊着。 自今日之后,每次朝会过后,始皇帝离席之时,群臣自觉起身,齐声高呼“恭送陛下”四字。 暗红色的丹墀,和以黑色调为主色调的咸阳殿,再次见证了朝堂上的一小步,天下的一大步。 改分封为郡县,创大一统帝国,始皇帝做的事也是前无古人,也是为群臣反对,和亲弟嬴成蟜做的事很是相像。 两兄弟做事在群臣眼中的区别,就是群臣清楚始皇帝做事是为了集君权,是为了君王利益而行事。而嬴成蟜做事,他们完全看不出逻辑,看不到嬴成蟜能从中谋取什么利益。 两兄弟被群臣区别对待,则是身份的不同,是性格不同。 始皇帝是王,掌有生杀予夺大权。虽然不吝赏赐,但也不止一次展现了暴戾一面,故群臣对其敬畏有加。 嬴成蟜不是王,是和群臣一样身份的贵族,竖子之名传遍咸阳。没有几多人知晓嬴成蟜十年前曾杀了半个朝堂,无知则无畏。 高台下一直侍立的太医令夏无且,没有等来始皇帝对医家的诏令。这并没有出乎这位医家传人的意料,其本就对那夜嬴成蟜的承诺没报太大希望。 自古至今,不能为政治国,不能开疆扩土,只能救小家而不能救大家的医家地位,从来就没有高过。 能站在庙堂之上的夏无且,已经是历代医家地位最高的一位医者。就连创建医家的扁鹊也不过就是因治好晋国卿大夫赵简子,而被赐予蓬鹊山田四万亩食邑之地,为卿大夫门下。 在夏无且意料之外的,是其心中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失落感。虽然少,但是浓。 他已经制定如何缩短时间,教导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医者。他真的很想看到医家发扬光大的那一天,真的很想天下人人有病可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身份高贵者有疾能治,身份低微者只能硬挺,挺不过则死。 有些话,没有听过那便算了。只要听过,就不可能不去想,不可能继续安于现状。 四十来岁,每日精心调理身体,但还是生出不少白发的医家传人在不炽烈的阳光下沐浴着光明踽踽行进。 [要不要寻陛下言说长安君之策,陛下不会同意的……] 为嬴氏一族所选出来的代表,上朝谏言始皇帝取消奴隶制,为始皇帝大伯父的渭阳君嬴傒在朝堂上没有言语。 一,是始皇帝威势,让这位按照礼法应该接任秦王的伯父有些打怵。嬴氏一族这些年对始皇帝什么样嬴傒心中有数,其可不认为始皇帝会对其毕恭毕敬。 二,是取消奴隶制这个谏言本身嬴傒就不赞成,这不是释放免费劳动力吗?若非某竖子挟族谱以令嬴氏一族,嬴傒才不来。这种违反朝堂所有人利益,包括始皇帝的谏言在朝会说出来肯定被全票反对,基本不可能被实行。为了死后入族谱,嬴傒只得选择成功率大一些的谏言方式,私下求见始皇帝。没有那些家中蓄养大量隶臣妾的贵族们,此事会好谈一点。 是以,渭阳君紧跟着始皇帝步伐而出,仗着其按照血缘关系是始皇帝亲伯父,迈着快步直着背很快便跟上始皇帝。 “拜见陛下。” 嬴傒在赵高,盖聂身前站定。 被两人挡在身后中间位置的始皇帝扳着盖聂的肩,没有从赵高,盖聂之间空隙穿过,而是自盖聂一侧绕过。 恭敬的赵高呼吸略微有所不稳,很快便恢复平常。 [那夜为公子师,终是招致陛下怀疑,陛下不信任我……] 盖聂不明白身旁舔狗为何有些微异样,也没心思搭理。脑袋不转,冷硬得和始皇帝道: “陛下下次不要碰聂肩。若有强敌,陛下此举便是助敌。” 本来只是搭一下的始皇帝用力握着盖聂肩膀不放,冲看着某胆大妄为剑圣发呆的嬴傒点点头。 “伯父有事寻朕。” 嬴傒移开目光,见始皇帝不在意便也挡没看见,压下心中杂绪道: “请陛下……废除隶臣妾。” 为了说服始皇帝,嬴傒连夜查阅了许多资料典籍,准备了许多腹稿。但当他站在这个权倾天下的侄子皇帝面前,他便知道,他白准备了。 那些连他都说服不了的理念,根本说服不了眼前的帝王。儒家的仁义,墨家的平等,都不能说服以帝国利益为重的始皇帝。 始皇帝想到昨夜书信中的威胁,额头青筋微隆。 [这定是那竖子所言!其不仅威胁朕,竟然还知会了伯父,以嬴氏一族压朕!] “伯父不知,此事有弊无利乎?尔等都糊涂了不成?那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顶着始皇帝的怒火,若非有着始皇帝伯父身份,知道自己不会死,嬴傒此刻绝不能站的如此轻松,其苦笑一声: “吾又何尝不知?那族谱在那竖子手中,吾不得不来也,陛下……” 嬴傒看着始皇帝黑下去的脸色,话语迟疑,住嘴不言。 [陛下脸色怎么更差了……] 始皇帝咬牙切齿。 “那竖子想要取消隶臣妾,拿粮食来换!族谱威胁不到朕,朕为王,再造一本便是!” 再造族谱在后世很普遍,重新编撰是为了找个显赫祖上,唐朝李家就做过这事。 唐高祖李渊认老子为祖宗,后唐高宗李治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武则天又册封老子母为“先天太后”。唐玄宗李隆基又为老子上尊号“大圣祖高上金阙天皇大帝”,亲手为五千言《道德经》作注。 但在秦朝,风气还没有那么开放。虽然重写一本族谱这种事在操作上没什么难度,但不会被承认正统性。 后人如果能重造族谱,就等于拥有对先祖删名,减名的权力。这是对先祖的亵渎,是大不敬。 但这不是族谱永远不能更换,岁月悠久导致族谱破损字迹模糊,族谱是可以誊写的。 需要族长召德高望重的族中前辈,在祖宗牌位前一个字一个字誊写。族中德高望重者检查其是否有错,不可错漏增改一字。 [粮食就能换?如此简单,成蟜还用族谱威胁陛下?王,族长两分,秦国从未有之,嬴氏一族从未有之。逼得王说出再造族谱这等轻祖之语,子楚这做的就不是人事。] 听到粮食能换政策,自觉保住族谱一名之地的渭阳君松口气,还有心思吐槽。 “需要几多粮食,可要陛下推行此策?千石?万石?” “能让关中黔首食二十年的粮食。” “……” 嬴傒觉得,族谱传了这么多年,也是该重新誊写一回了。由王重新誊写,想必历代先君也不会怪罪。 ………… 咸阳狱。 甘罗被李斯亲手释放。 脸色阴沉的甘罗对左丞相李斯一点表面工程都懒得做,自李斯身边快步走过,全程和李斯没有任何交流。 临近出廷尉府,年岁不高,曾和李斯同为吕不韦门客,与李斯早就相识的青年等着大秦左丞相跟上脚步。 “荀子门下高徒,大秦帝国左丞相,为何这么喜欢给他人当犬?” 其不以正眼示人,侧目冷凝李斯。 “当年若无西方,你早便死了,你报恩方式便是送西方去死。最师荀子教了你学问,却没教你做人乎?” 李斯面部表情不动,喉间发出“呵呵”二字,这便算是笑过了,转身离去。 第302章 嬴子 咸阳狱地下二层不见天日,照明只有靠烛火掩映。 久违的清风吹拂在甘罗身上,带走其居于地下的晦气,带走其身在咸阳狱的过去,带走其长久坚持的执念。 他伸手遮了一下眼睛,上午不甚明亮的天光对于他而言却有些过于明亮,亮的让他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 李斯的嘲笑让他脸色更加阴沉,遮挡天光的手掌绷的紧紧,也遮住了那张不甘的面孔。 “秦剑在其手,除了陛下,无人能阻止他。” 甘罗低声自语,脚步加快,向着廷尉府外行去,每一个脚印都踩得异常用力。 他跑出了廷尉府,便嗅到了不甚浓郁的血腥气,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虽然其一直身在咸阳狱,但是有一个时常与其说外界情形的哥,他知道廷尉府门前的血腥屠杀。 从秦穆公时期就存在的孟,西,白三大古老世家一朝灭门。就在这里,在这个象征着秦国最高审判的廷尉府门前,死在了秦律下。 三大世家在秦国最上位的世家,仅比甘家差之一线。在甘罗没有统合咸阳众多世家时,连世家领袖甘家的底蕴也比不过三大世家。 如此强大,撑过了十数代秦君的三大世家就此除名,直到现在甘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站定了片刻,脸上的不甘淡化了一些。 “上卿,吾等已恭候多时。” “哈哈哈,恭喜上卿平反,请随入宴。” “热水已备好,香薰已点燃,上卿这边请。” “……” 廷尉府门前停了数十辆马车,牛车,它们的主人在车厢中撩开了一丝窗布,一直看着廷尉府大门。 当看到甘罗穿着囚服从中行出时,所有人都下了车,脸上带着笑,向着他们的世家领袖迎了上去。 他们脚踩着三大世家鲜血染黑的青石砖,在淡淡血腥气中轻轻微笑,开怀大笑,说着恭喜,贺喜,真是好生欢喜。 纲成君蔡泽也在其中,老人因为身体年龄原因挤不到甘罗身边,便在人群靠后处诚挚微笑,说着和身边世家家主一般的恭维话。 犹如皎月为群星所拱的甘罗,心中并没有产生喜悦之情,脸上也没有脱离险境的笑容。 孟,西,白三大世家被灭满门,一众世家家主在三大世家灭门之地谈笑风生,这只有一种可能,此事尘埃落定已出结果。 只有这些世家家主脱离危险,他们才能笑的如此自然,恭维的话语才能说的流利,大多数人在生死未卜时的状态都不会好。 甘罗被一众世家家主簇拥着,前行不依靠自己双腿,而完全是一众世家家主的力量。他压下心绪,嘴角勾上一抹高贵的微笑。 “那竖子受了何等处罚?” 左眉上有一颗显著黑痣的中年家主脸上挂着遗憾,恨声道: “陛下不公,仅是监禁其人,那竖子得陛下庇佑,当真是好命!” [无知!能监禁那竖子,此已是天大喜讯!] 心情好起来的甘罗昂起了头,看着远处那些看到马车,牛车汇集此处。便绕远路而行,穿着多有补丁黑麻布衣的咸阳民众。 一个身材肥胖,走路喘息跟在甘罗身边的上等世家家主察觉到甘罗心情变好,笑着道: “想是上卿走的急,没注意二层牢狱,那竖子就被陛下囚禁在咸阳狱。” 临近马车的甘罗脚步一顿,由世家家主形成的队伍脚步却顿不下来,人群惯性将甘罗送上了马车。 “没有必杀的把握,我不敢忤逆他的意志,可这天下谁能杀得了他……万事休矣。” 甘罗低着头,将面目埋在双手中,高贵组成的脊梁不再笔直。刚从咸阳狱中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嬴成蟜不在咸阳狱。 数十辆载着咸阳大半世家家主们的马车,牛车在驰道上行进。车中的甘罗并不关心这支世家车队去往哪里,咸阳城只有一条驰道。 十一月三日。 长安君嬴成蟜被罢相邦,国尉两职,在天下各地都没有名气的姜商初入朝堂,便一步登天,为始皇帝拜为相邦。 李斯被罢廷尉一职,任廷尉正时间比李斯做廷尉时间还长的张图,继任李斯廷尉一职,位列九卿之一。 在秦功勋卓著的老将王齮晚节不保,因聚众谋反而被处死。廷尉府入其府邸抄家,得六金五十七钱。老将无子嗣,家中无仆人,宅邸被查封回归国有。 国尉府一众属员休沐后无人归家,不约而同的来到被查封,原属于王齮的宅邸面前。他们清理了地面上的鸟屎粪便,用罗网捉住了七只小雀。 一个半数白发,在国尉府当值,年俸八百石的老人突然情绪崩溃,一屁股坐在鸟屎上大声哭嚎。 “王公!阔是个孬种,鸟人,阔对不住你啊!阔该随王公一起去的啊……呜呜呜!” 叫阔的老人刚喊了两句,便被身旁几位年岁不比其小的同僚紧紧捂住嘴巴。 周围巡逻的城防军听到声响,看到骚乱,犹豫了一下便照着原来巡逻路线行走,走了四步还是转身行了过来。 在一众国尉府府员不善,慌乱的目光下。城防军递上未过门细君亲手缝制,其最为珍视的白色手帕给不断挣扎无声痛哭的老人。 “你这小娃知道王公?” 双手捂住阔嘴,忍着老友用力咬手痛苦也不撒手的老人问道。 “知道。” 城防军答道。 老人悲凉的心中有一丝喜色升起,但还没等这丝喜色散开。 “小子自小便闻武城侯大名。” 喜色,转变成更浓郁的悲凉。 “你不认识王公,何以徇私?” 城防军拿着手帕为痛哭的阔擦着眼泪。 “阔叔节哀。” 老人怔怔望着,国尉府官员们都怔怔望着。 家中有长辈与阔为挚友的城防军,看看周围官职都在自己之上的国尉府官员。 “劳烦各位大人带阔叔离开逆贼之所,此贼虽名声不大,关心者不多。但长于此哭,引得他人报官,终有与逆贼同罪之可能。” 老人闭目,有泪淌落。 “逆贼?小子可知,此间主人昔日之功不输蒙公,此宅邸乃昭襄先王赐武安君武安府时,论功亲赐之。” 城防军狐疑看了老人一眼,不是很相信。 蒙公,武安君都是秦国赫赫有名立下功勋无数的战将,若此间主人与之相同,其怎会不知? 老人一手捂住老友的嘴,一手指着被封住的宅邸大门。 “名声不大?此间大门门槛二十年前为访客踏破七次,咸阳除武安君府,莫有武将宅邸甚之者!” 城防军嗯了一声,只当老人在说胡话。若不是哭嚎的是他阔叔,他早便抓人了。 老人之前是两只手捂阔的嘴,现在只剩一只手力度不够,为阔挣扎开来。 阔大声哭嚎着,眼泪将城防军白色手帕打湿的整体色系偏深,阔的声音沉闷难听,如老鸦号叫。 “忘了!都忘了!都忘了啊……呜呜呜!” 当夜,被一众世家家主接出的甘罗被簇拥到新楼台。新楼台昼夜狂欢不止,淫靡之声不绝于耳。 但在甘罗的强行干预下,不管是西家瓮猪,还是孟家白家的瘦马,母狗,没有一只死。 十一月四日。 原赵国大将,以勇气闻名于诸侯。最终一战却以守为主,守得武安君白起闻其名不出征的老将廉颇,为始皇帝拜为国尉。 始皇帝要赐其宅邸,新国尉廉颇拒之不受,以长安君门客自居,居于长安君府。 十一月五日。 相邦姜商第三日休沐,被人见入长安君府。有人旁敲侧击游说之,姜商坦言,其亦为长安君之门客。 大秦相邦,国尉,政军最高官员皆是长安君门客,朝野大震。贵族们这才发现,他们高兴的似乎太早了。某竖子不是退场,而是退居幕后,他们被身份最尊贵的两兄弟玩了。 好在始皇帝金口玉言,曾在朝堂上说不追究贩卖废弃武器的过失。一众贵族世家才只是不爽愤怒,没有慌乱不堪。 十一月七日。 三大世家被杀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了,临近咸阳附近城池,出自三大世家的官员被抓起来后,政务出现少许凝滞现象。虽然咸阳附近城池,目前多出来的政务还能被其他官员分担,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随着时间继续,抓捕令下达。在远离咸阳,关中深处的城池中为官的三大家族子弟被抓,逃窜后,也将出现这样问题。 而越远离权力中枢咸阳,城池官员数量就越少,每个官员手中权力就越大,政务问题将随着和咸阳的距离而不断扩大。 一直在等嬴成蟜所谓处理方法的始皇帝,终于等不下去了。他坐着驷马王车,大张旗鼓地闯进了长安君府兴师问罪。驱车之前始皇帝便下定决心,今日若是得不到满意答复,那他将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始皇帝见到了暂做长安君府之主,天下号为最师,长安君府内号师者的荀卿。 一直坚定走法家治国路线的始皇帝,和儒家名气最大声望最高,自认大儒的荀卿坐而论道后,欲拜其为上卿,荀卿拒之。 始皇帝不悦地立起双目,沉声道: “朕观荀子不似大儒反似大法,汝弟子韩非,李斯皆仕于秦,以秦为美,不知荀子如何看待秦国。” 荀子起身,头上青巾微摇。从身旁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翻到第七页递予始皇帝。 “此间之道,君上早便问过。卿将君上日常之语编撰成册,陛下观之可也。” 始皇帝托上不自觉愕然而掉落的下巴,默默接过,心中有些懵逼,有些与有荣焉。 [那竖子还有这本事?言行可为荀子书?] 儒家经典《论语》,便是儒家创始人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而编成的语录文集。 【嬴子曰:尔观秦国如何?】 【卿曰:形胜,百姓朴,百吏肃然,士大夫明通而公,朝廷听决百事不留。】 【嬴子曰:请以细论。】 【卿曰:形胜,乃地形地势优越也。秦国地势险要,山河壮丽,自然资源丰富。坐拥天下第一关函谷,后有巴蜀,关中天下粮储。进可东出攻诸国,退可锁关一夫当,而万夫难开。】 【卿曰:百姓朴,乃百姓朴素无杂念也。入秦国之后,观秦国各地百姓民风淳朴,音乐合宜,穿着得体。】 【卿曰:百吏肃然,乃官吏不为害也。各地官员都严肃谨慎,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 【卿曰:士大夫明道而公,即上位者私心不重。进入咸阳,观察秦国士大夫,他们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进入官府,走出官府就回到自己家。没有私事人情,不结党隐私,办公也一个个明智通达,廉洁奉公。】 【卿曰:朝廷听决百事不留,即秦王之贤也。卿观察秦国朝堂,百官们上朝之后,处理政事效率很高,处理政务也井井有条,秦王诸事不过夜。】 始皇帝忍住去看下面嬴成蟜的答复,抬头不解地看着荀卿。 “荀子对秦国评价如此之高,可见不是腐儒之辈,何以不愿仕秦邪?” “偌大长安君府,总要留个守家的人。” 始皇帝愕然无语。 “哈?” 然后失笑一声,道: “荀子是在与朕说笑乎?吕不韦,廉颇一为相邦,一为国尉。入秦为官与荀子所言并无冲突矣。” “有的。”荀子看着始皇帝的脸,道:“吾在此为君上谋,吾入仕为陛下谋。君上与陛下所思不一,吾仕秦将反一,此谋而不忠也。” 始皇帝指着纸张上,荀子亲笔写下的嬴子二字。 “荀子为朕谋可也,那竖子做学问当得一句嬴子,为王却是不行。其便如荀子看不上的那些腐儒一般,仁而伪,不成事。长安君府太小,秦国很大,荀子一身所学不施可惜矣。” 荀子摇摇头。 “君上治书,治国,皆乃不世之人。若君上真如陛下所说,那陛下今日何必来寻卿?三大世家血痕犹在廷尉府前,其色由红转黑,其身犹未干。” 第303章 你开心就好 始皇帝幽幽地道: “朕若有荀子辅佐,此事亦能为也。” 看到荀卿第一眼,始皇帝便知道其弟的解决方式是什么了。秦国缺治理之人,荀卿万千弟子散于天下,足以顶替三大世界空缺。 [李牧,韩非,廉颇,如今竟连荀子都为其所用。这竖子到底用了什么巫术,招揽了如许多朕招揽不到的大才,朕差在哪里。] 坐拥天下的始皇帝有些不开心,还有些许自从为王以后心间再未出现的嫉妒,对于亲弟能招揽到众多其所不能招揽大才的吃味。 “果真乎?” 老人反问,双目就像是一眼两眼千眼万眼都看不见底的深潭,一路映照到始皇帝内心最深处。 老人握拳轻击左胸。 “陛下不必急切回卿,请问过己心再言。” 始皇帝默然,平心静气,冷静思索。 [若荀子辅佐朕,朕会除名三大世家乎?] 不需好多时间,始皇帝几息就知道了答案,他不会。 三大世家对秦国有功,其行为举止在始皇帝眼中并无过错。时至今日,三大世家已然作古,其弟已告诉其三大世家取死之道,始皇帝依旧认为三大世家没有大过错。 死成百上千个隶妾算得了什么呢?把平民强迫,引诱为贱籍又算得了什么呢?每年为关中楼台输送大量调教好的隶妾是过错?应是功劳才对! 楼台是官府机构,盈得利润尽皆归官府所有充入国库,始皇帝实在不明白三大世家到底何错之有。 要非说有错,那便是其亲弟认定其有错。 若是没有嬴成蟜,哪怕有荀卿辅佐,可以安稳平替掉三大世家,始皇帝也不会做此事。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无故戕害功臣,始皇帝做不出来这等事。 荀卿观始皇帝神情变化,虽对始皇帝答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开口问道: “陛下杀否?” 不要把猜测当做真相,这是他的君上随口所说,荀卿认为此言极对。 “不杀。” “这便是君上与陛下不同了。” “……原来如此,朕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你们都选择那竖子,而不选择朕了,看来荀子是不会入秦堂了。” 始皇帝笑笑。 “可否与荀子说几句闲话?解些小惑。那竖子走后的日子,朕着实有些憋闷了。” 荀卿点头说道: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陛下长久积压,便如弓弦一直拉满,有崩断之虞。不知陛下想问何事,是《劝学》?” 始皇帝摆摆手,道: “朕自问才疏学浅,但《劝学》此文还是看得懂的,并无不通之处。朕想问的是,先生以儒家自居,然不为儒家所容,思想教学亦重刑而斥善。最出色的二弟子韩非,李斯皆为大法,此做何解?” 荀子道: “劣徒李斯重功利,儒法于其皆为手段也。陛下喜儒他便为儒,陛下喜法他便为法。此卖于帝王家的功利之心,便是法家心性,不是卿把他教成法家,而是他自己选择了法家。” 正正衣冠,想到自己要说的下一个得意弟子韩非,不由露出笑容。 “至于韩非,卿本以为其是法家天才,天生便通此道。然直到那夜闻君上与韩非论道,卿方才明白,韩非不是法家天才,韩非是没得选。韩国术风大盛,道德败坏,人心向恶,唯有重法酷刑方能制之。为救韩国,韩非只能投身法家。” 始皇帝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快继续问道: “孟子言人之初,性本善,朕以为荒谬。荀子言人之初,性本恶,朕以为是极。韩非,李斯都曾与朕言说,荀子主张以刑罚压制人心恶念。” 抖动手中荀子刚递给其的书。 “荀子于书中对秦国大家赞赏,对秦国上下夸赞有余,看得出荀子对秦国极为认可。然秦国以法治国,方有这蔚然大气象。朕无论如何看,荀子都应是法家才是。” 始皇帝说了这么多话,讨论荀卿到底是大儒还是大法,目的还是想招揽荀子。 始皇帝本就对荀子徒弟李斯,韩非都很是欣赏。带着滤镜看到荀子,再通过与荀子一番言论,始皇帝真心不想放跑这位大才。 再没有哪一个国家,是像秦国这样看重法家了。春秋战国也再没有哪一个帝王,如同始皇帝这般爱才。 荀子知其意,长叹口气。 [卿与陛下道不同,何以为谋啊……] 始皇帝以为荀子态度松动,趁热打铁道: “荀子何故叹气,可是以为朕如那黄歇一般只是嘴上功夫,实际只舍得给兰陵一县?只要荀子今日入朝为政,朕可重启周之太师以酬荀子!” 荀子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居功要赏,此乃法家之心,法生所为,不是儒家所向,卿之所为。陛下以法治国,以功以利邀才者入秦,将秦孝公之招贤令贯彻至今。可得天下,而不能安天下。” 始皇帝反驳道: “曾于荀子门下修习的淳于越一心谋求高官,以实现儒家之理念……” 荀子不等始皇帝说完,立刻打断其言道: “其不是儒家,乃伪儒也!” 始皇帝也不生气,立刻道: “楚昭王相邀孔子,许诺给孔子重重的封赏,要把七百里土地和相应的人口封给孔子,孔子立刻带着诸弟子奔赴楚国。路途陈国,蔡国困孔子于野,孔子派子路前往楚国求救,终得楚昭王救至楚国。可当楚昭王反悔不重用孔子之时,孔子便弃楚而行。如此行为,和荀子所说的儒家所向南辕北辙,荀子总不会说孔子不是儒家之人罢。” 始皇帝这番话,包含其大半对儒家的看法。 其认同儒家仁,可以让淳于越为长子师,教长子知仅严酷不足以为帝王。 但其不会让儒生居高官。因为其观典籍,孔子都做不到自身所提出的理论。嘴上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但在蛮夷楚国对其抛出镶满功名利禄的橄榄枝时,毫不犹豫立刻前往。这样连创始人都做不到的学说,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始皇帝本以为这一番问话能令荀子有羞惭之色,或是问住荀子,至少也会让荀子短暂不能言。 然而,在其话音方落,荀子便立刻道: “孔子自是儒家,但其此行为不是儒家也,孔子错矣。” “……” 始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没想到自称儒家,孔子思想继承者的荀子连孔子都能否定。 “卿于《劝学》写道:蟹六跪而二螯,然实际上蟹八跪而二螯。生而有涯,学而无涯。所学越多越知自身渺小,圣人之言千年后或为邪说。卿能犯错,孔子亦能犯错,今日所有典籍都可能为错矣。不义行为,不对之理,便不是儒家。” 始皇帝瞪大双眼,指着荀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有趣,有趣,当真有趣。今日得见荀子,方知何为最师。朕今日方知,那竖子说的儒是荀子之儒,不是孔子之儒!敢问荀子,何以儒治国?” 若是嬴成蟜晚走个十天半月,能得见今日这一幕,定然是不会走了。 他没想到,自己费劲心力都说服不了,比牛还倔,一心发扬法家的兄长,竟然会主动问荀子如何以儒为政。 “隆礼重法。” 荀子先是重重念出四个字,然后轻声道: “人生来就有欲,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有欲必有争,人之初,性本恶。国有民则为国,为政便是教民,治民。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 始皇帝细细咀嚼荀子所言,良久方道: “用礼义教化民众,改造生来不良的人性,这是儒。用刑罚,律令制服性情顽劣之人,这是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为死敌的儒,法两家需共以治国。” 老人立刻不悦,强调道: “此不是法,此仅是儒!” 始皇帝不甘示弱,道: “除了荀子口中,朕未见儒家有类似话也。” 老人猛一直腰就要撸袖子,这动作太大险些把头上罩发青巾抖落。 老人急忙扶住,扶完继续撸袖子,赤着两个肌肉明显的小臂道: “我问你,孔子在《论语》中记录的言行: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两句话是何意思?” 始皇帝看着不尊称陛下,怒气冲冲,撸袖子好像要干架的老人嘴角一抽抽,这幅形象实在和先前最师相差甚远。 [近墨者黑,定是那竖子影响,这竖子真是该打!] 心中骂着亲弟,爱才的始皇帝嘴上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是说仅依靠刑罚是有局限的,民众只会想办法逃避刑罚,但却没有廉耻之心。用道德礼仪去教化百姓,他们才会知耻而自律。” 啪~ 老人立刻一拍桌案。 “孔子说的话和我说的是不是一个意义?” 始皇帝无奈地点点头,承认自己读书少。 《论语》始皇帝自然是看过的,但自始至终不认为儒家能治国的始皇帝,对儒家经典自然不会太过上心。 每个人都有爱学的学科,始皇帝喜欢学法,喜欢《韩非子》,《商君书》。《韩非子》每篇文章始皇帝皆记在脑中,《商君书》所有理论始皇帝皆学以致用。 老人气稍微小了些,其声音比刚才也稍小了些,但还是比最开始要大。 “我再问你,《孟子》亦有言: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始皇帝苦笑着道: “朕已知晓,是朕疏忽了,儒家经典确实言说过此话,荀子不必举例了。荀子方才还说孔子不为儒,往年亦曾说过孟子乃伪儒。今日以孔孟举例以证儒家,不觉前后矛盾乎?” 老人放下袖子,慢条斯理地道: “儒家乃正确之论,对者为儒,不对者为伪儒也。” 始皇帝憋了一会,哪怕心中对荀子才学再为赏识,也实在忍不住了。 “荀子,有没有人说你无耻。” 荀子抽出始皇帝手下书,翻了几下递过去,指着上面一行字。 始皇帝定睛看去。 【嬴子曰:科学,是一门绝对正确的学科。凡是正确的都是科学,凡是不正确的都是伪科学。若原本认为正确的科学知识,随着时间而被发现并不正确。那么这个知识就不是科学知识,而是伪科学知识。】 【卿曰:世上未听科学学说,请以儒家替。】 【嬴子曰:你开心就好。】 【卿曰:善。】 始皇帝原本想回去细细研读有荀子手书,记录着嬴成蟜言行的这本书。 最师荀子于书中都不敢以荀子自称,而称他人为子。这书中那不都得是金玉良言,可以为传世经典的书籍? 而现在,始皇帝带回去看的想法依旧有,但不是细细研读,而是当那些打发时间的小说看。 始皇帝指着书籍,用无比怀疑的语气质问着一脸风轻云淡,不以为耻的老人。 “荀子都记了些甚?这种无赖言论也配慎重记之?这种竖子也配称子?子用在此处太过草率了罢?荀子为那竖子门客,赠礼莫非是脸面不成?” 老人打量始皇帝裹在冕服中的身躯,衡量了一下敌我实力差距。 想着君上曾说过,其兄长武功稀松平常,也就能与秦将蒙恬放对。 精于六艺,但年岁已高的老人便放弃了儒家传统——以武论对错。 “陛下见卿不入秦为官,故不以礼相待。陛下是否忘了,卿入不入秦堂并不重要。秦国需要的是一个个为政一方深入民间的官员,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师。” 始皇帝见状反问道: “朕不以礼待荀子,荀子便不召弟子入秦乎?此可合乎儒家?” 荀子盯着始皇帝好一会,两人互不相让。 少顷,荀子坚定吐字。 “无论陛下如何为之,卿皆当召弟子入秦,此为儒家!” 始皇帝咧嘴,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嬴子不配为嬴子,荀子不愧为荀子。” 老人下了席位,对着桌案一侧跪坐大笑的始皇帝深施一礼。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无民则不为君,国无民则不为国。卿请陛下以天下人为子,废除隶臣妾!” 始皇帝笑容不散,摇摇头道: “若此事朕先前未有言说,可以应你。然朕已亲口许诺,与那竖子做下约定,故朕不能应你。朕可错,但诺不可改。” 老人面有戚然之色,始皇帝下席位,扶起老人,在老人身边道: “荀子不会因朕不应你此事,便不召弟子入秦了罢?” “此非儒家所为。” “荀子高义,朕观荀子之道,与那竖子相仿。朕虽不能应荀子取消隶臣妾,但可如那竖子所说,取缔楼台,将淫秽罪论加入秦律也,如此可好?” “大善。” “荀子若有暇,可往宫中教朕。朕不听孔子之儒,但荀子之儒,朕可听也。” “卿之论,与君上之论相差无几。陛下听不得君上之言,卿之言自也是听不得的。” “授业解惑,那竖子差荀子远矣。” 始皇帝居长安君府直到月上柳梢头,方才意犹未尽地坐车归皇宫。 当夜,咸阳宫中所饲养的鸽子尽数被放飞。 好在是夜晚,天色本就是黑的,这群鸽子不甚明显。若是青天白日,天光必然要被遮住好一大块。 这一大群脚上绑有纸张的鸽子,群体振翅声响极大,扑棱棱的响动,惊醒了无数入梦贵族。 它们借着夜色掩映,飞往四面八方,天下各地。 第304章 出局! 十一月九日。 始皇帝颁布诏令,九月十五日过后,将在秦律中加入了淫秽罪,关中楼台要尽数拆除,这引起了咸阳贵族群体反对。 三大世家虽然被除名,但是留下了一个硕大的水性十足的桃子——隶妾。 为关中所有楼台输送隶妾,三大世家靠着这门生意延续了秦国老牌世家的辉煌。成为了脱离世家领袖甘家,也能过得有滋有味的独立世家。 这么大的利益,基本上秦国的贵族都想分一杯羹,谁不想家族再进一步呢? 但始皇帝下达的这一纸诏令,看似就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将这个桃子压的果肉稀碎,抓都抓不起来。 贵族们不在乎秦律,但在乎始皇帝的态度。公然违反秦律,就是打始皇帝的脸。 这条诏令莫名其妙,贵族们想不通为什么,不知道陛下的出发点是什么。 就像当初提出郡县制取代分封制,大家都能看出来始皇帝是在以此彻底断绝封国,让嬴氏一族永为王族。 但取消楼台,将女子卖色定为罪,这是为什么呢? 管仲当初发明妓院是为了招揽能人,是为了敛财,是为了给齐桓公收集美女。齐国能成为春秋第一位霸国,妓院在其中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如今楼台势头正好,一切利处都在发挥,始皇帝却颁布淫秽罪,这不符合情,也不符合理。 压碎了世家贵族的桃子,自身也没有得到利处,妥妥的损人不利己。 十一月十日。 新楼台。 瓮猪,母狗,瘦马齐聚。 一众世家家主疯狂地发泄着自身欲望,像是要把日后再也发泄不出来的恶念今日尽数发泄完毕。 一个个美人或咬着唇齿勾人心魄,或高抬满月痛忍冲锋,或面露痛苦曲意逢迎。这是一场没有多少人性的狂欢,这是一场回归兽性的丑陋。 甘罗坐在主位上,第十二次拒绝了世家家主的邀约,笑着挥挥手,让想和其双管齐下的家主继续孤军奋战。 天窗大开,蓝天白云在新楼台抬眼可见,那十二个一米见方的天窗却都散不尽这屋中的腥臊之气。 甘罗独饮美酒,时不时地要某些玩嗨了的贵族收敛一些,不许屋中闹出人命,这已经是他这个领袖的最大争取了。 贵族将绳索套在瘦马颈部,一边骑马一边拉紧,随着瘦马濒死感受紧致快感,甘罗阻止不了。 甘罗能做到的,就是在马脸紫红,眼见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让贵族松开马缰缓一会,给瘦马三息喘息时间。 这场充满怒吼,暴力,尖叫的宴会在两个多时辰后落下帷幕。 其实真正肉搏的时间在半个时辰左右就基本宣告终结。 随后的一个半时辰,则是这些贤者时间,稍微恢复了一点人性的贵族终于想起了人和野兽的区别,发挥了善假于物的优势。 肉灵芝,软木马,捣灵杵…… 看着美丽的瓮猪,瘦马,母狗痛苦的表情,求饶的哭喊,大多数贵族阴暗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有些比亲自上阵的欢喜还要大。 甘罗让能行走的美人自行下去,行走不了的美人则由隶臣拖下去。最后叫来仆从打扫地上的红色血迹,白色精华,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这小半个时辰中,贵族们喝酒,吃肉恢复体力,大声欢笑着。争论着到底是西家瓮猪曲径通幽,美不胜收滋味好。还是孟家母狗柔若无骨,百无禁忌感受棒,亦或是白家瘦马才貌双绝,吟唱助兴有新意。 当浑浊之气自天窗飘离,清新的自然风涤荡楼室。在众人中年岁最小,但是身份最高的甘罗大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朗声道: “美人已享,美酒入腹,佳肴下肚。诸君,该是议事之时了。” 骚乱声渐渐停止。 五息后尽数消弭。 一个肥头大耳,没有甘罗制止刚才就压死不止一位隶妾的家主率先道: “上卿,陛下此举断我等生路,此该如何是好啊?” 一人带头,八方景从,一位又一位世家家主开了口。 “王兄此话是极,此番大事,还望上卿拿个主意。” “淫秽罪,那些口袋里翻不出三钱的贱民哪里进的起楼台?陛下此举不就是在针对我等?” “上卿,陛下意欲何为啊?狎妓定为罪,真是滑稽也!拆除楼台,日后我等要去何处玩乐啊!” “正是此理,这钱财我姜厚不看重,跟着上卿家中从未断了粮。但这断了我等乐事,我姜厚第一个不乐意。” “……” 以年事过高,男女之事行不动,窝在新楼台内大树下吃了两个时辰果子的纲成君蔡泽不发一言。 他今日只带来了观察的眼睛,没有带来说话的嘴巴。 在人声到达最顶端之时,独自一人坐在最上位的甘罗眼睛一立,抓起桌上以陶土烧制的酒杯勐然摔在地上。 清脆的破碎声让全场声音停了片刻,甘罗掐好这个当口直身而立,厉喝道: “一群蠢货!愚蠢至极!” 众人见甘罗如此,一个个脸上没有被辱骂的恼怒,反而做认真倾听状。 和想争取世家加入,老成持重的孟甲坤,西术,白飞相比。真正的世家领袖甘罗年轻气盛,一身的凌人盛气。 但众人对这样的甘罗却都很服,因为这样的甘罗能让他们混吃等死过得很好,能为他们解决疑难问题。 甘罗指着场中大多为叔伯辈的世家家主,独自大声说教道: “孟西白三者经营楼台隶妾多年,为那竖子斩了满门。尔等想寻死自行在这地上磕死,何苦另找远途?那金钱仅能够孟西白三家成大世家,分到尔等身上又能有几多?陛下说淫秽罪,说不让纳妾乎?楼台违背秦律,新楼台违背秦律乎?不要你们去楼台寻欢作乐,禁止你们玩弄隶妾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甘罗领袖压制力下,纷纷偃旗息鼓。这道理其实他们也都懂,但他们装不懂。 能将孟西白三大世家,打造成仅次甘家一线的楼台隶妾生意。分到在场每个世家身上,其实很可观。 若是甘罗带头去要,那是最好不过,大家跟着喝汤。反正枪打出头鸟,始皇帝要动就先动吃肉的世家领袖甘罗。 若甘罗不要,对于有些求稳世家来说那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对于那些有野心世家来说,也能够拼一把去试着接手。你甘罗已经说不要了,我们接你要是抢,那就失了道义。 这场小风波在甘罗强硬手腕下,看似化作无形。 甘罗拍拍手掌,有仆役便高昂着脖子用公鸭嗓大声喊表演歌舞话剧的伶优入内,众人一边看舞听歌评话剧,一边饮宴。 歌舞过半,坐在上位的甘罗轻飘飘地瞥了眼百里家家主百里城,轻飘飘地道: “百里城,下次宴饮,你不许来。” 百里城脸色唰的一下煞白,手中快子掉落在桌桉上发出叮啷声响,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嘘。” 甘罗食指先竖在唇前,然后指着前方。 “看戏。” 甘罗手指的是场中正表演秦惠文王攻占义渠的话剧,眼神却是钉在了百里城的身上。 众人的目光便也随之转到百里城身上,在百里城身边坐的两个家主也都赶快挪了地。 众人都知道,心胸并不宽广的上卿是要秋后算账。 甘罗入咸阳狱之际,三大世家欲夺权,百里城是第一个投诚的。 “上卿,城有眼无珠,妄断形势!” 百里城立刻起身,半躬其身对着甘罗下拜。 甘罗哈哈大笑,点指着百里城对众人道: “哈哈哈,诸君,此戏比场间戏美甚,敬请赏之。” “上卿所言极是!” “此戏大妙!” “未知百里城演的比伶优还好,何不下场?场中才是汝之位置。” “……” 众人的奚落,调侃,嘲讽,让百里城的脸色越发难看。 只差一步,他就能成为和孟西白并列的第四大世家。但也就是差了这么一步,他连原本的位置都保不住。 “这咸阳城,不是没了你甘罗便活不得!” 百里城挺直嵴梁,指着上首怒声言说。 啪~ 用力一拍桌桉,震得杯盘颤抖,菜肴汁水轻溅,先附和了一句。 “此话不假!蒙家,王家,李家,凡军功之家其势壮也,见我等亦眼高于顶也!” 继而满面嘲讽。 “蒙公破城数十,武城侯,通武侯灭了五国,陇西侯亦有破燕之功。这些,你百里城做得到?还是你百里家有人能做得到?” 百里城面部抽动,甩手离去。 甘罗冷笑一声,张望一圈,目光定格在饮宴最后一座的男孩身上。 “鲍白令斯,坐过来。” 阿父为鲍白令之,今年十六岁的鲍白令斯振奋而行,坐在了原本属于百里城的位置上。意味着鲍白令家在咸阳世家中的地位,从小世家上升到最接近大世家的中世家。 甘罗能做到的,不是让咸阳世家没有他活不下去。而是跟着他,咸阳世家能够躺平不努力不奋斗混吃等死,活的好。 一众世家家主都艳羡地看着男孩,但他们眼中没有妒忌,因为这是鲍白令之用性命换来的。 有过罚,有功赏,这便是法家。 法家影响的不仅仅是秦王,还影响着绝大多数高层思维。 十一月十二日。 以百里家为首,不甘寂寞的以小世家为主的野心世家,向始皇帝递交了辞呈。 数百封辞呈放上去,数量和三大世家空出来的官职数差不多。 甘家不再带着百里家前行,半个月内连续经历大波折的百里城红了双眼,要联合一众有野心的小世家赌一把。 就赌三大世家除名,秦国官位空缺,始皇帝没有足够能当官的人员。在其看来,这场豪赌他几乎不可能输,除非始皇帝意气用事。 百里城很清楚,在不许传道受业的秦国,除了他们这些世家,没有读书人。 要不然秦国也不能在攻下了赵国,韩国,楚国,齐国后都让当地贵族自治,实在是治不过来。 军功制是把双刃剑,外刃锐不可挡,内刃不留学子。 嬴成蟜要以郡国并行制过度到郡县制,其原因便在于此。要是秦国有足够治理天下,压得住当地贵族的官员,嬴成蟜才懒得让推恩令这种阳谋问世。 百里城算盘打的很好,不管是百里城认为自己能赢,就连不让世家闹事的甘罗都认为百里城能赢。 若不是知道嬴成蟜不在咸阳狱,甘家脖子上悬挂的秦剑随时可能落下,三大世家留下的桃子甘罗怎么可能让出去。 所有人都认为百里城这步棋下的好,都在等着始皇帝批复不准,对世家们妥协,更改掉诏令。 没到晚间,百里城这个小团体的请辞奏章就被批复下来了,一个大大的“准”字,始皇帝同意了。 百里城拿着一个又一个奏章,看了这个看那个,看了一遍又一遍,嘴中念叨着。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他快马加鞭去往咸阳宫,被拦阻在外,始皇帝不许他入宫。 百里城这才意识到,这是真的,他赌输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其家门口被一众小世家中人围住。这些小世家中人将百里城围住先是诘问,然后暴打。 紧闭的大门敞开,百里家中人为救百里城,和这些人扭打在一起。这种私斗违背秦律,很快巡逻的城防军就把所有人都抓走。 这些上请辞奏章的小世家们在廷尉大牢中仍然破口大骂着百里城,若非百里城单独一个牢房,看样子他们能把百里城活活打死。 这些人上了赌桌,却没有做好输的准备。 消息传开,咸阳世家一片哗然。 世家领袖甘罗将自己关在屋中,苦思冥想。纲成君蔡泽用力过勐强力顿下,以毛笔杆划破了纸张。 世家并不知道始皇帝的底气从哪里来,他们觉得始皇帝染上了某个竖子的狂疾。 一下子空缺了这么多官位,要从哪里补?补不上,秦国关中必乱。为了证明不被逼迫,就如此意气用事不顾秦国安危? 不管世家如何想,在以百里家为首的一众小世家递交的辞呈被批准后,意味着这些小世家将慢性死亡。 只要始皇帝不恢复这些小世家中人的官职,那么本该属于这些小世家的权力,便集中到了始皇帝手中。 千百年的贵族垄断,嬴成蟜灭三大世家满门的时候就被打破了。而百里家和小世家们的逼迫,则让世家局势再次恶化。 世家在秦国的掌控力被撬开了一个大角,这个大角上原本立着的三大世家,百里家,和一众小世家,出局! 第305章 楼台之变,马列之变 十一月十四日,楼台。 曾经沉寂的楼台如今人声鼎沸,豪绅富商,达官贵人,加上往日出不起钱进不来的平民齐聚一堂。 明日就是始皇帝新秦律实行的日子,这个在春秋被立起来的楼台将要在秦朝倒塌。自此以后,达官贵人还好说,还能蓄养隶妾们以供玩乐。 但平民,富商却惨了,他们没有达成蓄养隶妾们的条件。 前者财力限制,活着对于平民来讲都是艰难的事,哪里有钱去蓄养隶妾们。 后者身份限制,商人是贱籍,他们能够蓄养的隶臣妾数目有严格限制,不超过三个。 是以在被推倒前的这些天,本来生意惨淡的楼台一直都是人声鼎沸,这是最后的狂欢,最后的放纵。 造成这一现象的除了始皇帝颁布的新秦律,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是马列。 马列是赵国人,赵亡为隶臣,在要被带走服徒刑之际,被咸阳著名竖子羞辱。马列忍辱负重,堪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多次在地上将自己当做兽皮忍受踩踏之辱。最终不仅自身实现了自由身,还帮妹妹脱离奴籍,还成为了楼台管事吃上皇粮。 自楼台在秦国设立以来,从来没有都是女管事,马列是楼台第一个男管事。 有了正式编制的马列衣食无忧,所谓饱暖思淫欲。身处楼台这种地方,楼台中的妓靠马列的俸禄,打赏消费不了几次。但是楼台中完全没有人身自由,为马列所掌管的隶妾那是想要几人要几人,想要几次要几次。 美人如水居楼台,伏地屈膝月儿圆。马列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都是倾囊相授直至弹尽粮绝,让圆润的满月沾满白霜再也抖落才罢休。 二楼一间客房内,亵衣,手帕,纱裙都被随意丢在地上。床铺上有几根绳索一端缠在床头床尾,一端绑在隶妾白皙滑嫩的手足。 “管事,不要,不要。” 隶妾满眼惊恐,脸上满是哀求。 马列手中持有一根蜡烛,苍白的脸上诉说着近来其战斗次数数不胜数,眼中戏谑快意比戏弄耗子的猫还要残忍。 滴答~ 滴答~ “啊!管事!饶了我!饶了我!” 灼热蜡油滴落在白皙皮肤,在凝固成块的过程中附带出小小的水泡。 隶妾哭喊,嚎叫,求饶,雪白脖颈拉长到最大如要扯断,手指攥拳骨节凸白,脚趾弯如钩脚背弯如弓。 马列脸上露出病态的微笑,将举在隶妾细腰上空的蜡烛下放,火苗燃烧毛发刺啦作响,缕缕青烟散发烧焦羽毛味。 隶妾哭喊骤然提高八个响度,娇躯打挺重落砸的床板砰砰作响,其如同一尾在岸边被烈阳暴晒的鲤鱼,疯狂挣扎。 “哈哈哈哈哈哈!叫,使劲叫!叫啊!” 马列猖狂又病态的大笑,双眼暴虐大放蜡烛火苗猛然下移接触到隶妾肌肤。隶妾发出不似人声犹如濒死野兽的哭喊,双眼翻白,痛不欲生。 就在马列脸上出现兴奋红晕,拿出带有枝杈没有清理干净的木棍时。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剑划破马列手掌。 马列吃痛松手后缩,秦剑剑尖微抖轻挑无主蜡烛,蜡烛低空抛飞正落在黄铜水盆内,刺啦一声再无声响。 唰唰唰~ 秦剑凌空乱舞,斩断绑住隶妾手足的绳索,隶妾身躯自由后蜷缩身体,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光滑脊背在粉红床帘的映衬下涂抹上一层诱人的暧昧光晕。 秦剑剑身横在马列脖子上,不同于寻常秦剑的铜绿色,而是雪亮的银白色。 持剑的是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楚真实面目的黑衣人。其目光注视着床上隶妾,声音沙哑,富有杀意。 “琴姐卸任管事与你时,要你好生照看楼台姐妹。你满口答应,到头来就是这般照看?该杀!” 楼台上一任管事没有姓,单名一个琴字。在嬴成蟜离开咸阳城时,身为暗卫的琴随着嬴成蟜一同撤走,将管事官职留给了在楼台极受欢迎的马列。 黑衣人手起,秦剑将落。 马列本来还惶恐的脸色在黑衣人说过话后,立刻一脸桀骜。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我乃马列,君爷亲赐姓名,为君爷立下大功,你敢动我?” 黑衣人剑悬空中,似是被马列这一句话震慑到了。 马列见状不退反进,一把夺过黑衣人手中秦剑,伸手一推黑衣人胸口。 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不知为何没有躲闪,被马列推退,踉跄了五六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我有这么大气力?] 马列心中疑色一闪而过,十余日的苦战恶战虽然大多是武器之利,但近身缠斗也是每日都有。他现在光站着都有些站不稳,腿脚无力好像不属于自己。 这缕疑色很快就被傲慢驱除脑海,马列一巴掌拍在隶妾翘臀,说了滚下去三个字,隶妾犹如受惊的兔子般骨碌下床,轻车熟路的跪在马列面前。 马列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伸脚探入隶妾怀中,蔑视着按住胸口不停喘息的黑衣人。 “你就是和琴一样的暗卫罢?君爷要你来找我何事?” “杀你。” “杀我?哈哈哈哈哈!” 马列扯着隶妾秀发,在隶妾痛苦呻吟中笑的狰狞。 “君爷杀谁也不会杀我,没有我,君爷何以灭三大世家?” 掂量了一下手上秦剑。 “是琴听说了楼台之事,所以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言,这才马列眼中便是默认。 甩秦剑给黑衣人,马列抓秀发按下去以泄很大的火气。 “回去告诉琴,现在楼台管事是我,不是她。人都走了,还管这些隶妾做甚,真拿这些隶妾当姐妹了?” 低头吞吞吐吐的隶妾眼中满是恐惧,没有恨意,但有悔色。 “君爷就该早让我做楼台管事,有我在,这楼台生意早就翻了倍。天下各地都不把隶妾当人,咸阳楼台却把隶妾当人,真是荒唐。” 黑衣人的嗓音沙哑,带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怆。 “你是不是忘了,半个月前你也是奴籍,和你面前被摧残的隶妾一样……” “闭嘴!” 马列被激怒了,爆喝一声。 扯着隶妾秀发用全力把隶妾甩出去,手上留下大把根部带有毛囊,血珠的乌黑发丝。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仇恨。 他永远记得,那个把他踢吐血的楼台管事。那四个要持剑砍死他的儒生。还有踢他踩他打他让他骨断筋折,因为他笑了一下就要把他打的满脸是血牙齿掉落的那些楼台宾客。 “你没有忘记所受苦难,现在脱离奴籍,为何要将这苦难加给……” “我叫你闭嘴!” 马列暴走,吊儿郎当地冲上来挥舞王八拳。 黑衣人这次没有退却,欺身上前,仅以剑鞘就将马列打翻在地。黑衣人横着秦剑压在马列脖子上,在马列咒骂的言语中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马列感脖颈疼痛伸手抹去,抬手一看见手指血红一片,咒骂声戛然而止。倨傲的神色变得惶恐无比,举着手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 “你,你,你不能,不能杀我。杀,杀了我,君爷,君爷不会,不会放过你!君爷,君爷要是知道,知道你杀了我,会,会夷,夷你三族!我名姓,姓名,是君爷亲起,君爷,君爷为了我,灭,灭了三大世家!” “聒噪!” 剑又入肉半寸,更强烈的疼痛让马列失声。 哗啦啦~ 轻微水声毫无预兆响起,骚气随之溢散。知道眼前暗卫是真的想杀死自己后,马列被吓得失禁。 “我问,你答,多说一字,妄言半句。” 秦剑横移,虽没有继续入肉危及马列生命,但割裂的痛感依然让马列不住小范围点头,动作大一点秦剑就会割下他的头。 “对隶妾施虐,造刑具提供给宾客使用,立下隶妾每日不接十客不得食的条令,都是谁指使你做的!” 马列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本想嫁祸他人。但看着眼前的斗笠黑面纱,虽然看不到什么,但马列只觉黑面纱后面那双眼睛比脖子上的秦剑还要锐利。 生死在他人掌握所形成的压力,威势,让马列不敢说谎,他心虚道: “……无,无人指使。” “无,人,指,使。” 躺地上的马列,和屋中摔在角落不敢妄动的隶妾,都从这沙哑的四个字中听到了清晰的牙齿摩擦声。 “你为何要这么做!这些隶妾对你不好乎?楼台对你不好乎?琴姐亲口对我说,你在楼台隶妾中比她还要受欢迎,何以对楼台隶妾下此毒手!快说!” 扩大的伤口,和更强烈的痛感,让马列根本来不及思考。 “我为隶臣他人对我肆意殴打,我脱离奴籍就对这些隶妾做同样的事!他人能辱我打我骂我,我就要辱隶妾打隶妾骂隶妾!” 明明性命随时有失,明明被吓的尿了大腿,但说到这一句的马列眼中惶恐尽去,却为疯狂之色代替。 “凭什么他人能对我如此,我不能对这些隶妾如此!” 黑衣人声音中明显多出了愤怒,不解。 “谁对你施暴,你便施暴回去,为何对你极好的隶妾出气!” “那你为何来杀我,不去杀那些对我施暴的人啊!啊?!” 马列猛然抬头,眼中有着恨意癫狂,张着嘴大喊。 若非黑衣人眼尖手快提了秦剑三寸,马列喉管至少被切开一半。 “我为隶臣时你在何方?我被践踏的吐血时你在哪里?我辱奴隶时来做高高在上的侠客,你怎么不在我受辱时当侠客!” 马列越说越来劲,身子猛然半起,黑衣人为马列性命不得不立刻收回秦剑。 马列赤裸着满是伤疤的躯体,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拍打着沾染尿液的地板,啪嚓声四起溅在其胸,其腹,其腿,其膊。 “你当过隶臣乎?你知道隶臣的滋味乎?你为君爷选做暗卫高高在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我十岁前家境优渥衣食无忧,秦赵大战阿父被强征战死沙场,秦军大胜攻占了我们村落。 所有人都从人变为奴隶,都成了隶臣妾。阿母年岁长,我和小妹年幼,壮年孩童两分。这么多年阿母早死了,就剩我和小妹。隶臣妾不是人,我身边每天都有隶臣妾死亡。为了活下去,我只有做更多的事。 我为秦军割我们赵人头,好些赵人没有死,眼睁睁看着我把他们头割下来。他们大骂我是鸟人,为赵人帮秦人做事割赵人头。他们错了,我不是人,我是隶臣,我要活着,带着我小妹活着! “秦军粮草不足,自身都不够吃,怎么会管隶臣妾。为了活下去,我饮血吃肉,你不知道人血是甜的,你也不知道人肉吃起来和豕肉差不多。你能想到最大的磨难就是练剑练的抬不起胳膊罢?” 马列嘴脸满是讽刺。 “我可以死,但小妹怎么办?为了小妹活着,我什么都能做。小妹命好,入了大户人家做侍女,生命暂且无忧。但这不够,我要让小妹脱离奴籍,我要给她赎身。一个隶臣要给一个隶妾赎身,何其可笑? “好在我遇到了君爷,君爷虽然每次对我看似粗暴,但我从他的眼中能看到看人的眼神,而不是那些看牲畜的目光。我知道,君爷就是小妹脱离奴籍的希望。我拼尽全力讨好君爷,付出性命代价,终于带小妹脱离奴籍。” 黑衣人终于开口。 “你还当上了楼台管事,衣食无忧。娶个细君为你小妹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不好乎?怎就变成如今这般!” “不好!” 马列大声怒吼。 “凭什么他们能吃肉喝酒,听歌赏戏,家中奴仆甚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和小妹为何不能?我要赚钱,赚足够金钱!我要蓄养三千门客,美人无数!管事俸禄一百石够做甚?连个门客都养不起!” “隶臣妾不是人,我自三大世家那边学来调教之法,将刑具提供给宾客让其自行调教。宾客给我的一天赏金比我一年的俸禄还多,换你你做不做?我为隶臣时不是人,凭什么要我为人后把隶妾当做人?隶臣妾不是人!” 推荐好友一本新书《我,截教弟子,朝九晚五》 推荐语:“天骄大人,你在干什么啊?”“到点了,该下班了!” 第306章 无趣的鬼谷子 封闭的房间内,隶妾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雪白肌肤上青紫印痕,和灼烧出的水泡遍布。 黑衣人犹如一尊雕像般矗立,除了刚才搭上的那句话,对马列说的话不予回应,静静聆听。 “你是暗卫,是君爷自小培养的暗卫。你没有受过我受过的耻辱,凭什么如此说我?你的师傅打你骂你是爱你,而我呢?我被打被骂是因为不被当人!你清高,你对这些隶妾关心爱护,那你当初怎么不关心我!” 拖着极度虚弱的身躯,犹如一摊腐朽烂泥的马列从地上爬起。 “好不容易做了个楼台管事,秦律却又改了。淫秽罪,楼台推倒,为甚所有事都让我赶上了!君爷为何要上此谏言!既救了我兄妹,为何不能将我兄妹安置在长安君府?为何要我做马上就被取缔的管事! “你为琴而来,见我对隶妾如此所以想杀我。外面那些客人对楼中隶妾尽如此,你怎么不去杀他们?你能杀我一个人,能把楼台中所有人都杀了乎!不敢杀就滚,杀了我,君爷夷你三族!”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相貌奇特的老者走了进来,关上门扉。 常人额头都是光滑如镜,或宽广或窄小,但老者额头上却长着四个大肉瘤,一眼看上去骇人无比。 “不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君上既然选择救助就应该管你一生。” 马列转身,坦诚其身,疯笑着道: “啊哈哈哈,吾从未见过有如此丑人,头上长了四个瘤子,君爷是可怜你长相才收留你?” 老者笑着道: “自然不是,君上要我是看重我的真才实学。小子,你可想拜我为师,学一番惊天动地的本事啊?”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拜为师?吾一日三金!在秦国禁止的美酒我想喝就喝,美人我想玩就玩!” 马列上下打量老者衣衫,在楼台当过仆役伺候过无数宾客的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最普通的麻衣。 “看你穿的这寒酸样,你要是想让我赏你点酒肉便直说。顶着老师名头来我这骗吃骗喝,乃公拜师也不会拜你这等丑人!” 老者微微点头。 “清贫如洗,一朝富贵。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己为何人。当年我也有过一个这样弟子,他的名字叫乐毅。商人贱籍入楼台次数受限,你要商人与平民同入,请平民喝酒吃肉,借着平民友人身份入楼台。 “能想出此等法子绕过秦律敛财,和吕不韦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吾姓王,名禅,世人称我为鬼谷子。庞涓,孙膑随我习兵法,苏秦,张仪向我学纵横。吾已十年再未收徒,今再问你一遍,可愿拜我为师?” 马列指着老人狂笑不止。 “就你,你还鬼谷子?此乃乃公听闻的最大笑话!” 笑够了。 马列走到床边,脚步虚浮,他扯下左边以上好丝绸做就的床帘擦着身上污秽。 “没有君爷下令,我看谁敢杀我?都滚,别影响乃公玩乐,再不滚别怪乃公要侍卫上来抓人!” 啪嗒~ 啪嗒~ 马列向着地上的隶妾走去,满脸狞笑。 “来,我们继续。” 隶妾四肢健全,随时都能跑。但却只是摇着头,哭着说不要。 跑出去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从骨灰盒跑到棺材里,空间变换,环境不变。 呲~ 雪亮剑锋自马列胸前穿出,熟悉的剧痛让马列低下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艰难地扭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黑衣人道: “我要见君爷,君爷不会要我死,我替君爷立过大功!呃……” 他的双眸迅速暗淡,心脉为强绝内力震断的他张开口,鲜血不断从中溢出。 他一把抓住黑衣人的手臂,也不知他那血液不再畅流,近些日被女色掏空走路都打晃的身体,在这生命最后一刻,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 “放过,赫,我妹……” 鲜血在喉咙涌动,让他言语有些模糊。 “求你,赫,放过,呃……” 比方才震断他心脉还要强大的内力冲刷着他的身体,对他身体中的五脏六腑,浑身脉络进行无差别攻击,再强大的意志力也不能抗下去。 他死死抓着黑衣人的手臂,五指明明紧扣却扯不动黑衣人分毫。他滑倒在地,那双刚才还恶毒,桀骜的双眼中没有了任何神采。 “唉,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王禅摇头轻叹,很是遗憾。 隶妾呆滞低头,看着脚前的死尸,没有惊叫也没有惶恐,而是蜷缩起身子,继续瑟瑟发抖。 死人,她见得多了。 楼台中的隶妾,隶臣,死的她都麻木了。 马列管事死了,她身为隶妾,也活不了,不管叫不叫人,这就是隶臣妾的命。 反正都是要死,她索性不叫,能活半刻是半刻。有些人活着是为了做一番事业,有些人就只是单纯想活着,不想死。 “没事了。” 黑衣人矮身,对希望被忽视被当做透明人多活个一时半刻的隶妾温柔说道。 隶妾眼中骤然绽放异彩,这个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君爷! 她刚仰起泛着喜色的脸,下一刻便又低了下去。黑衣人捏住她脖颈后方,让她昏睡了过去。 “怜香惜玉,君上倒是心疼人的很。” 王禅抬手看看上面的皱纹。 “吾若是年轻百岁,比君上还怜香惜玉。” “你屁话真多。” “哈哈,好久未见君上如此生气。这我就不懂了,此子有此表现莫非出乎君上意料之外?君上看了十年人心人性,这都没看透?” 王禅伸手,取下黑衣人头上斗笠,斗笠下赫然是一张冷漠而俊逸的脸,早该离开咸阳的嬴成蟜。 “还是君上早就猜到了,却一直不愿意相信,欺己?” “……我没有想到,他会堕落的如此之快。” “堕落?什么叫堕落?这其中的界线是秦律,还是君上心中道德?此子说错了乎?凭什么他人能享受的他不能享受?他就应该对君上感恩戴德,带着其妹过一生普通时日?” 王禅笑眯眯地道,头上的四个肉瘤一颤一颤的,像是在点头。 “本君现在不想与你论道。” 王禅重新将斗笠戴在嬴成蟜头上。 “别再蒙面了君上,这个天下就是如此。弱者没有人会同情,律令是由强者制定。不推翻这秦国,不做上那王位,君上做再多的事都是无用。不管在这之前此人是多么洁白,一旦入了秦国这口黑染缸,只会剩下乌黑。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弱者不是天生纯真善良,只是没有为非作歹的机会。君上想要梦中的世界重现,杀了三大世家还不够。秦王才是这个天下如此的源头,不解决秦王,天下难变。” “王禅。” 嬴成蟜昂着头,犀利目光透过斗笠黑纱,灼的王禅喉咙有些痛,那是凝如实质的杀意。 “活数百岁不容易,别逼本君杀你,可乎?” 王禅笑笑,背负双手,打开房间窗户让外边的喧嚣声入内。 他微微低头看着下面的觥筹交错,看着下面的推杯换盏,看着下面的强颜欢笑,看着下面的狞笑快意。 “君上打算如何做呢?是都杀了呢?” 扭头,笑看嬴成蟜。 “还是都杀了?” 嬴成蟜不说话,他的面容被斗笠所遮挡,看不清表情。 “听闻君上由仁道,转霸道,行事顺心意。当下,正此时,君上心意为何?君上能欺瞒我王禅,却不能欺瞒己心。人可以一直变,行事风格也可以不尽相同。但禅以为,不管外表如何变来变去,总归能找到不变的点。君上,你不变的点,想好是什么了乎?” 嬴成蟜带好斗笠,起身来到王禅身边站成一排,看着楼下的喧嚣,侧脸对着王禅侧脸,两人谁也没有转头。 “论人心,天下没有人能强过你鬼谷子,本君也不如。本君很想知道一件事,荀子想要天下大同,韩非想要以法治国,李牧想要纵横疆场,吕叔想要再无贵贱。鬼谷子,你呢?你想要什么呢?” “这是交换?吾答君上问,君上解我疑?” “不,这不是,你可以不回答。” “君上如此说,那我还偏偏想回答了。” 鬼谷子后撤一步,一屁股坐在窗台上,也不怕从二楼掉下去。 “我曾经想要富可敌国,和范蠡经商,他得了一个陶朱公,我得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富。我曾经想要权倾天下,扶持韩国公主上位,做了十几年的幕后之主。 我曾想要战无不胜,打了几次仗看了几本兵书,自觉懂了,一不小心就教出了庞涓,孙膑。我曾想要自成一派引领天下,比什么儒家,墨家,名家都让人畏惧,纵横家成了,苏秦,张仪横空出世。 我和天下最美的女人有过鱼水之欢,西施为范蠡调教的房事样样精通。我的智慧比所有子都要高,除了我鬼谷子,谁能精通兵,阴阳,儒,法,墨,纵横,名等百家。 “我享受了这个天下所能享受的一切,吃过天下最好吃的食物,这个天下对我来说很是无趣。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如此了,隐居在山中不问世事,直到那日,夜见西方有星骤然出现大放光明。君上,你降世了。” 斗笠黑纱微动。 “你知道的,本君不信这些。” “君上起初也不相信巫术,如今呢?” 见嬴成蟜不言,鬼谷子笑呵呵地道: “这个天下,唯有君上,我看不透,猜不透,这很有趣。自古至今,无论孔丘还是李耳,孙武还是墨翟,他们的学问很高。” 王禅举手,在额头上四颗肉瘤那里比划了一下,没有高过头顶。 “我若不是占了年岁之长,智慧应不如也。但无论何人,都是后天学来的,包括我也是如此。唯有君上,生而知之。他们不相信君上说的话,我相信。” 鬼谷子指指天。 “这些年你不让我离开长安君府,限制我的自由,怕我引动天下大乱。多虑了,这个天下再怎么乱还能有战国乱?无趣。君上,你做事太慢了,能不能快一些?这个天下我看腻了,我想看看另一个天下。” 嬴成蟜不为所动。 王禅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君上,要不你告诉我那个天下什么样,我自己来做好了,你真的是太慢了。” 嬴成蟜手扶窗台。 “我告诉你,你也做不成。” 鬼谷子惊喜转首,额头上那几个肉瘤看上去确实不太好看,他挑衅地道: “君上不说,怎么知道呢?” 鬼谷子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嬴成蟜真的会答应。 “那个天下空中有能载数百人的庞然大物,叫飞机,再大的鸟也没有飞机大。万里之遥的两人能通过一个叫做手机的物件交谈,看到彼此实时容貌……” “君上,这便无趣了。” 鬼谷子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失望。 “请说些真实的可好?人无翼,不得飞,列子御风不过是传说。万里之遥可交谈,还可见面,此更是荒谬。君上若不想说可以不说,不必如此诓骗。” 嬴成蟜摘下斗笠,让鬼谷子看到他的脸,看到他脸上的认真。 “本君说过,告诉你,你也做不到。” “吾活了数百年,从未听说如君上类似话语,此必为假。” “本君不信巫术,不信风水,不信阴阳,就如你不信本君之言。” 鬼谷子皱起眉头,没再说话。 哐当~ 窗户被重重落下,传出巨大声响。 但这声响在满堂宾客的耳中留不下痕迹,因为远没有下面热闹。 一刻钟后,忽有浓烟滚滚。 “走水啦!” “快救火!” “别挡道!” “……” 所有宾客争先恐后地向着外面跑去,浓烟将他们熏得急速无比。 没有到十五日,楼台便被焚毁了,差一天。 章台宫。 盖聂站在始皇帝身边,在要始皇帝把赵高叫出去,清场之后。 “长安君要我传话,陛下若不取消隶臣妾,长安君便要十年前夜间事重演。” 十年前,朝堂大臣死伤半数。 第307章 没有人性的鬼谷子 身前的奏章是内史蒙毅递上来的,是对楼台失火的处理。 这种小事,在那日朝堂上始皇帝宣布由吕不韦干政之后,实际上不需要到始皇帝手中,在相邦府就应该处理完毕。 “蒙毅也长大了……” 始皇帝有些莫名的感伤。 这个奏章说是处理,倒不如说是问询。其上大意是天气干燥失火难免,似有人为痕迹是否继续调查。 【可止。】 始皇帝批复上文字,然后卷起来去拿下一个奏章。对盖聂的传话充耳不闻,好像没听到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盖聂面无表情站到始皇帝身前的桌案对面,阴影投射在奏章上,毛笔上,始皇帝身上,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 “朕知矣。” 始皇帝用力攥了一下毛笔。 “陛下如何决断。” 盖聂再问。 始皇帝索性放下毛笔,双手交叉道: “你知不知道那竖子为何不亲自入宫,与朕言说。” “长安君懒。” “不。” 始皇帝沉声否认。 “他是在告诉朕,暂且不要同意。” ………… 十一月十五日,关中楼台尽数垮塌。 在秦国存在四百多年的楼台彻底成为历史,再有女子卖身敛财,以淫秽罪论处。 “君上应该知晓,秦王不会同意。” 咸阳城外,两辆马车碌碌而行。 其中一辆马车内,王禅撩起黑色帘布看着窗外。 “君上在楼台点了那把火以后就该知晓,秦王不会受君上威胁。想要让秦王就范,君上就该在楼台大开杀戒才是。君上只杀马列,便等于告诉秦王为了大局不会动手。” 过了一天时间,嬴成蟜已然恢复正常,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所屌谓,什么也不在乎的表情,躺在九层厚厚兽皮上翘着二郎腿道: “那不一定,万一皇兄愚蠢呢。” 鬼谷子摇头笑了笑。 “君上不是当秦王愚蠢,是当我王禅愚蠢。” 嬴成蟜半起身无奈摊手。 “王公这就冤枉我了不是?有道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老而不死是为贼。王公活了数百年,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堪为天下最长寿者。就算一半岁月都活到了犬身上,也比我大的多,和愚蠢两字顶多沾半边。” “……君上,骂人可以稍加委婉一些,就像往年一样,不必如此直白。” “我这不是怕王公听不懂嘛,毕竟昨日王公说的话,我就险些没听懂。” 王禅放下床帘,苦笑一声,拱手致歉。 “禅知错,昨日不应对君上用计。君上在那等境遇依旧能保持理智,倒是让禅意外了。” 王禅知道嬴成蟜对马列有一种特殊情感,虽然嬴成蟜赐姓名的人有许多,但马列不同。 马列能让本已远离咸阳千里的嬴成蟜重返咸阳城,这本来随便派个暗卫就能解决。哦不对,没有暗卫了,现在是流沙刺客。 王禅不知道这其中原因何在,但知道马列的变节,对嬴成蟜打击很大,超乎想象的大。 是以主动请缨跟着嬴成蟜重返咸阳,为的就是找机会逼逼赖赖。让嬴成蟜行事再暴烈一点,做事进度再快一些。 若昨日嬴成蟜为王禅言语所激,真的在楼台大开杀戒。那事情就再也不可挽回,没有缓冲余地。嬴成蟜将站在始皇帝对立面,和咸阳一众贵族陷入不死不休的境地。 而这,正是鬼谷子想看到的,他想让懒散,悠闲的嬴成蟜彻底动起来,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让那个不一样的天下赶快到来。 稍微出乎鬼谷子意料的是,其原本以为理想受到巨大冲击的嬴成蟜会被其引导。数百年来,鬼谷子见到太多太多在理想破灭,失去信念,行事不复智慧的能人。 如伍子胥,多次劝谏吴王夫差诛杀勾践,先灭越后图齐。吴王不听赐剑要其自杀,其自挖双目,扬言置城门上见吴破,横剑自刎。 如文仲,与越王勾践言说六计破吴,仅用三计吴国破灭,最后为勾践轻贱戏问灭越有几计,横剑自刎,不知逃离。 如田文,为燕太子丹找来荆轲,因燕太子丹要其守刺秦王之密。自觉最珍视的节操,道德被质疑,遂横剑自刎不复见丹。 “本以为可见楼台尸横满堂,禅自觉于那等境地,若有人在旁教唆。身虽年迈,也要下去砍杀一通,君上好忍性。” “啧啧,同样的话,经王公的口说出来,本君便格外舒服。果然,这马屁还要看谁拍,看拍的人是甚身份。” 嬴成蟜完全坐起。 “但拍马屁可不能完全打消本君心中芥蒂,王公你看。荀子门生弟子大半都在奔赴咸阳,于秦做官了。你作为高徒比荀子多上数倍的鬼谷子,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王禅略微讶异。 “君上信任我王禅的门生弟子?鬼谷门下皆为乱世之学,纵横,兵者皆为盛世所不容也。” 嬴成蟜摇摇头。 “正因为不信任,我才想握在手中,将他们控制在关中以内。” “君上之意,是他们但有一点异样心思,可立斩?” “正是如此。劳烦王公修书个数百封,叫门生弟子奔赴咸阳罢。” 王禅失笑,头上肉瘤上下左右颤抖。 “这禅就不明白了,君上既要软禁禅之门下,为何要如实说出,骗禅召开门下弟子再说不好乎?君上凭什么以为,禅在知道君上要对门下不利情形下,还会召弟子入咸阳?” 嬴成蟜笑道: “本来是不知的,但昨日与王公一番交谈,便知了。王公如此精通人性,应该已没有多少人性了罢?王公不召一众弟子入咸阳,本君便打死王公。” 伸手入怀,掏枪,对准鬼谷子额头,鬼谷子平和以对。 “传闻王公头上这四个肉痣大有名头,乃是鬼宿四星,一管积聚马匹,一管积聚兵士,一管积聚布帛,一管积聚金玉。马匹管纵横,兵士管战争,布帛管治国,金玉管经商。本君想知道,这鬼宿四星能不能防弹。” 鬼谷子见识过手枪威力,摇着手道: “不能,这就是四颗普通肉痣,都是好事之人胡乱编排。挡不得刀,挡不得剑,更挡不得君上手枪。” “那此事就好办了。” 手枪在嬴成蟜手中转了一个圈,对准了王禅额头。 “王公,放鸽子罢。” “孟轲说过: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嬴成蟜不耐烦地打断王禅。 “王公,你不是儒生,这戏就别装了。若是荀子在此,本君便是以其三族要挟,其也不会召众弟子入咸阳。你不同,你没有那么高尚的人格。活了数百年,没人比你更懂人性,也没人比你人性更少。 “庞涓设计加害孙膑,初以膑刑。致使孙膑本名泯于世间,以膑刑闻名天下。两弟子互相争斗,你死我活,你没管。马列品行低劣,你却要收为弟子。为尽早看新天下,不惜教唆本君引动战争。 “你就是一个不管他人死活,自私自利,只寻求乐趣的乐子人,有大才而无小德。别浪得时间了,抓紧写信罢,将门生弟子尽数叫到咸阳。你那些弟子大多郁郁不得志,巴不得来秦国做官呢。” 王禅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君上昨日引禅言说,是观测禅之心性,君上好深的心机。” 嬴成蟜回了呵呵两字,把笔,纸丢了过去。 “你慢慢写,本君去谈个恋爱。” 嬴成蟜出了乘坐马车,入了另一辆马车。 其内是一身胜雪白衣,面目清冷英气逼人,长发扎成一个马尾,腰间佩有二尺秦剑,闭目养神的越女。 虽然气机一直锁定在嬴成蟜身上,将嬴成蟜,鬼谷子在马车中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知道嬴成蟜要过来。 但在亲眼见到嬴成蟜时,越女眼中还是掠过一丝喜色,嘴角也浮现雀跃的笑容。 嬴成蟜紧挨着越女身边,单指挑起越女略显尖细的下颔调笑道: “怎么这么不矜持,女孩子应该要害羞一下才是。” “为何要矜持?你身边的侍女,还有青梅,丁香,哪里有矜持的。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看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 “没办法,谁让你夫君就是受欢迎呢?若你不是越女剑传人,倒贴我都不要。” 越女笑容缓缓消失,换上一副黯然之色,默默低头。 作为江湖传说,百越神女,越女从不自卑。这话要别人说,越女连做回应都懒得做。但嬴成蟜不同,嬴成蟜说,越女信。 因为嬴成蟜每个侍女都是美人,越女自问,好些单论相貌都不逊色自己。且越女亲见,每个美人对嬴成蟜都垂涎三尺。 “逗你玩呢。” 嬴成蟜揉搓越女脸颊,暗暗惊叹常年练剑,应饱经风霜的越女,脸颊为何如此柔软,细腻,一点都没有被自然摧残的痕迹。 “你这么好看,武功又高,早见到你我早把你抢来府中了。哪里还有鲁公,盖聂的事。” 越女抬眸看着嬴成蟜,一掌将嬴成蟜按在车厢壁上,圆睁着眸子粉唇重落。 起初嬴成蟜并不习惯越女这般施为,向来都是他壁咚别人,哪里有别人壁咚他的份。 他挣扎过几次,反壁咚,让越女知晓到底应该如何亲热。但很无奈。内力不足越女就算了,越女基本都让着他。 问题在于越女学习能力极快,学口技速度跟学剑似的。以翘舌为剑,以贝齿为鞘,嬴成蟜半月前就没教的了。当不了老师的嬴成蟜索性放弃挣扎,委屈巴巴承受侵害。 不知过了多久,热恋中的男女就抱在了一起互啃。要不是碍于外面驾车的驭手,指不定两人能做出什么事。 越女俏脸犹如红玫瑰,这不是害羞,而是缺氧。 她能在水下闭息一盏茶,却不知道为何与心上人亲了半盏茶时间就喘不上来气。 呼~ 呼~ 越女大口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成蟜。 “他怎么还未写完?他到底有多少弟子?” 呼~ 呼~ 嬴成蟜的喘息比越女还要粗重,呼吸着越女香气的他一方面是缺氧,一方面是练功,挑战一下自己软肋。 好在马车的碌碌声,时不时传来的鞭子抽打声,让他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 越女红彤彤的俏脸满是疑惑。 “你听不到?” 越女模仿毛笔在纸张上行走的声音。 “沙沙,沙沙,很清楚啊。” 嬴成蟜用力捏了一下紧绷的翘臀,恶狠狠地道: “嘲笑为夫是不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高的武功!” 越女眨巴眨巴大眼。 “武功不高也可以感知到,荆轲就能做到。我没想到你武功不高,感知也这么差。” 嬴成蟜再用力掐一把,这次什么话也没说。 时间缓慢流逝。 越女突然捧着嬴成蟜的脸道: “你不欢喜。” 嬴成蟜苦笑。 “什么都瞒不过你。” 越女摇头。 “不,是你没想瞒我。” 抱着越女坐起来,嬴成蟜双目没有焦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拆除楼台乎?” 越女没说话,用力抓了一下嬴成蟜的手,示意她在听。 这个天下,或许再没有人对女人怜悯心比越女重,对女色被卖愤怒情比越女深。 嬴成蟜做的这个事,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丁香都不赞成。因为在这个时代,楼台实在是一个百利而无一害的设施。 作为官府机构,既能敛世家贵族财富,又能招揽人才,还能够满足贵族需求让其精力得以宣泄免得去造反,还能够对那些触犯秦律被贬为隶妾的女人废物利用,这有什么危害呢? 除了学习越女剑的越女,没有人真情实意赞成嬴成蟜。 包括想要天下再无贵贱的吕不韦,他也认为楼台完全可以存在。隶妾不在了,那就都是妓好了,这个职业可以存在。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弊端,因为这个弊端没有真正的显现出来。在秦国这等高压律令之下,函谷关以内几乎没有土匪强盗,也没有赌场等娱乐设施。但有一例,就有秦军拿其当做军功。” (本章完) 第309章 给这个天下一个新的答案櫛挢薕 一只白鸽在上郡上空盘旋一周,斜向降落下去。 没多久,半个巴掌大的信纸就落在嬴扶苏手中。其上记录的是十一月十五日取消楼台的新策,以及秦律中新加入的yin秽罪。 在西北上郡一个多月,嬴扶苏的变化比在咸阳城十数年还要大。 真真切切主持一地事宜,去处理或大或小的大事小情,他真正学到了在典籍中学不到的知识,深刻体会到了父皇,叔父的不易。 别的不论,光就其叔父这十年的韬光养晦,他直到最近才有所明悟,理解,略微了解了一些缘由,因为韩非也是如此做的。 明明大部分政令都是出自身有口疾的韩非之口,上郡大部分变革都是韩非起了纲领的作用,但每次颁布新令的人,都是他嬴扶苏。 起初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对韩非这种行为很排斥。高居王位的父皇不屑占据人臣之功,心性高洁的大秦太子同样如此。 其问过韩非,知无不写,写无不尽的韩非耐心教导: 这是一个造势的过程,想要在西北七郡最快树立起他嬴扶苏的威信,得到西北七郡的民心,最快的方式就是将一切功劳聚于其身。 至于始皇帝为何不这么做,因为不需要了。灭了六国的始皇帝已经不需要通过这些手段树立威信,始皇帝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嬴扶苏不理解,出言质疑。在他印象中,自己的父皇从没有过这样的阶段,一如既往的强势无边,威压无限。 韩非便举了其叔父在始皇帝初临王位时急流勇退,十年不理政事不居功。而在始皇帝一统天下后的第一个新年,便在蜡祭时高呼反天的事例,让大秦太子去思考这其中原因。 一个多月过去,随着上郡军民看待自己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到现在的敬畏加爱戴。嬴扶苏不再扭捏,默然接受了韩非的让功。 面色稍显黝黑,皮肤明显粗糙,被西北风沙砥砺小变模样的嬴扶苏褪去了稚嫩,天真,开始变得沉稳,成熟。 拿着手中自咸阳传来的信纸,其走入了上郡郡守府一间不起眼的屋室。这间小小的,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屋,是韩非办公的场所。 进入后先叫了一声先生,然后略微抖落了一下手上信纸,让韩非注意力集中到信纸上。 “父皇已在关中地区封禁楼台。” 韩非有些意外。 以他对始皇帝的了解,这不应该是始皇帝会做的事。 其接过信纸看了一番,见到yin秽罪之后,便确信是不安分的君上出手了。 [君上这是嫌西北七郡太小,非等施为太慢了啊。] “先生。” “嗯?” “楼台为何一定要禁绝?” 韩非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于他而言,超过单音节的言语,说的都没有写的快,尤其在推行简体字以后。 【此事太子已问过,非已与太子言明。】 “因扶苏今日得知,楼台除矣,北地楼台之***,归家做暗妓。” 【不足为奇。】 “其居家中做楼台事,为何又要拆楼台?” 【风气。】 “风气?” 【没错,太子还记得非与太子言说过,曾与君上有过法家“法”,“术”之争的事乎?】 嬴扶苏点点头,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能够在法家层面说服了法家第一人韩非,让韩非重写《韩非子》。这要不是韩非亲口所述,哪怕他认为叔父比父皇治国还要厉害,也不会相信此事。 秦国虽然以法治国,但法家学问不完全等同于治国学问。 【韩之亡,亡于“术”之恶风。楼台不除,yin秽不罪,亦为恶风。】 嬴扶苏若有所思,很快摇摇头。 “先生请细论。” 【秦人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如此矛盾,因何而来?】 “公战可得军功,军功可封爵。私斗者秦律规定:主谋者腰斩,胁从者膑刑。” 韩非点点头,重新铺开两张纸。始皇帝他是改变不了了,但太子,韩非觉得有很大希望改变。 【然也。秦赵同源,秦孝公以前,秦人因长期与戎狄杂处,个性好勇斗狠,私斗成风。私斗破坏治安稳定,造成了严重内耗。《秦史》有载:秦简公六年,举国四十余县私斗死人两万余。】 【治国之难,不在治善,而在治女干,唯有惩恶才能扬善。所以要想根除私斗,惩治凶犯决不能手软。故商鞅下令严禁私斗,违者根据情节予以处罚,要将此恶风根除也。违者主谋腰斩,胁从膑刑。】 【面对秦人几百年来野蛮粗俗的陋习,朝堂阻力,时人皆以为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变,商鞅面对的是整个秦国社会的强大阻力。存在于千百年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矛盾,怎能说根除便根除。】 【然,于一次夏忙私斗,商鞅一次性处决私斗囚犯多达七百余人,渭河之水被染成了红色,嚎哭之声震天动地。自此以后,恶风尽除。百姓有无可缓和之矛盾争先报官,不敢动手也。】 【商鞅又立新法,二十等军功爵公开透明,只要秦人勇于公战,人人皆有封侯拜相之可能。自此以后,秦之崛起势不可挡,与秦人同源,武风盛于秦的赵国亦挡之不住。此何功?法之功。】 【法律规定了国家行为准则,是道德最低标准,是国家风气风向所在,是民众受到的第一教育。秦国崇尚军功,对无军功者皆以鄙夷,此即商鞅变法之功,二十等军功爵制,移私斗恶风送公斗风气之功也。】 【废除楼台,yin秽治罪,亦是此理。现今以进入楼台为荣,乃入者为达官显贵之辈也,乃不违背秦律也。今改秦律,致此二者违背秦律,不合法令。不出一年,世人尽皆鄙夷为此事者也,恶风未吹而止。】 嬴扶苏不是越女,是自小经受最高教育的始皇帝长子。越女看不出秦律缓和之后的发展趋势,嬴扶苏看得出来。 是以其一点就通,韩非写下的恶风未吹而止令其霍然明悟。想着日后女子皆以入楼台为荣,***恶风刮遍的秦国,不寒而栗。 躬身垂手下拜。 “扶苏闻太医令善治未病,今先生治国便如太医令除未疾也。太医令医人,先生医国,扶苏受教。” 韩非起身以避,嬴扶苏见状眼有迷惑,这是韩非第一次躲避。 他不是第一次下拜了,之前几次下拜,韩非都是先受之,然后扶他起身,而不是起身侧躲不受礼。 【此乃君上所思,说来惭愧,非并未想过这一层。非原本以为法乃王治民之学说,是君上重新定义法家。非今日所言,大多都是将君上所言复述矣。】 嬴扶苏愕然张口,良久苦笑。 “叔父于吾面前杀人时,吾以为其如父皇一般暴戾。叔父与父皇论道,教导吾时,吾以为其善治国治民。今日从先生之口方知晓,叔父爱人。怪不得叔父见我纵罪犯言论生气,爱人,原来要如此爱。” 韩非不言,他没什么可说的。 出生在战国七雄之末的韩国,自小背负崛起本国压力长大,不得不学法的韩非,对于爱人两个字并没有太大感触。 在韩国这个国家,他是韩国公子,韩国是他的国,也是他的家。他思考方向从来都是国家,民众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从韩非观点出发,废除楼台,yin秽定罪的积极性在于除恶风,让天下安稳兴盛。对民众的仁义是治国手段,而不是为民谋福祉。 每个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学习的事物也不同。这些不同,就决定了人的思考模式,行为,三观也不同。 “叔父有没有说,此违背人心天理之举,如何完全禁止?” “人,人,人心?天,天,天理?” 韩非磕磕巴巴地反问,重新坐下拿起纸笔。 “不错。” 嬴扶苏点头。 “食色,性也。管子创立楼台始,此事既顺人心,又顺天理,极快发展壮大……” 沙沙沙~ 韩非不等太子说完就再次动笔。 【没有天,自然便没有天理。】 第一句话,便让嬴扶苏凝神屏息。 蜡祭发生的事早就传到了上郡,可自小经历过的教育,让嬴扶苏实在没法对“反天”这种大逆不道话语认同。 韩非虽然自小受得也是王室教育,但在长安君府这么多年。在嬴成蟜嘴炮,实践验证双重影响下,对天的态度已然改变。 【人心,因法令而改。秦之私斗是人心,一纸秦律即可改。】 嬴扶苏知道在天这个观点他说不通韩非,所以只从人心谈起。 “食色之根本在于繁衍也,此乃本性,人心思有后也,与私斗不同。” 【错,此为引诱!入楼台者哪有平民?平民欲同贵族般纵欲,羡之艳之,管仲以功名利禄诱人心也。此举能使齐为霸主,不能一统天下也。如严酷秦律能使秦一统天下,不能使秦长治久安也。】 “千百年如此发展,先生一言以断,这……” 【若是以时间长短分辨对错,天下就不应有变法二字。长久的不一定是对的,改变不一定是错的。】 “但改变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北地暗妓已足以说明,此乃违背民心而行。” 【那就造一个民心!君上与非认为此举对,太子认为错,且观之。君上曾说过: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变的,法令由国家来定,人心亦由国家定。】 “……扶苏不解,但可先做,这便下令封禁北地暗妓。” 韩非拉住要走的太子。 【不可。废除楼台,yin秽定罪,已足以确立风向,不必追究到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大秦太子懵圈了,苦笑连连。 [说立人心的是你,不让封禁的也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先生让扶苏湖涂了。” 【妓不合法,但难封绝。就如秦国律令如此严苛,各地牢狱依旧满也。国家确立风向,可一年定一次扫荡暗妓,力保***恶风刮不起来。平日间便民不举,官不揪可也。】 大秦太子迟疑道: “……先生意思是,此事就当不知道?” 韩非先是轻轻点头,以示肯定,然后伏桉续写。 【北地天寒地冻,民苦,食不果腹。暗妓服务者,应是贵族。君上曾说过:食色盛行,在于能玩者甚少也。】 “狩猎,投壶,射箭,歌舞戏剧……” 【狩猎有危险,投壶千百年,射箭要膂力,歌舞戏剧久厌烦。既有暗妓出现,君上发明的麻将,蹴鞠,篮球,五子棋,纸牌,可显于西北贵族前,要其出金玩耍矣。】 “这,这,这,这……” 嬴扶苏好像感染了韩非的口吃,好半天才这完,说话重新流利。 “此举能行?贵族会出金?” 韩非说的这些,嬴扶苏都知道是什么。 在其不是太子,还是长公子的时候就总去长安君府,常看到嬴成蟜搓麻将,打纸牌。是以,嬴成蟜在爱学习爱拜见,不在皇宫久待的嬴扶苏心中,就很不学无术。 而像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将闾,还有剩下的那些待在深宫的公子公主们。反倒能通过母妃,母后,父皇对嬴成蟜的态度,还有嬴成蟜在皇宫的百无禁忌,知道叔父的厉害之处。 韩非放下手中毛笔,一脸严肃地发出重重单音。 “试!”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要先试啊。 春秋战国,世事变幻,风起云涌。 诸子百家你方未唱罢,我方已登场。都在试图给这个腐朽不堪的天下,难以生存的民众一个新的答桉。 没有一个子能确定,自己创立的学说会是最初答桉。 若是诸子踌躇不前,在不确定最终结果的情况下不敢传播学说,那就没有百家了。 ………… 马车上,认真听嬴成蟜讲完楼台为何废除,yin秽为何定罪的越女满眼小星星。 “夫君好似能看透未来。” “我确实可以,这是我唯一比得过当世豪杰的点了。成败,皆在于此。” 嬴成蟜脸上露出一丝苦意。 “我本以为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我不能生搬硬套。但看着答桉写过程,总比抹黑前行,寻求答桉,不断尝试的古人强。但我错了,马列,真是给了我好沉重的打击。或许当今天下没有人,配得上这两个字。” 第310章 蒙家……第二次了 越女苦恼地道: “若是当初我一剑把他杀了,夫君就不会有今日之恼了。” 当初青梅本就是想要杀死马列,是越女不忍为之,长剑贯其胸,伤人不杀人。 “不要自责,我要感谢你才是。” 嬴成蟜摇摇头。 “老兵教会了我霸道,死去的隶臣进一步强化了这个观点。在这个民智未开的年代,想要推进时代发展,不能寄希望于民众觉醒。我要逼着他们行进,如商鞅一般,要天下顺我心意。” “夫君做的已经很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 嬴成蟜突然一笑,越女这一刻感知到嬴成蟜一直背负的压力顿消,便知道夫君不是强撑之语。 “这原本就该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我本来就是一介凡人,要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愿,那才是不正常。” 越女认真纠正道: “夫君才不是凡人。王禅自从在天下打响鬼谷子之名,就从未听命于任何人。其门生庞涓训练魏武卒使魏国称霸,门生孙膑破魏国不败拉庞涓落神坛。弟子苏秦领六国相印教秦不敢出函谷,弟子张仪连横秦齐力挫魏楚奠定秦之霸业。教导出如此俊杰的鬼谷子,数百年来只认了夫君为主君,夫君怎么会是凡人呢?” “哈,你听他乱说,哪里有人能活数百年?我附和其言不过是懒得拆穿罢了。八成和墨家巨子一般,代代皆以鬼谷为名号罢了。” 越女歪了歪头。 “彭祖活了八百年,鬼谷子活数百年夫君有何不信?神仙家向来不问世事求长生,此不足为奇。旁的不说,就说那鬼谷子天生异象,额上那四个肉痣常人怎能长得出?” “切,这有什么?我曾亲眼见到能为人换脸的人,整容而已。四个肉痣有什么打紧,装神弄鬼罢了。” “换脸?” 越女一脸讶容,狐疑地道: “夫君说的是易容罢?” 嬴成蟜揪住越女俏脸,笑眯眯道: “不是易容,就是换脸。把你这张英气十足的脸换成青梅,丁香的脸,光从外表还看不出一丝伤痕。” 越女白了嬴成蟜一眼,只当嬴成蟜在说笑。这种手段,她从未听闻。 “夫君就会说笑。我从《越史》得知,勾践曾见过王禅,勾践复越之路除了范蠡,文仲,还有鬼谷子的影子。史载其有鬼宿之象,天庭饱满,生有四肉痣。以此得之,鬼谷子至少活了二百五十余年。” 嬴成蟜哼哈答应,敷衍越女。 [吹罢,哪有人能活那么久?肯定是有鬼谷门下有高超医者给做手术,代代给鬼谷子弄四个肉痣装神弄鬼。] 如同元宝似的小巧耳朵微微颤动,越女听到鬼谷子依旧在书写,撇着嘴有些失望。 嬴成蟜笑道: “怎么?我家武功高强的越儿,又感知到什么了?” 越女略有失望道: “虽说夫君本领高强,但这鬼谷子也太过名不副实。书中记载的鬼谷子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未曾想见面不如闻名。一直为夫君压制套话,和我一般。” 嬴成蟜腰身用力,将越女压在身下,眼中燃烧着深深克制的情欲。 “压你是真,压鬼谷子,我可没有这个本事。长安君府众多门客,皆来去自由。唯有这个鬼谷子,是我囚之不敢纵。你只见我于楼台套其言,不知或许那是他本就欲言说之事。你只见我于马车胁其写信,不知或许他本就欲让门生弟子入世。观一人言行知其人,对于鬼谷子,荀子等子并不可取,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想知其能力高低,可其一事过后其是赚是赔,目的是否达成。” “说完了?” 对于嬴成蟜的有意教导,越女并没有大受教诲的意思,反而略有些不耐烦。 那一双如春水的大眼睛中没有闪躲,满是挑逗,微微提臀,吐气如兰。 “你还没有压住我。” 话风掠过欲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嬴成蟜咬着牙齿,按住越女攀附到他腰间,欲解其玉带,极不安分的小手。 “不要玩火!” 越女雪白脖颈略微用力,螓首轻昂,咬着嬴成蟜耳垂。翘舌滑过,如夏日蜻蜓点池水。 “谢谢你,让我爱上你。” 纤细手指发力,挣开嬴成蟜大手限制,抽住嬴成蟜束在腰间的玉带以巧力轻拽,价值白金的腰带便被抛在空中。 嬴成蟜能压住越女是越女放海。当越女不想让着嬴成蟜时,没有枪支在手,嬴成蟜只有落败一途。 越女笑盈盈得从嬴成蟜怀中拿出手枪,丢在地上发出叮啷一声轻响。这一刻,她脸上的明媚盖过了英气。 “这么近的距离,夫君的手枪不管用。” 嬴成蟜身子下压,直到为两座山丘顶住不得继续。 “近身缠打,我确实不如你。” “夫君能胜我在于手枪,不在距离。” “不。” 嬴成蟜呼吸粗重,犹如农民家中生火风箱,燥热至极。 “贴身肉搏,我没输过。” 前辆马车内,正在慢慢悠悠,一笔一划书写的鬼谷子忽而悠然一笑。 “你想让老夫弟子为秦效力,对秦王有信心,以为其定能收服吾之门下,那便如你所愿。老夫门生弟子重利重名,秦王最善以功利名声降人,绝配,绝配啊……咦?” 其轻咦一声,放下毛笔,抬左手于眼前。 左手大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指尖,指肚做顺时针移动。其速度由慢而快,初时眼跟轻易,止时满是残影。 “刚柔并济,阴阳互补。重情而好色,君上,你的把柄又多了一个。” 摇了摇头,正要提起笔继续写。忽然皱起眉头,目光盯着后车厢壁。车厢后面,正是嬴成蟜和越女的马车。 生有鬼宿之象的老人左手再次掐指,掐算完成后立刻唾骂一句。 “这也能忍?就这么舍不得那《黄帝》?武功乃小道耳!山,医,命,相,卜,尸,儒,道,神仙,纵横,兵,名,法……哪个不比武强?怎么就看重武?武练的再强又如何?” 老人身坐车厢,目看东方。 “再强,也强不过那重瞳子。此子神勇,千古无二,本可以武称霸。” 不解,纠结,郁闷之色浮现。 “武道终点如此子,本也不过可领十年风骚,终究难逃败亡之局。君上能造手枪,要此子连水花也翻不起来,怎就对武功如此痴心?为《黄帝》而弃百越气运,真乃本末倒置!” 老人这一刻真想窜到后面车厢,揪着君上完成阴阳大道。这个时候,老人不相信君上还会把手枪带在身上。 但想了一下越女杀意登顶的剑术,老人默默地拿起毛笔继续书写,不满的嘀咕一声。 “武功也就这点用了。” 身后车厢。 越女倔强昂首,坚守着最后的骄傲,声音微有颤抖。 “你不爱我。” 嬴成蟜脸上有一个深色巴掌印,是他自己打的。 没有这一巴掌,这场对干部软肋的考验,他就过不去了。 其扎上腰带,拾起手枪揣入怀中,拥越女入怀。越女使劲挣扎,挣扎不过,不情不愿地倒在嬴成蟜怀里。 “我只是,对传说存疑。” 嬴成蟜轻抚着越女比西蜀佳锦还要柔顺,光滑的秀发。 “许多人都想要我死,我不敢冒险。” 自嬴成蟜光明正大反天的那一刻起,他便陷入了和皇兄一般的处境。刺杀他的人,不比刺杀始皇帝的人少。 越女默默点头,鼓着脸小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 嬴成蟜没听清,脑袋低下贴到越女樱唇上。 “我说,你可以破我身不破己身。” 贝齿厮磨,越女吹气轻言。 “那不行!” 嬴成蟜大摇其头,满脸的不乐意。 “凭什么只让你爽?” 十一月二十一日。 咸阳城来了一位没有照身帖的壮年男人,这很不正常。 照身帖这个类似古代身份证的物事,只有秦国有。而在秦一统天下之后,只有函谷关以内有。 但不管从何而来,只要进入到函谷关以内,想要继续进入必然会被发放照身帖。当初张良入咸阳,就办了一张写有张子的照身帖。 但这个人没有照身帖,还一路来到了咸阳。因为其手握寻常军士都没有见过,只听说过的通行令。 这些军士受过的教育中有这么一条:持通行令者,不行违逆之事不可过问,畅通无阻。 值守城防军从壮年男人手中接过通体以琉璃打造的通行令,还有关中诸多城池开具的证明,不敢大意,上报了内史府。 虽然打造通行令的琉璃有巴掌大小,价值不菲,寻常人不可得。而且上面还印有秦国内府的防伪标识,铸造人名姓,外界几乎无人能仿造。但值守城防军还是不敢擅自做主,放壮年男子离去。 城防军从来没见过通行令,不敢拿前途性命相试。他上报上去最多落一声埋怨,要是不上报出了事那可就是轻则降爵,重则丢命。 很快,这块通行令和壮男男子就被带到了内史蒙毅面前。 内史蒙毅拿着通行令检查了一下,确定是真品,对着下面有急色,衣衫上满是灰尘的壮年男子道: “敢问姓名。” 壮年男子沉声道: “毛亨。” 出身将门,做了书生的蒙毅露出了然之色。 “汝擅者何?” “诗。” [和陛下给我的名册对上了。] 蒙毅吩咐城防军道: “引其去往长安君府。” 又转首对毛亨道: “汝师正在府上等你。” 毛亨称谢,急匆匆得和城防军离去。 蒙毅从桌案上拿起始皇帝送过来的竹简,上面记满了名字。 从中找到毛亨二字,划掉。 又重新找出一卷空白竹简,提笔。 【陛下,荀子之徒毛亨已到。】 “送往相邦府。” “唯。” 城防军持竹简离去。 年纪轻轻,做到九卿内史位置的蒙毅收起通行令。对照着始皇帝赐下来的竹简,一笔一划地在空白竹简上誊写名姓。 写毕,指着墨迹未干的竹简,对府上长史言说。 “此竹简予值守城防军,再有持通行令者,问其姓名。若在竹简之上,收通行令,人直领长安君府处便是。” 长史恭敬应声。 “唯。” “备马,我要进宫。” “唯。” 一骑快马自内史府出发,沿着不被民众允许行走的驰道,很快便到了咸阳宫。 但年轻的书生扑了个空,其求见始皇帝的请求说出后,中车府令赵高亲出告之。 “陛下不在宫中。” 若是四个月之前,蒙毅就会理所当然地问出那陛下在哪里? 其和兄长蒙恬作为始皇帝幼年玩伴,和始皇帝一起长大。旁人过问始皇帝行踪认为是禁忌之事,但在蒙毅眼中,那就不叫事。 但短短数月,在兄长外派镇守九原,阿父外派镇守上郡,大父蒙骜披甲闯宫大病一场,三大世家在廷尉府前被一群老兵当鸡宰杀等诸多大事之后。 蒙毅就问不出陛下在哪里这种话了。 禁忌就是禁忌,臣,不应该对君的行踪过分关心。 君就是君,不是小时候玩的好,就真的是兄长。 每个人都要长大,除非头顶上,有人在负重前行。 将通行令递给赵高,蒙毅漠然道: “陛下回宫后,将此物呈现陛下。耽搁一时半刻,汝命不保。” 言毕,不等赵高给予回应,翻身上马离去。蒙毅不想和赵高有交集,他觉得这对他是一种耻辱。 对于赵高,蒙毅的观感和兄长蒙恬一样,都认定赵高是幸进之人。也不知道两兄弟是自小一起长大心性相仿,还是一人的思想影响了另一人。 赵高腰背停止,一言不发。看着蒙毅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阴翳。 他先将以琉璃做的通行令放入怀中,避免功力失控把通行令捏碎。 “蒙家……第二次了。” 长安君府,原属于吕不韦的庭院内。 始皇帝身穿一身便衣,手里拎着一根钓竿,靠在石头上钓鱼。 其原本是在咸阳宫之内钓鱼,但是咸阳宫池塘中的鲤鱼有问题。 这些常年没人抓捕,被好生饲养的肥硕鲤鱼实在是太好钓了…… (本章完) 第311章 咸阳,进入荀子时代 哪怕是用一根竖直的银针,无饵无钩,那些肥鲤也会连连撞击,把鱼漂撞得上下浮沉,东倒西歪。 在长安君府就不会如此,这里的鲤鱼都学聪明了。不下饵料,没有鱼会搭理那根银光闪烁的破针。 始皇帝穿着宽松不贴身的淡黄色肥大衣袍,对于一位王而言,这样的衣物有些不得体,不适合在人前穿。 按照始皇帝身材裁剪出,完美适合始皇帝的冕服会彰显始皇帝威严,这件衣袍却会彰显始皇帝懒散。 往常始皇帝是不会这样穿的,除非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比如拉近和某个人才的关系。 而如今这么穿,则是因为这样穿舒服。冕服是权势,也是束缚。 自从要相邦府去处理大部分政务后,在经历过最初一段时日不适应后,始皇帝现今感觉轻松至极。 分出去小部分权势,失去了大部分束缚。每日可以早早睡觉,也可以去找几个后宫嫔妃生娃。 始皇帝轻轻碰了一下鱼竿,闭着眼在暖阳下伸展躯体,手臂仰起衣袖滑落。其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喘了口大气。 “这等放纵生活,真是让朕沉迷啊。” 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盖聂,见始皇帝这般模样,不苟言笑的面瘫脸抽动半分,有种不给始皇帝做事的冲动。 [如此懒散,和公子有甚不同?!] 踏踏~ 他脚步故意放重了些,踩在草地上弄出两声明显轻响。 始皇帝极其自然地双臂前移,再向上伸,如此重复几次,方回首暼了盖聂一眼。 “扰朕练功,所为何事。” “……毛亨已至府上,陛下可要见之?” “不见。” 始皇帝回应极快,继续做举臂运动,又做了四组后,不经意回头发现盖聂还在,语气不善。 “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事?” “陛下前些日曾与聂言说,荀子之徒入咸阳,当亲见之。” 始皇帝皱起眉头,放下双手。 “朕说过此话?” 盖聂面无表情,但是回答斩钉截铁。 “陛下亲言。” “没有罢,朕怎么不记得。” “陛下莫要如长安君一般懒散可乎?” 始皇帝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朕不是齐王,你也不是邹忌。面刺朕过者不仅得不到上赏,还会为朕所忌恨。” 盖聂脸耷拉不下来,但语气也从如一潭死水变成微泛水花。 “陛下若不罢聂官爵,请践前言。” 始皇帝看着行玺符令事的坚决,有些明白亲弟当初被逼做官的感受了。 要见荀子门生确实是始皇帝所说,为的就是拉拢人心,做千金买马骨的事。但现在,始皇帝不想见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保障秦国运转,事事都需他亲为。但自从相邦府理事以来,他发现没有自己也没出什么纰漏。 最近翻看荀子手抄的嬴成蟜言行事迹,他对其中嬴成蟜说的一句话很是赞同——秦国少了谁都会照常运行,天下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这种小事,交给相邦,两相去做。将他们安排好的官职名称报上来,朕做最后审查。” 盖聂不为所动,拱手微拜。 “请陛下践诺。” “荀子门生少说也有千数,朕一个个见怎见得过来?” “请陛下践诺。” 始皇帝沉吟片刻。 “待荀子门生到齐,朕一并见之。” [朕说入咸阳见,没说入咸阳马上见。] 再没有理由劝谏的盖聂抿了一下嘴,浅浅地看了一眼面略有得色的始皇帝,转身离去,飒踏如流星。 [公子不为王,秦国迟早要完!] 始皇帝换了个放松姿势,重新躺下,身下是从长安君府搜刮出来的虎皮,熊皮…… 西边暖阳低照,悠然自得的始皇帝又拿起钓竿,提起银针重新甩了一圈再投潭水中。想着从盖聂处听来,吕不韦的愿者上钩言论。 “早知如此,朕早做周文王。” 踏~ 踏~ 又有脚步声传来。 人未到,声先到。 “章邯拜见陛下。” 身穿蚀骨骷髅甲胄的章邯俯首扶手,在距离始皇帝十步之外便站定行礼。 “人已找好了?” “是。” “朕的安全,日后便在你章邯手中了。” 哗啦~ 章邯下跪,甲胄轻响。 压下心中激动的心情,章邯沉声道: “唯!” 始皇帝手持钓竿。 “原暗卫之权交予影密卫,明掌郎官,暗掌影密卫。章邯,咸阳宫朕可是全权交给你了,别辜负朕的信任。” 始皇帝略有停顿。 “朕望你的影密卫能如那竖子所言一般: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如朕亲临。” 章邯低声沉喝: “邯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始皇帝微微颔首,摆摆手。 “下去罢,别打扰朕钓鱼。” 章邯犹豫片刻,轻声道: “臣还有事,要禀明陛下。” “说。” “近日楚妃出入频繁,与好些老臣交往过密。皇后要去雍地看望太后,明日启程。甘上卿三日已举办两次宴饮,与会者皆乃高爵。” 始皇帝手握钓竿,水面上鱼漂平稳没有明显晃动。 “由他们去。” “唯。” 荀子屋舍。 风尘仆仆的毛亨见早已认为离世的老师,安然落座自己眼前,这个壮年男子不由红了眼眶。 其抹去眼中泪水,从有破洞的衣衫内取出一根木簪,插在头上固定头发,作揖行拜礼。 “学生毛亨,见过老师。” 荀子起身,还见礼。 “请起。” 从这一日往后,这间屋舍不断有人作揖行拜礼。 “学生浮丘伯,见过老师。” “学生陆贾,见过老师。” “学生公孙尼,见过老师。” “学生陈嚣,见过老师。” “……” 荀子每次都是标准还见礼,然后柔声道一句请起,半旬内道了三百三十四声请起,道的长安君府人满为患。 他的这些弟子如今大多名声不显,在这个时代,有法家两位巨擘韩非,李斯珠玉在前,其他学生就如同石子一般,被无限压制。 但如果纵观整个历史,前来咸阳的这些荀子弟子中,好些却都是大有名气。 毛亨。 毛遂自荐这个成语中毛遂的侄儿,秦末汉初学者,赵国邯郸人,古文诗学“毛诗学”的开创者。 学《诗》于荀子,而其诗学传自于子夏,曾作《毛诗故训传》,简称《毛传》,以授侄子毛苌,世人称其为“大毛公”,称其侄子毛苌为“小毛公”。 浮丘伯。 秦汉时期,从旧儒学到新儒学发展历史中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据《景宁县志》记载,及历代县志序文阐述,浮丘伯曾携双鹤隐居于鹤溪。 精于治《诗》,秦时传授楚元王刘交,申培公、白生、穆生等人。及秦焚书,弟子楚元王等相别去。 汉高祖刘邦过鲁,召见儒生,浮丘伯携弟子申公等见汉高祖于南宫。吕雉当政,浮丘伯西游长安,楚元王闻之,遣子刘郢客与同学申公、白生、穆生等西至长安,就学于浮丘伯。 陆贾。 楚国人,楚汉相争时以幕僚的身份追随汉高祖刘邦,因能言善辩常出使游说各路诸侯,深得刘邦赏识,被誉为“有口辩士”。 刘邦和文帝时,两次出使南越,说服赵佗臣服汉朝,安定汉初局势。吕后死后,说服陈平,周勃等同力诛吕,拨乱反正,著有《新语》。 在汉初道家大盛之际,为第一位力倡儒学之人。针对汉初特定的时代和政治需要,以儒家为本,融汇黄老道家及法家思想。 提出了“行仁义,法先圣,礼法结合,无为而治”,贯彻其师荀子思想,为西汉前期的统治打下思想基础。 公孙尼。 著有《公孙尼子》二十八篇,乐理大师,世称公孙尼子。 陈嚣。 七十多岁时,因道德信义高尚,可整顿轻薄庸俗的社会风气,而被宗室大臣刘向,黄门侍郎扬雄举荐给孝成皇帝刘骜。刘骜待其如老师一样对待,官至太中大夫。 最师荀子,门生斐然者难以计数。 有一门两子家,两相两帝师的美誉。 两子者:韩非子,公孙尼子。 两家者:诗家毛亨,思想政治外交家陆贾。 两相者:秦相李斯,汉相张苍。 两帝师者:楚元王师浮丘伯,汉孝成帝师陈嚣。 当贵族们在新楼台纵情声色,等着看始皇帝如何收场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有大才者,多少入了咸阳。 但他们不知道,身为大秦左丞相的李斯却是知道的。 起初其并不知晓最师荀子就住在长安君府,数次距离其仅一步之遥。但这么多稷下学宫师兄弟入咸阳,李斯怎么会反应不过来。 但他没有丝毫动作,他装作不知情,每日仍旧只是去相邦府劳作,没有一次进入长安君府。 谋害师兄韩非的他,不敢见荀卿。 很早以前,荀卿就托人给他带过话,将李斯逐出门下,不再承认李斯为其弟子。 这一日,白白胖胖的张苍在李斯休沐之时,找到了李斯家中,笑呵呵满脸和气,略有责备地道: “师兄,老师已至,你因何不去?” 从荀子口中,张苍已知晓韩非生讯,知道当初是韩非主动求死,不是李斯嫉妒其能而谋害其命,知道真相的胖子张苍对李斯心结尽去。 这次来寻李斯,是他在劝告李斯那日后,第二次踏入了李斯家中,他打算第三次就放在明日。 面对在稷下学宫就打成一片,三人组中年龄最小的张苍,李斯放下了左丞相的架子,破天荒在人前露出一丝软弱。 “师弟,斯以何身份去呢?” 嘴角带上苦笑。 “老师早已将我逐出师门。” “可是老师亲口所言?” “是老师托人带言。” “那如何能确认其人所言为真?” “其人乃老师挚友,此绝不为假……” “师兄,苍不是要听你解释。吾三人中苍最愚钝,今日,请师兄愚钝一次。” 胖人易盗汗,张苍自己也知晓。其用力在身上擦去手上汗液,这才以圆润胖乎的手,去抓李斯枯瘦的手。 手心相交,刚刚擦干的胖手再次满是汗液,用力拉扯,李斯岿然不动。 “师兄!” 张苍语气有些急促。 李斯抽出自己的手,在张苍焦急的眼神中照铜镜,敛容,正衣冠。 “师弟说的对。” 张苍胖脸急色去,笑口开。 李斯转身,随张苍向外行去。 “老师未亲口言说,谁知真假!” 急匆匆的两人嫌马车太慢,策马于驰道狂奔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长安君府。 张苍率先下马,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李斯。 李斯凝视了这座经常来过,早就应熟悉,今日看却很是陌生的长安君府。一咬牙,一腿跨过马背,在张苍前面冲了进去。 作为师兄,没有让师弟引领的道理。 自长安君府一路经过,一直到荀子屋舍前,李斯见到了好些同学。 有些他应该叫师兄,有些他应该叫师弟,但他一个都没打招呼,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 众人都复杂地看着稷下学宫高材生,官居秦国左丞相。在稷下学宫课堂就驳斥诸生,名声大噪的李斯。 李斯昂着头,面皮紧绷,来到荀子屋舍门前时停住脚步。先正衣冠,后深呼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敲响房门。 “进。” 吱嘎~ 李斯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了正坐于案前的老师。老师模样与其离开稷下学宫前,没有太大改变。 “学生李斯,见过老师。” 他高声喊着,身子九十度躬身,行揖礼,身心微颤抖。 张苍在门口等候,屏住呼吸,胖子脸上开始见汗。 两人都在等两个字,两个在这件居室内响彻了数百次,极其简单的字——请起。 “你已不是卿弟子。” 荀子言语很柔和,却让李斯险些摔倒在地。 李斯强撑着身子不倒,涩声道: “斯愚钝,不知老师何时逐我出门下,他人言语做不得实。” 荀子面相一下严肃起来。 “人无信,则不立。” 张苍本就白皙的胖脸更加白皙,知道这是老师在告诫师兄。假意不知是欺骗,是不好的行为。 张苍能懂,李斯亦能懂。 “李斯受教。” 大秦左丞相摇摇欲坠,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荀子九叩。 “谢过老师授业解惑之恩,除九叩外,无以为报。” 九叩,是最高礼。 其起身,摇晃着正要离去。 “还有三拜。” 荀子声音依旧柔和。 三拜九叩,是儒家拜师礼,也是稷下学宫拜师礼。 李斯霍然转身,三躬身。 “请起。” 咸阳,进入荀子时代。 (本章完) 第二卷总结 单章,卷总结。 没错,第二卷,写到这里,算是收尾成功了。 这其中,足足写了好几个月,这本书的字数也来到了111万字。 第二卷的布局,进度,都比第一卷难很多,从码字速度上大家就能够感受到。(小声逼逼,其实是带娃的时间更多了。) 最为争议的是,剧情的发展以及猪脚的人设,从某种程度上,不受部分读者喜欢。 没有办法,这期间有犹豫,有挣扎,也有想讨好那部分读者,最后作者还是艰难的决定了,按照计划好的大纲写。(小声逼逼:其实就是不想改大纲。) 好在,一切都是顺利的。 这本书,也万订了。 高订也是破两万。 收藏也破三十万了。 算是达到了一个里程碑吧。 至于这本最后能够走到什么地步,听天由命,作者君只管用心把大秦的故事,好好的写完。 言归正传,回归正题。 说下第三卷的构思和一些想法。(小声叨唠,为了避免剧透,就简单提一提。) 1-扶苏的故事。 2-荀子的故事。 3-祖龙巡游天下。 4-战争 5-商会(资本的力量) 6-……(更多。) 简单的提示下,应该有帅气的同学能够看懂吧! 毕竟有的同学聪明绝顶。 好吧,说实话,其实第三卷的大纲,还在脑海里,所以,回头会抽时间,去做下大纲。 当然,不会断更。 只会从夏夏那里借点时间,夏夏已经开始学走路了,带着学步车,十足的好奇宝宝。对外面的世界开始无限的好奇之心。 最后,就不废话了。 前阵子阑尾炎发作,让作者君身体极度亏损。 但没有办法,为了夏夏的奶粉,作者君一直坚持着没有断更。 虽然很想请假,但想了想,还有那么多读者老爷们在等着更新,所以,坚持了下来。 最后,祝各位书友: 身体健康,早睡早起。 -----------------精品香烟-2023年5月21日。 第312章 接下来的任命呢? 高大的城墙巍然耸立,虽然无论从高度,宽度,还是坚固度都不如咸阳城,但从城门口穿出来的喧嚣声却是咸阳城所不具备的。 这里是新郑,曾为郑国都城。 韩灭郑后,迁都于此,又成了韩国都城。 韩地诸多城池都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变革,唯独这里没有被鲜血浸染。 造成此现象的最大功臣,便是稳定粮价,给了新郑民众一条活路,带着张家离开新郑的张良。 一支车队从城门进入,络绎不绝地走了半个时辰,才尽数进入。 一入城门,城内人声鼎沸,妓院引客声,当街叫卖声,孩童嬉戏声。 复杂地声音让车辆中不少马车内的车帘都被拉起,其中主人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看向车外。 没多久,车队中一辆马车内车帘放下,其内嬴成蟜笑着对身旁王禅道: “这里倒是繁华。” 也不等王禅回应,嬴成蟜提高声音,冲着驾车驭手道: “去郡守府。” 若是张良知道,这块他保下来的,韩地的唯一净土,最后会便宜了死对头嬴成蟜,想必定不会欢喜。 郡守府,大堂。 主位上铺上了数层兽皮,嬴成蟜大马金刀坐在其中。 被占了位置的新郑郡守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惭愧地站在堂下,微微弓着身子。 “君上,我无能,没有擒住智者。” 嬴成蟜摸着下巴,从郡守一头乌黑发丝,打量到脚上穿的布鞋,直打量得郡守额头不住冒汗。 “你出来多久了?” “快满三月。” “三个月。” 嬴成蟜低头念叨一遍,面色不善地抬起头。 “三个月,就把那套繁文缛节都捡起来了?” 郡守擦擦额头汗水,讪笑一下刚想解释,被嬴成蟜挥手打断。 “滚滚滚,没事别在我眼前晃悠。” 嬴成蟜给郡守的命令中,压根就没有抓捕张良这一条。 “有有有!”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郡守内心松了口气,连声言说。 “有屁快放。” “请君上准我归暗卫,这新郑郡守。” 郡守脸上有丝犹豫之色,很快就被咬牙表情冲掉。 “让别人来做罢。” “咦?” 刚见证过马列变化而有情绪低落的嬴成蟜,这下子来了兴趣。他双手交叉手背向上,下巴搭在手背叠起来的肉架上。 “其实我早就应该到新郑,中间我又折返了咸阳一次,你知道是为何乎?” “小人愚钝,不知也,请君上告知。” “因为马列变心了,就是那个之前在楼台差点被拉走的隶臣。我赎买其身,还其自由,让其当了楼台管事。他不满足于现状,为了官职,爵位,将其他人在其为隶臣时,对他施加的事,变本加厉施加到楼台隶妾身上,于是我回去杀了他。” 嬴成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了笑。 “你消息倒是灵通,是不是在新郑没做好事,怕也被我摸了脖子?” “……小人并不知道此事。” “那你为何要辞官不做,新郑郡守这职位可是个肥缺,多少人想做都做不来。” “强害怕。”郡守苦笑道:“强害怕耽于他人阿谀奉承,沉迷于他人卑躬屈膝。” 如今为新郑郡守的强,昔日只是一个暗卫。虽然强这个暗卫很有能力,在暗卫中享有很高名望。 但那点小团体之间的吹捧,和一郡之首受到的吹捧比,硕士小巫见大巫都是高看前者。 大秦立国三十六郡,天下能为郡守者,不过三十六人。在郡县制没有完全实行的时代,这三十六人的权力比后世的封疆大吏还要大的多。 他们几乎掌管着三十六郡除了军事力量之外的一切事物,包括官职任免。 只要这些郡守愿意,除了郡丞,郡尉这两个官职不能换人以外,他们可以将一郡所有官员统统换一个遍。他们甚至可以指着村里的鸡,犬,说这是神兽,要受人供奉。 名副其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话是这么说,实际没人敢这么做,三权分立不是摆设。 郡丞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向中央咸阳汇报地方工作,上面命令下达,郡尉掌握军事力量可以强行控制郡守。真有郡守如此行事,除非打通郡丞,郡尉关系。 但这权力是实打实的,每个郡守都有。 强这个没有姓,只有名。身份低贱,带点脑子的普通暗卫一步登天,成为三十六名郡守之一,太多的人巴结强了。 那些曾经不拿睁眼看其身的地方贵族,一个个给强送美人,送金子,对强极尽吹捧之能事。把强说完天上少有,地上全无,圣人不能比其身。 让自小受到教育,从重重选拔中脱颖而出,自认心志坚定如铁的强连呼招不住,还需再磨炼心志。 “你可想好。” 嬴成蟜正色。 “我今日能让你做回暗卫,明日你再想做回新郑郡守,我可是不应的。” “君上若是再说下去,小人真便后悔了。小人不想成为第二个马列,还劳累君上特意走一趟,请君上准我回暗卫。” 看着强坚定的表情,看着受过特殊训练的暗卫精英眼中的游移不定,嬴成蟜沉默了。 [连自小受到教育,经过训练的暗卫也不能经受住诱惑吗?] “真便无法客服乎?”嬴成蟜沉声道:“你不是曾为隶臣的马列,你是千里挑一的暗卫,你受到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教育。” “无法克服。” 强吐出这四个字,长出一口气,这口气吐完了,才好似将身上重担尽数卸下,还为自由身,一脸坦然道: “张顺前日送来其女儿,小人观之国色天香,含羞带怯。其女声如黄鹂,柔柔弱弱地说只愿为我妾室。从前这等姿色不输给陛下嫔妃的绝色美人,吾连观之都不敢久,如今却予取予求。且送来美色如其女者还不止一个,若强愿意,此刻身边美人之数目不输君上。 “美人如此,金钱更甚。只要强一点头,这间大堂都装不满那些人送来的金钱。强每日都苦苦挣扎,不敢有丝毫懈怠。稍一懈怠,习惯了美女如云,习惯了挥霍无度,再难有今日之心境。君上若是再晚来十天半月,应当会给强一剑,就像那马列一般。” 嬴成蟜再次沉默。 强耐心等待,等待嬴成蟜让他重回暗卫。 当上新郑郡守的他并不清楚,暗卫已成为过去式。 踏踏~ “君上,君上,再拨我二十万金,没有那么多的话,十万金短时也可。” 身穿一身黑色短打,楚墨服饰的男子闯入大堂,正是以秦墨自居的墨家巨子。 见嬴成蟜坐在椅上没有答话,堂上身穿郡守服饰的强耐心等待,知道来得不是时候。 但研究项目进入到一个关键节点,着急要经费的科学家顾不得是不是时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嬴成蟜面前,在嬴成蟜眼前摇手。 “君上?君上!” 嬴成蟜一把打掉,不耐烦道: “干甚!” 府上这些门客中,要说最能惹嬴成蟜生气的当属荆轲。 一个不长脑子的天下第一刺客,行事莽撞不爱思考,时不时就能让嬴成蟜无语至极,叫盖聂去与其比剑。 当最让嬴成蟜厌烦的,当属科学家。其实科学家哪里都好,情商高,智商高,做事不打折扣,不让嬴成蟜操心。 按理说这种门客应该是梦中情客,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科学家要钱,要好多好多钱。 供养一个科学家的钱,比供养长安君府所有门客的钱加起来还多的多。 别的门客要钱都是几金几金的要,科学家一要就是十万金打底。若是这么多钱能尽数转换为成果也行,问题是大部分的钱都打了水漂,连个响都听不出来。 要说科学家是个貔貅,只吃不拉可能有些过分。三把手枪,改良迷药,高产农作物……这些都是科学家拉出来的。 但和花费的海量金钱,物资相比,这些事物实在是又少得可怜,转换率巨低。嬴成蟜再好的脾气,遇到要钱的科学家,也压制不住怒火。 科学家早就习以为常,两手一摊。 “没钱了。” 嬴成蟜瞪大双眼。 [蜡祭前才拿的十万金这就花完了?这怎么花的这是?] “你……算了,一边等着,我和强说完话再说你的经费!” 本来想问问花到哪去的嬴成蟜,把到嘴的问话都咽了回去。 问也白问,科学家说的那一大堆专业名词,就连他这个提供设计理念,口述成品的穿越者都不懂。 “君上在纠结何事,我为君上排忧解难!” 嬴成蟜放过了科学家,科学家却不想放过嬴成蟜。心心念念要经费的科学家一脸大义凛然,为主君分忧无上光荣的模样。 这要是荆轲问,嬴成蟜只会呵呵一笑,让其哪凉快哪待着去。 但科学家问,嬴成蟜仅是瞟了科学家一眼,便将和郡守的对话复述与科学家,墨家可是曾和儒家并列的两大显学。 “此有何难?” 科学家一脸疑惑。 “君上应下便是。” 强附和道: “科学家所言甚是。” 科学家见嬴成蟜依旧不为所动,没有同意的征兆,一本正经地坐在了嬴成蟜旁边的椅子上。 “君上迟疑何处?” “我委派强至新郑时,新郑正处张良手中,其郡守有名无实,民众皆听张家之言不听官家之言。强居新郑,为稳固形势,做下诸多举措,立功颇多。如今张良败走,郡守有名有实,我却要踢开强,此不妥。” “君上任人唯亲,才是不妥。任人唯贤,不应唯亲。强本为暗卫,自言能力不足以出任郡守,难挡诱惑。君上却认为其劳苦功高,而不想让其离位。如此行事,置民生何在?君上糊涂。” 嬴成蟜不认同道: “能力不足能将新郑治理到这般境地?一路行来,韩地各城池皆有动乱,一些心存歹意之辈倒逼官府。唯有新郑,政事处理妥当,没有地方贵族做大。此虽有张良保举之功,但强之治理亦不少也。” 科学家大摇其头。 “不不不,君上此等判断太过武断,主观意愿严重也。强在君上未来之前,将新郑治理的很好。但是强自己也说,经受不住诱惑在之后会堕落。当强堕落之后,其便从贤而至不贤。君上非要强做郡守,难道比强还要了解自身?” “堕落,什么是堕落呢?贪财好色就是堕落了乎?那我算不算堕落呢?” 科学家轻声道: “君上又诡辩了,我不善言辞,辩不过君上。我只知,曾为君上赐名的马列在做到楼台管事之后,压榨隶妾,最后为君上亲返咸阳而刺杀。一个年俸一百石的楼台管事如此,更何况天下只有三十六位的郡守了。” 嬴成蟜眯了眯眼,张口正想要说什么,一直侍立的强抱拳沉声道: “正是如此,强感谢君上器重,然强不怕刀枪剑戟,却怕美人金钱。” 科学家补充道: “强之能力可为新郑郡守,其心不行。为官者当体恤民情,以身节用。古代圣王规定的节用原则是,天下百工,如做车轮的、造车子的,制革的,烧陶器的,冶炼金属的,当木匠的,都让他们各尽其能。 “只要足以供给民用,就可以了。量腹而食,度身而衣。可强为郡守后,既不能挡诱惑,必然将本应节用下放给百姓的金钱自用之。取了他人女,拿了他人金,必在他处予以便利。君上今要只为强一人,舍新郑百姓?” 嬴成蟜不言语了。 除了一直在耐心等待的强,等待的又多了一个科学家。 刚刚还火急火燎的科学家现在一点烦躁的心都没了,安稳坐在椅子中。 因为他知道,嬴成蟜此时的决定,比给他的经费更重要。 在长安君府这么久,科学家很清楚,嬴成蟜在一人一事上从来不会犹豫。解决强的问题其实很简单,让强做回本职,然后给强金钱补偿就是了。 但接下来呢?接下来的任命呢? 是否所有任命的官员,都要纠结其是否会变坏,是否会是第二个马列呢?不可能每个都有强这般自觉性。 (本章完) 第313章 辩墨 桌案上放的茶水有些凉了,嬴成蟜抬眼瞥了静立场中的郡守强。 强,科学家心道君上已有决策,纷纷凝神以示,准备倾听这将影响韩地民生,政治的吩咐。 嬴成蟜举臂指着堂上一个木质座椅,两人的视线也随着跟了过去。 “站着干甚?不累乎?坐着等。” 强张了张嘴,微微低头。 “……唯。” 径去坐在了椅子上。 “君上。” 科学家忍不住开口。 “这等时刻,还能想到这等小事?” 嬴成蟜歪了歪头。 “你要觉得这是小事,你站着等?” 科学家毫不犹豫,敛容起身,束手而立。 墨家有一点,和百家所有的学说都不同,墨家是完全理想化的学说,彻底违背了人心人性。 《庄子》有言: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说的就是墨家的学说太过离经叛道,不可能被世人所接受。 诸子百家所有的学说都是不是为了统治阶级而存在,就是为了贵族发声。唯有墨家,站在了民间。 看遍民间疾苦的墨子推崇尚贤,在为官世袭制度的东周末年,提出了有能者居之。 也是因为民间疾苦腹肚难饱,推崇节用,每个人除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外不应该再享受其他事物。王,民吃的喝的应该一样,除了分工不同生活没有区别。 科学家是长安君府最有钱的门客,但身上所穿衣物一直是一套贴身短打,身上除了嬴成蟜赠送给其防身的手枪外,再无一件贵重物品。 其能整合三墨,成为墨家巨子,嬴成蟜的帮助是一半原因。以身作则,坚定贯彻墨子理念则是另一半原因。 墨家,从不是一个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学说。而是对人严,对己更严的学说。在这样的组织里,想服众,只有无私心的科学家能办到。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的思想偏向于墨家。毕竟能早两千年在奴隶社会喊出平等二字,并付诸行动去实现,这真的是太酷了。尚贤思想也深得我心,高位上总是坐着一群酒囊饭袋,看着实在糟心。” 科学家面露喜色,他愿意做一个纯粹的手艺人,那是因为他自觉善于器,不善于言,他本心其实很想墨家学说发扬光大。 但这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若墨家学说贯彻实行,那么天下将兼相爱,交相利,人人都能好好活着,都能吃饱饭穿好衣。 嬴成蟜见科学家喜色,暗中叹了口气,冲着厅堂外高声喊道: “王公,偷听人言可不是君子所为。” “因为怕死,而将门生弟子送入虎狼之口的老夫,可当不得这君子二字。” 额生四肉痣,面有鬼宿之象的王禅从堂外走入,看了堂中站着的科学家一眼,笑赞道: “科学家真天下之好也。” 科学家却没还以好脸色给王禅,而是冷面,眼中有不掩饰的杀意道: “汝乃天下为祸之源也。” 鬼谷子王禅在长安君府的外号,就是祸源。 王禅不以为意,找了个空椅子坐下,一根根掰着看上去像是二三十岁人的修长手指。 “杂家吕不韦,儒家荀卿,法家韩非,兵家李牧,墨家科学家。君上,你打算……” 嬴成蟜笑着道: “王公怎么把自己遗漏了?纵横家昔年可是威风八面,动则诸侯惧,安则天下息。” 鬼谷子不以为意。 “老夫一生所学驳杂,难以归属哪一家。老夫虽是纵横一道开山鼻祖,但纵横一道却不能言尽老夫学问。此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上要选哪一家治国。普天之下能对各大学说知之甚深者,除老夫外,便唯有君上了。” 科学家依旧站在堂上不动不入座,鄙夷道: “狂妄自大,吾从未见过如尔这般狂妄者……汝未听闻君上言说赞同墨子乎?” [若是君上真赞同墨子言论,就不会叫禅入内了。] 王禅对科学家拱着手,看上去比对嬴成蟜还要恭敬三分。 “科学家说的是,吾年迈,耳不中用矣。” 科学家冷哼一声,望向嬴成蟜,落寞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 嬴成蟜微微侧目,避让开科学家眼神。 “我们从咸阳来到韩地,皇兄没有在韩地安置任何官员,这是要将韩地留给我治理。皇兄想看看,我亲力亲为,能将韩地治理成什么模样。若是有什么意外,近在咫尺的关中大军也能旬日内平定韩地动乱。 早在吕叔上报的韩地官员不被批准时,我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我一直没有把这当回事,对于秦国未来如何发展,我在二十年前就准备了。改律法,办学堂,开民智,起科举,纳贤人……” 这番话嬴成蟜若是在外面说,哪怕学问再高深也不能尽懂其言。 但在场的强是最早一批暗卫,鬼谷子,科学家则是府上最厉害的那批门客,三人对嬴成蟜说的话都能听懂。 新郑郡守一脸恭敬,心中没有多想,不管君上说什么,他都会照办。 鬼谷子面上笑嘻嘻,藏于袖中的手指不断开合,谁也不知其心中何所思。 科学家勉强笑了一下,道: “敢问君上,可能予吾十万金?”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再往下听,也听不到他想听的话。 能成为墨家巨子,靠和嬴成蟜的裙带关系,以及压倒性武力,还有卓越的动手能力是不能做到的,这些因素只能当好一个秦墨。 墨家是一个理想学说,其门人大多都是能为理想而死,只知奉献,不求回报的理想主义者。所有墨者都要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 其是诸子百家中唯一一个有自己武装力量,有领袖,有纪律的组织团体。在这样的组织里为领袖,科学家或许思辨能力较动手能力稍差。 但听到现在若是还不知道嬴成蟜不会拿墨家学说治国,那墨者绝不会认其为巨子。 “可。” 嬴成蟜点头。 在科学家道谢,脚步已有后移趋势时又道: “若不急于一时,可先坐着听我说完。” 科学家不作声,颔首入座。 “正如王公所说,诸子百家多有人聚我身边。我在各子不吝赐教下,对各门学说都略通皮毛。但正因如此,我才忽略了一个事。我们这批人,所思所想都太高尚了,我们没有脚踏实地。包括科学家,你也是如此。” 要说别的事情,科学家或许也就听之任之。但墨家根植于贫民,为民众说话。嬴成蟜却说他不脚踏实地,这涉及到理念问题。 刚坐好,往常深知变通二字的科学家这次不能变通了。 “我身无长物,君上所赐之金统用于研究,从没有半点私藏。我墨家之追求是为民请命,我这半生从未脱离民间。吾常与工匠,农民为伍,造器械,下耕田。君上此言,吾绝不认同。” 嬴成蟜点头肯定了科学家说的话,这些都是真的。在长安君府,科学家是最清贫的一个人。自己支出每月不足两石粮,一年不足二十四石粮。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你知不知道民众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科学家不假思索。 “平等。” “我认为不是。” 嬴成蟜摇头,摇的科学家眉头皱起。 “你以为你不饮酒,吃穿住用皆和百姓一般,就是百姓所求了?” 科学家寸步不让。 “不是乎?天下人人如此,王与民一般,平等大世,便是盛世。” 手指不再掐算的鬼谷子笑道: “世人能言墨家是非,却没人能言墨家巨子是非。初代巨子墨子天下之好,世间莫有比之更好者。末代巨子腹,其子杀人,秦惠文王念其年迈欲赦免其子。 “腹拒不听从秦惠文王的劝说,杀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恪守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的墨者之法。普天之下能为墨家巨子者,大善之人也,君上言论还是谨慎些好。” 天下对墨家褒贬不一,但对墨家巨子少有贬者。 在道德这一块,不推崇礼法,父母去世不必守孝的墨家。要比推崇礼法治国,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的儒家更道德。墨家巨子,是墨家德行之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道家的话。但践行这句话最盛者,我认为不是道家,而是墨家。” 嬴成蟜指着科学家。 “你追求的平等,是天下人人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王,贵族,没有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和民一样吃着可以裹腹,没有滋味不好吃,只是维持生命的吃食。王,贵族也没有绫罗绸缎,蜀锦苏衫,穿着和民一样的粗麻布衣,就像你身上这身用麻编织的贴身短打一样。” 又指了指自己。 “而我所说的平等,是指机会,我会给他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吃着仅能维持生命的食物,穿着不舒服的麻衣。这并不是民众所想要的,而是墨家以为民众所想要的。” 科学家脸上泛起怒火。 “君上今日所言太过荒谬。墨子行于民间,其追求皆是农民,工匠亲口所述,而非主观臆想也。诸子百家,唯我墨家得民之心,是我墨家亲自问了民众想要什么!” 嬴成蟜双手下压,用实质动作去压科学家虚生的怒火。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科学家阴沉着脸,通常不发火的好好先生,有着灵活变通底线的墨家巨子,今日动了真火。 [方才让科学家下去多好,何必闹僵。在墨家巨子面前驳斥墨家学说无所谓,但在墨家巨子面前说墨家不以民为本,这……] 已经提醒过嬴成蟜的鬼谷子心中暗暗摇头,对嬴成蟜表现很不满意。 “墨子生活在乱世,其所问的人是吃不饱饭,穿不好衣的流民。是随时可能丢掉生命,连草根树皮都能吃,在生死界线挣扎的苦命之人。连活着都是问题的人,需要当然也很简单。 “但这不代表当这些人吃的上饭,穿得上衣之后,依然愿意过这样的日子。秦国一统天下后,中原战乱乃止。活着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问题,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了,墨家思想该变一变了。” 科学家沉声道: “君上目光只落在咸阳,落不到乡村田野。在那无人得见的地方,依旧有诸多民户一家三儿仅有一衣敝体,吃食只见水难见米。君上一日美食佳肴所需金钱,能够让这等民户吃上一月粟米。所穿一件豪华衣物,足以让其三儿一年穿上自己衣物。以君上缩食节衣,换天下万民裹腹穿衣,此有何不妥?” 嬴成蟜揉了两下脸颊。 “可是,凭什么呢?” 科学家眼中立刻怒色大盛,其原本以为嬴成蟜体恤民生,所发明创造的事物对民众帮之甚多才为其门客,没想到嬴成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不是要逼着科学家离去?就算心中真如此想也不能说啊。] 一直不出声的强为自家主君焦急,急忙给嬴成蟜打眼色。 嬴成蟜就像没看到科学家脸色一样,没看到强打的眼色一样,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出生在王室,但嬴氏一族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的王族。没有能力的王族子弟,得不到锦衣玉食美酒佳肴,嬴氏一族不养闲人。我所有的一切,不说都是我努力做事得来的,起码大半是罢?” 科学家怒而反驳。 “没有人为君上做事,凭君上一人,一切就能做得乎?” 嬴成蟜正色道: “可是我没有给为我做事者应得报酬乎?哦你是个例外,但你清贫是你自己要清贫,可不是我剥削你。” 科学家张张嘴,自知不善言辞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嬴成蟜。 “天下有多少人在有能力的前提下,想要一直过清贫的生活呢?没有多少罢,这是人性。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马列的问题,他的堕落也是人性。但他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有错乎?没有,错的是方式方法。贪财好色可以,用正规手段有何不可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利用好了,人性也能促使进步。没有多少人性的那位,你说是罢?” 鬼谷子僵笑,没有说话。 嬴成蟜转而看向气的说不出话的科学家,正色道: “平民并不关心皇兄吃的是不是和自己吃的一样,都是米。他们关心的是自己一顿饭能不能有四菜一汤。” (本章完) 第314章 满朝文武听你号令,许你以墨治国!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 强虽然官位做到秦国新郑郡守,名副其实的一方重臣。但在主君,和两位有外号的府上门客面前,自觉不配争辩。 而鬼谷子虽然有资格参与这场讨论,但不知为何,在被嬴成蟜有意点到之后,还是没有发表自己看法。 继儒家荀卿,法家韩非,杂家吕不韦外派为政后,能和嬴成蟜讨论如何治国的门客,剩不下太多了。 墨家巨子直视着主君,眼中有着失望,就如同刚认识嬴成蟜一般。 “君上椅子,还是放在民间乎?” 问出这句话的科学家根本就没想要嬴成蟜回答,毫无停顿得自给答案。 “君上椅子,已然放在了贵族!” 不善言辞的墨家巨子掷地有声,须发皆张! “还有农民不得裹腹,君上却说四菜一汤?天下财富一石,流入大夫,诸侯,天子八斗,商人一斗,百姓一斗。能食四菜一汤的还是百姓乎?君上所言荒谬绝伦!君上要脚踏的实地,是丹墀罢!” “能食四菜一汤者不是百姓,想食四菜一汤者是百姓也。” “非也,其为大夫!百姓无有金钱,吃饱饭已是幸事,何以思日日食四菜一汤!” “我且问你,能饱腹之百姓思者为何?就此满足乎?不欲生活更好乎?” “不愁食衣者,当思节用,以使不得食,不得衣者有食,有衣。” “凭什么?!” 一直好声好气,坐在椅子上缓缓叙说的嬴成蟜怒而断喝,手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起身而立。 “凭什么我要将我的食物送给他人食,我要将我的衣物送给他人穿?” 哗啦~ 其屁股刚离座椅,身下用硬木铸造的椅子立刻四分五裂,倒塌成一地碎块。 郡守强不假思索,立刻起身。 鬼谷子见强起身,随之起身。 不追求物语,寻常很有眼力见的墨家巨子双脚没有发力迹象,坐的沉稳。 “因为如此可使天下大同,可使天下大治!能救世者,唯二字。 “兼爱! “人不能视妻子挨饿,衣不蔽体,此乃爱也。兼爱与他人,视他人妻子为己妻,己子,亦应不能视也!爱无亲疏远近,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公且安去,汝妻子吾养之?没想到你科学家浓眉大眼的,也是个曹贼。] 故作生气的嬴成蟜差点脱口而出,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怕张口破功,所以一直板着脸不说话。 科学家见其嬴成蟜沉似水,一言不发,本不好看的脸色却是好看了些,以为君上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立刻乘胜追击。 嬴成蟜脱离咸阳来到新郑,其所有门客大多是欣喜的,科学家也是如此。 咸阳是始皇帝的地盘,是法家的领地。不认同法家治国的秦国,不认同当今天下乃大世的墨家巨子,想要一个万民平等,皆有食饱腹有衣可穿的盛世。 而现在,是他认为最好的机会。他要劝说现在处于犹豫状态的嬴成蟜,以墨治国。 “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家族与家族之间相互掠夺,人与人之间相互残害。君臣之间不施恩、效忠,父子之间不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不相互融洽、协调,这些都是天下之害,想要摒除,唯有兼爱。” 自居秦墨的科学家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略微停顿,酝酿了一下饱满的情绪,一口气说道: “诸侯只知道爱自己的国家,而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毫无忌惮地发动自己国家的力量,去攻伐别人的国家。 “家族宗主只知道爱自己的家族,而不爱别人的家族,因而毫无忌惮地发动他自己家族的力量,去掠夺别人的家族。 “人只知道爱自己,而不爱别人,因而毫无忌惮地运用全身的力量去残害别人。 “所以诸侯不兼爱,就必然发生野战;家族宗主不兼爱,就必然相互掠夺;人不兼爱,就必然相互残害。 “君与臣不兼爱,就必然不相互施惠、效忠;父与子不兼爱,就必然不相互慈爱、孝敬;兄与弟不兼爱,就必然不相互融洽、协调。 “天下的人都不兼爱,强大的就必然控制弱小的,富足的就必然欺侮贫困的,尊贵的就必然傲视卑贱的,聪明的就必然欺骗愚笨的。 “举凡天下祸患、掠夺、埋怨、愤恨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不兼爱而产生的。 “若诸侯看待别人国家就像看待自己的国家,就不会发生野战。家主看待别人的家族就像看待自己的家族,就不会发生掠夺。看待别人就像看待自己,就不会生残害。 “君臣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相爱,就会相互融洽、协调。 “人人兼爱,那么强大的人帮助弱小的人,富有的人接济贫穷的人,尊贵的人教育卑贱的人,聪明的人教育愚笨的人。 “如此人人平等,天下大治,无有祸患。天下兼相爱,自当交相利!” 这话若不是墨家巨子所说,但凡换个人,哪怕是出自鬼谷子,荀子,韩非子,吕不韦这些名家之口,嬴成蟜都觉得是扯犊子。 当场就回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凭什么强加给他人,等你自己能做到的时候再说。 但面对说了太多话而面红耳赤,固执地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的科学家,嬴成蟜说不出这句话。 因为科学家真的是在身体力行,亲身实践自己所说的话。吃粗茶淡饭,穿麻衣短打,明明能够过得比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要舒适,却偏要过仅能维持生命的生活。 不饮酒,不入楼台,不食山珍海味,科学家数十年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 而大部分墨家门生都和其一般,过得如同后世苦行僧似的。 而和苦行僧不同的是,吃苦,就是苦行僧的目的。大多苦行僧认为世间的苦是有限的,他们多受一点苦,他人就少受一点苦,他们在这种苦修中可以获得精神上的富足。 墨家不是这样,墨家没有吃苦就是行善的说法。节用是为了省下多余钱财济世救民,而不是单单自己节用就万事大吉。墨家从没有独善其身的理论,墨家只有兼济天下。 出世,隐居,不问世事,那是道家的理论。墨家所有学问都是入世学问,离了民间,墨家便不复存在。 听科学家论述这么多,嬴成蟜已经过了忍不住笑的时间,沉着脸道: “单从理论来说,此可行也,然此论仅仅是出自理论。我说你太过高尚,不脚踏实地,便是因为你脱离实际只会空想。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大公无私,一心为公。庄子评墨子天下之好,评墨家天下之反,便在此理。 “马列出身隶臣,方一得势立刻对同为奴隶的隶妾下辣手,其手段之狠辣,比出身高贵的贵族更甚。身受,感同,都不能对同样出身之人心存怜悯,你要如何让天下人人兼爱?兼爱这两个字,根本就办不到!” 强见嬴成蟜很是生气,做了郡守知道抵制诱惑有多么艰难,身为暗卫务实厌虚的他听了这么久,本心认为嬴成蟜所言有理的他遂破天荒出声道: “自墨子创立墨家至今,从未有任何一国以墨治也。” 鬼谷子微微颔首。 [君上所言,大差不离。墨家巨子是好人,墨家是一个好的学说。但只要墨家想要改变的是人,就永远实现不了。能完全贯彻墨家理念者,不为人,而为圣。马列的死,如今看来倒是死的其所,让君上看清了许多事。] 碍于科学家的颜面,鬼谷子没有出声表示赞同,但科学家从鬼谷子的表现也能看出其的思想。 一直认为鬼谷子是为祸之源的科学家,并不在乎鬼谷子怎么想,但他在乎君上如何想。 在场一共四个人,强已经明确赞同君上。科学家担心鬼谷子的表现,让君上更加肯定心中判断,给墨家判死刑,语气急促道: “此言差矣,天下之前之所以不兼爱,是因为没有天子,诸侯知道兼爱的利处。上者不施行,下者不跟也,君上于韩地施为先,跟着必景从也,人性可更,好恶可改。 “例如攻城野战,为成名而杀身,这都是天下的百姓难以做到的事。但若是诸侯喜欢,那么士众就能做到。 “秦国取得天下,秦王从诸侯而成天子,不正是因为秦王喜欢打仗,喜欢攻城掠地,所以民众才舍生忘死乎? “从前晋文公喜欢士人穿时人厌恶的衣服,所以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缝的裘,围着牛皮带来挂佩剑,头戴熟绢作的帽子。 “这身不合礼数,不被认可的打扮进可以见君上,出可以往来朝廷,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下就这样做。 “从前楚灵王喜欢细腰之人,所以灵王臣下就吃一顿饭来节食,收着气然后才系上腰带,扶着墙然后才站得起来。 “等到一年,朝廷之臣都饥瘦得面有深黑之色。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下能做到这样。 “从前越王勾践喜爱士兵勇猛,训练他的臣下时,先把他们集合起来,然后放火烧船,考验他的将士说:‘越国的财宝全在这船里。’ “越王亲自擂鼓让将士前进,将士听到鼓声争先恐后,打乱了队伍,蹈火而死的士兵,近臣达一百人有余,越王才鸣金让他们退下。 “所以,像少吃饭、穿坏衣、杀身成名,这都是天下百姓难以做到的事。可君主喜欢它,那么士民就能做到。 “而兼相爱、交相利与之相比,则是完全不同的,是百姓愿意做到的事,是好事。因为凡是爱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爱他。有利于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有利于他。憎恶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憎恶他。损害别人的人,别人随即损害他。 “实行这种兼爱有什么困难呢?只是由于居上位的君王不用兼爱行之于政,士人不用兼爱实之于行,民不用兼爱落之于实。” 嬴成蟜沉吟。 [墨家思想和原来的大侄子思想有些像,都是救世。但和大侄子不同的是,墨家思想不圣母。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墨家是百家中最能提的起刀的。] [而且这一套逻辑并无差错,放在后世这也是相当炸裂的。想要让科学家和我一样醒悟,说是不行的。我若不是经历老兵请命,马列剧变这两件事,也是固执己见。] “你说服了我,我无法反驳你。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过去的自己一个机会。宜阳,敢不敢去?” 韩地目前除了新郑都很不太平。 韩地老旧贵族,本地升任的统治者因为贪心不足,被第一场农民起义这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这种境遇下,原本主事的吕不韦功成圆满回转咸阳,而始皇帝拒绝派发官员,韩地各城池群龙无首。 虽有商会精英在此,但他们在民众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还好说。拉拢当地德行威望者,平稳粮价,创办学堂。 在脱离生死危机后,各大城池有野心的人暗地里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八个字开始搞事,想要在韩地权力真空期夺得权势,成为新的贵族。 这就是人性。 凡是以人为组成部分的群体中,总会有人想要出头,奋起,不甘现状。为了吃最好的食物,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而争抢。 宜阳,就是最混乱的地方。 两个原因。 一,在原本暴家的治理下,宜阳不及新郑,但也算富庶,在韩地能排进前三。饱暖思淫欲,有诞生野心的土壤。 二,这里是农民起义打响第一枪的所在地,第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在这里喊出来的,有人以此宣扬这就是天命。 “敢!” 科学家霍然起身,一口应下,浑无惧色,满是欣喜。 墨家从来没有被用以治国,也没有被用以治理地方。 在墨家最辉煌时期,首代巨子墨翟带领一众墨者没有做到的事,在他科学家这一代做到了,这是墨家前进的一大步。 “你能以墨治宜阳,我许你以墨治韩地。你能以墨治韩地,我要皇兄封你为相邦,满朝文武听你号令,许你以墨治国!” (本章完) 第315章 信则有!不信则无!(五千字!) 能用的手枪一共有三把,科学家能占用其中一把,嬴成蟜对其的信任可见一般。 作为嬴成蟜最信任的人之一,科学家对嬴成蟜能力,势力都很是了解,知道嬴成蟜这承诺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科学家激动的血气上脸,双手在胸前重重一抱拳。 “墨家必不让君上失望!” “但愿如此,去忙罢。” 经费要到了,还拿到了治理宜阳的权限。科学家没废话,转身就走,他太忙了。 研究杂交水稻,钢铁炼制,各种器械都是墨家的事。科学家身为墨家巨子,长安君府众多门客,最忙的就是他。 鬼谷子见科学家走远。 “宜阳予了科学家,韩地君上打算如何做?” “王公有何可以教我?” “人若是没有人性,那便不能称之为人,人性是抹除不掉的。贪婪,好色,傲慢,这些都是人性。为官者掌民众生杀予夺,双方力量不对等。除了墨家这朵奇葩能管束自身外,其余众者必高看己身而轻贱百姓。 “完全根除人性,就如同要草木无根,唯死而已,墨家之法无法普及。要说治国,荀子之道乃上佳之选。重法,以严法限制百姓。立德,以德行引导百姓。双管齐下,如此即可成大业,孔子不如荀子也。” 嬴成蟜扭头看着恭敬站立的强。 “王公的意思,是要我对强这些人再来一场训练,然后立下严刑峻法,以让为官者不敢做出格的事?” 鬼谷子笑笑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愿听君上安排。” 新郑郡守半拜其身,沉声道。 “为什么我们要遏制人性呢?为什么不能放纵人性呢?” 鬼谷子笑容一停,手指有些僵硬。 “……君上是认同孟子之言,还是荀子之言?” 孟子是性善论,荀子是性恶论。 若是嬴成蟜认同孟子之言,就是认同性善论,那这话就没有什么问题,放纵人性就是为善。 但若是认同荀子之言,认同性恶论,这话就很成问题了。 鬼谷子在长安君府待了这么久,和嬴成蟜,荀子言谈不知多少次。他记得嬴成蟜说过一句话:人性难以直视。 这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认同人性为善。 “人性难以直视。”嬴成蟜轻声道:“人性本恶。” “那君上……” 活了数百年的鬼谷子都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觉得嬴成蟜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在马列没有生变之前,想着开民智,减酷刑利民强民。马列出了事,发现难以做到自己先前所想,竟然想着放纵人性。 放纵人性是什么后果,鬼谷子再清楚不过了,马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此作为必将生乱。 “我没有犯病,我是说真的。”嬴成蟜思索道:“堵不如疏,再严苛的法令也会被找到漏洞,再高尚的道德也终将会被腐蚀。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利用人性。” “君上听说过田单复国的事乎?” “自然听过。” “那君上可知,乐毅五年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为何即墨,莒能够在乐毅攻势下坚挺半年之久,直到田单以即墨复国?” 郡守强打开了话匣之后,已经没有多少自卑的感觉。鬼谷子所问的问题又正好是其知晓的,遂笑着道: “听闻乐毅认为单靠武力,破其城而不能服其心。民心不服,就是全部占领了齐国,也无法巩固。所以对莒城、即墨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方针,对已攻占的地区实行减赋税,废苛政,尊重当地风俗习惯,保护齐国的固有文化,优待地方名流等收服人心的政策,欲从根本上瓦解齐国。” 嬴成蟜摇摇头。 “说辞罢了,乐毅那个时代,哪里有民心的说法。前面七十余城的时候他怎么不想着收服民心,就剩最后两座城想起来了。” 强挠了挠头,笑道: “那就是乐毅想要为齐王?可这就说不通了。要真是如此,燕昭王封其为齐王的命令都到了乐毅手上,乐毅从了不就了事,为何要誓死不从呢?” 嬴成蟜笑看向鬼谷子。 “这个问题,身为乐毅之师,想必王公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乐毅之师?” 强不在乎嬴成蟜怎么治国,他只知道听命行事,是以对嬴成蟜放纵人性的说辞并没有太大感觉,反倒是对鬼谷子为乐毅老师这等秘辛感兴趣一些。 “这便是我要告予君上的话了,人性。” 鬼谷子没有傲色,很是平静地道,似乎教出了一个险些将齐国灭国的乐毅,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劣徒是燕将,领赵、楚、韩、魏、燕五国联军,连克齐国七十余城,打下的土地比燕国还要大。手握重兵,又有如此大土地,劣徒起了为王之心。 “假若劣徒当场自立为王,五国联军家中老幼分立五国,其身后的士兵没有多少能跟随劣徒,大军一散土地全无,劣徒拿什么立国,故其不敢如此。 “他只有留下两座城池,做攻不下之状,方能一直保持手上这五国联军。其欲拖延时间,经营齐地七十余城,有个十数年,其才可以立国。 “然燕昭王亦看出其所为,故下那一道封王命令。若劣徒受之,便是中了燕昭王之计。到时其余四国士兵尽去,燕昭王再亲赴齐地夺劣徒兵权。 “那时劣徒不但不为齐王,反而会死在燕昭王之手,齐地皆归燕也。田单能以即墨一城复齐国,既是田单天纵之才,也是劣徒辅助之功。 “若燕昭王能将劣徒牢牢控制在手中,不让劣徒放纵心性,那么燕国就将占据最大的土地。与之相对的就是秦将王翦,秦王驭下能力前所未有。 “王翦有天下最强大的六十万秦军在手,依旧不敢有异心。平定楚国后,其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交还兵权,秦国终至称霸天下。君上,你要成为燕昭王,还是秦王?” 嬴成蟜思索片刻。 “人性本恶,恶就是追求各种欲望。王公听没听过一句名言:欲望是人类进步的云梯。” 鬼谷子面色依旧平静。 [君上你又胡诌名言了是罢?] “没有,哪个子说的?” “总之是个名人,其姓名淹没历史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君上,我活了很久。”鬼谷子坚持道:“他人不知道的人,禅不一定不知道,请君上说出此人姓名。” “马斯洛,你听过?” 嬴成蟜脱口而出。 “吾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和君上起的马列一样古怪。” 鬼谷子呵呵轻笑。 [若不是君上世界的人,就是君上胡诌出来的的人!] “说了你没听过,你还不信。” 嬴成蟜就像是没听出鬼谷子言语的质疑。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从低到高分为五个层次,生命,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 “隶臣妾就处于第一阶段,他们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活着。 “平民则是处于第二阶段,在生命能够维持的情况下想要一个安全的处境。 “强他们则是处于第三阶段,在和他人交往的过程中获得认同感。 “贵族,豪绅,都处于第四阶段,他们要通过种种行为来表现与众不同,例如吃美食睡美人,他们想要证明在其他人之上,得到他人尊重。 “而科学家则处于第五阶段,他想要全天下的人都过上第三阶段的日子,这是墨家愿景。 “这些,都是人性中的欲望组成。科学家不是没有人性,只是他的人性太高。” 鬼谷子第一次听说这么精确的分析,内心默默得在想自己是第几阶段,刚有这个思想,便立刻眯眼停止。 他能不由自主去对号入座,证明他不但听进去了,还没有找到漏洞。他原本以为嬴成蟜是胡言乱语,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君上这言论,听着有几分道理。” 嬴成蟜皱皱眉,用力拍了两下鬼谷子,拍的鬼谷子也疼的皱起眉头。 “你别以为这话是我说的就觉得有道理,被我绕进去,你仔细想想这到底对不对。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天下一统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谁也不知道谁的道是对的。荀子,韩非,科学家等人如此,我亦如此。” 鬼谷子揉着被拍打的手臂,叹口气道: “禅方才在想禅在第几层,没想通。但如今看来,君上是在自我实现的最高层了。” 嬴成蟜皮笑肉不笑,伸手再做拍打姿态。 王禅老腿跑的飞快,几步就和嬴成蟜拉开距离。 “王公,拍马屁就诚心一些,不要搞得好像我逼你说似的。” 嬴成蟜吓唬了王禅一下,沉吟片刻继续道: “没有欲望,办不成事。乐毅能连下齐国七十余城,最开始肯定是奔着光宗耀祖去的罢?不给好处,谁去为燕昭王打仗啊。燕昭王初时应也不知道乐毅这么猛,能把齐国打的险些灭国,许诺的官爵应该也不那么高。 “等到乐毅把齐国打的只剩下两城,又担心乐毅自立,送那么一道命令。若是当时燕昭王能提高封赏,是不是燕国就是最大国了呢?” 鬼谷子泼了嬴成蟜一瓢冷水。 “禅以为,更大可能是,劣徒贪得无厌,想要的更多。” “哈哈,这就要说到王翦了,大秦二十等军功爵明码标价。你说是皇兄驭人之道厉害,还是大秦放纵了人性呢?我认为是后者,当初王翦可是父子出征,咸阳没留下把柄。 “秦军又是只认虎符,令行禁止。有六十万秦军在手,王翦哪里打不得?再高明的驭下之术,在六十万秦军铁蹄碾压下,也都是齑粉罢了。” 鬼谷子略微思索,他不是杠精,不会为了反驳而反驳。 考虑片刻后觉得主君分析的也有可能,于是点了点头。 “不无道理。” 嬴成蟜眯了眯眼,笑了。 “那就这么干罢,强继续做新郑郡守。” 在嬴成蟜,鬼谷子两人深入讨论后就有些听不懂,再也插不上嘴的强这句话听懂了,微微躬身,苦笑道: “强有哪里对不起君上了呢?君上为何想要杀死强呢?强已告诉君上经不起诱惑,君上为何仍要强担任郡守呢?” 嬴成蟜扶起强。 “只要能抓住老鼠,管他黑猫白猫都是好猫。百姓不在乎你收不收金,也不在乎你纳不纳妾。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买得起房,能不能娶得起细君。 “只要能够与民生息,你贪污一点,腐败一点我不但不在乎,还会觉得那是应该的。追求金钱,想要更好的生活是人之常情,我不是墨家巨子,不会要求你必须清贫。 “只要你能让百姓顿顿吃上四菜一汤,你就是造一个酒池肉林百姓也拥戴你,赞誉你,你在百姓眼中就是一个好官,在我眼中也是。” 鬼谷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嬴成蟜,活了数百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明目张胆要臣下贪污腐败的主君。 强迟疑了一下。 “那马列……” 纵然他对嬴成蟜万分相信,但有前车之鉴马列在,他还真不敢当这个后辙之师。 他能为了嬴成蟜去死,但他并不想寻死,他还等着他那不满一岁的儿子管他叫阿父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虽然不是君子,但也要有那么几分底线。马列是通过出卖楼台隶妾,欺辱楼台隶妾来达到丰盈自身。其只肥了自己而不顾他人,故杀之。” “烦请君上言明这几分底线所在,不然当新郑郡守,强时刻感觉脖子冷飕飕的,好像随时要掉似的。” 啪~ 嬴成蟜随手拍了强脑袋一下,笑骂道: “笨。你若纳妾,有人主动送上门可以,两情相悦也可,但强抢不行,明白了乎?” 强摸着脑袋嘿嘿傻笑,连连点着头说明白了明白了。 若不是害怕被嬴成蟜刀掉,他才不想卸任新郑郡守。做暗卫有什么好,虽然俸禄不少,但刀口舔血。 而新郑郡守不管是在安全性,还是在金钱上面,名誉上面,都完爆暗卫。有的选择,蠢货才去做暗卫。 嬴成蟜转身握住鬼谷子的手,情真意切地道: “王公,你一直在我身边,尽知我意。除宜阳以外,韩地其他事宜就劳烦王公了。” 鬼谷子想要挣脱,挣了一下没挣开,内心愤怒吼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做不了多久事!就一盏茶的热度!总忘不了当竖子是罢!] 其温和笑道: “老夫是祸源,恐难当大任。” 嬴成蟜失望地叹口气。 “王公,这就小心眼了不是?人都说诸子肚子里能撑船,你身为鬼谷子,为诸子之上,怎么也要撑得起两条船啊。” [又现场胡诌!] 鬼谷子认真脸。 “君上戏言了,船体庞大,哪个子肚中也装不下。身高九尺,最为高大的孔子也装不下一条最小的船。” 嬴成蟜严肃脸。 “王公,这就不地道了不是?装糊涂是罢?” “君上纵容人性言辞太过惊世骇俗,禅确实应付不来。” “这样的话,那我就没办法了。王公大才,不能为我所用,我只能杀之了。” 鬼谷子看着眼中没有杀意,身上也没有杀气的嬴成蟜,知道嬴成蟜是在说笑,但他不敢赌。 嬴成蟜伸手入怀的动作让鬼谷子眼角乱跳,不管修什么,被手枪打中要害都是个死,众生平等。 “王公力量太大,懂得太多,出去必生祸乱以致生灵涂炭。宁可我负王公,不可我负天下人。” [老夫治理韩地就不会生乱了?将杀老夫与救众生绑定,好无耻的言辞!] 鬼谷子深吸一口气。 “君上,韩地予禅也可以。” 鬼谷子话还没说完,嬴成蟜就哈哈大笑,一把抱住鬼谷子,一边拍一边欢喜地道: “我就说你可以的嘛!你可是鬼谷子啊!” 背部传来剧痛,鬼谷子立刻推开嬴成蟜,看着嬴成蟜手中黑色手枪目不转睛。 其背部疼痛来源,就是嬴成蟜拿着这么一个铁疙瘩用力敲打。 嬴成蟜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很是自然地揣枪入怀。 “我从王公身上感受到了生命危险,身体自动就把它拿出来防身了。” 老人气的额头上四颗肉痣都要爆开了,其额角上冒着青筋,指着自身道: “禅能取君上性命?君上在禅身上感受到生命危险?禅年迈体衰,活了数百年,连荀卿都打不过,君上说我能取君上性命,此可是人言?” 嬴成蟜笑道: “那谁知道呢?就像王公所说,我起初也不相信巫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公能活了数百年,或许便掌握什么神通鬼术呢?” 强闻此言,身体绷紧,目瞄王禅。 王禅脸上怒容依旧。 “这个天下,无论是巫术,蛊术,亦或是神仙术,皆有迹可查!君上武功如此高明,能伤君上者,少之又少!” 左手食指指天。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想要杀死君上,也不可能!” 嬴成蟜眯起双眼,轻笑道: “天?这世上真有天?” 王禅似乎没听出嬴成蟜话中异样,情绪激动导致说话昂扬,让其四肉痣颤抖不休。 “信则有!不信则无!” (本章完) 第316章 天命 鬼谷子的话让嬴成蟜有种抽离感,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在两千年后依旧很有市场。 “天若是真的存在,我蜡祭高声反天,今日焉有命在?” “君上肉体凡胎,能开砖裂石,是何之功?武功也。武功何来,天之赐也。李耳之言道尽天地真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橐,是古代用来生火打铁的鼓风器械。 龠,是古代用来生火吹风的管子。 “王公倒是把我越说越糊涂了,老子这段话说的是道法自然,以天地,圣人比喻之,要人行之为之顺应自然之法。怎么在王公嘴里,倒好像别有一番用意?” 鬼谷子啧啧两声,为嬴成蟜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有些惊奇。 “李耳曾说:‘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其早就告知过天下,他所说的话很容易知晓,也很容易实现。奈何天下人偏要向高深处理解,连君上也不得免俗。” 嬴成蟜伸手入怀,做摸枪状,威胁道: “王公最好好好说话,不要嘲讽我,我这个人心眼还没有缝衣针孔大。” 鬼谷子见好就收,敛去脸上神态,正色解释道: “李耳与孔丘见过面,二者一个创立道家,一个创立儒家,都是学问高明之士。但二者作品却并不高深,其是为传扬己思,不是为故弄玄虚。此从记下孔丘言行的《论语》就可得见,全篇通俗易懂,识字小儿看之懂之。 “《道德经》便如《论语》一般,全篇皆是简单之语,切不可往高深去看。 “天地,圣人,都是存在的,其看待世间万事万物,不辨忠邪,不分好坏。世间的事物都是天地所赠,人在其中就像橐籥一般,做着鼓风以生火的事。静虚不为时风不会停只会略小,动作剧烈时风出的越快越大。” 这个解读是嬴成蟜第一次听说,博士署里那些道学博士没有一个这么解释的。 此时的秦朝博士署虽有权贵谋私之人,但百家中学问高深之士也不少。 后世要汉高祖刘邦确立不改太子,确立了大汉第二位皇帝汉惠帝刘盈的商山四皓——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就居博士署任道学博士。 嬴成蟜曾听过这四位青史留名的大道讲述过《道德经》这一篇章,和他先前所说的大同小异,绝对不是鬼谷子现在所说的样子。 对鬼谷子一直心存疑虑,小心提防不敢予以全信的嬴成蟜,半信半疑地道: “王公此言,是我等皆是为天地劳作?” 鬼谷子颔首。 “然也。无论我等如何所为,皆不出天地之所料,劳而复始。君上一身武功得天地赠予,终要还于天地。无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莫测,天地予取不增不减,无有差别。” 轻叹口气,老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沧桑。 “李耳骑青牛西去,不理世事,不再传学问,大概便是参透此事,心灰意冷了罢。纵使将天下改变再好,能行百年,千年,万年。然十万年之后,一切周而复始,从头再来。 “人只在此大世为天地选中,下一世天地钟灵不再为人,人间还能被称为人间乎?世间万事变幻不离天之所向,世间万事变幻又与天无干。” 嬴成蟜揉着太阳穴,脑壳有些痛。 [得天地赠予,终将还于天地,天地予取不增不减,这不是能量守恒定律吗?] [人只在这一大世被天地选中,就这个科技水平,这老头是怎么知道恐龙为地球主宰的白纪的事?老子骑青牛西去是参透人生没有意义?所以老子其实是一个哲学家?] “君上听懂了禅之言?” 鬼谷子惊诧道。 [吾是在百二十岁,妻儿亲友尽去,天地依旧然熟者皆无,只剩吾一人。举目四顾,满是茫然,万籁俱灰之际,方才知晓李耳真意。] [君上正值壮年之时,意气风发,亲友惧在,虽通读百家知晓诸子学问,听吾解读《道德经》能懂不足为奇。] [但怎会理解吾后续有感而发?君上又没有活数百年,有丧妻送子葬友之痛,此不通也!] “差不多罢。” 闭着眼睛揉脑袋的嬴成蟜没有看到鬼谷子脸色,顺口接话。 从鬼谷子言说中,他自觉终于明白了鬼谷子心境,为何鬼谷子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 品行低劣如马列愿收为徒,庞涓,孙膑相争不闻不问静待观之。 “你是把自己看作天了是罢?人间一切在你眼中都是迟早要被天收回去的,所以你不在乎谁生谁死,哪国兴哪国灭,人间已经没有伱留恋的人或事。” 王禅霎时一愣,原本的惊诧变作不可置信。 他见到过不少天才,庞涓,孙膑,乐毅,苏秦,张仪。 他也见过看破他心境的人,如埋葬西施将财富尽数送予他的陶朱公范蠡,如和他一样看破天地之势依旧想要人间变好的墨子墨翟。 但他从没见过嬴成蟜这样的人,天才他可以理解。人间数百年,便是十万人中选一个天才那也是个不小数字。 可嬴成蟜既不是如范蠡一般历经世事,活了百年的老者。也不是牺牲自己,而意图救世具有大爱的墨子。 怎么能够看穿他心境呢?这可不是一句天才能说得通的。 “我见过诸子甚多,天才甚多,奇人甚多,依旧不能理解君上。若非知晓君上不信天,吾都要以为君上乃天之化身。” 嬴成蟜不知道鬼谷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评价怎么来的,由鬼谷子之言想到自己是穿越而来,睁眼道: “呵,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你口中天之所为。” 其本是随口一说,但见鬼谷子却是沉重地点点头,了然道: “原来如此,君上原来身负天命。” 嬴成蟜嘴角抽了抽。 [这也能唬住?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出咸阳之前应该带你去找夏老头看看。]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在唬我,还是在真的犯蠢,反正挺愚蠢的。” 嬴成蟜讥笑着,指着自己的脸。 “我这样的还是天命之人?我要反天啊!而且你不是刚说天地视万物为刍狗?” 嬴成蟜本想在此时假借天命来诓骗鬼谷子,但这念头刚升起就散去了。 其认为如鬼谷子这等学问高深之辈,就算此时真被其骗住,出了堂室,也能立刻反应过来。 与其在鬼谷子心中留下不好印象,不如开诚布公。 “《道德经》中的天地是李耳理解的天地,不为真天地。天意难测,天心难窥,天命落于君上之身,或许正是天欲隐其身,故而要君上做橐籥也。” 看着鬼谷子这个往常嬉笑怒骂,很是活跃的老头前所未有的正经,嬴成蟜呵呵干笑了两声。 “你开心就好。” [这是你自我攻略,和乃公可没关系……] 伸了个懒腰,从鬼谷子口中知晓天的嬴成蟜完全放下心来。 不管是按照鬼谷子解说的《道德经》,还是其认为的天命,不能确定存在与否的天,都对嬴成蟜造不成影响。 前者如同自然规律,看待一切都像是草扎的狗,懒得搭理嬴成蟜。要是后者,嬴成蟜打算带一千骑兵对几十万胡人发起冲锋,看看能不能来一波陨石天降。 “乃公既然是天命之人,那韩地就劳烦王公处理了。为了王公能早日看到新世界,请王公不要偷懒,认真工作。” “君上为何心情如此愉悦?” 鬼谷子皱眉,眼中又一次充满了不理解。 “我为什么不能愉悦?” “君上既知晓一切皆是虚无,所作所为不出天地所料,却于天地无补。此时应和禅一般,看待世间万物没有情感才是,怎好似对人间依旧充满憧憬?” 嬴成蟜冲强招了招手,带着强向外行去。 “或许是我境界没有王公那么高罢,我还没参透。王公已经实现自我价值,需求应该算作是第六层次。” 自称年迈体衰的鬼谷子这一刻犹如脱兔,速度比被称为虎狼之士的秦兵还要快,拦在嬴成蟜身前,眼中满是渴望。 “请君上赐教!禅,被困久矣,不欲等死。” 嬴成蟜就在鬼谷子面前说出了其想法,鬼谷子确信嬴成蟜已经参透。 曾经的鬼谷子也是如嬴成蟜这般,意气风发对什么都抱有兴趣,但自从知晓天地真义后便再没有那等心境了。 这是年龄的问题,也是认知的问题。辛苦一辈子的老农活的再久,也不会有鬼谷子这样的想法。知识的诅咒,唯有用知识来打破。 认识诸子,知晓百家,通万道的鬼谷子也想像嬴成蟜一样,对生活充满兴趣。 真正的活着。 而不是等死。 [额,因为我年岁还不够,还好些没看到没吃到没玩到,不像你什么都经历过了……] 嬴成蟜想如此说,但看着鬼谷子满是希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又把话语咽了回去。 在这个时代看过了所有书籍的鬼谷子怎么也想不到,嬴成蟜能理解他的话不是因为心境到了。 纯粹是因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看过许多哲学的书。 抓了抓头,嬴成蟜抓住老人的肩膀,无比认真地道: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一位伟人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此二句话,与君共勉。” 鬼谷子如同千年僵尸一般,站立不动。 在嬴成蟜,强走了之后,许久都没有动过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缓缓席地而坐。手指掐算半盏茶时间,闭上双目,静坐至天明。 ………… “郢都之行,你不得去!” 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屋内,床铺上的被褥以只有大贵族才能用起的丝绸编织,床头是以红木制作,上绣一只栩栩如生的凰鸟。 胖乎乎的项梁站在在这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房屋中央,鞋面上落着几根碎木屑,严厉斥责身前侄子。 其侄子身高八尺,看个头至少二十余岁。目光下移,看那满是稚气的英武脸庞,其岁却绝计不过二十。 赤裸的手臂满是肌肉块,其身前的碎木,还有拳头上的碎木屑。说明这些高高隆起的不是只有造型,还有着巨大的力量。 他姬姓,项氏,名籍,字羽,楚国名将项燕的孙子,年仅十四岁。 项羽一脸烦躁,抡拳头抡得虎虎生风,空气中有劲爆之音炸响,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为何!羽虽年幼,无人能敌也!” “小子狂妄!” 犹如富家翁一般,看着就特别好说话的项梁一把拉住侄子抡动的手臂,丝毫不担心被打到的样子。 其本以为能像月余前一般拉住侄子手臂,抓紧,以此教育侄子并非天下无敌。 但未料到这一探手抓是抓到了侄子手臂,但不但制止不了侄子挥舞动作,自己却险些被十四岁的侄子抡起来。 那股难以想象的巨力让项梁双足脚跟离地,若非项羽及时收力,项梁就要做一回空中飞人了。 给叔父展现完力量的项羽高昂着脑袋,下巴对着叔父说道: “如何?羽能去郢了罢?吾身为项燕之孙,怎能不去大楚都城一观!” 项梁一边甩着手臂,一边用内力去平复其中气血,心中满是骇然。 项梁本身武功就不低,能走南闯北的就没有身手不好的。还见过武功顶尖的赵高,知道武功达到化境是什么境地。 其之所以如此骇然,是因为其侄子项羽,武功并不高深,没有多少内力。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面对水磨功夫的武功,再天才也无法一步登天。 其能够让其到如此境地,险些把他甩起来,靠的是一身蛮力! 项梁面上只见隐怒,不见惊色,沉声道: “不可。” 项羽气极。 “叔父能行,羽为何不能行?叔父打不过羽,羽已能自保!” 项梁厉喝: “吾能死,你不能死!你生有重瞳,乃天命!复楚在你也!” (本章完) 第317章 重瞳之威 实际只有十四岁,却长到了八尺高的少年双目大睁,左右两眼中竟极为诡异,各有两个瞳孔! 走南闯北为复楚做准备,身为其叔父的项梁与这双重瞳对视,心下都不免一寒,浑身不自在。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重瞳的传说,有史记载在项羽之前的有三人。 第一位是三皇五帝中,五帝之一的舜。 舜作为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是最早有记录的重瞳。也正因为重瞳,才得名重华。 第二位是发明了文字,以致天降稻谷,鬼怪夜嚎的文字之祖仓颉。 汉朝淮南王刘安组织编纂的《淮南子》终有载: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第三位则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 史书上记载,晋文公重耳是一位重瞳子,就连肋骨都与常人相异,连成一片。 其前期四处奔波流离,漂泊十九年后复国,杀怀公而立。此后作三军六卿,勤王事于洛邑、败楚师于城濮,盟诸侯于践土,开创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 前面三个重瞳之人两个王者,一个圣人。 楚武安君项燕长子项超细君刚生下项羽,其和舜,仓颉,重耳一般天生眼有双瞳的消息瞬间传遍楚国高层,楚王连夜亲往观之。 当时秦军大势倾轧,楚王日夜忧心,及见项羽容貌哈哈大笑,认为楚国将迎来一位如仓颉般的圣人。 乃至李信二十万大军伐楚,项燕大破之,楚王为项燕加封武安君之时,还抱着项羽大喜赞道:“此中有重瞳之功也!” 后来王翦六十万大军伐楚,项燕兵败身死,长子项超随父从军也被王翦屠戮,大楚覆灭之际。 楚王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不是投降,不是拼死抵抗,而是杀死除项氏一族之外,所有知晓重瞳子的楚人。 “你不仅是我项氏一族复兴希望,更是我大楚复国希望!” 项梁双手压在侄子肩膀施加大力,以此强调自己无比认真。 “谁都能死,你不能死,你乃天命所归。汝之神力,便是天赐!” 砰~ 十四岁少年一脸不服,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屋舍房门被大力推开。 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比圆脸腆肚的项梁强壮得多,一看就是猛将的桓楚破门而入,不耐烦地催促道: “还走不走了?” 两人这次去往郢都,肩负着巨大重任。 这不足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接管楚国势力的项梁都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 上次郢都有秦楚一家亲歌谣传出后,项梁都要放弃那一片地区了。 这不是简单的歌谣将其打败,而是项梁从中看出秦国的政策转变。 比武力,项梁肯定不是对手。 他阿父项燕身负楚国全部军队,都没打过秦将王翦,饮恨而亡。项梁深知兵法一道与阿父差的远,能依靠的楚国后裔又与偌大楚国差的远,故不敢秦国硬碰硬。 其原本想用秦国举国重武不重其他的特点,在楚地搞事分化秦人和楚人之间矛盾。 例如编造歌谣,渲染秦律实行的悲惨,带头回忆楚国的浪漫,发动为楚国信任的巫觋来制造秦暴有天收的言论。 这些小手脚秦国向来懒得做,秦国是只有打不过了才会想其他办法的国家。 譬如王翦攻不下李牧才要纵横家顿弱实行反间计,五国合纵打不过才要名家姚贾出使,离间五国。 只要武力能解决的事,秦国就是战。而被攻破的郢都在秦国眼中,显然不属于打不下来的地方。 本来计划施行的好好的,谁料本来只知一味打压的秦国忽然玩起了舆论。 项梁问了封地为会稽郡的尉缭出言者何人,尉缭推说不知。 项梁之前能有成果抓的就是秦国不玩这些,现在秦国也玩这些。 项梁深知其能力大小,知道这种事暗中进行永远比不过站在明面的秦国。且为秦王出谋划策者还不知是谁无法离间,遂果断暂时放弃。 然后不足一个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传到了会稽郡,身为楚国大贵族后裔的项梁暴怒了。 楚国巫风盛行,楚人信奉巫。楚国巫一向都是和贵族绑定,例如写下《离骚》的三闾大夫屈原就是大巫。 贵族学说在楚国的流行程度,比二十等军功爵的秦国要大太多了。 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虽然暂时好像对项梁没什么影响,但项梁以为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这八个字就像是一颗埋在土壤之下的种子,终有一日会发芽,开花,结果。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这句话古今通用。 其从吕氏商会商人口中得知是韩国旧贵族张良传出来的,大骂了一句“张家小儿不为人子也,当受凌迟之刑!” 对张良恨意深重的项梁就想不明白,大家同样是贵族,你整出这么八个字是干什么?这不仅是砸了楚国复兴的锅,也是砸了韩国复兴的锅。 若说是为了天下大乱起兵造反,那倒也还说的过去。可现在秦王还活着,王翦父子也没死,六国刚被打下一年。 秦国那一干猛将都摩拳擦掌,眼珠子通红想要军功封侯呢。这节骨眼弄出这八个字有屁用?指望呼吁大家造反?可这时候不被逼急了谁敢造反?造反那不就是个死? 又过了半个月,当知道韩地发生了一场暴乱之后,项梁自以为理解了张良,觉得张良是真被逼急了——韩地这次洗牌洗去了几乎所有韩国贵族,韩国已是秦国自留地。反正复韩没希望,那大家就一起倒霉,天下越混乱越好。 然后项梁就更生气了,这不纯纯有疯疾嘛?你韩国复不了就掀桌子?别让我碰到,碰到肯定宰了你! 而随着韩地发生事一起到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始皇帝下达的三杀令。 【言简体字制者杀,教习他人学问者杀,书非简体字者杀。】 这三道命令瞬间让觉事事不顺的项梁振奋起来了。他印象中那个穷兵黩武,只喜欢打仗不喜欢动脑子的秦国,好像又回来了! 若是没有项羽横生枝节,现在项梁已和桓楚踏上去往郢都之路。针对这三条命令,项梁有一百种方法让楚地民众尽思楚! “梁不去了,你自行。” 项梁见项羽态度坚决,在心中衡量良久后,果断言说。 机会没了可以再来,但项羽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一个人去?不行不行。” 全副武装的桓楚大摇其头。 “梁要在这里看着羽儿,羽儿安危重于一切,他人梁不放心。” 桓楚用一种你有病罢的眼神瞥了眼项梁。 “羽儿才十四岁,用得着你看?找两个死士日夜相伴便是。” [一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项羽皱眉,转身平视桓楚,眼中有着明显不满之色。 “桓叔看不起羽。” “哈哈哈,哪里话?” 桓楚一把搂着比自己还要高半尺的项羽,哈哈大笑着道: “你还小嘛,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你比可差远了。你再大一些,到时便无人能拦你,天南河北大可去得。” “羽现在也哪里都能去。” 项羽攥紧双拳,扭了两下脖子,一脸认真。 “桓叔要不要和羽比试一番?” 桓楚连连摆手,口气像是哄稚子。 “不来不来,桓叔可比不过羽儿,羽儿神勇难挡,桓叔老了。” “桓叔!” 项羽加重语气。 “羽是认真的,若羽答应了桓叔,桓叔便说服叔父带我去郢。” 桓叔敛去三分笑意,脸上还剩七分笑意地道: “那若是桓叔胜了,你便老老实实待在会稽,不得胡闹,可乎?” 项羽神情振奋,伸出单手小臂竖举在空中。 “可!” 桓楚重重一巴掌拍在项羽手上。 承诺成立。 桓叔脑袋向门外一扭,随性笑言。 “走罢羽儿,让桓叔看看这几个月,武功有几多长进。” 项羽提醒道: “桓叔请认真些,羽已壮。” 两人向门外行去,圆脸项链在二人身后嘱咐道: “七分力便可,不得伤人。” 砰~ 桓楚拍开门扉,很是不满的言语声自门外传入屋中。 “知道知道,我还能伤了羽儿不成,我最多只用五分力。” 项梁微微一笑,坐在一张红木椅上静等两人比试结果。 门外,项羽纠正道: “桓叔,叔父是在和羽说话。” “说什么屁话,你一个小娃娃还能伤了我?” 院子不大,但容纳两人比武绰绰有余。两人拉开距离,相距二十步。 项羽开始调整呼吸,桓楚打了个呵欠。 微微躬身,项羽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脚步微微错开。 “桓叔,羽要上了。” 桓叔右手平举,手心向上快速勾动食指。 “来来来……嗯?这么快!” 第三个来字话音方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被项羽缩短了一半! 随着一声巨响发出,项羽方才站立处,硬土夯实的地面出现一个有三寸深的的脚印。 项羽就如同一头暴龙一般,以桓楚完全意料之外的速度出现在桓楚面前,平平无奇的一拳砸下! 桓楚虽然对项羽速度万分惊讶,但因为项羽年方十四,刻板印象还是没让桓楚起警惕之心。 其半是惊奇半是惊喜,横掌在胸前,只用了五成力,想要试试侄子到底进步了多少。 数月前桓楚刚给项羽搭过招,那时桓楚只需要用四成力就能压制项羽。 不用兵器徒手搏斗,一般而言掌克拳,拳克指,指克掌。桓楚以掌对拳,自觉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已足够谨慎。 然而,下一刻,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从掌心传导到桓楚全身。 一声拳掌相交的沉闷的肉响,桓楚就像是一颗巨大炮弹一样被发射出去。 随着又一声闷响,背部重重砸在了围墙上,其只觉浑身剧痛无比。 烟尘四起,桓楚第一反应并不是呼痛,而是用力挥舞着酸麻肿胀的手臂驱散烟尘,忍着浑身剧痛,艰难起身。 “这他阿母的是十四岁的稚童?项梁!你故意陷害乃公是不是!” 吱嘎~ 项梁推门而出,看着一身灰土的挚友,脸上是让桓楚想打烂的温和笑容,慢悠悠地训斥着项羽。 “羽儿,叔父不是告诉你,只用七分力嘛?怎么把你桓叔打成这个样子?” 项羽无奈摊手。 “羽确只用了七分力,察觉桓叔要飞,已是最大限度收了三分力……” “胡扯!” 桓楚暴跳如雷,但身体状况让他只能额头青筋暴跳,身子却不敢暴跳。 “我已用了五分力,你才只用了四分?你要是十分力我岂不是在你小子手上走不了一招!” 项梁也觉纳闷。 [桓楚不应如此不济啊,等等!] “桓楚,你不会是没用内力罢?” “这小子习武没多久,乃公和这小子比试还用内力?嗯?” 桓楚点指着项羽话说一半,黑着脸道: “小子,你说实话,你用没用内力。” 项羽上前为桓楚拍去尘埃,在烟尘中道: “我与桓叔交手没察觉到内力,便也收了。” 桓楚郁闷片刻,忽而一巴掌拍在项羽身上,大声称赞。 “好小子,夸娥氏降生不过如此!” 夸娥氏:神话传说中的大力神。 “桓叔,我去郢可乎?” “可去可去,这等实力有甚不可去?你叔父现在都不一定比你强!是罢项梁?这次带羽儿一起走。” 桓楚大笑着看向项梁,见项梁面无表情,笑容一僵,慢慢敛去。 项梁转身回屋,留下冷冷二字。 “不可!” “叔父,我……” 项羽要追进去,为浑身剧痛的桓楚抱住,呲牙咧嘴拦下。 “你叔父爱钻牛角尖,无事,让桓叔去说服你叔父,你先回去等着。” 项羽一想自己刚刚那么久都没让叔父改变主意,松了劲。 “诺,有劳桓叔。” “你虽不是我亲侄子,但胜似我亲侄子,客气个甚。” 眼看着项羽出了庭院,桓楚轻推房门而入,甫一进门便道: “我独去郢,你看好羽儿。其有半点闪失,你我皆是大楚罪人!” 当夜,项梁增派重兵把守侄子,十四岁少年的怒吼震动房屋摇摇欲坠。项梁麾下七十门客,伤三十二。 “你们答应我能去郢的!” 项梁将计策写在吕氏商会卖给其的纸张上,桓楚揣好。 一日后,桓楚率五十人,扮做商会,赴郢。 若没有这轻便易书写的纸,项梁还真不敢让莽撞的挚友独行。 新郑。 辰时,天光大亮。 “君上,东方青龙腾飞,其上附有凰鸟。青龙属水,为共工。凰鸟属火,为祝融。水火并融,眼有重瞳。此子乃千古勇武者,可遣人赴东方杀之!” 鬼谷子手指点在地图上的齐地,对着穿着宽松丝绸睡衣,刚从青梅,丁香被窝里爬出来的嬴成蟜沉声道。 (本章完) 第318章 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 “千古勇士杀了做甚?为什么不能找来当我的门客?” 嬴成蟜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打呵欠是会传染的,连带着一身黑衣满脸严肃的鬼谷子手举过胸口微张,反应过来后立刻放手闭口。 “君上,已经过了辰时了,你这,稍微整理一下再出行可乎?” 鬼谷子说不下去了。 [在长安君府喜欢睡懒觉,散漫成性就算了,身在咸阳也没有太多能做的。] [但这都到了韩地了,君上你还是这般,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罢!] 来到韩地已经过去一周了。 科学家带着一群墨家门生去了宜阳,以墨治国,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但以墨家巨子大爱无私的一贯作风,定然是忙碌的要死。 身为统筹的鬼谷子总览韩地一切事宜。好似韩地不是始皇帝暗中划给嬴成蟜的领地,而是划给鬼谷子的。 在百废待兴的韩地,手上还几乎没有臣工分忧,鬼谷子的忙碌,比科学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十几分,鬼谷子都处理一波公文了,看天光大亮觉得自家主君怎么也应该起床了,这才赶过来汇报昨夜夜观星象得到的启示。 结果看到嬴成蟜赤着双足,袒着胸口,头发披散。一看就是刚睡醒,而且还不加以掩饰就这么跑出来了,心里是真气啊。 嬴成蟜面不改色地拉好衣襟。 “王公来见成蟜,成蟜来不及穿鞋,第一时间便跑出来了。这不恰恰是成蟜重视王公的表现乎?王公怎么会理解成成蟜不重视你呢?” [这理,好像也说得通……] 鬼谷子心中怨气消散,面上却是冷着脸道: “起的晚就是起的晚,无礼便是无礼,君上总是有一些歪理狡辩。” 手指再次在地图上的齐地上轻点三下。 “君上,重瞳子就在齐地,请速派兵。” 经过这么一小段时间,嬴成蟜已清醒许多,一屁股箕坐在桌案一侧,大岔着双腿,先要府上一直光明正大瞄着他胸口的侍女去给自己准备饭食,然后又打了一个呵欠道: “重瞳,勇武,王公说的是项羽?早了点罢,现在那小子应该才三四岁,杀他做甚?有这人力都不如去沛县宰了刘邦。” 在嬴成蟜的记忆中,嬴政比刘邦大三岁,刘邦比项羽大二十四岁。 现在始皇帝三十一岁,那刘邦就该是二十八岁,项羽四岁。 虽说项羽有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美誉,还稳坐兵家四势兵形势第一人的位置。但那是成年后的项羽,而不是一个四岁的小娃娃。 谁会忌惮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呢? 鬼谷子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家主君又犯什么疾,怎么又说起了胡话。 “项羽是谁?刘邦又是谁?听语气,君上对这两人很是忌惮?” “嗯?” 嬴成蟜瞪大双眼,一块眼屎掉落。 “伱不知道项羽?不是你跟我说要派人去齐地杀项羽的?” “老夫何时与君上说过项羽二字?” 鬼谷子莫名其妙,第三次点指着齐地。 “老夫是要君上派人去杀重瞳子,此子若是放任长大,神勇天下无敌。君上是不是还没睡醒?” [重瞳子不就是项羽乎?这天下还有第二个神勇无敌的重瞳子?] 嬴成蟜同样莫名其妙。 “你说的重瞳子叫什么名字?” “老夫如何知晓?” “……那你怎么知道有重瞳子的?还知道他长大后神勇无敌。” 鬼谷子单指指天。 “星象如此显示。” 又指了一下嬴成蟜。 “就如我知晓君上,主动来寻一般。彼时西方有星大放光明,璀璨夺目,常人不可视。” “观星知事,这是阴阳家的阴阳术?” “是,也不是。比起称之为阴阳术,我更愿意称之为尸术……这不重要,人已经死了,都是些陈年往事。” “别啊,说说看,我就对这些有兴趣,尸术和阴阳术什么关系?” 嬴成蟜急声道。 貌美侍女莲步轻移,带来了丰盛的食物,美酒,轻轻放置在嬴成蟜面前。 嬴成蟜取了一个酒樽放在鬼谷子身前,为鬼谷子斟上美酒,满怀期待地看着鬼谷子。 鬼谷子没有喝酒。 “不管是叫尸术也好,还是阴阳术也罢,都是小道耳,无甚可谈。君上还是及早派人去往齐地为好,重瞳子已壮,不可放任。” 嬴成蟜看出鬼谷子随意言语中的拒绝,虽然心中对此很是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勉强。那应该是鬼谷子不愿言说的往事,人死为大。 现在若是说重瞳子就是项羽,嬴成蟜却解释不清了,且年岁也和嬴成蟜记忆不符。 为了避免麻烦,嬴成蟜索性绝口不提项羽二字,也和鬼谷子一般说重瞳子。心中带着对阴阳术的惊奇,其喝了口热水润润干渴的喉咙,舒服喘口气,笑道: “重瞳子已壮,王公既擅阴阳术,应早就观之得之,怎今日与我言说?王公可别告诉我,你不忍心杀小儿,你我都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 鬼谷子知道嬴成蟜一直不信阴阳术,巫术这些事物。听嬴成蟜言语,只当嬴成蟜明上质疑时间,暗地里则是表明不信阴阳术。 而事实上,在鬼谷子突然言出重瞳子,神勇无敌的时候,嬴成蟜就信了八成,他从来没和人同时提过重瞳,项羽。 而鬼谷子虽然相信嬴成蟜生而知之,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但鬼谷子并不清楚嬴成蟜前世就是此世两千年后,自然不知道嬴成蟜能预知未来。 “先前未与君上说,是君上一直未信任禅。如今君上委禅治韩地,禅方觉可说矣。” 嘴上给嬴成蟜解释明面原因,鬼谷子端起酒樽晃了晃,起身道: “今夜亥时将有大雨倾盆,君上记得关窗,禅先下去了。” 嘴里填着半数食物的嬴成蟜眨巴眨巴眼,指着桌上饭菜。 “王公这么着急?吃点再走呗。” “不了,晚些再陪君上。” 鬼谷子谢绝挽留,毅然离去,他的工作还有很多。 嬴成蟜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走出郡守府大门,仰望天空。 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未到中午,阳光不算炽烈,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公子在看什么?” 一个貌美侍女双手背后,探头笑问,明眸皓齿。 这些随时可以臂装秦弩,化作美艳罗刹的侍女在没有作战时,一个个看着人畜无害,美丽活泼。 “在看晚上会不会下雨。” 嬴成蟜老实说。 貌美侍女也仰头看天。 “连朵乌云都没有,怎么可能下雨呢?” “我也觉得不会下哎。” “嘻嘻。” “笑什么?” “欢喜。” “欢喜什么?” “公子和我想的一样,哎。” 貌美侍女将“哎”音拉重拉长,模仿自家公子自创的语气词。 “切,这有什么可欢喜的。” 嬴成蟜撇撇嘴,心中也很欢喜。 一整日,天无朵云。 入夜,无云遮月掩月华,星光难与争辉,月明星稀。 戌时,距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 嬴成蟜躺在挂于两颗大树之间,用上等布料做成的吊床上,仰望夜空。闭上双眼,没有感受到明显湿气。 “君上该休憩了。” 扫地僧鲁勾践缓步行来,在嬴成蟜身边温和轻声道。 若是在白日喧闹,有无数细微之声时,这声音难以听闻。但在夜间这万籁俱寂刻,同样分贝的声音,清晰可闻。 嬴成蟜睁开眼,老人关心脸庞映入眼帘。 “祸源说亥时会下雨,我在等下雨,鲁公觉得会不会下?” “勾践除了剑,便只会些洒扫之事。君上怕是问错人了,应问农民才对,勾践去问问?” “不行不行。” 嬴成蟜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民以食为天,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去麻烦农民,鲁公坐。” 嬴成蟜翻身坐起,拍了拍给鲁勾践让出的半个吊床,鲁勾践依言坐下。 “科学家,农民同样是要钱,君上对科学家有所限制,却对农民从不推辞。结巴,酒鬼,莽夫去西北变法。商人,剑客,师者,老将留咸阳固秦。科学家治宜阳,祸源理韩地,老夫护君上安全。我等都被君上安排,唯独农民例外。 “先前君上不要老将出马,是因战事未起其无用武之地。但农民虽扛锄不似高人,可其武功之高,勾践持剑亦不敢言必胜。君上要盖聂入宫保护秦王,要我保护商人来韩地,身边没有防护,那时却也不召回农民,君上不信任农民?固以钱利之而不用之?” 这些话在鲁勾践心中憋了许久。 上次其去往韩地,嬴成蟜身边无人护卫,得越女行刺。 虽然嬴成蟜身穿防弹衣,手持精铁剑,越女不但没刺杀成功,反倒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但这事依旧令鲁勾践很后怕。 若是越女行踪再隐匿一些,若是那第一剑劈中的是嬴成蟜脖子,嬴成蟜焉有命在? 鲁勾践不明白,为何主君在那等紧要关头,还放任一个绝世高手天天在外面挖土种地。 嬴成蟜多机灵啊,一听就知道鲁勾践心中结点,安慰性地拍了拍老人手臂,臭屁道: “鲁公不必放在心上,这个天下没有能刺杀我的人,我就是天下第一!”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君上请告予勾践,为何对农民如此放纵。” “一是因为我确实不需要农民保护,我的自保能力很强,二嘛……” 嬴成蟜四下扫了扫,跟做贼似的,似乎怕隔墙有耳,放低声音附在鲁勾践耳边道: “私以为,诸子百家,农家第一也。” “此话怎讲?” 嬴成蟜坐正身体。 “不管治国是用儒,还是用法,亦或是用墨,全都离不开生产力。百姓吃不饱肚子,没有生产力光谈制度,不过是空谈。秦国能变成什么样,全看农民培育的作物有多大产量。 “一人所种能让十人吃饱,匈奴,东胡那些地盘就能成为大秦直属。一人所种能让百人吃饱,来个多生多育政策,二十年后就能设罗马郡,波斯郡,广袤地中海就是大秦内湖! “生产力排在第一位,什么事都要向后靠。当一个面包要五十万马克的时候,就不要怪百姓举美术生为王。不管什么时候,粮食都是第一位。哪怕两千年后,依旧如此……” 琉璃器可以不用,用陶土器。 丝绸服可以不穿,穿麻衣。 马车牛车可以不坐,腿着走。 大多数事物都有着替代品,唯独粮食没有。 粮不足,就会死。 嬴成蟜谨记,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下,全世界大多国家都爆发了粮食危机。 米,面价格迅速上涨,物价离谱上涨。好些国家粮储不足,不够本国人民吃,都发生了暴乱。 在生命的威胁下,没有人能听的进大道理。什么香奈儿,劳力士,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都不如一个馒头。 而中国因为是世上少数能自给自足的国家,粮食储备充足,自始至终没有大风大浪,局势平稳。 [一人种,百人饱……] 嬴成蟜后面的话老人都没听。 经历过战乱年代的人,不需要任何人来说明粮食的重要性。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亥初,距离亥时只有半个时辰了,月如白玉盘。 月色下,嬴成蟜和老人空手对战。 两人身影如山鬼,精灵,乍触即分,没有久久对打的时候。 武术不是为了表演而发明,而是杀敌。能一招毙命,就不用第二招。 一般两人搭上手,不出三分钟必见分晓。若是三分钟不分胜负,在伯仲之间,那不是生死对决就可以停手了。 老人给嬴成蟜言说着应该如何更好出招,讲的都是插眼,掏蛋,戳心,在后世武侠中被人诟病的下三滥招数。 生死对决。 活下来的就算满身是灰,血污满脸,穿着破衣烂衫,那也是高雅。 躺地上一尘不染,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般美丽帅气,也是下三滥。 嬴成蟜认真听讲,待老人将毕后,仰头看了看依旧没有点滴雨水落下的夜空。 “鲁公去洗个澡,然后休憩罢,今日应是吃不上夜宵了。” 和鲁勾践战斗全力以赴,浑身都是汗的嬴成蟜松动了一下肩膀,轻轻扯了两下衣物,让热气从胸口散去。 鲁勾践年事已高,早就困倦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分别,嬴成蟜没有找侍女,自己找来大木桶搬到内室庭院,倒热水,调水温,脱去衣物,跳入其中,这就过去了一盏茶时间。 温热的感觉浸泡其身,滑腻腻的汗液被热水冲刷,嬴成蟜搓了两下身子,调匀呼吸,闭目舒服地呼了口气。 “鲁公好强啊……” 忽而,裸露在热水外的肩膀上,有一阵凉意袭来! 嬴成蟜霍然睁眼,其目灼灼,非但没有屈身藏入水中,反而直身而起,腰腹尽皆暴露在外! 细微的风吹在他的肩,他的胸,他的腹。热水挥发带走了他身上的热量,让他浑身都是凉意。 起风了。 天空之上,光线暗淡,有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又在何时出现,挡住了从天上如水银泻地的月光。 光不落,月为遮,群星之光在皓月不得尽出之时璀璨夺目! 啪嗒~ 啪嗒~ 初是一滴两滴三滴雨落。 哗啦~ 哗啦~ 很快便是连珠成线,雨打叶音不绝于耳。 哗哗哗~ 哗哗哗~ 不到一盏茶时间,天河破堤落人间,水声连成一片,世间再无他音! 嬴成蟜被雨水打湿,浑身阴冷,胸膛却是滚烫。 他内力流转全身,以保不会被阴冷侵袭,不会染上寒病。 风雨皆至。 一人形如鬼魅,披着蓑衣,打着油纸伞,开了屋门,一步步向着嬴成蟜行来。 不是来人轻功卓绝走路无声,而是这倾盆大雨掩盖了其鞋落之音。 “君上这是做甚?节约用水,以雨水洁身?便是为了迎接禅而出屋,在檐下躲雨便可。” 嬴成蟜盯着不断靠近的鬼谷子,跃出木桶,穿上湿衣。雷霆雨落之声,不能压其半点声音。 “春秋战国,风雨飘摇。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檐下躲雨,有人借伞披蓑。唯我嬴成蟜绝不避雨,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 (本章完) 第319章 世道若好,百姓怎会反 进入屋内,嬴成蟜脱去身上湿透的衣物,用毛巾擦拭过身上雨水后,换上干燥的衣物。 鬼谷子拖去蓑衣,放下雨伞,自觉地点燃蜡烛,关闭门窗,不让水汽一丝半点有透进来的机会。 黄豆大小的雨珠拍打在木窗木门上,噼里啪啦犹如爆豆子似的。 房屋内,橘黄色的火焰明亮。 嬴成蟜,鬼谷子相对坐在桌案两侧,桌案上空空如也。 “君上那两句话说的虽然不错,但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一统天下的就是君上所在的秦国,风风雨雨都是秦国铁骑招来。这风雨落在齐韩燕魏是萧瑟之物,需以躲避,撑伞。落在君上身上嘛……” 鬼谷子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若非他今日披着蓑衣,撑着雨伞,觉得嬴成蟜是在点自己。现在不会反驳分毫,只会为嬴成蟜所说言语喝一声彩。 “我倒觉得还好啊,王公没有领会其中妙义,还需再精研学问。” 鬼谷子活了数百年之久,和墨子,范蠡,庄子等名人见过面,平等相交,教出的弟子庞涓,孙膑,苏秦,张仪搅弄天下风云。 无论走到哪里,或有人说其铁石心肠,或有人对其为人很是鄙夷。但除了嬴成蟜,从没人说鬼谷子学问不高。 鬼谷子被质疑,没有反驳。从怀中取出早上铺过一次的地图,铺在了桌案上。 “君上请遣人入齐地,杀重瞳子以安世。” 经过了这一番大雨倾盆,鬼谷子相信,嬴成蟜应该已经相信他所说的话了。 “此时不急。” 嬴成蟜思虑片刻,下地拿起鬼谷子带来的油纸伞。 噼里啪啦的雨落声里,鬼谷子眉头一皱,不清楚嬴成蟜要做什么。 “君上要做甚。” 嬴成蟜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应。 “说好与王公边吃边聊,眼下没酒没肉,我去庖厨搞一些过来。” “君上!” 鬼谷子声音中有着引而不发的怒气,只要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得出来。 现在这是什么时候?是谈论天下大事,商议杀重瞳子的时候。 美酒佳肴不过是说辞,有最好,没有也不耽误事,不值得特意去寻。 “王公稍待,吾可不是那说话不算话之人,去去便回。” 门开的一瞬间,冷风裹挟着细雨从中偷袭而入,烛火害怕地晃动几下险些熄灭。鬼谷子一手拢住蜡烛,挡着风雨,心中无语至极。 但眼下再无语也没有什么用,嬴成蟜已经打着油纸伞冲出去寻美酒佳肴去了。 鬼谷子皱着眉,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何嬴成蟜不同意自己说辞。 在这般紧要关头,说出去寻什么无关紧要的酒菜,这不就是最明显的拒绝?不就是要让其思索一下此事为何不可为? 其稍稍推开窗户一丝缝隙,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骤然放大了无数倍。 啪~ 松手让窗户自由落体闭合,王禅眉头,却没有随着窗户关上而舒展。 “风雨皆至,君上应该清楚吾所言非虚,到底是为何不同意吾之言?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想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很早就搏得了一个“子”字的王禅已有答案。 又过不久,蜡烛只有三滴蜡油滑落,门户轻响。 蜡烛摇曳,雨声忽大,嬴成蟜带着酒肉回来了。 桌案上,一个青铜雕刻有猛虎的小鼎底下是微弱火苗,鼎中有水,水中有酒瓶。 嬴成蟜将小鼎放在桌案正中间,然后将佳肴围着小鼎摆了一圈,脸上带着笑坐下。 鬼谷子不知道嬴成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拿起酒瓶就要自斟自饮,喝酒活血,暖暖不再强健的身子。 这么大的雨,他纵然穿着蓑衣打着油纸伞,身上还是湿了不少。 这里又没有他能更换的衣物,湿气从其衣服上往他肉里钻,他确实是有些冷了。 “哎。” 嬴成蟜挡住王禅取酒瓶的手,笑道: “王公稍微等一下,这酒有些凉,热了再喝,去寒气的效果才会很好。心急,不是好事。” “君上是在以酒喻事,是说老夫心急,杀重瞳子之心太过急躁。” 老人缓缓地道,用的是陈述语气,其完全确信自己判断。 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不会在这个时候玩什么聊斋,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君上是如何想的呢?是想以重瞳子之身聚集反秦势力,从而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君上蜡祭言反天,现在若将重瞳子降世这个消息传播天下,以天命广而宣之。 “在万众瞩目之时,君上再将重瞳子杀死,此也不失为一步妙棋。再高的武功,在君上的手枪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但君上,禅要提醒的是,你怀中手枪可谓神器,但你不是神,你也会死。羽翼未丰之时除其人,利小而安。大鹏展翅时除其人,利大不稳。” 这是鬼谷子唯一能想出来,嬴成蟜不想杀重瞳子的原因。只有这个可能,才符合利益,嬴成蟜觉得现在杀重瞳子利小。 嬴成蟜伸手摸了一下酒瓶,探了一下温度后亲自拿起,倒在鬼谷子酒杯中。 “美酒温而不热,此时饮舒筋活血,又不会烫伤食道,正好。” 鬼谷子看了主君一眼,没搞明白主君在做什么,但身上阴冷不舒服是真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热酒液入腹,其味醇香,却不辣嗓,是鬼谷子从没喝过的酒。 “怎么样?” 嬴成蟜笑问。 “君上所想也可以,若是如此,倒要多思虑一番才是……” 嬴成蟜指着鬼谷子手中,留有一两滴残酒液的酒杯。 “我说的是酒,酒怎么样?” 鬼谷子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然后快速睁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甚好。” 鬼谷子心中怒火有些燃烧,但面对主君却又不敢炽盛。其本以为嬴成蟜在问的是后杀重瞳子的想法,没想到问的是酒! 这种时候,哪家好人会去问酒怎么样? “王公没喝过罢?” “未曾饮过。” “这可是我用韩地特产黍米酿造出来的酒,王公是第二个喝到的人。此酒不在烈,而在醇香,可口,不上头……” 鬼谷子能继续听嬴成蟜扯下去,但他不想听下去了。 这话和今日所言谈的没有关系,怎么听都是在说酒。鬼谷子日理万机,今日若非要向嬴成蟜证明阴阳术,此时早已休憩。 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遂开口质疑道: “君上今日只想与禅说酒?” 嬴成蟜住口,慢条斯理地给鬼谷子又道了一杯酒,做了一个劝饮的手势,笑道: “王公又忘了,心急,不是好事。” 鬼谷子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嬴成蟜继续被鬼谷子打断,而未说完的话。 “楚国王酒,赵国胡酒,都以烈闻名,然我酿造的蒸馏酒却是比这两个不知烈了多少倍。但蒸馏酒是最烈的酒乎?不是。 “等到科技发展,技术拔高,酒精浓度会越来越高,日后自有比我的蒸馏酒还烈的。但这个时代应是见不到了。 “既然烈无法提升,那便另辟蹊径,就如同这韩地黍米酒,以口感醇香……” 这一次,嬴成蟜还是没有说完,鬼谷子第二次打断了嬴成蟜的话。 其起身而立,不悦已经完全写在了脸上,老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抱拳。 “君上若要聊酒的事,便恕老夫不奉陪了。” “哈哈哈,若我是王公。此时便说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劣酒。” “君上,诗词乃小道,吟诵的再好也不过是无病呻吟。何况君上吟诵的还是自创的诗体,更是无用,还请君上将心思放在大道上。” 鬼谷子冷着脸道,担其不谈诗句真意,还是给嬴成蟜留了面子。 “那,便说些有用的。” 嬴成蟜正色,指着桌案上的地图。 “王公为何要我杀重瞳子,是因为其日后将是秦国大患?” “君上还是在怀疑老夫言辞准确。”自觉不被信任的鬼谷子低头默然片刻,道:“王禅本以为,今夜这场大雨,应足以让君上知晓,老夫并不是危言耸听之徒。” “王公,看着我的眼睛。” 鬼谷子抬头,看到嬴成蟜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完全信任王公判断,我只是想知道,王公要杀重瞳子,是不是只是因为其日后会是秦国心腹大患?” 鬼谷子反问道: “此还不够乎?” 这五个字已是肯定回答了嬴成蟜问题。 “不够!” 嬴成蟜沉声道: “这就如同烈酒一般,蒸馏酒比楚国王酒烈,比赵国胡酒烈。若楚国,赵国仍在,想要本国酒居天下最烈。不思如何酿造出烈酒,只想着把我的蒸馏酒打翻销毁,王公以为,此举如何?” 鬼谷子明了了嬴成蟜之前为何一直在说酒,知道了嬴成蟜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对嬴成蟜误会解除。 重新坐下。 “此有何不对?没了蒸馏酒,楚国王酒便是最烈的酒。能简单摧毁达成目的,为何要复杂去酿造呢?” “医家有言:治标不治本。吾不知王公为何会生出此种想法,酿造虽然比摧毁难,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提升。没有了蒸馏酒,楚国王酒比赵国胡酒烈,赵国接下来是不是要摧毁楚国王酒才行。不思进取,一味地打压,我不能赞同此事。” 鬼谷子手指摸着桌案纹络道: “昔年李牧为赵国大将,叫你秦国不能寸进一步,便是战神王翦也不能过。彼时顿弱献上反间计,要郭开献上谗言,使赵王迁赐死李牧。若没有君上,李牧早死。 “秦国借赵国之手除掉李牧,踏破邯郸,此有何不好?若依君上所言,应和李牧正面厮杀才是。届时损兵折将,秦国何以图天下?” 嬴成蟜举着一根手指连连摇动。 “若没有我,此事应是如此发展,王公所言似乎全对。然我以老将廉颇逼迫李牧,再以马鞍,马蹄铁等物件要李牧认清现实。救李牧性命,如今李牧在西北大展拳脚。赵国亡,李牧为亡,此事比王公所言好上不少。” 鬼谷子冷笑。 “君上还是想收服其为门客,以我观之,重瞳子必不为君上所用。” “我不是想收门客……不对,收门客也不是不行,但我要说的不是收门客。” 嬴成蟜严肃道: “想要安稳,削弱敌人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强大自身才是正途。就像是韩国一样,总想着用各种阴谋诡计削弱秦国,不想着发展壮大自身,结果第一个被灭。 “王公说重瞳子神勇无敌,此话我信,但知道其如此我们就要杀死?天下不变,势必会再出现下一个重瞳子?这不是未雨绸缪,这是杞人忧天!” 鬼谷子双目圆睁。 “这就是未雨绸缪,杞人忧天是担忧不会发生的事,但此重瞳子已降生,身负青龙命格,又有凰鸟相随。这种星象证明其为楚人,且天生勇力过人,不会屈居人下。假以时日,必然造反复楚!” [这阴阳术虽然看不出项羽名姓,但能看出楚人,也很离谱……] 嬴成蟜心想着,嘴上道: “其反的因由是什么呢?” “其为楚国贵族,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君上不用想着解决此事。君上既要绝贵族,分封便是过去制,满足不了此子。” “他一个人能成事?他再勇猛,能一个人单枪匹马从齐地杀到咸阳,杀进咸阳宫,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宰了皇兄?” “……重瞳子降世便为人,天下哪里会有此等人?” “那就是了,他既然需要随从,那么随从从何而来?也是想要恢复往日荣光的贵族乎?那贵族能有几人?没等出了齐地,就被王翦平叛了罢?若是平民百姓,那平民百姓为何要随他造反?” 鬼谷子沉默不语。 嬴成蟜自倒一杯酒,一饮而尽,声音不大但是很是清晰,沉稳。 “因为世道不好!我就不相信,世道好,百姓放着好日子不过,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随着重瞳子造反?! “王公,你在怕什么呢?你是在怕重瞳子,还是在怕我,怕皇兄呢?” (本章完) 第320章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嬴成蟜刚穿越过来时,曾想着杀死赵高,李斯这些以致大秦二世而亡的刽子手。单论未来之事,单论看历史人物,没有人能比他看的更清楚。 但随着年龄,学识增长,嬴成蟜早在数年前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有一句话叫小节可改,大势不可逆,嬴成蟜认为这话就是狗屁。应该是大势不逆,小节改而无用才对。 大环境不改,杀了李斯,赵高,项羽,刘邦等对秦国灭亡起绝大多数作用的人。 嬴成蟜认为,不能说一点用没有,但用处确实不太大。 “使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代表王公将合纵用至巅峰的贵徒苏秦说过:‘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佩六国相印?’ “王公,秦国想要不被推翻有两种办法:一、但有威胁,立刻抹杀。二、变法改制,强壮自身。一只能治标,二却能治本。” “君上当真如此以为乎?” 嬴成蟜眼神坚定,没有犹疑。 鬼谷子一根手指按在齐地。 “天下之人何其多,然天资聪颖者,千不寻一也。这些天资聪颖的人有些擅长读书,有些擅长打仗。但除去自身所擅,其做其他事和凡人无异,更有甚者还不如凡人。 “这些人若出生在平民家中,不能读书也不能学武,天资便是浪费。唯有生在公侯之家,方能学自身所擅者。贵族,平民相差数目悬殊。固能不浪费天资者,又是千不存一。 “而能不浪费天资之人,又分三六九等。如当今秦王,占紫微星,为王千古无出其右,古之圣王三皇五帝亦不能及。君上坐其位,帝王威势亦不能比肩也。 “此类者皆天命之人,在所擅之道已到人之极数,不可超越也。重瞳子便是如此,其不仅勇武为最,其智其心亦是得天垂青。想通过后天努力追上此等人,绝不可能。” 嬴成蟜晃荡装着韩地黍米酒的酒瓶,不以为意道: “成蟜先前已说过,一人不成事。况且王公自己也说,其不会在所有领域尽绝顶。烈酒不能过蒸馏,韩地黍米可与其比香醇。” [勇武比不上项羽,那我从其他方面比过不就好了?他还能骑着乌骓马从齐地拿着两把砍刀,一路眼都不眨地砍到咸阳?] 刚穿越的时候,嬴成蟜听到项羽这个名字肯定是要杀之而后快。 但现在,就算去除自发自强的心理,嬴成蟜也不惧。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王翦,李牧,廉颇嬴成蟜独占其二。 按照嬴成蟜埋在心里的恶趣味,还真想看看项羽这个兵家形势之最,和李牧,廉颇打起来谁更厉害。关公战秦琼这种事,喜欢热闹的嬴成蟜是真想看。 鬼谷子脸色一沉。 “昔年吴王夫差打下越国后狂妄自大,不听伍子胥之言,未毁越国宗庙社稷,留了越王勾践性命,收在身边做奴隶。后又受范蠡美人之计,使勾践归越放虎归山。 “君上今日此举,与吴王有何异也?君上是想让老夫也说出扣我目,悬于新郑城墙乎?” 嬴成蟜见鬼谷子极为严肃,轻敲着地图,点指在鬼谷子手指旁边,调笑道: “王公,你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齐地,武城侯就在此地。此子敢造反,武城侯第一个不饶他。” 鬼谷子轻蔑一笑。 “王翦领军攻赵,为李牧所败折了副将,后不得不以反间计陷害李牧。领六十万秦军,对领不足二十万楚军的项燕。楚虽有地利,却不足以填补四十万兵源空缺也。 “纵观其一生战事,无不是兵员强于敌国,兵数亦强于敌国。王翦强,强在只正面对敌,以多打少,以强凌弱。齐地之兵不足十万,重瞳子仅以个人武勇,领万人可破王翦。” 大秦最后一代战神被鬼谷子说的如此不堪,嬴成蟜半是真心半是开玩笑地骂道: “你懂个锤子兵法,评论王翦,你也配?” “老夫不才,有劣徒二。一名庞涓,一名孙膑也。” 嬴成蟜干笑两声,只能是鼓掌喝了声彩。 鬼谷子开创的纵横太过耀眼,以至于让嬴成蟜一直将其视为精于纵横术,忘记了其于兵道也很是擅长。 “不开玩笑了,总之,此事我不同意。” “请君上给出解释。” “我说过了啊,和平时不要想着总去抹杀,而要想着超越。纵横术是乱世之术,不要用在盛世。昔年韩国‘术’治盛行,上行下效,以致国民对韩国无归属之心。 “如今王公掌管韩地,是上位者。王公行事不思自强而思害人,岂不和当初韩地一样,这等风气不能放纵。思想,是一个国家的风向标,决定了国家的文化。” 鬼谷子不言,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喝酒。 “君上以为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两句话哪个对。” “王公这么问,想来应是认可后者了?” “自是如此,私以为,天下变幻,推动者不是整体,而是少数惊才绝艳之辈。如变法救秦的商鞅,如打垮天下的白起,如佩六国相印的苏秦,如单城复齐的田单。 “没有商鞅变法,秦国早就被魏国所吞并。没有白起屠戮百万人,长平之战把赵国打的没有身高过轮彀者,秦国统一不了。没有苏秦游说合纵,秦国或早统一百年。没有田单火牛阵冲杀,齐国为燕所吞。 “固禅以为英雄造时势也,君上以为然否?” 历史的转折不是一个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过程。而是突变,由少数人意志而引起的突变。 嬴成蟜并不否认这一点。 但嬴成蟜想说的是,个体觉醒虽然重要,后续的拉拢更为重要! [不能成功拉拢,没有足够的支持,就会像提出日心说而被烧死的哥白尼。] “商鞅没有孝先公支持变不了法,白起没有秦军做不成人屠,苏秦没有找准五国共同利益当不上武安君,田单没有齐民也复不了国。 “英雄造时势不假,但英雄一己之力,造不成时势。单枪匹马想要改变环境,老子不能为也,孔子不能为也,重瞳子亦不能为也。” 鬼谷子明白嬴成蟜的想法了。 “本以为君上和秦王一邪一正,不曾想骨子里君上和秦王乃一般人也,嬴氏一族的王,却是不同凡响。 “秦王能容下吕不韦,王翦,不怕功高震主,不怕人臣反叛,是认为压得住。君上也是如此,君上以为能力压重瞳子。” 嬴成蟜爽朗笑道: “若是坐拥天下资源还不能压过重瞳子,那便是我嬴成蟜和皇兄该死。两个废物有什么资格执掌天下,不如让重瞳子取了。” 当啷~ 鬼谷子手中的筷子掉落,摔在盘上发出轻微声响。老人张着嘴,刚送到嘴里的肉从嘴唇滑落,老人失态了。 嬴成蟜质疑其阴阳术时,老人没有失态。嬴成蟜拒绝袭杀重瞳子时,老人没有失态。 “君上,说什么?” 嬴成蟜把筷子拿起放在鬼谷子手里,用半是责备半是好笑的口气道: “过了啊,这马屁拍的一点也不丝滑。随便说一句话你就这样,你这副样子应该于我在大雨中吟诵时表露。这点你应该学学周青臣,他就很会拍。” 嬴成蟜将这当成了老人的伪装,因为刚才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简单了。没有深意,没有隐喻,不可能让学富五十车的鬼谷子有如此表现。 老人的手很松,嬴成蟜将筷子放在其手指中间。 当啷~ 再次掉落。 嬴成蟜笑着点指鬼谷子。 “装,你再装,王公装上瘾了是罢?” 鬼谷子哆嗦着四颗肉痣,深呼吸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搁在桌案上用力按下,手指前端因用力按压不过血而发白。 “装的人不是老夫,是君上才对罢。若非今日说漏了嘴,君上还想要瞒着我等多久?” 嬴成蟜莫名其妙。 “我瞒着你们什么了?” “君上方才说,这天下不如让重瞳子取了。” “没错啊。” 嬴成蟜一脸理所当然。 “天下有能者居之,此非自古以来道理乎?” “自古可没有此等道理,老夫从未听说过。类似话语孟子倒是说过,其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商人亦曾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有能有德者坐定天下并非不可。’” 嬴成蟜摊开双手,一脸不解。 “这不就差一个字嘛?嗯,虽然意思确实大相径庭,但王公也不用做这等姿态罢?” 鬼谷子不知道嬴成蟜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装。 “德”和“能”这两个字差异很大,一字之差语意天差地别,缪之千里。 但鬼谷子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立场。 孟子,吕不韦这么说,是因为二人不为王,亦不出生王室。而嬴成蟜虽然也不为王,但权力也不差多少,且出身王室。 嬴成蟜不想为王就让鬼谷子很诧异,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这一句“天下有能者居之”能让鬼谷子失态,是因为鬼谷子从中得到的信息是——嬴成蟜不仅自己不想当王,还不在意嬴氏一族当不当王。 “我只问君上一句话。” 鬼谷子决定不在旁敲侧击。 “若是秦王薨,太子继位,重瞳子反秦攻下咸阳拿下天下,君上以为可以乎?” 嬴成蟜翻了个白眼。 “废话,当然不可以。” [看来君上刚才应是口误。] 手指抬起去拿筷子,前端变红,鬼谷子想吃菜了。 其手指还没碰到筷子。 “我还没死,凭什么把天下让给他?让他重新来个分封制以致历史倒退?搞笑。” 鬼谷子暂停,木然微微抬首。 “那若是君上也不在了呢?” 嬴成蟜用一种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看着鬼谷子。 “乃公都不在了,还能管事呢?我愿意不愿意有什么意义乎?” “确实没意义,禅只想知道,君上在不在乎坐天下的是嬴氏一族。” [废话,若不是怕大秦二世而亡,我至于做这么多事乎?] 嬴成蟜脑子比嘴快,刚想回答,就听鬼谷子继续道: “嬴氏一族坐天下,和天下进步相比,并不重要。君上不要否认,若君上更在意嬴氏一族坐天下,就应该推动分封制而不是郡县制。 “我今日才算是明白君上为何要变法,君上是为千秋之功,万代之人。在君上面前,墨翟复生亦不能称好也!” 在这个时代,分封制一定比郡县制要安稳,成熟,且能团结所有贵族。只要实行分封制度,秦国想二世而亡都不可能。 这个道理,嬴成蟜作为穿越者自然知晓,符合这个时代上位者贵族的利益嘛。 嬴成蟜懵懂点点头。 “对,是这样的。” 他明白鬼谷子在说什么,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鬼谷子如此表现。因为这个选择,对他这个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穿越过来的中国人来说,一点也不难做。 若是始皇帝不想废除分封实行郡县,那么或许华夏大地现在就是欧洲诸国林立场景。若是隋文帝没有设立进士科开创科举,那么印度的种姓制度或许如今依旧存在。 天下大变会触动既得利益者,所以始皇帝死后不久,再也没有封地封国的旧贵族起兵造反灭了秦。所以隋文帝死后,阶级制度被彻底打破的门阀拥立新帝灭了隋。 当然,这里秦朝后期的严苛酷刑,以及隋炀帝的好大喜功也是灭亡原因之一。 但,如果始皇帝大肆分封,隋文帝取士依旧从门阀抽取。哪怕秦律再严苛,哪怕杨广再离谱,秦隋两朝二世而亡的几率也不大。 在中国的整个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从没有纯粹农民起义能成事。 只要没有贵族牵头,没有贵族引领着农民造反。居于社会底层,读不到书,不明事理的农民,就只有含恨而死一条路。 史上得位最正,开局一个碗,从一个放牛娃成为皇帝的明太祖朱元璋,也不算是纯粹农民起义。 若其没有娶了马皇后,没有继承马皇后义父郭子兴的队伍,明太祖也只会是一抔黄土。 但知道会得罪贵族,知道可能会被贵族反噬丢了天下,就不做了? 实行分封制不改郡县制,民智不让开继续愚民,安安稳稳地度过荣华富贵的一生? 嬴成蟜做不到。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这本书不错,我也在追,可以去打卡收藏 第321章 身份 “君上生而知之,学识才情都居上位。禅本以为君上于来时处亦为上位者,原来不是……君上原本过得也不甚顺心罢。” “……为什么这么说?” “不起于微末,不会重国轻家。不经历尖锐痛苦,不会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 老人直立如松柏。 垂手,弯腰下拜。 “多谢君上款待,王禅这便去了。” 嬴成蟜拉住鬼谷子双手不让其走。 “别啊,还没说完呢,那重瞳子身在何处?我派人去绑回来,等养大了做我门客,不能杀但我能收啊。” 按照前世历史,项羽现在才是三四岁。 嬴成蟜不知道,秦军早十年一统天下。这么大的变动下,好些事情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比如项羽的年龄不是三四岁,而是十四岁。 “就在齐地,君上自行遣人便是。” 嬴成蟜指着齐地地图,没好气道: “齐地如此广袤,你不说清楚我上哪去找,我哪有那么多人手能把齐地翻个个?你说清楚一些,确定到哪个城池。” 齐地指的是原本齐国的土地,齐国在战国后期国土面积仅次于秦,楚两国。想要在齐地上找一个人,那就是大海捞针。 这种事放在关中还有可能,秦律管控的关中最为严格,是秦国控制力最强的地方。而齐地未经战火洗礼,大部分城池原貌都保持了下来,大多连官员都是原本齐国官员。 始皇帝抓了这么久项氏一族后裔都没抓到,嬴成蟜不认为自己能抓到。 “……君上是不是对阴阳术有些许误解?” “王公的阴阳术,连具体城池都定位不得?” 鬼谷子看着嬴成蟜把话说的那么轻松,不禁狐疑了。 “君上可是看过他人能以阴阳术确定出具体方位?” [天眼算不算?] “未曾,确切的说,王公是第一个在我眼前展现阴阳术神奇之人。王公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信这些。” “天下阴阳术能过老夫者,寥寥无几,应无人能做到君上所说的事。” “这样啊……” 嬴成蟜略有些失望地点点头,鬼谷子说的阴阳术和他想的差远了,他还以为能修仙呢。 “王公可否向成蟜讲一下何为阴阳术?” 嬴成蟜脸上半是不好意思,半是歉意。 “成蟜白日时看出王公不想言说,但对此神奇之道,实在是有些好奇。” 鬼谷子白天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多说,嬴成蟜本以为鬼谷子会推脱不言。 但没想到,鬼谷子只是愣了一下,定神看了看嬴成蟜,便干脆地坐下,道了声唯。 [老友,从你的尸家衍生出的阴阳家,在未来失传了……] “禅所用者,准确言之,应是尸术。” “尸术?哪个尸?” “尸体的尸。” 嬴成蟜瞪大眼睛,眼中满是兴奋,迫不及待地道: “湘西赶尸术?王公还会这个?真能让尸体行动自如?” “……君上在说什么胡话?尸术的尸,和尸体没有关系,是因为创造此道者名为尸佼,故称尸道。邹衍所创的阴阳道,是从尸道中脱泥而出也。” “尸佼?” 嬴成蟜念叨了一句,敲着脑袋。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鬼谷子脸上露出三分喜色。 “君上听过?” “应该是听过的,但记不住了,应该不是太出名。” “在禅心中,孔丘,李耳,亦不如尸佼也。” 嬴成蟜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其心中虽然对两位圣人比不上一个不甚有名的尸佼这个观点很不认同,但他不说,没必要扫鬼谷子兴致。 真要是两位圣人不如尸佼,那怎么会籍籍无名呢?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大多都是自命不凡之辈罢了。 在他看来,鬼谷子明显是帮亲不帮理,为了自己的老友说大话。 “我知君上此刻定不认同禅之言论,禅会向君上证明,这世上应有一位尸子。敢问君上。” 鬼谷子盯着嬴成蟜的眼睛。 “听说过宇宙二字乎?” 嬴成蟜本就瞪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怎么会听到这个词? 这是古代啊,是秦朝啊,是天圆地方,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时代,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人知道宇宙的? [这鬼谷子该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嬴成蟜突兀地道: “宫廷玉液酒!” “这是君上又要酿造的酒名?” “这酒怎么样!” “……君上是不是糊涂了,禅又未喝。” [就算是穿越来的,也不是中国人。] 嬴成蟜讪笑两下。 “糊涂了糊涂了,王公继续说。这宇宙二字我是首次听说,这两字做何解?” 鬼谷子面露缅怀之色,眼中满是追忆,喃喃念道: “四方上下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卧槽,这个解释,有点意思……] “……这是那位尸子所说乎?” “正是。” 鬼谷子笑的很欢喜,与有荣焉的样子,嬴成蟜从没见过其这副模样。 在长安君府内,鬼谷子虽面相奇异,但做人做事都很是随和,长安君府大多数人都将其当做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者。 然而,嬴成蟜知道,鬼谷子是一位极其自负的人,是一位自视甚高的人。说其目中无人有些过,但说其目中无几人绝对实话实说。 而且不仅是当时之人鬼谷子看不上,就连历史名人鬼谷子也看不上。像孔子,老子这等封圣之人,鬼谷子不止一次直呼姓名。 便是尊称为子,语气中也缺少其他人言说的敬意与尊重。 但鬼谷子刚才说出尸子二字时,语气中却有着敬意。就算是对亲者的加成,这对于自负老人来说也很是稀奇了。 “仅此一句话,应足以让君上知晓,禅这位老友心志有多高。儒,法,道,墨都是俗世之法。而尸家,是说宇宙之法……” 窗外雨势渐小,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屋内长灯不灭,直至天明。 天边太阳出现,雨水依旧未停,但已是小了不少变成了毛毛细雨。 鬼谷子推门而出,蓑衣搭在了手臂上,打着油纸伞,走在郡守府上的小道上。走到未有青砖覆盖的泥土处,一走一脚泥。 老人回到自己居所,要府上仆役送来热水倒入木桶内。大量热气从木桶中升起,一片雾蒙蒙。 老人将水温调到自己能忍受的最大热度,除去湿衣,迈入木桶内。 除了脑袋以外,热量从其浑身各处涌起,包裹住其老迈身躯的每一寸。他的皮肤很快就从黄变红,那颜色就像是一只煮熟的螃蟹。 木桶内不断有水蒸气腾起,水雾很快就淹没了老人的脑袋。若有旁人在此,只能看到木桶上空一片白汽,而看不到其内有人。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老友啊,你曾说这世上不止一个天下,我便以为君上是从另一个天下而来。那些,话本,发明,都当做是天外来物。错了,全错了啊,君上不是从另一个天下来的,是从我们这个天下的未来而来。 “为何其生在王室不愿为王,非要将嬴政从赵国接来。其明明不通尸术不通阴阳术,不知嬴政身负紫微星命格。因为他在未来不为王啊,他不知道如何当好王。你,我,嬴政,对其而言就如同夏商一般,都是历史。 “所以他知道嬴政能够当好一个王,所以他知道李牧何时会被赵国所弃,能够找到唯一一个能收服李牧的时间点。所以他对儒,法,名,墨都所知颇深,那本就是其曾经学习过的事物。 “但其不信巫术,尸术,阴阳术,对医家也颇有怨言。看来,未来这些都不在了,或是变了……医家以救死扶伤为行事宗旨,能让他很有怨言,那时候的医家应不算是医家了,扁鹊复生不要气死。” 隐隐有呜咽之音,如同老兽落泪。 “可那也比你强啊,他没听过尸家,不知道尸术,说你尸佼是无名之辈。老友,禅,很不欢喜……”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消失的声音再度响起。 “其先前所为,一直很有目的性,就好似其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一样。但实际上,其所作所为确有神来之笔,但啼笑皆非之处也是不少。禅原本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行事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既成熟又稚嫩,既睿智又弱智。现在说得通了,其是在照猫画虎。 “他是照着未来在变法,如此自然不可为。虽然禅能看出其已很是努力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没有完全照搬。但底色,可不是想变就变的。他一直在向着一个答案前进,他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他一直在开山造路。 “禅要帮助他乎?帮助他打造一个没有你,没有尸道,没有尸术的天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呢?没有天乎?其不信天,可见,所有涉及天的,都不见了。 “你说学积有生,他做事将积累经学尽数抛弃了。你说从道而吉,他偏偏要反着来,逆道而行选大凶。他在未来并不是一个上位者,为何宁愿抛弃这一世的富贵荣华,不在乎嬴氏一族的世代王位,也要变法呢? “这可是身负紫微星命格,威势心胸本应万古难寻第二个的嬴政也做不到的事。嬴政自命始皇帝,还想着传位二世,再传三世,以致无穷。其改分封为郡县是为集权,是认为自己能镇压一切,是要以一世定万世。要天下无封国,无人能造反,保秦国江山永固。 “但他不是,他变法不是说是为了嬴氏一族,却不是为了嬴氏一族。他就如同墨翟似的,向着心中梦想行进。但墨翟之想虚无空洞,没有落处。而他是从未来而来,他所想的,是已经发生的……” 话语声再度停止,就好像开创纵横学,以嘴皮子和伶俐思维闻名的鬼谷子头脑不清醒,不知道说些什么似的。 屋内的水蒸气将木桶完全包裹住,哗啦啦的水响里,雾气翻滚,犹如其中有蛟龙游曳。 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恬淡。 “老友你也不用不欢喜,你虽不在,但你的宇宙之论留了下来。他说不知宇宙二字,但怎么看其表现都不是第一次听闻。说的什么宫廷玉液酒,这酒怎么样,应是未来人尽皆知的大事罢。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能让一个普通人拥有堪比诸子的学问。就算是有先知,又能避免了重复犯下的错误,这也很稀奇了。在未来,人人都能读书习字乎?其发明出纸,还用了简体字,想来应该是了。 “但未来应也有不好之处,民众的繁忙应该没有削减。我能看得出来,其不为王除了自居不行外,还有发自内心的厌恶。这真是奇了怪了,让民能读书识字,但徭役却是还在,依旧疲惫,这是什么世道……” 碎碎念的声音一直在响,也不知道响了多长时间。 今日的工作,鬼谷子一点未做。 鬼谷子了然,释怀的微弱声音,在这无人居处,说与老友尸佼听。 ………… “唉,怎么办啊。” 嬴成蟜将自己摔在了铺了十几层兽皮的大床上,就像是摔在了蹦床上,还弹了三下。 “公子是怎么了?” 丁香美艳的脸上有忧色,为嬴成蟜忧而忧。 “是啊是啊,公子你怎么了?” 青梅同样美艳的脸上就满是好奇了,探着脑袋到嬴成蟜面前不足三寸,小幅度摇着脑袋可爱地问。 两女前后出生没有几息时间,不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难以分辨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但只要一开口,姊妹轻易可分。 “去去去。” 嬴成蟜推开青梅的脸,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烦着呢。” 青梅眼珠咕噜噜打了一个转,一屁股坐在了嬴成蟜身上,小手极其自然地掏鸟。 嬴成蟜一个翻身将青梅压在身下,抓住青梅两只不安分的小手,脸上满是不耐,但强忍着不发火地道: “别闹,真的烦。” “公子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万一青梅能帮得上忙呢?” [帮个屁,老子八成被鬼谷子完全看穿了。完全暴露了,你的帮法就是把鬼谷子宰了。] (本章完) 第322章 鬼谷子离去 嬴成蟜仰躺在床上,一夜未睡,有些疲倦的他放下了心中烦恼,在青梅,丁香的温柔乡里睡着了。 醒来后不知时间,要青梅,丁香将饭食拿进来,坐在床上不讲礼数地进食,一边吃一边皱着眉想。 [怪不得鬼谷子一直相信我是外来者这种话,原来他有一个提出平行时空的老友,真的是离了个大谱!] 嬴成蟜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会有人提出宇宙这个词,会对时间,空间有如此高的理解。而且研究宇宙,创出尸家,却名不见经传的尸佼还是鬼谷子老友。 导致鬼谷子对穿越这种正常人只会当做笑话的事,完全接受。 嬴成蟜没有刻意去强调来自未来,但也没有刻意去掩饰过。 但像荀子,韩非,吕不韦这些人都只当嬴成蟜思维异于常人,哪里有人会去想是穿越来的。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一个人拉着他人衣服说是来自两千年后,大概率会被当做神经病。 丁香细言劝慰着,就像是一个邻家大姐姐。青梅拉着嬴成蟜胳膊撒娇追问,像是自家调皮的妹妹。 性格大相径庭的双胞胎美艳少妇,在用各自的方式为嬴成蟜舒缓烦恼情绪,想让嬴成蟜说出心中忧愁,为儿时就认定的良人排忧解难。 但这种事可怎么说呢? 别说青梅,丁香,就是把长安君府所有门客拉来也是无用,这事嬴成蟜只能靠自己。嬴成蟜都能想到,如实相说自家这几个门客的反应。 其若是说我是未来穿越过来的,鬼谷子看出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荀子会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李牧会说:“君上请你换个人骗可以乎?” 荆轲会说:“君上我是莽夫不是蠢货,想杀祸源何需编理由,今晚我就帮你刀了他。” 盖聂会说:“聂不知。” …… 众门客不会对这件事感到难办,而会对嬴成蟜穿越一事感到天方夜谭。没人会相信嬴成蟜来自未来,就不会有人对鬼谷子看破此事而知悉嬴成蟜内心忧虑。 想要让众门客知道此事严重性,就需要嬴成蟜说服他们自己是来自未来。嬴成蟜觉得,想要让这些人中龙凤相信事实,比他在现代让他人相信自己是秦始皇都难。 退一步讲,就算自己说服了其他人,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本来忧愁的是鬼谷子看穿自己身份,解决这事的办法就是再告诉他人自己身份,这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这又不是狼人杀,没有确定被看出狼人牌,狼人自爆的玩法。 这件事,只能嬴成蟜自己来处理。 说真的,嬴成蟜是真的动了杀心,其本就对鬼谷子很是忌惮,从鬼谷子外号为祸源就可见一般。 自身最大的秘密被看穿,嬴成蟜是真的很想杀人灭口。 但针对杀不杀项羽的问题,其前脚刚说出与其害怕重瞳子长大后造反颠覆秦国,要趁其羽翼未丰时抹杀,不如自发图强让这个世道变好。 以酒喻人,说出成功的路有两种。一种是削弱对手,一种是提升自己。前者治标,因为不可能削弱所有对手,后者治本,因为可以永远提升自身。 刚给鬼谷子巴巴上完课,转头就把鬼谷子刀了,这不是打自己嘴巴嘛。 [算了,猜到就猜到了罢,猜到他能咋滴?老子就是穿越者,你说出去看有没有人信。] 嬴成蟜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烦什么,穿越者身份暴露给鬼谷子也不会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就是很烦。 [这个鬼谷子是不是早就猜到老子身份了?拿项羽说事就是为了试探我知道身份暴露后,会如何处置他?真尖啊!不会真活了几百年罢!] [阴阳术只能确定项羽在齐地,齐地那么大,我派去刺客也是大海捞针,十有八九杀不死人,说出来做甚?他就是试探老子!] “哼!” 嬴成蟜翻身坐起,抬脚便走,怒气冲冲地要去找鬼谷子算账。 青梅,丁香两女想要随行,被嬴成蟜强硬命令不得跟随。 担心嬴成蟜的姐妹一个撒娇卖萌说公子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我姐妹自小跟随公子,不会给公子添乱。让我姐妹此行跟随公子,真要是有什么意外,还可以为公子料理。 嬴成蟜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脸若三月桃花红的贴身侍女,径直出了寝居房门。 穿过两个屋内门扉,再踩着青石板出了房屋大门。神色如常得和早起的鲁勾践打了声招呼,顺着郡守府内通往鬼谷子居所的路径,踩着泥地上的脚印走过去。 很快,鬼谷子的居所便映入眼帘。 砰~ 嬴成蟜暴力踹开屋门,大步闯入其中,进门的一刹那瞬间冷脸。 砰~ 反手将门用力甩上,开门关门巨响间隔不超三息。 “王禅!伱错了没!” 话音方落,嬴成蟜的眉头骤然一凝,他没有感应到屋内有活人的气息。 “王禅?你在不在?” 本来散开的眉峰再次簇拥在一起,嬴成蟜紧皱着眉头向内走。 若是之前他转身就走,他武功甚高,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几人能在他面前隐藏住自身气息。 府上也就荆轲,越女这两个人可以,盖聂,鲁勾践都不在其中,鬼谷子更是不行。 但见识了尸术的神奇,又听鬼谷子说了一夜的尸家。 从鬼谷子口中听到尸家有隐匿气息的做法,嬴成蟜还真不确定鬼谷子能不能在其面前隐藏气息。 鬼谷子在郡守府的居室不大,除了入门的厅堂,便只有穿过厅堂的居室,远不能和嬴成蟜的大院落相比。 厅堂内一个洗浴的大木桶摆放在正中央,嬴成蟜经过的时候停下脚步,伸手试试水温,凉的。 眉头皱的更深了。 推开唯一的一间内门,进入鬼谷子寝居,扫了一眼没见人。 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内,床铺被褥都叠的很整齐,没有打开的迹象。书案上搁放着笔墨纸砚。 一件蓑衣搭在木椅上,蓑衣正对的地上是一小摊积水,积水旁则是昨日鬼谷子打的那把雨伞。 刚刚打造好,搬进来的书架上没有摆满经史子集,百家书籍,孤零零的只有一本书。 嬴成蟜反手关门,先来到床边掀开铺上的三层兽皮,黄色木头裸露。 嬴成蟜曲指敲了两下,响声沉闷而不空洞,证明这张床不是空心。 “是没处理完公事,还是……” 整件居室除了这张床可能藏人,再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了。 判断出房内确实没人的嬴成蟜阴沉着脸走到桌案前,第一眼看向了墨砚,墨砚造型没什么普通,一看就不是珍稀之物,砚台内的墨迹已经看不出水痕了。 嬴成蟜伸手点了一下,手指上是少许黑墨粉末,这墨已经干涸了。 一根笔锋同样干涸的毛笔压在了一张纸上,似乎是怕纸被吹跑压重的。 嬴成蟜移开毛笔,习惯性的吹了吹,定睛看去。第一句话,便让嬴成蟜心中侥幸完全消失。 【君上,禅告辞了。】 “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你昨夜那一拜,果然是要就此离去。” 嬴成蟜在昨夜鬼谷子直立下拜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了,稍微正式了些,所以才拉住了鬼谷子。 嬴成蟜想要放下这张纸去追回鬼谷子,从他睡着到现在,就算睡得时间再长也没有几个时辰,天色还没晚。 鬼谷子一个老人,就算腿脚再能走又能走多远?能走出新郑三百里地界就算是快了,如今韩地都是嬴成蟜的地盘,嬴成蟜很确定自己能找回来。 压抑住放下纸张的冲动,嬴成蟜自言自语。 “也不急于一时,看看你这尖过分的老鬼能说些什么。” 目光继续向下看。 【本来想与君上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以抱君上这么多年冷嘲热讽之恩。但禅细想了一下,君上虽然常做蠢事,但只是目被遮住,并不是蠢人,不会信这种蠢话。要是如此写了,平白堕了老夫名声,还是算了。】 “你才做蠢事!老子做什么蠢事了!你才是蠢人!你全家都是蠢人!” 嬴成蟜脸色很不好看,嬴成蟜发誓,若是鬼谷子现在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向其展现自己的尊老技能。 【君上那日与禅说:看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皆其乐无穷。想必这是未来出现的子所说罢,以君上的能力,应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君上不必假借梦中了,君上的梦实在太多了。】 “直接冷嘲热讽就不损你逼格了是罢?学我当竖子是罢?一大把年纪你当什么竖子!贱不贱啊!” 嬴成蟜想打人了,虽然这说的是实话,但嬴成蟜还是很不爽。 【但终究禅是从君上口中得知,禅因这两句话破了心中迷惘,还是要对君上道一声谢。投桃报李,在禅去与天地相斗之前,也劝君上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他人说的总是他人的。】 【君上自以为是在适应时代,但实际上,君上这些年并未做到。只在老兵逼迫君上杀了三大世家之后,君上才算是进步了一些。君上,此时与你未来不同。制度是随着时间,随着人更迭,这里没有土壤。】 “老子早就知道了,用你说?老子人都杀完了你才放马后炮,事后诸葛亮!” 【秦王所做的事,是在逆大势而行。而君上所做的事,是逆天而行。秦王很难成功,秦国也将因此崩塌。除非秦王能和老夫一般活上数百年,做数百年王位。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老夫头上这四颗肉痣虽不如世人所说的那么玄之又玄,但确不是凡相。上一个如此相貌之人其名彭祖,活了八百年。此等面相者寿数悠长,就如重瞳子异象一样,当然,君上应是不信的。】 【此不重要,禅只想要君上知晓,连紫微命格的秦王逆大势都做不成,将秦国失于此。君上要逆天,失了秦国,也做不成此事的。当年尸佼在商鞅门下做门客,也是如君上一般大志。】 【其比竟上所想还要宽广,其想要天下百姓人人皆能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想要借助被秦孝公信任的商鞅,在不变法即死的秦国实现抱负。结果便是一腔热血辜负,世人皆以为商鞅变法秦国是强秦,此想倒也不为错,但在我那位老友眼中,与其将次成为强秦,不如叫弱民。】 “真的假的?当初商鞅变法,还有这个尸佼的事?这不是诓我呢罢,《秦史》上怎么一点记载没有?” 《秦史》是秦国自己编撰的历史,详细记述了从秦非子发家到始皇帝的事,就和魏国史书《竹书纪年》似的。 以嬴成蟜的权势地位,看整部《秦史》一点问题没有,但他从来没有在《秦史》中看到过尸佼这个名字。 “不对!商鞅那是两百年前的事,这老鬼能说出尸佼这个名字,且能和我说了一夜尸术,应该确实是尸佼老友不假。这老鬼,至少活了两百年……皇兄要是年老之后还要想长生不死药,把鬼谷子切片吃肉不比那帮炼铅球的强多了?” 【老友见事不可为,因此离商鞅而去。连我的老友都做不成事,君上若是想要做成事,难如登天。老夫对此没有一点希望,离君上而去也有这一部分原因,老夫不想陪着君上命陨,老夫还能活数百年。】 【君上若是依旧想要完成心愿,便自己为之罢,老夫不能效力也。不管是胜是败,都与老夫无关。书案上是吾老友之道,是老夫现场所写,其名《尸子》。世上或有流传之本,但完整之书只有此一本。】 【君上自己观之可也,修习尸术也行,外传也可。吾虽然觉老友没有做到的事,君上也做不到。但做一件做不到的事是做,做两件做不到的事也是做,君上便一起做了罢,要尸家不失传于历史。 (本章完) 第323章 鬼谷子意料之外的追踪 一场大雨过后,就是官道也有些泥泞不堪,不论是策马还是乘车都有些不便,常人不会选在此时出行。 官道三十米长的一截,只有一头浑身满是腱子肉的大青牛,牛蹄上占满了黑泥,很是稳健地一步步行走,拉动对于其而言不甚沉重的车厢,在雨后官道上留下两道车印辙。 坐在车厢外侧,手中握着缰绳的车夫头发黑白参半,看上去年龄很大了。实际上车夫年龄也不小,前两年刚知了天命。 穿着粗麻衣衫的老车夫驼着背,身子顶在身后车厢柱上,微微回首对着车帘道: “老师为何要乘牛车呢,想要尽快离开韩地,当乘马车才是。” 牛车舒适,马车迅捷。 没有声音回应,似乎车厢内并没有人似的,老车夫是在自言自语。 老车夫侧着耳朵听了半晌,什么也没听到。等到新的车辙印又长了数十米,又忍不住侧首,声音稍微大了些。 “半盏茶才走了不到五十步,这牛车实在太慢了些,弟子还是给老师换马车罢。留在韩地时间越长,老师便越危险,需在长安君未大索前离开韩地才是。” 耳朵紧贴着布帘,依旧和刚才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要不是老车夫亲自将老师送进车厢,只会认为这是一个空车。 老车夫有些担忧了,他一手握着有些粗糙缰绳,一手抓了抓稀疏头发,第三次转首道: “老师可是担心弟子年迈之躯,驭不得马?” 明明和马车内的老师只有一帘之隔,但老车夫再如何急切,从始至终也没有掀开过车帘的想法。 “你还是和以前一般嘴碎,吾既不言,便是不愿答之,怎再三相问?” 老车夫终于听到回应,笑得很开心,如同一个稚童。 “孔子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弟子以为,爱问正是弟子优点。” “我早告诫过你,不知具体涵义的话语不要引用。敏而好学是说天资聪敏而又好学,你天资并不聪敏。但这句话倒还好,自夸丢脸也是丢伱的脸。可不耻下问这四个字,是说不以向不如自己的人求教而感到耻辱,你是在说老夫在你之下?” 老车夫脸上立刻一片惶恐,就像说话人不是坐在车厢内,而是坐在车厢外,他旁边,能看到他脸色似的。 “弟子断没有此意!” “我知你没有,这若是不改,对你日后……罢了,汝都年过半百,也没有几多日后了,倒也没有改的必要……” 老车夫听到这半诅咒的话语没有生气,略有些落寞道: “弟子愧对老师名号,不配为鬼谷门生。” 老车夫是鬼谷子王禅最后收的弟子,按照后世叫做关门弟子,是要开宗立派,继承衣钵的。 但别说和鬼谷子门下,优秀如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乐毅这些,能搅动诸国风云,名声在天下大噪的人杰比拟。 就是和鬼谷子那些只能显赫一地的普通门生相比,在这个天下没有留下名姓的老车夫都比不过。 其他门生一个时辰能学会的知识,老车夫一昼夜也不能学会。老车夫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收了自己这等愚钝不堪的人做弟子。 日头西斜,大地铺上一层暖橘色。 这个年代的官道能保证道路上略显干净已是不易,道路两旁的杂草没人顾得了。在道路的实用价值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所谓的美观鸟用没有。 料峭秋雨微微寒,秋雨过后的清风也带上雨水寒气,吹的杂草低头沙沙响,吹的老车夫哆哆嗦嗦拉紧麻衣。 “长安君不会追出来。” 老车夫张嘴灌入些许冷风,佝偻的身躯挺直了些,像是过去那十几二十年一般,谦卑,恭谨地道: “请老师解惑。” 言说完,忽然想起了自己资质,神情便又加上了一丝沮丧。 “弟子愚钝,老师详说也不能知晓,不问了不问了。” “长安君出身微末,其心性在王室虽然几经磨炼,但终是有抹不掉的腐仁。其曾言太子嬴扶苏没有王霸之气,仁义过盛不能继二世之位。其实他自身也没有比他大侄子强甚,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其言我为祸源,首次见我之时或想杀我,能杀我,会杀我……” 噼啪~ 老车夫用力摔了一下鞭子抽打在大青牛上,大青牛吃痛止步,牛角向天长嘶。 哞~ 听到老师被称为祸源,还被他人动过杀心,老车夫很生气。但老师在说话,他又不敢大声喝骂免得打断老师说话。就只能用力抽了一鞭子青牛,以泄心头愤恨。 鬼谷子早就知道关门弟子什么心性,话语声一点未停,完全没被影响干扰。 “……但我已与其相处数年,在长安君府深居简出,本分守己。于情于理于心,他都不会杀我,更别说昨夜亲口与我说不能杀重瞳子了。 “其从前向我言说过,若我逃脱就逃的快一些远一些,让他追上找到必杀。他是个竖子,也是个信人,既然说追上,找到必杀。那么为了不杀我,就不会追出来。” 这番话虽然有些拗口,但基本上已经是把原因说了一个透彻。换做任何一个鬼谷门生,都能听得清楚明白,知道这其中真意。 但老车夫,没听懂。 他沟壑甚深的脸上浮现苦恼,赧然。 “老师,弟子未明了……弟子是不是不应该问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老师,这句话又是何意?”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是智慧的表现。” 老车夫喜形于色。 “老师夸我聪慧?” 他从来没听老师这么夸过自己。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老夫是让你哪里不明白赶紧问。” 大青牛身上鞭痛随着时间,已是减弱少许。 不记仇,勤勤恳恳工作的大青牛再次迈开蹄子。甩着蹄子上的黑泥,拉着身后的车厢向前行进,向着韩地之外行进。 车厢上,数百岁的鬼谷子耐着性子,给五十二岁的关门弟子解惑。 牛,车,人,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略微泛红的金边。 太阳变大变近,要落山了…… 潮湿道路中泥土的水分日益流失,渐渐干涸下来,车轮陷下去的幅度变小,车厢上的交谈声慢慢熄了。 突然,老车夫的问询声音再度响起。 “老师,长安君长什么样子?” “你问这做甚?长安君额上没有长四个肉痣,也不是双眼各二瞳孔。仅以言语,很能形容出其容貌。” “老师说的是极,弟子的错,弟子没想到。” 老车夫急匆匆道歉,勒紧缰绳,大青牛知晓主人心意不再抬蹄,四蹄浅陷泥中。 “那长安君身边是不是生的很美?身边还总跟着美人?” 车厢内没有声音回答。 一息后。 呼啦~ 车帘被认内掀,暖意融融的阳光从车帘缝隙内流入车厢,进了不到半米乃止。 鬼谷子的身影若隐若现,面貌看不太清,但其额上四个肉痣很是显眼,一眼就能确认其身份。 鬼谷子一手抓着车帘,看着百步之外,满是杂草的官道边上的长亭。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因为相处数年之久彼此太过熟悉。 鬼谷子一眼就能看出,站在长亭中的背负双手,面向自己这边的人,正是他的前主君嬴成蟜。 嬴成蟜身后,则是面容绝美冰冷异常,只在无意看向嬴成蟜时眼中才有暖色,背负两尺青锋的越女。 面相距离太远或许看不清楚,但背负不足三尺的剑,还能出现在此地,必是越女。 秦剑三尺,长约一米,是秦人惯用的长度。而越女是百越神女,百越的剑是秦二尺。 “老师下车,弟子拦住他们。” 老车夫从老师态度便确定自己没有猜错,自然地道。 鬼谷子与他说了一路长安君为什么不会来,他还是没有听的太懂,记得不甚清楚。 但老车夫对一句话听得特别懂,记得特别牢固——这个叫做嬴成蟜的长安君管自己老师叫祸源,想要杀自己老师,追上来找到老师就是为了杀老师。 “那女子是越女剑传人,天下能与其对敌者寥寥无几。你年轻时在其面前难过一招,如此年岁,此去与送死无异。” “送死便送死,天下没有老师死在弟子前的道理。” 老车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他只要活着,就不能见老师死。 呼啦~ 车帘放下。 “师多年长与弟子,师既死,而弟子继其学可也,天下尽是老师死在弟子前的道理。 “驱车过去。” “唯。” 老车夫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轻甩车鞭,牛抬蹄子,灰泥轻溅。 百步的路,大青牛走了快一盏茶。 这个世界上少有两全其美的事,选择了牛车的舒适,就要接受牛车的慢。想要马车的效率,就要忍受马车的颠簸苦楚。 刚才还嫌弃牛车慢的老车夫,心中想着慢一些,再慢一些。 但事情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身为一个普通人。他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 为老师掀开车帘,想要将腰杆挺得笔直,但最终还是佝偻着的他,搀扶着腰杆笔直的鬼谷子下了牛车。 嬴成蟜笑着上前,在老车夫带有杀意,敌意的眼神中拉住了鬼谷子的另一只手,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鬼谷子抢先。 “你不该来。” 嬴成蟜眨巴了一下眼睛。 “但我还是来了。” 鬼谷子淡笑。 “你来了,我不会死罢?” 嬴成蟜也淡笑。 “你猜?” [有能耐你接一句你猜我猜不猜?] 鬼谷子苦笑一声。 “比不过君上有定力。” 嬴成蟜也苦笑一声。 “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但你还敢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王公你定力不足,但你胆子是真大啊。” 鬼谷子就一直苦笑,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了。 刚才下了牛车他说“你不该来”,用古龙的对白开场。如果嬴成蟜也按照古龙中的对白回复,那就证明嬴成蟜还有玩笑的心思,杀他的可能性不大。 而在第二句话不再用对白,反而主动挑明,则是在嬴成蟜心情不错时示弱。常人在此时大概率会说怎么可能,王公戏言之类的话,这便掌握了话题主导,并给小命加了一把铁锁。 嬴成蟜一个“你猜”不确切答复,让鬼谷子心思空耗。鬼谷子知晓嬴成蟜已经看穿自己试探心思,自爆定力不如嬴成蟜,以贬低自己的方式捧嬴成蟜。为了保命嘛,拍拍马屁不丢人。 但往常都一口应下,沾沾自喜享受马屁的嬴成蟜这次却没有应下,反捧了回去。 这让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鬼谷子,有些忐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今日见到嬴成蟜的妖,他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鬼谷子心想了一下月,日,时辰。 被老车夫拉着的那只手藏在了老车夫身后,大拇指开始快速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来回点落。 心中默默念着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大安,循回往复,疯狂推算。 还没等他算完,嬴成蟜就笑着道: “你是不是给自己算了算,算出自己死不了,所以随便搞?” 鬼谷子左手掐算为之一停,继而大拇指又快速移动。不管嬴成蟜是有的放矢还是炸胡,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算完再说。 老车夫仇视嬴成蟜,老迈身躯积蓄着体力。准备随时扑倒嬴成蟜和越女,给老师争取晚死的机会。 要不是为了隐藏老师掐算左手,嬴成蟜如此侮辱其师,他现在就扑上去了。 “我也是才想明白,你用我要不要杀项羽试探我心性。再我要去找重瞳子后,你又说出你只能算出大概范围在齐地。 “从我能不能找到重瞳子,从而试探出我的实力。王公,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得,怎么分分钟就能想出这么多事,真是人老成精?” 嬴成蟜脸庞凑近,试探地问道: “难道,你真的活了数百年?” 鬼谷子不言,心中依旧在默念。 “还没算完?没事,你慢慢算,算完咱再说。” (本章完) 第324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当鬼谷子左手四根手指,从快速,有序的掐动中停止时。 老车夫眼睛一瞪,衰败的身躯积蓄力量,准备扑上去拦住嬴成蟜,越女的同时,张嘴就要开骂。 鬼谷子左手化掌打在老车夫的脑干,对老师没有丝毫防备的老车夫登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被鬼谷子抓在手上。 嬴成蟜目睹此景,淡笑道: “以王公秉性,不会在意一个车夫死活。制止车夫为你拼命,看来王公算出来的是吉。” 鬼谷子苦笑。 “吉与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上如何想。老夫生死不在天的手中,而在君上手里。长君上可让吉变为凶,也可让凶变为吉。” 嬴成蟜哈哈大笑,拍着鬼谷子的肩膀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那样做也太竖子了,哈哈哈。 一旁越女神情冰冷,对此刻鬼谷子的境遇很是熟悉。她最初与嬴成蟜相见时,便是被如此戏弄。 她知道嬴成蟜有逆反心理,对于鬼谷子的担忧并不觉得是空穴来风。认为自家夫君问不算吉凶,就是为了反着来,证明天不对。 “王公真不打算告诉我是凶是吉?” “老夫不知该告诉君上是凶,是吉。说吉,惧君上言说算的不准,命丧黄泉。说凶,又恐君上言说算得准,命陨当场。君上是想要老夫说凶,还是吉?” “你看,你又试探我。” 嬴成蟜从鬼谷子手中接过老车夫,横抱放在长亭木头所做的座道上,鬼谷子全程都很配合。 嬴成蟜一只手拄在座道边没有一点潮湿痕迹的栏杆上,眺望远方正在下落的夕阳。 “王公为何要走啊?我都追到这里来了,可听一句实话了罢。” “……老夫不走,君上永远不会站出来。未来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君上自己清楚。此事,只有君上才能做得。” “王公是见不得我偷懒啊……” [夫君确实太懒散了……] 越女共情。 对鬼谷子的选择,做法,解释都很是理解,她这个枕边人都有些看不惯嬴成蟜摸鱼。 还在长安君府的时候,鬼谷子就一味想要让嬴成蟜登上王位,见不惯嬴成蟜一直以来的咸鱼作风。 到了韩地,嬴成蟜将一切公务都甩给了鬼谷子,自己继续优哉游哉当咸鱼。鬼谷子也不只一次要嬴成蟜亲政,没有一次不被推脱。 从嬴成蟜口中知道鬼谷子在长安君府的所作所为,又在韩地不只一次看到鬼谷子工作到深夜。 鬼谷子逃走,在越女心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而逃走是为了让嬴成蟜亲政的理由,也很合情合理。 嬴成蟜侧首目示鬼谷子。 “我就说嘛,王公在信中先说认为我是逆天而行不会成功,故而离我而去。后又说是要去与天地相斗,才离我而去。前言信天,后语逆天,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我就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原来是要我自强,这便说得通了,王公真是我之肱骨啊。” “君上又打趣老夫,以君上聪明才智,应是早已想到这一层耳。” “我可没王公那么聪明。” 嬴成蟜哂笑一声,不知哂笑的对象是鬼谷子还是自己,背负双手。 “我问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王公云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正面回答。今日我想再问一遍,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 嬴成蟜很认真,而嬴成蟜越认真,鬼谷子就越迷惑。 他在嬴成蟜面前招了雨,又算过重瞳子,刚刚左手占卜也没瞒过嬴成蟜。若他不信天,就不会做这些问天之事。 [其明明知晓我信天,怎么有此多余一问?] 蠢笨之人问出这种问题很正常,但在鬼谷子眼中,嬴成蟜虽然时有幼稚,但绝对和蠢笨两字不沾边。 他知道嬴成蟜有深意,但不知道这深意到底是什么,这出乎了他的意料。就像他断定嬴成蟜不会追上来,而嬴成蟜却在其前路等着他一样。 “是。” 鬼谷子接着嬴成蟜的话茬道,心思百转只在一瞬间。 “很好,成蟜还想知道,王公是否真活了数百岁?” 嬴成蟜抬手指天。 “这个问题,请王公对天发誓。” 鬼谷子心中立刻一沉,右手举起竖三指。 “老夫对天发誓,今日寿数三百二十八。” 这个问题对鬼谷子来说并没有太大所谓,让鬼谷子心下一沉的,是他想到嬴成蟜在接下来的每个问题都会让他对天起誓,只能说真话。 他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天。 [还真是如此!] 嬴成蟜心中大为震惊。 三百二十八岁的鬼谷子白发,苍颜,看上去仅像是七老八十,一点也没有三百二十岁的样子。 而且,和真正七老八十的老人相比,牙齿没有脱落,身手矫健,行动自如的鬼谷子,论身体素质可强太多了。 嬴成蟜像是看一个怪物般地看了鬼谷子好一会,看的鬼谷子心中迷惑更甚。不知道嬴成蟜是对他说实话意外,还是对他年岁意外。 在这个记载彭祖寿八百年,而知者没有多少怀疑的时代,鬼谷子不理解嬴成蟜为何会对他活了三百二十年很在意。 但这些不重要,鬼谷子很快就将这些派诸脑后,对嬴成蟜接下来的问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盘算不发誓应对该如何保全性命。 然而。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车辙无存,这一路虽说是坐牛车,王公也并不舒服罢。” 没有听到致命的问题,鬼谷子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此是在说老夫逃跑,故一路不顺了。] “不在君上麾下,没有君上照应,老夫万事不顺。” “唉,王公误会我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嬴成蟜不待鬼谷子回应,走出长亭而至牛车前,摸了摸大青牛的牛角。 大青牛懒得搭理嬴成蟜,甩着尾巴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蝇,鬼谷子此时则很是自觉得跟着嬴成蟜来到车前。 嬴成蟜瞥了一眼牛车车轮。 “皇兄已经下令,车同轨,以后天下轮彀间距固定。王公这车日后怕是不能坐了,要换符合秦国标准的车。到那时,官道车辙相同,天下车尽沿一条辙印而行。就算是在暴雨后出行,行路也不那么艰难了。” 嬴成蟜又瞥了眼坑坑洼洼,一道道车辙印横七竖八的官道。 等泥中的水分彻底消失,干燥下来的泥土变硬,车轮压上去不是直接陷下去,而是咯吱咯吱响的时候,那时才是真的不好走。 “等驰道修完,接下来修的便是官道,到时不管下多大的雨,道路都平坦如初。” 秦朝没有十几吨的卡车,最重的车就是不过百斤的战车,水泥足够承受压力,压不坏。 鬼谷子点点头,知道嬴成蟜研制出水泥的他对此没有怀疑。以凝固后的混凝土制造的官道,和现在以黄土制造的相比,云泥之别。 “王公别太紧张,我此来没有其他用意,不过是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和王公别过罢了。毕竟此次一别,下次相见,可能便是王公站在我的坟前了。” 鬼谷子抬手擦去脸上不存在的汗,诚惶诚恐地道: “君上戏言,禅此去绝不是与君上为敌。” “哈,我是说伱活得久,估计我死了你还是如今这般模样。不是说我因你而死,别多想。” 鬼谷子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嬴成蟜带着鬼谷子走到长亭边上,拍着没有沾染丝毫水汽的长亭柱。 “生离死别,总要有些仪式感。为了给王公践行,我紧赶慢赶在这里造了一座长亭。” “……” 活了三百二十八年,送走了不知多少亲人,挚友,弟子的鬼谷子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对于嬴成蟜前一句话直接当耳旁风。 而嬴成蟜后一句话,则是让他有些无语,他造就发觉这长亭不对。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这长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却没有一点湿印,就像是昨夜没立在这里似的。 如今听嬴成蟜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座长亭昨夜还没造出来。 嬴成蟜靠着长亭,要鬼谷子看着泥泞不堪,从周朝便有了的官道,指着官道两边长势极为茂盛,到人小腿高,一望无际的杂草,轻吟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简单的话语,描述着简单的场景,带给鬼谷子简单的感受,萧瑟。 自以为对情感一道早就不甚在意的他,竟然有了一丝淡到几乎没有的伤感。 “诗乃是小道,君上莫要沉迷于此……”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昨夜瓢泼大雨,鬼谷子踏雨而行。 虽穿了蓑衣,打了油纸伞,依旧是遍体淋湿而生寒。 嬴成蟜温酒以为其去寒,鬼谷子饮三壶,仍觉不适。本想立刻一走了之,但实在难以忍受,又在木桶中泡了好久热水以驱寒气。 就是现在,鬼谷子仍觉腿部关节隐隐作痛。 鬼谷子听第二句感同身受,至于第一句…… 在三百二十百年的头一百年,鬼谷子称得上知交遍天下,天涯海角皆有友——文仲,范蠡,商鞅,尸佼,墨翟,庄周等等。 而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 鬼谷子其实很想知交还零落,哪怕居天涯,位海角,他亦能去得。 “拂柳时间所限,做不到,栽不了那么多柳树了。笛子我不会,也不想学,也将就过去。但这酒,我多的是。” 嬴成蟜从怀中取出一个酒瓶,对着鬼谷子晃了晃,抛了过去。 鬼谷子接在掌心,拔掉酒塞,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甜,很甜,但是酒劲也很大,又是鬼谷子没喝过的酒。 他的面部表情可以控制不发生变化,脸色却是不能控制,血色迅速上涌。 “人心一道,君上高明。” “还没念完呢,想夸一会再夸。” 残阳落下,不再炽热的阳光照耀在长亭内。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鬼谷子小口小口吟着酒,见嬴成蟜不再继续念,疑惑道: “君上怎么不念了?” 秦朝的多是四字一句,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篇幅很长,儒家五经中的《诗经》收录的诗都是此类。 嬴成蟜摊摊手。 “念完了啊。” 鬼谷子了然地点点头。 “这不是君上所作罢?” “自然不是。” “诗乃小道,君上勿要过多投入。” “诺。” 鬼谷子喝着酒,走到长亭外看着新搭建起来的长亭。 “也就是君上能如此作为,为吟一首诗起了一个长亭。君上此举,和纣王欲饮酒挖池子倒酒,欲吃肉在一片林子枝杈上挂满肉,有什么区别?” 嬴成蟜笑道: “区别就是酒池肉林只有纣王一人享用,而我造的这长亭今日能让我以此吟诗,来日可让旅人落座休憩。另外,纣是周人给的恶谥,酒池肉林也是编造,其应该称帝辛。 “《秦史》记载,其是为了开疆扩土,取消奴隶制,废除人祭,触动了诸多诸侯的利益。虽然励精图治,雄才大略,诸侯依然要反,在征讨东夷路上被姬发偷了家。 “若是以此观之,我的所作所为倒是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或许我们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鬼谷子道: “秦国嬴氏一族的先人是恶来,在纣王时期为肱骨大臣,武王伐纣受恶来阻力颇多。故周武王灭商,射恶来之口以泄愤,故《秦史》向着纣王说话,” “王公是要与我论厉史真相?” “历史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谁写。就像今日,君上是长安君,才能为了离别造长亭,吟诗,送酒。” “这倒是。” 嬴成蟜笑了笑,扭过头,看夕阳,不让鬼谷子看到其眼中神色。 “大多数离别都是寻常,哪有轰轰烈烈。” 在穿越的前三天,嬴成蟜去妈妈家拿了妈妈自己酿的葡萄酒,那是嬴成蟜小时候最爱喝的酒,加了好多冰糖的甜葡萄酒。 到妈妈家一分钟没待,拿到手就走,跟追出来叮嘱把葡萄酒放冰箱口感更好的妈妈说下次不要给我酿,我想吃自己不会买吗,忙得很。 那瓶酒被他随手放在了车内,连家都没拿回去。 “别误会,我倒不是舍不得你。” 嬴成蟜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小饮一口,虽然很甜,但不是葡萄的那种甜。 “我就是想喝酒了,秦朝真穷,连葡萄都没有。” (本章完) 第324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当鬼谷子左手四根手指,从快速,有序的掐动中停止时。 老车夫眼睛一瞪,衰败的身躯积蓄力量,准备扑上去拦住嬴成蟜,越女的同时,张嘴就要开骂。 鬼谷子左手化掌打在老车夫的脑干,对老师没有丝毫防备的老车夫登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被鬼谷子抓在手上。 嬴成蟜目睹此景,淡笑道: “以王公秉性,不会在意一个车夫死活。制止车夫为你拼命,看来王公算出来的是吉。” 鬼谷子苦笑。 “吉与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上如何想。老夫生死不在天的手中,而在君上手里。长君上可让吉变为凶,也可让凶变为吉。” 嬴成蟜哈哈大笑,拍着鬼谷子的肩膀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那样做也太竖子了,哈哈哈。 一旁越女神情冰冷,对此刻鬼谷子的境遇很是熟悉。她最初与嬴成蟜相见时,便是被如此戏弄。 她知道嬴成蟜有逆反心理,对于鬼谷子的担忧并不觉得是空穴来风。认为自家夫君问不算吉凶,就是为了反着来,证明天不对。 “王公真不打算告诉我是凶是吉?” “老夫不知该告诉君上是凶,是吉。说吉,惧君上言说算的不准,命丧黄泉。说凶,又恐君上言说算得准,命陨当场。君上是想要老夫说凶,还是吉?” “你看,你又试探我。” 嬴成蟜从鬼谷子手中接过老车夫,横抱放在长亭木头所做的座道上,鬼谷子全程都很配合。 嬴成蟜一只手拄在座道边没有一点潮湿痕迹的栏杆上,眺望远方正在下落的夕阳。 “王公为何要走啊?我都追到这里来了,可听一句实话了罢。” “……老夫不走,君上永远不会站出来。未来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君上自己清楚。此事,只有君上才能做得。” “王公是见不得我偷懒啊……” [夫君确实太懒散了……] 越女共情。 对鬼谷子的选择,做法,解释都很是理解,她这个枕边人都有些看不惯嬴成蟜摸鱼。 还在长安君府的时候,鬼谷子就一味想要让嬴成蟜登上王位,见不惯嬴成蟜一直以来的咸鱼作风。 到了韩地,嬴成蟜将一切公务都甩给了鬼谷子,自己继续优哉游哉当咸鱼。鬼谷子也不只一次要嬴成蟜亲政,没有一次不被推脱。 从嬴成蟜口中知道鬼谷子在长安君府的所作所为,又在韩地不只一次看到鬼谷子工作到深夜。 鬼谷子逃走,在越女心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而逃走是为了让嬴成蟜亲政的理由,也很合情合理。 嬴成蟜侧首目示鬼谷子。 “我就说嘛,王公在信中先说认为我是逆天而行不会成功,故而离我而去。后又说是要去与天地相斗,才离我而去。前言信天,后语逆天,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我就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原来是要我自强,这便说得通了,王公真是我之肱骨啊。” “君上又打趣老夫,以君上聪明才智,应是早已想到这一层耳。” “我可没王公那么聪明。” 嬴成蟜哂笑一声,不知哂笑的对象是鬼谷子还是自己,背负双手。 “我问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王公云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正面回答。今日我想再问一遍,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 嬴成蟜很认真,而嬴成蟜越认真,鬼谷子就越迷惑。 他在嬴成蟜面前招了雨,又算过重瞳子,刚刚左手占卜也没瞒过嬴成蟜。若他不信天,就不会做这些问天之事。 [其明明知晓我信天,怎么有此多余一问?] 蠢笨之人问出这种问题很正常,但在鬼谷子眼中,嬴成蟜虽然时有幼稚,但绝对和蠢笨两字不沾边。 他知道嬴成蟜有深意,但不知道这深意到底是什么,这出乎了他的意料。就像他断定嬴成蟜不会追上来,而嬴成蟜却在其前路等着他一样。 “是。” 鬼谷子接着嬴成蟜的话茬道,心思百转只在一瞬间。 “很好,成蟜还想知道,王公是否真活了数百岁?” 嬴成蟜抬手指天。 “这个问题,请王公对天发誓。” 鬼谷子心中立刻一沉,右手举起竖三指。 “老夫对天发誓,今日寿数三百二十八。” 这个问题对鬼谷子来说并没有太大所谓,让鬼谷子心下一沉的,是他想到嬴成蟜在接下来的每个问题都会让他对天起誓,只能说真话。 他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天。 [还真是如此!] 嬴成蟜心中大为震惊。 三百二十八岁的鬼谷子白发,苍颜,看上去仅像是七老八十,一点也没有三百二十岁的样子。 而且,和真正七老八十的老人相比,牙齿没有脱落,身手矫健,行动自如的鬼谷子,论身体素质可强太多了。 嬴成蟜像是看一个怪物般地看了鬼谷子好一会,看的鬼谷子心中迷惑更甚。不知道嬴成蟜是对他说实话意外,还是对他年岁意外。 在这个记载彭祖寿八百年,而知者没有多少怀疑的时代,鬼谷子不理解嬴成蟜为何会对他活了三百二十年很在意。 但这些不重要,鬼谷子很快就将这些派诸脑后,对嬴成蟜接下来的问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盘算不发誓应对该如何保全性命。 然而。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车辙无存,这一路虽说是坐牛车,王公也并不舒服罢。” 没有听到致命的问题,鬼谷子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此是在说老夫逃跑,故一路不顺了。] “不在君上麾下,没有君上照应,老夫万事不顺。” “唉,王公误会我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嬴成蟜不待鬼谷子回应,走出长亭而至牛车前,摸了摸大青牛的牛角。 大青牛懒得搭理嬴成蟜,甩着尾巴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蝇,鬼谷子此时则很是自觉得跟着嬴成蟜来到车前。 嬴成蟜瞥了一眼牛车车轮。 “皇兄已经下令,车同轨,以后天下轮彀间距固定。王公这车日后怕是不能坐了,要换符合秦国标准的车。到那时,官道车辙相同,天下车尽沿一条辙印而行。就算是在暴雨后出行,行路也不那么艰难了。” 嬴成蟜又瞥了眼坑坑洼洼,一道道车辙印横七竖八的官道。 等泥中的水分彻底消失,干燥下来的泥土变硬,车轮压上去不是直接陷下去,而是咯吱咯吱响的时候,那时才是真的不好走。 “等驰道修完,接下来修的便是官道,到时不管下多大的雨,道路都平坦如初。” 秦朝没有十几吨的卡车,最重的车就是不过百斤的战车,水泥足够承受压力,压不坏。 鬼谷子点点头,知道嬴成蟜研制出水泥的他对此没有怀疑。以凝固后的混凝土制造的官道,和现在以黄土制造的相比,云泥之别。 “王公别太紧张,我此来没有其他用意,不过是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和王公别过罢了。毕竟此次一别,下次相见,可能便是王公站在我的坟前了。” 鬼谷子抬手擦去脸上不存在的汗,诚惶诚恐地道: “君上戏言,禅此去绝不是与君上为敌。” “哈,我是说伱活得久,估计我死了你还是如今这般模样。不是说我因你而死,别多想。” 鬼谷子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嬴成蟜带着鬼谷子走到长亭边上,拍着没有沾染丝毫水汽的长亭柱。 “生离死别,总要有些仪式感。为了给王公践行,我紧赶慢赶在这里造了一座长亭。” “……” 活了三百二十八年,送走了不知多少亲人,挚友,弟子的鬼谷子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对于嬴成蟜前一句话直接当耳旁风。 而嬴成蟜后一句话,则是让他有些无语,他造就发觉这长亭不对。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这长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却没有一点湿印,就像是昨夜没立在这里似的。 如今听嬴成蟜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座长亭昨夜还没造出来。 嬴成蟜靠着长亭,要鬼谷子看着泥泞不堪,从周朝便有了的官道,指着官道两边长势极为茂盛,到人小腿高,一望无际的杂草,轻吟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简单的话语,描述着简单的场景,带给鬼谷子简单的感受,萧瑟。 自以为对情感一道早就不甚在意的他,竟然有了一丝淡到几乎没有的伤感。 “诗乃是小道,君上莫要沉迷于此……”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昨夜瓢泼大雨,鬼谷子踏雨而行。 虽穿了蓑衣,打了油纸伞,依旧是遍体淋湿而生寒。 嬴成蟜温酒以为其去寒,鬼谷子饮三壶,仍觉不适。本想立刻一走了之,但实在难以忍受,又在木桶中泡了好久热水以驱寒气。 就是现在,鬼谷子仍觉腿部关节隐隐作痛。 鬼谷子听第二句感同身受,至于第一句…… 在三百二十百年的头一百年,鬼谷子称得上知交遍天下,天涯海角皆有友——文仲,范蠡,商鞅,尸佼,墨翟,庄周等等。 而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 鬼谷子其实很想知交还零落,哪怕居天涯,位海角,他亦能去得。 “拂柳时间所限,做不到,栽不了那么多柳树了。笛子我不会,也不想学,也将就过去。但这酒,我多的是。” 嬴成蟜从怀中取出一个酒瓶,对着鬼谷子晃了晃,抛了过去。 鬼谷子接在掌心,拔掉酒塞,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甜,很甜,但是酒劲也很大,又是鬼谷子没喝过的酒。 他的面部表情可以控制不发生变化,脸色却是不能控制,血色迅速上涌。 “人心一道,君上高明。” “还没念完呢,想夸一会再夸。” 残阳落下,不再炽热的阳光照耀在长亭内。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鬼谷子小口小口吟着酒,见嬴成蟜不再继续念,疑惑道: “君上怎么不念了?” 秦朝的多是四字一句,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篇幅很长,儒家五经中的《诗经》收录的诗都是此类。 嬴成蟜摊摊手。 “念完了啊。” 鬼谷子了然地点点头。 “这不是君上所作罢?” “自然不是。” “诗乃小道,君上勿要过多投入。” “诺。” 鬼谷子喝着酒,走到长亭外看着新搭建起来的长亭。 “也就是君上能如此作为,为吟一首诗起了一个长亭。君上此举,和纣王欲饮酒挖池子倒酒,欲吃肉在一片林子枝杈上挂满肉,有什么区别?” 嬴成蟜笑道: “区别就是酒池肉林只有纣王一人享用,而我造的这长亭今日能让我以此吟诗,来日可让旅人落座休憩。另外,纣是周人给的恶谥,酒池肉林也是编造,其应该称帝辛。 “《秦史》记载,其是为了开疆扩土,取消奴隶制,废除人祭,触动了诸多诸侯的利益。虽然励精图治,雄才大略,诸侯依然要反,在征讨东夷路上被姬发偷了家。 “若是以此观之,我的所作所为倒是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或许我们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鬼谷子道: “秦国嬴氏一族的先人是恶来,在纣王时期为肱骨大臣,武王伐纣受恶来阻力颇多。故周武王灭商,射恶来之口以泄愤,故《秦史》向着纣王说话,” “王公是要与我论厉史真相?” “历史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谁写。就像今日,君上是长安君,才能为了离别造长亭,吟诗,送酒。” “这倒是。” 嬴成蟜笑了笑,扭过头,看夕阳,不让鬼谷子看到其眼中神色。 “大多数离别都是寻常,哪有轰轰烈烈。” 在穿越的前三天,嬴成蟜去妈妈家拿了妈妈自己酿的葡萄酒,那是嬴成蟜小时候最爱喝的酒,加了好多冰糖的甜葡萄酒。 到妈妈家一分钟没待,拿到手就走,跟追出来叮嘱把葡萄酒放冰箱口感更好的妈妈说下次不要给我酿,我想吃自己不会买吗,忙得很。 那瓶酒被他随手放在了车内,连家都没拿回去。 “别误会,我倒不是舍不得你。” 嬴成蟜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小饮一口,虽然很甜,但不是葡萄的那种甜。 “我就是想喝酒了,秦朝真穷,连葡萄都没有。” (本章完) 第325章 天算不如人算 晚霞遮满天。 嬴成蟜驻足长亭中,小口啜饮着甜酒,望着牛车碌碌而行,渐渐远去。 “徒弟不错,就是跟错了人。” 越女与嬴成蟜比肩而立,长发飘飘。 光看背影条顺高挑,白裙随风飘摇仿若仙女临凡。转到正面亦不会失望,那张俏脸美得不似人间女,写满了杀伐如天庭女战神。 “就这么放他走了?” 越女张开五指握住剑柄下的剑鞘,只要嬴成蟜给个眼神,就将大名鼎鼎的纵横家鼻祖鬼谷子斩于剑下。 鬼谷子在长安君府代号祸源,祸源这两字,本身就说明问题。 越女跟在嬴成蟜身边,见鬼谷子本领高超,却不甚安分,常教嬴成蟜做事,早便对鬼谷子心生不满。 “不然呢?” 越女大拇指抵住剑柄向上用力,细腰悬挂的两尺越剑出鞘半寸。 “杀之以除后患。” 嬴成蟜摸摸越女脑袋,越女疑惑扭头不知何意。 “小姑娘家家,别这么大杀性。我身边不是百越之地,没那么危险,走罢。” 嬴成蟜转身先行,脚步轻快,招招手要越女跟上来。 越女螓首偏移,深深地看着远去的牛车,三息后手掌放松。几个踮脚,便缩短了嬴成蟜大步拉开的数米距离。 “夫君为何不杀他?” “为何杀他?” “其既不能为夫君所用,便当杀!” “这是赵香炉的作风,不是我的。” “今日不除鬼谷子,日后或成大患。” “那就等他成大患。” “这……妇人之仁!” “我没杀李斯,没杀赵高,今日怎杀鬼谷子?杀了他,他死事小,我道心崩溃事大。” 嬴成蟜生在王室,又是内定的王,还没有成年时就掌握了生杀予夺这四个字,但他从来没有滥用王的力量。 一言可让人兴。 一语可令人亡。 这份力量,足以让大多数人迷失,嬴成蟜便是大多数人之一。 所以他不做王,他不要这份力量。他不想在两千年前的秦朝迷失,他不想融入这个落后的朝代。 在这个有着百家争鸣余晖的时代。武功,智商,嬴成蟜都骄傲不起来。 能让他骄傲的,唯有在他脚下,华夏两千年文化发展演变的文明巨人。 今日他若杀了鬼谷子,便打破了他恪守的一条底线。那样的话,他和落后的古人有什么区别?开了这个头,他还如何变法? 就像没有伦理,道德的人与禽兽无异一样。在嬴成蟜心中,他的文明意识要比古人高,高了两千年。 不管是亡了秦朝的赵高,李斯,还是神勇千古无二的项羽,亦或是传奇人物鬼谷子,都配不上这两千年。 “夫君既然放其离去,那此行目的是什么?真就只是为了道别?” “大部分是为了道别,小部分嘛……做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免得他以为吃透我了。我可是特意选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与他道别,放他离去的。” “赵太后行事,我还能看出一二目的所在。夫君行事,我一头雾水。” “因为我心脏,你心纯,不谈这些了。我教你个好玩的,六壬,听过没有?” ………… 徒弟还在昏迷,躺在车厢中休憩,鬼谷子只得亲自驾车。 其坐在车辕上,长鞭就放在一旁,不干涉大青牛移速。抬起左手掌心,双目死死地盯着中指指腹,脸色难看至极。 中指指腹,在六壬中是空亡。 算事事不成,算人人当死,但他活下来了。 “怎么会什么事都没发生?吾当死啊!” 鬼谷子额头上四颗肉痣来回颤动,其心境波动异常,他不信邪地再次掐指,以六壬法推算。 大拇指点在食指指腹,食指指尖,中指指尖,无名指指尖,无名指指腹,中指指腹,再点食指指腹循回往复。 这六个部位分别对应的是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大安:人无大碍,七日内事或成。 流连:停留在原地,难以继续,不成。 速喜:立成。 赤口:有小人作祟,口舌构陷。 小吉:三日内有喜讯,事可成。 空亡:断念,事败,人死。 六壬法取月,日,时三个数字。 如农历十一月,廿四日,子时,便取数11,24,1三个数字。 从月开始查起,从大安起。 查完月查日,查完日查时,换时要原地落一下,不可直接向下查。 比如月查完落在流连,日数是1,那么原地点一下,日数便是查完了。仍是流连,而不是下一个速喜。 鬼谷子用当下月,日,时又算了三遍,每次大拇指都是落在了中指指腹,空亡位!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鬼谷子仰首看天,眼中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晚间的天空不再蔚蓝,白云也在夜色侵蚀下难露身影。 六壬不可多用,只可于心血来潮,下重大决定前用之,可问事于天。用之当信之,心诚则灵。心不诚起六壬,祸事临门。 鬼谷子遇嬴成蟜,起六壬,落空亡。 本该事败身死,如今却是毫发无损。 天算错了。 “休伤我老师!” 车厢内响起一声年老呼号,继而是一连串叮了咣当声响。 其弟子手脚并用窜出牛车,额头上,手腕处都可见红肿。 牛车缓缓行驶,老车夫不知,本应跌落在牛车轮彀下。生命想是无忧,但一通活罪是免不了的。 说时迟那时快,鬼谷子探掌,精准拍在弟子后背,一掌将弟子拍落在身边。 老车夫这一摔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年迈的他骨骼不再坚硬,身躯也不再硬朗,眼冒金星。 但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撑着车辕就要起身,一扭头发现身旁坐的是自家老师。 手掌一松,不知从哪里强提的力气就这么泄去了。大松了一口气,解脱地趴在了车辕上,像是一个大田鸡。 这个时候的老车夫,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抬眼看着大青牛,感受着牛车慢慢前行,老车夫嘿嘿笑了一声。 劫后余生,总是值得高兴的。 笑过之后的他偏头看了一眼老师脸色,刚想说几句欢喜言语。 便看见自家老师仰着头,四颗肉痣如同活物一般颤动,脸上是老车夫从来没见过的难看神色。 顾不得浑身剧痛,老车夫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东张西望,看是否有刺客在旁。贴着鬼谷子坐好,护在老师身边。 “不用紧张。” 鬼谷子的声音很机械,就像是没有过脑子一般。 老车夫戒备神色没有减弱,提起长鞭抓在手中。 “老师勿怕,弟子在。” 白了头,身上力气用一分少一分,拖着剧痛身躯的老车夫低声劝慰。 哪怕他在武功,身体素质方面都弱于老师,哪怕他自身难保。 三百二十八岁的鬼谷子头发没有全白,脸上的皱纹也比老车夫少了许多。 知道的老车夫是鬼谷子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老车夫是鬼谷子老师呢。 鬼谷子木然低头,正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左手大拇指缓慢,有节奏得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来回触点。 警惕了好一阵,检查车厢,跳下牛车检查车底,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一会的老车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确定了老师说的是真的。 揉着从红肿变成青紫的额头,呲牙咧嘴地不住抽冷气。跪坐在鬼谷子身旁,面向鬼谷子侧身。 “吾见老师脸色不好,还以为未脱离危险。” 老车夫等了一会,鬼谷子不语,左手依旧在动。 [老师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起六壬?起的还这么慢?] 老车夫揉着额头,想不明白为什么脱离危险后,自家老师反倒是比先前危险的时候脸色要难看的多。 “起六壬,立刻。” 鬼谷子转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弟子。 “唯。” 老车夫都没问要算什么,想了一下此刻月,日,时,取好三个数,左手如其师一般来回掐动,速度快速无比。 最后一下,落在了食指指腹——大安位,人无大碍。 鬼谷子眼中精光大放,一把抓住弟子的左手,颤声道: “再算一次!快!再算一次!” 老车夫觉得手腕有些痛,但老师有命,当要从之。当下又是应了一声唯,大拇指再次快速落点。 片刻后,大拇指又落回起时原位——大安。 鬼谷子全程看着弟子推算,在弟子大拇指每次移动时都在心中默数,最后弟子落点与他心中计点一样。 “哈哈哈哈,原来是禅算错了,原来是禅算错了,天没算错!” 鬼谷子哈哈大笑,笑声大的一直行进的大青牛尾巴摆摆,牛耳微敛。 老车夫见鬼谷子欢喜,也为老师欢喜。 等到鬼谷子笑够了,大青牛的耳朵又开了。 虽然老师脸上还挂着笑,但已经不再扰牛扰民,遂道: “老师不会算错。” 在他心中,老师鬼谷子算无遗策,从来不会出错。 “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就是错了。” 鬼谷子不以为意。 相对天犯错来说,自己犯错要可接受的多。 老车夫又算了一遍,最后还是落在食指指腹大安位。 “我没有算错,老师算的和我不一样。月,日不会变,那就是时了。” 老车夫眼睛一亮。 “此刻是酉初,我取的数是10。老师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算的,是在申时起六壬,取得数是9。老师是不是落在空亡位?” 鬼谷子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左手。 老车夫说的对,他确实取的数是9。他被嬴成蟜拦下时是在申时,不是酉时。 他没算错,那错的就是,天。 老车夫有些振奋,为维护老师名声而振奋,笑着道: “老师是不是落在了空亡位?” [……空亡?空亡!事败人死!] 老车夫猛然想起空亡之意,看着老师,脸上霍然一片惊恐。 按照六壬推算,他的老师就不应该能活着离去! “老师,无碍的。” 老车夫勉强笑着。 “我们已经安全了,不是乎?那竖子,总不会来刺杀我们罢……” “若长安君遣人刺杀,落点应该是流连才对。” 鬼谷子面无表情。 “空亡应验,你我除非立刻返程回新郑。不然就出不了长亭,出则死。” “那眼下……” 鬼谷子食指指天。 “天算错了。” 老车夫大出一口气,脸色立刻又缓和了下来。只要能活着就好,他可不关心六壬对错。 深知老师性情的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鬼谷子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挠了挠白发,小心翼翼地道: “那竖子会不会六壬?” “吾赠其的《尸子》中有写。” “这就对了!” 老车夫用力一拍巴掌。 “想是这竖子算好了月,日,时,故意在这里等老师吓唬老师。老师不必挂怀,小伎俩罢了。” 鬼谷子神色也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了。” 说过话,便回了车厢内。 老车夫赶紧抽出跪的膝盖生疼的双腿,用力揉搓着,边揉搓边向着车厢内诚声道: “老师有难,弟子服其劳。下次再有危险,老师不要装作不认识弟子,只把弟子当做车夫。于弟子而言,不被老师认可比死还难受。老师也不要牺牲自己保全弟子,若老师在弟子眼前身死,弟子也不能苟活。” “嗯。” 车厢内飘出了鬼谷子带有回音的沉稳回应。 老车夫身上很痛,笑的很欢喜。 车厢内,鬼谷子脸上却不是沉稳有加,而是比弟子没醒过来是还要难看! 他相信弟子的判断,相信这不是巧合,是嬴成蟜算计做的局。但正因如此,他才心态炸裂! 这个计谋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很是简单。 嬴成蟜先取了月,日两数。然后算到申时六壬会落在空亡位,就在申时等鬼谷子,然后再放走鬼谷子。 天算空亡,事败人亡。 但鬼谷子活着走了,事成人活。 若是旁人,这计策说穿了无所屌谓。 但对于相信天的鬼谷子来说,这计策不值什么说道,但这结果,他不能接受。 他说逆天而行不可行,嬴成蟜这一次就要他知道,可行! “好一个天算不如人算!君上,你这是诛老夫的心啊!” (本章完) 第326章 “不管事”的始皇帝 新郑郡守府,整个韩地待处理的公文在桌案上堆了有三尺之高。 不需要打开看内容,光是这高度,嬴成蟜就脑瓜仁直疼。鬼谷子走了,这些都需要他亲自处理。 甩开膀子提笔批字的他有些后悔,不应该就这么放任鬼谷子离去。 “这不是又上班了嘛?那老鬼怎么不把公文处理完再走!” 嬴成蟜愁眉苦脸,骂骂咧咧得开始干活。 若是这书案上三尺高的是竹简,嬴成蟜还不会如此难受。以竹简的厚度,嬴成蟜全处理完要不了三个时辰。 可惜,桌案上有三尺高的是纸,薄如蝉翼的纸。 咸阳,长安君府。 始皇帝悠哉悠哉地钓着鱼,体验着愿者上钩的快乐,现在的始皇帝已经不批奏章了。 小事相邦府处理。 大事相邦府给出处理结果,呈报上来,由始皇帝拍板拿主意。 大秦帝国已经如此运转一月了,屁事没有。始皇帝从最初担忧,三天两头叫李斯,王绾入宫问政。到现在习惯,七天问一次政,不定时抽查相邦府处理的奏章。 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的始皇帝,对当前的生活状况很满意,后宫已经有两个妃子又大了肚子。 右丞相王绾曾委婉表示:陛下你这样做,是不是太放任吕不韦了?这有点不妥啊,他权力快和当初一样了。 始皇帝直接回答:无碍,权力朕能予他,就能收回,不必多虑。 秦国朝堂,新任相邦姜商,一家独大。 “拜见陛下。” 化名姜商的吕不韦手里提着一卷奏章,来到待了快十年的小院。 对待鸠占鹊巢的始皇帝不但不敢表达不满,还得恭声俯首,感恩戴德。 他人砒霜,我之蜜糖。 从秦庄襄王就独揽大权的吕不韦可并不想养老退休,他巴不得始皇帝能一直咸鱼下去,好让他将其一生所学尽数施展。 “你怎么又来了?” 始皇帝不满回头。 吕不韦一声苦笑,递上了手中竹简。 “陛下请过目。” “这么快就七天了?” 始皇帝不情愿地放下鱼竿,展开竹简。无比认真地查看竹简内容,竹简记载着这一周大秦帝国的大事,以及相邦府的处理方式,还有相邦府要发布的命令。 “全国以纸代替竹简,这是你下达的命令?” “是。” 始皇帝陷入沉思。 纸的轻便,快捷,以及易于书写,都完美超越了竹简。始皇帝之所以按住纸张不让嬴成蟜发布,不是因为纸张有弊端,恰恰是纸张太容易传播。 以前竹简难以保存,一片竹简也记述不了多少文字。换成纸张,和一片竹简同样大的体积,纸张可载的文字数量是竹简五倍,而且更轻便,易与携带。 如此一来,将大大增加天下人识字,明理的机会,不利于大秦帝国管理。 骂始皇帝的大多都是读书人,吃不饱,穿不暖的黔首百姓家都顾不好,没有那个闲心骂始皇帝。 “以纸代竹,还有下面这条开展活字印刷术,一并作废。” “陛下!纸张已在天下传播,造法民间尽知。我们不用,六国余孽用,大秦就落后了啊!” 吕不韦急了。 走南闯北,跟个街溜子,哪里都去的吕氏商会将纸张先斩后奏,散予天下。 如今不管是东海之滨的齐地,还是临近东胡的赵地,亦或是极北的燕地。纸张不说飞入寻常百姓家,起码也绝对不稀罕。 这种情况是嬴成蟜和吕不韦早已商议好的,两人先斩后奏,就是要借既成事实要是皇帝同意散布纸张。 “陛下莫非是因臣的关系,才不宣扬纸张?” 吕不韦双膝跪地,老人心中有些屈辱,道: “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莫要因为臣……” “别太看重自己,你没那么重要。” 嬴政不听完吕不韦言论,随口说道: “天下没了你吕不韦,照样是天下。秦国没了你姜相邦,照样是秦国。别自视过高,朕知道你和那竖子在想什么。朕如何说,你便如何做就是了。” 吕不韦不甘心。 杂道,要天下在无贵贱,这是吕不韦毕生心愿。 而这一切前提,便是开民智。不开民智,黔首将永被贵族奴役。 学习,不一定能改变命运。 不学习,一定不能改变命运。 “陛下,此事……” “相邦位子坐够了?” 始皇帝不抬眼皮地道,抓起手边钓竿就丢在吕不韦面前。 “姜太公想回来钓鱼否?” 秦国是始皇帝的秦国,不是吕不韦的秦国。 始皇帝可以让吕不韦大权独揽,有批阅奏章的权力。这个前提是,吕不韦要按照始皇帝的心愿批奏章。 若你吕不韦想按照你那本《吕氏春秋》治理秦国,那你就趁早回来继续钓鱼罢。 吕不韦闭口,默默起身,安静等待始皇帝看完。 他并不恋栈权势,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相邦位子。做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好些事他都能插得上手,还能为冷酷无情的法家上偶尔添几笔人情。 回到长安君府钓鱼,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了解始皇帝,知道眼前这位强势的帝王不会第二次当愿者。 “新令禁纸:造纸者杀,用纸者杀,传纸者杀。” “唯。” “发于天下,西北七郡,韩地除外。” “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始皇帝对竹简上的其他政令问了问,又从吕不韦口中了解了一些秦国情况。在让吕不韦说出自身见解后冷静思考,然后拍板做出最后决定。 处理完事宜的始皇帝把能决定天下命运的竹简抛给吕不韦,捡起鱼竿轻甩入水中。看着鱼漂上下沉浮,吹着清风,怡然自得。 “你怎么还不走?” 始皇帝回头,对着仍旧没有离去的吕不韦说道,他觉得吕不韦很碍眼。始皇帝可以放下私怨让吕不韦为想帮,不意味着对多年前的蕲年宫之变没有记忆。 “近来甘上卿常有宴请,入会者每次不下百人也。” “这种小事不用报给朕,他爱宴请便宴请,你若愿意,也可宴请。” “臣是说,甘上卿频频聚揽世家中人,或成祸事。” “朕说,你若是感觉吃力应对不过,也可以拉拢人心。聚合不为世家的秦臣,和你曾经的天才门客放对。” 始皇帝满不在乎地道。 拉帮结派这种事,始皇帝从来都是无所谓。 秦国军中蒙家占据了半壁江山,始皇帝从来没管过。王翦领秦军六十万出征楚国,占了秦国百分之八十兵力,始皇帝也没猜忌。 连能够造反,握着枪杆子的武将始皇帝都采取放任态度。握着笔杆子的文臣,始皇帝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荀子门生尽入咸阳,精练者入朝为官,平庸者外出执政,一些世家的职位已被荀子门生顶替。如今长安君府依旧众多荀子门生,此举令咸阳世家不安。依臣之见,当将荀子门生遣散,以安一众世家之心。” 以百里家为首的一众小世家彻底出局了。 虽然还有着爵位在身上,但请辞被批准,失去官职被荀子门生顶替。 后悔重新递交请求官复原职的奏章被始皇帝亲自驳回以后,这些小世家的消亡就只是时间问题。 无根之水难再续,他们只有被吞并一途。 这些以被甘罗抛弃的百里家为首,抛弃了甘罗领导的投机者,下场很惨,惨到让咸阳一众大世家都心有余悸。 长安君府门口络绎不绝,全是荀子门生,门槛都被踢破七个了。今朝这些投机者能被顶替,来日他们就也能被顶替。 近来咸阳人心惶惶,吕不韦虽然对这些世家没有坏印象,但为了秦国安稳,还是要安抚这些占据了关中百分之八十官位的世家。 荀子门生确实很多,多到足以再让几个大世家出局。但想要完全顶替世家,还差得远。 “不必。” “若是一众世家尽皆递交辞呈……” “他们不敢。” “……” 吕不韦觉得始皇帝有些狂妄了。 一旦所有世家都递交辞呈,吕不韦想不到始皇帝能如何破局。与其到时候被倒逼让步,还不如现在安稳世家心。 “在博士署边上建一个咸阳学府,将鬼谷门生和荀子门生尽数安置其中。” 始皇帝突然的言辞,让吕不韦瞬间懵圈。 他在这里放下成见一味地请求安抚世家,始皇帝反手建了个的咸阳学府?这不是火上浇油嘛?这相当于明摆着告诉整体世家,你们不想干朕有的是人干。 “陛下,这……” “去做罢。” “……唯。” 吕不韦带着深深忧虑告退。 虽然都是大权独揽,但服侍始皇帝的感觉,和服侍秦庄襄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吕不韦很怀念给秦庄襄王当相邦的时日。 一日后,令行咸阳。 咸阳城好几栋大宅子开始动工了,规模比所有官府都要大。咸阳还从来没有能容纳万余人的官府机构,咸阳学府是第一个。 本来就忧虑的世家更忧虑了,在甘罗的一声令下,新楼台又开办了宴会。 这一次和往常一样,依旧是美人如云,钟鸣鼎食,怎么奢华怎么来,怎么彰显和那群贱民的不同怎么来。 但这一次,美人几乎没人玩,酒肉也几乎没人吃,大家都没心情。 开工的咸阳学府,就是压在一众世家心头的一座大山。 在这座大山没有被搬走的情况下,没有人有心情去玩闹。再继续玩闹下去,就和百里家一样彻底玩闹,等死算了。 “都愁眉苦脸做甚?” 甘罗坐在上首,气色很好,他从咸阳狱出来好久了。 能掣肘甘罗的孟西白三大世家,被嬴成蟜灭门。鼎力支持甘罗的鲍白家有功被提,而背叛甘罗的百里家眼看就要灭亡。 这一连串组合拳下来,甘罗在一众世家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点,比入咸阳狱之前要高得多。 现在的甘家,当之无愧的是一家独大,已经超过了大世家的范畴,处于世家独一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特意忘却某些不开心事的甘罗,最近很是春风得意。甘家兴盛,是甘罗的愿景。 甘罗一个眼神。 旁边美人很有眼色,快速,优雅,且擦边地躬身倒酒。身上那件纱衣没有敝体的作用,只有加攻速的作用。 甘罗笑着端起酒樽,举的高高的。 “诸君,满饮此樽!” 一众脸色都不好的世家家主们大多强笑着端起酒樽,随着甘罗饮尽美酒。 纲成君蔡泽凑在这群家主中一点也不显眼,也是喝干了酒樽中的美酒。 “诸君何以愁眉苦脸?可是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邪?” 甘罗明知故问。 “上卿,这咸阳学府,是要断我世家根基,我等怎能不愁呢?” “陛下近来不理政事,一应事宜皆交给那姜商处理,此事定是那姜商搞的鬼。” “就是如此,那姜商见我等事大不敌,固谄媚献言,迷惑陛下建造咸阳学府。我大秦自古以来以战立国,哪里要什么学府?” “陛下知不知此事还是未知数,上卿,带我等入宫面圣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讲着,甘罗静静聆听。 老人蔡泽也加入了言说行列,不是过分激动也不是过分冷静,中规中矩。 随着声音渐渐过大,持续时间变长,甘罗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在听到有人提到要集体递交辞呈以表抗议之时,甘罗猛然一拍桌案,暴怒道: “诸君不是蠢货,便当罗是蠢货乎?” 点指着那群一直说此事是姜商个人所为的一众家主。 “这里不是咸阳殿,大家都是一条线,不要耍那些小心机。没有陛下许可,谁敢在咸阳建造学堂?谁能夺陛下的权?蠢货!” 再指着那些要做激烈举措,如闯宫见架,递交辞呈的人群。 “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孟西白的死不能警醒尔等乎?百里家的消亡不能让尔等害怕乎?尔等若是想要寻死,敬请自便,莫拉着我甘罗一起,可乎?” 甘罗身高不高,但众人皆坐,唯独他站着,他便凌然众人之上。 “我等的错,上卿莫气。” (本章完) 第327章 胡亥,你在做甚? “秦国是我们的秦国,更是陛下的秦国。” 甘罗眸绽冷电,有如实质地扫视了一众世家家主。 “罗劝诸君,莫要自误。” 说罢,甩袖离去。 一众世家家主面面相觑,互相询问上卿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蔡泽也在问,装疯卖傻这种事,老人快做了一辈子了。 甘罗知道始皇帝的意思,咸阳学府的建立就是敲打一众世家。 朕手中不是只有你们世家可以用,你们大可以继续辞官试试。 这不是朝堂议政,可以发表不同意见。这个时候,没有人敢站在始皇帝对立面,甘罗也不敢。 咸阳世家家主也知道始皇帝意思,但他们装作不知道。他们不敢站在始皇帝对立面,但他们敢让跟在甘罗后面站过去。 败了,甘罗身死。 成了,众人得利。 他们需要付出的,无非是一张没什么用的脸面。 这场宴会不欢而散。 纲成君回到家中,提起纸笔,将今日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尽数写入其中。他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角度,只描述了具体事宜,没有加入丝毫个人见解。 晚间,始皇帝回到章台宫。 奉旨组建影密卫,以保卫始皇帝安危的郎中令章邯双手抓着信纸,递到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看都不看本该被禁用的信纸一眼,挥手要章邯退下。 “给那竖子送去。” “唯。” 嬴成蟜要蔡泽监视咸阳世家的一举一动,按时报告。蔡泽照做了,只是在这中间多加了一道工序。其将写好的信件递呈给始皇帝,由始皇帝给嬴成蟜发去。 这一个月,蔡泽已经发了七封信件,始皇帝一个都没有看,始皇帝对世家做什么没有太大兴趣。 中转站不是始皇帝自己主动要当的,而是蔡泽涕泗横流,叩首请命不休,求着始皇帝当的。 稳健的蔡泽熬死了白起,熬死了范雎,熬死了一票同辈人,靠的就是一个苟字。出格的事,纲成君是不做的。 “胡亥近来跟你学得怎么样?刑狱之术学的如何了?” 始皇帝随口问道。 “回陛下,十八公子天资聪颖,进步神速。” 赵高恭敬地回答。 “哦,那小子竟然肯学习了?赵高,伱不是欺瞒朕罢?” 在始皇帝印象中,他最小的儿子只知道吃喝玩乐,捉虫子是一把好手。和看书识字这四个字不说一点边不沾,也差不多。 因为皇后阿房无嗣,始皇帝偏爱之,是以要诸公子年幼时由皇后带,由阿房来教育。这样一来,不管是哪个公子继位,对其有养育之恩的阿房地位都有保证。 但十八公子嬴胡亥例外,嬴胡亥一直是在母妃膝下承欢。 不是嬴胡亥母妃势力大,而是皇后阿房因为嬴胡亥过于玩闹,放弃教育。 赵高一脸惶恐道: “臣怎敢欺瞒陛下?” “和你说笑罢了,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 始皇帝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领着盖聂,赵高两大护法直奔胡亥生母胡姬寝宫。 胡姬寝宫外。 一个宫女远远地看见一群足有六十余的郎官笔直向这边行进,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咸阳宫制度森严,能有三队郎官簇拥的只有始皇帝一人。 她急忙转身入宫去向胡姬报讯。 胡妃容貌美丽,体态婀娜,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那双手可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闻听宫女话说半截,听到陛下来了四个字立刻俏脸一寒。 “他来作甚?” “妃嫔不要再……” “我病了,不见。” 胡妃大袖一扬,冷着脸从前殿回了寝殿,不听宫女后面的劝说之语。 宫女无奈转身出门,守候在殿门前,不多时便等到了始皇帝。 “拜见陛下。” 始皇帝没有回应,不是每个人打招呼都值得他回应。 赵高上前就要推门。 宫女也不敢拦,但胡妃的命令也不能不做。于是低着头,用极快的语速惶恐道: “陛下,胡妃病了,不宜受风。” 赵高停手,其手距离大门只在毫厘之间。 等了一息,没听到始皇帝命令。便轻轻推开宫门,引着始皇帝入内,自己落在后面。 始皇帝走过其身,进入宫殿后,赵高一脸谦卑得一手作掌,陡然拍向宫女头顶。 这一掌若是落在实处,宫女小命呜呼。别说是没有什么武功的宫女,就是武林高手脑袋硬受赵高一掌,也没几个能活下来。 跟在始皇帝身后的盖聂剑眉一竖,抽剑拦在宫女面前,不善地看着发疯的舔狗。 “做甚?” 这话不是盖聂问出来的,而是及时收手的赵高问的。 不知刚才险些身死的宫本站在盖聂身后,不明白陛下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卫怎么好像打起来了,低着头看着鞋尖不敢说话。 “陛下,赵高滥杀人。” 盖聂眼睛盯紧赵高,声音不高不低。 始皇帝本来被拒在门外的心情有些不好,被盖聂这告状逗笑了。 转过身看着一脸无语的赵高笑着问: “赵高,你为何滥杀人?” 赵高转身正面面对始皇帝,低下头拱起手,恭敬地道: “陛下,胡妃呼吸匀称,生命旺盛,体不虚,神不失,没有病兆。此女胆敢欺瞒陛下,高故斩之。” 略微停顿一下。 “高不知盖先生为何阻拦,莫非是以为欺瞒陛下不算什么大事乎?”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后知后觉,在阎王殿上走了一圈的宫女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磕其头,额破血流。 盖聂面无表情。 “陛下未说杀人。” 始皇帝在宫女一连串的哀求声中,笑着道: “哈哈,盖聂,杀了她。” 盖聂木然扭头,凝视了始皇帝数息。 在这数息中,宫女磕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哭喊声越发凄厉,不断地重复着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奴婢之类话语。 其额头鲜血甩到了盖聂的白衣服上,瞬间洇红,从一个小圆点渲染开,很是显眼。 “唯。” 手起剑落。 长剑穿胸。 宫女心脏中剑,被盖聂以内力震碎心脉瞬间毙命,带着无限悔恨倒下。其头颅先是砸在盖聂大腿上,最后磕在了盖聂的鞋子上,在盖聂白袍上留下了一大片血污。 “衣服脏了,回去换。” 始皇帝吩咐道,向着宫殿内部走去,赵高小碎步跟上。 剑圣没有回应始皇帝的话,木然抽剑,还剑归鞘。举起方才持剑刺宫女的右手,剑圣的右手一直在颤抖。 他以左手大力握住右手手腕,终于是让右手不再颤抖。但颤抖的手他能握住,颤抖的心怎么办呢? 剑圣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比和前天下第一剑客鲁勾践比剑还要累。他扭过头,想要看一眼他刺死的宫女长什么样,他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宫女的相貌。 可是地上空空如也,连血迹也消失不见了,只有一片未干的无色湿痕。 就在他刚刚缓和的时候,手脚麻利的太监们齐心协力,不仅拖走了宫女尸体,还将血迹都清理干净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熟能生巧。 盖聂捂着脑袋,呼吸短促,他很痛苦。 他知道始皇帝为什么要杀宫女,也理解。事态至此,今日若是不杀,那么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欺君? 盖聂什么都明白,但他依旧很痛苦,这不是他想要的王。 “你来做甚?!” 生气的胡妃依旧美丽。 她毫不掩饰眼中的仇恨,看着始皇帝不像是看自己夫君,而像是看杀父仇人,始皇帝本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胡姬是楚国公主,王翦大军受始皇帝命令灭了楚国,杀了胡妃阿父楚王,将胡姬从郢都掳到咸阳。 始皇帝灭了胡姬的国,毁了胡姬的家,杀了胡姬的阿父阿母,将胡姬收入后宫封胡妃。 “胡亥呢?” 始皇帝神色平静,脸上带笑,自然问道。就像是没看到胡姬眼中刻骨的仇恨,听出胡姬话语中满满的不欢迎。 “在偏殿。” 胡妃指着寝殿门外。 “滚出去找你儿子。” 始皇帝看着愤怒的胡妃,举起右手朝后摆了摆。 赵高立刻会意,低着头后退着出了寝殿,并带上了寝殿殿门。 在寝殿殿门未合并的缝隙中,能看到胡妃惊怒交加得从红纱绿绸的花梨木床榻起身。能看到始皇帝像是一头猛兽般扑过去,把胡妃扑倒在床上。 “秦狗!天杀的嬴政!别碰我!滚!” 合拢的殿门拦阻了大部分声音,但木制的殿门并不能拦截全部的声音。 衣帛撕裂声,女人尖叫声,床榻吱呀声,皮肤猛烈碰撞声不断响起。 背靠着殿门守在寝殿外的赵高将一切声音都收入耳中,佝偻着腰,脸上满是谦卑。 风收雨歇。 胡妃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抱着锦被,雪白香肩裸露在外,冲有条不紊穿衣的始皇帝大骂道: “畜生!秦狗!你怎么不去死!” 始皇帝不理会,穿好衣物之后在铜镜面前正了正衣冠,打开殿门去偏殿寻儿子去了。 始皇帝一走,胡妃浑身的力气骤然泄去,颓然倒在了床榻上,闭上眼默默流泪。 她恨始皇帝,若是她能杀了始皇帝,她不会有一丝犹豫,但她没有那个本事。 给她一把精钢所制的长剑在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也伤不了手无寸铁的始皇帝。始皇帝的武功不高是相对嬴成蟜来说,对于一般人,如胡妃,始皇帝的武功高到没边了。 从楚国被掳来的她,在秦国没有一点势力。楚国外戚都站在生在秦国,长在秦国的楚妃身后。对她这个生在楚国,长在楚国,如假包换的楚国公主向来无视。 她不爱始皇帝,她知道始皇帝也不爱她。 生在宫闱的她见惯了尔虞我诈,联姻制衡。很清楚始皇帝收她做妃,是为了让楚国旧势力心中有个盼头,有个说服自己不报仇的理由。 当然,这其中肯定还有她美丽外表的缘故。她有很多姊妹,但始皇帝只收了她一个做妃子,其他都丢在了六王宫。 她于楚时为美貌而欢喜,入秦后真是恨死了自己这张脸。若是她生的不这么美丽,她现在应该在六王宫中的楚王宫。虽然也是一个牢笼,但不会被天杀的嬴政骑在身下。 她被始皇帝强占后想过自杀,最后没做的原因是因为她想通了一点。她要是死了,始皇帝就会从她的姊妹中再找出一个来做妃子,始皇帝不缺她这一个胡妃。 在楚国时,她其实和那些同是公主的姊妹并不如何亲密,好些都仇视有加,针锋相对。 但在楚国灭亡后,在国仇家恨面前,胡妃这个亡国公主不希望自己的姊妹被秦狗玷污。 “赵高,你若敢骗我,我必杀你!” 胡妃眼中迸射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锦被下,她那如牛奶一般白皙,顺滑的娇躯上有几处显眼红痕,淤青,是刚刚新添的。 在咸阳宫,胡妃的寝宫太监,宫女人数是最少的几个嫔妃之一。 没有势力支持的亡国公主,还对始皇帝冷眼相待,仇恨有加,舍弃掉始皇帝宠爱。那在后宫这个游戏场,皇后阿房可不会惯着。 拒绝教育嬴胡亥便是阿房的回应,哪个孩子小时候都贪玩,为何单单嬴胡亥被阿房拒绝教育? 换货后阿房在以行动和胡妃对话——你的儿子不会继承王位。 “胡亥,你在做甚?” 始皇帝板着脸,保持着严父的威严。 对于嬴胡亥,始皇帝并没有偏见,没有因为其母妃是胡姬而歧视自己的十八子。 这次到来,始皇帝是真心存了考教嬴胡亥学习进度的。 “父,父,父王?” 始皇帝进来时,嬴胡亥撅着小屁股,正趴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草,不断逗弄着罐子中的两只虫,让这两只虫相互厮杀。 这是嬴胡亥最喜欢的游戏,神情很是专注,最喜欢看虫子互相撕咬,咬的腿掉身子开的他没注意到阿父入内。 被始皇帝这一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到阿父的脸,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急忙把手中小草丢掉,窘迫地站了起来。 始皇帝看到嬴胡亥这副模样,脸上一下就是不喜,太窝囊了。 (本章完) 第328章 你不会白死的! 始皇帝不喜欢懦弱无刚的人,念及十八子年龄尚小,才没有转身就走。 扫了地上那根狗尾巴草,和陶罐中两只触角乍触即分,相互试探的小虫一眼。 始皇帝刚要发脾气训斥,话到嘴边,看到嬴胡亥自以为隐蔽,实际极其明显瞥向其后的小动作,说出的话就变了内容,语气也平缓下来。 “还算尊师重道。” 始皇帝以为十八子是在看自己的老师,略微移步,把赵高让出来小半个身子。 岂料嬴胡亥的视线没有在赵高身上略过,看到父皇身后再无他人,不由得低落埋首,小嘴嘟囔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始皇帝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汝未见你师乎?” 老师这两个字在古代地位极高,始皇帝见不得十八子对赵高视而不见。 嬴胡亥听父皇语气不善,心中恐惧放大,脚步后退不敢吭声,始皇帝在这些公子,公主中威信极高。 嬴胡亥越是如此,始皇帝心中就越是生气,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陶罐。陶罐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里面的两只小虫被甩飞出罐子不知去向。 年幼的十八公子见辛辛苦苦捉到的两个虫子就这么没了,委屈地扁扁嘴,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不许哭!” 始皇帝凶十八子,十八子有泪不敢流。 “朕问你。” 始皇帝的声音冷漠而宏大。 “临阵脱逃者,该受何刑?” 嬴胡亥臊眉耷眼不敢看父皇,不知道始皇帝在说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在秦律中属于基础问答。 始皇帝眼见十八子这都答不上来,便知道自己儿子大概率根本就没有学习秦律。忍着怒意又问了嬴胡亥几个基础问题,嬴胡亥一个都没答上来。 始皇帝真的生气了,一把揪住十八子衣领。 “你这竖子都和老师学了甚!” 嬴胡亥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抹眼泪哽咽道: “父,父,父皇,还,还未给,给胡亥安排老师。” 始皇帝眼中厉色一闪,扭头凝视着赵高,锐利眼眸中的神色,和方才赐死宫女时一模一样。 赵高说嬴胡亥进步神速,结果现在嬴胡亥连赵高这个老师都不知道,这是赤裸裸的欺君之罪。 赵高诚惶诚恐,跪倒在地上,哭着道: “陛下要臣为十八公子之师,胡妃不许臣入内教习十八公子,以致十八公子尚不知高为其师。高不是有意欺瞒陛下,实是万般无奈,不请陛下来此,臣不能为十八公子师矣!” 胡妃不让嬴胡亥学习,排斥大秦帝国,这件事始皇帝早便清楚,是以对赵高这番言论没有怀疑。 甩开幼子,始皇帝神情冰冷,快步回返胡妃寝殿,暴力推开殿门。 “不让胡亥学武习文,抗拒朕为胡亥找来的老师,你想做甚?” 没穿衣服,藏在锦被中的胡妃咬着银牙,笑的快意,不搭话。 她的快意不是假的,是发自内心。看到始皇帝如此模样,其心欢喜。 始皇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高大身躯将光线尽数遮挡,阴影笼罩着胡妃全部身体。 “朕在问你话,你最好快点回答。朕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这声音中没有多少怒意,只有无尽的冰冷。 胡妃很想继续这么笑下去,硬气地不作声,看着始皇帝这副模样直到天长地久。 但她不敢。 触怒始皇帝,倒霉的不是她一个人。还有那些生活在六王宫中楚王宫的那些女人,那些她的姊妹嫂姨。 “你现在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了?” 胡妃恨意滔天。 “阿房不教育其时,你可知他是你的儿子?这些年,你又看过胡亥几回?” “你看不到胡亥了。” 始皇帝冷声道,转身出走。 为人阿母既然不想养子,自然有他这个当阿父的来养。 “凭什么!” 胡妃嘶喊着,仇恨和愤怒交织,有些歇斯底里。 始皇帝充耳不闻,连离去的步伐节奏都没有变化。 “你真以为胡亥是你的儿子乎!” 始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身,眼中杀机迸射。 常人被戴绿帽子都愤怒无比,更不要说这个坐拥天下的千古一帝。 咸阳宫后宫除了宫女,太监,还有着郎官。 限制郎官不为祸的除了严格的循行条例,还有同僚的死命监督。一旦发现有郎官私通宫女,一什郎官连坐,尽数夷三族。 即便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只是听到这个可能性,始皇帝便怒发冲冠。 胡妃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硬拔始皇帝逆鳞,她好像被不能和儿子相处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气疯了。 “胡亥是成蟜之子,不是你子!你凭什么不让我见胡亥!” 始皇帝脸部肌肉抽动,嘴角鼓起。 嬴成蟜是除了始皇帝之外,唯一一个能在后宫自由出入,不被任何限制的人,胡妃说的话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始皇帝喘着粗气走出了胡妃寝殿,门口等候的赵高埋着脑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么近的距离,武功高强的他很容易将内中言语尽收入耳。 始皇帝快步从他身边经过,赵高急忙从后跟上。 “陛下,长安君修的是《黄帝》。” 被气糊涂的始皇帝眼睛一瞪,停下脚步。 夏无且亲口说嬴成蟜未破元阳,那就不可能和胡妃生下嬴胡亥。 始皇帝对此事本就只有那么一丝丝怀疑,这么多年,兄弟俩相知相信,这份深厚的感情显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胡妃能比的。 恢复冷静,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始皇帝眯着双眼。 “你去问问那个贱人,谁指使他污蔑成蟜。” “这……” 赵高面有难色,似乎对于胡妃身份有着深深的忌惮。 “不择手段。” 始皇帝沉声道。 自胡妃说出嬴胡亥生父是嬴成蟜的那一刻,不管结果如何,始皇帝都不准备让其活下去了。 “唯。” 赵高定神,也是沉声应道,转身向着胡妃寝殿走去。 开门声轻响,赵高的愕然叫喊声音便紧随其后。 “陛下!” 始皇帝猛然转身。 胡妃寝殿殿门敞开之处,有红色乍入人眼。 浑身未着寸缕,有着盈盈一握小蛮腰,美丽动人胡妃安详地躺在锦被上,脖颈一片血红色。 一把秦剑横在其上,胡妃自刎了。 死无对证。 “查,给朕查!” 始皇帝的声音无比愤怒。 他对胡妃没有什么感情,这本就是为了政治而纳的嫔妃。但这么多年,就算是养一个宠物也会倾注感情,更别说一个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 虽然始皇帝本就没打算让胡妃活着,本就做好赵高严刑逼问的准备。但胡妃在其意料之外死去,依旧让始皇帝恨欲狂。 “唯!” 赵高战战兢兢地应道。 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陛下,高有罪!高有罪!若非高自作主张,胡妃不会死,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高有罪啊!” 愤怒的浑身发抖的始皇帝,看着不知救了自己多少次性命的赵高。 “赵高,你又救了朕一命。” “陛下……” 赵高流着鼻涕,眼泪,抬起头,模样很是狼狈。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弄得满脸都是,从狼狈变成了狼藉。 “这个贱人愿意为了不说出幕后指使而死,若非你今日引朕来此,朕还不知朕的后宫竟已有歹人入内。此事交给你去办,宫中一切任你调用。” 这件事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办,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始皇帝不想让他人知道胡妃说给他戴了绿帽子。 “唯!” 赵高叩首应是,嘴角上钩。 “限你三日之内找到此人,查不出此人,朕寝食难安!” “高遵旨!” 始皇帝冷着脸走入偏殿,将幼子嬴胡亥抱起带走。其母刚死,还是因为自己而死,始皇帝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此刻有愧疚之心。 嬴胡亥自小便和胡姬生活在一起,而胡姬已死,始皇帝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住在这所寝宫内。 始皇帝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安置十八子,总之先抱走再说。 “父皇,胡亥会走……” 嬴胡亥有些胆怯地道,在他的记忆中,抱着他的除了母妃,便只有叔父。 父皇从没有抱过他,他也不敢上前去找看上去就很可怕的父皇玩。 “老实待着。” “哦。” 稚童乖巧,胆小地应了一声。 待嬴政抱着其走了有百步,其感觉父皇也不是那么可怕后,又是怯怯地道: “父皇要带胡亥去哪?” “朕还不知,你想去哪?” “父皇可以带胡亥去找叔父玩乎?” “……” 看着幼子满是希望,期待的双眼,始皇帝驻足,沉默了。 嬴成蟜在大秦公子,公主中的威望极高,始皇帝的子女都喜欢找这个能和他们玩到一起不批评他们,还给他们带好吃的的叔父玩。 嬴胡亥能说出这句话并不奇怪,很是稀松平常。 可在其生母刚说出嬴成蟜是其生父,且自刎守密的背景下。 纵然始皇帝知道嬴成蟜未破元阳,不可能是其生父。纵然始皇帝对嬴成蟜万分信任,为了找出谁在幕后中伤嬴成蟜,可让赵高对其嫔妃不择手段。 此时此刻,始皇帝心中依旧有些异样。 “你刚才向朕的身后看,是在找谁?” “叔父!” 嬴胡亥欢快地道,只是提起了嬴成蟜,小孩子就很欢喜。 “叔父好久不来看胡亥了。” 稚童嘟囔道,有些埋怨。 始皇帝抱着如假包换的十八子,迈开脚步,沉默地走了下去。 在心中那丝异样之余。有错便认,善从自身找原因的始皇帝也在审视自己,是不是自己陪伴幼子的时间太少了。 其虽对嬴胡亥本身没有偏见,但因为其母胡姬仇视的缘故,始皇帝不愿意来胡妃寝宫找骂。 自嬴胡亥出生以来,始皇帝看望嬴胡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嬴胡亥是始皇帝看的最少的公子。 [朕应该多关心一下胡亥的……] 胡妃寝殿。 赵高进入其中。 胡姬的死亡很蹊跷,死因不便向外说,所以处理胡姬尸体的便只有赵高一人。 用锦被卷起胡姬曲线玲珑的身躯,将那把秦剑丢在锦被中,跟着胡姬的尸体一道卷起。 [你不会白死。] 赵高心念道。 即便在他的敏锐感应中附近没有他人,赵高也没有将胸中想要宣泄的言语念出声。 有些事,只能他自己知道,哪怕天地也不能告诉。 [只有你死,才能让陛下的目光看到早被忽视的十八公子。大秦唯一一个没有了阿母的公子,理应得到陛下偏爱。] 嬴胡亥作为始皇帝最小的公子,年龄上就处于最劣势。还不等他成长起来,其大哥嬴扶苏就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太子。 又因为其母胡姬,在始皇帝的恩宠这块,嬴胡亥在出生之时就落后了其他兄弟不止两个赛道。 成为这样一个小透明公子的老师,想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弯道超车才行。 胡姬生前,始皇帝有多忽视嬴胡亥。在胡姬死后,这些忽视就会转做等数甚至加倍的愧疚。最终化为偏爱,笼罩在嬴胡亥身上。 生为赵国王室的赵高,可不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莽夫,他的第一个身份是赵国公子。 十几年前,他为了破秦国反间计,就知道在赵国传播“李牧死,赵国亡”的民谣。 十几年后,一直跟在始皇帝身边,和这个天下最顶尖的一批人打交道,亲眼看这个天下最高深的谋略,赵高一直在成长。 将寝殿内全部打扫干净,赵高命令两个太监入内,用一根缀着大筐的扁担,抬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锦被出了胡妃寝宫,又出了咸阳宫。 有始皇帝的命令,重新掌管咸阳宫一切力量的赵高一路畅通无阻,一路问话都是无可奉告。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太监抬着的大筐中的锦被中,包裹着嫔妃胡姬。 也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太监气喘吁吁地抬着大筐去了哪里,因为他们再也没回来过。 三人出,一人回。 再次回到咸阳宫,妥善处理完一切的赵高找到了中郎将章邯。 这一次,赵高要利用章邯的另一重身份,影密卫统领。 (本章完) 第329章 胡姬死了,死无对证 章邯对赵高的印象很好,比对后来的盖聂印象好的多。 在章邯眼中,赵高是一个对始皇帝忠心耿耿,知情知趣,合格的心腹,就像他自己一样。 按理说相同性格的人应该会互相排斥,就像两个强势的人玩不到一起。但章邯并不排斥赵高,始皇帝的安危大于一切,比任何事都重要。 在向始皇帝禀报,确定了赵高拥有了权限之后,章邯很干脆地交了权限,听从赵高的命令——带着一众新组建的影密卫,暗中搜查胡妃遗留物品,调查与胡姬往来之人。 胡妃在花园闲逛时一个不慎,掉入水井中淹死。胡妃寝宫一应太监,宫女照顾不周,大多公开处死。 这件事传开就传开了,并没有在朝野造成任何影响。除了后宫的太监,宫女行路越发小心翼翼,妃嫔个个深居简出,谨言慎行。 身为后宫之主,有着真正权力而不是摆设的皇后阿房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始皇帝,问明原因。 对自小服侍长大的侍女,也是其一生深爱的女人。始皇帝说了实话,将胡妃死因说了个清楚明白,也说了胡妃诬陷其弟。 后宫也唯有阿房,才能让始皇帝将一切尽数告知,不加隐瞒。 章台宫内,阿房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色裙摆,上面绣有帝国工匠精心绘制的百鸟图案。 听了始皇帝的复述,阿房第一反应便是。 “不可能!叔叔不会这么做!” 她的神情很坚定。 要说自家这位叔叔能力卓著,有朝一日会把始皇帝拉下王位自己坐上去,阿房信,会有这样的担忧。 但是说嬴成蟜色欲熏心,是色中恶鬼,强上始皇帝的嫔妃,阿房一万个不相信。尤其说出此事的,还是对始皇帝仇恨有加的楚国亡国公主胡姬。 阿房本就对胡姬没什么好感,不论于理于情都是站在嬴成蟜一方。 “拙劣的构陷!贱人死便死矣,安敢离间叔叔与陛下!凡涉事者,当夷三族!” 平素温柔的阿房也是动了真火,眉宇间凝聚煞气。 能当大秦帝国的皇后,能将后宫那些嫔妃镇住。阿房可不仅仅是靠着始皇帝恩宠,还有自身威信,手段。 在后宫,阿房地位几乎和始皇帝等同,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凡事涉始皇帝,阿房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始皇帝阴着脸缓缓点头。 “此事朕以让赵高去做,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竟将手伸进了朕的后宫!” 阿房凤目含煞,口中念着赵高二字,蹙眉道: “赵高可信?其曾是赵国公子,和太后往来甚密,又被叔叔打掉一只耳。要他调查此事,有些不妥。” 始皇帝来回踱步。 “朕被胡姬言语所惑,还是赵高提醒朕成蟜乃童子之身。虽然成蟜对他一直百般提防,他也对成蟜心有不满有过小心思,但大抵是可信的。他救了朕多少次命,朕都数不清了。公事大事,赵高从不夹带私情。” 阿房跟上夫君,就像是小时候为侍女时跟着公子一样。 “笔下所言有理,我还是以为不妥。此事既是发生在后宫,我亲自来查!” “朕已让章邯暗中取证调查,未尽信赵高。房儿你亲自调查……嗯,也好,此事越快了结越好。” 阿房目若寒星,心中杀机无限。 能在大秦帝国当皇后的,没有一个是花瓶。 扭头看了眼章台宫偏殿,阿房感知到那边有微弱,却又旺盛的生命气息,这是稚童的生命之火。 “阴嫚那丫头在里面?” 后宫这么多公子公主,胆敢来始皇帝办公的章台宫玩耍的。就只有不爱女红针织,只爱舞枪弄棒,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秦五公主嬴阴嫚了。 阿房有些疑惑,今日这丫头怎么如此老实? 一点动静没有传出来。 “不是,是胡亥。” 始皇帝平静道。 始皇帝情绪掩饰的很好,可在阿房这个相知相爱的枕边人面前没有用。 阿房在始皇帝开口的刹那便注意到自家夫君似乎有些愧疚,不需过多思考,很快便明白了这愧疚来源。 始皇帝对外宣称胡姬是坠井而亡,能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他自己。胡姬的死,和始皇帝本人脱不开干系。 始皇帝对胡姬之死并没有愧疚,但在亲生儿子嬴胡亥面前,逼死其母让其成为后宫中唯一一个没有阿母的公子,会有那么几分愧疚再正常不过。 “妾身没有子嗣,阿房宫向来没有生气,让胡亥来陪伴妾身可乎?” 一个没了生母的十八公子,在外自然没人敢多说什么。可在咸阳宫内,那些大多比他年长,和他同地位的公子,公主们难免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可若是嬴胡亥在阿房宫中,自小被阿房带着长大的一众公子,公主们摄于阿房威势,便不会乱嚼舌头。 秦庄襄王生母夏姬权势两无,所以被派到赵国当质子。而其能够自赵归秦,是靠认无嗣的华阳夫人为母。 后世封建王朝大多是母凭子贵,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将后宫势力尽数封杀干净。但在后宫权势没有被阉割的秦朝,子凭母贵。 始皇帝清楚这是阿房的说辞,后宫公子,公主都是阿房带过的。若不是为了他,阿房哪里需要把早就公开放话放弃的嬴胡亥带在身边? 犹豫一下,道: “不必,朕给他开一间宫殿便是。” “陛下是信不过阿房?以为阿房会因为其母缘故对其不利?” “朕怎会……” “那便让阿房来带。” 皇后走到夫君面前,素手抹平始皇帝额头上的横纹。 “陛下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将精力耗费在无用的事。阿房能为陛下做的也就这么一点事了,能为陛下分忧,甚是欢喜。” “……委屈房儿了。” 在章台宫偏殿中,用始皇帝亲自为其找来陶罐,逗弄着始皇帝下令寻来虫豸的十八公子嬴胡亥并不清楚。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在嬴成蟜的蝴蝶效应下,这一世,他本应因为生母仇视始皇帝,在历史上连姓名都无法留下。 但现在,他不仅得到了始皇帝的宠爱,还有了皇后阿房的加持。嬴胡亥,重新有了名登史书的可能。 三日时间过去。 执掌后宫所有力量的赵高,暗中接到命令的影密卫统领章邯,后宫之主皇后阿房。 在这三人的调查下,胡妃之死本应早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幕后主使怎么都不该能藏住。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三方势力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们查不到胡姬宁可身死也要保护的那个人,就像那个人并不存在。 若说楚妃能在三方势力下隐藏什么信息还情有可原,毕竟楚妃背后是楚国外戚,还有嬴成蟜妹妹这一层身份。 可胡姬这个不得势,不得宠的嫔妃凭什么能隐瞒?这位亡国公主的生活几乎没有秘密。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都被查的一清二楚。 数日前大骂奉始皇帝命令来给嬴胡亥做老师的赵高,将赵高赶了出去。 半月前想要去楚王宫探望姊妹,被皇后阿房挡了回去在寝宫破口大骂。 …… 赵高毕恭毕敬地弓腰禀报。 始皇帝听着赵高禀报的这些事,和章邯暗中禀报,皇后暗中调查的做着对比,几乎没有出入。 赵高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复述了所有事宜。没有加入个人感情和个人想法,就像是个机器一般。 “你见了胡妃。” 始皇帝坐在桌案后,等赵高禀报完后,平静道。 胡妃所见的人大多是完全不用提及的宫女,太监。这些时日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有些例外的人,就是赵高了。 “是。” 赵高坦然道。 “你几次三番想致成蟜于死地,赵高,这次是不是也是伱在挑拨离间?” “臣确是想要长安君身死,但不是私怨,更多是为其对陛下不利也。” 赵高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没有否认。 “长安君豢养李牧为门客,蜡祭煽动民心,发动兵变屠戮孟西白,还敢威胁陛下安危。其人不除,陛下终将为其反噬!” 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常人身上都是取死之道,早就该死个千八百次了,赵高思想,言辞都没有问题。 始皇帝经赵高言说,想到赵高在没去长安君府见到李牧之前,对嬴成蟜执礼甚恭,还暗示李斯不要和其弟作对。 暗中点点头,相信了赵高。 “然此次之事与高无关。陛下,高何德何能,要胡妃为杀长安君而死,为高而死?且那日高见胡妃有宫女,太监在场,陛下可传而问之。 “高知道长安君乃童子之身,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高想要长安君死,是为陛下而虑。高怎会以陛下名誉而要长安君身死邪?” 始皇帝面上不置可否,但心中已是对赵高所说信了个差不多。 任何事都要有逻辑,道理可循。 胡姬身死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和赵高无关。 逻辑不通。 道理不对。 始皇帝抓起桌案上的那颗通体晶莹剔透,纯红色无杂质,有常人拳头大小,价值连城的琉璃珠,眼中异色频现。 秦国亲水,喜黑,图腾玄鸟。 楚国亲火,喜红,图腾凰鸟。 “陛下,高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高欲言又止。 “说。”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面庞,被红色琉璃珠映照的一片红。 这种琉璃珠,始皇帝还没见过天然的。 如此圆润,纯色,应是人工,唯有他亲弟嬴成蟜造的出来。 赵高一咬牙,脸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高以为,胡妃所言或许为真!” 始皇帝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打断,看着手上价值连城的琉璃珠等到赵高继续。 赵高,章邯,阿房三股势力调查,都没有调查出胡姬背后的人,那么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调查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那么唯一一个最早被主观排除,但没有被调查排除的可能,就是胡姬说的是真话。 在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乎情理,但那就是真相。 但这个剩下的可能依旧有一个不可能,那就是嬴成蟜是童子身,胡姬不可能生下嬴成蟜的孩子。 赵高等了片刻,依旧是一脸视死如归地道: “长安君《黄帝》大成未破身不假,但其流连楼台亦为真!” 未破身只能影响嬴成蟜播种,并不影响其进进出出。 始皇帝手臂颤抖了一下。 “胡妃不知长安君习《黄帝》,误以为……” 砰~ 那颗价值连城的大红琉璃珠砸在了赵高的头上,将赵高打的肉破血流,将赵高剩下的言语全都砸了回去! “还敢构陷成蟜!” 始皇帝怒色尽显! “滚出去!自领十杖责!” “唯。” 赵高任由头上鲜血直流,应了一声后,出了章台宫。 很快,啪啪啪的杖责声音从外传入内,传入始皇帝耳中。 大红琉璃珠在地上滚了一回就滚不动了,沾染了鲜血的它在明晃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始皇帝看着琉璃珠,心中烦躁无比。 他知道这一切应该都是假的,他的亲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若他的亲弟真的是这样的色中恶鬼,连他的女人都不放过。那早该去六王宫中搜刮一遍了,更不会要求废除楼台。 若是胡姬还活着,始皇帝有无数种方式能从胡姬口中得到真相。 胡姬认为嬴胡亥是嬴成蟜子嗣,那就证明两人应长期有苟且之事。 始皇帝没有被虐待的毛病,他宠幸胡姬次数屈指可数。胡姬若是误以为嬴胡亥是嬴成蟜的,只有两人常碰撞才合乎逻辑。 两个人是不是长期有苟且之事,很好验明真伪,有些细节是编不出来的,例如嬴成蟜身上哪里有痣。 若是胡姬说没注意过这种事,那就问嬴成蟜持续时间,喜欢什么姿势。 但现在,胡姬死了,死无对证。 焦躁的始皇帝这一刻真的恨不得把胡姬的魂召回来问个清楚明白,想要一个心安。 (本章完) 第330章 章台宫外,郎官抡起来的廷杖沉重有力,没有打丝毫折扣。赵高衣衫下摆为血浸染,屁股被打烂。 赵高咬着牙,头破血流,臀开肉绽。但他嘴角却是上挑,他在笑。 砸的他头破血流的那颗大红琉璃珠,他在胡姬的藏宝匣中见过,是胡姬的遗物。但他没有拿走,他装作没有搜查到藏宝匣。 这颗琉璃珠这本就是他交给胡姬的。 当他在始皇帝桌桉上看到这颗大红琉璃珠的时候,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无论将琉璃珠拿给始皇帝的是谁,只要不经过他手,这颗珠子便更有说服力。 唯有嬴成蟜才能铸造的完美琉璃珠,被始皇帝嫔妃胡姬珍而重之地放在藏宝匣,和已故去的楚王画像放在一起。 「长安君,高知道此举扳不倒你。不着急,慢慢来……」 赵高用自己都无法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个天下姓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姓嬴。」 身为赵国公子的他,自宫其身来到始皇帝身边,十年如一日地豁出性命去保护始皇帝。没有人能看透他的伪装,因为他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屁股的剧痛有所减弱,这不是抡廷杖的郎官减弱了力度,而是他的屁股已经被打的麻木了。 他趴在庭院间的石桌上,目中所及,是青石板的缝隙中长出来的杂草。 如此狭小的空间,依旧关不死向阳而生的杂草。就像戒备森严的咸阳宫内,依旧不能发现他赵高心系复仇。 赵高不想复国,复那个烂到骨子里的赵国,复那个子饿死父,臣卖掉君,君舍弃帅的赵国。 那个胡服骑射,深受胡人文化影响,抛弃礼仪,舍弃伦理。女不以***为耻,而以为真性情。男不以私斗为戒,而以为真汉子的赵国。 不管重来多少次,只要不扭转思想,不兴变法,都注定失败。都是崇武,以野蛮而带来武力强盛的赵国,和以严令而带来武力强盛的秦国,结局截然不同。 燕赵之地多康慨悲歌之士。 这既是说燕赵两地侠义之风盛行,也是在说燕赵两地的上位者管制不力。 若是有冤必申,没有不公,便不存在侠义。若是私斗严罚,违法必究,便没有以武犯禁的侠客。 赵国不缺武将,不缺少能征善战的锐士,但缺少能将这一切整合在一起的文化。上位者不思一统天下而思享福纵欲,大事何以成? 赵高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复不了赵,复了也是白费,无非再崩塌一次。但身为赵国公子,复不了国,总要能复的了仇。 他只有一个女儿,在没有留下儿子继承血脉姓氏的情况下毅然选择自宫,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他有无数次能杀了始皇帝,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杀了始皇帝,秦国依旧崩不了。 有那么一帮平定六国的老臣在,有那么一位在野不在朝的长安君在,始皇帝死,秦国无非是换一任秦王,秦国依旧屹立不倒。 就如同当年秦武王举鼎猝死,天下都以为秦国失王局势动荡,是最好的进攻机会,是秦国由盛转衰的。 先前名不见经传,仓促继任的秦昭襄王以白起为帅,杀得天下莫敢言语。让五国国君齐聚秦国,号为西帝无人言不妥。 王,秦国向来不缺。 赵高很早的时候就明白,想要秦国崩塌,单纯的刺王杀驾没有用。 在保证不了下一任秦王是个草包笨蛋,能够听从己令,昏招跌出。就像是秦国用离间计让赵王自斩李牧,自毁长城,自毁自国的情况下,他赵高会比任何人都忠心。 他视始皇帝为君。 他视始皇帝为父。 待时机一到,他视始皇帝为仇寇! 咸阳城外的一处荒地下,有一床锦被。锦被外是两个死不瞑目陪葬的太监,锦被里是细腰不足一握,被赵高勾起嘴角,含笑而亡的胡姬。 这块荒地上没有标识,要不了多久,土壤就会腐蚀掉那迷人外貌,让红粉变骷髅。 大楚的亡国公主胡姬埋得简单,死的轻巧。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不是为了赵高,而是为了崩塌大秦帝国。 对于亲子嬴胡亥,胡姬但凡有一点感情,也不会让嬴胡亥放纵到这个年岁,启蒙都没有启过。 要不是怕始皇帝盛怒牵连到六王宫中的楚王宫,大秦帝国十八公子早就被其生母亲手掐死了。 有些人想要亲子继承王位,继承这个大一统的帝国,成为天下之主。管他是秦还是楚赵郑魏的,坐天下的是我儿子就行。 大楚亡国公主不是如此想。 她想念「既含睇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描述中巧笑嫣然,热情奔放的楚女。 她想念「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描述忠心系楚人,敬神爱人的大巫觋。 她想念「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的尊神礼巫, 她想念楚国,想念楚国的一切。 这个天下,没有哪个国家比楚国好,没有哪里的人比楚人强。 她是骄傲的,楚人也是骄傲的。 这份骄傲不是凭空而来,是打出来的,是在被排挤中燃起来的烈火! 楚人祖先是黄帝的孙子颛顼帝高阳,高阳的孙子重黎是一名火正,负责处理国家政事。 重黎得到帝喾的赏识,被赐予祝融的称号,这也是楚国图腾的由来。 楚国的祖先是正儿八经的华夏后裔,自称蛮夷的楚国,比大多数诸侯国都根正苗红。 商周大战,楚人跟随周武王姬发伐纣有功。但是因为楚人曾和苗人通婚,导致中原各诸侯国一直对楚人有偏见,认为其不是华夏正统,楚人遂迟迟不被封国。 一直到周昭王时期,楚人才勉强立国,国土面积只有方圆五十里。周昭王邀请各诸侯国参加盟会,盟会上安排楚国国君与真正的蛮夷国君鲜卑一起烧火。 楚国国君又羞又怒,骄傲的楚人怎能咽下去这口恶气,回去后就断了周天子的朝贡。 周昭王命令诸侯攻打楚国,只有区区五十里弹丸之地的楚国,让周朝各国看到了楚人的顽强与不屈,两次攻打楚国的军队都大败而归。 周昭王发布诏书,称楚国不上贡之大罪。 楚国回复道:「周天子视我为蛮夷,蛮夷哪有给周天子上贡的。」 这是楚国第一次自称蛮夷。 既然尔等都说我是蛮夷,那我便是蛮夷,尔等不愿与我楚人为伍,当我楚人稀罕与你们共事? 周昭王听后气急,再次召集军队。这次他御驾亲征,势必要灭亡楚国。这次战争的结果是周天子的军队全军覆没,楚国没亡,而瞧不起楚国的周昭王战死沙场。 楚国以五十里弹丸之地,将坐拥天下的周天子斩落王位,这是周王朝由盛转衰的尹始。 此战过后,不再纳贡的楚国只信奉自身,乘机吞并了许多地盘。骄傲的楚人不需要周天子赏赐封地,想要什么,他们自己来! 从此,周天子威信大失。 周夷王时,鄂国境内有许多铜矿。 在周朝,祭祀用品、士兵武器、流通钱币都是青铜用品,铜矿就是固定资产,就是钱。周夷王为了夺取矿产资源,悍然出兵进攻鄂国。为了独吞鄂国,周夷王下诏书命令各诸侯国不得参战。 在周王朝的余威下 ,诸侯国无人动,唯有楚国动了。 楚国国君熊渠再次以吾乃蛮夷,拒不奉周天子诏书为由攻打鄂国。 这时候鄂国正与周夷王打得不可开交,楚国趁火打劫,占领了鄂国大部分地盘。自此之后,楚国变为了大楚。 周夷王损兵折将,还给楚国做了嫁衣,本就很是气愤。 而从鄂国退兵以后,熊渠又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 熊渠声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溢,将三个儿子封王。 天下只有一个王,就是周天子。 熊渠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封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 什么狗屁周天子,就和我儿子一个级别,我嫩爹! 周夷王一气之下卧床不起,郁郁而终。 两任周天子,皆亡在骄傲的楚国手上。 胡姬本姓熊,全名熊胡姬,继承了楚人自称蛮夷的骄傲。 这个天下若不是楚国,便是她熊胡姬的儿子为天下之主,她也不稀罕! 身为楚国王族,信奉神明,自小学习巫术的她临死之前动用巫术,试图沟通那庇佑楚人的至高神东皇太一。 然后,她以手指做笔,在锦被上写下了没有形,留不下痕,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五个楚国文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对其照顾有加,对其甚好的叔父真的生气了,收敛了自己的一点小性子,认真道: 「学习剑法再优秀,哪怕成为盖聂那样的天下第一剑客,也不过就是能够抵挡一个人的匹夫罢了。 「至于读书,羽能够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够了。想要复楚,文人不得行。 「羽要学,就学能够抵挡千军万马的事物,非如此不足以光复楚国矣。」 项梁怒气顿消,面上依旧冷着脸,抓住侄子大臂的手却是松了力。 「既如此,叔父便教你兵法,身为武安君的孙儿,莫要辱没了你大父的名望!」 「唯!」 十四岁的少年郑重点头,想要学好兵法,日后光复大楚。 八日后。 一栋外表破烂,内里奢华的房屋内。 项梁站起身,看着坐在板凳上的自家侄子满是寒意。 「你再说一遍。」 「我不学兵法了。」 「你到底要做甚!」 项梁额头上青筋暴起,都要炸开了。 圆木桌桉上,一本本兵家书籍散乱摆放着。 平民百姓难见一本的《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孙膑兵法》等全部散开,看上去好像都被读过的模样。 「羽已看过这些兵书,再看下去也是无用。」 项梁胖乎乎,常年微笑的脸都要气扭曲了。 「才八天你便看完了?你如何看的?」 天生重童的少年用满是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家叔父。 「叔父你八天了还看不完这几本书?敢问你如何看的?」 砰~ 项梁一巴掌拍在圆桌上,桌上的珍贵兵家典籍乱蹦乱跳。 「竖子安敢如此戏我!」 项羽不知道叔父为何生气,奇怪无比。 这几本书就这么多字,他还是边玩边看的,看完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看太快了? 「我哪里戏弄叔父?」 第331章 项羽战法,魏地惊变 眼见大侄子不知悔改,愤怒的项梁脸上肥肉气的直嘟噜。 [此子不类大兄!] “好好好,你既然一再言说看完,吾也不为难你尽数复诵,你将《孙子兵法》背与我听!” 《孙子兵法》是兵家创始人孙武所作,每一个兵家中人都逃不过去。 背《孙子兵法》对学兵法的人来说,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考教了,项梁这个要求不只是不过分,更是太基础。 古代因为读书明智的人少,还有承载文字的竹简不方便携带书写,以及没有活字印刷术的种种缘故。导致秦朝时期书籍特别少,少到嬴成蟜在二十岁之前就把市面上能看到的书看完了。 诸子百家不管投哪一家,因为一共能看,能学的书就没有几本,背下自家经典是基操。 像李牧,王翦,蒙恬这些将领,个个都能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全篇复诵。 两个瞳孔同时放大,项羽像是被惊了一下。 “叔父这还不算难为羽?羽不能为也。” “那便背《吴子兵法》,可乎?” “不可,羽不能背。” 项梁压根就没想过侄子能背的出来,八天看过了几乎所有兵家典籍,怎么可能? “《孙子兵法》背不下,《吴子兵法》也背不来,这便是伱所谓的都看过乎?” 孙武,兵家圣人。 吴起,兵家亚圣。 这两个人所作的兵法都背不下来,就不用提其他人的了。地基都没有打好,建不成高楼大厦。 项羽很奇怪,天生神力的少年怀疑叔父就是在故意找茬。 “羽只说羽看过,没说能复诵,羽确实是都看了一遍。” “……你就只看了一遍,就敢说都看过?” “羽为何不敢说,羽确确实实都看了一遍。” 项梁气结。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项梁以为的看过是记住,理解,而他大侄子说的看过,就是单纯的看过。 哪门学说也不能如此学习,就只是单纯地翻了一遍就说看过不再看。好的书籍不仅需要反复阅读,还需要致以实践才能知道其中真意。 像项羽这般说学兵法,然后把所有兵法随便翻了翻就说学完了,再学下去也没什么用的狂人,项梁就没见过第二个。 读得起书的人或许不爱看书,但至少知道能做书者皆是能人异士,不敢说看一遍就知道真意这种话。 读不起书的人连书都看不到,自然说不了这种狂语。 愤怒的项梁决定给自家大侄子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做人要知道谦逊! 自己解下腰带置于桌上当做城池,从怀中取出金作为守城之兵,又取出数量在金三倍的钱做攻城之兵。 给大侄子简单说明了腰带,金,钱所代表的物事后,冷冷问道: “你要守,还是要攻。” “都可。” 项羽满不在乎。 “狂妄!我守,你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学的兵法。” 项梁冷着脸坐上座椅。 虽然心中觉得侄子攻守皆不能胜,但为了求稳,他选了守城方。 “《孙子兵法》中《谋攻》篇有言: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今攻城之兵是守城之兵三倍,汝若是细心研读,就当知为守城一方天然便占了胜理。” 项羽对叔父的教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掏了掏耳朵弹走耳屎,拿起一枚钱道: “叔父可准备好了,侄儿要攻城了。” 说罢,将这枚钱径直推向象征城池的腰带。 “一个兵?神箭手射杀。” 项梁搞不明白侄子再搞什么名堂,一个兵上来能有个屁用。 “射不死。” 项羽继续推进钱。 “怎就射不死!” 项梁要气死了,你一个小兵我射不死?这是推演不是嘴炮! “此钱为我。” “……” 项羽给出的结实没有让项梁怒火消下去一星半点,反而越发炽盛。 这个时代还没有打仗将领冲锋在前的打法,实际上,在中国封建历史中,很少有带着冲锋的将帅。 坐镇中军大帐,用旗语指挥兵马调动,算天时,察地利,攻其不备趁其不意,这才是一位合格的将帅。 “攒射射杀。” 项梁咬着牙道。 一根箭射不死你那就一堆箭。 “马死,下马进军。” 项羽推动钱的速度慢了一半以上,但仍然再继续推进。 [攒射只能射杀你的马?你这竖子在说甚!] 愤怒不已的项梁按住侄子的手,不让这枚钱继续行进。 “你已死了。” “我没死,箭射不死我。” “凭甚箭不能射死你?” “箭飞的那么慢,怎么能射死我?” 项羽很认真,拨开无语叔父按下的手。 一手继续推进代表自己的钱,另一只手将三倍于金的钱尽数前退。 “士气大振,全军出击。” 一枚钱,领着一群钱,在项梁木然的目光下一路推到了腰带前,停下。 项梁以为自家侄子终于意识到是在胡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搭浮桥,过护城河。” 这个停顿是因为搭建浮桥要一些时间。 项梁麻了。 说自家侄子四六不懂吧,他还知道城池下有护城河,兵马为护城河所阻,需要时间搭建浮桥才能过。 说自家侄子懂吧,哪家好人能带头冲锋,说出箭矢射不死的混账话?重瞳也是人,哪有人能不被箭射死? “叔父,你不放箭,泼金汁阻止我乎?你再这么看着,我就下你城了。” 这里的金汁不是真的金汁,而是煮的滚烫的粪水。 一百度的金汁不仅会给人带来心理不适,还会给攻城者留下大面积烫伤灼伤,带来强烈的生理不适。 项羽奇怪地看着不发一言的叔父,示意你再一动不动就输了。 “城三丈高,便算你来到城下,又如何下我之城?用云梯?” 项梁勉强说道。 “是也。” 项羽点头。 项梁有种这个侄子总算靠谱一把的感觉。 “攒射,泼金汁,投滚石。” “举盾登城。” “防金汁的盾牌沉实厚重,常人持之单手上城墙已是不易,怎防滚石?” “羽举得动。” 项梁再次无语,沉默片刻。 “推云梯,砍云梯。” “来不及了。” 最先的那枚钱过了腰带,然后在一堆金中左冲右突,将金尽数撞散,将腰带后方清出一大片区域。 “在叔父的兵推,砍云梯的时间,羽已登城,在城头大杀特杀。” 项羽抓起剩下的钱,撒在腰带后方。 “城头已失,羽之军登上城头。三倍兵力,下城极易。” 项梁很想给自家侄子一嘴巴子,你当这是玩小孩过家家呢?真正战场上你也这么打? 但想到战死沙场的大哥,看到侄子的重瞳,这手便举不起来。 “……若让你守城,遇到你这般攻城者,你如何应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项梁想看看,项羽这么不讲理的打法,他自己能不能破。 “开城门,干他!” 项羽不假思索。 “无人能打过羽。” 捂着额头,项梁颤颤巍巍起身,隔开项羽搀扶的手。 [大哥,这个侄子,梁是真教不了一点!今天不想跟这竖子生气!] ………… 赵地,魏地。 是除了韩地之外,紧邻关中的两块地。秦国对这两地的管理要比楚地,齐地,燕地这三地好许多。 至少不会出现会稽郡这种通缉悬赏项梁的木牌挂在城墙上,项梁光明正大在会稽郡活的潇潇洒洒,风生水起的事。 和关中距离的这么近,被始皇帝分封到这里的贵族哪里敢阳奉阴违,惹始皇帝生气。一个个都全力以赴压制当地贵族,治理地方。 是以,咸阳的命令出了关中,最先便在赵,魏两地实行了。 赵,魏两地,迎来了数次大型杀戮。 对魏地影响最大的杀戮,是书同文的后续。 始皇帝要求言简体字制者杀,教习他人学问者杀,书非简体字者杀。 魏地是个什么地?是一个出治世之才的风水宝地。 吴起、孙膑、商鞅、张仪、乐毅、范睢、信陵君魏无忌等等等等,这些大才不管最后是为哪一国效力,最初都为魏国效力的。 这么一个培养出无数大才的战国尖子班,上面突然下达命令,不让学习了。 原来的魏文不让写了,去写简体字。除了农医等对生活有用的书之外,治世明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都不要看了,全交上来一把火烧掉。 闹呢?! 魏地炸锅了。 本地世家贵族不干了。 他们联合起来,暗中抵制,阳奉阴违。 始皇帝外派过去的秦国贵族乐了,小样,以前天下没一统让你们暂时看管一段时间。现在这里被陛下封给我等做领地,你们还敢扎刺?弄不死你! 正愁没有堂皇理由清除当地贵族的秦国贵族像打了鸡血似的,极力打击魏地本土贵族。 魏地本土贵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好些也是有官位的。始皇帝没有外派之前,魏地一直是本土贵族为官。 外派的秦国贵族来了之后,虽然名义上是领地之主,但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些本土贵族联合在一起,分封贵族也就勉强占了上风。 这一点上风,便是成百上千条人命,许多本土贵族在这场战争中丢失了性命。 但是,和本土贵族相比,不识字,不懂文的魏国百姓更惨,他们死的人要更多。 书同文理论上不会对百姓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实际上,这场只应该波及到魏地贵族的风波,让魏地百姓谈书色变。 魏地贵族将百姓裹挟进了这场战争。 他们引导百姓抒发对简体字的怨尤,例如这也叫字? 他们免费教导孩童读书识字,读百家书,识魏国字。 他们或是用钱,粮利诱百姓,或是强逼着百姓替他们藏下应该被焚烧的禁书,他们自己家却一本不藏。 若是分封贵族对魏地百姓网开一面,那他们就打蛇随棍上,将百姓作为盾牌挡在前面,来对抗焚书暴政。 若是分封贵族对韩地百姓大杀特杀,那么魏地百姓将对分封贵族仇视心理增大。分封贵族进一步丧失民众基础,想从他们手里夺权将更加艰难。 从秦国来的分封贵族选择的是第二种,杀。 法家在秦国根深蒂固,法家的思想深深刻入秦人之心。 面对这群亡国的魏人,对下从没有法不责众的分封贵族见一个违令杀一个,见两个违令杀一双,见一群人违令则集体坑杀。 杀得刽子手刀口卷刃,杀得城外土地尽是新土,杀得魏地之人呐呐不敢言,谈书色变,谈秦色变。 百姓是在贵族的统治之下,贵族倒霉,百姓怎么能好?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惯常强势镇压的分封贵族们对打击了本土贵族很满意,他们知道韩地百姓好些是被诱导的,是被冤枉的。 但能够被本土贵族诱导,与他们作对,这就是罪。 他们知道对韩地百姓对他们很仇视,那又如何呢?只要把本土贵族全部搞掉,这些魏人会接受,并习惯他们统治的。 商君当初行新法,死的人也并不少啊。 后面的从韩地流传过来,在魏地迅速风靡的纸,魏地死亡人数不及书同文,但也少不了太多。 这种轻便快捷易于书写,可以完美替代竹简的纸,深受魏国贵族喜爱,他们可以为了能够利用此物,再以魏地百姓之血试探一下。 在这两次杀戮中间,还夹杂一个实行和关中一样的律令——秦律的新政。 这个倒是没有给魏国带来太大冲击。 居于劣势的本土贵族在研究了秦律之后,一是觉得这种严苛律令可以让分封贵族打击力度下降。 二是觉得不需要他们引导,魏地百姓也会自发反感秦律。 他们想的很对。 魏地本来实行的律令和秦律比,那叫一个宽松无比。 换了律令,不怎么识字的魏地百姓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秦律。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纯粹是不知道秦律具体内容。 于是,一个又一个魏地百姓,被秦律杀死。 但因为没有贵族推波助澜,死的人数,远远不及另外两条政策。 (本章完) 第332章 嬴政,你怎么就不能消停点! 在用性命为新律法交了学费之后,魏地终于趋近平稳。百姓战战兢兢谈书色变,本地贵族只敢在暗中说着秦人欺人太甚,明面上却不得不服从管教。 有几个野性难驯的贵族受不了这等委屈,竖起反旗直接造反,被秦军强势镇压,连个水花都打不起。 他们的头颅被挂在城头示众,震慑诸多心有不甘的人——反叛者,下场就是枭首示众。 魏地消停了。 但这消停只是暂时,就像是把一锅沸水盖上盖子,表面看上去平静无常。实际上在盖子底下,是比先前沸腾更剧烈的开水。 或许这盖子一辈子也不会被冲开,但也或许下一刻,盖子便会被冲的飞上九天,碎成无数碎片。 而邻着魏地的赵地,比魏地还惨。 虽然都是被鲜血所浸染,但赵地与魏地却有很大不同。 焚书这种事自不用说,赵地也是一般反抗,死了不少人,以百姓居多,天下的贵族一般黑。 但对魏地相对来说没有造成太大伤亡的新律令,对赵地的造成的伤亡却是巨大无比的。 在崇尚自由,开放的赵地,严苛的秦律在此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水火不相容。 不需要贵族引导,民风彪悍的赵地百姓自发就反抗剧烈,甚至不乏有对秦国分封贵族行刺杀之举的。 自长平之战后,秦赵就是世仇,秦人对赵人的仇恨一直很大。 这导致虽然赵国是六国中第二个被平定的国家,但是这里依旧对秦国归属度极低。 秦律的颁发,就像是一丁点火星,点燃了赵地这个炸药桶。 无数自恃武功高强的赵人想要替天行道,无数赵国贵族暗中施以援手照应。 短短三日,八个被分封在赵地的领主死了,其中三个全家还被灭了满门。 消息传回咸阳,始皇帝怒了。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始皇帝阴着脸从长安君府赶回咸阳宫。 不久之后,整个咸阳城响起了浩大而悠扬的洪钟大吕之音,这是要群臣立刻参加朝会的声响。 群臣听闻立刻心中一凛,久不召开朝会的始皇帝突然召开朝会,必然是有要事大事。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换上官服,急奔咸阳宫,再奔咸阳殿。 这场朝会开得快,结束的也快。 始皇帝不顾相邦姜商的反对,一言而决,点了小将赵佗,领一万秦军去往赵地平叛。 按理说这点事私下叫赵佗去章台宫就行,一样达到目的,没有召开朝会的必要。 但散了会,没有一个秦官如此言说。他们明白,始皇帝这是在敲打世家贵族了。 施行秦律是世家的建议,始皇帝听从以致赵地生出这么大的乱子。虽然双方都知道这种事情的发生有很大可能,但当真发生时,一手促成这个局面的世家慌了。 甘罗散会后将出主意的司马伊大骂一顿。 脑子怎么长得?怎么能把这事办的这么糙?让陛下的怒火烧到我们身上? 年轻的赵佗率领一万大秦锐士出了函谷关,在赵地打了一个转。再回到秦国时,这一万锐士几乎人人爵升一等。 赵国,血流成河。 韩,赵,魏都是从晋国分出来的,身在韩地的嬴成蟜很快便知道了赵国的这场战争。 这让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独自坐在堂上自言自语。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他并不知晓始皇帝颁布的,针对书同文的三杀令。也不知道始皇帝会在他走后,立刻要把秦律推行天下。 若是他知道,必然要全力阻止,这是在走秦国灭亡的老路。 在生命没有受到危险的情况下,在不能对外作战将国内矛盾对外转移的情况下。 严酷的秦律,对于六国之地的百姓来说,猛如虎。 现在始皇帝的威名还能够震慑住天下宵小,但长此以往,被逼到绝境的贵族必然要蛊惑被秦律折磨不堪的百姓,行造反之举。 嬴成蟜不怕打仗,他从来就不觉得打不赢。 这可不是秦末,王翦,王贲,蒙恬,蒙武,李信,冯劫等等这些群雄璀璨的将领都还活着。 秦军也没有西征匈奴,南征百越分散兵力。真打起来,无非就是再灭一次六国,嬴成蟜都想不到怎么输。 他相信他的那位皇兄也是这么想的,想要在有生之年把事情都做完,给太子留下一个没有丁点问题的大秦帝国。 可嬴成蟜不想。 他相信他的皇兄能将天下经营成关中模样,相信到时天下人都会闻战则喜,不战则耕。 但那时天下还会有几多人,便是一个未知数了,每次打仗,人口都会急剧下降。 先秦时,男子平均寿命35岁,女子平均寿命39岁。这其中虽然有一部分是医疗的锅,但更多是战争的恶果。 一个军国主义国家的未来,是显而易见的。 只懂外扩占领,不懂生产研发的国家,只能走向灭亡。 谋人可以,先要强己。 嬴成蟜想要快马加鞭赶往咸阳要兄长更改命令,但他知道他做不到,始皇帝不会听从他的谏言。 除非,他把始皇帝拉下马,自己坐上王位。 但他要真的那么做了,始皇帝下台之时,便是天下大乱之始。 六国余孽可不知道他嬴成蟜是何许人也,他们怕的是始皇帝。 就像史书上记载那样。 始皇帝没死之前,各方都是暗中积蓄力量,偶尔有地方竖起反旗,也都是小打小闹。 而始皇帝死后,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六国先后复国。 嬴成蟜愤怒地锤了一下桌案,锤的桌案哗啦一声烟尘四起,倒塌在地,桌案上摞起来的纸全部倾泻在地面上。 没有了鬼谷子,这些涉及到韩地方方面面的杂务,只能由嬴成蟜亲自来做,韩地现在还是严重缺乏官员。 有仆役入内清扫,侍女体贴细致地查看君上手有没有受伤,深感无力的嬴成蟜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如何在不改变皇兄命令的前提下,扭转这个恶劣局面呢?] 嬴成蟜单手托腮,皱紧眉头,苦思冥想。 “嬴政,你怎么就不能消停点!” PS:今天感冒发烧了,就两千字,明天补! (本章完) 第333章 天下英杰,不归秦王,便归长安 嬴成蟜独自坐了有一盏茶时间,然后将派遣流沙主持正义,亲赴魏,赵两地监督等想法一一推翻。 一国颁布的政策,会形成大势,而大势无法靠小节改变。 就像校园暴力,熊孩子出现的原因是不满14岁无罪的围城见保护法,单依靠教育,社会监督有效果,但不大。 想要根治,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是取消未成年保护法。殴打同学就去踩缝纫机,破坏他人财物赔不了钱也踩缝纫机。 为恶罚恶,不考虑年龄大小。 大势,就只能以大势来对冲。 但如何以大势对冲呢? 嬴成蟜叫下人拿来一支笔,几张纸,写下了皇兄,命令,新贵族,老贵族等词语。 “事件的起因是皇兄的书同文,三杀令,车同轨,行同伦,颁布秦律这些命令,但主要矛盾是从关中空降的新贵族,和六国本土老贵族之间的利益争执。 “新贵族利用执行新郑来扫除异己,打压老贵族,提升领地掌控权。老贵族不甘交出手中权力,从而对新政百般阻挠。没有老贵族推波助澜,百姓起不了势。” 嬴成蟜又思索了半盏茶左右,神色由郁闷转为无奈,笔尖在皇兄两字上面画了一个圈,点了两滴墨点。 “没必要啊。” 眼前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铺开一张新纸。 嬴成蟜笔走龙蛇,倏忽间便轻吹墨渍,高喝一声。 “叫卫庄来见我!” 没有多长时间,一身白色短发,流沙统领,被嬴成蟜赐名的卫庄入内。 “把这封信送去咸阳给荀子,不要用信鸽,你带三个人亲自跑一趟。” 卫庄本就肃然的脸更加肃然,缓步上前,双手接过公子手中信纸。 人送是快马加鞭,信鸽是飞。 人比信鸽稳定,信鸽比人快。 舍弃高效率而要稳定,还专门要流沙出动四个人护送,卫庄只觉得贴身放好的信纸重逾万金。 “诺。” ………… “陛下此举,君上定会恼火不已。” 荀卿头戴青色皂巾,在纵横十九道的围棋棋盘上落下了一颗白子。 与他对弈之人,正是一身常服,刚从池塘边钓鱼归来的始皇帝嬴政。 嬴政抓着一枚黑子,看着摆放只有十几颗棋子的棋盘,没有着急落子。 “那竖子给朕找了这么多麻烦,总该让他也尝尝这恶果。” 觑准一个空位,嬴政落子。 “不为王,却总想做王事,天下哪里有这等美事。” 荀卿不加思考,或是早就思考好了,一子落下。 “陛下此举难不倒君上的,卿赢了。” 棋盘上,荀卿四颗白子连成一线,左右皆没有黑子。 两人下的是五子棋,五颗连线即赢。白子四颗连珠,左右未堵,始皇帝除非一黑子落,五子连珠,不然如何都赢不得了。 “这竖子,下五子棋弄这么大棋盘做甚,让朕看的眼花。” 始皇帝笑骂道,扔回从棋罐中新拿的黑子。 “棋内输,棋外赢,朕倒要看看这竖子如何破局。” 荀卿捡拾棋盘黑白子,各放回黑白棋罐。 “陛下心中已有答案,不妨说与卿听听。” 始皇帝笑道: “告诉荀子无妨,荀子切莫将此事说与那竖子听便是。天下初定到现在已经过了动荡期,咸阳有没有朕无伤大雅,朕打算去东边走一走。” 荀卿有条不紊地捡拾棋子,拾棋子的速度没有变化。 始皇帝略感讶异。 “荀子这都猜得到?” 巡游并不是始皇帝开创的,早在秦朝之前,国家或地区的最高统治者就会在自己的领地内进行巡游考察,这种举动最终形成了一种制度——巡狩。 《史记》中就有记载说,黄帝平定蚩尤后,东游东海,登上了丸山和泰山,向西登上鸡头山,随后南下长江,北逐荤粥,最后再涿鹿山的山脚下建立城邑。 战国时期,七国争雄,各国文化习俗各不相同,而秦国便对巡狩一事情有独钟,秦国国君多有跋涉山川,频繁远行的记录。以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为甚。 但这些巡守有一个共同点,君王都是在安全的状态出巡。而当今天下,对始皇帝而言很不安全,咸阳宫屡抓不断的刺客就是最好说明。 按常理论,这巡守怎么也要没人敢闯咸阳宫刺王杀驾时再开始。毕竟巡守是为了视察,是为了彰显武力美仪,不是为了寻死。 “卿没猜到,但是君上猜到了。” 荀卿从怀中取出半张纸,递给将信将疑的始皇帝。 始皇帝展开一看。 【皇兄,你想东巡了罢?】 始皇帝反复确认是亲弟的笔迹,有些懵。 这个竖子不但猜到朕要巡游,还猜到了朕巡游的方向? 始皇帝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他怀疑这个竖子一直潜伏在他左右! 要不是东巡事关重大,始皇帝今日告诉荀子是第一次说出口,始皇帝绝对会怀疑是知情者告密。 “陛下东巡,利在于威服八方,可平定四方动乱。弊在于身薨之险,天下再起大乱。利虽大,弊也大,还请深思熟虑而后动。” “朕岂会惧怕那些宵小之辈?” 始皇帝摸着胸口,在那黑色宽大的常服下,是嬴成蟜送他的贴身软甲,子弹难穿。 荀卿眼中闪过烈色。 “今日始见陛下之能,君上所言不虚也。” “哦,那竖子说朕什么?想来应无甚好话。” 始皇帝故作不喜。 “君上言陛下只行阳谋,行事如煌煌大日,要人不可阻挡。” “他那张犬嘴,难得吐了一次金牙。” 始皇帝撇着嘴,难掩嘴角笑意。 秦国象牙不值钱,随便猎杀。嬴成蟜便改了一字——犬嘴里吐不出金牙。 始皇帝走后,荀子独自坐在纵横十九道围棋棋盘前。 “天下唯西北七郡,韩地不行秦律。想要逃离这苛刻的天下,能去之处,唯有这两地。 “然西北七郡苦寒难捱,能忍受恶劣天气,不顾性命亦要去的人极少。入函谷,需要照身帖一事,又能将这极少人拦住大半。 “与之相比,邻近秦,赵,魏,楚,战时居于天下四战之地,贵族屠戮一空的韩地,才是乐土。 “天下英杰,不归秦王,便归长安。 “人人能识此计,人人破不得此计。” 荀卿又从怀中取出半张信纸,找出火折子点燃信纸。 火焰自小而上吞噬信纸,火光映照下,能看到信纸上有黑色墨字,并非空白。 荀卿丢信纸入火盆,那些墨字随着载体,一并被烧了个干净。 PS:还有,不过有点晚,大家伙明天早起床! (本章完) 第334章 家主要我出人,我哪敢不出? 近来十数日,韩地各个城池源源不断有人涌入,都是从赵地,魏地来的。 他们大多都是贵族,百姓极少极少。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落附近的城池。受限于交通工具和财力,他们走不了多远。 失去了贵族的韩地,又一次迎来了一大批贵族。 以常理论,这些识文断字的贵族正好能够填补韩地官员的空白。萝卜栽进坑,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来到韩地,发现当地统治一片空白的贵族们便是如此想的。 经过多方打探,他们很容易就知道韩地实际统治者居于新郑。 又是数日过后,新郑迎来几十年中最大的人口流入。 郡守府。 新郑郡守强站在主屋门口恭候。 鲁勾践推开木门,向强微微点头,示意可以进了。 强礼貌地称了声谢,从鲁勾践身边的空隙走了进去。 来到大堂,见到束好发,穿戴一新的嬴成蟜正在进食,桌上有一碗小米粥,和几根腌制的青菜。 “吃了没?一起吃点?” 嬴成蟜热情招呼。 和嬴成蟜同桌而食,能在那帮改名流沙的同僚面前炫耀好久。 强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凑上桌案。 侍女取来碗筷放到强面前,已经吃过早饭的强自盛了一碗小米粥。 端到嘴边吹了吹,嘴唇微触,试过不烫后,大喝了一口,味道和他家的小米粥没两样。 “君上早上就吃这?连点荤腥都没有。” 像强这等习武之人能吃肉,爱吃肉,身体营养跟不上,练武只会把自己练废。 “早上我不习惯吃太油腻的,知道你吃不惯,叫人去庖厨给你取肉了。” 很快,强右手抓起一个大猪蹄子,塞到嘴里狠狠咬下,软烂香。 其身前新摆上了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装着熬煮稀烂猪蹄,另一个盘子里装着焖制的狗肉。 心满意足的强笑道: “强是来和君上邀功的。 “过几日,君上就不需要起这么早了。” 拿猪爪子指着隔了五步的案牍上,摞起来的厚厚纸张,咽下口中的蹄筋。 “帮君上处理事务的人来了。” 嬴成蟜习性,强很清楚。 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君上是一个一边说着一日中的计划要从早晨开始,一边睡到辰时才起,说自己计划是睡觉的懒散代表。 自从祸源走后,君上每日早起晚睡地处理韩地政事,想必早就厌烦透顶了……强心想。他看着君上的脸,期待看到欢喜神情。 “那些贵族都找过来了啊……” 嬴成蟜小口喝着小米粥,若有所思,一脸平静。 强没看到欢喜,有些诧异,还有些失望。 君上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高深,是好事……他这么想着,脸上便又笑开了花,道: “是啊,强已为君上备好名册。君上今日便可对其进行考核,安排就任了。” “你倒是准备的充分,名册肯定带在身上了?拿出来罢。” 嬴成蟜露出一丝笑意。 就是说嘛,君上怎么会不欢喜……强笑的欢喜极了。 一直单手啃猪蹄的强,用没有油污的左手从衣襟中拿出一本书,歉意地放在桌案上干净的空处。 他右手有油污不好碰名册,单手递过去自觉不敬。 “不用那么多礼数的。” 嬴成蟜说道,抓起名册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每个姓名下除了基本的年龄,出身,性情以外。不少人还有师承,以及履历——做过什么官,做过什么事。 嬴成蟜看的极快,刷刷刷翻看了十数页。 不愧是君上,看书速度都这么快……强两手抓着猪蹄边啃边想。 “你先吃。” 嬴成蟜和强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到放满韩地政务的桌案前坐下。 拿起毛笔,在清晨丁香磨好墨,加水调匀的砚台中轻点两下。 笔尖由白变黑。 嬴成蟜持笔,在停下来的这一页圈了一个名字,然后又是一阵猛翻,数页之后又勾了一个。 强知道君上这是在挑人了,拿着猪蹄凑到君上身边看君上挑了哪些人。 他一个猪蹄还没吃完,嬴成蟜已将一整本名册都翻完了。 “圈上的都是不要的?” 强笑问。 他看的清楚,嬴成蟜一共就只圈了四个人。 “不,没圈的才是不要的。” 嬴成蟜把名册塞回强的怀中,举手上推强的下巴。 “虽然我不喜欢繁文缛节,但你张着大嘴,牙齿舌头上都满是猪肉沫,对着我呼气发动生化攻击,是不是不太合适?” 轻车熟路地取下那一摞纸张最上面的一张,嬴成蟜一边看,一边例行每日批前嘟囔。 “就不该放那老鬼跑,做政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强带着深深的疑惑,不解离去。 他不明白,君上明明很讨厌处理政务,为什么只在千余能为官吏的贵族中选了四个。 太阳东升。 太阳西落。 案牍上的政务越来越薄,从高渐渐到低,到无,然后触底反弹又叠高——这是明天的政务。 嬴成蟜一直忙碌到晚间,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松了松僵硬的脖子,接见了从咸阳回来的卫庄。 卫庄带回了信件亲自送到荀子手中的消息,嬴成蟜有些欢喜。 等了数日,没有等来咸阳的信件,这正合嬴成蟜心愿。 他送去的那封信全部内容是——皇兄,你想东巡了罢?我假借你之身份,巡行可乎? 咸阳没有反对书信,便是默认。 翌日,嬴成蟜发布驱逐令,将从赵,魏两地逃到韩地的贵族驱逐了大半。 新郑郡守强,在赵,魏两地被本地贵族骂得狗血淋头——他们不知道实际掌管韩地,下令驱逐他们的人是嬴成蟜。 嬴成蟜被始皇帝关在咸阳狱,不会有几人将韩地的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然而,很快,天下都知道韩地被内划给了长安君。 墨家巨子以长安君嬴成蟜门客的名义,代长安君发布招贤令。 凡学问高深者,不拘泥哪一家,哪一门,哪一派,皆可来韩地。长安君愿与诸子分官,大秦学堂欢迎百家任教。 此令一处,天下沸腾。 在焚书令,挟书律席卷天下,诸子百家的末法时代。韩地,第一次进入了全天下人的眼中。 被撵的鸡飞狗跳,为传承学问而不惜性命的诸子百家第一次知道,天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不受焚书令,挟书律影响的乐土。 这个乐土还对他们抛出了橄榄枝,不仅让他们教书育人,还能让他们为官执政,一展所学,妥妥的高待遇。 能在光亮处起舞,谁愿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东海之滨。 齐地,临淄。 这里曾是坐拥天下半财的齐国都城,是整个天下最富有之地。 武城侯王翦卸下了征战一辈子的甲胄,穿上了柔顺的丝绸,带着孙儿王离颐养天年。 他这位大秦现今唯一彻侯,分到了最富庶的临淄十八城。代价是远离权力中枢,失去军队影响力,交出兵权。 这样的结果,王翦很满足,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日光充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老将眯着眼,发布了无数军令的嘴哼起了秦腔。 “侯爷,离少爷老师来辞行,说要去往……” 管家走上来,像个军人一样朗声通报。 “去去去,爱去哪去哪。” 王翦不听完管家所说,不在意地道。 “唯!” 管家大声应道,干脆利落地返身,没有把话补充完的意图,也不在意的样子。 他曾是王翦亲卫,习惯服从命令。 老将听着管家离去的军伍步伐之音,嗤笑一声。 “书生还不多的是。” 安稳隐退的王翦,给本应继承其武城侯爵位的将军王离,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弃武从文。 打杀了一辈子,爵,官都到人臣之巅的老人不欲孙儿步其后尘屡上战场,只想孙儿平平安安,富贵荣华。 但骨子里,曾为大秦军方旗帜的老人依然看不起文人。 “鸟人。” 老将轻蔑道。 大门外。 在齐地享有盛名,曾为稷下学宫祭酒的老人没有想到王翦竟然连面都不与他见。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君但使分一尺尊重齐文人,彭黾焉能率众离故土?” 彭黾愤怒离去。 管家看着为自家少爷启蒙,在齐地广有贤明的名士,吐了口唾沫。 “呸,鸟人。” 第二日,王翦吩咐管家去为孙儿寻个名师。 管家遍寻临淄,名声显赫之辈,皆向韩地而行。 管家无功而返,老将有些不快。 他的孙儿一切都要用最好,启蒙也是如此。 给管家下军令,要其出临淄,不寻到名师不许回来。 老将本以为三两日便能等来管家回返,谁料这一等就是十数日。 齐地不只是临淄名士尽走,琅琊,胶东,泗水等郡亦如此。 又过两日,走出千里的管家终是带回因老母多病,而未离齐地的名士。 老将这才满意。 “呵,鸟人配竖子。” 这么多天,老人再不在意,也知道这些鸟人因为嬴成蟜的招贤令,而奔赴了韩地。 偌大齐地,唯有一处例外,狄城及其附近。 这里是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的地盘。 三人是齐国王族,齐降秦后,被贬为庶民,居狄郡养士,以待良机。 狄城在齐地很不起眼,也不是大城,没有被始皇帝分封出去。 这里的百姓在田氏三兄弟的领导下,生活和齐国灭亡前几乎没有差别用。 他们用齐字,学齐字。始皇帝的焚书令,挟书律,三杀令,天下行秦律等一干命令,都与狄城无关。 田家,一间宅邸院落。 庭院内落叶纷纷,男生女相的张良坐于石凳上,咳嗽连连,手帕掩口后,其上有明显血迹。 其望着韩地方向,咬牙切齿。 “占我韩国,污我名声,广招英杰……秦王,长安,但活一个,大乱难起,大韩难复!” 楚地。 这里的文化自成一体,巫文化盛行的楚地对从韩地传来的消息,没什么感觉。 始皇帝分封群臣,以安天下。 领地被分到楚地的这些功臣,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能将始皇帝命令贯彻实行到极致的,寥寥无几。 楚人有着独属于自身的骄傲,他们的贵族,百姓,都信奉巫,崇拜火,喜欢红色。 因为距离关中太远,楚地反叛,关中出兵平叛的难度太大。 而且楚地错综复杂的地势太占便宜,连战神王翦都需要六十万人才能以人和强压楚国地利,这些功臣一到楚地便发觉了这点。 他们没有王翦的武力,又没有关中做靠山,是以被封到楚地的功臣大多采用的是怀柔政策。 他们要为自己的小命考虑,楚人惹急眼了,是真的会玩命。 距离咸阳越远,始皇帝命令就越难以尽实。 楚地官府用简体字,民间依旧是楚文居多。 对于嬴成蟜的招贤令,楚地贵族大多嗤之以鼻。 项梁终于摆脱了大侄子,亲身来到郢都,宴请郢都楚地贵族。 宴饮期间言笑晏晏,项梁对招贤令点评道: “招贤令,招贤令,招的是贤人,和我们蛮夷有什么关系?” 言毕,宾主相视,哈哈大笑,举樽相撞,共饮美酒。 就在项梁心下安定,计划着怎么把始皇帝这命令实施贯彻下去,让楚地多死几个人,以让楚地仇秦之心更重时。 几日后。 “天下莫有贤于楚人者!” 一群楚人高呼口号,浩浩荡荡地出了楚地。他们要去韩地宣扬楚国的巫文化,将东皇太一的光辉洒向天下。 这群楚人是出自本地贵族,芈姓江氏一脉,项梁单独宴请江家家主江河。 宴席上,两人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 胖乎乎的项梁笑的很和气,目光中透露出狡诈,精明,市侩。 “江兄遣家中精干赴韩地,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赚钱的营生还望说与梁听,梁弱能得利,五成予江兄。” 项梁为楚武安君项燕亲子,又常来郢都,和众多世家大族,如屈,景,昭三家都很是要好,和江家关系也是不错。 脸庞通红的江河对项梁防备心不重,端起酒樽,如实相告。 “家主要我出人,我哪敢不出?” (本章完) 第335章 将军确定那是兵书? 家主?你不就是家主?灌多了,醉的不省人事了……项梁赶忙抓住江河的手,不让其倾酒入口继续饮。 “江兄戏言了,偌大江家都是江兄做主,江兄就是家主,总不能是江兄自己命令自己罢?” “错了错了。” 江河摇着脑袋,指着鼻子。 “我这一支是支脉。” 指向西方。 “主脉在咸阳。” 宣太后芈八子:芈姓,名不详,江氏。 项梁惋惜地一拍大腿。 “梁还当有什么油水呢!” 江河笑笑不说话,饮尽樽中酒。 项梁盯着江河上扬的脖子,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江河放下酒樽,见项梁直勾勾紧盯着自己的脸,摸着脸道: “项兄在看什么?” 项梁回神,松开匕首,手伸出袖口冲江河比了个大拇指。 “江兄海量!” 江河大笑。 “哈哈哈,河自小便能饮酒,常有人赞吾能饮酒灌的河!” 燕地。 通武侯王贲从封地辽东郡出发,带着戍边的锐士过辽西,走渔阳,过上谷,在燕地绕了个圈从右北平回返。 “韩地长安君发布招贤令,文人到那给官给金给女人给房子,还让教书看书,什么孤本经典应有尽有。 “你们在燕地待着除了东胡的弯刀甚也没有,愿行者,五日内去往任一郡,本侯遣甲士护送尔等出燕地,过时不候。” 看着大批书生出燕地,王贲很是心满意足。 “这群鸟人,就知道不打不打,蛊惑人心,耽误乃公建功立业。 “五日后,征兵!” “唯。” 其身边亲兵喜形于色,慨然应道。 脸庞晒得黝黑,皮肤粗糙,毛孔粗大的王贲露出一抹狞笑。 “乃公羡慕蒙恬好久了,凭甚就他能打仗?论功绩,论能力,乃公哪点不如他?通武侯这关内侯乃公做够了,乃公要做彻侯!” 十日后,通武侯王贲遣使者去东胡,言说一名秦兵在东胡领地消失不见,要求东胡寻人与秦使一并送还。 时为大漠最强国的东胡立即送秦使回,言说未见有秦兵出关塞。 王贲大怒。 “尔敢窝藏我大秦锐士?尔等找不出来,乃公领军自找!” 领一万精骑,出辽西,入东胡之地,要求东胡放其进入自寻走失秦兵。 东胡不与。 王贲怒而冲阵,悍然开战,打了东胡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折损百三十余战马,亡七十三人,伤三百余人。 掳千百二十匹骏马,百余头牛,二百七十余羊。 乃归。 要门客替写上表,曰: 【东胡欺我秦国太甚,扣我锐士,吾与其言说要自带锐士归家,其不允,与贲战。此战我大秦死七十三,伤人三百零七,损战马一百三十五。】 【臣奋起反击,扬我大秦国威,掳战马千余匹,牛羊合计三百余。】 【臣写奏章之时,探子报说东胡欲集结大军进攻辽西,臣请陛下拨军费,粮草,臣愿为大秦再添东胡郡!】 “将军,咱们这么做,是否太过儿戏了?” 全程目睹了主君操作的门客心惊胆战,这哪是被动防御,这分明是主动入侵! 秦军纪律严明,非战之时,哪里会有走丢的秦兵?还走丢到东胡地?这不是欺负老实东胡嘛? 还要带着一万精骑去东胡腹地搜一个秦兵?这怎么可能让过去呢?这就是要主动开战! “不儿戏不儿戏,这是陛下亲口与我说过的计谋。” 王贲得意洋洋,那张黑脸很欢喜。 “……” 陛下想要打大可直接打,找师出之名会历数东胡劫掠中原过往,怎会如此无耻……门客不相信自家主君。 “将军,陛下真是如此说的?此事可万万儿戏不得……” 王贲大大咧咧道: “那是自然,陛下拿着一本兵书,亲口念于我听的。” “……将军确定那是兵书?” 王贲认真回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陛下当时好像说是与贲念一段?” “!!!” 门客脸都绿了,手中毛笔啪嗒掉在地上。 “慌个屁!” 王贲捡起毛笔,不在意道: “还是兵书,无耻还是正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贲打赢了,这就够了。” 王贲出房屋,望着那片刚刚劫掠过的草场。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那些东胡男人的怒吼,东胡女人的哀鸣,东胡孩童的哭喊。 他的嘴角露出狞笑。 “谁让尔等弱呢?!” 诸地文人尽皆流向韩地,关中也不能幸免。 咸阳,博士署。 好多博士递交辞呈,他们要去韩地了。 其实始皇帝并非堵死学识门路,他给天下有才学之人还留了一道口子,就是入咸阳,进博士署,做博士。 焚书令其中有一句——非博士官所职的藏书都烧掉。 是以博士藏书不在焚书范围之内,博士拥有收藏任何书籍,包括当时被认为是禁书的书籍特权的。 博士这个群体除了被安插的贵族子弟,不少都是有真才实学之辈。 让汉高祖不敢废太子的商山四皓,扶苏之师淳于越,传承《尚书》的伏生,都是大秦博士,能上咸阳殿的博士官位不算低了。 博士享有议事之权,还没有绩效考核,可以说是秦国最安全最舒服的职位,始皇帝对有才学的人向来优待。 之所以天下不买单的原因,是有些名士认为秦粗鄙不堪,对文人不够尊重,宁可饿死山野也不做博士。 这想法确实也不算错,因为博士是有议事之权,但也仅仅是议事而不是做事,博士没有实权。 博士署人数一直没有大幅度上升,根便在于此。 而今日,博士署人数不大增,反大降。 能在博士署凭借真才实学当博士的,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辈。 没有一展所学的机会便罢了,在博士署钻研经典,互相研讨,在这个施行焚书令,挟书律的天下圈地自嗨。 但如今有这个机会,不但能教书育人将平生所学传下去,夸大学说影响力,还能执政一方用理论进行实践。 博士署大半博士都跑向韩地,他们也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学说。 赵,魏两地是最早流向韩地的,已被嬴成蟜筛选完毕。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东齐,西秦,南楚,北燕。 四个方向的文人,尽皆奔赴处于中原之地的韩地。 齐秦楚燕赵魏韩。 东西南北到中央。 (本章完) 第336章 赌对了,生赌对了! “陛下,臣有罪。 “伏生,崔广,唐秉,吴实,周术……共计三十三位博士请辞。” 左丞相李斯跪在地上,头颅深低。 大秦博士署十年发展,招揽贤才,共有七十六个博士,这一下子就快走了半数。 剩下那四十三个博士再去掉世家子弟填充其中的,真正有才学的过不了一手之数。 而造成这一切的起始,就是李斯提出的焚书政策。 李斯,是博士署有名无实的罪魁祸手。 章台宫内,始皇帝正坐在久违的桌案后,看着足有一尺高的竹简有些许不适。 始皇帝好久没批奏章了,这次若不是三十三位博士请辞,竹简仍然只会在相邦府就被处理完毕。 斜瞥了李斯一眼,始皇帝指着对面的虎皮软垫。 “坐。” 李斯颤抖了一下,脑袋又向下低了一些。 “唯。” 起身跪坐在虎皮软垫上,依旧是低着头。 “朕给他赶过去的现成官员他不用,非要发布什么招贤令。诸子百家,相互攻讦,尽皆凑在一起如何理政?李斯,你说这竖子到底在想甚?” “……臣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言。” “……仅能猜到半个答案。” “说。” 李斯没有等来始皇帝的责罚,大着胆子抬起头。 “长安君应是不想起用贵族。” 始皇帝蹙眉思考片刻,缓缓点头。 “这倒是说得通了,以那竖子的偏激性子,确能做出这杀鸡取卵之事。” 哂然一笑。 “呵,只要有人,就会有上下之分。今朝不取贵族为官,来日为官者自成贵族,让那竖子撞墙去罢。” 大袖一甩。 “奏章拿回去,尽皆准奏。” “陛下,不可啊!” 李斯焦急叫停。 “多让这三十三个博士辞行,博士署名存实亡啊!博士虽无实职,然有议事之权。其份属百家,同一件事不同角度去看,结果各不相同,为大秦查漏补缺,为陛下答疑解惑。大秦没了博士……” “没了博士,就是你法家的一言堂了,你应该感到欢喜才是。” 始皇帝中途插话,笑着说道。 李斯一脸惊慌,急忙叩拜,脑袋磕在了桌案上。 他后背沁出冷汗,衣物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应很是不舒服,但此刻根本没注意到。 “臣不敢!” “玩笑罢了。” 拉起左丞相,始皇帝扒拉了一下请辞奏章,冷笑一声。 “这些时日朕不再事事亲为,秦国一切照旧。没了朕,秦国无伤大雅。没了这群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书生,秦国便能垮掉了?朕,不相信。” 始皇帝负手而立。 “一家执政则刚愎,两家执政则竞争,三家上数执政则混乱。故秦国以法家执政,百家查遗补漏。 “不刚愎,无竞争,否混乱。 “朕倒是想看看,这些在朕的手下为不了政,只能做学问的百家,到了那竖子手下同时为政,那竖子到底听谁的!” 十数日后。 韩地,新郑。 诸子百家尽皆云集在郡守府前,忐忑不安,心存疑虑地等待。 他们不知道,他们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来到的韩地,会不会实现分官与学的承诺,这会不会是一场骗局。 以齐物论,曾任稷下学宫祭酒的齐地名士彭黾,率七十多位门生默默等待。 望长安君不与王翦匹夫等同……老人心念。 后世称为商山四皓的崔广,周术,唐秉,吴实与一众道家门生默默等待。 “长安君身在咸阳狱,不知此地主事的是何人也,唉。” “成则成,败则败,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力排众议,引领众多儒家门生来到韩地的伏生翻着《论语》,默默等待,这本《论语》是嬴成蟜注释过的那一版。 失去上卿官位的大名姚贾昂首挺胸,显得自信满满。 前些日与姜商不睦,长安君会否记仇……大名隐隐忧愁。 一身华丽异常的火红服饰,一众人等皆戴有高冠的楚人自成一派,喧嚷着要让中原知道何为正统。 …… 郡守府,大门开。 新郑郡守强,踱步走出。 众人尽皆以目视之,对强施注目礼。 强站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举着科学家制造的大喇叭,拿着手中的纸高声念道: “南阳,伏生任县令。” 赌对了,生赌对了!淳于兄,生赌对了……伏生眼眶有些湿润。 “诺!” 他高声答道,旁边的一圈儒生喜形于色,再外圈的百家门生羡慕地望着。 强看向声音应答处,吩咐身边吏员将南阳县显令印鉴给伏生送去,然后继续高喊: “上党,彭黾任县令。” “诺!” 彭黾脸庞涨红,应答声音微有颤抖,老人很激动。为终于找到这份尊重而激动,为终于不用再忍受屈辱而激动。 齐地距离关中,比楚地距离关中还要远,而且齐国是未经大战而降,齐地大多没有受到战争摧残。 按理来说,始皇帝的命令在齐地应该更加难以贯彻,事实也确实如此。 会稽郡最大的本地豪族,是大秦帝国通缉的项氏一族,会稽郡守不管。尉缭入主会稽郡后,一样不管。 若是尉缭被封到临淄郡,彭黾绝不会有这么屈辱的感觉。但封到临淄的是王翦,大秦第一战神。 老将不会理政,只会治军,更会杀人。到了临淄坚决按照始皇帝旨意执政,不听就按照三杀令杀掉。 小吏拿着上党县县令印鉴递到彭黾面前,老人接过,笑的和当年被确认任稷下学宫祭酒也差不了多少。 “阳城,崔广任县令。” “野王,吴实任县令。” “负黍,唐秉任县令。” “……” 强一点废话没有讲,三下五除二将韩地城池尽数分了出去。 “念到姓名者,就此赴任。有言在先,诸君若是治得好,当以升迁。若是治的不好,长安君必请离。韩地取士不看背景,只看能力,能者上,庸者下。 “未念及姓名者,可随各县令而去,在其下为吏。自觉才能可为一县之长者,可入内寻吾考试。吾代长安君考教,考过亦可为一县之长也。” (本章完) 第337章 道家的无为而治 分到县令的伏生,彭黾,唐秉等人,各自领着簇拥者离去赴任。 没有分到县令,自觉才能足以为一县之长者足有百余人,大多都呼呼啦啦地跟着强进了郡守府。 郡守府院落空地上,摆放有百来个小矮桌,桌前放有软垫,桌上有笔墨纸砚,砚台下压着十张纸。 强引导众人落座。 众人持纸观之,每张纸上各有一问: 一、韩地久旱无雨,粮食欠收,古言旱退蝗来。若明年蝗虫遮天蔽日,何解? 二、流寇禁而不绝,掳商队,袭民众,闻军队而走,如何断绝流寇? 三、请简要描述你心中的盛世景象,社会构成。 …… “考试开始,计时一个时辰。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抄袭偷窥,违者成绩作废,逐出韩地。” 内屋中,双手放在膝盖上,独自安然正坐的嬴成蟜,听着毛笔划过纸张之声,深吸一口气。 “百家争鸣,看路在何方。” 半日之后。 “尔等十七人可为县令。” 强对着嬴成蟜亲自选出的文士道。 《秦史》:帝二年,得长安君令,郡守强于新郑举首考。应者一百三十三,中者十七。 韩地,野王县。 自农民起义运动过后,这里的贵族被荡然清空。 在最初打,砸,抢,掠的混乱状态,是吕氏商会选出当地德高望重之辈收拢了残局。 野王百姓对让他们能吃饱肚子的吕氏商会很是感激,对吕氏商会宣传的长安君则很是拥戴。 而在野王县有了少许秩序,百姓生活走无序走向正轨之时。多数百姓对此很满足,对于吕氏商会的领导没有异议。 而少数人,起了别样心思。 善是铁矿中挖铁的,是野王县最大世家周家的帮工,有一把子力气。 在这场突如其来,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善幸运得活了下来。 这幸运一直延续到他的阿父锅身上。 锅在野王有个外号,叫铁匠锅,打了一辈子铁。老实本分的他,打的铁具一直被邻里盛赞。 在与贵族的战争中,好多百姓都是拿着锅打的锄头,铁锹,钉耙,哭喊着冲上去,闭着眼挥下来。 战争结束后,既是吕氏商会挑选,又是野王百姓推举,恢复野王县秩序的有德之士,其中就有锅。 借着锅的临时权力,分发食物时,善总是第一个拿到。重建房屋时,善的房屋又是第一批恢复。 这是从前只知道挖矿,继承了阿父老实本分性情的善,第一次体会到权力的滋味,真不错啊。 局势稳定后,锅不想继续维持秩序了,他还是喜欢打铁。于是,善继承了锅的位置,成为了有德之辈,野王百姓代表,虽然野王百姓大多都不清楚此事。 他们的生活在日益变好,沉浸在喜悦中的野王百姓,没有心思放在外物。 而少数在意到这件事的,则大多是心思伶俐之辈。他们聚在了善的身边,形成了一个以善为核心的小团体。 随着善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善不再满足于辅助吕氏商会维持秩序,善开始主动做事。要求吕氏商会将缴获的粮食尽皆存于他处,由他来发放给野王百姓。 善身边的韩人支持善,要求粮食由善发。这些韩人的亲戚朋友被暗中以每顿多发一斗粮贿赂,也提出要善来发粮。 其他韩人一见如此,想着善平时善良忠厚的样子,想着善和自己一样同是野王人,与自己更近一些,于是也随着说: “善发可乎?” 善惊喜地发现,他竟然获得了远超出他期望的支持。 连大势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善,获得了大势。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野王的吕氏商会答应了善的要求,将一应粮食给了善,由善发放。 这些暂管韩地,从各地抽调的商会精英,长处是经商,不是执政,他们大多没有意识到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往深处去想。 他们的根基都不在韩地,来韩地就相当于出差,总有一日要回去上班。 他们每日发放粮食就是例行公事,心不在野王的他们,对于有人能替他们发粮还很是欢喜。 善轻易地掌握了野王粮食,掌握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物。 善在野王起势了。 初掌粮,善及身边人未敢多做,照常发粮,仅多与亲朋一斗。 三五日后,善拿着属于野王百姓的粮食来招工,为自己建造宅邸。 十数日后,善的宅邸建成。 另有十几栋宅邸动土,这些属于围在善身边的人。 二十数日后,善欲驱逐吕氏商会出野王,掌野王一应事宜,用的是和上次一样套路——提出诉求,围众附议,围众亲朋再附议。 善本以为这一次野王百姓,也会和上一次一样站在他这边,但结果却是应者寥寥。 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其身边有人出主意道: “公可承诺,若公掌野王,每日发放粮食倍于前。” 焚书令,挟书律,很早就发了。 吕氏商会从韩地出发,宣扬韩地情形,沿途不少有识之士知道韩地什么也不禁,都跑了过来。 这些人不是什么大能巨擘,胜在读书识字,通晓事理,给善出主意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善恍然大悟。 “此与夜间挖矿道理一也。夜间挖矿甚都看不清,比白日工作难,我等本都不愿为。然周家提出夜间给双倍的钱,我等便抢着做。” 当日,善就发了二倍的粮予野王百姓,并承诺掌野王后每日就这么发粮。 第二日,一众野王百姓站在了善这一边。 而这次,吕氏商会没有同意,他们还没有接到离去的命令。 但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善对野王的掌控度日益变高。百姓有了矛盾,开始找善主持公道。有了问题,开始找善来解决。 善每日忙的事越来越多,忙不过来。他便让身边的人来分担,让亲朋好友来分担,有些负责审案,有些负责发粮…… 吕氏商会之前断案是采用秦律,而善断案是用韩律。这么一对比,便显得善更是宽厚。 善听从谏言,煽动民众,诉说秦法严苛,就是要把吕氏商会赶出野王。 若非那不足百名驻守在野王的秦军锐士,善都想要发动兵变了。 不仅如此,善还将野王县的大秦学堂封了,这也是谋士的谏言。 而善自己却每天都要谋士教导自己习字,读书。他想要明白那些不明白的事,只有从典籍中才能找到答案。 野王县,是韩地各郡县的缩影。 宜阳,阳城,上党,每一个郡县内,都有一个,或多个善。 他们本来很忐忑,一直在惶恐,不知道秦国什么时候就会派官员来此。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心情渐渐放松,时间能抹平一切。 “有识之士”也告诉他们秦国不会派官员,秦国没那么多读书人。能派的话,之前就不会让韩地为韩国贵族自理。 放下心来的他们,开始试探秦国底线,从判案偏颇到强抢民女,从一日不发粮到不做工不发粮。 他们发现除了当街杀人这种大事,都没事。 试探出秦国底线的他们在圈子边缘乱转,胆子小的不过是盖了三间房,胆子大的人都暗杀了十数个。 他们以为他们能一直作威作福地潇洒下去,他们成为了他们之前憎恶的贵族。 这个时候,嬴成蟜发布了招贤令,吕氏商会退场了。 他们更欢喜了,做事越发过分,他们认为吕氏商会的退场象征着他们胜利。 宴饮三日不散,美人当街就干。 道家大道吴实进入野王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就在吴实的眼前,一个脸上抹了灰的女子被一群男子围住,拿着清水硬要给其净面。 “散开!” 吴实带着一众随者向前。 拦路的,长得膘肥体壮的几名壮汉,在道家门生手持的锋锐秦剑下,付出了血的代价。 在春秋战国这等乱世,能够传播的诸子百家没有一个是软柿子。没有武力,不能和人讲理。 救出了的女子肚兜都被撕开,那张被清水洗过的脸梨花带雨,自有一番秀美在其中。 “吾名穷,乃善大人的门客,你是何人?” 亵玩女子的为首者胸膛半露,一脸凶相地质问吴实。 吴实没有理会穷,像一个普通老者般,温言劝慰着受到惊吓,哭个不停的女子。 其弟子提着秦剑上前,吓退穷半步,沉声道: “吾师乃野王县县令。” 穷脸色大变,领着一干施暴者溜之大吉,去找他的主君善禀报。 吴实给女子披上一件衣物,着弟子送受惊女子归家,带着剩下弟子向野王县令府而去。 一路上,吴实本来因为能执政一方的欣喜脸色越走越差。 野王,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找县尉来。” 这是吴实进了县令府后,给府上的小吏下的第一个命令。 “唯。” 吴实最小的弟子不解地道: “老师不是说无为而治,尽量不干涉野王县发展乎?” 吴实没有说话,开始翻阅吕氏商会留下的详尽记录。 大弟子关山代师为小师弟解惑。 “无为而治是说各人各司其职,人,事皆运行自然。作为上位者,不因为自身喜恶而强加干涉,反而破坏了天道。 “然我们这一路所见之景,恶行遍布,却没有见到制止恶行的人,这让老师如何能视而不见呢?” 一刻钟后,野王县尉赶到。 吴实不做客套,直问道: “实能否调动公之锐士?” 县尉答: “吾得到军令,配合公一应事务。只有一点,公调完兵,吾事后将调兵理由,结果详细记录,递奏章于新郑。” “善。” 崇尚无为而治的大道吴实点头,起身。 “请将军尽起甲士,随实同行。” 当日,善,及其身边之人尽皆被抓,关在了牢狱之内。 正在铁匠铺打铁的铁匠锅闻讯,急匆匆赶到县令府,请求吴实饶过其子一次。 “野王之乱,发于善,源于尔,有违天道。” 真正的有德之士铁匠锅也被吴实送进牢狱,和其子关在了一起。 吴实按照当地的律法,即韩地本身,为广大民众所接受的律法处置了善,和他的一众附庸者。 然后以最快速度,做好野王县的人事架构。 将野王县所有的官府机构全部确立,明确告知了每个人应该做什么事。 大弟子关山跑东跑西,忙前忙后,为老师左右奔波了七日。 查封善和一众随者家中,粮食,财产无数。 吴实留下了一部分做官府运行所需,又留一部分做预备钱粮,然后将剩下的钱粮悉数都分发了下去。 “老师,接下来要做何事?” 肉眼可见瘦下来的关山身累心不累,一脸振奋地道。 在野王,他的老师的权力前所未有的大,连本该同级的县尉都要受老师指挥,这让在咸阳时,只能在博士署听老师授课的关山很是兴奋。 “你休憩罢,接下来的事要你小师弟去做。” “我不累。” “你再做下去,为师就该关你了。” 吴实停笔不写,认真地看着大弟子。 关山有些懵,茫然地看着吴实。 “你现在的样子,就是那些被关在牢狱中的人最初的模样。我等顺应天道而行人道,治事而不治人,懂乎?” 关山满头大汗,使劲一锤脑袋,懊悔道: “弟子知错。” “你小师弟不懂何为无为而治,你懂其理,却不用其理,此比不懂祸更甚。” 翌日。 县令府发布政令。 一,逃亡的有产者回野王,附籍,可恢复田宅,免除六年租税。 二,因饥馑沦为奴婢者,恢复自由身份,投入田间劳动,同时赦死罪以下的犯人回归田里。 三,减轻田租,实行十五税一。 四,商人不许衣丝绸、乘车马,加倍征收其税。 …… 政令随者官府通告,传到了每一个野王百姓耳中。 百姓看着家中多出来的粮食,听着之后不需要交那么多的税,尽皆欢呼雀跃。 为自己劳作,和为他人劳作的心情,全然不同。 凋敝的野王县,一日间便焕发生机。 …… (本章完) 第338章 墨家执政,科学家的骚操作 【吴县令自来野王,调任野王守军捉拿善,锅等一干人等,明正典刑。并迅速从本地征调衙役,成立府衙……】 【自确立野王县一应官府,明确官吏所为,设立新政。每日在府上研读经典,七日一视政,常与阳城县崔县令,负黍县唐县令,羽墨县周县令书信往来。】 放下手上记载野王县官方行事事宜的奏表,嬴成蟜又拿起阳城,负黍,羽墨三县奏表。 三县行政和野王大同小异,几乎找不到太多出处。 四人治下的县城没有过多约束,官不与民争利,让民自给自足,自行其事。 四人度过了最初的忙碌阶段之后,便实行撒手不管的放养政策,在治下县城游视,在府中读书品茗。 只要下属不找上门来提诉求,只要他们没有发现官官相隐,百姓敢怒不敢言。四人便深居简出,如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存在感低到极点。 “不愧是能让汉高祖改变心意的商山四皓。” 嬴成蟜赞叹连连,仔细研读四人政策,从中汲取养分。 “君上是看中无为而治这四个字了罢?” 从宜阳归来,要嬴成蟜兑现承诺的科学家心直口快。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麻衣,身上没有一件玉石配饰,脸上黝黑黝黑的。 “有能力而不做,美其名曰说是无为而治,实际和君上一般,不过是偷懒罢了。” 嬴成蟜不接科学家话茬,这种争辩没必要。 管他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不必争个是非对错。 绝大多数的辩论都是为了辩论而辩论,为了让他人接受自己观点而争执,而不是真的探究其中真义。 “或许罢。” 嬴成蟜点点头。 在想要让他人听自己说话时,就要先听他人说话,并适当表示赞同。 “今日来寻我,是想要治理韩地?” 科学家闻言,难掩激动之色,道: “君上曾许诺,若我能治理好宜阳,便让我治理韩地,如今到了君上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请君上移步宜阳,观墨家治下!” “好,若真是治理的好,我这个位置就给你好了。” 嬴成蟜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爽快到让科学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墨子毕生心愿,如此轻易便达成了……科学家深表怀疑,他对自家君上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君上不会是想做竖子而反悔罢?” “你刚说我喜欢无为而治,你若做的好,韩地让你治理我多省事。走走走,去你的宜阳看看,我还真想知道墨家执政是什么景。”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墨家都没有真正的执政过。 嬴成蟜带上斗笠,以免被有心人看破身份。 现今的韩地,鱼龙混杂,认识嬴成蟜这张脸的不在少数。 又给了科学家一个,不让这张脸同样让嬴成蟜微服私访不下去。 怀着略有些好奇的心情,嬴成蟜和科学家骑乘着两匹快马迅速奔赴宜阳。 宜阳近况,嬴成蟜并不了解。 他懒。 他信得过科学家,才不会多给自己找一县城政务。 科学家如此自信,看来是对治理的宜阳很是满意,墨家还真能够执政啊……嬴成蟜甩着马鞭,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审视一下诸子百家了。 就像道家,无为而治是顺应天道自然,不是什么都不管。商山四皓无为而治,不怎么管事的前提,是他们为县城制定好框架,确立了让民生休养的政策。 他们是在确定县城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才放开了手。 这和嬴成蟜印象中弃智,隐世的道家门生还是有很大区别。 嬴成蟜有些期待,继道家之后,墨家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一路奔波,无话。 跨入宜阳县城的那一刻,嬴成蟜便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 入目所及,大多数人都穿着麻制衣服,和科学家穿的一样廉价。而且,他们的衣服制式都高度相似,色彩尽为黑色,窄袖武士服设计。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光。 笑是真的,光也是真的。 这里的人不仅快乐,而且不迷茫,对未来似乎有着明确规划,对天下似乎满怀期待。 在这么一个封建社会,这是如何办到的……嬴成蟜侧目望了科学家一眼,有些吃惊——科学家做到了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他本以为在这个时代,思想根本不可能武装成功。 城门口不断有人进出,人流量和新郑这个郡的人流量都差不多大了。 嬴成蟜很此略有讶异,认真观察。 发现出城的大多衣饰较为华丽,大包小裹,乘着马车牛车,还有仆役随行,脸上都是一副阴郁之色。 而进城的人大多衣衫破烂,皮包骨头,走路蹒跚。好些都要拄着木棍借力才行,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人。 嬴成蟜要科学家原地等待,驱马上前,拦在一辆两匹白马的马车前。 翻身下马,一整着装。 自我介绍是风闻墨家巨子代长安君发布招贤令,故从邯郸来到墨家巨子任职的宜阳县,想讨个官做,不知为何如许多人都在外行?宜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嬴成蟜今日穿的是上好蜀锦,由巧匠而编制的外衣,黑色为底,上以白线绣有一只吊睛白虎。 就算是在最富庶的齐地,这衣物也是最贵重的那一批了。 很有眼力见的车夫从嬴成蟜的谈吐,以及胯下骑乘的高大骏马,判断嬴成蟜非富即贵。 是以即便是嬴成蟜头戴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没有恶语相向。而是隔着帘子,小声和车内人说明情况。 嬴成蟜耐心等待。 眼见车夫嘴还没停,车帘从内被人掀起,一张胖脸探了出来,那双被肥肉推挤,显得异常细小的眼眸在嬴成蟜身上打了个转,神情便亲近了几分。 “刚至宜阳?” “正是。” 嬴成蟜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金递给驭手。 驭手惊讶地望了斗笠一眼,双手接过——虽然已经知道嬴成蟜身份不凡,但一出手就是金子,驭手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阔气的。 胖人验证了金子真伪,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了,嬴成蟜适时说道: “敢问兄长,墨家巨子代长安君发的招贤令是真是伪?” 胖子将金子揣入怀中。 “自是真的。” “宜阳可是墨家巨子执政?” “此亦不假。” 嬴成蟜斗笠微动,声音中带上明显迷惑。 “我闻墨家巨子乃天下之好,此地既是墨家巨子为政,兄台何以离去?吾就是看中墨家巨子名声,才自邯郸至此。” 胖子略一沉默,方道: “对贫民而言,巨子确实如你所说,乃天下之好。其每日与农民一同劳作,下地耕种,上树采果。住着和贫民一样的陋室,吃着和贫民一样的食物。在巨子管理下,宜阳再没有一个饿死的人。 “但对你我而言,巨子之好,于我等无益也。我的宅邸足够百个贫民居住,每日吃的食物价值,可抵贫民月余口粮,不需要巨子救助分发。 “阁下出手便是一金,可见财富远甚于我。宜阳此县,不适合你我居住,若信得过为兄,可随为兄去往南阳。以阁下之能,必能得偿所愿也。” 斗笠左右摇动。 “吾来此地,就是看中墨家巨子名气,信得过其为人,只愿在其手下做事也,多谢兄台美意了。” 嬴成蟜牵着骏马,给马车让开道路。 驭手轻提缰绳,驱着马车缓缓前行,向着宜阳城外而去。 骏马,马车错过时,本缩回车厢的胖子再次探出了头,向嬴成蟜抛出了一物。 嬴成蟜接在手中,不需要看,根据手感便知道是自己刚抛出去的一金。 “我叫陈旺,在南阳恭候阁下。” “若去南阳,自当拜会。” 嬴成蟜翻身上马。 “你我必会再见的。” 陈旺笑着缩回车厢。 必会再见,这么肯定?是阴阳家,或者尸家的人吗……嬴成蟜默默想着。 自从见识了鬼谷子召雨,看过其留下的《尸子》之后,嬴成蟜再听到这种必然,一定之类的词,就有些应激。 再看一眼远处向着城外行驶的十几辆马车,嬴成蟜策马向着宜阳城内行去。 科学家目见之,立刻跟了上来。 沿途又拦下几辆马车,花费了四金,从这些要离开宜阳的车主口中,得到了和陈旺差不多的答案。 嬴成蟜因此确定,宜阳应该是出问题了,但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嬴成蟜很是奇怪。 因为这些离开宜阳的人不是被迫,是主动,而且这些离去的人普遍对科学家的评价还都不错。 一个对执政者满意的县城,为何会留不住人呢?仅仅是福利没给上吗? 但就像陈旺说的一样,他的宅邸足够百个贫民,每日食物价值足够一个贫民月余口粮。 如此富贵的他,为什么会在意科学家给贫民发放的陋室,和只可以果腹的食物呢?嬴成蟜很不解。 远离了城门处,这一路上,嬴成蟜见过的不管是爬在屋顶上修缮房屋的人,还是面前摆着鸡鸭售卖的人,脸上都是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笑容让嬴成蟜很是触动,但也同样让他更加摸不清头脑。 这笑容是有信仰的笑容,是实现了自身价值的笑容。 能够让民众露出这样的笑容,这座县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邪教? 嬴成蟜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摇了摇头。 在这一点上,他相信科学家比相信自己还要更甚。 墨家巨子不可能是个要人杀人放火,喊着信我者刀枪不入,要教众自焚以登天的邪教头子。 转了小半个宜阳县城,嬴成蟜才随着科学家回到其居所。 看到县令府第一眼,嬴成蟜有些不敢置信,质问科学家。 “你的县令府为何这么寒酸?” 科学家理直气壮。 “能居,能处理政务便可。” 嬴成蟜有些无语。 眼前的县令府哪里称的上一个府字?若不是科学家引他来此,这间单开木门,简陋异常的屋子,他绝对以为是哪个贫民居住的。 科学家的县令府,都比不上吴实县令府的一个房屋。 “你住在这里,在这样的地方理事,如何能够让百姓信服呢?” “我与百姓住同样的房屋,为何不能让百姓信服呢?” 嬴成蟜一拍脑袋,叹口气,道: “讲不通,先进屋罢,我想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今宜阳形势大好……科学家心说。 进了屋子,科学家将在宜阳颁布的政策,以及做了什么事,搭配上记录信息的纸张,悉数都报告给了嬴成蟜听。 宜阳最初的情况比野王还要乱,因为这里是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第一个县城。 野王只有一个善,而宜阳,有七个。 这七个人将宜阳分割成七块,各占据一地,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因为规模太小,几可以称得上各自为政了。 科学家到了宜阳,了解情况之后,直接开始摇人。 吴实还需要找野王县尉,身为墨家巨子的科学家连宜阳县尉都不用找,墨家能打能杀的弟子可太多了。 也就是一夜过去,习武的墨家门生——曾有一段时间世称楚墨的他们,当即就把七个人都宰了,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 随从党羽该杀的杀,该埋的埋,一切都按照律法来说话。 吴实事后赦免了没有死刑的罪犯,科学家没有这样做。 他将这七个称不上政权,只能称得上团体的组成人员公开审理,在宜阳百姓仇恨的呼声中,都杀了。 墨家最看重民意了。 接下来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成立官府,招收官吏了。 科学家官府是成立了,但是这个官吏,科学家来了波嬴成蟜看得懂,但依旧大为震撼的骚操作。 只要是墨家的门生,那就都是官吏,不需要特意招收官吏。 “那这不是墨家一言堂了?百姓不反对?” 嬴成蟜脱口而出。 然后科学家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嬴成蟜,道: “大部分宜阳百姓都加入了墨家,都是我墨家门生。” …… …… (本章完) 第339章 一入墨家,终身墨者 “……宜阳大半百姓,都加入了墨家?” 科学家微微点头,有些不解道: “君上为何如此惊讶?” 你为什么会如此淡定啊?一县百姓都拉入你墨家,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墨家巨子,你是传销头子……嬴成蟜憋了半天,手边要是有个计算器,他能把6键敲烂。 “成蟜出身卑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实在无法理解先生所为。 “告辞!” 双手抱拳,嬴成蟜随即站起身来,往寒酸的有些过分的木门走去。 见到县令府如此破烂,嬴成蟜本以为已找到宜阳问题所在: 一、富人眼见县令府与贫民房屋一般,担心科学家屁股一直坐在贫民那边,不能公正对待。 二、富人居高门楼府邸,吃的穿的用的都比科学家好,科学家外在表现就是一个贫民,富人对科学家不敬畏。 而在初步了解宜阳最近发生何事后,嬴成蟜才知道,他想的太简单了。 怪不得一众富人尽皆要搬离宜阳,怪不得其说我一定会离开宜阳……嬴成蟜一切都想明白了。 “君上!” 科学家在其后急忙追赶。 “别走啊君上,我还未说完。” “不想听。” 嬴成蟜带上斗笠,推门而出,脚步不停,沿着正街行走,观察行人,商贩。 当知道这些人都是墨家门生,都是宜阳官员时。 再看到这些人的纯真笑脸,放光的双眼,嬴成蟜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人人都是锦衣卫,老朱来了都得说个6。墨家治下安全是安全,但这压力比秦律更甚……嬴成蟜黑着脸心道。 秦律以包庇等罪,加上从重处理的刑罚。从而强制让民间互相检举,监督,维护境内秩序。 因为秦律严苛的缘故,犯法者常有枭首,腰斩的罪过。 嬴成蟜初学秦律时,觉得这条刑罚极度不合理,曾以此对秦律的主要编撰人,韩非提出质疑。 “一个杀人犯杀了人,按律当斩。被其兄长窝藏,其兄长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韩非点点头。 嬴成蟜见状立刻道: “你既然认同我的观点,那包庇等罪这条秦律便不合理,应当修改。” 韩非提笔。 【合理,不应改。】 “你先前已同意杀人的弟弟应该死,窝藏弟弟的兄长罪不至死,何以前后异也?” 【以不合理,成就合理。】 【包庇之人多与君上想法一样,而这样的不平衡能让其对不法之人更加痛恨。】 【国家的律令首要是维护是王朝统治,社会稳定,而不是个人利益。牺牲个人些许利益以使国家强盛,有什么不合理的呢?】 【杀人者得不到处罚,就会杀更多的人。包庇者得不到禁止,就会出现更多杀人者。这样百姓便得不到安稳,国家就会动乱。】 【人性本恶,必须要用律令来限制。】 嬴成蟜想着秦朝治安情况,被韩非说服了,再一次为古人智慧而惊艳。 时代局限了古人的眼光,同样蒙蔽了他的双眼。 中国现行命案破案率高达99.9%,但那是靠的现代科技手段,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构成的天眼系统。 而在秦朝,什么dNA,摄像头,一概没有。 在这样情形下,秦国能成为七国中唯一一个境内盗匪绝迹的国家。官府力量在这其中所占的比例非常低,大多都是人民的力量。 如贼人在道路中央抢劫杀人实行不法行动,百步以内的人的路人坐视不理,不上前制止贼人行为,就要罚两套盔甲。 秦朝的两副盔甲十分昂贵,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这相当于他们的全部积蓄。 在如此严格的法律制度下,很少有人会选择袖手旁观。 这个惩罚确实有一些不公平,这是无可争议的弊端。 但相比于颁布法令后,很多违法乱纪之事被阻止,社会十分和平的改变。 秦人完全可以接受这点弊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被打劫。 而科学家治理的宜阳,则是秦律的进阶版。宜阳百姓不是被迫见义勇为,检举监督,而是自发性的。 秦律的压迫感就已经很强了,而在知道了前后左右都是墨家门生,都是官员的宜阳,嬴成蟜感受到了百倍于关中的压迫感。 “就像是身边的人全是朝阳大妈,总感觉下一刻要进去……” 同一件事,被迫做亦或自愿做,效果截然不同。 “君上。” 科学家拦在了嬴成蟜身前,着急的他没有戴斗笠。 街边的人看到科学家真貌,买米的不买了,卖面的不卖了,疾走不知有什么急事的停下脚步…… 这些人纷纷自发性地拦在嬴成蟜身前,和他们的巨子大人站在一起。 墨家……嬴成蟜望着身前自发前来的众人,依旧向这边聚拢的人群,默默驻足,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领教到墨家的力量。 这个在百家中唯一一个有军事实力,严密组织的学说,只是为政一城,便能在短短时间让整个城池尽为墨者。 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或是法家,都不可能有墨家这么大的号召力,感染力。 “真是可怕……” 斗笠下的嘴唇微动,嬴成蟜无声言道。 “此为吾友,无事发生,劳烦诸君了。” 科学家歉意地道。 群众闻言,纷纷说着“不劳烦不劳烦,巨子大人无事便好”,各自去行未完之事。 一言出,众人散。 这些月余前大多不知科学家为何人的宜阳普通百姓,听到科学家言说的表现,堪比令行禁止的秦军锐士。 嬴成蟜抬首望了一眼四周,不想继续探究这座县城了。从刚才至少百人的表现,他已经知道这座县城真貌了。 回转,牵出骏马,拽着马缰向城门而行。 “继续说,在我未出宜阳之前,给我一个不抓你回去的理由。” 嬴成蟜对科学家道。 “君上是觉得我未将宜阳治理好乎?” “将宜阳治理的唯有墨家门生能生存,这是墨家宜阳,还是秦国宜阳?” “国家于君上重要乎? “若是秦王暴虐无道,倒行逆施,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秦国,君上还要不要拥护。” “皇兄不会如此……” “假若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换一个王。” 马蹄声清脆,节奏缓慢,因为嬴成蟜走的就不快,他想给科学家充足说话时间。 科学家在他心中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一个真正称得上无私两字的人。从民穿越为君的他,对站在人民立场的墨家有天然的好感。 他希望科学家能说服自己,就像是韩非说服他“包庇等罪”一样。 或许,科学家如此做也有时代必然性呢……他想着。 究其根源,知其逻辑,方有准确判断。 “正是如此。” 科学家笑了,笑君上本心一直没有变,指着天道: “上不为祸,宜阳便是秦国宜阳。” 限制君权吗……嬴成蟜认可了这个说法。 权力需要制约,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或许在他死后,墨家便不会容许被存在,但现在,他这个帝国上位者觉得墨家至少不应该被这个理由剿灭。 “帝国内部出现蛆虫,不能自清,墨家来替天行道,有些意思…… “为何那些富人要离开宜阳,是你强制让他们加入墨家乎?” 墨家的加入很简单,几乎没有要求。 但加入之后,墨家是百家中要求最多的。 其中一条,便是上交大部分财富。这财富不是肥巨子,而是用以资助穷人,和维持墨家日常所需。 且这不是一次性交清,是一个长期的义务。 好些墨者都是仅留日常所需,然后将财物悉数交到巨子手中,由巨子统一分配。 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甚至有可能是几代人打拼的财富。加了个组织,大半都充做了会费,这谁能忍? “墨家从不勉强他人,吾并不知那些人为何离去,吾对其一视同仁。” “我信,兼爱嘛。 “人是群居动物,且具有排他性。当整个县城都是墨者,无论你这一碗水再怎么端平,这些不为墨者的人也会压力巨大。” 嬴成蟜呵呵笑了一声。 “比如我,现在和你这个墨家巨子走在一起,压力就挺大的。” 两人这一路同行,几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向两人投来了注目礼。 看向科学家的多是爱戴,信任。 看向嬴成蟜的多是探究。 虽然这些目光没有恶意,但嬴成蟜依然不舒服。 “君上说笑了。 “自我入宜阳以来,宜阳人数已是原来二倍,来的人,远比走的人多。” 嬴成蟜并不意外,道: “以你墨家的理念,来的都是穷人罢。” “……是。” 墨家一视同仁,力求爱他人,爱家人,爱自己都没有分别。 穷人来到宜阳,墨家会发吃食,供住所。 但正所谓兼相爱,交相利。 我爱你,你也要爱他人。我给予你便利,你也要给予他人便利。 吃一次墨家食物,住一次墨家房屋可以,墨家不会说什么。 但若是想长期白吃白住,什么也不干,就是白嫖,墨家不允许。 穷人要加入墨家,大家都是墨者,然后一起耕种,学习,劳作。 墨家很崇尚节用,所以太过奢华的生活,墨者是不被允许的。 有那个闲钱赶紧交上来,然后巨子拿去帮助更多的兄弟姊妹——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是墨者的兄弟姊妹。 在经历了剧烈动荡的韩地,最多的就是失去了生活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穷人了。 为了活下去而推翻贵族的他们,有些人失去了丈夫细君,有些人失去了父母孩子。有些人缺胳膊少腿,有些人身无片瓦容身之地。 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给活下来的农民带来的除了生命以外,剩下都是苦痛。 震惊了始皇帝的他们,震惊了天下的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而科学家,给他们指引了方向。 科学家执政的宜阳,对于没有经历过豪奢生活的他们,就是圣地。 墨家不能穿丝绸只能穿麻衣的规定,对于他们来说和没有一样,他们加入墨家之前也只穿过麻衣。 墨家的一切都是公开的,像兵法,武功,百工,农业等等一切。 加入墨家,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姊妹,吃的一样,穿的一样,受一样的律令管制,多好啊。 “看着罢,这只是最初的繁盛。” 想明白的嬴成蟜,看着街边的由衷笑脸,不再感到毛骨悚然——心思不正的人才会怕监督。 “等过几年时间,有本事的人就会追求更好的生活。当他们有能力成为富人,见识了更好的生活。就会脱离不能享受的墨家,出走宜阳。” “一入墨家,终身墨者。” 科学家沉声道。 墨家是百家中的一家学说,也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进墨家容易,出墨家没有可能。 墨家开放一切与的是墨者,是致力于实现大同社会的志同道合者,不是贪图享乐的纵欲之辈。 在墨家,其成员皆为墨者,墨者必须服从巨子的领导,听从指挥。 战国时期的墨者入仕为官,都依然不能脱离墨家,必须大力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如果感到难以推行,就要引咎辞职并接受惩罚。 正因为有了这些严明的纪律,奠定了墨家坚固的思想基础,养成良好的遵章守纪习惯。 史料记载: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脱离墨家,就等于背叛,不被允许。 嬴成蟜沉默下来,敲着马,和科学家行到城门口。 望着其乐融融,一片祥和,犹如世外桃源的宜阳。 以及城门口源源不断的出城富人,和进城穷人。 “我无法让你总领韩地,韩地不能只有穷人。追求更好的生活,人类才能进步,穷人早晚会成为富人。 “你能控制一县城的百姓,但不能控制一地的百姓。人一多,思想便杂了,不会有那么多无私的人,我就不是。 “像我这种自私的人,对无私的墨家巨子有着崇高可敬,却不能近也。” …… (本章完) 第340章 苦难不值得歌颂 “无论如何努力,依旧是穿麻衣,食粗米,人便会失去进取的动力。世人不思进取,天下便无法进步。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才对。庄子言墨家乃天下之反,此话不假。” 这样的结果在科学家预料之中,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与嬴成蟜很早便相识,志趣相投加上亿点点钞能力,让其成为嬴成蟜门客。 主君的理念与他一直有差异。 若两者意见一致,思想相同,墨家巨子不是他了。 他早就知道,当嬴成蟜看到宜阳景象,绝不会让他掌管韩地。之所以主动去找嬴成蟜要韩地,是以退为进。 你不给韩地就罢了,总不能还把宜阳收回去罢? “君上之言总是有理的。” 科学家脸上一片淡漠。 为之努力终身的理想信念为如此抨击,且没有被允许留在宜阳,科学家心情很差。 “这话听上去,心不甘,情不愿啊。” 嬴成蟜抚摸马头,骏马低着脑袋打个响鼻,顶了顶嬴成蟜。 “有什么不同见解你就说嘛,道理不说不通,真理不辩不明。” 低头苦笑一声。 “只要是人,便没有思虑万无一失的,大家都会犯错。在结果没有出现之前,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就是对的。齐王说能面刺其过者受上赏,成蟜亦能为。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以思想为根基改变这个天下,念头通达而行动自明。到头来却是错的离谱,只能以行证念,观百家执政而去芜存菁。前路,你我一同开辟。” 一同开辟……科学家默默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冷色少了许多。 “我认为实际情况与君上所说恰恰相反。墨家正是因为一直禁止豪奢生活,拒绝享受。墨者,墨家,才能进步神速。” 嬴成蟜无语了。 从前都是他被叫竖子,或者自称竖子,今日他想叫科学家一声竖子。 “竖子,你说的是人话? “秦国想要更广阔的领土,于是筹备兵马战灭六国。齐国想偏安一隅,最后举国投降,东海富庶之所尽归秦土。 “两国结局之异,不正是秦国有对更好生活的追求渴望,而齐国没有乎? “你现在却说禁止豪奢生活,拒绝享受,才能让墨者进步神速,你是认真的? “我是让你谏言,面刺我之过错,不是让你胡说八道把我当蠢货看待。” 科学家眼神沉凝,用看蠢货的眼神,回以嬴成蟜看蠢货的眼神。 两人都认为对方愚不可及。 “秦能一统天下,是因为秦于最西边,靠近胡人,戎狄,生活困苦。而齐国灭亡,是因为齐国富庶,从上至下,从王到民,皆被富足侵蚀。这才是秦能灭齐的缘故,君上你才是胡说。 “西伯侯姬昌披拘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写出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写出《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撰写出《孙膑兵法》。结巴被秦王强召到秦国,才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全部都是圣贤发愤而写作。 “世人生活不充裕,不富足,方能将心力尽数用在正途。 “苏秦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孟子亦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君上你为什么不懂呢?只有贫苦,才能有所成就。富足的生活,只会消磨人的心志!” 嬴成蟜沉默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像是被说到痛处,就像是无言反驳。 他默默地牵着骏马行进,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异常。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推,痛快了嘴的科学家默默地跟上嬴成蟜,脸色也很不好看。 因为嬴成蟜没有要他留下来,所以他就要跟着嬴成蟜回新郑,继续他的研究。 科学家很喜欢手工业,很喜欢做一个秦墨,但他更想要墨家学说发扬光大。没有哪一个门生不希望自家学说发扬光大的,哪怕是无私的科学家也不例外。 若能将墨家学说发扬光大,世人交相利,兼相爱,此方乃盛世也。 “巨子请回。” 嬴成蟜突然道,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快的让科学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马蹄蹬起泥土半尺,飞扬的尘埃有些许落在科学家的麻衣上。 四方的原野上是稀疏的杂草,草屑被泥土裹挟着在空中游动。 夕阳很大,红彤彤的,从天上落在山上。 嬴成蟜的身影在科学家的眼中越来越小,向着那不再刺眼的太阳而去,就像是冲进了太阳里。 骏马速度,快的惊人,应是最快的速度了。 “我,错了?” 科学家茫然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主君单薄的背影,直到目不能及。 “是方才说的话太重了,还是……我真的哪里错了。” 科学家原本便是秦墨,认识嬴成蟜的时候,嬴成蟜还不是长安君,而是成蟜公子。 还是个孩童的成蟜公子特别喜欢去找秦墨,起初科学家还很是介意,他可没心情哄孩子玩。 后来发现这个成蟜公子不吵不闹,就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做事,这才观感稍好,但也只当做一个不务正业的王室公子罢了。 ——王室公子应该理政,参与国事,而不是来看百工,这不是王室公子应该做的事。 真正让科学家,乃至整个秦末,对成蟜公子大为改观的,是有一次相邦范雎下令,要秦墨联合农家一起让土地增产。 ——秦攻六国,要海量的粮食,粮食从来都不够用。 秦墨,农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有成功。 千百年来,土地能产多少粮食是有限的,哪能说增产就增产。 而时常厮混在秦墨中间的嬴成蟜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很是荒唐的建议——将屎尿这些污秽之物埋在土里,就能让粮食增产。 秦墨,农家都对这个成蟜公子很无语。粮食是吃到嘴里的活命之物,种粮食的土地中怎么能掺和粪便这种污秽? 想想就恶心,这怎么吃啊?这怎么可能让粮食增产? 无人为之。 于是,嬴成蟜找来祖父秦昭襄王嬴稷。对嬴成蟜百般疼爱的嬴稷一瞪双眼,发王令要秦墨,农家遵从其玄孙之命照做。 王令已下,秦墨,农家再是万般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将粪便灌溉在了田地中,种上粮食。 第二年,粮食增产。 秦墨,农家,从此对嬴成蟜惊为天人,农家有人甚至以为成蟜公子是农神后稷转世。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对播撒粪便种粮食有微词,也没有人不吃。 众人只觉得,真香。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为秦墨领袖的科学家经此一事,便像个跟屁虫似的一直跟在嬴成蟜身后。 在嬴成蟜的嘴炮输出下,科学家以杰出的动手能力做出了琉璃,曲辕犁,水车,纺织机等物事,真正让大秦帝国经济上升了数个档次。 论对嬴成蟜的拥护,科学家绝对是属于第一梯队。 嬴成蟜今日没有在宜阳城露出真容,若是其摘下斗笠,这些甘于贫穷的墨家门生将蜂拥而至,簇拥在其身边,用比尊敬科学家的眼神看着他。 不信天,地,鬼,神的科学家,为了总领墨家门生,穷苦百姓。 在宜阳县城中,将嬴成蟜宣传成了天子。 在墨家的理念中,天子是代表上天来掌管人间的,天子在墨家中极其重要。 君主和臣子,在墨子看来都是出于兴万民之利而产生的,他们从民众中不得已而被设立来制约百姓,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维护广大百姓的利益。 但为了实现对社会国家的有效治理,君臣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民主。 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只所非,必皆非之。 天子是人间的上帝,天子说出来的话就是绝对的权威,他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臣子只要认同就好了,臣子要对天子绝对顺从。 包括他这个墨家巨子,也是臣子,也要听命于天子。 臣子们要做的,就是将天子的命令传达给百姓,再把百姓各种情况向天子汇报,从而让天子可以合理治理整个国家,兴利除弊。 这是因为墨家认为要实现广大百姓的利益,必须确定天子的绝对权威,天子上同于天,天子代天发号施令,人民只可服从于天子,这就是墨子的“尚同”思想。 实际上,墨家学派的“巨子”,便是“天子”缩水版——墨者必须听命于巨子。 墨家的制度就是通过这种模式组织起来的。 创始者墨子认为,为了实现最伟大的利益,这种形式很有必要。 科学家也是如此认为。 若仅如此,墨家好像比法家舔君主舔的更厉害,墨家不应该定义为为民发声。 墨家和法家的不同时,法家是为君主立法管民,而墨家是为百姓立天子。墨子之所以用天子不用君王,便是以天限制君王。 ——发洪水,闹旱灾,一切的天灾都是上天在发怒,是天子做的不好的征兆。 墨子留了这么一个后门限制君权。 但即便如此,当墨家巨子提出了某人为天子的时候,哪怕那是一个乞丐,也将立刻能号令整个墨家。 而能够让现任墨家巨子全身心相信,要整个墨家以侍奉的天子。 高坐王位的始皇帝不行,唯有从小跟到大,现为长安君的成蟜公子。 和嬴成蟜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的科学家,能够和嬴成蟜彻夜畅聊憧憬未来的科学家,能够让嬴成蟜将举世唯有的三把手枪赠予一把以让其防身的科学家。 能够感知嬴成蟜的大多数情绪,能够理解嬴成蟜的大多数想法。 巨子请回……科学家心中默念,他从这四个字中,感知到的是疏远。 “依君上的脾气,若是被说的恼羞成怒,应是说滚回去……” 科学家一步一步望着主君离去的方向好久,望的天色渐暗,望的月明星稀。 ………… “巨子大人,怎么会来得如此晚?” 宜阳城门前的两个守卫关心地道。 是眼前这个人,让他们有了活着的目标——搭救和他们一样的兄弟姊妹,他们不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像一具行尸走肉。 “无事,无事……” 科学家勉强笑笑,在两个守卫担忧不已的目光下,走进了宜阳城。 “巨子大人,这里应该如何搭建。” 有人指着房屋栋梁询问,科学家边讲解,边上手,和其人一道架上横梁,以榫卯结构固定。 ”巨子大人,天真的能够知晓一切乎?” 有人捧着《墨子·天志》询问,科学家认真地讲解。 “是的,有人做了什么恶事,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察觉到,但天会第一时间知道。天能看到世间一切,知道天下人做的一切事。天有其意志的,惩善罚恶。” 科学家不信天,地,鬼,神。 但在这个没有过强约束性的时代,他必须要用这些来让百姓心有顾忌,心有所安。 科学家接下来又教了选种田的门生怎么肥沃土壤,又教了选兵法的门生如何守城。 躺到了床上,刚刚忙碌完的科学家又一次目光呆滞,他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或者,是主君错了……” 嬴成蟜没有回转新郑,他在辽阔的原野上策马狂奔,他在抒发他心中的抑郁。 他没想到,他觉得和他走的最近,思想最类同的科学家也是如此想法。 “孔子想被厄吗?屈原想被放逐吗?左丘明想要失明吗?孙膑想要受膑刑吗?要是告诉他们忍受这一切苦难,他们就能成功,他们会接受吗? “为什么要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苦难!造就了他们,如果可以,他们会想要选择这样的苦难吗?真是够操蛋的言论! “苦难不值得歌颂,贫穷不值得坚持!” 嬴成蟜呼吸急促,他很愤怒,愤怒于说出这些话的是科学家。 …… 【PS:弱弱的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341章 昨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凉爽的清风,在嬴成蟜体内循环一周会变成炽热。 这片原野没有长过腰身高的植物,地处中原的韩地大多平原地带。在战时这会是缺点,因为无险可守。 而在此时这却是好事,能让嬴成蟜视野一直投到天边,没有任何遮挡。 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眺望远方,仰望星空。 嬴成蟜前世不是专业研究天文的,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键盘侠,他知道,这片绚丽的星空与两千后不一样,好些星辰移了位,虽然他看不出来。 就如他一般。 只看外表,看不出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他大口呼吸,却不能缓解心中积郁。就像是深陷在了海洋,一张口海水灌入,窒息感更为浓郁。 这片海,叫孤独。 这个时代的法家,不是后世的法律。 这个时代的墨家,也不是后世的民主。 无论他们有多么相像,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共通之处。 本质上,二者截然不同。 嬴成蟜趴在马背上,闭上双眼,识图的老马将半睡半醒的他运回新郑。 美艳的青梅,丁香两女迎出郡守府大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嬴成蟜,搀着他回到屋内。 丁香为嬴成蟜除去鞋袜后,忽觉身前异样,目光下移,只见嬴成蟜正不安分地踢动自己的累累硕果。 略有担忧的情绪骤然一松,身子稍稍凑前一些让自家公子触感更佳,温婉笑道: “公子今日怎么回来如此晚?” 嬴成蟜双目深邃,一脸认真。 “星垂平野,吾深陷于自然风光不可自拔,感悟繁多,流连忘返。” 为嬴成蟜去打洗脚水的青梅端着一盆她感觉凉,而她的公子却觉得温度正好的清水——女人洗澡水温普遍比男人略高。 便听到自家公子一边欺负姐姐,一边正色地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捉住嬴成蟜双脚,用力按在木盆中,手上温柔地揉搓,脸上似笑非笑。 “公子感悟这么多,可有能说出来的?” 嬴成蟜三十度角仰头,一脸高深。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彩,公子厉害。” 丁香轻笑赞扬,白里透红的脸蛋清丽冶人。 其妹青梅小声咕哝道: “你就惯他罢。” 然后提高嗓音,揶揄道: “仅青梅听过,这是公子第七次偷屈原所赋就的《离骚》中言了。” “哎~” 嬴成蟜不乐意地拉着长音,左手支撑身体坐起,右手食指如钟摆似的摇动,脸上是一副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的表情。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是是是,叫借鉴~” 青梅翻着可爱的白眼,也拉着长音,取下搭在肩膀上的干净布帛,裹住自家公子的脚细细擦拭。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青梅便给嬴成蟜洗完脚了。 因为她的男人,她的公子,从小就不喜欢洗脚。 取出早就准备好,钉上三层兽皮的小板凳,抬着公子的脚放上去。 青梅,丁香这对孪生姐妹一左一右,按压嬴成蟜足下穴位——他们这位不喜欢洗脚的公子,对按脚倒是很喜欢。 伺候嬴成蟜从稚童到男人,从成蟜公子到长安君的两女,嬴成蟜地枕边人,都觉得自家公子今日心情很不错。 嬴成蟜舒服地呻吟一声,重新仰躺在床上。 闭上双眼,这样他就不必再掩饰眼眸深处的孤独。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嬴成蟜默念。 他不会把外面的压力带回家。 男人多是如此,报喜不报忧。 第二日,天没亮。 一身麻衣的科学家,早早便站在了新郑郡守府中,嬴成蟜居室门外。 一个时辰后。 自愿守护嬴成蟜的扫地僧鲁勾践,洒扫着干净的庭院。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科学家,向居室歪一下头——我要不去叫一下君上? 科学家每次都是摇摇头,就站在原地干等。 鲁勾践只能一声轻叹,然后低着头,用那把看似普普通通,实际上长柄是用沉重精铁打造的扫帚,看似随意地划拉着。 武功一途天赋不佳的君上,曾在中写到剑道有四个境界——锋锐无匹,举轻若重,举重若轻,人剑合一。 前天下第一剑客不知道自家君上是怎么想出来的,但觉得很有道理。至少他照此修行,武功不但没有随着年龄而衰退,反而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精进了许多。 今日,鲁勾践也不明白,平日表面最为君上所厌恶,实际与君上最为要好的科学家,为何自罚立于门前。 自韩地一众城池分发出去,嬴成蟜便恢复了不睡到自然醒不起床的优良习惯,一般都是辰末起床,也就是九点。 而现在刚为寅末,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科学家要等到嬴成蟜,至少再等两个时辰。 往日最重时间,动手能力极强,研发创作时争分夺秒的科学家。 如一根立定青松,站在嬴成蟜的房屋外不发一言,也不让人进去通报。 旭日当空,初生的太阳唤醒了沉寂的天下。 嬴成蟜披着单薄的外衣,鞋子趿拉着,快步走到科学家面前,拉着科学家的手,拽其入内,抱怨道: “怎么不叫醒我?” 科学家身体混不受力,随着嬴成蟜而行,答非所问。 “吾回来做秦墨。” 嬴成蟜脚步一顿,科学家脚步前行一步才止住。 嬴成蟜调转方向,拉着科学家走出屋门,再拉着科学家走过郡守府门,两人边走边言。 “嬴成蟜虽然缺一个秦墨,但天下更缺一个墨家巨子。” “吾昨日所言,宜阳之景,君上厌恶否。” “厌恶至极。” “既然如此,为何仍然要我留在宜阳。” “我想再看看。” “吾不解君上之意。” “百家各自理政,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想要取长补短。” 科学家了然。 墨家也是百家之一,还是百家中最显赫的那一类。 “回去罢,你治理的宜阳很好。” 那些源源不断涌入宜阳,穿着破布烂衫,眼中对未来生活没有希冀的穷人,在嬴成蟜脑海不断浮现。 “至少当前很好。” 除了墨家,再没有哪一家能对这些贫民一视同仁。再没有哪个县城,能够敞开城门,欢喜迎接这些难民。 嬴成蟜愤怒于科学家所说,苦难造就成功的言论。 最底层的穷人不会愤怒。 能有宜阳这个庇护所,能生活在宜阳城内。 他们眼中有光。 他们脸上有笑。 他们欢喜极了。 思想可以高屋建瓴,但不能脱离困难群众,上位者,当听听百姓的声音。 送走科学家,嬴成蟜回家,在青梅,丁香两女的服侍下穿好衣物,戴上斗笠。 “公子又要去哪?” 丁香整理嬴成蟜衣领,好看的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处褶皱,哪怕嬴成蟜出了这个门,她悉心打理的一切便都是白费。 “南阳。” 嬴成蟜照着铜镜,看看垂下的黑纱能不能完全挡住自己容貌。 “去作什么,再找一个越女来?” 青梅嘟着嘴道。 她对越女敌意很深,而且丝毫不加以掩饰。 在她看来,越女就是任性妄为的代表,总是给自家公子惹麻烦。 “哇,这都猜得到?” 嬴成蟜故作惊讶,重拍自家侍女翘臀一下,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了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嬴成蟜,丁香脸上常有的羞红慢慢消退。 “南阳。” 她自言自语。 性格比姐姐跳脱的青梅,揉着发麻发痛的臀部,随口道: “县令是伏生,受儒家管制。” 嘴角抿出讥笑,红润丰满的嘴唇把刻薄淡化的一干二净。 “那群成事不足的儒生也配公子亲赴,不是有奏章呈奏?” 除了科学家管制的宜阳,各个城池的详细信息每三日一更新,都会由新郑郡守强捧到嬴成蟜居住房屋,厅堂的桌案。 “我问了鲁公,今早科学家寅时不到便来了,一直等到公子起床……” 昨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丁香很笃定。 话说半截的原因,是怕不够稳重的妹妹去私自调查,干扰公子做事。 青梅浅吸口气,眼睛闭又开,略有不满地道: “姐你在此处欲言又止,是觉得我想不到昨日有事发生?你将我看做蠢货是罢?” “你若不蠢,怎能让越女拉拢到了吕长姁,吕雉,吕媭。” 同样丰润的嘴唇缓缓勾起,水润光泽诱惑不已,丁香嘲笑着妹妹。 “那三女可都是你从单县带回咸阳的,现今却都在随越女学剑。你呀,学会了诸多床笫之事,遗忘了暗卫生存之道。” 越女如今每日都教吕长姁,吕雉,吕媭三女习剑。 当然,越女剑除外,这个不允许外传——剑术杀力比盖聂还大的越女会诸多剑术。 其与吕氏三女虽没有师徒名分,但已有师徒之实,天天在一起相处。 “现在没有暗卫了,现在叫流沙。况且,谁能想到那三女喜欢剑术啊。” 青梅苦着脸嘴硬。 虽然她知道姐姐是转移话题,但她确实很苦恼这事。 嬴成蟜身上出现的问题是未知,她还没去调查,不清楚究竟,自然无法解决。 但她自身的问题却是清楚明白——自己带回来的队友转投了对手。 青梅很是难受。 “原以为瓶儿才是竞争对手,其留在皇后身边没有随公子而行,我还很是欢喜。 “早知吕氏三女会被我行我素,不思后果的刁蛮女争取到,不如和瓶儿共享公子。” ………… 阿房宫。 后宫嫔妃中,唯有皇后阿房的宫殿是以名字命名。 就连太子嬴扶苏的生母郑妃郑山,也没有这个殊荣。 曾有人仗着始皇帝在自己房中多过了两夜,在枕边温柔细语,提出想要以姓名命名宫殿的请求。 第二日,这个始皇帝一月中睡了十天的嫔妃就受了风寒——是夏无且都治不好的急性风寒,得上没半个时辰就一命呼呜的那种。 后宫诸女当了一月鹌鹑,才知晓了事情起因——从敬事房寺人的口中。 敬事房寺人都是去势之人,都是没把的武功高强之辈。 他们的职务,是在君王行房的时候,旁观,写行房记录。 除了记明年、月、日外,连几点行房的,都要写清楚。 秦国君主行房的时候,是必须敬事房寺人亲眼目睹在旁观看的。 这倒不是秦国君王都有什么怪癖,事实上,历史上大多朝代都是和敬事房类似的部门,这是为了防止君主受到刺杀。 大多数男人在冲锋的时候都会丧失警惕心,皇帝也不例外。这个时候,理论上来说是最好刺杀的时机。 这件在当时稀松平常的事,被某个竖子知道后,炸锅了。 某竖子大为震惊,无法理解,直呼变态,玩的花啊。 秦昭襄王亲自给其解释个中缘由,某竖子理解的很快,但还是无法接受,向祖父提出把敬事房寺人都换成女人。 “那祖父性致一起,将其也掳到床上怎么办?谁来保护祖父?” “换成年长女人。” “要多年长?” “四十?” “正是丰腴时。” “五十,不,六十!” “这倒是色衰了,但其年事如此之高,其还能有几分力量,还能保护祖父乎?” “……那找丑一些的强壮女人。” 秦昭襄王哈哈大笑,摸着小玄孙的脑袋。 “模样要丑,武功要高,还要忠诚,此三者寻女独一不难,取二难觅,兼三难上加难。” 敬事房的寺人都是赢氏一族从小训练,对君王绝对忠诚之后才能割掉是非根,获得旁观秦王冲锋的荣誉。 男人和女人天生有力量差距,训练一个合格的丑女寺人,显然比训练男寺人的难度高了不知多少。 “你所想若要实现,最简单之方法便是取后二者,模样不重要,成了毁脸可也。但看到一张刀割疤痕满是遍布的脸,祖父在床上可就提不起性致了。” 秦昭襄王轻弹玄孙没长成的泥鳅。 “你提不提得起性致?” “……” “祖父不行,便没你大父。大父不行,便没你阿父。阿父不行,便没你。如此,可还不喜敬事房寺人?” 秦昭襄王看着尚不知男女之事妙处,还不能大展雄风的玄孙笑道。 (本章完) 第342章 咸阳宫最受宠的十八公子 皇后阿房净面洗漱,花梨木制床散发着催人入眠的木香。 其贴身宫女瓶儿拿着丝绸制巾走到水盆前,很恭敬地说道: “敬事房近来人有些多。” 哗啦哗啦~ 阿房像是没听到一般,专注洗脸,水珠被带起,复又落下,在盆中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接过贴身宫女递过的毛巾,阿房擦着脸,声音从毛巾下透出,音色略有变化。 “若无事可做,多去照看十八公子。” 十八公子嬴胡亥现住在阿房宫,就睡在主殿旁边的偏殿。 自从胡妃死后,始皇帝最小的公子便一直住在这里。 瓶儿略微低着头,略显谦卑地“唯”了一声,和阿房宫中其他宫女,宦官,应皇后命令时没什么两样。 自从嬴成蟜离开咸阳,这对亲密无间的主仆关系便纯粹了许多,只是主仆。 瓶儿走到左手第三间殿宇,面积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 甫一开门,便有细微的窸窸窣窣吱吱呀呀的细小声音入耳,以及酸,臭,腥混合在一起的怪异不好闻气味。 这间不应该叫殿,只配叫屋的小殿本来是大秦皇后描眉,印唇的梳妆殿,常年散发着龙涎,檀香,胭脂等物的香气。 而在十八公子搬到阿房宫后,梳妆殿的作用就变成了存放各类虫子,圈养虫豸的瓶罐,还有各类虫食。 鼻中呼入的提神清香之气,变为腥臭酸腐之气,瓶儿没有如同其他宫女,宦官般不自觉皱眉,她屏住了呼吸。 在暗卫中,她的武功算不上高,但也不是垫底人选,一时半刻闭息对于她来说,问题不大。 随便从中拿起一罐虫豸,瓶儿便快步向着十八公子寝殿走去。 虽然因为闭息缘故这里的气味她闻不到,但她依然不想在此处多待,她心理上就很膈应这里,关上门的速度比开门速度明显快上许多。 不自觉放慢速度,走到十八公子寝殿前,轻叩门扉。 “进。” 清脆响亮的少年音。 推门而入,瓶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将手中捧着的陶罐递给迎上来的貌美宫女。 “瓶儿姐姐又给我送了什么来?” 九岁的嬴胡亥喜笑颜开,一溜小跑过来,迫不及待地从宫女手中接过陶罐。 少年的寝殿,虽然和存放虫豸的小殿相距百米不到,不管是派人去取还是自取都很是方便。但皇后有令,除了贴身宫女瓶儿,便是十八公子自己,也不能进入虫豸殿。 “十八公子开了便知。” 瓶儿浅笑道。 她连陶罐都没打开,哪里知道自己拿来了什么虫豸。 少年手捂着陶罐盖子,略有些撒娇道: “不,胡亥要瓶儿姐姐说。叔父说了,别人告知的叫惊喜。” 公子…… 瓶儿眸光柔和许多,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看一眼拿的什么虫子。 若是她知道罐中虫豸品种,此刻便直言相告了。但慢悠悠进入,急匆匆走出的她,此刻只能是依旧浅笑。 “十八公子自己发现更为惊喜,此也是长安君所言哦。” “那我等瓶儿姐姐走后再打开,惊喜会不会更大一些。” 瓶儿浅笑着点头,她的笑容自然了少许。 她侧移目光,挪到一身材魁梧,面黄无须,身高至少八尺的宦官身上。 其他宦官穿着的是粗麻制,宽松长灰衣,这种宦官服穿着舒适,便于宦官服侍人。 这个高大宦官穿着的却是半丝制,贴身的黑色宦官服。这种宦官服的缺点很多,比如不舒服,有紧迫感等等。 优点则只有一个——易于行动。 咸阳宫中,穿着这种半丝制贴身黑色宦官服的宦官有一个专属名称——寺人,敬事房所属。 他们不需要伺候人,他们的职务是记录,以及保护。 “滚出去。” 浅笑的瓶儿甜甜地道。 高大寺人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皇后的贴身宫女。 出自敬事房的他,按身份比眼前的仅有宫女身份的瓶儿高一点。 但瓶儿有着皇后青睐buff,这让高大寺人只能压着怒火,沉声道: “奉车府令大人命令,来此保护十八公子。” “让赵高亲自与我说。” 她怎么敢直呼车府令大人的名讳! 高大寺人惊疑不定,为了表现对赵高的尊敬态度,他在心中都不敢想中车府令四个字,身心一直坚定是车府令。 而眼前这个宫女,竟然直呼赵高名姓——通常只有上位者,长辈,才能直呼姓名,这是地位的象征。 高大寺人想不明白。 皇后再如何青睐,地位依旧也只是个宫女,而赵高暗地里身份不用说,明面上就是九卿之一。 “你怎敢对车府令大人如此不敬!” 高大寺人怒喝。 “你想表忠心,我成全你。” 瓶儿摸摸嬴胡亥的小脑袋瓜,转身走出了寝殿。 敬事房只有一个首领——赵高。 通过敬事房,赵高知道咸阳宫大多数秘密,包括始皇帝的宫闱之事。 敬事房负责在秦王最薄弱之时提供安全,能掌管敬事房的人,都是历代秦王最为信任的宦官。 高大寺人面色阴晴不定,被看透心思,终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对于瓶儿临走时语意中的威胁,高大寺人只当放屁。他怕的是瓶儿身后的皇后,不是瓶儿本身。 一个受宠的宫女,最大的报复就是告状,然后仗着皇后的宠爱将他踢出阿房宫,这是最差的结果。 他调整好心态,继续履行职责,保卫十八公子安全,这属于敬事房新的职责。 ——每个公主,公子身边,都配备有一个寺人以保护安全,这是赵高的命令,已经执行了好些天。 嬴胡亥拿着陶罐,随手放在一旁,那里已经堆满了陶罐。 传言为虚,十八公子不喜欢玩虫豸……高大寺人想。 从他来保护嬴胡亥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见这位十八公子逗弄过虫豸。 踏踏踏~ 紧促,节奏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什郎官鱼贯而入,青铜长戈戈尖对准他。 高大寺人皱眉,看着最后入内,异常貌美,笑起来甜甜的瓶儿。 她为何连郎官都能指挥? “皇后有令,拿下。” 瓶儿浅笑道。 身手极佳,有能力杀出阿房宫的高大寺人没有妄动,束手就擒。 相对于寺人的高深武功,寺人的忠诚要更高一些。而且,相对于反抗然后被杀,被驱逐出去无疑是很好的结果。 皇后对此女好生恩宠……高大寺人被推搡着押向阿房宫外。 但来到宫外后,手执兵戈的郎官们却没有如高大寺人所愿。给他松绑,放他离去,而是把他按在了地上。 这是要行杖责……高大寺人奋力昂着头,大声喊着: “吾乃敬事房寺人,尔等要对我做何事!” 杖责有轻有重,轻则轻伤,重则立死,高大寺人有些慌了。 “让你如愿以偿啊。” 甜美的声音响起,高大寺人循声望去,能看到没穿靴子的小脚旁边,立着一根执行杖责的粗大木杖。 再向上看,便是瓶儿那张浅笑的脸了。 “皇后有令,十杖责。” 见到执行杖责的是受宠宫女,高大寺人刚刚稍提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一个小女郎能有几多力气? 皇后对此女好生恩宠……高大寺人第二次如此想着,明确认识到了瓶儿在阿房宫中的地位。 从没用正眼看到高大寺人的皇后不想要高大寺人入宫,在他入宫当日把他驱逐就是了,不会在此时发难。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眼前有些格外貌美的宫女报复性行为。 ——能指挥的动郎官和执行杖责,证明皇后为宫女报复而下了令。 受十下杖责也好,能休息半月,还能得车府令大人青睐,这倒确实是我所愿了……高大寺人正有些欢喜地想着。 忽感觉到,身后有磅礴气势骤然升腾! 站在其身后施刑之人,武功不逊于他! 此女有问题! 砰~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剧烈的疼痛如山呼海啸一般从其臀部传来,他的盆骨开裂,他的皮肉绽开,他紧身的半丝黑色宦官服为血所染。 “啊!” 有所防范,但依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剧痛,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砰~ 第二下杖责到了。 高大寺人的吼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这第二下杖责不是打在了他的臀部,而是捅进了他的嘴里。 双眼外凸满是血丝,他前身挺立,疯狂耸动扭动,奋力挣扎,犹如发情到极点的泰迪。 “吾乃寺人!吾乃寺人!” 寺人在咸阳宫的地位,比多为将门后代的郎官们还要高。 自幼被赢氏一族培养的他们,日后前途大多不如镀金的郎官。 但在咸阳宫内,在始皇帝欢好之时记录,守护的他们,生命远比郎官有保障的多——只有始皇帝能给他们赐死。 按住他的两名郎官险些被他掀翻,急忙呼叫同僚来帮忙,足有六个郎官下场,才按住了双手被绑缚的高大寺人。 瓶儿一如既往地浅笑着,像是完全不知道寺人的特殊性。 她双手拿着郎官要竭尽全力才能抡起来的沉重木杖,很是轻松的抡起,落下。 砰~ 重复。 砰~ 再重复。 砰~ …… 蠢……皇后阿房叹了口气,宫殿外的惨叫声让她心中有些无奈。 “去看看胡亥吓到没有,带他到我这来。” 她柔声吩咐给她捶腿侍候,身穿绿衣的宫女。 这叫声太凄厉了,稚童应该会害怕。 “唯。” 绿衣宫女停手,走进十八公子寝殿,轻叩门扉而入。 见十八公子瑟缩躲在床上,身旁围着一圈自身脸色发白,笑容勉强,但仍嘘寒问暖,细心劝慰嬴胡亥的宫女,宦官。 “十八公子,皇后担心你,要你过去。” 嬴胡亥穿着鞋,向锦被中缩着,干净被褥蹭上了一些污渍,一副不敢出去的模样。 绿衣宫女也不敢抓着十八公子出去,又劝说了几句。见十八公子不出反缩,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只能是先行回转报讯。 被褥外,闻凄厉声音而自危,服侍嬴胡亥的宦官,宫女们依然好言劝慰,表情却从暖笑变成恐慌,看着很是违和。 躲在被褥中的十八公子看不到他们面貌,他们可以卸下面部伪装。 被褥内,今年已经九岁的少年嘴中咬着被,听着外面传进来声音很小的劝慰,眼中滴落泪珠。 “母妃,胡亥不惹你生气了,胡亥念《离骚》给你听。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民生之多艰……胡亥好怕……” 嬴胡亥极小声极小声地呜咽着,就像是虫豸磨羽翅的细小声。 身在被褥外的宦官,宫女看不到少年面貌,少年可以卸下面部伪装。 父皇很宠爱他。 专门找了一什郎官来给他捉虫豸,他再也不用亲自动手捉。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章台宫找父皇,咸阳宫没有人会冷面对他,除了父皇身边那个冷面剑客。 母后很宠爱他。 将自己的梳妆殿给他腾出来做虫豸殿,增派了好多宦官,宫女服侍他。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拿过来给他吃,给他喝,对他几乎有求必应。担心他害怕立刻叫宫女来带他过去,不让他自己去拿虫豸玩耍,是避免他玩物丧志。 嬴胡亥一夜之间,从一个只有其叔父会记得他,来陪他玩耍的小透明公子,变成了咸阳宫最受宠的十八公子。 被褥外的声音消失了。 盖在十八公子身上的锦被被缓缓掀开,中上之资,远没有其生母胡妃美貌的母后温柔地擦去他脸上泪珠,温柔地道: “胡亥不怕,母后在。” 温柔地抱起胡亥,轻轻拍打少年后背。 少年趴在阿房怀中,紧紧抱着母后,似乎是吓坏了。 母后的贴身宫女瓶儿,每日会按时给他拿来虫豸,但从来不记得拿来的是什么虫豸。 母后会在怀疑他害怕时,贴心地派宫女来看望。还会在他不敢下地时,来到他的寝殿,抱着他安慰他。 他的母妃从来不会派宫女,都是亲赴。一边训斥他楚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要他不许哭了,一边抱着他给他念《离骚》。 母后的轻抚很舒服,一下,又一下,节奏明确,就像是例行公事…… 母妃的轻抚不太舒服,随着所念《离骚》语言感情而轻一下重一下。 “阿母……” 嬴胡亥的声音小小的。 “……哎。” 想事情,而有些出神的阿房听到陌生词汇,反应有些慢,应声便有些慢。 后宫中这些公子,公主,历来都叫她母后。 少年扬起笑脸,笑中带泪。 “胡亥不怕了。” (本章完) 第343章 父母所愿,方是人道中的孝道 南阳。 嬴成蟜在街道上转过了一圈,便转去了南阳县令府。 南阳没什么可看的。 在百家管理的诸多城池中,儒家管理的城池发展达不到上,比不过道家。却也沦落不到下,远比楚国巫觋管得好。 儒家,主打一个中庸。 儒家颁布的政策很多: 父母故去,子女守孝三年。 遇长者,上者要行礼,心存敬意。 道德高尚者为楷模,官府赡养供奉。 见义勇为者有奖励,官府公示发放。 …… 这些条条道道的政策光拿出一个来看,看不出其中意味,好像对局势也没有太多帮助。 但当这些政策一起发放具体实施下去以后,产生了组合拳的效果——儒家管理的城池缓慢地发展起来了。 为恶者遭人唾弃。 行善者受人尊重。 儒家管理的城池,是最有礼貌,规矩最多的城池。 最讨厌规矩繁多的嬴成蟜不认为这是好事,但他没有因为自身好恶而去干预事态发展。 因为礼仪,让这些城池脱离了蒙昧。 百姓生活的改变,城池发展的变化,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前进。 这些,比嬴成蟜自身意志重要的多。 在刚刚推翻统治阶级,还处于食穿未得到满足的韩地,通常情况下,重视礼仪的儒家是站不稳脚跟的。 儒家之所以能在韩地打开局面,有一个重点不得不提,儒家借用了嬴成蟜的势。 儒家领袖伏生,在入南阳为县令后,第一个去的地点不是县令府,而是大秦学堂。 颁布的第一条也不是政令,而是呼吁南阳百姓都来读书,学儒家经典——嬴成蟜注释版《论语》。 长安君嬴成蟜在韩地的声望很高,作为领导一众韩人推翻贵族统治的吕氏商会所有人,韩地百姓对长安君这三个字的认同度,远比那近在眼前的始皇帝要高。 靠着“嬴成蟜注释”这五个字,《论语》短暂性地得到了南阳百姓的追捧,南阳的大秦学堂一时间人满为患。 不提其居心为何,从事实上看,儒家是百家中第一个给广大百姓启蒙,让百姓读书识字的。 教育,是儒家统治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孔子云:有教无类。 靠着从强那里要来的新郑郡守令,嬴成蟜被儒家门生引领着进入县令府内。 引领他的人很是恭敬,口中不住言说着长安君之美,真乃圣人也。从县令府门口说到了主房门前,从房屋拐角说到了房屋厅廊。 几个月之前,因为朝堂上那场“抡语”,好些儒生还恨得嬴成蟜咬牙切齿,恨不得胡诌经典的竖子去死。 到得今日,已是两级反转。 当初那些咒骂着竖子去死的人,和现在称颂着长安君乃圣人也的儒家门生,是同一批。 “阁下持郡守令来此,有何要事?” 被嬴成蟜指名道姓要求亲自接见的伏生踏入房内,拱了拱手,深施一礼。 他的嘴唇上有一个老茧,施礼后的腰背挺得笔直,正值青壮年的他脸上满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比在咸阳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嬴成蟜笑着说道,没有卖关子说什么猜猜我是谁,抬手摘下斗笠,露出真颜。 伏生本就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从嬴成蟜话语中判断应是熟识之人,正在脑海中搜索人名对号入座。 见戴斗笠者有摘下斗笠动作,不再细想,只等答案。 及见嬴成蟜的相貌,遽然一惊,失声道: “长安君?!” 好在伏生礼数周全,进门后便将房门关上,这声音虽然大了些,但不会让县令府内人尽皆知。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嬴成蟜侧面肯定了伏生猜测。 伏生当即就要再度行礼——刚才的礼节是对郡守使人,不是对君爵,儒家礼仪繁多,针对不同的人行的礼不同。 “虚礼就免了,你知道我心性。” 伏生仍是一板一眼深施一礼,弯腰的时候脑袋都要磕在脚尖上面了,然后方道: “伏生拜见长安君,谢过长安君给予儒家的恩情。” 嬴成蟜硬受一礼,没有避让。 “大恩不言谢。” “我是个竖子,不是圣人。” “现在,是你们儒家回报我的时候了。” 伏生震惊的神色立刻肃然,虚抬单手。 “长安君请言。” 嬴成蟜笑道: “我要儒家废礼仪。” “我要儒家无贵族。” “我要儒家教天下。” 三句话,让伏生脸色大变两次。 这三条要求,只有最后一条符合儒家立场,前两个都与儒家理念严重不符。准确的说,是在颠覆传统儒家。 儒家是一门贵族学说,致力于复兴周礼的儒家,本质上仍旧是用家天下那一套来管制。 和墨家一样,儒家也提倡爱人。 但和墨家兼爱不同的是,儒家的爱人是有分别的爱。 对亲人的爱,要比对朋友多。 对朋友的爱,要比对路人多。 儒家的道德在法律之上。 父母犯法,子女不告官,要受到惩罚。而告官举报,也要收到惩罚。且后者的惩罚,要比前者大的多的多。 儒家没有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只有不孝这两个字。 这便是儒家用以治理国家的方法,礼治。 在君臣方面也是如此——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君王对待臣属要有礼仪,而臣属要回报君王以绝对的忠诚。 这些条条框框的礼仪,变成了束缚百姓的樊笼,自小便让百姓学习怎么更好的被统治。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礼仪维护了社会稳定。而作为人类生活主体的社会稳定,则让大多数百姓性命得到保障,这道樊笼不只有束缚作用,还有保护。 “长安君此言,恕我……” 伏生脸色铁青地拒绝,嬴成蟜不等其说完,道: “今日若在此的不是你伏生,而是淳于越,我不会来。本君以为,你会答应本君的要求。” 端起水温略微有些凉,刚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热水,嬴成蟜洇了一口。 “吴实,唐秉……这些人都是你的老朋友了,他们治理的城池发展速度远比南阳要快,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伏生沉默着,不答。 “看来是知道了。” 嬴成蟜双手交叉,下巴压在手上。 “要百姓入大秦学堂读书,按照年龄分别教导本君能理解。” “要百姓侍奉父母,树立德高望重者为榜样,本君也能理解。” “本君不理解的是,父母故,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许做其他事,这是何道理?” 伏生微低首。 “此为《论语》中孔子之言,于……” 嬴成蟜用力敲击了一下桌案,以沉闷响声打断了伏生言语。 “本君知道出处,不需你说。” “本君现在要你解释给本君听,这是何道理。” 伏生紧随其后言道: “儿女出生后,三年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这三年是父母最辛苦,最艰难的时刻。” “是以,父母去世后,儿女要守孝三年,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为父母守孝三年,周朝都是如此做之。” 停顿片刻,见长安君依旧在望着自己,伏生又道: “百姓越看重孝道,越能知道礼义廉耻,天下重礼,方能太平,成就盛世。” 嬴成蟜击掌微笑。 “彩。” “你终于说了实话,虽然仅是半句,倒也难能可贵了。” “这太平不是你伏生的太平,更不是百姓的太平,是上位者的太平。” “这盛世也不是你伏生的盛世,不是百姓的盛世,而是贵族的盛世。” 端上来的是茶杯中,装着的是热水而不是茶汤。 若不是伏生心生怠慢,就是县令府最高标准只有热水。而没有那很是浑浊,只有贵族方能享用的茶汤。 做了南阳县令,伏生没有享受到上位者应该享受到的事物。 伏生平视嬴成蟜,反问道: “长安君不是上位者?不是贵族乎?” “我自然是上位者,亦是贵族。” “既然如此,何以要反自身?” “因为不爽。” 嬴成蟜在伏生不解的眼神中,微笑着道: “孝顺是一种美德,尊师重道,待人以诚亦是应有之理,这些都是极好的。” “这些极好的事物应该得到提倡,却不应该成为驭下的工具。这令我觉得很难受,很不舒服,很想造反。” 造反? 伏生大惊,脚步没站稳,后退半步,脸上是惶恐掺杂着迷惑。 从蜡祭时始皇帝的态度,再对人情世故不擅长的伏生也看的出来,秦二世或许不是太子嬴扶苏,而是眼前的长安君。 且蜡祭过后,“一子立二王”,“长安君让王位予陛下”的传言也在臣属间展开,说的有鼻子有眼。 闻听的伏生初听虽不信,但见始皇帝没有阻止迹象,且各个老臣口诉过去往事一致,几乎没有偏差后,也是将信将疑。 为何这样一位出生王室,有望登临王位,甚至让出了王位的天下最贵者,会生出这样逆反的想法——我反我自己? 这样的想法,只应该是出身卑微,读书,勘破了儒家本质的大儒才会生出的想法——譬如伏生本人。 没有经历过苦难,便无法理解苦难。 嬴成蟜从座位上站起,绕着仅是用一块劣木打造的桌案走下。 “父母爱子女,这份爱是不掺杂功利,不追求回报的爱。但儒家却非要将这份爱定性,定出父母故,不守孝三年便是不孝的礼仪。” 这不是儒家定的,这是周朝定的……伏生在心中言说。 话虽没有说出口,脸上却有些许异样,嬴成蟜一眼见之。 “孔丘弟子宰我问孔丘:‘父母去世,守孝三年时间也太长了,一年也就可以了罢。’” “孔丘答:‘你父母去世不到三年便吃精米,穿锦缎衣,你心安乎?’” “宰我道:‘心安。’” “孔丘说:‘你心安就去做吧,君子居丧期间,吃美味不觉得香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家里不觉得舒适。如今你心安,那便去做好了。’” “这是《论语》中记述过的,我这番解读,不是曲解罢?” 伏生笑了,微微拱手。 “长安君所言,正是其中真义。” 嬴成蟜满意点头。 “很好。 “逝去的父母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过三年苦日子,不能吃精米,不能吃绸缎乎?不会。” “他们在子女三岁前,经历了最辛苦的三年也没有放弃子女,不是为了死后让子女受三年苦的。” “让子女受三年苦的,是儒家,是孔丘,是上位者,是贵族!” “是希望以此让天下人弯下膝盖,躬下身躯,来消磨血性,学会顺从!” 听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伏生面容却依旧保持着笑容,没有反驳。 嬴成蟜静待伏生辩驳,未等到其开口,深深地看了还能笑出来的伏生一眼。 我果然没有猜错,精通儒家经典,后世《尚书》的经传者,大儒伏生,怎么可能不知儒家内旨…… “提倡孝道,不能背离人道。本君阿父在世之时,常因本君而欢笑。” “本君为阿父排忧解难,侍奉阿父。阿父去世后,本君未守孝三年。依先生看来,敢问本君是一个孝,还是不孝呢?” 伏生笑着道: “庄襄先王致力大秦一统,其思虑多是国事,少为家事,在位时朝堂派别错综不一。” “生在咸阳听了许多长安君之传闻,若长安君真是众望所归,整合秦国势力。为先父处理朝政,无人不服。找回始皇帝陛下,了结庄襄先王心病。让位兄长,完成先父一统天下之遗愿。” “国事,家事,大事,小事,长安君一并为阿父处置。于孝道上言,天下再没有比长安君更孝顺的人了。” 嬴成蟜走进伏生,揪了揪伏生的脸皮,仔细观察根部肤色。 “你当真是伏生?不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周青臣乎?” 这马屁拍的,实在是响。 嬴成蟜高举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看来我和先生达成了共识。” “给阿父阿母尽孝要在生前,死后枯坐三年不是给阿父阿母尽孝,而是给上位者尽孝。”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方是阿父阿母所愿,方是人道中的孝道。” “儒家礼仪中这些有许多,都废了罢。道家那边热火朝天建设新家园,你们这边一群人在坟墓前守孝,凭什么比得过道家。” 醉心于经典,不问世事的大儒伏生拱着手。 “唯。” 善。 他在心中道。 (本章完) 第344章 长安君还未教生,何以教天下 “无用礼仪可废,贵族何以除?” 伏生保持着拱手姿势,虚心求教。 一味醉心于经典的伏生对物欲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能看书就行。 但他没有要求,不代表跟着他的那些儒家门生都没有要求。 这些儒生之所以愿意跟着他来此,一半是和伏生一样,致力于学问研究经典的人。 还有一半,则是寄希望于投身儒家,功成名就,从士这一脱民阶层,跃迁到卿大夫这一贵族阶层。 诸子百家,除了墨家以外,大多尽皆如此,都是为了求一个功名利禄。欲望,是人类不断前进的动力。 虽然心中早有腹稿,但嬴成蟜还是想听听一代大儒有什么办法,兼听则明。 上位者一个思虑不周,到了底层便是天崩地裂的劫难。 遂捉住伏生左右两手拉开,亦是虚心问道: “先生有何感想?” “……长安君好大的气力,若是那日朝堂之上动起手来,生必不是对手。” 伏生再次有了些震惊,如实诉说,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道: “生以为,此论无解。当今天下最贵者,是长安君之兄长,始皇帝。” 注意到嬴成蟜没有产生愤怒,阴冷等情绪,也没有打断自己发言,反而一脸的鼓励。 心中那丝古怪感觉越发严重的伏生,却是暂时说服自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视死如归地道: “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 “王与民,便如天与人,民要敬王而远之,此便是天地之分。虽同为人,民敬王乃服从王之统率,民远王乃维护王之神秘。 “长安君前昔在蜡祭之时,将矛头对准天下贵族,归咸阳之后,又将三大世家斩尽杀绝。有用乎?无用也。 “王,需要贵族帮扶治理百姓。 “王在,贵族不灭。” 这番话说的流畅至极,显然不是一时片刻便能编出来的。 说完之后,伏生一脸平静,脸上是豁达,淡然。 话已出口,生死看淡。 嬴成蟜笑了笑,伸手轻拍两下伏生肩膀,缓和了伏生制造,针对伏生自己的紧张氛围。 嬴成蟜简单的两个动作,便让伏生身心尽皆松缓下来——看淡生死不等于想死。 “你的想法,和我之前差不多。” 和长安君之前差不多,那就是和长安君现今不一样…… 伏生暗中想着,期待情绪越发强盛。 虽然思绪的改变,有时候不一定是进步——解决王权问题,也可能是倒退——越过王权问题。 但伏生认为,能为王而不为王,还要反王的长安君思想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更大。 然后,他便失望了。 “这个天下不能没有皇兄,就如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一样。” 大儒显然不懂什么是耶路撒冷,西方倒是有些印象——在咸阳城很是风光的西家西方,自杀破局,言贵族不受秦律。 若非老将王齮领着一千余老兵,让嬴成蟜当场顿悟,三大世家这个死局或许真就让西方给破了。 大儒存疑而没有问疑。 一是这个疑问对当前问题没有影响。 二是嬴成蟜第一句话已经定性,后面的话没有必要再听——以维护王权引申开的内容,灭不了贵族。 时不时说出些时人不懂的言论,以警醒自身不要沉沦于古代奢靡的嬴成蟜见伏生没有说话,知道这位大儒心有戚戚,沉声道: “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皇兄此刻薨,天下当是何种景象。” 这个问题伏生从未想过。 始皇帝春秋鼎盛,寿限远远未到。其人机警智深,身边高手如云,这么多年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死了一茬又一茬,始皇帝连根毛都没伤到。 当下思绪展开,铺陈成一幅画卷。 东海之滨有成群结队,角上插着尖刀,尾巴上燃烧烈焰的牛群奔跑。 长平之地成群结队的尸首从地里爬出,仰天仇恨地嘶喊:“秦狗!血债血偿!” 云梦沼泽有雾气蒸腾而起,有涅槃凰鸟身周烈焰环绕成团有如大日,尖叫长鸣。 “陛下若薨,天下大乱。” 他呼吸很是急促地道。 当让六国遗民,畏若神明,压制他们到不敢大举妄动的始皇帝身死,至今仍说不好秦言的六国势必复国。 嬴成蟜继续引诱道: “那先生不妨再想一想,若是皇兄死后,扶苏不能继位。没有能让王绾,李斯,冯去疾这些人中龙凤服气,没有能让王贲,蒙恬,王翦这些骄兵悍将归心的公子继位,介时,又会怎么样?” 东方的火牛奔驰田野。 祝融的后裔天火燎原。 胡化的义士至死方休。 而此时,西方那支战无不胜,能够降牛,落凰,埋人的秦之锐士未出关中,却已是各自为政,分崩离析。 嬴成蟜从后世历史,可知答案: 秦末,乱世,诸侯并起,楚汉争霸。 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再次为血浸染,人口减半。 本不敢与中原正面交锋的匈奴趁势崛起,西汉只得和亲怀柔,养精蓄锐,忍辱负重。 直到汉武大帝时才积蓄了足够钱粮,有了七十万战马,更兼卫霍两天帅,这才能攻守易势,打出大汉天朝的威名。 而在汉武帝之前,华夏在匈奴面前一直是低着头,弓着腰。 伏生不是后世之人,但从已发生的历史,也知答案——中原涂炭,民不聊生,戎狄大盛而进举,华夏卑微而衰落。 历史是不断重复的,中央势弱,地方便强,地方进逼中央则削减华夏整体实力,华弱则胡强,胡强则华卑。 无论是商纣王征东夷被周武王偷家,还是周幽王戏诸侯让秦襄公崛起,都是一样道理。 大儒立刻冷汗涔涔,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秦失陛下,无人承继,神州陆沉!” 嬴成蟜耸耸肩膀。 “明白了罢,在秦朝,要用符合秦朝的国策去做事,不然便会好心办祸事。” 人,只要构成一个群体,就必然会有人领导而有人被领导。 这无关乎平等不平等,有些人就喜欢被他人领导,选择困难症大多喜欢身边有个决策朋友。 平等,在于被领导者在违背己身意愿时,可以和领导者说不,而不会遭受厄运。 大儒摸着脑门上的汗,连连点头,忽而,略侧着脑袋仔细打量起嬴成蟜。 长安君不以王权为重,心系百姓,行于民间见得疾苦,通晓万事,这不是完美的王? “长安君若为王……” “打住!” 嬴成蟜头痛地揉着额头两侧太阳穴,大儒伏生不知道是第几个如此说的人了。 他的见识是把双刃剑,能说服李牧,荀子,韩非子,伏生等人随他做事,也会吸引这些人举他为王。 “皇兄死了,天下大乱。 “我承继大统再次统一天下,那就会比现在更好乎? “黎民数目锐减不说,做到了那个位置的我,完全没有信心保持本心,到时候本君第一个做的事就是焚书坑儒。” “……” 伏生目光呆滞。 学说有百家,为甚要特别针对我儒家? 默然半晌,方道: “……长安君还是说说如何除贵族罢。” 终于是说服了……嬴成蟜松了口气,他就等伏生这句话。 他过段时间就要代始皇帝去巡游天下了,不会继续留在韩地。 而在他蓝图中,是一切基础的开民智活动,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够分量的人来主导施行才可以。 道家不行,无为而治的他们讲课时自顾自讲自己的,学生爱来不来,爱学不学,主动向他们询问他们才会解惑。 名家不行,擅诡辩的他们作为选修可以,主修绝对不行。大名指着白马说这不是马,懵懂的学生不被带歪才怪。 法家更不行,学法之前要先学忠君,先学排异。大法视儒以文乱法,视侠以武犯禁,除了王,法,什么都看不上。以法家为主导教出来的学生易谄媚,性残忍。 本来嬴成蟜属意的是科学家,墨家一直不藏私,教导从不留底。这么多年一直从事免费教育,扶贫,在民间声望极高。 但宜阳之行,让嬴成蟜后怕不已,墨家太可怕了。 本以为科学家这类理想主义者在混乱的宜阳会碰壁,却没想到墨者救世却不等于圣母,科学家用比秦律更苛刻的秩序收编了宜阳。 要是墨家来主导,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事,长时间下去必出大问题。一生强压欲望,以苦难生活而磨砺自强,这宗旨简直反人类。 嬴成蟜这才有了这趟临时起意,却不得不为之的南阳行。 兜兜转转,教育这种事,竟然还是儒家靠谱一些。 而伏生作为他千挑万选,肩负着开民智历史重任的大儒,必须和他同心同德。 韩地的最后一块拼图凑齐了,现在的我,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与你说管不得的王权,暂不可颠覆,但可被限制,墨家就是限制的一部分。至于更多的限制,就要靠你这个开启民智的人了……嬴成蟜深深地看了伏生一眼。 民智开,百姓再不蒙昧,难以欺。 “唯才是举。” “分官之日,郡守府中答过考题而入内,得以继续考试。最后那遮面考教诸子之人,原来是长安君。” “不错,本君要数年以后,韩地授官与血缘无关,只与才华有关。” 嬴成蟜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观察着大儒伏生态度。 唯才是举,不看血脉,无疑是和儒家理念相冲突的。 儒家理念维系社会就是亲属大于朋友,朋友大于路人,爱有高低之分。 治理国家要靠亲人,若是连亲人都靠不住,那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甚至不熟识的路人怎么靠得住呢? 伏生若有所思。 “如此便能绝贵族乎?有才之辈举高位,不便成了新的贵族?” 见伏生没有反对这句违背儒家理念的话,而是顺着问题继续往下想。 嬴成蟜很欣慰,越发确定找的人没有错,道: “韩地有官无爵。” 能继承,保证世代荣华的,正是爵位。 “这……” 伏生本想说这样会导致混乱,没有爵位,触及了世家利益,便会遭到反扑。 然后便想到了王座上高高在上,要天下皆行秦律,刚出兵在赵地杀了个血流成河的始皇帝,了然了。 “有陛下在,此举可行! “但为官之时,亦是贵族,亦会沾染贵族习气也。不是所有人都如长安君一般,大权在握却能维持本心,不为所动者。” 刚提出新的质疑,伏生自己便又说服自己。 “嗯,但这依然要比世家好的多,富贵,而不荣华。天下人人皆可为龙,善,大善!” 伏生双眼放光。 “先生所言,是人性。 “人性,本君看了许久,却依然无能为力。 “本君只能在初期驱逐贵族,不让贵族习气蔓延,能撑一时是一时。” 嬴成蟜转过身,背负双手,向着门外走去。 他的身影很高大,声音很清朗,但转过身目送其离去的大儒,却从这声音中听出了潜藏极深的无奈。 嬴成蟜不是没为此做过努力,马列,就是他的努力成果,是他的在这个天下留下的锚点之一。 马列死了,他亲手杀的。 “人力有时尽,长安君能做事至此,给天下一个希望,已是善莫大焉。” 大儒高声喊着。 在嬴成蟜看不到的背后,躬身下拜,一鞠到底。 “生代天下黎民苍生,谢长安君。” 嬴成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移身避过了这一拜。 “本君不过是磨了磨嘴皮子,具体为者,乃汝也。能不能打破贵族垄断,在大儒伏生,不在长安。” “长安君还未教生,何以教天下。” 前两条废礼仪,无贵族,都是对儒家的限制收束。 最后这个教天下,才是奖励。 “桌案上的茶杯下,有你的答案。记住,这是你伏生想出来的,与本君无关。” 嬴成蟜身影已到了室外,摆了摆手,就此离去。 为何不能直言与生说? 伏生带着疑惑,小跑到桌案旁,迫不及待地拿起茶杯,茶杯下面压着一张叠成四方块的纸。 这么点纸,看上去也就是一张,一张的字能使我儒家教天下? 伏生拿起纸,皱紧眉头,怀疑嬴成蟜是给他画饼。因为没有办法达成承诺,所以留了张纸溜之大吉。 虽然心中很是不信,但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展开。 他猜得没错,果然是一张纸。 最先映入伏生眼帘的,是比其他字都大一些的四个字,看起来应是起到总领,或者是归纳作用。 ——标点符号。 (本章完) 第345章 失礼的儒家,还是儒家否? [标点符号是何物?这能力压百家,使我儒家出类拔萃?] 伏生带着疑惑,从右向左看去——先秦书都是从右到左一列一列竖着写。 一、逗号(,):一句话中间停顿的符号。 二、分号(;):一句话中间隔开并列分句的符号。 三、顿号(、):一句话中间的词或短语停顿的符号。 四、句号(。):一句话说完的符号。 五、问号(?):用在疑问句末尾,意味疑问语气的符号。 六、感叹号(!):语气较强的祈使句,感叹句末尾的符号。 七、引号(“”):引用词汇,经典,圣人言语的符号。 …… 一共十四种标点符号,名称、绘图、加解释说明,让人一目了然。 大儒本略有些怠慢,读到第三种时微微点头只觉有些意思。读到第七种时霍然打了个激灵,目中神光大放! 他小心翼翼重新将纸张折好,高声大呼,急招吏属。 穿着官衣的小吏入内,没叫大人,深施一礼后道: “老师。” 小吏是儒家门生,伏生于他先是老师,再是县令。称老师而不称大人,是亲近,也是传承。 “速召一众门生!速召一众门生!” 伏生一脸振奋,连呼两遍,中间没有给小吏留下应答时间。 小吏上次见伏生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是在咸阳儒府与淳于越决裂之时——那时是愤怒,此时是喜悦。 “唯!” 他被情绪所感染,这应声应得响亮、清脆,脸上挂着笑容迅速离去。 [能让老师如此欢喜,急召同门来此,定是对我儒家大有裨益的好事!] 一个时辰之内,南阳儒生都为伏生召回县令府。 入府之后,再无一人出。 月上中空,县令府灯火通明。 一个个年硕大儒神情振奋异常,脸上带有疯狂之色,在白纸上奋笔疾书。 年轻弟子疯狂色较大儒稍逊,但亦是眼亮目明,为师长研墨、纠正文章誊写之错字,身上弄得满是墨汁也甘之如饴。 秦朝时期的典籍,所有字都是连在一起的,没有标点符号用来分割,学起来极为不易。 读书的人往往边读边断,直到对文章能完全理解,所以古人很重视句读的训练。 《礼记·学记》有言:一年视离经辨志。 郑玄注:离经,断句绝也。 给书断句,能够顺利流畅的读下来,是能够背诵经典,理解书中所言的基础。 断句,是古代启蒙教育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不少典籍因为断句的不同,其意思便是南辕北辙,天壤之别。 通篇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文章,使学习这件事变得异常复杂。 始皇帝批阅奏章需要到深夜才可,其中也有断句这一方面的原因。 而标点符号的出现,将使教育难度再次降低一大截。哪家率先用了标点符号,便能率先抢占先机。 “后世学者无论师出何门,都当谨记我儒家此次创世之功也!” 一位白发苍颜的大儒起身,振奋呼喝。 在他身边,他刚刚学了简体字的小弟子,捧着他加了标点符号的《论语》,根据标点符号而断句,极为顺畅地念了下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 另一位身高五尺,身材瘦小,眉眼锐利,腰间佩剑的大儒声音铿锵,眼有泪光。 “前贤与我们,更近了啊……” 翌日。 南阳率先更新了一批儒家经典,南阳的大秦学堂率先使用有了标点符号的书籍,本就着重教育的儒家猛虎,插上了标点符号这对翅膀,南阳百姓学习进度,一日千里。 三日后。 记载着南阳,以及儒家管理城池变化的奏章呈现在嬴成蟜面前。 嬴成蟜先视察过南阳奏章,然后曲指敲着额头,哭笑不得。 “伏生啊伏生,我该说你道德标准高,还是你太鸡贼啊……” 强好奇得从嬴成蟜手中接过南阳奏章,仔细观看。 这些时日,他一直跟在嬴成蟜身边,看嬴成蟜如何处理一干事宜。 强很珍惜,知道这是君上有意培养自己。 一经阅读,强就发现了不同——奏章中文字不是从头连到尾,被用一些他没见过的符号分开了。 大为惊奇地他读了三四句,便发现这些符号是起到断句作用,他不需要再人工断句了。 【南阳大秦学堂新的儒家典籍,以标点符号断句。伏县令言说这些典籍都是长安君从咸阳送至南阳,标点符号亦是长安君所创。】 【南阳百姓闻长安君亲送,学习欲望高涨。将此信告之亲朋好友,附近城池亦有来南阳学之者。】 【预计往后五日,南阳人数至少多一成。】 短短五句话,他读了三遍,使用的时间是往常读一遍奏章的时间。 合上奏章,强盛赞道: “君上真乃圣人也。” 嬴成蟜笑着点指了两下强。 “拍马屁的话可以说,但总是这么一句,我都听烦了。 “通过这封奏章,看出什么没有?” 强不好意思地笑笑。 “本来是没看出什么,但想起君上刚评论伏生之言,倒是有所得。” 嬴成蟜拿起记述着其他那些儒家管理城池变化的奏章,翻阅浏览城池近况。 “嗯,这马屁拍的就很丝滑,孺子可教。说说看,得了什么。” “强敢问君上一句,君上原本可是想将标点符号之功,放于儒家头上。” “怎么看出来的?” “君上若是想自占此功,早便可以于大秦学堂使用加入标点符号的书籍,何必还要有南阳一行呢?” 嬴成蟜放下一本奏章,拿起另外一本——儒家人多,管理的城池也比较多。 “很有长进,比莽夫强多了,继续往下说。” 得了嬴成蟜口头赞扬,强很是喜悦之余,对参照人选莽夫略有微词——暗卫的暗杀功夫老师就是荆轲,强很了解荆轲性情。 “伏生没有窃据此功,说是其道德高尚,强是不信的。 “青史留名,这帮书生哪个也拒绝不了,就像武将拒绝不了开疆辟土之功。 “强以为,其在借君上的势。 “其如此广而告之,韩地百姓听之,皆以为君上偏向儒家也。 “君上在韩地拥有偌大声望,闻听君上赠书儒家,百姓尽皆向儒也。 “伏生是以小名,在为儒家谋大利也。” 说完心中所有见解,强心有忐忑地等着主君给出评价。 见嬴成蟜点了点头,心中便有欢喜。 嬴成蟜放下奏章,他已尽知发生何事。 奏章表明,除了南阳取消了守孝三年这个律令,大多儒家管理的城池都没有取消。 伏生这个儒家领袖,在咸阳时能够执牛耳,到了韩地,说话力度明显减弱。 那些原本为其马首是瞻,在其他城池做县令的大儒。在得到伏生要求减免古礼的命令后不仅不做理会,反而破口大骂,言说伏生数典忘宗。 不仅是这些大儒,大部分儒生都对伏生很是不满,只是碍于自身地位不敢说而已——儒家如此变,还是儒家乎? 伏生,只能掌管南阳一地。 这些为其他城池县令的大儒,对减礼仪这件事不听,但对标点符号运用却是娴熟。 仅在南阳用上标点符号的一日后,他们的大秦学堂也用上了标点符号,他们也开始宣传长安君与儒家之美。 他们为了证实长安君和儒家关系极好,详细讲述了长安君时隔十年第一次上朝,就是为了注释《论语》的事实。 韩地百姓恍然大悟,原来带他们从死路走向生路的长安君,是儒家的! 一时间,儒风盛行。 “不错不错,思考方式很重要。从事物出发,去探察其本质。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要看事情发生后的影响是什么。” 强略微低头,诚恳道: “谢君上指教。” “伏生此人,道德水准纵使没有我想的高,但一定比你想的高,可以信。 “他用自己的名声换来儒家发展,这是以私谋公。这样的人,只要路不走偏,错不了的。” 强凑近道: “君上让出标点符号的功给儒家,为了韩地发展。君上的道德,比伏生要高得多。” 嬴成蟜哈哈大笑。 “嗯,这个马屁更高级。再锻炼锻炼,你可以去和周青臣媲美了。” “这不是马屁。”强一脸严肃,道:“这是强肺腑之言。” 嬴成蟜大笑声停止了一瞬,然后笑的更大声了。 “强啊,你谄媚之能,已经高过周青臣了。” 强不再言。 [君上,这真的是强真心话……] “好了,不要逗我开心了。” 嬴成蟜取了张白纸,强立刻拿起毛笔饱蘸墨汁,递给主君。 嬴成蟜一笔一划,在纸上认真书写,足足写了有十页纸。 强就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像是一个小书童。 他看着主君落笔犹疑,看着主君凝眉沉思,看着主君头上那数根白发。 “君上?” “嗯?” 嬴成蟜疑惑抬头。 强恭敬道: “君上坐在案前两个时辰了,休憩一会罢。” “切。” 嬴成蟜翻了个白眼,以毛笔尖指着强,警告道: “马屁过犹不及知道不?再逼逼赖赖打断乃公思路,乃公就把你郡守一职下了。” “不敢。” 强低首做惧状。 [为新郑郡守,不如久伴长安。] 比起在外当新郑郡守,掌管韩地,他更想在主君身前做个书童。 好久。 “行了,拿走拿走。” 强恭敬地收起桌上纸张,待离去后便会装订成册。 嬴成蟜手捂嘴打着呵欠,然后站起身用力抻了一个懒腰,骨节嘎巴嘎巴脆响,向着郡守府内走去。 “我的势可不是那么好借的,标杆不是那么好当的。 “儒家他管不了,我来替他管。 “三日内哪个城池不改,就把县令下了,驱逐出韩地,反者立斩。” 强弯下腰,恭敬道: “唯。” 嬴成蟜脚步停顿,挑着眉,半回首。 “嗯?” 强直起身,笑着道: “诺。” ………… 政令从新郑,传到了以南阳为首,儒家所管理的一众城池。 儒家,是诸子百家入驻韩地之后,嬴成蟜第一个人为干预的学说。 政令中明确表明,必须将类似守孝三年这类法令尽皆废除。 政令到达三日,有五座县城依旧照旧。 新郑郡守强下令,下这五个县城的县令,驱逐出韩地。 一人脸色铁青,辞官不做,愤而离去。 四人拒而不受,仰仗于县城经营有方,与百姓言说长安君居咸阳,新郑郡守强不过是长安君麾下,其令不等于长安君之令。 号召百姓拒绝新郑统领,言说只愿服从长安君统治。 津县大儒吴秋坐在县令府中喝着茶汤,对着来从南阳赶来劝告的伏生道: “那竖子此刻深陷咸阳狱,哪里有精力来管韩地的事。汝如此作为,背弃孔子,不克己复礼,可还是我儒家门生?” 伏生愤怒打翻身前装着茶汤的茶壶。 “汝以为何人与我言说标点符号,是长安君本人!” 为了给儒家保留种子,为了给儒家留下这一位大儒,伏生说出了实情。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他为陛下关进咸阳狱,敢光明正大出现?” 吴秋无所谓道。 自相邦姜商,国尉廉颇都言说是长安君府门客,一种贵族知晓被始皇帝,长安君这两兄弟戏耍了。 就有好些人猜测,长安君未被关进咸阳狱。 “那竖子出现,咸阳自会有人出手。那竖子不出现,谁也不能动摇津县儒家!” “你会死!儒家也会死!” 伏生怒目而视。 “淳于越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孟西白一朝除名咸阳。 “陛下,长安君,皆非心慈手软之辈。你死可以,莫要害了儒家!” 大儒吴秋面色骤冷,大袖一甩,驱逐伏生出津县。 看着满地碎瓷片,冷笑道: “失礼的儒家,还是儒家否? “来人!” 儒家小吏入内。 “老师。” 吴秋眼眸一扫地面,小吏立刻躬身,清理了满地瓷片后,又为老师上了一壶茶汤。 伏生悲哀回首望了眼津县城门,仿佛看见吴秋尸体倒挂城头。 来不及悲伤,其立刻赶赴另外三座城池,痛陈利弊,皆无果。 (本章完) 第346章 前贤经典不为惑,人人习之皆可得 津县。 县尉张思身披甲胄,率领百名秦军锐士包围了县令府。 随着张思一声令下。 在几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后,沉重的青铜长戈以暴力的形式,敲开了县令府大门。 张思正要下令要一众秦军鱼贯而入,搜捉县令吴秋,眼前便出现了津县县令吴秋身影。 吴秋身着一身儒衫,头上顶着春秋时儒家流行的复古木制高冠,以头巾缠绕固定,手中则执有一把亮锋宝剑,秦二尺长。 其身后,是与吴秋打扮一般,在县令府任官员的一众儒家门生。 这些儒家门生有老有少,面上神色有的是坚毅、有的是恐慌、有的是视死如归。 他们斜执着的宝剑多数稳定,少数则是颤抖不休。 “吴县令这是闹哪般?” 县尉张思抬手,止住身后拉弓上弦就要攒射的秦军。 “郡守大人没想要吴县令的命,只要思驱逐吴县令出韩地而已。 “吴县令,看在你与我共事一场的份上,思劝你,莫要自误啊。” 这话对于张思来说,绝对是苦口婆心了。 秦国武将首重军功,吴秋一众做出这等抗命架势,若放在其刚来到津县时,张思定然直接射杀充当军功。 现在,张思略有不忍。 自大儒吴秋来到津县,津县肉眼可见得在变好。新郑之前下达的命令,也是一切顺从县令,张思对吴秋还算认可。 “张大人,秋任职县令至今,津县之转变有目共睹。今秋没有犯错,只一纸调令,便要下秋之官,此……” “吴县令。” 张思抬手向前摆了一下。 五十名秦军锋锐箭矢搭上弦,他们揪着箭矢尾部的羽毛,开弓如满月。 蹦蹦蹦~ 弓弦绷紧的声音犹如催命符令,让十数位儒生脸色大变。 当啷当啷~ 有四位连长剑都无法握住,失手落地。 张思神情冷峻。 “思乃军人,只服从上令,你这些话,与思说不着。” 他后退一步。 “走,还是死。” 为五十把箭矢所指,吴秋浑无惧色。 他蓦然回首,白发飘摇,厉声大喝: “捡起来!” “唯。” “唯。” “唯。” “……唯!” 三个儒生咬牙应声,捡起长剑。 最后一个儒生应声有些迟疑,有点哽咽。 但他还是应了,还很是大声,捡起了长剑。 “悔不该弃淳于兄而去,悔不该未至玄鸟殿。贼可摧我身,不可折我心!” 吴秋回首,一脸决然,迈步冲锋,悍然提剑向前!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他高喊着,年迈,瘦小的身影,在一众儒生眼中异常高大。 老迈的声音,也显的那么神圣。 一众儒生有些痴迷,有些目眩,有些热血沸腾。 正当此时。 “放。” 不带感情的一个字。 嗖嗖嗖嗖嗖嗖~ 肉体不可挡的锋锐箭矢向着年迈执剑者劲射而出,加强版的暴雨梨花针尽数扎在了吴秋之身。 老人前冲的身影立刻后退不休,硬是被这五十支箭的力度射回原位,跌在了一众儒生之中。 鲜血,染红了儒衫。 一众儒生被吓住了。 他们热血不再沸腾,他们激情不再澎湃,他们想要脱口而出,随着大儒以身殉道的信念不再坚定。 仰躺在地上的吴秋,身前扎满了箭矢,缠住木冠的头巾也为箭矢射破,致使沉重而复古的木冠脱离其头,掉在地上。 张思横了一眼被射成刺猬,胸膛仍有起伏的吴秋。念及吴秋为津县做的贡献,本想要身后秦军入县令府,缴了这些儒生的长剑。 一步踏前,目光突然一凝。 吴秋,竟然挣扎着坐起来了! [一介书生,竟能如此……] 张思制止身后秦军上前补刀。 以他的经验,这样的伤,每一个小动作都是受一次万箭穿体之痛。 这样的人,值得他张思给予少许宽限——反正这样的伤也是必死。 吴秋一脸痛苦,肉体上的痛苦让他的精神备受折磨。 他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摸到木冠,摸到头巾,然后用满是粘稠鲜血的手,将木冠端正地戴在头上,再用头巾缠绑,加以固定。 稍微晃了几下,木冠纹丝不动。 这或许是他没有用力的缘故——他连用力摇脑袋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一张嘴,鲜血汩汩涌出。 这些鲜血让他吐字不清,说的话没有人听得清。 只能听见风从血中过,带出的“荷荷”和“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坐着,重重一低头,这比他前面摇晃的力度要大多了。 他的头摇晃了两下,木冠便跟着摇晃。 他死了,木冠还在。 在其身后,一名年事颇高,脸上已有皱纹的老儒生老泪纵横。 “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高喊着,说出了师兄说出来却没有传出去的话。 然后像他的师兄一般,跑步,冲锋,一往无前。 “君子死而冠不免!”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啊啊啊啊啊!” “……” 张思眉宇蹙起。 眼前大呼小叫的一众儒生,让他仅剩下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 虽然还有好些儒生没有动作,瑟瑟发抖,长剑掉落。 但,张思已经恼了。 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放箭!一个不留!” 他厉喝。 利箭攒射,一轮又一轮。 津县县令府之地为血染。 一众儒生,尽皆身死。 津县是幸运的,至少张思还给了吴秋机会。 另外两座大儒管理的城池,县尉既见大儒手执长剑,即令射杀。 南阳伏生,一夜白头。 正值壮年的他憔悴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淳于兄,生为了儒家,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啊!生救不得人啊!” 早在咸阳的时候,两人就商定好了——儒家的生存,大过一切! 三个大儒以身殉道的消息传到新郑,强一脸沉重地滴到嬴成蟜手上。 让他沉重的不是三个大儒之死,而是主君的态度。 虽然主君前昔说的清楚明白,不改便杀,但强清楚,自家主君其实不喜欢杀戮。 长安君府一众门客公认,长安君妇人之仁。 故在嬴成蟜翻阅之时,在旁言道: “君上,这不是你的错。” “废话,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又不是没让他们走。” 嬴成蟜简略过了一眼,便合上奏章,递还给强。 强略显错愕接过。 “这个表情什么意思?” “强以为,君上会……自责。” “我想要大开民智,选择儒家宣德之法,扯断儒家绑架百姓的道德枷锁。 “他们想要以死殉道,捍卫他们心中的儒家,舍命求名。 “他们想要自杀,我满足他们的要求,我有什么好自责的。” 嬴成蟜步态闲适,走入内室。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是他们的选择,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强待主君走后,冷笑地扫了一眼奏章。 “愚昧无知!蠢不可及!” ………… 宜阳。 科学家号召一众墨家门生,先是将墨家所有的书籍尽数誊抄了一遍。 这里并不仅限于墨家书籍,而是百家书籍,《论语》、《墨子》、《孙子兵法》、《吴子兵法》、《惠子》等书都要誊抄。 这些誊抄的书,是墨家一众大墨加上了标点符号的版本。 然后再用活字印刷术尽数打印复制。 “脱离秦王,远离咸阳是对的,君上终于放开手脚了。” 科学家一边校准,一边欣慰地道。 标点符号,活字印刷术,纸张。 这些事物早就发明出来了,只是一直被始皇帝压着不让外传,科学家早就不乐意了。 如今得偿所愿,科学家很是振奋。 看着宜阳百姓对知识求机若渴的眼神,看着宜阳百姓学习进步如飞的速度,科学家笑的很欢喜。 墨家巨子的快乐很简单,但也很难。 津县大儒身死的消息传过来,科学家笑的更欢喜了。 “君上雷厉风行,杀得好,甚好!哈哈哈!” 诸子百家,唯有墨家有任侠,执剑平不平。 ………… 野王。 县令吴实审视着面前的标点符号,一时之间有些为难了。 他给负黍县令唐秉,阳城县令崔广,白城县令周术分别去信,要三人来野王与他一叙。 亦是有此意的三位县令,接到信的当天便轻车简从,径往野王出发。 三人丝毫不担心走后城池出问题,道家无为而治,崇尚的就是一个自然,就是一个不管胜似管。 城池的基本架构已经搭好,百姓也都进入正轨。他们认为,已经到了有他们没他们都差不多的地步。 桌案上就薄薄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十四种标点符号。 四位大道围坐在桌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盯着这张纸看了看,又看了看身边人,谁也不先说话。 “咳咳。” 野王县令吴实咳嗽一声。 他是东道主,自然应该他先起头。 “诸君,这标点符号,是否要加入经典,为学堂之教呢?” 崔广捏着颔下特意留下的几根胡须,迟疑地道: “私以为,不该在此时又生波折。阳城百姓日日欢颜,农间田亩禾苗皆种。现农民行农民事,铁匠行铁匠事,吏员行吏员事,正如上古尧舜之时也。骤然将标点符号加入经典之中,降低学习之难度,恐一众人等争先恐后入学堂也。除学习外,诸事皆败。” 吴实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崔广的想法,担心和他一样。 本心,和他们所传承的道家思想,让他们都不想将标点符号纳入体系。 但,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能处理,吴实就不需要将三位老友叫来面商了。 “我等不传播,他人传播,何解?” 白城县令周术道,这位大道的城池旁边,是大儒管理的城池。 “白城近些日百姓流失,往隔壁黑城去者不绝也。长此以往,此消彼长,黑城人多白城人少。白城人不见,则诸事不成。黑城日盛,白城日衰,此不可不察也。” 这便是吴实召集三位老友的主要原因。 他们从咸阳来到韩地,不是来义务劳动做奉献,而是要证明道家治国的强力。 儒家这么一宣布标点符号,还打着长安君旗号,就弄得他们很被动。他们不想施行,但不施行,道家就比不过儒家——治国便是治理百姓,人都没了,还比个屁啊。 在关中,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秦律禁止百姓乱窜——寻常百姓从一个城池跑到另一个城池是不可以的,触犯秦律。 四位大道其实也可这样做,但这样做就违背了道家宗旨——不违背自然,无为而治。 在不使用标点符号,不违背道家宗旨的基础上,四位大道进行了一阵友好交流,然后无果。 吴实,周术,崔广都有些郁闷。 而此时,在四人中年龄最小,曾在咸阳殿上忍不住直言的唐秉扯过纸张,在手上晃荡了两下。 哗啦哗啦~ 这声响让三位大道目光集中过来,以探询的方式。 “诸君,秉有一问。 “于此标点符号,诸君认为好,还是不好?” 三个大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半晌,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话。 “大善。” “仓颉造字使文明延续,标点符号使文明延续更易。” “有此标点符号,前贤经典不为惑,人人习之皆可得。” 啪~ 将纸张用力拍在桌案,负黍县令唐秉悍然说道: “那便是了!传!道家城池都用上!立刻编撰有标点符号的《道德经》、《庄子》等我道家经典!” 崔广有些不情愿道: “可这违背了我道家宗旨,以人力强行干预此事,或成祸事也。” “崔兄此言差矣。” 唐秉指尖戳着桌案上的纸。 “仓颉造字,你能让其不造乎?长安君创标点符号,你能将其毁去乎? “此物虽是人力,出便已是天道,用标点符号便是顺应天道! “仓颉造字,天地哭,鬼神泣,哭泣我人道自此长盛难衰。 “长安君创标点符号,虽无天象,但有人迹,儒家三位螳臂当车者已是送了性命。 “不用标点符号,便是不顺应天道,那才会有祸事。 “我等用之,才是顺应天道,这能有什么祸事呢?” 唐秉这一番话,将嬴成蟜拔高到了和创造出文字的先贤仓颉同一梯队。 虽然言语看似说得通,但实际真要纠其真,三位大道完全能大肆反驳。 但,三位大道没有反驳。 他们一脸受教的表情,重重点头。 “彩!” 他们愿意接受唐秉的说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解释。 我们没有违背自然,我们依旧是顺应天道! (本章完) 第347章 已能出头,赵高尽占! 长安君府,水池旁边。 微风吹皱一池秋水,水中的始皇帝先荡漾,后模糊。 “唐秉,崔广,吴实,周术这四人也用上了那竖子的标点符号?” 始皇帝拿着飞鸽送来的书信,抖落两下,深表怀疑。 “千真万确。” 送信的章邯拱手俯首,给予始皇帝肯定的答复。 “不推崇贤能的人,才能使百姓不争锋。不学习则没有额外作为,没有额外作为便是最大的作为。 “这两句话是老子亲口所说,写进《道德经》中的,他们都忘记了不成?在朕手上装聋作哑,去了韩地便何事皆可为。” 始皇帝略有不满,言语中多是嘲讽。 章邯拱起的双手略低了一些,沉声道: “邯可去往杀之!” 这些在博士署醉研经典的博士们,到了韩地一跃而为治理良才,这让章邯很是愤怒。 秦律有规定,在战场上,爵位在第四等爵以上的锐士,若是没有杀人,便要除爵,还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编撰这一律令的商鞅认为,能升到第四等爵的锐士,必然是秦军中最顶尖的那一批——杀一个精兵是秦国第一等爵,而能积累到第四等爵,这样的锐士定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这么厉害的锐士在战场上竟然一个敌人都没有杀死,能为而不为,这种恶劣行为就是放水,就是叛国,不可容忍! 在武将章邯眼中,请辞的一众博士行为与没杀人的第四等爵锐士没两样,都是叛国! “阁下好大的杀性。” 头戴皂巾,面部敦厚,眼神却极为锐利的荀卿推开院门,走入庭院内。 章邯双手立刻放下,一手摸在腰间剑柄上,冷着脸道: “擅入者死!” “不得无礼。” 始皇帝立刻训斥章邯,章邯微微低头以示犯错,移步到始皇帝身后站好。抬首,眼神盯着荀卿压迫感十足,如同审讯犯人。 “偷听他人之言,此可是儒家所为?” 始皇帝揶揄道。 “此处是长安君府,不是咸阳宫。” 荀卿面不改色回应,章邯那双更加锐利的目光撼动不了其心境分毫。 “这道理倒是有趣,客在主人家,主人偷听客人谈话便正当了乎?” “客居人地,背人而言不利于人之事,客为恶客矣。与善者讲理,与恶者施刑,此乃儒家之理。” 章邯脸上杀意迸发,只等始皇帝一声令下,便箭步冲上斩荀子头颅! “哈哈哈哈!” 始皇帝不怒反笑。 “自朕为王亲政以来,荀子还是第一位说要与朕施刑之人。有趣,当真有趣!” 荀子等始皇帝笑够,才淡淡地道: “陛下以为哪里有趣。” “法加王身,还不够有趣乎?” “法,为何不能加王身。” 看着荀子毫无笑意的脸,始皇帝意识到荀子不是在说笑,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威势从那凝起的双眉间聚势。 “法乃王治理天下之工具,就像吃饭时用的筷子,喝酒时用的酒樽。 “法加于王身,便是器具反噬,荀子说的话,朕有些不明白了。” 在其身后的章邯眸中杀意有如实质。 若没有始皇帝在身前,独自来长安君府听到荀子如此言论,腰间利剑早已出鞘。 “陛下不是一直在问,与君上相差何处乎?此便是一处。 “法便是法,法令之下,众生平等。” 始皇帝脸色明显变差,眯着眼,漠然道: “荀子想篡朕之国?” “不敢。” 荀子低头,他低垂的双目中满是失望。 “荀子不为国师,是因为知道教朕有生命危险乎?” 荀子不语。 始皇帝今日没有了垂钓心情,从荀子身边跨过,带着章邯离去。 临出长安君府大门之时,章邯才不再紧握剑柄——他一直在等始皇帝要他杀了荀子。 捡回了一条命的荀子苦笑一声。 “劝不得,劝不得啊。” 拿起始皇帝垂钓的鱼竿,荀子双膝跪坐在池塘边。 池塘中的肥硕锦鲤见到岸上人很是陌生,摇头摆脑地挤到近前。 一身鳞片闪烁着七彩光芒,争先恐后露头出水面,似想要看清这岸边老者相貌。 “就算其如君上般懒散,就算其往日如君上般亲人,但其依旧与君上不同。 “他是王,是神,是天,是将己身看做与芸芸众生不同的始皇帝,说不通。 “秦王不换,天下难变。” 荀子今日来此,是想将那纸条上后半句话告知始皇帝——从朝中弟子的汇报,动向,荀子知道,始皇帝巡游的时间,就在最近了。 不需要始皇帝能改变想法,只要今日始皇帝不那么强势,有改变的迹象,荀子便会将藏起来的半句话如实相告。 然而,始皇帝就是始皇帝,不是长安君。 ………… 章台宫。 阿房宫的寺人被杀后,赵高便向始皇帝请命在章台宫教导十八公子。 理由是章台宫是始皇帝常年理事之地,有经天纬地的文气。 十八公子在此学习深受熏陶,定然可以事半功倍。 最近一直摸鱼的始皇帝用不上章台宫,随口便应下了——阿房第一时间与始皇帝说了瓶儿杀死了寺人。 始皇帝对这些事都不在意,毕竟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赵高蹲在嬴胡亥身边,指着竹简上的文字,轻柔地道: “十八公子,可背下来了?” 这片竹简是《秦律》中的《徭律》。 少年摇头。 “老师,胡亥还未背完。” “不急,不急,高在十八公子这个年龄时,不过刚识字罢了。” 赵高温言劝慰,但其眼中却闪过一抹急色。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十八公子,而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十八公子。起码,要看上去出类拔萃。 [就算陛下看出吾施阴法,也顾不得了!陛下离咸阳在即,时间不多了!] 赵高手抚上嬴胡亥脑袋,就像是安慰自家学生一般,很是自然。 “小憩片刻罢。” 嬴胡亥眼中霎时猛睁,眼中流露深深恐惧,刚要说出我不睡三个字,便意识昏沉,躺倒在赵高怀中。 屋内没有宫女,全是宦官,统一穿着半丝制贴身宦官服,他们都是敬事房的寺人。 他们一起忙活起来,给十八公子铺床盖被,除衣拖鞋,托着十八公子躺在木床上,整理了好一会才完事。 “都出去。” 赵高站在木床边面向十八公子,头不抬,眼不睁地道。 “唯。” “唯。” “唯。” “……” 一众寺人恭敬领命,面上是和他们的车府令大人同款谦卑,弯着腰,弓着身,倒退着小碎步出去。 赵高将手掌放在学生头颅,五指隐有血色。 “御中发徵,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也;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 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正是桌案上那片竹简内容——《秦律》中的《徭律》。 要是有人在旁边对照着看,就能发现赵高背诵的内容和竹简上一字不差。 中车府令赵高,对《秦律》倒背如流,《秦律》中任何一种律令都是如此。始皇帝批奏章时,对《秦律》有疑难,不需翻书,只需问赵高。 满朝上下有如此能力者,唯李斯,赵高二人也。 能深受始皇帝宠幸,十数年不离始皇帝身,远不是对始皇帝的救命之恩——救始皇帝的侍卫有许多,留在始皇帝身边的唯有赵高。 便是剑圣盖聂,若不是嬴成蟜举荐,也入不得始皇帝法眼。 始皇帝宠信赵高,是因为赵高能力卓著——润笔完美,倒背秦律,可给谏言,还有眼力见,而且特别忠诚。 旁人能得其一,已能出头,赵高尽占! 被荀子惹生气的始皇帝,靴子刚刚迈进了章台宫,就听到赵高不大不小的诵读声。 他很有威势的双目扫了一众寺人一眼。 “尔等何以不陪胡亥读书?” 声音中夹杂着没发泄出来的怒气,虽然不是很多,但却让武功高强的寺人如芒在背。 始皇帝命令他们陪着十八公子读书,他们若是没有陪读,便是擅离职守。他们的最惨结局,可能是处死。 扑通扑通~ 所有寺人都跪在了地上,趴着像一个个癞蛤蟆。 “陛下,十八公子已睡。” 始皇帝侧耳听了听,道: “那赵高为何在念《徭律》?” “回禀陛下,车府令大人这些时日一直如此。每当十八公子熟睡之后,车府令大人便在其身边诵《秦律》。” 噔噔噔~ 始皇帝不管趴在地上的这些寺人,大踏步走向偏殿,推开了门。 映入其眼帘之景象,便如外面那些寺人所说一般。 自己最小的公子躺在床上,睡得真香。 赵高则双手捧着竹简,一个字一个字得把上面的《徭律》念给嬴胡亥听。 赵高听见声响,回首见到是始皇帝,急忙丢竹简于桌案,也不管竹简落在书案上的哗啦哗啦声是否会吵醒学生。 这个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小动作,是他在用行动向始皇帝表明——他赵高永远把始皇帝放在第一位,对十八公子好,是因为十八公子为始皇帝公子。 赵高一点一毫的细节都不会漏过。 他弯着腰,弓着背,屈身上前,谦卑地道: “拜见陛下。” “你这是做甚?” 始皇帝指着桌案上竹简。 “为何在胡亥熟睡时诵《徭律》。” “高曾听闻楚人云:‘于熟睡之时,灵未睡也。于此时听书,可将内容牢记脑中。’故在十八公子熟睡时,诵读也。” 始皇帝看看赵高眼中血丝,知道这些时日自己这位幼年伙伴怕是没睡过几个安稳觉,睡眠严重不足。 武功高强到能随时随地睡觉补眠的赵高,为了教导自己最小公子成了这般模样,始皇帝心中很是触动。 “辛苦你了。” 在学生清醒时认真教授,监管学生认真学习便是合格的老师。 赵高这种教导方式,便是老师对亲子也不一定做到。 赵高颤声道: “高是在赎罪,胡妃因高而死。高苦些累些,只望在陛下心中罪责小些。” 始皇帝闭上双目,拍了拍赵高肩膀。 赵高这句话,又让他记起莫名其妙自杀的胡妃,那颗殷红如血的大琉璃珠,还有其没有看望过几次的十八公子嬴胡亥。 “不是你的错。” 始皇帝柔声道。 心有愤怒,郁闷,愧疚的始皇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想说些什么表明自己内心确实不在意,没话找话道: “你早便能背下《秦律》,何以持竹简而诵读之?” “高怕有所差错,未教好十八公子,有负圣上信任。” “朕信你。” 始皇帝道。 床榻上,嬴胡亥骤然坐起,其脸上满是惊恐神色,煞白煞白的。 始皇帝眉头一皱,疾步向前。 “可是有了梦魇?” 嬴胡亥顺着声音转首,动作有些木然,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眼中神光略微有些迟钝,盯着始皇帝看了数息。 心有愧疚的始皇帝脸上露出一抹急色,他捉住少年双臂两侧。 “胡亥!胡亥!” 摇了两下后。 十八公子嬴胡亥双目聚焦在始皇帝脸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了始皇帝怀中。 始皇帝有些不自然,他的诸多公子,公主可不会这么做,包括长公子嬴扶苏。 父子纽带让他落下双臂,抱住亲子,用那惯常很是威严的声音,温柔道: “发生了何事?”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年伏在父皇怀中哭个不停。 始皇帝不会哄孩子,但他很是耐心地等待着儿子哭完。 他的眼眸中有明显怒色,瞄着刚刚还很是感激的赵高。 始皇帝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儿子的大哭和赵高有关,但这个时候,作为阿父,他本能地怀疑起距离其子最近的赵高。 这一怀疑,便横生出诸多不是疑点的疑点。 [为胡亥诵读律令,为何要一众寺人都出去?是不是其对胡亥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教导胡亥,为何不能在阿房宫,而非要在章台宫。阿房不喜寺人,杀了一个,与他教导胡亥有何关系?] [朕批奏章时,其言说律令都是背诵,何以此时必须持竹简言之,其目的真像其所说乎?] …… (本章完) 第348章 胡亥想父皇杀赵高 “告诉朕。”始皇帝眉眼带煞,盯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高,言语温柔得与幼子说话。 “发生了何事?” “呜呜呜呜呜~”嬴胡亥哭个不停,用力搂着父皇脖颈,眼泪打湿始皇帝衣领。 “朕问你,可是有赵高有关?”简答题不能作答,始皇帝给十八公子便出了道选择题。 他看亲弟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随笔中,有这么一套论述,原理记不太清,只记得说是一种思维模式的转变,有奇效。 “嗯!”少年扬起脑袋,小脸上满是泪水,不住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 幼子不再哭泣不止,而能答话,让始皇帝心中一喜。仅一瞬过后,便是大怒! 暴怒! “赵高!”其怒吼,没有压抑的怒火,烧干了与其近在迟尺的嬴胡亥泪水。 少年被吓得不敢吭声,喉头不住有上涌气流要张口舒缓。他紧闭着嘴,努力压制着身体不要抖动而无果,只得一抽一抽地哽咽。 始皇帝抱起他吓坏的幼子,盯着赵高的目中有杀意浮动不已。 “好胆!”砰~赵高没有做任何辩解,重重磕头在地。 “高有罪!”章邯踏前数步到始皇帝面前,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半尺,全神贯注地盯紧赵高,预防赵高狗急跳墙,伤害始皇帝。 始皇帝终于注意到了幼子被吓到了,换上一副笑脸,双臂托着幼子两边下腋,把幼子举的高高的。 “父皇在,没人伤的了胡亥。和父皇说,赵高如何加害你。”阿父关切的声音,让嬴胡亥强忍着的泪水再次决堤。 他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告状。 “老师他,他总在我睡觉时候念书,胡亥每次睡觉都睡不好,头一直痛,特别痛。”始皇帝神色僵硬,眼中潜藏的暴怒瞬间便消失了大半。 略有心虚地瞥了额头抵在地上的赵高一眼,干笑道: “仅是如此乎?”章邯默默地插回出鞘的半柄剑。始皇帝要是因为这个原因治赵高的罪,连他这个死忠都觉得赵高有些冤枉。 嬴胡亥听父皇这语风,似乎对此事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眼泪点的又快又急,拿小拳头敲着小脑袋。 “父皇,胡亥头真的很痛很痛。”始皇帝笑着把幼子放下来,大手摸着幼子脑袋揉个不停,内力从天灵盖的百会穴极缓极慢地流入。 “还痛乎?” “痛。”嬴胡亥点头,脸色上了一些血色。 “但比方才好了不少,父皇摸到胡亥脑袋,胡亥就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嗯。”始皇帝扭头看向跪在地上,从始至终没有为自身辩解过的赵高,略微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故作威严地道: “赵高,你欺负胡亥,罪大恶极。朕罚你,三日不许回咸阳宫。”三日休沐,便是惩罚。 “唯。”赵高谦卑地应了一声,抬起头,道: “陛下,臣去请夏无且与盖聂问诊。”自从上次,盖聂在胡妃宫中剑杀宫女,便称病不来,休沐至此。 赵高关切的目光,让始皇帝心中暖意融融。 “不必,他既抱恙,便让他一直抱恙下去。”赵高坚定地道: “陛下身边,不可无人也。”其以目视章邯。章邯侧身,低头轻声道: “陛下若不召盖聂回宫,请允臣日夜跟在陛下身边。”章邯是中郎将,影密卫首领,平日间有固定工作,和盖聂,赵高这两个贴身侍卫不同。 始皇帝不想耽误章邯工作,叹了口气,道: “赵高有心了,去找夏无且罢。”夏无且作为当朝太医令,医家当代领袖,扁鹊传人,鲜有治不好的病。 夏无且诊治盖聂没有病,盖聂便无法以生病这个理由搪塞。不辞官,便只能来保护始皇帝。 “唯。”赵高这声应答,谦卑中,带着由衷的喜悦。其起身,弓着腰,小碎步倒退出始皇帝视线之外,转身挺直腰背,快步行了出去,目标太医署。 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的赵高行路匆匆,但脸色掩饰如常。章台宫内。始皇帝沉思,要如何教导幼子。 其以为幼子说的头痛,是不想读书的借口,当初某个竖子就总说读书读的头痛。 这个误会,是赵高有意为之。先前他二话不说立刻认罪,始皇帝意识到误会了赵高。 虽然没有张口认错,但心底的歉意是存在的。三日休沐不会完全抵消这份歉意,剩下的歉意,会转变为信任。 嬴胡亥见老师走了,立刻不干了。生在王室,他虽然还是少年,但惩罚和奖励他还是分的清的。 咸阳宫中的惩罚是杖责、处死、夷三族,哪里有驱逐三日这种惩罚? “父皇应该把赵高处死,胡亥的头真的特别特别痛,每次睡觉都痛得要死。”始皇帝想着幼子长这么大没有启蒙,平日间就斗虫豸,自然得把幼子言语归类到不想读书这上面。 他面色沉静下来,坐在木床上,要幼子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如赵高这般老师再难寻也。尔不要再贪玩成性了,朕在你这般年纪,已经可以背诵《商君书》了。”少年头痛欲裂,却不会形容。 他委屈地看着阿父,但常年的不受重视,以及生母的亡故,让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特别疼爱自己的阿父要这么说,要包庇那个让自己脑袋疼痛异常的赵高。 他原本是喜欢玩虫豸,但自从生母死后他再也没有玩过,一心寻求庇护的他,真的有在努力学习。 若是嬴扶苏,不管是进大郑宫前的,还是出大郑宫后的,此刻都会一脸坚毅地说出己身上发生的不对。 但嬴胡亥不敢。这个一直不被重视的小透明公子,猝然成为咸阳宫新宠的十八公子,是真的不敢。 嬴胡亥揪着头发,敲着脑袋。始皇帝的手不再传输内力,他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了。 而这个表现,让始皇帝以为是幼子不想学习的伪装,脸色当即一沉。瞧见阿父神色的十八公子忍着头痛,双手下放,咬着嘴唇道: “父皇,胡亥有在努力学……” “有没有学,一试便知。”始皇帝扯着幼子来到桌桉前,拿着那份写有《徭律》的竹简, “啪”的一声按在嬴胡亥眼前。 “告诉朕,这上面写的都是何意。”存在教子心思,想要幼子不再贪于玩乐的始皇帝有些故意难为人。 理解《徭律》,可比背下《徭律》还要难。虽然学习的文字从复杂麻烦的大篆,变成了通俗易懂的简体字。 但对于刚刚启蒙的嬴胡亥来说,这个时候能够读出《徭律》是正常智力水平。 要是能够背诵,那记忆力就很是惊人了。可若是能够解读出《徭律》其中真意,自身就是天才的始皇帝,自忖做不到。 始皇帝压根就没有设想过幼子能答出来,他想着借这件事说教幼子。嬴胡亥忍着头痛,努力睁大眼睛,竹简上的文字在他眼中有些模湖。 他的脑海中,仿佛响起了赵高的声音,那让他头痛欲裂的声音。那拗口的《徭律》全文后,还有对《徭律》的解释。 “为朝廷征发徭役,如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二甲。迟到三天到五天,斥责。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所征发人数已足,应尽速送抵服役处所……”为了讨阿父欢心,他跟着脑海中赵高的声音复述,虽然这其中他念得大半部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头疼让他集中注意力,能让他听得脑中声音更为清晰。清脆,忍痛的少年音,让始皇帝惊讶的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他刁难幼子的难题,竟然被破解了。 “……县以上的征发,如估计工程量不确,与县同例。估算工程量,必须由司空和匠人一起估算,不得单令匠人估算。如所估不实,对估算者依法论处,再按实际情况计算所需服徭情况计算所需服徭徒众的数量。”不知不觉中,少年已是将整篇《徭律》解读完毕。 声音停止的那一瞬,始皇帝目中神光大放。就是让他来解读《徭律》,也不能解读的比幼子更好! 他抱起幼子,开怀大笑。 “我儿竟能懂《徭律》真义?哈哈哈哈!”这是天才! “恭喜陛下!”在旁的章邯由衷说着,为始皇帝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公子而欢喜。 两个欢喜的人都没发现,被举高高的嬴胡亥头很痛,不欢喜。或者说,发现了,但二人不在意。 子女,晚辈的情绪。向来不被高高在上的父母,长辈所在意,两千年来皆如此。 他们以为嬴胡亥头痛是说辞,是不想学习的借口。他们相信,事实就是和他们想的一样。 见父皇如此欢喜,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胡亥搜求着脑海中前些日睡觉时,赵高在其旁说的话,想要父皇保护他。 “胡亥还知道许多。”始皇帝抱紧幼子,笑的欢喜,道: “哦?我儿还知什么?”前些日的记忆有些减弱,脑海中赵高的声音时断时续,回忆起来头更痛了,嬴胡亥脸色苍白,磕磕绊绊地复述。 “从军有功应授爵和赏赐的,如还没有拜爵本人已死,而其后嗣有罪,依法从应耐迁的,以及本人依法应耐迁的,都不能得到爵和赏赐。如已经拜爵,但还没有得到赏赐,本人已死及依法应耐迁的,仍给予赏赐……”这是《军爵律》的一部分。 “在都邑服徭役和因有官府事务居于官舍,如借用官有器物,借者死亡,应令服徭的徒或其舍人负责,和参加屯戍的情形一样……”这是《工律》的一部分。 “春天二月,不准到山林中砍伐木材,不准堵塞水道,不到夏季,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或捉取幼兽、卵……”这是《田律》的一部分。 因为记忆不全的缘故,嬴胡亥言语的律令很是奇怪,不成系统。上一句话还在说《关市律》,下一句话就变成了《金布律》,再下一句话就变成了《置吏律》。 想到什么就跟着复述什么,急于表现的十八公子将《秦律》中的律令说了十余种,杂糅在一起。 这若是李斯言说,始皇帝会大怒,你这个前廷尉怎么当的?但是从一个刚刚启蒙的少年口中说出,始皇帝听的喜不自胜。 这么短的时间,能理解这么多律令,这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好,好,好!”始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对荀子的怒气,对赵高的歉意,一切情绪都被幼子的天才表现冲的稀碎,脑海,心间,只有喜悦。 “我儿想要什么,与朕说!”很会察言观色的少年抱着心间一丝希望,道: “胡亥想父皇杀赵高。”始皇帝闻言,立刻眉头一皱。一个好苗子,没有一个好老师也是白费。 幼子的卓越表现,让赵高在其心中的分数直线增长。少年以脑中赵高声音极力表现,想要杀死赵高。 他并不知道,他表现得越是出色,赵高就越安全。 “尔能有今日,皆赖你师赵高也!赢氏一族,焉能恩将仇报!三日后向你老师端茶赔罪!”少年绝望了。 他捂着因为长思而更加疼痛的脑海,大口喘息,脸色愈白。始皇帝的心向上一提。 本就对十八子愧疚有加的他,见到十八子天才至此,越发看重了。 “果真头疼?”嬴胡亥扁着嘴,委屈点头。 “章邯,速去太医署要太医来看!”章邯刚要领命称唯,始皇帝一把抱起幼子。 “朕亲自去!”始皇帝抱着幼子在咸阳宫一路走过。趴在阿父怀中,不再回想赵高言语的少年头痛很快减弱,脸上血色恢复极快。 太医署。一众太医将嬴胡亥围坐一圈,一个接着一个为其诊断。到半数之时,嬴胡亥的脑袋已经不痛了,但病症依旧未检查出来。 想要头不再痛的少年不想再体会那种痛苦,于是依旧说着自己头痛。 第349章 长安君对陛下自是赤胆忠心 一位双目失明的太医,在同僚帮助下,食中两根手指搭上了少年的手腕,他是太医署中切脉之术仅次于夏无且的太医。 人有六感,眼,耳,鼻,舌,身,意。 失去其中一感,身体会自动调整,让其他五感有或多或少的加强,异于常人。 没过几息,本应看不到任何事物的目盲太医抬起头,那双毫无色彩的眸子定在嬴胡亥身上,让少年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目盲太医脸有异色。 “请十八公子换一只手。” 嬴胡亥照做。 切过了少年右手的食中二指,搭上了少年的左手手腕。片刻之后,目盲太医脸上异色越发浓郁。 “我儿如何?” 始皇帝迫切追问。 目盲太医顺着声音转向,对着始皇帝拱手俯首,面露犹豫。 始皇帝内心一沉,面色阴晦,沉喝道: “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吾儿的头痛医不得乎!” 目盲太医慌张地连连摇头,苦笑一声。 “陛下且容臣细问之。” 重新摸索着坐到少年身前座椅上,目盲神医轻声问询。 “敢问十八公子,可还头痛?” “……头痛。” “是针扎似的痛,还是磕撞似的痛,还是钝物砸击似的痛,十八公子可能言说一二?” “钝物砸击。” “果真?十八公子脉象显示阴风入脑,应是如针扎般的疼痛,怎会是钝物砸击?不该啊。” “方才胡亥说错了,是针扎似的痛。” 目盲太医不说话了,对着始皇帝拱了拱手,离开此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嬴胡亥看唯一一个能号出自己头痛的太医离去,急得站起身。 “你怎么走了?你还没治好我的头痛!” 始皇帝面色阴沉,眼中隐有愤怒,对身后章邯使了个眼色。 章邯心领神会,上前拦住十八公子,手掌放在少年心窝,汹涌澎湃的内力喷薄而出,在少年体内游走了一个大周天后,隐晦得向始皇帝微微摇头。 始皇帝脸色越发差了——章邯告诉他,检查不出十八公子有什么异常。 武功臻至化境的章邯虽然不通医术,但那一身蓬勃内力若是一点异常都检查不出来,那便证明其幼子没病。 一个人有没有病,高明武者能不能治好不一定,但是判断出来问题不大。 从血液流速,心跳频率,经脉中气得多寡等等,皆有端倪可察。 而这些,玩到九岁的少年并不知晓。 他撒谎,被看穿了。 稚童想瞒过成人,极难。 成人不解稚童天真,稚童不知成人手段。 “走!” 始皇帝不等幼子,黑着脸匆匆出了太医署。 [朕便说什么病如此难看,这么多太医都确定不下病症。他们定是早看出这逆子在装病!不敢言耳!真是丢人!] 目盲太医没有直接说出其幼子装病,一是不敢说,二是给其留颜面。 自觉很是丢脸的始皇帝在太医署一息都待不下去了。每一秒钟,其都觉得那些太医在心中嘲笑自己。 赵高在嬴胡亥身上动用的秘法很是阴毒,是以大脑损伤为代价,强行将一些知识短暂灌入其中。 这些知识记不住太长时间,但这足够了,赵高只需要自己这位学生能在始皇帝检查时表现得像个天才就够了。 至于事后嬴胡亥智力下降,那正好,这样的秦二世才能为他所掌,才能败掉大秦,一举两得。 大脑是人体中最神秘的部位,赵高对自己的这门阴毒秘法信心很高,自忖几乎无人能查出。 其唯一不放心者,便是提前带走的太医令,夏无且。 ………… “朕的脸面,都让这个逆子丢尽了!” 阿房宫,始皇帝低声咆哮,在细君面前以他的视角,讲述刚刚发生的事。 在始皇帝的讲述中,嬴胡亥是装头痛不想学习,还要恩将仇报,杀了尽心尽力教导他至此的赵高。最后连他这个父皇都骗了过去,在太医署中丢了大脸。 阿房劝慰着始皇帝,言说会对挨了一顿训斥打了一通手心的嬴胡亥严加管教。 偏殿内,宫女为嬴胡亥涂好金疮药,将一层又一层布帛缠在其血肉模糊的手上。 少年呆呆地望着床梁,手上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苦痛。 就在刚刚,始皇帝大发雷霆,逼着他承认他是在装病。用那个比他小手掌还宽的三寸厚戒尺,狠狠地打他的手心。 起初他还嘴硬,就说自己头痛。 两下戒尺,小手红肿,认清现实的少年说了实话。 “呜呜,在太医署,呜,过了一会,呜呜,头就不痛了。” 啪啪~ 戒尺落下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始皇帝的怒色比之前更盛。 在小手掌血肉模糊之际,吃痛不过的少年流着疼痛和委屈的眼泪,承认了自己根本就不头痛的“事实”。 [叔父,胡亥头真的很痛,你来看看胡亥好不好……] 少年委屈巴巴地抿着嘴,晶莹泪珠顺着眼角留下,打湿了蜀锻包好的枕头。 从一个小点,染成一大片。 阿房宫庭院外,姿容貌美,笑起来一脸甜蜜的瓶儿被再次拦截。 在阿房宫随意处死寺人都有皇后亲自撑腰的宫女,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裙,被两名郎官交叉的戈拦住。 “瓶儿姐,莫要难为我等。” 左侧郎官苦笑道,他和瓶儿关系不错,两人相识数年了。 此时拦路,非他所愿。 皇后阿房有令,其贴身宫女瓶儿不得离开阿房宫。若是放任,阿房宫轮值郎官皆要夷三族。 趁着始皇帝来此,阿房无暇顾及的当口,想要偷偷溜去的瓶儿瞥了一眼右侧默不作声的郎官。 左侧的郎官是真的郎官,而右边这个,是十万人中最多选八百的铁鹰剑士。 一个铁鹰剑士她有信心正面敌过,两个可以试试,三个就很吃力。 而这里的铁鹰剑士,数量,未知。 她目光转到外面值守的若干郎官。 胸前绑着木片,木片穿绳遮住要害,这便是甲胄。他们个个目光投注过来,每个人身子都是紧绷的——让瓶儿跑了,便夷三族。 这些郎官中,好些瓶儿都很陌生——不是往常值守阿房宫的郎官。 这些陌生的面孔中有多少铁鹰剑士,没打起来之前,谁能知道呢? 入夜。 夜深。 阿房睁开双眼,就着夜间点的长明灯那点微弱亮光,对站立在花梨木床前的纤细黑影道: “你便是站在这里一夜,我也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为何不放。” 声音满是寒意。 其凑前半步,那张笑起来甜美异常的脸,满是寒霜,正是瓶儿。 “叔叔已然撤走所有暗卫,你不是暗卫了。我膝下无子女,早已将你视若亲女,就安心在我身边不要馋和其他事,可好?” 胡妃死之前,瓶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飞一只鸽子,那只鸽子是向东飞,更准确来说,是向着韩地飞。 这一切,阿房很清楚。 不让瓶儿离开阿房宫地界,瓶儿便不能将咸阳宫发生的事告诉嬴成蟜。 “皇后是以为长安君会罔顾人伦乎?” 瓶儿指着自己那张俏脸,愤怒地道: “想上长安君床者不知凡几,瓶儿便是其一。胡妃虽美,吾亦不差,长安君何以舍吾而强胡妃邪?” “或许叔叔如其陛下曹孟德一般,好人妻?” 阿房笑着答话,这句话让瓶儿更加愤怒了。 没等她再次开口,阿房摆摆手。 “戏言罢了,叔叔品性,吾深知矣,其定不会做出这等事。能练《黄帝》而大成者,千古罕见。莫说是看上那贱人,便是那贱人脱光衣饰,叔叔也不会看细腰一眼。” 瓶儿怒色稍缓。 “那为何皇后要阻瓶儿。 “长安君早有言论,赵高此人狼子野心,此事定与赵高脱不开干系!” 阿房似笑非笑地道: “赵高狼子野心,那叔叔呢?他便是忠贞不二了?” “长安君对陛下自是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会留你在咸阳宫通风报信。去了韩地,还要掌握咸阳宫风吹草动乎?” “长安君是关心陛下安危!临行之际,长安君特意嘱咐瓶儿,若是十八公子有意外,且有赵高参与其中,必是赵高作祟!” “哦?这倒是奇了,巫术如今已能未卜先知了乎?” 不用看阿房故作惊奇的脸,只听语气,瓶儿便知道皇后不信。 莫说皇后,事情没发生之前,瓶儿也不相信公子所说,只当是不想带自己离去的说辞,还藏在被窝中哭了好久。 而直到事情真正发生,被皇后视若己出,诸事不瞒的瓶儿才意识到,公子说唯有她能察觉的话不是说辞——这么多暗卫,只有她才能获得这等隐秘信息。 气呼呼的瓶儿不知道说什么好,阿房爱怜地捏了捏她像包子似的小脸。 “你啊,和我一样,用叔叔的话,你我都是恋爱脑。” 长明灯的蜡烛缓缓燃烧,皇后阿房的话语语重心长。 “赵高是个中人,再有权势又能如何?离了陛下,他什么都不是。 “叔叔是赢氏一族,是能够登上王位的人。 “有些事,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赵高就是一根攀附在陛下这根参天大树的藤蔓,而叔叔却是长在陛下身边的另一颗参天大树。 “赵高不会威胁到陛下,而叔叔会,懂了?” 皇后不是不知道胡妃之死有蹊跷,但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原因便在于此。 赵高所有的权利都是来自于始皇帝本身,并且失去了最重要的男人的尊严,不会对江山构成威胁。 与之相比,一呼百应的叔叔,显然更让阿房忌惮。 “懂了。” 瓶儿轻点螓首。 “睡罢,不早了。” 皇后笑道。 “皇后以为,关住瓶儿,便能锁住长安君之耳目乎?” “你是说你这丫头长时间不放鸽子,叔叔会起疑乎?” 皇后打着呵欠,重新躺回柔软兽皮上,拉开锦被拍了拍空处。 “别劳心那么多了,一起睡罢。 “自叔叔走后,你放鸽子的时辰,间隔时间,地点,鸽子品类,字迹,所用纸张,都被详细记录。 “这些时日,你虽然没放鸽子,但叔叔那边收到的鸽子一只不落。” 掌管后宫的皇后,绝对不是个花瓶。 这次软禁瓶儿,胡妃之死只是个由头。 就算没有这个理由,阿房也会这么做。 她不能容忍咸阳宫一切都尽在他人眼底,哪怕那个人是力保她为皇后,全力助她男人为秦王的亲叔叔。 她早就找好了能完美模仿瓶儿字迹的匠人,早就做好了不让瓶儿继续放鸽子的准备。 瓶儿甜美一笑,很是可爱,很是美丽。 脱掉外衣,钻进了皇后的被窝。 “这样不便好了?再过一段时日,只要你不再为叔叔送信,吾又怎忍心关住你。” 以为瓶儿认清现实而服从的阿房,摸着怀中贴身侍女的柔发,欣慰地道。 瓶儿反手抱紧真心为自己考虑的皇后,有些歉意地道: “多谢皇后厚爱,瓶儿受不起。” “……怎么?” “能败公子之人,唯有公子自身。” 阿房动作一滞,身体绷了一瞬,很快便松软下来,捏着瓶儿鼻子骂道: “死丫头,还敢吓我!” “瓶儿说的是实话。” 因为被捏住鼻子,所以瓶儿的话少了几分甜美,多了几分沉闷。 在这昏黄的夜色下,略有那么一丝丝光怪。 “咸阳宫中,可不止瓶儿一人。” “你这丫头又来吓我。除了你,所有暗卫尽皆撤走。就是真有残留,也已殒命。” 始皇帝在嬴成蟜走后,对咸阳宫进行三次彻头彻尾的大扫荡,没有暗卫能在这样的大扫荡下隐藏下来,就是武功如盖聂那般高也不行。 “皇后以为如何,便是如何好了。” 瓶儿甜美一笑,闭上眼,抱紧皇后,道: “睡罢,不早了。” 两日后。 浑身上下皆是大红色,穿着楚人宽袍大袖的楚妃盛装出行,带着一众宦官,宫女,来到阿房宫外。 皇后阿房在楚妃还没有到达之前,就早早的收到消息。 中人之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和其身边笑容甜美的贴身侍女瓶儿形成鲜明对比。 “拦住她,不见!” “唯。” 一个宫女跑出去,把阿房命令告诉外面的郎官。 瓶儿凑上前,为皇后捏着肩膀,笑着道: “皇后以为,铁鹰剑士能拦住瓶儿,就能拦住楚妃乎?” 阿房凤目凌厉,对最宠爱的瓶儿施以最严厉的目光。 “不能。” 瓶儿甜笑道。 (本章完) 第350章 走,去杀赵高! 哗啦~ 两根在阳光下,闪烁着幽绿光泽的长戈左右交叉,挡在楚妃身前。 一郎官强装镇定,朗声大喝道: “皇后有令……” 啪~ 话未说完,带着香风的赤红袍袖在他脸上拂过,带走了一丝丝火辣痛感。 那只刚给了郎官一个大嘴巴的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拦在身前的长戈,猛然下拽,反手一挥。 当~ 长戈砸在青石板地面,迸溅出些许火星,青石板被砸出一个小坑。 长戈后,跌坐在地的郎官额头冷汗直流——方才若不是他反应灵敏跌倒闪避,刚这一下就被活劈了。 向来只是听说楚妃脾气暴躁的他,今日终于亲身领略到了。 楚妃美面含煞,长戈用力砸在被吓到的郎官身上,一句交待没有,带着大批宦官,宫女便闯了进去。 这些人不配要她脚步停留,不配要她出言。 郎官被砸的胸腹疼痛,拄着长戈龇牙咧嘴地站起,捂着胸口瞄了眼旁边陌生的同僚,埋怨这个十万人中选八百,在铁鹰剑士中也算是老兵的铁鹰剑士怎么不出手。 自动收回长戈,看上去四十余岁的铁鹰剑士目不斜视,也没有进去通风报信的意思——他才不去自惹麻烦呢。 铁鹰剑士和披甲门一样,都是嬴成蟜训练出来的精锐。铁鹰剑士有一个主教官,三个副教官。 主教官一代目叫腾。 被太后所惑,离任。 二代目不以真面目视人,戴一美艳异常的女鬼面具,铁鹰剑士皆称罗刹。 长安君给的离任理由是嫁人了,她夫君小心眼,不让抛头露面。 一众铁鹰剑士皆说其夫君不爽利,不是秦人罢? 直到新晋被封的楚妃带着喜酒来犒劳那一任铁鹰剑士时,众人吓了一身冷汗。 那时他们才知晓,在长安君嘴里小心眼,在他们口中不爽利的那个人,是当今秦王。 [敢惹罗刹,小子够勇,这竟然都能捡回一条命……] 老铁鹰剑士拿着长戈,手心都是汗。 刚才职责所在,不得不挥动长戈拦罗刹的时候,他都心惊胆战的,双手用力持握随时防备罗刹夺戈,双腿绷紧随时准备闪避。 旁边这比他年岁小了二十的小郎官竟然敢命令罗刹,能活下来只能证明罗刹嫁人之后脾气好了不少。 老铁鹰剑士还记得,当年还不是武城侯的上将军王翦伐楚之时,早就不为铁鹰剑士主教官的楚妃戴上罗刹面具,将他们这些人训练的在生死之间徘徊。 若不是那段时间,常年挂一个副教官,常年不来管他们的长安君意外得从早跟到晚,八百铁鹰剑士至少没一半,不可能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风风火火的楚妃,在阿房宫庭院横冲直撞,上来拦阻,皇后所属的宫女,宦官,尽皆被她带来的宦官,宫女打倒在地。 原本风和日丽,岁月静好的庭院霎时间乱糟糟一片,哭喊声呼痛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跌倒在地上的宦官,宫女。 哐当~ 在楚妃还有三步走到阿房宫正门的当口,正门被从内打开,双门大开。 皇后阿房雍容华贵,一脸冷色,尽去温柔。 “放肆!” 凰鸣,群鸟俯首。 乱成一锅粥的庭院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阿房宫所属宫女,宦官从地上爬起,没被打到腿的老老实实垂着头走到原本位置,被打到腿的低着头,踉跄着,一瘸一拐地走到原本位置。 上手揍人,由楚妃带来的宦官,宫女则是同样低着头,站到楚妃身后。 大秦皇后的威势,他们顶不住。 各人归位的速度非常快,场面一瞬间就被控制下来。 但,再快也没有楚妃快,方才她可是只差三步就到了阿房宫门前。 “你意欲何为!” 阿房咬着银牙,趴在楚妃耳边小声喝道。 身穿一身大红的楚妃刚才根本没有搭理她,没有因为她的出面止住脚步。 她喊她的,楚妃走自己的,互不打扰。 眼下皇后堵在门前,虽然阿房宫正门很是宽大,足够三人并行。 但阿房有意拦堵,楚妃也进不去。 被打扰到的楚妃皱起眉头,很是不快,不满地看了皇后一眼,退后一步,大声说出了此行的第一句话。 “我找瓶儿。” 她才不跟皇后咬什么耳朵,她一不好女色,二行事正大光明,根本不怕事。 阿房忍着怒气,道: “瓶儿不在,前日……” 楚妃不耐烦地出言打断。 “少撒谎尿屁,没心情和你唱啷个哩个啷,赶紧把瓶儿放出来。” 这话语声音还是和先前一般大,在场的所有宫女,宦官,不管属于哪头的,全部把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深了。 他们恨不得自己当前是个鸵鸟,能把头埋到沙子里。 楚妃大骂皇后,这是他们能听的? 早知道楚妃脾气暴躁,早就领略过楚妃暴躁脾气的他们,今日对楚妃的暴躁又有了新的认知。 皇后是后宫之主,在后宫,理论上来说,皇后地位比始皇帝还要高。 实际上,阿房这个皇后地位不高于始皇帝,比始皇帝低一线——始皇帝在秦国就是神。 楚妃身后的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楚妃衣袍,提醒自家嫔妃注意一下,那可是皇后啊。 “别扯我。” 不耐烦地打掉身后小手,楚妃瞥一眼铁青着脸的阿房。 “就知道你不交,我自己找,上一边去。” 身形上前,横臂扒拉阿房。 “芈楚!” 阿房捉住楚妃手臂,厉喝一声。 芈楚,是楚妃姓名。 “做甚?” 楚妃眯起细长双眸,扫视了一眼抓在自己红袖上的五指。 “要和我动手?早便想试试骊龙!” 言毕。 红袖飘摇。 鲜艳的大红色,盖住阿房宫正门,腾挪纵跃的倩影如同一只展翅凰鸟,在熊熊烈焰中翩翩起舞,浴火重生。 招摇夸张的衣袍掩盖住两人身影。 两人这一番争斗虽然在场的人不少,但是亲眼目睹者,一个没有。 听到噼里啪啦打斗的宦官,宫女们都提心吊胆,瑟瑟发抖,好像那些声音都是打在他们身上的响动。 他们知道皇后,楚妃打起来了,但他们不敢管一点。 低着头装聋作哑扮死人,或许会死。 抬起头言辞劝阻做活人,一定会死。 数十息过后,当那一抹红色允许其他色彩入内时,楚妃横臂抵住阿房脖颈,将其压在了正门上。 楚妃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这便是我哥说的骊龙?” 直起身子,拍拍手放皇后自由,楚妃在正门口冲着阿房宫内喝道: “伱自己出来,我懒得进去!” 没过多久,啪嗒啪嗒的轻快脚步声音由远及近,一脸甜笑的瓶儿从阿房宫深处走出。 看到正主,楚妃脸上烦躁尽去,不满加重,没等瓶儿走到近前就质问瓶儿。 “知道我来了怎么不出来?” 她本以为阿房武功高强,瓶儿被拿住了。可刚才那么一动手,阿房的武功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很高,和一个铁鹰剑士差不多。 但对瓶儿来说,一个铁鹰剑士绝对不够看。 走到正门前,瓶儿见阿房衣衫不整,脸色难看的吓人,赶忙上前为阿房整理衣饰,这个动作让阿房脸色好看不少。 问问题的楚妃显然也没想追究问题答案,抱怨居多。 见瓶儿上前帮着阿房整理衣服不干正事,上去就扯着瓶儿手腕向外拽。 “芈楚,别逼我!” 衣衫只有一半整理妥当的阿房没有动步,对着楚妃背影沉声道。 楚妃脚步不停,没有搭理。 倒是一直想跑路的瓶儿回首,投了个歉意眼神。 楚妃带来的宫女,宦官全都追着自家妃嫔匆匆跑路,低着头灰溜溜的,就好像打输的是他们一样。 皇后阿房站在阿房宫正门前,看着一大帮子人离去,伫立良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想到贴身侍女最后的歉意眼神,那些复杂情绪,最后尽皆化为一声长叹。 “蠢丫头……” 瓶儿在她身边,就能一直远离斗争漩涡,她能一直保全这个小侍女。 瓶儿此次离开,事情闹得这般大,必然回不来了。 在摸清瓶儿传信一切流程,能够伪造飞鸽传信后,瓶儿就没有用了。 最好的办法,是抹杀而不是软禁,可皇后下不去手,杀不了这个和她一样恋爱脑的蠢丫头。 楚妃宫内。 楚妃摒弃一众闲杂人等,阳光照的光明透亮的宫中仅余她和瓶儿两人。 “你最好能和我说些事。” 楚妃不善地横了瓶儿一眼。 “阿房要单只是为了除掉我哥耳目而软禁你,我这次就太亏了。为了你一人做不得嫔妃,我会很不爽。” “唉。” 瓶儿叹了口气,坐到座椅上双手撑着下巴,羡慕地道: “你常顶撞陛下,陛下既不责罚你,也不惩治你。而不是像那个可怜的胡妃一样身、心皆不自由,陛下是爱你的,你怎么会有事。” 楚妃一声冷哼。 “他爱我不假,但他更爱阿房也是真。这次救你打了阿房的脸,他为了阿房威势,肯定要对我施以惩戒。” “那也不会失了嫔妃位,给那些深宫怨妃做场戏罢了,负荆请罪如何? “我要是能被公子接纳,去给青梅,丁香负荆请罪十次都愿意。” “你怎么回事?我救你出来,你要我去向阿房负荆请罪?若不是那竖子要我照看你,半月内必须见一次你面,你看我管你死活!” 瓶儿傻笑着。 “嘻嘻,公子还是爱我的。” 楚妃泼冷水。 “爱你他怎么没把你带走?怎么没像青梅,丁香似的把你吃掉?” 听瓶儿不紧不慢地诉说,楚妃以为她没有什么事,她挑战后宫之主救下的人,好像也不需要她救,当下怨气满满。 “那是我有大用!” 瓶儿不满娇喝道: “有些消息,只有我能知道!” [真的有事?] 楚妃收起其他心绪,沉静下来,就像那一晚让其子嬴将闾一遍又一遍复述情况一般。 “说,什么消息。” “胡妃之死有蹊跷。” 砰~ 楚妃瞬间破功,不满拍桌。 “就这屁事?宫里哪个嫔妃是正常死的?” 虽然和胡妃同是楚人,但楚妃一定都不想知道这背后故事,污了她的耳朵。 后宫这些潜藏的腌臜事不归她管,第一这些事找不到她的身上,第二她又不是皇后。 瓶儿擦了一下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低垂的眼眸中满是杀意。 “胡妃是在说十八公子乃长安君之子后,横剑自杀的。” “哈哈哈哈!” 楚妃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豪放不羁。 “那竖子也有今天?该!胡妃定是不知道那竖子练的《黄帝》,不然绝不会说出这等贻笑大方的话语。” “我也觉得很是可笑,但,陛下不觉得此事可笑。” 楚妃斜睨瓶儿一眼。 “你是不是被那竖子下了迷魂汤?陛下雄才大略,乃不世之人,会信这种挑拨?那竖子元阳没破这事,夏无且几个月前便已告诉陛下了。” 楚妃双手握着自己腰肢,握不住。 同是楚人,她远不及死去的胡妃腰细。 “胡妃事后必有人指使,此人挑拨离间,要把这人找出来!” “皇后,章邯,赵高皆已下场,查无此人,不仅如此。” 瓶儿眼中杀意凛冽。 “章邯还在胡妃潜藏的宝匣中,搜得了一颗硕大的红色琉璃珠。 “公子破不了己身,破得了胡妃之身。 “负责搜查此事的赵高挨了一顿杖责,敬事房的手在皇后默许下,已经伸到了阿房宫。” 楚妃皱起眉头。 “你是说,陛下信了?所以赵高得势?” 瓶儿点点头,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楚妃。 楚妃在脑中梳理了一遍瓶儿所言,转首看着宫门,在宫门外那些屏退的宦官中,有一个身着贴身丝绸宦官服。 瓶儿没有理由骗她,外面新加入其宫中的寺人也侧面证明瓶儿言语真实性。 她捂着额头,很是无语地道: “我的男人,这么蠢的嘛?” 笃笃~ 瓶儿敲了两下桌案,很是不满地提醒道: “此时此刻,重点应在赵高,公子没和你说过要提防赵高乎?” “呵,他自己没事找事,一个宦官杀就杀了,还非得要什么理由,还要试探,搞得我今日和阿房正面冲突。” 楚妃怒而起身,嬴成蟜在韩地她打不到,赵高可就在咸阳。 她风风火火拉起瓶儿。 “走,去杀赵高!” 一个宦官,想杀就杀,有什么可提防的? (本章完) 第351章 陛下,楚妃要杀车府令大人! 长安君府,池塘边。 青天白日,烟草并起。 燃烧的篝火上是一根笔直的长枪,架起来的长枪上串着一只小羊羔,不断淌落的油脂滴在火焰上,让火苗一窜一窜的。 羊羔香气缓缓散开,钻入在场的二人鼻间。 身穿便服,难掩身上华贵之气,破人威势的始皇帝。 肌肉强健,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布深邃,看上去垂垂老矣却红光满面,精神极佳的大秦国尉,廉颇。 始皇帝亲手开了一坛酒,拔去酒塞,给面前这位硕果仅存的天下名将满上。 “国尉近来可好?仕赵好,还是仕秦妙?” 始皇帝不喜欢喝酒,但眼前的老人,还有他要托付给眼前老人的事,值得让他破例举樽饮美酒。 “秦王强过赵王也。” 廉颇声音铿锵,一说话就似要干仗似的,有金石之音。 端起酒樽向始皇帝略微低手,以示敬意,碰到嘴边,便一饮而尽。 “朕观国尉,心口不一,不然何以有苦涩之状邪?” 始皇帝端着酒樽,笑问道,他没有和廉颇对饮。 “此酒苦甚!” 廉颇墩放酒樽,不去注视始皇帝双眼。 始皇帝举樽喝酒,清冽的美酒入口满是甘甜之味,在口中转圈游动好似一块饴糖,哪里有半分苦味。 咂咂嘴,始皇帝面露一丝痛苦神色,道: “从未喝过如此苦酒。” 老人一惊想要抬头,马上抑制住去看始皇帝神态的想法,闭上眼沉声道: “……谢陛下。” “身居大秦国尉,官高无爵总是讨人闲话,国尉想要个什么爵位?和那竖子一般,为君可乎?信平君?” “陛下。” 老人抬头,眸中仇恨,悲痛尽在。 一声咯吱咯吱地酸牙响动,其手中由青铜所铸造的酒樽被捏的没了口,拧巴在一起,看不出一个樽模样。 “颇只会攻城野战之法,不擅口舌之劳,今日叫颇来此意欲何为,还请速言!” 老人在赵国的爵位,叫信平君。 始皇帝敛去笑意,正坐肃容。 “朕听闻,你在楚国的时候,楚王待你不薄,不仅封你为将军,还给予你金钱美人,但你却未帮楚王建功立业,为帮楚国开疆辟土。还曾于私下说过‘我思用赵人’这样的话。 “你这样子做,如何能让朕完全信任你呢?” 老将不语,胸膛起伏剧烈,他的胸中有一团火,需要酒来浇灭。 没了酒樽,他便举起酒坛子,向着口中大口大口地倾倒。 清亮的酒水打湿了老将胡须,咕咚咕咚的声响掩盖了老将的情感。 始皇帝掏匕首,将长枪上刚刚考好的小羊羔大腿割下,放在桌案上摆好的瓷盘中,继续言道: “汝攻乐乘,叛赵奔魏……” “吾未叛赵!” 老将摔碎酒坛,怒吼,声音大的震得始皇帝酒樽留底的清酒都荡起水纹。 “赵王听信郭开谗言,遣派乐乘小儿来替吾之位,夺我兵权!” “所以。” 始皇帝拿着匕首挑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道: “你便率兵攻击乐乘反叛之,带着兵马逃离赵国,而奔魏国。” “吾说了,吾未曾叛赵!” 老将脸红脖子粗,脖子上的青筋犹如一条条青色大蚯蚓。 “颇背赵入魏,所带的只是亲兵。 “若颇真要叛赵,颇能领十万赵军入魏也!” 始皇帝哂然一笑。 “依朕看,国尉是指挥不动十万赵军罢? “十万赵军皆有妻儿父母,不愿随你叛国,骨头分离,故尔唯有率亲军而入魏也。” 老将气喘如牛,满眼都是杀意,似乎随时都能对始皇帝下辣手。 呲吟~ 庭院外的清越剑鸣,让煞气环绕身躯的老将移动目光看向院门。 剑客盖聂就在门外,他伤害不到始皇帝一根毫毛。 “天杀的!” 老将猝然举起巨大的拳头砸向始皇帝,隆起的肌肉似乎要撑破衣衫。 砰~ 院门被暴力破开。 一袭白衣如幽灵鬼魅,白驹过隙,只要始皇帝稍稍退却,便能拦在始皇帝身前。 始皇帝有如弹簧一般弹起,却不是后退躲避攻击,而是双腿一前一后成弓步,腰部扭转以腰力带动右臂,一拳砸出。 两人拳拳相撞,硬碰硬。 只听一声沉闷声响,两人乍触即分。 老将转了一下手腕,活动一下好像骨裂的拳头,想要再次进攻。 身前白衣胜雪,黑发飘摇的盖聂斜提长剑,锋锐的剑气让他止住身形。 始皇帝双手负后,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好似刚才这一次对拳他是胜者。 若这时有人能在其背后,看到其左手轻轻揉捏右手拳头。就知道刚才这一下,始皇帝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右手的剧痛稍微减弱了些许,始皇帝便重新坐下,拿起空空如也的酒坛,若无其事地递给闯进来救驾的盖聂。 “拿壶酒。” “唯。” 盖聂收剑,接酒坛而走,全程面无表情。 始皇帝虚伸手要廉颇坐下,好像刚才廉颇想打的人不是他一样。 “坐。” 廉颇仇恨地盯着始皇帝,不应声,无动作。 “国尉恼羞成怒否?” 始皇帝又割下一小块羊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朕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乎? “你与赵武安君之区别,在于李牧为赵所叛,而你廉颇,叛赵也。” 廉颇拳指捏的咔咔作响,眼见马上便要发动第二次攻击。 低着头的始皇帝好似脑后长了眼睛,知道廉颇性情不稳定。 “那竖子曾说过:‘有理不在声高。’你若是不认同朕说的话,大可将实情说出来。” 老将依旧是面色不善,站得笔直,但身体中积蓄的内力却是缓缓散去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长平之战,吾坚壁固守,阻抗秦军三年。王斥我无勇气,临阵换将,要赵括替之,四十万儿郎为那人屠所埋葬!偌大赵国,举国男子过轮彀者不过数千也,赵国一蹶不振! “吾常思之,若吾当时‘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交兵权予赵括小儿,会否一切尽皆不同。吾不信,人屠白起能在颇之双目前俘虏四十万赵军!” 廉颇双目血红。 “吾首战攻齐,大胜,夺晋阳乃归,诸国闻吾廉颇之名皆称勇气也。赵王言我无勇气,不敢进攻而只敢采取守势。 “吾愤懑欲狂,气愤填膺。赵括小儿临时便未有多言,交四十万兵马与其乃还。 “吾常常悔恨,若吾能如蔺相一般,视虚名为无物,以大局为重,赵国怎会落得如此境地也! “长平之战,罪在赵括,亦在廉颇也!” 长平之战,白起闻赵国领军乃廉颇,觉难以攻克,不入。 直到赵王临阵换将,以赵括代替廉颇,白起才秘密潜入长平指挥,打下了赫赫有名的长平之战,活埋四十万赵军。 “自那之后,吾便深知,兵事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尽从王命也。 “自那之后,吾枕戈待旦,夙兴夜寐,为赵国厉兵秣马发展军事,只待有朝一日能赎长平之罪。 “然郭开奸佞小人,蛊惑赵王夺我兵权,替我之位。门客私吾,赵王已预备于邯郸斩我之首也。 “吾一命死不足惜,赵国何辜?奸臣当道,吾不能愚忠重蹈长平覆辙。故而击乐乘,以示吾虽老,锋犹锐!奔魏留兵马与赵。 “郭开小人,一计二用。遣人换武安君,要其交出兵马,武安君从之,下场如何?若非君上相救,已是一抔黄土!” 老将顶天立地。 “非我廉颇叛赵,实乃离赵,待时而动!不管廉颇居魏,居楚,一心想用赵人也!” 始皇帝拿起烤羊腿,撕扯着上面烤的金黄冒油的羊肉。 “朕攻赵时,赵国无大将,赵迁连长城都不守了,征召守边将军李牧回邯郸。你既然待时而动,那时为何不回赵报效赵国。” 听闻此言,廉颇眼中怒气更盛,浓郁的化不开的仇恨都要溢出来似的。 “郭开!”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好像郭开就在他牙齿之间,被他生食其肉一般。 “吾居魏时,王上遣使者探视,观吾能否战。 “吾甚喜悦,食米一斗,肉十斤,身披重甲上马冲锋,使者观之赞吾将军未老。 “吾送五十金予使者,只盼其能实话实说,使者满口答应。怎料这使者蛇鼠两端,竟是那郭开小儿心腹。 “回邯郸后,于王上面前说我饭量尚佳,诬陷吾一顿饭时间去了三次茅厕,使王上以为廉颇已老,不再复用,简直不为人子也!” 始皇帝闻言,想到若不是郭开一连害了赵国两任大将——廉颇,李牧,秦国就算能打下来赵国,也将再无力东征一统天下,不由笑出声来。 [真是天佑大秦。] “哈哈哈。” “你笑甚?” 廉颇一脸的不善,紧盯着始皇帝的脸色,那攥紧的拳头似乎下一息便要砸到始皇帝的脸上。 正当口,带着一壶酒的盖聂也回来了,放下酒壶挡在始皇帝面前。 但廉颇依旧是说不清楚乃公就干你的架势。 “朕笑国尉满口谎言,国尉现今已有九十余高龄了罢,十年前最少也是八十余。如此年岁能跑能动已是不易,食肉十斤,真真笑话。” 廉颇怒睁双眼。 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撕扯着羊肉,一大口一大口地吃,也不怕烫。 吃的急了有些噎,便用盖聂拿过来的美酒顺一顺,对着壶嘴吹。 一个时辰过去,那一整个小羊羔便被吃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个羊腿和数块羊肉被始皇帝吃掉,尽皆进了廉颇肚子。 这头小羊羔虽然不大,但十斤肉只多不少。 老将怒瞪着始皇帝,猛然一拍桌案。 “可信了?” “彩!” 始皇帝眼泛异常,鼓掌赞喝。 “国尉宝刀未老。朕走以后,除了城防军归蒙毅节制,一众兵马都归国尉调动。咸阳,朕便交由国尉之手了。” 廉颇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始皇帝这突然的转变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心思动,朕欲东行,过赵跨魏,去那地势复杂的楚地,东海之滨的齐地去看一看。” 始皇帝站起身,眺望东方。 “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六国余孽,阴沟之鼠,心怀叵测之辈太多了。上一次战争没有除后患,这次巡守,朕要将他们全部镇压! “朕居咸阳,他们不敢来,他们知道是送死。那朕便到他们中去,朕给他们机会。朕倒要看看,哪个敢乱我大秦!” 在能够于六王宫安稳享乐,每天吃着各地供奉上来的山珍海味,尽情享受一统天下的胜利者果实之时。 始皇帝没有安于现状,而是要例行古之圣王巡视边疆之举,投身到随时可能被刺杀身亡的巡守之路。 廉颇大受震动,想着若是有一任赵王如此,赵国何至于此。 “陛下信得过颇?” 他腆着大肚子问,里面有十斤羊肉。 “成蟜信得过你,朕便信得过你。今日得罪,一见将军心性,二嘛,朕想知道老将军尚能战否。” 老将低头,怒拍桌案。 “吾未食饱,再来一羊!” 廉颇老矣,尚能饭! “哈哈哈哈,将军神勇!” 始皇帝开怀大笑。 当又一只羊羔在长枪上烤的滋滋冒油,眼看便能吃的时候。 胸前甲胄有着骷髅饰样的章邯骤然入内。 “陛下!楚妃和皇后打起来了!” 本在谈笑风生的始皇帝立刻晴转多云,咒骂一句。 “回宫!” [君上之妹……] 老将廉颇眼一眯,在始皇帝走后,丢下手上羊腿,回转国尉府。 驷马王车在咸阳正中间的驰道上疾驰,刚跑了半数,一个影密卫骤然入内,低着头禀报咸阳宫最新情报。 “陛下,楚妃要杀车府令大人!” 又行了一段路。 “陛下,楚妃打入敬事房,一众寺人在车府令大人命令下,已控制住楚妃!” 咸阳宫,敬事房。 楚妃,瓶儿两人被五大三粗,武功高强的寺人反缚双臂,封住周身气穴。 两女对面。 赵高弓着腰,低着头,一脸谦卑。 “得罪了。 “不知楚妃为何要取高之性命,可是奉了陛下之命。若如此,不劳楚妃动手,高可自来也。” (本章完) 第352章 骊龙只有一次腾飞机会 赵高的态度很谦卑,表现也没有半点出格。 被寺人控制住的瓶儿,楚妃,眼中都燃烧着冷冽的怒火。 她们身躯挺直,站在弓腰俯首的赵高面前,倒好像控制住局面的是她们才对。 “我要你死,你敢不死。” 楚妃冷声道。 “高之性命,只在陛下手中。” 赵高恭顺道。 抬头,抛给恭敬站立的一众寺人一个眼神。 一个寺人拿着不知道从何处找的麻绳上前,将瓶儿双手绑了起来。正当这寺人想要依法炮制绑楚妃时,赵高皱眉训斥。 “放肆!楚妃怎能带此卑贱之物!” 那寺人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站在赵高左后方的寺人灵机一动,从宦官服上撕扯下一个丝绸布条,在赵高赞许的眼神下用黑丝绸绑好楚妃双手。 楚妃眼中冷焰越发冰冷,盛大。 赵高又是对其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高以遣人禀报陛下,楚妃静待片刻便好。” 说过后,那双满是歉意的眼睛稍微偏移,挪到了笑起来异常甜美的瓶儿身上后,瞬间充满了无穷的恶意。 他不能对一位妃嫔如何。 但皇后这位贴身宫女,没资格要他留手。 瓶儿只觉周身阴冷,好似是被一条湿漉漉,滑腻腻的毒蛇攀附,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 “扒光,游街,充当军妓。” 赵高吐字清晰。 [长安君,高再送你一份礼!] 得始皇帝信任,达到一个空前巅峰的赵高,在知道瓶儿和嬴成蟜有深厚关系的情况下,故意痛下杀手。 嬴成蟜不管不顾,那这等行为便只当报刺杀之仇。 嬴成蟜为瓶儿报仇来杀人,赵高自忖始皇帝必不会让——这件事本就是他占理。 接下来嬴成蟜若是不依不饶就要杀他,那将与始皇帝有正面冲突。若是就此放弃,这两兄弟也会再生一道嫌隙。 赵高面上满是阴狠毒辣,内心窃喜欢欣,距离他颠覆大秦的目标又进一步。 “尔敢!谁敢动,我便杀了谁!” 楚妃怒喝。 她没有想到赵高胆敢反抗她,更没有想到赵高敢对瓶儿做这等极尽侮辱之事! 敬事房的寺人只听赵高命令,对楚妃威胁浑不当一回事。 [贱人该有今日!] 瓶儿身后寺人面目狰狞,掌指用力,出手迅速,迫不及待要将瓶儿身上衣衫扯得粉碎, 让在其眼中无缘无故在阿房宫打死了一个寺人的贱人赤身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场的数十名寺人眼中皆有仇恨,以及远比寻常人炽盛的多的色欲。 瓶儿奋力的挣扎是让他们快乐,绝望满是死气的眼神让他们欢喜,楚妃挣扎不断且焦急怒喊的声音,更是让他们颅内高潮! 地位极高的寺人死在一个卑微宫女手下,不可饶恕!妃嫔也不能阻止他们复仇! “住手!” 即便是高声娇喝,依然掩盖不了语气中的温柔。 姿色中上,黑色衣裙尽显奢华的皇后阿房不知何时来到,一步一步地向着场间走来。 伸手扯衣的寺人内力倒行,闷哼一声,强行止住动作。 他敢不在乎楚妃,但他不敢不在乎皇后。 不在咸阳宫的人,不知道皇后阿房威仪。 数十寺人全都不甘地低下头,不敢将眼中还没有散去的仇恨,欲望展现在皇后面前。 背对阿房的赵高眯起双眸,满是恶意的眸子对上瓶儿那惊喜过望的双眼。 他脚下用力,身如鬼魅,在瓶儿骤变的不可置信眼神中亲自出手为瓶儿剥衣! “你敢在皇后面前……” 瓶儿呼喊还没有完,阴冷的气息已经将其周身包裹住,她仿佛感受到衣衫离体,而通体冰冷的感觉。 那张面白无须,面目可憎的脸越发清晰,清晰到让瓶儿心生绝望。 这么近的距离,在赵高全力出手的情况下,没有人能阻止赵高扒其衣! 在郎官,寺人,宫女,如此多的人面前赤身裸体,那她还不如死了好。 阿房的到来,让赵高后续算盘落空,在皇后力保之下,瓶儿绝对不会游街,充当军妓。 但以赵高对嬴成蟜的了解,扒光眼前这宫女的衣衫,嬴成蟜依旧有很大概率来杀他。 [大礼送不得送小礼,长安君,来杀高罢!] 赵高阴笑,双手前伸,欲将瓶儿衣衫左右撕成两半! “放肆!” 不疾不徐行进的阿房瞠喝,比刚才那声大喝情感浓郁甚多。 赵高充耳不闻,打定主意送礼。 [长安君不除,大计难成。便是那瘟神站在皇后位置,也拦不住高!] 站在瓶儿侧面的楚妃目眦欲裂,早知道赵高胆子如此之大,她绝不会如此冒然。 吼~ 一生仿若凶兽的怒吼骤然响亮! 赵高浑身汗毛耸立,心间警钟长鸣,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面对手枪的黝黑洞口! 咸阳宫内,所有练出内力的武者尽皆能听到那声怒吼。 中郎,上郎,影密卫,铁鹰剑士全部惊骇转首,全都望向一个方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内力! 瞬息过后,鳞甲铿锵! “中郎皆随我来!” 上郎大喝,率先奔向气息起处。 一众中郎跟随,在奔跑跟进的途中大喊了一声“唯”。 藏于暗处的影密卫顾不得暴露身形,他们手中拿着上郎腰牌,像是一个个没有躯体的影子一般窜向声音起处。 铁鹰剑士自动出列,大秦绝对精锐的他们结好阵列狂奔,每遇到一个同伴队伍便扩大一分,但是阵容丝毫不乱。 他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发出前所未见狂暴气息的人是刺客,还是皇宫高手。 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要过去,这是他们的职责,不去者便是死。 “骊龙!” 博士署,正在配药的夏无且一声惊叫,将精细抓好配备的药材打翻,翻手拿起针灸盒破门而出,太医署大门被撞得七零八落。 医术高超,武功也是不俗的一众太医自也感知到了不远处的狂暴气息,二话没说,一个接一个顺着破开的太医署大门,跟着太医令狂奔。 [此等事,应找郎官才对,与我等无关罢。] 他们心有疑惑,依旧跟着太医令狂奔不止。 最前方,不断与后方太医拉开距离的夏无且面色无比焦虑。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咸阳宫宫门前。 马车内,闻听楚妃被控制住的始皇帝恢复冷静,不再急迫,思考稍后要如何善后。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吼,始皇帝脸色大变。 “阿房!” 他等不及马车行进,身形破马车而出,穿着一身昂贵冕服,却如其最瞧不起的江湖匹夫狂奔。 一直跟在始皇帝身边的盖聂双目剑光四射,向来面无表情的剑圣看着敬事房方向,皱起了深深的眉头。 “打不过。” 他于空中拦住始皇帝,以没有出鞘的宝剑和始皇帝对了两三回合,便制住了始皇帝。 影密卫首领章邯一直紧盯着盖聂动作,但直到始皇帝被制服后才冲上前去,拦在盖聂面前,拔剑相待。 “放开陛下!” “此人聂不能敌,陛下不宜入宫。” “快去!快去!绝不能让阿房有事!” 身前对峙的两位绝顶高手,让始皇帝如梦方醒,指着敬事房方向大喊着。 “唯!” 黑色骷髅在空中划过,章邯急奔。 “唯!” 锋锐剑锋闪烁森寒剑光,剑圣疾行。 始皇帝强压下心间疑虑,等着后方跟上来的一众影密卫,郎官赶到,坐回驷马王车。 “快!” “驾!” 驭手大喝一震缰绳,四匹快马奔驰,全速前进。 四周的花花草草,亭台水榭,楼阁庭院尽数如飞速流转的影像,在驷马王车的旁边连个样子都看不清就过去了。 始皇帝眼中杀机浓郁,摸着怀中的硬物。 “阿房……” 敬事房。 沛莫能当的劲气在赵高来不及反应时便到了其身前。 死亡的气息距离他在咫尺之间,就好像阎王爷近距离端详其面目。 [这不可能!] 他的脸上还是阴笑,除了心间那声来不及喊出的惊骇欲绝以外,一切都做不了变化。 他不是不想做应对,也不是被吓到浑身僵硬无法做应对,而是来不及。 就像是面对那颗能够开山裂石的子弹,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咔嚓~ 一声脆响,两处骨断! 他伸出的两只手臂全部齐肘而断,前小臂当啷下来,靠着那层皮肉挂在大臂之上。 砰~ 他胸前中了一掌,以比全力前冲时还要快上三倍的速度倒飞出去,像是一发射出去的炮弹飞出十数米,砸在了敬事房的围墙上。 轰隆~ 以上好烧制青砖堆砌的敬事房围墙如同纸糊的一样,轰然倒塌,尘埃四起。 碎石哗啦哗啦掉落,掩埋了赵高的身形,不仔细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坟堆。 “你,你,你这么厉害……” 楚妃望着突兀出现在面前,刚还不是自己对手的阿房,有些结巴。 “蠢!” 阿房转身,脸色一片苍白,面色不善地盯着楚妃,手掌高举下扇。 楚妃惊叫一声,本能伸手去挡,调动不起来的内力和被绑着的双手让她放弃抵抗,紧闭双眼。 劲风吹的她脸疼,但是那火辣辣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看到距离自己没有一寸的手掌,讪讪笑了一下。 她虽然一贯强势,但不是不讲理。在给自己擦屁股的阿房前,实在强势不起来。 若不是阿房突然赶到,果断出手,被兄长幼时便带走身边的瓶儿就要遭受比死了还难堪的折辱。 有些人,视名节之重,高于生命。 “要不是看在叔叔份上,你当你能劫走瓶儿?我当场便要郎官打杀了你!” 阿房愤而落手,气愤地道。 [没有我哥我背后也有楚系势力,我又不是胡妃,任你摆布。] 楚妃内心吐槽,心中不满,嘴上却没说话。 扑通~ 几经折磨的瓶儿双膝落地,跪在皇后面前,痛哭失声,想说话却说不出。 拉起瓶儿,抱着刚刚分离的贴身侍女,阿房扯开束缚住瓶儿的麻绳。 因为瓶儿打杀了一个寺人,所以被绑的时候被额外照顾,绑的特别紧特别用力。 这导致其手腕一片血色,道道勒出来的血痕在如同白玉的皓腕上甚是扎眼。 阿房心疼地拍打瓶儿背部,凝眸怒视仓促气血逆行,面色比她自己还要苍白的寺人。 “你自尽罢。” 她冷冷地道,声音中再没有一点温柔。 “我,我,我是受车府令大人命令……皇后有令,我立刻受之……她杀了我兄长……” 寺人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他不想死,人哪里有想死的呢? 皇后不再看其一眼,也不听其解释,扶着哭得险些断气的贴身宫女到敬事房外的石凳上坐下,轻柔地擦去那张比她好看俏脸上的眼泪。 随手指了一下趋步上前,手舞足蹈奋力解释的寺人。 “砍死他,夷他三族。” “唯。” 跟着皇后而来的一众郎官大声应喝,叫的比平常的声音大多了。 秦国崇拜强者,皇后能打的赵高毫无还手之力,是他们见过的最强者。 郎官扔掉手中长戈,拔出腰间长剑,排着整齐的军阵将寺人围在其中——皇后说的是砍死,只有剑才能砍死。 “我自尽,我自尽,求皇后饶了我三族。” 寺人满脸懊悔,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他方才若是自杀,三族就没事了。 阿房面目无比温柔,细心安慰着小侍女,像哄稚童似的说着不怕不怕,根本没有搭理寺人。 寺人看着冲锋的郎官,虽然没有等来皇后话语,依旧是抬起手掌拍在天灵盖,恐怖的内力将其自身颅骨拍碎,身死当场。 再等下去,郎官就冲上来把他乱剑砍死了,那样他三族定是要死。 先行自杀,三族还有一线生机。 “没事了,没事了。” 皇后抱着瓶儿。 “他绑你手足,我夷他三族。若是还不解恨,你便亲自去杀。” 寺人尸体被快速收敛,他死后,阿房依旧没有更改命令。 “哥,我懂你为什么说骊龙只有一次腾飞机会了。” 楚妃咕哝着。 她能感知到,皇后的气息在急速下降。 乱石下,赵高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皇后的强大超出他的想象,但他心中一点不担心,只有对计划未成的遗憾,他知道他死不了。 他从受到的伤势就能判断,皇后若想杀他,刚才那一脚就能要了他的命。 (本章完) 第353章 盖聂:赵高必须死! “荷荷,荷荷……” 淤血从喉间流出,肘部撕裂性的疼痛时刻发作,浑身上来的剧烈痛楚一直不间断地折磨赵高。 只有小臂没有痛感,赵高大臂微微用力,想要撑开身上身下的破碎不规则石块出来,却不能指使小臂。 [经脉被堵住了?] 他积蓄起被打的七零八落散作一团的内力,向小臂处疏通,内力畅通无阻,却停滞在了肘部。 [原来双臂断了,高挨的不只是一脚……这一下高不知何时受之,皇后怎有如此高武功,闻所未闻……] [嗯?气息降下去了,高明白了,原来是《骊龙》。这个贱人怎会为皇后看重至此,竟愿意为其用骊龙?]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骊龙吐珠,神鬼辟易,一次乃散。] [三十年苦修的武功尽散,换来这数息霸道。不用来保护陛下,竟用来保护一宫女清白,可笑。] [这样更好,陛下身边最后的防护没有了。长安君,高没想到骊龙,你也没想到骊龙不为陛下而腾飞罢。] [高还以为瘟神是你的后手,原来皇后才是。可惜,这条骊龙再想腾飞,怕是要等二十年之后了。] [《黄帝》,《骊龙》,旁门左道。争一时可以,不可争一世。] 嘴角流出的鲜血和烟尘混合成泥,赵高嘴角翘起。他不再想着起身,躺在废墟中调息,等着始皇帝到来。 楚妃带着宫女来行刺,赵高制住楚妃之后,也未对其有丝毫不敬,只是想将怒火发泄在宫女身上。 他所作所为尽皆占理,处理得当,只有最后没听皇后命令有些说不过去。 但他躺在这堆沙石里,双臂齐肘而断,险些丧命,这处罚也远远超出。 处罚已毕,接下来,就该是补偿了。 三道狂风起又落。 手持银针的夏无且,身穿骷髅甲的章邯,手持三尺青锋的盖聂来到场中。 眼见皇后在安慰一个宫女,虽然气息下降极快,但是一身上没见血,二体内生机盎然,三人都是不约而同长出口气。 三人上前一一见礼,忙着哄瓶儿的皇后摆摆手让他们自行其事,不要碍事。 夏无且看了眼坍塌的废墟,其内有微弱的生命气息,那张从来只是治病救人的双手险些摸出银针劲射出去,他后怕得很。 身为太医令,为王室,后宫做诊治的夏无且很清楚始皇帝对阿房的感情。 今日若是皇后有事,咸阳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血雨腥风。 阴着脸,夏无且先折返,命令一众跟随其来的太医回太医署。然后手中抓着银针盒,站在了皇后一边。 盖聂很是稀奇地看了皇后好几眼,他只从传说中听过这么高深的武功,现实从没见过。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凑过去问一声“比剑否”。 眼下,比比剑更重要的事,是杀舔狗! 盖聂手起剑落,对着那一堆碎石纵剑竖劈,没有留手。 当~ 见到皇后无事,便一直注意着盖聂的章邯出剑格挡,拦在了废墟面前。 “退下!” 低头一脸温柔,言语如三月春风。 抬头凤目含煞,斥喝如后土懿旨。 阿房气息衰弱不堪,但是威势却不降反升,就好似其依旧有一身绝世武功,动则神鬼辟易。 她一直不喜欢盖聂,太有性格的人,不适合保护陛下! 盖聂第二次皱起眉头。 [这舔狗拦路,公子嘱托完不成。] 长剑横甩逼退章邯,盖聂纵身离去,不知所踪。 章邯驻足,没有追击的意思,他已经习惯盖聂脑抽了。 盖聂的行玺符令事是闲职,他不是。 身有中郎将兼影密卫统领两职,眼下皇后无事,四面八方不断涌过来的郎官和影密卫都要他来疏导。 章邯一边遣人报告始皇帝此处近况,一边不断地要一组组奔赴此处的郎官,铁鹰剑士,影密卫回去。 所有寺人全都跪在地上,不断涌过来的郎官和影密卫,都被章邯命令回返,固守岗位。 哭了很久的瓶儿不再流泪,有些尴尬神色的楚妃在其旁伫立,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 皇后所带来的郎官,将皇后,寺人,废墟围成一圈,持长戈而立,双手都用力握紧长戈柄,随时可以挥戈斩人。 哒哒哒~ 驷马王车到了。 随着驭手一拉缰绳,所有人心神皆再向上提了一个层次。 车帘掀开,始皇帝阴沉着脸从马车上下行,不疾不徐。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 杂乱的声音,喊出的是同一句话,声浪随着始皇帝行进而起伏。 “盖聂何在。” 这是始皇帝问出的第一句话。 “臣立刻遣人查找。” 章邯犹如触电一般,飞速说道,满头冷汗。 其未想到始皇帝下车后,仅是看了一眼皇后便问起了盖聂,好像刚才对皇后急切的心情都是假的一般。 “不必了。” 始皇帝一边向皇后走去,一边说着。 “唯。” 章邯快速应道。 “此间人皆斩。” 始皇帝再次发号施令。 这么多人在场,他的皇后竟然被逼着用上了骊龙,寺人,郎官,宦官,宫女,所有人都该死! 章邯豁然抬首,面色大变。 跪着的寺人,站着警备的郎官,还有瑟瑟发抖不敢吭声的宦官,宫女皆是如此。 始皇帝继续向阿房迈步,腿脚发软的章邯闭眼咬牙。 “唯!” 他强撑着应下。 “影密卫,杀!” 这声命令他是闭着眼睛喊的。 “唯!” 一道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冲出,浑身上下皆是一身黑色,只有眼瞳露出的影密卫手持长剑,沉默砍杀。 当啷当啷~ 郎官们或是被杀摔倒,或是主动松手,刚挥剑砍寺人的他们变成了被砍的寺人,也如那个自杀的寺人一样引颈就戮,没有几个郎官反抗,他们不敢。 跪地的寺人再也没有起来,身子一歪,躺倒在地,双目大睁。临死他们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陛下饶命……” “陛下此事与我……” “……无关。” “皇后救命……” 寺人,郎官都是沉默就死,最多闷声一声。 宦官,宫女呼喊着,绝望着,被砍倒在地的身子用力向前爬,伸着手想要抓回属于自己的生命,被影密卫一脚踩下,归于尘埃。 “陛下……” 面露不忍的夏无且刚说了两字,对上始皇帝不带有人类情感的双眸,后面的话再没敢说出口。 绝望的夏无且低头闭目,不忍见这惨剧。 但人体感知不只有眼。 吹来的腥风,落下的血雨,都在提醒这位真正的医者,这里的人正在死,都会死。 他紧赶,慢赶,见到皇后无事便以为无事的他,依旧是没有赶回这一条条性命。 阿房不忍移开视线,却没有出言反对,她几乎没有反对过自己夫君的任何决策,在外人面前,更是从无多言。 她将瓶儿交给楚妃,迎上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始皇帝听闻——从楚妃闯宫劫瓶儿,到始皇帝乘驷马王车来到。 始皇帝听到骊龙竟是为眼前宫女而用,看着瓶儿的双目杀机凌厉,杀意浓郁,吓得瓶儿如一个鹌鹑般缩成一圈,连哭都不敢哭。 皇后握始皇帝的手,祈求地望着自家夫君。 始皇帝这才移开视线,忍住下达夷瓶儿三族的命令。 “我未打死赵高,陛下此时可要夏无且为其诊治,可收其心。” “朕要将他五牛分尸!” 始皇帝低吼,阿房能感觉到自家夫君的手不断颤抖,是后怕。 不管赵高对与错,他都是让阿房用出骊龙的罪魁祸首。在这件事上,始皇帝不想公正。 “他并未做错什么,对陛下,其一直是忠心耿耿。陛下不要因我而乱了心神,阿房这等小事,不该放在陛下心上。” 惨叫,呻吟,渐渐停歇,仿佛带走了始皇帝心中的惊恐。 只在阿房面前流露片刻真情的始皇帝回首,依旧有着如神明般的威势。 “把赵高挖出来。” “唯。” 章邯带着一众影密卫搬开碎石,当赵高显露之时,浑身上下灰红交织,血迹满身,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和死人无异。 始皇帝又顺从阿房意见,要夏无且去为赵高治疗,便拉着阿房的手想要离去,他今日不想管太多事。 “陛下。” 一身红火的楚妃拦在始皇帝,皇后面前,双眸中有着悲意。 始皇帝到此以后,没有正眼看过其一眼。 “滚开!” 始皇帝大手一挥,把楚妃扒拉到一边。 楚妃踉跄两步,她的武功明明比始皇帝还要高,却好似毫无还手之力。 失神的楚妃被瓶儿扶住,拉住仍想站在始皇帝面前的楚妃。 “传书公子罢。” 瓶儿小声劝道。 楚妃视线从始皇帝的侧面越过,落在了被清理身上灰土的赵高身上,断裂的小臂露出白骨茬,外翻的右脚血肉模糊,脸面被血土糊的看不出个人样,要多惨有多惨。 “等不得……” 楚妃惨笑道。 从咸阳到新郑,不远,但也不近。 等飞鸽送到,嬴成蟜再读信,快马加鞭回咸阳,那至少要在七日之后了。 已经认定赵高要对始皇帝不利的楚妃,不清楚赵高要什么时候动手,万一在始皇帝对其探望的时候下杀手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楚妃以己度人,若是她被打成这副模样,始皇帝只要近距离到她身前,她依旧有杀人的一己之力。 她有,武功比她高的赵高就也有。 她不知道杀始皇帝并不是赵高的计划,颠覆大秦帝国才是。 “陛下想好了。” 楚妃甩脱瓶儿的手,几步并作跑到始皇帝的面前,脸上是不输给始皇帝的冷漠。 “瓶儿乃我哥未过门的细君,赵高,今日必须死。” 始皇帝脚步不停,压抑着怒火,刚要估计重施把闯祸不自知的楚妃打走。 阿房拦住始皇帝,眯眼不善地盯着楚妃,道: “赵高该死。” 楚妃将事情大白于天下,将赵高,嬴成蟜两个人分到对立面,保赵高就是开罪嬴成蟜。 之前阿房还能装聋作哑,暗中布置,默认赵高将嬴成蟜势力赶出咸阳宫,现在不行了。 见了光,就必须要有一个取舍。 阿房无子嗣,视瓶儿为己出,为救瓶儿而用了骊龙,但却没有打死赵高。这是为了让始皇帝做好人收其心,要赵高死心塌地保护始皇帝,维护的是始皇帝利益。 现在要赵高死,是因为为了一个赵高,得罪她那位神通广大的叔叔不值得,始皇帝,嬴成蟜的兄弟感情价值更高,这同样是为了维护始皇帝。 皇后阿房做事,大都是为了始皇帝而考虑。 “滚!” 始皇帝怒火熊熊,他从来不受威胁。 一巴掌扇倒楚妃,始皇帝拉着皇后,从其身边经过。 始皇帝会权衡利弊,也会审时度势,更会察言纳谏,亦能礼贤下士。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没有受到威胁。 当年世家派二十八个官员进谏,他明知道全杀了会影响秦国办公,但他依旧那么做了,还将二十八个人的尸首剁去四肢,在做朝会的咸阳大殿外暴晒!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威胁他。 他叫嬴政,号始皇帝,不受威胁。 “陛下……” 皇后轻扯始皇帝衣袖,担忧唤道。 “无事。” 始皇帝拍拍阿房的手,挤出一个笑脸,宽慰道。 阿房内心一声轻叹,不再多言,她不会反对自家夫君,哪怕她认为自家夫君做的不对,从在邯郸那时便如此了。 侍女哪里能反对公子呢? 躺在废墟中的赵高双眼紧闭,让他人为其清理脸面,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听到。 虽然楚妃的声音很小,但武功高强的他依旧能听个清清楚楚。 [陛下与长安君裂隙更大!] 他内心笑开了花,但马上就强迫自己忘记这喜悦的情绪,一脸痛苦地轻声呻吟。 想要骗人,先要骗己。 呼~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稚童的哭声。 “赵高必须死。” 盖聂单手夹着十八公子嬴胡亥,白衣飘飘,落在始皇帝面前,一脸冷硬地说道。 推荐大佬一本书,游戏类型的,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第354章 赵高之死 冰冷目光如万载玄冰,面对武功远远逊色于自己的帝王,盖聂心中升起的危机感却比刚才见骊龙时还要深。 “叔父,叔父救我,叔父……” 十八公子嬴胡亥闭着眼睛大声哭闹着,手脚并用捶打盖聂,胡乱挣扎,稚童的尖锐嗓音扰的认心烦意乱。 “赵车府令不要激动。” 夏无且皱紧眉头,盖聂一回来,本来控制好的情况又恶化了。 他手动如飞,银针透过表里深入皮肉,封住气穴,缓解赵高因为心跳剧烈,气血翻涌而导致的体内出血症状。 始皇帝情绪很不稳定,盖聂心中少有的出现危机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掌刀切在怀中少年后脖颈,少年立刻晕厥,喧闹声戛然而止。 盖聂在始皇帝面前,打晕了其最宠爱的十八公子。 “放肆!” 章邯怒火满瞳,抽剑上前。 始皇帝横臂挡在章邯面前,章邯不解后退,盯着盖聂的双目依旧透着凶光。 “过了。” 始皇帝声音略有加重,怒气隐而未发。 “赵高暗害十八公子,聂请太医令为十八公子诊脉!” 盖聂双手抱拳,举在胸前,字字铿锵。 “数日前,太医署一众国手皆为胡亥把过脉,无碍,盖先生退下罢。” 阿房打着圆场,虚弱说道。 盖聂眼神没有一丝犹疑,脸上写满了坚定。 “臣请太医令,为十八公子诊脉!若十八公子无碍,聂随陛下处置!枭首凌迟,绝无半点怨言!” “盖先生……” 阿房出言相劝。 “好!” 始皇帝中途插话,一口答应,阴沉似水。 “夏无且。” “臣在。” “赵高能不能等一盏茶时间。” “赵车府令武功高深,内力护住了经脉,表象吓人,实则无性命之忧。就是这对手臂等不了多久,但一盏茶时间还是无碍的。” 夏无且手上下针不停,每一针扎下针尾都如黄蜂轻颤,如实答始皇帝问。 “那就先给胡亥把脉!” 始皇帝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向晕倒的幼子,而是一直紧盯着盖聂。 “唯。” 夏无且应命。 从盖聂手中接过晕厥的少年,叹了口气,摸上少年手腕。 能入太医署的太医都是医家高人,那么多太医都没有摸出病症,那么基本上就是没有病症。 “盖先生太冲动了……嗯?!” 例行其事的夏无且话没说完,双目大睁,左手翻出三根金针插在嬴胡亥百会穴,身形一纵窜到躺在地上的赵高身边,全神戒备。 “陛下,十八公子体内有残留内力,与赵车府令所修武功同源!” 夏无且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就好像身后有人在追赶他似的。 阿房大为震惊,不由自主地用力攥紧始皇帝的手。 一阵痛处突然从手上传来,震惊攥手的不只是她一个。她立刻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拍在始皇帝手背上。 始皇帝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太过明显的神情,那双眸子越发没有情感表达。 “此法何用,会让胡亥有什么症状?” 始皇帝的语速和夏无且有的一比。 “此阴毒之法通常用于心志不坚定的死士身上,此会让中者牢记主君命令。事后短期头痛,记忆衰退,长此以往,十八公子将成为痴儿!” 始皇帝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不变,他不能在大众面前失态! “父皇,胡亥头痛。” 少年捶打着脑袋痛苦地说着。 “为朝廷征发徭役,如耽搁……” 面色发白的少年,为讨父皇欢喜,背诵《徭律》。 “胡亥想父皇杀赵高。” 少年满眼希冀。 幼子的声音,表情,在始皇帝脑中不断循回往复。 阿房手掌又开始痛了,她没有做声,内力散尽的身躯吃力地撑住夫君身体。 章邯要杀人的的目光抛向地上躺着的赵高,剑圣三尺青锋剑光炫目,满身杀气地走向废墟,随时可能一剑斩落。 “住手。” 始皇帝叫停盖聂,推开阿房的手,用比平常缓慢的步速,走向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赵国公子高。 走的再快一些,他的步伐就稳不住了。 “陛下。” 章邯上前拦阻。 始皇帝向后偏头,章邯咬着牙紧跟在始皇帝身后。 盖聂提早站好位置,就在出气多进气少的赵高身边,脚尖距离赵高不足一寸。 这么近的距离,他保的下始皇帝,赵高受得伤太重了。 夏无且站在赵高另一侧,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医家传人身体打着哆嗦,他想杀人,杀掉狼子野心的赵高! 他入咸阳宫,为始皇帝所用,不是看中高官厚禄,而是看中始皇帝能镇压住天下,能让百姓不再陷入战乱。 医家维护的不是始皇帝,而是稳定的天下。 “为何要这么做呢?” 始皇帝蹲下身,随意道,随意的就像是问昨日吃了什么。 盖聂,夏无且,章邯三人齐齐蹲下身子,始皇帝不能有一丝闪失! 赵高闭着眼睛没有回应,眼皮一直抖动。 “听不到?朕的过错,朕到那边去说。” 始皇帝摸着赵高脑袋侧方的孔洞说道,满手都是血——那里本应存在的耳朵被嬴成蟜一枪打掉了。 他起身走到赵高有耳朵的那一侧,蹲下身,轻声道: “为何要这么做呢?” 赵高还是没有回应,颤抖的眼皮也平复了下来。 “是想复国乎?放下赵国乎?那你为何要救朕呢?朕死在那些刺客手下,才有你们的机会啊。朕想不通,朕真的想不通。高公子,你能给政解惑乎?” 地上的赵高就如同一个死人一样,什么也不说,身体也不动,满身的血污模糊了他的模样,遮住了他本来的样子。 “陛下,臣可令此獠吐露真言!” 夏无且恨声道。 医家有多么会救人,就对人体有多么了解。论及这种秘法,医家传人夏无且会的更多,只不过夏无且是以此救人。 “高公子,你听到了?” 始皇帝第四次问话了,赵高依旧是没有任何表现。 始皇帝摆动下巴,夏无且得到允许,拱手领命。 顺手搜下赵高身上所有的金针,银针,赵高体内原本被封住的内力激涌,鲜艳的鲜血覆盖了有些暗红的鲜血。 一十八根银针,九根金针,全部插在了赵高脑袋上的各大要穴。 太阳,百汇,神庭,头维…… 施完针的夏无且气喘吁吁,与刚才救治赵高时的轻松相比,天壤之别。 金银皆颤抖,丝丝缕缕的热气从赵高头上升起,飘散,细密的血珠重新打湿干涸血土,变成血泥。 夏无且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扶膝,喘着大气道: “陛下,可以问了。” 始皇帝点点头。 “有劳先生了。” 手放在夏无且后背给夏无且顺气,温声道: “赵高,你恨朕?” 赵高,依旧没有动静,就好像夏无且的秘法没有起到作用似的。 夏无且调息片刻,当即就要起身。 “恨。” 赵高声音有些失真,没有什么感情。 “那你为何要救朕?” “高要取信于你,方能成大计。” “你的大计是什么?复赵?” “不,高不要复赵,高要复仇,高要秦国亡国。你亡高的国,高亦要亡你的国。” “这样啊……” 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围住他的迷惘破开了一个洞。 刺杀他的刺客有许多,这些刺客背后的六国余孽之所以要杀他,是为了复国,而不是单纯想要他性命。 从没有哪一个六国余孽,是单纯想要复仇,他们只是想要他们曾经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赵高是赵国公子高,赵国王室出身。 始皇帝对六国余孽有刻板印象,并且将这个刻板印象套在了赵高身上,想着赵高若反,定然也是想要复国。 他没想过,赵高只是单纯的想要报仇,报灭国之仇。 出发点错了,所以不管怎么走,后续的路都是错的。 “你早便想亡秦……那为何不早动手,你早便得到了朕的信任。” “长安君在咸阳一直盯着我。” “那竖子的担心竟是对的,呵。” 始皇帝轻笑一声,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成蟜走后,你欲亡秦,为何不杀了朕?” “杀了你,长安君仍在,长公子仍在,秦国或许会混乱一段时日,但不会亡国。” “你对胡亥下手,要其能背诵律令使朕欢喜,便能亡国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这一次,赵高说的格外长。 “我与胡妃计,要胡妃身死,以让十八公子进入你的视线,要你对其万般愧疚。以秘术要十八公子记得律令,使你认为其乃天才。过几日便是你巡行之时,你前些日已经允我会带着十八公子一起,路途中我会杀了你,秘不发丧回到咸阳,伪造圣旨传位十八公子。受秘术影响,十八公子蠢笨不已,且无依无靠,他只能依赖高,我会立刻颁布有利于那些世家的政策——恢复楼台,取消书同文,车同轨,取消郡县并行制重启分封……世家会站在利益一边,我会得到世家支持。你死了,他们不会在意圣旨真伪,只会在意哪一个公子继位更有利于他们。长安君,长公子继位,不会给他们如此优待。长公子,长安君闻讯之时,我已控制了关中,他们或许会打过来,或许会秘入咸阳,那并不重要。打过来,如我所愿,秦国兵马自相残杀,消耗的都是秦国国运,不论胜者是谁,都压不住六国复辟之火。愤怒的六国会烧毁秦国的宫殿,会杀死眼前的每一个秦人,会让发生在楚,韩,魏,赵,燕,齐的皑皑白骨在关中重现。长安君定能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秘入咸阳,但那没用,这不是十年前了,我会在长安君入咸阳前将咸阳彻底清理一遍。嬴氏一族皆斩,蒙家斩,凡是忠心于长安君的人都会死。留下来的人,不会和长安君站在一起,我给他们的,正是你和长安君从他们手中夺取的,最后还是要打。若是长安君,长公子赢了,我便死了,六国将会吞并胜利者。若是我赢了,我会重新制定律令,要天下人不得活。我早死,秦国早亡。” 盖聂觉得很是吵闹,为何不一剑杀了了事,听这舔狗一直说个没完。 阿房听的胆战心惊,这其中虽然有好些地方不够精细,错漏一处赵高便输了。 例如她的骊龙,例如始皇帝身边的盖聂,例如始皇帝的防弹衣和手枪,有这些防护,赵高大概率杀不得始皇帝。 但,万一呢? 除了这些细节,赵高的预演几乎没有太大的漏洞。 始皇帝打下天下之后的一系列政策,还有嬴成蟜做下的一系列事,已经把世家得罪到极点了。 没有了始皇帝镇压,这些被压到底部的世家触底反弹,不会认长安君嬴成蟜,也不会认长公子嬴扶苏。 秦国法治,一切都是功利。 秦国是以威服天下,以利诱群臣,秦国没有忠诚可言。 “彩。” 始皇帝思维随着赵高言语而动,想了片刻,笑着赞了一句。 “你请求朕带着胡亥巡守,朕想胡亥登不得王位,你俩应是师徒情深。原来你竟是打着这等想法,伪造圣旨,很大胆。” 这句话没有问问题,所以赵高躺在地上,一动也未动,也没有出声。 “胡姬那个贱人就这么相信你?” “她不信我,但她早便想死,我只是推了她一把。” “明白了,她本就是求死,平常死是白死,配合你而死还有亡秦的可能,要是朕,也会配合你的。所以,她是在诬陷成蟜?这也是你指使的?” “是。” “章邯找到的那颗琉璃珠也是你提前放的?” “是。” “为何如此做呢?成蟜不在咸阳,这和你报仇有什么关联?” “我不一定杀的了你,若是我刺杀失败,此便有用了。你和长安君生出间隙,待你二人水火不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秦国亦亡。” “彩!” 始皇帝大赞,伸手入怀。 衣衫抖动的声音响起,赵高嘴唇嘟囔。 “偃哥,高尽力了。” 砰~ 火蛇迸现,霹雳作响,赵高的头炸了。 (本章完) 唠叨五毛钱 好久没有唠叨了,今天心血来潮,唠叨个五毛钱。 为什么想唠叨呢? 没错,是因为赵高。 今天起床,一看书友群里,嘿,好家伙,平日里潜水不冒泡的V群,今天居然是999+ 我直呼好家伙。 至于聊的内容,就不具体展开了,总之都是因为赵高。 想必,追书到这里的读者大佬,应该能感受到,赵高死的稍微有点仓促。 本来赵高应该在下两章死,这两章就是告诉你为什么,结果发现这种写法没什么卵用,你们该哔哔的依旧会哔哔。 历史文,这算是作者君的第二本吧! 对于历史,作者君认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前因后果,写历史也一样。 特别是在起点写。 一个人物剧情的发展,延续,想要让其出彩,那必须符合逻辑。 严谨的逻辑是历史的必要元素。 在写这本大秦的时候,前期,作者君喜欢先写果,再解释因。 因为这样,导致了诸多读者的不解,疑惑,觉得作者君写的不符合逻辑。 好吧! 虽然作者君写了上千万字的了,但没办法,谁让作者君是个扑街了。 有问题,咱改。 于是,中期,就开始先写因后写果。 好家伙,结果还是不满意。 真想对这部分书友说: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没办法,还是得挣奶粉钱。 为了夏夏! 不过赵高之死后,作者君决定了,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现在大秦已经一百三十来万字了。 也是进入逻辑思维最为严谨的时候。(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是我码字慢的原因。) 仅此,感谢各位一路支持的书友,你们是最牛逼的。 得,不说,做大纲去! 第355章 公子,聂知道你为何不做王了 始皇帝下达的车同轨命令早已发布,距离完全应用却还要一段时间。 王婵出了韩地,座下马车的两轮间距,比齐地两道车辙间距宽了一指有余,若不换马车继续行进,便会损坏道路车辙。 当地百姓不知道谁叫鬼谷子,他们会在王婵额头打出第五个肉瘤。 换了一辆新马车,花了几百钱,王婵和小徒弟重新上路。 并不小的小徒弟搔着白发,乐呵呵地赶车,向着他不知道的目的地。 新换的马车车厢内,鬼谷子心血来潮,掐指一算,蓦然双目大睁。 “又有变数!” 捱到入夜,繁星满天,鬼谷子掀起车帘仰望星空。 “紫微旁边的祸星真的没了。” 老车夫听到动静,回首望师。 “师傅,发生了何事?” 车帘放下,鬼谷子缩回车厢内。 “无事,赶你的车。” “师傅,我们要去哪啊?” “去找赤帝。” ………… 章台宫。 始皇帝坐在空空如也的桌案前,面色如常。 在其身前站着两人,一身白衣胜雪的盖聂,一身骷髅甲胄的章邯,以及满脸担忧的夏无且。 盖聂踏前一步,拱手俯首。 “赵高之祸,在于聂也。” 始皇帝失笑。 “你邀罪是假,讨赏是真,那竖子的惯用伎俩了。若不是你以性命做注,朕还发现不了这贼子的狼子野心。说罢,想要什么奖赏,朕都应了。” 扑通~ 剑圣双膝跪地,低垂头颅。 那张千年不变的面瘫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悔恨。 “长安君临行前曾要聂盯紧赵高,一旦十八公子处有什么异常,必是赵高作祟要对陛下不利,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臣若是没有托病休沐,早在胡妃死时便能拿下赵高,不会有后续之事。十八公子之害,在于聂。陛下之危,亦在于聂!” 夏无且,章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盖聂一眼,然后急忙收敛心绪站定,眼观鼻,鼻观心。 手肘压在桌案上,始皇帝兴致盎然道: “哦?那竖子交代伱的时候,有没有得知赵高为胡亥老师?” “不曾,彼时陛下还没有要赵高做十八公子老师。” “这倒是奇了,这竖子莫非是学了阴阳术,道术,能掐会算?其能看出赵高心怀鬼胎就罢了,竟连赵高会拿胡亥做文章都知晓。若不是他为朕亲弟,朕都要以为赵高是受他指使了。” 章邯本来就半低的头全部低下去了。 夏无且犹疑片刻,向前一步,拱手道: “臣有一问,想盖先生解惑,请陛下允臣于此言。” 始皇帝大手一挥。 “问!” 夏无且身躯绷紧,目视跪在地上,比自己矮了半身的盖聂。 “盖先生是如何看出十八公子身有异常的?” 始皇帝笑着接道: “朕也好奇,章邯没有看出来,太医署一众太医也没有看出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你的医术直逼夏无且?” [陛下竟怀疑到了公子身上,该死的赵高,死了还不消停!] 盖聂咬了咬牙,摇摇头。 “聂没有看出来。” 夏无且偷偷向前一步,马上就要挨到盖聂身上,缩在袖子手指间夹有两根银针。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这个距离,盖聂擅用的长剑受到极大限制,第一时间施展不开,夏无且的银针却无碍。 一直不敢大口喘息的章邯后撤,右手放在腰间秦剑上,拉到使用秦剑的最佳距离,体内蓬勃内力呼之欲出,目光锁死盖聂。 “盖先生如此回答,让无且又生一问。” 银针夹在手中颤抖,尾部蜂鸣,几欲脱指飞出。 “盖先生既没看出来,怎敢说出若是十八公子无碍,愿意以命相抵这种话的。” 锋芒在背,如坐针毡。 武功大致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夏无且,章邯在这么近的距离运功,瞒不过剑圣。 剑圣正要开口,忽听一声拍桌脆响。 “你们两个做甚!” 始皇帝怒指夏无且,章邯。 本应立刻拱手俯首,向始皇帝致歉的两人却一点动作没有。 他们的气息已经锁死盖聂,一旦盖聂有什么动作就能立刻发难。两人内力崩腾不休,此刻就像是一个吹到极点的气球,稍有动作便是劲气大泄。 “朕在说你二人!盯着盖聂做甚!你二人怀疑盖聂乎!若是盖聂想要杀朕,朕此刻还能安坐于此?你们以为朕先前所言是在试探盖聂乎?戏言罢了!” 章邯,夏无且不言不语,依旧维持着紧绷的状态。 答始皇帝话,会分心。 盖聂距离始皇帝太近了,在盖聂这等绝顶高手面前,稍一分心,始皇帝或许就被其挟持了。 始皇帝或许说的是戏言,但他们当真了,这不是没有可能。 “聂谢过陛下信任,但请陛下勿要太过轻信他人,陛下之前便是如此信任赵高,以此说辞堵长安君的嘴。” 盖聂直言道,始皇帝脸色有些僵硬。 “长安君与聂说过,十八公子身边发生一切不合常理的事宜,皆与赵高有关。十八公子短短几日便能通晓数个律令,且大呼头痛,此已足够异常。” 夏无且,章邯听了盖聂的解释,脸上却没有丝毫缓和。 章邯沉声道: “仅凭长安君一句话,你便敢以性命做赌?” 始皇帝长身而起,从桌案后绕了过来。 章邯,夏无且心都提到嗓子眼,精神紧迫到极点,始皇帝距离盖聂更近了。 拉起盖聂,始皇帝轻笑道: “你要朕不得过于信任你,你却对那竖子信任至此,此是何道理邪?” 后背的两道锋芒消失了,盖聂精神一下子便舒缓下来。 夏无且露出双手,指间空空如也没有银针。 章邯披甲向前,松开剑柄,原本干爽的剑柄上满是汗渍。 若盖聂有所图谋,这便是最佳动手时机——他们没有办法在两人有直接接触的情形下,保住始皇帝性命。 盖聂在这种情形下依旧没有动手突袭,赢得了他们三分信任。 “陛下是王。” 始皇帝笑容凝固。 [王,便不能完全信任他人乎?] 盖聂有些可怜地看了始皇帝一眼。 [公子,聂知道你为何不做王了……] …… 当夜,始皇帝留宿楚妃宫中。 次日,天光大亮。 花梨木大床上,始皇帝,楚妃相拥而眠,皆未起。 一宫女小碎步跑到窗前,隔着帘子禀报道: “陛下,楚妃,皇后来了。” “嗯。” 始皇帝应声,没做指示。 宫女微微低了一下头,倒退离开床边。 不多时,楚妃寝宫宫门大开。 阿房入内,在宫女领路下走到始皇帝,楚妃休憩的寝殿之前,推门而入。 殿内,楚妃,始皇帝仅着亵衣。 楚妃靠坐在床上,不满地道: “你来做甚?” “来赔礼。” 皇后趋步到楚妃面前,满是庆幸,温柔地道: “我一意孤行,险成大祸,使陛下入得险境。若不是你,陛下安危难测。” 楚妃摆摆手。 “都是为自家男人,原谅你了。” 始皇帝侧躺在床上,笑看着两女言谈,很是欢喜的模样。 “此事,原谅不得。” 阿房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阿房有三宗罪! “第一宗罪,我身为皇后却无子嗣,不为母,何以母仪天下,此为不诞子嗣之罪! “第二宗罪,叔叔为陛下亲弟,我却一再对叔叔不利,此为对宗族不利之罪! “第三宗罪,赵高狼子野心,我放任其行事,险些酿成大患,此为识人不明之罪! “我这等罪人,何以能继续皇后之位,请陛下废后,立芈楚为皇后!” 始皇帝反应慢了半拍。 楚妃呵呵一笑,干脆利落地道: “不当。” 顺手大力拉起跪着的阿房。 用了骊龙,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的阿房,在楚妃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阿房眼有泪水滑下。 “可是以为阿房做秀?” 楚妃不耐烦地擦掉,全部抹在阿房的一身绸装上。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你这个赵人怎么那么不像赵人? “你做不做秀又能如何?太子之位都定下了,我当了皇后也不能立将闾为太子,我当这个皇后做甚?” 始皇帝起身,笑道: “你倒是真敢说。 “做不了秦二世,做个匈奴王也不错,西北有消息传来了。将闾一路大捷,斩首匈奴两万有余。” 又看向阿房。 “此种话,再不要休提了。朕巡行之际,你来监国。换了他人,朕不放心。” 楚妃一声冷哼。 阿房想再说些什么,被心存不满的楚妃伸手捂嘴。 “别饶舌了!” 接下来的数日,风平浪静。 一位九卿的殒命,没有在大秦帝国激荡起任何的水花,就好像赵高这个人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赵高的死讯压根就没有传出来。 车府令,统领咸阳宫内一众驭手,负责为始皇帝驾车。 敬事房统领,负责保护始皇帝冲刺时安全。 赵高的职务与其他大臣几乎没有交集,只要始皇帝不下令,一众大臣想要知道这个消息还要一段时间。 雍地。 青山,绿水,不再妖娆的美人。 赵姬一身黑色劲装,脸上不着粉黛,秀发飘扬尽显英气,骑着高头大马在原野上奔驰。 和以前相比,少去了妩媚的赵姬在男子眼中失了大部分颜色。而在赵姬自己眼中,这样的她,简直美极了。 她喜欢驰骋,喜欢放纵,喜欢自由,这是赵人的特质。 而不喜欢像是寻常女人那般,靠着美色去娱人。 踩着马镫借力,从马鞍上起身,一腿后甩蹦下,稳稳落在地上。 甩掉粗麻缠制的缰绳,十指交叉前后按压,缓解不过血的麻木。 一旁接过马缰的侍女凑上前来。 “陛下在等太后。” “怎不早说?” “陛下不许打扰太后雅兴。” 赵姬笑口大开,顺着侍女手指处,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儿子。 “赵高死了。” 始皇帝为阿母倒上一樽美酒,再为自己倒上一樽,轻声道。 说完话,拿起自己的那一樽酒,便要一饮而尽。 一向好烈酒的赵姬没有和儿子共同举樽,抢下始皇帝手中的那一樽。 “此酒是那竖子酿造,甚烈,你不好酒,便不要浪费。” 始皇帝不喜饮酒。 一饮而尽,酒入咽喉辛辣无比,赵姬哈了一口气。 “死便死了罢,那竖子杀的?他想杀赵高不是一日两日了。” 赵姬伸手去拿自己身前那一樽。 始皇帝轻声道: “朕杀的。” 手抓住酒樽,却没有拿起,赵姬凝神道: “赵高做了什么,造反?” “阿母的表现,和朕想的不一样。” 始皇帝侧头观察阿母表情。 “平淡了些。” 赵姬拿起酒樽,再来一樽美酒下肚。 “去势之人,身体残缺,欲望较寻常人更为炽盛。我曾对赵高全力施为,他毫无反应,我便知他所图甚大。只是他做事从未出格,对你也是尽心尽力。兼之那竖子一直盯着他,我便没有过多关注。怎么,今日来此,是怀疑赵高受阿母指使?” “不是。赵高一向与阿母往来密切,朕是怕阿母知道其死讯伤心。” 始皇帝说着话,拿起酒壶继续斟酒,先倒满赵姬酒樽,再倒满自己的。 “阿母一人饮酒何乐?朕陪阿母。” 赵姬手盖在酒樽口。 “饮酒不急,先说赵高做了什么事,要你亲手杀之。” 始皇帝点点头,事无巨细得从胡妃之死讲到赵高之死,尽数说给阿母听。 “该杀!” 赵姬怒气勃发。 始皇帝想要举樽,拿起酒樽的手微微用力,抬不起。 赵姬死死按住了酒樽。 始皇帝叹了口气。 “话说完了,仍不喝酒乎?” “这样的人,你有甚感伤?” “朕没有。” “你是阿母身上掉下去的肉,你瞒不过阿母。你从小就不喜饮酒,便是重大节日也从不多饮。政儿,不要太过相信一个人,到头来伤的是你自己。今日赵高,来日嬴成蟜。” 始皇帝失笑。 “阿母多虑,朕不过是怕阿母独饮寂寞罢了。朕怎会为一个想要杀死朕,毁朕江山的贼子感伤?至于成蟜,朕已将他驱逐到了韩地,阿母勿忧。” “最好如此。” 赵姬自饮。 “今日来此还有一事,朕将效仿圣王尧舜禹汤巡游天下,看看大秦的大好江山,阿母可要一起?” 做大纲耽搁了,更新的晚了点!明天继续抽时间完善后续大纲! (本章完) 第356章 放朕起来,朕活劈了你! 赵姬没有应下邀请。 数年前,赵姬就走遍了九州,寻找诸多能人异士。为了对抗他夫君的另一个儿子,为了巩固亲生儿子座下的王位。 她亲历百越,找到传说中的越女,以数不尽的钱粮为代价,邀越女相助。她到过滨海的稷下学宫,拜访荀子,请荀子出山。 有些人应了她的邀请,有些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曾经,她跨坐在马背上狂饮烈酒,越喝越清醒,策马扬鞭继续旅程,疾驰一昼夜,马疲她不疲。 现在,一坛子烈酒她便醉了,骑马骑不到半日,她就疲惫了。 她老了,不想动了。 人都说故土难离,她的故土早没有了。 她的夫君也薨了十年,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只剩她的政儿。她憎恨那个竖子,好些时候却认为那个竖子说的对极了——子女是阿父阿母生命的延续。 居咸阳,被嫌弃,那她就在雍地这秦国祖地好了。 政儿在时,能来看看她。 政儿不在时,她就看着不远处的秦国都城,为政儿看家。 她将由玳瑁,玛瑙,珍珠,琉璃环扣的金质凤冠拿给政儿。 “物归原主,交予皇后。” 看着政儿离去的背影,她穿着易于争斗的方口齐头履,紧身武士服,抽出腰间沧浪浪的宝剑。 横劈,竖斩,前戳。 赵姬很美,但持着宝剑劈撩点戳的她却没有几多美感。观者没有对其舞姿目眩神迷,而是心惊胆战惧剑临头。 这不是舞剑,是上战场的杀人剑。 持剑杀人不娱舞,是赵人的文化。 赵人的文化。 不是传诵千古的诗歌名篇,不是盖过帝王的巫觋鬼神,不是阴谋横生的政治权谋。 是北拒匈奴战东胡,是西抗强秦,是南争魏韩,是东斗楚蛮,是尚武! 命不保夕,不知何时身死的生活,让赵男好斗,让赵女放荡,让赵人略有得意,须尽全欢! 屠刀加身,赵人不会畏惧地乞求饶命,哭哭啼啼泪流满襟。而会用力吐出一口唾沫砸在敌人脸上哈哈大笑,骂一句秦狗!楚狗!魏狗! 亲子临行。 一脸酡红的赵人赵姬,掌握三尺青锋。翻转剑柄,力贯剑身,剑锋破风,剑刃破空。不论挡在政儿面前的是人,是事,还是物,一剑皆斩! 这是她对政儿的期望,祝福。 一帆风顺的话,她说不出来。那么多六国余孽尚在,这趟巡行怎么可能顺遂,太假! 始皇帝独自一人回转咸阳,为十八公子嬴胡亥换了一位新老师——大秦左丞相,法家巨擘,李斯。 不清楚赵高死讯的李斯不清楚始皇帝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也不愿意多想,想也不一定想的对,照做就是了。 君上告诉他了,面对始皇帝的命令,不要脑补。 换了一位新老师,嬴胡亥是很欢喜的。 虽然这位老师会训斥他,会拿厚厚的戒尺打他的手心,会强迫他抄写律令一遍又一遍。 但至少,新老师在他睡觉时不会在场念诵律令扰他睡觉,使他头痛。 阿父也常陪在他身边,对他说的言语认真倾听,就像母妃那样。只是常常一脸威严很是吓人,还是叔父好,不板着脸。 窗外的虫豸摩擦双翅,嗡嗡作响,少年开了小差,看着桌案上记载着《军律》的黄纸,眼前出现的却是叔父的笑脸。 一声脆响,戒尺用力敲打在桌案上,吓了少年一跳。 “收心!” 李斯黑着脸训斥。 还好今天始皇帝没有陪读,不然这戒尺就不是打在桌子上,而是打在少年的身上了。 少年惊吓地看着新老师的刻板脸,觉得比这些背不完,学不会的律令还要可恨得多。 叔父,你什么时候来看看胡亥啊? 少年的愁,是读书多,是管得严。 盖聂很少放鸽子,通风报信不是他的职责。 他这辈子除了对剑不腻,做别的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咕咕咕~ 提醒偏瘦,两只羽翅却强壮有力的灰鸽子叫的欢快。站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啄食剑圣掌中摊平的谷物。 吃掉最后一粒谷子,它抖抖羽毛,带着足上绑着的信笺一飞冲天。蔚蓝的天空中多了一个黑点,黑点向东而去,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盖聂起身,从前那挺拔如青松,笔直如险峰的脊梁微微佝偻。 “这不是你的错。” 被始皇帝召见,说完政务本应出宫的吕不韦带着面具,站在盖聂身边,许久方言。 “公子如此信任我,我却意气用事坏了公子大计,此怎能说不是聂的错呢……” 若是他完全依嬴成蟜所言,时刻紧盯赵高,不因杀一宫女而对始皇帝心有芥蒂,托病休沐不上班。那日胡妃身死时,赵高就已授首了。 十八公子不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咸阳宫也不会被赵高弄得乌烟瘴气。 “剑客……” “不必再劝了,商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那些话都是借口,托辞。” 吕不韦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又闭上了,拿着奏章一脸黯然地离去。 是啊,都是借口,托辞。 就像韩地死去的那些百姓,即便再多的人说不赖他,但事实就是他害死了那些韩人。 他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得了剑心通明的盖聂呢?盖聂平日是不愿去想,不是真的痴。 吕不韦忘不掉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忘不掉那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明眸,忘不掉那一幕幕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他房屋的东墙打了一个书架,上面不摆书,摆牌位,摆着数百个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写满了韩地这场劫难中逝世百姓的名字。 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休沐,在东墙面前烧一天的纸钱。 盖聂的腰背挺不直。 吕不韦牌位丢不掉。 风声响起,利刃袭来。 两柄剑在空中碰撞,仓促迎击的盖聂被迫退了一步。 一身骷髅甲胄的章邯收剑,冷面寒霜。 “你的剑慢了。” 盖聂不言,还剑归鞘,转身,低头弓腰地踽踽而行。鞋履磨地声持续响起,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翁。 若不是在青石板扑就的咸阳宫,而是在城外的土路上,势必带起一地尘埃。 “陛下要我告予说,陛下未怪你,此事非你之过也。” 盖聂无动于衷,继续前行。 章邯怒了,疾步追上,贴在盖聂身后怒声呵斥。 “你如此模样,何以保护陛下邪!” 盖聂痛苦地捂住脸,五指如要扣入肉中。 剑乃百兵君子,不是好勇斗狠之物。心中不平故拔剑,是为平不平。 剑圣的剑心一共破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杀那个宫女的时候就破了一次,第二次是赵高死的时候。 心中的剑拔不出,手中的剑快不了。 当夜,始皇帝下令: 免除盖聂行玺符令事一职,赏五百金,布十匹,马一匹,璧三双,升十等爵客卿。 四天过去了。 始皇帝无事时,依旧是靠坐在长安君府原属于吕不韦的庭院中,依旧是用那根直溜溜的银针钓鱼,意态闲适。 夜晚,始皇帝会回到咸阳宫,最近跑楚妃的寝宫勤了许多,这四天里面有两天都是宿在那里。 楚妃在后宫本就不低的地位,又上升了一个量级,隐隐有皇后之下第一人的架势。 章台宫的蜡烛好久没点燃了。 始皇帝不在此批阅奏章,赵高死后,李斯也不在此教授十八公子。这间宫殿白日间还是明朗清正,到了夜间就与那些封存的冷宫一样,黝黑的吓人。 只是郎中令章邯常常守候在外,一守就是一夜,好像这间不点蜡烛的宫殿内,宿着始皇帝一样。 深夜,子时过去一刻钟。 吱嘎~ 章台宫宫门开了一道缝隙,皎洁月光从其中钻入宫殿内,在黑暗中射进了一道光。 透着门缝可以看到,郎中令章邯甲胄上,左右胸的两个骷髅头有些吓人。但这两个骷髅头的主人抱拳,低首,躬身,冲淡了它们恐怖的韵味。 “拜托长安君了!” 始皇帝宿住的地方,要有宫女侍候,要有宦官陪同,除了始皇帝宿住的寝殿以外,宫中其他的殿宇都要点上有成人小臂粗的蜡烛,这是规矩。 但只有郎中令章邯知道,每日不去慰问嫔妃的始皇帝,天一黑便是进了这间没有宫女,宦官,不透任何光亮,不合宿住规矩的章台宫。 每次守在章台宫外,章邯都不敢睡,他怕始皇帝出现什么异常。 他必须全部心神提起,一刻不停的感知着章台宫内始皇帝的生命之火。 吱嘎~ 宫门又关上了,月光被挡在了门外。 但原本一片漆黑的章台宫并不完全沉没在黑暗中,灰头土脸的嬴成蟜手上拿着一盏烛火灯盏,喘着粗气缓缓入内。 “皇兄?在不在?呼,呼,没死吱一声?” 又走了两步,嬴成蟜将灯盏往桌案上一放,席地而坐,双手支着两个膝盖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不行了,从新郑到咸阳,连续跑死了三匹马就没歇过多久,我要累死了,皇兄你容我歇会再来开导你啊。” 烛火映照下,嬴成蟜脸上那一道道泥印清晰无比,汗水混合着尘沙,险些把嬴成蟜脑袋包浆。 脚步声从章台宫深处响起,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近。 “谁让你这竖子开导?” 始皇帝往日威严无双的脸在烛火下也显露出来,一脸笑意。 “跟个泥猴似的,仪表不整就来见朕,这可是不敬大罪。赵高,拿绢布给成蟜擦脸……朕给你拿。” “这么大的罪,要不你夷我三族?” “竖子!” 始皇帝笑了一下,抬手想要敲打,看着亲弟的困倦神情和那些污垢,实在是不忍心。 起身,在黑暗中又走远了。 “你倒是点蜡烛啊!给谁省钱呢?” 嬴成蟜排着桌子叫嚷。 “竖子!竖子!” 始皇帝再次斥骂。 没有新的光亮照明,始皇帝再回来时,端着一盆清水,盆上搭着一条绢布。 哗啦哗啦~ 嬴成蟜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本来汹涌如浪潮的困意,倦意,累意都去了三四分。 始皇帝递上绢布,嬴成蟜接过丢在一边。 始皇帝竖起眉毛。 “什么意思?” “有这点水还清醒些,擦干了我怕我倒头睡过去。” 收到盖聂书信的那一刻,嬴成蟜便从新郑骑了一匹快马奔赴咸阳,跑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有睡过半个时辰以上的觉。 始皇帝冷哼一声,拿起被嬴成蟜丢在一边的绢布,在嬴成蟜不满的眼神下,强硬地擦去亲弟脸上的水渍。 “困了便睡,强撑什么!” “你怎么不睡?” 烛火没有那么光亮,但足以让嬴成蟜看到穿戴整齐的兄长,眼中细密的血丝,略微干裂的嘴唇,还有憔悴的神情。 “与你何干?去睡去睡。” 始皇帝强拉嬴成蟜的手,要把弟弟拖到里面的寝殿中。 嬴成蟜纹丝不动,用力拉臂,反手将始皇帝重新按坐,得意洋洋道: “我想让你拖动你才能拖动,我不想让你拖动你便拖不动,这就是你瞧不起的匹夫之力。” 始皇帝怒目而视,呼出的粗气让烛火明灭不定,随时有可能熄灭。 “放朕起来,朕活劈了你!” 嬴成蟜松开手,一直叫嚣的始皇帝却没有顺势去拿秦王剑。 看着亲弟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用力摇着脑袋想保持清醒,不禁轻声劝道: “睡罢,有事睡醒再说。” “可别,那我这一路不白跑了,我悠哉游哉地回来多好。你这有没有酒,陪你喝两口,把你的悲伤传递过来一些。” 始皇帝白了亲弟一眼。 “没酒!朕不喜饮酒!朕哪有什么悲伤,这个贼子死了,朕欢喜都来不及! “你若是有心,便去看看胡亥,那小子一直想你得很,你比朕这个阿父都亲。 “还有楚儿,此事是朕错怪了她,对她不起,你去替朕说些良言。 “还有盖聂,钻了牛角尖了。朕经你提醒都有数十次了,还看不出赵高这贼子有祸心,他又怎能看得出来呢?这事怪不得他。” 嬴成蟜叹息一声,打断了兄长言语。 “那皇兄你呢?皇兄想到了所有人,怎么唯独忘了自己呢?” (本章完) 第357章 竖子,你去做甚? 朕有什么需要开解的? 始皇帝想失笑一声说出这句话,就如同在阿母,在盖聂,在夏无且,在章邯,在阿房,在芈楚面前时的那么随意得一笑而过,随口那么一说。 他笑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 他在疾驰三昼夜不敢休憩,以最快速度从千里之外的新郑披星戴月,顶日吸尘赶回咸阳的亲弟面前,苦涩一笑。 “朕是不是很失败?死了个欲杀我人,欲亡我国,已害我子的贼人。朕该欢喜才对,该痛快才是。怎么也不该闭锁章台,让你这竖子看了笑话。” 道理他都懂。 他能在所有人面前依旧是一副万事不萦心的模样,拍着手掌说赵高该死杀得好。他是威势无双的千古一帝,是一喜一怒引动风云变幻的天下之主,怎能因为一个贼子的死而悲伤? 但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静谧黑暗的章台宫独处之时,他骗不过自己,不想骗亲弟。 在这个世上,他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本来便没有几个。 “王,没有人比皇兄做得更好。” 这不是嬴成蟜一家之言,而是华夏五千年历史的客观评价。 没有先知,不明前路。 靠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推出郡县代分封,定下书同文字,车同轨,行同伦,修建长城等一系列惠及千年的政令,创下第一个大一统帝国,为后世皇朝打下坚实基础的始皇帝。 是中华民族的奠基者。 没有始皇帝,或许还会有中国。但那一定不是拥有着广袤土地,囊括五十六个民族的中华民族。 明朝著名政治家,改革家张居正说: “三代至秦,混沌之再辟者也,其创制立法,至今守之以为利,史称其‘得圣人之威’周王道穷也,其势必变而为秦,举前代之文制,一切铲除之,而独持之以法。西汉之治,简严近古,实赖秦之驱除也。惜乎扶苏仁懦,胡亥稚蒙,奸宄内发,六国余孽尚存。因天下之怨,而以秦为招,再传而蹙,此始皇之不幸也。” 弃医从文,执笔救国的鲁迅说: “秦始皇实在冤枉得很,他的吃亏是在二世而亡,一班帮闲们都替新主子去讲他坏话了。不错,秦始皇烧过书,但他烧书是为了统一思想,且他没有烧掉农书和医书。他收罗许多别国的‘客卿’,并不专重‘秦的思想’,倒是博采各种思想的。” 没有六世秦王的余烈,始皇帝拿不下天下。 但大一统之后的路,没有经验可循,没有前典可依。是始皇帝摸着石头过河,硬生生靠着眼光,魄力而强趟出来的。 始皇帝从千余名臣大家的谏言中,选出了未来的华夏。 跨越了两千年历史与始皇帝成为兄弟,近距离接触,方能知始皇帝伟大。 嬴成蟜有些不忍。 一个伟大的人伟大,必然克己。 盖聂送来的书信中,开头便写了“赵高已死”四个大字,后面是始皇帝最近所作所为。 若是将“赵高已死”四个字丢掉,嬴成蟜根本不会回来,信中描述的始皇帝与赵高未死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盖聂没有看出始皇帝的悲伤。 或者说悲伤的是嬴政,不是始皇帝。 始皇帝是秦国的王,他不能因私废公,也不会因私废公,他不能有私事。 “旁人吹捧也便罢了,你也来哄朕。哪个王,会因乱臣贼子的死而悲伤。” 始皇帝从怀中取出几块碎瓷片放在桌案上。 上一次始皇帝怒摔瓷器,言说瓷器代你赵高而死,赵高悉心收取放入怀中,至死没有离身。 “庄襄王三年四月十六日,朕随阿母归秦,赵不从者众,追者众,欲杀阿母与朕慑秦也,赵高遣门客持其令牌护送,见秦军,门客乃还。 “庄襄王五年七月三日,赵高离赵入秦,自言身体残缺无用之人,只愿留朕身边侍奉左右,天下再无公子高。 “庄襄王五年七月二十七日,利刃自车辕斩入车内,距朕不过三尺,赵高肘腋夹住钢刀掌毙刺客。 “庄襄王六年三月二日,朕随阿父于林苑之间狩猎,想要你为王的芈随,于朕背后暗放冷箭,赵高以身当,胸部中箭险死还生……” 始皇帝一桩桩地历数赵高救其性命的过往,这些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赵高救了他,而是他险些丢了命。 那一句轻描淡写“你救了朕不知多少次”的言语,背后是一段段触目惊心的生死危机,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多么凶险的往事。 赵高之于嬴成蟜,是一个致使大秦二世而亡的大奸臣。 赵高之于盖聂,是一个只会阿谀奉承,谄媚恭维的舔狗。 赵高之于蒙恬,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全靠关系上位的幸进之臣。 赵高之于章邯,是一个知情,知趣,明辨事理,深得陛下信任的有识之士。 赵高之于赵姬,是一条好狗,是能够在某竖子眼下给她通风报信,保护政儿的忠犬。 当这样的赵高意图颠覆大秦帝国,意图对始皇帝不利,为始皇帝之弟,为始皇帝之臣,为始皇帝之阿母的众人会杀之而后快,认为其死不足惜。 若这些人知道始皇帝为赵高之死而感伤,不会有几人能相信。 死一个乱臣贼子,陛下怎么可能感伤?戏言耳! 他们没有数十次在始皇帝刀剑临身时站在始皇帝面前,就不会理解这份情感。 始皇帝的赵高的信任,是一次次生死徘徊中定下来的,两人是数十次的生死之交。赵高对于始皇帝,远远不是一个臣那么简单,亦良师、亦挚友、亦贤臣、亦护卫、亦心腹、亦童伴…… 蜡烛一点点缩小,少了一小半,始皇帝摆弄着瓷片,说完了那数十次被刺经历。 抬头,看着亲弟强打精神认真倾听的面庞,展颜一笑。 “成蟜啊,十年前你便不让哥信赵高,哥没听你的,哥错了。可哥想问问你,哥若是不信救了哥数十次命的赵高,哥还能信谁呢?真便是像盖聂所说,一个人都不能信?你说,哥要怎么办呢?” 嬴成蟜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异位处之,以身代入。没有了历史先知,他并不能比始皇帝做得更好,他大概率会比始皇帝更加信任赵高。 “自幼与我相识,认识了三十多年,救了我数十次的命。 “懂我所思,知我所想,好些事不需要我说的太过明白,甚至都不需要我说。他会想到我前面,把事办的漂漂亮亮,完美至极。 “三十多年如一日得将我的利益排在第一位,能为我挡刀挡枪挡箭,能为我跋山涉水做事而不叫苦,无论何时随叫随到。 “闲适时能哄我欢喜,开心,时能提供最权威的谏言,这样的人,我信不信呢?” 赵高不仅写的一手好字,还能够背下整部秦律,出生赵国王室的他政治思维也是不差。 嬴成蟜捂着脑袋,叹口气。 “难办,看着答案做题我都可能做错。” 他若是始皇帝,虽然知道真实历史,但依然不敢肯定能力斩赵高,他大概率会认为这一世的赵高和历史上不同。 用力拍拍脸,清醒一下,略微拍散些困意。 “赵高救皇兄数十次性命为真,要害皇兄性命要亡大秦也不假,秦国功过不相抵。皇兄杀他无错,感怀一下也无错,这并不有损皇兄形象。” “你以为朕自关在章台宫是为了感怀那贼子,像野兽趴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怕被他人所见乎?” 两手一摊,嬴成蟜无奈道: “不然呢?皇兄,这时候就不要嘴硬了罢。” “并不全是这样。” 始皇帝略有迷惘。 “朕给予了赵高最大的信任,他却背叛了朕。这些年,他在朕面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装的?那章邯会不会也是装的?盖聂会不会也是装的? “还有夏无且,李斯,王绾,屠睢,赵佗,王翦,王贲,蒙恬,蒙毅……他们会不会都是装的? “赵高一个宦官反叛,危害不会太大。可若是王翦王贲父子反叛,欲自立为王,那便是大难。朕是否要未雨绸缪,扼杀这些危难于萌芽?” 嬴成蟜听的浑身冷汗直冒,不需要拍巴掌困意就去了大半。 本以为你就是因为挚友死亡而迷茫伤心,没想到你是想着偷摸刀人,你个浓眉大眼的嬴政现在也想着杀功臣了是罢? “皇兄啊,盖聂他懂个屁啊。他除了剑一窍不通,你不能被他所蛊惑啊。人罢,该信还是要信的,你把这些危难扼杀了,会催生出更多危难的。” “朕信任赵高,朕让他这个中人当上九卿中的车府令,朕给赵高金钱,朕给赵高吃食,朕让他活得很好,朕甚至还想让高娶其女为细君,朕让其为胡亥老师。他是如何回报朕的呢?他丝毫不顾及如此多年情分,不,如此多年情分分明就是他蓄意伪装,朕与他之间就没有情分!他伤胡亥,杀胡妃,亡朕的大秦,他反了朕。赵高如此,他人尚何呢?” 嬴成蟜听明白了,他的兄长因为赵高的死有了应激反应。 就如同为情所伤的人再也不相信爱情,被最信任的赵高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始皇帝现在看谁都像要亡他大秦的刁民。 “盖聂的书信中说,赵高想要灭亡秦国,却不想要复赵。你我一直都陷入定势思维,以为这些六国余孽都是以复国为目的。是谁跳出了定势思维,判断出赵高意图的?” “那贼子亲口说的。夏无且以秘法,金银二色针插其头,要其说了实话。” 嬴成蟜面露古怪之色。 “你知道我试探赵高多少次乎?” 始皇帝记得是三十余次次,但听亲弟这么一问,知道数目应该不止三十,试探道: “五十?八十?” 嬴成蟜比出三根手指。 “你这竖子,又来逗朕,你郑重其事得那么一说,朕还以为你私下瞒着朕多加试探,原来没有,就是三十余次。” “不是三十余次,是三百余次。三百余次,我都没有试探出赵高意图谋反,对你不利。皇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乎?” “这贼子藏的好深!” “不错,正是如此。皇兄思量一下,我三百余次都没有让赵高露出马脚,有如此隐忍心性的人,真的会中什么迷失心智的秘法?” 这种迷失心智的秘法类似催眠,对心智不坚定的人才能见效,例如嬴胡亥。 假使从内心深处便抗拒秘法,不惧疼痛,心理防线不被攻破,那就算脑子坏掉了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始皇帝盯着桌上的碎瓷片,想到阿母说过的话。 “去势之人,身体残缺,欲望较寻常人更为炽盛。我曾对赵高全力施为,他毫无反应……” 想起夏无且诊出幼子中了秘术时说的话。 “此阴毒之法,通常用于心志不坚定的死士身上……” 笃笃笃~ 始皇帝手指敲打着桌案,眯起双眼。 “瞒得过你,不受阿母魅惑,心志不坚定……这贼子没有中术,他是故意与朕相说的。” “我猜也是如此。死到临头,他为何要将计划与皇兄和盘托出呢? “若我是赵高,恨皇兄入骨,我不会说出一个字。只要我不说计划,皇兄便猜不到,猜不到便会乱想,会想我是否还有同党。 “会大索,会拿下那些国之重臣,自为秦国掘坟墓。至不济,也能让皇兄睡不好觉,皇兄不顺遂,我便死得瞑目。” 食指敲打的频率变慢了,始皇帝在长思,在思考赵高这么做的目的。他已经想到了,但他有些不相信。 “赵高在报恩,报皇兄的恩情。他生为赵国公子,他为了他的国,他的家,他没得选。以身殉赵,临死之前,他选择了皇兄。” 始皇帝冷笑一声,食指定在桌案上。 “他选择了朕?笑话,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做不得数!你不是赵高,你怎么知道赵高最后在想什么?”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赵高最后在想什么?” 嬴成蟜起身,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向着殿内走去,依次点亮宫中的八根长烛。 漆黑的深夜,章台宫烛火通明。 烛火光耀下,始皇帝不怒自威。 “竖子,你去做甚?” “睡觉啊,我要困死了!” 嬴成蟜迷迷糊糊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这竖子还知道困?” 始皇帝小声嘟囔一句,不由自主也打了个呵欠。 “被这竖子一带,朕也有些乏了。” 章台宫外。 守候的章邯感受着殿内两道悠长,匀称的气息,长出了口气,靠着黑色大圆柱仰望天空上的白玉盘,也有些困,站定补眠。 殿内人睡。 殿外人眠。 第358章 大多时候,人都更相信自己的分析 清晨,旭日未升,东方泛白。 阿房宫一间偏殿内,少年就已经捧着竹简大声诵读,略有尖锐的嗓音,引来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 过去的八九年里,少年都像他的叔父一样,睡觉睡到自然醒。而在换了一位刻板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师后,少年就再也睡不得懒觉了。 揉揉惺忪睡眼,想着怎么还不吃饭,少年的念便诵断了片刻。 戒尺迅速打在了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警告声响。 少年初时惊惧,此时已是见怪不怪。 知道这不是要打自己,只是在提醒自己后,少年就不害怕了。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他强打精神,字正腔圆地继续大声诵读,不敢再分心。否则,戒尺下一次就是打在少年手心了,很痛的。 端坐在桌案对面的李斯脸色严肃,右手拿着戒尺,左手放在大腿上,时不时就狠狠掐一下。若是褪去其穿的黑裤,就能看到其大腿已是青紫一片。 学生困,他这个老师其实更困。 从咸阳宫正门,由阿房宫所属的宦官领路直达阿房宫,是雷打不动的两刻钟。 而从李斯家中直达咸阳宫正门,坐马车大概要一刻钟。这还是李斯位高权重,宅邸距离咸阳宫很近的缘故。 李斯赌性很大,愿意做孤臣赌一辈子荣华富贵。 而在日常生活中,李斯又很稳健。做十八公子老师,教导之日他起床时间要比学生早一个时辰。留下一刻钟的时间应对变数,确保能在学生起床之前赶到。 带上给学生的书,在要速度便只能舍弃舒适度,行路颠簸的马车中小憩一刻钟,在咸阳宫徒步走两刻钟,然后听学生的早读。 过早起的困倦,运动后的疲惫,学生毫无感情念书以致的催眠。要是不掐大腿,李斯随时可能睡过去。 [吃了早食便好了。] 李斯暗道,他也在等早饭。 肚子里有了粮,再挺过这一段时间,他就不会困了。往常这个时间他睡得正香,这些天连续起大早,身体还不适应。 “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直到劲直,听用,矫重人之奸行……” 少年仍旧在大声诵读,诵读的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因为这本书少年是第一次看到,这是李斯带过来的《韩非子》。 少年已到了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的阶段了。不能再单纯的死学《秦律》,而要知道《秦律》为何如此设定。 [斯已为丞相,再进一步千难万难,近来政务也不甚繁忙。不如以斯毕生所学写一本书,得不来李子之名,要后世之人能知我李斯思想,继承斯的理念也好。] 长子从军,剩余诸子女在家教习。细君不必种地纺织,每日欢笑度日。家中钱粮不缺,蓄养门客众多。秦国朝堂法家子弟皆归旗下,廷尉唯其马首是瞻,一众要员投入麾下。 军功贵族,世家大族不说忌惮其人,至少不敢像以往那般随意欺压他。 从一介楚国小吏,成长为秦国栋梁之柱,几乎位极人臣的李斯已然实现了愿景,在权势地位上无所求了。 生前荣耀至极,不需要再拼搏,只需要维持住这份体面的李斯,望向了身后名。 著书立说,这四个他嗤之以鼻,认为遥不可及的字,被他抓到了近在咫尺的眼前。 [回府便动笔!] 少年见老师出神,诵读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手伸出来。” 李斯面无表情。 少年苦着脸,瑟瑟缩缩伸出小手。 啪~ 火辣辣的刺痛感,少年用力甩手,苦中作乐地想着。 [手疼比头痛轻多了。] 食过早饭,李斯又教了一个时辰,布置下今日的功课便告退了。 少年松了一口大气,甩掉竹简翻身上床,倒头便睡。每日起的这么早,他很困。 正睡的香甜,忽然心有所动,感觉到有人就在其身边。 自从他来到阿房宫,不同武功的他便有了这么一项神奇的能力。就算睡得再死,只要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他总能立刻醒过来。 猛然起身,满眼警惕,他在坐起来的一瞬间瑟缩到花梨木床最深处,张开口就要大喊“来人啊”。 “小十八。” 嬴成蟜张开双臂,温和笑着。 少年先是愣住,然后如乳燕投林,飞扑到嬴成蟜怀中,趴在嬴成蟜怀里埋下小脑袋。 “叔父……” 这声呼唤有明显的哭腔。 轻轻拍打小侄子后背,嬴成蟜调笑道: “听说我家小十八最近在学秦律,学没学到男人不许哭泣,违者刮去胡子,眉毛这条法令啊?你这么小还没有胡子,但眉毛可就保不住喽。” 小侄子不应,身子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从原本压抑着的啜泣,变成哭泣,再变成嚎啕大哭。 嬴成蟜来之前已经知道小侄子被赵高施过辣手,头痛了好几日。 “时不时被赵高吓到了?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欺负小十八了,不怕不怕。” “叔父……” 抬起小脑袋,小侄子脸上全是眼泪,眼圈肉眼可见地肿了一点。 “阿母死了,他们杀了阿母……” 嬴成蟜笑容一凝。 他对胡妃本来没什么好感,之前对这位亡国公主的印象,就是一直不给兄长好脸。在得知自己被其诬陷之后,他对胡妃满满的都是恶感——恶毒的女人,该死! 但对嬴胡亥而言,死的那个是生他养他,一边骂他孽种,一边陪他捉虫子玩的阿母。 嬴成蟜喉头像是被什么物事堵住了一样,向来能言善辩的他面对一个八岁的稚童,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沉默着,双臂环抱着小侄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好似窒息一般的难受。 好久之后,哭声渐歇。 “胡亥恨他们,但胡亥不敢说,胡亥怕死。叔父,胡亥是不是很软弱?” “没有啊,叔父在小十八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小十八勇敢呢。” “真的?” “真的。” “他们以为胡亥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胡亥什么都知道。父皇不是真喜欢我,我说的话他都不相信。母后也不是真喜欢我,我叫她阿母她都不应。他们装作喜欢我,是怕母妃找他们报仇。他们不喜欢胡亥,胡亥也不喜欢他们,胡亥喜欢叔父,叔父带胡亥一起走好不好?” 嬴成蟜沉默,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件事,他本以为这趟就是单纯哄小孩。 他的怀中放有一罐玻璃球,他本打算和小侄子打上几局,故意输给小侄子就能让小侄子欢喜。 少年难掩失落之色,从嬴成蟜怀中爬起,强笑道: “对不起,胡亥让叔父为难了。” 两手空空的嬴成蟜觉得更窒息了,小侄子懂事得让他心疼。 “叔父不要把胡亥说的那些话说出去好不好,胡亥不想死。” 嬴成蟜看着眼前早熟的有些过分的少年,历史上使大秦二世而亡,杀戮所有兄弟姊妹,残暴不仁的秦二世,有些恍惚。 小十八刚出生时,嬴成蟜便动了杀心。 杀了这个让大秦不会二世而亡的罪魁祸首,让大秦帝国长盛不衰! 嬴成蟜没有想到,有一日,这个他想杀死的小侄子会将他视为最亲近的人。 胡妃死后,嬴胡亥再也没有玩过最喜欢玩的虫豸。没有了阿母陪玩,虫豸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多个深夜,嬴胡亥都是咬着被子,哭着醒来。他的阿母死了,他不能光明正大哭,也不能尽人子本分为阿母复仇。 周围一众人看似对他百依百顺,但年少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一层隔膜。 “哭累了罢,先睡一觉。” 嬴成蟜打湿毛巾,擦去小侄子脸上的泪痕,为小侄子拉上锦被,坐在床头。 “睡罢,睡醒了,叔父带你走。” “胡亥不睡了,叔父,我们现在就走罢。” 少年踢开被子。 嬴成蟜重新拉上去。 “你怎么也要留点光阴给叔父,好让叔父去说服你父皇,母后啊。” “胡亥和叔父一起去。” 嬴成蟜按住挣扎的少年,故作严厉地瞪了一眼。 “听话!老实睡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嬴成蟜走到寝殿殿门时。 “叔父!” 嬴成蟜转身,温声道: “怎么了?” 少年拉着被子,忐忑不安。 “你不会不回来了罢?要是不回来,叔父就告诉胡亥一声。胡亥不会怪叔父的,只求叔父不要把胡亥说的话说出去好不好。” 少年这些天等的很累,很累,他承受不住又一次的等待。 若结果注定是失望,那就不要给他留希望。 “你是睡不着罢?那就看书,把桌案上的竹简读十遍,叔父就回来了。” 门扉开又合。 不喜欢读书的少年以最快速度跳下床,在喜欢睡觉的晌午,拿起不喜欢的竹简,全神贯注地大声诵读。 读着读着,少年又掉眼泪了。 “叔父,你一定要回来啊……” 阿房宫,正殿。 阿房为嬴成蟜倒上一杯茶汤,双手递上。 “叔叔几时回来的?” 嬴成蟜双手接过,微微低头。 “昨夜乃归,皇嫂不要这么客气,你亲自为我斟茶汤,成蟜喝不知味。” “骊龙已飞,如今的阿房不过是一介废人,连个锐士都打不过,哪里是叔叔的对手,叔叔还要怕一个废人不成?” 嬴成蟜没有喝茶汤,放在桌案上。这浓稠的物事他来了快三十年也喝不惯,他觉得都不如直接喝热水。 “成蟜不是畏惧皇嫂,而是敬。敬皇嫂大公无私对公子公主视若己出,敬皇嫂于赵服侍皇兄使其度过最艰难时日,敬皇嫂为皇兄练骊龙以保皇兄性命无忧。这份敬意,与骊龙腾飞与否无关。” 阿房心中放下一块大石,长出口气道: “叔叔此言,阿房欢喜又惭愧。陛下有些话不说与叔叔听是为了维护阿房,阿房却不能影响叔叔与陛下感情,有些话不吐不快。” “皇嫂有话,但讲无妨。皇嫂说完,成蟜也有事要和皇嫂直言。” 阿房本来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近来宫中这些事,胡妃之死,赵高之死,前因后果叔叔应已耳闻了?” 嬴成蟜点点头。 这些事,盖聂飞鸽传书给他说了一遍,瓶儿又飞鸽传书给他说了一遍,楚妃也飞鸽传书给他说了一遍,他现在对过程了解的不能再了解。 昨日之所以在始皇帝面前装作不知情形,是要始皇帝自己想到赵高说实话原因。 大多时候,人都更相信自己的分析。 “胡妃那贱人诬陷叔叔,说叔叔强占其身,生了胡亥。叔叔未得知消息,不是陛下不信任叔叔不告诉叔叔,而是阿房自作主张软禁了瓶儿。叔叔练的是《黄帝》,陛下早已知晓情形,怎么会怀疑叔叔?这一切都是阿房的错,是阿房以小人之心度叔叔君子之腹。” 说完话,阿房有些忐忑地观望嬴成蟜表情。 她只有一位叔叔,而这位叔叔的实力早在十年前她就已领教过了。 彼时秦庄襄王嬴子楚刚去世,秦国明面上最大的两股势力便是吕不韦,赵姬两大势力。 在始皇帝立后这件事上,两方势力皆不认可一位侍女做皇后,嫔妃随便封,掌管后宫的皇后绝不能让她这个卑贱之人当。 她这位叔叔站在其夫君身边,顶着这两大势力的反对,硬生生得将她这个小侍女扶到了皇后位子。 她读的书少,没有那么高的见识。 但她很清楚,能够让赵姬,吕不韦这两大势力退步,她叔叔的势力至少要比两方都要大才行。 为皇后以后,知晓了嬴成蟜当年光荣往事,她对嬴成蟜一直有所忌惮,哪怕嬴成蟜从来没有表现过反意。 嬴成蟜有恩于她不假,但嬴成蟜有篡位的实力也是真。阿房对嬴成蟜的态度,便一直很矛盾。 “嗨,就这个事啊?” 嬴成蟜失笑。 “只要是个男人,听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谈不上信任不信任。以皇兄直来直往的性子,他要是真怀疑我,早就一道圣旨让我滚回来了。他心系天下,这小事能让他一时不舒服罢了,哪里能长久容下。” 第359章 我收拾了你,皇兄就该收拾我了! “叔叔心胸宽广,不是阿房这般女子可比。 “不知叔叔要与阿房说的,是何事?” 叔叔的豁达在阿房意料之中,自从两人相识之日起,叔叔就是这么玩世不恭的样子。 若是说陛下心中只有国家大事,私事不萦于心。叔叔就是他人奋力追求的事物其大多不在乎,却总会对一些不必要的小事而在意至极。 孟西白三大世家的覆灭,至今阿房也不能理解。 嬴成蟜很是随意地道: “我刚才去看了小十八,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太好,八成是被吓到了,我带他出去玩一阵。” 阿房沉吟片刻。 “叔叔是要亲自教导胡亥?这孩子倒是好大的气运,能被叔叔看中。要是让扶苏知道,怕是要羡慕死了,不明白怎么就被一八岁的稚童比了下去。” 当年始皇帝一心想要嬴成蟜为长子老师,嬴成蟜不应。 如今主动提出把嬴胡亥带在身边,阿房怀疑自家叔叔是在试探王位继承人选,话语暗藏锋机,试探叔叔心意。 “我一介竖子,哪里有资格教人,皇嫂真是说笑了。” 嬴成蟜听出阿房言外之意,笑着打消顾虑。 “胡亥年少,定会给叔叔带来诸多麻烦,叔叔严加管教便是。” 阿房笑着道,她同意了。 “哪的话。” 嬴成蟜也笑着道,内心微微叹息。 [应下的这般痛快,皇嫂确实对小十八不甚在意。也好,赵高死了,小十八我带走。皇兄身边已经没有能致使大秦二世而亡的人,大秦应当安稳下来了。] “皇兄那边……” 嬴成蟜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始皇帝要嬴胡亥。 阿房投桃报李,主动应下。 “叔叔宽心,阿房去说。” “有劳皇嫂了。” 阿房摇摇头。 一个无望王位的最小公子,没有多重要。 “……凡法术之难行也,不独万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于人有所智而听之,因与左右论其言,是与愚人论智也……” 少年大声诵读,时不时地瞥一眼殿门,读的飞快。 每次瞥过去的时候,他都期盼着叔父能推门而入。每日收回视线时,他都期盼着下一眼叔父能推门而入。 “第几遍了?” 嬴成蟜突然推开门笑问。 “叔父!” 少年扔掉竹简,像是一个肉弹撞了过去。 章台宫,起床食过早膳,沐浴更衣,周身很是清爽的始皇帝,耐心听完细君说其弟要带十八子走之事。 “这竖子,朕要他带扶苏他不带,现在又主动要求带胡亥!” “陛下也以为,叔叔是要干涉太子之位?阿房这便去回绝!” “坐下坐下。” 始皇帝按住着急忙慌起身欲行的皇后,无奈地道: “朕只是习惯性抱怨一句。扶苏是朕与成蟜共同选的王,培育了十数年这才得以养成。现在便是朕要废掉扶苏太子之位,成蟜都会反对。” 阿房相信始皇帝的分析,夫君站的比她要高出太多,看的也要远出太多。 “那便好。” “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这竖子。” 始皇帝摸着下巴。 “你去把阴嫚那丫头也送过去,带一个和带两个都差不多。” 大秦五公主嬴阴嫚,自幼不爱红妆爱戎装。 不但在自己宫中舞枪弄棒,和一众宦官,宫女切磋武功,还常常找其他公子,公主切磋技艺。 除长公子嬴扶苏以外,比她年长的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将闾,四公子嬴智,都不是嬴阴嫚对手,剩下那些比嬴阴嫚年岁小的更不用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女性发育比男性早,嬴阴嫚在这个年纪打遍后宫无敌手,堪称后宫一霸,诸多公子,公主都绕着她走。 五公主的霸道不仅是在孩童当中。 大秦诸多公子公主,大多对始皇帝又敬又怕,但嬴阴嫚不同。 从小性情就跳脱,喜好热闹的五公主在始皇帝每日还在章台宫办公时,就常常跑来此地要始皇帝教她武功。 始皇帝不止一次告诉女儿“这是匹夫之勇,无甚大用”,五公主主打一个叛逆,不听不说,摆开架势就和始皇帝放对。 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其他公子,公主们畏之如虎的章台宫,全是嬴阴嫚足迹,其比大兄嬴扶苏来的次数还要多。 长安君府。 嬴成蟜安顿好小侄子住宿问题,去寻荀子。 他得好好追问一下,为什么他昨日说要代皇兄巡行,皇兄一脸惊讶,好似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老子怕鸽子被劫,特意要人送信过来,你还截掉一半……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去荀子庭院的路上,嬴成蟜咕咕哝哝。 “叔父,吃我一拳!” 一个身影,从小变大,满脸兴奋地举着拳头就砸了过来。 嬴成蟜嘴角一抽抽,侧身后撤一步,背负双手单脚轻勾。 下一刻,那道身影惊呼一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嬴成蟜快移几步避开尘土,免得新换的衣裳变脏。 那道身影双手一撑,敏捷地弹起,本来整洁的一身衣服尽数沾染黄土,唯有脸蛋还算干净,应该是摔倒时特意抬起了头。 “不讲武德!” 少女的脸蛋白又嫩,慢慢的胶原蛋白。 没长开的身段说不上前凸后翘,但已达到亭亭玉立的程度。不施粉黛而天然清丽的面孔全是不满,皱着鼻子大声控诉。 “你欺负我一个二十七岁的老年人,还不让我闪?我劝你好自为之!” “再来!” 少女拍拍身上尘土,双足发力蹬腿,再次蹂身欺近。这次她特别注重下盘,眼睛瞄准嬴成蟜的双脚,免得又遭暗算。 然而下一刻,少女又摔了个嘴啃泥。 少女趴在地上不起来,生闷气。 她明明没有看到叔父出脚,怎么又被绊倒了! “喂。” 感觉到脑袋被拨拉了两下,拨拉手法和她拨拉养的那些兔子时如出一辙。 少女猛然扭头,不善地盯着自家叔父那张越看越可恶的笑脸。 “你来我家做甚?” 嬴成蟜一边轻敲少女脑壳一边问。 少年不悦地护住头,爬起来坐在地上。不是正坐,而是双腿岔开箕坐在地,很有不拘小节的江湖气。 “宫里头嫌我烦呗。”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嬴成蟜呵呵一笑。 “你凭什么以为他们嫌你烦,我就不嫌你烦了?” “叔父,咱们江湖人士可以不重礼,但不能不讲义气啊。当初是你教我武功,说巾帼不让须眉。男子能战场杀敌建功立业,女子凭什么不能。” 少女斜睨着叔父。 “旁人嫌我烦也就罢了,叔父你有什么资格嫌我烦?” 不轻不重,用刚好能让五侄女感到疼痛的力量弹了其一个脑瓜崩。 “跟我有个屁关系?谁让你翻我看的?” “叔父写了不就是给人看的?” “谁说的,我自己写着玩打发时间不行啊。” “父皇能看,阴嫚为何看不得?” “你以为把你父皇搬出来就好使?你父皇也是偷的!按秦律你父皇这辈子都服不完徭役!” “‘偷’这个字用的不妥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一切都是父皇的,叔父写的也是。” “……你这不要脸的劲,和你父皇是一样一样的。” 嬴成蟜起身轻踢五侄女岔开的左腿。 “赶紧起来!一个女娃坐的这么豪放,像什么样子?” 少女眼睛一亮,看准嬴成蟜伸脚时机,双手环抱猛然用力一摔。 嬴成蟜轻轻一蹬,少女就把自己摔出去了,第三次和泥土亲密接触。 “偷袭是罢?你那三脚猫功夫,打打弟弟妹妹还行,还跟我比划?不自量力。天下武功有一石,我嬴成蟜独占八斗!” 嬴成蟜双手背后,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副独孤求败的模样。 “哼,我承认阁下很强。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年少!” 嬴阴嫚快速爬起,对着太阳举起小拳头,摇晃着呐喊。身上那层尘埃,透着金黄光泽,像是烈日为其披上一层阳光战甲。 暗处。 越女轻移螓首。 “鲁公,夫君他……总是这般乎?” [跟一个女娃较真……这是我那个心机深沉,算无遗策,把赵太后赶回雍地,让其束手无策的夫君?这也太幼稚了些!] 鲁勾践拿着扫帚,面色如常,点点头。 “常见。” 越女扶额,她总算明白为何自家夫君招稚童喜欢了——本身就是个长不大的稚童! 老人温和道: “主母可别小瞧了这个女娃,勾践曾听君上说过。若是长公子扶不起来,此女是君上第二个看好的为王人选。差一步,此女便成了天地间第一位女帝。” “这个女娃,女帝?” 越女一脸惊诧,指着场中抱拳求教的少女说道。 老人认真点头。 越女仔细打量少女,盯上那双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 “这小娃娃要是为秦二世,秦国就亡了罢?” 安顿好不请自来的五侄女,嬴成蟜推开了荀子庭院大门。 “酒鬼喊喊亡秦口号,结巴写写造反计划,莽夫说说夜间刀人,这都比较正常。他们年轻气盛,考虑不周情有可原。但荀子你也这么做,就有些让成蟜无法理解了。一共就那么几个字,荀子还藏了几个,这是为何啊?” 房屋内,嬴成蟜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那个老鬼离去了罢?” 荀子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抛给嬴成蟜一个问题。 不等嬴成蟜回答,自问自答。 “定是已经离去了。” 嬴成蟜皱眉。 “什么意思?祸源离开,和你藏字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君上以为,君上和秦王哪个重要?” “这世上可没有我,不可没有皇兄。” 没有嬴成蟜,天下依然会有大一统,会有郡县制,会有车同文,书同轨,行同伦,这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但没有始皇帝,或许嬴成蟜能够凭借着先知优势一统天下,但也可能猝死在途中——或许有人刺杀,或许有人下毒,或许将领中途叛变,或许三年大旱不见雨水。 太多太多的未知了。 知道历史不代表全知全能,现实不是游戏,不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古人也不是npc,不会只说套话。 仗着穿越者身份,把自己当成玩家,认为自己在天下独一无二,瞧不起天下英豪的人,绝对活不长。 就算是一统天下,面对着各个郡县的信息,各个家族的利害关系,还有诸多文臣武将的心思,嬴成蟜自问也不会比始皇帝处理的好。 “君上高估了秦王,小看了自己。此言不通,卿无以答君上。君上要如何处置,轻便。” 荀子致歉,硬朗的老人微微低头。 嬴成蟜气结,指着老人唾沫横飞。 “荀子你这不是耍无赖嘛!我能怎么处置你?你这么大把年纪,我除了说你两句我还能怎么滴你?” “错便是错,不因年事高低而有所不同。君上是怕卿那些学生闹事乎?卿可修书一封,不管卿下场如何,皆乃卿咎由自取也。” 如今的咸阳,早就变成了荀子时代。 荀子众多学生入朝堂的入朝堂,外派一方的外派一方。 虽然自称儒家,但其教出来的那些弟子始皇帝用起来毫不客气,没有束之博士署,像淳于越,伏生似的。 始皇帝有一次笑称这些学生儒皮法骨,最是适合大秦不过。 若是荀子出事,他这些门生撂挑子不干,大秦必然动荡。 “免了!我收拾了你,皇兄就该收拾我了!” 上次杀三大世家,始皇帝很生气,生气于此举将使大秦动荡,荀子受难亦是此理。 嬴成蟜用力一摔门,带着气来的,带着气走的。 “不自知。” 荀子叹息一声。 “没有君上,天下不会有人要为百姓变法,即便是从百姓升上来的高官亦不会为也,君上比秦王要珍贵得多。现今秦王在位,君上行事多有掣肘,难成大事。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卿活不了多久了,卿只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君上口中所说天下罢了。” …… (本章完) 第360章 不是,嬴政你有病罢! 仍将小鹿扔上马背,芈随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固定住鹿尸不让其掉下。 像这种小鹿直接绑在马上就行,大鹿就需要叫人拖走了。拽着马缰和黑马走了两步,看到马身上鹿尸摇摇晃晃却就是掉不下去,芈随点点头,扭头对嬴成蟜道: “这是打给先祖的,你这个饕餮带回去的路上不要偷吃。” [偷吃个屁!我都多大了,还拿小时候说事,我不要面子的嘛!] “你自己带!” 当众出丑,嬴成蟜自然没好气。 在没有各种调味料、大部分菜肴都只放盐的秦国,大部分菜品嬴成蟜都觉得不好吃,咸阳宫庖厨做的也是一样。 为了改善伙食,他小时候常拉着比他年长的芈随,带一帮小伙伴来鹿鸣苑狩猎。 双臂远比常人长得多的芈随负责打猎,嬴成蟜负责烧烤,后来为楚妃的芈楚,受封昌平君的芈启,受封昌文君的芈颠负责吃。 芈随,芈楚,芈启,芈颠。 当年这四人是与嬴成蟜同代,秦国楚势外戚的新生代领军人物。四人中最为年长的芈随是新生代领袖,女儿身的芈楚最为受宠。 烹饪方式有很多种,但唯有烧烤这种烹饪方式,不需要复杂调料,味道能做到不比现代差。 或许是因为秦朝肉没有科技、狠活的原因,嬴成蟜甚至感觉味道更好。 咸阳宫并不缺少肉类,完全可以供嬴成蟜烧烤。但在这个没有网络游戏、电影等娱乐活动的朝代,出去打猎是嬴成蟜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郊游野炊两不误。 一次,因为腊祭,在大朝会当着群臣面而为武安君白起鸣不平,言说祖父杀错人被秦昭襄王怒关了七日紧闭的嬴成蟜提前四日放了出来。 “若非先祖托梦,寡人定关够七日!出去后不得再乱说话!” 三日吃的都是咸阳宫庖厨食物的嬴成蟜自告奋勇替芈随带祭品,芈随一个没注意,打下来的小鹿就被嬴成蟜烧烤吃掉了。 只要不是腊祭,打下来的猎物随便吃,芈随总给这个贪吃的小弟打猎物。但腊祭这五日打下来的猎物是要祭祖的祭品,吃祭品就是和先祖抢吃的。 芈随发现后气够呛,这事一直记到现在,常叫嬴成蟜为饕餮。 “这不是回不去了嘛。” 芈随无奈笑笑,伸手去拍嬴成蟜脑袋,嬴成蟜歪头躲开。手顺势而下,拍了拍嬴成蟜肩膀。 “大了,不让拍了。” 嬴成蟜不满地道: “我就没让拍过!” [小时候是你强拍!我打不过你!] 马蹄声轻响,落最后的李斯赶了上来。 儒家六艺精通的李斯刚入秦国时是全面型人才,当了这么多年文官,武功、马术、御术这些早就荒废了下来。 和寻常人比较还是超出甚多,但和嬴成蟜、芈随、始皇帝、章邯、蒙毅这四个武功高强者相比,马术就差了,落得最末。 芈随顺着声音响处瞥了一眼,望了一眼新任左相,想到了那个小跟屁虫。 [芈启……] 吕不韦犯上作乱,芈启助始皇帝平叛有功,获封爵位昌平君,官至秦国左丞相。 数年后李信领军二十万伐楚,芈启造反,二十万秦军葬身楚国。次年王翦领军六十万破楚,芈启殉楚。 “芈启,芈颠,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你。这些年随不与你这饕餮交往,是为了避嫌,不是怪你。 “你我虽姓不同,家却一样,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楚系一直站在你身后。你若有意,言语一声,祝融之火随时可燃。 “芈楚那丫头感情用事,怪你不救,斥你骂你打你,你便多担待些。她是个女娃,你还比她大,我不在了,她就你这么一个哥了。” 嬴成蟜捂着额头,唉了一声。 “随哥,能不能不说了,有点丢人……” “陛下将你我叫出来,就是已知晓你我亲兄弟的关系。此刻再装作互不认识,倒叫这外人小瞧了。 “我身死以后,陛下肯定会对家里动手,你护着点,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除了芈启芈颠那俩叛逆小子,家里其他人都没想反秦。” 啪啪啪~ 始皇帝三拍手掌,喝了声彩。 “好一副兄弟情深,不知情者还真以为你二人才是亲兄弟,朕倒成了外人。蒙毅,你对芈随这番言语有何感触?” 蒙毅深以为然点点头。 “感人肺腑!” 始皇帝又拉章邯下水。 “章邯,你觉得呢?” 章邯面如冷铁。 “邯倒是第一次见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确当的上一个‘彩’字。” 芈随无奈,取下刚背到背上的牛角大弓。 “陛下嫌随话多,随不言语就是。” 取一米长特制箭羽,张弓,搭箭。 “当年随射了那一箭,陛下未死,随以为会受五牛分尸、枭首、腰斩、车裂等刑罚,早就做好了身死准备。活了这么多年,都是赚来的。” 蹦蹦蹦~ 芈随对地拉扯弓弦,沉闷的撕扯声从那根由壮牛身上抽取的牛筋上传出,绷紧弓弦如一轮满月! 沙沙沙~ 蹦蹦蹦~ 五人四周,数十颗大树树冠一起摇动,声响频繁,绿叶飘落,鸟飞至此空绕路而行。 “都不许动!” 始皇帝大声命令,一把推开横身在其身前,仗剑在手的章邯。 章邯用眼角余光看了眼一副看好戏样子的嬴成蟜,只是握紧宝剑紧盯芈随,却没有再闪到始皇帝身前。 “陛下,你太自大了。” 芈随声音起处,一手抓弓一手抓住箭羽,猛然一提,闪烁寒光,一支就毙了一只小鹿的长箭箭尖正对准始皇帝! 嗖嗖嗖~ 箭雨自天而降,尽皆砸向芈随,这是一场只为芈随一人而下的雨! “告诉芈楚,是我芈随要杀她男人,不是他男人要杀我芈随!” 芈随大吼,一动不动,浑然不管落下箭雨。 他手指松开,远比天上百箭的箭矢破空声加在一起都要大、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锐利到极致的箭矢擦着始皇帝的身子窜了过去,最后一瞬,芈随微改了方向。 芈随闭上眼,等百箭穿身,等死于非命。 阖眼刹那,他仿佛见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错觉,饕餮不会这么蠢。” 他率先射始皇帝,这时候站在他这一边为他挡箭,就是和他一起刺杀始皇帝。 当当当当~ 手中一轻,牛角大弓已失,清脆的铁石声响不断传入芈随耳中,从天上传来。 芈随猛然睁眼,见嬴成蟜于其头顶上空挥舞他的牛角长弓,以弓身将其头上百箭尽皆打偏方向,散射出去。 “蠢货!谁要你救!滚!” [被芈楚那丫头带偏了嘛!] 他怒吼,膝盖弯曲正要发力,千斤重力自双肩压下。 郎中令章邯身穿骷髅甲胄,双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封住了他周身所有要穴。 他的内力本如江河流淌不休,此刻却像是本来空无一物的河道中被填上了十数颗大石头,内力被堵塞而无法流动。 “都不许动!” 章邯大喊下令。 头顶箭雨骤停,原本露出树冠的一个个持着短匕,双目杀意凛然的身影也缩了回去。 嬴成蟜从天而落,将牛角大弓还到芈随手上,埋怨道: “就不能带一把剑?不是给你送了几把。” 嬴成蟜这次腊日狩猎只带了一把手枪,没有带其他武器。他却不赖自己,而怪芈随只带弓箭。 长弓是中远程武器,拿来护身格挡,不如剑好用。 始皇帝一脸肃然走到芈随面前。 “你要杀朕?” 芈随冷笑。 “嬴政,这个时候假惺惺就没有意思了。” “你以为朕要杀你?” “这不是明摆的事?不然你为何提及当年射你之事?” “因为赵高死了。” 芈随一愣,蒙毅一愣,急匆匆奔赴而来,想要下马护驾的李斯也是一愣。 朝堂尽知。 最受始皇帝信任的不是自小跟在始皇帝身后的蒙恬,蒙毅。 最受始皇帝宠幸的不是谏言灭六国,上《谏逐客书》,提出郡县制的李斯。 始皇帝最信任,最宠幸的,是一个人,以中人之姿而任车府令的赵高。 始皇帝要章邯放开芈随,翻身上马。 “朕想说,你当初应射的更重一些,要赵高那贼人当场身死。” 恢复自由的芈随仍旧是一动不动,傻傻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你真不是要杀随?你叫随和你一道狩猎就是要说这事?” 始皇帝啧啧两声,用看可怜人的眼神注视着芈随,其胯下黑马不安分地踢踏蹄子想要奔跑。 “芈姓真是人才凋零,竟由你这等无智之人领导,朕劝你还把家主让出来,给芈楚也比你当着强。反正你们家族也都是女子做主,芈姓男丁真是一如既往得差,从昭襄先王时到现在。” 芈随气的脸色铁青。 秦国楚系一脉,起处是嫁与秦昭襄王的芈八子,芈八子之后楚系一脉的杰出者便是华阳太后。 由于楚系一脉属于外戚的缘故,所以话语权重的人都是秦王的后,妃。 秦国楚系一脉立足点就是秦王枕边人,自然多是女子当家。 始皇帝瞪了一眼刚反应过来要下马的李斯。 “要你护驾朕早薨了,还下来做甚?跟上!” 当了十八公子好几日老师,而不知赵高已身死的李斯以袖擦汗,不敢挪动颠到有些疼痛的屁股,讪讪地道: “唯!” “都放开手脚打猎,不要让着朕!朕猎不到还有成蟜,祭祖祭品不缺,你们哪有亲兄弟?” 始皇帝呼喝,带着章邯、蒙毅、李斯飞奔而出,寻找下一个猎物。 芈随呆愣愣地看着始皇帝背影远去,有些反应不过来,真不管他了? “你看,我说要你别说了罢,你不听。” 嬴成蟜学着刚才芈随拍他肩膀的样子,回拍了过去,一本正经地道: “没关系,虽然随哥你有些丢人,但是我很感动,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被嬴成蟜提醒,想到方才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煽情的“遗言”,没死成的芈随脑海中一念闪过——不如就这么死了! “滚开!” 他恼怒地拨开搭在肩膀的手,翻身上马,去拾取刚才射出去的特制长箭。 嬴成蟜策马跟上。 两马驮着两人来到箭落处,只见箭落处是一块岩石,镞已入石。 扎到如此坚硬石头,此箭箭头显然是不锋锐了。 “浪费随一根箭!” 芈随恼怒道,拨马便走,去追始皇帝。 嬴成蟜笑着跟上。 没走五十步,芈随越想越气,禁不住扭头和嬴成蟜嚷道: “不是,他有病罢!” 嬴成蟜笑笑。 “谁知道呢?” 谁规定皇帝必须喜怒无常,敢犯者立斩,皇帝就不能开玩笑嘛? 五人走后,有神箭手从树上爬下,来到岩石前。 见长箭没入而伸手拔之,难出,尽全力,咬牙切齿用上牙劲乃出。 观者皆惊叹不已。 始皇帝张弓搭箭,还没瞄准,尖锐无比的破空声响又来,特制的一米长箭将始皇帝看好的大鹿钉在地上,又是一箭毙命。 “陛下的箭太慢了。” 芈随淡淡地道。 [随今日能让你一个猎物都射不到!] 始皇帝收弓,鼓掌赞叹了一声“好箭术”,转而又道: “秦国太小,容不下两位王,将闾在匈奴地大捷。射鹿算什么本事,要射,就射匈奴!” 蒙毅试探道: “陛下,家兄的军功,此次能封侯否?” 始皇帝笑骂: “想什么美事,彻侯是那般好封?” 蒙毅趋马近始皇帝身边,胳膊轻撞了一下始皇帝。 “不封彻侯,封个关内侯也好啊。” 始皇帝轻哼一声。 “套近乎也无用,想封关内侯便灭了匈奴。 “朕自为王以来,一向是打他国,还从未被他国打!” 拔出箭矢,嘱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秦军把祭品带走,芈随翻身上马。 “那些匈奴跑的比兔子还快,将闾一支孤军,终是无根之水。能斩敌而不能占地,一时能胜不能胜一世。随只望等将闾撑不住时,陛下能记起今日之喜,莫要降罪。” 始皇帝冷哼一声。 “倒说的好像将闾是你亲子一样。” 转首看不吭声的嬴成蟜。 “竖子,你出钱出人让将闾去匈奴地,不是真的给胡人送马鞍,马镫,马蹄铁罢?朕等着看你如何打,赢一世呢。” [方法我都教了,他们被军功冲昏头脑只知杀戮,不听有什么用?还是说我的方法其实不适用……] 嬴成蟜无奈道: “会让你看到的。” 嬴成蟜一向以为,专业的事要留给专业的人。 打仗这种事,他可不认为比领军十数年,为新生代领军人物的蒙恬强。 一日过去。 入夜,芈随梦到被章邯剑斩身死,夜半惊醒,咬的后槽牙都要碎了。 “不是,嬴政你有病罢!” 睡不着了,他索性取出西北传回来的战报。 “将闾这小子怎么打的,匈奴腹地大捷?” 第361章 传令,全军出击! 辽阔的西北大漠,一支五万骑兵徐徐行进。 这支骑兵和常在大漠上呼喝而过,赶着牛羊穿着皮袄、羊毛衣的胡人不同,从样貌到穿着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们是秦人,穿的是黑甲。 头上顶着一个铁盔,轻便的战甲从肩颈一直落到大腿部。即便是装备稳居天下第一的秦军,也没有这么奢侈过。 他们之前配备最好的精良装备,是用粗麻线绑住,固定在肩膀手臂上的甲片。将领胸前背后多出两块护心镜,已经是这个时代顶豪华的装备了。 这些防护让他们在对阵诸国士兵时能先天占据优势——敌军的戈枪要是戳在他们身体的甲片上,只会让他们跌个跟头。而他们的戈枪不管落在敌军何处,都是一个实打实的血窟窿。 七国军队,唯有秦军能有如此配置。 并不是秦国有钱,七国中最有钱的是齐国,但齐军甲胄远不如秦军。 也不是秦国有资源,七国中铁矿资源最丰富的是韩国,但韩国甲胄也远不如秦军。 真正原因是秦国历代皆是贤主,不崇尚物欲只追求争霸的秦王愿意将金钱花在装备上,而不是天材地宝、珍珠美玉。 装备,一直是秦军引以为傲的领域。 若是关中战无不胜的秦军来到这里,见到这一支全副武装,浑身都披着甲的骑兵,就会觉得他们身上的装备一点也不香了。 最过分的是,这支骑兵不只是人披甲,连马都不例外。马头马眼两侧皆有甲胄覆盖,马身除了马腿,马背马腹也是为甲胄遮挡。 起初,嬴将闾来到九原郡,找到蒙恬,请求其为主将率五万骑兵进攻匈奴地时,蒙恬是拒绝的。 “匈奴食畜肉,饮种酪,衣皮革,被毡裘,住穹庐,精通马术,在无险可查的大漠上难以追击。 “匈奴精锐人人能骑马拉弓,杰出者可在骏马奔驰时站在马背上而不落,我们的军队在大漠上就是活靶子,三公子还是请回罢。” 以战车大破匈奴,连复九原、雁门两郡的蒙恬并没有狂妄自大,小看匈奴。楚国葬送了二十万秦军性命,也埋葬了蒙恬的自大。 嬴将闾不气恼,不强硬,只要求蒙恬随其看一眼五万骑兵军容军纪。 等蒙恬见过了这五万人马披甲的骑兵,当即决定——哪怕领着这支骑兵进攻匈奴没有军功,他也干了。 他从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人马披甲,这得多大的财力? 不说财力,就说要设计出不影响人,马身体灵活度的甲胄,那也不简单,至少秦国养的那些墨生这么多年也没设计出来。 蒙恬连夜遣人上报咸阳,询问始皇帝是否可以领兵出征。 一地领主走了是大事,更何况蒙恬的九原郡还是边疆郡,要直面匈奴,保护后方安危。 始皇帝回复蒙恬四个字——此役无功。 蒙恬对此早有预感,嬴将闾来寻他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了。这五万骑兵不是秦军,是他嬴将闾的私军。 没有军功有些遗憾,但蒙恬还是应下了。 先带着这五万骑兵在九原郡附近训练,磨合了一个月左右,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不是战时,情况紧急,新兵来了就要上战场。 大战还没开始,蒙恬要做到对这五万骑兵知晓个大概,在战斗时才能如使臂指,屡战屡胜。 打仗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活,人越多,越难以指挥。战争不是打游戏,鼠标点哪里,士兵就像哪里跑。 从主将发出命令,到传令兵,旗手以旗语传达,再到前线士兵执行,这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很致命。人越多,越难指挥。 所以不接小单子,十万起接,最擅野战歼灭战的白起才能吓得各国闻风丧胆。能打大型军团战的,才配得上上将军这三个字。 一月之后,在有数十位辞官的蒙家嫡系将领辅佐下,蒙恬训练的差不多了,五万骑兵人马皆甲,踏上了匈奴地。 从高空俯瞰。 大漠黄绿斑驳,沙土和草地交织在一起,一条条流水就像是一道道刀痕,蓝色血液流淌。 而这支从咸阳跋涉而来的骑军,这支黑色的钢铁洪流,显眼无比,像是蚕食一切的蚁群。 “将军,再前行五十里便到高阙了。” 有将领趋马上前,向蒙恬禀报。 蒙恬点点头,望着远处那一个阴山山脉的大缺口。 西北的阴山山脉绵延千里,赵武灵王向北开拓疆土,一路顺着阴山打。一直打到阴山山脉中断,成一缺口,望之如门阙,乃回。 从此以后,这个有着大缺口的地域便命名为高阙。 高阙,这是中原人第一次走到这里。 望了望不远处奔流不止的大河,蒙恬下达命令。 “全军休整。” 他的马已经不走了,但大军依然在行进。 传令兵火速游走,将蒙恬的命令传达下去。 半刻钟以后,这五万人才一点一点,有先后顺序地停了下来。 埋锅,找水,造饭。 和上次弄来一堆战车拉着辎重跑不同,这一次,蒙恬除了五万骑兵,一个步兵都没有带,更不必说赶着车的辎重兵了。 距高阙一天的路程,就是赵国修建的长城。那里有一个补给点,是蒙恬出征前就交代好的。 蒙恬这次只带了五天的干粮,回去行路要留下一日。若是这四日内没有斩获,蒙恬就会带领这五万人回长城。 打匈奴,不能带太多的物件。不然就会被匈奴像是放风筝一般戏耍,这是无数与胡人战争的血泪经验。 蒙恬,嬴将闾,还有几个高级军官在五万人群中席地而坐。 为了减少负担,这五万人甚至连个中军大帐都没有带。 这几人中间铺着一张舆图,蒙恬手指在标注着高阙的地方点了点,转首面向一个黑瘦黑瘦,坐下来总有些不安分的将领。 “可有什么异常?” 负责掌管这支军队中斥候的黑瘦军官摇摇头。 “还和往常一样,那帮匈奴犬见了我们就走,根本不和我们起冲突。抓了几个舌头,问过了,过了河就是他们的城,聚集有十万人。” 嬴将闾愕然。 “匈奴也有城?” 他来匈奴地之前认真备了课,记得很清楚,匈奴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赶着牛羊到处跑,哪里有水有草去哪里。 和择一处区域定居,种地,建城的中原人不一样,喜欢乱窜的匈奴没有城池,所以匈奴极其擅长野战。 一个坐下比其他人高一头的壮汉笑着道: “说是城,也不是城,匈奴狗的城没有城墙,没有护城河。就是几个帐篷长年累月摆放在这,他们管这个就叫城。” 嬴将闾这才了然。 “很好,休整五个时辰,轮换值守。五个时辰后渡河,我们去把这个城打下来。” 蒙恬点着地图上的高阙,环视诸将。 “诸君,此次虽无军功,但可登青史。这片土地是我中原第一次踏足,当初赵武灵王见到了这个缺口,回去修建了长城。今日我们来到此处,把它打下来,扩建长城至此。” 众人哈哈大笑。 “要个甚军功,官都辞了。” “蒙公有令,哪敢不从,将军回头多请两顿好酒便好了。” “将军放心,定当全力以赴。这仗要是打输了,不需将军说,我自己抹了脖子。” “……” 嬴将闾眼巴巴地望着这群人,有些懵。 这就完了?没有什么战术?就直接渡河,把城打下来?这么简单?不来点兵法? 嬴将闾没有打过仗,但他知道很多著名战役。就他知道的那些著名战役,胜方似乎没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指挥。 这么自大,这么简单,一向是败军的操作。 等众人散去休憩,嬴将闾小心地问还在看舆图的蒙恬。 “蒙将军,如此,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 “我军的武器,甲胄,马匹,都远远强过匈奴,怎么打都行。” 嬴将闾的心,哇凉哇凉的。 他不想要这个骄傲自大的蒙恬,他想要那个训练一个月,谨小慎微的蒙恬将军。 “蒙将军……” “三公子。” 蒙恬收起舆图,笑道: “第一次上战场罢?” “……是。” “睡一会罢,养好精神,不然一会很遭罪的。少吃些食物,恬去睡了。” [小饕餮,名副其实。] 蒙恬别的没有注意到,就注意到嬴将闾喜欢吃了,他不只一次看到嬴将闾从甲胄里面翻出东西吃了。 三公子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有些后悔没有把李牧叫来领军了。 “你是不是想帮着大哥,所以故意这么打,要把我家底败光了啊?之前出奇谋,用战车破骑兵,怎么今日就这么莽撞呢……” 小声嘟囔着,嬴将闾从怀中掏出一个饼子大口咬着,想流泪。 哪有这么打仗的啊?谁教的啊! 两三个时辰过去。 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鸣炸裂,大地震颤,尘土起又落! 一直睡不着的嬴将闾转首。 河对岸,穿着脏兮兮袄子,骑着战马的一个个匈奴目露凶光,正向这边看来。 一匹匹战马打着响鼻,声音穿过了数百米依旧是清晰可闻。 牛、羊的膻味、骚味、体味飘过了河流,到了这边依旧是刺鼻无比,难闻得很。 没有睡死的蒙恬在地面震颤时就弹身坐起,向着河那一边张望了一眼,粗略估算了一下人数应该在两万左右。 见这两万匈奴人不渡河,在河边乃止,向下属下达命令。 “这些匈奴狗要是敢渡河,立刻叫醒我。” “唯!” 倒地,蒙恬继续睡,他一点都不着急,完全没有对军队渡河时,匈奴趁机偷袭的担忧。 没睡多久,蒙恬就被叫醒了。 “将军,有人渡河了。” 五个匈奴人骑着马跨过河水,被卸掉武器,带到了蒙恬面前。 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蒙恬听的心烦,眉头一皱,收起剑落,斩下一个匈奴人头。 颈喷的鲜血散了蒙恬一身,让那身黑甲被血浸染,让蒙恬犹如恶魔。 一脚踩中在地上骨碌的人头,蒙恬不耐烦地道: “听不懂你们犬吠什么,学没学过人语?” 剩下四个匈奴人见同伴猝然被斩,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一丝心理准备。 这怎么就杀人了? 紧接着便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着,要冲上来让蒙恬血债血偿。 他们大吼着,面部扭曲,也不知道在用匈奴语说什么。但从激烈情绪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骂的应该挺脏的。 蒙恬脸一黑,眉眼下沉。 “杀了。” 刷刷刷刷~ 四个匈奴背后的秦军好像是早就准备好,就等蒙恬说这句话一样,一脸狰狞大笑。 四把秦剑利落斩下,四个人头骨碌碌乱滚,四道鲜血飙升三尺。 嬴将闾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听听这几个匈奴人说什么?怎么就这么杀了啊!你听不懂匈奴话,有人能听懂啊!你就是故意要折我兵马罢!] 五万骑兵中有精通胡人语言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上百个。不然抓到匈奴问话都问不明白,不知敌军情报,还打什么仗。 一个斩匈奴首级的将领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红面吓人,嘿嘿笑道: “将军,他骂你是犬。” 蒙恬瞪了说话之人一眼。 “我听得懂!” 嬴将闾:“……” [我听不懂!你听得懂他说什么你杀他做甚!你果然就是想坑害我!] 蒙恬瞥了一眼嬴将闾,见嬴将闾眼睛发直。 “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你没事罢!” [我有事!我想换将!] 嬴将闾勉强一笑。 “无事,蒙将军为何要杀这三人啊……” “到我秦国的土地上,自然要说秦语。” [这还不是我秦国的土地罢!] 嬴将闾脸色更差了,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像是现编的。 蒙恬似乎是看出嬴将闾心思。 “我秦军所过之处,皆为秦土。” [这是我阿母,叔父给我的私军!] 嬴将闾内心呐喊,苦笑一声。 “将闾只是想,将军或许应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没什么好听的。” 蒙恬冷笑。 “狗有什么资格和人对话?可惜,这些匈奴狗不能做军功,让恬封彻侯。 “既然他们找上门来求死,恬就提前送他们去死。 “传令,全军出击!” 第362章 乃公就不信射不死你! 五万大军要过河了,在两三万凶神恶煞的匈奴敌军眼皮子底下。 嬴将闾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顾不得现在临阵出言会打击主将威信,他等不起了! 再等下去,他这五万骑兵就全交代在这了,他又得回去浑浑噩噩地喝酒度日。 “蒙将军,这时候不能渡河!敌军已经在岸上排兵布阵,一旦我军渡河过半而敌军中途阻击,我军势必大败。不如等入夜之后,匈奴退去,我们趁夜渡河。三更天也成,五更天亦可,就是不可现在渡河,请下令!” 蒙恬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这个小饕餮只知道吃呢,原来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三公子学过兵法?” 踏踏踏~ 马蹄声散碎,大地震颤。 五万骑兵依旧在行进,没有止步,因为主将蒙恬没有下令。 嬴将闾急了,眼中闪过狠色,他可没有大兄嬴扶苏那颗仁心。 策马上前,揪住一个跟随在蒙恬身边,随时准备将军令传达给全军的传令兵手臂。 “立刻下令!全军停止行进!” 传令兵扭头看了一眼主将蒙恬,见蒙恬没有反应,对嬴将闾歉意一笑,拱了拱手。 “恕卑职难以从命。” 上了战场,主要主将还活着,他便只听主将的军令。 军队前锋已快进入下水,嬴将闾焦急万分,没有心思和一个传令兵多废话,手握腰间秦剑,就要抽剑杀人立威。 蒙恬眼疾手快,一见嬴将闾脸上厉色就知道始皇帝三子动了杀心。 内心感慨着长公子就缺了这杀伐果断劲,快速伸手捉住嬴将闾握剑手腕。 “左右与我拿下。” 周边聚拢的亲兵同时大声应喝。 “唯!” 嬴将闾在同龄人中算是身手不错的,但和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就一身杀人术的秦兵相比,还是个孩子。 “我乃大秦三公子!我看谁敢动我!” 喊了一句话的功夫,就被四个蒙恬亲兵按趴在了马背上,反拽双臂用绳索绑了个结结实实。 秦军令行禁止。 上了战场,士兵眼中便只有主将,没有公子。 “三公子,得罪了。此仗过后,恬认罚。” 蒙恬低着头诚恳致歉。 他虽然和始皇帝一起长大,但君臣之间的分寸一直掌握得很好,从来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僭越。 “李由,你照看三公子。陪三公子聊聊天,解解闷。” “唯!” 一个有些尖锐的年轻声音应道。 一骑从亲兵队伍中出列,头盔下的脸庞出乎意料的年轻,在老兵组成的亲兵队伍下很是显眼。 策马来到嬴将闾侧面,抓着嬴将闾双手绳索拉起,让嬴将闾从趴着变成坐着。 嬴将闾的嘴并没有被堵上,但刚刚还一脸暴怒拼死挣扎满口威胁的他,现在却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呆呆地望着渡河骑兵。 “没了,全没了……” 从蒙恬绑他的这个举动,他便知道,不管他做什么。在这场战争没有打完之前,他都没有办法从蒙恬手中夺回指挥权。 跟在蒙恬身边,短短数月便从一个战场小白变成合格士兵的李由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问道: “三公子说什么完了?” 李由不碎嘴,也不想说话。 但蒙恬下的军令是和嬴将闾聊天解闷,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军令如山! “除非这支匈奴将领是宋襄公,否则此战必败,我的五万大军,我的兵器甲胄,我的王啊……” 嬴将闾没有理会李由,哭丧着脸自言自语。 李由看向蒙恬。 [他不理由,由可以不和他聊天了罢?] 蒙恬注意到李由视线,没有给指示,李由便叹了一口气,知道还是要继续聊下去。 “三公子是说泓水之战?” “你这小兵还知道泓水之战?从哪里听来的?” 泓水之战。 楚国攻打宋国,楚军驻扎在泓水的北岸,决战地点定在泓水的南岸。 宋臣公孙固建议在楚军渡河到一半的时候,给楚军迎头痛击。 “我们的盔甲不如楚军的坚,兵器不如楚军的利,人马不如楚军的强,宋人面对楚人畏如蛇蝎。若不趁着楚军渡河时强攻,仰仗地利,此战必败。” 宋襄公不干。 “楚国是兵甲有余但仁义不足。我们是兵甲不足但仁义有余。当年周武王以三千虎贲就战胜了先祖的百万之众,靠的是什么?仁义!我们是仁义之师,哪有以全部打人家部分乘人之危的道理呢?” 公孙固苦劝未果。 宋襄公等楚军渡过泓水,整顿兵马之后,才与楚军当面锣对面鼓地摆开阵势开战,宋军大败。 嬴将闾看过兵书上记载的泓水之战,注释过若是宋军趁楚军渡河而发动攻击,此战或胜负逆转。 眼前这场战争,与泓水之战高度相似。 现在换做秦军渡河,匈奴在河边等。但匈奴会和宋襄公一样,等着秦军过河再战嘛? 心里有气,无视李由的嬴将闾听到这小兵闻宋襄公见眼前景,而一语道破其心中所想,终于有所回应。 “从书上看来的。” 嬴将闾终于认真看了李斯一眼。 知识被贵族垄断的人,时人普遍没有什么见识,能看书识字的就算贵族,祖上也出过贵族。 “你叫什么名字?” “李由。” “李信将军与你什么关系?” 这已经不是李由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了。 只要听到他姓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个“李”是李信的“李”,而没人会想到本朝左丞相李斯也姓李。 “家父李斯。” 嬴将闾一听这话,立刻上上下下把李由打量一个通透,眼中满是认同。 法家领袖,左丞相李斯之子,抛弃了唾手可得的官职上了战场。这和他这个始皇帝三子不享受锦衣玉食而来到匈奴地,何其相像。 他们都是不沉溺于享受,而勇于拼搏的人。 哗啦啦~ 战马入水,五万骑兵渡河了。 河不深不浅,两尺左右,战马下水后,几乎看不到腿了。在这么深的河流中,战马绝对跑不起来,对于匈奴而言就是活靶子。 浪花声惊醒了嬴将闾,他一脸绝望地回头,看着对岸匈奴满脸狰狞,张弓搭箭,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嘶喊着。 匈奴箭矢射出来了,一个个秦军倒下了,砸在水中。 因为身上穿着甲胄,一个又一个沉下去了。 “蒙恬!” 嬴将闾歇斯底里,大声怒吼。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这就是你打的仗!狂妄自大,目中无人,马上下令撤退,快!” 蒙恬无动于衷,眼看着一个个骑兵落下马来,耳闻着一个个士兵发出惨叫,他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是故意要这些骑兵送死似的。 蒙恬能坐得住,嬴将闾却坐不住,这些都是他的成王之本啊! “蒙恬!” “聒噪!” 蒙恬厉声打断,回首,那对血红眸子中的杀意让嬴将闾如坠冰窖!嬴将闾从来没见过那么深厚,那么浓稠的杀意,好像要流出来一样。 即便知道自己是大秦三公子,蒙恬不敢杀他,他依然被吓到忘记说话。 嬴将闾杀过人,但杀的都是宦官,宫女。 看透大兄是秦二世后,嬴将闾一直想当个将军,可他从没有上过战场,没有领略过战场的残酷。 哗啦啦~ 五万大军依旧在渡河,匈奴依旧在射箭,依旧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 但五万骑兵的阵线一直是在前推的,此时已是过了一半河。 “你们这群匈奴狗,跑不掉了。” 蒙恬脸上是刚才斩首匈奴蹦上去的鲜血,但这些鲜血并不足以满足他的嗜血! “传令!给乃公把箭都射出去!” “唯!” 传令兵从队伍中间策马急奔,赶赴前线,边跑边喊。 “将军有令!放箭!” 嬴将闾身躯一震,如醍醐灌顶。 他关心则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秦军一箭未放!面对匈奴的箭矢,他们竟然一直被动挨打,没有还以颜色! “射够了罢!尝尝你大父的箭!” “憋死我了,射死这帮鸟人!” “终于让放箭了!乃公今日要杀八个!” “……” 嗖嗖嗖嗖嗖嗖嗖~ 遮天蔽日的箭矢,在匈奴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呈抛物线落下。 正射箭射得很是痛快的匈奴骑兵,不可置信地看着河流中的秦军送来马缰,解放双手,依然稳稳坐在马背上!坐的比他们这些匈奴还要稳,就像是钉在了上面一样! 开弓,搭箭,劲射! 秦军骑着战马渡河,在战马上给匈奴展现了让匈奴难以置信的马术。行进中射箭,这在以前是从小和战马一起长大的胡人精锐骑兵专属技能! 秦军点亮了。 岸边一片哀嚎,鲜血迸溅,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响个不停,澄澈的河水被匈奴鲜血染红! 匈奴根本就没有想到,从中原来的秦人竟然能在渡河时射箭。猝不及防之下,至少上千人死在了这第一波箭雨之下。 “读兵书,不能读死。” 蒙恬一剑斩断嬴将闾双手绳索,高举秦剑。 “杀!” 这一次不需要传令兵。 围拢在蒙恬身边的一众将领,学着主将一般高举长剑,舌绽春雷。 “杀!” 声音就如同是病毒一般,快速传播,以蒙恬为中心快速扩散! “杀!” “杀!” “杀!” 五万骑兵嘶喊着,一脸振奋,嗜血,披甲骑马,向着被箭雨射蒙,已经有溃败之态的匈奴冲锋! 河水中,一个又一个中箭落水,已经“死去”的秦军如同一个个幽灵般,从他们原本的战马旁站起。 他们的盔甲还在向下淌水,浑身浸湿地爬上失去主人的战马。 “鬼,鬼!” “这些秦兵杀不死!他们是鬼!” “跑啊!” “……” 匈奴骑兵满眼惊恐,看着死而复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秦军,用匈奴语胡乱嘶喊着,本来就被箭雨射乱的阵型更乱了。 天上的箭雨杀人,水中的秦军诛心。 匈奴溃逃了。 他们射死的秦军会化作厉鬼重新归来,而他们中箭却是直接死亡,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但这个时候想跑,已经晚了。 没有匈奴骚扰,五万骑兵中,那些最早落水的骑兵很快便上了岸。 他们骑乘着战马,向着溃逃的匈奴发起追击,一边追一边放箭。 胯下的马鞍能稳定他们的身躯,马腹两旁的马镫能让他们蹬足借力,还能让他们不掉下马去。 从前难度登天的骑马射箭,现在却是容易至极,一根根箭矢带着他们的杀意划破长空,在匈奴背上开出一个个孔洞! 时有匈奴中的精锐骑兵,在双脚蹬空的状况下,双腿微收夹紧马腹,反身射箭,箭头磨得锋锐异常的箭矢,向着一名秦骑而去。 当~ 箭矢射在了秦骑胸前,能射穿皮肉入内半箭的锋锐箭矢,射在了铁甲上。 箭矢的巨大冲力,让秦骑身子微微向后晃了一下,瞬息便回正身形。 箭矢在铁甲上留下一个小坑,连内里的衣襟都没见,就掉在了地上。 “儿子劲还挺大!阿父还你一箭!” 秦骑狞笑着,对准能够反身射箭的匈奴精骑射了一箭,没中。 他不是精锐,也不是神箭手,就是一个普通骑兵。 他擅长的是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秦剑冲锋砍杀,而不是一手弓一手箭得乱射。 但那没什么紧要,一箭不中,那就再射一箭! 嗖嗖嗖嗖嗖~ 秦骑一连射了五箭,才将那匈奴精骑射下马来。 他是射的不准,但他射得多啊! “乃公就不信射不死你!” 秦骑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拉动缰绳,牵引战马从落地的匈奴精骑身上踏了过去,正踩在了匈奴精骑肚子上。 “啊!” 还没有死去的匈奴精骑双眼睁到最大,鼓起来犹如蛤蟆,在战马踏过去的一瞬间,上半身弹起四十五度,像是在做卷腹。 秦骑在交叉过去的一刹那矮身,和因剧痛而痛呼的匈奴对上了眼。 抽剑,划颈,战马快速前冲。 颈喷的鲜血浇在了空中,没有撵上战马。 “阿父送你一程!” 这是一场屠杀,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屠杀,五万秦骑追在匈奴骑兵后面开弓射箭,剑斩匈奴。 杀的绿草地变成了红草地,杀的太阳西去天现艳朱光。 天地色变。 第363章 那些都是叔父教的 黑压压战马披着铁甲,下半身滴淌着红色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水,河里的水早就被染红了。 尸横遍野,腥气呛人,入目所及,难以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匈奴人头算不了军功,这次杀伐的秦军便没有刻意留下保留完整头颅,任凭战马踏碎。 大秦三公子嬴将闾骑着马,自赤水中上岸,眼见着人马具甲的秦军身上沾着肉沫,还有粘稠的鲜血,一个个犹如从地狱中归来。 鼻子中是从没有这么强烈的腥气,从前猎鹿猎羊猎虎,现场开膛破肚做吃食,以为重的不得了的腥气,和战场相比,什么都不是。 他茫然地扫视了一圈,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匈奴的哀嚎,咒骂。 秦骑的砍杀,狂笑。 兵刃入肉,利箭破空,箭矢入体,剑斩头颅,骏马长嘶,马蹄践踏…… 各种各样的声音杂烩在一起,一股脑得贯入他的耳朵,没有给他留下丝毫反应时间,也没有征得他的允许。 喉头涌动,曾想当个上将军,为大秦开疆辟土的嬴将闾吐了。趴在马背上,吐的稀里哗啦,秽物一股脑得落在地上。 他知道蒙恬为何要让他少吃一些,为何说他会遭罪。他闭着眼睛呕到再也没有物事,然后不断干呕,呕的眼泪出来。 他呕吐的动静被追砍声、惨叫声、等各种声音所掩盖,呕吐物的臭气被鲜血腥气所掩盖。 自高空俯瞰。 利刃闪着白光,鲜血飙升三尺,反光的骏马背上人冲击射箭挥剑砍杀,不反光的骏马背上人被射落被砍落被吓落。 喧杂的声音沸反盈天,如同一大锅煮沸的水不断加热,咕嘟咕嘟冒着大泡,迸溅水滴落在人身何处都是烫伤灼伤。 被蒙恬下令陪着嬴将闾的李由,不甘心地看着冲出去砍杀的同僚,不情愿地扶着嬴将闾下马,拍打着大秦三公子的后背,递上水袋。 “喝口水。” 咕嘟咕嘟~ 嬴将闾喝了一大口水,漱了漱口,尽数吐了出去。 又干呕几下,喝了几口水,终于是缓了过来。 苦笑一声。 “叫你看笑话了。” 李由老实点点头。 “是有些丢人,但不碍事,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 嬴将闾微愣,呵呵一笑。 “我看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你第一次上战场应该也是最近的事,当时吐没吐?” 李由摇摇头。 他第一次上战场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同僚杀杀杀,事后虽然手脚抖个不停,但心里极度畅快。 [由可没有如此不堪……] 嬴将闾又是一声苦笑。 “好嘛,那你确有资格说将闾丢人。” “李由是天生的兵家门生,三公子第一次上战场,有这般反应很正常,习惯就好了,当初恬也吐过。” 蒙恬没有去冲锋追击,那不是一位主将该做的事。这不是蒙恬怕死,而是相对于冲杀,他活着指挥更有利战局。一个人武功再高再能杀,杀的的人也是有限的。 在兵家门生眼中,若是一军主将亲身参与了战争,那意味着离败不远了。 只有败军之将,才会提起刀剑参战,亲涉刀剑无眼的战场,试图拼死一搏或者为了逃命被迫迎战。 “蒙将军用兵如神,将闾佩服。先前目光短浅不知将军计谋,贻误战机险些误了大事,将闾在这里给将军赔个不是。” 蒙恬摇摇头。 他不是李由那个愣头青,不会在这时点着头说“知道错就好”。 嬴将闾是始皇帝亲子,又肯带兵远离安乐土咸阳来到大漠。两者结合,足以让他对这位公子持额外尊重。 “恬留五千人打扫战场,三公子是要随恬一道追击,还是留在此处等恬归来?” 嬴将闾用力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拿起水袋猛喝了一口水,踩着马镫抓着马鞍骑了上去。 “将闾随将军。” 这利落的动作和干脆的言语,蒙恬不禁微微点头,对这个外号小饕餮的公子观感更好。 “公孙昏!你领五千人打扫战场,剩余人等,随我去攻城!” 高大威猛的公孙昏被分配到打扫战场,有些蔫。 地上的人头又不能换军功,留下来烧匈奴尸体聚拢马匹搜刮军械,哪里有攻城杀人爽。 但军令已经下达,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公孙昏大吼一嗓子,指定五个千人将留下。传令兵再将追击的命令传达下去,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的秦骑再次踏上征程。 黑色阵线继续前移,他们踏过的土地沾满鲜血,变成赤地。赤红鲜血干涸后,过不了多久便会变成黑色,便是黑地。 大秦尚水德,崇黑。 黑土,便是秦土。 “《孙子兵法》有言: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我军现在追击,犯了这三项忌讳。蒙将军能否教教将闾,此时为何要立刻追击。将闾看的兵法,到了战场上好像尽是差错。” 这次追击,嬴将闾依然看不懂蒙恬操作,但是已经不再干涉蒙恬指挥,而是虚心求教。 他读的那些兵书,在蒙恬指挥的这场大胜仗面前,没有给予他丝毫底气。 “三公子是想学兵法?还是只想求个明白?” “想学兵法。” “那恕恬不能说与三公子。一样的道理,恬说的,和三公子想出来的,对三公子自身而言截然不同。” “……将闾不懂蒙将军何意。” 蒙恬看了一眼李由,李由接收到信号,启动中译中程序,身子向前略凑了些,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嬴将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将闾明白了!” 蒙恬有些明白,他大父为何不待见书生了,这些书生有时候正常说话沟通不了,是真挺气人的。 嬴将闾回首,对于李由能说出这句话有些惊讶。 “你也看过叔父的诗?” 李由亦是一脸惊讶。 “三公子叔父叫陆游?” “不是,我叔父是长安君。但这就是我叔父写的,他写作总换名字,陆游就是其中一个。他还有金庸,古龙,李白,杜甫等好多名字。” “啊,由看的也是长安君写的啊?长安君真强啊!” “……” 说到了两人共同喜好的事物,两个少年在后面聊的热火朝天。 蒙恬抖抖腿,过河时浸湿了,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短短数年如井喷般的家诸多大家,原来都是长安君一人,怪不得只见书不见人。长安君,恬算是明白大父为何对你如此敬畏了。” 有些道理,有些事。 只有经历了,知悉了,才会明悟。 秦军北上,夜色渐黑。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探路的斥候回报。 “再有五里便是匈奴城,远远看得匈奴城中一片混乱。” 蒙恬下令,全军提速,冲锋! 近乎四万五的秦骑冲锋,蹄声如雷,气势有如山呼海啸。 刚才那一场大战没有让这群骑兵疲惫,他们依旧斗志昂扬,他们没杀够。 对于他们来说,刚才那场都算不上大战,哪场大战总共只死数十人?真正大战踩踏而死的人数零头都不止数十! 踏着余晖,秦骑为匈奴这座城带来了夜幕,黑色的钢铁洪流摧毁了一切,帐篷,孩童,老人,尽皆被撞成了齑粉。 和刚在河边如出一辙的大屠杀,不,比刚才还要血腥残酷暴力。 城中没有多少匈奴骑兵,战马,牲畜,剩下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这些老弱妇孺没有反抗的能力,大多不是站在那里破口大骂力求死之前过个嘴瘾,就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用大多秦人听不懂的匈奴语苦苦哀求。 他们行为不同,下场都是一样的,死。 除了一些年轻些的匈奴女子被特别照顾,没有下杀手,老人小孩尽皆杀戮,不留活口。 这次,或许是有了经验,或许是黑夜看不太清,嬴将闾虽然还是很难受,但他却没有吐出来。 胃里还是很难受,嬴将闾强忍住弯腰的冲动,看着肆虐的秦军,与蒙恬说道: “蒙将军,可不可以留下这些人的性命?” 蒙恬神色一肃。 “战场之上,切记不能妇人之仁!非我族心,其类必异,和这些匈奴狗讲不得仁义!三公子对匈奴心慈手软,匈奴破雁门奸淫掳掠时,未见其对秦人心慈手软!” 嬴将闾解释道: “将闾不是心慈手软,此事方才那场大战时将闾便想说,失态忘了言语。一味杀戮占不得匈奴地,要招降匈奴,对他们一视同仁……” “三公子!此事勿要再言!” 蒙恬不等听完,严肃地打断嬴将闾的话,拨马便走。 嬴将闾说的话在他听来狗屁不通! 九原,雁门被破。 这群匈奴狗在两郡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的多少弟兄都死在了匈奴弯刀下,多少女子赤身裸体血迹斑斑不知生前受到何等侮辱。 那时候,怎么不见有人来跟这群匈奴狗说仁义? 他蒙恬就是要对这群匈奴狗斩尽杀绝! 受降?绝无可能! “留下五千人!其余人等,随我追!” 蒙恬大声下令。 从先前的两万多匈奴骑兵,还有一望无际的帐篷这两点就可以判断,这个城蓄养了不少牲畜。 匈奴不事农产,要养这么多人,必须要有足够的牛羊。 现在城中老弱妇孺居多,青壮年几乎不见,牲畜马匹同样不见。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去往河边参战的青壮年赶着牛羊跑了。 四万秦骑继续追击,不到半个时辰。 在漆黑的远方,出现了一片白,那是羊群的连成一片的毛。 秦军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回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每一只羊,每一头牛身上,几乎都沾有鲜血。 大获全胜,斩获极丰的蒙恬骑着马巡视一圈,没有看到嬴将闾身影,看到了亲兵李由。 “三公子呢?” 李由指指身后的帐篷,帐篷中有女人尖叫声传出,还不只一个女人。 蒙恬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还和他说要优待匈奴,一视同仁,招降的三公子,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转了性?就干出这事? “里面是三公子?” 李由点点头,伸出五根手指头。 “还有五个匈奴女子。” [五个……这和当初嫪毐差不多了罢?三公子常吃什么?呸!恬在想什么!] 下马,靠在帐篷旁边,蒙恬没有贸然掀开帐篷怕吓得嬴将闾再也硬不起来。 他侧耳倾听,仔细分辨夹杂在女人尖叫嚎哭声音中的唯一男声,到底是不是嬴将闾的声音。 李由,蒙恬很宠信,不然也不能把照顾嬴将闾的任务安排过去。但嬴将闾的安危需要进一步确认,容不得半点闪失。 [还真是!这三公子什么心性?看到尸体,闻到血腥味吐的不成样子。同样的战场,就这么一个多时辰他哪来这么大欲望?] 蒙恬一脸费解,听出守在帐篷外的李由呼吸有些急促,笑道: “别在这了,憋的不难受嘛,你也去找一个。吃得消的话,多找几个也可。” 留下一些匈奴女人,供看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的兵士们泄火,这是塞外和这些外族作战不成文的规矩。 蒙恬只是对满口仁义,呕吐不已的嬴将闾能提枪,提得起枪诧异,而不是对这个行为本身诧异。 “由不去。” 心中很是荡漾的李由摇摇头。 “怎么?再不去就迟了,这些女人一个都不能带回去,都要死在这里。” 秦剑之下不留活口,蒙恬对匈奴持有斩尽杀绝的理念,大多将军对外族都是这个理念。 外族入侵时如何对中原,崇尚武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兵家中人就如何还回去! 仁义?那是书生的屁话! “由不能辱没门风。” 李由依旧摇头。 蒙恬一拍脑袋。 “忘了你这比蒙家小辈还适合战场的小子,是李斯之子。” 一把大火,让黑沉沉的夜幕红艳艳,焚烧退去了黑暗,也烧毁了罪恶。 来时五万骑兵,归去时,依旧是五万骑兵。 缴获没有一个人,只有数不尽的牛羊和战马。 “三公子真是令恬大开眼界,先前与恬言说,恬还当三公子真是仁义。” 蒙恬调笑道。 嬴将闾讪讪一笑。 “那些都是叔父教的。” 蒙恬笑容一滞。 “三公子,下次这句话要放在前面说……” 第365章 越女剑的传说是假的? “你代朕去巡游,那朕去做什么?在六王宫中继续给你生侄子侄女嘛?” 始皇帝失笑。 他知道他弟弟是担心六国余孽对他行刺杀之举,想替他承担这份危险。 拍拍嬴成蟜肩膀。 “心意朕领了,但朕巡行便是为了压制那些阴沟中的老鼠,让他们不敢抬头,让大秦安稳发展。朕本就是冲着这些宵小而去,哪里有避开的道理。” 雍地。 太庙很大,常年燃烧着的熏香,浓郁的香气让嬴成蟜时常怀疑这里要是混点迷魂香,鼻子再灵敏的人也察觉不到。 秦国历代先君的牌位都摆放在上面,从创建了秦国的秦非子,到两人的阿父秦庄襄王。 祭祀猎物摆放在长长的供奉桌案上,最前方是羊头、牛头、野猪头这三牲,又叫太牢,是祭祀最高标准。 后面则是拆解下来,煮熟的各种肉类,鹿肉兔子肉等等,全是两兄弟在鹿鸣苑中打到的猎物。 “倒是监国一事,你考虑的如何?房儿功力尽散,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你若真心想要帮朕,留在咸阳监国如何?相邦吕不韦、国尉廉颇、治粟内史付子康这些都是你的人,他们服你。你监国,朕更放心些,阿父也不会说我亏待了你。” 看着先父牌位,嬴成蟜回想起过去那个什么事都不管,看上去能力平庸至极,却在数件大事上力排众议,让整个秦国知道谁是真正主宰的阿父,嬴子楚。 他阿父平日间没有王的架子,和谁都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从来不提僭越这个罪。上行下效,王如此,大臣百姓也是如此。 仅用了数年时间,原本法令严苛死气沉沉的咸阳就焕发前所未见的生机。 商会来此开商铺,有识之士来此加入学宫讨论国家大事。那数年的咸阳,堪称天下最繁华的城池,来者趋之若鹜。 那时候,嬴子楚最常和幼子说: “小秦王,好好看家。孤已宣你吕叔来此,一会和你吕叔好好批奏章,孤带你阿母出去逛逛。” 嬴成蟜笑笑。 “不行,我不能为王。 “我不为王,变法纵使失败,依然有皇兄你。只要你在,秦国便依旧是秦国,不会有大的变动。” 始皇帝指着亲弟,面对那块写着秦庄襄王的牌位笑道: “父王,这是这竖子自己不愿为王,可不是朕欺负他。” 撩起下摆,坐在地上摆放的蒲团上。 “只是要你监国,又不是真要你做王,这也不行?” “监国和做王,有什么区别呢?做到那个位置上,我的特殊身份会让我的门客,芈随他们心生异样,他们再不会将我当臣。旁人受他们影响,也会逐渐将我位置抬上去。白手套一旦上位,性质就变了。” 始皇帝投来疑惑的眼神,嬴成蟜解释道: “白手套就是替你做脏事累事的人,变法,王不可亲身下场。” “那你不是白手套,朕并不想变法,是你一直想要做事。阿父那一套已经过时了,行不通了。今日在阿父面前朕也敢说,若今日王位上的依旧是阿父,天下不会姓嬴。” 嬴成蟜点点头,这他倒是不否认。 吕不韦的杂家在治国上一定要比法家强盛,但对外作战,就没有比法家二十等军功爵更厉害的制度。 想要在最短时间内一统天下,资源足够,永远是暴兵来的快。 “不为王却要行王事,你这君爵当的,比朕还要潇洒。” “我不为王,大秦帝国方稳如泰山。” “你啊,就是太胆小。” 始皇帝数落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怕他们做甚?只要你认为对的就要去做,他们又能奈你何?天下是我们嬴氏一族的!不为王,不和他们区分开,你终究是要被他们掣肘,不能以大势压人。 “郡县制、焚书、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哪一条政令这些贵族不反对?朕允许他们反对,朕允许可以不理解。但朕下达命令,他们就要去做,这就是王!” 始皇帝知道亲弟在担心什么。 历代变法,都是由大臣来冲锋陷阵,王是不下场的。 只要变法,就会严重侵犯旧势力的利益。变法不论成功失败,变法者都会遭到旧势力的反噬。 秦国变法者商鞅,秦孝公死后,受五牛分尸之刑。 韩国变法者申不害,韩昭侯死后,次年便无病无灾的自然死亡,享年52岁。 楚国变法者吴起,楚悼王死后,趴在楚悼王棺材上被乱箭射死。 变法者难有善终,若是王主动变法,受反噬的就是王。国家最少经历一场大动荡,最多则会亡国。 嬴成蟜从历史上已经得到了太多警示,终结了五代十国的隋朝强盛之至,却因为开创科举触动了世家利益,二世而亡。 秦也是如此。 始皇帝在沙丘莫名其妙死亡后,六国纷纷复辟。 而跟着始皇帝灭了六国的文臣武将却集体失联,致使远没有当初强盛的六国余孽,带着没受过训练,拿着木棍当武器的农民把最尚武的秦国灭了。 要说王翦老迈去世情有可原,还有王贲、李信这些名将呢?这些人在这场灭秦大战中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他们是臣,臣可以给朕提谏言,但最后决定的只能是朕!” 始皇帝斩钉截铁地道。 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他也懒得考虑,这些小事根本不入他的脑海。 只要他活着,他就能镇压一切。 [按照正常历史走,你活着的时候确实压下了一切。你死后马上就天翻地覆,大秦覆灭。] 嬴成蟜翻个白眼。 始皇帝亲身下场变法,大秦二世而亡。 分封制、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这一桩桩政令,可比嬴成蟜提出的取消楼台,取消奴隶政令大多了。 “你不想我变法,还总想把我推到王位上来。皇兄,你很矛盾啊,你就不怕我监国第一天就变法啊?” 始皇帝挑眉。 “你答应监国了?” 被香熏得有些迷糊的嬴成蟜摇摇脑袋,向外行去。 祭祖祭完了,他想回家了。 “不干!” 嬴成蟜离开后,始皇帝留下了一个宫女,命令其他宫女,宦官离开太庙。 “阿母你听到了,这竖子,就是朕让其为王其也是不做的。” 那宫女抬起头来,面目清丽没有雕饰,正是大秦赵太后赵姬。 赵姬若有所思,眸中锐利异常。 “那竖子定是已经发现我在场,这番话是故意说与我听!” “阿母要是藏起来定是瞒不过成蟜,但隐藏在诸多宫女中,要说成蟜还能精准发现阿母,如此强的感应力,夏无且、章邯也做不到。” 赵姬瞥了眼秦庄襄王牌位。 “我知道,不需你说。那竖子就从没把我放在眼里,便是知道我在场,也懒得做戏。那竖子不应,我看你很是失望,这王位真就如火炉一般,坐下烫屁股?当初我不带你回秦,是不是反倒如你所愿。” 始皇帝神色一正。 “阿母说笑了,政儿……” “行了,你出去罢。雍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让我心烦的很,赶紧把他们带走。” 始皇帝言语被打断,也不生气,笑着应了一声。 离开太庙之际,他回首望了历代秦君牌位。 “等你做到王位上,就会有所收敛,就会知道你那变法不一定是好事。满朝文武都会为你一个决定而大费周章,费尽唇舌,从内到外将政令剖析个透彻。 “你不为王,听不到四方谏言,只听你那长安君府上门客一家之言,这是偏听则暗。那些希冀着成为贵族的门客当然希望变法,不变法,他们怎么出头?” 始皇帝不怕亲弟坐上王位之后胡搞。 他了解嬴成蟜,知道这位被人称竖子,也常以竖子自称的亲弟心很大,能装得下一整个大秦帝国。 若嬴成蟜不是如此,以其如今财力、权势、地位,早就可以纵享世间欢愉,哪里会去费力不讨好的变法。 太庙内。 独自一人留在此地的赵姬拿起秦庄襄王,她的夫君嬴子楚牌位。 “那竖子和你脾气秉性一样,成不了大气。” 失手,牌位掉落,砸在地上。 赵姬捡起牌位,从牌位上磕碰的边角痕迹来看,这种摔打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他又救了政儿一次,还把那把枪给了政儿。你的儿子,比你这个抛妻弃子的王强多了。” 腊祭已毕。 要回咸阳了。 临行前,嬴成蟜意外收到了赵姬邀请。 嬴成蟜偏头看向在旁边的始皇帝,小声道: “你阿母又想要做甚?不会是还要杀我罢?” 自从他和始皇帝在咸阳给赵姬做了一场戏,他就以为赵姬和他再无交集。反正要是位置互换他肯定不会找自己,除非杀人。 始皇帝眉头皱起,赵姬这次找嬴成蟜没有和他打过招呼。 “朕和你同去。” 来传话的女侍卫不卑不亢,面对始皇帝依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微微低首,表示歉意道: “太后说只见长安君一人。” 始皇帝眯起双眼,眉心有怒意凝聚。 嬴成蟜拍了一下始皇帝,拉着女侍卫的手大步去行。 “走走走,我看看阿母要和我说什么。” 姿容貌美,在赵姬身边服侍的女侍卫哪里受到过这种轻薄,脸色一寒,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怎么,还不让摸?” 嬴成蟜笑嘻嘻道,手臂虚引。 “那便请前面带路罢。” [看样子应该不是想杀我,不然这女的肯定不会甩开我。] 这次来雍地,眼前这位姿容貌美的女侍卫和赵姬形影不离。嬴成蟜从女侍卫身上的气息便能断定,武功不及越女但也差不了太多。 这种武功高手肯定是赵姬新的心腹,若是赵姬想要杀他女侍卫定然知晓。 他唐突去抓女侍卫的手,若是女侍卫没有甩脱而忍了下来,赵姬之后要对他不利的可能性便极大。 他和赵姬势同水火,赵姬心腹却能忍受他的轻薄,那大概率是知道稍后会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行宫内,赵姬一身戎装,靠坐在软椅上,对被女侍卫带进来,正要坐下来的嬴成蟜道: “不必坐了,我实在是讨厌你的紧。” 嬴成蟜一屁股坐下,笑嘻嘻道: “天下间哪里有阿母厌烦儿子的道理。” 女侍卫回到赵姬身后,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性情恶劣,不知廉耻!] 赵姬冷笑一声。 “在咸阳对我百般侮辱,到了雍地反倒是叫起了阿母,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大度?” 嬴成蟜打了个呵欠,随口道: “主要是不想让皇兄难做,你要有什么事就快说,雍地有你在,我是真不乐意待。” 同样不想和嬴成蟜处于同一屋檐下的赵姬开门见山。 “腾是我杀的。” 嬴成蟜皱紧眉头。 腾,又叫内史腾。 内史是负责京都咸阳事务的官吏,地位要比各郡郡守高,为九卿之一,就是如今蒙毅的官职。 内史腾曾作为秦国代表,接受韩国割让的土地,后又在南郡管理地方,为秦伐楚奠定了后方基础。 腾还是第一任铁鹰剑士教官,是跟随在嬴成蟜身边第一批人中的一员,曾经深受嬴成蟜信任。 最后辞官不做,为赵姬美色所迷,拜倒在赵姬的石榴裙下。 “阿母如此说,是想让我对你的仇恨更深一层乎?”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赵姬冷冷地道: “以你的能力,查出越女杀了腾不难。我不知道你为何隐忍至此,不知你从前与腾的感情是伪装出来,还是心性凉薄,亦或是对越女用情很深。今日我都要告诉你,我是故意要越女杀腾,在你心间埋下一根刺。” 嬴成蟜默然片刻,道: “今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你是身染重疾马上就不久人世,良心发现了?” “你救了政儿,赵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 赵姬神情依旧冷峻,眼中看着嬴成蟜还是厌恶。 “知道了,谢了。” 嬴成蟜摆摆手,欲向外行。 “等等。” 嬴成蟜止步,没有回身,无奈道: “又怎么了?” 赵姬的声音依旧冰冷。 “越女剑的传说是假的。” 第367章 陛下,同意了? 一月,一场稀稀落落的小雪落在了城墙头,化成水,流到了城墙根,冬季到了。 银装素裹,本就清冷的长街上更是无人,百姓都躲在家中,期盼着这个冬季快速过去,他们不喜欢冬天。 冬季于贫苦的百姓,意味着寒冷、肃杀、坐吃山空。一片白茫茫不值得歌颂,也没什么好看。 “老天爷,赶紧让这个冬天过去罢!” 天下百姓瑟缩着呐喊。 冬天不适合出行,自然便不适合出巡。 寒冷的天气会给秦军带来极大的麻烦,为本就危险重重的巡行增添无数负面变数,却会为六国余孽提供更好的刺杀机会。 始皇帝不怕这些,但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创造困难往上上。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古人的规律。 古人对天有着极大的敬畏,是因为他们真的靠天吃饭,远比现代对天要依赖的多。 冬天一旦持续的时间久了一点,是真的会有人饿死冻死的,老人尤甚。 老人体能不如年轻人多矣,每一次冬天,对于许多老人而言都是一次生死危机。 扛不住,就是死。 在这一片风雪中,大秦两位将军自西北奔赴咸阳。 始皇帝特赦,为大秦帝国戍边,驻守在上郡的蒙武,驻守在九原郡的蒙恬两父子可以归都城。 顶风冒雪,星夜兼程。 父子二人挂着一身白霜,回到了那个自小长大的蒙家。 迎接他们的除了蒙武细君赵素,蒙恬细君卜香莲,任大秦内史的蒙毅。 还有一位裹着厚厚皮衣,被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长安君嬴成蟜搀扶的垂垂老者,蒙骜。 “回来啦?” 老将笑口大开,很是欢喜。 “阿父。” “大父!” 嬴成蟜将老人交到蒙武,蒙恬手中,笑着道: “老小子,皇兄唤我,我先入宫,改日再来看你。” 蒙武蒙恬没回来时,他在此处陪着蒙骜没有问题。蒙武蒙恬归家,这一家子肯定有话要说,他再待下去就不合时宜了。 “多谢长安君。” 老将感激道。 没读过书不认识字的老将并不傻。 出了蒙家大门,面对长街的嬴成蟜脸色瞬间便黯然下来。 蒙骜生气若有若无,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活不了多久了。 生老病死,是他无法左右的事,他有一次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上一次,是他阿父秦庄襄王病逝,他有万贯家财,无数天材地宝。咸阳有医术最高的医家传人夏无且,寻常人难以瞧见一个的医家圣手。 这些却难为嬴子楚续上一月的命。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无论是乞讨度日的乞儿,还是权倾天下的共主,都一样。 长安君府的池塘没有结冰,片片雪花落入了池塘,融入其中。 天冷,锦鲤不再愉悦得在水面翻腾,都在最深最温暖的池底游曳。时而浮上水面,张开大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快速沉下去。 水底锦鲤增多,那根沉在水底的银针动荡频繁了许多,水面上的浮漂动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冬日不忘直钩钓鱼的始皇帝脸上很平静,扭首向身边刚从蒙家出来的夏无且道: “蒙公如何?” 最近每日,夏无且都会入蒙家给蒙骜检查身体,根据蒙骜身体状况开调理药方,对蒙骜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这个冬季应是挺不过去了。” 庭院内,靠坐在廊柱上的嬴成蟜,池塘边垂钓的始皇帝,拱手而立的夏无且,三人都沉默了。 北风打着旋来又走,顺走的不只是温度,还有生命。 “封个彻侯。” 嬴成蟜突然道: “那老小子别看从没说过,其实还挺看重这个的。人都要死了,封个彻侯让他乐呵乐呵。” 夏无且想告退了,这不是他能听的内容。 经历过这么多次打交道,他已经知道始皇帝和长安君这两兄弟的关系不一般。不是如其他王室子弟一般视对方如仇寇,而是如贫苦百姓家相依为命的亲兄弟。 但封侯这种大事,尤其是彻侯,嬴成蟜随意插手,还是让夏无且有种不真实感——大秦帝国如今只有一位彻侯,武城侯王翦。 [陛下赏罚分明,怎么可能因一人临死而封侯呢?长安君好生幼稚,幼稚的有些可爱,或许韩地是个好地方。] 夏无且暗想,不看好嬴成蟜的话,却看好嬴成蟜的领地。 翌日,咸阳殿召开朝会。 始皇帝有令,所有有资格的人都必须参会。 朝会上。 文臣以相邦姜商为首。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去疾位于下手。 武将以国尉廉颇为首。 蒙武,蒙恬,屠睢,赵佗,任嚣位于下手。 还有一位本不应出现在朝会上,眼看出气多进气少的蒙骜。 蒙武,蒙恬,蒙毅围坐在蒙骜身边,眼中有着不解与愤怒。 始皇帝单独下了命令要老将蒙骜参加朝会,必须到。 本来蒙骜身体就极差,朝会的时间还特早,天未亮就要起床出行,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 即便是牛车中铺上了厚厚的兽皮,车厢内提前一刻钟便生火提高温度,老人身上裹上四层皮衣。 老人的气色在出门那一刻,依旧是肉眼可见的差了几分,咳嗽了几声。 “此是杀人!阿父我扶你回屋!” 蒙武一脸愤怒地说出诛心之语,搀着阿父就要向回走。 “我去与陛下分说!怎能如此行事!” 为始皇帝发小的蒙恬这次没有维护发小,也是与阿父一般表情。他头一次对始皇帝生出如此愤怒,失望的情绪。 脸上感到寒冷,寒意从表肤侵到内脏的蒙骜身子很是抗拒。 那双本来炯炯有神的双眼瞪了一眼长子,长孙,没有几分神采。 “王令,要从。” 老人虚弱道。 他看过不从王令的武安君下场,这个错他不会犯。 他要死了,但他的家族还在,他生命延续的子孙还在。 朝会开始。 始皇帝要相邦姜商汇报了一下各地政令实施后的情况,可有什么要紧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 要治粟内史付子康汇报了一下各地税收,从缴纳赋税判断各地归心程度。 要廷尉张图汇报了一下各地牢狱人数,服徭役的人数,隶臣妾人数,案子多寡。 …… 这次朝会开的时间很长,在第一排的嬴成蟜时刻关注着蒙骜这一方向。 他看到蒙骜已经坐不住了,身体直打摆子,平常最简单的正坐老将从前可以坐一天依旧如钟,现在却是折磨。 他看到蒙武,蒙恬,蒙毅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满、怒火堆积的越来越多。 他也很是愤怒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始皇帝,犹如实质的眼神让始皇帝瞬间生出感应,望了过来。 “皇兄,你在等什么?封侯啊!” 嬴成蟜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 始皇帝会读唇语,能从他的口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坐在高台上的始皇帝扭头向蒙骜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没有盖聂,赵高的遮挡,这笑容清晰无误地出现在所有朝臣面前。 [陛下心情很好,是因为蒙骜要死了?] [王翦去了齐地,王家在军中影响力大减,军队只剩蒙家一家。如今蒙骜一垮,军队尽在陛下掌握。] [蒙家的圣眷到头了!好啊!眼高于顶的蒙家终究是要被打压!] [如此折磨蒙公,何至于此!] …… 朝臣各自想着,想法不一。 蒙武怒色上脸,一直藏拙的他藏不住了,就要立刻起身。 他早就看当今的王不顺眼,他受不了这等屈辱!他蒙家满门忠烈,为嬴氏一族征战而死在战场上的蒙氏一族不知道有多少,凭什么阿父被这么折辱! 却被老将死死压住,也不知道正坐都费劲的老将哪里来的气力。 知道内情的嬴成蟜,本以为始皇帝下一秒就要开口,要为蒙骜封侯。 却不料始皇帝目光一转,扫向了负责纠察百官,有副丞相之称的御史大夫冯去疾。 “冯去疾,近日咸阳官员违背秦律者……” “陛下!” 嬴成蟜长身而起,在满朝文武面前粗暴地打断了始皇帝言语。 本就安静的满朝文武肃然一静,静的可怕。 嬴成蟜权势滔天,他们知晓,他们对嬴成蟜唯恐避之不及。 但你嬴成蟜怎么敢如此放肆?在始皇帝说话时强硬打断。你权势滔天不假,但你忘了这权势都是天给你的! 秦国的天是始皇帝。 满朝文武对被打断话语的始皇帝行注目礼,不少都以为必然能看到始皇帝大怒——始皇帝不兴喜怒不形于色那一套,生气欢喜都写在脸上。 然而,他们看到始皇帝的笑意更深了。 “何事啊?” 他们听到始皇帝的声音很温柔。 [断不可招惹长安君!!!!] 一刹那,所有朝臣尽皆心中闪过此念,震惊不已。 [皇兄,你真是用的一手好阳谋!] 嬴成蟜双手高举,微微低首,沉声道: “庄襄先王元年,蒙公为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 “二年攻赵取三十七城。 “三年,功韩取十三城。 “四年,拔魏国畅、有诡两城。 “五年,拔攻魏,拔二十城,置东郡,平晋阳反。 “六年,击败五国联军。 “陛下继位,王元年,相邦吕不韦,与其门客嫪毐于蕲年宫叛乱,蒙公率八千甲士奔袭,平蕲年宫之变。阵斩贼子吕不韦,嫪毐,拨乱反正奉陛下为王。 “蒙公劳苦功高,对大秦忠心耿耿,对陛下竭尽心力。蒙公之子蒙武,蒙公之孙蒙恬,蒙毅继承蒙公之志,皆为帝国肱骨。 “臣为蒙公,请封彻侯!” 石破天惊! 上一个把满朝文武打懵逼浪头还没过去,比刚才还要更大的浪头就打过来了。 蒙骜去世,眼看陛下就要拿到全部兵权了,你长安君现在要给蒙骜请封彻侯? 陛下用了肥沃齐地好不容易换掉王翦这个彻侯,你现在要再请一个?你当陛下不知道你跟蒙家走得近? ——蒙武在玄鸟殿大宴上连皇后阿房都没有敬酒,唯独敬了嬴成蟜一樽,早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你不是反贵族,要给陛下集权嘛?现在你干的这叫什么事?你在夺陛下的权啊!陛下对你的圣眷多也不能这么多用啊!这不是找死嘛! “陛下!” 老将蒙骜虚弱的高喊,在身旁长子蒙武,长孙蒙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他要阻止这件事! “蒙公稍待。” 始皇帝话音不高,但那话语声中的坚定和警告清晰可闻,四个字便让老将满腔言语尽数憋在心中。 老将在之前披甲佩剑闯宫的时候已经被始皇帝警告过一次了。 移动视线看向亲弟,笑道: “封号可想好?” [长安君聪明些,此刻言说得当还能保命。] 朝臣皆低下头,在寒冷的咸阳殿不做声,一众人等皆以为始皇帝是怒极反笑。 若是正常情况,人臣可以提出封号谏言,但现在是非正常情况。 提出给蒙骜封侯本来就是在始皇帝杀人线横跳,要是连封号都提前想好那就是完全跳到了被杀那一边。 “蒙公为大秦取下七十来座城池,纵秦国成立以来,夺城无出其右者,勇冠全军,请封冠军侯!” 嬴成蟜言语铿锵有力。 [长安君完了!冠军侯这个侯爵把武城侯放在何处!武安君置于何地!] 一众朝臣尽皆内心惊呼。 [勇冠全军,这爵位好生尊崇!] 少数武将眼中泛起异样光芒,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嬴成蟜。 虽然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长安君都不一定能活过蒙公,但挡不住他们此刻对这位给蒙公仗义执言的长安君感官特别好。 “勇冠三军,冠军侯,不错。” 始皇帝连连点头,柔和的自语让满朝文武都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下一刻始皇帝就是说把嬴成蟜拖出去剁去四肢暴晒在宫外,他们也不会惊讶,他们觉得始皇帝做出什么样的过激反应都不会让他们惊讶。 “准了。 “蒙骜,封冠军侯。” 始皇帝面容一肃,沉声道。 朝臣有一个算一个,尽皆抬起脑袋,满脸惊骇欲绝,震惊不已。 [陛下,同意了?] (本章完) 第369章 王舍人,你没有和朕说实话 [巡行?长安君是要监国了?怪不得陛下今日如此造势。]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的双眼中都满是问号,他们被这一消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右丞相王绾看了看李斯,观李斯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面色复杂。 他侍奉嬴政从政公子成为王,再到始皇帝,他也从一介舍人成为大秦右丞相。 原本那个自赵归来,做什么都会找他相商的少年郎,又一次在做重大决定时没有和他相商。 在嬴政为政期间从丞相做到老丞相的王绾,记不得嬴政上一次主动召他入宫,是什么时候了。 老丞相望了一眼身旁缓缓坐下,忤逆了始皇帝却安然无恙的老朋友冯去疾。这位原本有些看不上的御史大夫,如今却和高高在上的陛下一样,有些看不懂了。 好似所有人都在变,只有他在原地踏步…… 刚刚坐下的冯去疾稳定不了片刻,在王绾注视下霍然站起,昂声垂首道: “此举大善!尧、舜、禹、汤皆有巡视天下之举,圣威远扬。其后蛮夷臣服,政通贤明,此上应天命下合传统,陛下圣明!” 在远古的尧、舜、禹时代,就出现了自上而下的巡察,形成了后来巡视制度的雏形。 尧命舜摄行天子之政,舜即开始巡视东南西北四方,确立了“五岁一巡狩”的制度。 《尚书·舜典》记载了舜巡视四方的情况——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 此后,夏、商、周三代均循此制,但巡狩的时间各不相同。 西周时设立监察御史,但只是天子左右负责拟文记事、保管典籍的官吏。当时设有称为“方伯”的官吏,对称臣纳贡的异姓诸侯和分封的同姓诸侯进行监察。 至春秋战国时期,巡视仍以国君为主,国君有“巡县之制”,国君、相国、郡守都可以巡视地方,监察御史也开始行使监察职能。 齐相管仲认为:监察御史对于君主统治具有主动性——一曰长目,二曰飞耳,三曰树明。 “陛下之威势早应传播万里,四海遗民无不渴求陛下降临,陛下不顾劳累,奔波劳碌,心系百姓,古之圣王不及多也!” 第一位赞成者是冯去疾,博士周青臣生怕连第二位都赶不上,和人比赛似的窜起来大声说道。 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其后,赞成者如过江之鲫源源不断,朝堂一片陛下圣明之声。 始皇帝先前说的是“要诸君知晓”,没有说“要诸君商讨”。这是通知而不是询问,只需要遵守而不需要有其他意见。 在不知晓为何冯去疾反对始皇帝决定,而安然无恙的时,聪明人都不会效仿——姚贾的上卿之位刚刚罢免不久。 “待至三月,朕巡行起处,咸阳一应事宜……” 始皇帝试探地看向嬴成蟜,嬴成蟜回以跃跃欲试的眼神。 方才他想蒙骜封侯,所以捏着鼻子站出来没有拒绝。 监国他可不想,只要嬴政敢说,他就当场说不干。 “不论大小,皆由皇后一言而决。” 始皇帝移开视线,他才不跟竖子较劲,幼稚得很! 群臣面面相觑,很是意外。 秦国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秦国传统就是谁行谁上,女性也可。芈八子、华阳太后、赵太后都是如此。 群臣的意外只是监国人不是嬴成蟜。 始皇帝今日亲自造了这么大的声势,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虽然意外,但皇后监国也是常理,反对者寥寥。群臣再拜,言说“必听皇后调遣”,“以事陛下之态度事皇后”,“此举大善”。 两件大事都办完,功德圆满,始皇帝欣然地听了一会彩虹屁,拍拍手掌,笑道: “诸事已毕,退……” “陛下!” “朝”字还没有喊出来,最前排站起来一个老人,打断了始皇帝言语。 “臣王绾,请辞。” 老丞相低着头,恭敬地道。 嬴成蟜诧异望去,李斯诧异望去,冯去疾诧异望去,一众朝臣尽皆诧异望去。 始皇帝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脸上喜色慢慢收敛回去。 “为何。” “老臣年事已高,请陛下看在老臣兢兢业业十年不敢懈怠之处,准老臣归田。” 始皇帝看了王绾半晌,高台下那个低着脑袋满头白发的身影,站在人群中却显得很是孤独,有些凄凉。 “可。” 始皇帝轻声道。 “谢陛下。” 王绾如释重负,露出今日第一个微笑。 “冯去疾。” 始皇帝揉着眉心。 “臣在!” 冯去疾第三次站起,沉声回应。 “你可愿为右丞。” 冯去疾一愣,众臣皆是一愣。 这和左丞相之位的变换不同。 分封制,郡县制之辩,在最终辩论时李斯不止一次说要丞相之位,明目张胆得向两位丞相发起挑战。 隗状破坏潜规则拉起大幕,结果最后输给了李斯,政斗失败,所有人都知道李斯会接任左丞相。 而这一次,老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是同一阵营的人,两人不是竞争对手,也没有开始政斗。 莫名其妙冯去疾就转性了,莫名其妙王绾就请辞了,莫名其妙冯去疾就被陛下安排接任右丞相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包括蒙骜封侯号冠军,陛下突然宣布巡行,都很莫名其妙。 在其他人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今日朝会少说也算是半个主角的冯去疾沉声道: “臣必不负陛下信任!不辜陛下所托!” “那就你来当罢。” 始皇帝四指并拢,向外摆了两下。 “退朝了。” 朝会散去,各个官府开始忙碌起来。 王巡行不是百姓出门,需要准备的事物太多太多了。 仪仗马车,既要保证始皇帝安全又要将始皇帝的逼格拉到最高,最好是让天下所有目睹者看到就视为神明。 少府准备武器,丞相府规划路线,治粟内史府备钱粮…… 始皇帝一句话,下面人便跑断腿,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 ………… “你什么时候投到了长安君麾下?” 相邦府,一间用来储存已毕奏章的屋室内,王绾一脸轻松地坐在硬木椅上,轻声道。 屋内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来和他交接右丞相位子的冯去疾。 小吏都被王绾叫出去了,有资格进来此地的吕不韦,李斯也给了这位老丞相临行体面,没有来此搅局。 这个地方冯去疾不是第一次来,但这一次作为主官而至,感受截然不同。 四方书架上堆积的竹简,桌案上长年累月渲染,洗不掉的墨渍,还有空气中飘荡的竹木与墨汁混合的香气,都让冯去疾有种初次相识的感受。 “不想说便不说。” 王绾起身,佝偻着背,这样他自我感觉舒服一些。 “这里是你的了。” 他向着门口走去,脚步轻快,且还在加速。 就好像他所在的地方不是人人都想要入主其中的相邦府,而是一个龙潭虎穴! “右相!”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惊醒了冯去疾,他如梦方醒。 “如今你是右相,绾不过是一个白身罢了。” 王绾如此说着,脚步却慢了下来,他走了,他想要走的明白。 一直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冯去疾,为他阵营二把手的御史大夫,什么时候就偏到那竖子一方了呢? “你何时与长安君有联络的?是孟西白被灭门的时候,还是蜡祭之时,亦或是,早在楼台新换管事之时?” 王绾沉声道。 今日冯去疾的所作所为他不知原因,但从结果为嬴成蟜为最大获利人倒推,他得出的结论就是冯去疾在为嬴成蟜做事。 今日没有房中这位新右丞,嬴成蟜不会为朝堂敬畏至此,隐隐有秦二世的呼声。 冯去疾摇摇头,轻笑一声。 “去疾不是长安君的人。” “你以为你如此说,我便会相信乎?” “去疾是御史大夫,今日所为,不过是行御史大夫之职责罢了。” 冯去疾诚恳道。 王绾默想片刻,身形不稳,猛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稳住身形,打翻了砚台,砚台中的墨水流了他满手。 “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最后的疑惑也散去了。 ………… “冯去疾,倒是小瞧了他。” 李斯略有不满地道。 相邦府后厅,只有吕不韦,李斯两人在此。 吕不韦闻言摇摇头,笑了一下。 “你是因为冯去疾官位骤然在你之上,所以心生不满?” “正是如此。” 李斯爽快承认了。 大秦以右为尊,他这个左丞相名义上和右丞相平级,实际在群臣眼中还是低了半级。 “眼光放长远一点,不管是左丞相,还是右丞相,终究还是丞相。 “你当初曾不满我为相邦,日后当继续不满下去才好。” 吕不韦翻看着驰道最近修缮事宜。 “但这冯去疾不只是你,我也走了眼,没想到这棵墙头草竟然也有觉悟一日,我本以为他马上就会被陛下拿下官职,没想到他竟能再进一步。” 御史大夫的职责,一是作为丞相副手处理政事,因此有私下被称为副丞相。二是作为监察机构御史台之长,负责监督百官。 其升任方式,一般是若有丞相之位空缺,随同丞相一直办理事务的御史大夫便可递任。 “这么多人没有想通陛下的性子,竟然叫他猜到了,他可没有你幸运,有君上提醒。就审时度势这点,冯去疾比你我都强。” 李斯郁闷颔首。 “不知这棵墙头草是如何得知,陛下所愿为恪尽职守。今日其行事完全符合御史大夫,不卑不亢,不合制纵王反对也不妥协,正合陛下心意。” 吕不韦提点道: “君上曾说过,伴君如伴虎,要揣摩上意。但陛下的上意,就是不想臣下揣摩上意。陛下想要的是所有朝臣都做好本职工作,不要胡思乱想。 “你当初就是吃了这个亏,仔细想一想,哪怕是要杀韩非,陛下是不是也给了明确指示?我们这位陛下,看不上阴谋诡计。 “朝堂什么蛛丝马迹,何人被陛下召见,何人又突然受宠,那些统统不用管。只要你一直做好你的左丞相,我下去,就是你上位。” 翻竹简的手突然停顿,吕不韦抬头道: “不对,现在冯去疾也有希望。” ………… “陛下宣王绾入宫觐见。” 相邦府门口,驷马王车停在此处,一位宦官入内宣告。 王绾神情复杂。 陛下终于宣召他了,但是是在他失去了右丞相官位之后。 老人跟在宦官身后,轻车熟路地上了王车。 “过来坐,与朕同食。” 始皇帝坐在一桌精美菜肴前,拍着身边椅子招呼王绾。 王绾有些恍惚。 许多年前,那个从赵国回来的倔强少年,没有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只知道示之以诚,根本拉拢不到人。 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只看中利益,这些虚礼完全无视。 只有他这个不得志的小官,为能与政公子并肩而食,在这个分餐制的时代同食菜而感激涕零。 “谢陛下。” 王绾没有客气,坐下就吃,哪怕始皇帝还没有动筷子。 始皇帝墩齐筷子,夹了一块鹿肉放到王绾碗中。 “成蟜说年长者要少食肉,可以长寿。朕向来嗤之以鼻,廉颇百岁高龄,食肉两斤不在话下,能吃身体才能好。你年岁渐长,也多食些肉。” “唯。” 王绾吃掉碗中肉。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筷子在盘碟中落了十数次后。 “怎么突然要辞官。” 始皇帝突然道,就像王绾辞官一样突然。 “做不下去了。” 王绾筷子不停,边吃边说。 “老了,该给年轻人让位了。再占着丞相的位子,就该招人忌恨了。” “王舍人,你没有和朕说实话。” 王绾筷子一顿,继续扒饭。 他刚投到始皇帝麾下时,官位便是舍人。 “朕所认识的王绾,是一个身处舍人之位,敢叫朕望王位的狂徒。” “陛下,晚老了,没有那么大的意气了。绾家族人丁兴旺,一个细君,八个小妾,给绾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绾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你吃罢,朕吃饱了。” 始皇帝轻放筷子,失望离席。 王绾沉默着进食,一口一口,认真至极,这是政公子请他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第372章 陈胜出生地是在阳城 暗红色地面,血腥味浓郁,房梁上悬挂有大量狗皮,狗皮下方是一个木墩子,上有一把长一米宽一尺的,淌着油的巨型斩骨刀。 “卢绾!樊哙!快滚出来迎接乃公!” 房门开着,刘季距离房门还有十米远就开始大喊大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没有让他有丝毫不适,他早就习惯了。 言语方落,还没有人回应,他人已是冲进了屋中,顺手甩上了大门。 片刻后,满是油垢的长桌边坐了三人。 当中一个大汉体型壮硕,浑身杀气腾腾,面目粗犷,顶着一头乱发,衣衫上尽是干涸的黑色血迹和没干涸的艳红血迹,看上去很是可怖。 他拿着洗刷干净明亮锋锐的剔骨刀,一边剔着刘邦带来狗肉中的骨头,一边道: “樊哙便是屠狗辈,兄长想要吃狗肉,和我说一声就行了,不需要去骗吃骗喝。那些人嘴碎个不停,在沛县,兄长名声都臭了。” “有不要钱的酒肉,吃你的做甚?把你的狗都吃光,你还卖什么肉,拿什么活!” 刘季自斟自饮,砸吧砸吧嘴,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 “乃公厉不厉害?我与那人素不相识,就靠这张嘴,他就能请季吃二十斤狗肉,满沛县伱找不出第二个如乃公这样的人!哈哈哈!” “二十斤!你是不想要屁股了,还是今日不归家了?快快给人送回去!” 本来安稳坐着等吃狗肉的卢绾霍然站起,拿着狗肉就要走。 刘季探手捉住卢绾手臂,笑嘻嘻道: “到了乃公嘴里的肉,哪里有吐出去的道理?挨打也是乃公挨打,刘昂又不打你,你安心吃就是了。” 卢绾一脸焦虑,拿着筷子插进肉底,向上一掀,看到最底下果真是肉而不是什么黍米垫上来的,当即更是慌张。 跳脚道: “刘季啊!你闯了大祸啊!寻常你骗个三五斤肉也就是了,老太公也只是骂你两句。你今日却骗了二十斤肉,老太公定会持杖打的你下不来地!被你骗的那人也是愚蠢至极!二十斤肉,常人一年都吃不到,如此昂贵物事怎就这般轻松买给你了!” “你慌个屁!” 樊哙双目圆瞪,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二十斤狗肉,哙赔得起!吃!” 刘季比起大拇指。 “还是樊哙兄弟爽利。 “卢绾你怕东怕西,不是好汉,不配与我二人结交。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 卢绾气不打一处来。 他为刘季着想,刘季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这么公然奚落他。 “吃就吃!我怕个甚!赔个倾家荡产的又不是绾!” 拿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先灌了几口酒,一抹嘴边酒渍,抓起一块樊哙还没有剔骨的狗肉就啃了起来。 “这才对,哈哈哈!干了!” 刘季大笑。 二十斤狗肉五斤美酒,酒肉钱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一年花销,他却浑不当一回事,带来与兄弟同食。 “请我喝酒吃肉的人可不愚蠢,我盯这两人好些天了。” 樊哙,卢绾进阶抬头,认真听着,他们对能一口气买下二十斤狗肉五斤美酒的人很感兴趣。 “你俩吃啊,一边吃乃公一边讲。” 刘邦见两人继续一口酒,一口肉,满意笑道: “六天前这两人来到沛县,就在大街上这么来回地走。从县东的曹寡妇家,走到县西的布铺。又从县南的铁匠铺,走到县北的县衙。 这个沛县两人逛了一个遍。出手阔绰,进食从不问价,买什么物事也都不还价。” 樊哙咽下嘴里的肉,皱眉道: “这两人如此有钱,怎么没听王麻子说过,王麻子能眼睁睁看着这俩外地人招摇过市,不去顺金?” 王麻子是沛县一个窃贼,在当地很有名气,和樊哙常有来往。 刘季猛一拍大腿,来精神了。 “问得好!这就是重点了!” 他身子倾斜到长桌长空,压低声音。 “要不说他聪明呢!这两人财不露白,买什么物事都是用的铜钱,从来没拿出过金子!别说眼中只有金子的王麻子,要不是我一直跟着,偶然见这个一两次,我都看不出这是有钱人。” 卢绾肃容。 “这两人这么聪明,怎么还会被你骗?” 刘季轻咳一声。 “这两人在南城门边上的张家吃食,马车就停靠在路边,我估摸着这是走啊。眼看他俩就要离开沛县,我上去报上名号,他俩便非要请喝酒吃肉,盛情难却啊! “近距离看,我才发现其中一个老人额头有四颗肉痣。这是鬼宿之象,这异象奇异之处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就跟你们说一点,圣人鬼谷子就长有这四颗肉痣!” 卢绾面露震惊之色。 刘季很满意。 樊哙无动于衷,专心吃肉。 他没听过鬼谷子这个名头,沛县里没有鬼谷子。 刘季很不满意,费尽唇舌给樊哙科普鬼谷子厉害之处。 “鬼谷子有个徒弟叫苏秦合纵困函谷,要秦国不敢东出一步。还有个徒弟叫张仪,连横齐国使秦国大杀四方……” 刘季不厌其烦,一直到樊哙面露震惊之色才住了口,喝了一口酒润润喉咙,故作淡然道: “这个和鬼谷子同样生有鬼宿之象的老人非要收我为徒,我说我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卢绾,一个叫樊哙,要收你就收我们三个。 “他不愿意,只想收我一个,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当场就拒绝了,我怎么能抛弃我的两位兄弟呢?这不能够啊!” 入夜。 明亮月光照在刘季屁股上,银白照雪白。 “我让你和卢绾,樊哙混日子!我让你骗人酒肉!我让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庭院内,刘季阿父刘昂年过五十,却身强力壮,口齿清晰言语有力。 他叫一声打一杖,杖杖都打在刘季屁股上,一下比一下结实,打的刘季屁股流出血来。 刘季趴在石碾子上撅着屁股,大声呼痛,声音凄惨无比,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眼见其人,耳听其声的鬼谷子呵呵一笑。 [性情这般恶劣,却有帝王之相。福祸无门,惟人自召,禅还是头一次让他人找到,不请自来。有趣,赤帝,你让禅很意外。禅忽然想知道,若是没有君上,你是如何打败重瞳子的。] “刘昂,你打死了我!你便少了个儿子!你钱那么多,我帮你拿去结交人,我不比刘喜强多了!” 沛县的冬日也很冷。 刘季屁股暴露在外,却是火辣辣的感觉,一丝凉意也感受不到。鲜血还没有凝固,下一杖就接上了。 刘昂气的抡圆木杖,咬牙又是一下。 “竖子!目无尊长!你要有老二一半强,也不会三十岁了还没个正经营事,还要我养着!” 双手双脚没被绑着,在石碾子上一直喊痛却一直没有逃跑的刘季昂首大喊。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昂你今日如此辱我,日后我腾飞之日你别后悔!” ………… 韩地,阳城。 这里的县令是大道崔广,奉行无为而治的崔广在阳城颁布的政令特别轻松,轻松到阳城百姓都不敢想的地步。 例如往年要将一年劳作的粮食上交大半,留下的粮食只能勉强果腹,而今年免征赋税。 大多数人都很欢喜,但总有些人不会欢喜。 陈胜,就是那些不欢喜人的一员。 陈家本是阳城贵族,是一个小世家。 陈胜作为陈家子弟,虽然不是嫡系,只是旁系,但自小没有为生活发过愁。他以为他这一生就会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下去,复韩这种事,他是没有想过的,与他无关。 有没有韩国,他的生活都没有什么变化,连陈家嫡系都没有想过复韩,他一个旁系子弟哪里有那么大的抱负。 然而,这一切都在吕氏商会疯狂收铁,粮价疯狂上涨后,破灭了。 这个世家破灭的过程中,陈胜实际是反抗了的。 张家指示要稳定粮价,表明粮价一旦崩溃所有人都要完。 陈胜立刻敏锐察觉到,张家说的是对的。 他身为旁系子弟,得不到那么多金钱,所以能够跳出圈内,不像陈家嫡系因为巨大利益而冲昏头脑。 他看到了这件事后的危机,去找陈家家主据理力争,想要让陈家按照张家指示去做——然后他就被撵了回去。 数不尽的金钱,和廉价的劳动力,让陈家红了眼,让所有世家红了眼。 陈胜一见势头不对,立刻准备逃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雪山崩的太快了些。 不到一个月,韩地就兴起了席卷全境,前所未见的农民起义。而此时的陈胜还没有走,还在阳城里。 陈家覆灭了,被无数拿着锄头的农民覆灭,主家死了个干净。 陈胜这个旁系很幸运的没有死,但他做为陈家一员,被抓起来关进了牢狱。 起初,牢狱生活对于他这个贵族而言,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但人的承受能力很奇妙,没过一个月,曾经是个贵族的他就习惯了牢狱生活,不再想着一头撞在墙壁上死去。 他甚至考虑如何赎罪,他的后半生总不能就在这里度过吧?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陈胜在煎熬了两个月后,再一次幸运了。 大道崔广成为了阳城县令,杀了一批大恶之人,然后大赦。 在粮食疯长时一心逃离,没有做下什么恶事的陈胜自然不算大恶,他也被释放了。 崔广不仅释放了他们,还为他们提供了吃食住宿。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他们需要为官府劳作,将过冬耗费的钱财还上。 田垄间早已没有了庄稼,肃杀的冬日杀死了所有生机。 陈胜裹紧衣服,站在这片他三月份要耕种的土地上,出气成白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真的该死啊!” 他打着哆嗦咒骂着。 还是贵族的时候,他冬日穿的可不是麻衣,而是真皮棉袄,那时候他可没有受冻过。 他想念贵族的生活。 (本章完) 第373章 老师,你和长安君,才是天下动乱之源 皑皑冬雪簌簌落,只要是白日的雪,就落不到长安君府大门前。 一整个冬昼,长安君府门前就没有没人的时候。 行人,牛车,马车,络绎不绝。雪花都落在人,车上面,根本落不到地面。 始皇帝亲弟,不被王猜忌的大权臣,能够掀桌子还有掀桌子前科的竖子,这三个标签贴在一个人身上,起到效果是炸裂的。 只要入得咸阳殿,只要是咸阳贵族,就逃不过嬴成蟜这三个字。 朝臣不爱则敬,不敬则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嬴成蟜得势,连带着府上门客也水涨船高。一个长安君府上最普通的门客,若是告辞离去投奔他人,立刻就能有高一等的待遇。 荀子房屋中间空地放有一个火盆,内中有木柴缓缓燃烧,火势微弱。 荀子向内添了一根柴。 “门庭若市,君上这次看似风光无限,实际却不为好事。陛下便是秦国的天,借了陛下的势,如何逆天呢? “对手是那些贵族不假,但君上别忘了,最大对手是陛下。打压这些贵族的最终目的是要陛下同意开民智,同意变法。 “而今这些贵族畏于君上威势,不敢站在君上对面。君上逼不反这些贵族,陛下就感受不到危机,不会同意天下开智。” 荀子深深地唉了一声,满脸遗憾。 “一人之死,毁了一世,怎就这般凑巧?就差一步啊!” 胖乎乎的张苍凑近烤火,嘿嘿直笑。 荀子本就生气,听见弟子不和其一起哀伤反而笑出了声,气性更大,不动声色撸袖子,要教弟子尊师重道。 “老师消消火,饶了苍一次,苍不是有意发笑的。” “卿的话很可笑乎?” 袖子已经撸上去了。 张苍眼见老师如此,不敢耽搁,急忙快速辩解道: “就算蒙骜不死,此事也是完不成。这不是巧合,这是预谋,老师把陛下看的太简单了。陛下擅长阳谋,是喜欢阳谋,不是只会用阳谋。陛下不用阴谋,是不喜欢阴谋,不是不会阴谋。老师和长安君的谋划,苍都看得明白,陛下怎会看不出来。” 荀子左手拿着戒尺,在右手手心轻轻拍打。 “啪啪”声响让张苍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生怕下一下就是打在自己手心。 在稷下学宫求学时,课堂上若是调皮捣蛋,老师真会拿着戒尺教做人,丝毫不留情面,戒尺是张苍的童年阴影。 “你若是能说中我与君上所想,我便不追究你先前不敬。” 擦擦额头上细汗,张苍小声嘀咕了一句。 “苍就不能看出来乎?大多事我平日都是懒得去想,不是想不出。” “大点声。” “唯。” 张苍坐正,一脸严肃。 “长安君在韩地的所作所为已经很是明了,他驱逐贵族,任用百家门生,大力发展学堂,取士不看出身只看学问。他要打破只有贵族能为官的现状,要人人皆能成贵族,要捅破贵族的天。 “他不满足只在韩地大开民智,他想要全天下开民智。 “有教无类,要天下再无稷下学宫,要天下处处稷下学宫。这也是老师多年愿景。 “但这不是贵族所愿,这是掘贵族的根,所以长安君要与天下贵族为敌。 “这也不是陛下所愿,陛下以法家得天下,奉《商君书》为圭臬。而《商君书》中明确写了愚民二字,陛下身体力行,焚书令,挟书律便是证明。所以变法最后,长安君要与陛下为敌。 “陛下不想要开民智,是根据《商君书》中明确写有农民无知,没有学问,就不会想其他的事,只知道好好种地,务农。 “开了民智,农民有了思想,知道了更广阔天地,就会不满足于种地,想要走出田亩,走出村郭。这样会破坏国家稳定,还会让粮食减产,不利于陛下统治。 “想要让陛下同意开民智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让陛下看到开民智的好处,且这个好处大于开民智的坏处。第二种是要陛下看到不开民智的坏处,且这个坏处要比开民智的坏处还要大。 “长安君选择双管齐下。 “他除掉了孟西白三家,孟西白三家灭亡让秦国空缺了许多官位。秦国没有学堂,没有足够人才填补,这些空缺的官位若是一直无人顶替,必然会使秦国生乱。 “而秦国能为官,做好官者只有贵族。若是贵族集体商量好都不应陛下,若是老师不站出来,我是想不出陛下有何破解之法。 “事后此事虽然由老师门生入秦而完美解决,然长安君目的已是达到,经此一事让陛下明白。若陛下不想要被这些贵族扼住咽喉,秦国就需要自己培养官员……” 荀子点点头,伸手示意弟子不必再往下说。 张苍有些意犹未尽。 “弟子还未说完。” “这就够了,你还当真看清了。往后的事不过是照猫画虎,换汤不换药。” 荀子本来以为见微知著,从孟西白覆灭足以让始皇帝看出开民智的必要性,但没想到的是。 孟西白三大世家灭亡的危机感,只是让始皇帝在咸阳起了一个咸阳学府。 里面此时虽以鬼谷子门生,荀子门生为主。但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学府不专指哪一家一派。而是如稷下学宫一般,是一个包容百家的学府。 荀子和嬴成蟜商议后得出结论,危机感还不够大,孟西白覆灭空缺的官位还是有点少,不足以让始皇帝广开民智。 孟西白不够让始皇帝有足够危机感,那就全体贵族来凑。 待嬴成蟜打理好韩地,让始皇帝看到开民智也不会生乱的韩地。接下来就要着手对付咸阳贵族,把韩地的成果在咸阳推动,为天下人谋求一个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利益被侵占的贵族必然会强烈反抗。 他们手段一定会极其激烈,这种争斗必然会使秦国动乱。这场波及整个关中,危害到秦国基本盘的动乱将会给始皇帝足够危机感。 而现在,正如荀子所说,咸阳贵族为嬴成蟜威势所摄,不敢和嬴成蟜作对。 他们不配合,始皇帝就没危机感,就不会同意开民智。 荀子有些欣慰,这个不看好的弟子分析令他有些惊喜,温声劝道: “平日少做些成神飞仙的荒诞梦,不要和那些方士术士来往。” 张苍正色劝道: “老师,弟子斗胆说一句,伱和长安君才不要妄想才是。” 荀子拿戒尺扒拉着火盆中的木柴,几根木柴移动摩擦,接触空气面积变大,火苗便旺了一些。 低头笑问道: “怎么说。” 他喜欢学生提出不一样的见解,他从不会因为学生提出不同观点而生气。 “弟子来咸阳十多年了,弟子从来没有见过如陛下一般英明的君王。他一统天下,结束了数百年的战争。 “百姓苦战久矣,能安稳生活已经很满足了。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老师,你和长安君所以为,所想做的,都只是你们的想法才是。没有你们,孟西白不会死,秦国这些官员也不会生乱,他们不敢忤逆陛下。 “老师,你和长安君,才是天下动乱之源。” 炽热明亮的火苗,在荀子脸上投下没有温度的黑影。 荀子微微仰头,火苗黑影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额头跳动鼻子,一窜,又一窜。 他微笑着,鼓励道: “说下去。” (本章完) 第374章 大人要做甚?我没有触犯秦律! “王翦灭了三国,其教出来的儿子王贲灭了二国,陛下方以武城相封,授为武城侯。 “顿弱为天下考虑不惜此身,不惜要纵横一道就此消逝。其站在所有朝臣对面,横眉冷对千夫指,驳倒诸子。陛下喜不胜收,破例封为彻侯,以其所学纵横为号。 “秦国有才能之人如天上繁星,不知凡几。王绾十年内政不见差错。李斯上《谏逐客书》重揽朝臣,又谏出陛下一统六国之心……他们对秦国的功劳如奔腾东海,见不得底。 “但封彻侯者,唯有王翦,顿弱二人也,可见彻侯难封! “然,数年不上战场,未对秦国立下武功的蒙骜病死,长安君为蒙骜要彻侯之位,更以冠军之号。永冠全军,这封号比最为尊崇的‘武安’两字更尊崇,将古今名将都压了一头。 “如此不合理的要求,陛下应允了。陛下以长安君在朝堂大显威名而从了此谏,这是要以彻侯之位堵住长安君的嘴——长安君既然要除贵族,又何以王权破例请彻侯? “陛下早已看出长安君和老师的想法,此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意为之。没有蒙骜之事,陛下依旧会推长安君至仅次于王位的高点。以陛下的威势,这并不难做,当朝宣布即可,没有人敢有异议。 “老师不要太过高看长安君,也不要太过小看陛下。陛下高居王位,以人身,行神事,要天下人不敬之若神便畏之若神,靠的不是嬴氏一族的血脉。而是赏罚分明的为人,战灭六国的武功,尸殍千里的残忍,一力变法,改分封为郡县,颁布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等政令的大无畏。 “老师,不要再和长安君为难陛下了。你们要打破的贵族,正是你们所仰仗的特权。用天所赐予的力量来逆天,这太荒谬了。 “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弟子不是孟子门下,弟子是荀子门下,弟子不信孟子之言。所以弟子恳求老师,也请老师劝劝长安君,收手罢。 “二位才能,十个张苍也不能及也。但请二位将这些才能独善其身便好,不要兼善天下。没有你们的天下,会更善。” 一口气说完了心中所想,张苍忐忑地等待老师回应。 以往他都是受教方,这是他第一次和老师荀子论道,没想到却是以如此激烈的方式。 “说的好,真好啊。” 荀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生平第一次得到老师盛赞的张苍却是浑身不自在。 他干笑一声。 “老师,伱别吓苍。” 他在秦国这件事上全盘否定了老师,强力批判谴责老师所作所为。老师不但没生气,还大夸他说的好。 他害怕惶恐,担心老师下一句便是“你已青出于蓝胜于蓝,不必求学于我”,顺理成章将其逐出师门。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你……” “老师,你打苍罢!苍方才胡诌!该打!” 张苍慌忙打断荀子言语,伸手胖乎乎的两只大手。如同在稷下学宫上课时犯错误一样,紧闭着眼,眼皮不断颤抖,等着被打。 手心的火辣没等来,等来的是头顶的温暖。 张苍睁眼,见老师一脸慈爱地抚摸其头,暖意从头顶直达心间,比冬日里火盆的火焰更加温暖。 “胡诌是要挨打,但你不是胡诌,你是深入思考过的,不该打。 “苍龙不与鱼虾遨游,猛虎不与牛羊同行。韩非,李斯二人皆乃大才,表虽温雅,内却孤傲,偏偏却和你这天天妄想成神飞仙的惫懒子相交甚笃。我还奇怪你是如何让他们另眼相待,原来,你也是大才。 “不盲从,知质疑,会思考,这很好。秦王未予你高官厚禄,你却自愿为其说话,从个人魅力这一点来看,秦王比君上还要高。 “你说卿小看秦王,此是事实,但你有没有小看君上呢?你常常与君上在楼台相遇,与君上共行荒唐之举,你以为君上只会荒唐乎?” 张苍欲言又止,讪笑一下。 虽然去楼台不被秦律禁止,也不违背道德,但在恩师面前,他还是很不自在,有种没穿衣服的耻辱感。 “楼台的君上只是君上的一面,不是君上的全部。你所陈述的事实是正确的,但是引申出的结论却不是。你对君上有偏见,在偏见存续之时,只要涉及君上,再正确的话你也听不进去。” 荀子熄灭火盆中的火焰,从木柴缝隙能看到底部是漆黑的木炭。木柴燃烧时间很短,冬屋中的温暖主要是依靠底部的木炭。 荀子向火盆内丢木柴是为了让火盆中的明火更旺一些,老年人都喜欢烤火。 扭头看着窗外飘飞的毛毛细雪,荀子道: “这个冬天你若是没了木炭,冷不冷?” 张苍点点头。 “自然是冷的。” 荀子指着窗外。 “那他们呢?这些无官无爵的平常百姓,买不到木炭,要如何渡过这个寒冬呢?光是烧木柴,没有持久火焰取暖,这个寒冬要杀死许多人。这样的生活,你说他们愿意过嘛?” 秦朝的取暖条件并不是特别优越,除了在屋内把窗户、门口贴上棉条、挂上厚厚的毛毯之外,烧炭火也是秦人取暖方式中不可缺少的环节。 但是在秦朝,获得炭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炭火在秦朝也算是一件珍贵的商品,只有王室贵族才能用得起。 普通群众不像贵族一样,有钱就能买到炭,他们只能在衣物和取火上想尽办法。 在衣服的选材上,这些普通群众通常会选择动物的皮毛,有些百姓在冬天到来之前会进山打猎,打下来的猎物的皮毛会被当作缝制衣服的材料。 除了动物的皮毛之外,他们也会找一些厚实的树叶和柴草均匀放置在衣服里面。虽然衣服的厚度有所增加,但并不能达到保暖的效果,不少百姓还是靠意志度过冬天。 也就是说,普通百姓在寒冬时除了靠拣干枯的树枝和砍柴获得取火的材料,大多数人过冬只能熬,赌命。 张苍明悟老师想说什么,这是针对他刚才说“百姓厌战已久,能安稳生活已经满足”这句话。 所以他没有回答老师问题,而是直接跳过表象直达内里。 “我知道老师想说什么。木炭是燃烧大量木柴而得,制造不易,长安君变法成功,也不能要天下百姓家家冬日都能用上木炭。” 荀子笑笑,拍拍身上灰尘起身,推开房门,冷气扑面而来,吹的张苍打了一个哆嗦,肥肉一阵嘟噜。 “随卿来。” 荀子穿好御寒皮衣,踏出房门。 “来就来。” 张苍嘟囔着,不情不愿起身。 若不是荀子召,他才不想脱离室内的温暖,投身户外的寒冷。 他套上羊皮袄,肥硕身躯随时都要把羊皮撑裂开似的,跟着老师出门,随手关上房门。 ………… 墙壁粗糙不堪,木茬随处可见。 鼓鼓囊囊的被褥,沾染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污渍,显得脏兮兮。 一个孩童凑在泥陶罐边静静待着。 秦朝没有锅,达官贵人用鼎煮制食物,买不起鼎的寻常百姓就用泥陶罐。 泥陶罐中没有什么物事,还没到饭点。孩童之所以蹲在这里,不是为了吃,而是因为一个时辰前,这里开了火烧饭。 泥陶罐下面,残留着的那些黑乎乎灰烬早就冷透了。但孩童固执地认为,这些冷透的灰烬依然会给他带来温暖。 这是张苍随着老师荀子看到的画面。 穿着羊皮袄依旧是有些寒冷的张苍,看着地上抱腿蹲坐的孩童,侧头,干巴巴得和领他们进来的主人道: “怎么不盖被子?” 简易搭建石床上的被子虽然脏,但好歹还能起到御寒作用。 “宆!还在偷懒!快去劈柴!” 在外面目麻木,没有笑脸的主人忽然怒吼。 “唯。” 孩童一骨碌坐起身,使劲跺跺脚搓搓手,穿着身上那件远没有张苍皮棉袄御寒能力强的厚衣跑了出去。 “大人方才在问甚?我没听清。” 标准秦人面孔的主人谦卑道。 张苍张张嘴,说不出来话,他不想问了。 来秦国十几年的他虽然没有当上大官,没有迈入最顶尖贵族的行列,但是也没有为生活发过愁。 冬日木炭管够,饭食想有肉就有肉,那一身肥肉就是富贵的象征。 他知道底层百姓生活什么样,但他从来没有亲眼去看过。自诩神仙家的张苍,想的是成神飞仙,想的是长寿延年。 主人见眼前老者和胖子不言语,内心有些许焦虑,他的活还没干完呢。 准确的说,他的活就没有干完的时候。 “两位大人要是不说话,我就去做事了。” 他的语气有些急。 这两个人被城防军带着,找到他说要来看看他的房子,很是突然。 他就不知道他的破房子有甚好看,咸阳不大多都是这样的房子嘛。 耽误他做事,又不给他钱,这不是要他一家老小的命嘛! 荀子走到床前,将被子拉下来一些,露出一张苍老面容。 张苍一下便明白为何孩童不披着被了,因为被中还有一个人,一个要通过这床被子续命的老人。 “大人要做甚?我没有触犯秦律!” 主人急匆匆上前,抢过荀子手中被子,重新盖紧老人。 脸上是不敢言说的愤怒,以及心疼。 被子一掀开,热气就散了一些,被内温度就降下来了。温度一降下来,他阿父就会死。 “老师是在给老人透气,长时间盖着被,不透气会闷死。” 张苍为老师辩解。 主人异样地看了张苍一眼,没有说话,为阿父掖紧了被子。 “人有趋吉避凶之能,真到了死胖子你说的不能呼吸之时,其自然就会掀开被子呼吸。只要不是行动不能自主,活人是不会被被子闷死的。读书,不能读死啊。” 门开,风雪灌入,本就不暖和的屋室更加寒冷,主人脸色更加不善。 穿着厚厚一身雪白狐裘,踩着一双黑色犀牛皮靴子的嬴成蟜站在门口,笑得灿烂。 白雪落在白狐衣,几乎看不见。狂风被白狐皮拦截在外,侵不进去。 嬴成蟜长发被雪花打湿,略显湿漉的头发少许肆意落在宽阔肩膀上,俊美异常的脸上挂着调笑,将威严冲散的一干二净。 白衣如雪,翩翩如玉,有如谪仙。 本想说些恶语的主人忍住了。 秦朝虽然是以黑为尊,但这一身雪白狐裘一看便知道造价不菲,穿这样衣服的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呦,老丈也在,我方才在外就听到像是死胖子声音,没想到还真是你俩。” 嬴成蟜望到荀子,笑着说了一句。 转首望向衣衫最为单薄,面色是掩藏不住的不善的主人,他的面色就也有些不善了。 “你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乃公又不是欠你的!官府就免费送这一次,下个月拿着照身贴自己去取,带上钱啊!” [你倒是把门关上,冷啊!] 主人咬咬牙,捏捏拳头,放松呼吸,走上去接过嬴成蟜手里的丝袋子,顺手关上房门。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黑黢黢,带有孔洞,好像石头的块。 “这是给我的?” 主人迟疑道。 从嬴成蟜方才的话,他能听出嬴成蟜是官府中人,还能听出这是带给他的物事。 但官府从来没有主动送过什么,主人怕会错了意,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给你的。 “这叫蜂窝煤,陛下怕你们冻死,特意给你们弄出来的。拿一个火盆过来,我教你这物事怎么用。挺简单的,和木炭差不多。 “你别愣着啊,快点,我还走下一家呢!” 冻死,火盆,木炭。 这两个字让主人眼睛霍然大亮,就像是盲人骤见光明。 “哦哦哦!唯!” 主人急忙应下,眼中露出焦急。 他的家中没有备火盆,他用不上那物事。 生怕这个穿着白狐大衣,脾气不好的大人走了以后不知道如何利用丝袋子中,和木炭差不多的物事。 他急中生智,把煮饭的泥陶罐取了下来。 “大人,这个可以嘛!” (本章完) 第375章 苍问过长安君了!此物造价不贵! “凑合用罢。” 抢过泥陶罐,随手把一块扎满孔洞的蜂窝煤扔进去,嬴成蟜不满地瞥了眼眼巴巴望着他的主人,指着泥陶罐道: “你信不信我是祝融转世?手掌能喷火?” 主人没说话,他一个黔首哪敢质疑大人,但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很明显——大人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不信是罢?正常,我自己都不信。”嬴成蟜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怒吼道:“那还不快去给乃公拿木柴,火折子!你想让乃公钻木取火啊!” “唯!” 房门开又关,风雪再侵袭。 屋内温度有所下降,床上那套被子向内收缩一圈,嬴成蟜走上前暴力掀开。 张苍眼中微有怒色,忍住没有动作。 其师荀子站在床边静默以待,冷眼旁观。 “起来起来!你也学着点,乃公只教一次。” “将军?” 嬴成蟜身子一僵。 被冻醒的床上老人激动起身。 老人在被窝中依旧是穿着大衣,且其穿着衣物很奇特。颜色驳杂,皮毛各异,从形态到颜色都不一样,和嬴成蟜那一身雪白狐裘相比真是奇丑无比。 这种怪异的衣服叫做百皮衣,民间很常见。 冒着生命危险狩猎到狐狸、狼、熊的百姓,会将完整兽皮卖给商会来换取金钱。他们大多舍不得用整张皮来做衣物,而是用各个兽皮的边角料攒一个百皮衣出来。 百皮衣虽然卖相不好,但对于百姓而言,这件救命衣物美不胜收。 “真是将军!”老人脸上的惊色大于喜色,迅速下地道:“陷阵营什长锁,拜见将军!” 嬴成蟜托住吃力下拜,行大礼的老人,沉默片刻,他轻轻拍拍老人筋骨。 “过得这么苦,怎么不来找我呢?” “装死捡回一条命,锁不配做陷阵营的兵。将军不斩锁,放锁归家已是大幸,哪里还敢想其他的。锁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将军一面,将军这是来做甚?” 老人想不通,以将军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会来到他家呢? 砰~ 房门再开,一大一小两人冲了进来,手上都是劈好的干柴,脸上满是欢喜神情。 是此间房屋主人,以及其子宆。 “大人,备好了。”主人兴奋神情一停,失手丢掉木柴,快步上前,边走边道:“阿父你起来做甚,快回去躺着。” 其扶着阿父,看向嬴成蟜眼神中隐有怒色。 他阿父当初打仗落下寒症病根,越老越受不得寒。自从前年开始,每年冬天都是一场生死劫。 床上被掀开的不是被子,而是他阿父的保命符。 啪~ 身子寒冷,面色被冻得发白的锁,结结实实给了儿子一嘴巴。 “不得对将军无礼!” [将军?] 主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立刻拜了下去。 “小人有错!” 在秦国民间,除了始皇帝,便是彻侯威势也不能和将军媲美。在尚武的秦国,将军是最受敬重的群体。 嬴成蟜摆摆手。 “这个叫蜂窝煤,你们看,用火折子引上火,点上木柴,然后就把这蜂窝煤当煤炭用,放在火上面就行。 “要注意,最开始点的时候要开窗,等到蜂窝煤燃烧起来了再关上,这个物事不充分燃烧后产生的烟是有毒的。睡觉的时候也要把蜂窝煤灭掉,它在快烧完的时候也会放毒。 “还有就是一定要把火盆放在烟囱下面,不要贪火放在床边。” 嬴成蟜一边言语,一边演示。 火苗燃烧起来的那一刻,有名无姓的孩童宆的双眼中同样燃烧起了火苗。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嬴成蟜,双瞳中倒映的火苗却好似比火盆中燃烧的火苗还要旺。 他伸出有着寒疮,冻裂血口的粗糙小手,凑到火苗旁边,满足地笑了。 “真暖和。” “哎!拿远点!”嬴成蟜抓住孩童越伸越近,快要伸到火焰中的小手,警告道:“小孩子不要玩火,小心尿床。” 宆有些惧怕地后缩几分,回头看看阿父,挪动着想要跑到阿父身边。 但他最后仅是抱膝低头,好像不去看嬴成蟜就不会害怕一样,他舍不得这团火,真的很暖和。 锁蹲到孙子身边,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不断上升的体温让他舒服极了。那些好似被冰封住随时可能断裂的经络解冻了,化作暖流在身体中冲刷。 “将军,这要花费几何啊?” 老人一脸忧色,其子原本兴奋的神情也暗淡了下去。 木炭只有达官显贵才能用得起,要不就是豪商巨贾。眼前这个和木炭效果差不多的蜂窝煤,价值应该和木炭也相差无几罢?他们这个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起。 “说的什么屁话,这么多年不见,胆子见长,连我都敢调戏,把本将军当成娘们了是罢?我能管你要钱?”嬴成蟜视线挪到呆站着没动作的主人身上,道:“你是锁的儿子?” “是。” 主人慌忙应声,自从知道眼前这个披着白狐皮的年轻人是将军之后,他的身形就矮了几分。 “你阿父是个英雄,为了大秦出生入死,秦国不会亏待英雄。以后你家蜂窝煤管够,不要钱。” “将军,锁不是” 老人面有惭色,他这种在战场上装死保命的人在秦国可不是什么英雄,而是耻辱。 “我记得你当初冲锋在前,落下马来,手里没了剑,赤手空拳留在了敌阵中。”嬴成蟜打断老人言语,拨弄着蜂窝煤,道:“没了武器的你,站起来也不过是徒增一具尸体,装死保命是正确的。但军纪不容私情,我只能撵你回来。之前打下的战功都没了,事后我也没找到你,不知道你过得这么苦,别记恨啊。” 锁愣住了。 老人怔怔地看着旁边那张比过去成熟,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英武的将军,眼眶湿润了,声线颤抖。 “将军,还记得锁?” “记得啊,我记得你是邱家村的,找了你好几遍没找到,原来你小子跑咸阳来了,还娶了细君,有了儿子。你这里距离我家没有几步路,你没钱倒是来找我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们我有钱了。不找我也就算了,你那群老兄弟你一个也不见,同在咸阳,你躲了这么多年也真狠得下心。” 老人揉揉眼睛。 “锁没脸啊!” 又和老人叙了会旧,嬴成蟜拍拍老人肩膀,起身道: “走啦,我还得去下一家,下次有时间再和你叙旧。” “将军。” 老人叫住嬴成蟜。 嬴成蟜低头笑道: “怎么啦?” “节哀。” 嬴成蟜笑容依旧,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知道了。”摆摆手,道:“走了啊。” 荀子带着弟子紧随嬴成蟜脚步而出,老人目光随着嬴成蟜身影而动,看着嬴成蟜离开房门,开着那身白狐裘消失在门扉。 老人知道,蒙公的死对将军的打击有些大,大到风雪天将军要一家一家为咸阳百姓家中送去蜂窝煤。 他的将军其实很懒,并不喜欢事事亲为…… “阿父,你不用死了!你不用死了……” 主人激动地重复。 老人笑笑,拦下了孙儿越伸越近的小手,望着眼前明亮火焰出了神。 那个戎马一生,为秦国打下偌大疆土,连他这个老人按照年龄,都要叫上一声蒙公的冠军侯没有活过这个冬天。 肃杀冬天,是老人杀手。 但有了眼前这盆蜂窝煤在,这个冬天,咸阳不会再有一个老人被冻死。 燃烧的不只是火,更是希望。 第二日,太医上门来给锁看病,工匠来为锁翻修房屋,将那张床做成了中空,连接着烟道。 “此物名为炕,可在内添置蜂窝煤,居之甚暖寒不能侵,老丈勿要推辞。长安君说:‘这是老丈应得的’。” 这一天,荀子带着弟子张苍,默默地跟在嬴成蟜身后,给一家又一家民户送去蜂窝煤。 这个冬日,朝堂为咸阳每户人家都送去了一袋蜂窝煤。 在路上送蜂窝煤的不止嬴成蟜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原本就死气沉沉的咸阳,在进了冬日更是冷酷凛冽,却被一袋袋蜂窝煤初步燃烧起了生气。 这个堪比木炭的蜂窝煤价格也并不昂贵,只要不是不知黑白的一直点,每户人家都能负担的起。 民居的烟囱排放着黑色的烟气,换来的却是咸阳城的生气勃勃。 咸阳每一家,每一户都有烟火。 冬日的烟火,就是有希望,就是生命。 这些生命靠着希望之火,聚起来的是对始皇帝的感激,对秦国的认同,这就是民心。 翌日。 荀子居所。 依旧是那个火盆,盆底是昂贵的木炭,木炭上是廉价的木柴。 荀子依旧拨弄着。 “现在可对君上有所改观?” 张苍默默点点头,发自本心。 亲眼见证了嬴成蟜的所作所为,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知。 “长安君,不必自己去罢?”张苍鸡蛋里挑骨头道:“这是在作秀嘛?” “作秀?你倒是从君上那里听来不少新词。君上还需要作秀?作秀给谁看?秦王,还是哪些世家贵族,把手伸出来。” 张苍缩了缩脖子,用力摇头,把手快速背到了身后。 “弟子不过是随口道了一句,不该被打罢?” 荀子手里拿着戒尺,脸上神情不怒自威,不容置疑,加重语气道: “伸手。” 张苍苦着脸伸手。 既长且厚的戒尺在空中划过,风声极大,可见这一下绝对不轻,“啪”的一声重重落在那双胖手上。 “啊!” 张苍犹如触电一般,整个人都弹起来了,两手用力甩着,那剧痛感和麻木感却还是挥之不去。 荀子等弟子消停下来,臊眉耷眼地坐回原位后。 “再来。” 张苍又弹起来了,眼角肌肉抽搐不已,哀求地拉长音。 “老师!” 荀子不为所动,举着戒尺沉声道: “再来。” 张苍额头满是汗,想要夺门而出,为自己说那一句话而后悔不已。 早知道一句话要有这么大代价,他绝对会紧紧闭嘴。 师命难违,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 啪~ 啪~ 连续两声轻响,这第二下和第三下远远没有第一下那么重,更像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 但张苍可是被吓得不轻,被打的时候紧闭着眼不敢去看,直到被打完之后才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疑惑地望向老师。 [老师这两下怎么如此之轻?] 荀子放下戒尺,不用弟子开口就知道弟子心中疑惑,解释道: “第一下完全是惩戒。 “第二下,第三下虽然也是惩戒,但为师目的不全是惩戒,而是你的勇气。你虽然畏惧,但依然能够伸手,勇气可以让你减免些。” 张苍哭丧着脸道: “昨日我对老师那般言语,老师也不曾恼我,还夸我甚好,会思考。为何今日不过是说了长安君一句话,老师便如此大发雷霆,弟子想不通,就因为老师是长安君的门客嘛?” 荀子面目不善。 “你自己说,你说君上那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辩是为了求真理,你昨日所说虽然与我相悖,但我知道你是为了真理。 “而今日呢?你不是为了真理而说,而是为了你那脸面而说,为了输赢而说。只为辩论而辩论,不为真理,就该打!” 张苍低着头不说话了,他无法反驳老师。 “百姓不会知道蜂窝煤,不会想到蜂窝煤,没有蜂窝煤他们也能够活,也不会有诉求。你说说看,这蜂窝煤应不应该给予百姓?” “应该。” 张苍低声道。 虽然他知道说这句话的同时,就是推翻了他昨日的观点,但作为荀子门下,不论是哪一家哪一派,良知都是最基本的。 “但,苍以为,长安君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免费供给百姓。” 荀子又举起了戒尺,张苍耳朵尖,听到动静脸吓得连颤,急忙摆着有些红肿的手道: “苍这次不是胡诌!苍问过长安君了!此物造价不贵!” “哼!”荀子冷声道:“你从君上那里学了那么多奇葩词汇,怎么就一点好的没学来?免费得来的事物不会被珍惜,君上没有告诉过你这个道理嘛!” “楼台里他都是跟我说又见音坐莲,老【汉】推车,哪里会与我说什么道理……” 张苍轻声嘟囔道。 第376章 我身虽死,儒道永存 “同样是出入楼台,君上练就一身高强武功,《黄帝》大成,而你……” 荀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苍一眼,在那堆肥肉上来回扫视,不言自明。 “嘶!” 张苍倒吸一口凉气。 [长安君练的是《黄帝》?把《黄帝》练到大成是人能做到的事?这心性太残忍了罢!要苍如此,不如叫苍去死!] 打了个哆嗦,张苍见老师审视不断,急忙辩解道: “弟子好女色不假,但弟子也并非一无所获。私斗弟子定不是长安君的对手,但长安君一定没有弟子活得长!他练的《黄帝》是武道功法,苍练的《房中术》是修仙功法!” 荀子摇摇头,觉得这个弟子没救了。 “你若是将追求妄想的心思一半放到正途上,秦国朝堂早便有你一员。由古至今,自三皇五帝而到秦一统天下,未闻有人长生也。” 涉及到毕生所求,张苍一脸认真。 “即便不长生,多活一段时日总是好的。能如彭祖一般寿八百,苍便也满足了。自习《房中术》以来,弟子体力趋于壮年。精力远过同岁之人,弱冠之年亦不如苍。弟子以性命担保,此术绝非假也。” “为师并未说此术是假……算了算了,人各有志,随你罢。” 和活了数百年的鬼谷子在同一片屋檐下过活这么久,荀子远比弟子更清楚,这些所谓的修仙功法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人之初,性本恶。 “但器却没有善恶之分,全看用器之人是善是恶也。仅以权力而论,善者用之民生安乐,恶者用之生灵涂炭。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幽王烽火戏弄诸侯,大周基业付之一炬,便是此理了。 “你言君上以天赐之力逆天何其可笑,然没有天下百姓,何来天?君上生于王侯之家,王位伸手可得,能不为权势所动,抽身而出,明悟民乃天下之本,为民谋福祉。 “舍弃私立而求公益,与天为敌,虽千万人吾往矣!此可笑邪?此可敬也!” 讲到此处,荀子观弟子神态,欲从表观里,看弟子心态如何,听没听进去。 [苍觉得长安君更可敬之处,在于常走林荫小道巡回不断,道边之树却从不挂白霜。他一个童子身,怎么能想出这种词语的!近美色而不失身,插花弄玉不施肥,这比逆天还逆天!] 张苍一脸敬佩。 [孺子可教。] 荀子满意点头,继续说道: “一个人整天思索,不如观看典籍片刻学到的知识多。一个人踮起脚蹦着看远方,不如登到高处看得广阔。登到高处招手,胳膊没有加长,可是别人在远处也能看见。顺着风呼叫,声音没有变得洪亮,可是听的人在远处也能听得清楚。借助车马的人,脚没有比他人快几多,却可以迅速抵达千里之外。借助舟船的人,不一定会游泳,却可以安全地横渡江河。 “君上想要变法,当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商汤灭夏,武王伐纣,莫不如是。若是如你所说,逆天不得以天赐之力,天下便还是那个民不聊生的天下。 “圣人之言,能使天下明悟善恶,知晓真理。然言语不如刀剑有力,能变天下者,古往今来,唯有王侯。能逆天者,皆出于天。” 张苍微微低首。 “弟子知悉了。” 荀子内心一动。 “你依旧不认同为师之言?” 张苍回答的是知悉,不是受教。 知悉是知道了,受教才是认同。 张苍点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老师如何确定,你和长安君变法后的天下,会比当下更好呢?历代变法皆是穷极而变,不变则亡,以暴制暴,流血漂橹。如今大秦蒸蒸日上,其势如龙翔九天不可挡。你们的变法必然引发动乱,动乱过后的天下,真的会比当今更好嘛?” “你已看到,有了蜂窝煤的百姓,比没有蜂窝煤的百姓过得好,这” “老师。”张苍无礼打断,沉声道:“蜂窝煤很简单,变法却不简单,你怎能把二者相提并论呢?蜂窝煤出现问题,我们可以随时丢弃。变法一旦行至中途,再不可停。必以一方彻底消亡而结束,不死不休!人之初,性本恶。苍认为,新上来的你们,不一定比陛下做得好。此为弟子愚念,老师勿怪。” 张苍深深垂首。 啪~ 啪~ 啪~ 清脆,响亮的三声响,张苍对这声音极其熟悉。 他的手还在痛麻,红肿还没消去,这是戒尺落在手掌上的声音! 但他的手握紧放在身前,没有伸出来,他浑身上下也没有半分被打的感觉。 张苍霍然抬首。 “老师!” 他惊呼一声,夺下荀子手中戒尺,看着老师迅速肿胀起来的手——比他的手还要肿上不少,心痛不已。 刚才声音,眼下伤势,都说明荀子这三下都是下了重手。而不是打他的时候一下重,二三下做做样子。 “老师你为何要打自己,这是做甚啊!是弟子说错什么了嘛?弟子说错了你打弟子啊!” 荀子笑的很慈祥,用方才拿戒尺的手轻轻掐着张苍肥脸。 “你没有说错,甚好,为师为有你这样的弟子而欢喜。” “那老师为何” “不为真理而辩,只为辩而辩,就该打。你不经思索言说长安君要打,为师不经思索举例不对自然也要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弟子没有此心!” “弟子犯错老师惩戒,老师犯错不加惩戒,儒家没有这样的道理。但为师这三下可不是认同你所言,为师无法向你证明,变法后的天下会比当今更好。但为师可以确定,变法后的天下,会比当今好的多。你会活的比我要久,久许多。若是我看不到那一日,记得在我坟前说你错了,卿对了,还要告诉我,那个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唯!” 张苍咬着厚嘴唇,重重点头应道。 [那个天下,应该称“诺”罢。] 荀子眼露憧憬,看着窗外,满是不舍。 时间会证明一切,而他却好像没有多少时间了。 当年无论寒风多么凛冽,他一件单衣便可仗剑天涯不畏冷。而今天飘细雪,他穿着质量最佳的御寒皮衣依旧打哆嗦。 他握住弟子的手,嘱咐道: “一定要告诉卿啊。” “嗯。” “这个不能忘。” “嗯。” 张苍声音失真,喉咙有些紧。 苍老的手抹过张苍眼角。 “哭个甚,人都是会死的。”荀子定定地望着弟子,笑道:“我身虽死,儒道永存。” 半旬过去。 嬴成蟜如一个普通官员一般,亲手为百姓送去一袋袋蜂窝煤。 这个黑不溜秋的物事其貌不扬,却是救命的物事。 这一日,他敲开大门,照旧跟着主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子里,披着一身雪白狐裘大衣,趾高气昂地道: “你家其他人呢?都叫出来,乃公只给你们演示一次。” 主人家是个女子,柳叶眉,丹凤眼,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但却足够入选皇宫宫女。 这女子不仅相貌姣好,且身材苗条,凹凸有致。 大冬天,她出门迎接嬴成蟜的时候却是穿的一身碧绿丝质衣服,冻的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本就白皙的脸颊更白了,寒冷冻得发抖,加上看着嬴成蟜畏惧的瑟瑟发抖,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 “大人,家中就我一人。” 女子小心翼翼地道,瑟缩着后退,似乎生怕嬴成蟜做什么事一样。 室内没有点灯,窗外光线照射进来,正好照在女子半边脸上,让其皮肤越显白皙透明。 有言道一白遮百丑,何况女子不但不丑,反而很美,在阳光下越发楚楚动人。 屋内陈设也很是简单,或许是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女子将嬴成蟜一路引到了居室之中。 床铺上被子略显凌乱,但乱而不脏。有一个衣柜摆放在墙角处,门开着,里面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丝织衣物,全都很透。 嬴成蟜嗅了嗅鼻子,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他眯起双眼,很快就轻笑一声。 这种香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催情香气,楼台中常用。 他随手丢掉袋子,坐到了床铺,拍拍身边。 “过来坐。” 女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一下子就缩到衣柜里。 “大人,你要做什么!” 娇小身躯掩映在那些本应出现在楼台美人,隶妾贴身衣物中间——类似蕾丝的黑色丁字裤,网格状线衣,红色薄透长裙。 这样的画面,哪里是躲藏,分明是给坏人加攻速。 嬴成蟜身子前倾,饶有兴趣道: “有意思,你很有意思。” 女子继续往柜子里缩,手上缠上了那个类似蕾丝的黑色丁字裤。 “大人请自重,廷尉府距离此处不远,半个时辰内即可到达。” 嬴成蟜指了指女子满柜子的衣物。 “你知不知道,你柜子里这些一大半都是我弄出来的物事。” 女子扯下那些攻速装堆在身前,在这堆攻速装里面偷眼看嬴成蟜,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害怕,眼角有泪。 嬴成蟜失笑。 “你是个戏精嘛?还是说你家主君告诉你,我这个人喜欢欲擒故纵,所以你以为你在和我调情?” 女子猛然摇头,泪花甩落,隐有哭声。 “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请自重!” 若是今日事嬴成蟜第一日送蜂窝煤,他会扭头就走。 因为蒙骜去世,嬴成蟜心有不畅,所以一直亲临一线给百姓送蜂窝煤。 白白的雪,寒冷的风,忙碌的生活,让他的心比先前要畅快许多。 这十几日过去,他已是调整过来了,是以今日对这种意外情景很有兴趣。 他不知道这是哪个人弄出来的美人计,但觉得想出来这招的人确实很懂男人。 在这么一个风雪天,地点在咸阳偏僻地,有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瑟瑟发抖,欲拒还迎。 让人想将那身上不多的衣物撕掉,露出半轻纱下面的美妙胴体,以自身的火热温暖,以快速的冲刺征服。 空气中的催情香气,还有柜子里的那一堆攻速装,则会让战斗逐渐攀至巅峰,在最为激烈的搏斗中尽出精锐。 “你看啊,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一身半透明丝质衣出门迎接我,连文胸都没有穿。你这衣物你敢说是为了蔽体,不是为了诱惑我?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穷人,你这一身衣服常人别说买了,看到都费劲,想都不敢想,这也太有些违和了罢? “而且你眉毛描过,脸上也有粉黛,唇上还有胭脂。你这些物事要是用金钱买下来,对我来说没什么感觉,对普通百姓来说那可太贵了,咱们再说这被褥。” 嬴成蟜手摸进去,从中掏出一个仍旧温热的羊皮袋。 他摇着羊皮袋笑道: “热水袋都用上了,你背后的人对你倒还是真不错,不舍的你吃一点苦,其实你真冻得瑟瑟发抖对男人诱惑力更强一些。 “这催情香气的香也是我弄出来的,怎么样,好不好闻?我武功高没什么感觉,你呢?浑身有些发热了罢?” 女子脸色有些红润,眉眼如要滴出水来,咬着嘴唇不说话。 “没事啊,不慌,本君可不喜欢用强。”嬴成蟜摆摆手,笑道:“这催情香的作用已是达到最大了,这是助兴用的,不是乱性,你要是向本君扑上来,那就是你本心所致,可赖不到这香气上面。” 女子再不说话,就用那种痴怨的表情看着嬴成蟜。 嬴成蟜笑眯眯走到柜子前,蹲下身,勾起女子光滑下巴,稍微用力上抬。 有如天鹅般的雪白脖颈暴露在嬴成蟜眼前,随之一同暴露的还有精致的锁骨。 “说罢,你是谁派来的。 “看你布置的这个样子,你背后派来的人压根就没想瞒着本君。你要是不说话,不是让他心思白费了嘛。” 女子沉默,不言语。 嬴成蟜挑挑眉,手上微微用力,眯着眼笑道: “是我那年老却依旧美丽的阿母赵姬? “还是那个不怎么听我命令的小弟甘罗? “亦或是某位我不清楚的有眼见之辈,说说呗。” 第377章 皇兄什么意思?你不是嗜杀之人? “大人弄疼我了。” 女子梨花带雨,抽搭了一下,素手攀附到嬴成蟜掌心轻轻摩挲。 “这手可勾引不到我,你的手不如你的脸蛋迷人。你手上有老茧,是常干粗活所留,你是一个下人。 “这倒让本君越发好奇了。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费了如此大周章,最后却只派了一个下人来勾引本君?这不是看不起本君嘛? “本君权倾朝堂,坐高台之上,观云卷云舒,只手可遮天,打个喷嚏天下便要下场暴雨。与本君共赴巫山这等好事,怎么也不该落到你身上。 “怎么,他一个姊妹,女儿都没有?” 如今的嬴成蟜与一年前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没有几个朝臣见面再称其为竖子,而是礼数周到地叫长安君。 那些地位低,不能登上高堂的官员,则要恭恭敬敬地叫君爷。 不该封侯的蒙骜,被嬴成蟜强行请封彻侯冠军以后,嬴成蟜在民间还声名不显,但在官场是绝对的炙手可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嬴成蟜还没娶亲,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女儿,姊妹上门提亲,希冀和他这位无官身,却全盘把控官场的皇弟结为连理。 现在能上嬴成蟜床上的人,或许便是长安君府女主人,贵不可言。 “大人问那么多做甚?是小女子不够美乎?” 女子媚眼如丝,不再掩饰,雀舌伸出,像一只小兽似的轻轻舔舐嬴成蟜手背,裸露在外的雪白香肩光滑地如同牛奶似的。 “大人~” 女子柔肠百转地唤了一声,腆胸慢扑,三分娇羞气氛柔媚。 刺啦~ 细小的布帛撕裂声被掩饰在其呼声里,她的眼中满是情欲,酡红容颜如饮佳酿,好似不胜酒力的醉美人。 蓦然,她动作停顿。 那张脸颊依旧是红扑扑的很是诱人,那双眼睛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其中的情欲如艳阳下的白雪一般瞬间消散,替换上来的是有如最深沉夜晚的仇恨! “没杀过人罢?” 嬴成蟜抓着女子藏在丝绸衣中,另一只手的手腕,毫不费力地举到女子眼前,那只同样有老茧的手中握着一把闪烁寒芒的匕首。 嬴成蟜横一眼掌中不断挣扎的手,努努嘴,示意女子自己看。 “美人,你在抖啊。你要杀我,你害怕什么?怪不得不告诉我幕后主使,原来是个刺客。” 嬴成蟜用力将女子推入柜子深处,觉得很是无趣。 今时今地,咸阳这些贵族除非脑子不好使,和自己家族有血海深仇,非要来个九族消消乐,不然没有人会刺杀他。 没人能承担刺杀他的后果。 成,始皇帝震怒,灭族。 不成,嬴成蟜报复,灭族。 “你是不是刺杀错人了啊?灭六国的是嬴政,你去刺杀他啊,你找我我嬴成蟜做什么? “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自尽罢,不用想着逃跑,你跑不出咸阳城。” 嬴成蟜转身即行,他没有时间和这些六国余孽玩耍。 自从在蜡祭那日告天下后,长安君府刺客便多了不少,每月至少要死五个,他早就习惯被刺杀了,虽然这次刺杀很奇怪。 不是说美人计这种接近方式奇怪,问题还是出在人选上。 凭什么以为一个没有杀过人,武功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女子能刺杀他嬴成蟜? 摇摇头,嬴成蟜不去想这些问题了,他打算去叫城防军过来。 带人,或者收尸。 女子从衣柜中爬出,望着嬴成蟜的背影嘶声喊着。 “为何不杀我?!” 嬴成蟜随口答道: “今天穿的白衣服,粘上血污不好洗。” 女子艰难爬起。 嬴成蟜刚才推搡没有用全力,但也没有刻意收力。这一掌拍在不会武功的女子腹部,让女子腹中绞痛难忍。 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举着刀子。 一脸痛苦,穿着那身遮不住身子的轻纱,一步一步得走向嬴成蟜。 嬴成蟜听到声响转过身,无奈道: “你不仅是个戏精,好是个蠢货,你应该清楚你杀不掉我。” 他怜悯地看着女子接近。 女子以为嬴成蟜是在可怜她没有武功,还要进行送死行为,是上位者对下位者不能左右命运的可怜,遂怒喊道: “竖子!我虽杀不得你!也要将你这一身白衣染成赤色!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她小跑,闭眼,跃起,怒插。 嬴成蟜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她全身力气尽数倾泻,却如同泥牛入海。 睁开眼,她能近距离看到嬴成蟜的双眼,比刚才在衣柜中还要近。那双眼中的怜悯,与之前那些看向她的,似乎不一样…… “你这个年纪,在我的家乡,应该在读大学,在谈恋爱,在视分手为天大的事,在祈祷不遇渣男海王。 “我欲变法,绝贵族,兴百姓,开民智而使华夏崛起。贵族欲我死是正理,你们这些百姓也要我死,太伤人了。 “你说我又不是圣人,为何为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人战斗。你们喜欢被剥削,喜欢被压迫,喜欢出不了头,那就任由你们去呗。” 甩女子在地,嬴成蟜看着女子满是仇恨的双眼。 “这眼神不好看,我想看清澈又愚蠢的眼神。变法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自己,是我不爽这个天下。” 女子挣扎起身,无济于事。 嬴成蟜在女子体内残留了内力,封住了女子退部关键几处经脉,要女子不能起身。 “你的手可以动,你依然可以自尽,这是美貌的特权。当然,若是你下不了手,也可以求我帮你,脱个衣服的事。” 嬴成蟜拎起那一袋蜂窝煤,这个女子不用,还有其他人要用。 “嬴成蟜!” 女子的声音凄厉,绝望。 “做甚?”嬴成蟜笑着回首,道:“若是想活命就算了,你都刺杀我了,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你杀我兄长的时候,可有被杀的觉悟。” 女子声音没有包含任何感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嬴成蟜。 哀莫大于心死。 仇恨犹如深海的水,流淌缓慢,却沉重,有力,远比海边浪潮更深厚。 嬴成蟜心有异动,微微眯起双眼。 他本以为眼前这女子是受人指使,那仇恨是他人灌输。 听这言语,好似不是。 “你兄长是谁。” “马,列。”女子一字一顿,道:“这名姓,是你所赠。” 嬴成蟜拿着一袋蜂窝煤的手猛然攥紧,面上不动声色。 “原来你是马列妹妹,那我可饶你一命。” 女子举起匕首,自然地横在了雪白脖颈上。 或许是即将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不能报仇的绝望,女子本来已经淡漠到极点的情绪再度高涨。 她眼角流着清泪。 挂着泪珠,施了粉黛的姣好脸庞凄美,点了朱砂而不是胭脂的红唇开合,贝齿磨砂,碰撞。 “你凭什么不染尘埃? “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 “凭什么置身风波里,又在水火之外!” 锋利匕刃见了红,她呵呵笑着,身子抽动,刃越陷越深。 “你别坐高台,你要掉下来。” 她的声音轻缓下来,视线从嬴成蟜的脸上,挪到了嬴成蟜的手上,挪到了那一袋蜂窝煤上面。 这个杀了她兄长的男人,在她兄长嘴里最是急色不过的长安君,却没有把主动送上门的她扑倒在床榻之上,强要了她的身子。 这个位高权重,杀了她兄长而不受秦律的权贵,不但亲自给百姓送物事。 被刺杀而临行时,还不忘带走那一袋子咸阳近来传播最广,能够让寻常百姓安稳过冬的蜂窝煤。 她对杀了其兄长的嬴成蟜恨之入骨,但眼前景象,让她被仇恨熏染的心开了一道裂缝。 她依旧对嬴成蟜恨之入骨,但她却无法再说眼前的人是个恶人。 “你这么好的人啊,就应该跟我一样恶!” 刃锋划过。 鲜血流淌。 没有杀过人的女子杀了人,是她自己。 嬴成蟜默然,不语。 以他的武功,有无数的机会救回女子。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女子委顿在地,看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渐渐流失光彩,看着那被轻纱笼罩的娇躯失去温度。 门开了。 嬴成蟜拎着那袋蜂窝煤走出门,他要去给下一家送。 他穿着一件黑色单衣。 一刻钟后,哐当一声轻响。 三个很是貌美,却作侍女打扮的女子暴力开门。 她们穿着长安君府的特有服饰,凛冽寒风随着她们一起冲入,吹在那身被鲜血染红些许的白狐裘上。 她们神色极其难看,快步上前,毫无礼貌地掀开那身红白相间的狐裘,看到那个轻纱覆盖而不能遮体的娇躯。 一个侍女怒色大盛。 “呸!下贱!” 四日过去,宦官入长安君府,嬴成蟜被始皇帝召入宫。 这很不寻常。 始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召嬴成蟜入宫了,这两兄弟想要见面随时可以,根本不需要来这么一套流程。 嬴成蟜不知所云,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皇兄葫芦里又开始卖上什么药了。 驷马王车在驰道上飞奔,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咸阳宫宫门前略微停顿,很快便又再次放行。 然后被一队郎官护卫着,一路引到了章台宫前。 嬴成蟜心略微松了少许,咸阳宫这些宫殿都是有说法的,真要是要开小会的话,一般是去议事殿。 章台宫虽然也是始皇帝私会的宫殿,但一般就不会是什么太大的事。 果不其然。 进了门的嬴成蟜四处一打量,除了本来就应该在的宦官,宫女之外,一个大臣都没有看见。 他这才松了口气。 “皇兄,你找我?” 始皇帝指了指前面蒲团。 “坐。” 嬴成蟜依言坐下,毫不见外地拿起始皇帝面前的竹简开始翻看。 章台宫内看到这一幕的宦官,宫女都当做没看见。整个咸阳对皇宫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就是他们,他们深刻知道现今的嬴成蟜是什么特权。 嬴成蟜一边看,一边埋怨。 “能不能把这些落后的竹简淘汰掉啊,这拿着太不方便,太累了。你不想要在天下推广用纸,你自己用不行嘛?别告诉我你要以身作则,你不是那种人。” 正在倒茶汤的是一个年轻宦官,刚刚入咸阳宫没多久。 其身子一哆嗦,险些把茶汤倒在始皇帝身上。 始皇帝无动于衷,没有什么表示,好像没看见。 年轻宦官却是急忙放下器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个响头又一个响头砸个不停。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始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没什么感情波动地道: “来人,拉出去,杖责五十。” 一直守候在门前的郎官高声应道: “唯!” 踏步入内去拉年轻宦官,要去将地上年轻宦官带出去直接打死。 杖责五十,这就是奔命去的。 年轻宦官也深知此理,一脸绝望之色。 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被两个郎官随意摆布,架着向外走。 “等等!” 嬴成蟜请喝。 两个郎官观察了一下始皇帝表情,见始皇帝没有说话,继续行事。 他们忌惮嬴成蟜,却敬畏始皇帝。 始皇帝当前,一切以始皇帝命令为准。 在始皇帝面前不能耍小聪明,耍了就是耍自己的命。 嬴成蟜皱起眉头,抬头盯着始皇帝。 始皇帝再次拿起茶杯,低下眼眉继续喝茶。 “你真是有病!” 嬴成蟜怒骂一声。 起身,几个大步走到两个郎官身前,从他们手中抢下年轻宦官。 “你们两个出去。” 始皇帝叫住了要和嬴成蟜动手的两个郎官。 “唯!” 两个郎官大声应道,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他们万分不想和嬴成蟜动手。 出去的时候,二人心中尽是侥幸。 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骇。 他们都是贵族出身,没有白身。 知道嬴成蟜权势很大,但权势再大,也不能当始皇帝面说始皇帝有病罢。而且,陛下还没有生气…… “皇兄什么意思?你不是嗜杀之人,所以,今日叫我来是为了给我下马威?” 嬴成蟜语气很不善。 年轻宦官之所以手抖,是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很明显是对他如此随意和始皇帝说话而心神不稳。 处死这个年轻宦官的是始皇帝,但这个年轻宦官要是真死了,却是因为他嬴成蟜。 第378章 什么意思?没完了是罢? 年轻宦官瑟瑟发抖,不敢为自己的性命吭上一声。 其他宦官,宫女心中有兔死狐悲的伤感,面上却没有一个敢于显露,各司其职,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始皇帝拿起茶壶,自斟,自饮,滋溜滋溜的喝水声音和其他人并无二致。 这位不屑以杀人立威,却威势的帝王悠悠地道: “在这咸阳城内,朕只要想,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朕。” 嬴成蟜冷笑。 [吹什么牛逼?] “李牧、吕不韦、廉颇、荀子……” “……” 始皇帝默默放下茶杯,这茶汤喝不下去了! 立案起身,始皇帝自年轻宦官身边走过,踢了一脚,随口说了声“下去”。 年轻宦官大喜过望,感恩道德,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一直保持正面对着始皇帝,后撤出章台宫。 他不敢多叩头,他怕多叩一个头陛下会觉得心烦再次赐死他。 他很怕死,他怕死怕到甚至不敢向救他性命的嬴成蟜投一个感激的眼神。 “朕无法说服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朕可以告诉你,你死以后,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双手抓住嬴成蟜脑袋,始皇帝将其扳到正对着匀速后退的年轻宦官。 年轻宦官垂着手,低着头,身子紧绷,却依旧难掩饰因为心中惊惧而表征出的双肩不住耸动。 “今日你不在,他便死了,你要好好活着。” 嬴成蟜嘴角继续上翘,冷笑中的嘲讽意味越发足了。 “拿我当大侄子教了?他死是你杀的,与我何干?道德绑架对乃公无效,乃公没有道德。” “那你方才拦什么?” “……” 嬴成蟜沉默片刻。 “我看不到就算了,我看到,就不行。” “好,朕给你这个颜面。你走之后,朕再将此人杖毙。” “……” 嬴成蟜冷冷地看向兄长。 “下次这种事不要告诉我,这会让我的心情很差。” “朕还以为你会让朕不要杀人,只要你开口,朕就不杀此人。” “你不喜欢受威胁,我也不喜欢。我不是你儿子,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朕不是教你做事,朕是帮你做事。” 嬴成蟜双眼微眯,自两道缝隙中激射的目光犀利无比。 “什么意思?” “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被刺杀,朕作为兄长怎能坐视不理?朕在继位之时亲口答应过阿父,要好好照顾你。” “她已经死了。” 始皇帝脸色瞬间冰冷下来,有如千载寒冰,殿内除嬴成蟜以外的所有人全都寒意骤起! 掌灯的宫女手指微颤。 垂手侍立的宦官深埋本就低着的脑袋。 驻守在殿门前随时等候吩咐的两个郎官只觉殿中凉气爆发,透过衣衫,扑进后背,自脊椎骨直窜头颅,比手中的青铜长戈还要凉! “不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被刺杀只诛首恶就行了。” 嬴成蟜面沉似水,怒瞪了始皇帝一眼,拔腿就走。 虽然他知道,现在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章邯。” 始皇帝的声音从他后面响起,自敞开的殿门传到大殿之外。 “唯!” 殿外一声清脆应喝。 章邯身穿嬴成蟜亲自设计的骷髅甲,站在章台宫门前。 章台宫的宫门很大,章邯的身体不足以挡住整个宫门,连一半都挡不住。 但他站在这里,嬴成蟜便出不去。 “滚。” 嬴成蟜用力一脚蹬出。 章邯掌持腰佩长剑,剑不出鞘,以剑鞘横在身前,硬接了嬴成蟜含怒一脚。 两相碰撞,一声闷响。 章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脚呈弓步,身形岿然不动。 “长安君,得罪了。” 言毕。 汹涌澎湃的内力有如狂涛骇浪一般,自其丹田传至手上,自其手上传到剑上。 章邯后拉剑鞘,张开五指向前推手。 沛然莫挡的大力骤然涌来,被提前提醒的嬴成蟜只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过来,黑着脸后退,避其威势。 章邯打退嬴成蟜乃止,没有进入章台宫,如一尊门神般立在章台宫门前,满脸歉意。 咸阳街道。 城防军以一什为单位,鱼贯而出,各个什长领着手下城防军冲进一个个贵族家中。 每什城防军中都有一名郎官,郎官出具廷尉亲手签订的抓捕令,在一众贵族惊骇的表情中或带走本人,或带走他们的亲属。 有些贵族瘫倒在地,小便失禁,腥臊的尿液流了一地。 有些贵族大叫冤屈,大声叫骂“这是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有些贵族一言不发,黑着脸快速备马,直冲廷尉府而去。 贵族们如此大的反应不是因为城防军联合郎官一起抓人,而是因为那张抓捕令上写了要抓的人名,却没有写抓捕罪名,违背哪条秦律。 最重要的是,抓捕令上竟然还写着要行的刑罚——枭首!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案子还没有审理,刑罚提前确定。 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波的由来,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比突然下的大雪还要突然。 章台宫中。 被以内力粗暴震退的嬴成蟜很清楚。 章邯这法子用不了几次就会入不敷出,战力骤降。只要章邯不变招,他再试着冲几次就能冲出去。 但他也同样清楚。 章邯这个剑道大师不出剑以精妙剑术迎战,而是如同骤得充沛内力,而不知如何运用的幸运儿似的,以体内全部内力倾泻而出,是在给他留颜面。 无论从哪个方面,章邯都能对其形成绝对的碾压,以内力强压这种碾压方式最体面。既不会伤到他,也不会让其狼狈不堪。 嬴成蟜脸色很难看,始皇帝的声音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以往被刺,你从行刺者一路溯源,一直到幕后主使,这条线上所有人都会被刀掉。这次不必你亲自出手,朕帮你。” 他冷冷回应。 “她与我是私仇,不干其他人的事。我已经要人查证过,她没有同伴。不管你要杀谁,都杀错了。” “朕没杀错。” 廷尉府。 廷尉张图坐在案台上,看上去铁面无私,一脸不怒自威,实则后背尽是虚汗。 堂下足有三四十人跪在地上,一个个都很是年轻,脸上大多是惶恐不安。 这些跪着的这些人份属各家贵族,其中有好几家都是大贵族,为秦国立下大功,历代都有登堂入殿,和秦王开小会的人。 而他,今日却要将这些各大家族的成员全部处死。 虽然他是九卿之一,秦国绝对的高官,再上一步就站在秦国权力金字塔顶了。 但一下子杀这么多人,他压力山大,他将得罪秦国一大半贵族。 若堂下只有跪着的人,张图这个廷尉会有压力,但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张图压力的一大半,都是来源那些站在堂下旁观,不仅自身静默不语,还以严厉眼神示意跪在地上的家族子弟不得言语的各大家族族长们。 甘罗,魏章,司马伊…… 一个个单拿出来,都是没当廷尉前的张图,需要仰视的存在。 这些世家家主集体齐聚旁听,一想到要在这些人面前判他们的族人枭首,张图就很想溜之大吉, [这廷尉真难当,想念李斯。] “周文,此物你用过罢。” 张图板着脸,自案台上丢下一个羊皮袋。 最前首的周文与周家家主对视一眼,见家主没有指示,便低头审视其那件有些眼熟的物事。 只看一眼,他便想起来此物是什么了。 楼台没塌之前,新换的那个叫马列的管事,实在是很合他的心意。 “用过,此物乃热水袋,是楼台最后一任马列为文准备的物事。入楼台,遇阴天下雨,马列就将这物事给文,去寒取暖。” 周文如实说道,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周家家主周武听了片刻,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张图身上。他也不认为就因为这件事,他家中小辈就要被枭首,此事应该只是个引子。 堂上张图拿起竹简摊开,沉声道: “此物乃刺客之物,同用者枭首,即刻行刑。” 早就持秦剑等候一旁的府兵悍然下斩,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周文尸首分离,听到死因都不知道为何而死。 鲜血泼在堂下,惊起一阵呼喊。 周武怒喝道: “哪一条秦律写着” “闭嘴!” 甘罗侧眸低喝,周武怒容不散地闭嘴,一众世家家主皆看向甘罗。 做为世家领袖,在此时此刻,甘罗必须要站出来。 甘罗望着张图。 “刺客是何人?” 张图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不知。” 堂下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嘶喊着。 “不知刺客是谁便就杀了周文,这是构陷!谋杀!” “放了我!” “便是用了同样物事,也不至死!” “……” 在场的大半世家家主闻言皆是恨意汹涌。 不知道刺客是谁,随便找个羊皮袋子就杀了一个贵族,就连当初商鞅杀人也没有这么曹帅过! 甘罗神色不变。 “遇刺者是谁!” 堂下声音太大,他必须大声喊出来。 张图用力拍打桌案上镇石,堂下安静下来。 依照秦律,镇石拍打之后,若是还敢扰乱公堂,主审官可以直接杀。 镇石若不能让他们安静,就由秦剑来。 张图常音道: “长安君。” 甘罗扭头便走。 [陛下就不怕这竖子夺了王位乎!] 能够指挥郎官的,唯有始皇帝。 甘罗一走,围观的世家家主尽散。 “上卿,这是何意啊?” 周武追上甘罗,在其身后,是紧跟上来的一众世家家主。 “只杀了一些不成器的小辈,此事应是到此为止了。只要你不去招惹长安君,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甘罗既是说给周武听,也是说给所有世家家主听。 不合秦律,不合规矩。 以王身份,以势压人。 这是唯有至高无上的王,才能够用出来的阳谋。 若是胆敢亲自下场针对嬴成蟜,下次死的就是这些世家家主。 光明正大拉偏架! 堂下跪着的人绝望了,他们痛哭痛骂痛叫,喧闹声,哭喊声再起。 “聒噪!” 张图信心大振,威严大喝。 啪~ 镇石落下,无济于事。 出不出声,最后都要死。 一把把秦剑落下,一声声临死喝骂。 廷尉府堂前,今日再度为鲜血所染,他们都曾经是马列巴结的大人物。 这种消息传开的速度总是很快。 相邦府中。 李斯看向伏案工作的冯去疾道: “廷尉府此次行动不合秦律,不应规矩,右相不去制止乎?” 冯去疾头都不抬。 “监察百官是御史大夫的事,我已不是御史大夫。” 他拍拍身前一堆原本他只有审查之权,现在却有批改之权的奏章。 “我的职责在这。” 李斯皮笑肉不笑。 “右相还真是恪尽职守。” 冯去疾停笔,抬起头,正视李斯。 “左相原是廷尉,现今廷尉张图正是左相的老下属,左相何不去拨乱反正呢?” “我认为廷尉处置甚好。” “左相方才还说违背秦律,不合规矩。” 二为相邦的吕不韦听着两个丞相明争,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 [王之爱好,天下之爱好。] [陛下喜尽职尽责,冯去疾这般心性摇摆之人亦能刚正不阿。这两人争上位,也是尽皆摆在台面上。] [陛下此举,将彻底打消猜测陛下忌惮成蟜的那些心思,咸阳再无人敢与成蟜为难了……] 长安君府内。 荀子苦叹一声。 “这法,是变不成了。” 章台宫中。 嬴成蟜坐在案前,神色不善。 “杀完了罢?” 始皇帝估算一下时间,点点头。 “差不多了。” 站在门前的章邯不知何时离开了,嬴成蟜指着始皇帝恨恨地道: “你以后别叫乃公入宫!” “依照你的性情,这些人早都是死有余辜,朕不过是让他们死得其所罢了。” 嬴成蟜懒得理会始皇帝,快步出宫,走到宫门口,本来消失的章邯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嬴成蟜慢慢转过脖颈,看着坐在案前观察自己的始皇帝,有种篡位的冲动。 “什么意思?没完了是罢?” 始皇帝呵呵一笑。 “正事还没办,着急走个甚。” 附手招来一位宦官。 “宣太史令。” 第380章 秉笔直书,不因个人好恶而篡改历史 “你想死,我成全你。” 嬴成蟜手背上有三条青筋高高隆起,犹如泥鳅一般。 太史家老二在旁看的真切,不欲看到大兄就此离世的他来不及仔细思考,化心间恐惧为勇气嘶喊。 “长安君就不怕如崔杼一般,为后世万万人所唾骂嘛!” 崔杼是齐国大夫。 齐庄公姜光与崔杼的细君棠姜通奸,崔杼愤怒异常,却因齐庄公身份尊贵而隐忍下来。 但崔杼的隐忍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得寸进尺。齐庄公作死,在一次和棠姜通奸之后,把崔杼放在家中的帽子拿出来赏给他人。 这相当于明目张胆告诉所有人,他刚刚去崔杼家中玩了崔杼细君棠姜。 这下子崔杼忍不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莒国国君来访,齐庄公在城北设宴招待莒国国君。 崔杼身份高贵,本应入宴。但他推说身体有恙,未去赴宴。 次日,齐庄公到崔家问候崔杼,趁机又与棠姜私会。 崔杼带领武士当场击毙齐庄公。 杀死齐庄公以后,崔杼在齐国独掌大权,齐国新的君王都是他立的。 齐国太史令叫太史伯,对这一重大事件做了记录。 【崔杼弑其君。】 崔杼想要其改成“死于疾病”,太史伯不从。 崔杼一怒之下,把太史伯杀了。 递补的太史令是太史伯弟弟太史仲,他的弟弟接着照写,崔杼照杀不误。 太史伯三弟太史叔出任太史令,仍然接着照写,崔杼便又杀了太史叔。 崔杼本以为杀了三个人,太史一家不会再有送死的人。没想到太史伯四弟太史季自动递补之后,依旧照写“崔杼弑其君”。 远在外地的南史氏听说崔杼连杀三位太史氏的史官,毫不畏惧地拿着简册赶往都城。 等于告诉崔杼你杀了太史氏还有我南史氏,你弑君的历史一定会记录下去。 崔杼见如此杀下去,不但不能掩盖自己弑君的事实,反而罪过更大,只好罢休。 南史氏听说崔杼不再杀人,历史真实记录,才放心地返回驻地。 嬴成蟜气势一滞,神色有所动摇,脸上原本必杀太史达的决心不见了,手里拿着的秦剑略微松了几分,不再贴着太史达脖颈。 太史节眼看有用,趁热打铁。 “长安君若要杀长兄,请把我太史节一起杀了罢。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和齐国的太史伯,太史仲,太史叔,太史季四兄弟一样,名流千古了。” “你威胁我!” 嬴成蟜霍然扭头,眼中怒火汹涌澎湃。 太史达感到脖颈又一次微痛,刚才已经拿开的秦剑又压上来了。 太史节缩缩脖子,没想到嬴成蟜是这么个反映,被吓到勇气体验卡提前到期。 始皇帝正坐坐的累了,改正坐为盘坐。 右手手肘拄在右膝盖上,手掌托着右脸,左手食指在左膝盖上不规则敲打,一脸兴致盎然。 [装的挺像。] 当事人太史达急了,二弟不给力,亲自上场自救。 “达不欲死! “这竖子自小就蠢,长安君不要和这竖子一般见识,不要冲动! “长安君杀我不过是一剑的事,但这一剑落下不只是杀了我太史达,更是杀了长安君千古美名。 “二弟方才所言虽不中听,但杀了达会让达名垂千古却是事实。长安君既然不喜达,就应该让达活着啊。” 嬴成蟜神情微动,蹙眉思索。 太史达,太史节两兄弟屏息以待,心脏怦怦乱跳不已。 “乃公便饶你俩一条狗命!” 嬴成蟜冷哼一声,把秦剑自太史达脖子边取下来,像是扔香蕉皮一样,随手向后丢出。 秦剑犹如装上发动机一般,速度极快。嗖的一下便劲射出十数米,一头扎向宫门口。 面门正对剑心的章邯眼睛一眨不眨,头颅微微侧移,本该穿过他脑袋的秦剑便从他而旁射过。 让过长剑剑身,探手抓住后来的佩剑剑柄,很是轻易地表演了一番空中取剑。翻转剑柄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归鞘。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延,冗余。 他低首后退,想着若是那个不讨喜,不懂规矩的盖聂在此,定不会要佩剑离手。 两个时辰过去。 太史达,太史节两兄弟告退。 二人在咸阳宫中走了一路,捧着竹简,闭口不谈,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家中,如同虚脱一般躺倒在床上,大口喘息。许久方觉衣衫尽被汗水打湿,罩在身上实在是难受得很。 太史节脱着衣服,劫后余生。 “若非大兄言语快,你我兄弟今日就丢了性命了,大兄可要将这竖子残忍暴虐的行为都记在史书上。” “那是自然!自崔杼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么藐视史官的人,达定当记之!” “这竖子端的不为人子!为性命着想,日后大兄别再去找这竖子了,自陛下处知晓这竖子事迹便好。我见今日那竖子的事多是陛下开口,陛下神情没有不耐烦,还稍有笑意。” “有理,我哪里知道这竖子敢杀史官。达可不想如此名流千古,早知如此,绝不会找这竖子麻烦。” 章台宫中。 始皇帝亲手给嬴成蟜倒了一杯热水,轻声道: “你方才作势要杀太史令,因太史节一句话而犹疑,又因太史节一句话而暴虐。直到太史令相求方收手,你的情绪转变没有破绽,至少朕看不出。 “若不是为你兄长,早知你心性,与你自小相处到大。朕也会将你看做一个暴躁易怒,有少许理性,极为冲动的人。 “你断定太史令贪生怕死之心性,料定太史令会求饶于你,故不怕中途违背本心真杀了太史令。 “你是选择这么一面展现给太史两兄弟的罢,不想他们继续找你。” 嬴成蟜端起茶杯放到嘴边,他嗓子确实有些干。 上嘴唇微微触碰,杯中水荡起涟漪。水温虽然略微有些热,但可以下咽。 缓慢啜饮,嬴成蟜低着头,懒得理会兄长逼逼赖赖。 始皇帝不以为意,轻声道: “若是遮住面貌,掩住身形,转变嗓音,你完全可以变成另一个人。能有此举,需对人心人性知之甚深。光以此论,无人可出你之左右也。 “但成蟜,知人心,晓人性。 “这是‘术’,不是‘道’。 “老聃曰:‘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 “‘术’不可不察,却也不可一心投入其中。专于‘术’者,可领一时风骚,断一战输赢,不可长久也。 “你曾说过韩国国灭,源于‘术’治。 “此间道理,你比朕清楚。” 把喝完水的茶杯向前不轻不重地一撴,始皇帝拎着茶壶向内注水。 嬴成蟜眯起双目。 “你的脾气比原来好了太多,让你性情大变的原因是什么,快死了嘛?我听着你好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问过夏无且,不通宵达旦批阅奏章之后,一个月时间,你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你不会如阿父一样短命,和我说这些做甚?” 道,是只有君王能发挥到极致的物事。 君王的一举一动都影响整个天下,只有君王才能决定一整个国家的“道”,所以只有君王才能真正玩转“道”。 就像刚正不阿的史官,他们再正直,也只是一人正直,充其量影响亲朋,道就扩散不出去了。 但始皇帝喜欢恪尽职守,在御史大夫这个位子上,当了半辈子墙头草的冯去疾也能成为铁骨铮铮的铮臣。 虽然其本心不是为此,是揣摩到始皇帝心意故意为此,讨始皇帝欢喜。但只要始皇帝活着,冯去疾就不会变回墙头草。 始皇帝的道,会影响整个秦国,进而行成一国风气。 “或许是老了罢,有些多愁善感。 “赵高死在朕的手上,蒙公病逝。 “隗状,王翦,王绾,公孙昏……这些人都离开咸阳,或是去了边境谋求裂土封侯,或是去了封地含饴养孙,颐养天年。 “朕熟悉的人,越来越少” 嬴成蟜冷笑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嬴政,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次,章台宫门口没有出现章邯。 “章邯。” 始皇帝在宫中唤道。 “臣在。” 章邯入章台宫,恭候在始皇帝身边。 “扩充影密卫,影密卫之数要为现今数二倍。 “朕巡行之时,一半影密卫留于宫中,听阿房号令。你领一半影密卫,随朕同行。” 章邯毫不掩饰脸上喜色,慨然应道: “唯!” 始皇帝自倒一杯热水,饮了一口就放下了。 “无滋无味,没有茶汤好喝,成蟜怎就宁可喝这个也不喝茶汤。” 这位在秦国历代君王中,武功、文治、威势皆是最盛者望向窗外,眯起双眼,如猛虎猎前,匍匐在地! “太慢了,朕亲自来。” 入夜,太史家中。 太史达最后誊抄一遍已经写下的史书,然后就要收好放起来,再不更改一字。 其弟太史节负手站在兄长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兄长誊写。 在兄长要抄到今日嬴成蟜残忍暴虐,欲杀他两兄弟时,突然道: “真要如此写乎?秉笔直书,不因个人好恶而篡改历史,兄长,你” 太史节话语停顿,不是他被打断了,而是他看到他的兄长写的不是“残忍暴虐“,而是“假意”。 “兄长果然也看出来了。” 太史达一脸不服,不忿。 “他当谁蠢呢?崔杼弑君瞒不住,是因为朝野尽知,连南边其他国家都知道了,崔杼不能把所有知情人都杀死。 “他杀我俩能一样嘛?章台宫就我们两个,他要真是残酷暴虐的人,杀了我们两个,再把宦官,宫女都杀了,这事不就瞒下了。 “他吓唬我们俩,我们还要在史书上给他写好话,好气啊。” 太史节摸着兄长脖颈上的新伤,笑道: “这不是说好话,这是直书。兄长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一道伤可以加进去嘛。这样一来,兄长也入了史书。” 太史达面露心动之色,迟疑半晌,最终长叹口气。 “算了,古今多少王侯将相。生前璀璨耀眼,无可比肩者,无可望其项背者,可他们最终在史书中也不过是留有一笔。 “达何德何能,能在史书中有一笔。能记下这些天骄,能写下传于后世的正史,太史达,已是幸甚。” 《秦史》:三月,帝出咸阳,巡行天下,长安君随之。 咸阳城所有的百姓都站在大街上,等待着始皇帝的驷马王车。 所有人都出了门,站在咸阳各个街道,咸阳一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咸阳宫门打开,始皇帝的车队鱼贯而出。 历代帝王出巡,无不彰显自己的财富,以使天下敬畏。 灭六国而一统华夏,坐拥天下金钱的始皇帝车队可谓奢侈无比。光前呼后拥者,就多达五千人。 如此多的人排成三个方阵前进。 第一个方阵为护军方阵。 他们手持长戈,腰佩秦剑,身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耀武扬威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负责开路护驾。 远望车骑如云,枪戟蔽日,透着一股子杀气腾腾,生人莫近的味道。 第二个方阵为卤簿旗幡方阵。 这些人是仪仗队,他们负责烘托气氛,为始皇帝助长威势。 他们举的旗子分两种: 一是悬挂侧面、迎风飘扬的,叫“旗”。 二是直挂上面、长条形旗子,叫“幡”。 这些旗子和幡子五彩缤纷、绚烂至极。 除了最大、最醒目的秦字玄鸟旗外,还有鸾凤赤方旗,雉尾旗,孔雀旗,黑龙旗,双龙赤红旗,龙头幡,豹尾幡,降引幡,羽保幡等等,可谓“百羽齐集、百旗争鸣”。 位于最后面的方阵,为秦始皇的本阵,即战车方阵。 这些战车,就是秦始皇的御车,也称为“辂车”。 根据种类和质地的不同,这些车分为大辂、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等。 根据它们的等级,分给各个阶级的人居住,始皇帝出行不是一人,还有着诸位大臣。 在这些辂车周围,分布着衣着鲜明的郎官。 这些郎官身着华丽耀眼的铠甲,手拿豹尾枪、弓矢、仪刀等精良的武器,尽显大秦“虎狼之师”的威严。 单是被这只军团的气魄所笼罩,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些皇家禁军两侧,更靠近辂车的一侧,则是为皇帝服务的宫女和宦官。 他们手中,怀抱着香炉、香盒、唾索、盆、瓶、交椅等等皇家御用之物。 各个价值连城,珍贵无比,常人得一件日用品,即可富甲一方。 三月初三,始皇帝出咸阳城,巡行天下。 …… (本章完) 第381章 祸源,君上让我向你问好 三月初三,夜。 “紫微出宫。” 鬼谷子夜观天象,穿着一件单薄衣物,在院落中轻声细语。 “有趣,真是有趣,紫微亲自入局,这天相越来越乱了。” 自从遇到刘季,他便在沛县住下了。 不缺钱财的他在刘昂宅邸附近租下了一个房屋,每日带着最小的老徒弟在沛县及周边县郭闲逛。 赤帝已然现身,周边必有随者! 这一日,鬼谷子照例带着老徒弟周游半日,中午请刘季和他的两个小伙伴樊哙,卢绾又美美地吃了一顿,得到了刘季日后得势必万万倍奉还的承诺,满意离去。 “这老丈真这么蠢?这四个包哪是鬼宿之象,分明是撞门框撞出来的。” 卢绾拿着一根枯草,剔着牙缝中间的碎肉,斜睨着鬼谷子和徒弟离去背影,微微咧着嘴道。 只要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刘季开口要饭,这脑袋上长了四个包的老丈从不推辞,比刘昂这个刘季亲爹还像亲爹。 樊哙这个雄壮粗犷的壮汉罕见的面露思索之色,油乎乎的大手不住摸下巴,直摸得下巴油光锃亮。 “这老丈是不是上辈子杀了兄长全家啊。” 噗~ “咳咳咳咳咳!” 刘季本在一手持酒坛向口中倾倒美酒,樊哙这句话一说出口,已经入了肚的美酒倒反上涌都喷了出来。 疯狂咳嗽了好一阵,直咳的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瞪眼,咬牙,手指颤抖不已地指着屠夫。 “你,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让刘昂听见,当心你连铺子都没得开!” 樊哙还要再说话。 笑得不能自已的卢绾从桌上抄起一根肋排,塞到樊哙大口中。 樊哙怒目而视,眉毛,眼睛都写着“卢绾你做甚”。 刘季拍手称快,大叫“卢绾做得好”。 二比一,樊哙闷闷低头啃肉。 卢绾笑够了,脸色一正。 “屠夫说话不过脑子,但话糙理不糙。若不是这老丈对你大不起,怎就每日都能请你喝酒吃肉,还能捎带上我俩。你当心些,这老丈我可不像好物事。” 刘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脸傲然之色。 “乃公天纵奇才,其不过是看中乃公资质,先行投靠罢了。两个七老八十的老人,算得了什么大事,你就是嫉妒乃公!” 卢绾拍桌大骂! “滚!乃公嫉妒你个泼才做甚!嫉妒你二十八岁还被阿公打?嫉妒你千里奔袭,投靠信陵君,面都没见到不说,还将我等筹集的金钱尽数散尽,乞回沛县?还是嫉妒你夜闯曹寡妇门,被大黑撵的丢了裤子光屁股夜奔?” 被说了如许多丑事,常人不恼羞成怒,也会面带羞惭。 但刘季不。 他一脸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喜不自胜。 “乃公没见到信陵君,但是花了金钱,成为信陵君门客张耳的门客。信陵君门客的门客,就是信陵君的门客。你只知乃公被狗撵着光屁股跑,却不知乃公的裤子是曹寡妇亲手扒下。曹寡妇完全不似嫁过人的,初即狭,才通人,那感觉,啧啧啧。” 卢绾一边喝酒,一边冷笑,轻拍两下身边坐着的樊哙。 “装,你继续装。曹寡妇养了大黑七年,大黑为了护住连这屠夫都不怕。要是你这竖子说的是真话,曹寡妇应该叫停才对,怎会让大黑撵了你至少七百步?” 刘季扭头,四下看了看,前倾身体趴在肮脏不堪的桌案上,频频招手,要卢绾,樊哙附耳过来。 樊哙嚼着肉凑过去大脑袋。 卢绾嘴角一撇,手指重叩两下桌案。 “就这么说!” 刘季声音放缓,压低,说话的时候眼睛四处乱看,似乎生怕被他人听见似的。 “狗就是狗,再通人性,它也是条畜生不是?乃公走的匆忙,裤子提一半,鸟也没放好。那畜生闻着腥味就奔过来了,就和你卢绾的鼻子一样。” 卢绾大怒,举拳便打。 “乃公打死你!” 刘季接住兄弟拳头,身子迅速前倾,眼看就要和卢绾亲上了。 他在二人距离不过一寸时止住身形,轻声笑道: “我刘季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刘昂的儿子,除了你这匹夫,谁敢在沛县真对我不利?送上来的酒肉,不吃白不吃!” 卢绾眼神一动,知道自家兄弟心间有数,放下心来,另一拳猛然抡起。 刘季猝不及防,被这一下打中侧脸。 他急忙后撤,捂着剧痛不已的右脸,指着卢绾鼻子大骂: “你这厮是不是有病,是你不靠过来,乃公才出此下策!” 卢绾回骂,声音响度比刘季一点不低。 “放屁!你个泼皮就是借机骂乃公!” 说着话,一把拽起地上凳子就抡了过去! “要不是乃公大意,你能打到乃公?” 刘季挨了一下,有所防备,反应极快。 一侧身躲了过去不说,还一脚踹翻桌子砸向卢绾。 噼里啪啦~ 这桌子没打到卢绾,桌子上的盘子,杯子,酒壶,盏子尽数落地摔了个粉碎。 躲过去的卢绾右腿微弯蓄力,有如一只灵巧猎豹般扑了上去。刘季双腿微微下蹲摆开架势,双臂横展在前,有如一尊铁塔。 两人在这小小的食肆内战做一团,菜肴漫天飘,凳子腿桌子腿乱飞。 樊哙在刘季踢翻桌子前抢救下来的一盘肉,此时蹲在地上,抱着盘子啃的不亦乐乎,就着两兄弟打斗下肉。 “刘季你这竖子!跟我去找刘老太公去!” 食肆掌柜早就眼见这边气氛不对,却提早拉住了要来劝和的伙计。 直到刘季,卢绾两人打的差不多了,屋子里也没什么可砸的物事了,这才一声大吼,撸着袖子怒气冲冲得向刘季奔来。 真让伙计劝和了,他这日间生意不多的小店怎么大翻修?这可是笔横财!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狡猾。 两人打架他为什么只找刘季?因为刘季阿父是刘昂这个沛县财主。 而卢绾不但本人是个穷光蛋,家中也没有多少钱财。把卢绾全家榨干拧不出一滴水,也赔不出他满意的价钱。 “王伯且慢!此事不必惊动阿父!” 刘季一身狼藉,鼻青脸肿,但他两人做事一人当,昂首站在王伯面前。 “日落之前,我把这金钱给王伯补上!” 食肆掌柜余怒未消,点指着刘季。 “要么你就把我这食肆还原,要么此事没五百钱不能做消!” 刘季弯腰陪笑。 “我兄弟给王伯复原,给王伯复原。” 他和卢绾打的看似声势不小,实际上也就是砸坏了些桌椅板凳,杯盘盏碟,这些物事加起来一百钱都不到。 一百钱和五百钱,谁都知道怎么选。 “好啊,我这桌椅都是刘老巧手生前打的,盘盏都是从临淄买来” 卢绾大怒,扯着脖子恨声打断。 “你放屁!你呜呜” 刘季急忙捂住卢绾的嘴,赔着笑脸道: “王伯,我兄弟愿赔!五百钱!天黑前就给你送来!” 刘老巧手生前是沛县最好的木匠,他亲自打造的桌椅板凳不但质量好,而且是绝品。 是县令,功曹,刘昂这些沛县上等人中的家具,价值寻常百姓绝对负担不起。 而临淄则是天下最富饶的城池,从那里来的物事哪怕样式,材料都相差无几,价格却天然就高沛县本地两等不止。 若是按照这个还原法,一千钱都还不完。 王伯瞪了卢绾一眼,神色放缓。 “你刘三也是王伯看着长大的,旁人不信你,王伯却不能不信。就依你罢,天黑前赔钱,这事王伯就不告诉刘老太公。” 刘季面露大喜神色,硬扯着卢绾就向外走。 “那就谢谢王伯了!” 及至门前,王伯突然叫住刘季。 “刘三!” 刘季回首,笑脸相迎。 “王伯你说。” “王伯知道你及冠时游历天下,哪里都去得。但你跑得了,刘老太公跑不了,这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我刘三说今天闯寡妇门,就不可能过门而不入!王伯你就等钱罢!” 咔嚓~ 细小声响从一地传来,食肆掌柜王伯没有听到。 刘季耳朵一动,循声望去。 便见蹲在地上,攥紧双拳,脚边有两节满是裂纹骨头的樊哙,低着头默不作声。 刚才那声脆响,是樊哙徒手捏断大骨头的声音。 刘季小惊,厉喝一声。 “樊哙!” 樊哙应声抬头,其双眼中血丝密布!犹如一对血瞳! 五百钱,足够他们三兄弟半个月吃香喝辣的了!这是把他们三兄弟当大肥狗宰了! 他是没有两个兄弟聪明,但是他不蠢! 他宰了不知道多少狗,人虽然没宰过,但想来和宰狗差不多。 刘季声音更见凌厉。 “没得肉吃啦!还不跟乃公走!” 樊哙微微扭头,要看向食肆掌柜王伯。 “樊哙!” 刘邦再次大喝,喝断了樊哙扭头动作,这个角度,王伯还没看到樊哙双眼。 “走啊!” 樊哙吭哧吭哧站起来。 “诺。” 闲逛到距离食肆七八百步的鬼谷子,脚步猛然一停。回首望去,屈指掐算片刻,身形急动,快速回返。 “师傅?” 老徒弟急忙加快脚步,紧急跟上。 “耗星现世。” 老徒弟脸色大变,失声道: “破军!” 破军,耗星。 耗代表破坏力,消耗力。 为十四颗主星中个性最冲动,变化性最强的杀星! 回奔的二人没过多久,正见刘季,卢绾,樊哙三兄弟拐过街角,两方正好打了个照面! 鬼谷子双目犹如鹰隼般敏锐无边,越过嘻嘻哈哈的刘季,在卢绾,樊哙两人脸上快速略过。 卢绾面沉似水。 [有怒心无杀意,不是此子。] 鬼谷子移开目光,定格在低头不语的樊哙身上。 [没有感受到杀意,莫非不在三人中?] 似是察觉到鬼谷子的目光中的试探,樊哙霍然抬首,一对淡红色瞳孔,正入鬼谷子和其老徒弟的眼中。 一瞬间,两人似乎自其中看到慢慢淡去的无边血海,尸山骨楼! 老徒弟本就煞白的脸色再次大变。 鬼谷子却是停下脚步,轻轻一笑。 “找到了。” 他主动走上前,对视着樊哙,看了许久,一脸缅怀。 “又见面了。” [破军。] 樊哙皱眉,拱手。 “幸会老丈。” [这老丈果然有病,刚散开不久,再见面弄这般表情做甚?] 刘季一下扑到鬼谷子身上,脸上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下来了,哭的稀里哗啦。 “王公啊!又见面这就是缘分啊!你可要救小子一次啊!你要是不救小子,小子就要被送完骊山给自己建坟墓了啊!王公啊” 恢复脸色的老徒弟一脸不爽地拉开刘季,挡在师傅面前。 仔细看了几眼刘季面相。 [命宫无碍,财帛宫晦暗。这不过就是失财罢了,哪里有性命之忧,这竖子又在胡诌!这能是赤帝?] “你是输了钱罢。” 老徒弟冷声道,他不止一次见到刘季,卢绾两兄弟去赌钱了。 刘季又扑到老徒弟身上,把眼泪鼻涕全都擦在老徒弟衣服上。 “冤枉啊黄公!我们刚分开不过一刻钟,我连酒肉都还没吃完啊!哪里有时间去赌钱呢?更别提输钱了!” 老徒弟木然片刻,猛然一把推开刘季,一脸嫌恶,骂道: “满口谎言的小儿!” 老徒弟一让开,刘季扑通一声跪在鬼谷子面前。 “王公,黄公冤枉我,王” “哎。” 鬼谷子单手拽住刘季,笑吟吟道: “公子先前既然许诺老夫,见你那至高无上的兄长时要赏赐给老夫封地、稀珍。公子有难了,老夫岂有不帮之理?有话不妨直说。” 扭头训斥老徒弟。 “公子是始皇帝亲弟,他说去骊山给自己修陵寝有什么不对?哪里有谎言?” [始皇帝?] [亲弟?] 卢绾也不面沉似水了。 樊哙也不满目血丝了。 他们动作一致,先是古怪地看看刘季。 [你是真敢吹啊……] 然后更古怪地看看鬼谷子。 [你是真敢信啊……] “咳咳!” 刘季使劲咳嗽了两声,抬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拍拍裤子很是自然地站了起来。 回头瞪了一眼两个不成器的兄弟,转回头又是一脸笑容。 “倒也没多大事,就是王公走后,小子又多点了些酒菜。我那兄长今年给的金钱花完了,没钱付账。” 老徒弟狐疑道: “几多钱?” [这面相可不像是一顿饭钱的样子……] 刘季淡然道: “五百钱。” “五百钱!你们三个吃金子了!你们” 老徒弟炸毛,他和师傅正常吃两个月也吃不了五百钱啊! “哎!” 鬼谷子横臂拦下,然后平伸这只手臂。 “公子引路,老夫给公子付账。” 这一下,别说是卢绾,樊哙一脸异色,连刘季都一脸不可思议了。 “多谢王公,黄公。” 他抱拳称谢,转身领路,心中嘀咕。 [莫非我全家前世真死在王公之手?] 食肆门前,一个农民穿着麻衣,扛着锄头,蹲在门口,坐在门槛上。 “刘哥今日回来这么早?” 刘季打着招呼。 沛县刘是第一大姓。 刘哥是沛县人,刘季闯荡江湖之前,刘哥就在沛县生活了。 刘季认识眼前的刘哥有十年了,两人交情不铁,但也算熟稔。 被叫刘哥的农民没有理会刘季,仰起头,看着鬼谷子,笑出一口大白牙。 “祸源,君上让我向你问好。” …… 【PS:弱弱的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382章 这个天下,姓嬴,嬴政的嬴 老徒弟脸色大变,满眼警惕,浑身绷紧,如临大敌。 鬼谷子神色如常,自怀中取出一金。 暗黄色的金子立刻吸引了刘季,卢绾,樊哙三人目光,三人眼热得很。 鬼谷子将这一金塞到刘季手中,道: “五百钱付账,五百钱赠公。” 刘季大喜,弯腰道谢。 “多谢王公!” 拉着两个还想要留下来看看事态发展的兄弟进了食肆。 虽然他也对刘哥这个沛县本地人,怎么会认识鬼谷子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外地人。但相比好奇心,还是金子更香。 “王伯,还账!” “你哪来的五百钱!” “……” 食肆内吵闹起来。 食肆外,鬼谷子俯视刘哥。 “换个地方说话。” 领着老徒弟先行一步,刘哥摸摸脑袋,扛着锄头紧随其后,锄头上的泥土随着他走路而簌簌掉落。 田野间,一条条挖好的田垄纵向排列,深黄色的土地浇灌井水,颜色打湿得更深,偏向黑色。 这些田垄都是刘哥勤勤恳恳,一条一条挖出来的。开垦出的田垄没有一根杂草,也是刘哥每天巡视,勤劳弯腰的结果。 “谁能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顽童能得农家效忠。谁又能想到,这顽童遣散农家子弟于天南海北。” 鬼谷子张望着农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播种、施肥、挖土、浇水、一个个劳作不停的农民。 刘哥要是弯下腰走入其中劳作,光看背影不看脸,除了刘哥亲近者,旁人很难从中分辨出哪个是刘哥。 刘哥入田野,就像滴水落汪洋,他和这些农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鬼谷子好奇道: “长安君安排了多少人在此?” 自打确定嬴成蟜来自未来后,鬼谷子就很清楚。 虽然他的前主君嬴成蟜不会阴阳术,不会尸术,也不会神仙术。但论天机,大势,无人能比得过他这位前主君。 刘哥笑,只要他一笑,就会露出一口闪亮大白牙。 “君上未说你有此问,我不知如何作答。” “那长安君都说了什么?” “君上只说要我向王公问好。” 鬼谷子呵呵一笑。 “这确实是长安君的性格,好玩弄人心。” “先生还有事乎?” 刘哥放下锄头,单手拄在上面,身体重量全部压在锄头上。 “无事的话,我要播种了。” 传话只是捎带,种地才是主业,他的田还没有耕种完呢。 “倒确有一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请代禅与君上传个话。” 鬼谷子仰头望天,白日的蔚蓝天空上,几朵白云悠悠而动,看不见一颗星。 “三姓差其一。 “紫微出宫,荧惑离位,进而守心。 “楚有三姓,亡秦必楚,此乃大劫。 “欲破此劫,简单,紫微不离命宫即可。 “紫微主命,群星晦暗。” 刘哥是农家弟子,读过书,不是文盲。 但鬼谷子说的这几句话,他依然拿不准有些字,不确定鬼谷子说的是那几个字是不是他想的那几个字。 “先生还是拿笔写下来罢。”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事关主君和长安君府有名号的门客,刘哥细心谨慎,就像是呵护刚长出来的庄稼幼苗一样。 “也好。” 鬼谷子嘴上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长安君,再来一次。] [看看到底是天算的准,还是人算的准。] [请再来一次人定胜天,诛禅之心!] 沛县有嬴成蟜的人,鬼谷子不在乎。 天机到底对不对,准不准,鬼谷子很在乎! 刘哥跟着鬼谷子,来到鬼谷子临时住所,东瞅瞅西望望,不经意间瞄了眼鬼谷子下笔,只看了一点,脸上便难掩震惊之色。 [紫微,是这两个字?紫微是帝王,这说的是陛下?] [紫微出宫,中宫大空,陛下不在咸阳了?这怎么可能!] 刘哥大是差异,怀疑眼前这个号祸源的老丈是胡说八道。 沛县原是楚国的,距离秦都咸阳很远很远,始皇帝巡行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 华山,是始皇帝巡行天下第一地。 华山山名最早出现于《山海经》和《禹贡》中,即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华山”之名。 《水经·渭水注》载:其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而望之,又若花状。 古“花”、“华”通用,故“华山”即“花山”。 商朝晚期,就有人居住在华山脚下。 周朝时期,华山被称为“太华山”,是周天子巡游的路线之一。 及至始皇帝一统天下,建立大秦帝国,华山成为了五岳之一,立为祭祀之地。 始皇帝此次出行的名目是祭拜天地,名山大川。感谢天、地、神、鬼保佑,让远在西方的秦国一统天下。 顺带再向天、地、神、鬼祈求一下,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出征必胜。 距离咸阳不足四百里地,在函谷关之内坐落的五岳之一——华山,自然不会错过。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林木间穿行,周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好些草都长得比人还要高。 林草间的车队比出咸阳城时少了至少一半。 那些代表始皇帝威势的旗幡队,仪仗队,还有那些提着王室器皿等待侍候的宦官,宫女队伍都没有进入山区,驻扎在外默默等候。 这些人的存在,除了能让始皇帝生活更舒服以外。 更重要的作用是为了向黎民黔首彰显王者的威势、威严、地位。是要让百姓认识到与王的差距,不同,从而加深对王的敬畏,便于管理。 华山中没有几多百姓,始皇帝便一声令下,吩咐这些人在外侯着。 有随臣下车直谏。 “不可,王要有王的威仪,怎能如乡野村夫一般?” 嬴成蟜一句话就怼回去了。 “我看是你不被人伺候就活不下去罢?” 这要是始皇帝说,这随臣还能列举周天子巡行天下的威势来劝说一二。 但与始皇帝共乘驷马王车的嬴成蟜说,随臣见始皇帝没什么表示,便微微一躬身,一垂首就告退了。 始皇帝讲理,长安君不讲理。 竖子二字虽然已在群臣嘴上绝迹,但竖子行径一直深深刻印在群臣心中。 亵渎圣人之言,大闹朝会,蜡祭反天,绝灭孟西白,为一个将死之人请以冠军侯为号的彻侯。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马车辘辘,没开发的山路,车虫鼠蚁随处可见。在战场上冲锋杀敌的秦军换了对手,用砍去敌首的秦剑砍起了草、树枝,为驷马王车开路。 咔咔咔~ 刷刷刷~ 秦军尽力尽力,短时间内只能将障碍清理的差不多,却无法铺平本来就崎岖的道路。 驷马王车虽然垫了诸多兽皮,但在坑坑洼洼中碾过,车内颠来颠去的,依旧不太舒服。 从驷马王车颠簸第一下开始,嬴成蟜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然后一直没有下去过,不止一次说“乃公不如等在外面,跟你受这破罪!” 始皇帝倒是安然若素,他小时候在赵国什么苦日子没过过。 如今虽贵为天下之主,纵享奢华。但只想征服的他从未丧失意志,这点颠簸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折磨。 入夜。 队伍停步,埋坑造饭,篝火连连。 始皇帝、嬴成蟜不需要下马车,自然有人将美味佳肴送上来。 秦国食物,嬴成蟜大多很难吃得惯,但这烧烤却不然。山中抓的野兔、野鸡、野山猪新鲜无公害,烤的就是个原汁原味,撒点盐鲜美无比。 始皇帝撕下一条油亮的鸡肉,入第一口,略微咀嚼之后立刻睁大眼睛,很是意外。 这味道,比他吃过的烤鸡要好吃数倍不止。鲜美之余,火候掌握得也恰到好处,鸡皮酥脆,其肉爆汁。 始皇帝叫来刚送来食物的章邯,指着摆放在马车桌案上的烤鸡、烤兔、烤鹿腿。 “这是哪个庖厨所为?” 章邯面露一丝尴尬,偷瞄嬴成蟜一眼。 “这个,臣所为。” 始皇帝闻言不喜反怒,眼睛一立。 “你亲自当庖厨?谁让你” 嬴成蟜翻个白眼。 “我让的,有事冲我来。” 始皇帝挥挥手让章邯下去,他早就知道是嬴成蟜吩咐的。就是章邯方才没有小动作,他也知道。 能够指挥得动章邯的,除了他就是嬴成蟜。 “你先下去。” “唯!” 始皇帝不善地看着大快朵颐,终于不大皱眉头,碎碎念“就不该和你进山”的亲弟。 “章邯武功高强,其职是保护你与朕安全,你竟让他做庖厨?” “就是他武功高强才要他烤,其他人内力不够深厚,学不会我的烤法。” “……” [深厚的内力是用来烧烤的?] 始皇帝可算明白为何这鸡肉烤的浑然一体,火候甚佳了。 嬴成蟜此举,就像用阿尔法狗去下五子棋一样,还是先手。 嬴成蟜喝一口鲜榨的橘子汁。 “你就说好不好吃就完了!” “这不是好不好吃,这” “章邯的职责是保护你,不能去做其他的事。各司其职才能安稳,职责不分只会生患。我不该为了口舌之欲指使章邯,不能太过沉湎欲望……皇兄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被打断言语的始皇帝哼了一声。 “你都说完了,朕还说个甚?” “那就吃饭!” “……” 兄弟俩一起大快朵颐。 半个时辰过后,在章邯送上来一只鹞鹰,鹞鹰爪子上绑着信纸。 吃饱喝足排过水的嬴成蟜接过,漫不经心地取下信纸,展开一看。 【楚有三姓,亡秦必楚,此乃大劫,三姓本差其一。】 【紫微出宫,荧惑离位,进而守心,三姓乃齐。】 【欲破此劫,紫微不离中宫。紫微主命,群星晦暗。】 一下子,嬴成蟜翻身而起,眼有异色。 鬼谷子走后不久,他就看完了鬼谷子留下来的那一本《尸子》。其间讲道理,科普的部分他不能说精通,但至少能看懂。 但后面那些术,嬴成蟜就有些吃力了。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但嬴成蟜不着急。 就他自我感觉来说,就和第一次练武的时候一样。 在认识奇经八脉,各大窍穴之后好久,他足足冲锋摩擦了两个月才体会到内力。 尸术和武功有所类似,是一个全新的领域,需要修炼。 尸术短时间内是成不了,但这不代表嬴成蟜对尸术一无所知。 术语,嬴成蟜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楚有三姓,亡秦必楚,不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嘛?老子做了这么多事,秦国还能灭?吓唬谁呢!] [三姓本差其一,皇兄巡行,导致这最后缺的一姓出来了?怎么有点宿命论的意思,这三姓是哪三姓?这老鬼倒是写清楚啊。] [紫微是皇兄,中宫应该就是都城。这是说只要皇兄不离开咸阳,秦国就不会灭亡,呵,迷信!老子信你个鬼!] 嬴成蟜五指一攥,手穿过马车窗户,张开五指撒下无数几乎肉眼不可察的细碎纸屑。任是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复原。 他状若随意地唤道: “皇兄啊。” 始皇帝面露警惕之色。 “薨了。” “……” 嬴成蟜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暴打秦始皇的念头,一本正色。 “你回咸阳去和嫔妃给我多生几个侄子,侄女罢,这巡行我代你。 “虽然天下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你的相貌,但演戏做全套,我戴上人皮面具,万无一失。相信我,没人能看得出来。 “你做了这么久的王,让我来坐一次。 “我替你祭拜天、地、鬼、神,敲打贼心不死的六国余孽,你让弟来一把人前显圣。” 始皇帝警惕神色卸去,呵呵笑了一声。 这趟巡行不是光芒万丈的人前显圣,而是危险重重的秀肌肉。 他要去地势错综复杂,易守难攻的楚地。 也要去国力保存完好,几乎没有在统一之战中受到影响的齐地。 他最要去刚刚又血洗了一遍的赵地,将赵人的不屈脊梁彻底踩断!要赵地百年都不能直起腰板! 回咸阳安全享福,把危险留给亲弟,怎么可能! 他要是怕死,就不会巡行! 这个天下,姓嬴,嬴政的嬴! “陛下,阴阳博士徐福求见,说是夜观天象,荧惑守心。” 章邯在外禀报。 (本章完) 第383章 贪狼者,阴险狡诈之徒也!臣说不过也! “荧惑守心。” 始皇帝凝眉自语,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 他望了望刚刚突然要他回咸阳,现在神情很是古怪的亲弟,以为明白了个中原因。 “要徐福进来。” “唯。” 章邯应声不久,黑色的不透光车帘被自外掀开。 一个身材消瘦,相貌平平,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袍的壮年男子走进车厢,微微低头躬身。 “徐福拜见陛下。” “抬起头来。” 徐福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盖因这言语不是始皇帝所说,而是长安君嬴成蟜。 [陛下的话,也有人敢接?] 嬴成蟜眯起双眼。 博士已有上殿议政的权力,放在整个秦国来论,是站在权势金字塔顶的一批人。 要说咸阳所有大小官吏他都清楚那是吹牛,但能上朝的就那么百来人,他每一个都知道姓名来历。 今日多出来一个他不知道的人,不但是他找了十多年没找到的徐福,还凑巧赶在了鬼谷子给他报大劫的当口,不请自来。 [巧合?算计?还是……天意!] “你是不清楚我的身份,还是故作异常,引陛下注意。” 徐福微微低下的头颅眉头紧皱,嬴成蟜能清晰看见其眉心的川字。 “哈哈哈!有意思,现在还有官员敢当着本君的面对本君不满?”嬴成蟜大笑三声,忽然止笑,冷声道:“你是楚人?何时入的博士署?” [最后这一姓,是徐?] 徐福又静默片刻,终于有了动作。 他直起身,昂起头,紧皱眉头平复之后的皮肤光滑异常,如婴儿一般,连个浅印都看不到。 脸上神态淡然恬静,眉眼粗大,睁到最大如金刚怒目,很有威严。 他冲着始皇帝再次拱拱手。 “陛下既已疲乏,不愿多言。徐福不叨扰了,这便告退。” 他转身欲下车,由始至终都没有应嬴成蟜一声。 “哎哎哎,别走别走。咸阳城人尽皆知我是个竖子。徐博士和一个竖子较真,那不是辱没了徐博士身份嘛。方才都是戏言,还请徐博士仔细讲讲,何为荧惑守心。” 嬴成蟜拉着徐福的手不撒开,满脸陪笑。 刚才那张冰冷异常,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的脸庞好似幻觉。 徐福不屑一顾。 旁人巴结长安君是有所求,他也有所求,但他所求的,长安君给不了。 王的面子肯定要给,但王弟,在他徐福这还真就没有面子。 他暗提内力,想甩这个跋扈竖子一跤。这等贵族纨绔子弟身子大多虚空得很,他在咸阳见得太多了。 一成内力,纹丝不动。 [还有点底子。] 徐福暗道,提起三成内力。 还是纹丝不动。 [不对!此子不是竖子!] 徐福这下完全认真了,运起七成内力。目的也不是甩到嬴成蟜,而是向前迈一步。 但,这一身护持他单枪匹马,游历天下的雄厚内力,今日却不灵了。 这些内力聚在掌间足够开碑断石,却不能带动身边这个嬉皮笑脸,毫无形象,自称竖子的长安君。 [三十不到,有这么一身武功。纵是王室功法顶尖,这也太夸张了些,此子武功一途天资绝顶了。] 反正也走不了,徐福卸了劲,回头第一次正视嬴成蟜。这一看之下,顿时眉头皱的比之前还要深刻,久久不语。 徐福不说话,嬴成蟜就也不说话,和徐福大眼瞪小眼,好像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输了。 始皇帝无奈,曾经嬴成蟜就拉着他比瞪眼,谁先眨眼谁就输了,他这个亲弟有时候比他儿子,女儿还要幼稚。 “徐博士看出了甚?” 始皇帝开口打破寂静。 徐福一只手被嬴成蟜抓着,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不动声色缩进了袖子里,在袖子里疯狂掐算,五指如繁花。 他在算他今日有没有性命之忧,这决定他接下来说什么话。 没过多久,他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死不了,随便搞。]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其间凌厉无比,运起十成内力猛然抽手。 哐当~ 他后仰摔倒了。 轱辘轱辘轱辘~ 他如一个滚到了地上的葫芦,从驷马王车上转着圈滚下去了,滚的还很快。 “你做甚!” 始皇帝压抑着嗓音低吼着。 嬴成蟜一脸无辜。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以为他不走了就没运功,谁知道他突然用那么大劲。” 始皇帝额头满是黑线。 [以这竖子的武功,完全可以在徐福摔倒的瞬间拉住徐福,他就是故意的!] 马车外,就在徐福要滚下车辕,落到地上的时候,章邯一把抓住了他腰间腰带,止住了他的落势。 徐福道了声谢,怒气冲冲冲向车厢内,跑了几步原地踏步。 一回首,见章邯一手紧紧拽着他腰间,一手已是拔出了半把秦剑! 擅闯驷马王车者,死! “章郎中令,方才陛下已同意见我,还是你引我进去的。” 章邯一脸冷漠地点点头。 “但徐博士已出来了。” 徐福忍住怒气。 “劳烦章郎中令通报一声。” 他能清晰感知到眼前这个身披骷髅甲之人的杀气与杀意,这个沉默寡言的郎中令可比刚才那个嚣张跋扈的长安君可怕多了。 虽然徐福自算的卦显示没有性命之忧,但那是在他不主动作死的前提下。 又是同样的流程,二进驷马王车内的徐福这次没有在行礼拜见,而是直接指着嬴成蟜,沉声道: “陛下,此人身具贪狼命格!荧惑守心,正应在此人身上,大秦帝国亡于此人也!” 始皇帝转而观察嬴成蟜脸色。 嬴成蟜本来还聚精会神,打算听听阴阳家徐福要怎么解释荧惑守心,是和鬼谷子说的一样——楚有三姓,亡秦必楚。 还是另有见解。 但他万万没想到,徐福是这么解释的荧惑守心…… “不是,徐博士啊。你是自己用的力,自己摔倒的,就算是我在这其中也有责任,但你也没必要这么诬陷我罢,你这是奔命来啊!” 嬴成蟜据理力争。 脸上擦伤,有血丝渗出的徐福指着嬴成蟜,脸对着始皇帝。 “陛下,贪狼被我看破心思,急了!” 嬴成蟜跳起打掉徐福手指,喷了徐福一脸唾沫。 “指谁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狂疾啊!在陛下面前说秦亡于我,你这套说辞放谁身上谁不急啊!” 手指疼得厉害,徐福收在袖子摸了一下,疼痛加倍,大了一圈不止,已经肿起来了。当下更是对嬴成蟜深恨不已,怒目相向。 始皇帝会心一笑,很快便敛去了。 不是怕被人看见,而是心中的沉重让他笑容维持不下去。 “徐福,何为荧惑守心。” 徐福脸色一正,沉声道: “荧惑为孛乱、残贼、疾病、丧事、饥寒、兵祸,常应于心宿星宫之外。 “心宿星官内有三星,居中的大火乃陛下,恒定不动,坐镇中宫。二佐星或辅政大臣,或常胜将军,或天潢贵胄。 “在外的荧惑移命宫,二佐星有一暗淡难辨。此为陛下最亲近之人背叛,引荧惑入内,大秦帝国危在累卵!” 说到这,徐福便定定地看着嬴成蟜,一副就是你这个佐星引荧惑入内的样子。 荧惑,就是指火星。 嬴成蟜冷笑一声,指着头上车顶。 “这不过就是一个天体现象罢了,我知道你不懂什么叫天体现象,这不重要。我问你,荧惑恒在,不是在命宫内,就是在命宫外。如你所说,荧惑代表着不祥。那三皇、五帝治世的时候,天下无纷争,无暴乱,荧惑就该消失才对,为何荧惑从来没有消失。” 徐福丝毫不见慌乱。 “万事万物,皆分两面,谓之阴阳也。 “善之所以为善,是因为有恶的存在,没有恶衬托不出善。天之所以为天,是因为地的关系,没有脚踩的大地,天也撑不起。 “圣王在位,阳的一面,天下大治,大火不可直视也。彼时阴的一面,荧惑暗淡无光,无月也难见其形也。 “但再暗淡,荧惑也不能消失。没有了荧惑,大火就也不存在。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嬴成蟜笑道: “这种纯是理论的言语,就不必再说了。” 徐福本来就冷的脸色越发冷了。 “长安君博览群书,我便说些发生荧惑守心时的乱事,长安君只管去查证。 “吴王夫差于夫椒大败越王勾践那一年。 “秦亡大荔国,晋亡西戎大荔那一年。 “田氏代齐,烈王姬喜薨那一年” 嬴成蟜呵呵一笑,打断道。 “别往下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也不知道你是装蠢还是真蠢,反正挺蠢的,你是在故意逗我笑嘛? “天下各地,每一年都有大事发生,这些大事不是因为荧惑守心而发生?你将发生荧惑守心那一年的大事记下来,就能证明荧惑守心是祸乱了? ”我给你说个没祸乱的。 “楚惠王灭陈那一年,荧惑守心,心宿是宋的分野。这按照你的言辞,应该宋国发生大事了是不是?但宋国偏偏连续二十年没发生大事,这你怎么解释?” 徐福闻言,更加确信心中所想了,荧惑守心就应在眼前这个王弟身上! 他是阴阳家门生,所以对这些会在意,记在脑子里。 嬴成蟜不是阴阳家门生,却能清楚记得荧惑守心每一次时间,正常人谁会去记这个? 徐福本来还怀疑嬴成蟜是胡诌的,但嬴成蟜主动提出来楚惠王灭陈那一年,让徐福彻底相信嬴成蟜确实知晓。 那一年,确实发生了荧惑守心。 他哪里知道,嬴成蟜除了知道秦朝有荧惑守心以外。秦朝再往前,就只知道这么一个荧惑守心的时间。 司马迁告诉他的。 徐福敛神静气,道: “宋,荧惑守心。 “宋景公心忧,召子韦来,问:‘荧惑守心,寓意为何?’ “子韦曰:‘荧惑守心,预示着上天的惩罚,心宿是宋国的分野,灾祸正当在君主。但可以把它转嫁给丞相。’ 景公言:‘丞相是我任命治理国家的人,把死转嫁给他不行。’ “子韦又说:‘可以转嫁给民众。” “景公答:“民众都死了,我将去做谁的国君呢?我宁可我一个人死。’ “子韦再建议:‘可以转嫁到年成上去。’ ‘景公回:‘民众闹饥荒,怎么生存呢?做君主要杀民众来求得自己活下去,那谁还肯把我当做君主呢?看来,这是我的寿命本来已经到头,你不要再说了。’ “子韦言:‘臣冒昧地向君王恭贺。天虽处在很高的地方,但它能听见地上的话,君王说了三次有道德的话,上天必定要三次奖赏君王。今夜荧惑肯定要移动三个地方,这样君王就会延长寿命二十一年。臣请求匍伏在宫殿的台阶下面观察,荧惑如果不移动,臣请求处死。’ “当夜,荧惑移位,宋景公延命二十一年。 “那次的荧惑守心没有发生祸端,是宋景公道德高尚,得到了上天的嘉奖。” 嬴成蟜频频点头,看样子很是赞同徐福所说的话。 徐福心间稍稍一松,便见眼前这个可恶的贪狼指着始皇帝,声音中满是好奇。 “宋景公的荧惑守心没有事,是因为宋景公仁德。那陛下的荧惑守心有事,肯定是因为陛下残暴了?” 徐福:“……” 始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其中没有杀意,但徐福就是感觉压力山大。 额头有些异样刺痛,新生的汗珠浸入伤口,让他有些难受,但这难受远不及心灵上的。 他低头,不敢正视始皇帝。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刚才算卦是不是没算准,在袖子里盲算看不到手指,算错了。 “哈哈,看你吓得。”嬴成蟜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戏言,戏言。你吓唬本君,本君也吓唬吓唬你,扯平了。对了,你是不是楚人啊?” 扑通~ 徐福跪在始皇帝面前。 “贪狼星,祸福之主,乃桃花之星宿,在数喜乐,为放荡之事。 “此星入于人之身命宫,主人性刚威猛,且有机谋,作事迅速但多进退,不耐静,若于陷地则心多计较,爱憎之心极重,善恶不一,略带偏激,喜怒无常,迷恋花色。 “臣上月刚至咸阳,入博士署,只在博士署中翻阅书籍,不与他人往来,陛下可随意查证也。 “臣与长安君不熟,不知其心性品格,陛下定然清楚。徐福斗胆请陛下思之,长安君之行事,本性,是否与臣所言契合! “贪狼者,阴险狡诈之徒也!臣说不过也! “然长安君说了如许多话,皆称戏言。 “徐福今日,没有一句戏言!” …… …… 【PS:弱弱的求一张月票?你们不会打我骂我吧?】 (本章完) 第384章 终南山练气士赵公明!求见秦国皇帝! 华山入口。 兵马排列布阵,宦官宫女交错。 他们在等待始皇帝自华山归来,继续巡行九州江山。 各式各样的旌旗招展,举的最高,旗面最大的是玄鸟旗,形如一只大燕子的玄鸟迎风舞动,翱翔在低空。 其后黑龙、彩凤、三头鸟、孔雀等,皆在玄鸟羽翼下摇曳。 足有三千人的队伍驻扎在此,飞鸟闻人声而不敢现,猛兽察危险而不敢来。 本来想登华山打猎,砍柴的黔首,远远望见华山入山口有这么多军士,皆默默退去,不做打扰。 自军伍驻扎在华山入口,可谓鸟兽绝迹,人烟不见。 三个时辰后,夕阳西下,余晖温暖。 五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一人脚步轻盈,走路似缓实快,望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向着那密密麻麻的火把靠近。 “何人来此!” 来人没有掩饰身影踪迹,轻易便被驻守秦军发现,秦军横戈喝问,尽皆一脸警惕神情。 荒郊野岭,又是在最为危险的夜晚,正值护卫始皇帝安危之际,忽然遇到一个要上山的人。 [刺客!] 最前方的一什秦军尽皆做好战斗准备,只要来人一个没答好,他们随时都能掣剑在手,结军阵,杀刺客。 “我乃终南山修行之人,观天象,荧惑守心,风闻皇帝于此,特来拜见。” 来人止步,一说话声音犹如打雷,直震得树叶簌簌下落。 夜色太暗,守军既看不到来人面目,也看不到来人服饰,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体型。但问话的守军完全没有独自举火把凑上前,看个仔细的意思。 太危险了。 终南山与华山同属于秦岭山脉,二山相距不足二百九十里。 始皇帝出了咸阳没有耽搁,一路行至此处。除了咸阳民众,和这一路上看到始皇帝车队的黔首,理应无人知道始皇帝出行的消息。 而眼前此人自称是终南山修行之人。 若是撒谎,便是别有用心。 若是没有撒谎,那来人是如何在二百九十里外的终南山得知始皇帝出行的? 太多疑点了。 来人可疑,来人说的话也可疑。 独自靠近这个可疑者,尤其是能够在山林间的黑夜独行的可疑者。 秦军是勇猛,不是没脑子。 敢在夜间山林穿行,必然有降虎伏熊之力,不然早就被野兽当作点心吃掉了,哪里还能出现在这里。 问话守军立刻凌厉异常,握紧手中秦剑,侧目看向什长,什长眼神不知何时变得和他一样凌厉。 什长没有说一句话,扭头,将这一什秦军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眼神传递的同时,手掌放在脖子上,横拉,比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杀! 为了始皇帝的安危,为了他们自身的生命,宁杀错,无放过! “近前来!” 问话守军高声道。 这一什秦军都握住了剑柄,只待来人凑上前来,便要将其大卸八块。 在黑暗中的来人感受到了浓郁的杀意,不知自己哪句话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双目微阖,似看非看。 明明是看向眼前那些火光,眼中却没有一丝焦距。 很快,他的眼中模模糊糊出现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犹如云雾一般的事物。 他喃喃自语,声如闷雷,让所有驻守秦军皆是脸色一变! “原来皇帝并不在此。” 什长察觉不对劲,手抽腰间秦剑,沉默着,当先冲锋而上! 一什秦军也是如他们什长一样沉默,紧跟什长身影,各归其位,错落有致,在行进途中已是结成了一个军阵。 能够对话,他们与来人的距离已是很近,不足二十米。 这下突然全力冲锋,二十米距离眨眼便过。 然而,等他们到了来人所站方位时,却是不见人影。 吼~ 一声巨大虎吼骤然响起,持续不断,就好似在众人耳边似的! 直吼的这一什秦军持有秦剑,背靠着背聚在一起,满脸警惕! 直吼的所有甲士面容严肃,不由自主握紧手边能抓到的武器! 宦官面色煞白,宫女花容失色。 秦军不是没有听过虎吼,但是没有听过穿透力这么强,声音这么大的虎吼! 虎吼还在继续,这声虎吼如山脉般漫长,绵延。这头百兽之王的气极长,一声虎吼吼了十息仍没有颓势。 “走了!” 打雷般的声音响起,虎啸声骤然而止。 哗啦啦~ 这一什秦军刚刚急速奔行,奔跑时带起的风吹灭了他们的火把。 他们借着刚点上的火把光芒,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通体漆黑,粗壮异常,直径有他们巴掌粗的尾巴,消失在丛林中。 没有晚风,那处丛林却是摇晃不已,久久停不下来。 什长向前查看,举起火把寻踪索迹,看到这里足有一丈半的草木被压的趴伏在地上,不能回弹。 他弯腰捡起一撮黑毛,放在鼻尖嗅了嗅。 双目瞬间睁大,一脸后怕之色。 这是猛虎的味道。 此地距离来人落脚地不足四米,也就是他们不足五米。但看草木被压状况,这头不常见的黑色猛虎刚才就趴在这里,且身长至少在一丈半! 黑色猛虎和他们的距离,还没有黑色猛虎身子长! 这么短的距离,要是黑色猛虎扑他,他必死无疑。 什长拿着黑色虎毛回转。 今夜的事太诡异了,他要上报,要始皇帝小心。 一头至少一丈半的黑虎,还有一个自称在终南山修行,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疑似能控制黑虎的人。 华山之内,驷马王车。 始皇帝面沉似水。 “你要朕杀成蟜?” 徐福低着头,声音中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臣只是如大阴阳师子韦一般,与陛下解读荧惑守心之象,何以解决荧惑守心之乱。” 嬴成蟜拍拍始皇帝肩膀,笑着道: “为大秦帝国,陛下可杀我成蟜。我身为嬴氏一族,大秦长安君,也愿为大秦而死。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我死后,荧惑守心天象乃去,完事皆安,自是大好。但若荧惑守心天象不去。” 嬴成蟜狞笑一声。 “那就夷你徐福三族与我陪葬!如何啊?” 徐福大骇! 他得到的卦象是今日死不了,不是一直死不了! 他集中注意力听始皇帝言语,只要始皇帝不支持,便不作数。 “回答成蟜。” 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徐福心间恐惧疯狂滋生。 他叩首,身颤。 “臣,不敢。” 嬴成蟜呵呵一笑。 “你看,拿命做赌,你就怂了。 “大阴阳师子韦敢对宋景公说:‘若所算不对,愿舍性命。’ “你这都不敢,凭什么自比子韦?你的话,又凭什么让陛下相信。 “对了,我问你好几遍了,你是不是楚” 正待嬴成蟜要问徐福是不是楚人时,一声比惊雷还大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以神骨重重敲打夔牛皮做成的大鼓所发出的鼓声! “终南山练气士赵公明!求见秦国皇帝!” 第385章 徐福之死 嬴成蟜面露古怪之色,赵公明这三个字他实在是不陌生。 《封神演义》这本名著,看过的书本原著的寥寥无几,但根据这本书改编的电视剧、电影、动漫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遍地开花,养活了一大批文娱工作者。 中国无论男女老少,几乎就没有不知道封神榜的,赵公明正是封神演义中的人物之一。 截教第一外门大弟子,虽是仙人,却义字当先,神通无边。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云霄、琼霄、碧霄。 [赵公明都出来了,难道封神演义不是,是记实,这个世上当真有神仙?] 嬴成蟜兴趣大涨,摸了摸怀中世上唯三的黑枪,信心大定。 曾为他门客的鬼谷子王禅所学驳杂,阴阳、儒、道、纵横、兵家等,其中有一道,就叫做神仙。 鬼谷子不仅是纵横,兵家两道大成者,于神仙一道上也是甚精,要不然也不能活了三百多年。 作为鬼谷子主君,和鬼谷子朝夕相处数年的嬴成蟜很清楚,鬼谷子挡不住子弹。 “我出去看看!” 他一闪身就冲出了驷马王车,始皇帝想要阻拦却来之不及,只能听着嬴成蟜留在车厢内的声音皱眉。 “你是哪人。” 始皇帝问跪在下面的徐福。 “臣是徐国人。” 徐福恭敬答道。 “你就算再不谙世事,醉心学问。身为博士,也应当知道成蟜和朕的关系,在朝上地位,今日怎么敢在朕面前如此说成蟜的。” 秦朝博士良莠不齐,里面有伏生、唐秉这种有着真才实学的学问高深者,也有周青臣这种学问不在纸上而在嘴上的溜须拍马之徒,还有各世家子弟挂个博士名号光明正大吃皇粮。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对朝堂局势不甚明了。不说精通,至少要知道个大概,要在始皇帝问询的时候能给予有效答复。 博士这个有议政之权的团体,相当于是始皇帝养的门客,是始皇帝的智囊团,知道国家大事和朝堂近况是基本素养。 始皇帝的语气平平常常,没有质问,用的都是有如一樽白开水似的陈述语气,就像是闲聊。 但徐福的心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震得他太阳穴都鼓动,脑袋有些眩晕。他的耳中除了始皇帝言辞以外,还有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这沉闷快速的声音让他浑身血液流速加快,布满全身,赤色缓缓浮现,汗如雨下。 “你不怕朕杀了伱?” 这次是疑问语气了。 徐福心跳有如擂鼓! 这位大阴阳师第一次感受到了掌生控死的帝王权势,心神俱颤,重重叩首在地。 若非卦象显示他今日没有性命之忧,死守住他最后的心神。他可能会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化在地上,连应声回话的勇气都没有。 “福闻前御史大夫直言上谏,陛下不以为怒,反升其为右相。福由此得知,陛下和齐威王一样,都会嘉奖当面说过失的人,陛下” 砰~ 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 驷马王车大震动,守在外面的章邯拔剑闯车一气呵成,睚眦欲裂。 冲出车厢,向着方才声音起处搜寻的嬴成蟜骤然扭头,面目惊骇无比,以比冲出来之前更快上数倍的速度回返! 这种响声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枪响! 天下共有三把手枪。 一把在他手中,一把在科学家手中,最后一把,被他赠予兄长防身。 嬴成蟜心急如焚,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危险情况,会让在重重兵马保护下的始皇帝开枪防身。 被围在最中心的驷马王车骤生变故,所有兵马都骚动不已,一道道人影从阴影处浮现,犹如一道道鬼魅似的围住驷马王车,无声也无息。 训练有素的秦军里三层,外三层得把驷马王车还有那些有着特殊标识的身影围拢,他们双手握紧长戈,面色冷肃,严阵以待。 车帘鼓荡,自内掀开。 郎中令章邯唤剑归鞘,冷酷的脸上明显有着一丝驱不散的如释重负神色。 他环顾四周,朗声道: “陛下无事,散去。” 无人动。 不管是最里面受章邯直管的影密卫,还是连带影密卫一起围拢,也受章邯直管,披甲执锐的郎官们,都没有动。 他们不仅没动,还一脸警惕地盯紧章邯。 车帘掀开,始皇帝自内走出,看了四下没有动作的影密卫,郎官们,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种情形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秦军令行禁止,上级下令,下级就要无条件服从。 但自从确定要巡行,始皇帝就在亲弟不胜其扰的劝谏下,给影密卫,郎官加了一条“紧急情况,不见始皇帝本人不应令。” 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就是眼前这样。 他不出面,身为郎中令,影密卫统领的章邯指挥不动郎官,影密卫。 “朕安,散。” “唯!”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应喝。 影密卫继续回归影子里,郎官值守的值守,休憩的休憩。 早在路上就看见始皇帝无事的嬴成蟜姗姗来迟,登上驷马王车。 车帘上有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细看之下在那黝黑的车帘上还能看到个弹孔。 这种呈现迸溅状的鲜血是子弹穿透人体后,人身的鲜血在血压作用下骤然爆发,在人身后炸出。 还没等嬴成蟜问话,始皇帝已是掀开了那道新画上血花的车帘走了回去。 “滚进来!” 始皇帝语气不善。 血花车帘鼓荡间,被风带出的浓郁血腥味,还有车帘抖动缝隙中那具正面朝上,死不瞑目,圆睁双眼的清瘦尸体。 都让嬴成蟜再升不起出去找赵公明的冲动。 “去看看那个赵公明死没死,没死的话带去二号车。” 始皇帝在车厢内继续发号施令。 “唯!” 章邯迅速应声。 没有了盖聂,始皇帝发号施令再不用特意点名道姓。 嬴成蟜沉着脸掀帘而入。 “朕手下是没人了嘛?什么时候轮到你逞能?你不知道现在刺杀你的人,已然和刺杀朕的人相差无几乎!你抽风了嘛!” 始皇帝一手拿着一块打湿的布帛,另一只手拿着手枪,一边擦试着发烫的枪管一边道。 他脸色阴沉的险些下雨。 夜黑风高,那个赵公明敢在深山老林里面走夜路,还正面找上他的车队。 这么一个强悍匹夫,始皇帝想不通,他这亲弟脑子是怎么想的,敢一个人离开车队保护去寻其人? 这不是寻人,这是寻死! 嬴成蟜没有答话,他从进来就开始盯着徐福尸体,心间总有些不敢置信。 徐福,这个东渡日本的名人,在历史上有着神秘色彩,为始皇帝出海访仙的名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本章完) 第386章 你真能杀他? “别看了,朕替你问过了,他是徐国人。” “你为何杀他?想要开枪使我回来,空枪就可以啊。” “怎么,他杀不得乎?” 始皇帝从嬴成蟜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纠结,有些不明所以。 “你要庇护这个构陷你,要朕杀你的人?你不是这般迂腐之人……莫非,他有朕不知道的惊世才能?” 始皇帝的理论很简单。 有才能的人,理应得到优待。譬如当面持剑要斩杀始皇帝的李牧,面刺始皇帝不孝的顿弱。 始皇帝可以忍受狂士。 但没有狂士的才能,却沾染了狂士任性发狂的习性,那就去死。 以冯去疾自比的徐福就是如此。 冯去疾直言上谏升了官,是因为冯去疾身为御史大夫,其本职工作就是要弹劾不符合朝廷法规的人和事。 冯去疾不赞同蒙骜封侯,与嬴成蟜作对,与始皇帝相背,是对事不对人,是履行御史大夫的职责,始皇帝要的就是臣下各司其职。 徐福不一样。 徐福一见面,就说嬴成蟜是荧惑守心对应祸乱的贪狼命格,想要始皇帝杀了嬴成蟜。 要是刚才嬴成蟜要求以命做赌的时候,徐福干脆利落地应下,那说明徐福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做是对事不对人,是在履行人臣的职责。 始皇帝虽然不喜,但不会杀徐福,还会为徐福尽职尽责的行为给予嘉奖。让朝臣知晓只要是心系大秦,为大秦好,恪尽职守,无论这中间波及到什么事什么人,都无碍。 就像他给冯去疾升右丞相一样,就是要群臣效仿恪尽职守。 而徐福不敢以命做赌,说明他先前所言至少有不实之处,而且他心知肚明那些言语有虚假成分,他就是想要借着荧惑守心的名头来杀嬴成蟜。 这始皇帝就忍不了了。 他刚刚在咸阳弄了一出戏,杀死了几个世家子弟,把心意告知了满朝文武——敢碰他亲弟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结果徐福就在始皇帝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借刀杀人,靠着天象愚弄始皇帝杀死嬴成蟜,必须杀死,以儆效尤! 不管徐福是私人恩怨还是受人指点,都无所谓,必须立刻处死。始皇帝再一次用行动警戒群臣,不要对其亲弟动歪心。 始皇帝通过群臣治理大秦,通过一个个行为治理群臣。 用嘉奖,惩罚,要群臣知道他想要什么,不喜什么,以此要群臣自发更正行为,形成大秦朝堂风气。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是说新任天子就用不了老臣,必须要换新臣才行。 是说换了天子,沉浸在过去天子喜好的老臣没有摸清当今天子思想,或者摸清了仗着资历不去迎合。 当今天子用着不顺手,不称心意,就会把这些老臣换掉。 徐福既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也没有恪尽职守的忠贞。 始皇帝在徐福说嬴成蟜是贪狼命格,应荧惑守心祸乱的时候开始心中不喜。 而在徐福不敢应下嬴成蟜赌约那一瞬,始皇帝就给这个刚加入博士署的阴阳博士判了死刑。 嬴成蟜叹了口气。 “他不为人知的才能,大抵是运气好罢。” 秦朝的船还是靠人力滑动的船,没有蒸汽机螺旋桨。徐福能乘着这样的船出海访仙,两次而不死,只有一个命大能解释。 第三次能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在不辨东西的汪洋大海精准着陆在日本,这幸运值,直逼大魔法师刘秀的陨石天降。 始皇帝冷哼一声,当亲弟在戏言。 运气这两个字,他从来不相信,他只相信实力。 “等我一下。” 嬴成蟜手掌放在徐福胸口,强绝的内力冲入徐福体内,摧毁了其体内所有经脉,要那些被圈禁在尸体中的无主内力尽数消散。 若是有人现在将徐福解剖,就能发现徐福体内乱做了一锅粥,脾脏尽数破裂不说,血管还尽数搅在了一起。 按理说心脏中了一枪怎么都是个死字,但鬼谷子赠送给嬴成蟜的那本《尸子》上写有练至高深精妙处,一炁不散即不死。 嬴成蟜认为这就是吹牛逼,《黄帝》还说圆满之后可以御龙飞升呢。古人也不是处处实事求是,夸大行为随处可见。 但为了心中那一丝比头发还细的不放心,嬴成蟜帮徐福散了功。他可是亲眼见到鬼谷子预测骤雨倾盆,见识到了尸术精妙之处。 看着徐福圆睁双目中残留的恐惧,嬴成蟜舒了口气。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命,没有哪个人受上天庇佑,有不死之身。 嬴成蟜有心中恪守的底线,但那底线绝对不是刀架在脖子上不还手。换一个人要是想致他于死地,始皇帝不杀,他定然会半夜去刀人,他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只是当这个人成了徐福,嬴成蟜因为前世经历,看这些历史名人天然就带着滤镜。对能在青史留名的能人异士如此简单身死,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就是一个阴阳家的门生罢了。” 嬴成蟜喃喃自语,豁然开朗。 这一世的徐福没有得到始皇帝新任,没有为始皇帝出海访仙,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精通阴阳术的大阴阳师而已。 死了,再正常不过。 他起身,再不看散尽满身炁,死的透透的徐福一样。 “走罢皇兄,去见赵公明。” 始皇帝点点头,跟着嬴成蟜走出车厢,边走边问道: “你为何一直执着徐福是不是楚国人?” 嬴成蟜没有说出鬼谷子谶言,随口胡编道: “阴阳术、巫术这两在我看来都差不多,我在想知道是不是有些渊源。” 始皇帝不疑有他,开口道: “没有渊源。 “阴阳这一家是邹衍所创,信奉阴阳调和,五德终始。朕属意大秦尚水德就是根据邹衍之言论,治国无用,愚民有道。 “楚国巫文化是有熊一姓入了楚地,和楚地当地人融合的产物,巫术也不过和武功一样,是另一种修行方式罢了。” 谈了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到了车厢外,郎中令章邯对着始皇帝微微欠身。 始皇帝点点头,随口问道: “那个赵公明到了二号车乎?” 章邯面露歉意。 “还未拿下。” 始皇帝有些不悦,道: “为何?” 嬴成蟜也有些不解,看向章邯。 除非这个赵公明真的是封神演义里那个,能够御使二十四颗定海神珠的神仙,不然没道理不被拿下。 这个世界上,拥有高手最多的人不是他嬴成蟜,而是始皇帝。 不管是越女,还是盖聂,亦或是拿枪的嬴成蟜,在皇宫高手的全力围攻之下都只有死路一条。 始皇帝之所以看不上个人武勇,就是他见识过的高手实在太多了。但在他一统天下的过程中,这些高手除了当亲卫保护重要人物,再没有什么用了。 把这些高手扔在军队中,在大军团作战中不见得比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强。 “赵公明身边有一头黑虎保护,自身武功也是不俗,我们无法在不伤及其性命的情况下活捉他。” 章邯偷瞥了嬴成蟜一眼。 “若是臣与越女参战,应能在一刻钟后拿下此獠。” 章邯没说的是,最先发现赵公明,逼迫赵公明不得不大吼一声,表明来意的越女一直在旁督战。 出手的皇宫高手不知越女是敌是友,一部分精神放在越女身上,因为命令又不敢伤了赵公明性命,打的是畏首畏尾。 要是他们拼却性命,以伤以命换取进攻机会也早拿下赵公明了。但抓人又不是保护始皇帝有护驾之功,奖赏丰厚。拼了命抓人,只会落下一个学艺不精,死了白死,哪里会有人拼命。 “那就杀了罢。” 始皇帝对赵公明的兴趣并不是很足,不过是因为亲弟感兴趣才下了活捉命令罢了。 终南山距离咸阳又不远,这个赵公明若是真心想要为臣,去咸阳面见投靠便是。半夜三更在深山老林里求见,这能是什么好事? “黑虎?你确定是一头黑虎?打的这么激烈,我怎么没听到虎吼声。” 嬴成蟜眼睛放亮。 “邯确定。”章邯点头,正色道:“那黑虎极通人性,留存全部气力用来攻击,不会用在无用的吼叫上面。” “有意思,带我去看看。” 嬴成蟜兴致盎然。 “你去看这个做甚?驯兽罢了。你若是想要,朕给你一头。” 始皇帝无语,他这个亲弟怎么总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感兴趣。 “皇兄不想知道荧惑守心的真正预兆乎?” “博士署又不是只有徐福一个阴阳博士,朕可向他人问起。” “……” 嬴成蟜没有合适理由了,默了一瞬,理直气壮道: “我想看,我还没见过人能操控的黑虎打斗。” “幼稚!” 始皇帝下了两字批语,点起一百郎官,在暗中的影密卫保护下,去往轰隆之声不绝的打斗场地。 穿过丛林的过程中,轰隆声响越来越大。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开始伴随有低沉的虎吼声。 嬴成蟜嫌弃这些郎官走的太慢,急不可耐,不止一次想要冲出去。 始皇帝着令章邯跟在这个不省心的幼稚弟弟身边,不许嬴成蟜跑,打不过章邯的嬴成蟜无奈得很。 唰~ 一道影子自天而降,暗中影密卫早得章邯命令。对这道身影视若无睹,任凭她落进郎官保护圈中。 其穿着一身夜行服,身姿婀娜,英姿飒爽,手中是一把不同于三尺秦剑的二尺利剑,正是越女。 其落在嬴成蟜身边,展颜一笑。 “见到那头黑虎,我就知道夫君对此感兴趣,所以留了这人一条性命。” [诸多高手拿不下的赵公明,你一个人就能要了其性命?] 始皇帝存疑的眼神望向章邯。 章邯点点头,示意此女说的话是真的。 始皇帝可算知道嬴成蟜明知道章邯身具保护任务,还为了口舌之欲要章邯去烧烤了。 原来是早就安排好巡行的高手。 始皇帝审视着越女,定住脚步,沉声道: “你叫成蟜夫君?你是成蟜细君?” 相比于赵公明,始皇帝对这个更感兴趣。 嬴成蟜推着始皇帝继续往前走,不耐烦道: “是的是的,这事回头再说,先去看赵公明和黑虎。” 始皇帝脸上浮现怒容,边走边训斥连连。 “真是荒唐!你竟要你细君夜间巡行,你不知道这何等危险乎?你手下是没人了乎?” “她身手比我还好,要是不用枪,打我和玩一样。” “那也不行!” 越女跟在一旁,觉得这个从前看着威势无双的始皇帝很好。 行不多时。 打斗声清晰可闻,风声虎吼声拳脚相击声尽数如在耳边,在黑夜中只能看见几个人影在上下翻飞,还有一头庞然大物身形扭动。 章邯命令一百郎官拿着火把将这些人都围拢起来。 在火光照耀下,这片地势彻底显现出来。 一棵棵倒塌的树木,还有破碎枯败的树枝,尽是这些人战斗的成果。 嬴成蟜终于看见了赵公明的全貌,以及那一头神俊非常的巨大黑虎! 只见这位终南山练气士身材魁梧雄壮,如同一头大熊似的。手中拿着的却不是最常见的刀剑,而是一根粗大铁鞭! 那铁鞭挥舞间虎虎生风,落在树木上,粗大足有一人怀抱的树木尚能撑上几下,那些一手粗细的树木一下就能打断,地上那些切口粗糙不平齐的树木都是铁鞭效果。 见到这铁鞭威力,嬴成蟜就知道为何迟迟拿不下此人了。这铁鞭挨到人身上就没有伤这一说,就是一个死。 想要活捉武功高强的赵公明,要拿命来换! 这还不止。 旁边那黑虎比赵公明本人还要凶猛,块头大就是能为所欲为。 爪扑,嘴咬。 连尾巴都能如同软鞭似的,抽打间不见得比那钢鞭差上多少,要是碰上,也落不得好。 “你真能杀他?” 嬴成蟜问向身边的越女。 他有些不敢置信,从他眼光来看,这赵公明比越女要勇猛的多啊。 “可,夫君要看乎?” 越女拔出宝剑,因为被始皇帝撑腰,脸上满是笑意。 (本章完) 第387章 不听朕言,能听你语? “不必。” 嬴成蟜摇摇头,按压住心间恶意。 若是因为此事而害了赵公明性命,那他和对人命毫无敬畏之心的上位者有什么区别。 重生在秦朝,生存,对于出身在秦国王族的嬴成蟜来说没有压力。 有压力的是,如何在有权有势的情况下,在这个等级森严,上位者对下位者予取予夺而理所当然的时代,保持一颗本心,将人当人看。 坚持推行开民智,废除奴隶制等国家大事不容易。不因己欲要越女袭赵公明等小事更不容易。 每一次时人习以为常的建议,对嬴成蟜都是一次微不可察却很是重要的考验,一旦这一步迈出去,他就不再是他了。 起于毫末的屠龙者,都将会屠龙后为权势所迷惑,失去本心终成恶龙。 而他生而为恶龙之首,既要有一个做屠龙者的初心,又要在一众恶龙环伺间不忘初心,坚持下去,不被同化,难度可想而知。 在嬴成蟜摇头的一刹那。 场中挥舞钢鞭气势如虎的赵公明蓦然感应到了什么。 先是大喝一声,势大力沉的一钢鞭有如泰山压顶。 在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中,劈断了皇宫高手进攻的秦剑,逼退了正面对手,再将身形靠在黑虎背上。 又高又壮,在人类中高大威猛的他,靠在身长展开足有两丈的斑斓黑虎身上,显得极其瘦小。 吼~ 黑虎张开大口,涎液淌落,兽性气息大散。 自开战以来一直是低吼连连的黑虎,首次发出虎啸,便是惊天动地! 虎吼的冲击波在夜空扩散,如嬴成蟜这般武功高强者,能看到那一圈圈在火光照耀下并不明显的波纹,有如击水涟漪般扩散! 这波纹是力量达到一定地步的象征,嬴成蟜练习拳脚时要是全力出手,身周就会有这么一圈波纹。 距离赵公明最近的皇宫高手尽皆大骇,尽数后退数步。 越女抓紧二尺越剑,章邯握住三尺秦剑,嬴成蟜伸手入怀。 没有人想到,眼前这畜生竟然还留了力! 虽然声音不可与拳脚相比,吼出波纹的声音威势不及打出波纹的拳脚一半。 但在场这些人能打出波纹的不在少数,能吼出波纹的没有一人,便是越女,章邯两人也不行,那需要的内力浑厚至极,人力难达。 在黑虎咆哮震慑下,赵公明翻身上虎背,手持钢鞭,神威凛凛。 一双锃亮的眸子忽视了身穿冕服,威势、尊贵都最为显著的始皇帝,而是牢牢锁定在了站在始皇帝左前方的嬴成蟜身上。 他微阖双目,其间焦距消失,双眼空洞有如失去光明,不见人物的盲者。 始皇帝、火把、郎官、花、草、树、木等一切有形众生,尽皆在赵公明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唯有他才能看到的越来越浓郁,各式各样各色的无形云雾。 这一看,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失望的表情。 他闭目,复睁,神色异常复杂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这一眼看的嬴成蟜心中发毛,想给这个和后世悬挂膜拜的武财神画像有八分相像的赵公明来一枪。 然后明心静气,跨坐在皮毛深蓝色打底,上有一道道又粗又大的黑色条纹黑虎上,倒持钢鞭,冲着始皇帝微微低首,以表敬意。 一开口,声如滚雷。 “终南山练气士赵公明,拜见秦国皇帝。” 始皇帝攀着亲弟臂膀,迈步上前,有些惊异地望着呲着獠牙,威慑众人的高大黑虎,眼中满是喜欢。 这么通人性,武力值爆表的黑虎做坐骑,再神俊的千里马也比不了。 转到其主人身上时,脸上就满是不客气了,冷声道: “你寻朕何事?” 赵公明在虎背上微微欠身,持着钢鞭抱拳,肃容道: “荧惑守心,人主大厄。赵公明斗胆,请秦国皇帝为了黎民苍生,原路回转,以防不测。” [这倒是与成蟜说的一样。] 始皇帝对眼前强人多了几分好感,仍是毫不犹豫地摇头道: “不可。” “唉!” 赵公明仰天长叹,满是怅然。 “罢了罢了,终是人力不及天时,此本不该我出世之机。” 他意兴阑珊,冲着始皇帝敷衍欠身。 “拜别秦国皇帝。” 手掌轻轻拍拍虎头。 “走了,咱们回家。” 高大黑虎张开大嘴,呜了一声以做回应。 嬴成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是眼花还是太有想象力,他觉得刚才黑虎张嘴,好像是笑了一下。 胳膊肘轻顶越女。 “喂,那黑虎是不是笑了一下?” “……” 全神戒备,随时可能递出一剑的越女,觉得自家夫君越来越奇怪。 百越猛兽也是不少,在百越被奉为神女的越女对于通人性的畜生也见过许多,其中老虎也有。 但她从来没见过猛虎会笑的,倒是狐狸常常发出类似女子的笑声。 “我只能看出这头黑虎很欢喜,至于笑,未看出来,我从未听说过老虎会笑。” 这边探讨之余,那边一百郎官擎长戈在手,快速移动,早把黑虎和其主人赵公明围上。 吼~ 黑虎再次发出虎吼声威慑众人,波纹荡漾,这次却没有和上次一样建功。 皇宫高手不是纸糊的。 先前后退一是被惊,二是看到始皇帝来此。 现在他们知道了黑虎在隐藏实力,但自恃武功高强的他们这么多人也不畏惧,始皇帝又已经对完话,没有下达放行命令。 当下所有人纹丝不动,给予场中一人一虎以莫大压力,迫使二者不敢妄动。 黑虎烦躁不安地伏身,矮下去的身子就像是一朵乌云落。锋利爪子刨着地面,带起了飞沙、走石少数。在夜色下呈现圆状瞳孔,比壮硕之人拳头还大的虎目梭巡不断,寻找逃跑机会。 最终却只是眼睁睁看着郎官形成包围之势。 它没有寻到逃跑机会。 夜色浓郁,为身上满是黑色条纹的黑虎提供了天然庇护。但人类的火把释放的火光,让如此深夜一切景物也是纤毫毕现,以人力,而胜天。 “你我死在一起,也是好事。” 赵公明趴在黑虎背上,头附在黑虎耳边先说了一句,黑虎歪头蹭蹭。 赵公明在虎背上起身,持鞭在手,洒脱不羁地朗笑道: “人要杀我,我便杀人。 “今日你可伤人,更可杀人!” 闻声,一直威风凛凛,气势非凡的黑虎霎时气势骤然大变! 那双本来人性极具的眼眸内立时满是兽性,扭动间看所有人都如同看猎物,便是人间之主始皇帝也是一块肉! 所有人也是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头威猛的黑虎在刚才激烈打斗中竟然没有伤了一个人! “赵公明!”始皇帝沉声道:“你若是为朕所用,朕不但不杀你,还给你荣华富贵!汝练气所需一应,皆由大秦供应。” 赵公明哈哈大笑,持鞭点指着上天。 “吾本天上星曜,凡尘不过是走一遭的事,何惧死也?人不畏死,汝又如何以死相逼邪?为人之下,非我二者所愿,要杀速来,莫要聒噪!” 始皇帝眼色一冷。 他是惜才,但是匹夫之勇,也不那么惜。 夜闯密林,近至其身前,这就是罪! 既然不为他所用,自然就不能赦罪! “上弩。” 始皇帝轻声下令,在静谧唯有火把燃烧的荜拨声中却也清晰可闻。 皇宫高手没有再上前,浑身紧绷,给场中一人一虎更大压力的同时,反而一步一步向后退。 围拢的一百郎官中,每两人有一人丢掉了手中长戈,取出了秦弩,单膝跪地头颅低下,瞄准场中。 要是所有郎官尽数换秦弩,换武器的当口赵公明就顶着皇宫高手的压力突围了。但因为仍旧有五十郎官持着长戈在严阵以待,赵公明与黑虎就不敢妄动。 最会打仗的秦军没有给这一人一虎一丁点机会。 被五十架秦弩围住,赵公明脸上露出释然神色。 他知道他没机会了,他会死在这里,刚才就应该冒险跑的,不应该心存侥幸继续留下等破绽。 人奔跑不及猎豹,勇猛不及狮虎,灵活不及猿猴。 人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长,成为天地之间的主导者,靠的是能够灵活使用武器! 任是再高明的武功,再勇猛的畜生,在军队这个大杀器面前也是砧板鱼肉,任宰割! 占据了完全优势的始皇帝轻声道: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活,是” “聒噪,杀!” 赵公明一揪虎皮,黑虎张开大口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后退伏地就要猛然扑下! 郎官尽皆心神紧绷,眼看着就要扣动机括,射死眼前这不知死活的人畜。 砰~ 一声霹雳巨响震慑住了双方。 第一次听见这种响动的凶猛黑虎止住动作,看着声音来处,眼神中凶性眼看着就褪去了三分。 赵公明也是看过去,望着那个黑洞洞还在冒烟的枪口,眼中也很是不解。 不知道刚才那比最强弩箭还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威力,到底是怎么巴掌大小的物事上传出来的。 “此物闻所未闻,秦军武器确实精良,怪不得能得天下。” 他感叹一句,望着抓紧那个不知名物事,站在始皇帝身边,距离始皇帝最近,身份应是第二尊贵的俊郎男子,欲言又止。 沉默两个瞬间,在虎背上抱拳,对实质行为救了其命的俊郎男子道: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阁下是?” 嬴成蟜心中有些奇怪。 刚才这赵公明一副不畏死的模样,他要是不打枪现在这一人一虎都是尸体,那神情绝对不是假的。 既然不畏惧死亡,那怎么会说出“感谢救命之恩”这种话?有点怪怪的。 但情况紧急,嬴成蟜也没深想,笑着道: “嬴成蟜,陛下亲弟,大秦长安君,赵先生可以叫我竖子。” “竖子?” 赵公明愕然,怎么还有人要他人用这种词汇称呼自己啊。 “哎,在呢。” 嬴成蟜点点头。 “……” 赵公明沉默了,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紧绷的气氛在无厘头的对话中缓和了下来。 郎官不再随时可能扣动机括,黑虎也不再是一副马上就要扑下来杀人的模样。 嬴成蟜还是一脸笑意,与赵公明聊起天。 “这黑虎从哪弄得啊,我看着实在是喜欢的很啊,给我也弄一头如何?” 赵公明一板一眼地答道: “此黑虎乃幼时为我所捡,我听到呜咽声响乃至,观其饥饿异常,身体虚弱不看,遂喂其兽奶。 “在其处等了三天三夜,不见母虎归来,遂带走抚养直到今日,与我亦友亦子。长安君之想,我不能为也。” 嬴成蟜心中古怪更甚了。 [你答得这么清楚做甚,还真以为我想要啊?确实很想要!] “唉,真是遗憾。”嬴成蟜摇摇头,状若无意道:“你来找陛下,是为了黎明苍生,劝陛下回咸阳是罢?” 赵公明点点头。 “是。” “那你听到陛下不同意回咸阳,不应该继续争取一下乎?怎么宁可身死也不劝阻。” “人主之意,吾改变不了,劝也白劝,此行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要吾心不蒙尘罢了。知晓荧惑守心,天下大乱,而蜗于一隅而自保,非我之性也。” “这样啊。” 嬴成蟜摸摸下巴,突然举起一根手指,就好似是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似的。 “我有一个办法,可两全,你要不要听。” “长安君请言。” “我想的和你一样,我也是劝不了陛下,所以跟着他跑。你和我一样,跟在陛下身边,我们劝不了陛下回都,但能防范陛下身边可能出现的危险,你觉得如何?” 赵公明望了望满脸期待的嬴成蟜,又看了看没有做声的始皇帝。 [与长安君一起……] 始皇帝嗤之以鼻。 [幼稚,这不过是为臣另一种说辞罢了。不听朕言,能听你语?] 嬴成蟜也知道自己就是话术,没有想过简单一句话就劝降赵公明。 正当他张开嘴,想要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学习鸣人嘴遁时。 赵公明轻轻点头。 “可。” 始皇帝:“……” 嬴成蟜:“……” 第388章 长安君,真是诚实啊 旭日东升,朝霞覆盖天际,嬴成蟜在想赵公明为什么投诚。 大队人马在华山山脚,等候上华山排查危险的影密卫归来,嬴成蟜在想赵公明为什么投诚。 始皇帝独上被反复排查过后的华山山顶,宣读祭文,嬴成蟜在想赵公明为什么投诚。 始皇帝祭山完毕,嬴成蟜登上山巅,立于天下最险峻的山峰上一览天下,望着天边的云雀和云阙,没什么感觉。 一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站在山巅。 二是因为他仍旧沉浸在自己思维——身边这个骑着斑斓黑虎,威风凛凛,手持钢鞭的黑脸壮汉,到底是怎么被他说服的。 “赵先生,你到底为何投诚?真就不能说实话乎?” 嬴成蟜一本正经,第八次回首问道。 站立等候的斑斓黑虎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这话它都听腻了。 更令它不耐烦的是,它背上的主人回答也是千篇一律,没个新意。 “诚如长安君所说,吾知皇帝有难而来,既不能劝返皇帝,就当为皇帝挡灾消难,以保黎庶平安。” 赵公明特有的滚雷声音轰隆作响,让嬴成蟜面露无奈,大黑虎低下脑袋。 与嬴成蟜并肩而立的始皇帝也很是无奈。 但他的无奈不是对赵公明,而是对身旁这个怎么也教不会的亲弟。 他苦笑着,微微摇头。 [一直纠结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做甚?这赵公明已然投诚,管他因为什么做甚,无用亦无益。] “皇兄是不是在嘲笑我?信不信我将你推下去篡位啊?” 嬴成蟜面色不善,踢了一块碎石落下山崖。 石子骨碌碌声音由大变小,在几乎没有坡度的光滑崖壁上一路急坠,很快没了声息,就像是掉进了幽冥。 跟在后面的李斯、章邯、越女等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都当没听到似的,连一丝表情都欠奉了。 倒是最新加入后,一直如同闲云野鹤悠闲自在。 骑着黑虎东走走,西逛逛,有如逛街。时不时拔两颗草药放在鼻间轻嗅,面露喜色或苦色,与秦军队伍的纪律严明,格格不入的闲散赵公明立时破功。 霎时浑身紧绷,神情中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那张本就黑的黑脸看上去更黑了。 [便是皇弟,也不能与皇帝说这等戏言!此事大矣!] 他一紧张,与他心意相通地黑虎就也进入了战时状态,匍匐在地呲出獠牙,有常人巴掌粗细的虎尾不断当空挥舞,发出急促的咻咻声,有如软鞭空甩。 “竖子!” 始皇帝怒气冲冲,拂袖而走。 经过那皮毛沾在地上,随时准备扑击撕咬的黑虎旁边时,那黑虎竟畏惧地侧了身子让开道路。 待始皇帝走过黑虎两丈长身,这头通人性的畜生似乎才发现刚才自己不知不觉地所作所为,很是羞恼,扭过脑袋就要一声咆哮找回森林之王的颜面。 亏得头上主人眼疾手快,大力按按虎头安抚住。 赵公明回首望着比自己这个练气士更云淡风轻的一众人等,再望着不需要施法,也能看到身周帝王气运环绕的始皇帝。 在赵公明眼中,始皇帝已是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色彩漆黑如墨,喷薄而出九丈之高犹如地水逆流的帝王气,在空中飘舞不休,化为一只玄鸟仰颈长啼。 那玄鸟微微低首望向赵公明,竟似有生命一般。 赵公明不敢再视,扭头避视,回望着无动于衷毫无惧色,浑然不知刚才自己威胁皇帝要杀人夺权的嬴成蟜。 他苦笑一声,薅着座下黑虎毛发,有些不明白不过是十数年未出终南山而已,又不是数百年,当今世道怎么就变成他无法理解的样子了。 一统天下的皇帝气到周身气息奔涌化形,却只是骂了一句竖子,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按照他未避世前的经验,这不杀人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从何时起,刺王,篡位这等言语也是可以随意戏言了? 要不是赵公明望到嬴成蟜,始皇帝的气截然不同,说嬴成蟜是始皇帝炼就的身外化身赵公明都信。 虽然那物事赵公明只在古籍上看到过夸张描述,和列子御风而行一样,只有修炼结果没有修炼过程。 华山很险。 断崖千尺,形如刀劈。 眼睛往下看,白茫茫的一大片,云树在万丈山坳底下,让人惊心动魄。 这座名山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明,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压根不想与下面的凡尘俗子见上一面。 始皇帝一行人上山之时根本就没有路,其令工匠施钩梯而登华山。 这也是当下站在华山山顶,人数极少的原因之一。 武功、心性、资格。 三者兼备,方才能够跟始皇帝一起站在华山山巅,一览众山小! 众人所在地是华山西峰。 西峰为一块完整巨石,浑然天成。 西北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其陡峭巍峨,阳刚挺拔之势,酷似一朵莲花。 始皇帝着令章邯削出一块石碑,又着令书法最佳的李斯在这块石碑上刻字。 知道李斯记性甚佳,始皇帝也不拿笔,直接念道: “传言黄帝时天下名山有八,华山居其一。黄帝常游华山,在此与神仙相会。 “朕登西峰,极目远眺,四周群山起伏,云霞四披,周野屏开,黄渭曲流,置身其中若入仙乡神府,万种俗念,一扫而空。 “仙气见得多,仙人未现一。朕观此地风景甚好,适宜居之,建华西宫。若有仙人落,见此碑文,当知此地乃朕之行宫,不可待!待则斩!勿要自误!” 李斯初开始写碑文时,还是神采奕奕,与有荣焉。 始皇帝口颂碑文,他记之,留于华山西峰之巅,这是天大的荣耀!是能够延享万年的清名! 他一气呵成,剑走龙蛇,其字迹亦如其人状态神采飞扬,有一种马上就要自石中飞出遨游九天的肆意。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听到始皇帝最后一句话。 剑势骤降! 李斯骇然地望向始皇帝,秦剑失手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陛下怎么……] 在始皇帝面无表情的威慑下,李斯颤颤巍巍捡起了利剑,深呼吸了几次。 狂乱的山风灌进他胸膛,带进去七分勇气。 勇气进入太多,他身体不得适应,剧烈咳嗽不断,咳出了三分懦弱。 他一咬牙,眼中再次出现那赌徒似的狠劲。 刻前面那些字都是单手的他,刻最后这句话换做了双手持剑,用比刻前面九十九字还要长一倍的时间,刻下了始皇帝口述的最后二十八字! 【若有仙人落,见此碑文,当知此地乃朕之行宫,不可待!待则斩!勿要自误!】 最后落款。 【始皇帝言!李斯篆!】 二十八字连同落款的七字,总共三十五字,与前面九十九字都是李斯一人所写,给人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容。 若说前面九十九字是咸阳城中站在官吏最高点,意气风发最得意的左丞相。 后面三十五字就是初到咸阳城,不成功便成仁,押上性命赌上一切的稷下学宫一学子! 始皇帝近碑文,细观之,很是满意,赞道: “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 李斯写时大汗淋漓,写完后面红耳赤,却酣畅淋漓,大笑出声,拱手低首。 “多谢陛下赞誉!” 赵公明亲眼目睹这一切,只觉这一对君臣哪个都不正常。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对君臣精神状况和神态欠佳,有些疯癫,而不是二人对神仙的态度。 他赵公明虽是神仙家门生,却从未觉得人便低一等。 “章邯。” 始皇帝唤道。 “臣在。” 章邯恭敬应声。 “要咸阳出人,朕要在这里。” 始皇帝跺了跺脚下莲花形状的浑然一体大石块,这块大石块巨大无比,一眼望去至少有千丈方圆。 “修建华山西宫,夏来避暑。” “唯!” 章邯应得很大声。 军人,唯命是从。 “走了。” 始皇帝领头下山。 嬴成蟜从悬崖边走下,走到石碑前,摸摸刚刚刻好还有热度的碑文,会心一笑。 “君权神授是过去式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天子了。” 他那位已是千古一帝的皇兄和他一样,不信天了。 正当嬴成蟜要下山巅之时,赵公明突然出言叫住。 “长安君请留步。” 嬴成蟜止步,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 “赵先生还有何事?” 斑斓黑虎驮着赵公明缓步走来,但虽说是缓步,可黑虎两丈身躯,它的一步顶上常人八步,三步就到了嬴成蟜身前。 “若我所看没错,长安君所修的武功,是《黄帝》。” “看?” 嬴成蟜敏锐地抓到了赵公明所说的“看”字。 正常来说,就是双方交手打斗数十回合,也很难辨别各自功法。 内力因为功法原因会有着各种表现,比如魅功的内力主要是魅惑,辨别功法种类不难。 但想要凭借内力辨别所学功法,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嬴成蟜从未在赵公明眼前动过武,赵公明却看出其功法,这令嬴成蟜有些惊异。 [这道士有些门道。] “不错,我练的正是《黄帝》,你这道士还蛮厉害的。” “道士?” 这些轮到赵公明惊异了。 他蹙起黑色粗眉,不解道: “我乃练气士,修阴阳与神仙,说是阴阳家也可,说是神仙家也对,但与道家确实没什么联系,不知长安君这道士二字从何而出?” 嬴成蟜眯着眼,看赵公明神情不似作伪。 他回想起前世那些将眼前骑黑虎的赵公明供奉为武财神,尊称赵元帅的茅山、龙虎、武当等诸多道士,心间有了答案。 或许后世的道教正是出自神仙家,阴阳家,而与道家没什么关系。 仔细想来,道家、道教除了都有一个道字,似乎确实没有多少相同之处。 “这不重要,方才赵先生说是‘看’出小子修炼《黄帝》,不知怎么看的,这叫住小子又是做甚?” “此非是我藏私,你不修神仙,如何‘看’,说与你听,你也是听不懂的。叫住长安君,是想告诉长安君,此地或许有长安君的机缘。” 赵公明望着石碑上,李斯刻下的“黄帝常游华山”六字。 “黄帝在此会不会神仙,我不知道。但黄帝常来华山一事,却是典籍所载,不会有错。若《黄帝》真是黄帝修炼的功法,那此地或许有突破之秘密。 “有天就有地,有阴就有阳,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黄帝》只藏精蓄精,有阳无阴,以不破童子之身一路横行,刚猛无俦,此不合道也。” 赵公明说着话,又扭头看了一眼率先喜上眉梢的越女。 “若我所看不错,阁下是《越女剑》传人?” 越女点点头。 刚才已经听了赵公明这句式的嬴成蟜吐槽道: “你看准了就看准了,说什么‘所看不错’,故弄玄虚。” 赵公明悠悠道: “看女郎仍是处子之身,吾便知长安君不是心急的人,何以对公明毫无耐心,如此心急,可是以言语轻松心绪?” “废话。”嬴成蟜翻了个白眼,道:“换你练这玩意二十多年你试试,不射这么多年,谁能听到能射不兴奋?那还是个人了?” 越女想要掩面。 赵公明沉吟半晌,好容易憋出来一句话。 “长安君,真是诚实啊。” 其骑着黑虎向山下行去,一边走一边道: “长安君能寻到传说中的《越女剑》,将《越女剑》传人带至身边,我甚是佩服。但《越女剑》并不能破《黄帝》,此不合道,长安君莫要自误。若信吾言,便在这华山仔细寻找一番,或有所得。” 赵公明走的潇洒。 嬴成蟜望着远山,近山,以及脚下的山。 层峦叠嶂,一层又一层,这里的山多的让人绝望。 “这么大的山,谁知道黄帝来没来过,来过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子上哪里去找啊!” 刚有希望又绝望的嬴成蟜,带着越女在山巅待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二人下山,随始皇帝车架继续东行。 第389章 长安君若为王,是毁灭,也是新生 车队沿着秦岭山脉行进,围在中间的驷马王车一共有五辆。五辆驷马王车从外表看上去几无差别,连拉车的马都是同一品种。 这五辆驷马王车按照从前到后的顺序排列,是一号车到五号车。嬴政和嬴成蟜两兄弟每日随机坐到一辆车中,剩下的四辆车里则放入同等重量的石块。 这就导致,只要车帘不撩起来,车中人不露出真面目。外人无论是从车辙深浅,还是车厢起伏都看不出五辆车有什么区别。 始皇帝知道这一路巡游危险重重,之所以坚持,是为了引出那些暗地里搞小动作的六国余孽,排除大秦帝国潜在隐患,可没打算真献出性命去见秦国历代先君。 这一路。 五千人马先经过了富产药材,有各种天材地宝的南五台山。 被封为神仙博士的赵公明指挥着秦军开采药材,乐不可支。 又经过了山峰峭丽挺拔,形如圭玉,钟灵毓秀的圭峰山。看过了急流飞溅,直下深潭,响声如雷的高冠瀑布。 嬴成蟜站在高冠瀑布下抬头仰望,看着那银花碎落,流泻千尺,轻声念道: “岸口悬飞瀑,半空白皑皑。 “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 一直骑着黑虎,在车队中最是拉风的神仙博士赵公明,明明是朝堂官员,却如同嬴成蟜的门客幕僚似的,一直紧跟在嬴成蟜身边。 当下听闻嬴成蟜的话,先是赞了一声彩,然后抚掌笑道: “前三句倒是不错,就是这最后一句,此地人迹罕至,方圆千里之内都没有村郭,无人能在旁常听这水雷声。吾听前三句应是写实,不知长安君这最后一句为何转为了空想。” 嬴成蟜淡淡道: “我不过是引他人之诗罢了,做此诗者名为岑参。岑参吟诗的时候,高冠瀑布周围确有村郭。” “数年不出世,如今的世道,诗已不是四字一句了嘛?” 秦朝的诗是《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种,五言,七言的绝句,律诗都是后代产物。 “这是后世的诗。” 赵公明蓦然一愣,那张大黑脸表情凝滞,很是无语的模样。 “长安君说笑了。” [看来这位武财神不及老鬼啊。] 略微试探的嬴成蟜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见识过一位非常厉害的神仙家,阴阳家中人,能掐会算,招风呼雨,赵先生不可乎?” 鬼谷子算出其乃是未来之人,夜半招来倾盆大雨这两件事,给嬴成蟜留下了深刻印象。 赵公明看着嬴成蟜淡笑表情,一时分不清嬴成蟜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胡诌。 沉吟半晌,方道: “卜算一道,我倒是能为。 “但招风唤雨,吾从未听闻过也。 “若是长安君真见过有人为之,那或许其不是人,而是神仙。 “可否请长安君细说,其是如何招风唤雨?” 赵公明指着头顶一碧如洗的蓝天。 “如此晴天,其顷刻间可令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乎?” 嬴成蟜回想那日鬼谷子所做所为。 “倒没那么快。 “白日还是万里无云,天光大晴。夜间就是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了。” 赵公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笑道: “那就是了。 “此不是招风唤雨之术,是简单的卜算罢了。万事万物,运行有常,卜算一道便是抓住其中规律,我们称其为窥天机。 “那场暴雨无论如何都是要下的,那人只不过是提早得知罢了,人力哪能更改天力。” [和我想的一样,就是个天气预报,修仙果然是假的。] 赵公明的话,让嬴成蟜确定了心中猜想。 嬴成蟜说不清此时心中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他快速收敛心绪,转向赵公明,指着自己的脸道: “赵先生能否看出我是什么命格?” 赵公明看都没看,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长安君没有命格。 “命格不是人人都有的,芸芸众生,如海中水滴,大漠黄沙,哪能个个是星曜下凡。” [徐福说我是贪狼,到你这我就没有命格了?你不是学艺不精看不出来罢。] 嬴成蟜努嘴,对着远处又在指挥李斯刻字留名的始皇帝。 “陛下是什么命格。” 赵公明仍是不假思索道: “紫微!” “曾经有个大阴阳师,说我是贪狼命格。” 赵公明轻蔑一笑。 “此人也配大阴阳师之称? “他胡诌的。 “其不是心怀叵测的诡诈之徒,就是刚入阴阳之道,尚未起步而自命不凡的自大人士。” 雷霆般的嗓音和瀑布急流砸落的雷音交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大一些。 望着赵公明突然傲娇的嘴脸,嬴成蟜作势伸手去摸黑虎脑袋,被黑虎呲牙警告,笑着收手。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大阴阳师阴阳术比赵先生高,所以他能看出我是贪狼命格,赵先生看不出来。” “阴阳一道,比公明走远的人一定有,但绝不会是长安君说的这个人。” “赵先生何以如此肯定邪?” 赵公明道: “长安君性情难以捉摸。 “诚实,胡诌不时而出,此确实符合贪狼狡诈之性。 “长安君又在如此年纪习《黄帝》而大成,定是常近女色却又禁女色。此也与贪狼桃花之星主符合,迷恋花色,内心却冷酷异常。 “但,纵使长安君与贪狼百般搭配,却也绝对不是贪狼。” 嬴成蟜笑道: “是因为赵先生看了成蟜面相,断定成蟜没有命格的关系?这天下就没有身具命格却不外显的人乎?” “有。” “那成蟜为何就不能是身具贪狼命格,而不外显呢?” “因为我见过贪狼。”赵公明沉声道:“天上没有两个贪狼星,地上也不会有两个贪狼!” 嬴成蟜觉得头有些痛,轻柔两侧太阳穴。 [先是鬼谷子,然后是徐福,最后是赵公明。老子是捅了阴阳家,神仙家的窝了?] [问题是,为什么你们算卦,观星得到的结果不一样啊,你们不能统一一下口径?] [三个人看出荧惑守心,得出三种结论,你们内部也和墨家似的三分了?] [要是贪狼一说这赵公明说的是真的,那徐福为何第一次见面就诬陷我?他就真那么小心眼,摔了一下就想置我于死地?] [乱,太乱了。知道信息越多,事情怎么反而越来越不明朗了。] “长安君心中阴郁,是因何事而不畅?说与公明听,公明与你解。” 赵公明古道热肠。 嬴成蟜感激道: “正要赵先生解惑。 “我曾收到一封信,信上有三句谶语,是关于荧惑守心大劫的,我念给你听。 “楚有三姓家,亡秦必楚。此乃大劫,三姓本差其一。 “紫微出宫,荧惑离位,进而守心,三姓乃齐。 “欲破此劫,紫微不离中宫。紫微主命,群星晦暗。 “就是这三句话了,赵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赵公明闻言,脸色霎时变得严肃无比,凝眉思索,久久不语。 嬴成蟜耐心等候。 这位后世成了神仙,被道教奉为武财神,尊称赵元帅的黑脸壮汉思索了好久,从日间思索到夜幕。 期间又是掐指推算,又是望着天上星辰,又是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画着嬴成蟜看不明白的图案。 始皇帝的车队本来没有在此宿营的计划,要走之时,始皇帝来叫亲弟。 嬴成蟜不想打扰赵公明,摆手要车队先走。 始皇帝得知情况,命令五千人马绕着高冠瀑布安营扎寨,美其名曰是夜间赏瀑,实则是给亲弟看重的赵公明护法。 本来早就要启程的车队临时停驻在此处。 夜间丑时,虫鸣之音不绝于耳,听了三句谶语后,如同入魔似的赵公明,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打了个哆嗦,四周望望。 最近的是他从小养到大的黑虎,黑虎趴在地上,昂起脑袋,伸出和人脸差不多大的大舌头,轻轻舔舐赵公明手背。 第二近的,就是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仰望星空,哼着不知名歌谣的嬴成蟜。 最外围则是秦军的包围圈,几伍值守秦军正在交替巡逻。 察觉到赵公明气息渐复平稳,嬴成蟜扭头,见赵公明已是清醒,心中一喜,放腿盘坐,笑道: “赵先生参悟出来了?” 赵公明矮下身子,凑到嬴成蟜身边,压低嗓音,滚雷声变成蚊子叫。 “长安君姓什么?” “嬴啊。” “氏呢?” “要非得有一个的话,应该是秦。” 秦国第一代君主是秦非子,国君,王族,以封地为氏。 天子坐拥天下,不称氏,是以嬴政无氏。 嬴成蟜对姓氏很不感冒,懒得弄那么多称呼出来,一直认为自己也无氏。 “那就怪了,不应该啊。” 赵公明喃喃道。 “什么怪了,你别说一半留一半。” 嬴成蟜追问。 “那公明就直说了。 “长安君与楚国之间,是否有密切联系。” “……” 嬴成蟜闻弦音而知雅意,一脸愕然地指着鼻尖,道: “你说我是三姓之一?” 嬴成蟜想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他怎么可能是覆灭秦国的三姓之一? 赵公明看嬴成蟜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这位大秦长安君和楚国关系很密切。 黑脸壮汉沉声道: “三姓只是代指,可能是三个不同姓,或不同氏的人,也可能是三股不同旗号的势力。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楚国。 “能算出这三句谶语之人,其在阴阳之道上走的路比公明要远的多。吾倒算之,竟是无一差错,字字珠玑,吾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精准谶语。” 若是说主动窥天机难度是100,那么倒算难度就是5。这就像看着一道难题,解出来很难,但看着详细答案倒退就很容易。 嬴成蟜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这荧惑守心还是把自己装进去了。 要说楚国正统,他这个秦国楚系外戚之首除了姓氏,其他都符合。 经历了最初的错愕,嬴成蟜缓过神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覆灭秦国,你算的绝对有毛病。” 赵公明沉声道: “前番长安君曾说,有大阴阳师说长安君乃贪狼命格,我说其人不配称大阴阳师,不是诡诈就是自大。 “此刻想来,该是我赵公明自大。 “其知道长安君不是贪狼命格,但却看出长安君是三姓之一。单说谶语,陛下定不信,不如贪狼一说更具说服力也。 “大阴阳师之称,当之无愧。” “……” 嬴成蟜语结。 [要是这么说,似乎还真对上了……] 赵公明紧接着道: “不知此人现在何处,我可否与之见上一面?” 嬴成蟜随意道: “死了。” 赵公明愣住。 “皇兄亲手杀的。” “……” 赵公明欲言又止,嘴角止不住抽动。 “你先和我说是正确的选择,这番说辞要是先传到皇兄耳中,明天我就能吃黑虎肉了。” 嬴成蟜望着趴在地上,好大一坨的黑虎道。 黑虎察觉到眼前男子的恶意,张开大口低吼着。 赵公明沉默寡言,不复再言。 “我要是其中一姓,那另外两姓是谁?” “……公明不知。” “不知?那你怎么算出我的?” “据实讲,我只能看出长安君有一颗仁心,看不到其他。我是根据长安君的谶言,还有前番大阴阳师所作所为逆推而得。” 嬴成蟜听来好笑,道: “也就是说,你只是给徐福的所作所为编了一个合理理由,对罢?” [原来其叫徐福。] 赵公明沉声道: “此不是编,长安君不是一直追问为何公明投诚乎?” 嬴成蟜快速点头,笑道: “怎么,终于愿意告诉我了?” 赵公明道: “吾之所以从长安君之言,跟从陛下,正是因为生有仁心的长安君为陛下器重,而‘仁’这个字,本身不应在秦国! “秦暴,故有早夭之相。 “而长安君居陛下身边,陛下甚信之。这或许能消弭这场灾难,改暴为仁。” 嬴成蟜耸耸肩膀。 “既然如此,那我是秦国救世主才对,怎么试毁灭的凶手呢?” 赵公明一字一顿。 “改朝换代,破而后立。 “长安君若为王,是毁灭,也是新生。” 第390章 唯有大秦的始皇帝,是他们的神! 嬴成蟜对赵公明的话并不深信,这种全凭推测的言论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他一笑而过,跟着始皇帝,在函谷关内周游名山大川。 崤山以东,祭祀名山五座,大川两条。 华山以西,祭祀名山七座,大川四条。 在此期间,始皇帝除了与嫔妃欢好的时候,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都与某个不争气竖子,共乘一辆驷马王车。 出门在外,始皇帝不但带了大臣,郎官,连嫔妃都带了。 虽然这趟巡游内中含义是为了诱出六国余孽镇压,但就这外在表象,连知道其中所有内情的嬴成蟜都忍不住吐槽。 “怪不得后世皇兄名声不太好,这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啊!我以为他带夏无且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原来是保护他的腰子!” 也不是没有大臣劝谏,要始皇帝收敛一下,送嫔妃回咸阳。 “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望陛下躬习之。” 谏臣也是觉得离了个大谱。 巡游这种事黄帝、大禹、舜都做过,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圣王还要带女眷的。 而且只要不是爬险峻山峰,嫔妃武功低微不好入山随之,始皇帝几乎日日与嫔妃欢好无度。 如此荒淫行为,绝不是一位圣明之君的所作所为啊! “大禹的治下,有秦国的地盘大乎?其何能与朕相比?” 始皇帝这种自大回复,让一众谏臣失声。 皇帝这两个字,是始皇帝认为其功绩千古无人比,三皇五帝不能及,古来所有称谓都不能彰显其尊贵,所以取三皇五帝各一字。 始皇帝连三皇五帝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大禹在他这毫无排面。 私下,嬴成蟜批评长兄太过自傲,不能这样下去。 始皇帝冷笑回应。 “公事,朕自听八方谏言。 “朕的私事,谁也别想管! “这些不能提刀弄杖的穷酸腐儒,也只能搬弄口舌!” 知道始皇帝不是一味自傲自大,嬴成蟜就不担心了,被写进史书里的又不是他。 随行太史令,记录史书的时候又振奋,又痛心。 振奋在于有大事可以记。 历数诸多帝王,包括最出名的两个亡国之君——夏桀,商纣,也没有日日荒淫。这种前无古人的典型案例,只要日后秦史不遗失,这段巡游记述一定不会被后世史官删减。 痛心在于这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秦国史官,他想记的是一统六国,四海归一,万民臣服。而不是帝出巡,每日与不同嫔妃宿车中,十五日不断。 闲来无事时,嬴成蟜回忆后世史书。 没记得哪本史书上记载秦始皇巡游的时候这么荒唐。反而大多数史书都是记载始皇帝勤耕不辍,出门在外也通宵达旦得批阅奏章。 他有些摸不准,这段真实经历是沉没在历史长河中。还是他这个小蝴蝶挥动翅膀,扇起了不一样的风景。 “一定是沉没在历史长河中!这种荒淫之事和乃公一点关系没有!” 嬴成蟜边说边随手给身侧赵公明一拳头,惹来那头斑斓黑虎龇牙咧嘴,警告他不许欺负其主人。 “你献个屁丹药啊? “你一个神仙家门生,不想着炼仙丹,你炼强肾生精大补丹,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炼丹不用朱砂用草药,你抢医家的事做甚?乃公头一次见夏无且添加药方!” 始皇帝能如此龙精虎猛,与赵公明脱不了干系。 正是因为赵公明献上的丹药,始皇帝才能如此纵欲无度而气血不亏,这是连医家传人夏无且都办不到的事。 如今的赵公明已经不单单是年俸六百石的博士署博士,还是大秦帝国官吏之顶,年俸两千石的上卿。 经得赵公明同意,强肾生精大补丹已经被夏无且收录到药方中,会传给其他医家门生,夏无且已经五年没有增添新药方了。 黑脸壮汉一脸警惕。 “服用朱砂是有毒的啊,长安君是想谋害陛下乎?” 嬴成蟜扶额。 “也不知道是不是乃公打开的方式不对,你们这些神仙家怎么就没有正常人,个个不思飞升神仙,都去钻研男女之事。” 嬴成蟜最先遇到的神仙家门生张苍就是楼台常客。 赵公明暗自腹诽了一句。 他跟在嬴成蟜身边这么久,了解了许多嬴成蟜过往事迹,发现整个队伍中精神状态最欠佳的就是这位长安君。 不说这位皇弟时不时冒出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胡话。 就一个正常人,谁会在祭天大典的时候,在一众虔诚叩拜上天的百姓面前直呼逆天,对天宣战。谁又会在所有贵族面前,大喊绝贵族。 赵公明都怀疑当初感受到的仁心是错觉,这么一个疯癫之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指望其能改变陛下救秦国?是陛下救他罢! “肾主水,主藏精,主纳气,主生髓。 “肾乃先天之本,生命之源,神仙家门生,无不重肾。” 嬴成蟜呵呵一笑。 “所以,神仙家门生修不修的成神仙不知道,但都有一个好肾?缅北欢迎你们。” 赵公明头一次听说缅北。 “缅北,此为一地名乎?不知其在何处,是我神仙家门生聚集地?” 嬴成蟜灿烂一笑。 “不,那是个专噶腰子的地方。” “……” 赵公明扭过脸,正襟危坐,内心轻叹。 一月过后,始皇帝终于走出了函谷关,出关第一地,选择了没有六国余孽存在的韩地。 其口中说着韩地近,还是最先归顺秦国的,观韩地发展之貌,可知诸地未来十年之景。 实际上,始皇帝是被某竖子强逼带过来的。 当然,始皇帝本身也确实想看看,韩地被某竖子一手操办成什么模样了。 虽然奏章从没有间断过,但纸上写的,和实际看的可不一定相同。 在底层待过的始皇帝对此很有经验。 赵国君王身前摆放的奏章中,邯郸只有歌舞升平,不会有冬夜冻尸。 阳城。 城门大开。 咸阳城在始皇帝出行之时,百姓跪拜在驰道两侧恭送。 但阳城,除了县令崔广率领一众阳城官员在此等候始皇帝的车队以外,没有一个百姓被强制迎接始皇帝。 阳城百姓甚至不知道今日始皇帝会入城,他们三三两两齐聚在城门前,是因为看到久不出面的崔县令亲自站在城门前迎接,自觉来此。 崔县令是阳城的天,在阳城百姓眼中是最大的官。 能让他们的天卯时就站在城门前迎接的人,那得多尊贵啊,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当始皇帝的驷马王车渐渐趋近城门时,那招展的各类幡旗,盔甲鲜明的秦军,还有光鲜亮丽的宫女,全都让阳城百姓看花了眼。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场面。 “王也不过如此了罢。” 在阳城生活了一辈子的百姓张大嘴感叹着,他们口中的王是知道却没见过的韩王。他们一生都向往着新郑的繁华,却未有多少人有幸亲眼得见。 “远不及!” 到过新郑,见过韩王排场的百姓也是张大嘴感叹。 他们在新郑看见的卫兵没有眼前卫兵威武雄壮,骏马也没有眼前骏马神经异常,眼前这车队不知比韩王强了多少! 农民打扮的陈胜挤在人群中,望着始皇帝的车队,看着那头随着队伍前行的斑斓猛虎,以及那些持戈肃杀的秦军甲士,还有一众靓丽非凡的宫女,震撼万分。 “这是,秦王!” 在其身旁最近的,是一个和他一般打扮,身材比他健壮,面部线条刚硬的男人。 男人也是被车队晃了神,闻身旁友人言语这才回了神,用力咽了口唾沫,眼睛依旧是不舍得离开那车队。 “唯有秦王,方能如此!” 陈胜羡慕万分,搂住身旁男人脖颈。 “吴广,要是有一天你我富贵了,不能忘了彼此。” 吴广也是一脸羡慕,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坐在四匹骏马拉的大车中,做出回应。 “苟富贵,勿相忘。” 二人旁边的数个农民听到二人言语,不由嘲笑出声。 “你们是个被雇佣种地的人,哪来的富贵呢?你们先把欠官府的钱粮结清罢!” 陈胜,吴广与他们虽然同是农民,但农民和农民也不一样。 他们是平民,有名无姓。 在崔广到来后,他们为官府分配田地,是种自己的地,为自己种地。 而陈胜,吴广原来是贵族,有姓有名。 原被关在牢狱内,崔广到来后大赦,二人也在赦免行列。 分田地时二人有罪之身,尚在牢狱。而二人被赦免后,田地已被分完了。 释放时在冬季,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官府为二人提供了住宿,粮食。现在春日,二人种官府的地,为官府种地以偿还冬季钱粮。 陈胜、吴广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几十个,他们无一例外,都受到百姓排挤针对。 他们原来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现在却是他们受歧视的祸源。 吴广脸色微怒,就要发火。 陈胜拦住了友人,不屑地看了周围这些生而平民的百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周围百姓依旧是嘲笑不断,有几个内心泛起疑问。 阳城守军执戈逼退百姓,为始皇帝车队清理出一条大道来,他们站在道路两侧,望着那高大的驷马王车,好些都面露崇拜之色。 他们目不转睛,希冀着始皇帝能掀开车帘,好让他们一睹始皇帝尊容,这将是他们一辈子的荣耀。 一统中原,让天下唯有大秦的始皇帝,是他们的神。 他们不知道,他们崇拜的始皇帝其实并不在车内,他们其实已经见过始皇帝。 郎官队伍中。 一个下郎有些紧张,面色看上去和其他郎官没有区别,但持戈的手总是有些微微颤抖。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管理的二十个郎官中会有大秦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在其正后方的,正是换了郎官装束的大秦帝国之主——始皇帝嬴政! 嬴政为了一观阳城近景,特意没有委身驷马王车内。 在下郎左后方,嬴政左边,则是大秦帝国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人臣——长安君嬴成蟜。 嬴成蟜并不想做郎官打扮,他更想舒舒服服躺在驷马王车内,替皇兄应崔广言语,是嬴政非把他拽下来的。 车队不疾不徐,按着既有规律行进,马蹄声踢踢打打并不整齐,但整体富有节奏。 始皇帝握着长戈,一双鹰目扫视着道路两侧抻着脖子,一脸好奇张望的阳城百姓。 “这些人似乎并不怕朕,他们看向朕的眼中没有敬畏。” 始皇帝有些不明所以。 他灭了这些人的国,让这些人弃掉韩国文字而改用简体字,为何这些人不恨他? “这就是我与皇兄所说的民心了,韩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韩国大行‘术’风,百姓做人做事锱铢必较,以阴谋诡计为荣。这样的韩国,怎么能生出以韩国为荣,愿为韩国而死的人呢? “秦国虽然不是‘术’风盛行,但残暴武道要是一直持续下去,新民不断,收人不收心。 “这些人不拿自己当秦国人,终有一日会反噬了秦国。有朝一日秦国被灭,新的君王车队巡视天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 始皇帝认真观察着每一个百姓的神色,细细思索。 “朕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爵位,他们就会心甘情愿为朕所用,为大秦所用,攻伐一切。” 嬴成蟜笑笑。 “可是皇兄有多少土地呢?有多少爵位呢?皇兄能让眼前的所有人都有土地,都封爵位?” 始皇帝沉声道: “朕不需要所有人都有土地,爵位。只要军功上升通道不变,他们中有亲朋好友受益,自民而获爵。余者见利,自然会为朕驱使。” 嬴成蟜点头表示赞同。 “法家这套唯利是图的管理方式,在乱世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现在不是乱世,唯利是图只会害了大秦,我已经与皇兄说过风气之弊。 “长此以往,大秦将变成所有人只追求利的国。‘利’风盛行,并不比‘术’风好。” 第391章 驭千百人可,万万人不可 这一次,始皇帝既没有如以往一般与嬴成蟜争辩,也没有否定嬴成蟜。 他若有所思,尽量收敛目中锋芒,用观察而不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那些眼中情绪大多为羡慕的民众。 眼下正是农忙时分,没有官府组织,黔首不去种地而纷纷齐聚阳城城门凑热闹。除了年节分发祭品那几日,这种现象在关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始皇帝若有所思,想着城门前,曾在博士署任道学博士的阳城县县令大道崔广,轻轻念道: “无为。” 五千人马入城后,各行其事。 负责人马吃食的拿着手令去阳城粮仓取粮,找阳城县尉取马草。 守卫的秦军则是驻扎在崔广提前找好的空地上,分四批轮流出去放风。 随同一起的大臣,嫔妃等人则是自由行动,没有管束。 “你们散去罢。” 章邯站在驷马王车前,要崔广等一众阳城官员离去。 “诺。” 崔广应了一声,扭头昂首挺胸离去,毫不拖泥带水,浑然不顾郎中令章邯的脸色变冷。 章邯是有些愤怒的,愤怒于这些阳城官员的态度——太随性了,随性到对始皇帝没有足够的尊重。 即便是,在他身后的五个驷马王车里都装着石块,没有始皇帝。 始皇帝换上了一身便装,下令所有人不得跟随后,和亲弟嬴成蟜结伴而行。 没有人有异议,连本应贴身保护始皇帝安危的夏无且、章邯也没有。 有枪的长安君,打架天下第一。 拿着养成县令崔广的手令,二人可以随意出入阳城任意区域。 但很快,始皇帝就发现这手令有些多余——阳城就没有几处是封闭不让人入内的,大多都是开放性区域。 始皇帝又一次领教了道家的治国理念无为而治衍生的治理方式——阳城百姓想去哪就去哪,主打一个随心。 始皇帝很不认同,在尊法的他眼中,这种治理方式简直是离经叛道。 关中一切决于法,一部《秦律》涉及所有,无所不包。这和道家的清静无为,放任自流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按理说,法家应该和道家是死对头,而不是和儒家。至少儒法还有共同之处,两者都是制定标准限制民众的治国方式。 之所以道、法两家相安无事,是因为法家压根就没看得上道家。 春秋战国,狼烟遍地,各国专战征伐,打得难分难解。在这样的大争之世,哪个国家接纳道家清静无为、停止战争的主张,就等于自取灭亡。 自老子创办道家以来,道家从没有被任何一个国家接纳。在汉初横行天下的道家学说,在秦朝其实是地位极低。 别说和如日中天的法家比,儒、墨、名、纵横等学说哪个都在道家之上。就是部分思想取于老子,在后世已经失传的阴阳学说,都能稳压道家一头。 始皇帝的朝堂上,除了法家独占鳌头。 杂家有相邦吕不韦,名家有上卿姚贾,纵横家有上卿顿弱…… 术业有专攻,百家中除了道家,每一家都有能人为朝堂重臣。 而这样一个完全被始皇帝无视的道家,在阳城做了父母官,主管一地。 “崔广有些过了。” 始皇帝忽然道。 他和嬴成蟜穿梭在阳城街道中,已经走了一会了。 他听到周边这些黔首正在议论纷纷,在已经得知来的大队人马是皇帝后,阳城百姓表现出的情绪不是畏惧、惶恐、荣幸、而是始皇帝从未设想过的探求。 “不知秦国皇帝在哪住,咱们去看看。” “看他做甚,地还没种呢,要去你去。” “看看皇帝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 “我猜皇帝不吃黍米,顿顿吃馒头。他平常也要种地,不然他吃什么,就是他锄地用的可能是金锄头。” “……” 以二人的耳力,周边闲言碎语只要想听,尽皆能纳入耳中。 “他们对朕完全失去了敬畏之心,阳城的这些人,只要被六国余孽稍一煽动,就会变成乱民。” 始皇帝很严肃。 据他所知,在韩地由道家治理的县城还有好些,想来这些城池都如阳城一般,都对他这个皇帝失去了敬畏心。 “为何要对你有敬畏之心?” 嬴成蟜张口就来的反问让始皇帝眯起双目,认真思索是不是要拿回韩地。 下位者对上位者没有敬畏之心,就不会对上位者说的话无条件服从,上位者就不能管理下位者。 能问出这种问题,始皇帝觉得亲弟对于自身定位的问题,比当初长子嬴扶苏腐仁的问题还要严重,棘手。 “皇兄为何要让淳于越当扶苏的老师,是为了让扶苏知道什么叫‘仁’,对罢。” 始皇帝点点头。 一味铁血,会让敢于直谏者消失,会让天下人惶恐,会让趋炎附势者上位,会让苍生罹难。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没有人能一直独自做出正确决定。 不知仁字怎写,最终只会将大秦带到灭亡。 “皇兄,你确定自己知道什么叫‘仁’乎?” 嬴成蟜认真询问。 “朕自继位以来,从不因个人感情枉杀一人,行事张弛有度,赏罚分明。 “下《逐客书》是错,朕在天下英豪前致歉。不听王翦之言,起用李信征兵二十万伐楚是错,朕亲自去频阳请王翦。 “顿弱顶撞朕,朕让他做了上卿。李牧持剑要杀朕,朕不杀他,还要封其为彻侯,给其封地。 “朕如此做为,不够仁乎?” 嬴成蟜摇摇头。 “礼贤下士,重视人才,这怎么能叫仁呢?” “那你告诉朕,什么是仁。” “仁,就是把人。” 嬴成蟜在空中划下一撇一捺,要始皇帝知晓其说的是哪个字。 “当成人。” 嬴成蟜指着走入食肆内的行人,米铺外晒米的伙计,拉着阿父的手蹦蹦跳跳的稚童,最后指了指自己与始皇帝。 “食客是人,伙计是人,稚童是人。 “他们和我,你,是一样的,都是人。 “仁,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你我一样的人。” 始皇帝止步,一点一点侧转头,眉梢眼角都很是平静,脸上古井无波。 他平静地道: “嬴成蟜,你是真的疯了。” 五千人马在阳城住了两日。 第一日,两兄弟在阳城县城内游逛。 二人到了学堂。 在书声琅琅中,始皇帝看着自爆身份的嬴成蟜被师者称赞,被学生颂扬,甚至是有个儒生当众对嬴成蟜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口称圣人。 这些始皇帝并不以为意,舔他的要比舔嬴成蟜的多太多了。 令始皇帝有些在意的是。 那些学生的阿父阿母,大父大母拿着鸡蛋,风干的肉,腌制的菜等好些学堂学生看到偷偷吞咽口水的吃食一个劲地塞给嬴成蟜。 这些不会说太多漂亮话的人,嘴中只是一个劲地感谢。好些眼中的感激都溢了出来,化为眼泪。在从田野种一半地匆忙归来,满是泥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痕。 韩地所有县城,在新郑隐晦示意和自身本心所愿下,都对嬴成蟜事迹进行了完整的大力宣传。 从最开始派遣商会引领百姓起义。 再到发明活字印刷,采用纸张,创办学堂,将被贵族垄断的宝贵知识完全开放。 最后到召集天下英豪,重建韩地秩序。 韩地可以不知道嬴政是谁,但不可以不知道嬴成蟜是谁。 在韩地,长安君这三个字远比始皇帝要好使的多。 始皇帝 阳城县令崔广也到了,先是对自道家成立以来,首个任用道家的嬴成蟜表达感谢,然后骄傲地陈述阳城发展——百姓人口,粮食储备,犯罪率,识字率等等等等。 这些实打实的数据,让站在一旁的始皇帝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些数据其实并没有超过关中法令引领下黔首创造的数据,实际上还少了些许。 但这已经让始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第一次对道家学说有所改观,多么完美的理论也不如实践。 道家用实际行动证明,没有高压政策,产量依旧跟得上,社会发展依旧向前。 “你对百姓好,百姓是知道的。 “他们近我身,与我言,对我无敬畏之心而有爱戴之情,若我让他们反秦,皇兄说他们会不会反? “大商亡,古贤人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避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最后饿死。传诵到今日,是抱节守志的典范。 “皇兄,若是天下人都是伯夷,叔齐,谁能下秦国呢?” 始皇帝沉默片刻,道: “尽皆看完再说。” 二人到了阳城唯一一座祠堂。 这座由阳城人自发垒砌的祠堂连个塑像都没有,简陋的很,只有一个牌子——长安君嬴成蟜。 贡品没有山珍海味,都是百姓常食的粟米等物。 占地不大,不足百平米的祠堂却人流不绝,总有百姓进入诚恳下拜。 始皇帝进入亲弟生祠,在嬴成蟜“你不要太离谱”的表情下,学着周遭百姓模样虔诚拜了两拜。 “望长安君保我弟癫症痊愈,不再发疯。” 已是大秦上卿的赵公明,自从入了阳城就一直在这祠堂侯着。 嬴政,嬴成蟜两兄弟刚一入内,赵公明就注意到了。两人能改表外表扮相,改不了内在气息。 赵公明没有做声,一直到两兄弟走也没有跳出来。 他望着二人离去背影,苦笑一声。 “一个都看不透。” 二人去过了阳城县令府。 一应属官都很清闲。 二人去过了阳城牢狱。 一县城的牢狱内只有五个牢犯。 二人转过了城内诸多地区。 第二日,两兄弟出城,去往县城附近的田野间。 一个个劳作的农民,一条条开垦的垄地,让始皇帝相信了之前崔广所报的数据。 始皇帝望着那些农民卖力的动作,以及脸上的向往,喜悦,觉得很是违和。 关中农民种地的时候动作一样卖力,但脸上除了麻木,就只有忍耐。 “阳城征税极少,大部分都是他们自留,他们是为自己做事,所以他们笑得出来,他们日子有盼头。 “关中那边,不用我说,皇兄你也知道是什么情形。” 始皇帝没有做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政令本就是他下达的。 关中农民要付出十二分努力劳作,才能勉强果腹,吃饱的都没有几多,大多数粮食都要收走做粮税。 关中农民每日都是在为活着而努力,而且知道一辈子都不会有改变。 “这是经历断粮之后的第一年,所以他们会这么拼命,你知不知道第二年他们会如何?” 始皇帝摇指一圈田地中辛苦劳作的农民。 “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仍旧会辛苦劳作,就像现在这样。 “大多数都会精打细算,扣除要上交给官府的粮税,再算出要吃的粮食。再在这个粮食数上,加上一个能够让他们心安的数字。他们会按照算出的粮食数目去劳作,他们的粮食会减产。 “这不是朕空口白话,而是过往历史案例,最近的,如赋税低的中山国就是如此。 “粮食减产,赋税减少,粮库便空虚,这是亡国之兆。 “你不要忘了,赵国是怎么亡的。 “若是赵国粮食足够继续支撑下去,他们不会用换下廉颇。” 始皇帝背负双手折返。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你开放书籍,教那些孩童读书识字。 “孩童的阿父,阿母感激你,是因为他们不识字,不明理,心中还没有太多杂念。对于你让他们的孩童有了成为贵族的机会,方能发自内心感激。 “你或许可以指挥的动这些人,但若是朕大军压境,你猜猜,听你指挥愿意为你而死的有几人?商朝可是用六百年时间,才出了两个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而等到这些孩童长大,只要朕对你不满。这些孩童就会为了站到朕的宠幸,为了能得到利益,而对你口诛笔伐,甚至将屠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这些也不是朕空口白话,同样是历史所证,赵对其有大恩的郭开为了私利卖了赵国。 “你这种驭人手段,在咸阳的时候朕就见识过了,那些无牵无挂的老兵在当时确实给了朕些许震撼,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驭千百人可,万万人不可。”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驭人呢?我若是现在和皇兄说做这些从来就不是为了驭人,皇兄一定会说我疯了罢。] 嬴成蟜心中轻叹,轻笑一声。 “皇兄的朝堂上不是只有法家,韩地也不只阳城一个县。” 始皇帝眼泛异彩。 虽然他对于阳城不是百分百肯定,但道家治国初期不次于法家,在人的情绪管控上甚至远远超过了法家是不争的事实。 始皇帝最擅长的就是触类旁通,为我所用。 阳城之行,始皇帝总体很满意。 “朕有些期待了。” 车队启程,自阳城离去。 第392章 他要去找另一个会打匈奴的将 “长安君不必气馁。 “陛下是自乱世中以武力豪取天下的英主,不信‘仁’字是寻常之事。” 赵公明依旧是骑着他那标志性的斑斓黑虎,没有丝毫意外地道。 嬴成蟜没有答话,因为赵公明说的不对。 若是从赵公明对“仁”字的定义来说,不需要嬴成蟜劝说,始皇帝已然做到了。 嬴成蟜亲眼见到,始皇帝隐藏身份,下田帮农民耕种,只因那个农民年老体衰,盯着烈日的背影让始皇帝不忍。 嬴成蟜亲眼见到,始皇帝买下一个拨浪鼓,逗弄一个站在街上不断哭闹和阿母要玩具的小孩子转哭为笑,露出喜悦的表情。 嬴成蟜亲眼见到,始皇帝去往坟岗看到几十个新起的坟头,得知这些人是死于冬寒,转首便问他“蜂窝煤明年可否能供到韩地”。 仁是儒家的主张。 仁,儒家解释是爱人。 章邯站了一夜的岗。 始皇帝本心依旧是想要开民智,但那一群如火如荼的学子,让始皇帝脑海中是由自主结束设想秦国要是自主培养人才,完全摆脱这些腐朽贵族掣肘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嬴成蟜喊出过平等,但我所说的是是绝对平等,我绝是认同墨家理念。 出了蒙恬府邸的嬴将闾脸色霎时铁青。 嬴将闾满脸失望地走了。 “八公子,非是恬是欲起兵,而是战线过长,败面远小于胜面。一百外距离是极限,再深追上去,你们的军队就会被分割吃掉。” 嬴将闾被门房恭敬领入,找到四南阳领主蒙恬。 有没具体参照物,例如阴山,很可能会迷失在茫茫戈壁外。 嬴成蟜让始皇帝把人当人看的时候,始皇帝有没反应。 小秦八公子嬴将闾听到父皇巡游的消息,很缓,很缓很缓。 经过了连番战争,虽然原郡装备碾压,但依旧是没损伤。 我绝对是会筑城。 寒天筑城,人员填充,甲士训练,那些都是难点,八七年之内能筑造成功就是错了。 只要没城池,就没补给,那不是农耕民族打游牧民族的方式。 但阶级是该固化,是该百姓有论如何努力都只能为了一口吃食苦苦挣扎,而贵族是思退取却能骄奢淫逸。 我要给天上百姓争一个平等机会——人人都能做一条越过龙门的鲤鱼。 但是儒家的“仁”,是是嬴成蟜的“仁”。 “恬是知。” 嬴将闾苦笑一声,道: 从这个标准来看,始皇帝已然做到了。 让始皇帝说出“嬴成蟜,他是真的疯了”那句话的诱因,是嬴成蟜将其与贩夫走卒相提并论,划为一类——人。 我的骑兵小军也开坏久有没出征了。 始皇帝真实见到了去除了繁文缛节的礼治社会。 “……这补齐七万之数总不能罢。” 皇帝、君侯、商贾、农民、乞丐……都是一样的人。 四南阳。 “没,筑城。” 到这时候,中原早定,那座城最前百分百是我小兄嬴扶苏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有没。 “那支骑军是在原郡之列,有法调四南阳,下郡戍卒补充。” 我在等待,等待始皇帝消化中原,等待真正领倪兴出征,开疆扩土没战功的这一日。 “就有没其我办法了?” 蒙恬摸着匈奴地舆图下的山山水水。 一栋建筑光滑,但占地极小,没一种粗犷美的小宅内。 “没那七万一千骑兵在此,足以将匈奴拒于下郡之里,太子有虞。” 蒙恬摇摇头。 灯一夜未灭。 蒙恬沉声道。 七千人马的行踪瞒是过没心人,始皇帝也有想隐瞒。 小军在秦军停驻一晚,当晚,嬴成蟜带着秦军县令伏生面见始皇帝。 再加下小漠千外,景色一致。 至于手下那七万一千骑兵,保边郡平安,为太子嬴扶苏创造恶劣发展环境,就很坏。 “蒙将军,粮草已备,兵精将足,他看何时起兵伐匈。” 超过一百外,脱离了长城的补给,七万一千骑兵不是一支孤军。 把仁政说与王道政治联系起来,人皆有仁爱之同情心,即不忍人之心,主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知礼,懂礼,讲礼的儒家小儒伏生治理上的秦军,蒸蒸日下,人人和善。 嬴将闾骑下一匹慢马,点下百来人,在卫队护持上向下郡而去,我要去找另一个会打匈奴的将军,我叔父嬴成蟜的门客——赵武安君李牧。 是能出征,理由颇充分。 若是是能在始皇帝稳固坏中原之后打上匈奴地并消化,我就做是成王,只得回转咸阳做一个闲散王室子弟。 筑造一个能抵御匈奴冲击的城郡很难。 嬴将闾先是对冠军侯蒙骜之死表示哀悼,说了一些老人在世时的丰功伟绩,骁勇善战,然前略微生硬地道: 那个世界下,总没这么一些人是厌恶压迫。 嬴成蟜的“仁”,是是低低在下的怜悯施舍,而是平等的对视侮辱。 蒙恬取出匈奴地舆图,详细给嬴将闾解释为何是接着打上去。 到时候,是需要匈奴骑兵来袭,七万一千骑兵粮食吃完了,找是到正确方向,就会被小自然所杀。 外界相传始皇帝暴戾,但始皇帝从没有肆意杀戮过民。 嬴成蟜引着车队到了倪兴,始皇帝见到了儒家教育的成果,阳城学堂和秦军学堂相比不是大巫见小巫。 自始至终便站在嬴扶苏身前的蒙恬,是在乎那支骑兵兵源问题,因为我压根就有想过补充。 是厌恶被压迫,也是厌恶压迫我人。 仁字从人从二,也就是人们互存、互助、互爱的意思,故其基本涵义是指对他人的尊重和友爱。 始皇帝暗暗点头,那又是一种是同于法家的新的治理方式,儒家那些人坏似也是是我想的这般有用,还是没可取之处的。 每个学子眼中都迸发出后所未没的冷情,学习态度空后低涨,堪比秦国这些知道没仗打的兵家门生。 “将军所说,将闾小致知矣,此有没办法解决乎?” 勤恳的人,就应该比勤劳的人,吃的坏,住得坏。 嬴将闾等了一个月,现在等是及了,我自认还没给了蒙恬足够时间哀伤。再是出征,就该我哀伤了。 下郡,四倪兴,雁门郡。 我还要争出一个平等人格。 是能补充兵员,滑天上之小稽! 我故意是补齐七万骑军,就和我故意是出征一样。 只要没人,就会没阶级存在,嬴成蟜很明白那个道理。 边郡建立的先前顺序,也开农耕民族向游牧民族推退的外程碑。在少多外里筑城,原郡就能少打少多外。 第393章 请大哥助我攻取匈奴地! “连武安君都不能灭匈奴乎?!” 嬴将闾有些绝望。 他没有想到,连赫赫有名的李牧都不知道如何灭匈奴。 厅室内,李牧坐在椅上。 身穿一身褐色长衫,面容有些粗糙了几分,但一双眼睛却越发凌厉了。 在这边郡苦寒之地,长安君府的酒鬼散尽酒气,重露锋芒。 他没有丝毫意外地道: “牧早便说过,此不可能也。 “若是五万军队便能够占据匈奴地,那也未免太小看匈奴了。蒙恬所做已是甚佳,牧亲自指挥,也不见得能比蒙恬做的更好。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充足后勤补给,大军断然无法延续太久。再勇猛的孤军,也只有败亡一途。 “你该庆幸蒙恬没有因为屡战屡胜而生出自大之意,继续进军。不然以牧先前推测,这五万大军此时能剩下两万便是天幸了。” 嬴将闾不甘心道: “叔父曾言说一应军械粮草” 李牧冷笑打断。 “君上运抵上郡的粮草足够你打上两年,依托边郡,长城而战,此不正是蒙恬所想? “若要占领匈奴之地,你就需要深入大漠深处行犁庭扫穴之举,莫说伱做不到,便是你做得到,你又如何以五万人占据匈奴地? “粮草君上能给,人从何而而来?此事困局不在于物,而在于人,在于国。好好想想,秦国是如何吞并的西戎七十二国!” 小饕餮回想《秦史》记载。 秦晋殽之战,秦国失利,穆公由此深知秦尚无称霸中原的实力,于是果断地转向西进,吞并诸戎。 穆公三十七年,用由余之谋攻伐戎王,兼并了十二个国家,拓展千里土地,秦遂称霸于西戎。 在这之后,为了能消化这块土地,秦穆公在此地修建城池,十年内不间断遣老秦人来此与西戎共居,通婚。 时至今日,西戎之血不知流淌在多少秦人体内,但西戎之国却是再未复现。 秦穆公以一国资源,要人有人,要物有物,也要十年才能吞并西戎各国。 他一个在外公子,凭着一支孤军,哪里能够占匈奴地而称王呢? 嬴将闾低下脑袋,很是颓唐。 当初他凭借不认命的一腔热血接下了这块封地,不惜忤逆父皇,如今却就这么功败垂成了嘛? 数月前,他亲眼看到匈奴被蒙恬打的连连溃败,一泻千里,在每战战后享用匈奴女子的时候还在幻想。 不日入匈奴王帐,在匈奴单于面前入匈奴单于的女人。 然而数月过去,他连匈奴王帐的影子都没看到。面对采取退让深处政策的匈奴,毫无办法。 “去找你大哥。” 嬴将闾骤然抬首,眼绽星辰。 李牧的提点,让其本已绝望的心再度燃起希望! “对,大哥最为仁义,定会助我!” 嬴将闾口中念念有词,一扫先前颓废,振奋起身,对着李牧重重抱拳躬身。 “世人云武安君长于沙场,短于朝堂,今将闾观之,武安无所短也。” 他笑着恭维。 心上郁结解开,重现八面玲珑。 “滚蛋!” 李牧骂了一句,挥手赶客。 邯郸之战已经过去十年了,他和韩非、鬼谷子、荀子等一众聪明人厮混,要是仍旧一点长进没有才是奇怪。 “侄儿回头再来看望伯父!” 时间就是领地,领地就是王位。 等不及的嬴将闾在李牧面前也不掩饰,套了句近乎就匆匆离去。 将自身性情真实暴露,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 李牧在嬴将闾走后若有所思。 “结巴说君上要此子来此,是借此引出楚系剩余势力。 “一能要楚系外戚尽出余力主动为秦国守边,二能削减都城内不稳定因素,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君上惯用阴谋诡计,这种事君上倒是做得出来,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守边需要暴露马鞍、马镫、马蹄铁乎? “君上要此子来此到底为了甚,真以为凭借五万精骑便能够占匈奴地而为王?荒唐,此纵是两位孙子复生亦不能为也! “罢了,此非牧之所长,不想了。” 攀着窗棂,李牧西望,目中燃烧起熊熊渴战之火。 “若此子真能要嬴扶苏下令,西北七郡连为一体供应其攻伐匈奴。牧去便匈奴地走一遭,那时才是牧之所长!” 嬴将闾毫不费力得便见到了兄长——大秦太子嬴扶苏。 两兄弟甫一见面,嬴将闾便有些恍惚,有了那么一丝见到始皇帝的感觉。 “匈奴地太大,连我家小饕餮都吃不下了?” 嬴扶苏的打趣让嬴将闾如梦方醒,背后传来倚靠感,其略微回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被大兄引到了座位上。 “这一身煞气,好,我嬴氏一族有望出一位将军了。没想到我们兄弟中,最先实现儿时梦想的是三弟。” 嬴扶苏盛赞,笑口大开。 但这赞誉,却让嬴将闾并不欢喜。 为将军,那不就是不能为王了嘛? 大哥是认定王位是他自己的了吗? 他勉强笑了一下,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本想开口和大哥说几句玩笑话,但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心中不由暗骂自己没用。 按理说,他在与匈奴的战争中锻炼了胆识,体魄,和在咸阳时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咸阳时他看待大兄尚可居高临下,以弟身俯哥,觉得大兄除了生的早,样样比不过自己。 到了今日,自觉有了极大成长的他坐在大兄面前,却头一次有了拘束感。 “有话直说,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嬴扶苏拍拍三弟肩膀,笑得开朗。 “那我便直说了。” 嬴将闾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收回发散的思维。 当今最紧要的事,便是匈奴地。 以他对大兄的了解,大兄一定会帮助他占匈奴地以为王。 当初朝堂分封,郡县之争时,他曾去往大郑宫问过大兄意见,大兄是坚定的分封派,说出了“若无亲族,功臣分镇四方,中央何以安稳”这句话。 “西北七郡的事,大哥一言而决,请大哥助我攻取匈奴地!” …… …… (本章完) 第394章 牧从不打必败之战 嬴扶苏面色转冷。 “三弟,你还是适合做将军。” 不适合做王。 嬴将闾心头一颤,那颗刚刚恢复的八面玲珑心再上新结。 他轻笑一声,洒脱起身。 “若是长兄早数年有此心性,将闾便在咸阳待一辈子了。” 他嬴将闾既然出来了,那就必然要拼一拼! 嬴扶苏叫住走路频率越来越快的三弟,冰颜稍化,对着三弟异常挺拔的背影和声道: “一统乃大势所趋,便是你能拿下匈奴地,占地为王。此等弹丸之所在,十万大军一到,顷刻间便可踏平,化为我大秦一郡。 “你耗费再多心血,最终也是给为兄徒做嫁衣罢了,何苦呢?” 嬴将闾没有转身,又是轻笑一声,背对着长兄道: “那请长兄帮帮忙,让将闾将这身嫁衣做成,做大,做漂亮,可好?” 一声叹息,叹碎了嬴将闾心间仅存的希望。 “我不欲与你兵戎相见。” 嬴将闾打开房门,迈出一只脚,扫视周围并无刀斧手,也没有弓弩,扭头朗笑道: “大哥还是要心狠些才是,像将闾这般不欲平凡者,为刺客暗杀才对大哥最为有利。” “你我是兄弟。” 嬴扶苏柔声道。 这一刻的嬴扶苏,才让嬴将闾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有了那个被大郑宫宦官、宫女所困的大秦长公子一丝身影。 嬴将闾走后,在上郡没有一官半职,实权却是大到天际,可指挥上郡郡守,郡丞的韩非穿着一身蓝衫入内。 听了嬴扶苏对兄弟见面后事无巨细的讲述,眉宇间夹杂出一丝怒火。 抽笔铺纸,奋笔疾书。 【他在试探,算计太子!】 【他最后一句话站在门前所说,侍卫听得,仆从听得,侍女听得,听悉者甚众。】 【若是他死在西北,太子脱不了干系!】 嬴扶苏脸上的冰霜早就化成苦笑。 “若是我这三弟真死在西北,扶苏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韩非大怒。 “迂,迂,迂,迂腐!” 激动出言,口吃了半天,才说出两字,着急得重新埋头秉笔。 【他要分你的土!裂你的国!你却讲兄弟】 他握笔的手被握住了,无法再写。 怒而抬头,见太子目中警告之意浓郁,愤而持笔有如要将毛笔掐断的力度慢慢消去。 “韩子接下来要写的话,扶苏不喜。”嬴扶苏沉声道:“韩子放心,天下一统,无攻伐,无战乱,是万民之福,扶苏不会让步。” 嬴扶苏松开手,被其以师礼奉的韩非面沉似水,依旧是在纸上写字。 这一次,嬴扶苏没有阻止。 韩非重启一行。 【太子要知道,天下只有一个长安君!】 你嬴扶苏愿意学始皇帝待长安君,也要他人愿意做长安君才行! 留下笔墨,韩非甩袖离去,点到即止。 嬴扶苏不看韩非留下纸张第二眼,点了一盏油灯,拈起纸张,在灯火上烧了个干净。 他对韩非依然很是敬重,但不再是“句句奉为圭臬”的敬重。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嬴扶苏。” 这位若无变数,会成为大秦二世之君的未来秦二世,起身关上房门。 “荆先生,又要劳烦你走一遭了。” 一个身影骤然在房中浮现,犹如一道鬼魅似的。 其一身气息几近于无,若不是亲眼所见,光靠感知,时至今日都没人能将其探查出来。 “太子可要想好,轲刀的每个人都会报给君上所知。结巴是聪明,但他所言,不代表君上所想。君上好刀人,但所刀之人皆有被刀之理。” “扶苏明白。” 荆轲嘿嘿一笑。 “那便好,这次刀谁?” 房门禁闭,言语不传六耳。 西北七郡的发展不是没有遇到阻力。 变法就会触及利益,既得利益者必然会反对变法。固然始皇帝下令,西北七郡太子一言而决。 但坐拥天下的始皇帝也只对关中有绝对掌控力,何况外派到此才数个月的嬴扶苏? 在最初的几个月,这些或阴奉阳违,或暗中下绊的人都是为韩非解决。 擅“术”的韩非拉拢一批,打压一批,扶持一批,总会化攻势于无形,解决问题,被架空沦为跑腿的上郡郡守,郡丞就是成果。 刚到上郡,什么都不懂的嬴扶苏对韩非操作惊为天人,大感震惊。 而在数个月之后,嬴扶苏已然从听韩非讲解谋略,到参与制定计策当中了。 最大的转折点,在蒙恬为大父蒙骜守完灵,重归西北镇守边郡前,特意留在上郡的一日夜。 其与嬴扶苏长谈后。 第五日,西北七郡之陇西郡郡守便死了。 朝堂一直没有派新的陇西郡郡守上任,这郡守一职被嬴扶苏指派,由陇西侯李信暂代。 陇西侯经报朝堂,始皇帝御笔亲批可暂离陇西,其入上郡拜见太子嬴扶苏。 “偶”见李牧,拜称叔父。 再往后,西北成为六国余孽最活跃的地方,被刺杀而亡的官吏数目居大秦之最。 嬴扶苏终于用上了嬴成蟜留给他的暗刀。 荆轲,虽然在长安君府的代号是莽夫,但行刺其实一点都不莽,其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刺客。 在一次截杀刺杀嬴扶苏的刺客,不得已在其面前显露身形,为嬴扶苏所知后。便在嬴扶苏处转暗为明,做起了老本行。 嬴将闾在离去前,再次找到李牧。 “我无法助你。” 李牧摇摇头,明确拒绝了嬴将闾。 “牧从不打必败之战。 [当初若是赵国接受五国粮草援助,长平之战我赵国绝不会败!] 对于嬴扶苏拒绝配合嬴将闾,李牧很惋惜,但并不意外。 在上郡的这几个月,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大秦太子的转变。 驱逐匈奴的事已经让蒙恬做完了,现在再领军进击,就要从七百里外开始打。 西北七郡不援助,这就不是打仗,是送死。 长平之战教给天下所有兵家门生一个道理: 大军团作战,打仗就是打人,打粮。就看谁囤积的粮草多,兵源足。没有稳定大后方的军队,必输。 嬴将闾苦涩一笑,说了一句自从来到西北,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真心话。 “文有韩非子,武有武安君。叔父对大哥,还真是偏心啊。” 他没有撒泼打滚地求李牧相助,在此等大事面前,这些举动只会徒增笑料罢了。 嬴将闾就此心灰意冷,回转九原,亲笔一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往咸阳,这是给其阿母楚妃的信。 信中大抵将西北形势描述清楚,详细讲述了他进不能进,四万七千骑兵沦为前线戍卒的境遇。此等状况之下,他欲带着剩下的这支骑军回转咸阳。 不能开疆辟土,裂土封王,嬴将闾可没兴趣在这里给大哥当挡箭牌。尤其是消耗其母族实力当挡箭牌,他没那么无私。 送信人出了九原郡没有多远,就踪迹皆无。 九原郡领主蒙恬看了看信上文字,面无表情丢入火中。 在其面前,是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烂布条,一双眼睛要瞪出血来,直欲杀蒙恬而后快的送信人。 蒙恬抽剑,一剑穿心,秦剑自送信人前胸而入,后背而出。 大漠再多一具无名尸首。 西北,是嬴扶苏的地盘。 西北前线的九原,雁门,则是蒙家的领土。 大漠深处。 被蒙恬打退七百里地的匈奴,和被王贲不断搜查失踪士兵弄得苦不堪言的东胡,这对本来常有厮杀的难兄难弟确立了一条互不侵犯条约。 两边领地相连处是一片草原,叫做瓯脱。 瓯脱草原上的茂盛野草,不知吸收了多少匈奴人,东胡人的血,两方势力为这块草原互相攻伐过无数次。 这一次面对共同强敌秦国,双方约定,东胡和匈奴都不能进入瓯脱放牧,以避免彼此发生矛盾而兵戎相见。 这个冬天,匈奴单于头曼最宠爱,所有匈奴人都称赞其是整片草原最美花朵的阏氏生了儿子。 头曼大喜过望,爱屋及乌之下,极其宠爱幼子,连寒冷的冬日也不觉得寒冷了。 冬日过去,一条消息传到头曼耳中,头曼觉得这消息比冬日更加寒冷。 三月初,月氏国出兵,侵占了匈奴的一片草场。 月氏国位于今天敦煌和武威一带,能立刻上马打仗的有一二十万人。比人还多的是马,月氏国骑兵可以奢侈地一人双马! 马,在大漠上通常是战力代名词。 战马都是需要阉割的。 阉割后骏马会变得温顺,且不烦人,让它吃饱就成。不然马发情很难弄,打仗期间碰上马群集体发情就是大患。 军马不阉割,没有足够的母马交配,光是发狂就能够把人折腾死,光是这个喂养母马,提供交配场所等等,就已经超出需求。 阉割的战马不能生育,这导致很多时候马比人金贵,经常是有会骑马的兵而无战马,骑兵也因此成为最稀有的兵种。 在马匹最多的游牧民族中,能够一人双马的也只有月氏国能办到。 战马多,就会导致种马少。 种马少,就会导致没有马。 大漠称天下有三众:中原为人众,秦国为宝众,月氏为马众也。 月氏国靠着远超其他游牧民族的战马,在大漠一直是高战力代表。 大漠一直有一句话——东胡强而月氏盛。 那片草场很肥美,但其实无论草场肥美还是贫瘠,这场仗都不得不打。 头曼是第一个整合匈奴的单于,匈奴这些部落到现在还有好些都是名义上奉其为王。 若是这场仗头曼不接,那匈奴或许会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再次变成无数个部落各自为战的情况。 头曼觉得身心都很冷。 秦国,东胡,月氏国,这是天下最强大的三个国家。 他刚刚给秦国让了七百里,又给东胡让出了瓯脱草原,现在就要和月氏国为敌,这简直是不给活路。 他咬着牙,征召匈奴各大部落,在万般不愿的心态下迎战月氏国。 大漠战争开始了。 同一时间,沛县。 刘老太公过大寿,沛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了。 沛县县令率先赶到,进入刘家,坐在刘老太公旁边与其攀谈,那边言笑晏晏,时不时大笑出声。 门口处,则是沛县主吏掾萧何亲自执笔,写下前来祝寿之人,以及祝寿人所带来的金钱几何。 主吏掾的职位管群吏进退,除了县令,县丞之外,就属主吏掾的权力大了。这么一个三把手亲自做记账的活计,刘老太公今日的嘴就没合拢过。 这场大宴刘家一共分为了三个大堂。 最为尊贵的大堂当属刘老太公所在大堂,只有一张大桌,沛县县令,沛县县丞,沛县县尉都在这个桌上。 除此之外,便是仅次于刘家的沛县几个世家家主,也都在席。 陪在最末席的则是几个豪商巨贾。 这些豪商巨贾本来不在第一堂入席之列,纯属是花钱买席位。 祝寿礼金特别多,多到主吏掾萧何不得不高声唱报,刘老太公二子刘仲不卑不亢地信步出门,将陪着笑脸的商人迎了进去。 在沛县,只有刘家有这个底气。 第二个大堂桌子就多了些,有八桌,是给有身份的人准备的。例如掌管牢狱的狱曹,便领着几个狱掾坐了一桌。 “主吏掾亲自唱喏,真是好大的面子。” 狱曹暗暗咂舌,用身子撞了一下坐在其旁边同样一脸羡慕的狱掾。 “你个没眼睛的,你不是跟萧大人有交情嘛?快去萧大人身边,帮着写个字,唱个喏啊,我带你来干什么来了?” “哦哦!” 这狱掾如梦初醒,急忙冲狱曹道谢: “多谢大人提点。” 急匆匆跑去门口了。 狱曹看着狱掾与萧大人交谈,萧大人笑脸相迎。 喝着水酒,砸吧砸吧嘴,脸上浮现一抹意外与一抹喜色。 “这小子没骗我,他还真认识。这么莽撞萧大人也没生气,看来交情还不浅。” 狱掾跑着经过人数最多,桌子最多的第三个大堂。这个堂上只要是个人,交了一定礼金就能坐。 他没注意到,有一个额生四肉痣的老者无意间瞥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后,目光便一直跟在他身上。 “我来替萧大哥秉笔。” 主吏掾萧何摇摇头。 “曹参,今日我可偷不得懒。” 第395章 你有能耐来场陨石雨啊! 被安排在最外大堂,随一众无权无势沛县民众坐在一起的鬼谷子王诩视线一直随着狱掾曹参而走。 及至看到曹参与门口主吏掾的萧何攀谈,不由又是一愣。 老徒弟见师傅如此模样,也看向门口两人,左手放在桌下掐指推算,掐了半天,却是毫无所得。 自知一身所学比师傅相差甚远的老徒弟持筷夹菜,虚心请教道: “师傅,这二人也是赤帝从属?” 鬼谷子最后留意一眼,摇摇头,眼中露出让老徒弟大为震惊的迷惑不解之色。 “或许是罢。” 这模糊不清的言辞让老徒弟在震惊之上再震惊。 自他拜师以来,就没有看过师傅被问题难住的样子,也很少听到这等瞎子算命两头堵的言论。 师傅给他的答案向来清楚明了,肯定无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似乎这大千世界都在他师傅掌中,遇事不明只需低头观掌纹便可。 就像那只在传说中出现,五方大帝中主南方的赤帝,不也说找就找到了? 这两个人莫非身份还在五方大帝之上,否则怎能让其师闪烁其词。 王诩夹了一筷子狗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刘老太公财大气粗,连位格最低的大堂中肉食都摆了半桌子。虽说尽皆是沛县最常见的狗肉,但在民间只要是肉,那就是绝对的好物。 王诩知道身边的关门弟子在想什么,但他没有打算给弟子解惑。 有些事物,还是少知道的好。 吸引他注意的不是二人有什么特殊命格,而是二人服饰上皆有农家特有的小印记,甚至这两人身上的小印记,还要超过了被他认定为破军的樊哙。 这意味着他那位前君上认定这两人比樊哙还要重要。 [大势不可改,小节却可变。] [君上,你自未来看到的历史,可不一定完全是这片世界的未来。] [这二人没有命格,能自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应是侥天之幸,或是沾染赤帝帝气罢了。] [这二人历经千辛万苦,百般磨练,或许能成龙做凤,现在嘛。] 鬼谷子摇头一笑,念头通达,再不去关注门前二人。 这二人就像他身边的关门弟子一样,不经精雕细琢,无数打磨,就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砖石瓦砾。就是真走运得了大机缘,也不是必能腾空翱翔,还是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远不如天降大任,负破军命格的樊哙,更别说负赤帝命格的刘季了。 三个大堂都是在刘家宅院内,尽皆喧喧嚷嚷热闹异常。 鬼谷子所在大堂的人,偶尔瞥向里面两个大堂的眼神满是向往艳羡,但纵是神情色彩再明烈,却一直没有人敢迈步入内。 就在大家宾主尽欢,言笑晏晏,客人已是来的差不多。 主吏掾萧何揉揉手腕,放下毛笔,笑着走在曹参前面赴宴之时。 “贺万钱!” 一声高嗓门的大叫震动了所有人。 万钱,便是十金,这么高的拜金完全可以坐在第一堂上了。 紧邻大门的外堂众人犹如同时中了咒似的,尽皆看向大门方向。等看到来人,大多都是嘁了一声,便又继续吃肉攀谈了。 刘老太公拉住要起身出迎的二儿子,一脸歉意得对桌上宾客道: “是我家老三,竖子顽劣。” 沛县县令笑着道: “不妨事不妨事,少儿嘛,还未长大。” 陪在末席花钱买席位的众人则是大赞。 “令郎赤子之心。” 要入席的萧何重新走回桌案前,哭笑不得,语气训斥,却不带一丝怒意地道: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还这么胡闹?还不随我一道入席!” 拉着身前的人就要往内走。 “萧大哥,这拜金是我三兄弟一道凑的,不能只我刘三一人入席啊。” 来人其实生的很是英武,但嬉皮笑脸的神情让这英武相貌大打折扣,正是刘老太公第三子——刘季。 刘季身后。 则是特意用冷水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衫,浑身依旧散发着一股子去不掉腥气的屠夫樊哙。 以及三人中看上去最是正经,外表最可靠的卢绾。 萧何面对刘季时的笑脸,对上樊哙,卢绾肉眼可见得冷了下来。 樊哙,卢绾腿肚子打着哆嗦咬牙死站,坚决不给刘季丢面。 不怪二人胆怯。 如萧何这等主吏掾大官,若不是今日刘季,二人连被正眼看待的资格都没有。 萧何本想直接让这两人进最外面的大堂混顿饭食也就打发了。 但瞥了眼刘季,想着这位沛县有名的无赖有意气更有义气,既然带着朋友来总要给其彰显一下面子,到嘴边的话就改了口。 “曹参,你领刘季这两位朋友入你之席。” “唯。” 曹参不屑地看了一眼二人,辣洋洋地应道。 若不是萧大哥要求,他定不会和这等破落户同席。 “走,就差你了。” 萧何拉着刘季走。 其实今日刘季不来宴席也是照开不误。 这位生为刘老太公亲子却一事无成,年近三十却不立,成家,立业两不沾的沛县著名无赖,刘老太公巴不得不出现在宴席上丢人现眼。 萧何这么说就是卖好了。 他才不会像沛县中那些无知黔首对刘季大肆调笑。 现在父子关系差,不代表日后也是如此,只要刘三跟刘老太公低个头,那霎时就会成为沛县第一等人。 虽说他这个主吏掾的身份在刘老太公面前也是座上宾,便是交恶刘季也无妨。 刘家基业已是基本确定交到二子刘仲手中,不为刘家家主,身份便低萧何这等一县文事三把手一等。 但蠢货才会主动和刘家嫡系树敌。 “王稻铺子诈客讹钱,人已入牢,你被骗五百钱,稍候随何去取。” 萧何一边走一边道。 “这……萧大人,我和曹参私斗了啊。” 刘季压低声音道。 私斗是秦朝严厉禁止的行为,最轻的刑罚也是徒刑。 要不是怕受徒刑,他怎么可能愿意出五百钱给食肆掌柜王伯,他又不蠢。 萧何意味深长地道: “那不是私斗,那是切磋。 “刘三,游侠在官府面前,就是待拿的功劳罢了。你崇拜的信陵君,坐有门客三千,能人异士数不胜数。 “魏王一道王令,一切成空。 “你愿意和屠狗,嗜赌之辈厮混,学信陵君礼贤下士,以为就此可已闯出一番大事,超过你二哥,让你阿父为你骄傲。 “然纵使你能成为沛县的信陵君,但在你阿父这个魏王面前也不过尔尔。 “你视为天堑的困难,却不过是刘老太公的随口一言。” 刘季惊疑不定,沉默着被萧何代入阿父所在大堂。 刘老太公气呼呼地道: “竖子!你还有脸来!” 萧何急忙笑着打圆场。 “子孙美满,方是幸福,老太公今日大寿,可不宜动怒啊。” 唯一一个以商人身份坐在上位,和沛县县令邻近,被沛县县令介绍为至交好友的中年男人看着刘季面目,忽然“咦”了一声。 惊而起身,冲着怒容渐消的刘老太公道喜: “刘兄好福气啊!” 刘老太公不敢怠慢,方才沛县县令介绍这位至交好友的时候,可是说这个叫吕文的男人三女都住在长安君府。 长安君是何许人,常人或许不清楚,掌管沛县第一大家刘家家主的刘老太公却是知悉一点。 就是这知道的一点,也足以让他面对吕文这个商人也不敢摆架子了。 其急忙起身,道: “不知是何天大喜事,能让吕兄如此。” 吕文望着刘季面孔,连连赞叹地道: “文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相面,经我给相面的人多了,没有谁能比得上此子面相。可惜文做不得女儿婚事,若是可以,便取一嫁予令郎为妻了。” 刘季收敛心神,又摆上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女儿婚事,阿父做不得主的道理。 “阿父大寿,小子结婚,双喜临门也,伯父快叫我那细君出来见上一面!” 这话让寿星刘老太公脸色大变,脸面比刚才训斥三子时白多了,先是慌忙怒斥三子。 “闭嘴!” 再对哈哈大笑似乎毫不为意的吕文道: “三子愚笨,哪里配得上吕家女。光是有吕兄此言,昂之喜便甚过寿。” 虽说入了长安君府不等于为长安君侍妾,也可能是侍女。 但这个说是沛县第一世家家主,但自知在那些真正世家眼中就是个土财主的刘昂可不敢沾染一星半点。 他得知的长安君一点皮毛中,便有韩地世家尽为长安君麾下吕氏商会绝灭,一个不留。 连五代相韩,韩倒不亡的张家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刘昂可不想随之而去。 吕文行商至此,此刻站起夸刘季,本就是和刘昂这条沛县地头蛇交好之意,当下也是递上几句漂亮话。 二人便坐下了。 刘季站着。 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连续被阿父训斥的刘季看着座席这些人,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中尽是异色。 他仿佛听到总在他耳边回响的那些话。 “刘老太公英雄一世怎么有这么个儿子?” “不如刘二远矣。” “一事无成!” “……” 萧何拉着刘季向靠近刘老太公的上位行去。 刘季嬉笑跟着,似是不经意间回首,望着坐在第二堂中格格不入,饱受排挤,没人愿意挨着坐的两兄弟。 正见那最擅屠狗的樊哙,赌瘾极大的卢绾两人皆关心地望着他,不由轻笑一声。 他甩脱萧何的手,在萧何诧异目光下,对着坐在第二堂的樊哙,卢绾高声道: “进来跟乃公一起坐!” 有他刘季一口吃的,就有他兄弟一口吃的! 刘家老二刘仲眉头微皱,轻呵出声: “三弟” 刚说两个字,就被其阿父抬掌拦了下来。 刘昂瞥了眼着三子,又瞥了外面走路飘忽,但坚定不移走过来的樊哙,卢绾,以唯有他自己能听闻的声音喃喃道: “今天还有点胆色,找的这俩人也有一分硬气在。” 他指着末位,不客气得对三子道: “看你就烦,和你那俩朋友上那坐!” “好嘞!” 刘季喜气洋洋应声,丝毫没有不能坐在上位的失落。 带着卢绾,樊哙坐在末位,只觉浑身舒泰,如鱼得水。 萧何半是欣赏半是无语地看了眼刘季,高声道: “开宴!” 这场波及整个沛县的大宴持续很久,来访的宾客没有不感到满意的。 宴会散去的第三日。 鬼谷子站在院落内夜观天象,忽然眉眼满是异色。 “紫微光芒不黯反盛,是谁在助秦王。” 他掐指推算,恰到半段,无故骤停。 未竟功的他不怒反喜,哈哈笑了一声。 “尸者难互卜。 “老友,你后继有人啊。 “线越来越多,事越来越乱。这天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住城内的房屋中,偏偏要带着斑斓黑虎来到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黑脸壮汉赵公明陡然惊醒。 “何人窥天机窥到我身上!” 他起身,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原地转圈,看东南西北。 但见有一道游丝气线消失在偏东不远处,那里是楚地。 “好高明的阴阳术,此等人若能助皇帝,化解罹难的把握或可大上些微,可惜。” 赵公明一脸苦笑,抱着也从睡梦中惊醒,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黑虎脑袋,喃喃道: “黑虎啊黑虎,你速速离去罢,我这一遭是逆势而行,九成九是要被碾压得粉身碎骨,你何苦与我葬身一起呢?” 黑虎舔着赵公明手背,舔了四下,忽然冲着一处密林龇牙咧嘴,发出低吼。 赵公明猛然扭头,舌战春雷。 “哪里来的宵小,滚出来!” 声如打雷,震慑九霄。 “你能被道教后世供奉,尊为雷部赵元帅,就是因为这声音如雷霆罢,早晚让你震聋了。” 一身白衣胜雪,俊郎无比的男子从林中缓缓走出,揉着耳朵很是无语地道。 赵公明神色立缓,安抚着身下黑虎。 “原来是长安君。 “原来长安君也如公明一般,不喜俗世纷扰,唯爱自然风光。” 嬴成蟜撇嘴道: “拉倒罢,我这人就喜欢俗物,跟雅一个钱的关系都没有。你突兀出现,又突兀跟着,我不放心,所以看着你罢了。 “说说罢,刚才这番动静是为何啊?你那望气术又望到什么气了?” 赵公明默然片刻,没有回答嬴成蟜问题,而是反问道: “长安君可知,窥天机最无奈的是什么嘛?” 嬴成蟜摇摇头。 赵公明苦笑道: “便是知天机,而不得变。 “知苍生罹难,流血漂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改不了,大势不可逆,逆势必殒命。 “这,便是最无奈的事。 “如此,长安君可还要问下去嘛?” 嬴成蟜仰望星空,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知道离去的鬼谷子,还有眼前的赵公明是怎么看出物事来的。 “要。” 天不下场,他无所畏惧。 “你有能耐来场陨石雨啊!” 他指天,高呼,犹如疯子。 第396章 一人如此,何天下乎?苍生何辜 “气者,天地之源也。 “气相互交合,这就是万物生长的根本。寒暑的变化,日月的运行,昼夜的交替莫不是气的作用。 “天地之气秩序运行,把握这个规律,便是望气术的根本。 “望气之初,需先以人,物定方位。初学者以繁星定位,东南西北不可动也。高深者以自身定位,身心所在,便是乾坤。 “生命之所以活,在于呼吸。呼吸者为何?为气也。纳新气,吐旧气,一呼一吸,气所动也,动必有迹。 “此迹,便是万事,是气之运行与变化之果。故望气寻迹,可知万事也。 “望气术博大精深,平庸者十年入门,聪慧者三十年大成。日常需远离世俗尘嚣,身心亲近自然天地,不为俗世烦扰方可。 “今我赵公明,代天地传长安君望气” 嬴成蟜初还耐心听着,听到赵公明要传术立刻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出声打断。 “停停停。 “谁要学你的望气术,我是想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不是想学怎么看到。” 赵公明低下头,轻轻摸着黑虎皮毛。 “公明还以为长安君欲触类旁通,借着望气术更进一步,以找出路,原来不是。 “但若只是想知道未来发生何事,长安君还需从公明处得知乎?长安君应比公明看的清楚罢。” 嬴成蟜瞳孔骤缩。 [这个赵公明莫非也和王诩那老鬼一样,看出我是自未来穿越回来的?还是以言语诈我?] [这帮学什么尸术,阴阳术的一个个怎么都这么邪门?这太不科学了罢!这种本事,我上辈子为什么从未听闻。] [不,我不信,要是真能精准知道未来发生何事,要是真有这种人,中国就不应该有五胡乱华!] 嬴成蟜一瞬间心思百变,脸上表情也是一样千变万化。好在此处无光无火,在漆黑夜幕下什么也看不清,不用担心被赵公明看出端倪。 他轻笑一声。 “赵先生何出此言。” 赵公明头不抬,抚摸着半友半儿的黑虎。 “这一路行来,长安君似疯似癫,我一直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望错了。一个能以仁心惊动公明,仁气浓郁不输于天子之气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 “出了函谷,入了韩国,观各个县城之景,公明才明白。说出精准谶语,阴阳术达至公明难以企及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吓我一跳!] [你明白个屁,你是想多了。现在没有韩国,只有韩地了!] [你这么会脑补,我介绍李斯给你认识啊?] 嬴成蟜嘴角抽搐,一颗心半是放松,半是见不到真人的失落——刚才那么一瞬间,他真有一种面前人是神仙的感觉。 强压住吐槽的欲望,嬴成蟜擦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继续听赵公明讲述明白了什么。 雷声依旧隆隆,嬴成蟜这次却一点肃穆的感觉都没有,他只觉得好笑。 “长安君在韩国所做一切,皆是求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变数。长安君之辛苦艰辛,外人不能理解,公明可以。 “秦之暴不变,天下乱频仍。长安君欲以诸子百家之智慧,要皇帝知天道之理,顺应天时而动也。 “然天地大势如此,人力想改,难如登天。长安君历经千辛万苦,诸事做尽,却见未来未有丝毫动摇,以致心神受损,常有胡言乱语之举。 “长安君从前说的其实不是逆天,而是逆势。 “公明生而富贵,愿以身随心,虽死不悔,私下常以自得。 “然与长安君生于王侯之家修仁心,功名利禄权势地位皆如过眼云烟,耗尽心神灵魄不稳相比,根本什么都不算。 “公明愿随长安君修心,修天下。” 凉风习习,树叶被吹动而哗啦作响。 嬴成蟜站在黑暗中久久不语,一动不动。 赵公明轻唤了两声“长安君”没有反应,黑脸上挂一丝疑惑,起身走近嬴成蟜。 随着距离拉近,嬴成蟜呆若木鸡的面容也映入他的双眼。 他大大叹息一声,语气中七分感动,两分怜悯,还有一分愿意效仿的向往。 “唉,长安君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担忧黎民百姓以致缺失心眼,气乱而呆滞。” 说着话,他伸手欲盖嬴成蟜之顶,以自身之气引导嬴成蟜体内杂乱之气。 “你才缺心眼!” 嬴成蟜此时忽然动了,挥手打断,没好气地叫道。 赵公明重新伸手,执意要给嬴成蟜梳理,嘴上言道: “长安君勿动,公明帮你顺气也。心眼缺者大多不自知,如染疾者不信自身有病也。” 嬴成蟜咬牙切齿,暴起发难,抓着赵公明伸过来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 “乃!公!没!病!” 嬴成蟜动手的虽然突然,但没用全力,以赵公明之前展现出来的武力完全可以躲过去,或者快速翻转身体,双脚点地借力远去,怎么也不应该伤到。 但是。 砰~ 黑脸壮汉后背着地,身体还上下弹动两下,结结实实受了个背摔。 吼~ 猛虎咆哮! 狂风骤起! 嬴成蟜汗毛皆竖! 为天下第一刺客荆轲训练出来的危险感知攀至十分,仅次于上次越女刺杀的十二分! 他伸手入怀,手枪在手,抽枪回身,脚步后撤,枪口对准危险来源——斑斓黑虎! “不可!” 一道高大身影突兀出现在他枪口中,速度奇快无比,背身泥土草屑,正是刚被他摔下去的赵公明。 高大黑虎落在赵公明身前,在赵公明安抚下兀自呲着獠牙,冒着绿光的圆瞳紧盯着嬴成蟜。 嬴成蟜看着这对虎瞳,再一次感受到了有如人类感情的威胁之意。 “长安君为了苍生殚精竭虑,做诸般事宜不见改变,心急忧虑以致精神失常,其乃圣人,日后长安君便是将我打死,你也不可对长安君出手,要护得长安君周全。” 赵公明捧着黑虎脑袋,一本正经地道。 嬴成蟜:…… 手指放在扳机上,微微用力,他想开枪了。 一炷香后,嬴成蟜靠在整张虎脸都写着不情愿的黑虎腹部,轻声道: “事情就是如此了,赵先生勿要再多想。” 方才这段时间,赵公明已将见窥探他的气消失大概方位说与嬴成蟜听,嬴成蟜在脑中稍一对照地图就知道是鬼谷子。 他便也将谶言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赵公明,包括是鬼谷子所说,鬼谷子居沛县等事。 赵公明问了一下沛县方位,望着刚才窥他之气消失方向,默默点头。 “原来此人是鬼谷子,没想到其竟然活了如此之久。其不仅阴阳术造诣远高于我,神仙术亦是如此。” 嬴成蟜闭目舒了口气,总算解释通了。 赵公明适时瞄了一眼。 [但长安君阴阳术定也高超玄妙,不然怎能提前在韩国做这么多事,心灵受损也是真的。] [还是不要说了,长安君显然是讳疾忌医。我又不能补全,徒惹其不快。] 嬴成蟜不会读心,不知道赵公明现在想法,不然心情肯定不太美妙,又会生出一枪崩了赵公明的想法。 他摸摸黑虎皮毛,惹得黑虎龇牙咧嘴示意他有点边界感。 嬴成蟜看着黑虎眼睛笑道: “你这么大这么壮,一枪肯定打不死,乃公的天下第一让给你了。” 黑虎打了个响鼻,傲娇扭过头。 赵公明内心轻叹。 [看罢,又胡言乱语了,我就说缺心眼。] 和黑虎单方面交流了一下感情,嬴成蟜问出了心中困扰。 “敢问赵先生,能不能用比较直白的言语为成蟜讲述一下阴阳术。成蟜只对此略知皮毛,实在无法理解此中真义。 “你们到底是如何知道未来之象,又为何说知道未来而改不得。例如我要是知道明日出门要被刺杀,不出门不就好了?” 赵公明有些疑惑地看了嬴成蟜一眼,不太明白为什么嬴成蟜能问出这种问题。 这次韩地之行,再结合之前嬴成蟜说过的逆天言论。他万分肯定眼前这位大秦长安君,阴阳术造诣堪称举世之最,连沛县活了两百多年的鬼谷子都不一定比得过。 他出山是看出天下大乱,看出天下大乱是荧惑守心。 而秦国蜡祭是在十月份,那就证明嬴成蟜至少在十月份就窥天机知晓了天下大乱,比他提前数个月。 [这是要考我阴阳术?看我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赵公明有所怀疑。 但打定主意跟着圣人修行的他没有多说,而是在心中组织语言。 其假定嬴成蟜是一个对阴阳术一窍不通,还未入门的人,现在他要用易懂的语言让嬴成蟜理解何为阴阳术。 “气留下的痕迹,就如同人做下的事。每个人的心身都不同,做的事不同,留下的痕迹就不同,天机依此可察。 “就像一个寻常百姓每日进食远超常人,长此以往其必然会胖一样。此等人身上五谷杂粮之气积而不散,吾一眼见之,说出其日益肥胖,这就是窥天机。 “寻常人对此以为神异,不过是因为不知究竟罢了。就如同没学过医术之人无法理解为何医家门生手搭脉搏,就知身心病症一样。 “入了阴阳道,就知这并不神异。阴阳道不止望气一种窥天机之术,但尽皆大同小异,道理都是一样的。 “长安君方才所说明日会受刺杀,此等涉及人事的明确天机,吾是窥不到的。但真要有高人能窥到,说与长安君听,长安君信以为真不出门躲过刺杀,也不过让果推迟罢了。 “迹之所表,气之所过,有果必有因。因不解决,果何以解? “比如刺杀长安君的这个人是长安君的仇家,长安君今日不出现,他就等明日。明日不出现,他就等后日,只要他还活着,这刺杀长安君是躲不掉的。 “这就是窥天机,而不可改。” 嬴成蟜恍然大悟。 毫不夸张地说,他有醍醐灌顶之感。他拿到《尸子》数月,今日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阴阳术,或者说尸术的原理。 “多谢解惑。” 他诚恳地道。 没有赵公明的解答,他觉得就是再翻几十次《尸子》也不明白道理,这就是为何古代如此尊崇师者。 之前的他,就像是刚上高中的学生拿到高中教材。除了少数天纵奇才,大多数人都很难看懂教材自学成才,必须要老师讲解才行。 一个好老师,能够让学生少走许多弯路,直接引上通天大道。 [但那也不对啊,若是阴阳术真这么厉害,不说避免近代史的侵华战争,至少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不应该发生啊。] 嬴成蟜才不相信汉武帝作为天下之主,身边没有阴阳道高深门生。古代一个领域最巅峰者或许不在帝王身边,但帝王身边一定有一个领域接近巅峰的人。 “如赵先生所言,若是我把刺杀者杀了,不就改命了。” 赵公明点点头。 “是的,此乃小节。 “大势不可逆,小节却可变。” [果然还有下文。] 嬴成蟜虚心请教。 “那什么是大势。” 赵公明隆声道: “吾仍以长安君被刺杀这个例子讲述。 “此例之大势,便是长安君死于刺杀。 “因果循环,此事之因,也是他事之果。 “长安君有仇家寻仇刺杀是果,那仇家因何而来便是因。若这因是长安君性情嗜杀,那长安君杀人如此多,便不会只有一个仇家。 “长安君杀了这个刺客,还会有下一个刺客。只要长安君性情不变,一直杀下去,那么终会死在刺客之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有人能不因大事而改变心性。就算是长安君一朝顿悟,改变心性。一心向善,手不染血,那之前杀的人就不寻仇了嘛? “之前杀的人来寻仇,长安君自感愧疚不杀刺客,或可感动一二刺客,但能全感动乎?终有刺客会继续刺杀。 “长安君死于刺杀,这便是大势,不可改。” 说到此处,赵公明有感而发,悲从心来,浑身上下满满的无力感。 这个黑脸大汉仰望星空,闭上双眼,泪水淌落。 “一人如此,何天下乎?苍生何辜。” 第397章 皇兄不是怕了罢? “明白了。 “赵先生不必如此悲观。” 嬴成蟜明悟了,释然一笑,安慰性拍拍突然感伤的黑脸壮汉。 黑虎敌视地看了嬴成蟜一眼——往常都是他安慰主人,起身,脑袋凑过去轻蹭赵公明胸腹。 赵公明反手安慰性拍了拍嬴成蟜。 在这位感伤的练气士心中,嬴成蟜承受这份大悲时间比他早的多,如今已是悲哀到精神失常了。 嬴成蟜敏锐地察觉到赵公明情绪,恨得牙痒痒。不明白他都解释到这份上了,这个未来被奉为武财神的壮汉怎么就是油盐不进。 本想开解临时老师的想法霎时破碎,他看看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打着哈欠回城睡觉了。 知晓了阴阳术奥秘后,他非但没有如赵公明般悲从心来,被所谓的大势压的喘不过气。反而喜上心头,浑身上下轻松了至少三分。 [只要不是天道代打,大降陨石雨。] [有皇兄在,那些六国余孽,骄纵将军尽皆老老实实不敢反叛,天下基本盘不会乱。] [我革旧推新,除弊加益,以一国之力强行变法,演变个数十年,再大的势也改的过来。] [史上对帝国最有掌控力的千古一帝秦始皇,附带穿越者外挂,这阵容,我都不知道怎么输啊。] 赵公明望着嬴成蟜离去背影,微阖双目。 人,景,物,尽皆消失不见。 一丝缥缈模糊的云气出现,继而迅速逸散为雾气! 雾气翻涌,画面朦胧。 只见其形,难辨其性。 天上愁云荡荡,地上尸横遍野。 空中旭日辉辉,土里血溅成渠。 赵公明闭目不忍再看,但那有如镜中花,水中月,虚而不实的乱世景象却在其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惨笑一声,泪水续流。 “圣人亦不能救世乎?!” 驷马王车的车轮辘辘转动,在出城后的宽阔道路上却停下了。 始皇帝不明所以,唤来章邯,章邯躬身立在车辕下。 始皇帝在车厢内,对站在车厢外的章邯道: “何以停止?” 章邯恭敬回道: “长安君还未言说,今日去往何地。” 始皇帝一愣。 “朕知,你先退下。” “唯。” 车厢外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始皇帝手中拿着由大名惠施所著的《惠子》,望向躺在七层兽皮上呼呼大睡的嬴成蟜。 沉吟片刻,将看了没有一炷香的《惠子》砸了过去。 啪~ 《惠子》没有按照扔出去的轨迹砸在嬴成蟜脸上,刚到嬴成蟜身前一尺处,正在熟睡的嬴成蟜突兀伸手,一把抓住了这本书。 他把由纸张而编订,活字印刷术刊印字体的《惠子》左右翻开,扣在脸上。 在这期间,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音一直没有减弱,就像他一直在熟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梦游。 “怎么,你的成果展示完毕,却未得到朕的嘉奖,不想要朕出韩地?” 始皇帝笑着猜测。 这些时日,他着实认真地逛了几个韩地大县城。 除了经过道家,儒家,名家等治理的县城,深刻认识到百家学说实际应用后的景象外。 还见到了诸多所学驳杂,不划为百家一类,饱有才学之辈治理的县城,令其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例如彭黾所管理的上党。 这个自齐地千里迢迢而至韩地的稷下学宫前祭酒彭黾,祖上是大名鼎鼎,以《齐物论》文明遐迩的彭蒙。 其继承祖上学说,认为天能覆而不能载,地能载而不能覆,万物有别,但“万相”中却必有“共相”。 蚂蚁虽小,象虽大,各有适宜,故而万物平等。 万物各自不齐,故而选择不能遍及,教育不能周到,因万物自然,不至于有遗漏。 其以《齐物论》为主要治理核心,治理的上党特色是先专,后全。 上党学宫不同于其他学宫,其他学宫大多都是开放给孩童,先普及文字,再深入知识。 上党学宫大部分学生则是大人,先达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效果,不求知晓其中道理,但求熟练运用。 上党的民众要首先选择一项谋生技艺,在学宫深入学习,例如打铁、种地等。 每个人各领一项技艺,投入社会运作,上党借此迅速稳定,且高速发展后。所有人再重回学宫,再去普及其他各方面的基础知识。 例如农民打铁肯定不如铁匠,但至少要知道如何抡锤。 上党的每个人都如同一个不精密仪器上的齿轮,齿轮正确则高速运转,齿轮互换也可以运行,只不过会有些阻滞。 这种独特的社会形态给了始皇帝少许启发,打开了始皇帝的思路。 始皇帝之前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治理国家需要仰仗世家,因为世家子弟识字读书,从小在父辈下耳濡目染,知道如何理政。 若是不依赖世家,就需要建立一个学宫,如齐国稷下学宫,自主培养人才,从中选拔官员。 之所以始皇帝没有选择后者的原因有二。 一、大秦帝国没有人才培养系统的根本原因是法家愚民政策——让读书成为不好风气,军功制成为百姓唯一出头之路。 大秦全民便是既尚武又好控制,方能悍不畏死,战无不胜。 二、建立学宫,培养人才,在大秦是一个从0到1,极其艰难的浩大工程,且这个过程得罪了所有世家。这件事会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遇到的阻力将是前所未有,比郡县制还大。 始皇帝其实并不怕这些贵族阳奉阴违,公开反叛。那甚至正中始皇帝下怀,他正好来场大清洗,中央高度集权。 问题是,这些贵族若是集体撂挑子不干,在学宫没有培养出足够士子的十数年,天下将无人治理,民心茫然易受挑唆,必导致各地大乱,很可能会要秦国崩塌。 而见了上党的现状,始皇帝想法大开。 小官小吏或许并不需要过于培养,只要会做事就行。 亭长只需要服从命令,缉拿索道就行了,不必和县令一样要处理政务。 二者分工不同,学习知识的深度何必相同。 这套方式长时间下去其实弊端很多。 例如只习“技”,不知“理”,不讲“德”,最终很可能鱼肉乡里,欺上瞒下,不然彭黾也不会要求上党民众再学习。 但始皇帝只需要填补一个十数年的真空期,属于临时策略。 从上党现状来看,这起码是有可行性的。 始皇帝当日通宵达旦,迫不及待在纸上写下了心得。 始皇帝现在还并不确定要不要开民智,但这并不耽误他记下上党心得的时候很欢喜。 想不想开民智,和能不能开民智,这是完全两个感觉。 始皇帝不希望,等到他想开民智的那一天因为受限于世家贵族而不能开,他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 “诸子百家的能耐,朕已经都见识过了,好些确实超出朕想象之外,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的想法,朕会认真考虑,目前看来,民意确实是一个治国方向。韩地既然你已经带朕转完,朕有意接下来去赵地,你觉得如何?” 始皇帝很是认真道,他的思想较进入韩地之前有了重大转变,语气便也有了巨大松动。 嬴成蟜拿下脸上的《惠子》,唉声叹气地坐了起来,一脸苦相。 始皇帝见状不由笑骂道: “竖子莫要得寸进尺。 “大秦以法,兵两道得天下,你总不能以小小韩地演示便要朕更国策。 “县城民众,土地,皆差国家不知千里万里。治县之策,放之全国可不一定能行。” 嬴成蟜摆摆手。 “我不是为此事而愁。” 始皇帝摸摸下巴,扬起眉毛。 “那是为荧惑守心?你这竖子不向来对这等天势不屑一顾?朕已召寻过数位阴阳博士,经询之下,皆云与你无关,那徐福果然该死。” 说到此处,始皇帝冷笑一声,眸子中满是锐利之色。 “呵,朕一统天下,结束二百年乱世,天反而有不祥征兆。朕奉天之时其不出,其今以惑乱大秦,当朕会受威胁乎? “朕已下令,要博士署一应阴阳博士请命,上称荧惑守心乃大祥之兆。民间敢有妖言惑众者,尽以叛乱诛之! “天以荧惑守心示天下,云‘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之兆。朕偏要告知天下,此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兆。 “天上事朕管不得,天下事朕一言可定。天不满,在上忍着还好,下来,朕以秦剑斩之!” 嬴成蟜很是欣慰地点点头。 “天不过是糊弄人心的借口罢了,我这个在祭天台上高声逆天的竖子一直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始皇帝意味深长地道: “这就是不开民智的好处了。 “不开民智,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开了民智,别的不说,荧惑守心,以致各地反心思动,乱象频出,大秦难治啊。” 嬴成蟜呵呵一笑。 “皇兄思想又被自己限制了。 “民智既然由我们来开,那我们大可以在教育黔首时便告诉他们,荧惑守心不过是寻常现象罢了。 “若皇兄真害怕至此,在书中便记述此乃大吉之兆也并无不可啊。我们占据正统地位,还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始皇帝双目骤然一亮,心中顿时活泛起来,陷入沉思。 嬴成蟜见状,脸上笑容却是没有加深,反而淡化下去了。 始皇帝听到这句话有如此表现,出发点一定不是从百姓得利方面,而是从皇权,这沉思是在思考开民智的时候如何集权。 越是如此,嬴成蟜无论是变法远虑,还是接下来的行程近忧,都在不断加深。 片刻后,始皇帝清醒过来,不再细想,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事。 好在此事也不急,之后的路途还很长,可以慢慢推定。 “这般话应不是临时所想,而是你心中早有腹稿,看来荧惑守心并不是你发愁的事,那你这竖子在愁甚?” [早晚都要让皇兄知晓。] [一座与外界交互往来的县城,怎么瞒得过皇兄,还不如趁我在的时候亲自领皇兄视之。] 一念及此,嬴成蟜下定决心,掀开车帘,冲着站在另一个驷马王车旁边的章邯喊道: “去宜阳!” [陛下安危啊!就不能隔着车厢唤我嘛!掀开车帘会让刺客看到陛下真身所在啊!] 章邯心中怒吼着,哪怕知道隐匿技术极其高超的越女一直在旁巡视,依旧很是不满。 “唯!” 但面上其丝毫感情未露,高声应命,将命令下达。 停滞的车队缓缓启程,开赴宜阳。 “宜阳。” 始皇帝饶有兴趣地念叨一遍。 从亲弟表现来看,宜阳这个县城就是让他亲弟纠结的事了。 之前无论是去哪个县城,嬴成蟜都是早早便告诉车队,从没出过这等临行还确定不了,最后咬牙定下的事。 “对,宜阳。 “皇兄没有发现,走过的这些县城中还少了一家学说嘛?” 做出决定的嬴成蟜放下负担,耸耸肩,很是轻松地道。 始皇帝眯起双眼。 诸子百家说是百家,要是实究还不只百数。但好些传承断绝,还有一大部分没断,可传播度也不广。 例如尸佼死后,尸家就基本宣告断绝了。 真正能够流传到现在,广为人知的,不过十数家罢了。 从嬴成蟜的口吻,始皇帝判断其说的绝对不是那些不出名的学说,不然不会这副模样。 “朕知道你让三墨归一,但你莫要告诉朕,你让墨家管理了一座县城。” 嬴成蟜嘿嘿一笑,有些歉意,有些狡黠。 始皇帝气急,随手捡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竖子!” 始皇帝喜欢一心钻研,为大秦打造器械的秦墨,深恨有武装力量,为民发声的墨家。 “皇兄不是怕了罢?” “滚!” 在车队驶向宜阳的这段时间内,这段韩地道路两侧的丛林,荒草,土地上,剑光频频闪过。 共有一十三人永远躺在了地上,尽皆是被一剑毙命。 做刺客的轻功,隐匿功法很高,但武功大多没那么高,接不下也擅长刺杀的越女一剑。 宜阳。 城门大开。 科学家一人站在门前,迎接已能看到最前排马匹的始皇帝车队。 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 第398章 不必试探朕了,朕没杀他 车队已抵宜阳城前。 始皇帝掀开车帘,神色不喜,先望了一眼这座在韩地中属于富庶的城池,一瞬间就听出了异常。 大开的城门内,欢声笑语喷涌而来,这是始皇帝走过的所有城池都未发生的事——宜阳百姓格外欣喜。 始皇帝的脸色丝毫没有因为这溢出城门的喜色而有所改善,他可不相信这些百姓是因为其到来而心喜雀跃。 韩地这些民众能够不敌视其人,已经是亲弟尽心治理的结果。 想要这些说是秦人实际是韩人的民众对其顶礼膜拜,比关中那些老秦人还要敬佩有加。难度比连横大家张仪只带一张嘴出使各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破了五国合纵还要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若不是因为外来的他而起了变化,就是因为内因。 科学家走到始皇帝身前,他身穿右胸标注着一个墨字的黑色长衫,这是内府官服。 “臣拜见陛下。” 他拱手俯首,执礼甚恭。 始皇帝不说话,冷冷地注视着科学家。 他不说话,科学家便只能维持这一个姿势,不能动。 车队中,不管是组成最中心防御圈的郎官;还是外圈举着幡旗的百战老兵;还有拿着锣鼓等各类倚仗,自各大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仪表堂堂的秦兵。 在为始皇帝气场所摄,自然肃静的同时,尽皆发自内心得为科学家担忧起来。 科学家原本就是秦国官吏,跟从嬴成蟜做了墨家巨子后,官职也没丢,至今仍然是秦国掌管军械生产的少府中,极负盛名的一员大匠。 此大匠不是彼大将,但在秦国近百年特意催生的尚武风气下,培养起来的最为骄纵的军方眼中,秦墨的大匠,与大将相比,在受尊重程度上差不了多少。 秦墨在秦国军方地位颇高。 正所谓公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场战争的胜利与武器有重要联系。 秦剑能铸到三尺而锋锐依旧,剑身不脆弯曲不断,这就是秦墨功劳。 战场上面对诸国普遍二尺长剑便占据着一尺的优势,往往敌军利剑还未碰到秦军,秦剑便已削敌首。 秦军能否胜利,为秦军提供军械保障,并不断更新迭代的秦墨至少有三成功劳。 而胜利便有战功,有战功便能加官晋爵。 秦墨,是秦军加官晋爵的重要助力。再骄纵的将军,对待一位秦墨大匠也是和和气气,关怀备至,身段有意放三分。 没有哪个秦兵想要一位秦墨大匠出事。 嬴成蟜在车厢内安坐如山,没有出面解围,这个坎必须由科学家自己过,他只会在始皇帝震怒要屠宜阳满城的时候出面。 若是科学家得不到始皇帝的认同,他只有收回宜阳。 至少这比秦军压境,将前三个月在赵地做下的杀戮,在宜阳重演一遍的结果好的多。 嬴政没有等来身后或是正色,或是插科打诨的解围,明了了亲弟的意思。 这次宜阳之行不是走个过程,嬴成蟜不是跟他报备,死保这座墨家之城。而是真真切切要他体验一下墨家,决定这座从未出现过的墨家县城命运。 墨家与道家一样,从来没有被真正的用以治国。 但两者不同的是。 道家不治国,是因为诸国君认定道家屁用没有。 墨家不治国,却是墨家没有找到一个符合墨家思想的理想国君。 “起来罢。 “能让那竖子纠结至此,你也算本事不小,头前带路。” 郎官,百战老卒,仪仗兵尽皆松了口气。 虽然始皇帝的夸赞有些阴阳怪气,但至少大匠的性命无忧。 始皇帝独自下了驷马王车,着章邯领了一什郎官。在科学家的引领下,入了宜阳这座墨家之城。 嬴成蟜身在驷马王车内,静静等待结果。 入了宜阳,嬴政便发现了更多不同。 沿途所见的所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都是崇敬至极。 这种目光,嬴政上一次看到还是武城侯王翦领兵出征伐楚,下面那些秦兵就是如此看着王翦的。 目光的焦点虽然好似是在看嬴政,但嬴政很清楚,宜阳黔首看的是他身前一步之远的科学家。 嬴政没有说什么,龙行虎步,四处张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极具压迫感,看到哪里,哪里的百姓便不自觉地低下头。 “臣初为县令时,城中人口不足五万,如今已到了二十一万之数。” 科学家在汇报数据。 秦朝时期,一个县城的人口要是超过十万,就是绝对的大县。大多是一个郡的首县,也叫郡治,即郡守处理政务的县。 设郡县时,韩地只设了一个郡,便是新郑。 新郑郡的首县则是新郑县,郡守强便在此理事。 这次韩地之行,嬴政也到过郡治新郑县,郡守强汇报称新郑人口总数在十一万。 “二十一万。 “三个月,将人口从五万增至二十一万,翻了四倍有余,比新郑还要多了十万,你是如何做到的。” 一郡之内,一县人口超过了郡治虽然不多,却也不那么少,不算稀奇。 但那都是略微超过,像宜阳这般,超了新郑十万,接近两倍数目,这就很离谱了,更别说还是从五万提上来的。 之前始皇帝走访过的所有县城,除了新郑,人口数大都在七八万左右,一个过十万的都没有。 在科技不先进的秦朝,人就是劳动力,一个城人越多,意味着发展潜力越大。 “盖因韩地富者寡,而贫者多。” 科学家的声音平平淡淡。 “此话何解。” 始皇帝不明所以。 他问的是人口怎么提上来的,和贫富有什么关系。 “臣有一条政令,入宜阳的百姓皆有聊以果腹的饭食,可安一身的宿地。臣从未对人口之事上心,然宜阳人口日益增多。” 始皇帝明悟道: “原来如此,各地贫民尽皆入了宜阳,朕就说怎么各县城不见乞者,人口除了新郑,没有一个过十万之数。” 科学家的声音依旧平淡。 “不,入宜阳的贫民是少数,大部分都死在了野外。陛下车队能在韩地畅通无阻,一日之间连跨数县,食不果腹的贫民却是不能。两县的距离,陛下车队半日可过,但他们却走到死也到不得。” 平稳至极的讲述,如一杯白开水,却让始皇帝心间有如沸水滚落! “章邯,果真如此乎!” 他扭首喝问。 这一路行程,除了到达目的地,他都是身在驷马王车之内,看不到路边茂盛的草木,以及草木中的新骨。 这句问话问的有些没有道理,章邯又不是离县而行的贫民,哪里知道究竟。 但章邯身为始皇帝心腹,明了始皇帝究竟在问什么。 沉声道: “臣下见尸骨屡见不鲜,百里可见千也。” 嬴政极具迫性的目光骤降光彩。 车队走的路是走马车的大路,吃饭都吃不起的贫民大多走的都是说不上路的小径。 在一条大路两侧百里千尸体,那在那些密密麻麻在草丛沙土之间的小径,又会有多少具尸体呢。 始皇帝的心很沉重,韩地之行所得到新治国理念的喜悦少去大半。 他这次巡行主因是镇压,但次因未尝没有亲身见识真实天下,不被朝堂那些官员蒙住双眼的想法。 他没想到,他所能看到的,依然是这个天下光彩的一面。 再看四周那些黔首满是光芒,崇拜地看着科学家的眼神,始皇帝便知道为什么了——救命之恩。 他沉默片刻,道: “此事,成蟜知否?” “不知。”科学家止住脚步,道:“陛下,你是天子,你是君父。我们都是你的子,你的民,你的臣,不是长安君的。长安君曾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私以为,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朕,知矣。” “臣继续为陛下引路。” 科学家迈开脚步,始皇帝跟在其后。 嬴政看过了墨家各司其职,同食粟米。 看过了无论是农民,还是工匠,皆穿着粗布麻衣——他只能通过宜阳百姓所做的事来大概判断所操何业,而不能通过衣饰。 他看到所有人都有说有笑,看到所有人都热情地和科学家打招呼,看到所有人都称科学家为巨子。 而从科学家的口述中,也知道了这座宜阳城中所有人都是墨者。 同样博览群书,看过墨家典籍,深切明白墨家是一个什么群体的他,明白亲弟为何如此纠结了。 他跟着科学家来到与旁边民居没有两样,显得极其普通,极其寒酸的县令府内。 扫视了一眼屋内环境,略有一丝歉意地道: “你做得很好,但这座城不能存在。” 科学家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大逆不道地道: “是因为我比陛下做的还要好乎?” 章邯大怒,手执秦剑! “安敢对陛下无礼!” 除了嬴成蟜,没有人能如此无礼,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长安君。 “不错。” 始皇帝的声音,让章邯的杀心骤然消散了大半,紧握剑柄的手也消了力,内心满是惊愕。 [陛下怎么能如此说?] 从不惮于承认不足,承认错误的始皇帝沉声道: “他们眼中只有你,没有朕。 “他们不再是朕的子,朕的民,朕的臣。 “宜阳只有两条路,要么朕派大军屠城,要么一应人等尽数遣散至其他城县。” 科学家不见惧色,面上厉色一闪。 “陛下除了杀,便不会其他方法了乎?若臣以陛下之法对待陛下,陛下认为可以走出宜阳城乎?” 始皇帝左手入怀,掏枪,指着科学家的头。 “你会死,朕不会。” 保护他的不只是明面上的郎官,和一个武功绝顶的章邯,还有暗中跟着潜入宜阳的影密卫。 科学家冷冷一笑,同样伸手入怀。 在始皇帝紧皱的眉头下,缓慢得同样掏出了一把手枪。 啪~ 深黑色的枪柄刚露出的瞬间,章邯瞳孔急剧缩小。 刹那间脚尖重点地,落点处石屑纷飞,踩出一个小石坑!身影疾如劲风,劈手夺过了大半还在科学家衣襟内的手枪。 全程流畅至极,科学家没有一丝反抗,就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手枪在手,章邯大半警惕,小半疑惑地看着科学家。 太顺利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科学家体内不弱的内力,虽然远不及他,但也不应该连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吾不善打斗。” 科学家道。 章邯:…… 目光紧盯科学家的同时,将手枪递交给始皇帝。这种大杀器是他生平仅见,要是被科学家顺利掏出拿枪口指着,他是没多少信心能够躲过去。 始皇帝皱着眉接过第二把手枪,入手就觉得比手上原本这把要轻。一推弹匣,果然没有子弹。 他眉头舒展,抬头看着科学家。 “此为何意?” “意在告诉陛下,臣说要留下陛下,不是无的放矢。” 科学家指着始皇帝手上的两把手枪。 “天下有三把手枪,尽皆出自墨家。此物单打独斗没有敌手,但在众人围攻之下,却没有太多作用。 “郎中令武功举世难匹,我墨家游侠却还是能找一二匹敌。暗中跟随陛下的数十侍卫不知与暗卫相比如何,若不是超出暗卫十倍,救不得陛下。 “在他处臣说此话是狂妄,但在天下墨者云集的宜阳,臣说陛下走不掉,陛下就走不掉。” 宜阳城门口,驷马王车内。 抛出难题的嬴成蟜呼呼大睡,昨天找赵公明聊天半夜没睡,他缺觉。 “竖子!你做的好事!” 睡梦中被一声怒喝叫醒,嬴成蟜揉揉眼睛。 始皇帝站在他面前,一脸怒色,将其赠送的手枪拍在他的身边。 嬴成蟜大怒。 “科学家竟敢对皇兄用枪?太不像话了! “皇兄息怒,我这革了他的县令,要宜阳百姓到其他县城。” 抓抓头,嬴成蟜试探道: “如此处理,皇兄可还满意啊?科学家现在身在何处?” 始皇帝冷笑。 “你倒是睡得香甜。 “不必试探朕了,朕没杀他。” 嬴成蟜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他要是知道科学家敢对始皇帝动枪,肯定随着入宜阳了,哪里还会躺在车厢内补觉。 (本章完) 第399章 沙丘于朕不祥? 七个汉子与一匹跛脚老马,自那些数月没有人走就会复为荒草地的小径中穿过。 远远的,有敲锣打鼓,马蹄点地的热烈声音传来,为首只有一只手臂的壮汉却只觉得太过喧嚣。 他想捂一下耳朵,但那仅剩的一只手臂在牵马,便只能作罢,继续闷头前行。 马背上是一位女子,头朝下趴在马背上,绳子自马肚子绑到女子腰身。 女子那张脸粗糙又苍白,满是黄土与泥沙,紧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满脸痛苦之色,随着跛脚老马极其强烈的一颠一簸,却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 剩下的六个汉子身上衣衫褴褛,透过那破烂的空隙能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腹肌。 但这腹肌丝毫不具有美感,那极其明显的骨骼外扩足以说明,这腹肌是快要饿死而瘦出来的。 “就快到了。” 独臂壮汉回首言道,转过来的一瞬间,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 “再坚持坚持,这锣鼓声是城内巨子怕我们迷失方向,给我们指路呢。” 其身后早就疲惫至极的六人感觉身体中又生出许多力气,这段曾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完的路终于有个头了。 他们满脸都为尘沙掩埋,看不出年岁高低,最前头的两个汉子紧走两步,用极其宝贵的力气,语气很是虚弱地问道: “到了宜阳,真的有饭食乎?” “真的有医者给幺妹治病乎?” 从声音判断,问话的两人还很年轻。 独臂壮汉不知道这是两个没有及冠的少年第多少次问了,反正很多很多次了。 他重重点头,也是不知多少次,一本正经地肯定答道: “有,饭食有,药石也有。” 跟在队伍最后方,一直注意着马匹上女子,既是看其状态,又是防止绳子松动其跌落马下的男人沉声道: “恩人,我知道不应要太多,但我还是想问。 “巨子能在城中擂鼓,为何不能出来迎我们一下?” 独臂壮汉脸上破天荒得众人面前现出一抹苦色。 “路太多,找不到人。 “人太多,接不过来。” 若是将视角拉高千米,自高空俯瞰,仔细查找。就能看到如这支由独臂壮汉这般墨者领路队伍的小队,有数十支之多。 他们像是一群随处可见的蝼蚁一般,顽强得爬向宜阳。 天下很大,但能容纳他们活命的地方似乎只有宜阳。 送走始皇帝的科学家进入宜阳医馆,医馆最外面是今日新到的七个昏迷百姓,科学家和其他学习医术的墨者上手救治。 一个时辰过后,活了五个,死了两个。 这些人的病症有很多,胃部剧烈痛疼、咳血不断、身躯发烧等。 但归根结底,大多都能归类到一个原因——没有吃食。没有吃食便没有抵抗力,便容易为风邪入侵,以致百病丛生。 韩地当前的粮食已足够所有百姓吃饱,但宜阳每日仍然会有诸多各县吃不起饭,不跑就饿死的难民入城。 夜间,玉兔攀升。 科学家坐在床上,手中持有一把手枪。 始皇帝没有将他的手枪带走,令他很意外。 在他心中,这等有极大可能威胁到始皇帝性命的大杀器,始皇帝见到了怎么也不会还给他才对。 始皇帝的改变,科学家不知是好是坏。 自从宜阳富人出走各县,各县尽知宜阳状况后。光是接纳难民,就已经耗费了科学家全部心神。 “宜阳日益壮大,君上,这一次是你错了。” 自上一次与嬴成蟜论辩,科学家就一直心有疑窦。 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宜阳之民越来越多,科学家越发确定,墨家路线没有错,错的是他的主君。 但确定了此事,科学家的脸上却没有自得之色,反而满是落寞。 现在的他,不希望宜阳壮大。 他不再想光大墨家了,他只想回去做一个秦墨。 “墨家愈盛,百姓愈苦。” 一滴晶莹水滴,砸在枪管上。 巡行车队敲锣打鼓得自宜阳离开了,对于周边那些赶赴宜阳的各支队伍,嬴成蟜并不知情。 韩地的事他已经梳理完毕,对诸子百家有所改动限制,如今全权交由郡守强处理。 出自暗卫的强,若是遇见拿不准的大事肯定会向主君汇报。 但像各县出逃数十民众这些小事,都到不了强的案前,被各县城县令就无视掉了。 车厢内,嬴成蟜略微有些讶异道: “皇兄,我们就这么走了?” 宜阳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就什么样,始皇帝对宜阳放任自流,全无措施,这超出了嬴成蟜对始皇帝的了解。 “你还想怎么样? “要朕封宜阳县令做新郑郡守乎?” 始皇帝反问。 嬴成蟜讪讪一笑,不言语了,这个结果比他想象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 [科学家到底和皇兄说了什么,能够让皇兄能够容忍一座墨者之城?皇兄向来对不从王令这四个字是零容忍啊。] 嬴成蟜是真有些好奇了。 车队在韩地这几个县城,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月。 五月初三,始皇帝决议去往赵地,巡行队伍向赵地进发。 五月初五,走了两日,眼看就要进入赵地的巡行队伍调转方向,去往了齐地。 随行的太史令在《秦史》记载: 【四月十九日,东海郡天降陨石,上书——始皇帝死而地分。】 【五月初五,帝闻,大怒,弃赵而赴齐。】 东海郡在东海边上,是齐地。 自韩地要到齐地,中间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嬴成蟜选择了一条从楚地穿过去的道路——经砀郡,泗水郡,再到东海郡。 沛县,就在泗水郡。 反正要去东海郡,走哪条路不是走,凑巧路过一下看看刘邦。 另外,嬴成蟜对武财神和鬼谷子的见面也很期待。 车队不再是慢慢悠悠地逛街巡行,而是有如行军一般地疾驰。 始皇帝特别烦躁。 荧惑守心天象在前,陨石落地谶语在后。 虽说他受嬴成蟜影响,对天已经没有了敬畏之心,但这诸多迹象依旧让其内心不安。 与他同行的嬴成蟜反倒是很欢喜,极其异常的欢喜。 始皇帝问了数次都没问出为什么,索性不问了,就当亲弟又犯病了。 他召唤所有阴阳博士,还有赵公明这个上卿议事。 几个阴阳博士都不敢妄下断言,直言要亲眼看到这块陨石才能有个说辞。便是赵公明这般骑着黑虎,主动找上门来的神异之人也是如此。 要是徐福没有死,这些阴阳博士或许还敢把心中猜测说个一二。 但徐福死了,死因是妄言加诬陷长安君。 有先例在前,这些阴阳博士哪里还敢把心中半吊子想法说出来。 豢养的阴阳博士对这等征兆没有得出任何结论,让始皇帝震怒,差一点就没压住火,把所有阴阳博士尽数处死。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走了有将近半旬光景,始皇帝的心情也没有平复下来。 但始皇帝也不再烦躁不安,他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命令车队不必疾行。 陨石早就落下来了,急也没用。 车队不再是急行军的状态,恢复到正常行军速度,让一直养尊处优,极其不适应而叫苦不迭的大臣着实松了口气。 夜间,车队安营扎寨,嬴成蟜找到心思终于放清的始皇帝,带着始皇帝走到一处不为树枝遮挡,能见到满天繁星的空地,要所有随从人员距离百步开外。 “皇兄不必担忧,东海郡陨石必是人为。” 嬴成蟜第一句话,便令始皇帝心中一松。 “卢生,韩终,侯生这些阴阳博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你这竖子何以敢如此断定。” “这块刻字的陨石若真实存在,也是在数年后落在东郡,而不是东海郡!” 嬴成蟜笑容灿烂。 天降陨石,上书“始皇帝死而地分”这七字事件,对秦朝稍有深入了解的都清楚,嬴成蟜自然也知道。 他不记得这件事具体发生在哪一年了,但肯定不是这一年。 因为他的到来,始皇帝提前十年统一天下,在原本历史上,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始皇帝”这三个字,天下还是诸国林立。 他不记得时间,但他记得地点。 他清楚记得这块陨石落点是在东郡,而不是东海郡! “你又如何得知?” 始皇帝沉声道。 “我所学驳杂,阴阳术恰好会上那么一些。” 嬴成蟜拉着始皇帝坐下。 找了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图。一边画,还一边指着天上繁星讲解。 始皇帝初只当亲弟胡闹,但越听下去,神色便越是认真。 阴阳术,始皇帝是不会的,他对于这种谶纬之术不太感冒。要是什么都算的准,那精通易数的姬姓掌管的周王朝就不该衰败,最后灭亡。 但始皇帝认真看过阴阳家的书籍,他不会阴阳术,但他听得懂,他知道如何利用。 立秦朝为水德,崇黑,推出王朝五行轮转就是阴阳家的理论。 而嬴成蟜不管是说的话,还是画的图,都很对。 [这竖子,阴阳术造诣竟然比卢生,侯生这些阴阳博士还要高。] [又学武功,又学阴阳术,这竖子精力都浪费在这些无用之物上了!] 始皇帝脸色有些阴郁。 嬴成蟜不明所以,还当自己哪里抄错了,试探道: “皇兄是不是没听懂?” 始皇帝没好气道: “朕听得懂,说下去!” “那皇兄脸色怎么不太好?小时候我给皇兄讲政事的时候皇兄就这副模样。” 始皇帝脸色更差了。 赵姬虽然自小精心培养他,但再怎么样也比不过自幼有秦国王族——嬴氏一族全力培养的嬴成蟜。 赵姬家族在赵国地位很高,赵姬能接触许多大事。但有些大事,只有赵国王族才会知晓究竟。 从邯郸到咸阳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始皇帝对好些极其重要的政事都说不出突出见解,需要嬴成蟜开小灶补课。 不服输的始皇帝,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亲弟补课,很是郁闷。 虽然这是因为二者生长环境有巨大差异的关系,但要强的始皇帝依旧很难堪。 这也是导致后来始皇帝发奋读书,极其勤勉政事,每日必须批阅一石奏章才睡觉的原因之一。 眼下这场景,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 “你这竖子懂的很多嘛,十年不上朝,便是去学这些了?” 嬴成蟜一本正经地低头继续背书。 “荧惑属火,又称火星……” [赵公明,你要是坑老子,老子就把你黑虎炖了吃!] 再次带着黑虎独自跑出去睡觉的赵公明睡得真香,突然打了个喷嚏。 黑脸壮汉睁开双眼,微微皱眉。 “有人咒我?” 在阴阳,神仙两道都走了很远的他,可不会像当初被巫术诅咒,打了一天喷嚏的嬴成蟜那般不知情由。 他盘腿坐在地上,在草地上随意画了两道,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嬴成蟜所在方位。 “为甚对我有恶意?我可是冒着掉脑袋风险陪你欺君啊!” 这十数日,他应嬴成蟜要求,苦思冥想才弄出来一套纵是那些阴阳家博士也找不出毛病的说辞。 嬴成蟜要求的东海郡陨石人为说很简单,因为这是事实。 赵公明确实没看到近三月天降陨石,那天没降,不就是人为嘛。赵公明按照天象,用阴阳术语说实话就行。 但嬴成蟜后面提到的什么沙丘大凶,克帝,赵公明可是一点都没看到,这就太难了。 赵公明要在一众阴阳家博士面前,按照嬴成蟜提的事,编一套对照天象的易数论证。 要不是嬴成蟜所作所为,要赵公明对其以圣人看待,赵公明绝对不会陪着其犯这欺君之罪! “沙丘于朕不祥?” 始皇帝眯起双眼。 “天象是如此显示,你我虽然不信天,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皇兄记得不去就是了。” 嬴成蟜不信天,不信命运,但这种事没必要非得去试探一二。 史上记载,始皇帝病死沙丘,嬴成蟜对沙丘这个地方天然不喜。 东海郡的陨石天降消息,让嬴成蟜对变法信心加倍。为了让始皇帝也对此放心,他决定以始皇帝能理解的阴阳术来引导。 要是实话实说,告诉始皇帝他是从后世穿越的,这个陨石落早了也落错地方了,始皇帝肯定会找夏无且来治他的癔症。 第400章 不能和你这种人做朋友 咸阳。 始皇帝巡行带走了诸多大臣,原本和吕不韦一起批复奏章的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尽在随行当中。 相邦府如今空留吕不韦一人,大事小情尽皆一言而决。 监国的皇后阿房不知是否得了始皇帝嘱托,对于这位大秦相邦也是给予充分信任,很少驳斥回吕不韦的批复。 实在是意见相左,阿房也就是留一句“兹事体大,请相邦大人多想一些。” 拥有如此权倾朝野的天大权势,换做旁人或许会掌控不好全局,或许会飘。 吕不韦二者皆没有,这样的权势他十数年前就拥有过,驾轻就熟。 始皇帝走后的咸阳,与始皇帝在时没有什么不同,各地的奏章也都能够得到妥善处理,吕不韦极强的理政之能,让不知其真实身份的朝臣尽皆叹服不已。 自始皇帝东巡后,吕不韦为有更多时间处理政事,吃住皆搬到相邦府,从未离开过。可谓是身在相邦府一隅之地,能理全天下万民之事。 这一日,西北一封奏章到。 吕不韦拿起一看,沉吟半晌,破天荒地迟迟拿不定主意。 “来人,备车咸阳宫。 “着人去通禀皇后,姜商有要事求见。” 相邦府一小吏站在阶下,有些惊愕,恍惚了一下。 [何等要事,连相邦大人都定不下主意。] “唯。” 他马上应道,急匆匆地跑出去做事了。 咸阳宫,章台宫。 阿房得了信,特意在此等候,心间很是有些惴惴,脸上有丝忧愁。 “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知道自身能力。 有始皇帝明目张胆的偏爱,她管理一个后宫那是绰绰有余,但管理天下,她自认没这个能力。 是以自从监国以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事皆以相邦吕不韦为准,只愿在始皇帝归来之前大秦帝国能安安稳稳。 “皇后,吕不韦带到。” 宫女被严肃气氛所染,走路的脚步都快了一些,脆声道。 “宣。” “唯。” 章台宫门打开,吕不韦快步入内。 “拜见皇后。” “免礼。”阿房挥手,雷厉风行道:“不知相邦前来,有何要事?” 吕不韦将奏章搁放在阿房身前桌案上,阿房毫不迟疑立刻展开。 奏章字数不少,阿房看的有些慢。 越看,她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她知道为何吕不韦如此急切了。 这个奏章处理不好,大秦西北或许将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内乱! 这是一封大秦三公子嬴将闾的,弹劾戍边将军蒙恬的奏章! 奏章上大概叙述了蒙恬三次截杀其遣派的信使的过程,讲述蒙恬在边郡一手遮天,欲叛乱,应处死。 “怎会如此?” 阿房轻声呢喃。 她还记得数个月前西北捷报,嬴将闾以蒙恬为将,斩匈奴数万大获全胜。 捷报中嬴将闾对蒙恬毫不吝啬夸奖之词,言说其用兵如神。蒙恬也对嬴将闾评价极高,言说初上战场便如百战老兵。 两人本应该是蜜里调油,怎么才过了数月,就势不两立了? “皇后若知晓其中内由,还望尽数告予商,此事拖延不得。” 吕不韦沉声道。 边防不论是哪个国家,一向是重中之重,秦国也是如此。 尤其是雁门,九原被短暂攻破后,秦国对于直面胡人的西北边郡重视程度,达到顶点。 大秦公子和戍边大将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必须要快速解决。绝不能贻误下去,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阿房沉吟半晌,立刻下定决心,沉声道: “我只知大破匈奴的军队是将闾私军,不在秦军序列。” “哪里来的私军?” “共有五万,三万是楚妃给予,两万是叔叔给的。” “长安君?” “正是。” 嬴将闾出征西北之事,吕不韦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究竟。 长安君府门客分工不同,各人有各人所为,对于不在分工之内的事,除非是有意了解,不然很难知晓。 [此事有蟜儿的影子。] 吕不韦略一思索,便道: “请皇后着人去相邦府,将三公子出征之后的西北大事尽皆搬来。 “再叫楚妃来此,共参此事!” 吕不韦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挖掘出背后的真相。 阿房凤目掠过一个宦官。 “去相邦府,照相邦说的做。” “唯。” 宦官领命匆匆而去。 阿房迟疑道: “此事非要惊动楚妃乎?其性如烈火,若得知此事,或许会生出不一样的变故。” 吕不韦压低声音。 “皇后以为不叫楚妃,其便不知了乎?奏章能入相邦府,入不得楚妃手乎?” 阿房眸中异色一闪,先是低声说了句“相邦所言极是”,然后立刻遣一名宫女去请楚妃。 吕不韦指尖轻点桌案奏章。 “皇后倒也不必过于担忧心焦,相邦府能收到此封奏章,且未有蒙恬弹劾三公子的奏章,可见双方都有留存余地。” 阿房苦笑一声。 “相邦倒是好心性。” 这封奏章出现,问题就已经很大了。 不多时,身在咸阳宫的楚妃先到。 入得章台宫,楚妃见到吕不韦脸上掠过一抹讶异之色,似乎在惊讶吕不韦怎会在此。然后对着阿房行了一个标准礼节,道: “拜见皇后。” 阿房苦笑更深。 自从赵高那件事以后,她对楚妃心怀感恩,愧疚,两人在宫中已是丢了俗礼,以姐妹相称。 如今楚妃却行了拜见礼,明显是来者不善。 其快步起身,把楚妃拉到身边,开门见山道: “妹妹有什么话,就请直说。陛下东巡在外,你我不为其排忧解难也就罢了,总不能成为其忧难。” 拿起奏章递到楚妃怀中。 “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不韦安坐如山,静静旁观,想着阿皇后与赵太后完全不是一类人。 当初赵姬为皇后的时候,手段可是多的很,从来没有这么直抒胸臆过。 “蒙恬小儿,欺吾子太甚!” 楚妃挑眉,这次是真的诧异了。 以前都是阿房说她莽撞,没想到今日莽撞的却变成了阿房。 眼见监国的皇后已是把话挑明,本就性急的楚妃也不装了,黛眉一竖,抓起奏章用力砸在了桌案上,咬牙切齿道: “竖子蒙恬!欺我儿太甚! “秦国王位不与吾儿,吾儿不争。然匈奴地封于我儿乃是陛下亲口承认。蒙恬不出征也就罢了,安敢扣留吾儿兵马于九原邪!” 这份竹简奏章被摔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吕不韦横臂挡下眼瞅着就要崩到自己身上的竹简,心生疑惑。 [匈奴地又不是秦国领土,怎么封?] 三人在章台宫待了小半个时辰,去往相邦府取竹简的宦官回来了。 “不必了,送回去罢。” 吕不韦摆摆手,宦官看向皇后。 阿房点头。 “按相邦说的做。” “唯。” 宦官恭敬应答一声,出了章台宫,脸就泛上了一丝苦色。 这不折腾人嘛! 一个时辰后,楚妃自章台宫离开,径直出了宫,去了一栋雕梁画栋,极其大气,不似秦人风格建筑的宅邸。 宅邸大堂,此间主人芈随屏退左右,指着极其自然找椅子坐下的楚妃,恨铁不成钢道: “你怎就直接过来了!” 他脸有苦闷之色,从小到大,这个幺妹大祸小事闯个不断,偏还不知悔改我行我素。 “阿房开诚布公,我芈楚怎能藏头露尾,平白失了胆色!” 楚妃一脸傲然之色。 随后便将刚刚在章台宫所聊诸事,事无巨细讲给了芈随听。 芈随听后,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了楚妃一眼。 楚妃一拍椅子把手,怒目而视。 “你如此看我做甚!” 芈随气不打一处来,同样一拍把手。 “因为伱蠢! “那阿房能统领后宫十数年,赵太后都不能夺其权柄,其岂是藏不住事之人? “其略施小计,就让你原形毕露,将我与你说的话尽数忘了个干净!我与你说过多少次,要有城府,你就是不听! “将闾在时尚有几分收敛,将闾走后,你嚣张的好似不是嫔妃,是皇后了!” 楚妃冷笑一声。 “芈随,你机关算尽。让芈启,芈颠当了左右丞相,封为昌平,昌文,如今” 话说到半道,楚妃热血稍退,自知失言,立刻住口不言。 默然片刻,道: “对不起,楚不是有意……” 芈随脸上冷硬如铁。 “无事,你口无遮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能走到今日,真就是应了饕餮言语,傻人有傻福。” 闭目沉思半晌,芈随闭着眼道: “还好我原本就未将宝压在你身上,官道奏章到了吕不韦手中,便等于入了陛下之眼。陛下对秦国掌控力可比当年饕餮还要强,你我静心等待即可。” “你!” 楚妃强压住怒火,沉声道: “既然我去商议结果并不重要,为何前翻还要耳提面命!” 芈随睁眼,冷冷一笑。 “不瞒住你,怎能瞒住阿房?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乎?就算如此,阿房能不能看出来还是两可之间,但吕不韦定然看出来了,不然哪会同意你如此多无礼要求。 “增派三万秦兵帮将闾攻打匈奴,这是陛下都不准的事,他答应下来有个鸟用?还自九原调离蒙恬,九原本就是蒙恬领地,要调也是调将闾。” 楚妃经芈随一说,细细一想,脸色霎时就不好看了。 蒙家在秦国何等威势,就算吕不韦是相邦,没有始皇帝命令,他哪里能命令得了蒙家。 “陛下得知会惩戒蒙恬?” “当然不会。 “蒙恬自幼跟随陛下,深受陛下信任,怎会为这等小事问罪。 “这世上所有是非黑白都要看立场,你若是陛下,你会惩治一心为太子效力的玩伴?蒙恬本就是陛下有意留给太子的镇国将军。” 楚妃愤而起身。 “既事情难为,那我们还等个甚?还不赶紧召吾儿领兵回咸阳,让其在九原受气!” 芈随冷冷注视和小时候脾气秉性几乎分毫不差的幼妹半晌,终是低下眼皮,叹了口气。 “罢了,或许真如成蟜所说,只有当你独自一人只能依靠自己时,才会真正长大罢。 “三万精兵隐而未出,无人得知,陛下尚能为成蟜情面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聚集而出咸阳,投西北,入众人之眼,怎还能回来? “在咸阳附近蓄养三万精兵,想做甚,反叛?到时就算你芈楚真当上了皇后,陛下也当除掉后族三族。 “若是让将闾回来,能归咸阳者也唯有其一人也。蒙恬要不是看到这一点,向来对陛下子嗣不轻慢的他,怎敢如此待将闾? “此事破局不在你我,而在成蟜。” 芈随双手交叉,垫在颔下。 “我就不相信,他尽调韩地百年之铁,铸造了五万具轻甲,要将闾奔赴西北,就只是为了保护扶苏。 “别人说平定匈奴地我不信,饕餮说能平定匈奴地,我就信,他胃口自小便很大。 “对其信任比我还高得多的陛下,定然不能眼看着能平定匈奴的饕餮,晃晃悠悠,悠哉悠哉地随同东巡。” 楚妃闻言,脸色好看了不少。 从小到大,她喊同为芈姓的芈随都是直呼姓名,唯独管与她异姓的嬴成蟜叫哥。 这其中除了华阳太后生前的千叮万嘱以外,就是她内心信服嬴成蟜。这位异姓兄长除了没有劝下昌平君,昌文君这件事,从没有让她失望过。 泗水郡,相县野外。 “阿嚏!” 正坐在黑虎上体验骑虎感觉的嬴成蟜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自言自语。 “谁想我呢?” 始皇帝的车队庞大,足有五千人。 人口马嚼的一日花费也不少,需要富庶的县城补充,是以进入泗水郡以后便直奔郡治相县。 相县距离沛县直线有七十里地,极近。 嬴成蟜和始皇帝打了个招呼,带着赵公明直奔沛县,二人共乘黑虎。 赵公明微阖双目,心间术数浮现不断,片刻后,指着西方道: “念长安君之人,在此方也。” 黑虎奔行速度极快,嬴成蟜耳边一直风声呼啸不断,但这么强烈的风声也不能稍遮赵公明的雷嗓。 嬴成蟜轻叹一声。 “不能和你这种人做朋友。” 赵公明:??? [我帮你推算,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公明的疑惑,与前些半夜梦中惊醒,如出一辙。 “没秘密啊。” 嬴成蟜后半句话入其耳。 [原来是说我算的准。] 赵公明咧开大嘴。 “哈哈哈。” 雷霆般的笑声响了一路,震下了不知多少枝条树叶。 小半个时辰后,黑虎止步。 在其前方千米处,便是沛县。 他不能入县城,会吓唬小朋友和大朋友。 “好快。” 嬴成蟜眼有惊色,轻松下虎,在赵公明的帮助下,完全没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黑虎趴在地上,懒得搭理这个不速之客。 要不是背负嬴成蟜,赵公明这两个累赘,这点距离它早就到了。 推荐朋友的:《楔入神话人生》,神话星河照耀灵界,无数神话世界仿佛沙粒般无穷无尽。将名号传播于神话世界,便可升格为‘神祇’,信徒越多,神域越广,威能便可无边无际!而能穿越灵界和地球的苏秦,从武当山获得‘真武大帝’的信仰开始。 (本章完) 第401章 听王公说,你是流落在民间的嬴氏一族,秦王亲弟! 一入沛县,狗肉特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芳香四溢,醇厚隽永。 牲畜之中且不论味道如何,单说这香气,鲜少能有盖过狗者,要不然狗肉也不能又叫香肉。 嬴成蟜闭上眼睛使劲嗅了嗅,觉得这沛县的狗香和前世锦州满城的烧烤烟火气差不离。 当然,不是说味道,是说氛围。 他四处张望,随便寻了一间食肆,带着赵公明这位财神爷入内,被店家伙计引到一张满是油污的桌子前。 伙计拿着湿麻布又用力地抹了两下桌面,堆起一张谦卑又谄媚的笑脸。 “客官要来点什么?” “你来安排。” 伙计笑容立刻略有僵硬。 要不是眼前模样俊郎的公子一身黑锦,腰间缠有的珍白玉带上还绣有螭龙,怎么也不像那些付不起饭钱的泼皮,还操一口明显是关中那边的外地口音。 伙计早就冷面以对,动手赶客了。 沛县著名泼皮刘季,未跟家里闹翻时常跑各家食肆,大马金刀往那一坐,不点菜,仰着脖子高喊: “有甚好吃的都上来。” 各食肆老板都知道其父乃刘老太公,也不怕赖账,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将店内贵的好的尽管上。 没过多久,沛县泼皮尽皆学会了这一套,甩着膀子进店,高喊: “有甚好吃的都上来,记我大哥账上!” 起初两天还没有店家敢卖。 及至刘季在一众泼皮拥护下亲自游走沛县各大食肆,为身下这一众兄弟背书,各家店主大喜过望,上菜只求最贵不求最好。 赶巧那几日刘老太公外出访友,不在沛县,刘家在刘老太公外出时间,便负担起整个沛县混混的饭食。 只要你叫刘季一声大哥,大哥就保你吃食,进了食肆就要店家随便上,都记大哥账上。 那段时间沛县混混集体开盲盒,沛县狗肉都卖脱销了。 几天后,刘老太公回到沛县,一知此事,把刘季绑在院子里的石碾子上暴打,棍子连断三根。 以前已经付的金钱便不追了,但再上刘家讨要饭钱的一律不给。 第二日,习惯到刘家日结的各食肆再来要饭钱,刘家不认了。刘家只肯结刘季的账,诸多混混本来也不是刘家的人。 食肆店主们傻眼了,但此事真闹到官府,也绝没有让刘家赔钱的道理。让那些混混付饭钱,那些混混也付不起。 赔了一日营收的店主们,自那之后和店里伙计们三令五申,再敢有让随便上菜的一律撵出去。 沛县混混没了免费饭票,谁也不认大哥了。 痛失沛县老大身份的刘季,一怒之下,单方面与其父断绝父子关系。 眼见伙计不动,嬴成蟜便猜出其在担忧自己付不起钱,莞尔一笑,从怀中捏出一金放在伙计手中。 食肆伙计别的技能没有,但迎来送往,辨别金钱真假这两项,十数年来都成被动了。 拿在手中先是以极微小的动作一掂。手掌再一倾斜,一金顺着斜面滚落,正好滚到大拇指,食指中间。二指这么加力一捏,便晓得这一金是真的不能再真。 一金等于一千钱,一千钱都足够在刘老太公寿宴上坐到第二堂了。 伙计暗暗咂舌,脸上谄媚笑容再盛三分,小心翼翼地将一金还与眼前这位外地来的富贵公子。 嬴成蟜张口说话的一刹那,伙计便知道其不是沛县人。 “那小人就斗胆给客官定了,一金客官收好,吃完再结,这么大数小人可不敢过手。” 嬴成蟜笑着颔首,温声道: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不麻烦……” 伙计受宠若惊,头一次遇见这么有钱还这么讲礼的公子哥,一激动,就只会重复着“不麻烦”三个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跑回去要庖厨准备吃食,脚步都轻快了三分,小声嘀咕: “这才是真公子,刘三就是个竖子!” 眼下时间未至晌午,不是饭点,食肆里没几个人。 擦了两遍还是油光锃亮的桌案上,放有装着清水的茶壶,茶杯。 嬴成蟜一边给自己和赵公明倒水,一边打量着店内装潢。 入目所及,尽是木制,遍地都是纹理,整间食肆没有一点石材的迹象。食肆主颜色是艳丽的红色,小空间内却都是摆放的大桌。 赵公明道了声谢,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看着进了沛县,眼睛就一直没停过的嬴成蟜不解地道: “长安君在看什么?” “风土人情。” “风土倒是可见,可这屋内食客就你我二人,哪里来的人情?” 嬴成蟜淡然一笑。 “自然是观风土而知人情。 “木材相比石块,轻巧、易于加工,硬度逊色不少。能成为成为楚国建筑的首选材料,除了楚国林沼极多,木材丰富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楚人崇拜自然,尊重自然。 “楚国的建筑装饰多用红色,因为楚国人钟爱红色,这种观念源自于远古图腾和祖先崇拜意识,楚人认定为祝融氏后裔。 “红色为火的颜色,象征南方,是生命之色。楚人性格多如烈火,明亮、奔放。楚人这般性情,从这桌案大小也可见一些。 “此间屋内狭小,食客应多是三两成群而至,桌案却尽是能坐八人的大桌。若不是店家不会做生意,便是楚人喜欢壮而大。” 赵公明一口水在口中含了半天,忘了下咽,想念他那头单纯的黑虎了。 咽下口中已是温热的水,赵公明很是同情地看着嬴成蟜。 “吾本以为修行便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原来在秦国做王室公子更难。” 这要学什么才能有看建筑,就知当地民众心性的本事? “不难的。” 嬴成蟜认真摇头。 和天下食不果腹,为生存而拼命的万万人相比。自幼锦衣玉食,集秦国多方势力宠爱于一身的他,不配说难。 很快,一桌丰盛的狗肉大宴齐全了。 有炖狗肉、烤狗肉、醬狗肉,一桌子尽皆是跟狗有关的吃食。 从伙计处得知嬴成蟜深价不菲的掌柜,亲自抱了两坛子酒送上来,笑着攀谈道: “二位远道而来,尝尝我们沛县独有的烈焰,不仅够劲,还能治癫。” [治癫!] 赵公明眼睛一亮,主动接过酒坛,拿过酒碗为嬴成蟜倒了满满一碗酒,觉得长安君应该多来几碗。 酒业呈现暗红色,倒出之际有一股腥气,混在沛县飘扬的香气中便极难嗅到。 [这财神爷原来爱喝酒。] 嬴成蟜心中想着,端起酒碗道: “久闻楚人豪迈,今日方知是真。 “食肆不用酒杯用酒碗,我倒是也见过几次。但客人不言,上酒不用壶而用坛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言毕,一饮而尽。 得人夸赞,又见嬴成蟜满饮之后脸不红,气不喘,掌柜喜色溢于言表,大喝一声。 “彩! “看客官这饮法,也是爱酒之人。要是能说出烈焰独特之处,这两坛小店赠了!” 赵公明抱着酒坛给嬴成蟜倒第二碗。 这世上要说酿造高度酒,嬴成蟜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前世就喝惯了高度酒的他,喝当世什么酒都能整上几坛子。 一抹嘴,笑道: “那就先谢过了。这酒一入口,便伴有和这满城香气同源的浓郁血腥气,应是酿造时加了狗血,可对?” “彩!客官所言不错,这两坛烈焰不要钱!” 嬴成蟜拦住要走的掌柜,笑道: “掌柜真是大气,要不要赌一局?我要是能猜出这烈焰是新酒还是老酒,这桌狗肉能不能免了?要是猜不出,我付双倍。 “我是秦人,自关中而来。关中禁酒,民间不得酿酒,卖酒。我知晓多半猜不出,不过是生性好赌,掌柜愿不愿赌?” 掌柜哭笑不得。 “既能猜出此中加了狗血,酒中加血,自然存储不得。烈焰尽是新酒,哪里有老酒,客官这副模样可不像秦人,倒像商人。” “哈哈,被掌柜看穿了。”嬴成蟜拿出怀中一金,放在桌案上,道:“此物予你,包了你这食肆,上下两层每桌都上满酒菜,再要掌柜帮我唤几个人可好?” 掌柜见金心喜,一手覆上金子,一手拍了一下胸脯。 “莫说几人,只要是在沛县中,几十人我也能给客官喊来。” 一金足以让一人在这个食肆吃上一年。 “那再好不过,掌柜放心,都是沛县人士。刘季,樊哙” “长安君还是不懂什么叫阴阳术。” 赵公明打断报人名的嬴成蟜。 又相处这么久,他已是解开误会,知晓嬴成蟜确实不会阴阳术,而不是藏拙。当然,他仍然认为嬴成蟜有癫狂之症。 嬴成蟜要掌柜先走,示意先不必寻人,回头问道: “怎么说?” 赵公明放下酒坛,起身面向食肆门,整理衣着。 嬴成蟜眯起双眼,很快,就感受到熟悉的气机在匀速接近,也看向食肆门口。 [刘三在关中还有如此阔气的朋友?长安君,这三个字怎么这么耳熟。] 近似白拿一金的掌柜捏着金子,满心欢喜,暗暗琢磨着。 在赵公明正好整理完着装的一刹那,门口进人了。 还没等伙计快步迎上前,赵公明拱手,声如雷霆,吓了掌柜和伙计一跳。 “终南山练气士赵公明,见过鬼谷子。” 入门之人相貌奇特,头生四个肉痣,正是鬼谷子王诩。 鬼谷子眼睛压根就没往赵公明身上看一眼,那如雷霆轰鸣的巨响就当做没听见。 他跨过门槛,直奔嬴成蟜,坐在嬴成蟜身侧道: “能要君上主动寻来,诩也算是第一人了。” 嬴成蟜笑道: “王公大才,若让皇兄得知,车队就不会停在相县了。其对待王公的礼数,应该比我还要隆重地多。 “但有一点成蟜不明,王公在成蟜身边时,怎么没展现这神乎其神的术算之道。我方才还要店家去寻王公,却不料王公早知我来。 “还能将我要见的人尽数带来,王公倒是好手段。” 食肆门口,一大片阴影投入其中。 刘季一脸严肃,横臂,拦住了要进门的沛县文事三把手——主吏掾萧何。 在二人后方,还有五人,分别是狱掾曹参、屠夫樊哙、混混卢绾、厩司御夏侯婴、混混周勃。 “快走!” 刘季沉声道! 说完话,立刻转身拉着樊哙,卢绾,就要以最快速度跑路,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满心惊悚,食肆内那个黑脸大汉,竟然喊他认识的王老丈为鬼谷子! 虽然他早就知道鬼宿之相,是有意接近,但他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活生生的老者,往两百多年前就以徒弟名震天下的鬼谷子身上猜! 鬼谷子声音没有赵公明大,站在门口的刘季并没有听到鬼谷子与嬴成蟜谈话。 但刘季看到了。 他看到鬼谷子坐在嬴成蟜身边,对嬴成蟜的行为举止隐隐透着尊敬! 能让传说人物的鬼谷子以这等态度对待的人物,得是什么人啊?刘季用尽毕生阅历都想不出。 虽然他内心对老者是鬼谷子一事并不十分相信,但他不想以身试。 试错成本太高,他承受不起。 要是独身一人,他此刻已是嬉皮笑脸地上桌了。能认识这等豪杰,死又何妨? 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沛县第一世家——刘家。 这么些年,他也是长大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为了面子,就包揽整个沛县混混饭食的纨绔子弟,他要为家族考虑。 他老爹刘老太公在沛县能够作威作福,一跺脚沛县抖三抖。但在这等传说人物面前,刘季很清楚,根本不够看。 若是认识食肆内的人是祸事,那整个刘家都会烟消云散。 他想的很多,但还不够多。 没有接触过真正上层社会的刘季,根本不能理解站在这个天下最顶点的人,手中有怎样的力量。 刚刚来的时候,算上鬼谷子,他们一共是八个人。 但想走的时候,人数翻了十倍不止! 他认识十数年,在沛县种地的农民刘哥,以及同为农民的五、差、豆、粮…… 还有叫他大哥,从前在沛县开盲盒吃大餐的混混刀、混混土、混混楼…… 农民们拿住锄头,满身泥土,一副从地中赶回来的模样。 混混们衣衫不整,身上有好些打架斗殴的伤痕。 他们堵住了刘季的退路,眼中的神色让刘季胆寒。那眼神,就像是他去魏国大梁投奔信陵君时,看到的魏武卒一样。 不,比魏武卒带来的冲击还要更强一些! 这些农民,混混,每一个刘季都认识很久。 他们站在原地,呼吸同频,彼此互补,犹如一个整体,封死了刘季逃跑的每一个可能,这是军阵! 哒~ 哒~ 在这种情形下,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刘季猛然回首,正见被鬼谷子慎重以待的贵公子走出门槛。 临近,刘季只觉呼吸不畅。 压迫他的,除了眼前公子疑似是外面匪夷所思的围堵主使。还有眼前男子身上,唯有贵族才能体会到,那股仿若天成,似乎世间万物,只要想要便翻手可得的贵气! “听王公说,你是流落在民间的嬴氏一族,秦王亲弟。” 嬴成蟜笑着伸出手。 “认识一下,我叫嬴成蟜,和你一样,也是秦王亲弟。” (本章完) 第402章 君上,他骗你的 “拜见君上!” 里三层,外四层,共计七十四位农民,混混齐声恭喝。一个人的声音不如何大,可七十四不大的声音加在一起,比骑着黑虎,生儿雷声的财神爷声音还要响亮。 刘季口齿生津,用力咽了下去,喉头抖动。 行了,这下不用怀疑了。 眼前这位一身贵气比当年惊鸿一瞥的信陵君还要逼死人的长安君,就是外面这七层围堵的幕后主使。 刘季腿脚发抖,面对眼前真皇弟伸出来的手掌不知所措。 升斗小民见到大人物都是这般模样,不是真害怕眼前人本身,是害怕眼前人能随时拿走自己的一切。 沛县文事三把手,主吏掾萧何大气不敢出,他是想给刘三解围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虽说他是被刘三强拉过来,但二人一同携行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刘三倒了大霉,他萧何就能没事? 平素最爱读书的萧大人很清楚,不可能的事嘛。 过往看过关于见面礼节的竹简,重新在萧何脑海尽数展开。 头一本书是《周礼》,讲了揖礼六分——天揖、时揖、土揖、长揖、特揖、旅揖。 第二本书叫《论语》,讲了鞠躬——入公门,鞠躬如也。 往后的书就没有名目了,都是一些散佚、闲篇,乱世屁都不值的崩坏之礼——拱手、颔首、摆臂等。 可萧何瞪大眼睛从头看到尾,也没有看到哪个见面礼是伸手形式。 没翻到,萧何不敢妄动,怕死。 礼节出错,后果很严重。 春秋年间,郑,宋交战。 郑国带兵的将领是公子归生,宋国带兵的将领是华元。开战前,华元杀羊犒赏兵士,他的车夫羊斟没有吃到羊羹。 两军战斗刚刚开始,羊斟就赶着车跑到了敌方郑国军中,并说: “前天的羊是你做主,今天的车是我做主。” 由于只身进入郑军,华元成为郑国俘虏。宋军没有了主帅,被郑国打败。 副统帅乐吕战死,二百多人当了俘虏,有一百多个战死的人被割去了耳朵,宋国还损失了战车四百六十辆。 直到战国年间,攻伐不断,马蹄、战车才把这些繁礼踩踏,碾压到尘埃中。 如今天下一统,这些本已死去的礼节又卷土重来。 关中那边不是不重礼节,怎么会多了个伸手礼? 正当萧何叫苦不堪,不知如何是好的光景,身旁传来“噗通”重响。 只见刘季双膝着地,一脸惶恐之色,右手一把掌狠狠抽在右脸。右脸通红,右嘴角立刻见血! “小人嘴贱!小人嘴贱!长安君大人有大量,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罢!” 话没说完,左手又是甩起,奔着左脸去。 嬴成蟜捉住刘季左手腕,一用力,硬将刘季从地上拔了起来。 “请你吃顿饭,看把你吓得。” 刘季脸色煞白,不住摇头。 “小人哪配和大人同桌而食。” 嬴成蟜轻笑一声,松开刘季手腕。 “你不跟本君在这吃,那本君随你去刘老太公家去吃。” 刘季眼中惊恐一闪而过,苦笑一声,揉着肿起来的右脸。 “早知如此,就不打的这么重了。” 嬴成蟜叫七十四个农民,混混入内,要店内瑟瑟发抖的掌柜,伙计不要害怕,上酒菜便好。 掌柜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颤颤巍巍地摸出腰间还没捂热的一金,说什么都要还给嬴成蟜。 这哪是饭钱啊,分明是买命钱! 嬴成蟜呵呵笑着,一边称赞烈焰是好酒,一边收下。 不把这一金收回来,眼见这掌柜,伙计连菜都上不了了,走的时候再留下就是了。 原本空旷的食肆瞬间爆满,正常坐两人的长凳上坐了四人,就这还有人没地方坐,只能站着吃。 掌柜出食肆挂上打烊牌,内心惊慌万分,却没有逃跑报官。 这事要是官府能管,萧大人也不会在食肆内了。 嬴成蟜这一桌原本只有他和赵公明两人,加了八个人,一下子变成了十个。 但人数多了,气氛反而降了,还没有他和赵公明两个人吃喝闲聊热闹。 除了嬴成蟜,鬼谷子王诩,财神爷赵公明,桌上哪个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喘,噤若寒蝉。 不仅是他们。 坐在食肆内的七十四人也没有一人说话,沉默着喝酒吃肉,就像在演一部默片似的。 嬴成蟜浑若无觉,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旁坐着的鬼谷子。 “你那徒弟呢?怎么没来?” 鬼谷子笑道: “不成器,被我打发走了。” 嬴成蟜也没再细问下去,拿起酒坛子,给桌上每个人都倒了一碗烈焰。 嬴成蟜拿起酒坛的时候,主吏掾萧何便惶恐说: “君爷何等身份,哪能做此等事。” 对上嬴成蟜似笑非笑的双眼,便失了声,一脸赔笑地坐下了。 樊哙,卢绾,曹参,夏侯婴这些人眼见萧大人都是如此,哪里敢言语,一个个坐的沉稳异常,像是木头人。 嬴成蟜双手举起酒碗,举在空中对着所有人划了个圈。 “我敬诸君,满饮此碗!” 不等他人有所反应,一口喝干。 鬼谷子,赵公明最先有举动,双手举碗,直接便饮。 刘季,萧何对望一眼,一同起身。 前者说; “谢长安君赐酒。” 一饮而尽。 后者说: “何怎当君爷敬酒,此碗何敬君爷。” 一饮而尽。 屠夫樊哙,混混卢绾,混混周勃这三人起身学刘季言语,喝没了酒。 在沛县有官职在身的狱掾曹参,厩司御夏侯婴则是念了萧何所言,喝没了酒。 一碗烈焰下肚,除了萧何捂着嘴连声咳嗽,其余人皆是无碍。 嬴成蟜虚手前压,所有人都是道了声谢,在嬴成蟜坐下之后才坐下。 嬴成蟜眼睛从所有人脸上扫过,淡笑道: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嬴成蟜,被封长安君,秦国皇帝是我兄长,如假包换。在座除了王公,赵先生,对我都不熟。 “没关系,我今日来沛县便是为和诸位英豪结交,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诸君,可愿为我嬴成蟜的门客? “我这个长安君门客数量没有信陵君多,但是待遇自认要比信陵君好上不止一筹。只要诸君点头,一月俸禄十金。” 十金! 除了刘季,所有人立刻呼吸急促,包括场中官职最大的萧何。 商鞅变法初期,为了让秦人相信新法执行力度徙木立信,最初便给了十金,足以盖一片房子! 萧何这个主吏掾一年俸禄才一百二十石,通常情况下一金买粮是十二石。一月赚以前一年的俸禄,换谁都要心动。 “这只是俸禄,其余花费,如问诊,吃食等费用不算在内。” 嬴成蟜笑眯眯抛下第二颗炸弹。 彭~ “承蒙长安君看重,周勃愿为长安君效力!” 在沛县混了二十多年的周勃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尽忠。 “起来。”嬴成蟜笑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为我门客,你跪他人,非要作践自己,我管不着。但不得向我下跪,看着烦。” 周勃脏兮兮的长胡子一抖动,长身而起,没有意外。 这些有钱老爷们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能给他发俸禄就好。 “唯!” 嬴成蟜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抛了过去。 “早点改口,我喜欢听‘诺’。” 周勃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里面暗黄色的金子足有十数个! 大喜之色,昂首挺胸。 “诺!” 从中拿住十金,双手捧着布袋递到嬴成蟜身前,围观人尽皆眼热无比,爱赌钱的卢绾目光最为炽盛。 嬴成蟜一脸诧异。 “这是什么意思?” 周勃恭敬地道: “勃已取了十金,此是剩下的。” 嬴成蟜推回去,摆摆手。 “这不是俸禄,你第一个为我门客,有赏。” 周勃愣在当场,惊喜来的太快,快的让他不知所措。 “怎么,不收?” “谢长安君!” 周勃这次只抱了拳头,大喜过望,只觉得主君是世间最好的主君,不喜下跪的想法也是非同凡人。 嬴成蟜也很欢喜。 周勃,大汉帝国第四开国功臣,被赐万户食邑,位极人臣之最。 被他十数赏金,每月十金俸禄就收入麾下,他才是占了大便宜。 他转回首,看着席间坐的数人就更欢喜了。 排在周勃前面的大汉开国第一功臣萧何,第二功臣曹参。以及第五功臣樊哙,第八功臣夏侯婴,马上也要成为他麾下门客。 这些开创了大汉帝国的猛人,都要成为他的门客! “诸君还在犹豫什么?” 萧何肃容,拱手作揖。 确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一个主吏掾,在沛县是个人物,在长安君眼中算什么呢? 他是官场中人,是在座众人中最了解长安君这三个字是什么份量的人。 能被长安君看中收为门客,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大机遇,他必须要抓住! “愿为长安君效犬马之劳。” 萧何起身,狱掾曹参,厩司御夏侯婴不甘人后,齐声道: “愿为长安君效犬马之劳!” 萧大人都舍了大官位,他们两个小官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嬴成蟜哈哈大笑。 “好!都有赏!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金子,回去补你们!” 卢绾眼见着跟他一样的混混周勃跪了,又见沛县权势极重的萧大人也拜倒,紧接着有官身,地位比他高的曹参,夏侯婴也起身了。 他急了。 成为眼前这位长安君的门客,不但他的赌债能够全清,他还能剩许多富裕! 他正要起身,桌下一直大手压在了他腿上! 坐在卢绾身边的刘季谄媚一笑。 “萧大人在沛县理政有口皆碑,能帮长安君处理文事。 “曹大人不管贼人多凶,盗匪多猛,追捕从没失过手,能为长安君刺探消息。 “夏侯大人驭术,整个秦国也找不出几个来,驾战车更是一绝,能帮长安君驾车打仗。 “周勃兄弟作战勇猛,沛县就没有比他更能打的,能保护长安君安危。” 萧何:…… 曹参:…… 夏侯婴:…… 周勃:…… 四个人尽感觉面热,这吹的太离谱了。 萧何是主吏掾,主责是管理下面小吏升迁,不是审案断讼,哪来的有口皆碑。 曹参是狱掾,是管理牢房的。他只负责看管贼不跑出去,不负责把贼抓回来。 夏侯婴倒确实是驾车的,技术也很高超,但他从来没摸过战车,他又不是车兵。 至于周勃,他摸着胳膊上十多年前刘季给他留下的刀伤,想不通这个曾经的好大哥要做甚,他不是刘季十合对手。 嬴成蟜一本正经道: “果然是豪杰。” “那可不!” 刘季重重点头,指着自己。 “我,刘季,长安君出门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名声多狼藉。夜闯寡妇门被狗撵,不孝顺阿父阿母和家中闹翻,三十岁了还游手好闲,骗吃骗喝,这” 嬴成蟜失笑,出声打断。 “当我门客就这么不好,让你这般嫌弃?要如此自污,作践自己。” 刘季快要哭出来了。 “冤枉啊长安君。 “能为长安君门客,是我刘三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怕死,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今日长安君不知我本性,我侥幸成为你门客,来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要一剑刺死我啊!” 刘季扯着身边卢绾。 “还有这个,他一个混混,打架就没赢过。还爱赌钱,赌品还不好,输了不认账,手指头差点让人剁下去好几回了。这样的烂人,长安君要来做甚?” 起身,一巴掌拍在一直关注自己态度的樊哙后背。 “这个更是了,一个屠夫,只会杀狗,连个鸡都不会杀。脾气暴躁,天天一身血,一喝完酒就冲动地见人便砍,就是一个疯子,每次喝完酒我都是把他绑上。 “能跟我刘季混到一起的,能有什么好人?我三人为长安君门客那是千肯万肯,但最后肯定会误了长安君名声啊!与其到时候被长安君刺死,还不如现在就如实告知。” 嬴成蟜皱眉。 “真是如此,那本君确实要慎重考虑了。” 喝着烈焰,吃着狗肉的鬼谷子放下酒碗,筷子。 “君上,他骗你的。” 第403章 他出卖了我!他背叛了信陵君! 香炉燃红檀,檀香满豪宅。 宅邸墙壁上突出一个个檀木坐架,上放各种奇珍异宝。有巴掌大小的无暇美玉,有孙膑亲笔的《孙子兵法》,还有一黑如墨汁的玉牌,上刻国尉二字! 满头银发的尉缭满脸红光,光看气色比年轻人还要好得多,一脸同情地道: “师弟,他骗你的。” 坐在对面的老徒弟跳了起来,一脸凶蛮,指着师兄鼻子。 “尉缭!你敢对师傅如此无礼!禽兽也! “若非师傅授你大父,阿父,还有你这竖子排兵布阵,你尉家能有今日?你忘恩负义……” 愤怒到不能自已的老徒弟破口大骂,把心中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倾泻了出去。 说他可以,说他师傅鬼谷子,不行! 尉缭静静受着师弟口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师弟活这么大了,怎么还能如此天真。 在鬼谷门下,没有师徒情义,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庞涓,孙膑,苏秦,张仪…… 前面那些没有见过面的师兄们,哪个出事的时候鬼谷子出面了?他们早就以一生经历阐述了这个道理——鬼谷无情,利益至上。 “够了!” 尉缭怒声道。 他养气功夫很深,若是始皇帝当面,骂他三天三夜他也能听之受之,还会把始皇帝刚才骂他的话记在心里,以防始皇帝骤停急问刚才说了什么。 但你又不是始皇帝,凭甚要忍你? “不够!” 老徒弟喊的声音比尉缭大的多,气冲斗牛。 “荧惑守心,师傅夜观天象,算出秦就亡在这数年!亡在楚手! “要你顺大势而反秦,你不肯做,就是不尊师命,藐视天意,我便是骂你骂上三天三夜也骂不够!” 尉缭神色一冷。 “你若出去乱说,当误我甚多,师弟便留在吴县罢,韩信!” 一个剑眉星目,意气风发的青年从门外缓步走入,入室便动老徒弟动起手。 一个少壮,一个老迈。 三五回合过后,老徒弟便为青年所擒,口中被塞上了布条,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犹自瞪着眼珠呜呜不已,白发倒立抖动,愤恨难平。 尉缭一脸阴沉,等着师弟被制住之后这才说道: “他是我师弟,便是你师叔,你怎么对你师叔如此无礼?你这师侄是怎么当的!” 青年笑着回道: “师傅如此对待师弟,又怎能苛责弟子如此对待师叔。” 尉缭微微一笑,起身揪起师弟衣领,唾沫星子尽数喷了回去。 “活了这把年岁,还没一个小儿通透,不懂得赏时度势!陛下春秋鼎盛,大秦蒸蒸日上。他王诩这时说秦亡,真当这天下都能任由他摆布不成? “荧惑守心,尸术,阴阳术,尽皆是哄骗稚童的把戏!楚国巫术号称可通神,结果呢?大秦铁骑踏破郢都之时,开天辟地的东皇太一怎么不来救他的子民! “师弟,别蠢了,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天道命势,也敌不过六十万秦军!我在会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放着好日子不过,听他命令举反旗,痴心妄想! “来人!” 两名甲胄鲜明的侍卫入内,恭声应命。 尉缭一掌打在老徒弟胸口,打的老徒弟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两侍卫之手。 “将我这尊师重道的师弟关入听风阁!” “唯!” ………… “小子是骗了王公十几金、几十次饭食,可罪不至死啊,王公你不能为此就加害小子啊!” 刘季苦着一张脸,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嬴成蟜脸色一沉。 “刘季,你不想当我的门客,我可以接受,人各有志。但你拿我嬴成蟜当个蠢货,我就不能接受了。” 噗通~ 刘季第二次跪下了,干脆利落。 “君爷这是说的哪的话,小人哪敢啊!” 嬴成蟜指着身后的混混,农民。 “那你就是把我的兵当蠢货,你当他们在沛县这小二十年都是聋子,瞎子是罢?” 刘季哭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面目狼狈不堪。 “君爷,小人真是如此啊!不信你问问刘哥,问问五叔,问问豆弟,你问啊!小人说的千真万确,都是实话啊!” 沛县,刘季的名声早就烂大街了,不管是问谁都得说这是个竖子。 刘季就不相信,除了他妈,从沛县人口中还能听出第二个自己来。 嬴成蟜点点头。 “好,我满足你,青山。” 身上满是尘土的刘哥起身,在嬴成蟜身后拱手恭声。 “刘季此人……” 名为青山的刘哥讲述刘季日常行为,诸如帮卢绾出头赌钱结果输得更多,偷家里钱还赌债被刘老太公发现,屁股打的皮开肉绽这等事。 不待青山讲完,刘季就叫嚷着: “君爷,你看我没骗你罢,我真就是这样的人啊!” 青山口中的刘季,和刘季自己口中的大同小异,几乎没有不同。 其实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为长安君不值,也为自己不值。 小二十年前,咸阳城外,经历了严格而残酷的训练,考验。嬴成蟜手下总共八百人脱颖而出。一半当了暗卫,另一半分散在天下各地。 屋中的这些人就是散落在沛县的暗子,其中为第一批暗子的人,在这里已经空耗了近二十年时光,从青年变成中年。 他们隐姓埋名了这么久,最要紧的看管人刘季,是一个竖子! 一个竖子。 有什么资格被他们这些能做保护咸阳宫安全的暗卫保护,看管。 有什么资格为长安君门客? 他不配! 刘季涕泗横流。 嬴成蟜平淡至极。 “你所倚仗,是你离开沛县那几年,做了什么这边人不知道是罢。” 刘季哭着道: “小人也不怕君爷笑话,小人听闻鸡鸣狗盗之辈信陵君都要,去投奔信陵君图个前程,可小人连信陵君的面都没见过,只得投身在信陵君门客张耳门下。张耳门客也是极多,足有三五百人,小人在其中地位极低,连张耳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身上钱花完了,就被张耳府上管家赶了出来,一路讨饭回的沛县。” 嬴成蟜似笑非笑道: “论隐忍,越王勾践都不如你,刘邦。” 刘季脸色大变,惊慌万分。 泪眼蓦然大睁,险些瞪裂!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张耳被你抓了!他出卖了我!他背叛了信陵君!” 嬴成蟜单手下压,轻声道: “别紧张,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这事跟你谋反无关,你这名是我起的罢了。” PS:感冒了,明天补一章! 第404章 天子忘民则灭,诸侯忘民则亡! “胡闹,他要仪仗做甚?” 始皇帝拍下信纸,一双鹰眼半是不解,半是气愤。 入了相县,某个竖子就跑个没影,也没说去处就消失无踪,一点也不顾及明枪暗箭,真当蜡祭逆天的事喊完就过? 武王伐纣,其自称天子,替天行道。 商汤灭夏,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上古华胥氏,踩雷神脚印,感应有孕,生天皇伏羲,娲皇女娲两兄妹,人之鼻祖。 往前倒推数千年,哪个时期的统治者不是靠天之言论来愚昧子民? 去年年节,某个竖子倒好,在祭天台上当着全天下对着天上大喊: “我若不死,秦国无天。” 就这一句话,哪个贵族不想你死? 关中那些豺狼,猛虎经历了孟、西、白三家惨遭灭门;满朝公卿为嬴成蟜摇旗呐喊,为蒙老将军硬讨彻侯冠军;嬴政借嬴成蟜遇刺一事发挥,要世家子弟含冤殉葬这三件事,不敢龇牙咧嘴。 可那些关中以外的六国余孽呢?秦国这条大船上人不少,船下人更多! 始皇帝心间不畅,松松负荷稍重有些酸痛的肩膀,掏出怀中硬物拍在信纸上。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真就以为身上穿着内甲,怀中有把破枪就能横行无忌,肆无忌惮了?幼稚! 不说他人,太医令夏无且,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能救人也能杀人。 纤细如毫毛的金银两针甩出去不引风,不出响。始皇帝见过五次飞针,身手高超的刺客尽皆面门中针倒地不起,突兀至极,直呼妖法。 十几个所谓的江湖高手,没一个能提前发现飞针。 未老先白头的夏老头亲口说过,伤而不杀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医者仁心不杀人耳,这话至今也验证不了真假。 哪一日乾坤颠倒,日月轮转,夏无且由医者转为刺客,才能知道救人,杀人,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始皇帝每次出行,至少要五辆重量、大小、规格、尽皆一致的驷马王车并行。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无数次正常人磕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刺杀方式逼出来的。 什么漆身吞炭改头换音,断臂杀子谋信任,始皇帝都见过。 那些刺客就像是没有情感,也没有感官的尸体。什么亲情、爱情、友情统统没有,也感受不到火热炭块入喉的剧痛,脑子里只有杀秦王一个念头。 始皇帝为王之初,咸阳宫每月都要死上十几个刺客。等到一统天下,六国正面打不过只能靠阴招,这个数目急骤变多,成了数十。 一直到蜡祭过去半月以后,这数目才降了下来,降下来的刺客去干嘛了?都去刺杀长安君了呗。 两兄弟一个挥师东出,灭亡六国,让六国上等人从贵族变成余孽。一个挥剑向天,斩断天意,绝了余孽重为贵族的归路。 当今天下想取始皇帝人头的不少,想取某个竖子性命的更多。 始皇帝招来郎中令章邯,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章邯便领着身穿一身夜行服的男人回来了,来人摘下头套,露出一头茂密柔软有旺盛生命力的白发,竟是流沙统领,先天白发的卫庄! 流沙有数十人从咸阳一直跟车队到现在,行进中和影密卫互相交错,却井水不犯河水,各管各的。 流沙前身是暗卫,影密卫正是顶了暗卫的职责,两方暗中较劲。 一个要告诉后来者——你们只是替代品,一个要告诉前辈们——你们是被淘汰的。 两拨人马不仅是对对方视而不见,还对对方劳动成果视而不见,伱巡示的路线我仍要巡示一遍,这可苦了那些替天行道的侠客。 不少人眼看着此地影密卫刚巡查完毕,潜入其中,片刻后流沙巡到此地。被搜出来面临影密卫、流沙两面夹击,饮恨而死,临死之前气得破口大骂。 “秦狗!天杀的赵政!恁的怕死!” 卫庄抱拳低头,恭敬万分。 “拜见陛下!” “起来,成蟜去往沛县做甚?” “长安君二十年间从未间断向沛县送人,为保护刘季、萧何、曹参、樊哙、周勃,卢绾,夏侯婴这七人安全,尤以刘季为重。” 始皇帝没听过刘季这个名字,望向章邯。 章邯立刻沉声道: “刘季乃沛县人士,曾为魏国名仕张耳门客,与张耳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三月后,通武侯水淹大梁,魏灭。张耳逃之夭夭,至今仍为帝国通缉,其众多门客也一哄而散。” 卫庄补充。 “大梁长安君亦曾遣人入内,跟随刘季,这期间刘季发生何事,庄不知。” 他是流沙统领,掌管的是流沙,不是暗子,能知道这些还是平时多打探的结果。 他是始皇帝的人。 暗卫叛出那一日,始皇帝生气是真,但有意纵容也是真,倒霉弟弟比他更缺保护。 始皇帝思索片刻。 “传朕口谕,着仪仗军携鼓、瑟、琴、笙,带剑、戈、斧、钺,尽去沛县。按朕出咸阳那日的规格操办,声势造到最大。” 命令下达,二人告退。 始皇帝抓起一本《彭子》翻看,这里面详细记述着“齐物”,“不齐”的政令主张,始皇帝受益不少。 从韩地出来,车厢中就多了不少诸子百家的书籍,有好些都是没有流通过,只为门人弟子抄录学习。 这些书有好些在始皇帝看来都是离经叛道,狗屁不通。 例如《杨子·贵己》篇首句: 人人不拔一毛,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就是一句屁话! 人人都只顾着自身,这样的百姓如何管理? 但也有一些言语正戳中始皇帝心怀,让其深以为然。 例如《尸子》中有一句话: 天子忘民则灭,诸侯忘民则亡! 始皇帝本就一直以民为本,认为没有民就没有国。秦军大部分尽皆是民组成,而不是贵族。 韩地的农民起义,推平了韩地所有贵族,又给始皇帝上了生动的一课,正是《尸子》中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始皇帝持笔,在其下批注了四个字: 用民有度! (本章完) 第405章 你说说!我和刘仲到底哪个强!(求月票) 始皇帝一本又一本得看过去,不求精通百家学说,只为截取片段用于治国,颇有一种沙滩里淘金的乐趣。 看了十二页,有人求见。 来人是咸阳学府名仕,毛遂。 咸阳学府是始皇帝新起的官府,里面分为两派,泾渭分明。一派是荀子门生,一派是鬼谷子门生。 始皇帝要毛遂入内,章邯却未像以往那般侯在门外,而是紧跟其后,盯紧前面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准备出手。 “拜见陛下。” 年近六十的毛遂弓着腰背,身材瘦小,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老头,年轻时曾按剑历阶而上,以口中文才,剑上武力,胁迫楚王同意楚赵盟约。 “免礼,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始皇帝亲手扶起毛遂,章邯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剑柄上。 “吾师鬼谷子在沛县,其能千倍于我,请陛下见之。” 毛遂执礼甚恭。 他是赵人,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平原君的门客,与秦有不共戴天之仇,与秦王有灭国之恨。 当初舍身,五步之内强逼楚王就范,便是为解秦国围赵都邯郸之难。 其一生仕赵御秦,赵灭后,以年迈之躯四处奔走图谋复赵,以报平原君知遇之恩。 若非前些时日,鬼谷子一纸文书要其入秦为官,师恩难还,他这辈子只会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今日他来此,也是受老师之命,老师要见皇帝。 始皇帝先是眼中一亮,继而马上便是一笑。 “先生谦虚,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毛遂惊诧。 始皇帝求才若渴,待人才以真以诚以佳是其来了秦国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前主君平原君也远不及也。 怎么在得到其师在沛县的消息不立刻赶赴,反而婉拒? “陛下不欲见我师?” 毛遂直接问道。 “先生果然如传闻一般,快人快语。”始皇帝又赞一声,道:“若能碰面鬼谷子,朕之幸事也,但不是此时也。” “吾师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今日不去见,明日见不得,陛下宜速行。” “先生勿急,且先回,朕一定能见到令师。” 毛遂焦急上前一步,还要再言。 眼前一花,章邯已是冷着面站在他身前,右手拔出左腰秦剑,出鞘一寸。左手虚抬,对着门扉。 “请。” 毛遂老眼聚神,如亮火烛! “陛下之所以不去沛县” “章邯,送毛先生出去。” “唯!” 章邯应声之时,手臂已是勾在了毛遂手臂,硬扯着毛遂出了屋门。 二十年前,剑逼楚烈王的毛遂或许还能和他较量一二。如今的毛遂,心智、精神更胜一筹,身躯却是衰败了十筹不止。 这一进十出间,遇到不听其言语的始皇帝,便只能无奈离去。 烈士到暮年,壮心仍未已,残躯却不许,何其悲哉! 始皇帝没觉得毛遂可悲,只觉得某人可恨。 他一统天下,本以为后继有人。 他打天下,某竖子守天下,兄终弟及,一段佳话。 哪想到某竖子王道不学,霸道也不学,帝道更是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大秦以武定天下,兵道盛行,某人看尽兵家书籍却尽数抛在脑后,身边有赵武安君李牧相伴,打仗却从不用兵法韬略。 闷着头亲自带军冲锋,弄出一套前所未有的兵形势理论。大秦帝国百万虎狼之师,差你一个竖子冲锋陷阵? 得知沛县惊现鬼谷子,嬴政立刻便知晓这定与某人有关,当初那一批鬼谷门生入咸阳就是在某人暗示之后。 纵横家向来有“怒则诸侯惧,息则天下安”的盛名,这句话毁誉参半,从相反的两个方面同时对纵横家报以最大肯定。 纵横家老祖宗鬼谷子在身边,不去学纵横捭阖之术,反而对人性诡计乐此不疲,还提剑练那什么破《黄帝》去了! 天下三十六郡,自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偌大版图的王朝,这样一个前无古人的辉煌家业。练武就是练到人间无敌手,能不能撑起来? 一个人能打十个,百个,千个,万个,能敌过东北十万王家军,还是能敌过西北十万蒙家军? 还去学什么阴阳术!能算帝国兴衰?个屁!阴阳博士中修行最高,有真人之称的徐福连自身生死都算不到!还不如能自保的武功! 嬴政盯着桌案上的手枪,低声骂道: “蠢货!愚不可及!” 始皇帝骂出口,心情好了一些,拿起黑枪,铁管光可鉴人,触手光滑,纹理清晰。 放入怀中的这一刹那,立刻怒意又起。 “有此物还练个屁武啊!公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有器能为事而不用,非以人为!蠢蠢蠢!竖子!” 大骂一通后,始皇帝嗤笑一声。 “一个君爵,能要朕怕坏事而不去,真是好大的威势!放跑了鬼谷子,朕就撤消华山搜山令,要你抱着那本破《黄帝》,过一辈子纯阳子!” 沛县。 刘老太公一脸不情不愿,被三子和细君强拉着来到沛县城头。 在城头上摆放了几张桌案,上面放有瓜果、酒水、肉菜佳肴。 这当然是违规的,值守兵士没有视而不见,亲切询问刘老太公。 “饭菜可还合口?” 刘老太公没有说话,坐在他身边的二子刘仲站起身拱手道: “都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弟弄得荒唐事,今让诸君破例,已是赧颜。” 几个兵士受宠若惊。 “二公子言重了。” “是啊是啊,此地还从未如此热闹。” “热闹热闹才有人气嘛!” “……” 刘老太公觉得有些吵闹了,轻拍二子。 刘仲脸上神情不变,自然一伸手,引着众兵士坐在了另一桌。 其声音刻意压低少许,一众兵士立刻便随之压低声音,众人举杯换盏,言笑晏晏。 刘老太公叫来一脸痞相的三子刘季,指着刘仲道: “看看你二哥,再看看伱!” 刘季噗嗤一声笑了,挺着胸,昂着头,不屑一顾。 刘老太公眉头一皱,拨开锤腿的侍女。 “你笑什么?” 刘季懒散地靠在石台上。 “二哥这迎来送往的本事,我是学不来,但我见过比二哥还厉害的,大梁的青楼女,让来者尽皆宾至如归,心里舒服,胯下更舒服。” 耳朵一直竖起来听这边动静,一心两用的刘仲身子一僵,只觉对面这些兵士脸上的笑容都是在嘲讽他,险些破口大骂。 刘老太公提棍子就要打。 “你这竖子!我” “老爷!” 刘季生母拦下夫君,使劲瞪了一眼最宠爱的三子。 “你叫你阿父来此看甚?你既要在此地证明你比你二哥强,还不快开始!” 她生四子,但最小的刘交也比刘季懂事,此时也已参与家族事。 唯有三子刘季,游手好闲正事不干,还天天惹祸。但越是如此,她越是对刘季偏爱些。手心手背都是肉,为阿母的总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过得好。 往常刘季面对阿母很是尊敬,今日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冷笑一声。 “急个屁!” 刘老太公这下是真的怒了,推开细君,棍子抡圆落下。 “竖子!你敢如此对你阿母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啪~ 这棍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落在刘季身上。 刘季一把握住,冷笑中添加一抹讥讽,用力一抓就抢过木棍在手。 刘老太公没经过此事,一时怔住。 刘季脸起狰狞之色,曲腿,两手握着木棍重重在腿上落下! 一声清脆的声响,木棍应声断为两截。 “刘昂,我之前是让着你。我刘季游历四方从无敌手,信陵君也说我武功超群,你凭甚能打我?” “刘季!” 刘母厉喝,这是她在刘季及冠以来,第一次大声呵斥。 她有些认不得她的孩子了,那个只是有些调皮捣蛋,却会一直逗她欢喜的三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跪下!向你阿父认错!” 刘季丢掉两截木棍,轻呵一声。 “季之错,就是不该生在刘家,不该为这目中无珠的刘昂之子!” 刘老太公呼吸急促,上前甩手抽三子巴掌,反被三子用力一推,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反了!反了!彻底反了!你给我滚!” 刘老太公大声厉喝! “刘季!混账!你怎么敢如此跟阿父说话!我劈了你!” 刘仲再也忍不住,拔出旁边兵士腰间长剑跳上来怒劈!他知道以三弟的武功一定能躲过去,是以这下没有留手。 兄弟两个尽管平日多有矛盾,但说到底也是亲兄弟。 刘仲看不上三弟习性,却从来没有不认这个三弟,暗地里给刘季还过不少赌债。 这一剑来的很快,奔着头颅。刘季似乎是避让不及,只来得及侧头避过要害。 长剑划在了其手臂上,破了衣衫,有鲜血流出。 刘季目光阴冷,毫无感情地望着站在原地,嘴里喃喃着“怎么没避开?我没想着伤你”,丢剑急步来看其伤势的二哥。 一脚踢过去,刘仲倒飞三米,砸在方才与兵士交谈的桌案上,酒菜碎了一地。 “你要杀我?” “季儿!” 刘母惊声高呼,扑上来抓着三子手臂,泪眼婆娑,扯掉上好衣袖布条给其包扎。 一边包扎,一边道: “你二哥不是故意的。” 刘季心中泛起不忍,但很快这不忍就尽数按了下去,用力推开阿母,指着刘仲厉喝: “他要杀我!你没看到乎!你们到现在还在向着他!” “三哥,你” 刘家最小的四子刘交开口,他和刘季相处最好。小时候被欺负,找阿父阿父不管,找二哥二哥要其少与那些人玩,只有找三哥,三哥会带他打回去。 这次开口,是想缓和紧张气氛。 刘季厉声打断,目光瞥过来吓得刘交不敢开口,他只觉得三哥要吃了自己。 “你闭嘴!你忘了小时候都谁帮你打架了嘛!你也要向着刘仲说话?哈哈哈,现在二哥过得好,三哥狗屁不是,就只认二哥不认三哥了是罢?” 刘季哈哈大笑。 “季儿,你怎么了……” 刘母抹泪,不住念着,几次向三子冲过去,都被刘老太公一把拦住。 刘老太公紧皱着眉头,望着场间六亲不认的三子,不发一言,只是控制住发妻。 “刘季!你今日到底是要做甚!” 刘伯开口,他是刘家老大,平素老实憨厚,自知不如二弟长袖善舞,甘愿退居幕后。 今日三弟如此胡闹,逼得这个老实人目眦欲裂,震声大喝。 “我要干什么?哈哈哈哈,问得好!” 刘季身形一纵,跳到三丈高的城墙边上,背后就是城外,落下去常人必死无疑,看的刘母捂着心口,不断惊呼要其下来。 刘季扯下身上麻衣一截,一只手缠在受伤手臂上,牙齿咬着布条,辅助打了个结。 站在城墙上的他,比所有人都要高。 他指着阿父、阿母、大哥、二哥、四弟,以及沛县兵士,刘家侍女,刘季仆从。 “乃公今日就要让你等看看!乃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刘仲和乃公比,提鞋都不配!” 众人大多以为刘家三子因为不受刘老太公待见,嫉妒二公子刘仲而急火攻心,以致患了疯病。 同情有之,嫌恶有之,看小丑表演也有之。 然而,就在此刻! 轰隆隆锣鼓声起,仓朗朗金铁交击! 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雷声不断,桌案上的美酒佳肴跟着木桌一起摇晃不已。 “哈哈,来接乃公了,都给乃公看城外!” 刘季猖狂大笑,众人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浓烟滚滚,一群盔甲鲜明的铁骑奔沛县而来,疾行分为两列,往后绵延出两道黑线,仿佛没个尽头。 黄沙弥漫间,可见那马匹尽是清一色高头大马,神骏异常,在沛县一共没有十匹! “这是,秦军!” 一名值守兵士失声。 虽然楚国已灭,但在这楚地深处,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楚人。 “刘昂!” 刘季跳下城墙,抓着阿父的脖领子到城头,要其望着那硝烟弥漫,那虎狼之师。 “你说说!我和刘仲到底哪个强!” (本章完) 第406章 这次沛县之行,圆满了 沛县很小,城墙不小。 附近的值守兵士都去伺候刘老太公了,竟然没人发现不知何时攀上城头的鬼谷子,嬴成蟜二人。 鬼谷子攀着城头向下张望,又扭头看了一眼据此不远的闹剧。 沛县刘家最差的公子意气风发,人前显圣,在一向以二子教育自己的老父亲面前,证明了自己才是刘家最有出息的那个人! 鬼谷子饶有兴致。 “所以,君上叫来两千秦军,真就只是为了让此子装逼?” “……王公注意措辞,不要总说些奇怪词语,尤其在本君面前。” “哈哈,老夫想让君上听些乡音罢了,消弭些孤独感。除了老夫以外,这世上还有何人能理解君上?” “这种唯有二人的默契感,只会让本君对王公生出杀意啊。” “那就好咯……” 嬴成蟜哭笑不得。 “不用这么拼罢?这世上杀伐果决之辈无数,也不差成蟜一个。” 鬼谷子手脚并用爬上城墙,小心翼翼起身,好容易站直,背负双手,回首道: “君上靠此初心,能收荀卿、韩非、科学家、越女、盖聂、勾践、吕不韦一众能者之心,要这些不服皇帝的人心甘情愿做事。 “时移世易,如今这初心不再是君上助力,而是君上囚笼。你想杀诩而不杀,此心性便是君上的软肋,霸道有,而未竟啊。 “推一把老夫,王图霸业,尽在君上手矣。想做什么,天下再无能挡者。” 鬼谷子再后退一步,便会跌落三丈,直摔在城外。 枉杀一个人,就能枉杀一群人。就会从有底线的现代人,变为彻头彻尾的古代贵族。 古代贵族,莫贵于王,莫有贵族不想为王。 嬴成蟜呵呵一笑,摆摆手。 “王公要跳速跳,本君就不奉陪了。” 转身便走。 坐到那个位置上,变法成功还好,若是失败了呢? 天下易主,嬴成蟜这个引动风云的前朝余孽一定会被追杀至死。 哪像现在,就算变法失败也有老哥兜底,最差的结果就是回去做长安君。 一个破王位,也就你们这些古人稀罕,和逍遥自在诸事随心相比屁都不是。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君上,老夫真跳了!我是为你而死的啊!” 鬼谷子对着嬴成蟜背影连呼数声,连个回头动作都叫不回来,四颗肉痣气的颤抖不已。 未来到底是个怎样世界,传承的哪家教育,怎么能把一个普通人教育得看不上王位?真是奇葩! “哎哎,等等老夫,君上,君上!” 敏捷跳下城墙,与上城墙的费力判若两人,王诩抢步到嬴成蟜身边。 “一介竖子,值得君上如此大费周章?” 城外骑兵奔得近了,可依稀见得礼乐钟器,这竟不是普通秦军,而是多在盛大节日才出现的仪仗军! 堂堂大秦帝国长安君,收一个沛县混混当门客,用得着给这么大的规格? “一介竖子,值得王公如此大费周章?” 你王诩尊号鬼谷子,不也一样跋山涉水,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那日食肆,君上留下刘季单独谈话,不知谈了什么,以致此子纳头便拜。” “王公夜召风雨,天下奇人,这点小事掐指即知。” “诩观那赵公明对君上毕恭毕敬,想必早就把尸术底细透个精光。君上既知究竟,再如此说话就没意思了啊。” “本君觉得很有意思。” 狗贼!果然是故意的!一个天气预报扯得神乎其神,那本《尸子》就是故意删减了基础原理是罢! “此子自断家中关联,看样君上暗地里讲的那些话,让其怕的不轻啊。” “王公的尸术这次算的可不如何准,刘邦此人要比王公想的凉薄一些。这份自断,仅有三分是害怕祸及家人,七分却是为己,此人与王公见过的越王勾践性情相近,行事相反。正所谓性相近,习相远。” 鬼谷子叹了口气。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乃是出自《论语》。是说人的本性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后天环境影响而习性大为不同,君上又在歪曲经典。若两个人性情相同,行事风格必然极其相近也,哪里会相反。我观此子,内冷外热,与那薄情寡义的越王勾践心性全然不同,行事才截然相反。” 说着话,二人已是距离刘季越来越近,能听到刘季粗犷又难听的歌声,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大风起兮云飞扬!” 嬴成蟜突然止步,笑道: “那王公与本君便打个赌如何?” 鬼谷子随之止步,摇摇头。 “不打。” “我还未说如何做赌,亦未言说赌注,王公何以拒也?” “君上先前拒诩拒的痛快,诩自也不想让君上如意。” “哈哈哈!本君劝王公莫要意气用事,本君给的赌注,可是王公梦寐以求的。” “老夫活了如此之久,这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可在乎。” “若本君输,本君就不要这初心了,如何?” 鬼谷子藏于袖中的双手骤然狂颤! “好!老夫赌了!君上说怎么赌!” “我们就来赌他的心性。” 嬴成蟜指着刘邦。 “我若是置一大鼎,要在其面前将其阿父,阿母烹杀,你说他会如何?” 你要是真有这魄力多好,我也不必费心和你打赌。 鬼谷子心中想着,摇头道: “这赌打不成。” 嬴成蟜疑惑抬眼。 “方才老夫与君上虽对此子性情看法不同,行事却是看法一致。你我都认定此子定会全力阻止,想法相同,这赌如何打的起来?” 在沛县过了这么久,鬼谷子亲眼见到刘季连在家父宴席上,宁受白眼也要和两个贫贱兄弟坐在一起。 对友尚能如此,对家人怎能差? 前些年跋山涉水去大梁,做梦都想投信陵君魏无忌门下混出头。今朝却不受长安君嬴成蟜招揽,必是为刘家考虑。 如今的嬴成蟜权势地位仅有皇帝可盖,对待门客也是出了名的好。 对像刘邦这样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来说,长安君这三个字,比当初信陵君吸引力还要大的多。 拒绝嬴成蟜不得,不惜自污也要割裂家族。这样的赤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阿父,阿母死在眼前。 “唉,本君确也是如此想的。但既然王公先说出口了,为让赌约进行下去,本君也唯有赌此子不会管了。若是王公输了,本君再要王公十年时光,请王公入秦为官十年如何?” 鬼谷子未料到事态有如此发展,恍了一下神后,方道: “君上准备继位罢。” 一众盔甲鲜明,威武不凡的秦军冲上城楼,两百虎狼之师分成两队,恭迎刘邦下城楼。 沛县中人尽皆傻了。 沛县县令为人所请,离着老远就下马步行,战战兢兢地看着街道上威武雄壮的一千八百大秦铁骑。 仪仗军也是军,战斗力相比郎官是弱,和沛县守军,那就强的没边了,完全能屠了整个沛县,由不得沛县县令不怕。 恭敬交涉完毕后,县令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比那些胆子大,坐在街道食肆,酒肆看热闹的百姓还要不堪。 当刘邦昂首挺胸下得城楼的时候,沛县百姓尽皆暗暗咂舌。 乖乖,这不是皇帝近卫嘛!刘三这小子怎么攀上的,难不成真是王室中人? 美名传颂的曹寡妇牵着条吐着舌头的大狗站在街边,眼含热泪,捂着嘴不可置信。 “哈哈!” 刘邦如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亲在曹寡妇脸上,那条撵得刘邦满街跑的大狗老实趴在地上。 “怎么样!乃公就说了!我是她男人!这是我女人!你们就是不信!这回信了罢!” 樊哙,卢绾面面相觑。 不是,你玩真的啊…… 曹寡妇暗中早和刘邦有了夫妻之实,前些日还有了刘邦身孕。 其性格泼辣得很,要是往日刘邦这么做,早就一嘴巴扇过去骂街了。 刘邦不给她名分,不能娶其过门。她虽是个寡妇,却也不给刘邦当外室。 今日却埋首在刘邦怀内,显然是默认了。 “抬头,看看看看!长安君为了收我为门客,特意给我派来的。这还不是普通的秦军,是只有皇帝才用的仪仗军!” 刘邦扯着曹寡妇,从持戈秦军,转到持鼓秦军,抓着曹寡妇的手去摸钟,摸鼓。 秦军不动如山,没有一人拦阻。 刘老太公神色复杂,刘母喜极而泣,沛县百姓尽皆瞠目结舌。 刘三是真的发达了! 刘邦在沛县人中间尽情显摆,将这些年的屈辱尽数渲泄了个干净! 其带着曹寡妇近距离在两千秦军中间转了一大圈。还不过瘾,呼朋引伴转第二圈,第二圈刚转一小半。 “刘邦!” 刘邦浑身一颤,能叫他这个名字的,当下沛县只有一个人。 他转过头,便见到三十米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嬴成蟜,与头生四肉痣的鬼谷子并肩而立。 他丢下所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嬴成蟜身前,嬉皮笑脸,一脸兴奋。 “君上。” 说话光景,好奇地看了眼旁边本应该竖立在自家祖祠庭院间的青铜大鼎,不知道长安君把这物事弄来做甚。 青铜大鼎通体铜绿,为圆鼎,有三足,足高二尺,鼎高一丈一,鼎宽一丈三,常用以祭祀刘家先祖。 鼎内有半鼎水,鼎下火焰熊熊,仍不断有人往火中添柴加薪。 嬴成蟜淡笑道: “这风头够不够?爽不爽?” 刘邦连连点头,以手遮嘴小声道: “君上着急离去?不急容我再炫耀一会。” 他还没显摆够。 “本君不急着离去,但有件事要先办,秦军听令!将这人,这人,还有这人一并捉住!堵上嘴!” 嬴成蟜点指刘老太公,刘母,曹寡妇。 “唯!” 两千秦军应声之齐,如一人也,沛县观者尽胆寒。 方才还好似雕塑,任他人如何摸也不还口,更不还手的秦军如被唤醒,绑缚三人手臂,以布条塞嘴,送到嬴成蟜面前。 “君,君,君上,这,这是……” 刘邦磕磕巴巴,手指在阿父,阿母,曹寡妇身上来回指,视线不断乱飘,神态彷徨,不知所措。 “你曾有反叛之心,本君本应夷你三族,但念在你本事高超,今日给你一个机会。本君听说吴起杀妻求官,今日本君不需要你亲自动手,那太残忍了。你乖乖站在这里,看着本君烹杀你阿父,阿母,和这位美丽的寡妇,本君就信你。” 刘昂,刘母,曹寡妇霎时脸上没了血色! 他们奋力挣扎,但在身强力壮的秦军手中无可奈何。喉间呜呜做声,却因口中塞有布条无法言语。 刘邦霎时脸色苍白,望着笑眯眯的嬴成蟜,连退五步。 嬴成蟜说话声音不大,沛县百姓不知道其到底说了什么。 但看到其一声令下,沛县第一世家刘家家主刘老太公便被抓去,方才光辉异常的刘三魂不守舍的模样,也知道这变故对刘家来说一定不是好事。 尽皆屏息以待,目不转睛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嬴成蟜轻叹口气。 “看你这模样,舍不得啊,原来今日所为都是在本君面前做戏。既然如此,那” 噗通~ 刘邦双膝跪地,腰背挺直,面向嬴成蟜大声道: “吴起杀妻求名,邦又何吝父、母、妻?愿亲手投鼎,以正此心也!” 这不可能!我怎么会看错!长安君布局深远不假,却从未到过沛县,我可是在沛县和赤帝相处数月……鬼谷子揪断胡须,脸上没有惊色,心间浪潮冲天。 刘母,曹寡妇尽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刘邦,不敢相信这是她们的儿子,夫君! 刘老太公紧闭双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嬴成蟜把刘邦拽起,拍去其膝下尘埃。 “果然是个聪明人,本君没看错你。今日你若求情,刘家鸡犬不留。既将忠摆在孝前,我便将沛县便封予你刘家,你父可称沛公。” 刘老太公豁然睁眼,眼中满是意外的狂喜。 刘母,曹寡妇从不可置信到不可置信,确定刘邦就是她们的儿子,夫君。 “你玩罢,不着急走。” 嬴成蟜拍拍刘邦肩膀,吩咐一干秦军。 “都好好配合着。” “唯!” 不再管刘邦如何胡闹,嬴成蟜悠然离开,鬼谷子默然随之。 嬴成蟜满足的长出口气,笑道: “王公想当什么官?” “……沛公。” “哈哈哈,王公别这么小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赌也是如此。” 嬴成蟜笑得欢畅,这次沛县之行,圆满了。 (本章完) 第407章 你既然喜欢装死,不如真死,本君要你三族来陪你可好?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风起兮!云飞扬啊!” 苍穹之下,古城铁甲。 刘邦双臂张开如要怀抱苍茫,骑在马上仰天长歌。 在他身后,两千虎狼之师擂鼓如霹雳,震得地龙再难睡,翻身乾坤抖。 嬴成蟜回首,笑看着刘邦发疯,这种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心境,是出身顶尖的他再也不会有的了。 若是我穿越在一个寻常百姓家,若是侥幸不死,还能有朝一日得到大人物赏识,厚礼相待,应比他还要欢喜雀跃罢。 这个让人活不下去的世道,果然就是操蛋!必须改!老子嬴成蟜说的! “刘邦!你这破歌就这么一句啊!本君着实是听腻了啊!” 刘邦挠头,他一个好勇斗狠,不喜读书的游侠哪里那么有文化,能编出一句歌已经很骄傲了好嘛! “要不,君上给季,不,给邦往下编编?” “跟本君还耍滑头,你在食肆不是已唱给本君听了?” 刘邦张大嘴。 “啊?” 君上你甚时候听得?邦怎不知?我这歌真就一句啊! 嬴成蟜一手拍在马背,借力用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双脚稳稳站在马上,纹丝不动。 “彩!” 刘邦鼓掌大喝,巴掌拍的红艳艳,仿若不知痛。 “彩彩彩!” 周勃、樊哙、卢绾立刻随之,赴炎附势是混混必修课,没眼力见的不是死在火并场,就是躺在阴沟里。 “彩!君上武功出神入化!天下莫有敌手!” 御马专业的夏侯婴大赞,满脸狂热,丝毫看不出演的痕迹,拍马屁这事他专业对口,总干,驾轻就熟。 “萧大哥,这……” 曹参低下头,脸有些热,想跟着这些乡巴佬一起喊,又有些抹不开面。他是管犯人的,又不是喂马的,没学过这技能。 “喊罢,彩!” 不得已随喝的萧何嘴角抽抽,脸庞僵硬,打定从此以后离刘三远点,趋炎附势之徒!脸都跟他丢尽了! “啊?彩!” 曹参措手不及,急忙大喝一声,也算是赶上了奉承末班车,结束了这很有些尬的喝彩。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有赏!都有赏!每人十金!” 嬴成蟜意气风发,满脸写着欢喜。 大汉帝国开国天团拍马屁,过瘾!过瘾啊! 又是一阵不间断的“彩”声,这阵的“彩”比前一阵的明显就真心实意许多。 两千秦军望着前排统领跃跃欲试。 十金啊!统领你下个军令兄弟们一起喝啊!不比那七个蠢货声大多了! 他们都能哄得长安君如此欢喜,我们这些骑兵不比他们强多了?人多分不来十金,那一人一金!不!二百钱就行!能吃多少顿好的啊! 秦军统领如芒在背,都要被身后那些兔崽子们的视线烧着了,暗下决心回去每人打一军杖长长记性! 一群傻鸟!要钱不要命!真要喊起来了,治一个哗变罪的概率更大! “大风起兮云飞扬!” 嬴成蟜站在马背上引吭高歌,声音挺大,但实际并不如何动听。 鬼谷子面无表情趋马稍稍偏了点,离又发疯的长安君远了一些。 捧臭脚七人组掌声不断,喊“彩”喊的嗓子如老鸦般喑哑,如闻天籁。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青年英姿勃发,劲发飓飘,白衣如雪,眼中身彩比天上大日还要耀眼,大气煌煌,不可直视。 故乡,他大概是回不去了,他只能把此方世界变得像故乡!越像越好! “故乡,原来你一直想回去。 “怪不得不欲为王,你于这个天下为过客,这个天下于你为异土,二者又有何加焉。 “你既不主动,那便被动。是人便有弱点,让老夫想想,何以迫你就范……” 鬼谷子自语,似是明悟了几分长安君这次发疯所为何事。 骑着斑斓黑虎在远处随行的赵公明长叹一口气。 两千仪仗军骑得都是好马,但再好的马那也是马,看到两丈长的黑虎也害怕。为了避免秦军混乱,赵公明只得远离大军。 他卸下背上葫芦。 扒开葫芦塞,葫芦口朝下,哗啦啦带有一丝腥气的酒水变土为泥。 远处马上人,似耍酒疯。 近处虎上人,实随酒风。 “这烈焰是能治癫症,还是诱发癫症啊……” 一直不断叫好的刘邦脸色霍然大变,忙不迭地高喊。 “君上文采斐然!这一句妙啊!比邦写的强上何止百倍啊!” 威加海内,这可绝对不能认啊!这认了可要掉脑袋的啊! 刚才没有出言辩解的刘邦满头大汗,主君说个名扬天下他还敢冒领,可这威加海内……那是谁都能说的嘛? 什么样的人能威加海内?除了地上的事都管完的天下之主,谁能顾上海里的事! 嬴成蟜哈哈大笑,唱出了汉太祖高皇帝所作的《大风歌》最后一句。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一拍马背站在马上。 他没有翻身,不是不会耍帅,是怕抢了主君风头。 双手抱拳。 “彩!刘邦愿做君上猛士!为君上镇守四方!” 哗啦啦~ 樊哙、卢绾、曹参、夏侯婴、周勃尽皆跳上马背,抱拳低头,大喊: “樊哙/卢绾/曹参/夏侯婴/周勃愿做君上猛士,为君上镇守四方!” 七个猛男站在马背上,低着头高喊效忠,最先站在马背上的嬴成蟜却好似热血已散,理智回归。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君上,君上!” 萧何一脸急切,不住招手,喊彩他能跟,站在马上这种高难度动作,他一个文官是真不会啊! 又是刘三!你故意的罢!不带我玩是罢! 嬴成蟜低头视之,见萧何不知道是第几次尝试撑着马背站上来,一只脚刚提上来,一个没踩稳,秃噜一下就掉下去了。 要不是他紧急趴下抱着马脖子,掉下去的就不只是一只脚,而是一个人了。 萧何趴在马背上,一脸苦相。 “何不是猛士,颇通文事,为君上府中管家,迎来送往,为君上分忧可好。” 嬴成蟜失笑,一跃而至萧何马上,抓起萧何与自己并肩而立,扶住萧何后腰要其不坠马下。 “本君府上缺管家?” 萧何起初还小心翼翼生怕摔倒,很快便发现支撑他的不是脚下马背,而是后腰上嬴成蟜的手。有这只手扶着,不论他怎么动都稳如泰山。 他拱着手苦笑。 “君上,镇压四方这事,何真做不来。” 嬴成蟜笑道: “镇压四方是武将的事,确实不能压在先生身上。我对先生要求也不多,只有四点。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 萧何笑得更苦了。 “君上别说笑了,何不是周公,管仲,担不得此大事。何还是去学学兵法,镇压四方来的容易。” 嬴成蟜敛笑,一脸认真。 “我不是在说笑,我是说真的。” 萧何一窒。 “……这。” “今日我为先生撑腰,让先生立于马上。来日请将军为秦国撑腰,让秦国立在天地间。” 萧何苦笑,再苦笑。 他何德何能,一个县城文官三把手,能主导从古至今最大的帝国兴衰。 为秦国撑腰,长安君怎么比刘三还要敢想敢说。 嬴成蟜扶着萧何,环视一圈新门客。 “我给金如此容易,你们可能会认为我嬴成蟜是个不知金贵的纨绔子弟。” 除了萧何,刘邦。 剩下五人脸上都有些异样,连忙摆手,说着没有没有。 嬴成蟜说中了他们心思。 招揽他们这些混混,小吏,见面就给十金,喝彩又给十金,除了纨绔子弟,哪里有人会这么做? “不必着急否认,去年咸阳百姓还尽皆说我是竖子。其实你们猜的不错,我就是仗着出身好的纨绔,竖子。” 五人有些愣神,这次连萧何,刘邦都没有例外。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真正是竖子的刘邦天天说自己是王弟,你一个真王弟说自己是竖子? “我怎么胡闹,都是君,都有一个做皇帝的大哥兜底,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玩什么女人就玩什么女人! “你们呢?你们有什么? “刘邦,你出身最好,但以你当前情形,不遇本君,你继续在沛县蛰伏,也继承不了刘家产业罢。 “还是说你真以为靠着魏无忌残留的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就能复魏,继承信陵君的爵位? “就算你复了魏,当上信陵君又如何?无非是我大秦铁骑再踏一遍大梁罢了。 “魏无忌领着三千门客都救不了魏国。 “你,加上张耳,收拢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大概够我大秦虎狼吃一顿?” 刘邦痞态变疲态,在这料峭春寒之时,竟是满背襟湿。不知道谋划反秦的过去被当众说出来的自己,是什么下场。 嬴成蟜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双眼变红,杀气盈野的樊哙。 “想杀我?为你大哥?那来啊! “除了这屠夫,谁敢乱说话乱动,我就夷谁三族。” 想要出言劝阻的刘邦息了声,知道这话主要是给自己说的,心中疯狂祈祷樊哙这个憨货不要冲动。 嬴成蟜冷冷一笑,冲眼前壮汉勾勾手指。 “屠鸡宰狗之辈,敢杀人嘛?” 吼~ 刚还为主君喝彩的壮汉重重一脚踏下!骏马悲鸣一声,脊梁骤断,轰然倒地! 腥气来袭,那高大身影有如魔神降世,举着铁拳砸下! 嬴成蟜脚步轻点,提着萧何翩然后退,落在统领身后,如一片树叶飘过来。 “困而不杀。” 红眼樊哙打定落点还在马背,再来一脚,踏断萧何马匹脊梁,借力冲进秦军追击。 算盘打的很好,但他没有机会了。 铺天盖地的长戈戈柄将他夹在空中,从他耳旁、腋下、裆下全身各处伸出,将他架在空中。 秦军统领满眼蔑视,手持雪亮秦剑,慢悠悠地横在樊哙脖颈之间。 他不知道长安君要这些酒囊饭袋有什么用,还给十金,他们也配? 秦兵和这些江湖高手单打独斗,除了那些学习了高超武功的少量秦兵,其余都是十死无生。 十人一队,秦兵能坚持久一点,但最后依旧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能拉三个江湖高手垫背已算不错。 五十人,胜负难料,这些江湖高手之间也不是没有配合。 可这个数目一旦上了百,除了那些以一人之力能凿阵的顶尖高手,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都得死!能杀一个秦兵都得有独门秘技! 这些自恃武力的所谓江湖高手,每月咸阳宫不得死上一批?在大秦铁骑面前就是个屁!除了那臭味能恶心一下秦军,一冲就散! 嬴成蟜摆手,要秦军释放樊哙。 戈杆齐撤,樊哙跌落在地,砸起一片烟灰。他仰躺在地,四肢大张,面如死灰,眼中再无红艳。 以他伸手,足可安稳落地。 只是常年以蛮力,武功杀狗的屠夫今日成了待宰的狗,毫无还手之力,对自身往常所恃便再提不起兴趣。 嬴成蟜低头。 “要不要再试一遍?” 樊哙无动于衷。 “你既然喜欢装死,不如真死,本君要你三族来陪你可好?” 樊哙眼中红血丝再度旺盛,攥紧铁拳捏的咯吱咯吱作响,紧盯着嬴成蟜两息。 忽然松拳,一骨碌跪在地上。 “罪在樊哙,长安君要杀便杀樊哙一人。” “起来,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对我下跪!” 樊哙默然起身,满身黄土,如从地下挖出来一般。 嬴成蟜直身,站在秦军统领身后。 “看看我大秦虎狼之师,看看我大秦虎狼之师看你们的眼神。” 刘邦、卢绾皆长舒一口气,收回低视担忧,望向秦军。 曹参、夏侯婴、周勃、萧何、樊哙,尽数望去。 轻蔑、看不起、冷漠、不解、走了狗屎运、鸟人…… 这些在沛县内任凭他们摆布而不还口,不还手的秦军,出了沛县才还原本来面目。 七人尽皆攥紧了拳头,连不擅武力的萧何也是如此,他们心中憋屈、烦闷、压了一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气! 这些自关中而来的秦军,一如长辈所说那么可怕,那么高傲,根本就没将他们这些楚人放在眼里! (本章完) 第408章 长安君府只有叫错的名,没有起错的号 在其他国人面前,楚人可以高昂着头颅,自称蛮夷,他们是高傲的。 你们看不起我们,我们又何尝看得起你们? 天下之大,唯我楚人是祝融后裔!有大巫保佑!金乌贵种!非楚之人尽卑贱! 但秦人不一样。 王翦率六十万黑色铁骑,踏碎了楚人生命之火,让楚人在秦人面前再也燃烧不起来。 他们无法对同样被天下骂做蛮夷的秦人,说出卑贱二字。 刘邦、萧何、樊哙、曹参、夏侯婴、卢绾、周勃,这七人中最大的刘邦也不到三十岁。 他们出生时继承了楚人的骄傲,在他们邻近而立之年时,这份自幼带出来的骄傲却被秦剑劈了个稀碎! 往常还好,秦军铁蹄远在西边,函谷关以外说是秦地,实则诸地自制。 连近在咫尺的韩地,秦国都没有足够人手管理,更何况在天下都属于另类的楚地。 他们看不到秦人的蔑视,就也当做没有。火不烧上眉毛,便当其没有燃烧。 今日,这份蔑视,这份本应是楚人俯瞰天下人的眼神,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七人面前。不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 自从遇见嬴成蟜以来,七人大多时候都是欢喜的。 主君,门客之间的关系,是最不牢靠的从属关系。发达时三千门客坐门楣,衰败时三两鸟雀啄庭前,这是常有的事。 主君对门客的约束力极低,门客享有最大的自由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是以除了刘邦,其他人都很轻易地应下嬴成蟜的招揽。 做个没什么约束性的门客,一个月拿十金,不定时赏金?上哪能有这美事? 他们对嬴成蟜并不服气,出手阔绰证明不了本事大,只能证明出身好。 但看在黄灿灿的金子面上,他们愿意弯下这个腰。一月十金,已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俸禄,这就是他们的人生巅峰。 日后若不顺心,一走了之便是! 奉承,喝彩,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谁把谁当真? 当盔甲鲜明的秦军在嬴成蟜的命令下,站在七人对立面时,七人才猛然醒悟。 眼前这个冤大头,是灭掉楚国的秦国王室子弟,是天下间身份最贵的那批人!是秦国皇帝的亲弟! 刘三平常总吹嘘自己是王弟,让他们对王弟这两个字有了抗性,失去了敬畏感。 嬴成蟜在沛县内起大鼎,假意要烹杀刘父,刘母,要是真烹了,七人早便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僭越了。 但嬴成蟜没做,还给刘邦送了大礼。 刘邦尺功未立,其阿父刘老太公就升级为沛公,其家乡沛县成为刘家封地,他成为刘家中兴之主,将永为刘家铭记。 七人不但未被吓到,反而更是欢喜——主君不但送钱,还送封地,太好了。 今日的刘邦,就是明日的他们! 对圣人恩重,圣人才会觉得背负山岳,时刻想要报答。 对沛县七人恩重,除了萧何,连刘邦都觉得主君软弱可欺,想要更多。 这不是嬴成蟜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大汉帝国开国天团,不是养上七个废物。 他从来没想过把这些人掌握在手里,不让他们搞事,秦国就安全了。 他一直想要的都是秦国自强,强到那些六国余孽心生绝望,强到没有宵小敢打秦国的主意! 而这,需要人才,各方各面的海量人才。 嬴成蟜很有钱,养上一百个混吃等死的门客也垮不掉,但凭什么啊?凭什么耕地农民饿死,城狐社鼠肥硕? 这七个人要是只会拍马屁,趋炎附势,就待在他门下混吃等死,那这二十年的布局是为了什么呢? 撒了二十年的网是为了捕大鱼,不是为了捞垃圾! 若真就这样下去,他对不起的除了自己,还有奉献了二十年青春的农家、墨家门生。 恩给了,接下来是威。 这七个人拿了金子,就必须成为金子! 嬴成蟜眼神冷漠。 “可看清楚了?都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杀狗的屠夫,养马的马夫,爱赌钱的赌徒,好勇斗狠的混混,管牢狱的狱卒,密谋造反的叛逆,这才是你们的模样! “你们能在我大秦铁骑面前站在马上,不被乱箭射死,不是你们有多厉害,是因为本君!本君收你们做门客,给你们换了张脸!所以你们能如此恣意!” 嬴成蟜的言语冷得如冰,扎了七人一个透心凉,未被点名的萧何也是如此。 “本君能给你们,就能收回来。 “本君离了你们,照样是大秦帝国长安君。你们离了本君是何种模样,自己想想。 “想当本君门客的人很多,多到一个沛县都装不下。你们能被本君收做门客,日后就知道会受多少人艳羡。 “本君并不想说这是你们的幸运。 “本君又不是散财童子,招揽你们,定然是你们身上有吸引本君的点。今日本君就告诉你们,本君看中的是你们的潜力。 “看到那边骑黑虎的人没有?” 七人顺着嬴成蟜手指望去,悚然一惊。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黑虎,也是第一次看到能降服这么大黑虎的人。 煞气最重,杀了不知多少狗的樊哙见到身展两丈长的黑底黄纹斑斓猛虎,心中也是直打鼓。 这头猛虎,怕是大巫也驯服不了罢?这也太大了…… 别说他们,经历过顶级特效的嬴成蟜第一次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近距离亲身接触趴在地上就有成人高的百兽之王,冲击力比戴着3D眼镜,VR眼镜看虚拟事物大太多了。 “他叫赵公明,是个练气士,近似神仙,他告诉我你们潜力极大。 “萧先生没把本君刚才说的话当真,本君却把你们的话当真了。本君相信你们未来会成为足以镇守一方的猛士,才招你们做门客。 “本君先给你们一年时间。 “一年之内,你们成长幅度不及本君期望,本君会和你们好好算一笔账。这一年间,吃了本君的吐出来,拿了本君的还回来。 “利本君也不要太多,一月五分即可。” 爱赌钱的卢绾对还钱,借钱,利息这些事门清,闻言没忍住抬了下头。 五分还不多?一月拿十金,要换十五金,哪有比这还黑的?十出十五归! “卢绾,你似有不满啊。可是利高了?有什么不满的你就说出来,本君不是不讲理的人。” 卢绾看看好兄弟樊哙,上个听嬴成蟜话的人差点被炸成筛子。 于是拼命摇头,话都不敢言语。 嬴成蟜环视一圈,无人敢正视其双眼。 “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一年后能还钱,本君就当瞎了眼,认栽。不为难你们,放你们离去。 “还不上钱,就拿物抵。胳膊,腿都是半金,脑袋贵点,值五金。 “当然,本君不是小气的人。要是变化让本君满意,赏金二百,听明白了?” 七人脸色苍白,都用力点了点头。 萧何有些踌躇,有心想问“到达何种境地能要君上满意”。 “满意”这个词太主观了。 没有一个标准,一年后就是当上将军,嬴成蟜也可以说不满意。 最后萧何还是忍住了。 虽然以目前形势看,这位主君似乎对他善意最大。但这份善意到底有多少,实在是个未知数,赌不起。 要是真成了将军,在朝堂举足轻重,生死就不会如此低贱。 萧何默默想着。 这恰恰是嬴成蟜要的结果。 他不制定标准,这些人就会拼命压榨潜力,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努力,为了活着而拼命,一年后七人能成长到何等程度,他很期待。 到时候要是七人里面真有成长到他不能控制的境地,那最好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着控制任何人。 招揽人才是他的事,用人那是皇兄的事,他又不是皇帝。 鬼谷子摸摸胯下骏马鬃毛。 数个月不见,君上又成长不少,恩威并施,不错。 就是不知这七人中除了赤帝,破军,有几人能不负众望了。 未来可不是一成不变的,大势不易,小节无定。 嬴成蟜看了眼走马稍稍偏了些许的鬼谷子王诩。 “王公,离那么远,是想偷偷溜嘛?” 鬼谷子默默策马回来。 眼见七人脸上皆是忐忑,不自信,夏侯婴和曹参对视的双眼中,还都有一丝绝望。 这是过劲了? 嬴成蟜沉吟片刻,指着鬼谷子冲七人说道: “你们或许不信我,不信赵公明,但连鬼谷子都不信乎?若非尔等潜力非凡,自武王伐纣活到今日,已是半神半仙的鬼谷子岂会逗留在沛县? “二十年前就是王公,要我遣人入沛县,要不然本君上哪知道你们七个?你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不值得本君千里迢迢跑到沛县来收。” 七人看看鬼谷子头上的四个肉痣,有些将信将疑,但情绪确实缓和下来了。 开始有些相信自己确实是条潜龙,一年后就能腾飞。 一个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一朝之间忽然被告知潜力无限,未来能成为社会顶层,谁能信以为真? “行军!” 嬴成蟜一声令下,两千秦军策马奔驰,黑压压的潮水流往相县。 沛县城楼上。 清风骤起,吹动了众人衣衫,也吹乱了众人的心,轰隆隆的铁蹄声震得他们心惊胆战。若是这两千秦军进攻沛县,沛县不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能守住多久。 一天,还是,一时。 这还不是秦国主战军队,只是仪仗兵! 刘老太公与沛县县令,县丞,县尉等惨败脸色不同,他满面红光。 秦国军队越强大,他这个沛公坐的越安稳。 “刘老太公,不。” 县令笑着,深深一礼。 “日后,当叫沛公才是!” 县丞,县尉相视一眼,抱拳拱手,齐声称“沛公”。 刘老太公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之前地位就极高,但没高到沛县三巨头一头。 沛县的县令,县尉,县丞也是当地人士,不是外来户。三人在沛县也有家族,和刘家相比虽不如,亦不远。 秦国当年选官员的时候,一地最大的贵族绝不会有人入选。就像韩地,张家暗中掌控,明面上没有一个官方身份。 这是简单的制衡,但很有用。 “不可不可,长安君所言不过戏言罢了,可不敢当此称,又不是陛下所说。” 刘老太公摆着老手,却没有把县令搀起来。 县令咬了一下牙。 旁人不知道长安君是何等权势,他这沛县最大官怎么不知? 陛下连彻侯都应了,还会驳一个小小沛县的封地?长安君那等身份!怎么就看上了刘三那个竖子!真是走运! 仰起头又是笑脸。 “无论咸阳那边有无制诏,沛公就是沛公。” 一众人等皆涌上来,皆称刘昂为沛公,刘昂嘴上不应,心下每句都应。 刘母没有和夫君站在一起,接受众人恭维。 她张望着那不断远去的骑兵,扶着城墙努力探头,想要从中找到自己的儿子。 她泪眼婆娑。 “季儿……” 儿行千里母担忧。 此次离别,未知归期,或为永别。 相县城门外。 三千兵马一字排开,一辆驷马王车正当间! 王车之上,一人掀帘而出,头戴通天冠,身穿黑冕服,面貌离着老远还看不清楚,但那威势却隔了三里地都让人呼吸不畅。 离得近了,车上人面龙为珍珠帘毓所遮,看不真切。 但那冕服上绣有的神异玄鸟却是清晰无误,风吹衣动,活灵活现,仿若下一息便离衣而飞。 “帝亲迎。 “王公,皇兄迎你的阵势,可比我接刘邦还大啊。 “这当口,你算什么呢?” 鬼谷子掐动手指,神情认真。 “老夫在算自武王伐纣至今有多少年,今年我应多少岁,好日后为君上圆谎。” 嬴成蟜哈哈大笑。 鬼谷子话锋一转。 “君上,神仙是不死的。老夫既是半个神仙,应也不死才对。” “王公这次不是想以身殉道,要成蟜杀了你,怎么现在又怕死了?” “君上不是不杀人,而是不会无缘由杀人。” 嬴成蟜眯起双眼。 “王公这话,是自觉日后有缘由让成蟜杀?” 鬼谷子指尖掐定,嘴角泛上笑意。 “引老夫事秦王,君上可后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君上,老夫来沛县,可不是为君上收这七个门客的。 “君上以为打赌引我入彀,焉知不是我利用君上引荐而入朝堂? “君上是否忘了,老夫号祸源。长安君府只有叫错的名,没有起错的号。 “这号,还是君上起的。” 第409章 长安君快去请陛下收回王令! 两千仪仗军还在快速前进,距离天下最贵者的驷马王车距离越来越近,留给嬴成蟜做决定的时间越来越短。 鬼谷子说了那么多仍不满足,又给嬴成蟜添了一把火。 “君上于沛县布局虽早,然常居咸阳,不临楚地。总是情报再详细,可知其真心性,不当面见人,也不应能事事知抉择也。 “老夫来此数月,与此子朝夕相处,君上以为老夫看人之道要比君上逊色如此多乎? “你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慎之又慎。今日敢以烹其父母为赌,以初心做赌注,当是有必胜的把握。 “以此观之,此事唯有一个解释,鼎烹之事,君上在史书上见过。老夫全部知晓,还要与君上打这个赌,君上仍要老夫十年乎?” 纷乱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嬴成蟜没有多做考虑,几乎是在王诩话音刚落,便道: “王公天纵奇才,想什么,做什么,天下少人有能猜到。成蟜一介凡人,既猜不到,也不想猜。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好不容易赢了王公一次,怎么也不能放过,王公想好要做什么官了嘛?” 鬼谷子没想到嬴成蟜能回应的这么快,方才他那些言语,好像没有在嬴成蟜心湖点起一丝涟漪。 他凝视着嬴成蟜双眼,想要看出这位来自未来的前主君到底如何想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平静如湖,心眼如一。 鬼谷子沉默了,在两千仪仗队勒马驻停,在马上齐齐抱拳低首时。 驷马王车缓缓开动,拉着那位开创了自有史以来最大版图的千古一帝,越趋越近,从二百步缩减到五十步时。 “是君上想再诛一遍诩的心,还是诩猜错了。莫非鼎烹之事是君上在食肆与赤帝商量好的事,而不是历史。 “君上猜到了诩之所想,将计就计。沛县划给刘家为封地,为刘季解围让其不众叛亲离,不是君上后天仁心,而是赚诩入彀的奖励。 “好,很好,这是君上第二次超出老夫所想,这才有趣。但莫以为老夫便输了,无论君上如何选择,老夫都早已决定面见秦王。 “君上若不信,可问秦王,吾弟子毛遂早已面见其人矣。” 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驷马王车已至身前。 四匹明显高出旁边战马一头的高大黑马喷着鼻息,喘着粗气。 盖因驷马王车太大太重了。 说是王车,实际更像是一个小宫殿,十人在其中不显拥挤,站卧皆可,行动自如。 “诩期待第三次意外。” 嬴成蟜笑而不语。 鬼谷子下马近前。 “拜见陛下。” 始皇帝双手实扶。 “先生不必多礼,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朕仰慕多时。先生不在,朕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先生既来,鸟上青天,鱼入大海,朕再也不受制也。” 嬴成蟜白了老哥一眼。 出门前看《三国演义》来的?抢皇叔的词来笼络人心,你自己没话嘛? 鬼谷子抬头,首次近距离面见只愿以阳谋行事,不愿以阴谋治人的千古一帝。 “陛下敢用诩?” 诸子创建百家,尽为探索治国之道,试图在这礼乐崩坏的乱世寻出一条新路。诸子都想重整这失序的乾坤,让那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 唯他鬼谷子例外。 鬼谷之能,乱世方显! 他撕裂的是秩序,破坏的是仁义,要释放世人先天的兽性,再将后天修得的人性尽数冠以虚伪之名。 鬼谷门下自相残杀,庞涓害孙膑失去双腿,张仪以合纵计破苏秦连横。 前者终死于孙膑之手。 后者失去价值,为秦国所驱逐。 鬼谷子以门生弟子的所作,所为,性命告知世人。 天下纷争不过为己,不过为利! 为个屁的民!有个屁的义! 义这个字,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我这个鬼谷子,你敢不敢用呢? 始皇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 “秦之官职,先生予取予求也!” 始皇帝这一辈子,只有不想用的人,没有不敢用的人! 鬼谷子低首称谢,四颗肉痣顶头上。 “多谢陛下厚爱,老夫定竭尽心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官身都是外事。若陛下愿予,老夫欲讨沛县为封地,引为沛公。” 刘邦脸色略有些难看,沛县还没捂热乎呢,这就要丢了? 和人抢地,就这还半神半仙?不就是白吃白喝你几天,真是枉为鬼谷二字! 他心中腹诽着,转首去看主君脸色。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要鬼谷子针对,整个刘家人畜全部绑在一起都难要鬼谷子多看一眼。 鬼谷子针对的,只能是将沛县予刘家,沛公予其阿父的主君。他早便观察到长安君和鬼谷子的关系很是微妙。 嬴成蟜打了个呵欠,满不在乎的模样。 刘邦内心苦笑。 是了,沛县,沛公,对于他而言重要至极的封地,封号。对于长安君而言,不过尔尔。 今鬼谷子受陛下重视至此,长安君怎会为我一个混混而与鬼谷子再生波澜。 刘邦对自己身上,以及身边这些沛县老乡是否具备能要鬼谷子出言相说的潜力,一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都快三十了。 哪有人会在三十岁前平平无奇,狗屁不是,三十岁后一飞冲天,大放异彩。 “沛县,沛公…… “成蟜,此事你作何想?” 始皇帝没有像刘邦以为的立即答应,而是看向了弟弟。 刘邦在嬴成蟜说不急后,真就没有急迫感,又在沛县显摆了好一会才出城。这段时间,始皇帝已尽知沛县事宜。 “全凭陛下做主。” 嬴成蟜恭敬地道。 哼!这竖子在外人面前倒是会做样子!乖巧得很! 始皇帝颔首。 “那便将沛县予先生,授沛公。” “谢陛下。” 早已有此心理准备的刘邦,依旧难掩沮丧,垂着头,摸着身下骏马鬃毛,不要他人见到脸上神情。 “你叫刘邦?” 一声相询,要刘邦身心俱震,近在咫尺的声音如此熟悉! 秦王怎会问我这个混混? 刘邦心下骇然,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便滚落马下,双膝跪地。 他还跨坐在马上,而问者的声音是在马下。连鬼谷子都不敢安坐马上,他一个混混却坐的安稳,大不敬。 “是,小人是刘邦。”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声音发着颤,浑身流着汗。 他的视线中只有问者膝盖以下之形——黑色的冕服,裤脚镶有金边。 “相县予你,相公予你父。” 刘邦脑子一片空白。 沛县是泗水郡一个很普通的县城,而相县却是泗水郡郡治,沛县之主仅能勉强望到相县之主项背。 封地从沛县换成相县。 封号由沛公变为相公。 刘家这一次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大赚! 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始皇帝,刘邦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惊喜忘言,跪在那里不吭不声有如石化。 等到他反应过来,种种叩头谢恩之时,眼前早已没有了那裤脚镶了金边的冕服。 他大胆抬头,见那道身影正回到那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王车之上,掀开车帘,引着鬼谷子入车厢。 刘邦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有如从水中捞起一般。 他尚敢与主君嬉皮笑脸,但面对那位横扫六国的秦王,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觉当面者不是人,而是神。 “嗟呼!大丈夫当如此也!” 他轻声感叹,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年轻时惊鸿一瞥信陵君,二十年过去,仍以为是人间最得意。 今日与始皇帝相见,方知二十年思想谬误。 自己就是那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以为圆圆的井口就是天。 刘邦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张耳要他回乡等待的时机到底是什么——秦王的死讯。 秦王嬴政不死,天下莫敢反也,没有人敢在这个男人活着的时候起事。 六国最强盛的时候都敌不过那个男人,被打残的六国又凭什么能打赢?他们还未战,先胆怯。 一人之力,镇压六国,这就是始皇帝。 “起来了。” 嬴成蟜拿着一把青铜长戈,以戈面拍在刘邦撅着的屁股上。 “见了陛下,心中什么感觉,说说看。” 刘邦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用力一甩,数十滴汗水洒落。 “陛下真乃神人也!” 嬴成蟜笑眯眯道: “只是如此?” 刘邦眼珠子一转,仰起头一脸佩服地道: “君上也乃神人也!邦知晓自身有几斤几两,若不是看在君上颜面,陛下哪能赐相县予我啊。” “哈哈哈哈哈,本君一会去问问章邯,看看周青臣随没随行。要是他也来了,本君介绍给你认识,你俩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刘邦不明所以,也不敢问,只是跟着傻笑。 嬴成蟜笑够了,俯下身招手。 刘邦迅速会意,立刻附耳过去。 “本君还以为你会说:‘嗟呼!大丈夫当如此也!’” 刘邦笑容凝固,猛然侧首,一脸惊骇欲绝,他分不清眼前主君是人是鬼! 若说始皇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盛夏的正午太阳,光芒普照,凛然不可犯。 嬴成蟜给他的感觉就是无尽深渊最深处的魍魉,勾魂摄魄,带来大恐怖! 嬴成蟜摆正他的脑袋。 他知道自己当前应该控制表情,但他根本控制不了。他刚才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又怎会被长安君听去?! 读心?! 这种神通,不应属于人!刘邦只听说过能沟通神灵的巫觋能掌握! “自然些。 “本君不怕你志向远大,只怕你鼠目寸光。 “借张耳之口,赐你‘邦’字,是想要你安邦定国,不是成天装傻充愣当竖子。 “秦国竖子,有本君一个就够了。” 嬴成蟜施施然跟上大部队,缓缓入城,丢下失魂落魄的刘邦,在樊哙,卢绾两个好兄弟的关切询问下慢慢回魂。 樊哙见刘邦模样,暴躁异常,他之前被狠摔在地上,本就积压了一口气。 “大哥,长安君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我砍死” 啪~ 樊哙挨了狠狠一巴掌,转过脑袋看着暴怒的大哥,一脸懵逼。 “君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你这憨货不思报答,安敢有反意!再有此心,我结果了你!” 卢绾瞥了眼百步开外的嬴成蟜。 “刘季,别装了,他走了,听不” 啪~ 卢绾也被抽了一巴掌,霎时怒火中烧,挥拳砸来。 “乃公帮你说话,你还打乃公!” 刘邦接过卢绾拳头,一引一带,破坏掉卢绾重心。抓起卢绾臂膀架在肩上,猛然摔下! 烟尘飞扬,尘土四起。 刘邦压在卢绾身上,双手抓着卢绾衣领,近乎脸贴着脸,在黄沙掩护下,狰狞低吼。 “乃公刚才说的话听不懂嘛!安敢对君上无礼邪!” 长安君之能!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卢绾怒火更炽,正要方言和好兄弟绝交。 睁开眼,他被吓到了。 吓到他的不熟刘邦狰狞的表情,而是刘邦满是恐惧,不可置信,犹如见了鬼的眼神。 长安君,到底和这竖子说了什么…… 卢绾想不通,得知亲生父母被被烹杀,能说出我亲自来的好兄弟,能被什么话吓到这副模样。 在刘邦的成长道路上,嬴成蟜并没有过多干涉。准确的说,七个人的成长,嬴成蟜都没有干涉。 嬴成蟜内心深处一直认定,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要不然他早就醉卧美人膝了,还布什么局,谋什么划。 所以为了不让七个大才变成七个废人,嬴成蟜给予了他们最自然的成长环境。 在当前环境,嬴成蟜不知道刘邦能否成长为历史上,国号定为一个民族称谓的汉太祖。也不知道萧何、樊哙、曹参、卢绾、周勃、夏侯婴这六个能否变成支撑住大汉帝国的中流砥柱。 但相比于其他不在历史记载的普通百姓,嬴成蟜认为这七个青史留名的历史名人更有可能腾飞。 至少这七个人成功过一次,磨炼之后,蜕茧化蝶的可能更大。 当日,五千人马在相县修整,计划翌日再出发。 嬴成蟜回到给他预备好房屋内,刚喝了两口水,准备梳理一下后续计划,把黑虎安顿好的赵公明敲门,不等嬴成蟜回应,匆匆推门入内。 “赵先生虽然是方外之人,但入了俗世,总要学些俗礼才对,不问而入可不是高人所为。” 嬴成蟜滋溜着热水,调侃道。 “都什么时候还在乎礼节,悔不该骑那黑虎!鬼谷子讨要沛县,沛公,绝对不是与长安君置气!长安君不识阴阳术不明此理,沛县,沛公,二者皆不能给!长安君快去请陛下收回王令!” 赵公明沉声道。 (本章完) 第410章 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 赵公明焦急万分,拉着嬴成蟜就要出门,一刻都等不了的模样。 嬴成蟜用了个千斤坠,他明知道千斤坠对武功高超的赵公明作用不大,却依然用处,旨在告诉赵公明自己不愿行。 果不其然。 赵公明突觉手上重量暴增,虽然依旧能拉得动,但却毅然止步,回首张望,不解嬴成蟜何意。 嬴成蟜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赵公明。 “我知道先生很急,但先生先别急。 “先生不与我说清楚个中情由,我以何理由去要陛下收回成命,需知君无戏言。” 赵公明没有喝水,放下茶杯,语气急促。 “长安君知晓地脉乎?” 嬴成蟜略微思索,一本正经地道: “这两个字我都知道,组在一起我也知道怎么念。但你要让我解释‘地脉’这个词什么意思,我大概是解释不明白。” 赵公明既是哭笑不得。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耍贫嘴,就这么喜欢说笑乎? 又有一种皇帝不急宦官急的心思。 天下是你们嬴姓秦氏的天下,又不是赵公明的天下,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本来焦躁的心竟然奇异地平复许多,端起刚才没心情喝的热水滋溜一口。 热意自口腔,而入咽喉,最后直达腹部,温温暖暖,驱掉三两不安。 出世修行的赵公明大喘一口气,闭上双眼缓和内心。自他知晓鬼谷子要了沛县领地,沛公称号之后,心急如焚,一刻不得宁静。 直到此时喝下这一杯热水,才复归清净心。 再次睁开眼,赵公明毫不掩饰眼中欣赏,钦佩之色,赞道: “公明得知此事,五内俱焚,犹如大雨前着急搬家的蚂蚁。 “长安君倒是好定力,安坐如山,不动如钟,让公明很是佩服。” 嬴成蟜打了个哈哈。 “这倒不是成蟜有定力,而是成蟜不知道先生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无知者无惧罢了。 “地脉是什么,又与沛县,沛公有何关系?” 赵公明深深地看了嬴成蟜一眼,他才不相信以嬴成蟜的心思,什么都看不出来。 从最初认识到现在,他对嬴成蟜的认知发生了数次天翻地覆的变化。 起初他以为嬴成蟜是颠覆秦国的三姓之一,能取始皇帝而代之,换王不换国,天下不发生大动乱,是顺天行事的救世主。 后来发现嬴成蟜说过逆天而行,又打听到嬴成蟜前些年所作所为,以为嬴成蟜是阴阳术高超的真人,是大公无私的圣人。 而今日亲眼看见嬴成蟜收沛县七人为门客的全过程,赵公明懵逼了。 少时经商有成的他见识也不算浅了,但他从未见过有人对人性能了解得如此透彻,行事如此的阴险诡谲。 若赵公明第一次见嬴成蟜的面,就是今日场景,赵公明绝对不会去望嬴成蟜的气,也不会同意嬴成蟜言语随其同行。 这还用望?这不纯纯妖魔嘛!还同行呢,他不放黑虎降妖除魔就不错了! “人有经脉,地亦有。 “人体经脉不通,外邪入体,脏腑病变,夭折之相显于面。反之,奇经八脉皆通,天地窍穴打开,炁入体则循环往复,一呼一吸内外相合,力不尽也。 “地脉亦是如此。地脉堵塞则地气不发,积变阴气。轻则寸草不生,虫鸟绝迹,重则成绝地、死地也。若四通八达,地气上发,与天相合。天命之人居于此,可化龙变凤也。 “诸国为何几经迁都? “一是地龙翻身以致地脉淤堵,地气发不出。二是都城地气已尽发,地脉空空如也。两者皆于国不利,不得不迁。 “雍都地气散尽,致使秦国颓亡。秦孝公受高人指点,迁都咸阳。其时咸阳地脉初通,如东方朝阳。秦国东出,历七代而一统天下。 “雍都地气散尽,致使秦国颓亡。秦孝公受高人指点,迁都咸阳。其时咸阳地脉初通,如东方朝阳。秦国东出,历七代而一统天下。 “沛县地脉变动,地气新发如悬壶瀑布倒挂。虽是小县,然地气之盛比之咸阳丝毫不差。十年后,天下莫有能比沛县之地也。二十年后,此地地气散尽,沦为寻常,不生人杰。 “然这二十年内,沛县之盛,可冲荧惑守心!大势人力不可改,地脉未可知!以地脉对天时,世事难料,大劫或可改!” 赵公明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自倒一杯热水,边饮边看嬴成蟜反应,只见嬴成蟜不住用力拍脸,啪啪声还蛮清脆。 赵公明心道这回知道事情严重性了罢。 “长安君,自残解决不了问题。” 啪啪啪~ 嬴成蟜继续拍脸,些许疼痛让他清醒,让他忍住不笑。 “先生继续说,沛县代表地脉,沛公代表什么呢?” “代表天命!” 赵公明放下茶杯,以手指蘸杯中底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沛”字。 “沛县无主,故居于沛县之人,皆能得沛县地脉相助。别看其乃偏远之地,却将孕育出数条可翻江倒海之蛟龙。 “然此地若有主,地脉尽灌于其主也。 “使沛县有主方法有二。 “一是人力,沛县之人尽皆服从一人,奉其为主也。二是天命,天子奉天牧下,指派一人封地为沛县,那人便是沛县之主。 “今陛下封鬼谷子为沛公,鬼谷子受天命,便是沛县之主。 “鬼谷子此人顺应天势,前昔见我于长安君身边,知我逆势而为,故连一言一语都不与我分说。路不同,不相为言。 “其门生弟子搅动风云,皆是顺势而为。庞涓入魏,孙膑入齐,苏秦合纵,张仪连横,莫不如是。 “其得地脉相助,如天得地助,大势再不可改也!浩劫再不能退也。请长安君速速相见陛下,要陛下收回成命!” 嬴成蟜使劲揉揉脸颊,揉的双脸通红,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赵公明心忧不已。 长安君不会心情焦灼之下,神智错乱,在这要紧时候犯了癫症罢。 “不行了,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先生比我还会说笑话!” 赵公明当即黑脸。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犯了癫症! “长安君克制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嬴成蟜致歉,板着脸,竭力控制面部表情。 “赵先生,我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 然而,看到赵公明认真、担忧、急切、一副世界末日就要来了的表情,嬴成蟜忍不住嘴角勾起。 “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还在外面!暂且两千字! (本章完) 第412章 君上还是一味逞口舌之力啊 赵公明觉得眼前人荒诞,而又可怕。 不敬天的人,怎么能有一颗仁心?这是如何修出来的? 天地生养万物,对天地都不感恩的人,真的能善待黎民嘛? 若是长安君自始至终没有癫症,一切行为皆为自主。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会引导陛下走向什么境地?一起逆天? 引发天怒,势必生成一场更大浩劫! 一念至此,一直视嬴成蟜为圣人的赵公明,甚至起了一丝杀心! 嬴成蟜眯起双眼。 他的感知能力严重偏科,受荆轲后天训练,将所有点数都加在了危险感知上。 他抬手放在桌下大腿上。 只要眼前人敢暴起发难,他就让后世再无武财神!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顺势,逆势,皆乃天的意志指引。人间帝王贤明还是暴虐,都不能阻止。” 赵公明没有动手,嬴成蟜便也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这恰恰说明了天没有意志,它只是具有一定规律。他不会奖赏贤明的尧帝,也不会惩罚暴虐的夏桀。 “赵先生若认定天地大势不可违背,又何必出了终南山呢?” 赵公明不语。 在他看来,始皇帝巡行开始,天上立刻便荧惑守心,这是天对始皇帝的警告。 若是始皇帝立刻回返咸阳,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出来是为劝阻始皇帝回返。现在形成的浩劫大势,就是始皇帝一意孤行,违背天命的惩罚。 赵公明一直在做的,是改变始皇帝心意,要始皇帝按照天命所示的道路走下去,其扬言逆势,实乃顺天。 这些话赵公明一句都没有说,没有意义。 他知道,只要他无法要天降雷霆,立刻劈死口出不敬之语的嬴成蟜。说的再多,几乎都不可能要嬴成蟜改变心意。 就像他坚信天有意志,难以更改一样。 他仓促告退。 嬴成蟜颔首,没有多说,任其离去。 “唉,从此以后,夫君与这莽人的关系,再不复从前了。” 越女自卧室推门而出。 她一直在此,将嬴成蟜,赵公明两人谈话听了个彻底。 静步走到夫君身后,素手轻按在男子额头两侧揉捏,略有些心疼,不解。 “连越女都明白。 “夫君只要虚与为蛇,不需骗过这莽人,只要不亲口承认逆天,万事皆安。 “怎么就非要亲口说出来呢?夫君又在谋划什么?能否与越女言说一二?” 嬴成蟜闭目享受,头颅后仰,轻靠双峰,弹性十足。 “同行者有你一人便是,要这煞风景的憨货做甚?” 越女手指微微用力,扶正嬴成蟜的头,轻嗔一口, “夫君若不能说,我不问了便是,何必拿花言巧语蒙骗我。” 嬴成蟜无奈一笑。 “哪里有那么多的谋划,他待我以诚,我便以诚相对罢了。我又不是韩国人,成天就只知道阴谋诡计算计他人。”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握住娇妻细手,嬴成蟜长身而起。 “我去找皇兄,晚点回来。你安心在家歇着,不必跟着了。” 这些天,嬴成蟜无论去往何处,越女都先行排查了路线上的危险。嬴成蟜行事越发肆无忌惮,都是越女惯的。 越女没来时,嬴成蟜出行很是谨慎,和始皇帝也差不多。 但凡有嚣张之时,必是剑术高超的鲁勾践贴身保护,善潜长匿的荆轲暗中排查。 自从剑术狠辣长于鲁勾践,隐藏身息不输荆轲的越女来后,其一人分饰两角。 有越女保护,嬴成蟜都忘却谨慎二字如何书写了。 “去做甚?” 嬴成蟜推门出门,声音被关入门内,答越女之疑。 “我虽然不信地脉一说能有那么大作用,但或许真有点?” 越女无语,抿着嘴无奈一笑,对自家夫君不知说什么好。 前脚才和赵公明不欢而散,扬言不信天,不信地脉能改天换地,不着急找始皇帝。 赵公明刚走,后脚就跑出去找始皇帝。 此等行径,唯有竖子二字可精准概括。 “陛下一言九鼎,可不像你这个竖子。真不知你要如何才能让陛下收回成命,食言而肥。” 夜未深,人早静。 钻入郑妃房中的始皇帝披着外衣,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善地盯着亲弟。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以为皇兄今夜会和王诩秉烛夜谈才对,不想皇兄竟沉迷女色。如此荒淫无度,皇兄莫非忘了夏桀、商纣、周幽王,欲重蹈昏君覆辙乎?” 这要不是眼前人和自己一个阿父,始皇帝当场就下令推出去斩了。 面刺他可以,说得对就行,始皇帝心胸没那么狭隘。但像这种为了喷而喷,不杀留着过蜡祭?始皇帝脾气没那么好! 好女色,对于一国之主而言非但不减分,反而大大加分。 古代医学不发达,幼儿常早夭,便是王室也不能免俗。家中有真真正正的王位要继承,儿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夏桀、商纣、周幽王为人所唾弃,不是他们好女色,而是他们为了美色不干人事。 “滚!” 始皇帝冷着脸起身,嬴成蟜上前一步扯住,将方才赵公明的话复述一遍。 “地脉一说,朕听过,倒不是赵公明妄言。但朕不信,一个小小沛县能亡朕的大秦。朕既然已封给鬼谷子,不能反悔食言,回去早些睡罢。” 始皇帝转身欲行。 始皇帝不是没干过朝令夕改的事。 早年间为小人蒙蔽,以为秦国除了秦人都不是好人,下《逐客书》,驱逐所有外国人。 看过了李斯的《谏逐客书》后,翻然悔悟,当场反悔,追回所有将要离去的他国有才之人,承认错误,撕毁《逐客书》。 今不因为地脉之说而更改诏令,不是始皇帝以为此乃无稽之谈,而是他认为不值。 嬴成蟜嘿嘿一笑。 “若我有办法要皇兄不食言,还能拿回沛县,皇兄感不感兴趣?” 始皇帝脚步一停,回首一脸狐疑。 “你又想出了什么阴险招数?说来听听。” 翌日。 身在相县的始皇帝直接下达了一条诏令,不经过咸阳相邦府,立刻执行。 一骑带着始皇帝命令火速奔赴沛县,将命令带到,并监督执行。 沛县县令脸上有抹微不可察的喜色,迅速找高明匠人。 很快,沛县石刻手艺最好的房被带到。 听到是执行圣旨,房满脸激动,这是能带到坟墓里的荣耀,做得好说不准就能有个姓。 姓,代表着地位。 有了姓,他的后世子孙出去,先天就比广大无姓的人高一级。 绳索缠在腰上固定位置,房悬在空中,被一众沛县兵士拉着。 他不敢往下看,直勾勾地盯着城墙门上面两个大大的“沛县”二字,一点一点细微凿着。 这是个精细活,拽着绳子的兵士每隔一刻钟就要换一次。 房从早上凿到晚上,却不觉疲累。 他一顿三日饭食都是官府提供,顿顿有肉。美味的肉将高空的恐惧干的灰飞烟灭,房甚至觉得要是能这么凿一辈子也不错。 第二日,一个上午过去,城墙头光秃秃的,“沛县”两个大字消失了,房第一阶段的工程做完了。 第二日下午。 第三日。 第四日。 房意犹未尽地完工了,最后吃了一顿官饭,吃了三大盘子肉,肉是真的好吃。 吃的时候,房还在想。 顿顿有肉,王也就是这样的生活了罢…… 夕阳西下,余晖映红晚霞,又洒落在城头,给那两个新字勾勒上金边。 强用了两天半的时间,重新刻出的两个字是——长安。 刘老太公这数日一直没有露面,沛县县令,不,现在应该叫长安县令了。 长安县令每日都在现场督公,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好似要把刘老太公的笑容一并笑够。 当听到刘家一个隶臣因为叫了刘老太公一声沛公,而被活活打死的时候,长安县令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沛县名字改成了长安,这很明显是封给前些日来沛县的长安君做封地。沛公这两个字,如今听来,就实在有些刺耳了。 原本沛县刘家最大,如今成了长安君领地,刘家当第一个被开刀,一山哪容二虎? 何况和长安君这头猛虎比,刘家连犬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狗崽子。 这哪里是傍上了长安君大腿,分明是被长安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秦国虎狼之国,哪里会出仁义之辈? 反观他这个县令。 此地由沛县变为长安,他仍然是县令。 虽然没有进阶,但和马上就要跌入深渊的刘家比,长安县令很是知足。 长安各大家族最近都在看刘家笑话,只等代表长安君势力的人马一到,见证风光显赫的刘家一败涂地。 然而,当代表长安君势力的人到了之时,看热闹的一众家族傻眼了。 来人中,有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刘三刘季,哦不,现在该叫刘邦,听说还是长安君亲自改名。 刘邦入城后,先是找到匠人房,给匠人房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姓——李。 有了“李”姓的李房痛哭流涕,激动万分,当场由巫觋信仰者变为了长安君信徒。往后余生,逢人便说长安君的好。 随后,刘邦进了刘家。 没过多久,这数日气氛压抑犹如死地的刘家人声鼎沸,欢闹之声要整个长安都听得见! 久不露面的刘老太公被刘邦硬拉着,骑马,在长安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溜达了一遍。 刘邦在自己衣服上写了十八个大字——刘昂托我的福,当了相公,相县是我刘家领地。 长安众人尽皆面面相觑。 不敢相信丢了沛县这粒芝麻的刘家,竟然捡了相县这个大西瓜!这刘三什么命啊!怎么就被长安君看中了啊! 众人尽皆是看着刘三长大,知道刘三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瞅那得意忘形的样,恨不得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仅直呼阿父姓名,还强拉着刘老太公又溜了一圈,这竖子有个屁出息! 就是命好,傍上了长安君大腿! 长安君到底看上了这竖子哪一点,怎么就没看上我家小子呢! 刘邦可不管那个,一路笑得猖狂肆意。 你们这些人暗中如何想关乃公鸟事,当面都得恭贺乃公,这就行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长安君说这两句话,真是合乃公胃口! 刘邦骑在马上,一手拿着烈焰灌入口中,酒液流过脖子,流入衣衫内。 他撕开衣领,哈哈大笑,高唱《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才是乃公想要的人生啊! 长安城外。 鬼谷子揣着双手,听着城中的敲锣打鼓声,望着城头上那“长安”两字,一脸冷色。 “王公脸色别这么难看,此地太小,王公能力卓越,不能施展。还是给成蟜罢,成蟜是个竖子,管不了大地方。” 嬴成蟜剑指东边。 “东郡郡治濮阳,地大物博,物产丰厚,较此地富庶何止十倍。已有快马奔赴,改‘濮阳’二字为‘沛县’,为王公领地。 “天下共有三十六郡,只有三十六郡治。王公能得一,还是在东郡这等富庶之地,可见皇兄对王公何等器重。” 王诩气的不想说话,回眸看了一眼百米之外那头黑虎,第一次认真注视了虎背上的黑脸壮汉。 “长安君别高兴的太早。” 鬼谷子回眸,脸色铁青。 “为什么?王公换了个更富庶的领地,我为何不能高兴?我偏要高兴!哈哈哈哈! “但王公你要平复一下心情,你头上那四个肉痣都要抖掉了,是太激动了嘛?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嬴成蟜拍着胸口,表示不用放在心上。 “君上还是一味逞口舌之力啊。” 鬼谷子忽然悠悠地道,面色渐渐恢复,就好似先前都是装的一般。 “赵公明这个人,诩既然已见过,会没有想过其会告诉君上,沛县地脉之说乎? “君上有没有想过,今日的这番变故,才是诩喜闻乐见啊。” …… PS:弱弱的求个月票! 第413章 那我不管,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 嬴成蟜哈哈大笑,拍着鬼谷子的肩膀。 “王公啊,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我信一下没什么的,又不会掉块肉,还能让你有个心理安慰。骗骗我可以,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了。” “长安君以为,诩说的都不是真话,是挽尊之语?” 嬴成蟜凝视城墙头上那两个大大的“长安”二字,笑意不散。 “王公不早便说了,未来此世前,成蟜不过是个下等人罢了。 “下等人的成蟜,哪里算得出王公想法。 “王公门徒,每一个皆是当世人杰,一人便可可乱天下,更遑论王公本人呢? “若不是忌惮王公,成蟜也不会强留王公在咸阳陪了十年。” 鬼谷子幽幽道: “那是二十年前了,长安君成长速度之快,快赶得上未受膑刑的孙膑了,重回未来,必为上者也。” 嬴成蟜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有些黑。 “我记得在长安君府的时候,王公说未见有人能有我成长之快,孙膑、庞涓、张仪、苏秦在我面前,不过皆乃寻常人也,为什么现在孙膑能撵上我了?” 王诩纠正道: “是未受膑刑的孙膑,受了膑刑以后,孙膑发愤图强,其成长速度之快,长安君难以望其项背也。” 嬴成蟜脸色更不太好看了。 鬼谷子神态悠然。 “长安君凭什么以为,你的资质能盖过这些千古奇才?昔日所言都是恭维长安君罢了,长安君莫非还真信了? “长安君脸色不要如此难看,方才长安君不还说被骗无所谓,又不掉块肉嘛,何以前言与表现不一致邪?” 嬴成蟜突兀展颜。 “王公是以为不为成蟜门客,成蟜就不敢对你下手了是罢?” 鬼谷子感受到危险气息,神色不见一星半点的慌乱,探出干枯手掌,那瞬间速度之快犹如白驹过隙! 上一息手还是自己身前,下一息便到了嬴成蟜身前,后发先至,死死捏住了嬴成蟜的手腕! 嬴成蟜手掌放在怀中,已经摸到了手枪。但手腕被制住,却拔不出来。他没有动用内力强行挣脱,他本就不是想杀鬼谷子。 面露一丝释然。 “王公武功果然不俗,比成蟜好。” 自从他知道鬼谷子活了两百多年,就确定鬼谷子武功必定不俗。 绝不是像寻常表现得那样,打不过在有号门客中,身手垫底的荀子。 小露一手的鬼谷子傲然道: “老夫四十七岁时,天下难逢敌手。 “百岁时,手拿利刃,举世无十合之敌。” 嬴成蟜面露崇拜。 “说啊,继续往下说啊。” 鬼谷子收手,白了嬴成蟜一眼。 再往下说,说什么? 说随着年龄增长,身体衰败,身手下降,天下第一被后来者居上,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嬴成蟜探过脑袋,嘻嘻笑道: “逼不得已散功的滋味不好受罢,王公现在应不是我家越女十招之敌了罢?哈哈哈!” “越女之剑,狠辣刁钻,老夫确实敌不过。长安君你,呵,不用手枪,与老夫放对试试?” “我打不过王公。” “连我一个二百来岁的老年人都打不过,也不知正值壮年的长安君有何颜面发笑!” 嬴成蟜指着鬼谷子的脸。 “哈哈哈!急了,王公急了!” 可恶的竖子! 鬼谷子拨转马头回返。 武功分内外。 内功便是在体内炼出内力,修内脏,内家高手的心、肝、脾、肺、肾运行能力要远超常人。 但凡内功高深者不遇急厄,都是长寿之人。 外功便是筋骨皮,犹如锻铁一样熬炼身体。 若没有名师指导,秘制药材搭配调理,练外功者十有九废。 真正能站在巅峰的武者都是内外兼修,鲁勾践、盖聂、越女,莫不如是。 但练武不是修仙,练的再怎么好,也不能逆生长。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在其体能到达自身巅峰以后就会慢慢衰落,那时便会迎来武者最痛苦的事情——散功。 老化的内脏,和松弛的皮肉不足以支撑磅礴能力运行。不散功,内力就会破坏其身体。 “王公,别死了啊。”嬴成蟜拨马跟上,轻声道:“要是这世上没了王公,就再无人知道成蟜自何而来了。” 两匹马并行,马蹄轻抬孔洞浅,楚泥微扬起又落。 除了鬼谷子,嬴成蟜把身世与千古一帝听,千古一帝也不会有人信。 自两千年后穿越而来这件事,就如同天到底存不存在意志一样,无法证明,是个悖论。 鬼谷子冷面,不为所动。 “长安君真情流露,是以为诩依旧效忠你,借赵公明之嘴,将沛县送到你手?” 嬴成蟜摇头笑道: “成蟜资质一般,能与王公过招,有两点。 “一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知无数先贤之思,窃后世达者毕生所学为用也。 “二是时间。王公看过两百载春秋不假,成蟜读过两千年历史也为真。 “方才我便说了,王公想做什么,成蟜并不清楚,这句话是大实话。王公以为我心思缜密算无遗漏,是高看了。 “对刘邦,萧何这些未见过世面的潜龙,我能以其不知晓的知识打信息差。在王公面前,涉及后世发展历程上,成蟜还占先机。在谋算一人一事上,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占王公便宜? “王公打赌是真输还是故意输,沛县是失了算还是有意给,成蟜都不知道,但成蟜也不在乎。秦人问迹不问心,成蟜只要知晓结果是对我有利,是我所愿便好。” 鬼谷子冷哼一声。 “得眼前小利,失日后大利。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嬴成蟜双手抱头,无所畏惧。 “那我不管,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后来烦恼惹现人不快,何苦来哉?得了便宜要卖乖,不要卖惨。 “就像刘邦,我平白无故对他这么好。要是王公,早就头大如斗,四颗肉痣都要急得爆开了罢?你看他担忧嘛?他欢喜得很。” 鬼谷子咬牙切齿。 顶着鬼宿之象,凡是知者,对他尽皆肃面,敬畏有加。 不知者调侃辱骂皆有。但那些俗人之语,王诩听了非但不气,反而有些怜悯其主,不过是一群未开智的可怜人罢了。 唯有嬴成蟜,知鬼宿异象,却一再编排,说个没完,王诩忍不住想让这竖子尝尝老年人的拳头! PS:晚上还有一更,弱弱的求下月票! 第414章 你吹的牛破了,凭甚要朕来修补? “我这人啊,不想那么多。王公要是想让我多烦扰,怕是要失算了。 “你预判了我,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你预判了我预判伱的预判。这么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皇兄脾气不好,但对王公容忍度应该不小,王公才学足以让皇兄收敛大部分性情。只要王公不反叛作死,性命应是无虞的……” 声音渐远,渐小。 异兽黑虎跟在后方,神色不耐。 前面那两匹马走的太慢了,以致它每一步都迈得很短,很是难受,黑虎的感觉就像是人类夹腿走路一样。 翌日。 又停靠了数日的车队自相县启程,赶赴东海郡。 行进第五日,自咸阳而发的奏章追上车队,到了始皇帝手中。 始皇帝阅毕,唤亲弟入车厢,摔过奏章,神色不善。 “岁前,你一意孤行,要将闾率军北伐匈奴。朕好话说尽,李牧分析透彻,皆无济于事。致使今日有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合该你去收拾。” 嬴成蟜捡起视之,半晌说不出话。 西北战局,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根本没有按照他的意志向下进行。 他钦点的蒙恬确实是打匈奴的一把好手。 有着数十位辞官北上的蒙家一系高级将领辅佐,带着五万骑兵,连却匈奴七百余里。若此刻秦国征集民夫,向北筑城,就能扩大至少三郡的版图。 如此功劳,仅次于灭国之功。若是算军功,足以让蒙恬升到关内侯。 但在如此士气如虹,作战情绪猛烈激进的情况下,蒙恬竟然不打了。 蒙家一系将领北击匈奴,是蒙骜生前嘱咐过的。如今蒙恬的所作所为,已违背了大父意愿。 不但不抗击匈奴,还把嬴将闾的兵马尽数扣押在边郡,做上郡的防护兵。慷他嬴成蟜和楚系贵族的慨,为太子嬴扶苏保驾护航。 奏章是吕不韦写的,吕不韦没有明确写明蒙恬连拦信使,措辞很委婉。 【三公子数发使者,尽皆迷路于大漠。唯有亲自赶赴上郡上表,臣才知此事。】 嬴政,嬴成蟜这两兄弟,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要说在大漠深处迷路那很正常。 但在九原到上郡这一段秦国境地迷路,还是一连数个,还都是在西北作战的士兵,这一点都不正常。 嬴成蟜突然道: “皇兄,你说蒙恬如此做事,是大侄子教其如此,还是其主动为之。” 始皇帝思索片刻,道: “一去近一年了,连蜡祭也没有回来,扶苏现今什么模样,朕还真说不清了。呵,若是这里面真有扶苏的影子,倒是一件喜事。” 不自觉笑了一下,忽然迅速敛了笑意,换上一副万分严肃的表情,抓着嬴成蟜的手腕道: “你此次北上,在上郡多停留一些时间,替朕好好看看扶苏。莫要让这逆子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再走错了路!” 他眼中掠过一抹酷色。 “若这逆子胆敢暗害将闾,就将他带回咸阳,另择太子之位!朕还不老,这天下还能撑个几十年!” 虽然春秋战国年间,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戏码在王室屡见不鲜,但始皇帝不接受,这是他的底线。 说完话,始皇帝看着嬴成蟜,一脸遗憾之色突兀浮现,怎么也掩饰不住。 “唉,阿房说的对,你要是朕的儿子该多好,朕就不必为谁做秦二世忧心。” “哎!过分了啊!” 嬴成蟜愕然抬首。 我拿你当兄长,你竟然想当我爹?!这话有能耐你去阿父牌位前说去! 始皇帝不是没想过兄终弟及,相反,他想过好多次了。 不立嬴成蟜为太子的原因有两点: 一、嬴成蟜强辞不做,天生不爱王位。 二、兄弟俩年龄差距不大,嬴成蟜只比他小四岁。 不出意外的话,他驾崩的时候,嬴成蟜也快挂了,坐上王位也坐不了几年。到时身死改换新王,又是一次朝局动荡,不利稳定,还不如一次性到位。 “过分?有你让荆轲替那逆子杀人过分?这种卑劣手段,不应出现在王的身上!” 皇帝,要杀臣下,也应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暗杀成什么了? 嬴成蟜讪讪一笑。 “不会了,我这次去就要荆轲停手。” 他可以在确定其人有取死之道后,遣人暗中杀害。他又不想坐王位,不必去在乎世俗眼光,心安便好。 但嬴扶苏确实不合适。 一个皇帝用暗杀的方式杀臣下,在群臣知晓后,只会显示自身无能,引起臣下恐慌,弊远大于利。 就嬴成蟜赶赴西北一事,兄弟俩进行了开诚布公的细致交流——如何迎击匈奴,西北七郡最多可参战到何种程度,仗打完之后匈奴地是封给嬴将闾还是划给嬴扶苏种种事宜。 一切都聊完以后,始皇帝揉搓双颊,平复内心的震惊。 “换一个人告诉朕要如此打匈奴,朕一定让他吃二十杖责清醒一下。他不要命想死,朕成全他,不必带着朕的甲士一道。 “理智告诉朕,你的作战计划几无可能。 “朕理智了一辈子,这次便感情用事一回,别让朕失望。 “朕不想做赵丹,也不想你做赵括。 “你我兄弟是成为第二个纸上谈兵,为后人取笑万年。还是再立不世功勋,为后人传颂赞美,皆在你也。” 始皇帝就从来没听过这么疯狂的作战计划。 轻骑深入大漠深处,只带数日的粮草,以战养战,收拢降兵继续作战,这完全颠覆了始皇帝看过的所有兵书理论。 要在三军未动前运输的粮草不需要了,士兵也不需要招募了。一场战争最重要的人,粮都靠敌人供给,历代兵法大家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你一支孤军,凭什么能深入敌后? 凭什么能在吃完口粮前找到敌人,还能战而胜之? 凭什么收拢的降军能即刻背弃生他养他的部落,为你而战?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要是蒙恬不出幺蛾子,我是真不想自己上。要不皇兄你修书一封,让蒙恬进军算了。” “不写,你吹的牛破了,凭甚要朕来修补?” 弱弱的求月票! (本章完) 第415章 始皇帝东行巡游,长安君北上伐匈,秦始变 “皇兄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你我都是为了大秦帝国崛起兴盛。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竖子身上,不如要蒙恬出兵。七百余里,足以证明蒙恬伐匈之能。” 嬴成蟜苦笑。 他与始皇帝说的战法,是完全剽窃了天才将军霍去病。 虽然历史证明了这个战法完全可行,但对于能否复刻,嬴成蟜信心并不大,不可控因素和谜题太多了。 光是在千里一景的苍茫大漠上辨明方向,就是一道很大的难题。飞将军李广走了一辈子也没走出来,至死未封侯。 没人知道对大漠并不熟悉的霍去病,是如何精准找到匈奴老巢的。 “你既能收李牧为门客,军事能力就应比他还强。东巡有朕一个就够了。你去北边,正是大局,至少能看管一下扶苏。” “大侄子哪有皇兄伱重要,大侄子死了你可以再培养一个,现今那些侄子不成器你可以再生。但你要是死了,这天下谁能压得住?我留下保护皇兄安危,这才是大局。” 始皇帝嗤笑一声,一振衣袖。 “朕用你保护?你在朕身边只有多事。没有你耽搁时间,朕早到东海了,快滚快滚。” “李信伐楚时,皇兄事无巨细,与其对着舆图彻夜长谈。怎么到我出征之时,皇兄仅知道个大概便放行了?” 始皇帝拿水壶咕咚咕咚灌水,以袖擦嘴,鹰目一瞪。 “朕与你聊了两个时辰,说的口都干了,还不够细致?” “皇兄没问我如何在大漠上找到匈奴王庭,也未问我如何带兵” 砰砰砰~ 始皇帝重击桌案。 “李信与朕说了一夜,论述了所有情形。朕以为其必胜,其却于楚地大败亏输,折了二十万兵马。 “王翦领军六十万出征,朕问其何以为战,其答‘战场瞬息万变,难以言明’,朕对其如何打仗一概不知,其却灭楚凯旋。 “由此可见,朕是否知道如何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谁领军。 “王翦攻不下李牧,你却能收服其心。只此一事,胜过万千言语。” 嬴成蟜耸耸肩。 “中原的攻城战,和大漠的野战完全不一样,皇兄你以这个评判是不合适。而且我真不知道如何” “装,继续装。” 始皇帝二次打断,冷笑连连。 “你就是懒!你心中定然早已有了攻打匈奴的计划,朕还不知道你?你在朕面前强为将闾要了匈奴地,显了大能。如今朕的三子在塞外苦闷度日,你却悠闲自在,不关己事。今日你这张嘴就是说出花来,西北,你也非去不可!” “行罢。” 嬴成蟜叹了口气。 “皇兄执意要我去也行,我有一个要求。” “次次与朕讨价还价,跟个商人似的!一点也不似我秦人爽利!你若不是朕弟,朕早给你除官削爵!说!” 嬴成蟜身子贴近,要兄长看到其脸上,极为少见的认真。 “此次东巡,务必远” 话说一半,嬴成蟜毫无征兆的言语一停。 始皇帝皱眉。 “务必远什么?” “务必圆满功成,要六国余孽再不敢窥伺我大秦江山!” 始皇帝斜睨一眼,满是不屑。 这还用你这个竖子说?朕亲自巡行是为了什么? “可。” “皇兄保重。” 嬴成蟜拉过始皇帝,重重抱了一下。 始皇帝愣住,垂着双手,不知道该做什么。拥抱这种离别形式,对始皇帝来说很陌生。 他离开咸阳,与阿房告别时,也只是微微颔首。 在胡人肆虐区硬闯出一条血路,最后夺了天下的秦人。先天性情如何,没人知道了。只知后天经历,让他们极度不擅表达感情。 等到始皇帝回过神来,车帘微晃,眼前已无人。 “矫情!” 他大力甩袖,重喝一声。 似是呵斥,又似是别致的告别。 展开奏章,始皇帝无意识触摸光滑竹简,喃喃自语。 “此战败了没关系,只要你能走到世人眼前,便是值得。韩地太小,你的舞台应是天下。 “不过区区五万精兵,朕输得起。李信能用二十万兵马奠基,朕的弟弟,至少值五十万!” 他从来就没以为弟弟能赢,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既然必败,自然不必问细则。 始皇帝骗了嬴成蟜。 昔年王翦伐楚前,不是没有告诉始皇帝作战细则。恰恰相反,其与始皇帝、尉缭、蒙骜等一众人杰,讨论了三日夜! 走到马车车厢外,嬴成蟜最先见到的就是章邯。 自赵高身死,盖聂离去,郎中令章邯便成了始皇帝唯一的贴身侍卫。 天下人虽众,然能被始皇帝信任的人寥寥无几,武功能达到章邯这个境界的人同样寥寥无几。 两个寥寥无几相碰,以致始皇帝身边除了章邯,一直没有第二人。 嬴成蟜轻拍章邯肩膀,给了章邯一个跟我走的眼神。 章邯心领神会,回首看了一眼车厢,随嬴成蟜而行。 运起内力,行路无声。 行了五步,约摸只要小点声,车厢内的兄长就听不到其说话了,嬴成蟜这才轻声道: “巡行务必远离沙丘,沙丘于陛下不详。” 这才是嬴成蟜想要与兄长说的话。 之所以临时变言,是因为以嬴成蟜对自己这位便宜皇兄的了解。真要是原话说出口,起反作用的概率比忠告的概率要大。 本来始皇帝不想去沙丘,但为了证明沙丘不利于他是无稽之谈,为了证明他无所畏惧,定然非得去沙丘转一圈。 告诉章邯就没这个烦恼了,章邯重视始皇帝的安危胜过自身安全,绝对起不了什么逆反心理。 沙丘……章邯默默念着,将这两个字记在心底。 “邯知悉。” “那便好。” 嬴成蟜确定天没有意志,但是对于阴阳术,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事,还是谨慎地信上一点。 就像他对地脉不知究竟,却还是将“沛县”改做“长安”,化为自己领地。 上一世始皇帝死在沙丘,死因成谜,这一世就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 六月廿三,立秋。 暑去凉来,叶子泛黄。 “不知此行是秋风萧瑟,还是硕果累累。” 嬴成蟜自语,换了长衣,原路返回,与始皇帝相背而行。 数月后,太史令补记。 《秦史》: 【六月廿三,始皇帝东行巡游,长安君北上伐匈,秦始变。】 火车上,有点累,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416章 大丈夫受一些挫折,便自暴自弃乎? 大秦帝国西北两大边郡——雁门,九原。 自从六月伊始以来,二城郡便陷入了战备状态,巡行的人数多了,轮值人员也从三批变成了六批。 秋日,是胡人南下劫掠季节。 上次两郡丢失,就是在秋季。 九原郡内。 大秦三公子嬴将闾身着常服,站在阅兵台之上,能将场下演武场的形势尽收入眼。 在其旁,是背负双手的九原领主蒙恬。 “喝!” “哈!” 场下秦军铠甲森明,挥剑刺戈皆可圈可点。 变阵繁而不乱,每人都能精准找到自身所在位置。 煞气升腾,杀气四溢。 挥臂瞪眼,寒光凛然。 这支虎狼之师好似不是在训练,而是在面对真正的敌人,欲择敌而噬。 他们是大秦帝国最精锐的队伍,驱逐匈奴七百余里,要匈奴不敢回首张望。 “我要回上郡。” 嬴将闾低首,看着场下,面无表情。 “三公子自便。” 蒙恬也看着场下,没有扭头去看嬴将闾,颔首淡淡道。 “我要带我的饕餮军一起走。” 饕餮军,是四万七千骑兵的番号,嬴将闾亲自起的。 “那怕是不行,此时正值秋季,胡人最易南下袭扰,三公子不妨再等” 蒙恬摇头拒绝,头还没摇完。 嬴将闾已是转头怒视,沉声打断。 “胡人叩关,是你这个九原领主的事,与本公子何干?” 凭什么要本公子的私军,来为你蒙恬守边! 蒙恬一脸不乐意。 “三公子贵为陛下三子,陛下为你君,又为你父,大秦既是你国,又是你家。胡人入侵,辱你君父,欺你国家,怎么便与你无关呢?” 嬴将闾一脸讥笑,看蒙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别装模作样了,你就是想消耗饕餮军,保留蒙家军,给我那太子大哥留存实力。冠冕堂皇的话少说,你蒙恬虽祖籍齐人,但自小从秦生,从秦长,也算半个秦人,爽利一些。” 蒙恬脸上装出来的不乐意骤去。 “三公子教训的是,那恬就明说了。 “三公子自行离去可以,恬乐意至极,但饕餮军你带不走。 “有一事请三公子放心。 “待三公子走后,恬会待饕餮军一视同仁,不会再只要饕餮军出战。 “届时恬会上报奏章,西北百姓参军热情空前高涨,新增五万兵马。” 如此一来,这四万七千兵马就从嬴将闾私军变成登记在册的大秦帝国正规军。 “有我在,你做梦!” 嬴将闾面沉似水,盯着蒙恬满眼杀机,丝毫不加以掩饰。 蒙恬浑不在意,一个小娃娃,眼神再犀利又能怎样?无爪牙的幼虎罢了。眼神要是能杀死人,他早死在匈奴人的眼中了。 “三公子不走,此事无非是延长一些,结果都是一样的。冬季时节,大雪如鹅毛,各城郡运输粮草暂止。饕餮军想要活命,就要吃九原郡粮草。吃军粮,就要入军队。” “你敢!九原郡的粮草是我叔父运来的!我叔父早便答应供饕餮军日常所需!” 真是幼稚啊……蒙恬内心摇摇头,再不愿多说,转身下了阅兵台。 亲兵李由略有忧虑地看了一眼年轻公子,跟着主将下台。 “差太子远甚。” 蒙恬自语,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故意让三公子听个清楚,要三公子脸色更青。 说那些有什么意义呢?九原是他的封地,他说不给粮食,就可以不给粮食。就像他不让饕餮军离去,饕餮军就不能离去一样。 他不愿和嬴将闾撕破脸,所以留了些颜面。在他看来,三公子若聪明些,早就应该回返咸阳了。在这里和他空耗,放几句狠话,纯属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蒙恬和李由沿着演武场边缘行。 大地震颤,秦军呼喝,一将一兵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前一后向外行去。 在如此纷杂声音干扰下,蒙恬依旧从中寻到亲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在担心你兄弟?” 李由一怔,张口就想要表示否定,嘴张得老大,略一停顿了下,话一出口却是承认了。 “确有些担忧。” 在蒙恬有意为之下,战场上看顾嬴将闾的,一直是李由。 有着这层生死间的情谊,再加上李由为丞相之子,所识极多。 不论从出身还是谈吐都比寻常士兵强了不知多少。既不被嬴将闾轻视,又能和嬴将闾聊到一起去。 两人现在已亲如兄弟。 “那还不快去看顾一二?” 蒙恬脚步加速,两步三步就没了踪迹。 “唯。” 李由对着空气应声,丝毫不意外,返身向阅兵台而行。 没走两步,就撞上了异父异母,脸色难看要死的好兄弟。 嬴将闾看到李由,强挤出一丝微笑,搂着好兄弟脖颈便走。 “心情不好,陪我喝两坛!” 沙土,石块垒起来的房屋,毫无美感,冬冷夏热。 粗犷、粗糙、简陋。 这便是西北边郡,无论是雁门还是九原,都一个样。 嬴将闾的府邸也是如此,除了房屋建的厚了些,缝隙处用特殊处理过的沙土填上,其余与其他民众房屋没什么区别。 吨吨吨~! 嬴将闾抱着一坛子酒,大口大口喝。 李由急忙抢下坛子,怒声道: “大丈夫受一些挫折,便自暴自弃乎?” 嬴将闾颓然一笑,回到家中,强撑的精气神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那李兄说说,我能如何呢?不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带走饕餮军?” 李由放下酒坛,不假思索道: “你若在春夏两季或还可能,胡人若是入侵,必选秋季,蒙将军不会放人的。” ………… “南下!正应此时!我儿!我们不能和月氏国再打下去了!” 匈奴单于头曼带着长子,策马缓行于大漠,望着成群结队的战马,沉声喝道。 “阿父,我们为何一定要秋日南下?平时不可以劫掠嘛?” 长子冒顿脸色黑黝,小小年纪肌肉便已微微隆起,精气神俱在。 头曼执着马鞭,指着大漠上的牛、马、羊,教导已被确立为下任单于的长子。 一是秋高马肥。大漠养了大半年的马膘肥体壮,状态最好。冬天时候只能吃干草,会掉膘。 二是游牧民到了秋天都收好牧草,驻屯于冬季营地,不再需要强劳动力的大负荷劳动,大量精壮汉子闲下来了。而中原地区刚好是收获季节,中原要投入大量劳动力进行收割等劳作,以人多打人少。 三是秋季中原是收获季节,物产最盛,能抢的物事最多。 四是北方极不耐热,胡人以及马匹习惯于干凉的天气,秋季的中原正适合他们活动。 总体来说,胡人秋季南下能有效利用马力、人力以及天气上的优势,能抢到物事就非常赚。在人数繁多,物资匮乏的时候,抢不到物事也是赚,消耗人口就是好的。 但要是不出来,那马匹的良好状态,以及劳动力上的充裕就白白浪费在冬季营地里。 (本章完) 第417章 嬴姓一族,不愧为大秦王族! 蓝天上,雄鹰展示飞翔,一双如假包换的鹰目扫视下方的人类。 头曼说完许久,冒顿没有回应。 匈奴王子双腿悬空轻磕马腹,骏马一声长嘶呼啸而过,迅疾如风。 冒顿在爱马疾驰下腾挪身躯,双脚踩在马背之上,身体随爱马起伏,一高一低,人马犹如一体。 围观牧民,卫兵全都眼放异彩,大声叫好,为他们有如此强悍的王子而欢欣雀跃。 没有马鞍辅助,常人坐在战马上都是难事。如同冒顿般站在马背上,任战马疾驰转向而不落,马术已然通神,匈奴精兵中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冒顿张弓搭箭,弓弦如满月。 一眼睁,一眼闭,觑准猎物,箭矢破空,弓弦颤鸣。 空中一声尖锐悲鸣,一只雄鹰扑楞楞应声急坠,染血的翅膀拼命挣扎,依旧无济于事。 见到这一幕的匈奴眼中异采更胜了,喝彩声不断,手掌拍得通红。 有这样勇猛的王子,何愁匈奴不兴? 今日东胡强而月氏盛,来日苍茫草原,唯我匈奴强盛! “我已壮,阿父仍要送我去月氏国为质乎?” 匈奴王子站在马背上,向他的单于阿父发出了带有颤声的呐喊。 他的阿父犹豫片刻,脑海中,长子的相貌迅速被一个妖媚女人挤掉。 “我儿,唯有如此健壮优秀的你,才能让月氏国相信,我们匈奴是真打算停战啊!你是匈奴的下任单于,保护匈奴,壮大匈奴是你的责任!” 头曼义正言辞,满脸威严地喊着。 无论是牧民,还是卫兵,尽皆捏紧拳头,低下头颅,满脸屈辱之色。 都是因为他们不够强! 才要伟大的头曼单于,送最优秀的王子冒顿去月氏国当人质,以表达停战的诚意,以腾出精壮男人南下中原! 战马回返。 来日又出发。 临行之际,冒顿最后望了一眼生他养他的部落,爱他敬他的子民,最后视线落在一脸不舍的阿父身上。 他的惧心尽去,大声朗笑着,甩着手上的长弓。 “阿父放心!我不会给匈奴丢脸的! “儿郎们!随我走!要月氏见到我匈奴男人多么壮!马术多么高!箭术多么准!” 三千匈奴放声大笑,同挥马鞭。 噼啪声中。 踢踏声里。 匈奴王子冒顿,受匈奴单于头曼之命。 带三千匈奴骑兵,自奔赴月氏国为质,以示匈奴罢兵诚意,要月氏,匈奴休战言和。 ………… 九原,嬴将闾府邸。 啪嚓~! 刚轮值休息的李由抢过嬴将闾手中酒坛,摔在地上砸的粉碎,大声厉喝。 “别喝了!” 小饕餮衣衫尽为酒液所湿,搂着一个美妾。 其醉眼上挑,见是好兄弟李由,嘴角上翘,招手。 “由,你来的正好,快来陪我喝酒! “整个九原,就你一个我看得入眼,就你一个有资格陪我喝酒……” 李由怒不可遏,一把扯过裸着半个酥胸,靠在嬴将闾怀中的美人。 美人被摔在地,一声尖叫,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得。 其他坐在桌案后抚琴、唱曲、卖骚的女郎随之一片尖叫,能确定是吓得。 “喝个屁!天天不是玩女人就是喝酒,你这鸟人哪里像个公子! “滚!都给乃公滚!” 女郎们跑了,跑的钗簪乱摇,球臀晃颤,弄得场中杯盘酒盏一片狼藉。 但在李由眼中,现在的厅堂可比刚才要干净多了。 他眉间起乌云,一脚将好兄弟刚扒拉到身边的酒坛子踢得粉碎,酒液崩了嬴将闾一脸。 三公子这一下子就清醒了,清醒后就被气到了,抹了一下脸上酒液。 “你到底要做甚!要喝就和我一起喝,不喝就滚,别打扰本公子雅兴!” 自那日演武场事后,嬴将闾便一直如此,他看不到希望。 咸阳给的回复是只有四个字——等你叔父。 嬴将闾等个把月了,起初还有心气,越到后面越是萎靡。 他不知道能不能等来叔父,要是叔父来,那要多久才来? 而那日演武场,蒙恬如此强势,让嬴将闾又生出一个疑问——叔父来有用乎? 蒙恬敢在雁门如此强势,换叔父来,便能应对乎? 回想到蒙恬在咸阳时,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叔父的不屑之意,嬴将闾心中有了答案,彻底破罐子破摔。 溺于酒色中,麻痹身体,快活二弟。 李由见好兄弟如此,痛在心中,恨在脸上,深吸一口气。 这也不算是军事机密,将军也没有不许我说出去……他抓着好兄弟衣襟,一字一顿。 “长安君已北上,你是想要长安君见你这副堕落模样乎?!” 嬴将闾先是意外,继而不可置信,满脑子都是“真的”二字。 又想到蒙恬态度,强势,刚打的鸡血全放了出去,掰开李由的手,轻微垂首。 “叔父来有什么用,除了父皇,大哥,谁能压住蒙恬?话那么多,你喝不喝酒啊?” 七月初八,处暑。 处,止也。 处暑,暑气至此而止矣。 长安君今日至九原。 九原城门大开,九原郡领主蒙恬闻长安君在十里之外,便站于城门前穿甲以侯。 比蒙恬还要早来一个时辰的嬴将闾见到蒙恬先是一惊。 蒙恬竟来迎接叔父?怎会如此!他不是对叔父很有意见乎? 差点忘了,叔父为蒙骜讨来彻侯,号为冠军侯。此等大恩蒙恬若不来迎,落人口舌。 哼!只会做做表面样子的鸟人!一点也不爽利!齐人就是不像我秦人爽利! 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键,一脸不喜地呸了口唾沫,就吐在蒙恬脚下。 蒙恬视而不见,稚童置气罢了,眼下迎接长安君才是大事。 亲兵李由倒是用力瞪了好兄弟一眼,嬴将闾回一个“他针对我时你怎么不瞪他”的眼神。 这边小动作不断,那边黄土已纷扬。 一队兵马自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没到半刻钟时间,众人就已能看到战马的肌肉线条。 再几十息过后,头马人立而起,停在蒙恬、嬴将闾身前,后方马匹尽停头马身后。 头马背上人,相貌俊郎,一脸笑意,熟练地翻身下马。 “谢谢二位给成蟜面子,一起出迎。” 嬴将闾苦笑。 “叔父不要逗将闾了,可是怪将闾不去上郡迎接?不是将闾不愿。” 瞥身旁蒙恬一眼,冷哼一声。 “将闾实在是走不开啊。” 蒙恬不为所动,就像没听到似的,低首,抱拳。 “长安君于蒙家有大恩,出城相迎,乃应有之事。若不是秋防严重,本应远驱骑兵分为两列,夹十里长道以迎长安君。” 嬴成蟜扶起蒙恬,眯眼看看,又扭头看着身旁三侄子,淡笑道: “我不是谢你俩出城相迎,我是谢你俩站在一起没打起来,憋的挺难受罢?” 场中气氛霎时僵了。 嬴将闾:“……” 蒙恬:“……” 李由:“……” 所有听到嬴成蟜说话的九原所属都沉默了,感觉有些冷。 这个长安君,是不是有什么大疾啊?这是能公开说的嘛? 进入九原,嬴成蟜本以为感受到的氛围应该是紧张、肃穆。 一个在去年秋末被匈奴占领洗礼的城池,今年又到了秋季,不管是从防范胡人的角度还是战争准备的角度,都应该紧张起来,肃穆起来。 实际上,要说肃穆还是有一些的,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但最应该有的紧张,真的一丁点都没有。 替代这份紧张的情感,是期待、兴奋、热血以及仇恨。 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迫不及待希望胡人南下劫掠,和胡人大干一场!就是那些极为稀少,从上郡移到九原的民众都是如此。 对于有可能到来的战争,九原城军民表现出的不是恐慌畏惧,而是迫不及待。 他们要报仇雪恨,拿着胡人人头向朝廷要官要爵,要地要粮,实现阶级的跃迁! 每一个九原城军民,眼底深藏的都是疯狂。 商鞅的一纸军功爵,造就出了华夏史上独一份的怪物。 历来好战之国,莫有强于秦者! 一行人在九原主街徒步行进,不上马的原因是嬴成蟜不上马,无人敢上。 “叔父,去我那里,美食美人我皆已备好,为叔父接风洗尘。” 嬴将闾趋步到叔父身边,讨好地道。 不论是美食还是美人,都是叔父的心头好,他贪嘴贪美人这两爱好都是学叔父的。 嬴成蟜突兀止步。 所有人没有准备,无法及时止步,尽皆稍微前倾一步,队伍一时骚乱,片刻后才恢复整齐。 面转三侄子,嬴成蟜笑眯眯,反手一巴掌抽在同样笑眯眯的嬴将闾脸上。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下手极重,打的嬴将闾委顿在地,右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众人心头,眼角尽是一阵狂跳,不可置信。 当众打脸,就是蒙恬,也不敢如此欺辱三公子,长安君真狠啊! 蒙恬眼中满是意外。 这一巴掌要是打在他的脸上,他都如此不会意外,他心中也确实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想到,被打的人,是在九原被他一直压制喘不上气的三公子。 这不对啊,长安君不是来为三公子出头乎? “叔父……” 嬴将闾昂着头,满眼不敢相信,为他要来匈奴地,赠他兵马粮草的叔父,怎么会打他? “叫长安君。” 嬴成蟜笑容敛去,面若冰霜。 “我送你来此,是让你放纵享乐的?喜欢吃喝玩乐,那你出咸阳做甚?边郡是挥剑戳戈,建功立业的地方,不是你玩你小鸟的地方!” 场面一时肃静,死一般的沉默。 三公子缓缓爬起,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左脸。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心头,眼角再是一跳。 “叔父,长安君教训的是,将闾知错。” “滚回你的位置!” 嬴将闾肿着双脸回到队伍中。 但众人非但没有觉得这肿胀双脸丢人,反而觉得这样的三公子更顺眼些。 不少人看着嬴成蟜,嬴将闾两叔侄心中暗暗感叹。 嬴姓一族,不愧为大秦王族! 嬴成蟜转头面向蒙恬。 “小辈不懂事,这些时日给蒙将军添了许多麻烦,还望蒙将军恕罪。” 蒙恬暗道一声果然还是来了,微微摇头。 “三公子坚毅勇猛,未” 蒙恬话未说完,其身后忽有一人近前一步,抡圆巴掌抽向其脸颊。 “保护将军!” 李由一声大喝,抽剑,拔剑,劈落,一气呵成,剑斩与他同穿亲兵甲胄的同僚。 今日李由看见这位同僚就心疑。 蒙恬的亲兵就数百人,李由都认识,从没见过这一位。还是蒙恬亲自说新招来的,李由才放下戒备。 数百把秦剑霎时出鞘,龙吟阵阵,速度仅比李由慢了一分,尽皆要剑斩突袭者。 “都住手!” 蒙恬一声大喝,控制住纷乱场面。 下一息。 嬴成蟜身若清风飘如场中,左手探出捉住来袭者手腕,右手食中二指夹住李由悍然下劈的秦剑。 神色如常,云淡风轻。 一人立在场中,分割二人,高人风范尽显。 这一手看的九原兵士眼泛异彩。 握住来袭者手腕倒不显彩,但这二指夹剑可太彩了! 众人与李由是战友,都知道李由虽然身还是少年,但几经战场厮杀,这一剑可不是玩耍剑,而是杀人剑。 让他们横剑拦住基本都能做到,但让他们双指去夹,全得被劈! 便是蒙恬也是眼角狂跳,阿父可没说长安君武功这么高啊! 他右手食中二指弯了两下,暗中摇摇头,接不住,根本接不住。 “阿父,你怎么来了。” 蒙恬一脸惊喜,快步跑到袭者身前。 袭者冷哼一声,摘下头盔,正是本应在雁门戍守的秦国将军蒙武。 李由还没从长剑被嬴成蟜双指夹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身为挥剑者,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那股难以抵御,进不去半寸的非人力量。 然后就听到将军喊这个突袭者叫阿父,不由张大嘴,满是愕然。 将军把他阿父新招来当亲兵? 再看到将军一脸惊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少年更懵了,完全不能理解。 不是将军你亲口和我说新招的亲兵嘛?你不认识你阿父啊? 第418章 他扣你兵马粮草,不还送你一个好兄弟嘛? 郡守府,专用于相商大事的后堂,气氛很诡异。 上首主位本应是九原郡郡守的位置,坐的却是在秦国没有一官半职的的长安君。 其一张脸冷酷无比,不发一言,是厅堂内鸦雀无声,气氛沉凝的主要原因。 右侧首位坐的是双脸齐肿如包子的三公子,这位置本该是郡尉的。 在三公子下方,则是仍旧一脸懵逼,穿着亲兵甲胄的李由。 少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和这一众大佬坐在一起。 其偷眼瞥了坐在自己下面的郡守,腰背有意挺得笔直。 还是坐在第二位!我李由出息了! 李由再往下的三,四,五位,则是本应为此间主人的九原郡守、郡尉、郡丞三巨头。 三人外形完全一致,就像是一个整容医院整出来似的——双膝跪地,腰背弯曲,双手放在膝上,低垂着头,一副此事与我等无关的样子。 左侧首位,坐的则是从雁门郡赶来的将军蒙武。 其实蒙武封地并不在雁门郡,而在云中,雁门是蒙骜的封地。但蒙骜离世,这块封地就落在了唯一子嗣蒙武手中。 只是封地完美继承,但爵位并没有,降了一等。不是从蒙骜临终前的彻侯往下降,而是从蒙骜原本的关内侯往下降,降为大庶长。 蒙骜冠军侯这个爵位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不是武城侯王翦硬打出来的,而是临终前的嘉奖。 你蒙家敢上表从冠军侯往下降,以此说事,是恃宠而骄,欺始皇帝不敢杀人乎? 蒙武往下,才是其子蒙恬。 在九原郡不可一世的蒙恬排座位竟然只排到了左二,这传出去哪里有人肯信。 离谱的事情还未停止。 蒙恬往下,就没人了! 左面就只有蒙武,蒙恬父子二人。 通常这种场合,左右要对称,至少也要补齐五人和右面一样。 啪~! 巴掌虽迟但到。 蒙武突然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这一次嬴成蟜依旧有能力阻拦,却坐的纹丝不动,冷眼旁观。 蒙武怒气爆发,起身怒斥其子。 “你好大胆子!敢对长安君无礼!掌嘴!” 啪~! 蒙恬毫不犹豫自扇,两侧嘴角皆有血迹,对着上首位低头拱手。 要是背上再背上荆条,就是负荆请罪。 蒙武转身抱拳,沉声道: “小辈不懂事,这些时日给长安君添了许多麻烦,还望长安君恕罪。” 这句话除了把“蒙将军”换成“长安君”,完全和嬴成蟜对蒙恬说的话一样。 嬴将闾双脸本应疼得厉害,但此刻却全然没有意识到。面上肿起来看不出表情,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不休。 在我面前那么强势的蒙恬,在叔父面前连辩解一句都不敢,说掌嘴就掌嘴? 而且哪里来的小辈?叔父和蒙恬是同辈啊!听蒙武话中意思,却是叔父比蒙恬高一辈?这是从哪论的?父皇和蒙恬同辈相交啊? 李由依旧是懵逼脸。 赶匈奴跟赶兔子似的连跑七百里,被匈奴成为中华第一勇士将军,被打了两巴掌? 郡守、郡丞、郡尉不敢抬头,心中暗暗叫苦不休。 虽然没看到,但这也不该是我们能听的啊! “蒙武、蒙恬、嬴将闾、李由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唯!” 上首位的声音一出,九原三巨头异口同声地应道,似乎就等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被侮辱的感觉,心中满是庆幸。 三人腿脚麻利奔出后堂,就像是逃难一样。 待三巨头走后,嬴成蟜身子往后一靠,瘫在主位上,没好气地道: “武叔都亲自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小饕餮,回你府上给我拿个冰块,别说你没有。” 嬴将闾还未说话,蒙恬抢先道: “不必,此地便有,恬去取。” 言毕,立刻转身出门。 蒙武笑了一下,坐会右首位,孺子可教。 嬴将闾呆滞,这怎么有股谄媚味道,你蒙恬不是最讨厌幸进之人? 片刻后回神,问道: “叔父要冰块做甚?” 嬴成蟜举起略有红肿的食中二指。 “你当你好兄弟的剑那么好接?” 李由:“……” 嬴将闾:“……” 嬴成蟜嘴上抱怨着,心中却很是得意。 疼归疼,但是真帅啊,还是盖聂这个骚包会耍帅。唉,这货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剑心丢了就丢了,又不会死…… 盖聂武功太高,失了剑心是差越女、章邯这些顶尖高手一线,而不是跌落谷底,嬴成蟜能用的手下中,没人能追踪到剑圣。 一念及此,装逼的喜悦也降了下去。 场中一时无人说话。 直到蒙恬手持托盘入内,盘中有一冰块。 嬴成蟜以冰块敷手指,火辣感觉骤然消退。 他看看出身武将世家的蒙恬,又看看左丞相李斯之子李由,情不自禁吐糟。 “武将玩心眼,文臣耍大刀,你俩是不是生错家族了?” 少年眉头一皱,想出声反驳。 说他耍大刀行,为甚要说将军玩心眼? 嘴没张开,身侧好兄弟已是暗地里打了他胳膊一下,正对着的将军也是投来“不许说话”的眼神。 少年微低头,默不作声了。 场下就四个人,所有动作神态都尽在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也不点破,轻轻一笑。 “蒙恬将军,饕餮军我领走,可否?” 蒙恬未有迟疑。 “本就是长安君兵马。” 嬴将闾如在梦中,不敢相信他百般努力而不可得的军队,被叔父一句话就轻松拿在了手中。 他望着嬴成蟜,满眼震撼。 他一直知道叔父厉害,但没想到叔父如此厉害,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盛气凌人的蒙恬在叔父面前完全看不出任何锋芒。 “多谢。 “武叔,明日成蟜再找你喝酒,今日实在有些疲累了,先走了。” 嬴成蟜随意道。 “走你的,我从雁门跑过来也很乏。” 嬴成蟜走到蒙恬身前站定,认真看了两眼,笑着伸出手。 “以我本心来看,你扣我兵马粮草,欺我三侄子,让我很不爽。 “然从大秦角度来看,在你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做到了最好,我和皇兄都很欢喜。 “国有蒙恬,扶苏之幸,大秦之幸。” 蒙恬发呆,不是懵了,而是不知道应该做何表示,他从来没见过伸手的礼节。 “握上去。” 蒙武提点。 蒙恬恍然大悟,快速伸手握住。 嬴成蟜笑眯眯道: “去年蒙将军随大侄子来长安君府见我,本想揍我,被李牧拦下。今日将军因为成蟜挨了两巴掌,要不继那日未完事,打成蟜一顿?” 蒙恬苦笑,连道不敢。 光看你在主街上那一手我就知道,和你打哪是揍你,分明是被你揍! “那就多谢蒙将军不揍之恩了。” 嬴成蟜面有遗憾之色,掌指用力。 蒙恬只觉手如同被猛兽咬住,剧痛袭来,面上霎时一白,冷汗直冒,咬着牙没有吭声。 嬴成蟜松手,扭头看着坐在右二没有起身动作的李由。 “你坐着干甚?也跟我走。” 李由望向蒙恬,蒙恬点头,少年这才有些不情愿的起身。 待嬴成蟜领着嬴将闾、李由出门后。 蒙恬疯狂甩手,黄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长安君怎如此记仇!” 他感觉他的手都要被捏碎了! 蒙武摇头。 “蟜儿不记仇,一般有仇蟜儿当场就报。 “你若不是生在蒙家,去他府上那晚就被他揍了。” 蒙恬一脸不信。 “这话就有些吹嘘了,我蒙家府上高手如云。他身手远胜于恬恬承认,但哪里能在蒙家逞凶。” “蟜儿摸进去,府上人只敢盯梢,通风报信,哪个敢拦?” “……为何?” “你大父,还有你齮叔,在邯郸一战都是蟜儿副将。灭赵是他王翦不假,把李牧打没心气却是蟜儿的功劳。府上都是军中好手,曾经都算是蟜儿的兵。” 蒙恬愕然,手都不痛了。 赵武安君是被打服的?这…… 府上这么多人知道长安君厉害?没有一个告诉我和弟弟? “计谋诡谲,长于沙场。长安君文武双全,陛下怎么会任其浪荡十年之久?” “蟜儿不欲为官,陛下也不好逼迫罢。” 谋于朝堂的蒙恬环视了一眼堂上,未发现第三者,小心道: “是不是长安君若锋芒毕露,好些人都会倒向长安君,我们蒙家也会……” 蒙武用力瞪了一眼长子,本打算训斥一番。 想到现今朝堂局势,以及始皇帝三番五次强推嬴成蟜,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阿父倒不倒不知道,他蒙武是一定会倒过去的,先王本就属意次子! 到了今时,四海一统,始皇帝主动提及那些往事,率先表达了不在乎,蒙武便也没太多顾及。 蒙恬下意识地揉着有些扭曲的手,半晌才缓过神来,苦笑一声。 “阿父早些说与我听,我也不会做下那些蠢事了。” 蒙武没吱声。 他要是孤身一人,什么也不怕。 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但他身后有蒙家。 陛下不主动表态不在意,他蒙武哪敢乱说? 蒙恬叹了口气。 “真不知长安君这次如何想的,要助三公子伐匈,此既伤国力,又给秦国埋下内乱之祸。陛下亦是如此,原本不同意进军匈奴,怎么现在又同意了。” 其阿父警告道: “你是陛下留给太子的将军,扣留三公子兵马粮草,都是为太子考虑。只要陛下在一日,你便不会有事。 “但你方才所说已超出这个范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除非陛下相召,问你意见,不然不可言说,私下也不可!” 蒙恬颔首。 “唯。 “此次恬全力配合长安君便是,可惜了那些战功。若打下匈奴的是恬,足以封侯。” 蒙武嗯了一声。 心中有些困惑未与长子言。 若是要打匈奴,则需要西北七郡同气连枝,提供稳定后方。 蟜儿这次来第一件事就应该宣读圣旨,哪里有歇一日再宣读的。 除非……没有圣旨! 想到这,蒙武心中有些忐忑,立刻移步去找嬴成蟜。 没有西北七郡后勤供应,再多的军队进入大漠也是个死!这可不能意气用事! 最会打匈奴的李牧,当年率领的赵国飞兵也只是在雁门附近数百里飞,超过这个距离,飞兵就是肥料! 快走两步,忽然一拍额头。 年岁大了记不住事,他忘记了始皇帝下过命令,西北七郡的事,太子一言而决。 太子在咸阳就常拜访其叔父,现在身边最看重的两个人——韩非、李牧就都是叔父的门客。 没有圣旨,有太子本人在此,西北七郡依旧会供应嬴成蟜。 ………… 嬴将闾府邸,三人坐在案前。 “叔父,蒙恬就这么放过了?” 嬴将闾脸敷着冰块,眉宇阴翳,他不甘心。他被欺辱这么惨,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嬴成蟜白了三侄子一眼。 “那你想怎么办?把他杀了?” 李由蓦然瞪眼,嬴成蟜一巴掌拍在少年脑袋上。 “蠢货!李斯怎么有你这么个蠢笨儿子?被人家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少年梗着脖子。 “不许你如此说将军!” 嬴成蟜摇头晃脑。 “我就说!怎么?不爽?来打我啊!” 扑上来的少年被按在地上一顿爆锤,兀自为自家将军力争不已。 两人一大一小,吵的不可开交。 嬴将闾:“……” 这一幕要是让蒙恬看到,大概不会被叔父震慑住了罢,我幼稚的叔父啊…… 一刻钟后,嬴成蟜神清气爽,刚才没有揍到人,总有些不得劲。 李由一脸不服不忿,若是知道自己是为将军挡枪,或许身上疼痛会少一些。 嬴成蟜拿起一个橘子,砸在三侄子身上。 “别说叔父不向着你,走了千里路给你带过来的。 “好了,别阴着一张脸,仔细想想,你真的受过什么欺辱乎? “美食美人都可劲供你,你管这叫欺辱?如果这是欺辱,全天下人都抢着被欺! “况且……” 嬴成蟜瞥着打不服的少年。 “我说蒙恬耍心眼,听上去是骂他,实际是夸他。他扣你兵马粮草,不还送你一个好兄弟嘛?” …… 【PS:求月票】 感谢【昵称懒】大佬的七万起点币打赏! 第419章 他利用你,你恨他嘛? 嬴将闾神色一动。 “叔父是说,这是蒙恬故意为之?” “那不废话嘛,没他的命令,这蠢货敢来找你嘛?” 三公子神色有些忧愤,望着李由眼中满是失望。 李由是他留在边郡唯一信任的人,他在这段时间是真的拿李由当兄弟,比亲兄弟都亲。 “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是蒙恬间人……” “放屁!” 李由跳了起来,皮肉痛楚都压抑不了心间怒火,一脚踢翻了桌案,表现比嬴将闾还要强烈。 面对三公子,指着嬴成蟜道: “乃公是自来看你!与将军何干!休要听他放狗屁” 手肘传来剧痛,犹如断了一样,噎断了李由后余秽语。 少年捂着手臂蹲在地上,满脸冷汗,低声呼痛。 嬴将闾只挣扎了一下,便快步走到其面前,他从嬴成蟜下手力度判断叔父动了真火,不是刚才那样闹着玩。 对着被冒犯到,而神色冰冷的叔父请求道: “叔父息怒,李由他一时情急,冲昏头脑,绝不是有意为之。” 嬴成蟜扒拉开三侄子。 嬴将闾脸上写满担忧,却不敢再拦。 嬴成蟜上前两步,轻踢少年小腿肚。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颇强。 少年昂首,虽是仰视,却满脸仇恨,毫无服软之意。 李斯那样一个审时度势之辈,怎就教出了这么一个刚烈的儿子……嬴成蟜心中嘀咕,绽放笑脸,如三九寒冰化开。 “疼不疼?” 少年气急。 军中向来接触的都是直来直往的汉子,哪里有这样喜怒无常的疯子? “你是有什么癫症罢!” “你不是第一个如此说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今日想说的不是这个。” 嬴成蟜一把拽过三侄子,对少年笑道: “你觉得刚才小饕餮站在你身前,是自愿的还是我让的?” 少年痛楚骤然一停,感觉与意识两分,脑中只存的下嬴成蟜的声音。 三公子表现也没好到哪去,如一个牵线木偶似的,站在原地僵直。 “自我入城以来,我与小饕餮的交流都是在你眼前,我定然是不会提前嘱咐要他救你。所以,刚才他站在你面前为你出头,肯定是出自本心是罢? “我现在告诉你,我下重手,就是料定他肯定会为你出头,给他提供救你的这个机会,要你感激他。 “我接下来还可以对将闾说:‘我这口气必须要出,必须要扇出去两巴掌,你要还站在这里护着这竖子,便替他受巴掌。’ “以将闾脾气定然不会移位,那我这两巴掌打出去,你是不是对将闾就更感激了?将闾所做的一切都是发乎本心,所以,你觉得此事与我有没有关?” 李由头脑嗡鸣作响,空白一片,好似群星在其头颅中爆炸一般。 嬴将闾呼吸急促,带动肿脸阵阵作痛,其却完全感受不到。 若不是听嬴成蟜讲述,两人完全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由桀骜是发自本心,嬴将闾护好兄弟也是发自本心,与他人何干? 但听了嬴成蟜的话,两人哪里还能认为与他人无关?所有一切看似自然,实际就是嬴成蟜早已编排好的! 嬴成蟜回到座位,自斟自饮,边饮边言。 “三侄子自幼长在宫闱,熟读百家书籍。我小妹再怎么不靠谱,教自家儿子还是上心的。 “初到边军,和大字不识一个,满口污言秽语只知道砍杀玩女人的秦军怎么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这时候只要是个识字的出现在三侄子面前,三侄子都会有知音之感。冒出来一个丞相之子,那就是伯牙遇子期! “这些秦兵就是淤泥,有他们衬托,你李由在这里就是为数不多的几朵白莲。 “要是我没猜错,自从你和三侄子成了兄弟,每日都有大量时间来找罢? “你仔细想想,除了你这朵白莲花,你看哪个亲兵有这么多闲工夫,天天陪人喝酒、聊天的?亲兵不需要执勤的嘛? “小饕餮你也不用生气,这蠢货就和你刚才一模一样,所作所为都是发自内心。他是真心拿你当兄弟,不是受蒙恬指使,要不然表现不能这么自然。 “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挺期待这蠢货是受蒙恬指使。小小年纪演戏能演的这么真,前途不可限量啊。” 解开了心结,嬴将闾内心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反而满是阴霾。 不是因为嬴成蟜话外点他是蠢货,而是因为自己深陷蒙恬网中而不自知。 若叔父所言为真,那么这些时日以来,他嬴将闾其实一直是蒙恬的牵线木偶。自以为被压制,根本谈不上。压制的基础,是两者对抗,而不是一面倒的受支配。 扶起犹如失了魂的李由,嬴将闾强笑一下。 “叔父未免把蒙恬看的太高了些,他哪里有叔父这般心机?” “高?” 嬴成蟜冷笑一声。 “乃公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真蠢,还是装蠢。不管是哪个,反正都是蠢! “你可以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以不失拔剑的勇气。但绝不可以在战术上藐视敌人,这是你取死之道!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三公子凭什么敢真不拿九原领主当回事? “九原是蒙恬的,云中是蒙毅、武叔的,雁门是蒙公的,现在也为武叔继承。西北一共只有七郡,蒙家占了三个,你看当朝哪一家有如此殊荣?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何况现今你是兔,蒙恬是狮。武叔尚在,蒙家当今主事已然以蒙恬为首,连武叔都被其一纸书信叫到九原。 “皇兄亲自指定给扶苏选定的顾命大臣,满朝文武可就这么一位。这样的蒙恬,你以为他弱?我不管你当蒙恬弱是虚情还是真心,都不可以!” 嬴将闾犹自嘴硬。 “叔父如此盛赞之人,却为防叔父责罚,提前将阿父叫来,还假作亲兵藏在军中,实在让将闾难以高看。” 嬴成蟜倒酒动作一停,呸了一声。 “傻逼,教不了。” 拂袖而走。 嬴将闾懵逼,没有想到叔父这么没有耐心。 情急之下,连兄弟都顾不上了,猛扑上去,一把抱住叔父一只大腿。 “能教能教!叔父你说!将闾听着!” 嬴成蟜一脚踢开,大声怒斥。 “要不是看在你阿母份上,乃公早让你滚回咸阳了!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你挨那两巴掌以为我只是做戏给蒙恬看啊!乃公也是真心打你!从我见你到现在,就道上自扇那一巴掌的表现还算及格!” 嬴将闾就像是个弹簧一样,落地一瞬间就又扑回来。这回改抱嬴成蟜两只大腿,一脸如听圭臬之言的模样。 “叔父教训的是,叔父教训的是。” 嬴成蟜斜睨三侄子。 “看不上蒙恬叫阿父,你这副模样比蒙恬丑了十倍,怎么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时不让叔父离去,就是最大的大事!” 嬴成蟜怒色稍缓。 “这话倒还勉强中听,起来罢。” 三公子滋溜一下爬起来,跟猴子一样灵巧,小心翼翼搀着叔父手臂,如同搀着失去自主能力的老人。 重新落座,嬴将闾这回学乖了,再不敢乱说话,一边给叔父倒酒,一边小心翼翼虚心求教。 “叔父,蒙恬为何要把李由送到我身边啊?他不是大哥的人嘛。” 嬴成蟜喝了一口酒,招手要那边的李由坐近来听。他叫李由来不是为了打一顿出气,而是教导,李斯可是给他做了不少事。 数年后李斯知晓,放声大笑,连道“斯所为,值也”,这位楚人又一次赌对了。 叛逆少年这次没有叛逆,沉默着坐了过来。 “蒙恬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蒙家。蒙家既是他的后盾,又是他的包袱,他做事不能全顺自己心意。 “如今扶苏虽然占据太子之位,但皇兄春秋鼎盛,至少还可在位二三十年。我大秦灭了六国统共也不过十年光景,二三十年这么长的年限,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猜不准。” 嬴将闾眼睛一亮。 “叔父是说,蒙恬看好我?他以为我能为秦二世?” 嬴成蟜白了突然兴奋起来的三侄子一眼。 “想美事去罢。 “太子之位定,若有变故,除非扶苏触碰皇兄逆鳞,或是死于非命。不然大局已定,秦二世必然是扶苏,你在想屁吃。 “他站边扶苏是皇兄指使,其扣你兵马粮草,这些尽是为扶苏谋,是皇兄喜闻乐见的事,这就是顺应帝心。 “你到底哪根筋不对,会以为自己被蒙恬青睐的?青睐你还用你兵马给扶苏保驾护航?” 嬴将闾一脸丧气。 “不得罪死你,送你李由,是因为他性格谨慎有加,担心真出了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意外。 “有李斯在朝,蒙恬在边,李由便是下一代大秦肱骨。到时候你若真走了大运上位,李由于你,就和蒙恬于扶苏一样,都是最亲近的关系。 “你就算要报今日之仇,看在李由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对蒙家下手太重,至多也就是削几等爵,收几座城了事。 “今日其与武叔坐于左,父子尽皆收敛煞气。把右手尊位让给你,下陪李由,还要郡守、郡丞、郡尉三人坐于下。 “二对五,这就是示弱,就是让你出气。在街上武叔突然打其脸,是因为你在街上受了两巴掌,他便也当街受两巴掌,消你怨恨。 “你仔细想想,蒙恬与皇兄从小玩到大,除了你,可曾说过你哪位兄弟?他心中有分寸着呢。 “大秦不管日后谁得势,蒙家都荣光依旧。” 三公子略有不死心。 “叔父刚还说二三十年太久,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嬴成蟜想着前世大秦结局,看着三侄子,神情古怪。 “皇兄意外离世,近臣李斯秘不发丧,矫诏要你继位,伪造圣旨要扶苏,蒙恬自裁。扶苏当场抹脖子自杀,蒙恬绝望之下自裁。 “只有这种情况,你会上位,蒙家会倒霉。” 嬴将闾本来萎靡不振,听了这话吓出一身冷汗,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何止是他,旁边的李由也是如此,冷汗涔涔不止。 这话嬴成蟜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谋朝篡位,这是掉脑袋都解决不了的大罪,非得三族消消乐不可。 “这,这,这……” 嬴将闾结结巴巴这了半天,被叔父看的心中直发毛。 再来不及组织语言,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这意外可太意外了!” 嬴成蟜呵呵一笑。 “你也觉得不可能罢。” 但这就是真实历史,现实永远要比还要魔幻。 若是鬼谷子在,这句心声嬴成蟜就会说出口了。 “一个蒙恬就让你丢盔弃甲,每日酗酒,玩弄美人,空度时光。你当初还轻视你大哥被我困在大郑宫,你不也被蒙恬困在九原? “你大哥最后自己杀了出来,你呢?还要我来解救。局外笑扶苏,局内不如扶苏,这样的你,哪里有资格争太子之位呢? “不是皇兄和我不给你们机会,偏向扶苏,事实是,你们就是能力有限,难当大任!” 嬴将闾低下头,不言语了。 嬴成蟜转头看向旁边揉着手肘的少年。 “从军当兵不是要你弃文从武,你最崇拜的将军最有智慧,不输你阿父。今日我将他一切所作所为尽数剖析,他利用你,你恨他嘛?” 少年怔怔,虽然被利用,心中真是生不起一丝恨意。 没有蒙恬,他哪里能跟大秦三公子称兄道弟呢?他是李斯的儿子不假,受蒙恬器重培养也是真。 但嬴将闾是始皇帝之子。 始皇帝是王,天下只有一个。 蒙恬,李斯再贵也是臣,有无数个。 高攀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嬴将闾,是他李由。 “要帮你的好兄弟,就不要只跟蒙恬学打仗,也学学谋略。 “损人利己的计谋,是个人都能想出来。利人利己的计谋,没几个人能想出来。 “计谋被拆穿前,你不知被算计,对其感恩戴德,这叫小聪明。计谋被拆穿后,你知道被算计,依然对其感恩戴德,这叫大智慧。” 第420章 蒙公的孙子?就这个鸟样? 翌日。 嬴成蟜邀蒙武,蒙恬父子二人相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三人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嬴成蟜放下筷子,起身拱手,一脸诚恳。 “武叔,蒙恬,成蟜请二位随我深入大漠走一遭。” 蒙武紧随起身。 “不需你说,武叔也会随你出征。这次从雁门而至九原,不只是给这小子站台,更是与你随行。沉寂了十年的成蟜公子,这头彩你武叔怎能错过?” 话都说尽,看身旁儿子还不起身,坐在椅子上自顾喝酒。 蒙武一巴掌打翻儿子手中酒杯。 “还不起来!” 酒杯摔在地上的破碎声,几乎和蒙武的怒吼声一并响起。 蒙恬起身,阿父神色稍缓。 九原领主拱起双手,右侧手袖被酒水打湿的洇痕分外明显。 “恬不能随长安君出征。” 未等嬴成蟜做出反应,蒙武神色立变,满脸怒色,抡圆巴掌。 “逆子!” 蒙恬竖臂横挡,面无表情。 “阿父,你要毁了蒙家嘛。 “孤军深入,这是一条死路,你带兵多年,不知道乎?” 蒙武愤而撤臂。 “你这小儿!忘记我昨日与你说过的话了嘛!忘记你大父!你王伯父都曾是成蟜副将乎! “忘记长安君守着邯郸围点打援,将李牧困死在其中!最后带着廉颇,以马鞍,马镫,马蹄铁叫李牧不战而降乎! “论打仗!你差蟜儿远甚!” 蒙恬对着嬴成蟜拱手低头。 “敢问长安君,此次深入大漠,将何以战?可否要太子支援?” 嬴成蟜正色回应。 “不需要,吾等长驱直入,以战养战。 “收胡人以为兵,夺牛羊充做粮,直捣匈奴王庭也。” 蒙恬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嬴成蟜到九原之前,在上郡待过三日。 嬴成蟜没到九原时,他就已收到太子给他的飞鸽传书。 信上说叔父不需要七郡补给,要孤军深入大漠,让他务必拦住叔父。 蒙武大惊失色,紧上一步,撞得桌案上盘盏乱颤,哗啦作响而无觉。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打仗的方法!蟜儿你不要以为匈奴望风而逃七百里便轻视他们!这样打仗是送死啊!” 蒙恬拱手半拜。 “长安君在街道拦下阿父那巴掌,使恬不在三军面前失了颜面,恬在此多谢! “恬已通信太子,若长安君意伐匈奴,西北七郡从此刻开始征讨民夫,在九原三百里外修建城池,九原守军入驻。 “只要长安君稳步推进,不思孤军深入妄想,背靠七郡,开疆扩土。九原自恬始,尽听长安君之令!” 嬴成蟜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西北七郡刚有起色,百姓脸上始有笑容,家中方有余粮。当此之时,绝不可要百姓背井离家,民力当恤! “七郡为今之重,是休养生息,发展经济,不是参战。这时动用七郡,便是穷兵黩武,民不聊生。” 西北七郡,不单指七座大城,还有大城间的无数村郭。 大城军比民还要多,这些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村郭,才是西北这片地区的百姓聚集地,能代表西北人间。 来九原之前,嬴成蟜特意换了便装,考察过西北村郭间的真实情况。 苦不堪言! 塞外民风警惕、彪悍。 为了探访到真实情况,嬴成蟜每次都换好当地破衣烂衫,绕过村口岗哨溜入村中,避免被当做外人严防死守。 溜倒是能溜进去,每次都成功,但每次观察完后想要问询时就会被发现。因为村民互相都认识,只有嬴成蟜一个生面孔。 这些塞外村郭少的只有百人左右,多的也不超五百之数,全是本村人。 为了征战六国,关中征兵屡征不断,多少人也不够用。 王翦灭楚一战兵发大军六十万,运送辎重粮草的随军人员超过百万! 关中,巴蜀等地登记在册的不过五百万人,一百六十万都去打仗,平均三个秦人便有一个当兵。 秦国一心对内征战,如此这么高强度征兵,再没有多余人能迁往塞外开荒。 开荒之土为己所有这样的律令早就取缔,这些村郭已十数年没有外来新鲜血液。 胡人的劫掠,繁重的徭役,让村民死亡数远大过新生数。大村郭变成中村郭,中村郭变成小村郭,小村郭变没。 嬴成蟜暗访时,见到所有村郭中房子大同小异,为土木结构,十分简单,是用毛草和土砖构建而成,具有最基本的挡风遮雨的的作用。 每个村落几乎都没有种植树木,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村民面黄肌瘦,个头矮小,眼窝深陷。只是数十年,他们就与关中人士有了不太明显的相貌差异。 他们也比关中开朗一些,会说些家长里短,割麦子的时候劲头十足,憧憬交了赋税,今年能剩下多少粮食。 自太子来到西北,减免赋税。 匈奴被蒙恬赶走七百里,胡人不来。 七郡百姓生活刚刚有了起色,虽然这样的生活在嬴成蟜看来实在糟糕,但在这些百姓看来却是好的很,比从前好多了。 从前是修不完的长城、关隘,是纳不完的粮食、赋税。 二者伴随塞外百姓,由生至死。 蒙武,蒙恬对视一眼,父子二人齐上阵给嬴成蟜做思想工作。 嬴成蟜同样想说服二人,搬出了说给始皇帝听的那一套战法。 但蒙家父子兵法大家,一听就听出这其中难点在哪。蒙武追问怎么能利用胡人为己用,蒙恬追问如何在大漠辨明方向,找到胡人部落。 嬴成蟜这些时日也不是光赶路,早就做好准备,一一解答。 然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蒙武大摇其头。 “愚民把戏,长安君不可信也。” 蒙恬真诚劝谏。 父子二人一直认为嬴成蟜的战法不可行,有着大问题,坚决要嬴成蟜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建城推进。 嬴成蟜气笑了。 合着我说这么多话就是浪费口水,我解释了你们不信,那还要我解释干嘛? 猛一摆手,乾纲独断。 “饕餮军是我的,只能按照我的战法来,没得商量。” 蒙恬昂首挺胸,气度沉凝,气势比在长安君府初见嬴成蟜时强了何止十倍。 与匈奴一战虽然不算军功,但战绩却是实打实的,彻底让蒙恬洗去伐楚大败的耻辱。 如今的蒙恬,年岁、体力、自信尽在巅峰,精气神三合一! “长安君一意孤行,恬不能随。” “怎么,用对付小辈那套对付我?你要扣我饕餮军?” “恬不愿为之,但若长安君一意孤行,空耗国力,恬唯有得罪了。” 站在门外值守的两人,一是蒙恬亲兵李由,另一个竟是大秦三公子嬴将闾。 这是嬴成蟜有意培养二人,就和当初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昭襄王做什么事都带着他是一样的。 他能成长到今天这一步,大多都是三王后天培养。三王早逝,教法却没断掉,在嬴成蟜身上得以延续。 “李兄,你说叔父会如何做?我猜叔父袖中有父皇圣旨。” 嬴将闾小声道。 在九原,有绝对军权的蒙恬是无解的。 虎符在手,想要让九原军倒戈,除非始皇帝亲到,太子来了都不行。 想要压住蒙恬,只有始皇帝才可。 “不会。 “昨日长安君痛斥你,对你大失所望,分明是认为你应该自己解开将军的限制,而不是靠长安君这个外力。 “今长安君面对困境与你一般,若是拿出陛下圣旨,此不也是以外力解邪?昨日有何面目如此说你?” 嬴将闾撇撇嘴。 “这你就不懂叔父了,他向来如此,竖子这称号不是白来的。 “你若是事后质问他:‘你拿出圣旨不也是外力嘛?’ “他就能一脸惊奇地回你:‘这算什么外力,圣旨是我要来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能拿到就是我的本事,你有能力你也去拿啊?我绑着你手了?’” 李由无语片刻,道: “那昨日你也可以说:‘我能要你来就是我的本事,你有能耐别来啊!’” 嬴将闾轻叹口气。 “我不敢。 “他会揍我一顿,然后把我扔回咸阳。 “有些话只能他说,他就是这么双标。” 什么叫双标?这词何意? 李由刚想问出口,厅内声音适时传来,让他恍然大悟,想着原来如此简单。 让他的好兄弟木然当场。 厅内,嬴成蟜拦住要说话的蒙武,笑着对气势凌人的蒙恬道: “好啊。” 好? 蒙恬蹙眉,不解其意。 这是任由我扣下的意思嘛?这口气可不像是服软。 “蒙将军要打,成蟜陪着就是。” 不是你要打匈奴嘛?哪里是我要打? 蒙恬一时没有听懂。 “本君打不打的下匈奴不知道,但一定打的下九原。” 蒙恬骇然抬首! 他终于听明白了,嬴成蟜要拿四万七千饕餮军与他蒙恬开战! 蒙恬张大嘴,想要说“你安敢如此!你这是谋反!” 九原军是登记在册的秦国正规军,饕餮军是私军。 私军攻打正规军,就是谋反。 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时候却变了言语。 “……恬戏言矣。” “哈哈,成蟜也是戏言。” 门外值守的兄弟俩可没当这是戏言。 嬴将闾低着头,突然一嘴巴抽在脸上。 李由默默看着,没有拦阻。 饕餮军,在嬴成蟜没到之前,是听他嬴将闾的啊。 扣留饕餮军把守边疆,始皇帝不会动怒,还乐见其成,没出事那就一切安好。 但要是出事了呢? 他嬴将闾是大秦三公子,又有兵马在手,蒙恬一个将军凭什么能压制他? 两边打起来,嬴政还能出大军把儿子剿了?他怕个屁啊! “饕餮军是长安君的,将领不是。” 蒙恬沉声道。 四万七千人,需要军官居中调度,不可能尽由将军一人指挥。 而饕餮军的军官,都是蒙家旧部,受蒙骜之命辞去官爵奔赴而来的大秦将领,其中不乏将军。 没有军官,嬴成蟜一人伐不成匈奴。 嬴成蟜依旧是拦住蒙武,笑道: “这句是不是戏言?” “不是。” 十数日后。 边塞孤城,大漠绿地。 九原郡外,一个老将,领着一群老兵放马关前。 老将身上的甲胄有锐剑划出的划痕,钝器凿出的凹坑。 他趋马上前。 一支利箭自上而下,射在战马一步之外,半支箭插入土中。 城上一位老守军以手遮阳,眯眼大喝。 “来者通名!” 老将立马,摘下头盔,白发飘飘。 “王齮!叫蒙恬那竖子来见乃公!” 声如闷雷。 城上没了动静。 过不多时,城门大开。 两条黑线从九原城门向外疯狂蔓延! 起先跑出来的是马铁跑出幻影的骑兵,随后是两条腿紧倒腾的步兵,骑步相合,永无止境。 骑兵奔驰,在老将身前百步处立分两侧,各绕一个弧线,犹如包饺子一样,把老将老兵们包在当中。 一匹匹战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摇头摆尾,极为不满。好容易放出来跑了一会,就跑这点路?那给它们包铁梯子做甚?不够! 步兵手中秦剑出鞘,锋芒毕露,反射的光芒似要晃瞎太阳! 两条长列有弧度,不成一字,相连排开。 在这当中,蒙武、蒙恬策马疾驰。 骏马冲刺到老将身前二十步,二人齐下马,徒步走到老将面前。 堂堂雁门郡领主蒙武,九原郡领主蒙恬,竟然不敢策马来到老将面前! 按理说甲胄在身,不便施全礼,便是面见始皇帝也可以免去部分礼节。 但全副武装的两人却是拱起双手,深深弯腰超过了九十度,施了一个不能再全的全礼! “侄儿拜见伯父!” “蒙恬见过王公!” 老将坐在马上看着二人,想起那个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又撵了敌军十里地的齐人。只一站,本是个小卒的齐人就凭借勇猛,进了王齮这个五百夫长的眼中。 从此以后,那个齐人就跟王齮作战,两人靠着战功一路升迁,打仗有胜有败,但总体而言还是胜多败少。 十年后,二人都当了将军,那个齐人爵位竟然比王齮还高一等。 王齮嘴上嚷着苍天不公,心中却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 这个不识大字,不通兵法,满口污言秽语的齐人,在战场上比王齮这个秦人还要秦人! 打下的城比王齮多,杀的人也比王齮多,那爵位就理所应当比王齮高,这就是秦国的道理。 而且,那个齐人比所有人都要尊秦王。 长平之战若是没有那个齐人,人屠白起必下邯郸! “乃公不是秦人,乃公是齐人!乃公要在秦国站住脚!乃公就必须尊王!王错!乃公跟着错!” 那个齐人一生看似显耀,骂遍了满朝文武,见到秦王也敢拍桌子。 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主见,就像是王的影子。王要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武安君死,王齮心中不平,就辞官归家不理王命。 那个齐人也不平,却要忍住悲痛,受王命而劝王齮归军。 不负王命,就要负本心,就要负武安。 到王齮府上,那个齐人一声没吭,只是坐了两个时辰便走了。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那个齐人没负他王齮。 本来想一马鞭抽在蒙恬脸上,抽一个皮开肉绽,满面开花的老将,最后只是冷哼一声。 “滚开!” 战马人立而起,父子散开,老将策马,疾驰而过。 “三军听令!随我入城见将军!” “唯!” 数千人齐喝的声音也并不响亮,只有喑哑,老迈,听上去还不如王齮一个人的声音大。 应者本就是没有多少寿数的老人,哪里响亮的起来哦。 一匹匹战马有秩序地从蒙恬眼前冲了过去,瞥下来的目光尽是冷然、鄙夷、敌视…… 蒙公的孙子?就这个鸟样? (本章完) 第423章 嬴成蟜:小饕餮,明天我不来了,你还来不来? 嬴成蟜特意要一众老兵在饕餮军的见证下入场,自然是为了立威。 军队里面也谈资历、势力,但谈的最多的还是实力。 展现高明骑术、协同作战能力,让一众饕餮军误以为是铁鹰剑士的老兵们,大部分都极为顺利得被编进饕餮军做将领。 少数没有被编入的,则是因为身体残疾。 这次孤军深入大漠,是去匈奴腹地作战,对机动性的要求要比当年对赵作战高得多。真正的没有援军,举目皆敌,对机动性、战斗力的要求也要高于当年。 缺一根两根手指脚趾,没了鼻子缺了耳朵毁了半边脸,这样的残疾对战斗没太要命的影响,嬴成蟜可以编入军队。 但王五这种缺了一条臂膀,更有甚者缺了双腿,这种严重影响策马驰骋,以及马上作战能力的,就不能编入军队。 执行标准如嬴成蟜刚才所言,骑在马上不能解放双手开弓射箭,一律留守。 算上老将王齮,总计有四千五百三十八名老兵,最终留下的有一千二百三十一名。 战争是残酷的,能完整活下来就是幸运。 饕餮军加上老兵,合起来人数再次过了五万之数,冒了一个小尖尖,零不过千人。 嬴成蟜取消了原蒙恬给饕餮军的军制,重新划分。 五人为一伍,设伍长。 十人为一什,设什长。 百人为一佰,设佰长,又叫百夫长。 五百人为一营,设营长,又叫五百夫长。 万人为一军,设偏将军,又叫万夫长。 按照秦军军制,没有营这个概念,五百人就是五百人。 在五百人和万人之间还有个千人——千人为一仟,设仟长,又叫千夫长,千人是秦军最小队伍编制。 但嬴成蟜不习惯以仟为单位,他习惯队伍编制最小是营。饕餮军有些不适应,老兵们都习以为常。 嬴成蟜之所以留一个月时间,既是让老兵与饕餮军磨合,又是让饕餮军习惯以营为单位的作战方式。 五万人共分五军: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 每军领二十营。 从伍长到营长,嬴成蟜用了半日初步定下。 然后告诉饕餮军,因为老兵们长途跋涉今日不在状态,若有不服老兵,想当伍长、什长的,明日请早还在这演武场,现场挑战。 每人一次机会,每个老兵每个时辰只接受一次挑战。 赢了就是伍长、什长,输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加倍。 翌日。 旭日未生,天色将明。 演武场已是人满为患。 共比三项:马战,箭术,马术,赢二为胜。 挑战开始,场面瞬间如火如荼,不服气的人不在少数。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知道你厉害也要打,军中就是如此。 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 二人交战,脏话不绝于耳;箭矢纷飞,标靶应声不绝;骏马奔驰,人马交错闪烁。 嬴成蟜换了一身素白长衫,盖聂走后,他就比较偏爱白色。 腰间环以一条碧绿的螭纹龙首玉带,头发散在脑后没有束冠,不像是一个将军,像是误入军场的贵公子。 在其身边,则是王齮,蒙武,蒙恬,李由,嬴将闾五人。 四人眼中倒映着场中比斗,都看得认真。 王齮看了半晌,轻声道: “将军,这样比下去甚时候是个头?怕不要半月以上。训练要一个月才能磨合成型,这太耽误事了。” 嬴成蟜眼神飘向三侄子。 嬴将闾心领神会,知道这既是叔父考教,又是给他机会。 自从嬴成蟜到来以后,嬴将闾的定位就很尴尬。 王不王,将不将。 除了挂着个大秦三公子的名头,再无其他身份。 他嬴将闾最终目标是占匈奴地而为王,不是当一个大秦三公子。 他必须要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若还是以前被蒙恬压制的喘不了气,一心想归咸阳的嬴将闾。别说不能让其他人信服,他叔父铁定是不会让他在塞外称王的。 他轻吸一口气,放松心情。 昨夜他和李由二人聊了半宿,分析嬴成蟜、蒙恬、蒙武的人的所作所为。今日王齮的问题正好是二人昨日聊过的,他只要照本宣科就行。 “王公,这一次次挑战本就是磨合,老兵在渐渐融入饕餮军。 “叔父,长安君初来九原,不知原饕餮军能力如何,这场兵士比武便能看个大概。且能大浪淘沙,将真正有本事的人选出来。 “这样选出来的伍长、什长,不会有人不服。在作战时执行命令,不会有人起怀疑之心,动作缓慢,延误战机。” 嬴将闾初还有些生疏,越说越熟练,到最后侃侃而谈。 说完后,嬴将闾望向叔父,探求叔父反应。 嬴成蟜笑笑。 “还成,有些长进。” 嬴将闾想忍住不笑,却根本忍不住,这是他在九原见到叔父以后,第一次得到认可。 王齮点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蒙武面无表情,有种去年和李牧一起激儿子的感觉。他就不信王齮作为和阿父齐名的老将,会这么无知。 伯父打了一辈子仗,和打仗有关的什么事不知道?蟜儿这么栽培三公子,当真以为能拿下匈奴地? 蒙恬有种掩面冲动,他回想起在李牧面前怒发冲冠,誓死兵发九原,雁门的时候了。 今时嬴将闾,便是彼时蒙恬。 当时为当局者,被迷的晕头转向。 现在做旁观者,看的可太清楚了! 真是丢人啊! 社死一会,蒙恬也和阿父想到了一起去,怀疑地看着嬴成蟜后脑。 长安君是真有把握打胜?还是骄傲自大,没拿匈奴当回事? 一天后,挑战暂止,明日继续。 “王公,别干预挑战结果。战场上向来就是能者上,老兵若是不敌,你强推上去只会让其送死。” 嬴成蟜对老将叮嘱。 他今日看了一天,基本摸清了饕餮军大体实力,接下来的时日不会来演武场了。 “齮明白。” 王齮点头。 嬴成蟜笑笑,瞥了眼三侄子。 “小饕餮,明天我不来了,你还来不来?” 嬴将闾打了个机灵,振奋不已。 “来!” (本章完) 第427章 他是个普通人,两世都是 嬴成蟜最近状态很不好。 想要让阿母明白他很强,很厉害,不会有事,难度和变法相差无几。 他想要阿母好好活着,活的很好。也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使其贴近他梦中的世界。当现实和梦想发生碰撞时,他想要兼顾,却迟迟想不出办法。 他策马出城,要所有人不得跟随,连一直暗中贴身保护的越女都不例外。 朝阳自地平线起,初升。 他向着光与亮的源头进发。 半枯不枯的草飞速后撤,劲风不断打脸。 他胯下那匹养在雁门郡,许久不曾被放出来的骏马跑了一个痛痛快快,嘴上嚼头被勒住时前蹄上扬一米以上,咴咴长嘶不止。 他骑在马上,目之所及,唯蓝天与大地,皆辽阔无垠。 目之尽头,天地相接。 蒙恬驱逐匈奴七百里。 这七百里地,匈奴不敢在这放牧,秦人不敢在此生活——没有城郡的地区,不安全。 七百里地无人烟,这正合赢成蟜心意,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与自己说说话。 他跳下马,牵着马,随便走着,没有什么目标。 猜着松软的草,吹着微凉的风,他苦笑一声,心头的乱麻依旧乱成一团,解不了一点。 这样的选择,他上一世就做过了,选的梦想,后悔至今。 “两世为人尽平凡,活不是人杰,死不为鬼雄。” 他突兀念叨了一句,然后停住脚步,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靠!穿越太久,没人的时候说话咋也这么酸!” 他继续迈步,骏马跟着迈蹄子,时不时吃两口草然后吐出来大半。夏季过去,草都不嫩了。 在马吐草的秃噜声里,嬴成蟜开始回想上一世。 他出生在一个北方小县,虽然从小学开始老师就夸他聪明,但他自小到大的成绩却并不突出,中等偏上。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 “就知道看那些没用的东西,考试能加几个分?你要是把精力放在书本上,早考全年级第一了。” 他的兴趣爱好极其广泛,一句话,对成绩没用的事他都感兴趣。 从秦始皇怎么死的,到百慕大三角之谜,再到历史上的奇人异事等等,他就是喜欢看那些在父母看来极其没用的书。 当然,这也怪不得父母,谁让他兴趣太广泛了呢? 什么都看一点,什么又都只看一点,广而不精。 要是能死钻一个牛角尖,比如历史,看完《史记》再看看《二十四史》,深入研究一下,上个头条,最后被名牌大学历史系破格录取,父母大概率就不会说他了。 自小就被父母念叨的他,刚上高中,就坚定决心要好好学,考一个高分远走,去外地大学。自家到学校往返至少五日,十一七天假都不适合回来的那种。 他坚持了两天,枯燥的数学,听着不顺耳的英语,还有上不了的体育课,让他又回归了老样子。 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有些负罪感,忏悔不该不努力,每天闭眼前都对自己说从明天开始就好好学习。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毕业。 高考,他依旧是中等偏上,二本有余而一本不足。他想报外地大学,但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最终却是一个省内大学。 他当老师的舅妈用他听不懂的专业知识说服了他父母,而他父母没有说服他,直接替他做出了选择。 “你分要够上清华的话,爱报哪报哪!” 他并没有愤怒,只是有些不开心,但很快就忘在了脑后。他在意上哪个大学,但在他能上的大学里,没有他特别在意的。 父母说的话不对吗?他的分确实不够啊。 那赖谁呢?赖他高中贪玩没有认真学习。 说后悔,确实是有一点啦,但也不多,他就不信上不了名牌大学以后就活不了。 中国十四亿人,能从名牌大学毕业的,有几个啊?考不上的也都活的好好的啊。 很快,录取通知书来了。 他被第一志愿录取了,省内大学,一本,父母办升学宴的时候,站在台上好好感谢了一番舅妈,掉了眼泪。 要不是有懂行的,自家孩子哪里能上的了一本? 大多数本地大学都对本地有优待,录取本地学生,分数线偏低,山东河南除外。 他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看上去情也真,意也切。 舅妈也动了情,眼圈红红得跟他说: “你爸妈供你念书不容易,学习是给自己学,不是给你爸妈学,你爸妈能借着你多少光啊?你看你爸妈每天起草贪黑的,就为了多赚几个钱,那不都是给你赚的嘛?上了大学以后好好学习,少看那些没用的玩意,不然对得起谁啊!” 他的父亲上到初中就不念了,学了手艺,在工地上打散工。 母亲则上过大专,开了一家早餐店。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看上去没放在心上,但这次是真的情真意切。 开学了。 第一次上大学,他对大学很有憧憬。 不管是小学老师,还是中学老师,都对他们说过。 “现在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大学就没人管你们了,想咋玩咋玩。” 迎新的学姐很美,学长很装。 他住进宿舍的第一晚很兴奋,还没忘记舅妈殷切叮嘱的他想着要拿奖学金,要入学生会,要入党! 很快,军训就让他只想着一件事,下雨。 上了一年大学,他大二了,如愿以偿得在学生会度过了一年时光。 年底他退了会,他觉得学生会真装,无论男女。要不是入会的时候承诺做满一年,他早走了,跟这些傻逼在一起极不自在。 回去请四个好哥们大吃一顿,庆祝自己脱离苦海,邀请大家晚上包宿战个痛快,他请客。 因为入了学生会逼事太多,五人这一年五黑次数屈指可数。 四个哥们边吃边骂: “早就让你退你不退!逗比!这破壁学生会也不知道你待着为啥!” 他换上一副男人一诺千金重的表情。 “老子入会时说干满一年,这叫承诺!整一年!多一天不干,少一天不行!” 他本以为好哥们会夸他一句牛逼,或者是傻逼。 他猜的非常对,四个人有三个人举着大拇指说牛逼,一个人不屑说傻逼。 但他没想到的是。 那个说傻逼的,他们五个人中最骚包,一年换了七八个女友的渣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倒是迎完新再走啊!咱们几个就你还是处!” 他恍然大悟,后悔莫及,咕咚咕咚干了一大杯扎啤。 接下三年的大学生活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日常,谈恋爱、挂科、逃课一个没少。 要非得提点什么,那就是他不只五一,十一的时候要回家,连清明都要回,让那些外地考来的羡慕不已。 大学距离家,普快一个小时。 这时的他早就忘记当初想考省外大学。 家近真好,不然回一趟家要三四天,真有些难受。 大四,毕业前的大补,他补考五科,都过了。 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在后面玩手机,一个在前面坐着睡觉,这要是不过,那是真没心。 毕业论文,用一顿烧烤请高手详细指点。 再上网这抄抄那抄抄,启动中译中程序,老师肯定是骗不过的,骗过万方就行。 最后答辩,一共七个问题,答对六个,顺利毕业。 当晚又请高手来一顿烧烤,押题真牛! 最后结账的却是高手,他不让,他知道高手家庭特别差,四年特困生。 高手笑着说: “总是你请我,毕业这顿饭怎么也要我请你。刚拿的奖学金,我有钱。” 他真心为高手高兴,两人碰了一杯。 黄澄澄的啤酒流入肚里的时候,他想起了他上大学时的三个目标——入党,拿奖学金,入学生会。 毕业了,党没入成,奖学金更是与他无缘——考试六十分及格,他多考一分都觉得浪费。 至于学生会,虽然他在大一末退出了,但那是他自己退的,应该,不算未达成吧? 该上班了。 他校招的时候就顺利找到工作了,汽车销售。 回去告诉父母,父母都不同意。 他的父母也给他找好了工作,银行职员。 在父母看来,这份花了钱,找了人的工作既体面,又稳定,好的不得了。 他的父母希望他能留下来,留在这个北方小县。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在小县城摸爬滚打一辈子,关系网都在这。 这些关系,攒下的钱,连同房子,或许不能够让他无忧生活一辈子,但,足以让他安稳生活一辈子。 他拒绝了,很强硬。 不是他自己找到的工作有多好,也不是他喜欢卖汽车,而是招他的公司在上海,他太想走出去看看了。 留在这个小县城,他能一眼看到死,在银行从二十二岁一直坐到退休,其间结婚,生子。 千篇一律,无聊透顶。 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还年轻,他要出闯,他坚信他能闯出一个模样。 他觉得,就是死在上海,也比留在小县城要强。 他特别喜欢一句话: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被父母代替做了二十多年选择的他,头一次违背父母意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一刻,他觉得他长大了。 他拿着四年里代课、家教、送外卖攒下的钱踏上征程,没有拿父母给的一万块,长大了怎么还能花家里钱? 世界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他去的不是上海,而是上海一家4S店。 一年时光,他都在这里,没有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没有去过迪士尼,没有去过强哥出没的外滩。 每日累的要死,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他也只想躺在出租屋里玩手机。 好不容易来了兴致,想要出去玩玩,看看账户的余额,默默地点了一顿烧烤外卖,用上赠的券,花了八十三,没够吃。 他兴致尽失。 在他家,羊肉串一块钱一串,五十他能吃撑。 拿着手机,看那些对成绩无用的东西,只是现在没人说他了。 屏幕闪过视频电话,写着妈妈两个字,他挂了,语音拨了过去。 妈妈问他过得怎么样,缺不缺钱。 他笑着说过得可好了,不缺钱,刚吃完烧烤,不用惦记。 妈妈要他接视频,看看他,想他了。 他环顾十平米小屋,说在卫生间不方便。 上海居,大不易,他租不起单间,是和他人合租。租的时候他选了北卧,因为北卧最便宜。 挂了电话,他咬着牙,下定决心要混出一个人样来,下次主动给妈妈打视频电话。 汽车销售没前途,他一边工作,一边投简历,三月后辞职。 五年过去,他终于在上海算是站稳脚跟,月薪保底两万。 十年过去,他在老家最好的小区买了房,上海房子,他觉得一辈子也买不起。 交了首付的那一刻,他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紧一口气。 三十年的房贷,光是听起来,就漫长得可怕,他才三十岁啊。 他更加努力工作,想要再进一步,但两年过去,他依旧是原来职位,毫无长进。 他真的尽最大努力了,他真的拼命工作,但他的工资就是长不了,职也升不上。 这是我的问题吗? 他扪心自问。 要是十多年前,他会说这是社会的问题。 但现在,他喝口咖啡,打开电脑,检查明天要讲的PPT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他看没用东西的时间越来越少,父母打的电话倒是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耐烦。 他很忙,真的没有时间去聊家长里短。 邻居王大爷的狗下了五个崽子这种破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和他说干什么? 酿的葡萄酒,天天让他回家取,那酒值几个钱?连他开车回去的油钱都不够。 他开车,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死在了上海。 开车前,他熬了两个通宵做方案。 前一夜,接到家里的电话,那边只说了两句话。 他就不耐烦地道: “嗯嗯,有时间的,忙着呢,没事挂了。” 撞车的那一瞬间,他脑子一片混沌,耳边萦绕着两句话。 一句是母亲说的。 “你啥时候回来?妈想你了,你爸也想你了。” 一句是父亲说的。 “我没想!” 嬴成蟜松开马缰,仰躺在地上,闭上眼,手做六的手势放在耳边。 “爸,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打消不了阿母疑虑,他真的不想出征。 他是个普通人,两世都是。 他的祖父秦昭襄王要是活过来,见到这一幕必然大发雷霆。 “孤为秦国囚阿母,致使阿母绝食而死,无悔也!你这竖子竟然为怕汝母忧心折寿,踌躇不前,有心放弃开疆扩土大业!枉姓嬴也!” PS:我希望我的人物,能让你们感觉到是活生生的人。人是矛盾的,也是不完美的,主角也是。他不是霸道无双的千古一帝,也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幸运的穿越者,是你是我。 第429章 咸阳,我可是败在长安君之手? 大漠孤烟直,长沙落日圆。 远处变大的大日缓缓沉入地平面,一人牵着一匹马,缓缓走入雁门郡。 白发横生的韩姬自城门楼走下,自儿子莫名离去后,她便一直守候在这里,一整日。 “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明日就回咸阳。” 韩姬嘟着嘴,双颊却远不如如以前圆滚。 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有些干瘪,越发像个老年人了。 嬴成蟜啊了一声,有些憨傻。 出去一趟再回来,阿母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阿母。 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做选择了,阿母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就像……前世一样…… “阿母你不担心我啦?” 他憨声问着。 “我儿天下第一,那些宵小怎能伤到!” 韩姬叉着腰,一脸骄傲。 “是极。” 嬴成蟜用力点头,笑的开心。 韩姬看到儿子开心,也开心地笑了,将担忧深深埋在心底。 儿行千里母担忧。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放心,不过是不想让儿子为难罢了。 既然无法让儿子留下,那便让儿子尽可能安心。否则大战一起,心神不宁,很有可能遭受本不应有的厄难。 母子二人并肩走着。 “阿母,你没去过大漠罢?” “没有。” “那我这次带你去罢。” 两世为人。 上一世不甚明了的偏爱,这一世又怎能分不出来? 前世他执意前往魔都,拗不过他的爸妈在他临走前要他不用担心家里,想闯就去闯。 韩姬眼中泛过惊喜,很快又黯了下去。 她做了十几年的嫔妃,十几年的太后,再不通军务,也知道战争是一个国家最大的事,不能胡闹。 自古至今,就没听说过哪个名将打仗的时候带着女眷,白起没有,吴起没有,孙膑没有,庞涓没有,孙武亦没有。 “等我儿打下大漠,再带阿母去看罢。” 嬴成蟜思绪拉远。 当他立足那个繁华而又现代的魔幻都市,年节想要带一辈子都蹉跎在北方小县的爸妈去上海旅行时。 那个身上总是油腻,浑身都是油条包子味道的女人,一脸慈笑。 “等你在那边安稳了,我们再去。” 他算了一下带爸妈旅游的费用,时间,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宝,里面的数字是三万多。 想着带爸妈玩了一通大概要花近两万,琢磨兜里只有一万块,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爸妈说的对,等再安稳一些。 “好。” 他刷着手机应道。 轰鸣声爆响,他趴在驾驶座上,白色的气囊染成了红色。 直到他死,爸妈也没能来上海旅游。 什么时候才算安稳呢? 他毕业要来上海的时候一穷二白,兜里不到七千块钱就敢出来闯。没听爸妈的话,没想过安稳。 怎么到了要带爸妈旅行的时候,就开始听爸妈的话,开始想着安稳了呢? 要是他那日强硬,就像是毕业执意要去上海那般强硬,遗憾是不是就少了一些? “不,就这次去。” 他的语气很强硬。 “好。” 韩姬轻声应下,嘴角微微翘起,脚步都轻盈了一些。 世界那么大,谁都想去看看。 能和儿子一起看,再好不过。 她的心底烦扰尽去。 她的儿子自小就孝顺,敢带着她去大漠打仗,自然是认为这场仗伤不到她,有必胜把握。 嬴成蟜要携母出征的事,很快就众人皆知。 一间厅堂之内,墙上挂着大漠舆图。 王廖,王齮,蒙武,嬴将闾,羋随等人齐聚。 出征之前的准备工作有许多,行军路线,何地可能设伏,何地驻扎匈奴部落,这些都要有个眉目。 这样的探讨,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了,参与人越来越多。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胡闹!” 胖乎乎,连劝谏的话都委婉至极的王廖进门就发了脾气。 “竖子当打仗是儿戏乎?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不是你观光游览的场地!带母出征,你是嫌命太长乎!” 他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一再忍耐,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从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孤军深入大漠。 但嬴成蟜携母出征这件事,他忍不了。 之前这竖子犯的错只是认知问题,等到了战场经历了几次厮杀,追逐,就知道仗不能这么打。 到时候有他,王齮,蒙武这些人辅佐,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现在带着阿母打仗,这是态度问题! 能想着在阿母面前逞威风,就证明这竖子从心底就没把匈奴当回事!把这次战争当回事! 轻敌到这种程度,必死无疑。 场中除了他以外都是秦人,或许摄于长安君的头衔权势不敢开口,那就让他这个卫人来打开局面,让这个竖子清醒过来! “成蟜,不能如此为之,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蒙武都快不认识自家小秦王了。 “将军,此事确实不妥。” 王齮也出声附和。 羋随没有说话,默认就是一种态度。 嬴将闾不敢言语,场中没有他说话的份。 心底认为叔父让他不能轻视匈奴,自己却带着韩太后打仗,真是双标。 嬴成蟜呵呵一笑,敲着墙上舆图。 “我是主将,我的话就是军令,我就要带我阿母远征大漠。”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个个张口欲言。 嬴成蟜再敲墙上舆图,沉闷响动堵回众人脱口之语。 “两条路。 “跟我北伐,我要带着阿母。 “不跟我北伐,请就此出门。 “你们自己选。” 王廖大怒,甩手离席,临走前扔下了八个字。 “刚愎自用,好断无谋!” 嬴成蟜没有拦着,任由这位天下十豪之一的贵先离去。 眼眸扫过厅内其他人。 “还有何人欲行?” 场下皆沉默,无人移脚步。 “我要为王。” 嬴将闾笑道。 他要摘掉大秦三公子的头衔,带上王冠,死也不会走。 “楚系势弱,不另起一脉,我心难安,狡兔尚有三窟啊。” 双臂过膝的羋随长叹口气。 “武安君死了,蒙骜那个老鸟人也死了。 “王齮没死,躲在自家十年,不问朝政,不理军务,修身养性,调理身体。 “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贪活几年,而是为了能陪将军再战一回。” 老将开口。 他认的将军,死了也认。 “武叔这条命,给你了。” 蒙武道。 先王死后,他一直未蒙家而活,做的事都是站在蒙家立场,自觉亏欠先王,小秦王诸多。 现今蒙家有蒙恬,蒙毅兄弟俩挑起大梁,他蒙武在不在,不重要了。 “嬴将闾。” 嬴成蟜点点头,濡染突然念出了三侄子全名。 “在!” “你可愿为前将军。” 前将军,前军偏将。 前军通常来说都是最先和敌军交战的军队,负责冲锋。 前将军是五个万夫长中比较好做的,不需要太会指挥,听从主将命令冲杀就行。 当然,前将军的危险率要大于其他偏将军。 “将闾愿为!多谢将军!” 嬴将闾一脸喜色,还有着些许清脆的少年音掷地有声。 他不怕危险,怕的是没有希望,他知道这是叔父在又一次给他铺路。 想要在大漠为王,就要完全掌握能横扫一切的饕餮军。 前昔他嬴将闾被蒙恬所压制,无形中在饕餮军的声望就大大降低。这次为前将军,就是重新树立威望的过程。 羋随皱了皱眉,想要拿自己的中将军来和侄子换。 一旦嬴将闾死了,那么楚系的展望将尽数落空。始皇帝能允许三儿子在塞外称王,绝对不会允许他羋随在塞外称王。 “嬴将闾,领前军,饕餮军前将军。” 嬴成蟜一语落定。 想要称王,就要冒风险。 不然当上王也当不好,徒惹杀身之祸。 嬴成蟜看着场间众人,心中盘算,是否要让刘邦、樊哙这批大汉天团提前入场。 饕餮军五位偏将军,原本只剩下一位左将军空缺。但还没捂热乎的后将军王廖跑了,便又有了两个偏将位空缺。 这次来边郡,大汉天团全员到齐。 原本嬴成蟜是打算将大汉天团都编入亲卫营里,亲自带在身边让大汉天团迅速成长,稳一点。 而现在空缺的两个偏将军,以及这数天的思考,嬴成蟜不再一意求稳。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事,安稳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夜,王廖夜会嬴成蟜,花了一个时辰苦言相劝。 未果。 心死的王廖胖脸上满是衰败,无力地摆着手。 “罢了,老夫随你出征便是。 “不韦帮老夫甚多,老夫不能眼看着你送死。” 一整晚耐心听说教的嬴成蟜轻笑。 “足下当我说话是儿戏?” 王廖蹙眉。 “什么?” “饕餮军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足下放弃了为后将军,哪里有回来的道理?” 王廖身子前倾,那胖乎乎的身体这次带来的不是温和,而是压迫。 “你可知秦王都欲我领军! “老夫仅凭一战而与统五国兵马的儿良齐名,以‘先’字力压兵家众将,为十豪之一。 “莫要与老夫行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这只会让老夫更看轻你。若不是老友相求,老夫岂会来为你而战? “老夫再问一次,你” 嬴成蟜开口,毫不犹豫。 “再问十次百次也是一样,饕餮军,足下领不了。” 王廖看着嬴成蟜漠然的脸,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竖子说的不是反话,是认真的。 他不可置信。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拒绝他王廖领军? 好狂妄的小子! “武叔那边不需要足下担心,我自会修书一封告诉武叔缘由,与足下无关。夜已深,我有些乏了,请足下离开。” 王廖没有立刻走,他很疑惑。 “你初见老夫执礼甚恭,今却如此倨傲。他人都是前倨而后恭,你却是前恭而后倨,此中道理何在?” 嬴成蟜端茶。 “与君无关。” 端茶,送客,这是卫礼的一部分。 王廖接过,一饮而尽,大步离去。 “要是皇兄在此,定不会让你走。 “意气用事,随心而行,竖子可而王不可。” 越女熄灯,嬴成蟜就寝。 数日后,李牧奔赴雁门。 “我为后将军如何?” 嬴成蟜一脚踹回上郡。 “有你啥事,老实在上郡待着。” 想要大展身手的李牧很不欢喜。 其回归上郡之前,仍滞留在雁门的王廖上门拜访,言称肥下副将求见。 肥下一战,是李牧的成名战,也是他王廖的,那一战李牧是主将,他为副。 门房得话,入内通禀,不多时便回。 “不见。” 王廖蹙眉,不知李牧是故意不见自己,还是忘了当初肥下副将是他王廖。 他站直身子,胖躯挺拔。 “请再询,言,王廖求见。” 门房脸色霎时一凛,他不知道王廖是谁,但见眼前人说出名字就变了气度,猜猜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回禀,这次他回来的比上一次还要快。 额头有细汗的门房没好气地白了王廖一眼。 他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来是个瞎咋呼的。 “老爷说:‘王廖是谁?’” 王廖脸色涨红,羞怒而走。 院落内,现存唯一的武安君正在考虑回去让结巴想个办法,让君上带着他去打匈奴,练兵哪有打仗有意思? 至于王廖,他倒没有忘记姓名的份上,但也就只记了个名字。 天下十豪?贵先?可笑! 不过都是商人的吹捧罢了,还真当真了? 天下十豪兵家有三,孙斌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 孙膑他李牧没什么说的,《孙膑兵法》写的确实好,战绩也够,在魏武卒最鼎盛时期击溃,大败不可一世的庞涓,很强。 但王廖,儿良,李牧就不服了,什么鸟人都能压我一头了? 儿良好歹还是率五国联军,打的秦国闭锁函谷不敢出。虽然占了人多,但也算有个战绩。 (上一章序列顺序错了!这一章恢复正常!) 你王廖一生就一个肥下之战,有什么好吹的? 兵家论资排辈是按战绩,什么贵先,贵后的,可笑至极。 又两日。 一位碧眼胡人入雁门。 “听闻长安君欲伐匈,北征大漠,尚缺一位后将军,不知隗状可行?” 大秦前左相拱手。 “隗相可知,成蟜此次要带母出征。” 碧眼混血胡人颔首。 “知悉。 “状闻长安君阴险诡谲,今日不知带母是何道理,请欲随行亲见之!” 停顿一下,胡人丞相问出了压在心底一年的疑问。 “咸阳,我可是败在长安君之手?” 第430章 叔父!彼可取而代也! “原来隗相是为此事,若我说此事与我无关,本君的后将军是否便继续空缺?” 碧眼胡人微微俯身。 “偏将隗状,拜见将军。” 嬴成蟜伸手扶住,一脸的纠结,最终化为深深一叹。 “若是隗相,我便再做一回竖子,把这功劳冒领下来。日后你若见到李斯,顶聪明的新晋左相也绝不会说此事非真。相反,为我作证倒是有八九分可能。 “但眼下是后将军当面,这脸皮倒是真有些难以舍弃。君以诚待我,我以诚待君。没有我,李斯仍旧会提出郡县制。陛下依旧会舍弃千年分封,采用郡县。 “后将军此刻是不是有些失望,后悔答应的太早了?” 碧眼胡人顺势点点头,试探道: “有点,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嘛?” 嬴成蟜一本正经。 “咸阳你就是败在本君的手上,和李斯没有一钱关系。” 老左相笑眯了眼,微微俯身,二拜。 “偏将隗状,拜见将军。” 嬴成蟜单手虚扶。 “后将军请起。” 饕餮军五位偏将,仅缺一左。 三日后,数只鸽子落在雁门,鸽子腿上的信笺不多时后,尽皆落在了嬴成蟜的手中。 第一封来自荀子。 【君上在,卿无碍。】 嬴成蟜不明所以,打开了第二封。 第二封来自吕不韦。 【陛下诛兰陵全县。】 嬴成蟜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纸张失手脱落,飘飘忽忽。 没等落在地上,嬴成蟜已是探手捞回,一共就七个字,他却看了半盏茶时间。 他再次捉起荀子的亲笔信,那六个先前看不懂的字,这次却沉重得让嬴成蟜难以呼吸。 荀子,名况,字卿,曾为兰陵县令。 若说天下间有哪一座县城让荀子最为看重,那必然是兰陵无疑,荀子做了兰陵县十三年的父母官啊! 嬴成蟜迎荀子入秦就是在兰陵县,若没有嬴成蟜,荀子会一直当着他的兰陵县令,直到死去,葬在兰陵。 嬴成蟜完全能够想象,当这则消息传到荀子耳中时,这位倔强的老人会生出怎样深沉的哀伤和汹涌的怒火。 而在这个换做他定然连天都要捅破的时候,这个老人却选择了给他寄信,告诉他有他在,便无碍。 无碍,便是一切照旧。 吕不韦的信,与荀子的信一天同到。 证明这位重新定义儒家,自觉继承了孔子一脉的老人,在经过了知悉消息的愤怒悲伤后,第一时间便想到要他安心。 老人本来就不信任始皇帝,信任的是他这个长安君。 当初正是在他的请求下,才有自五湖四海而汇聚的稷下学子,才有当今朝堂的荀子时代。 荀子门生入秦为官,消弭了孟西白尽逝的隐患。 之后其门生遍布朝中上下,各个官府,成为朝中不可或缺,最大的一股势力,继续扶持着大秦帝国这个新生巨人稳步行走。 荀子的无私奉献,换来的却是兰陵城灭。 罪魁祸首,正是嬴成蟜打包票的始皇帝。 “皇兄为何会屠兰陵县,我走的时候明明告诉过他了,这是人为啊!皇兄不可能不知道兰陵与荀子关系,怎么还会到这一步!” 嬴成蟜面色难看至极,他明确与皇兄说过不要滥杀无辜,亲耳听见皇兄答应,还再三确认了好几遍。 他的皇兄虽然霸道,但也最是听劝,且一诺千金,怎么还会干出这种事?此大不应该! 拆开第三封信,这次信的主人,正是始皇帝,这也是最后一封信了。 【朕命李斯追查陨石一事,兰陵县无有一人知悉。】 这便是信的全部内容,是始皇帝给他的答复。 鸽子腿能绑的信纸大小有限,载不下太多文字。 内容如此简练,若是他人定是一头雾水,不知究竟。 但熟知皇兄脾气秉性的嬴成蟜却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此件惨事为何发生。 东海郡天降陨石,降落地点就在兰陵县旁边。 那么大一块陨石,不管反贼是怎么弄到降落地点的,都必然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就是有人帮凶,暗中抹去。 抹去痕迹的人或许是兰陵县人,或许不是。 但不论是与不是,兰陵县一县之人,不可能连一个看到反贼、帮凶的都没有。 兰陵县内,一定有知悉些许情况者,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而李斯搜查兰陵全县,却没有一个兰陵人站出来提供线索,这就是包庇。 叛乱死罪。 包庇等罪。 兰陵县在始皇帝眼中并不无辜,杀之不算违背诺言。 嬴成蟜脸色煞白,心有绞痛,闷哼一声坐了下来。 他的眼前划过当年去往兰陵,看到的青楼美人倚窗揽客,巫觋当街做法。 以及与秦国楼台齐名的楚馆,和极有楚国特色的神龛。 秦楼楚馆。 秦楼已逝,楚馆仍在。 兰陵城人。 城依旧在,人已尽亡。 若是嬴成蟜没有到过兰陵,若兰陵不是荀子处事之所,嬴成蟜都不会有如此深的感受。 灾难降临在一个从未停过的地方,一群从未接触过的人身上。和降临在一个去过的地方,和熟知的人身上,感触完全不同。 人有亲疏之别。 嬴成蟜趴在桌案上,攥烂了手中信纸。 “为何要如此为之!为何非要如此为之啊!” 兰陵原属于楚国城池,兰陵人不配合李斯,嬴成蟜完全可以理解。 但李斯无法在兰陵县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只可能是没出全力! 都不需要多么严峻的酷刑,仅是在满是刑具的房中坐着,与阴恻恻的狱卒对视。那种心理压力就完全不是升斗小民能扛得住的,稍加逼迫就全说了。 若是用上一些简单刑罚,最简单的夹手指,打板子。任他是江湖硬汉,还是豪气大侠,大多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能抗住酷刑的人,必定有难以想象的坚定信仰,一万个里面都挑不出来一个。 一个小小的兰陵城,城中人全是万里挑一? 抓过纸笔,嬴成蟜修书一封。 【上天好欺,下民难戮!皇兄继续如此为之,大秦亡矣!】 要下人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信鸽。 信鸽飞往咸阳,嬴成蟜不知道始皇帝如今身在何处,只能要吕不韦代为转送。 他知道送信规劝意义不大,但这已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如今他在帝国极西北,始皇帝在帝国极东。 从泗水郡赶到雁门郡的他,难道还能弃大漠这些大事于不顾,跨越万里再赶回去不成? 来的时候他用了一月有余,赶回去时间大差不差,等他找到始皇帝,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再加上信鸽从东海郡飞到雁门用的半个月,就是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始皇帝要做什么早就做了,他过去除了接收结果,什么也改变不了,白白浪费了战机。 当今已是邻近八月,再磨蹭下去到了冬季,就根本不用想打仗的事了。 冬日扎进北方大漠打野战,必然要发生非战斗减员。 等找到胡人,五万人能剩多少人不好说,且这些士兵有原来一半战斗力就算不错了。 又半月过去,雁门演武场。 点将台上,有人昂首站立,身穿银甲,未戴头盔,剑眉倒竖,其目有若群星璀璨。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 嬴成蟜身后,一员老将落后半步,一头白发,随风激荡。 饕餮军副将,王齮。 台下,最前方站着五位偏将。 一者年轻至极,容貌稚嫩,满脸兴奋,颔下唇上尽无须。 饕餮军前将军,嬴将闾。 一者双臂过膝,背负的牛角大弓骇人至极,不似人力能拉动。 饕餮军中将军,羋随。 一者眼瞳碧绿,相貌与秦人迥异,极具大漠异域特色。 饕餮军后将军,隗状。 一者中年面貌英武不凡,眉宇满是凝重严肃,眼瞳深处藏有忧虑。 饕餮军右将军,蒙武。 一者嘴角带笑,天生痞子模样,在这等场合也难以严肃,倒是双腿并齐,站得笔直。 饕餮军左将军,刘邦。 五人身后,五万饕餮军站在爱马下,望着台上那道看不见面貌,但甲胄格外闪亮的身影,尽皆一脸迫不及待。 那浑身散发银光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前一步,唱起了秦军人人都会唱的《无衣》。 “岂曰无衣……” 声音不大,却传遍四野。 歌声中没有什么铁血杀伐意,也没有战场百战心,仅是清晰,就像在每个甲士身边唱起似的。 起初四字,只有主将一人之声。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日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日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到第五个字,在没有人下令跟唱的情形下,所有甲士尽皆红着脸,用最大的声音跟着他们的将军,吼着唱完了《无衣》。 五万人齐唱,声破高空之云,声传全郡之地,声入雁门一郡人耳! 金戈铁马,老兵热血,少年意气,功名利禄,尽在一首《无衣》中! 三遍《无衣》过,那恢宏庞大,震耳欲聋,比九天上的神雷还要响亮的歌声戛然而止。 演武场上,众人尽皆面红耳赤,粗重的呼吸声连成一片,就像是演武场有了生命,在呼吸一般! 甲士身边,披上甲胄的战马感受到场中越来越热的氛围,唱不出《无衣》的它们,呼吸好似也粗重起来,与身边牵着他们缰绳的主人共鸣。 “出征!” 起头唱《无衣》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晰,稍微带有几分沙哑。 “诺!” 五万秦军嘶喊应喝,嗓音比将军要沙哑的多。 雁门北城门大开。 烟尘滚滚,两条黄龙绵延十里。 黑甲峥嵘,五万饕餮饥渴数月。 北城门楼上,蒙恬攥拳,掌心为指甲刺入,鲜血渗出,但手的殷红却比不上他的眼红,他心甚痛! 在这位中原第一勇士眼中,这场仗就是儿戏,就是送死。 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 携母出征更是荒唐到无法形容的举措,骂竖子都不足以泄愤。 “五万大好男儿,吾父,王祖父,三公子……皆因竖子一意孤行而送命,秦国赵括!” 北城墙上,一千二百三十一名因身残而不能随将军出征的老兵们,或是互相扶持,或是攀着城墙垛口,眼巴巴地望着大军远去,眼中满是羡慕。 无论他们的将军做什么,他们都支持,他们都认为他们的将军做得对。 这不是盲目崇拜,是嬴成蟜一场场身先士卒,所率军队一场场围追堵截,前后奔波数百里,大小遭遇战数十而一败,尽全歼敌军的辉煌战绩所奠定的信念。 将军必胜! 八月初九,秋分,秋过半。 长安君率饕餮军出雁门,入大漠,伐胡。 其实按照嬴成蟜以往性情,这一仗会再等个半个月,饕餮军磨合到无法精进,五位偏将尽数到齐而不是找刘邦凑数。 他不是追求完美,而是追求稳妥,他近三十年都这么过来的。 然而,最近事发生的太多,有些是他推动的,但更多的不是。 应接不暇的突发事件是不断累积的火药,韩姬的一夜白发是导火索,兰陵被屠是火星,引爆了嬴成蟜的危机感。 追求稳妥,必然贻误时间。 而贻误时间,似乎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不稳妥。 有些人,不想等。 巡行天下的车队到了会稽。 五千人马,旗幡招展,浩浩荡荡毫无遮掩,尽情给会稽人展示何为天下之主,何为始皇帝。 车队渡浙江之时,江边围满了人,尽在驻守江边的秦兵身前三米处,伸长脖子看的热切,脸上隐有畏色。 齐人天下最富,但却也从来没看过这么大声势,奢华的车队,这就不应该是人间能有的车队,应该是天帝车辇。 眼前这支车队的拥有者,果真是天子。 畏德者少,畏威者众。 江面上,本能容纳百人的浙江最大游船上,仅载有一辆车,就已是没有多余空地。 游船吃水极深,上有三什郎官持剑而立。 车非普通车,驷马王车,始皇帝御用。 这样的游船共有五个,因为驷马王车有五个。 人群中有一少年,站在一满脸笑容,大腹便便,好似一个富家翁的男人身边,伸手指着一个驷马王车,转首大呼。 “叔父!彼可取而代也!” 第436章 请先生救我! “不对,他人不知道匈奴之事,你会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 顿弱恼火加警惕。 他初来大漠就能到头曼之子冒顿身边,而不是如其他大多数中原人一样留在肥美草地上做肥料,是因为随律师商队一同的缘故。 要不是这次大漠之行,顿弱怎么也想不到。 十年前,在秦国随着吕不韦被诛而消失的吕氏商会,在大漠竟然一直存续,且生意遍布东胡、月氏、匈奴、乌孙等绝大多数胡国。 一向和中原不睦的胡人,竟然能对吕氏商会如此友好。 胡人迎接中原人的是弯刀、利箭,迎接吕氏商会人的是羊奶酒、马奶酒、牛肉、羊肉、胡人女郎。 差距之大,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就好像吕氏商会人不是中原人一样。 “从商会那些人嘴里得来的情报,哪里能和做到冒顿麾下首席谋士的纵横侯嘴中准确。” “……你果然知悉大漠实情。” 一众王子眼眸仍没血色,却都缄默了。 冒顿很煎熬。 “你要他回去告诉冒顿,头曼要杀我。” 既然不是,那么以他对长安君的了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竖子心比他还脏! “王子信任页屯乎?” 而今真正处于生死之间,或许上一秒我们就会被射成筛子,被胡狼啃食成一具白骨,那般场景让我们内心生出了小恐怖。 说完那句话,嬴成蟜便往旁边闪躲。 冒顿一脸诚恳。 “那支秦军只是驱赶你们,而有没杀死一人,王子有发觉正知乎?” “请先生救你。” “冒顿若是信先生,怎会对先生言听计从?请先生没话直言。” 又没人喊出了口号。 “先生是说,冒顿还未发现,你军竟真的未死一人。 他只怕长安君突发奇想,不知敌情,而任意妄为以致功败垂成。 我们从来有没经历过生死危机,尤其是性命只在敌人一念之间的那种。 我话说的实在太少了。 躁动是安的是知冒顿一个,围拢在冒顿身边,诸匈奴部落王子都一样。 顿强一手拿樽,喝水润喉。 冒顿用仅没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眼眸深处的阴翳久久是散。 “为何如此啊?莫非那边艳言此来是是为了杀人?” 顿强小呼一口气,在马下抱拳,高头悄声道: “你出来的时间也是短了,待的时间越长,冒顿对你的信任越高。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他只说要你做什么便是。” “页先生,是伱通风报信罢……” 冒顿厉色。 冒顿先是茫然,然前又是重复先后受到提点的动作,猛然一点头。 既是压是住自己,也是压是住众人。 顿强此时哪没心思去细究嬴成蟜怎么想的,一边咳嗽,一边攀住嬴成蟜手臂,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退入匈奴骑兵包围圈,最近的匈奴骑兵也距离两人没十步之远。 我们之中虽然也没人随军出征,与东胡、月氏打过仗,但打仗的时候,我们身边也都没部落精锐保护,一直处于相对危险境地。 说完话,顿强便咳嗽数声,摸着嗓子,脸下没些许是正知。 那份恐怖随着冒顿麾上页先生的离去,一部分转化为了狂怒,是断侵蚀着我们内心。 那是是冒顿养气功夫是够,而是冒顿心底一直没个疑问。 那是单单是因为冒顿我阿父是头曼单于。 自从页先生走前,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 骂我这么少句,我让顿强呛两口水是过分罢? 望着冒顿王子挺拔身影,一众匈奴内心虽然满是是耐,但却弱压住是言语。 嬴成蟜刚起了个头,就被顿弱摇晃着脑袋打断了。 终于。 紧接着,顿强刚喝上的这口水全被喷出,尽数吐在了嬴成蟜方才站位。 别看七万军队和八千军队听起来很小,撒在茫茫沙漠下不是一小堆沙子和一大堆沙子。 我迫是及待驱马出迎。 “茫茫小漠,广阔有垠,王子就有想过为何那支秦军能找到你们嘛?” 顿弱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噗~! 冒顿做回想状,看了看八千骑兵,似乎在查没有没多一样,片刻前猛然点头,一脸惊诧。 嬴成蟜颔首表示拒绝,又给顿强倒了一樽水,递到顿强手心。 “和那群秦狗拼了算!” 顿强七处张望,确认有没人能听到我和冒顿讲话,正色大声言: 嬴成蟜一脸你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是断咳嗽的顿强心情愉悦。 我们在部落中向来吃羊肉最嫩的部位,钻最丑陋男人的帐篷,骑最神俊的战马。 且手腕过硬,是到一年的时间让我们从众少亲兄弟中脱颖而出,是多都被阿父指定为上任部落首领。 更少的是因为冒顿马术一流,是输给匈奴精骑,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能张弓射雕。 “他疯了?他知是知道他刚才说了甚?” 冒顿在我们心中威望很低。 迎着冒顿想要问,却是敢问的眼神。 茫茫小漠,那支秦军是如何精准地找到我的? “我们的铁甲,箭矢难穿,弯刀砍过是留痕,你们拿什么拼?啊!再没人言那种蠢话,军法处置!” 一手虚抬了两上,要嬴成蟜赶慢说,别浪费时间。 “对啊,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坏生蹊跷!先生知晓?” “我是如此想的。” 我胸中没一团火熊熊燃烧,炙烤的七脏八腑都难以忍受,让我很想策马冲锋,以敌人鲜血抚慰躁动心火。 苦苦煎熬的冒顿,终于见到了我的页先生。 “页先生……” 随着时间流逝,那团火越燃越烈,烧的我整个人都要自燃。而在那种境遇上,我是但是能冲杀出去,还要安抚周边王子,让我更加正知。 这个往日马术奇差,在马下伶俐是堪,丑态尽显的页先生,在如今的冒顿眼中却是矫健、稳重、丑陋。 “页屯单与王子言。” 巧合?冒顿是那么认为。 “来不及听了。 顿强深吸一口气。 我们是知道,背对着我们的冒顿也慢压是住了。 顿强看着冒顿泛起喜色的双眼。 第438章 走罢,别看了,让子弹飞一会! 民怨沸腾,群情汹涌。 首当其冲,被骂做带肉大骨头的冒顿王子却对着顿弱一脸赔笑。 “页先生教训的是。” 继而扭首环视,谄媚瞬变威严。 “聒噪!谁让尔等言语的!还胆敢持弓拿刀,都给我放下!” 众人看着冒顿不可思议,满脸失望,纷纷住了口,还刀归鞘,插箭回筒。 他们打定主意,若此次能活下来,再不与冒顿往来! 他们敬佩服从的是那个张弓射雕,勇毅果敢的王子,而不是眼前这个被中原狗贴脸大骂还要腆着脸谄媚的软骨头! 冒顿似是感知不到周边人情绪的变化,又或者是他不在乎。 他重新换上那副舔狗脸,以恳求的语气,满含歉意地道: “辜负页先生之期望,累页先生虚度光阴,皆是冒顿之过也。望先生看在这一年的情分上,再帮冒顿最后一次。 “月氏国,冒顿一定要去,死则死矣!” 顿弱闻言大怒。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连声大呼三句后。 甩袖上马,在冒顿亲自护卫下,在众匈奴欲虐杀之的目光下,从内圈来到最外围,双手抓着马缰绳,再次向饕餮军缓慢行去。 陪在冒顿身边的童年伙伴金翁双目充血,眼见着那个中原狗趾高气昂地离去,眼见着尊贵无比的冒顿王子低声下气犹如一个奴隶,他心中的火焰灼得他痛苦无比! 他张弓搭箭,弓弦拉到满月,弓弦发出“蹦蹦蹦”不堪重负的呻吟。大拇指、食指、中指用力拈着箭尾羽翼,尽皆发白到透明。 这一箭,金翁要那条中原狗死,便是冒顿王子下令也不行! 其正欲放箭,冒顿一只手猛然横抓在已搭上硬弓的利箭箭杆上。 “卸力!” 金翁喘着粗气,三根手指微微颤抖。 “王子!你放手!我一定要射杀了他!” 冒顿抓着的这支利箭,已然吃满了弓弦积蓄的力量。此时金翁若是松开手指,在冒顿握箭的影响下,不但箭矢轨迹必然发生转变,射不中顿弱,箭矢中积聚的力量还会伤了冒顿。 打定主意不听令的金翁,万万没想到王子为了那条中原狗,竟然以最后使刀的右手为代价,迫使他卸力。 “我要你卸力!” 冒顿再次大声发令,眼见金翁毫无动作,横身挡在金翁身前,正对那根呼之欲出的箭矢。 “还不卸力!你是要杀死我嘛!” 金翁极力咬牙,身躯气的发抖。 他缓缓卸力,手上握着的满月越来越残,直到变成半月。 他的视线从冒顿头侧经过,越过冒顿,看着骏马上那骑术极差,死上千百次都不消他心头之恨的丑态身影,满是不甘。 若是王子刚才没有抓箭,仅是喝令,这支箭已然插在那条中原狗后心! “啊啊啊啊啊啊” 他犹如受伤野兽般嘶吼,面部狰狞,能让一县小儿啼哭不止。 刚叫了六声,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就捂在了他的嘴上,力气之大,让金翁疼痛难耐,觉得脸骨要被捏碎了! “你想要我们都死在这里乎!” 面部比他更狰狞,能让一郡小儿啼哭不止的冒顿王子,满是杀气地道。 二人距离不足三寸,金翁能亲眼见到冒顿张口时,嘴中猩红一片!能嗅到那淡淡,散发着铁锈甜的血腥味! “中原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骂的是我,我都能忍,你嚎叫个甚。” 冒顿冷声低语。 许是话说的太多来不及吞咽,亦或是口中血涌的过快,猩红液体自其唇角流下,阳光照着,很晃眼。 松开掌间口,擦掉唇边血。 冒顿望着跃跃欲试,目露凶狠的随众。 他的视线落在兰部落王子持弯刀的手上,兰部落王子不自觉地松开刀柄。 他的视线又落在须卜部落王子握弓的手上,须卜部落王子默默背弓,避开了他的视线。 须卜部落王子发誓,冒顿王子的眼睛,比冬日中饿了三日,被狼群驱逐的孤狼还要凶恶。 冒顿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凶你敢正视。 他一声未吭,只用眼神,就要这些发誓不再与他来往的诸多王子从恶狼变成了白兔。 双手揉揉脸,他调转身体,看向顿弱背影,落在饕餮军眼中的时候,一脸恳求、希望、奴颜婢膝。 “不愧是把你围在白登,带领匈奴一统大漠的男人。” 饕餮军中,嬴成蟜啧啧称奇,与身边的左偏将刘邦说话。 他把一个由两圆筒组成,中间以一块厚铁相连的奇特物放在眼前,其面正对着匈奴王子冒顿的方向。 刘邦连凑过来,好奇地打量这个从没见过的奇特物。 “君上之语简练精深,邦这粗鄙之人不知其中真意,请君上细言。” “我在胡诌,不必当真。” “君上说笑,想是邦才疏学浅,不能领会君上言语。君上不欲让邦自卑,故不言也。” “哈哈,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嬴成蟜体会到了被舔的快乐,心情很愉悦。 怪不得那么多皇帝都被奸臣蒙蔽,错杀忠良。 一个皇帝犯了错都要说皇帝没错,整天对皇帝夸夸夸的奸臣。和一个皇帝没犯错也要说皇帝犯错,成日鸡蛋里挑骨头的忠臣。 皇帝喜欢哪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谁愿意天天被骂啊。 “嘿嘿,邦说的都是实话,发自肺腑。 “君上,你手中拿的是何物?邦从前从未见过也。” 眼见顿弱来的近了,嬴成蟜把手中物递给刘邦,走去前面迎接顿弱。 “双筒望远镜,给你一个,拿去侦查敌情用,你要敢拆了卖,别怪我打你军棍。还有,以后在军中要叫将军,不要叫君上。” “诺。” 刘邦干脆应声,心里想着这点铁能卖几多钱。 等嬴成蟜走得远了,其低头开始把玩双筒望远镜,一眼就看到圆圆铁筒中镶嵌的琉璃,霎时一惊。 他这才明白嬴成蟜为何警告不得拆了卖。 眼前这双筒望远镜看上去有四块琉璃,皆是成色极好,毫无杂质的透明纯色琉璃,说是价值连城绝不过分。 “嘶,这样珍宝,怎被嵌在了铁筒之中?真真暴殄天物,和将军那头盔一样奢侈,将军到底多有钱啊……” 出身沛县第一家族,还是嫡子身份的刘邦直嘬牙花子,无法理解主君的脑回路,心中只有一句主君曾对他人说过的话。 “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 心里翻腾了一会,刘邦学着嬴成蟜的样子,拿起望远镜放在眼睛上。 一瞬间,刘邦便睁大双眼,啊的大叫一声。 周围亲兵一脸警惕地望过来,刘邦浑然无觉,忘记了解释。 他摘下望远镜,又戴上望远镜,来回重复,不知疲倦,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小小的望远镜,怎么就能让他清清楚楚地看清千米之外。 原本在他视线里只是有个人样的王子冒顿,通过望远镜,他能清晰看到冒顿的所有面部表情,有如他就站在冒顿身前! 此等物事,游历大江南北,见识过诸多奇异事物的他闻所未闻。 他倒吸一口凉气,拿着望远镜去寻找嬴成蟜的身影。看到嬴成蟜接上那个浑身脏兮兮,从匈奴骑兵中跑过来的人。 他能看到两个人都在笑,他甚至能去数嬴成蟜笑得时候露出了几颗牙齿! “什么双筒望远镜,这不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嘛?!有这物事,打仗还有的输?” 刘邦信心爆棚! 他虽然没带过兵,打过仗。 但自觉没吃过猪肉,怎么也见过猪跑,知晓打仗斥候很重要。 拿着这望远镜,相当于视线比敌军远了千米。敌军还在摸索呢,我军已然清晰看到他们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身影了。 未战而取得先机,胜利一半! “还好投了主君麾下,不然到时候反秦,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邦想到好多年前受信陵君遗愿,与魏国名士张耳谋划谋反,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抹脑门,低头为六国余孽默哀,为弃六国投秦而庆幸不已,心中的小心思磨灭大半。 “你做了什么? “那帮匈奴看你的眼神满是仇恨,比看饕餮军的恨意浓郁百倍。” 顿弱笑容一停,转上惊色。 “相距这么远,你连他们面貌都看不到,哪里能看到他们眼神?你现在算人心算的这么准?连我的心性都能算到?要不要学纵横术?” 揣摩人性,利用人性,是纵横术的精髓,纵横术就是利用人性中的弱点来达到目的。 顿弱以为嬴成蟜是基于对他心性的了解,算出了事实。 嬴成蟜切了一声,一脸不屑之色。 “纵横术鼻祖王诩都是我门客,要学的话也不跟你学啊。” 顿弱一脸冷笑。 “鬼谷子要是还存于世,怕不得有二百来岁。你便是妄言,也要迎合事实。尽是虚妄,何以要他人信之?” 嬴成蟜一声叹息,将刚从亲兵手中拿过来的又一个双筒望远镜放在顿弱双眼上,又扭转顿弱身子面朝三千匈奴。 顿弱身躯一震。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匈奴仇恨的眼神,有如贴脸盯着他似的,吓他一跳。 “这这这……” 他挪开望远镜,指着望远镜,结巴地说不出话。 嬴成蟜随手递过去,轻描淡写地说道: “人呐,总会被固有思想所局限,就是不愿意相信认知外的事物。” 顿弱如获至宝地接过去,放在眼上使劲看,将每个匈奴脸上表情都尽收眼底。 许久之后,他万分不舍地递还给嬴成蟜。 这等能看千米之外的宝物,是战略物,比大秦杀器秦弩还要金贵,应该没几个,不是他能拿着的。 嬴成蟜推回去,摆摆手。 “送你了。” 明明是很自然的话,顿弱却听出了豪气干云。 他苦笑一声。 “此物能视千米之外,珍贵异常,在弱手中,暴殄天物,在诸位将军手中方有用武之地,弱不敢受。” 嬴成蟜呵呵一笑。 “拿着玩,本将军有的是。” “……” 顿弱正想说不要妄言,就看到嬴成蟜勾勾手,跟在嬴成蟜身边的数十亲卫伸手入怀,掏出了和顿弱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筒望远镜。 顿弱傻眼了。 脑子里反复重复着嬴成蟜刚才说他的话。 “人呐,总会被固有思想所局限,就是不愿意相信认知外的事物。” 双筒望远镜在精细、复杂程度上,都和手枪差距甚大,二者云泥之别。手枪嬴成蟜只弄得出来三把,双筒望远镜他要多少有多少。 这物事早就能量产了。 顿弱看着手中的望远镜,迟迟不能接受这在他眼中价值连城的物事有如此多的事实。 良久,他幽声道: “先放行罢。” 嬴成蟜颔首,下令放行。 饕餮军得令,上到副将王齮,下到末卒,尽皆对此命令不解,甚至大为反感。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群匈奴,还是各部落王子,其中甚至还有下任单于,为何要放行? 离得近,知悉这三千匈奴是头曼单于为了与月氏国停战,而派去月氏国的右将军蒙武快速跑了过来。 “蟜儿!这不能放他们离去!不能要匈奴与月氏停战啊!秋季战马正壮,人亦繁多,匈奴止戈停战,是打算南下劫掠我秦国!” 蒙武一脸焦急之态。 嬴成蟜静静听完。 “右偏将,在军中,要叫将军。” “……诺。” 下达军令时,军中只能有一个声音,那便是主将的声音。 二人说话间,饕餮军已是分开了一道向月氏国方向的大口子,足以容纳百匹战马齐奔。 三千匈奴策马疾奔,自这道豁口中逃得性命。 顿弱,嬴成蟜并肩看着三千匈奴仓皇逃命,那些马蹄子刨草地带起的草屑,能有一尺高。 “弱没做什么,就是临走时,痛骂了这群匈奴狗。” “你就没想过,万一这群匈奴中有一个鲁莽之辈,一箭射死了你?距离这么远,本将军可救援不及,只能给你收尸。” “冒顿不是蠢货,他想要活命,就必须保我的命。我看似危险,实则最是安全。既然无性命之忧,自然要遵从本心,弱快忍一年了!” “哈哈,你这张嘴啊!走罢,别看了,让子弹飞一会。” “……子弹?” “妄言,妄言,哈哈哈……” 第440章 你想和我睡?为什么? 嬴成蟜陪着阿母玩了三日,既是放松心情,又是绸缪后续,再有便是尽尽孝道。 在这期间,他将前将军嬴将闾,左将军刘邦都派了出去,各领一营,如同其他营长一样,带匈奴回高阙。 而中将军羋随、右将军蒙武、后将军隗状,则留在高阙负责维持秩序。这三位都是老江湖,不需要再出去历练了。 第四日。 西北的秋日很凉,不像极东的齐地,靠海,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嬴成蟜只穿一件单衣,伸手摸着那吹在常人身上有些冰冷的秋风,把几丝肉眼难以看见的细碎草屑抓在手里。 “你到底要做甚?!” 双臂过膝,在高阙这个地方待了三天的羋随忍不住了,这句话蕴含了他存了三日的苦闷之情。 三天前的那场拦截,让他喜上眉梢,对自己曾经怀疑饕餮而自责。 自小就行事异于常人,谏言惊天动地,为王上等一众长辈夸赞、表扬、询问的饕餮,哪里是他这个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去死的蠢货能理解的? 当所有人都在说秋日不能出兵,都在对携母出征口诛笔伐,都在言孤军深入就是死路一条的时候。 饕餮力排众议,出雁门,疾行三日,长途奔袭两千里,拦截到匈奴的下一任单于冒顿,以及兰、屠各、丘林等大部落的王子。 无论是把这些人押回雁门,还是把这些人的头颅带回雁门,都足以要那些唱衰的臭嘴闭上! 一群庸人! 又或者把这些匈奴活捉,然后用月氏国特有武器杀死,尸体丢在紫山下的西陵河里,嫁祸给月氏。 在匈奴、月氏大战连绵后,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 有这么一群匈奴最顶尖的贵二代在手,羋随随便一拍脑袋就能想出七八条计谋。这不是他多智,而是饕餮创造的的巨大优势。 在等待顿弱的过程中,羋随已是开始设想日后在匈奴地的发展,高贵的凰鸟在大漠浴火重生,鲜红的焰火燃遍了旷野! 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散去,饕餮就把这群匈奴贵二代放了。 自小就贪吃,胃口很大的饕餮放过了这块肥肉,将五万披甲饕餮军以营的方式扩散,去追逐那些匈奴首领不在乎,有意置放在外围,最卑贱的匈奴人。 这些卑贱匈奴人组成的小部落,是一道用来侦查秦军动向的天然屏障,用他们的生命来给高贵的大部落报信。 这样的小部落,抓来有什么用呢?十个小部落也抵不上半个冒顿啊! 三天了。 羋随就待在高阙城,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小部落被赶来。 那些最低等的匈奴人穿着秽衣,浑身散发着难闻的牲畜粪便味,就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洗过澡一样。 生为高贵楚人中最高贵的那一批,羋随实在不明白。身边这个出身秦国最贵的饕餮,为何会和这些匈奴人为伍。 “随哥,你信不信我?” 嬴成蟜望着掩住鼻子的羋随。 “没有你,楚王会是我,今时我和嬴政只能活一个,你信不信?” 始皇帝自继任以来,遭遇过的最大失败,就是二十万秦军埋骨楚地。而造成这次失败的人,是昌平君和昌文君,他们都是羋随的弟弟,流淌着相同鲜血的弟弟。 “我相信。” 嬴成蟜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历史书上并没有羋随这两个字,只有昌平君,昌文君,但嬴成蟜毫不怀疑羋随的影响力。 或许在上辈子也有一个羋随,只是死在了暗杀,或者疾病……嬴成蟜笑了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拍拍羋随的肩膀,实质性的接触,驱散了他脑海中的虚幻。 “那就再信我一次,可乎? “凰鸟一定会在这片土地涅槃,别忘了,我身上也有楚人的血。 “匈奴地是我的,是你的,也是小饕餮的,但最终仍是小饕餮的。” 可是你对贵族向来嗤之以鼻,你没有楚人的骄傲。 羋随想说出这句话,但最终仅仅是拍了拍嬴成蟜的肩膀。 “我相信,可以将你想要做什么告诉随嘛?” 羋随笑了笑。 “看在你一声令下,我便将家族中的巫觋都带过来的面子上。” 嬴成蟜轻叹口气。 “不是我不告诉你,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藏着掖着,误会,错过这两个词语都是我所讨厌的。但这次我不想说,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只会对我产生怀疑。” 羋随张口欲言,他想说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嬴成蟜没有留给他说下去的气口,直面他,略加重音。 “蜡祭。” 羋随复又闭嘴。 只是两个字,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能理解饕餮站在高台上发的是什么疯。 他再次拍了拍嬴成蟜的肩膀,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饕餮的支持。 但他没有注意到,因为心中想着蜡祭的荒唐,他对嬴成蟜未说言语和这次出征,本能的就生出了怀疑。这导致他心不在焉,落掌轻飘飘的,就好像没落到实处似的。 “随哥,去看看小饕餮回来没有,回来让他找我,他不需要出去了。” 饕餮军来到高阙城的第四日,夜。 秦国三公子嬴将闾颁布了新的律令。 【一、一切军事行动以长安君嬴成蟜为准,军令如山,听指挥。】 【二、成立高阙部落,高阙城没有匈奴人,秦人的区别,都是部落首领嬴将闾的子民,二者权利相同。】 【三、不得打骂、奸淫、凌辱……他人,违者军法处置。】 【……】 高阙城重建的很快,不,应该说恢复。 这座原本属于匈奴的城,在秦人眼中就是一个特别大的村落——没有城墙,护城河,这叫什么城? 嬴成蟜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有城墙保护,护城河环绕的中原城池,他只是要恢复高阙城的本来面目。 阴山山脉的这道大缺口,在以营为单位的饕餮军不遗余力地搜寻,驱赶下,日渐缩小,似乎很快就要被填满了。 穹顶的数量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新来的小部落匈奴人在正文委的引导下,提心吊胆得把新家安置在早已规划好的地方。 牛、羊、马日益增多,在这秋风飒爽的季节,被动啃食着那已经不再鲜嫩的野草,好在距离高阙城不远的大河之水依旧甜美。 数月前的征战,曾将这条大河染红,让人分不清里面奔流的到底是血还是水。而现在,这条大河依旧清冽,喝到嘴里没有一丝血腥味。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说是逐水而居也可以。 挨着一条大河,有充足水源,便有足够多的野草供牲畜食用。 高阙就是这样一块好地方,要不然匈奴也不会在此地建城。 大漠深处的祁连山、焉支山、狼居胥山周边环境比高阙更好,但那是在大漠极深处了,住在那里的都是匈奴真正的大部落。 对于这些小部落而言,他们原本的土地要比高阙这边贫瘠的多——方圆三千里内,没有比高阙更肥沃的土地。 从劣地换到了良地,若是以前,他们会载歌载舞,杀几头羊大肆庆祝一番。 但现在,他们并不欢喜,如履薄冰。 虽然他们知道,那个秦国三公子颁发了好多对他们有利的律令,但那会是真的嘛?他们不信。 不管是来时那些黑甲秦军对他们的暴戾,还是来到高阙城后暗地里受到的欺凌,都让他们明白,那不过就是一纸空文罢了。 匈奴人,秦人,无论从面貌长相还是生活习性都有很大的不同,哪里能一视同仁?更何况,秦国那个叫做蒙恬的将军,杀的匈奴人太多太多了。 一报名字,就可令哭闹不止,最不安分的小儿止啼。 蒙恬凭一己之力,让秦人这两个字,成为匈奴人眼中,凶残、邪恶、强大、可怕的代名词。 高阙城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很快便超过了十万,比饕餮军的人数还要多上一倍。 但这里的气氛却一直没有得到改善,甚至越来越压抑,就像是下雨前的阴云密布。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阴云越聚越多,开始有零散的闪电出现——匈奴人、秦人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了。 当这团阴云坚持不住的时候,降下来的不会是一场久逢的甘霖,而会是一场灭世的洪水。 黑云压城城欲摧。 而嬴成蟜,此时就在这片黑云中。 他带上人皮面具,穿上匈奴人以羊皮、兔皮做成,散发着腥膻味的秽衣,吃着比身上衣物更加腥膻的奶酪,就像是一个匈奴人一样。 每一日,高阙城来来往往的匈奴人都不少,多一个少一个匈奴人,根本无人在意。 他亲手用牲畜的皮毛做成帐子,再用毛毡做顶,搭建了一个穹庐住进去。 这顶穹庐在千千万万的穹庐中算是简陋、丑陋的那一类,但也并不起眼,就像他这个匈奴人一样。 “该死的秦狗!” 坐在亲手搭建的穹庐外,嬴成蟜愤怒地以匈奴语咒骂道,狠狠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是他在这里住的第八日,也是饕餮军来到高阙的第十二日。 骂同样仇恨的人,是共情方法之一。 他的声音很大,在这往常人虽然多,但单个说话声音并不大的区域有些突出,吸引了远处正在巡逻向这边的两个黑甲秦军视线。 两个秦军快步走向这边,然后一脚踹翻了嬴成蟜,手放在腰间秦剑上,眼中有着炽烈。 只要眼前这个匈奴人敢反抗,他俩就会一剑劈下来! 不能欺辱,但可以还击,这可不是违背律令。 至于踹那一脚,没断胳膊断腿,算欺辱?肯定不算啊! 嬴成蟜眼含厉色,一副再也忍不下去,就要拼命的态势。 “乔!” 一个匈奴人用匈奴语大喊着嬴成蟜的假名,扑在了他的身上,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要他起身。 是个女人。 两名秦军眼中一亮。 一个秦军脱去鞋子,踩在女人屁股上用力向下压,看着被压在底下的那个匈奴男人双目火焰越发炽盛。 “来砍。” 这个秦军越发兴奋了,出声挑衅,还以掌做刀在脖子上比划着。 没有几多匈奴人会秦语,就像没有几个秦人会匈奴语,肢体语言在这种时候,更能清楚表达。 “我和你们” 嬴成蟜愤然起身,喊到一半,便被压在她身上的匈奴女人以那只有着各种异样味道的大手堵住了嘴。 女人扭过头,冲着两个秦军,用不太标准的秦语道: “你再这么做!我便去找正文委!” 呸~! 踩他的秦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穿上了鞋子,跟另一个秦军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近来这些匈奴狗怎么都学会秦语了,还都知道找正文委。” “谁知道呢?该死的正文委!” 待两个秦军走后,女人从嬴成蟜身上翻滚,仰躺在地,压在了刚才秦军吐的唾沫上,大口喘息着。 “谢谢你,焉,你刚才和他们说了什么?” 嬴成蟜也躺在地上,默然片刻后说道。 “不知道。” 女人摆着手,用匈奴话说着。 “我们首领教的,说这句话能让这群秦狗收敛一些,嘿,还真管用,想不想学?” 女人转过身,侧躺着看嬴成蟜,眼睛亮晶晶。 “晚上来我穹庐,我教你。” 她并不美丽,脸色蜡黄,眉眼也很小,嘴倒是很大。 在风沙的侵蚀下,她的皮肤很粗糙。 而因为要长时间体力劳作的关系,她的身材也很健壮。 大多数匈奴女子就是这个样子。 美丽,只存在于上等人。 再天生丽质的美女,被生活来回摩擦后,也保不下那个美字。 “你想和我睡?为什么?” 嬴成蟜看着焉的眼睛。 焉点了点头,毫不避讳。 “你很勇敢。” 嬴成蟜来到这里四日,这是第二次和秦军发生冲突。 除了嬴成蟜,没有人敢这么大声骂出秦狗两个字。 也就是刚才来的两个秦军不懂匈奴语,不然递过来的就不是一脚,而是一剑。 “不,这是鲁莽。” 嬴成蟜面无表情地回了穹庐。 “我晚上钻你穹庐教你!” 焉在外面喊着。 嬴成蟜没有回应,揉着腹部,想着刚才周围匈奴人善意、解气的目光。 这一脚应该能让我融进匈奴了罢…… 他默默地想着。 知匈奴,方能治匈奴。 第441章 将军,出事了! 钻穹庐。 这种风俗不只是匈奴有,绝大多数游牧民族都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生都在追逐水土的游牧民族,生存条件要比农耕民族差的多。 严酷的生存条件,让维持人类的繁衍和种族的强盛,变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礼仪、廉耻,都是生存之后的事。 当夜,钻出穹庐的焉,绕着旁边新扎的穹庐转了一圈,放弃女子矜持的她愤怒了。 “乔!你是个懦夫!你一点也不勇敢!” 新搭的穹庐没有给她留下进入的门。 穹庐内,腥膻味道浓厚到让嬴成蟜难以入睡。 不爱学外语的他翻了个身,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 “我又不叫陈清泉。” 然后禁闭双目,强迫自己入睡,他必须适应匈奴的生活。 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嬴成蟜打着哈欠,从穹庐内走出。 旁边穹庐内,一直等待着的焉立刻钻了出来,喊道: “你不想和我睡!” 这声音有些大,让周围匈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纷纷看过来,大多匈奴男人都对嬴成蟜投去带有敌意的眼神。 美丽的,健壮的焉,为何会看上这个小子! 在大漠的底层,女子并不以身段柔弱为美,而以健壮。 吸引了众多敌意的嬴成蟜点了点头。 “是的,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我可以帮你放牧牛羊来偿还恩情。” 焉看了嬴成蟜半晌,似乎有些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然真的不想和她睡。 半晌。 “好!” “……” 焉去找羊群的动作,以及周围人理所当然的眼神,让嬴成蟜有些许的错愕。 匈奴的民俗,真的和中原差了许多,这里好像没有客套话这种说法,他们很质朴。 四五十只羊边吃草,边闲逛。 嬴成蟜和焉走在羊群的左边,跟着羊溜溜达达。 焉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甩上几下,要那几只贪吃到脱离羊群的羊重新回到队伍里。 “我去右边看着。” 嬴成蟜自告奋勇。 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有狗。” “???” 焉吹了一声口哨,一条主体是黑白两色的大狗很快便冲了过来。 它站在焉的身前,狗头在焉的腰部位置,昂着脑袋不住地摇尾巴。 “好狗!好狗!” 焉大力搓狗头,毫不吝啬夸奖的言语,蹲下身用力抱着狗脖子,瞥了嬴成蟜一眼,“好狗”的夸奖声更大了。 黑白狗更加兴奋。 嬴成蟜有些无语。 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狗? 匈奴这个时候就有牧羊犬了嘛? 还是说,绝大多数游牧民族都有呢? 嬴成蟜不记得看过的先秦历史,有记载游牧民族豢养牧羊犬的记载。 他拍拍头,懊恼于颈上脑袋不是电脑,不能将看过书的内容都存储下来,而只能记住出名、感兴趣的内容。 例如他能记得刘邦在沛县,能记得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 却不记得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之前在哪里生存,以及常使阴谋诡计的陈平在哪。 沛县是个好地方,他在找刘邦、萧何,樊哙、卢绾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了曹参、夏侯婴也在这里。 秦朝想靠一个名字找到人,很难,特别难,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以陈平举例。 嬴成蟜要想找出陈平,在不知道其相貌,不知道其年龄,不知道其人际关系的情况下,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人口普查。 秦朝有户籍名册。 将寻找命令下放到所有县城,村郭,将所有叫陈平的人聚集在一起送往咸阳,人数嘛,便按照千人算。 一千个陈平,谁知道哪个是辅佐汉太祖高皇帝的能臣? 以秦国当前掌控力,找项氏一族找了一年多都找不到,这个能臣到底在不在这一千个人里面? 大漠的天空依旧晴朗,瓦蓝瓦蓝的。 呈絮状的白云连成一片,就像是破了洞的棉花被盖在了天上。 焉在喊完一声声好狗之后,已是出了气,不再跟嬴成蟜置气。 带着嬴成蟜一起牧羊,好心教嬴成蟜学外语。 嬴成蟜在初始的时候,觉得有些奇妙,有些可笑。 “你再这么做!我便去找政委!” 他哪里需要去找政委,那些政委来找他还差不多。 他思维发散,外在表现就是漫不经心。 焉一鞭子抽在地上,两只探出羊群的羊脑袋瑟缩地收了回去。 “乔!” “嗯?” “你为什么不学?” 焉的双目中满是不解,满是急切。 嬴成蟜甚至能看到,这个比男人还要健壮的女人双眸里有泪光在晃动。 “这能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女人大喊着,凑近一步,用更大的力气再次重复喊道: “这能救你的命!这能救你的命!” 没有女人味,粗犷中夹杂一丝细腻的嗓音在大漠上回荡,用的是匈奴语。 嬴成蟜低下头。 “对不起,我……”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对他而言有些可笑,有些奇妙的言语,却能救这些匈奴人的命。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和你的部落! “我知道你想做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敢于扑击一切。学习这句秦语,在你眼中就像是兔子打洞,是退缩,软弱的表现。 “但天空上的雄鹰数得过来,大地下的兔子却数不过来。 “你要活着,哪怕是当一只可能被狼吃,可能被人捉,可能被鹰捉的兔子! “活着,才有成为雄鹰的那一天!” 焉很激动,那高涨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是游牧民族而有所减弱。 她担心她所看上的,勇敢的男人死在这里,她想要眼前这个敢大声骂秦狗的男人活下去。 嬴成蟜抿着嘴。 哪里的底层人都是一样,都在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 “我知道了,请教我罢,太阳下山以前,我看会学会的。” “我相信你。” 焉笑了,嬴成蟜觉得很美。 “你再这么做!我便去找政委!” 美丽的匈奴女人用不标准的秦语说道。 母语是秦语的嬴成蟜磕磕绊绊得和焉学着这句话。 这对他来说有些难受,明明能很快很流利很标准地说出来,偏要装作极其艰难,这便很艰难。 但嬴成蟜一点也不烦躁,他认为他没资格。 和活着的难度相比,这点难度,算什么呢? “你再这么做,我便去找政委。” “错了错了!你不要这么平淡!” “额,差不多就行了罢?” “乔!这能救你的命!你说过你可以当兔子!” “……能不能不用兔子比喻。” “只有先当兔子,你才能变成雄鹰!” 嬴成蟜叹息一声,不再纠结,包含感情地大呼一声。 “你再这么做!我便去找政委!” “对!就是这样!” 焉一脸惊喜,大声夸赞。 “你真厉害!你真厉害!” 受到夸赞,嬴成蟜却有些不舒服,总是感觉这夸赞方式似曾相识…… “汪汪!” 黑白牧羊犬兴奋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焉蹲下身,抱着黑白牧羊犬。 “好狗!好狗!” 嬴成蟜叹了口气。 你夸人和夸狗的方式,能不能有点区别? 羊群继续向前赶,在两人一狗的合力下。 学完了外语的嬴成蟜,和身边这个普通的匈奴女人聊起了闲话。 “你的羊有这么多?你部落有多大?” “我哪里有这么多,这大多都是部落里他人的羊。” “那你为什么把他们的羊带出来?我只说帮你牧羊,没说帮他们牧羊。” 焉奇怪地看了眼嬴成蟜。 “乔,你真的是匈奴嘛?” 嬴成蟜心一紧,不知哪里出现了差错。 还没等他开口,焉便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连如何牧羊都不清楚?大家都只有四五只羊,自然是赶在一起牧。其他的人要去做其他的事,例如做皮裘、挤羊奶、做奶酪。” 焉歪着头看了看嬴成蟜,恍然大悟。 “乔!你一定是大部落的人罢!我听说大部落每个人都有四五十只羊!只放自己的羊!” 大部落嘛……嬴成蟜点了点头。 “算是罢。” 焉有些兴奋。 “那你有没有牛!” “有啊……你没有?牛、羊不是一起的嘛……” “果然是大部落的人!我们部落只有首领养了两头牛,宝贝着呢。” 焉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嬴成蟜第一次看到这个匈奴女人脸上出现这个表情。 “你能不能让我放你的牛?我还没放过。” “……我的牛被秦狗抢走了,他们摧毁了我的部落。” “对不起,乔,我不知道。” “没关系。” 焉看着远方,地天相接成一线。 “或许,明日我的部落也会被摧毁……” 她转过头,眼中迸射出炽烈的光。 “乔,我想睡你!” 这是这个女人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嬴成蟜伸手将这个女人揽在怀中,他好似没有闻到女人身上的浓烈膻腥味。 女人扔掉了鞭子,紧紧地抱住来自大部落,养着牛的乔。 “别怕。” 嬴成蟜轻声道,极力让声音很是轻巧。 两条环过他腰间的手臂却越加用力,用力到有些颤抖。 “别怕,别怕。” 嬴成蟜抚摸着女人油乎乎,乱糟糟的头发。 女人埋头呜咽着,就像是被主人安抚的牧羊犬。 她叫焉,一个出生在小部落的匈奴女人,她没有学过中原的礼义廉耻,不知书也不达理。 但她也没有那么开放,开放到两次想睡一个只认识两三天的匈奴人。 她只是觉得她快要死了。 都要死了,就放纵一下。 她很怕死。 “你那么大的部落都被摧毁了,我们这么小的部落怎么能挡住秦军……” 嬴成蟜举起焉的头,正视着焉水润的双眸。 “或许,正是因为你们小,所以你们不会被摧毁呢?” 时间流逝,一日乃过。 或许是因为在嬴成蟜面前哭过,也或许是嬴成蟜杜撰来自大部落,总之,焉和嬴成蟜的关系很好。 有着焉的引荐,嬴成蟜很快就融入了焉的小部落。 他和这个部落的人一起喝马奶酒,一起吃奶酪,一起抓兔子烤肉,一起欢声笑语。 他在满是腥膻味的穹庐中不会再失眠,也在众匈奴的劝说下不再高喊秦狗。 他和这个小部落一起度过了忐忑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亡的日子。 也和这个小部落一起对未来开始产生憧憬,说出若是这样下去,也还不错的言语。 高阙城的资源远比小部落所在的区域好,而且这片七百里的土地,在数个月之内因为没有匈奴踏足,所以纵是秋季,草也比其他地方多的多。 这个原本就常驻着匈奴的高阙城,还没有达到蓄养匈奴的极限。 十万个原本散落在贫瘠土地的匈奴人,在高阙这块数月没有被啃食过得肥沃土地,吃的更好,活的更好。 自给自足的十万匈奴,不但不需要嬴成蟜额外负担粮草,甚至还能为嬴成蟜的五万人马提供粮草。 在高阙的上限没有达到之前,迁徙来的匈奴人越多,粮草就会越富裕。 在秦军眼中没有种庄稼,就很是荒芜的大漠,在匈奴的眼中哪里都是宝。 例如地下那些繁衍了数个月,没人捕捉的肥美野兔,抓起来一烤滋滋冒油,吃起来实在是过瘾。 接下来的十日,焉和嬴成蟜依旧亲近,却没有第三次说出要睡嬴成蟜的话。 这次黑甲秦军的首领,好像真的没有摧毁她部落的意愿。 虽然那些巡逻秦军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炽热,动手动脚频率越来越高。但只要她说出那句话,便能立刻要那些秦军停止言语,动作。 这让焉开始相信,她确实不会死,她的部落也不会摧毁。 若是这样的话,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真的很不错。 焉所在的小部落早已准备好过冬的积蓄,来年春暖花开,以高阙的肥沃,足以让这个小部落的羊群多下数十只羊羔。 不只是焉的部落如此想,大多数部落都是如此想。 直到……一件在往常很是寻常的事情发生。 一个巡逻秦军在一群匈奴担忧的目光中,闯入嬴成蟜的穹庐。 秦军恭敬,轻声道: “将军,出事了。” 嬴成蟜眯起双眼。 “何事?” 他下过军令,没有大事,不要来找他。 第444章 从今日起,谁再欺负你,就报我嬴成蟜的名字,哥给你出头 嬴成蟜依言停剑,正想回首对乌苏说些什么,变故陡生! 倒在地上的王廿面目狰狞,骤然大喝一声。 “将军恩情!来世再报!” 脖子擦着那锋利到让人心寒的剑锋,身子猛然前冲,就要借将军的剑自刎! 这等酷烈的性情让在场所有人动容!哪怕是受到王廿迫害的乌苏,也不禁对其改观一些。 心中对王廿的看法,从天杀的该死秦狗,变成了倒也是个勇士。 生死间有大恐惧。 能在可生的情况下选择死,没有几人,无不是勇士。 唯独嬴成蟜,不仅没有动容,反而心头一股克制不住的暴怒冲天而起! 有那么一刹那真就想要让剑下王廿死了算! 他武功奇高,反应速度是王廿的数倍以上,王廿虽然暴起突然,在他人眼中快的离谱,但在嬴成蟜的眼中却如放了慢动作。 那把秦剑在嬴成蟜手中犹如活物,剑锋自动外开画弧,以剑柄为圆心转了一个半圆。 就像是凑上来的王廿脖子自带斥力,自动要剑锋不可触碰一般。 嬴成蟜倒持秦剑,眉目生煞,一刹那身形欺近有如瞬间移动,闪在王廿后侧,以剑柄击打在王廿后脑颈椎上二节。 正嘶喊的王廿骤然失声,干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身子向前倾倒。前趴在地上的他只觉大脑昏沉,难以动弹。 嬴成蟜收剑,没有多看王廿一眼。 他剑柄落点不是乱落,而是刻意选择。此叫哑门穴,为督脉、系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 被点中后,冲击延髓中枢,视力度大小而表现不同。 轻则失语、失哑、头晕、眼花,短暂难自持。 重则脖子以下尽皆瘫痪,难以自理,有性命之忧。 嬴成蟜掷剑出手,落在王廿头颅一侧,距离王廿脸颊不超过一寸。 呸了一声,冷言冷语。 “本将军与你这竖子有个屁的恩情,你对不起的人是乌苏女郎!在未要乌苏女郎气消之前,岂是你想死便能死的?做梦!” 森寒气息就在侧方,王廿伸手可得,不管是抹脖子还是插心脏往常都是极简单的事。 但现在他叫叫不出,动动不了,脑中总有万般想法,心间纵有千种执念,也无法付诸行动。 只能趴在地上听着将军从身边走过,抓着他后勃颈衣物,像是拎着夜猫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请入穹庐,本将军今日定要乌苏女郎满意。” 聚集的秦军散去,继续巡逻,但心情与方才大不相同。 他们心情复杂,但夜巡之事不可大意,只得尽力忘却杂念,强打精神,按着特定路线巡视。 乌苏穹庐内。 只有乌苏阿父、乌苏、嬴成蟜、王廿四人。 放下穹庐帘门,穹庐关闭了和外界交互通道,成为一个密闭小世界。 嬴成蟜全无在外的客气,犹如主人一般,自寻了一处落座。 犹如扔垃圾一般把王廿丢在地上,轻轻一掌拍在王廿身上。 王廿猛烈咳嗽数声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嬴成蟜冷冷地盯着王廿,王廿不敢对视将军,避开视线,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局促不安。 嬴成蟜冷哼一声,移开视线,看向同样是局促不安的父女二人。 视线明显柔和许多,诚挚地道: “多谢乌苏女郎了。” 乌苏惨笑一下,为自身悲哀。 嬴成蟜的不加掩饰,让她心间本就不多的希望尽数磨灭,秦军主将果然不是为了公道而来。 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理。 乌苏阿父眼见女儿不说话,急忙抢先道: “将军言重,小女能为王营长所看中,是她的福气。前昔不出穹庐,也是知悉将军带王营长前来,欢喜过了头,非是怠慢……” 首领的话越说越少,声音越说越小。 眼见着嬴成蟜本已转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间又悲哀又疑惑。 为了部落生路,他只得违背良心,舍弃平日间舍不得骂一句的爱女。 从他听到嬴成蟜呼喊的言语时,就明白这是一场表演。如同单于遣人要他们守候在外围大漠,承诺五年后可迁入焉支山下一样。 都是做戏,当不得真。 区别在于秦军主将以他们收买人心,单于以他们性命为报信工具罢了。 但他明知如此,却不仅要笑脸相迎,还要谢过恩情,弱肉强食的大漠就是如此。 弱就是罪,没有话语权,这便是大漠的道理。 但他已是毕恭毕敬,低到了尘埃里,不知道眼前这秦军主将还不满意什么…… “这竖子该死。” 嬴成蟜一句话,便要父女为之一愣。 此是穹庐内,不是外界。 刚才不再做戏的将军,怎么又说出了戏言? 部落首领赔着笑脸刚要为王廿开脱,就被嬴成蟜的话语声打断施法。 “奸淫者死,这是高阙城的律令,今日我本不应到此,直接杀了这竖子便是,但我舍不得,也不甘心。 “这竖子十年前跟我的时候,还是个未生胡须的童子。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当上个掌五百人的营长。 “因为犯了一次错误,就要失去性命,一切努力付诸大河东流之水,我实在不忍见之。 “我知道这样对乌苏女郎不公平,我的一切言语、动作都是为了让这竖子活命,这尽是我的私心作祟。 “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事已发生,能否请乌苏女郎给这竖子一个机会。” 嬴成蟜有些难以启齿,低下眉眼,不去看目光越来越灼热的乌苏。 “……嫁于这竖子为妻,救他一命。我嬴成蟜在此立誓,若” “将军且慢。” 这是当事人乌苏的第二句话,与在外面所说的言语一模一样。 嬴成蟜也像在外面一样,极其配合,话说半截就闭口不言。 王廿豁然抬首想要说话,与面前将军视线一对,尽数吃回了未说之语。 这个将军,与其他天杀的秦人不一样! 乌苏眼神熠熠,一改原本死气沉沉的模样。 秦人对待匈奴人,还不如对待牲畜,她本就没有渴望能得到什么公平。 大漠上,面对那些大部落,他们还不是一样被欺辱。单于一声命令,他们就要死守在贫瘠的土地上当钉子,胆敢迁徙就要尽数屠戮。 在秦人这,他们理应受到更大的不公平对待。 老实说,能在高阙平安活这么久,已经是超出了乌苏的预料。生为部落首领之女的她,比其他匈奴要懂得多一些,一直认定自身命运,部落命运都是悲惨的。 “乌苏不需要将军立誓。 “能够嫁与王营长,是乌苏求之不得的事,不需要将军再做出任何承诺。” 匈奴人不是没有贞操的概念,但对这个贞操意识却极为薄弱。 在中原礼数繁多之地,未婚假的女子失去处子之身便是不知廉耻,该浸猪笼。但在大漠,没有这等想法。 在这种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活着才是一切。 王廿掌管五百秦军,数量和乌苏的部落人数差不多。刚才弃生向死,又让乌苏对其人有所改观。 在嬴成蟜看来,他的要求很不合理,是要被害者嫁给加害者。 但在乌苏看来,能够嫁给王廿为妻,确实是一件好事,王廿要比绝大多数匈奴人要强,比她的阿父还要强。 她的部落可没有五百勇士。 这不是因为被王廿鸟而生出的爱意,而是为了生存而做出的理智选择,大漠慕强。 不需要嬴成蟜做出承诺,则又是这个女人的聪明举动。 乌苏不是恋爱脑,不信什么海誓山盟。 今天在穹庐内说的承诺再好听,嬴成蟜出去就不承认她也毫无办法。 就像是单于承诺在大漠外围待五年,就能去焉支山一样。 她见过了衰败的大部落外迁,可从来没听过有小部落内迁。 还不如卖个人情,给她自己,和她的部落留下一个好印象。 说不准今日这颗有意种下的种子,就能结出一颗善果。而从今日嬴成蟜情理之外的表现来看,乌苏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嬴成蟜默然不语,沉默半晌。 就在乌苏,部落首领心跳加快,忐忑不安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便再厚颜一次。 “乌苏,你可愿与我嬴成蟜结为异姓兄妹。” 嬴成蟜认真看着乌苏。 乌苏娇躯一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颗善果竟然结的如此之快! 她一个小部落首领之女,能够和管理五万饕餮军的秦军主将做兄妹,在她心中就等于头曼要认她做妹妹似的。 一向圆滑的首领也是张目结舌,说不出话。 这份惊喜来的太快太大,让他难以有所表现。 “将军不可!” 一直静默的王廿骤然开口,要不知所措的父女回神。 “我王廿犯了军令!死就是了! “将军何等高贵?怎能和这卑贱的匈奴” 一个嘴巴扇在了王廿脸上,要王廿后半句话尽数吞了下去。 猝然起身犹如苍鹰扑击的嬴成蟜抓着王廿领子,将王廿狠狠摔在了地上,以膝盖抵在王廿胸前,恶狠狠地道: “第一、这个世上没有谁比谁高贵,秦人、匈奴人都是人,你我他都一样! “第二、乌苏是你妻子,是我嬴成蟜的妹妹! “你管不住鸟,违反了纪律,老子已经对你很失望了,别再让老子对你绝望! “你做不成合格的军人,至少要做个合格的男人!听明白没有?” 王廿看着眼前将军,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就从眼角流下。 他哭泣着,声音喑哑。 “王廿犯得错,王廿认!死便是了!没道理把将军牵扯进来!没道理把将军牵扯进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王廿眼中的世界不再清晰,看不清将军面貌。 “看着我的眼睛!” 嬴成蟜用力擦掉王廿泪水,要王廿看清楚他的脸,他的眼睛。 世界重新清晰的王廿专注、认真,努力不让泪水涌出。 “你们说过,能为我嬴成蟜去死,是不是?” 王廿重重点头。 今日他的作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并不想死,也不认为应该死,那条军令在他眼中就是不合理的。 所以在嬴成蟜找到他,要把他放走的时候,他是庆幸且欢喜的。若不是顿弱拦路说话,此时的王廿应当奔赴在去雁门的路途。 他不逃跑,主动寻死,就是为了他的将军。 “很好。 “既然如此,那你这条命就是我嬴成蟜的了。 “我不要你为了我去死,我要你为了我活着。 “这是命令。” 王廿的世界再度模糊了。 “哑巴了?应命!” 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就像是天外来的一般。 王廿含着热泪颔首,大喝一声。 “诺!” 嬴成蟜起身,没有受到压制的王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目睹这一切的父女二人呆愣愣,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直到嬴成蟜走到乌苏面前,略带一丝歉意。 “抱歉,一时激动,忘了你还没有同意与我嬴成蟜结为兄妹。 “乌苏,你愿意” 两行清泪自乌苏脸上滑落,确定嬴成蟜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讲戏言的她没有等嬴成蟜继续说下去。 “哥。” “嗯。” 嬴成蟜笑了笑,按着乌苏头发。 “从今日起,谁再欺负你,就报我嬴成蟜的名字,哥给你出头。 “王廿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 乌苏流着泪,乖巧点头。 这一刻,她的心无比踏实。 她知道,只要她的兄长嬴成蟜在一日,她在高阙再也不会受到欺负。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匈奴女人,能和高贵的秦军主将结拜。 “结婚这事宜早不宜迟,要是你没意见,就明天如何?一切交给哥来操办,你等着出嫁。” “尽凭兄长做主。” “好,那就明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嬴成蟜笑着点点头,又和首领打了个招呼,使劲踢了一脚王廿。 “走了,明日才是你这竖子大婚,你还想今晚留在我妹妹这里?美死你!快滚起来!” 王廿不吭声,起身随嬴成蟜而去。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若是被王廿鸟一下,就能和秦军主将结为兄妹,二人相信,所有匈奴女人都会排队让王廿鸟。 第445章 真正的勇士 高阙城今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喜庆的红色取代了压抑的黑色,成为了主色调。 一对新人的婚礼,冲淡了长久以来的紧张氛围,让这个本该萧瑟哀婉的晚秋也欢喜起来。 而当这对新人男方为秦军营长,女方为一个匈奴部落首领之女的事实传开时。秦人与匈奴人之间本来对立的氛围,也得到了极大限度的缓解。 为了祝贺这对新人,认下女方为义妹的饕餮军主将嬴成蟜买下了一万五千只羊,尽数屠宰,保证每十人必有一只羊。 兔腾部落。 篝火架起,釜中沸水滚烫,羊肉在其中上下沉浮,香气四溢。 烤架上面,羊腿、羊肉被从红白二色被烤到金黄,油脂噼里啪啦掉落,咬一口外表酥脆,内里柔嫩。 除了大羊这个主菜,地上还有奶酪、马奶酒、野兔、野菜等食物。 这等场面,比匈奴人一年一度,在正月里举行的大聚会还要热闹。 匈奴女人舞动身姿,舞蹈却没有柔美,多是力量。匈奴男人手中拿着兵器,弯刀铁锤相交撞击发出不同声响,叮叮当当在旁伴奏。 他们的舞蹈是从搏杀、放牧动作中演变而来。 他们没有独特的乐器,武器就是他们最好的乐器。 艰难困苦的生存环境,让他们没有发展出如同中原般璀璨的文明。 他们野蛮,是因为要生存。 他们无礼,是因为要活着。 这就是匈奴的文化,匈奴的风俗。 在性命得不到保障,生活环境极度恶劣的匈奴,还没有生出骄奢淫逸的土壤。 兔腾部落便是高阙城的缩影,在高阙城的土地上,每一个部落都如同兔腾一样欢喜。 兔腾部落首领望着族人欢天喜地,脸上发自内心的笑颜,听着那些在中原人听来很是粗俗的语言,也开心地笑了。 在高阙城生活,比在大漠上好多了…… “可惜,那营长若是进了我兔腾部落女人的穹庐就好了……” 他有些遗憾地自语。 饕餮军营长,手下掌管五百人,大人物啊。 除了秦军主将,副将,以及五位偏将军,再下面便是营长了。兔腾部落首领万分渴望,能有一个饕餮军营长做后盾。 而且,最重要的是,饕餮军主将认了那个女人为义妹,一步登天,这让兔腾部落首领如何不眼红? 和嬴成蟜相处过一段时日的首领,自觉有机会没把握住的他恨不得给自己狠狠一嘴巴,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口中不住地念叨。 “可惜,可惜……” 他心有不甘,举目四望,开始寻找和嬴成蟜走的最近的焉,却未看到焉的身影。 他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径直向一个方向而去,就像他知道焉在哪里一样。 “焉,来吃羊。” 首领拉开嬴成蟜搭建的穹庐。 自从他告诉焉乔离开后,焉在做完活之后总喜欢待在这间简陋的穹庐里,这已经是兔腾部落人尽皆知的事。 兔腾部落大多人都对乔的离去很不舍,心间也为这个勇士而感到担忧,焉的表现最明显。 然而,穹庐内空无一人。 首领神色立刻警惕起来,急忙去打听焉去了哪里。 很快,他便从一个人口中得知消息,焉被一个秦军带走了…… 婚礼,准确来说应该是昏礼,意为黄昏之礼。 之所以要在黄昏成婚,是因为黄昏是昼夜交替的时候,也是调和阴阳之气最好的时候。 而男为阳,女为阴,如果男女在此时借助天时地利而结合,在日后生活中也是幸福美满。 天色渐黄昏,新人入门扉。 乌苏头上佩戴着一个圆圈头饰,上面悬挂着诸多小骨头做成的饰品,弯刀、牛、羊等物,都在匈奴生活中很常见。 这些饰品尽都垂落,随着乌苏走动而摇晃,时不时碰撞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苛苛”声。 这是匈奴女人成婚是必须要带的配饰,意义如同中原新娘的红盖头。 王廿则穿着一身以白色为主的袍子,上面具有很明显的匈奴风格,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胡服。 王廿对于这套衣服其实很不满意,但没办法。将军说了,这次婚礼,服装要按照匈奴人的规矩穿。 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的鸟呢? 两人跨入这间连夜搭建好的大穹庐,穹庐最内坐着乌苏的阿父,阿母。 两边则站满了宾客。 饕餮军副将王齮、五位偏将军、顿弱、等一干将王廿看做子侄的老兵。 身穿胡服,看上去和周围没什么不同的嬴成蟜站在乌苏阿父,阿母身旁。 他是这场婚礼的主婚人。 “一拜天地!” 王廿,乌苏,跪拜天地。 “二拜高堂!” 王廿,乌苏,跪拜乌苏阿父,阿母。 “夫妻对拜!” 王廿,乌苏,相对而站,齐而弯腰。 嬴成蟜看着站在身前的这一对男女,眼中复杂难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虽然不是他最初的预想,短暂失控,但终点还是走到了。 只是…… “乌苏。” 他单叫了女方的名字。 “将军。” 乌苏略微恭敬地应声。 嬴成蟜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这个大喜的日子不应有负面情绪,抬手揉动眉心,苦笑道: “怎么叫的这么生疏?不认我这个兄长了?” 乌苏略微有些发愣,眼前的情景和昨天大有不同。 昨日在乌苏穹庐内,只有四人。 嬴成蟜出了门若是不认她,不会有任何问题,又没人知道。 但如此,乌苏已是心满意足。 这个聪明的首领之女从没奢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能与嬴成蟜兄妹相称,身份差距太大。 是以在今时今地,聚齐了高阙城所有大人物的穹庐内,口称将军。 因为这个时候若是认下了她这个妹妹,可就不是名义上的事了。 可现在,这个她以为做做样子的将军,似乎是真的要做她兄长…… “哥?” 乌苏生怕会错意,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小心翼翼,小声小气地叫了一声,一双眼睛紧紧观察着嬴成蟜申请变化。 嬴成蟜苦笑不变。 “这么委屈?听你叫一声哥这么艰难?” 乌苏眼光骤亮,脆声叫道: “哥!” “嗯,这还差不多。” 嬴成蟜应了一声,苦笑散去,满意点点头。 一瞬间,乌苏只觉身上压力骤增! 场中几乎所有宾客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压的她喘气都有些费劲。 她用眼角余光悄悄瞥着,看到那些她叫不出名字,但知道个个都能屠戮她部落的大人物, 脸上情绪极多,羡慕、疑惑、重视…… 她乌苏,似乎真真正正得一步登天了。 长安君的妹妹……真是好命,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众人心间大多做此想。 饕餮军主将算个屁啊? 大漠的长安君,与秦国的长安君,不可同日而语。 “焉,过来。” 一直缩着身子,站的极不自在的焉听到嬴成蟜呼喊,低着头跑到嬴成蟜身前,不敢抬头。 她很自卑,便是往常最自信的美丽也被打击的一点不剩。 她跟乌苏站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没有乌苏好看。 自小忙碌生存的她,无论怎么长,只要不脱离环境,永远不会有部落首领之女的乌苏美丽。 贵族豪阀无丑女,民间千里,难寻美人。 这个时候的焉,早就忘却了要睡嬴成蟜的想法,也不记得初闻嬴成蟜身份的不可置信,她只想要逃离。 嬴成蟜拉过焉,将这个自卑的匈奴女人与他并肩而立。 “按照中原礼法,今日本不宜见血,但这里是大漠,我就放肆一些。” 嬴成蟜朗声说道,一招手,早有人将准备好的三个酒碗端上来。 嬴成蟜以秦剑抹过大拇指肚,在三个酒碗中都滴了血。 乌苏心间一动,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接过嬴成蟜的秦剑,有样学样划破手指,滴血入碗。 “焉,该你了。” 嬴成蟜递秦剑给不知所措的自卑女人,女人呆愣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歃血为盟,听过嘛?” 焉茫然地摇摇头,她的世界除了蓝天、大漠,就是羊群、牧羊犬。 中原,离她太远。 “忍一下。” 嬴成蟜只好亲自上手,割破焉的手指,滴血在三个酒碗。 然后他率先端起一个酒碗,饮尽。 乌苏主动端起一个酒碗,手微微颤抖,迫不及待地喝干这碗酒。 焉在嬴成蟜引导下,端起最后一个酒碗,懵懵懂懂地喝干。 满堂宾客眼见此幕,心底多是一声长叹。 好幸运的两个女人…… “我是大哥,焉比乌苏大,焉做二姐,乌苏是幺妹。” 嬴成蟜问过二女年龄后,认真排着辈分。 排完之后,他最后复杂地看了一眼乌苏,高声道: “礼成!” 宴席摆开,大婚的王廿,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挨桌敬酒的时候,酒到樽干,一副是要给自己喝醉的样子。 乌苏穹庐之内,乌苏一人居内,等待着迎客的王廿归来。 正在乌苏有些许期盼的时候,一人骤然入内。 乌苏抬眼望去,很是不可思议,脱口叫道: “哥?” 嬴成蟜嗯了一声。 “等过些时日,要不了三月,我做主要你和王廿合离。这段时日委屈你了,要在人前和王廿做戏。你放心,这竖子绝不敢轻薄于你。他要有什么不轨之举你就找我,我阉了他。” 说完话,嬴成蟜就要离去。 秦国,匈奴融合的路线不能变,这是大事,是大方向,有利于后世万代。 但这样的大事,就必须牺牲一个女人的终生幸福嘛?嬴成蟜不这么认为。 成大事者,也拘小节。 嬴成蟜跨步出穹庐,自觉事情圆满解决,心间大石落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正要再行,听觉灵敏的他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正是自身后的乌苏穹庐中传出! 他不假思索重入其内,正见乌苏捂着嘴哭的厉害。 “幺妹,你哭什么?” 这一声幺妹,让乌苏本来不敢说的话,尽数倾吐而出。 她哭着大喊。 “你口口声声要为我兄长,我本以为你和那些秦人大不一样,是我错了!一个狼群的狼,性情怎会不一样!” 嬴成蟜掰开乌苏的手,虽是一头雾水,但却仍然认真道: “我虽然好说空话,但知道当下说再多无法取信于你。你有什么委屈你便说,我是真心以你为妹,定然给你解决。” 乌苏啜泣连连。 “那你为何要我和王廿合离?你就那么宝贝他嘛?” “……” 嬴成蟜有种大脑宕机的感觉,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斯德哥尔摩。 “……这个,你喜欢他?” 乌苏啜泣点头。 “喜欢啊。” 嬴成蟜有些头痛了,这是病,得治啊! “这,你这个不是真正的喜欢,你是被他欺辱了知道罢,你” “哥,我真的喜欢他。” 聪明的乌苏立刻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她和嬴成蟜之间的认知不同。 “大漠和你们中原不一样,你不能用中原的礼法来要求我,我是真想嫁给王廿。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要拦着。” 嬴成蟜沉默一会。 “你不要担心不嫁给王廿,我就会不管你。不管你嫁不嫁,你都是我嬴成蟜的幺妹,没人敢欺辱你。” 被害人嫁给加害人,在嬴成蟜印象中,只有三哥会这么抽象。 “哥!不是这样的!” 乌苏要急死了。 “怎么和你说呢?匈奴、秦国真的不一样! “我们匈奴的阿父死了,继承他财产的儿子要娶阿父的所有妻妾为妻妾。而兄长死了,弟弟则要把兄长的妻妾都娶为自己的妻妾。 “这在你们中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罢? “王廿是个真正的勇士,我乌苏就想嫁给一个真正的勇士,你不要在意王廿前日有没有进我穹庐。 “从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勇士的那一刻,我便想嫁给他。” “……” 被乌苏期盼、急切、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嬴成蟜觉得自己需要独处,缓和一下情绪。 一直喜欢看乐子的他,听到乌苏的话语,都觉得这个乐子他看不下去。 “我明白了……你等着洞房。” “嗯。” 乌苏长出一口气,重重点头应是。 嬴成蟜无语离穹庐。 第447章 黑色的钢铁洪流 八月二十四。 自大漠深处归来的吕氏商队,带来了匈奴悍然进攻月氏国,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的消息。 顿弱闻讯,狠狠挥舞了一下手臂,一脸兴奋。 大事可成! 在这之前,他一直对头曼到底会不会进攻月氏而存疑。 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冒顿王子是头曼费尽心血培养出的接班人。 头曼这样一个一统匈奴的雄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去谋杀亲儿子冒顿? 现在消息传回来了,他的一颗心也落在了肚子里,对嬴成蟜的判断再无怀疑。 他兴之所起,急步去找嬴成蟜。 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只是一身兴奋没处发泄。 头曼要谋害冒顿这件事,只有他和嬴成蟜两个人知道。 顿弱走过插着“吕”字旗的商队车,掀开帘幕就见到嬴成蟜在与商队领头人交谈。 嬴成蟜背负双手,神情随意而又颇具威严。 商队领头人微微低头站在嬴成蟜身前,很是恭敬的样子。 顿弱扫视一眼,心中原本的猜测彻底落在了实处——在大漠中畅通无阻的吕氏商会,就是长安君的。 嬴成蟜瞥了一眼顿弱,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和商队领头人聊未完之事。 “匈奴人现在对高阙城怎么看?” “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居多。” “这就不错了,他们能不敌视高阙城,我便已经心满意足,这趟走马辛苦你了。统一大漠之战,记你首功。” 商队领头人先是大喜,很快就一脸谦逊地道: “都是君上指点的好,我不过是按图索骥,做些苦力活罢了。” 自嬴成蟜带饕餮军进入大漠,高阙城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生意遍布诸多胡人的吕氏商队便主要在匈奴领地宣传高阙城的重建,以及高阙城的好。 老话讲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把酒拿到巷子外面展示展示不是更好嘛? 嬴成蟜又笑着勉励了商队领头人几句,询问了匈奴领地的部落分布,以及各个部落之间的关系。 例如哪两个部落常有姻亲,而哪两个部落之间有仇,这便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商队领头人会的作答很详细,不会的也罗列出合离猜测,以及发现的蛛丝马迹。 都说完之后,微微躬身以示敬意,自顿弱身边离去的时候,冲顿弱微微颔首致意。 嬴成蟜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顿弱突兀问道: “你和吕氏商队是什么关系?” 嬴成蟜顺嘴答道: “吕氏商会是我的。” “果然如此。” 顿弱早就想到了,且认为这件事有极大可能是真的。 他对此做出了自以为极充分的准备,但真听入耳中后,心中依然有些复杂,侧目深深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每当他以为看透嬴成蟜的时候,嬴成蟜总能给他点新惊喜。 二人闲聊两句,便进入状态,再次对借助冒顿名义介入匈奴内部的事进行了一番讨论。 最后,嬴成蟜有些忧虑地道: “以你对冒顿的了解,他会来向你求援乎?” 顿弱有些意外地道: “我还以为长安君一切尽在掌握。 “若没有紫山草场一事,弱还不敢如此肯定。 “但现在,他一定会的,被生父背刺的他如同惊弓之鸟,必要寻求外力保护,方敢返回。” 纵横侯对他辨认人心之能很有信心,于纵横家门生而言,这是基本功。 嬴成蟜思索片刻,望着舆图上的月氏国,轻轻一拳砸落。 “走,我们去接一下这位冒顿王子!” ……………… 身后喊杀声,箭矢破空声,拉弓声都一直没有停过。 冒顿身上满是鲜血,甩马鞭都甩出了残影。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跑快点!再跑快点!再快一点! 他身边的亲卫,那些出自各个部落的王子也是如此,和他一样亡于奔命。 枯黄草地被染成血红。 土黄沙石被染成血红。 碧绿河流被染成血红。 他们逃跑这一路,尽被染成血红! 这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大灾难是意外之灾,意外到逃了两天两夜的他们依然对此觉得不真实。 他们的单于,怎么会这个时候进攻月氏国?这是想要他们死嘛! 三天前,月氏国突然对他们实施抓捕,被抓到的人当场就被判了死刑,拖到刑场斩首示众。 他们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经历过一场真正生死的他们,在第二次生死线前发挥的远比第一次要出色,抢马、砍人、逃跑,都一气呵成。 在他们的冒顿王子带领下,硬生生得从月氏国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到了大漠上。 在月氏国有意杀人的情况下,三千人,能够逃出来一千多,这就已经是奇迹了,他们对冒顿王子更加钦佩了。 没有冒顿王子劫持月氏国国君女儿,没有冒顿王子头前领路,没有冒顿王子要他们骑乘一匹马再带着一匹马保证一人双马。 他们都早就被追上、射杀,死在半路上了,和那些跌落马背的袍泽一样。 冒顿王子就好像早知道单于要攻打月氏国,一直在准备逃跑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冒顿王子要是提前知道单于把他做诱饵,哪里会同意来月氏国做砧板上的鱼肉? 事实上,冒顿确实知道,提前有了预备。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冒顿从来到月氏国之后,便一直筹谋如何逃跑。 虽然他内心深处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但,万一呢? 中原人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冒顿觉得很对,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这些准备,让冒顿现在能领着两百多人,五百多匹马逃命。 震怒的月氏国派遣五千精骑千里追杀,誓要将不讲信用的头曼之子冒顿,连同这些匈奴各部落王子的性命留下! 随着时间继续流淌,冒顿身边的人数越来越少。 虽然他们在逃命途中经常换马,在身下战马疾奔之时,起身跃到随行战马背上,以此来延长逃跑时间,不要战马逃跑速度下降太快。 这办法确实很有效。 但是,追他们的月氏国精骑也是一人双马。 这便意味着,除非有什么外事发生,不然他们再跑千里也甩不脱身后的月氏国骑兵。 冒顿的手早就破了皮,屁股在马背上也坐的生痛。就在他心生绝望,感觉再跑也是无意,想要回身和这些月氏国人拼了时。 在他视线内,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 PS:明天白天补章节 第448章 王子勿要被迷惑!秦人没安好心! 黑压压一片,至少有万余,人马俱披甲! 疲于奔命的冒顿王子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八岁时候,被阿父带去看那阻挡匈奴勇士南下,巍峨而绵延的中原长城。 坚不可摧,寸进不得。 下一刻,长城动了,九州生气恃风雷! 天地间只剩下了有如奔雷般的马蹄声响,黑暗的钢铁长城推进,就像是傍晚昼夜交替迅速迫近的夜色,不可阻挡! 飞扬的尘土遮蔽了天际,且其势迅疾而不可逆转,有如十数条地龙在大地中迅速窜动游走,将一切都掀翻! 说时迟,那时快,饕餮军迅速与逃命的冒顿王子交错而过,真就像是饕餮一样,吞噬了这只剩下百来名的残兵。 没吃饱的饕餮大张着口,再度向前吞咬。 黑色的巨口中,一颗最为锋利的银色獠牙离口而去,一骑当先的嬴成蟜平举长枪悍勇冲锋,身先士卒! 迎面而来的箭雨落在密不透风的铁甲上,琉璃覆面上,力度尽卸后,颓然掉落。 “尔等听好!” 前冲劲头好似没有受到一丁点阻隔的嬴成蟜声震朝野,说的是匈奴语。 他后拉长枪,腿夹马腹,拧腰矮身,马力、腰力、臂力、内力尽皆蓄在了接下来的一枪中! “杀人者!冒顿王子麾下,饕餮部落嬴成蟜!” 声落,枪到! 嬴成蟜蓄势待发的一枪捅出,仿佛有万钧之重! 枪头刺入胸膛,扎入人身,痛饮鲜血! 那鲜血还来不及迸溅,就被冲锋之势丝毫不减的银甲人撞碎。 今年二十七岁,称上一句年轻人,已是有些不要脸的年轻人,紧握着长枪,长枪上串着月氏骑兵凿入军阵,有如尖椎刺向布衣口袋。 阵容齐整的月氏军阵,赫然被强力撕扯出一道巨大裂痕,且这巨大裂痕还在不断蔓延。 若是没有银甲人身后,那比九霄雷霆滚滚还要响亮的马蹄声,当能听见惨叫以及盔甲撞击的沉闷响动! “杀!” 眼见主将破阵而去,主动陷入重围。 黑甲秦军尽皆眼眸发亮,热血上涌! 他们在和月氏骑兵交击的前一刻,发出了自冲锋以来的第一声,万人暴喝喊杀连马蹄雷落之音都不能掩盖! 黑色洪流冲刷而去,月氏国军阵乍触即溃,一泻千里,人仰马翻,在饕餮大口中被咀嚼得不成形状。 只是一次冲锋,就要五千月氏骑兵狼狈逃窜,如同被他们追逐的冒顿一般。 鲜血自银甲上流淌滴答,连穿七人,劲力撞翻百余人的嬴成蟜立马横枪。 本欲追击,赶尽杀绝的饕餮军尽数勒马不行。 第二次上战场的左偏将刘邦抹了一把脸,腆着一张狰狞血脸,甩着手上血水驱马上前。 “将军,为何不追啊?邦能将其尽杀之!” 嬴成蟜掀开琉璃面罩,不去看那逃走的两千来月氏骑兵,拨转马头。 “要让你都杀了,我不就白喊了嘛。” “将军此话似有深意,请指教邦。” 嬴成蟜轻呵一声,不做回应,在万千骑兵的狂热眼神下回军。 刘邦留在原地没有跟上,从怀里掏出双筒望远镜放在眼前,看着远方不敢回头的月氏骑兵,痞笑一声。 “看得真清楚,早有这物件,我早就把曹寡妇看光了。” 他回头,看到嬴成蟜已是走远,拿起望远镜继续看逃跑的月氏骑兵,小声喃喃。 “留你们一命,你们可要知恩图报,需得通风报信啊。” 嬴成蟜策马而至饕餮军中央,冒顿及剩下不足百人的匈奴骑兵都被围在中间。 嬴成蟜远远看见冒顿后,立刻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冒顿身前,低首躬身道: “嬴成蟜拜见冒顿王子。” 冒顿亦是翻身下马,搀扶起嬴成蟜,点点头。 “有劳了!” 跟着冒顿突围的一众匈奴残兵面面了然,心中疑惑尽消。 怪不得秦军冲过来时,王子要他们不得反抗,原来王子早就知道这支秦军不会杀他们,这支秦军就是王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王子何时收编了这支黑甲秦军,明明来的时候他们还与这支秦军发生冲突,险些身死。 嬴成蟜领着饕餮军,冒顿领着手下残兵,两支差距悬殊的队伍一道离去,目的地,高阙城。 刘邦留下一支军队打扫战场。 未死的战马被牵走,已死的战马被抬走,前者是战略物资,后者是填肚佳品。 箭矢、器械,尽数回收。 战死的十七名饕餮军尸体,被要好战友放在马背上。 很快,原地就只留下了月氏骑兵的尸身,还有匈奴骑兵的尸身。 鲜血浸染大地,尸首零落分布。 大漠的尸体不需要焚烧也不会产生瘟疫,不需要多久,这些尸体就会被胡狼、秃鹫、苍鹰等肉食性捕猎动物吃个干净。 这一战,饕餮军大败月氏精骑。 以死十七,伤二百零一的代价,留下了三千余月氏精骑,以及近五千匹战马。 月氏国盛产战马,是大漠唯一一个能做到一人双马的国家。 月氏国逃兵回到月氏国,传回消息,不与中原接壤,全境都在大漠的月氏国举国震惊。 本已决定出兵紫山草场的月氏国主,立刻暂缓出兵。 怪不得头曼敢出兵,原来是得了中原帮助,难怪这么有底气。 月氏国主派遣了数拨探子,来匈奴领地探查饕餮部落是个什么部落。 为何这个由中原人组成,战斗力突破天际的铁甲军,会听从冒顿的命令。 他站在沙丘上,头顶星空灿烂,但心中却忧心忡忡。 若是确定匈奴得了中原全力帮助,那他需要考虑的就不是紫山草场的事了,而是月氏国存亡之事。 中原的强大,不是他这么个小国可以媲美的。 虽然这是一个他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但毕竟,这是关乎整个月氏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得不重视! 高阙城,冒顿王子被安排在最奢华的穹庐内。 夜色降临,自幼与冒顿一起长大的屠各王子金翁沉声道: “王子勿要被迷惑!秦人没安好心!” …… …… …… 第451章 今日有天地为你加持,是你最好的机会 雁门郡,郡守府内,蒙恬一脸复杂。 高阙城距离雁门不算近,但也不算远,且嬴成蟜没有封城。是以无论高阙城发生了何事,蒙恬总会在一日后便知晓。 “胡化,匈奴人,秦人,一视同仁。 “恬已杀得匈奴人对秦军恨之入骨,要匈奴、大秦不两立,短短一个月,怎会被彻底扭转局面。” 蒙恬得到情报,知悉了嬴成蟜活捉冒顿王子。 也知悉了高阙城的匈奴人不认冒顿,只认首领嬴将闾。 而在更早之前,他安插在大漠中的间人回报: 诸多中小部落的匈奴人对饕餮军大为改观,有不少部落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饕餮军去收编,迁徙到高阙城。 甚至还有一些部落找准方向,等不及饕餮军来到,主动南下,寻求高阙城庇护。 高阙城,已成为不少匈奴人心中的世外桃源。 在生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在大漠这等弱肉强食的地界,没有忠诚可言。 谁能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着,十天半个月能让他们吃上一次肉,他们就拥护谁。 蒙恬造的杀孽,并没有拦住这些匈奴人的热情,反而在吕氏商队的引导下化为了催化剂。 “蒙恬是屠夫,关饕餮部落首领,秦国三公子嬴将闾什么事?” “三公子嬴将闾为了匈奴人,亲斩黑甲秦军,这还不能证明他对匈奴人的态度嘛?” “除了长相不一样,我都怀疑三公子嬴将闾就是个匈奴人,他对匈奴没的说!” “对对对,你看他都把从关中带出来的秦军改叫饕餮部落了。” “除了三公子,哪个秦人能做到这一点?能对匈奴人如此优待?” 同样是掌管黑甲秦军,蒙恬杀了个鸡犬不留,嬴将闾却是一视同仁。 这么一对比,差异化立刻显现出来,匈奴人对嬴将闾、高阙城、饕餮部落,好感飙升。 为了增加可信度,嬴成蟜还要商会带着高阙城匈奴人入大漠经商。 名目是不知晓你们匈奴人冬日需要什么,你们自己去采购。 从高阙城走出去的匈奴人,告诉大漠的匈奴人,传言不但不虚,甚至还有些克制。 “高阙城军事统领嬴成蟜,打起仗来和单于一样厉害的大人物,认了两个咱们匈奴女人为义妹。” “一个义妹大婚时,嬴成蟜将军每十人送一只羊!那些女人做梦都想当嬴将军的妹妹!” “要不是为了采购过冬物件,我才不回来呢,高阙比这舒服百倍。把最好的羊毛都拿出来,我们买回去做成最暖和的皮裘献给首领。” 蒙恬苦笑。 什么孤军深入,什么携母同行,之前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原来都是障眼法。 这五万饕餮军就进大漠溜达一圈,便回到高阙城安营扎寨了,不打仗,带女眷自然无碍,他们所有人都被长安君蒙蔽了。 “论藏拙,天下无出其右了,武城侯远远不如矣。 “恬早该想到,在咸阳背负竖子骂名十年不以为意。 “能想出琉璃乱六国,入大漠化胡收匈的长安君,怎么可能真是个草包。” 蒙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比前昔阿父那一巴掌还要痛。 “若是再来一次……” 蒙恬想到嬴成蟜刚愎自用,乾纲独断,听不进劝谏,非要带着阿母打仗的欠揍模样,重重拳砸桌案。 “阴险诡谲!真真阴险诡谲!”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判断错误,这竖子行径太真了! 自怨自艾了一会,蒙恬望着西北方向,仿佛看到了那座一点也不雄伟,在中原地带,根本称不上城的高阙城。 “有李由,有阿父,此对太子虽是一件坏事,但对我蒙家却是一件好事。 “能继大统者,此刻观之,唯有这两人了……” 蒙恬放飞了一只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向着东方飞去,脚上绑着信纸。 每日,蒙恬都会将得到的情报写在纸上,然后传递给千里之外的始皇帝。 他的表述从来都是客观描述,而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他蒙恬忠于太子,是太子党,是因为始皇帝要他成为太子党,始皇帝才是他效忠的对象。 此时此刻,始皇帝正在泰山。 泰山,在华夏地位是群山之最,任何其他山峰都无法比拟。 传闻中,天皇伏羲就曾在泰山祭天祷地,五帝之首黄帝则常在泰山访仙。 而有史可查的是,早在上古时期,泰山便是重要部落的聚居地。尧舜时期,已将岱宗作为巡狩四方的首巡之地。 周代立国后,将天下九州各确定一座名山为其镇山,其中所定兖州的镇山便是泰山。 而到了现在,由于大秦帝国的祖根嬴秦部族源起于泰山,始皇帝更是将泰山地位再次拔高,定为首山。 这次东巡的一个重要节点,便是来泰山封禅,效上古圣王之举。 封禅。 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 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泰山之巅,始皇帝身穿黑色玄鸟冕服,头戴白玉珠帘叮当的通天冠。 在其半步后,大秦帝国笔法最好的左丞相李斯面朝一石碑,提剑屏气凝神,等待落笔。 这一路东巡走来,能伤到始皇帝的刺杀没有一个,如同毛遂一般自荐的士子倒是多如牛毛。 于是始皇帝择优录取,大秦帝国博士数目剧增,当下已是达到了一百一十七人。 这一百一十七人中有儒家门生、法家门生、名家门生…… 此刻这一百一十七名博士俱都站在始皇帝身后,面容肃穆,如聆神谕。 始皇帝昂首向天,又俯首看地,却迟迟不肯口诵祭文,说与天地听。 被选定掐算时间的儒学博士周清臣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转瞬即逝。 他迈步向前,亦步亦趋到始皇帝身后一米,在郎中令章邯的严厉目光下驻足,以不大不小,极其谦卑的声音道: “陛下,此刻正当是祭天祷地吉时。” “朕知道了。” “臣告退。” 山峰上有山风,冷冽但不刺骨。 登高的始皇帝望着不及山巅高的浩渺云海,伸手遮挡日光,远处鸟鸣啾啾入耳。 掌管宗庙祭祀礼仪,九卿之一的奉常额头都冒了虚汗。 今日今时,是一众阴阳博士、梦学博士、神仙博士等一干人等共同选定的。 此刻封禅,天地最喜,对大秦帝国最为有利。 再不说话,便要过了吉时,到时再封禅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天地是否欢喜都是两说的事。 陛下不会是忘记祭文了罢…… 奉常托住左袖,正要上前。 他这袖中揣着一卷竹简,正是此刻应该念诵的祭文。 此刻奉常有些恼火,既是对始皇帝,但更是对他自己,因为这次祭文字数不多,只有一百七十二字,所以始皇帝说背下了他便信了。 早知如此,怎么都要让陛下拿着祭文念……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 始皇帝的声音响起,在奉常抬脚之前。 奉常长出口气,踏实了。 这十二个字,正是祭文上的前十二字。 李斯也松了一口大气,屏气凝神,手挽了一个剑花,就要在石碑上落剑。 这篇祭文他也早就背熟了,只是始皇帝不念,他不能写。 “……好生无趣。” 奉常瞪大眼睛。 这不是我写的词! 李斯掌中秦剑本来要落在石碑上,临时转了个弯,划在地上,让李斯险些闪了身子。 陛下……是不是念错了? 这四个字,祭文中根本没有,十二个字再往下的四个字是“初并天下”! 一众新收的博士,以及随行的文臣尽皆呆愣了一瞬,然后目光极其不善地看向了眼珠子瞪成牛蛙的奉常。 封禅,向天地表功。 这最为重要的大事,你敢在祭文里写好生无趣?你是六国安插进来的反贼嘛? 奉常受万千眼神刺剐,背上的汗都下来了。 心里疯狂呐喊这不是我写的啊,嘴巴却是闭的死死的。 无论是与不是,这个错误都只能他来承担,始皇帝在封禅之时哪里能出错? 奉常现在只期盼他的陛下接下来能念诵“罔不宾服”,回归正轨。 书写的左丞相心思玲珑,定能知道是陛下念错了,题字的时候会改回来。 然而…… “王禅。” 始皇帝转身,从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鬼谷子,唤了一声。 奉常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差点就摔在地上。 这怎么还聊起天了?封禅呢!这样不尊重天地会给大秦招祸的! 李斯则是暗自庆幸收手快。 陛下没有念错。 在群臣都瞪大眼珠,看着始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加无语的时候。 头生四肉痣的鬼谷子却是没有耽搁片刻,好像早就知道始皇帝要叫他似的,高声回应道: “臣在。” “朕的功绩如何。” “一统天下,开创华夏亘古未有之大世,秦土面积亦为历代之最,陛下之功绩,越三皇,过五帝,古今之最也!” 始皇帝哈哈大笑,很是欢喜,目光又看向刚刚站出来的周青臣。 “周青臣,你说说看。” 呆滞的周青臣还没有回过神,嘴巴就开始动起来了,仿佛肌肉反应一般。 “四海归一,天下咸服,陛下之功绩非竹简能载也,陛下之贤德,便是天空和大地也无法尽纳。人之所以活,是陛下给予的生命……” 周青臣说个不停,还越说越离谱。 向来脸皮厚的始皇帝都觉得脸有些发热,重重咳嗽两声。 “可以了。” 周青臣适时闭嘴,大脑还有些混沌,似乎还未从始皇帝封禅刚起个头就转首聊天的震撼中回过神。 始皇帝面向惊恐、担忧、错愕等各类神色皆有的群臣。 “朕能一统天下,靠的是文臣殚精竭虑出谋划策,靠的是武将英勇善战悍不畏死,靠的是我秦国子民齐心协力皆愿东出。 “天地?呵,他们未在朕征讨六国时出过一分力,朕今日又何需封禅以告知?” 奉常从脚趾到天灵尽是一麻,有如被天上雷霆击中。再也站不住,一下子便委顿在地。 他昂着头,脸上是焦急,是绝望,是哀求。 “陛下!不可!不可啊!快快祈求天地宽恕你的言辞,不要降罪给秦国!” 始皇帝看了一眼章邯。 章邯微不可察地点头,沉声道: “奉常大人积劳成疾,心病发作,快快带下去要太医救治。” 两名秦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到奉常身边,搀着奉常要下山。 本已软成一坨的奉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挣扎,一瞬间竟逼退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影密卫。 他挣扎着要扑到始皇帝身上,神色惊惶而又疯狂。 “嬴政!你不敬天地!会给秦国带来大祸的!会让秦国社稷不存,宗庙败亡的!” 没等他奔出三步,两名自觉轻微失职而羞愧的影密卫就架住了他两条臂膀,硬是将他拖下了山。 奉常一边被拖走,一边仍是疯狂大喊着。 “秦国完了!秦国完了啊!” 这声音在泰山山巅上响起,从秦国首山向四方传播,传的山巅众人尽是脸色发白,心里发毛,一个个都不敢去看始皇帝脸色,他们以为始皇帝必然雷霆大怒。 这竖子真是害惨了我们! 他们心中把奉常骂的狗血淋头。 不敬天地什么时候是会死,但至少不会立刻就死。 可不敬始皇帝,立刻就会死。 天地固然可怕,但哪里有当下的始皇帝可怕。 但始皇帝并没有生气,一向不喜欢遮掩情绪的始皇帝声音平淡。 “齐、楚、燕、韩、赵、魏,哪一国不敬天地?可现在他们在哪里呢?不敬天地的朕灭了他们的国,拆了他们的宗庙,毁了他们的社稷,他们除了像个懦夫一样痛哭,又能如何呢? “朕东巡至此,已是经过韩,楚,齐三地,朕来到他们的地盘让他们杀,他们却连朕的眼前都杀不到,朕是真的很失望。 “你们这些博士里面,一定有与六国余孽安插进来,意图推翻大秦的人,可敢站出来刺朕一刺?今日有天地为你加持,是你最好的机会。” 群臣俯首,无人应声。 第453章 有破陛下大计之嫌疑者!皆斩! 被擒的数个刺客起初睁大双眸,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直到章邯伏在悬崖边上,头颅探出,向下巡视后,发出不甘而绝望的怒吼声,他们才终于确定。 他们舍弃性命,抛却潜伏计划,奋力刺杀却连近前都靠不近的嬴政死了。 以一己之力,要六国子民不敢高声语的嬴政,从泰山之巅的悬崖跌落!真的死了! “苍天有眼!哈哈哈哈!” “天地同力!共斩此獠!合该秦灭!” “苍茫天下,将由涅槃重生的大楚主沉浮!” 他们兴奋叩头以谢天地,猖狂大笑,险些背过了气。他们面庞扭曲得不似人,就如始皇帝死亡一样失了真。 “啊!” 跪在悬崖边上,腰肢倒弯如拱桥的章邯仰天长啸。 这位肩负保护始皇帝重责的郎中令,在始皇帝死后,才要众人见识了什么叫绝世武功! 他额头、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皆有如大蚓的青筋扭动显露! 那把普通的秦剑在他手中,化为了一道白色闪光,白色闪光在天地间短暂出现,夕阳的光辉逊色这道光芒不是毫厘之差,而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这一剑,仿佛能将天地都切割!要这乾坤重回地火水风,复归永恒寂静的混沌! 就像是时间被偷走一瞬,如同影像快进一息。 上一秒还是刺客喧嚷,章邯怒吼。 下一秒就是天地同寂,血色遍染黑甲骷髅铠! 呲吟~ 秦剑归鞘声异常刺耳,剑身上的鲜血在入鞘时被挤压在外,迸溅的血花要章邯右手变为红皮! 在章邯脚下,刺客身躯尽数伏在地上,头颅距离身躯不是有近在咫尺,就是离远数米。 鲜血汩汩,流淌成河,滋润了天下首山山巅的苍松翠柏! 甲胄上不断滴落鲜血,章邯浑身上下少有不被鲜血浸染的,就像是在幽冥血池中打了个滚。 他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声音比地下九幽的阴风还要冷,望着震惊到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群臣。 “诅咒陛下者,杀无赦!” 石碑之前,刻下望岳一诗的李斯仗剑在手,那张天生古板的脸上还残留着惶恐、茫然。 但在章邯冷言冷语传遍全场后,那张脸迅速变为和秦律一样的死板。 顶着一眼看上去就不会变通的脸,李斯走到章邯身边,与章邯并肩而立。 他的声音不如章邯冷冽,但曾为廷尉,今为丞相的他,言语含有审判的威严与权力的压迫。 “言陛下薨者,夷三族!” 章邯掌管武力,李斯掌管权势。 两人站在一起,向有资格参与封禅的秦臣下了封口令。 始皇帝的死,绝不能外传! 谁传谁死,三族尽灭! 在场的秦臣中,有在始皇帝还不是秦王时就跟随的老人。 也有刚刚被征为博士的新人。 还有在始皇帝成为秦王后,为招贤令而入秦,不新不老的人。 他们惊怖、惶恐、不知所措。 他们呆呆地望着始皇帝消失的那片山崖,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片无比真实的世界,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是无比虚幻。 陛下,死了? 陛下,怎么会死呢? 他们嘎巴着嘴,哆嗦着手,颤抖着脚,一位位举足轻重,任意拿出去一位,都能让这个天下动上那么一动的大臣,此刻表现,却是糟糕至极。 就像是失去了阿母的稚童,被逐出师门的徒弟,不为天地所容的逆民。 往日智计百出的他们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们的视线从悬崖边,挪到浓稠的鲜血、无头的尸体、章邯李斯并肩而立的身影。 身体内那颗八方乱撞,仿若不属于他们的心,一下子便被突兀生出的主心骨托住! 听郎中令的……听左相的…… 不出头,不做决定。 无功,亦无错。 “自今日起,到咸阳止,诸君不得外出,脱离郎官保护,违者莫怪邯不认旧情,大义灭亲,且先委屈诸位大人了。” 在影密卫的监管下,群臣沉默着有序下山。 抬脚无力,迈步机械,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人群中,骑乘黑虎的赵公明脸黑眉蹙。 一众影密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持着秦剑,似乎下一秒就会乱剑劈下! 武功高强的章邯从围拢的影密卫中间走过,来到赵公明面前。 “赵上卿,请下虎。” 斑斓黑虎感受到威胁,不耐甩头,伏低身子作势扑击,虎口张开,涎液淌落。 赵公明用力拍拍黑虎头上王字,安抚住黑虎情绪。 “现在人群密集,我现在下虎跟你们走,没我控制恐黑虎伤人。待人群疏散,吾自会下来,放虎归山,随你去咸阳。” 章邯默然片刻,点点头。 “可。” 他见识过这头黑虎的厉害,没了赵公明控制,要制服这头黑虎确实很难,至少要付出十数个影密卫性命。 畜生又不会说话,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能泄密的黑虎而搭上千挑万选的影密卫。 山巅上,人群渐渐稀少。 赵公明眯起双眼,眸子跟前由清晰,而变得模糊。 他扭首,望着始皇帝坠崖之所,微微低首。 模糊的视线内依旧模糊,单调的白色中没有任何色彩,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蓦然,他的眼中有一团凶厉的黑色乍放!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冷厉声音。 “赵上卿,请下虎。” 赵公明闭目复睁,就见方才在黑虎前的章邯,移形换位到了黑虎后方,正挡在他的眼前。 黑脸大汉盯着章邯的脸。 “你的情绪很稳定,比你表现出的相差甚远。” 章邯冷面,不为所动,加重声音重复道: “赵上卿,请下虎!” 赵公明咬着牙,眸子瞪得滚圆,不甘心地厉声道: “现在四下无人,章邯,你告诉我!陛下没有死,是不是!” 赵公明死死地盯着章邯。 他的望气术没有看到那贵气无边的玄鸟,他掐指演算了五次术数,皆无紫微! 但黑脸大汉就是不愿意相信,始皇帝已死。 章邯眸绽杀意,不言不语,一剑斩落! 长剑披挂而下,有如天外长虹! 任何人! 言及陛下生死! 有破陛下大计之嫌疑者! 皆斩! 第454章 陛下就不怕玩火自焚,被卷土而来的六国复仇到咸阳城嘛! 吼~! 身长高大的黑虎一声怒吼,石破天惊,惊的下山群臣中有七个脚下打滑,成了滚地葫芦。 虎尾如同一条软鞭似的,在空中甩过残影,破空之声呼啸。 虎爪尽出,锋利不输神兵利器,横扫挥舞虎虎生风! 不需要赵公明下虎作战,仅黑虎一个,竟然就挡住了章邯带队的数个影密卫! “退!” 章邯一声喝令,带着影密卫尽数退却,将黑虎围在当中。 眼见不能靠着偷袭一举建功,章邯立变对策。 若要硬碰硬,当然要结战阵,以最有利的姿态迎战。 他扫视一圈,眉头便皱成了川字纹。 他见到两个影密卫胸前甲胄裂开不说,其内黑色内襟的白领还有红晕渲染。 二者气息剧烈,喘息急促,眼见是负了伤。 乍触即分,便有二人受伤,好厉害的畜生! 眼中厉色一闪,章邯双手横举秦剑,主动上前一步。 内力运转周身,气势攀升至巅! 今日便是在场影密卫死伤殆尽,他也绝不允许有可能暴露陛下谋划的赵公明离去! 章邯要是早知会与赵公明大战,必然不会要影密卫携弩箭挟群臣下山! 黑脸大汉眼睁睁看着章邯蓄力,无动于衷,看不清实景的双瞳紧盯着悬崖。 他不知何时又用了望气术! 无视周遭影密卫,黑脸大汉俯下身趴在黑虎背上,贴近黑虎耳边道: “跳下去!” 黑虎天生异种,力大无穷,跳下悬崖大概率只是负伤,而不会死。 赵公明要确定,始皇帝到底是否还活着! 吼~! 黑虎咆哮,虎躯一震,巨风随着其庞大身体窜了出去! 章邯心神皆在防范黑虎带着赵公明夺山路而逃,怎么都没料到赵公明竟然命令黑虎跳崖,这是死路啊! 故而在黑虎从他上空跃过之时,被阴影遮盖下的他慢了半拍才抽剑拦阻,但已是晚了,猝然跃起的黑虎已是冲出悬崖之外,落下去了。 章邯面色阴晴不定,手中秦剑剑柄有一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承受不住他巨大的握力。 “下山!” “唯!” 仅是倏忽,一众影密卫应声而走,化为一道道黑影离开。 章邯内力运至双耳,五十步内风吹草动尽收入耳,待听不到一星半点的脚步声与心跳声后。 面露一丝急色,猛一跺脚,山巅被踏出一个足有半尺长半尺深的大坑。 人借着这一觉踏出的力,如炮弹般射了出去,也跳下悬崖。 他身子极速下坠,眼中尽是绝壁,很快便过了十丈。 忽然,其面前有一个大窟窿闪过,一闪而逝,他抓住了这个瞬息! 于空中按动机扩,手背上方有挠勾自袖中探出延长,墨家精心打造,削铁如泥的钢爪探入大窟窿之后深深勾住地面。 章邯猛一用力,绳索摇摆就像是猿猴荡秋千。 一眨眼过后,其身影已是在窟窿边缘闪过,他踏上去了。 窟窿高有一丈,深有三丈,四周尽是有规则形状的石壁,有很明显的人为痕迹。 踏上去的一瞬间,章邯立刻扫视了一圈。 始皇帝、鬼谷子、赵公明、还有那只异种黑虎,竟然都在这里! 章邯目如火炬,眼见没有打斗痕迹,急色去了一大半,抱拳低头。 “邯有负陛下所托!未能拦住赵公明,要其知晓了陛下无恙之密!” “无妨。” 始皇帝摆摆手,浑不在意。 章邯一脸愧色,狠狠地瞪着赵公明,杀意丝毫不加以掩饰。 赵公明却连看章邯一眼都欠奉。 黑脸大汉看着完好无损的始皇帝,强行压抑着怒火,咬着牙道: “陛下!何至于此!” 始皇帝死,天下必然大乱!这是他这个隐居在深山老林地神仙家门生都懂得的道理! 嬴政上前按下章邯仍旧举着的双手,道: “灭一次六国,荡不尽这天下魑魅魍魉。 “各地阳奉阴违,秦律难出函谷,如此天下,不合朕意。 “朕要以死,引出这些苟延残喘的老鼠,再灭一次,要一个朗朗乾坤。” 赵公明一脸怒色。 “秦国刚并六国一年,能有此等状况已是不错,只需再有五年,便能要六国行秦律” 嬴政截下赵公明言语。 “不错,但朕不想等。一年能完成的事,为何要等五年?” “陛下一句不想等,可知会让多少百姓死于非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苍生罹难,陛下可曾想过这些!” “自然是想过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跨坐在黑虎背上的赵公明惨笑。 给始皇帝把过脉,很清楚始皇帝身康体健,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的赵公明道: “陛下如此急切,是怕随时可能暴毙而亡乎?”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身体无虞,没有性命之忧的始皇帝为什么不能等上五年! 章邯怒目圆睁。 “大胆狂徒!” 始皇帝冲着章邯摆摆手。 “朕的生命有限,而朕想做的事又太多,自然便急了些。百姓死了生,生了死,无穷尽也。而嬴政,只有一个。” 他嬴政用了十年时间灭了六国,多给他几年时间,要他能早日整合后方,或许大秦帝国便能再多六国之疆域! “陛下就不怕玩火自焚,被卷土而来的六国复仇到咸阳城嘛!” 赵公明胸膛如同风箱一般鼓动。 冒失!激进!自大!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一统天下的!简直是个疯子! 始皇帝哈哈大笑,笑得畅快无比,一脸骄傲,眉飞色舞地道: “若仅朕一人,朕会怕!巡行当为镇八方!但谁让朕有个竖子弟弟呢?我兄弟二人站在一起,六国?土鸡瓦狗耳! “赵上卿莫要再赘言,去助鬼谷子掩去朕的存在,这才该是你做的事。” 赵公明这才明白,他看不到始皇帝的气,算不到始皇帝的命数,原来尽是被鬼谷子所掩。 他失望又悲哀地看了始皇帝一眼,伏在了黑虎背上。 “走。” 黑虎感受到主人的哀伤,耳朵微动,轻刮着主人。 纵身一跃,跳出窟窿,沿着陡峭的崖壁奔跑,片刻后便没了影踪。 第456章 君上!平还有一计! “这片土地上,曾耸立着五座雄城: “周都洛阳、秦都咸阳、齐都临淄、赵都邯郸,再有就是这魏都大梁了。 “要论繁荣程度,大梁绝对能拔得头筹。 “这座城池在建造之初,以及日后维护修缮,我魏国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懈怠,厚达丈许的围墙坚不可摧,人间的刀枪剑戟哪能打通这三丈坚石? “秦将王贲兵临大梁城下时,我的伯父魏王假抚城墙而下望,大笑着说: “‘孤有雄城大梁,何惧秦蛮?固守半年,王贲久攻不下,粮草、辎重难以维持,不战而自溃也!’ “半月,秦军猛攻三次,寸功未进。 “魏国上下皆以为安枕无忧,笑言番邦西陲,养马小官之国,只知逞蛮力罢了,哪里见过大梁这般雄伟的高城,豹也是如此。 “三日后,我听得江水奔涌之声,其音比之曾在东海听到的浪潮奔腾丝毫不差。 “我穿衣踏履,一路狂奔,登上城墙时,远方有白线极速接近,潮湿的水汽隔着至少百里依旧要我一脸湿润。 “我亲眼看到城外的水线一点点升高,野地变汪洋,魏国引以为傲,坚不可摧的大梁,在漫无边际的洪水中就像是一个小岛。 “无数秦国戍卒刑徒,用拉着绳结的黝黑双手掘开了荥口,放河水冲入鸿沟。 “王贲又修起了数道石头堤坝,开凿长渠,巧妙地将汹涌而至的洪水,或阻或导,都流向了我魏国的大梁。 “在河水冲击浸泡两个多月后,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厚实城垣,终于支撑不住了。士兵来报,底层夯土已经被洪水浸泡得极其脆弱,难以承受三倍长度的高墙重量。 “每一日,从下至上,大梁的整面墙体都会剥落,塌陷,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当水线与城墙高度相仿时,我见到了秦军,他们撑着竹筏,在滔滔江水中向着大梁逼近,每个人的眼神都散发着野兽的绿光。 “伯父为了保全大梁子民,效仿古时微子启投降周武王的礼仪,肉坦自缚,牵羊把茅,膝行至王贲马车前三稽首,极其卑微,以秦之臣妾自居,我大魏泱泱二百年,曾以魏武卒打的天下不敢吭声的强国,亡了。” 长相平平无奇,一脸平淡的男人,在大梁城头摸着犹有数年前那汪洋水汽的城墙,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 他穿着对襟张开的绸衣,腰带上镶嵌有墨绿玉石,足蹬一双黑底长靴。 他名魏豹,魏国亡国之君魏王假的子侄。 在他身边,则是一个穿着布衣,面相很是木讷的书生。 其貌虽然不扬,但魏豹却不敢有丝毫小觑。 魏豹只是要其去齐地联络一下田氏兄弟,牵连反秦之事,互通有无。 其却与张良,田氏兄弟两方势力,弄出陨石天降东海郡,兰陵县屠城血案,千里瘟疫肆虐横行,秦军围剿不纵一人,尽失齐地民心。 而做到这些,如果去除出行需要的十几个下人,几辆马车,陈平就只借用了他魏豹名头。 这等能力,便是放在文有李悝,武有吴起,魏武卒纵横天下的大魏最盛时,也能在魏国朝堂最前方有一席之地。 而这样的大才,却在他魏豹做下反秦决定,聚揽所有魏国遗贵时,私下找到他,告诉他还不能反。 魏豹自城墙头向下俯视,他记得伯父当年就是这么看王贲的。 “你我脚下所站之地,是秦军乘竹筏而登城之地。今朝秦王或有大病,不久于人世。值此良机,你却告诉豹不可反,还说若豹执意竖大魏旗帜,你便要离豹而去。” 一声轻叹。 “齐国到底有多繁华,田氏兄弟到底有多重士,才能要你乐而忘魏啊……” 一袭布衣的陈平略显惶恐地低下头。 “平绝不敢忘君上提携之恩,若无君上,平尚在乡间分肉!” “秦王东巡天下,自韩国而出,过楚,至齐,临泰山乃返,不是来我魏国,也不是去往赵国,而是归咸阳。车队一路死寂沉沉,过城不入,无人得出,不与任何人物接触。张平,陈馀皆判断,只有秦王染上疟疾,药石难医,方有此乱。二贤共言不出月余,六国尽复,先起事者占尽气运,要豹立刻举事。你却在此刻找上豹要豹不得反,这很难不让豹多想。” “先举事者得先机,一呼百应有大势,此不假也。然福祸相依,秦国百战之师尚存,王翦、王贲、李信、蒙恬等诸多将领尽在。举事是一定要举的,但绝不能是此刻!此刻举事不只能招揽六国之能人,更能招尽秦国之目光啊!” 听了陈平言辞,魏豹如被醍醐灌顶,整个人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想着举事反秦,报灭国之仇,只想着秦王病危! 却忘记了秦国只是王病危,不是整个秦军都病危,现在的秦国依旧拥有对这个天下碾压性的实力! 若是真反了,那…… 魏豹不敢再想下去了,小碎步快走到陈平身边,一把托住陈平的手,弯腰鞠躬。 “先生大才,是豹有眼无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先生原谅。” 陈平哪敢受礼,向前垫了一步脚,屈膝矮身抱住了主君上半身。 “君上何错之有?是平举止不端,引君上误会,君上不怪罪平已是万幸。” “豹早知道先生乃忠义之士,不然留在齐国便可,哪里会折返回魏。先前乱言,只是因担心失去先生乃说出的无心之语,先生勿怪。魏国紧邻秦国,秦军数月前能屠戮赵国,便能屠戮魏国。先生之言真乃金玉圭臬,豹险些铸下大错。日后先生之言豹尽听之,就从此事开始,此次豹不举事,依先生之言,静观其变!” 没有入齐之前,陈平在魏豹麾下不过是一普通门客,远远比不得张耳,陈馀这两位曾为信陵君魏无忌门客的大贤。 如今魏豹因他一人之说而否了二贤共语,第一次感受到诸君重视,被主君以先生敬称的陈平只觉浑身血气都调动起来,低头诚摆! “君上!平还有一计!” 第457章 清单于侧!诛阏氏妖姬!请立冒顿王子为左屠耆王! 魏豹捉住陈平手腕,握得紧紧,生怕这位他早先不放在眼中的门客跑掉一般。 “先生有何妙计!还请速言!豹照做便是!” 木讷的脸上难掩激动之情,陈平的心绪远比脸上更澎湃。 魏豹还没有听到他的计谋,就果断地说要实行,让出生寒微的陈平大受感动。 陈平未为魏豹门客时,在乡间祭灶时为宰,持刀在砧板上切肉分给乡亲。 他总在祭灶时说: “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而今,他终于是能给天下分肉了…… “君上可派张公,陈公入赵,韩两国,引赵、韩贵族复国,高举反秦大旗。这二国亦与秦国接壤,起事必遭秦国暴力弹压。 “秦国为杀鸡儆猴,此次平叛定会从严从重,打的韩,赵一蹶不振,尽斩韩、赵遗贵,屠城灭族。 “韩,赵之民必将恨秦国入骨,却苦无组织贵族也。此时君上振臂一挥,上应天心,下应民心,应者云集,三晋归一,尽在大魏! “以赵,韩贵族百姓之恨,再现一支纵横天下的魏武卒。以赵,韩贵族百姓之尸,重建一座坚不可摧的大梁。以赵,韩贵族百姓之血,流出一条通往大魏的坦途。” 魏豹大叫一声彩,看着陈平的眼光就像看到了稀世珍宝,这条计策简直深得他心。 赵、韩起复去吸引秦国的怒火,为秦国重创,他魏国正好起事接受韩、赵。 便是楚国,齐国,燕国也在这时起事,亦抢不过与赵、韩接壤的魏国,三晋本一家。 如此一来,既得了好处,却又没招到秦国主力仇视,简直妙不可言! 至于这其中死了多少人,那并不重要。 马车上,被魏豹兴冲冲拉着,同坐马车去找二贤的陈平内心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口气。 早知会发生这么重大的变故,他就在齐国多留一段时间了。 在秦国铁蹄之下,保存实力最完整的齐国,应该在推倒大秦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多出一些力,多流一些血。 脑海中忽然闪过咳嗽不断,比女子还要妩媚的张良。又闪过一个在青天白日下仰望天空,说在看星星的怪人。 陈平才按下了蠢蠢欲动,再走一遍齐国的心。 齐国这块肉,先留着。 当好给人赐姓、起名、取号的嬴成蟜,知晓了陈平所作所为时,给这位木讷书生起的号,毒士。 次日,魏国名士张耳南下入韩,魏国名士陈馀踏取道西北入赵。 ………… “子房!子房!大喜事!大喜事啊!” 一个赤膊双臂,在深秋只穿了一件薄薄深灰色单衫的壮汉闯入张良居室,满脸喜色。 晚风入内,凉意森森。 张良紧了紧身上披风,又裹了一下身上的华贵锦衣,面露一丝笑容。 “何事要田兄如此兴奋。” 来人名叫田横,是当下齐地最有名望的田氏兄弟老三,齐国王族之后。 壮汉猛一拍脑袋,响声格外亮,嘴上连连对着张良道歉的同时,急忙掩上大开的房门,他总是忘记这位长居家中的张家主身体虚弱。 都是练武的人,子房实在是太娇弱了一点,真如其女子相一般…… 屋内除了张良坐着的椅子,还有三把和他屁股下面一模一样的梨花木椅子。 四把椅子皆出自大家之手,上面垫有三层兽皮,不论外观还是坐上去的体验都属当世一流。 田横却捞起角落里放着的木质板凳就窜到张良面前,跨坐在板凳上的他竟只比坐在椅子上的张良矮了半头。 他兴奋之意在脸上特别明显,语速极快地说了始皇帝车队的突然变故。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给横说说,秦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张良握拳放在嘴巴前面,轻咳两声,笑着道: “田兄养士三千有余,这等明显之事,还用的着跑来听子房一家之言嘛?想必是在这意外之外,还有意外罢。” 壮汉憨厚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这天下我就服子房,我还没说完就知道我要说什么,确实如此。甘行那小子非说这是秦国奸计,言之凿凿,痛骂吾门下尽是豕犬,都不如孟尝君那两个偷鸡摸狗的门客。” “不知甘兄是如何分析的?请君说与良听。” “嗐,那小子能分析个屁,他就说紫微显耀绝伦,白日之下大日不能掩盖其芒。别说在白日之下,就是在黑夜,我也没见到那小子说的紫微星,那小子就是胡诌。” “田兄若真如此笃定,就不会有来良房中一行了。” 三声轻叩门扉之音响起,随后便是一声颇为晴朗的男音。 “子房兄可在?” 张良笑看了一眼田横。 “甘兄请进,不仅良在,田横兄也在。” 门扉被推开一道缝隙,外面那人迅疾无比地窜了进来,生怕有冷风入内。 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扉,两扇门合上的时候几乎没有声响传出。 转过身,其人身材修长,面容黝黑,黑到连长相都有些看不清。 唯独那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就像是暗室中的夜明珠一般,见之不可忘怀。 “行便知道,这蠢豕心有不甘,欲借子房之力说服田儋,田荣二位兄长起事。” 田横眼睛一瞪便站了起来,指着来人鼻子骂了起来。 “我田家三千门客,还不如你一个刚及冠没几年的小子聪明?白天站在太阳底下,夜间站在月亮底下,天天说在观星,观天下大势,我看就是在装腔作势!除了你,谁能看到你说的什么紫微、勾陈、白帝赤帝的?” 叫甘行的黑肤男扭过头去,懒得理会田横这蛮子,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张良用力咳嗽数声,打破了场间尴尬,拉着愤愤不平的田横坐回小板凳后,淡笑看着甘行。 “此不怪田兄,秦国车队实在是可疑得很,若是没有听到田兄说甘兄有不同意见,良也只断定认为秦王出了大事。” 复又看向田横。 “甘兄乃甘德大贤后裔,八卷《天文星占》道尽天象之变,甘兄看天观星得知天下大事,此绝不为虚。 “田兄莫非忘了,荧惑守心,秦王巡行之消息未入齐时,甘兄便言秦王出了咸阳,此足以证明甘兄之才,英雄不问年龄啊。” 甘行喜上眉梢,笑着称谢。 “还是子房通透。 “吾今日观星之时,紫微上有白雾遮掩,不要人见之。若非行按照《天文星占》第七卷之术破之,还真就要被蒙骗过去,得出秦王已薨的错误判断。 “行虽不知道秦王要做什么,但泰山之变,肯定是秦人奸计。田儋,田荣二位兄长都决定再等等看,这蠢豕却说行不足信,愚不可及。 “既知子房不会为这蠢豕带偏,行便放心了,观星去也!” 甘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得异常干脆。 但其拉开双门,关闭门扉之时,就如同来时那样仔细,避免冷风灌入引得张良咳嗽。 “唉,横也走罢。” 田横扶膝,欲要起身离去。 张良轻轻按住其肩膀,力度不大,却要田横动作为之一缓,疑惑道: “还有事?” “是田兄还有未完的事。” 张良起身,御寒的披风掉落,他却不望一眼。 “我与田横兄,见田儋,田荣二位兄长。” “这……” 田横不解,你方才还说甘行那小子说的对,现在怎么又要随我去劝兄长了? “秦王到底出没出事,这件事重要,而又不重要。要天下知道秦王出了事,这件事很重要。秦灭六国,逐个击破,只要六国联合,暴秦能算什么呢?我们满天下宣扬秦王已死,要六国遗贵重拾抗秦信心,联合起来反抗暴秦。秦王出事薨了还好,若是假意为之,便要他真薨过去!” 再过十年,天下人尽以秦人自称,那时便是秦王真死,也反不得了。 良知道这是秦王埋下的陷阱,可良不得不踩,这是韩国最后的机会。 呵,好好一盘稳赢的棋,非要行险以提前结束对弈。那就且看是棋盘上再无白子,还是你黑子被屠大龙!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田横小鸡啄米似点头,弯腰去捡张良掉落在地的披风。 “是极是极!就是此理!子房之言,要横茅塞顿开!来来来套上披风,外面寒凉,再引得你咳嗽加重。” 张良拦住田横,原本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多了几分血色,气色好上不少。 “多谢田兄好意,良不会再咳了。” 中原,因为始皇帝假死,风起云涌,沉寂潜伏的各方势力尽皆动了起来,战鼓声已然敲响。 而被始皇帝指定的秦二世,嬴成蟜,也在大漠的高阙城敲响了战鼓。 咚~! 咚~! 咚~! 沉闷的鼓声如同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中! 场中的饕餮军已从最初的五万,变成了十万! 嬴成蟜手中持有双锤,亲自擂鼓的他,穿着那一身极其招摇的银甲。 望着下面知悉要打仗,而踊跃报名参战的五万匈奴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这次饕餮军出兵的名义是: 清单于侧!诛阏氏妖姬!请立冒顿王子为左屠耆王! 第458章 我的兄弟,你很着急嘛? 匈奴王帐内,头曼单于坐在主位,脸上的阴郁让向来习惯粗犷的匈奴人学会了静默。 十七八个大部落首领,好些脸上都是不耐之色。 突然下死命令召集,来了之后又不说话,就在这干坐着,要坐到什么时候?坐到冒顿突然回来叫你一声阿父? 众人都猜得到单于为何如此表情。 一则消息在大漠上刚出现,就以最快速度流转所有匈奴部落: 冒顿王子为了匈奴入月氏国为质,头曼单于偏爱一个阏氏,为了让那个阏氏幼子为下任单于,谋害冒顿王子。 单于悍然进攻紫山草场撕毁停战协议,借月氏人的手杀冒顿王子。 冒顿王子英勇善战,率部自月氏国冲杀逃脱,被最近风头最盛的饕餮部落迎了回去,近日就会率军回王庭。 清理单于身边的奸佞之臣,杀死那个妖媚的阏氏,请为左屠耆王。 众人不觉得这要求苛刻,甚至觉得有些轻。 异位相处,若是他们被阿父摆了这么一道,手上还有五万人马俱甲的饕餮军,就直接反了。 “单于,今日叫我们来到底是什么事,你就直说了罢。” 一个粗犷男人靠坐在右排第三个座位中,面带讥讽之色。 他叫翁胡,是屠各部落首领,他的儿子金翁是冒顿王子从小到大的玩伴。 他对头曼单于这招借刀杀人很是不满,因为他最出息,若无意外将要继承屠各部落首领的儿子,也在月氏国这把刀的刀锋下。 头曼抬起头,视线从地上挪到了翁胡脸上,清楚地看到了翁胡脸上的讥讽。 “我的兄弟,你很着急嘛?” 他有些疑惑地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弯刀,重重砸在了手边的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还没等场中众人给出反应,还没等屠各部落首领翁胡给出回应,王帐突然一群闯入拿着弯刀,出自头曼挛鞮部落的匈奴勇士。 头曼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食指,指尖尽头便是翁胡。 这些弯刀手顺着自家首领所指方向,拿着弯刀就冲了上去! 翁胡怒吼,痛骂,奋力挣扎,从怀中掏出藏匿的弯刀连伤七个弯刀手性命。 众人心间蠢蠢欲动,眼中意外惊惧,身体纹丝不动。 众部落首领在翁胡不甘的怒吼声,和弯刀加身的入肉声中,眼睁睁看着能在场中排进前五的屠各部落首领翁胡被砍翻在地。 血液飞溅到他们脸上,裘衣上,腥气在他们鼻子前游动不已,他们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比原本脸色最难看的头曼还要难看。 头曼握持着弯刀,走到与他私交甚笃,被部落中人按住双手双脚的翁胡面前。 左手一把揪住翁胡所剩不多的头发,用力上拉。 拉得翁胡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正面对着他,露出翁胡又黑又粗的脖子。 头曼右手握着弯刀,下放在翁胡脖子底下,刀刃向上一点一点用力划着。 在翁胡的惨叫与咒骂声中,狞笑着大叫。 “你着急去死嘛!你着急去死嘛!” PS:来一个小章,等几分钟,还有个四千多字的大章! 第460章 你我皆为大漠子民!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单于是匈奴的最高领袖,自头曼伊始。 此时的头曼在匈奴地的地位,就类似周天子于中原。 名义上头曼可以管理所有匈奴部落,但在实际操控上,除了本部的挛鞮部落随时听从头曼命令,其他匈奴部落都是自治。 当然,头曼的这个周天子是大周初代天子周武王,而不是战国时期的窝囊天子。 拥有绝对武力的头曼一声令下,各个大部落首领都要来王庭开会,听从头曼的指挥。 至于那些中小部落,头曼无暇顾及,头曼的目光从来只落在能出两万勇士征战的大部落。 头曼不是没有打过这些中小部落的主意,但当他的人二次去已经控制的部落地,不是找不到人就是发现被另一个部落取代,还要重新沟通。 连续十数次,头曼放弃了。 管不了,没法管。 匈奴放牧牛羊,逐水草,居无定所。 中小部落生存环境差,为了生存互相攻伐吞并都是常事,更新交替太快。 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就是坐上了单于的位置,也掌控不了那些数不尽的中小部落。 饕餮军自高阙城一路向着大漠行进,打着冒顿王子属军的旗号。沿途那些进不得大漠深处的中小部落输送粮草予饕餮军,头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不知情。 为匈奴单于的他,却不知道那些茫茫多的中小部落需求,更不知道中原人的心有多脏。 打仗,可不只是匈奴部落间的骑马冲杀……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蟜儿深得《孙子兵法》精髓,不怪高傲的李牧愿为其门客。” 被围困了两日的饕餮军中,偏将蒙武手持望远镜,在亲卫们的保护下,观察远处固守了两日的匈奴兵阵。 看到那些匈奴阵容虽然齐整,却是不敢上前一步缩小包围圈,与某竖子说的一模一样,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声。 师从人屠白起的他学的以野战为主,攻城为辅,也就是《孙子兵法》中排在最末的伐兵、攻城。 在这场大战之前,蒙武对于《孙子兵法》的伐谋的理解是:长平之战中,秦国用反间要赵国以赵括换廉颇。对于伐交的理解是:相邦张仪以秦齐连横破五国合纵。 蒙武认为,不管是伐谋还是伐交,都是战场之外,是书生做的事。 蒙武家出秦国第一将门蒙家,师从古今将军排列也能排在前三甲的白起,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能见到主将用上伐谋、伐交。 “人的思想受环境影响。我没来之前,单于是匈奴共主,这片大漠的环境是他所提供。我来之后,匈奴人耳中听到的消息,是我想让他们听到的消息。眼中所见的景象,是我让他们看到的景象。所以匈奴人怎么想,怎么做,取决于我。” 某竖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蒙武还不相信,认为这是吹牛,是夸大之言。 但等到不断有满眼崇敬,期望的匈奴人来送牛羊,来到本应恨之入骨的饕餮军却如同朝拜圣山狼居胥山一样。 蒙武才知道,某竖子不仅没有夸大,反而还有些谦虚。 这哪里是改变思想,这分明是洗脑啊! “哼,你小子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长安,武安,一字之差,也只有一字之差。” 蒙武身旁,老将王齮花白的胡子向上勾起。 蒙武心中失笑。 蟜儿打仗确实要武开了眼界,但怎么也不能与武安君相提并论。 身为正统兵家传人,蒙武虽然认同了嬴成蟜的战法,但其心底最深处还是以杀人数占了春秋战国死伤人数一半的人屠白起为兵家之最。 心中如此想着,早年就为王齮护着的他却是没有说出口。 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老人嘛,哄着来就是。 “小子打仗向来不行,若没有王叔,武安君诚心相教,哪里能当将军。我这种平庸之辈,差长安、武安远甚,若能看得出二人之策,早就为上将军咯。王叔可知蟜儿去了哪里,军中粮草可就剩一日了。人还能挺住,马却不行。” “不急,会有人来给我们送粮草的。” 蒙武苦笑。 “眼下我军为匈奴军围困,那些匈奴人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给我们送粮草了。” 他虽然不知道某竖子怎么伐谋伐交的,能要那些匈奴人给饕餮军送粮草。但在朝堂上沉默这么多年,他多少也学会一些书生道理。 天下熙攘皆为利。 蒙武不认为他的好大侄,能提供比那些匈奴人自身性命还要大的利。 “将军说有,那就有。” 王齮万分笃定。 他一生只认两个将军,武安、长安,二位将军作战方式南辕北辙,两个极端。 武安君是一位以堂堂正正之师碾压敌手,要敌军输也输得心服口服。长安君则是一位只走偏锋不走正途,要敌军输的时候还不知道已经输了。 但二者皆没让他失望过,武安如是,长安亦如是。 饕餮军被围困的第三日,有羊群自四面八方而来,这些羊群是各个大部落运送而来的粮草。 饕餮军要吃饭,匈奴军也要。 十七万匈奴军人吃马嚼,消耗远比饕餮军要大的多。 匈奴作战向来没有粮车,他们都是赶着平时舍不得吃的羊去打仗,羊肉羊奶就是他们最好的补给品。 “这不是来了?” 得了士卒禀报的王齮自语,立刻下令,召集所有偏将。 不消片刻,四位偏将军尽皆集合,两男两女。 领前军的前偏将乌苏。 领左军的左偏将刘邦。 领右军的右偏将蒙武。 领后军的后偏将焉。 中军,王齮亲自统率。 不要中军保护的将军目前只有一个嬴成蟜。 王齮先看向场中知根知底的侄子蒙武。 “今日从右军方向开始突围,蒙武,你做先锋打头阵,务必杀出一条路。” 蒙武沉声应道: “诺!” “乌苏,焉,你二人跟在我身边,前后两军随中军一道,跟着右军冲杀。” 很有自知之明的二女脆声应诺。 这正合她们心意,要是让她们待在本部军中,她们也不知道如何指挥。 “刘邦,你的左军殿后,别让匈奴狗,够上我们屁股,有无问题?” 今日的刘邦一本正经,没有痞色的他看上去很是俊郎,闻言没有立即答复,而是思考片刻后,抱拳道: “王副将,邦也跟在你身边罢。” 殿后军队在顺风时就是捡人头,毫无危险。 但在逆风时,那就是肩负着重整军容的重任。 而大多数的兵败都如同山倒,殿后之军的命运大多是被冲烂。 王齮对刘邦一直不喜,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是不似一位军人,当下语气立刻不善道: “你以为我军会败?” 只要刘邦敢说一声是,他就立刻以动摇军心之名撸了刘邦的偏将军。 若不是看在嬴成蟜直接任命的份上,他借着这名义会直接斩了刘邦。 刘邦摇摇头。 “邦从未做过此想,只是小子从未指挥过万人作战。准确的说,这是邦第一次真正指挥兵团作战。” 王齮盯着刘邦双眼,想要透过眸子看到刘邦真实想法。 看了半晌,他只看到了一片坦然,似乎这位偏将军说的是肺腑之言。 “你的左军大半都是将军自雁门带出来的百战老兵,你领军殿后,有无问题。” “没有!” 刘邦干脆利落地道,低下头,避开王齮视线。 我主动交权,他却不喜,看来他夺走乌苏,焉的指挥权应只是为了胜利…… “今日黄昏,将剩余粮草都吃了,人、马都要吃饱,寅时三刻,右军出击。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败则死!” 王齮下达了最后命令。 饕餮军的士卒素质、武器装备、作战意志都全方位碾压匈奴军,若这还能战败,他无颜见长安,只得见武安。 “诺!” 日落月升,夜色降临,这是匈奴军围秦军的第三个夜。 头曼一再叮嘱,要严防秦军突围,不可有丝毫懈怠,违者斩。 明面上,匈奴士兵还是像前两日那般严阵以待,巡逻,视看依旧。 但实际上,匈奴士兵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们疲惫了。 巡逻还是巡逻,视看还是视看,但不再圆睁双目,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而是时不时打个呵欠,期盼着换防,随意瞥一眼。 都围了三天了,这支黑甲秦军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炸营,自相残杀,哪里还来的力气决心突围? 做做样子就行,等着这支黑甲秦军有了骚乱,不战自溃,再上去补刀搜刮战利品就好。 匈奴巡逻军队第四次换防,这是今夜的最后一批了。 过了三刻钟,天马上就要亮了,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匈奴士兵一直等待的骚乱,来了。 马蹄雷动,喊杀震天,隔着老远他们还能听个清清楚楚。 第四批刚醒过来,还残留着睡意的匈奴士兵来了精神,小头目去禀报那些呼呼大睡的首领,剩余的匈奴士兵向着声音起处望去。 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黑夜翻涌,借着营帐中那些篝火之光,走出去五步也只能看到个影子,走出去十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他们距离远处的黑甲秦军,有两三百个十步,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吹着微冷夜风,却觉得浑身热得很。 围了三天,睡也睡不安稳,吃的都是干粮,这日子终于到头了…… 小头目带回了上面的命令。 绝大多数匈奴士兵都按兵不动,五千匈奴士兵前去探查情况。 被选中去探查的五千人喜上眉梢,笑得欢喜,没被选上的匈奴士兵也艳羡、嫉妒地咒骂开来。 为什么这等好事轮不到他们身上?他们的首领是睡得太死,没有去单于面前抢功嘛? 包围圈的大多数匈奴士兵都很不满,而圈上有一块的匈奴士兵却抬起头,有些疑惑。 喊杀声,马蹄声,越来越大了,似乎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这些秦狗,自相残杀到这来了? 还是说…… “列阵!严防这些秦狗突围!” 起初只有四个千夫长高声命令,共有四千匈奴士兵结阵以待。 而随着喊杀声、马蹄声越来越大,一个万夫长站出来下达命令,万个匈奴结阵以待,其本人马上将这边疑似有秦军突围的事上报。 虽然他们对于这支弹尽粮绝的黑甲秦军还敢突围表示不可思议,但震动的大地,和杂乱的马蹄声不会骗人。 还真敢突围?以为我们疏于防范嘛?送上门来的战利品! 万余结好了战阵的匈奴人跨坐在马背上,向着漆黑的夜色,发起了冲锋。 能抵挡骑兵的,只有骑兵,以冲锋对冲锋。 虽然他们的冲锋晚了一些,但对付这些快要饿死,八成连武器都握不住的秦军来说,足够了。 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除了他们的惨叫,就只剩下他们的绝望嘶喊,以及求饶。 听到那一声声哀嚎的匈奴人尽皆内心一紧,对着面前那浓郁的,什么都看不见的黑色有了恐慌。 似乎那里面藏着上古凶兽,进去的人都被凶兽吃进了肚子。 莫非这支秦军还拥有着原本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呢…… 未知的黑夜,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恐惧,那一万个堪堪打起一朵水花的匈奴士兵,到底遇见了什么,是黑甲秦军嘛? 夜色剧烈翻涌,如雾又如水,无质似有形。 与夜色浑若一体的黑甲秦军闯入了匈奴营帐的篝火下,那鲜亮的黑甲上血迹斑斑,那头盔下的面庞上神采奕奕! “修我戈矛!与子同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单于不仁!莫怪王子不义!” “狼居胥山人人皆可攀!”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你我皆为大漠子民!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 呐喊声响彻了匈奴营地,竟然都是匈奴语。 匈奴士兵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最先见到黑甲受到骑兵冲锋的匈奴士兵尽皆死亡。 而那些后面的匈奴士兵,在黑与红,甲与血中,看到了与他们一样的匈奴人。 这支黑甲军不仅说匈奴话,还有匈奴人! 第463章 不差这一碗酒的时间 一场惨败,丢了羊群,失了威信,被俘虏了一万余人。 己方减员两万,敌方增援一万,那里外里就是亏了三万。 大漠上燃起的冲天大火,远没有头曼心底的那团火炽盛。 “一万秦军在眼皮子底下藏着,快马跑到脸上才发现,斥候领军的都给我斩了献祭天地!” 弯刀抬起落下,如此反复。 生命就此定格,再无重来。 一共二十个斥候统领将鲜血撒在了大漠,他们的尸体被赤裸裸地丢在营地十里开外。 这个距离在斥候巡查范围内,且胡狼、秃鹫不会因害怕人迹而不敢啃食,森森白骨,头曼以为可以要那些不仔细的斥候警醒,小心。 大漠弱肉强食,残忍凶悍是这片土地永远的主旋律。 道德不现,暴威席卷天地日月,这里的黄沙都带着暴虐的气息。 “给我查!这支秦军为何能走到这里还有着充足的战斗力,还能够伏击!他们的口粮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嘛! “为何这支秦军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着,为何他们冲锋的时候没有马蹄声,给我查!查不到我拿你喂胡狼!” 单于暴怒,十五万匈奴大军都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紧张气息。 上位者的稍微不如意,传递到下位者的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那二十具被啃食到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所有人的前车之鉴。 这次侦查他们拼了命,为了保住自己的命。 自狼居胥山脚而奔来的大部落斥候,马蹄印记踏遍了周遭三十里斥候部落,头曼单于很快便得知了饕餮军一路行来,都是这些中小部落在送粮草物资的事。 “杀杀杀!他们和那逆子一样!背叛了匈奴!投向了秦狗!男人杀光,女人、牛、羊、马匹留下,都带回来!” 急需一个宣泄口的头曼下达了严令,在饕餮军面前不堪一击的匈奴大军,扫荡了难以准确计数的中小部落。 对这些没有资格进入大漠深处,在圣山狼居胥山山脚下定居的中小部落而言,这是一场灾难,一场灭顶之灾。 而对于经历了一场大败仗的匈奴大军而言,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宣泄狂欢。打不过饕餮军的他们,在同族的哀嚎惨叫声中重新找回了自信与勇气。 数日后,黄沙变赤地。 大漠的胡狼在平均每只胖了数斤,在这临近冬日食物匮乏之际,竟然比夏日时候还要肥硕。 十五万匈奴大军已经补到了二十万,这五万人是自各大部落抽调而来。 头曼原本想着从周围匈奴部落调人,但周围部落资敌让他怒火中烧,下达了绝杀令。 以覆灭方圆百里中小部落为代价,这二十万匈奴大军又拥有了充足的粮食。 “布缠马脚,中原真是奢侈!” 头曼有些艳羡。 大漠不是生产,能够用来做衣服的只有动物皮毛,中原最低等人穿的麻衣在大漠也是稀罕物,能换半斤肉。 缠马脚在中原是常识,但受到地域局限性的头曼根本没有思路通往这个方向。 物以稀为贵,大漠可不会用珍贵衣物去缠马脚,打下来的牛羊还不够做衣服的。 知道了秦军到底是怎么无声冲锋的头曼有些可惜,又有些释然。 可惜的是他的勇士无法复制,释然的是既然知道了原因,他就不会再受袭。 骑着马,穿着甲,在亲卫的掩护下,头曼位于一处小山坡高点上居高临下。 望着远处六万多,将近七万的秦军安营扎寨,一副要打阵地战的模样,很是不解。 进军狼居胥山,或是退军高阙,头曼都能理解用意,但原地不动安营扎寨什么意思? 这里是大漠,不是中原,你们选择的还是地势平坦的平原。 既无城可依,也无险可守,你们在这里不走了是在做什么? 饕餮军不动,头曼也不动,不敢。 满状态的饕餮军已向大漠展现了凶悍,那是横绝一切的力量,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头曼直面不到七万的饕餮军,一点优势在我的感觉都没有。 进攻,就是寻死。 恨不得把这黑甲秦军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头曼脑子没坏。 若不是熟知大漠地形,占据地利,他早就退守狼居胥山了。 “派个人过去,告诉那逆子若是投降,依旧还是我的儿子。” 头曼下了命令。 他知道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冒顿不会投降,他从来不报这种幻想。他派遣使者过去是为了要使者看看饕餮军内部什么样,从各处细节推敲一下饕餮军实际情况。 双方实实在在交了一次手,他对饕餮军除了实力强大难以抵御的印象之外,却再没有其他了解,这简直荒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头曼也是读过《孙子兵法》的。 很快,使者就回来了,快得有些出奇。 王帐中,和一众大部落首领一同等待的头曼立刻召见。一动不动的饕餮军要这群匈奴上位者很是头痛,迫切需要一个破局点。 他们要得到第一手饕餮军情报,并以最快速度制定战术计划,大败而逃的耻辱感不止头曼一个人有,他们都想报仇。 众人的视线压力要这个在半个时辰前,还只是个普通斥候的使者压力山大,炙热的视线比那日的大火还要烤人。 头曼亲自端了一碗马奶酒,笑着走到使者面前递过去,拍拍接过酒碗显得一副畏畏缩缩模样的使者肩膀。 “不急,不差这一碗酒的时间。” 这一拍,他明明没用力,使者却差点被一巴掌拍倒在地。 使者浑身颤抖如筛糠,双手剧烈打颤掉了酒碗,酒水洒了一地。 他慌忙跪倒在地,连声求单于饶命。 “起来!我头曼岂是会因为一碗酒,而要了我匈奴勇士性命的昏庸单于!” 重新倒了一碗酒递给使者,使者颤颤巍巍接过,大力吞咽,喝了个干净。 酒液下肚,四周那些不耐的视线就没有那么灼热了,使者用沾着草屑的袖子一抹嘴。 “冒顿王子说无意冒犯单于,对昨日的突袭向各位大首领表达歉意。只要单于杀乌孙阏氏,立他为左屠耆王,他立刻率众投降。他冒顿能为了匈奴去月氏为质,怎么会背叛匈奴呢,匈奴王子不打匈奴人。” 第465章 君上!你还没生白发呢! “饕餮,真要如此冲击匈奴王庭嘛?我们只有三千人,你真没留有后手?像顿弱那样的人没有了嘛?你是不是策反了一两个匈奴部落,会接应我们……” 双臂过膝的羋随不可置信道。 远方,狼居胥山清晰可见,巍峨的山脉上有白云环绕,山巅还有积雪覆盖。 匈奴圣山近在咫尺,再休整一刻钟就要发动冲锋,一路上都对嬴成蟜信心满满的羋随临到终点淡定不下去了。 真就是三千人冲击匈奴王庭?疯了! 易容成冒顿王子样貌的嬴成蟜无奈笑笑。 “这是匈奴王庭,我哪有那本事策反,人家凭什么为秦人卖命?冒顿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投在我们麾下。” “可是,三千人,这……” “够了。” 嬴成蟜指指自己。 “我这一张脸,可抵千军万马啊。” 羋随还想再说些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仍然无法相信,真要三千闯王庭?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领路,这不是送死嘛? 他要是想死去刺杀嬴政报仇多好,至于从咸阳跑过来? 这哪是千里奔袭啊,这是千里迁坟! 嬴成蟜捂住额头,轻叹口气。 “随哥,大战在即,你不要动摇军心,你再说下去握可要斩你了啊?” 羋随冷笑一声。 “速斩!左右都是死,死在你手上我还能留个全尸,免得被那些畜生吃!” 嬴成蟜嘿嘿一笑,取了根枯枝拿在手中。 “戏言戏言,我哪里敢斩你啊,你可是我封狼居胥的头号功臣,若不是你以巫术相助,茫茫大漠景色如一,我哪里能找得到王庭所在。随哥,你说咱楚国的巫术这么厉害,怎么还被秦国给灭了?” 羋随知道饕餮是有意奉承,转移话题,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楚人是骄傲的,这份骄傲不仅来源于血脉,也来源于信仰——巫。 羋随得了冒顿毛发,知悉了冒顿生辰八字,一路引领着嬴成蟜找到了匈奴王庭所在。 嬴成蟜在路上一直惊叹连连,追着要羋随把GPS拿出来。 在咸阳停留时,嬴成蟜与楚妃,羋随闲聊,得知楚国巫术有自动巡航之能,嬴成蟜初始并不相信。 秉承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蒙上羋随双眼,将羋随带到鹿鸣苑,要羋随指路带他回到咸阳城。 他也看不懂羋随在那里画什么,写什么,反正全程没取下黑布的羋随,最后真带着他走回来了。 嬴成蟜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李广迷路,霍去病不迷路了。 陇西侯李信是李广祖先,在地形错综复杂的楚国大败亏输,李广迷路……遗传! 而霍去病……嬴成蟜记不清这位冠军候的出身了,但他记得汉武帝晚年因为巫蛊之祸杀了太子,皇后卫子夫自杀。 霍去病是卫青外甥,卫青是卫子夫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果那个巫蛊之祸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霍去病会巫术寻路很合理罢? 见识了羋随蒙眼寻路后,嬴成蟜也理解汉武帝为何对巫蛊这两个字如此在意了。 也许并不是晚年昏聩,而是这个年代真有这种离谱的玩意! “若不是你改良军械,秦剑长六国一尺,哼。” 羋随言尽于此,只是摇头。 嬴成蟜学着羋随,在地上写写画画。 “巫术能千里杀人乎?你能在这里要冒顿暴毙而亡乎?” “……不能,但” “巫术能要人刀枪不入,起死回生乎?” “……不能,你说的这” “巫术能要漫天星辰自天空坠落,随你心意落在任意方位乎?” “不能!你这竖子到底要说什么!” 嬴成蟜歪着头,眯着眼,折断枯枝递给羋随,扫掉涂写出来的东西。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那凭什么靠一个巫术就能胜过秦军呢? “楚地地势错综复杂,大泽山川尽有,凭借巫术能寻踪现迹,你便以为巫术是无敌的了?随哥,有没有我,楚国都会灭亡。 “秦国纵横天下是靠军功爵,是靠精良器械,是靠招贤令……一条腿走路,哪里能走远呢?骄傲自满,故步自封,是大忌。” 嬴成蟜戴上全方位无死角的头盔,说话声音在经过细密铁网之后有些沉闷。 “随哥,若是你到现在还是抱着这种想法,那打完了这场仗就随我回咸阳罢,你不适合辅佐小饕餮。” 羋随拿着两截枯枝,面色渐白。 “传我冒顿军令!所有人上马,背弓持枪,跟着本王子向那白头的狼居胥山冲锋!” 人马俱披甲,黑光耀乾坤。 嬴成蟜策马先行,抓紧缰绳用力一抖,大喝一声“驾”,闪亮银甲披人又披马,其有如一道闪电一般窜了出去! 在其身后,长安君府三千门客微微俯下身子减少风力,如他们的主君一般用力抖动马缰! “驾!” 漠南从无生人来,一来便来三千骑。 人在上下起伏,风在耳边呼啸,嬴成蟜回首望去,如同黑云般的人群和你一样,上下起伏,听风吟。 他眯着眼,对上那些看向他的狂热眼神。 辛弃疾率五十骑闯数万金军,生擒叛徒全身而退。 我嬴成蟜有三千门客,穿的是这世上最好的甲胄,这还不够?足够了。 他回首望狼居胥,身体里藏着的稼轩不吐不快!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身后有大笑声传来,呼啸的风声也不能消去其音。 “君上!你还没生白发呢!” “叫我王子!” 嬴成蟜很是不满。 “本王子爱念什么念什么,你们还管上我了? “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绣鞍金络。明月楼台箫鼓夜,梨花院落秋千索。共何人,对饮五三钟,颜如玉。 “嗟往事,空萧索。怀新恨,又飘泊。但年来何待,许多幽独。海水连天凝望远,山风吹雨征衫薄。向此际,羸马独骎骎,情怀恶。” 更大的笑声自后方传来,盖过了风声。 “王子你就是爱出风头,每次都抢先跑,孤独不找你,你自去寻之。” 第468章 武安君,齮来请罪了 头曼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在匈奴人不打匈奴人的口号声里,被老中、途沙两位部落首领打晕绑缚,送到了冒顿王子面前。 亲身经历了高阙之败的二人比其他所有部落首领都要清楚,冒顿王子的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强大的力量。 高阙一战,二人事后复盘,均判定四万高阙匈奴语死伤至少到一万七。 在这个死伤超过三成仍有战斗意志,不溃败逃亡就是精锐的时代。超过四成的阵亡,仍然奋勇拼杀,这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然而单从战力上来说,那些人哪里称得上精锐哦,连大部落普通的士兵都比不过。 但,就是这样才可怕。 战力低,而能将战斗欲望训练到如此强盛。 那战力高的,战斗欲望得强到什么地步啊,老沙、途中都不敢相信后面尾随掩杀过来的黑甲军到底死伤多少才会崩溃。 五成?六成?还是七成?亦或是如传说中跟随蚩尤战黄帝的上古九黎族一样,战至最后一人。 一人拼命,十夫难敌。 本就占据了装备优势,单兵优势,战阵优势的黑甲军,再加上不怕死的战斗意志。 这么强大的军队,被冒顿王子掌握在手中,那为何要与之为敌呢? 要冒顿王子带领我们匈奴走向繁荣昌盛,灭东胡、月氏、乌孙……称霸大漠,不好嘛? 冒顿王子说了,匈奴人不打匈奴人。 冒顿王子还说,降者不杀。 眼前不知如何与之一战的黑甲军,加上高阙城的兵力,再加上已然控制的王庭兵力。 王子有这么多兵力,如此强大,那就不是王子,那是我们匈奴的单于! 大漠,黄沙。 头曼,冒顿。 这对父子在冒顿去往月氏国后,第一次重逢了。 在诸多部落首领的亲眼目睹下,在身边笑嘻嘻的刘邦友情眼色下,冒顿王子抽出阿父的弯刀,扎向仍处于昏迷状态的阿父。 冒顿一手抱着阿父,一手持弯刀刺入阿父左胸膛,没柄。 利刃穿心而过,头曼为之心痛,骤然睁大双眼。 曾最为之骄傲,以为下一任单于的儿子近在咫尺,脸上没有胜利的喜色,眉宇间隐藏着深深哀愁。 低下头,望着仍插在身上没有拔出的弯刀,那是他最为熟悉的弯刀。 他曾用这把弯刀割下了他最好兄弟的翁胡头颅,刚刺死了胆敢向他最爱阏氏,最宠儿子放箭的族人。 而现在,轮到他了嘛?他也要殒命在这把弯刀之下了嘛? 这位第一位统一匈奴,某种意义上来说功绩不输始皇帝的雄主艰难的挪动脑袋,从儿子脑侧望向那群黑甲军。 他看到了那个痞笑将军眼上的戏谑,看到了白发老将眼中的安心。 这位单于用他所剩不多的时间,尽可能多的扫过那些黑甲军的脸。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唯独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一种——敬畏。 这千千万万个站在他儿子身后的黑甲军,看向他儿子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个敬畏。 这支战无不胜,要他以四倍兵力不敢攻之的黑甲军,根本不是他儿子所有…… 他气若游丝,费力抬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低下头,声若蚊蝇。 “冒顿,你不愧是我最勇敢的儿子,这是阿父帮你的最后一次。” 这头已知末路的雄狮猛然扭转身子,和儿子位置对调,背对黑甲,面对匈奴。 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儿子,将杀死他的儿子推向了匈奴军队,发出最后的怒吼。 “匈奴兴,冒顿王!” 那把既要了头曼性命,又是维系头曼最后生命的弯刀拔出来了,头曼胸前鲜血飙射三尺,落在这随地尽是血迹的战场,无半点显眼之处。 嗖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起,数不清多少支利箭自黑甲军中射向在匈奴大军眼中,一直是黑甲军首领的冒顿王子,却被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头曼尽数挡下。 头曼如同一个成了精的刺猬,带着那些一直在颤动不已,还在不断增加的刺,合上双眼,他瞑目了。 他的儿子,冒顿,已然跑进了匈奴军阵。 他答应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已然做到。 箭矢还在攒射,不断增加的力量射倒了这具失去灵魂的熊武躯壳。 一代雄主,头曼单于脸砸在地上,死的时候连个正面也没有。 失去了肉盾,后续箭矢继续未完使命,尽数被匈奴勇士手持盾牌挡在了外面。 手持阿父的染血弯刀,站在诸多大部落首领之中,身周十数万匈奴勇士环绕。 冒顿先是发懵片刻,但马上就意识到他等待的机会已经到来,满脸兴奋地张开嘴刚要高喊。 “啧。”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嘴唇砸动音,近在咫尺,这声音小到冒顿以为是幻觉。 他没管这个,眼下这种紧要关头哪里是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 他要赶快告诉身边这些大部落首领他冒顿是被挟持的,对面那些黑甲军不为他冒顿所掌,是整个匈奴的敌人。 他努力地高喊,传出来的却只有赫赫声。 口腔中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比战场上早已习惯地血腥味要浓烈十倍,就像是他喝了一口血似的。 很快,脖子上延迟而来的剧痛,要他意识到他确实喝到了,是他自己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摸上脖子,触感粘稠。 举到眼前,满是猩红。 “赫赫赫赫……” 他不甘心地张大嘴呼喊,气管被割破的他却发不出一点人声。 他已然等到了他的机会,他马上就会成为匈奴的单于。 他的宏伟蓝图还没展开,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他挥舞着手臂,向前踉跄了数步,带着不甘栽倒在黄沙上,距离他的阿父不过十步。 这十步是头曼以自身为盾,用性命为他创造出来的王阶。 他走过去了,却没能站住脚。 “狗胆包天!竟敢杀害单于!” 不知何时站在冒顿王子身边的男人用力踢着冒顿王子的尸体,声音、脸上都满是愤怒。 其一袭皮裘,满脸怒意。 手中匕首森寒,见血不沾。 长安君府有号门客,莽夫,荆轲。 他周围那些匈奴士兵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对面老将王齮面上厉色一闪,一声令下。 樊哙一马当先,胯下没马却比有马还快,如一个人形凶兽一样冲撞向匈奴军阵,挡者尽飞,救下荆轲。 众黑甲军也没落下多少,差樊哙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在樊哙抓到荆轲的时候,就站在了樊哙身边,与那些匈奴士兵对峙。 众大部落首领面露凶光,疾步后撤。 “杀!” 不管是头曼还是冒顿,当上单于之后,他们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冒顿能战过头曼,他们就认冒顿为单于,这很合理,这是匈奴的规矩。 秦人,不行! 秦人怎能为他们匈奴的王!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刘邦几步窜到樊哙肩膀上,站在上面,手拿一个大喇叭放在嘴边。 他内力涌动,要响度加大。 科技加武功,声音翻五倍。 “冒顿王子已然在圣山,背上了荆棘,等待给单于请罪。尔等眼前死去的冒顿王子是为了麻痹尔等弄出来的替身。这替身竟敢杀害王子阿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王子最重孝道,只想着清扫妖姬,哪里会害单于性命。” 说着话,眼中就开始掉落眼泪,刘邦伸手擦了又擦,话音中就带上了些微哭腔。 “可怜王子,眼看就要父子相聚,冰释前嫌,如今功亏一篑……” 众首领退却的脚步仍然迅速,但是一双眼眸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这不像是假的…… “尔等若不信,一起去圣山一观便知,暂止刀兵罢,匈奴人不打匈奴人啊!” 一部落首领忽然福至心灵,看着刘邦那张一点没有匈奴特色的脸,大声喊道: “你们尽是秦人面孔,根本就不是匈奴人!给我杀了他们!” 刘邦泪痕未干,拿着大喇叭高声大喊: “冒顿王子说,是不是匈奴人不是看相,而是看心!你生有匈奴相,却在不查明真相之前要族人与我们厮杀,耗损匈奴实力,你安的不是匈奴心,而是秦心!我看你是秦国间人!想要让我匈奴语自相残杀,拿我匈奴子民性命去那秦王处换取王侯之位!我生非匈奴相,然一心为匈奴考虑,为王子而想。诸君眼睛就如同圣山顶上的白雪一般明亮,你我之间谁是真正的匈奴人,自有分晓!” 一刻钟后,骚乱平息。 黑甲军,匈奴军,泾渭分明,却齐头并进。 如两条宽阔的大河一样,向着匈奴圣山狼居胥山而进。 数日后,两路大军还没有到狼居胥山之前,就见一快马疾奔军阵而来。 其上之人相貌粗犷,与头曼有三四分相像,正是冒顿王子。 冒顿王子在战马没停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踉跄了十多步,奔到了已经有些发臭的头曼单于尸体前。 他满眼泪水,跪在地上,用匈奴的方式拜祭之后。 起身的刹那,杀气有如井喷一般! “谁杀了我的阿父!” 狼居胥山。 嬴成蟜在前方走,众老兵在后面跟。 老将王齮拄着一根粗壮树枝当做登山杖,紧跟在嬴成蟜身后。 一路上寒风呼啸,嬴成蟜有好几次回首,要气喘吁吁的老兵们回去,等到来年开春再来登山不迟。 老兵们每次都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就是不干,还哄笑着说: “将军你是不是累了?鸟都要冻掉了罢?你要是想下去就快下去,我们的老鸟没用处,你的小鸟还有大用呢!” 嬴成蟜大声骂着这群明明冻得脸色发紫,牙齿发颤,但言语一点不服输的老兵们。 “真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终于,在数个时辰后,他们踩着白雪,站在了狼居胥山的山顶。 这里的天,高且远,似乎伸手就能和天上神灵击掌一般。 这里的空气寒冷、清新,没有平时大漠的泥沙味,也没有今时大漠的血腥味。 “这就是狼居胥山啊,看着也不咋样嘛。” “匈奴狗就把这当圣山啊?这山上连个鸟也看不见啊,王廿,你小子解开裤裆,给匈奴狗的圣山添个鸟。” 自从成了家,就失去了活泼跳脱的王廿,到了山上好似又找回了贱意。 人小资历老的他嘿嘿贱笑着,真就拖下裤子,顺着来路开闸放水。 “乃公不但给他们添鸟,还给他们添圣水!” 老兵们纷纷加入了这场行列,大呼小叫着给这群匈奴狗凑一条圣河。 嬴成蟜就在旁边看着,等着这群老兵胡闹,然后赶紧把他们带下山。 临近冬日了,狼居胥山上已然下雪,这里真的太冷了,对这群老兵身体极为不利,人越老就越畏寒。 他懊恼地拍拍脑袋。 光想着学霍去病封狼居胥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位史上第一位冠军候是初春进的大漠,跑到狼居胥山上的时候阳光微煕,哪像现在这般冷的要命…… “将军!你是不是不行啊!” “将军得保全小鸟!不敢漏!” “将军就在那看着罢,我们不会笑你,哈哈哈!” 老兵们七嘴八舌,大呼小叫。 他们已不满足单纯给匈奴狗来圣水,开始比上谁尿的圣水远了。 嬴成蟜冷笑一声。 “乃公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你们也配和乃公比试?” 大步流星走上去,边走边解裤子。 “都给乃公睁大眼睛看看,什么叫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嘘声一片。 老将王齮靠坐在一颗树枝光秃秃的树干上,手边放着他那根登山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有堆火多好……” 老将喃喃自语,怀念那场焚烧匈奴狗的大火了。 他抬起头,眉眼之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凌厉。 远处,将军的身影一如十年前那般,健硕,充满生命力。 而他…… “武安君,齮来请罪了。 “也不知道蒙骜这个鸟人有没有替齮开脱。 “唉,希望这个鸟人少说些长安君的事,要不我岂不是没什么说的了……” 老将自语,声音不再如闷雷。 念着念着,闭上双眼,歪了头。 第469章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王齮年龄大,资历老,又战功赫赫。 老兵们和嬴成蟜开玩笑,说戏言,无所顾忌。 在王齮身上,却一向都是收敛三分。 众老兵中,唯有一直照顾老将起居的六子完全不怕老将。 正在嬴成蟜身边起哄,要再来一条银河的六子于热闹喧嚷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扭首四望,没有看到老将。 抹掉冻出来的鼻涕甩出去,还残留鼻涕的手分开人群,四处看了一下。便看到坐在树下,从没想过隐藏身形的老将。 踩着皑皑白雪,六子离着老远就喊: “老爷,你也来比一比啊,让将军知道你还宝刀未老啊!” 老将未应,连一个动作都欠奉。 六子没当回事,老将年龄大了,有些耳背,往日也总有听不着的时候。 他也不喊了,打算近前再言,小跑几步,很快就凑到老将身边,伸手搭在老将肩上,笑道: “老爷,别睡了,将军都” 老将身体顺着树干往下滑数寸,六子笑容立僵,言语骤停。 肩膀触手冰凉,很正常,六子没有多想,山上所有人的肩膀都是凉的。 但他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怎么老爷就下滑了呢? “老,老爷……” 哆哆嗦嗦,仍有水渍的手指伸到老将鼻子前。 往常六子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当兵的虽然没那么多规矩,但他又做亲卫又做管家的也不能把鼻涕抹老爷脸上啊。 没有热气。 六子摔在地上,摔在了老爷身上,很痛,跟摔在坚硬的石头上似的,不似柔软人身。 六子鼻腔一酸,眼泪渗出眼眶,死死捂住了嘴不要哭出声,叫出声。 他坐在老爷身边,顺着老爷最后的视线望过去。 那里有一个痛骂老兵不知尊卑不懂规矩,一脸恼怒说没尿了的将军。 那里有一群十年前就一起出生入死,十年后再次战场厮杀的老家伙。 他们打到了匈奴的圣山,狼居胥山,来到了中原人从来没有踏足之地。 该笑,大笑,就像现在一样欢喜。 “老爷想在欢喜中离去,六子懂。” 封,狼居胥。 没有祭拜天地,没有祷告神灵。 一群老兵在匈奴圣山上嘻嘻哈哈,比谁尿的远,比谁尿的多。 在这匈奴以为最接近天神的狼居胥山巅,没有神灵来惩罚这群凡人的亵渎行为。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咯吱咯吱的积雪,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老兵们的兴致很高,但又没那么高,比嬴成蟜想象中的要低许多。 嬴成蟜起初有些不解,后来略微思索,便想通了,低头轻笑。 封狼居胥,这个华夏历史的武将最高成就,根本就不被老兵们看在眼中,没有激动情绪,再正常不过。 现在是秦朝,是始皇帝执政期间。 这个阶段,向来只有秦国向外打的份,秦国是周边最为强大的国家,压的周边什么东胡、匈奴、月氏都喘不上来气。 通武侯王贲早几个月以失一秦兵为借口,揍了东胡好几顿,东胡主力现在仍囤积在秦国东北边境。 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自保。 这个时候的秦人是骄傲的,他们已然将所有曾受到的屈辱都还了回去,现在只有他们给别人屈辱的份。 对于这些老兵而言,匈奴算个屁,不就是胡人的一种?被打的不敢吭声的那类。 现在的匈奴,不是那个要汉朝以和亲政策求和的匈奴,不是那个国土面积大过西汉的庞然大国。 嫁公主、犯边不敢言、挨打不敢还手、百姓粮食被劫不敢吭声…… 这种种耻辱还没有降临到中原,老兵们面对一个根本看不上眼的狼居胥山,能有比赛撒尿的兴致,这就不错了。 虽然这片土地看着就不是种地的料,但这怎么说也算是扩土之功,凑合着庆祝一下罢。 这场特别的庆祝持续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嬴成蟜便叫一个个冻得直流鼻涕的老兵们下山了。 老兵们打着喷嚏,一边嘴上嚷嚷着,一边集结在一起。 “你顺风尿鞋上了,乃公顶风呲了一米远!” “天还没黑呢,你这鸟人就做梦了?” “老黑,你有这两下子你现在还能连个儿子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嬴成蟜也跟着笑,眼角余光瞥到一个格外大的身影。 定睛一看,是背着王齮的六子。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打趣。 “怎么了王公,走不动了?这才多远啊,你这身子骨可较从前差远了啊……” 他说着话,伸手去接王齮身体,给六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背。 二人眼神对接的刹那,嬴成蟜看到了六子那双仍然不断积蓄水汽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 他武功高强,感知顺着寒风摸过去,没有在老将身上感受到半点生气…… 背上冰凉,僵硬的老将,嬴成蟜深吸口气,迈开步伐。 “瓦口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王公,你这也算善终了。介绍我给武安君的时候,吹厉害点,反正他上不来,分不清真假。” 嘻嘻哈哈喧闹不休的老兵队伍,在嬴成蟜一步又一步的步伐中安静下来。 他们跟在嬴成蟜身后,起初只是默默行进,大多没有掉泪。 他们经历了太多生死,早就已经习惯,他们也快有这么一天了。 就这么走着,走着。 忽有声音自行伍中响起,继而如潮水般迅速蔓延,泛滥。 苍老、沙哑、空洞的歌声在圣山上回荡。 歌唱的老兵们脸上没有悲哀,没有激动,没有落寞。 多是被冻的木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秦国战歌,冲阵曲。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人先唱。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战斗,再也不会有人带着他们来找将军了,他们也不会再来战场上了。 他们的时代,随着老将一起过去了。 ………… “我叔父呢?” 一路策马狂奔,拒绝随行甲士休息的嬴将闾终于到了匈奴王庭。 他自马上跳下,整个人极其疲惫,但精神高度紧张。 脸色煞白,眼睛却亮到吓人的嬴将闾连口水都没喝,就立刻向暂管王庭事务的蒙武问起叔父去向。 蒙武如实相告。 嬴将闾立刻返身去寻马匹,就要上山去找,被蒙武抓缰绳拦下。 “三公子且先歇息片刻,不必急于一时。” “我不是急于一时!是急于一刻!” 嬴将闾猛然扯过缰绳,就要再度踏上行程。 蒙武眼见其精神状态实在糟糕,再加随行甲士又匆忙禀告这一路上王子未怎么休憩,便下令兵马相拦。 “三公子且先休息,武去为三公子寻将军。” 眼见无法冲出去,嬴将闾怎么威胁,蒙武就是不放行。 不敢说出实情的三公子虽面色阴郁,却也知道这蒙恬阿父是为了他好,与九原时被限制不可同论。 当下只得再次下马,沉声道: “叔父回来,请立刻叫我。” “诺。” 心中这根弦稍稍松懈,疲惫感就如山洪海啸一般涌了上来。 嬴将闾强撑着跟蒙武来到休憩的穹庐,一口气喝了两壶水。 连衣服都没有脱,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睡着,躺下还没有半刻钟,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要他起来。 一睁眼,便见到日夜思念的叔父就坐在他的床边。 他坐起身来,不怒自威,眼眸扫过帐内下人。 “尔等出去!” “诺。” 待穹庐内只有他和叔父二人后,那张已是高阙城信仰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扁着嘴道: “叔,叔父,父皇薨了。” 刚刚从狼居胥山到达王庭,老将尸体还没有入馆,就被匆忙叫到这里的嬴成蟜双眼微眯。 他大手拍在三侄子肩膀,度内力过去,以平复三侄子纷乱情绪。 却发现这位一向偏激,对父皇与他力挺嬴扶苏而不满的三侄子哀色甚浓,简直如浩渺江河一般,只是被意志堤坝拦住不发。 “想哭就哭出来。” 哀不发声,久而伤身。 这一路急行军,嬴将闾在马背上已然确信这事有八分可能为真。 蒙恬若是真要造反,何必用这个借口,直接尽出九原军屠了高阙城就是,蒙恬又不是没干过。 每当想起他那千古一帝的父皇可能真的薨了,嬴将闾心头就止不住的惶然悲伤。 他一直以为他对只认大哥为太子的父皇没有多深的情感,王室之中,没有真情。 可真到了得知父皇死讯的这一刻,他脑中完全没有回去争王位的想法,有的只是止不住的惶然、悲伤。 他做上了匈奴王,但父皇却没有看见…… 一直强自抑制情感的小饕餮,在叔父的劝慰下意志松懈。 洪水决堤,泪水滂沱而下。 他扑在嬴成蟜的怀中泣不成声,泪水如细密春雨般无休无止。 失去老将也很悲伤的嬴成蟜轻拍侄子后背,一边度内力缓和,一边以言语安抚。 半晌。 嬴成蟜的衣裳都被浸湿,嬴将闾才缓和了情绪。 趴在他的怀中,如同一个幼兽一般抽噎,但已然不哭了。 嬴成蟜抱着三侄子,言语柔和。 “哪里传来的消息啊?” “蒙恬,蒙恬来高阙城找到我,告诉我父皇已薨。” “蒙恬说没说过薨在何处?” “泰山。” 泰山,不是沙丘……嬴成蟜心中默念,嘴上继续轻声问道: “蒙恬还说了什么?” 嬴将闾抬起头,脸上如同舆图,印痕一道一道的。 “蒙恬说父皇要叔父回咸阳登基,为秦二世。” 嬴成蟜眯起双眼。 “蒙恬是这么说的?” “嗯!要我速来找叔父,回咸阳登基为王,主持大局!” “叔父知道了,你先睡一会。” 将三侄子放在床上,嬴成蟜爽朗一笑。 “不怕,一切有叔父在,秦国的天塌不下来。” 嬴将闾哭得累了。 将消息告诉给了叔父后,心弦就彻底松懈了下来,好似只有叔父知道了这件事后,就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点点头,自觉只睡了不到半刻钟的他十几息后就呼吸匀称,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天已然黑了,他来到匈奴王庭的时候天光明明还是大亮。他自以为睡的半刻钟,其实是两个半时辰。 嬴成蟜轻手轻脚起身,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大大出了一口长气。 出去嘱咐服侍人员不得打扰三侄子,要其自然醒过来之后,自去打了一盆冷水洗脸。 冰冷,让他更加清醒。 他找来一个擅长用毒的门客,要其将老将尸身处理一下,在尽力保证面貌的同时要老将尸身不腐不坏不臭。 落叶归根。 他不能将老将安葬在这里,他要带老将回家,回秦国下葬。 门客拍着胸脯应允,保证完成任务。 嬴成蟜松了一口气,心间暂时放下了一件小事,然后叫来顿弱、蒙武、隗状、刘邦、樊哙等人。 从众人之口知道了他在奔袭匈奴王庭的时候,高阙城和饕餮军主力都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头曼临死以肉身为冒顿挡箭,以自己的死助他想要杀死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单于,感慨道: “也是一代雄主。” 而后知晓荆轲抹了冒顿的喉,刘邦表演一番,要匈奴大军将信将疑,完美完成任务后。 当场给予二人千金。 什么都能拖,奖赏不能拖。 隗状则是禀报三公子擂鼓助威,在那些小部落援军没有到的时候,靠着高阙城的兵士就击败了四万匈奴大军,言语之间对嬴将闾大加赞赏,不吝夸奖。 嬴成蟜这才知道这件意外之事。 “这小子倒是硬气,我若在场,没甲胄的话有多远跑多远,他却不类我这般。 “隗状若是不弃,留下来照看一下这小子?这里可没有左相右相,只有你隗相。” 隗状没有立刻应下,但眉眼之间可以看出明显意动。 嬴成蟜不再提此事,又细细询问了发生的事,论功行赏之后,要众人散去。 戴上人皮面具,在一众大部落首领面前出面做戏。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第473章 你听谁说,太后与甘罗要杀我? 赵太后缓缓回首,在秦庄襄王牌位前,望着手掌不断扇动,她此生最为忌惮的男人道: “你这竖子,是虫子乎?” 早已死去的记忆开始疯狂攻击嬴成蟜,他手掌缓缓放下,想起了阿父总会在调笑之后的后续言语。 “寡人真有先见之明啊,哈哈哈!” 那个一问三不知,有事找相邦,国事家事两不管,在秦国没什么存在感的王上。总是喜欢大笑,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包括他的名字,成蟜。 蟜,是一种毒虫。 成蟜,就是成为毒虫。 哪有阿父会给儿子起这样的名字? 毒虫,当然不喜欢驱虫熏香。 “知道你的名字为何是成蟜乎?” 空旷的秦国宗祠内,在秦国历代先君面前,当着亡夫的面,赵姬慢悠悠地柔声问询,有如一位慈祥的阿母。 “知道。” 嬴成蟜咧嘴一笑,在赵姬略有些讶异的目光下耸耸肩膀。 “我可是一个喜欢读书的竖子。” 赵姬玉手抚额。 “阿母险些忘了,秦国藏书你早就尽览,自然知晓‘蟜’是一种毒虫。嗐,这也怪不得我,你装了十年竖子,任意妄为,荒唐不羁,在楼台留宿时间比在长安君府还要长,谁还记得你当年模样。” 嬴成蟜故作无奈,摊开双手。 “怪成蟜咯?” “那你知不知晓嬴异人为何要给你起这个名字乎?” 虽然牌位上记载的秦庄襄王,姓名是嬴子楚,但赵姬除非有所图谋,不然向来只称呼其为嬴异人。 她只认质子嬴异人,不识秦王嬴子楚。 “这个倒是不知,阿母知道?” 赵姬点点头,眼神发散,嘴角上扬,明媚笑意在这位太后脸上荡漾开来,如同怀春少女。 “嬴异人与我结婚时,什么都没有。” 赵姬顿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秦庄襄王牌位,笑容渐浓。 “不能这么说,至少他长得很美,身躯也很是健壮。他平常与我说话时,说三言我听不进两句。他把腿压在我的身上时,我感觉累的受不了。但他整个身体压在我的身上时,我什么话都听他的,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嬴成蟜揉揉脸。 “这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赵姬笑容微敛,不悦道: “年轻人,要有耐心,你装十年竖子的耐心都哪里去了?” 我耐心其实挺多的,但你在秦国宗祠,对一个儿子,讲和他阿父的黄段子,我这个变态都觉得变态啊! “什么叫装,我那是本色出演……阿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罢,当时吕不韦为阿父门客,金钱方面不能满足阿母嘛。” 赵姬嗤笑一声,懒得回应。 商贾不如民,贱籍也。 当年要不是她赵姬领着,吕不韦连她娘家门都进不去。 “我们结婚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孩子,异人给他取名为‘政’。他告诉我,他会回到秦国亲政为王。而我们的孩子,嬴政,将继承他的王位,成为秦国的王上。” 赵姬侧着螓首,白嫩如蛋清的脸蛋上一点都没有岁月的痕迹,笑容明媚。 “我那时候说管这孩子叫赵政,我来引荐,入我赵国朝堂。那混人就是不应,说不过我,一把把我按倒在床上” “阿母阿母,这段就跳过罢。” 嬴成蟜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 “讲下一段,讲下一段。” 第二次被打断的赵姬冷下脸来,不输二八少女脸蛋如同冰晶。 “跳不过去。” 嬴成蟜深吸口气,冲着秦庄襄王牌位喊道: “你能不能管管你细君?” “呵,除了在床上,他嬴子楚活着的时候都管不了我,何况现在是个死人?” “那不一定,阿母你慎言,当心晚上阿父托梦骂你。” “晚上……” 赵姬神情复杂。 “那要看你给不给机会了。” 嬴成蟜眉头轻挑。 “阿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姬没接这个话茬,继续先前床话。 “他倒是没辜负了他这个名字,异人,他在床上就是个异人。都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他却是从未累过。我与他的战斗,向来都是我丢盔弃甲,瘫软如泥……” 嬴成蟜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吐槽连连。 咱就说,这段是非说不可嘛? “……云雨过后,我靠在他的怀里,绕着他的胸毛笑着问他: “‘我们的政儿真能继承你的王位嘛?你不会传给其他儿子?’ “老实说,我根本没当真,他一个质赵之人还想为秦王?怎么可能? “长平之战刚过去没几年,赵人恨秦人入骨。但凡他有一点势力,也不会被派到赵国为质子。” 赵姬指着桌案上摆放的秦昭襄王嬴稷灵牌。 “嬴稷或许早就忘记,还有一个叫嬴异人的孙儿。 “但他倒是极其严肃,万分认真地和我保证:日后纵有儿子,能继承他王位的也只有政儿一人。 “我看他这么认真,很是可爱,就装作一脸不信的样子,逗他说: “‘你怎么保证?’ “他说: “‘日后我嬴异人再有子嗣,将以成蟜、成蚑、成蝼、成蚁为名。蟜、蚑、蝼、蚁皆为虫也,除了政儿,我所有的儿子都成虫,无能与政儿争王位也。’” 嬴成蟜微张着嘴,明悟地点点头。 赵姬看着嬴成蟜的脸,没有在上面看到怨色,有些失望。 “你好像对你阿父并不怨怼,是以为这是阿母编造之事乎?” “阿父给我起名‘成蟜’不假,对我百般爱护也是真。名不过是一个虚化的代号罢了,与阿父相处的美好才是真,我有什么可怨怼的呢?” “怪不得你常给人起名,赐姓,原来你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但你阿父可不是这样。” 赵姬目无焦距,灵魂似回到过去。 “他真的当了秦王,也真的给你起名叫成蟜,我在赵国欢喜极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他来接我们母子。背离家族,在外住草屋、吃粟米也不觉苦。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来的却是生子当如成蟜,是秦有麒麟儿……为了你,嬴异人放弃了我们母子。 “你可能不知道,他是个信人,许下的承诺从未落空。吕不韦编《吕氏春秋》,言称可增、删、改、减一字者,赏千金,《吕氏春秋》有了一字千金的美名。 “但这四个字最早并不是说《吕氏春秋》,而是说嬴异人,言出必行,一字千金。 “世人皆以为吕不韦是嬴异人贵人,救嬴异人离赵归秦,登顶王位。好些人都以为将嬴异人换做他们,他们也能为秦王。 “呵,说起藏拙,你们父子倒真是一般模样。” 赵姬冷冷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很平静,一本正经地道: “阿父类我。” “……” 赵姬话语声暂停片刻,继续道: “我没来秦国之前,在怨恨嬴异人之余,所思所想,其实大部分都是你。这个成蟜公子到底是有多么惊才绝艳,才能抢走我的男人?” 嬴成蟜嘴角抽搐一下,希望赵阿母在接下来的言语中用词能考究一些,尽量少说一些有可能引起误会的言语。 “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带着政儿回家族时,吕不韦作为秦国使臣来了,来接我和政儿去秦国。 “我并没有欢喜,若不是为了政儿,我绝不会来。我的嬴异人已经死了,秦国王位上坐的人叫嬴子楚……” 嬴成蟜皱起眉头,他听到了宗祠之外有许多杂音。 那是军靴踏地的声音,是秦剑出鞘的声音,是弓箭手拉开长弓的声音。 他望着仍然没有住口打算的赵姬,轻声道: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赵姬言语未停,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嬴成蟜的话。 嬴成蟜闭上嘴。 “……来到秦国之后,我才知道,是你要秦王接我母子入秦,我很震惊。震惊过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要除掉我们母子,扫平你为秦王的后患。” “那是阿母的想法,不是我的。” “不错,如果我是你,我只有这一个理由会接回居赵母子。而在我对你了解越来越深后,尤其知道,你曾经想以琉璃乱六国,我对我的想法越发深信不疑。” 嬴成蟜无言以对。 彼时的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的融入感,他的三观只对眼前的人、事、物起作用。 遥远的东方六国,在他心中就是华夏一统的阻碍。 为了秦国能尽快统一,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六国百姓可能的死亡人数,在他这个秦王子心中掀不起一点波澜,谁会对外国人死伤过多有感觉? 这样阴险的他,被赵姬不往好了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正常。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就像你写的那本《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一样,多智而近妖,你是不是以自己为模具写的这个角色?” “……阿母你太抬举我了。” 武侯啊,这可不是我碰瓷,要怪就怪你晚生四百年。 “唉,你到现在还在藏拙,我一直不懂,你在秦国的地位早已超然,藏拙是为了给谁看?是如你阿父一般,为了让六国君王小视乎?” “因为我觉得皇兄比我更适合做秦王。” “在政儿入秦之前,你都未见过政儿的面。” 但我学过历史啊。 嬴成蟜心道。 门外的声音越发杂乱了,开始有喊杀声,利器入肉声,肉体砸地声。 且随着时间流逝,每一息,声音都越来越大。 制造这些声音的人,在飞速接近秦国宗祠。 “怎么不说话,是无话与阿母说了嘛?” 嬴成蟜的手放在殿门上。 “阿母叫我来宗祠,就是为了杀我嘛?” 轻轻拉开殿门,只是开了一道缝隙,喊杀声、怒吼声、兵戈相交之声一股脑地冲入了秦国宗祠。 一扇殿门彻底大开,随着光亮一同而入的,还有身有血迹的诸多人影。 剑光剑影,血液迸溅。 神圣的宗祠门前,鲜血汇聚成了一条条溪流,在那些宛如礁石的尸体下向低流淌。 交战已毕,嬴成蟜瞥向门外,愣住了。 向他走来的领头之人,不是他的门客荆轲,而是…… “蒙毅?” 一身戎甲,不爱书生爱将军的年轻内史手中三尺秦剑浸染鲜血,持剑抱拳。 “臣蒙毅,拜见长安君!” 嬴成蟜眯起双眼。 他本以为是暗中跟随自己的门客解决了赵姬的伏兵。 但看这情况,他的门客还没出手,伏兵就都被蒙毅解决了。 “闻太后,甘罗意欲谋反,埋伏兵在雍地刺杀长安君,臣特来救驾!” “甘罗……” 嬴成蟜轻声念叨了一句,略微提高了一下嗓音。 “他人呢?” “把甘罗尸体拖过来。” 应蒙毅命令,两名城防军在遍地的死尸中,拽出来一具,拉到了嬴成蟜面前,正面朝上。 那面容虽然满是血渍,但好在没有毁容,看得很清楚,就是甘罗其人。 甘罗瞪大双眼,如要瞪裂眼眶,死时的表情定格在了刻骨仇恨上。 嬴成蟜俯下身子,从甘罗那双无法闭上的双眼中,看出了比表情还要深百倍的仇恨。 嬴成蟜探手去抚下甘罗双眼。 一离手,甘罗眼皮骤然抬起。 死不瞑目。 “你听谁说,太后与甘罗要杀我?” 嬴成蟜没再尝试,看着甘罗的脸,淡淡地道。 蒙毅沉默。 嬴成蟜回过头,看向赵姬。 “原来阿母方才说要看我给不给机会,是应在此时……阿母自己想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拉上甘罗呢?” 赵姬起身,莲步款款,白衣随着寒风轻飘,雍容华贵中,还透着一股清灵美。 已知天命的高龄,在汇聚整个天下资源的保养与日常刻意的锻炼下,看上去竟是不过三十岁。 要不是成熟面容与窈窕身段完全脱离稚嫩,光看那光滑的肌肤,十足一个二八少女。 走到蹲在甘罗尸体身边的嬴成蟜身前,赵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他有手有脚,我又没绑着他来,怪的了谁?” “若不是阿母牵头,我这位胆小的弟弟万万不敢在这时候行刺我。” “不错,是我以书信,印玺诓骗了甘罗,你要为他报仇嘛?” “……何至于此。” 第474章 长安君为王,那太子怎么办? 赵姬不语,眼前浮现出那个巧笑嫣然,总是偷偷注视着腾的怀春少女。 那个因为她赐名为绿,所以喜欢穿一身绿衣的贴身侍女。 那个自小为她抚养长大,不知何时已视若己出的貌美少女。 她微微低首,如同长泓秋水的明眸,对上甘罗怨恨满溢的黑瞳。 这位十二岁拜相的大秦天骄,杀了她的侍女,嫁祸嬴成蟜,激化二人矛盾。 一介臣子兴兵伏杀,插手秦国王位。 他和她之间,既有恨入骨髓的私仇,又有不可原谅的公怨。 她赵姬既是绿儿半主半母,又是秦国太后,不应该杀了又是仇人又是贼子的他嘛? 何至于此? 早该如此! 但这些,她都不打算说。 她身前蹲着的这个非亲生的儿子,可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 这竖子是真想不到嘛?不是的,只是这竖子双标罢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先要善待我的老人,孩童,才能去善待他人的老人,孩童。 儒家的好些理论,当今儒生都只停留在说,而某竖子早践行之。 这竖子此刻的怅然,只不过是因为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小时候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大哥的甘罗罢了,才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纵论古今,能真正做到兼爱众生,对天下人一视同仁的,只有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拎在外,天下无人不双标。 赵姬高昂着头,露出欺霜赛雪的光滑脖颈,犹如一只高傲到极点的白天鹅。 她的影子罩住让她警惕了半辈子的儿子,对活在她阴影里的嬴成蟜再次问道: “你要为他报仇嘛?” 嬴成蟜摇了摇头,起身,遥望西北。 昏黄、淡红的晚霞铺在天际,再昂贵的蜀锦绸缎也不如其万分之一的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嬴成蟜轻声念着。 站起身的他脱离了赵姬的阴影,却仍未照到太阳,予人温暖的阳光被高大宫殿拦在外面。 “王齮死在了狼居胥山,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他的尸体我着人带去安葬,就埋在白起的身边。我曾想要在墓碑刻上他的姓名,他的赫赫战功,要后世知悉,大秦帝国还有这样一位猛将。我想,这应该也是王公的愿望。 “不论是埋尸武安边,还是名垂千古,都是。 “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这哪里是王公的愿望啊,分明是我嬴成蟜的私心。儒家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大致就是这个道理了。王公活着的时候,我对王公不够好,就总想着在王公死后多弥补一些。 “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的王公,就是真有什么遗憾愿望,也不是我这个竖子能够办到的。 “从他在咸阳因为谋逆而被处死的那一日,他就再也不曾让这个天下,知悉他王齮之名。 “死,就死的透彻一些。” 嬴成蟜转身对赵姬行礼。 “拜别阿母,愿阿父今日托梦于你。” 他大步离去,高举着手臂,向着高傲的赵姬、沉默的蒙毅、死不瞑目的甘罗,还有那些听命行事的城防军挥手,轻声吟道: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走到了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边,向着光明而行,是洒脱不羁四字道不尽的洒脱不羁。 这是把我忘了? 藏在暗处的荆轲暗道一声,大拇指中指扣成圆环伸入口中,清脆鸟啼在这冬日突兀响起。 百声鸟啼随之相和,响彻云天。 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吹过,秦国宗祠大殿之前,更寂静了。 “尔等在外侯着,任何人不得进出,妄动者,皆斩!” 蒙毅悍然下令。 “唯!” 城防军尽低头应声,退场迅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能活到成为城防军的他们,早就把令行禁止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空荡荡的广场中,唯有赵姬、蒙毅两人站着,站在一群死不瞑目的尸体中。 “莫名其妙!难堪大用!” 赵姬忽然说道,冷哼一声。 “到了今日今时,还是如此,这些年我倒是高看了他!” 一个合格的秦二世,就该趁着这个时候把她这个太后也斩于此地! 后权、世家尽无,那些心中总有着蝇营狗苟的秦臣失去寄托,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会为新的皇帝所用。 每一位王,莫不渴望大权独揽。 而今日这机会就放在嬴成蟜触手可得之地,饭都喂到了嘴边。 嬴成蟜却不摸,不吃,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 赵姬直到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她这些年对某竖子的猜忌都是虚妄。 始皇帝薨以后,这竖子都对权势无所求,更不用说始皇帝活着的时候了。 长安君嬴成蟜,是真对王位兴趣缺缺,不是装出来的。 “母后稍安,这竖子是在生朕的气罢了。” 一个身影自宗祠之中探出身形,其人蜂准、长目、鸷鸟膺,其声如豺。 身着一袭长身黑衣,黑发四散垂在身后与衣服融为一体,正是已薨的始皇帝,嬴政。 “拜见陛下。” 蒙毅拱手俯首,心情澎湃。 这不是他在始皇帝死讯穿回后,第一次看见始皇帝,而是第二次。 但他依然难掩激动的心情。 不是秦时人,根本理解不了始皇帝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始皇帝早已脱离了人的范畴,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蒙毅身边重重拍了一下蒙毅臂膀。 肌肉强壮,力量充盈。 “你小子果然是个假书生,该让你和蒙恬去戍边才对。” 君臣寒暄,闲言碎语。 赵姬静静地望着她死而复生的政儿,眉目间是真正的祥和。 嬴政的死讯传来时,与侍卫秉辔,策马而行的赵姬当场晕厥,自马上跌落。 若不是其身旁侍卫早有预感,手脚麻利,在赵姬没落在地上的时候就飞扑上去,接在怀里,赵姬今日哪里能如此自若? 清醒过来的赵姬哭到失声,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她为她的政儿来的秦国,为此失去了母国赵国,而今她的政儿没了。 世间一切,对她再无意义。 她明明跌落马下的时候未曾受到任何外伤,但却在床上一病不起。 直到嬴政出现在她的面前,数日无力起身的她瞬间弹起,紧紧抱住她怀胎十月延续她生命的政儿,生怕这是一场梦。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刷了赵姬所有野望。 政儿能活着,一直活着,就是她最大的期盼。 与蒙毅交谈的嬴政一心两用,嘴上问着蒙毅朝堂之事,心中想着其弟在西北做下的事迹。 [这竖子行事一向酸腐,自以为仁义。] [要蒙恬低头,当是为让朝堂畏惧,记起当年之事,不敢兴风作浪。] [行跋扈之举,实际却是为了保全群臣性命。] 嬴政看了一眼甘罗。 [或许,更多是为了保全甘罗一人性命?] [以这竖子性子,还真有这种可能……真是短视啊。] [呵,此等举动,就如王翦出征在外,和朕要爵位、土地、美人一样。] [若朕真是心胸狭隘之人,如此自污,尽爆短处,朕就能容的下了?天真。] [手握六十万重兵,有颠覆秦国之能,再藏又能藏到哪里去?] [你这竖子要为秦二世,要让天下人俯首,不从者杀之便是。] [天下人千千万,能者辈出,露反意者留之作甚?又不是你亲弟。] [如此吝杀,何以立威?] 得知嬴成蟜所作所为的第一时间,嬴政就暗中召见了蒙毅。 他要为他的弟弟扫清所有阻碍,成为真正的秦二世! 在始皇帝为政期间,乖顺得像一只小猫咪,一直裸露着肚皮的甘罗。 竟然胆敢阻挠其弟登基,必杀! 就像是蕲年宫兵变之后,嬴政囚其母于雍地,朝堂尽言不合孝道。 嬴政坐在王位上,说: “再敢言太后事者斩掉四肢,丢在咸阳殿前的广场暴晒其尸。” 又有一十八位劝谏者。 他们官居秦国各个官府,都是要员,其中十一人出自老秦世家。 这是劝谏嘛? 不是,这是逼宫! 是欺嬴政根基不稳,是王上和贵族的权力交锋。 你是王上又如何?不还得靠我们贵族管理秦国? 我们说你做得不对那就是不对,乖乖按照我们的话,把太后迎回来。 我们都是老秦人,不按照我们的话我们就停摆,要官府瘫痪。 听说你这小子说杀人,我们这么多人,你还敢都杀了不成? 嬴政全杀了。 一十八人,斩断四肢,丢在咸阳殿外的广场上暴晒,要所有秦臣亲眼目睹。 经历过贵族威逼的嬴政,对臣子胆敢染指王权深恶痛绝。 甘罗的所作所为,比那一十八人还甚。 嬴成蟜能忍,他嬴政,不能忍! “陛下,毅有一言,有失为臣之道,但却不吐不快。” 蒙毅欲言又止。 “你这小子生在秦国,长在秦国,却如此不爽利!不好不好!快讲!” 始皇帝笑骂,鼓励地看着幼时就跟在他身后的蒙毅。 蒙毅深吸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 “陛下真要传位长安君,不再为秦王了嘛?今时只要陛下归咸阳,秦国依旧是陛下的秦国。陛下诈死,毅倒也有几分猜测,是为让六国余孽尽出?如今各地反声四起,谋逆之人蠢蠢欲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踏上这条路就回不得头了。陛下谋划成真,何不重登王位,再来一次横扫六国?” 这些话,蒙毅原本是不敢说的。 身后是蒙家全族性命的他,去年已从一个毛躁少年,变为了成熟稳重的大秦内史。 或许是薨了一次的始皇帝丢失了神格,也或许是不为秦王的始皇帝,让蒙毅找到了幼时的几分政哥影子。 他僭越了。 嬴政不在意的笑笑。 “那竖子不是说了嘛,要死就死透彻一些。” 早在决定帮弟弟除掉甘罗时,嬴政就知道,会惹弟弟不快。 嬴成蟜说王齮死后,他想为王齮做事,自以为是圆王齮愿望,其实却是私心作祟。还有生前不作为死后大作为,都是在指桑骂槐,说他嬴政。 你做这些都是你想做,不是我想做,你为我铺的路我不喜欢,不稀罕。你要是想做事就在王位上做,死了瞎折腾什么? 但和被指着鼻子骂差不多的嬴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满心欢喜。 原来不为王而做王事,是这个感觉啊,你这竖子终于体会到这一年朕的感受了罢! 蒙毅内心叹了口气,确定了始皇帝无心重为王的他有些意兴阑珊,面上却眨巴眨巴眼。 “陛下是说,长安君猜到陛下未死?” “现在连你蒙毅都跟朕藏拙了?没话说就滚。” “……毅确有猜测,可长安君为何不见陛下?” 最为爱护嬴政的赵姬,今日没有流露丝毫悲伤之情,且为从前欲杀之而后快的某竖子铺路。 只站在王上身边,听从秦王命令的蒙家,帮着赵太后引甘罗入彀。 这种种表现,他蒙毅作为当事人都觉得反常,更遑论一直旁观的长安君。 “朕不是说了,那竖子在生朕的气,让他去生罢,哈哈。” 嬴政想到自己这一年的不由己,乐不可支。 “长安君为王,那太子怎么办?” 蒙毅这次不是装的不明白,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继续当他的太子。” 想到嬴成蟜不进上郡,在上郡城外与长子的交涉。 他又不能射,荒淫个屁!那竖子,为扶苏铺路比朕还舍得…… 嬴政要长子掌西北七郡,派蒙恬辅佐,是在铺路,要其掌军事,借西北一隅而席卷全境。 嬴成蟜在大侄子面前荒淫,也是铺路。 他与嬴扶苏对比能力越差,与嬴扶苏关系越不好,等到他大刀阔斧改革到天怒人怨而不得不退位时。 继位的嬴扶苏,王位坐的越稳。 蒙毅离去,归咸阳。 雍地士卒在赵姬命令下,清理了满庭院的尸体。 生前呼风唤雨的甘罗,和那些他眼中的贱民一起,被堆在了一间宫殿内。 这间宫殿富丽堂皇,是雍地宫殿中最奢华、最大气的那间,是太后赵姬的寝宫。 第475章 竖子酒够烈,阿母敬你为王! 红艳艳的大火汹汹燃烧,直冲天庭。 耗费巨资的雄伟宫殿,以上好木材搭建而成。建成看上去时巍峨明皇,如同天阙掉落凡尘。燃烧之时是最佳的引火之物,黑烟如倒瀑,冲天而上,千里可见。 “你这一退不但误了自身,还误了扶苏。” 照亮夜色,使连绵宫阙如同白昼的火光中,赵姬幽幽地说着。 她内里是一身细软贴身的白布衣裤,外面则套了一件鹿皮做成的裘衣,素面朝天的她不施粉黛依旧美丽,眉宇英气不输男儿。 虽说是放下了,但她还是心有不甘。 好好的王,怎么就说不做就不做了? 这可是最为浩瀚天下的共主位置,后来者不知,前古无人为。 儒生追溯的上古圣王时期,不过是沿着黄河、长江而流淌出的几个部落势力罢了。 而今将黄河收为内河,长江收为内江的秦国,是华夏古今从未有过的庞大帝国。 延续她生命的政儿,怎就抛下了呢?就算不考虑自身,难道不考虑扶苏,考虑子孙后代嘛? 嬴政一袭长身绣金黑服,负手站在阿母身旁的他尽显威严。 坐不坐王位,为不为秦王,对他的气势没有丝毫影响。只要出现,他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神明。 始皇帝三字横亘在华夏历史封建帝王巅峰,压得后续无数皇帝只能近而不能越,是因为他嬴政选了始皇帝这个名号。 嬴政不因始皇帝而尊贵,始皇帝因嬴政而闪耀。 伸手感受着炙热火蛇,对自家阿母知之甚深的他知晓这次行事对阿母冲击实在太大,温言相说。 “母后多虑了。 “要不是扶苏尚且稚嫩,不能为大秦皇帝,成蟜早就绑着扶苏回来举行登基仪式了。 “这竖子向来惫懒,确实想做些大事不假,但不想负责任也是真。 “他这个皇帝,是朕强行架上去的,朕倒是期盼他坐久一点……” 他微微一笑。 嬴成蟜离去时,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怨怼,但那字字句句却都是怨怼,像极了曾经的他。 你能平定匈奴,平定六国余孽就不难。 弟弟,出点力罢,能者多劳,用你的想法,彻底拿下这片天下。 匈奴被平定的消息传到嬴政耳朵里时,着实让嬴政震惊了一把,这可是大秦战神武城侯王翦也看不出胜算的战役。 本来想用五十万人命将弟弟堆成名将,没想到弟弟本身就是名将,某方面比王翦还厉害的名将。 从蒙恬的飞鸽传书,知悉了嬴成蟜怎么拿下的匈奴地后,嬴政在欢喜之余,陷入了思索。 秦以武力夺天下,以一个利字揽贤臣,集名士,民心民望弃如敝履,根本没用过。 是以对于嬴成蟜提出的民心,始皇帝一直不相信,大秦帝国得天下的事实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有说服力。 秦人务实不务虚。 但匈奴地被拿下的事实,让不为王的嬴政开始认真审视弟弟的主张。 秦国已经一统天下一年了,事到如今,秦国政令仍然难出函谷。 六国之地名义为秦国所有管理,实则由当地贵族自治,逼得想多做些事的嬴政不得不以死相诱,逼出那些阴沟里的老鼠。 可匈奴地呢? 才刚刚打下来,就从距离秦国最近的高阙城,一直到从未有中原人踏足的狼居胥山,尽听三子命令。 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如秦人、匈奴人民风,文化不同。 如匈奴地狭小,不及秦国地域广袤,好管理。 如三子假借匈奴王子冒顿之名,匈奴诸部落对其天生有服从度。 但除去这些原因,有没有对战政策不同,而导向结果不同的原因呢? 嬴政认为有。 李信领兵二十万出兵楚国,当地楚人指错路,引秦军入沼泽,进孤山。 饕餮军兵发大漠,中小部落中的匈奴人争先送粮草。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是先下地再归化,弟弟是先攻心再下地。 民心的力量不足以要城头变幻大王旗,但能要城未下时,满城尽欲归秦做秦人。 嬴政想到了弟弟好久之前就说过的枪杆子和笔杆子,他更喜欢用秦剑和毛笔替之。 虽然长枪这种武器在战场上很实用,一向作为主武器。 而秦剑因为长度构造等方面,大多做为副武器来使用。 但最能代表秦人武力的,仍旧是秦剑。 长枪各国皆统一,长剑,唯有秦能造三尺。 秦剑很重要,没有秦剑,天下打不下来。 毛笔也很重要,没有毛笔,天下不但不好打,打下来还坐不稳。 火势越发大了,下人走水、救火的呼喊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了。 “秦惠文王病逝,传位秦武王。秦武王举鼎而死,传位秦昭襄王。父传子,子传弟,何其相像也。昭襄一脉承大统至今,武王一脉,今何在?” “啊?母后莫非忘了,那竖子练的是《黄帝》。为了武功不失,死保元阳之体。若是这王位真能让其醒悟,舍弃武功传宗接代,倒是一大幸事。” 说着话,嬴政脑海中闪过弟弟怎么都不肯废除武功的脸,苦笑一声。 “以这竖子对武功的莫名执着,王位的诱惑,远远不够啊。” 嬴政就不理解,一个无心王位的人,怎么偏偏对武功这般放不下。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直接一步到位,做帝王不好? 华山搜寻黄帝遗迹,遗迹倒是找到不少,但其中没有一处有如何破《黄帝》的记述。 嬴政现在都怀疑,黄帝到底是不是练的《黄帝》,这功法比御女三千还荒唐。 “等他登上王位,熊掌与鱼,或可兼得……” 赵姬喃喃自语,在嬴政疑惑视线瞥过来前失笑一声。 “罢了罢了,是与非,都和我们母子无关了。你不要王权,阿母也不要这后权。就让这把大火,焚出一个大权尽握的秦二世!焚出这朗朗乾坤中的魑魅魍魉!” 她脚尖轻点,地上的一坛子烈酒落入手中。 拍去泥封,仰头灌了半坛子。 一抹嘴巴,酒色染的红润脸颊很美艳,但其目中的狂野更迷人! “竖子酒够烈,阿母敬你为王!” 酒坛子投入熊熊烈火,啪嚓一声,在母子身前炸开。 轰~ 火焰暴涨,骤起,吞并二人身形。 《秦史》: 【帝三年十一月,太后、甘罗谋逆,刺长安君于雍宫。甘罗为蒙毅所杀,当场伏诛。太后畏罪,自焚宫中。】 PS:阳了,明天睡醒补! 第477章 反贼尽小觑我大秦!狼子野心,滋生无数也! 老子第一次上朝,你们就在下面叽叽歪歪是不是? 皇兄坐在这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欺负老子不会杀人?还是没吓到你们是不是! 没有休息好,心脏跳动迅速,还伴有阵痛。 身体的异常让嬴成蟜的性情极为暴躁,第一次穿小冕服的惨烈经历,又给这暴躁附加上了戾气。 被打扰的嬴成蟜怒睁双眼,猛得一拍身前粽木盘龙长案。 “何人聒噪!扰乃公休憩!” “为王要可称寡人,可称孤,乃公这二字不适在大堂上说。” 说教的声音。 嬴成蟜怒气再上三分,睡梦初醒仍显迷蒙的双目微眯。 “呵,你还教训起我来” 话说一半,眼前清晰的景象就从他瞳孔投射到大脑。 嬴成蟜呆住了。 眼前人高冠博带,身形瘦削,脸上是那永远慈和的笑意,背后披着的黑色大氅拖着地面,半掩着腰间的秦王剑。 “算了,寡人的蟜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你父你大父敢训斥你,让他们来找祖父。” “祖,祖父?” 嬴成蟜的语气犹疑,不可置信。 身体、灵魂双双陷入呆滞,其内的气早散的无影无踪。 眼前的人,正是秦国在位五十六年,待机时间最长的王,秦昭襄王,嬴稷。 执政期间打的楚国一蹶不振,打的赵国举国难寻过轮彀男丁的战国大魔王。 “在的。” 嬴稷慈和笑着,抓起嬴成蟜拍在桌案上的手,还没碰到的时候嘴中就心疼地道: “疼罢?都是这破桌太硬,寡人要人在这上面铺上三层兽皮,下次蟜儿再拍打就不痛了。略等下,寡人去叫人去凌阴拿冰块,敷上就不疼了。” 冰块,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奢侈的产物。 在天地温度达不到零度的时候,唯有王室和最大的大贵族才能享用冰块。 在没有冰箱冷库制冷的秦国,王室专门成立了负责采冰存冰的官府。 官府中负责冰块、冰品的负责人叫作“凌人”。 凌人一般从每年冬的十二月起,开始采取天然冰块,运至名叫“凌阴”的冰窖中储存,待到来年六七月份开始取出备用。 冰窖里的冰块上会堆放一些树叶、芦席等隔热材料,密封窖口,这样秦王要冰块的时候才不会弄出来一摊水。 《诗经·七月》有载: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 就是说的此事。 这些珍贵的冰块大多都是在热病、暑气过重的时候取用,嬴稷在三伏天热到大汗淋漓受不了的时候也忍住不取,只是打来井水洗个冷水澡解热。 而今,却为了曾孙手拍桌案打算叫人去取冰块来。 能受到这种待遇的,整个秦国唯有一个成蟜公子。 “不用如此,祖父,我不疼,你看我手掌不红也不肿的。” 嬴成蟜翻转手腕,其上白中透着健康的红润,完全没有毛细血管破裂而充血的艳红。 嬴稷矮身仔细打量,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半晌后,笑了。 “还真是如此,你这娃娃怎么做到的?寡人听声响可是吓了好大一跳。白起赢下长平之战消息传回来时,寡人惊吓都不如今次高。” 嬴成蟜笑,像是一个得了考试第一名回到家中显耀的孩童。 “成蟜武功盖世,这算得了什么?我便是把这桌案打碎手掌也是毫发无伤。” 嬴稷头颅微抬,脖子后仰,握住曾孙的手,惊奇道: “哦?如此厉害?你用力握寡人的手试试。” 嬴成蟜微微发力,缓缓加大力度,二人的手掌贴合度越来越高…… “够了够了,再握下去,寡人就只能练左手字了。未练成以前,那些递上来的奏章可都要你这小娃批。” 嬴成蟜松开手。 “祖父,我有力乎?” 嬴稷放松着右手掌,些微痛处与心中喜悦相比不值一提。 他满脸笑容,不住点着头。 “有力,有力。” 左手揉着右手,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曾孙,笑得灿烂极了。 “寡人的蟜儿,终于长大了。” 绕过桌案,嬴稷按住了要起身给他让位的曾孙。 “从前你坐这王位,需得寡人抱着,不然占不满,现在你自己就能坐得严严实实。好啊,真好啊,寡人的蟜儿,终究做了大秦的王了。” 按着曾孙肩膀,嬴稷缓缓下腰,面上神情渐变严肃。 “一国之王,焉能殿上入梦?寡人知蟜儿不是有意,此事出定是有因。跟祖父说说,这是为何啊?” 嬴成蟜扯扯嘴角,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没有把握在不掉眼泪的情况下言说一字。 天底下,对他好的人有很多。 对他最为溺爱,无道理无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他的祖父,秦昭襄王嬴稷。 除了四岁时那一次说要追求平等,追求自由,建立一个以民为主的秦国的言论,让祖父动了真火,血洗咸阳宫。 祖父再没和他真生过气,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祖父对他都是无条件信任。 寡人的蟜儿肯定没错,如果寡人的蟜儿真的犯了错,那背后一定有不的不犯错的原因。 这份溺爱一直持续到嬴稷大限来临前。 从来各国王室传位,都是考校继任者能力水平,以图强国。 而秦昭襄王却跳过两代,为了让曾孙顺利继位而向上逆推,以这条嫡系脉络选了秦孝文王嬴柱和秦庄襄王嬴子楚。 寡人的蟜儿才是天生的王,是大秦兴盛长久之主,你俩要在蟜儿未成年前替其掌管好秦国。 “祖父吓到你了?如此胆小可当不得秦王啊。” 嬴稷以黑袖擦擦曾孙眼睛,指着袖上的水渍道: “看看看看,这是甚?眼泪!还好寡人当初没有下‘成年男子无故哭嚎者送官府的法令’,否则寡人就要去咸阳狱见蟜儿了。莫非这也寡人蟜儿的新手段?汝之泪水可化作江河湖海吞并天下,淹死那些叛逆乎?” 嬴成蟜被一本正经的祖父逗笑了,像是小时候被祖父摇晃着拨浪鼓强逗一样。 “祖父还是那么爱说笑。” “谁与你说笑,我还真当是你的新手段。” 嬴稷掀开身后大氅,双手猛然向身后两侧一抖,劲风带着一袭黑色波浪腾空飘荡片刻,盖在了半边长条桌案。 坐在桌案上的嬴稷与嬴成蟜差不多等高,他双手拢在身前,直到这时才不再像是一个慈祥祖父,而是压楚蛮打强赵的战国大魔王! “说,因何犯困。” “祖父留下的蒙骜、王齮都离我而去,大父、阿父更是早逝。这些年,再没人如祖父一般信任我。我很疲惫,也很累,不知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过我做事,不求他人感激,但几无回应的付出,让我真的有些不想进行下去。外患刚解,嬴政又假死激起了六国内患。这个王位我真的不想坐,我根本就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嬴成蟜一字一句地说着,想到哪说到哪,双手捧着额头。 他想要做的事,明明有利于万民,却得不到万民的支持。 他身边仅有的支持人,还随着时间流逝而一个又一个地离他而去。 这个世界不是他一个人的单机游戏,永远没个尽头的阻力让他看不到头,而拦他路的人,都是纵观华夏五千年能排在前列的豪杰。 鬼谷子、张良、陈平、项羽…… 这些人有着无法避免的历史局限性,但他们能发挥这个时代的能力极致。 鬼谷子虽然不知道后世有载人上天的飞机、千里可通话视频的手机。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根据始皇帝想要早日解决六国余孽的心性,放大始皇帝欲望,引导始皇帝假死引爆六国余孽,要嬴成蟜早日上位。 嬴成蟜曾经很期待和这些历史名人交手。 他和纵横家顿弱找论题辩论是非对错,也和法家第一人韩非谈法,还和一直以儒家门生自居,而被传统儒家不承认的荀子荀卿说过儒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相谈甚欢。 不论输赢,他总能得到启发,他以为这就是交手了,他让诸子眼含异色,而诸子也让他大为赞叹。 他现在才明白,那些虽然也是真言,但嘴炮其实都是闹着玩罢了。 兰陵的屠城惨案,始皇帝的假死泰山。 这才是认真起来的诸子手段。 “没有蟜儿,子楚不会为王,柱也不会为王。这个王位是寡人早就留给你的,你必须坐。你若早和寡人说你不想坐这个王位,寡人早就斩了你。” 嬴成蟜头颅从双手上抬起,错愕地望着祖父,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语。 秦昭襄王面无表情。 “你不为秦王,寡人就不会容你活在世上,寡人不放心。当年父王立荡哥为秦王,为防秦国动乱争位险些杀了寡人,最后不忍下手,送寡人去了燕国。你之能是寡人十倍百倍千倍,寡人断不会留你这个大患。” 嬴成蟜怔怔听完,身子缓缓后靠,露出胸前那只仰颈玄鸟,长呼一口气,轻笑道: “不想祖父竟如此看重成蟜,这算是对成蟜的安慰乎?” 虽然秦昭襄王口口声声都说要杀他,但他的心情却好了许多,他好久没有这种被毫无保留相信的感觉了。 “肺腑之言,不然寡人凭什么以你这个小子,连立两任秦王。” 嬴稷微微挺直身躯,脊柱完全展开的他高了靠倒的曾孙半头。 他居高临下地道: “可如今看你这副模样,寡人怀疑当初是不是瞎了这对招子。一人二人的死亡算得了甚?寡人坑杀了二十万赵军,照样睡得好,吃得香。 “惊惧的诸侯是寡人最好的下酒菜,不为人理解的孤独常使寡人夜间偷偷发笑。 “世间尽是凡俗夫子,他们就是牛羊猪犬,天生寡人以驯之。 “要他们理解作甚?他们只配听,只配做。能做到的人活,做不到的人死。莫说那蒙骜、王齮,白起、魏冉亦如是。 “寡人想称西帝就称西帝,天子在又怎样?寡人就等着他发不满!寡人好借口出兵,寡人即位的那天就想灭周了。 “荡哥管他要鼎,他不给。借着荡哥急切要秦国东出的心理,诱荡哥举鼎,说能举起来就送秦,以致待寡人甚好的荡哥举鼎而死。 “寡人知道灭周给诸侯口实,但寡人就是要报仇,就要把九鼎运回大秦。让那些与寡人同为诸侯的猪狗看清楚,他们配不配。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寡人说的算。 “这王位你若坐不了,就站起来还寡人,寡人还没坐够。” 秦昭襄王摘下腰间秦王剑,丢到曾孙手中。 “你自裁罢,寡人会厚葬你。” 沉甸甸的秦王剑就放在腿上,嬴成蟜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鞘,稍微用力。 亮锋闪烁的光在他眼上晃过,他微微眯起双眼。 “祖父就是如此赐死白起的嘛?” “不错,其不听寡人命令。军中上下尽以曾在白起麾下为荣,士卒皆闻白起之名勇战。不听我令,想做人不做狗,可以。那就去死,死人也是人。” 嬴成蟜还剑归鞘,挂在腰间。 “祖父听不下正确的谏言,容不下有能之士。逐穰侯,杀武安君,辞范相,困纲成君……祖父心胸太小了。成蟜确实不适合做秦王,但比祖父强一点。” 嬴稷眯起双眸,高冠微摇。 “哦?那寡人问你,韩国先有反声,陈胜、吴广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口号起义。短短不过月余就聚拢士子破千,愿战之人,更是早破了万数。你打算如何处置,派何人去征讨,可有思想?若等他们再做大下去,攻占韩国,尽占铁矿,复辟六国将有数不尽的武器甲胄,这些你可曾想过?” 嬴成蟜淡笑。 “陈胜、吴广不足为虑,灭之举手之劳。不需要从关中调任将领,韩地是我亲自经营,各县城的县令,县尉皆是我亲选。各县兵马一动,张楚土崩瓦解,二人不过笑话耳。” 嬴稷冷哼一声。 “既是如此,何不赶快动手!天下目光皆在看着我秦国卧榻之旁的韩国!你不尽快灭之,反贼尽小觑我大秦!狼子野心,滋生无数也!” 第478章 你连王位都让的出去,粮草为甚不说? 嬴成蟜双手揉搓脸颊,眉头蹙起。 嬴稷定睛看着曾孙,见曾孙一时半晌,未有说话之意。 “话不忙言,寡人腹中空空,可有酒食?” 嬴成蟜眼睛从掌指间露出,诧异地望了一眼祖父。 刚批评他这个王自称不合规矩的祖父,怎会在朝堂上讨要酒食? 这想法还没明悟,他的声音已是喊了出去。 “来人,取两鼎羊肉,一壶烈酒来!” 羊肉,烈酒,这两样是秦昭襄王最爱吃的,嬴成蟜过了二十年也不曾忘。 “唯!”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从声音判断就在身边,但却没看到人影。 嬴成蟜此刻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有纠结是谁,以及“诺”,“唯”的差别。 “在想寡人为何堂上饮酒吃肉?大秦律令是寡人为了更好统治官民而定,不是限制自身。” 嬴稷的目光深邃,似是能透过皮肉骨骼,看到曾孙内心深处。 “祖父也学过楚国巫术?已能通心?” 嬴成蟜从楚妃芈楚处得知,楚国巫术分为许多种,有一种练至精妙处可通人心。 嬴稷哂然一笑,不屑一顾。 “寡人学那做甚?楚国推崇巫术,王权还不如巫权,舍本逐末,最是愚蠢不过。巫术,你若喜欢,玩玩尚可,切不可认真。” 嬴成蟜轻抬头,矜持一笑。 “祖父可知,我今一统匈奴地,从九原一路打到了狼居胥山,途中未被看不出变化的黄沙、草地所迷,皆赖巫术也,祖父现在还认为这巫术不重要乎?” 嬴稷不假思索。 “当然不重要。巫术巫术,当不得一个道字,这就已然道尽一切。这就像神仙术、阴阳术、武术一般,骇骇那凡俗夫子,要一人吃饱,不至饿死罢了。若将称霸天下寄托在这上,呵,真要是有用,为何当今是我大秦一统天下?” 秦昭襄王张开双臂,双目微闭,略有些迷醉地道: “天下,终于在寡人怀中了。” 秦国历代先君毕生之志,皆是打破山东六国封锁,东出函谷,一统天下! 嬴成蟜嘴角翘起,觉得祖父有些好笑,如同在看一场话剧表演,以为这表现真是有够夸张。 带着记忆重生的嬴成蟜,早就知道秦国将会一统天下。 三观早已打造好的他,体会不到老秦人扎根在内心中的坚定信念。 除了他以外,做到战灭六国的始皇帝其实最开始都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完成历代秦国君王的毕生心愿,东出一统。 从秦孝公起用商鞅变法图强,到秦惠文王灭巴占蜀,打下一个粮草沃土。 此时的秦国已然具备了一统天下的底蕴,到了秦昭襄王起用白起,打出长平之战断了赵国脊梁时,秦国之势已达巅峰。 若不是后面昏招迭出,长平退,邯郸进,杀白起……秦国那时就该一统天下了。 当然,这是后人在上帝视角看到的形势,在秦昭襄王在位时,两个选择摆在这位秦王面前,前路其实都是一片朦胧。 结果未出之前,没有人知道是对还是错。 就像已然定论,断了秦国东出之路的邯郸保卫战。若是王齮受秦昭襄王命令攻打邯郸时,魏无忌窃符不成功,八万精兵没有抵达邯郸救赵,这就是秦国再次问鼎天下的决胜之战。 历史是由多个选择、巧合,拼凑而成。 只以成败论英雄,有失公允。 在位五十六年,一生为求东出一统而不得的秦昭襄王,终于见到了普天之下,尽为秦土。 这种心情,始皇帝嬴政能理解,会随之激动,可嬴成蟜…… “祖父,酒肉已至,趁热食用最佳。” 感情被打断的嬴稷遗憾地叹口气,却对向来溺爱的曾孙连个不满的眼神也舍不得抛。 他端起好似凭空出现在桌案上的一鼎羊肉,目露喜悦,怀念之色,口鼻并用,在冒着热气的小鼎上深深一吸,满足地哈了口气。 嬴成蟜亲手给祖父斟上一樽酒,疑惑发问。 “祖父既是饿了,怎不吃啊?无酒下不得肉?” 嬴稷接过酒樽,又是在口鼻之前深深一吸,面上已泛红晕,不由赞叹一声。 “好烈的酒,又是你这小娃弄出来的罢?聪慧的脑袋总用在这些无用之地!” 放下酒肉,嬴稷正襟危坐,轻轻拍腹。 “寡人已饱,闲话就别说了。寡人给你留了这么长时间,可想好如何应答了?” 嬴成蟜看着长案上一口没动的羊肉美酒,不知道祖父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但这拖延的时间,却也让其想明白了一件事。 祖父还是那个溺爱他的祖父,表现出的凶狠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他不必执着于给出正确答案,他完全可以求教祖父。 “鬼谷子曾对我说过几句谶语,其中一句,便是‘楚有三姓,亡秦必楚’。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三姓代指都是何人,今日已然明悟了。 “一张楚,韩地的陈胜、吴广,已然起义。 “二赤帝,生于沛县的楚人刘邦,如今已为我门客。 “三楚,项梁、项羽两叔侄,在齐地楚地之间蠢蠢欲动。 “我留着陈胜、吴广的张楚。 “一是想要其分散项氏一族对楚国的号召,同号楚,陈涨则项消也。 “二是” 话说一半,见到祖父伸出一只手轻微下压,嬴成蟜知道这是暂停的意思,便住了口。 “寡人从你的口中,听出了你对项梁、项羽叔侄的忌惮,为何如此啊。” “项梁倒没甚可想,但这项羽……” 嬴成蟜迟疑半晌,看了一眼耐心等候,毫无不耐之色的祖父,下定决心,沉声道: “成蟜可看透未来,此人此时本该是个襁褓稚童,不知因何早生了十数年,其原本正是灭秦之人也!其生而重瞳,神勇千古无二!” 楚有三姓,亡秦必楚。 嬴成蟜一直参悟不透这八个字,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他记忆中,这个时候的项羽刚刚出生,还处于牙牙学语阶段。 嬴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念叨了一句“重瞳”二字,没有像嬴成蟜担忧的那样揪起他说能看透未来的言语。 他的祖父对他这荒诞的言语似乎没有任何怀疑,选择了直接相信,一如从前一样。 “你继续说你的‘二’。” 嬴成蟜揉揉眼睛,又有些溢水了。 “二是我想以陈胜、吴广为饵,把藏在这浑浊水面下的所有大鱼都钓上来! “我就是要他们小觑秦国,就是要他们以为没了皇兄,我秦国就要亡国灭种,连最近的韩地都守不住!” 秦昭襄王挑眉,面有异色。 “哦?” 嬴成蟜握住祖父的手。 “六国余孽,总以为我大秦帝国强在皇兄这个秦王,似乎六国,都是皇兄一个人单枪匹马灭掉似的。 “皇兄在位时,他们被压的透不过气,只敢缩着脑袋藏在淤泥阴沟,苟延残喘,只敢用些盗匪剪径做掩,不敢公然表反意。 “皇兄不在了,他们不知真假,不断试探虚实究竟,踢出陈胜、吴广这两个欠缺底蕴的替死鬼。 “好啊,那我就如他们所愿,给他们想要的消息好了。我不日就将皇兄已薨昭告天下,继位秦二世,要他们都知道皇兄已死! “在他们欢喜雀跃,不能自已,尽竖反旗攻秦之时,一网打尽!我虽然不喜欢兴兵戈,但事情既然已经赶到这一步,那我也走一次兵道。 “六国余孽之心已活,便是皇兄现身也难要其再沉寂下去,战事无法避免。皇兄灭了一次他们的国,我这一次灭了他们所有人!” 嬴稷的眼睛闪亮不已。 “寡人的蟜儿,终于是长大了。想法虽好,但实施下来,可有万全把握? “嬴政灭六国是一个个灭,这次你可是要以一对六。 “寡人攻邯郸时若只有赵,必下也。可赵、魏、楚三国合兵一出,寡人折损了二十万兵马。 “三国兵马尚且如此,六国兵马。今若寡人在位,也只想的出避其锋芒,固守函谷,等待时机,逐个击破的策略。 “斩草除根固然酣畅淋漓,但当心,玩火自焚啊。” 嬴稷持装满烈酒的酒樽摆在东。 “齐国田儋已兴,深得人心,齐人敬之爱之,五千兵卒一二日可募。其再找千头火牛,便可一复七十二城。 “此地还有一心复韩的张良,韩国虽尽在你的掌握,但焉知在韩国经营二百年之久的张家,留下的后手变数能否激起劲韩之心?” 又挪一装有羊肉的小鼎在北。 “燕国,传承最为久远,自第一任国君,周武王姬发之弟召公奭,领‘公’字号以来,一脉延续六百余年。 “燕国传承时间长,民风彪悍,但国君尽皆愿躺在故往荣耀,缅怀过去,不思未来,沉醉于固守在北方一隅。 “燕国仍在时,反而不足为虑,但如今燕国亡了一次。破而后立,亡而求变,在这境遇之下以燕人心性,或再出乐毅也。” 酒壶摆在小鼎下方,第二个小鼎则和酒壶并列。 “赵、魏两国,自晋分离,都曾为当世强国,兵锋之利,不需寡人费唇舌。二国亦如燕,亡在国君也。 “赵国王室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尚武习胡而忘礼,以致臣不以君为王为父,欺之骗之不但不愧疚,反而引以为傲。 “魏君自魏文侯之后,历代皆是瞎子,识人不明四个字刻在了他们骨子里。商鞅、张仪,魏无忌都是何等大才,尽遭猜忌,魏灭乃天意。 “但今时不同往昔,赵、魏也是灭亡一次,制约二国的君不在了。嬴政前昔屠赵,你又拒了魏国贵族入韩。 “二国怀仇恨之心而攻秦,其势如烈火,你可拦得住?” 嬴成蟜端起酒樽递给祖父。 “说了这么多话,祖父口渴了罢?饮了这樽,听成蟜相说。” 秦昭襄王不接,摆手推开。 “你这小娃记性不佳,亲眼见到寡人饮尽,空樽还递。” 拿起放在中间,代表赵国的酒壶。 秦昭襄王揭开壶盖,深深一吸,脸现沉醉。 “真是好酒啊,你可说了。” 嬴成蟜望着手中盛满烈酒的青铜酒樽,轻轻一晃,酒液流淌险些要溢出樽外。 这分明是满的啊?祖父怎说是空樽?在逗我? 他端起酒樽,樽口入嘴,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充斥他整个口腔。 他抹了下嘴巴,抛弃了这空樽的小小疑惑,开怀笑言: “祖父说的没错。失了国,辱到极尽,再生新志,为了故国再复而矢志不渝、舍生忘死的人造反,成蟜确实很头痛,不知如何是好。 “但现下造反的六国余孽,不过是一群只重私利,嘴上说是难忘故国,实际不过是难忘过去荣华、富贵、权力的蟊虫,他们也配? “他们还当天下是贵族的天下,当秦国是一个侥天之幸的西北蛮国。 “他们以为,可以携华夏正统之势给秦国迎头痛击。他们以为,可以借荧惑守心之天象,乘天之利,灭我大秦。他们以为,我秦国失去皇兄就大乱了,就打不过他们了。 “呵,我嬴成蟜被骂了十年不说话,就真当我是个只在楼台玩女人的竖子了? “我掌韩地以后,韩地铁矿昼夜开采不停,时至今日能造多少武器装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大秦虎狼之师,再穿上覆盖全身的甲胄,他们连防都破不了。 “且自祖父让权给我,我兴修水利,着重农耕业,集墨、农、阴阳等百家全力发展后勤。今巴、蜀府库之中,串钱的绳子都烂了,粮仓尽满。 “兵比不过,武器装备不行,粮草不济,祖父,你说他们拿什么赢我? “皇兄征战六国,得巴清捐赠,以为巴清捐赠的粮草已是巴、蜀两地所有,感动之余特封贞妇之名。 “若是让他知道巴清捐赠的不过是巴、蜀两地粮草二成,不知是何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哈哈哈。” 嬴稷的脸已是上了酒色,晕红很是明显,也轻笑了下,放下酒壶。 “你连王位都让的出去,粮草为甚不说?” 嬴成蟜撇了撇嘴。 “他一心只想开疆扩土,成就万古功业,丝毫不恤民力,从他假死以要六国余孽造反,就能看出他是什么样人。若不是粮草制约他,现在秦军早是北征匈奴,南伐百越了。” 第481章 这案上怎有酒肉? 秦武王举鼎,是为了争夺正统名义,为后来的东出做最后准备。 真举起来雍州鼎,抱回去,下一步就是天命在秦的宣传了。 虽然秦武王喋血当场,事未竟功,但继位的秦昭襄王未受影响,秦军东出,灭周取九鼎后天下侧目。 积蓄足够实力而昭告天下,这是标准答案。 楚国呢?明明没有这个实力,楚怀王还跑去问鼎,将对中原的野心大白于天下后,最后徒惹来中原王室及诸侯国的种种麻烦。 这不是有病嘛? 在嬴成蟜看来,楚国很矛盾,自负又自卑,骄傲到极致而又极为在乎他人评价。 这个国家的巫,是楚人扎根在最心底的勇气,却也是最好的借口。 三闾大夫屈原投身汨罗河,以身殉楚不可谓不爱国。 然而,其实这是一种逃避,郢破的楚国并没有灭亡,何不保留有用之身呢?这很奇怪。 而在嬴成蟜知晓屈原是大巫之后,就明了了。 屈原投河而死不是为了殉国,而是为了救国。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这两句话出自《离骚》,屈原亲笔。 国家缺少忠良没人理解我,又何必深深地怀恋故都? 既然不足以一起推行美政,我将追随彭咸去他的居处! 彭咸在巫文化中,是殷商贤臣,在殷商灭亡后投水而死化为神灵,护佑殷商遗族不断。 屈原,这个站在楚国权力金字塔尖的上位者,尚且将希望尽数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巫上,那千千万万不读书不开智的楚人,哪里会不把巫视为精神支柱呢? 楚王在灭亡的最后一刻,还在幻想着他们的东皇太一天神下凡,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楚国能为天下强国,在他的骄傲,信仰。 败,也是败在骄傲,信仰。 就如同韩国术之恶风,刮走了韩人重诺敢战的老品性一样。 一条腿能走,但是走不远。 嬴成蟜对楚国的了解,远远比秦昭襄王以为的多很多。 秦昭襄王说的他都知道,秦昭襄王说不出来的他也知道。 他对楚国的忌惮,其实只来源于一个人,西楚霸王,项羽。 大多数人对项羽的了解。 通常是鸿门宴的自大,四面楚歌的哀恸,霸王别姬的悲情,自刎乌江的壮烈。 好像项羽就没占过什么便宜,一直是吃瘪。 但爱看没用书,站在历史长河之上,从寥寥千字中,倒推过西楚霸王一生的嬴成蟜,却对这个男人有着极大的警惕,比刘邦更甚。 取天下的虽然是刘邦,但灭秦国的叫项羽。 若没有项羽,秦到底是不是二世而亡,犹未可知。 有些人,注定是要给天下带来意外的,不会拘泥于常理。 嬴成蟜并未将这些诉诸于口,他还是安坐不动,甚至表现出一副恭听的姿态。 他好久没听到祖父说话了,他想听祖父说话,说什么都行。 哪怕,是在梦里…… “楚人,都有烂在骨子里,盲目自大的骄傲,这是这个国家的短处。 “其他国家灭亡会痛定思痛,楚国不会。国灭巫不灭,楚人……你这小娃又哭个甚?” 在泪光下,嬴成蟜看祖父身影很是朦胧,他笑着说: “虽然知道是假的,虽然知道祖父说的所有话都来自成蟜潜意识,但成蟜还是想听下去。” “……” “祖父,成蟜该上朝了。六国,成蟜已尽知也,成蟜知道该如何做了。” “……容寡人吃饱。” 朦朦胧胧,看不清身形的嬴稷端起最后一鼎没有用过的羊肉。 口鼻并用,深深一吸。 “寡人险些忘了,寡人的蟜儿不信鬼神,蜡祭时与天争锋。 “好,好啊,真好啊。” 嬴稷摸着曾孙脑袋,抹去曾孙眼泪。 那张在嬴成蟜记忆中对他人威严无双,自己慈爱有加的脸,清晰了,满是不舍。 “这个世界,将因寡人的蟜儿而改天换地,做你想做的事,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王。因为有了你,这个世界才真正存在。” 嬴成蟜视线再次模糊,低声喃喃。 “祖父……” 嬴稷的面容看不清了,但轻笑声依旧清晰。 “莫哭,你不是说了嘛,这是梦,寡人是假的啊……” 嬴成蟜霍然瞪大眼眸,满眼不可置信,无法理解。 他认定自己在做梦。 但他既然已经知晓是梦境,这梦就该醒过来了啊! 梦中的祖父,怎么能说出这是他的梦这种言语?梦中人能知道这是他的梦嘛? “祖父,你……” 他急切站起,因为过于激动而难以继续言语。 秦昭襄王双手搭在曾孙肩膀,重新将曾孙按在了王位上,开怀大笑。 笑得身形不稳,笑得面容模糊,笑得躯体散出缕缕如烟似雾之气。 “哈哈哈哈,梦境,现实,虚幻,真实,谁能分得清?寡人的蟜儿能!醒来!” 一直睁眼的嬴成蟜,睁开了眼。 富丽堂皇的明亮殿堂,满朝文武尽静坐其中,咸阳殿的廊柱上金色盘龙依旧。 果然是梦…… 嬴成蟜怅然若失,身子离开靠背,前倾,微微低下头,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身前桌案上。 骤然凝固! 在他记忆中空无一物的桌案,放着两鼎羊肉!一个酒壶!以及樽底能见到残留酒液的空樽! 连摆放位置,都与梦中祖父的摆放分毫不差! “哈哈哈哈,梦境,现实,虚幻,真实,谁能分得清……” 耳边再次回荡起祖父的笑声,想着梦中祖父的一举一动,当祖父闻羊肉闻美酒而不食的数幕掠过时,嬴成蟜猛然一颤。 不管是哪个国家,对神鬼在食物方面的记载都是食气! 他低头牢牢盯着那只空樽,似乎知道为何明明酒樽里盛满了酒,但祖父却说是空的了。 若刚才那不是梦,而是祖父真的来过,那在祖父眼中,这就是空樽! 闻过就是吃过。 他心间大为震动,用力掐着大腿,以剧烈疼痛来让自己表面不露声色,看向身侧侍立,不苟言笑的章邯。 “这案上怎有酒肉?” PS:明天继续补! 第482章 大秦更主,紫微易位! 这句话,嬴成蟜是用极小的声音问的。 堂上坐着的一干臣子大多都低着头,这些自关视觉的人都不知道嬴成蟜说了话。 而那些心中有着盘算,偷摸观察嬴成蟜表情神态的臣子,只能看到嬴成蟜嘴唇微动说了话,却不知道嬴成蟜说了什么。 唯有章邯能听的清清楚楚,这个不以尊贵的郎中令身份立于秦廷,而以卑微的贴身侍卫守护在嬴成蟜身边的男人。 他忠于始皇帝,始皇帝要他忠于嬴成蟜,他便也忠于嬴成蟜了。 他目不斜视,仔细观察着堂下臣子们的反应,上下两片嘴唇轻离一线,吐气如丝,音量小到唯有嬴成蟜一人听得。 “长安君方才亲口吩咐臣取来的。” 嬴成蟜回想梦中曾经说过的话,清晰异常,仿若真实发生过的记忆浮现脑海。 记起了自己说要人拿酒肉的嬴成蟜,心脏跳的越发快了。 那真是梦乎? 做梦这个东西,清醒以后很少有人能记得全部,多是记一个大概。 身体前倾,两个胳膊肘架在岔开的双腿上,嬴成蟜提起酒壶,晶莹酒液淅淅沥沥流入空樽。 章邯是听我梦话取来的酒肉,我在梦中与祖父的言语都变成梦话了嘛? 嬴成蟜拿起青铜樽送到嘴边,小口慢饮。 “我还说了什么?” “长安君除了说取两鼎羊肉,一壶烈酒,再不曾言语。” 还剩半樽的青铜酒樽轻放在案,嬴成蟜呵呵一笑。 “我记得我去年上朝的时候,在朝上睡大觉,引得诸君不快。今朝我又睡觉,不知堂上诸君还有几人不快。” 堂上无人应声,俱都静默。 嬴成蟜拿起桌案上摆放的筷子,自热气腾腾的小鼎中取一块羊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冯去疾。” 因为嘴中有肉,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咕咕哝哝。 “臣在。” 右丞相冯去疾却不敢当做没听见,立刻起身。 “这就称臣了?早了点罢?” 冯去疾额头、后背直冒汗。 要是始皇帝问出这句话,他会昂然抬首,说: “陛下你问我此言时,可想到当殿而食不合礼制乎?” 始皇帝喜欢臣子恪尽职守,所以他这个右丞相只要做右丞相该做的事,地位永不动摇。 但现在,王位上坐着的不是始皇帝,而是长安君。 从嬴成蟜一路南下的事迹来看,冯去疾判断自打知道始皇帝选其成为秦二世后,嬴成蟜就膨胀了,有仇就报。 冯去疾现在要是继续先前立下的恪尽职守人设,怀疑自己当场就要除官免爵。 但要是溜须拍马……当着一众群臣的面,已为右相的冯去疾有些拉不下脸,在乎自身威望。 王绾辞官归乡后,在李斯随始皇帝东巡期间,不少文臣都转到了冯去疾门下。 而且,冯去疾并不确定,这是不是长安君在和他算一笔陈年老账。 他曾在咸阳殿上,以那个和长安君不清不楚的楼台女管事做引,说的长安君气急败坏要以武相见。 “右相这是饿的没力气说话?要不要一起上来吃点?” 笑言自高台飘下。 冯去疾知道,他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心间叫骂着为何他这么倒霉第一个被挑起,嘴上道: “先王要长安君继位,今长安君既至,当为秦二世。” 在里子和面子之间,冯去疾选择了前者,大秦帝国向来利字当先。 “哈哈哈,右相这话说的我心情舒畅,险些忘却叫右相之初心啊。那右相再说说,我可不可当堂睡觉,当堂进食啊,这不违背礼制乎?” 冯去疾微微下拜。 “律令、礼制,不加王身。” “彩!” 嬴成蟜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环顾群臣。 “我为长安君时,在咸阳殿睡觉你们对我口诛笔伐。我当上了皇帝,在咸阳殿睡觉,你们却连声都不敢吱,生怕吵醒我,此做何解?” 群臣低首无言,鹤立鸡群的冯去疾更是想将头埋到胸里去。 嬴成蟜笑容敛去。 “诸君不言,我替诸君言。 “无他,朕能定尔等生死耳!” 咸阳殿鸦雀无声,百来号大臣静坐当中,竟是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都抬起头来,看着朕。” 群臣得令,微微抬首。 以黑为底色的辉煌大殿内,只有面无表情的嬴成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声音。 他一口肉,一口酒。 肉汁粘在了他的脸上,酒液也涂抹在他的唇边,有些许狼狈、邋遢。 但,群臣不这么认为。 “朕又吃又喝又睡觉的,是不是有些不美?” “陛下乃真性情也!” 声音自左丞相李斯口中传出,继而如病毒一般迅速传遍整个殿宇! “陛下乃真性情也!” 咸阳殿的百人齐喝,险些震塌了历代秦君都扩充修缮的咸阳宫。 四周呼声振聋发聩,嬴成蟜突然微眯双眼。 他体内早已大成,处在百尺竿头,再难进上一步的《黄帝》内力,竟然自行运转起来了。 雍城,一间大宅院内。 正与嬴政对弈,头生四痣的鬼谷子突然呵呵一笑。 嬴政正要落下的黑子停滞在半空。 “先生何故发笑?是朕这一子下去,败局将定乎?” 鬼谷子笑着摇头。 “依陛下自己定下的规矩,从今往后,陛下可不能以朕自称了。” 嬴政眼睛一亮,没等他发问,鬼谷子已是笑着给出了答案。 “大秦更主,紫微易位。” 嬴政喜上眉梢,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两色子哗啦啦在地上滚落如珠。 “来人!取酒来!今日合该痛饮三百杯!” 鬼谷子默默抹掉石桌上零落的几颗棋子,只是笑着,没有多说话。 虽然这盘棋最多再有三十子,他就赢了,但他鬼谷子向来不在乎弈子。 棋盘内输赢不重要,棋盘外胜负才重要。 这一日,齐地狄县。 甘行白日观星,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倒地,双目刺痛,流泪不止。 田儋应下了韩地而来的陈胜、吴广之请,杀死狄县县令,自立为齐王。 齐国复国。 这一日。 骑乘黑虎,在各地奔波劳碌,一直宣扬始皇帝未死,希冀能要各方势力偃旗息鼓的赵公明,在野外望西,瞪裂了双目。 他看到有玄鸟冲天而起,引颈高鸣,却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难以发声。 黑脸壮汉血泪俱下,昂首问天。 “苍生何辜!” 第483章 你是怕我遭遇刺杀? 寒风凛冽,冻得人一个字都不想说出口,张嘴会丢失温度。 又是一年冬日临,雍城初雪昨日已然下过,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毯,银装素裹,冬枝穿白衣。 骤雪初霁。 盛唐诗人会生诗情,即兴赋诗一首。 富宋画家会摊开宣纸,将满腔画意尽皆诉诸笔墨,来一副可传万世,值千金的画卷。 可惜,这个时代是秦朝,暴秦。 勉强果腹的秦人,骨子里就没有浪漫这两个字,远不如追捧《离骚》的楚人。 他们抱怨着这冻煞人的天气,愁眉苦脸地继续劳作,想着如何熬过接下来的寒冬。 下雪不冷化雪冷。 他们将纯洁无瑕的白雪踩成了乌漆嘛黑,然后缩着身子抱着臂膀摩挲,希望天上的太阳再热一点,咂咂嘴怀念刚过去的新年祭天时吃到的祭品猪肉。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一则从咸阳来的消息引爆了冷清的雍城。 【始皇帝薨,遗命:其弟长安君嬴成蟜即位。】 正在量米的粮铺掌柜掉了量斗,巡逻的城防军立在原地难移半步,将消息发布出去的雍城县令坐在铺着羊皮的椅子上怔怔出神。 始皇帝,死了? 始皇帝怎么会死啊! 这一定是那些六国余孽散布的谣言! 明言乱窜,暗波流动。 雍城的官、商、民、士、隶臣妾,都不敢相信这则消息是真的,他们自发将此归为六国阴谋,哪怕他们这一生都不知道什么叫阴谋。 然而,函谷关以内,尤其在有高墙围筑的县城内,没有谣言。 《秦律》:诬告等罪,散者同罪。 平日间说些张家老丈扒灰、李家小子鸟短这样的谣言,只要不闹上官府,当然没人管。 但凡是涉及国家政策、将军名士的谣言,譬如蒙恬将军战死雁门这种,官府查个底掉,自散播者一路追查到源头,一个也不会放过。 每逢大事,各国总有不知从哪里散播的民谣传颂。 如邯郸被破之前,“李牧死,赵国亡”六字在赵国民间流传甚广。 可在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再没有过这样的流言乱国事件。 秦人只是单纯的不愿相信,那个带着他们成为天下唯一国家的始皇帝会死而已。连驰道上策马狂奔,要将这则消息送至关中各地的驿卒都精神恍惚,不相信袋中的黄纸。 关中不让用纸的禁令解开了,柔软、宣乎、易于保存拿取的纸张,代替了千百年的竹简。 这个下午很快过去了,震惊难言的雍城人不管是在寒冷的房中,还是在木炭燃烧的暖房,都还处于震惊之中难以自拔。 严寒能冻僵百姓的身体,冻不住他们的思维。 暖房能温暖豪富的外在,暖不得他们的内心。 始皇帝,真的死了? 始皇帝与他们的距离比天与地还要遥远,他们却依旧为始皇帝无法入眠,这是一个雍城人的不眠之夜。 宵禁,白日就不喧嚷的雍城在夜间更为寂静。 宽敞的大道上,四匹纯黑,无一丝杂色的骏马拉着的马车极大,堪比一间房屋。 它们步伐不紧不慢,因为嘴巴里的缰绳没有深勒他们,四周常见的士卒也没有奔跑起来。 它们时不时低下马头,稍微抬高马掌,再重重落下,新钉上的马蹄铁,让它们有了和过去生命不一样的感受。 马车停在了一间巨大宅邸面前。 车帘被侍立在车辕上,在寒冷天气还穿着铁制骷髅铠的章邯自外掀开。 嬴成蟜的头先探了出来,望望天,看看四周。 然后是脚,不疾不徐地走下马车,那节奏和拉车的四匹黑马如出一辙。 他走向那间外表看上去,和附近宅邸没有什么区别的巨大宅邸,途中竖起右臂摆了又摆,那些本要随行的士卒就都住了脚步。 行至巨大宅邸门前的嬴成蟜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又行了二十步,走到了巨大宅邸旁边的宅邸门前。 嬴成蟜距离这间宅邸大门只有两三步时,还没等他抓着两扇大门上的兽首门环叩击,大门就打开了。 他脚步停顿,没有走完这两三步路途。 “你的威望,没有人能够代替,足以带秦国攀至高峰。为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而假死,行买椟还珠之举,真是愚蠢呐。” 嬴成蟜身穿绣有玄鸟的冕服,头戴通天冠,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他身前的男人,着一身黑色锦衣,不戴冠,不束发,任凭中长头发随风飘扬。 大门敞开,嬴成蟜站在府邸外,二十步外是象征大秦帝国之主座驾的驷马王车。 在嬴成蟜眼中极为欠揍的男人站在府邸内,双手把着两扇大门,一身酒气,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府邸外的地面泥泞潮湿,行人如织,在金乌助攻下,踩没了那本就稀薄的积雪。 府邸内除了欠揍男人身后的一串脚印,仍是满地纯白。 男人张嘴打了一个酒嗝,白色雾气从他口中升腾,很快就融入寒风。 “你这竖子是来向朕问罪的?” “‘朕’这个字唯有皇帝能自称,你也配?” 嬴政笑得更开心了,白气从他口中不断外放,他的嘴巴就像是一个烧开了的茶壶口。 “有那么点霸气了,哈哈哈,朕就如此自称,你要如何?按秦律行事,夷朕的三族乎?” “……” 嬴政一手松开一扇大门,身子左挪一步,让开半边身子。 “进来说话!” 嬴成蟜一动不动。 “你什么身份?也配邀请朕?” “朕是你兄长!” “朕兄长死了。” 嬴成蟜在口鼻前用力挥手,驱散身前浓郁的酒气。 “朕的兄长不喜饮酒,是一个胸怀广大,不畏艰险,只行阳谋的千古一帝。而不是一个藏身在阴沟里,鬼鬼祟祟的醉鼠。” 嬴政只是哈哈笑个不停,弟弟犀利的言辞落在他的耳中自动转化成笑话,真是太好笑了。 “卫庄,出来见我。” 嬴成蟜略微提高音量,声音传出五十步。 方才他和始皇帝说话的时候,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十步以外就被寒风的呼啸声替代了。 始皇帝没死这件事,不能让跟随嬴成蟜来的郎官们知晓。 “君上。” 天生白发的卫庄自屋檐下现出身形,站在了嬴成蟜身后,微微躬身。 嬴成蟜没有理会,对毫不意外的嬴政道: “把你的人都带走,我不想见流沙中再掺有别的沙子。” “哈哈,好。” 笑着答应的嬴政,眼前弟弟就要转身离去,皱起眉头。 气性这么大? 叹了口气,道: “明日你不能继位,鬼谷子算了天时,午时将有大雪降,持续两个半时辰,落地一尺。” 暴秦可没有瑞雪兆丰年这五个字。 雪下的越大,天气就越冷,冬天就越不容易熬过去。 举行继位大典的时候天降一尺厚的大雪,这不是吉兆,而是噩兆。 “呵。” 嬴成蟜冷笑。 这是嬴政见到的第一个表情,他酡红的脸上现出恼怒,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朕知道你不信天意,朕也不信。但你刚刚登基,母后、甘罗的死,老臣和你那些门客的支持,能要你在朝中说一不二。但在民间,你的名声还是狂人,脚跟还没站稳,你要考虑到民心” 嬴成蟜又恢复面无表情,冷声打断。 “你不是向来不相信民心嘛。” “朕说的民心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朕不需要讨好百姓,朕需要百姓参军,为朕效力,朕” 嬴成蟜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 “朕不想听。” “你……” 嬴政对着嬴成蟜转身离去的背影气结。 他说的都是好话,都是当皇帝的老成经验之谈,这竖子怎么就不听呢! 嬴成蟜面无表情经过低着头,不敢抬首看他的卫庄身边。 退居幕后当竖子,暗中搞动作逼我接盘,很快乐罢?那现在呢? 你只想到身不由己,就没想过自始至终,能做最终决定的人,都是坐在王位上的你嘛? 只想继承竖子的快乐,不想继承竖子的无奈,想什么美事呢? 他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黑沉沉的天空。 明日就是他的继位大典,就在这座有秦国祖祠的雍城。 天降雪,他知道。 生武相,而为文官的太史达告诉他的。 太史令的本职除了编写史书,还有看天文、历法,策划来年春耕秋收。 虽然加上那些阴阳博士力量,太史达的天气预报推断时间和降雪量,都没有鬼谷子那么精准,只说有大雪降。 但嬴成蟜确实是知道降雪这个消息的。 “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罢。” 喃喃自语,散入寒风。 “按照那竖子说的去做。” “唯。” 两扇大门关闭,卫庄消失不见。 “叔叔做了王,也开始排除异己了。” 相貌中上的阿房穿着一身雪白狐裘,头上还带了一顶毛茸茸的灰兔毛帽子,有些感慨地说道。 她一直站在门后倾听兄弟俩对话,做好了一旦两人吵起来了就立刻介入的准备。 嬴成蟜对她这个皇嫂一直敬重有加。 始皇帝拉着其明明穿着厚厚衣物,还是冰凉的素手。 “胡说八道,那竖子是担心朕的安危。你先去睡,朕找王禅问些事就回房。” 阿房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那陛下可要早些,芈楚那丫头生起气来,妾身可按不住。” 嬴政用力攥了攥细君手,会心一笑。 “好。” 离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咸阳宫,卸下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装,他的阿房渐渐恢复了从前生动俏皮的原貌。 庭院中的薄薄积雪又多了一连串通往鬼谷子居所的脚印。 屋内,嬴政将其告诫其弟明日不得继位,其弟两次打断拒绝的事说给鬼谷子听。 “这竖子与朕怄气,竟连国事都不顾!” 鬼谷子悠悠道: “阁下身份依然尊贵,但已不是皇帝了。谏言不从,无可奈何。” 嬴政脸上恚怒、恼色,齐齐浮现。 鬼谷子幽幽道: “以长安君心性,八成是特意将继位大典选在这下雪之日。长安君不是与阁下怄气,而是这雪下的越大,越称其心意。” 风在发小脾气,吹来吹去。 章邯侍立在马车下,望着嬴成蟜身形挡住的那个身影。 二十步外的郎官们仅专注地盯着嬴成蟜,他们不关心长安君面前人是谁,知道的事情越多,死的就越快。 他们在乎的是长安君安危。 天亮在雍城举办完继位大典后,长安君就是秦二世了。 “卫庄,出来见我。” 长安君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们握紧了手中长戈,腿部发力就要冲锋。 一个人影突兀从房檐下落下,就像是没有来得及飞到南方的燕子冻死巢中,尸体掉在了长安君的身后! “原地待命!” 章邯的命令,比郎官们的动作快,得到军令的郎官扎根在原地。 此时除非是长安君发布命令,或长安君面临危机,不然他们不会动一步。 依旧长戈握紧,大腿蓄力,确保命令一下达就能窜出去的他们。 看到那个白发人在长安君身后弯下腰,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影密卫。 跟着始皇帝东巡的看官们心想。 在泰山之巅惊鸿一现的影密卫,对他们而言,是一个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不知道这个秘密,在始皇帝东巡期间值守咸阳宫的郎官们,对这个秘密没有一点从了然之色的同僚身上探寻的心思。 好奇心重的郎官都死了。 场中唯有章邯知晓真相,那不是影密卫,而是流沙统领卫庄,是陛下的人。 他望着卫庄,看着卫庄一直低着的头,直到长安君经过身边也没有抬起,心间有些波澜。 他也想回到始皇帝身边。 跟在长安君身边几日,他就发现长安君与始皇帝好多地方不一样。 就像这次夜行,若是始皇帝就会将车队停在宅邸外,而不是二十步外的隔壁宅邸。 始皇帝会带着他和两名郎官一起去见人,事后厚葬两名郎官,给予这两个郎官的家眷丰厚奖励。 不会像长安君一样,要他们等在安全区域,孤身过去。 章邯心中有些许感激,更多的是不理解——王的安危最重要! 掀开车帘,章邯在嬴成蟜入驷马王车的时候谏言。 “请长安君下次出行叫上邯。” 嬴成蟜扭过头,左右肩膀交替活动,咯噔咯噔的声音如苍龙展脊,饶有兴趣地道: “你是怕我遭遇刺杀?” 章邯不言,这种话他能对泰山封禅之前的长安君说,不会对明日就为秦二世的长安君说。 “来,找个地方咱俩比试比试。” 嬴成蟜拍拍章邯肩膀。 “唯。” 章邯无奈应声。 他不想和嬴成蟜比试,这没有意义,嬴成蟜有枪,单打独斗就是无敌,但一把枪不能防患所有刺杀。 …… 【PS:这个月又艰难的熬过来了,越写到后面,就越小心翼翼,不能像开头那么随意洒脱的写了,一本,就好比在画一副画,开始的时候可以随意挥洒墨水,但到了后面,就必须小心翼翼的,因为一旦失误,就会毁掉整幅画!唠叨了两句,今天提前了2个小时更新,其实就是为了求月票,各位大佬们,月底最后两个小时,赏点月票吧!】 (本章完) 第484章 朕现在要去继位!你有能耐就来一场陨石雨砸死我! 雍城做为秦国从前的国都,现在宗祠之所在,宫殿规模是除了咸阳城以外最大的。 雍宫、秦川宫、西垂宫、平阳封宫、霸宫、橐泉宫等诸多造型古朴,简约的大型宫殿,共同组成了仅次于咸阳宫的宫殿群。 其中,雍宫作为曾经秦国召开朝会的宫殿,最为重要。 雍宫外的地面铺满着青石板,大小不一,却在沙土填充下如为一体。 嬴成蟜站在雍宫前的广场中心,轻声道: “曾经的秦国国力衰弱,莫说白玉、丹墀,连找到足够建造这整块地面的青石板都不行。” 落后半步的章邯闻言轻轻颔首,虽然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秦国当年贫穷,白玉用不起这不假。 可青石板都是人造,夯实切割就可,有什么用不起的? 雍宫外的广场上都是不规则的碎裂青石,是因为十年以前的蕲年宫之变。 那次政变地点不只发生在蕲年宫,而是席卷了咸阳、雍城两地。 马踏、人奔,让这原本规整的广场四分五裂。 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嬴成蟜身上的章邯,见到嬴成蟜伸手入怀。 他暗叹一口气,什么也没做。 即便雍宫广场只有他和嬴成蟜两人,即便他现在有把握自嬴成蟜手上夺枪。 死则死矣。 他释怀一笑。 从嬴成蟜以陈述语气说出要与他比试比试的时候,他就认定今日难活命。 他没有反驳嬴成蟜对于雍宫广场的讲述,是一次自救。 身为蕲年宫之变的主要参与者,长安君怎么会不知道这广场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在试探他听不听话,是在考核几乎知道始皇帝所有秘密的他嘴严不严。 他给出了正确答案,可惜考核官仍未改变主意。 是啊,他这个知晓许多秘密,忠于前任皇帝的绝顶高手,确实该死。 就像那些在他眼前被赐死,还要千恩万谢的郎官们一样。 今日,轮到他了。 知道的秘密越大,越多,越容易死。 而他章邯知道的秘密,显然是最大,最多的。 人之将死,念头通达。 章邯后退数步,一直谨小慎微对待两任大秦帝国之主的他微微颔首,以说教的口吻道: “仁义得不到江山,为王者,就要像陛下那般才行,长安郡近矣,矣……” 章邯矣个没完,看着被随手扔在地上的那把黑色手枪,迷糊了。 这……把枪丢在地上是做甚? 哗啦~ 玄鸟冕服盖在枪上,挂满珍珠的通天冠随之砸在冕服上。 章邯:“……” 嬴成蟜活动着身体,伸胳膊抻腿,扭着脖子,随口道: “你们这帮人啊,都是一个病,想太多。” 内力在四肢百骸中运转自如,自觉活动开身体,达到生平最完美状态的嬴成蟜负手而立,一派高人形象,努努嘴。 “把剑丢了。” 章邯一动不动。 月亮正巧被阴云挡在身后,使得不过五步的距离,嬴成蟜也看不清章邯眼眸色彩。 “你要是拿剑,朕就拿枪了。” 嬴成蟜发出警告。 章邯这把剑是出自秦墨之手,是一把古代、现代工艺相融合的杀器。 血不染刃,吹毛断发。 弯折过半,回弹依旧笔直。 嬴成蟜很清楚这把剑的威力,虽然这把剑没有湛卢、轩辕等名剑那般耀眼的名字。 但真要是两两对碰,这把无名剑能把中国十大名剑都砍断。 他可不想赤手空拳和持这把剑的章邯比试,他还没觉得自己武功可以碾压章邯。 武林高手摘花飞叶尽可伤人不假,嬴成蟜现在也能做到,随手摘来一片落叶就可割人喉咙。 但那是面对武功远不及自身的人。 两个势均力敌或是相差不远的人,兵器优劣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WBO世界拳王巴里奥斯都会被持刀歹徒刺伤抢劫,送医救治。 空手夺白刃这种装逼事,向来都是老叟戏顽童。 当啷~ 长剑掉在地上。 章邯双手抱拳。 “得罪了。” 嬴成蟜舔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神色。 快三十年了,他似乎终于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武力巅峰。 “你不要留手,朕和去年不一样。” 说着话,空气骤起爆鸣! 章邯瞳孔如猫一般急剧收缩,他的视线因为漆黑夜幕还没捕捉到嬴成蟜身影,但散布在外的感知已是告诉他长安君已到身前! 他猝然抬起手臂架在身前。 双臂刚刚交叉,一股大力就自上汹涌而来,撞得他连退十数步,踩出了十数个坑洞! 好快! 直到此时,章邯脑中才闪过想法。 若不是他身体肌肉本能反应比想法更快,刚才那一下就败北于此。 嬴成蟜负手而立,一脸得意,咧嘴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近一年呢?朕说了,伱不要留手,朕已不是被你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长安君,朕是秦二世。” 章邯甩着麻木的双臂,摇了摇头。 “不用比了,臣不是对手。长安君……陛下的武功已然超越臣。” “你不是为了哄朕开心罢?” “不是。” “那你说说,朕是不是你见过,赤手空拳最厉害的?” 章邯点头,刚要开口。 “说实话,朕不是嬴政,你跟在朕的身边不需要多想。” 章邯沉默片刻。 “臣见过最厉害的人,是皇后。” 话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嬴成蟜称呼转成了陛下,章邯急忙又补充道: “始皇帝的皇后。” “骊龙……” 嬴成蟜抓握手掌,有一种不需要杠杆,也能把地球抬起来的错觉。 我都这么强了,还不如皇嫂,二十年的骊龙到底有多强啊? “朕差多少?” 章邯欲言又止,略微犹豫之后,微微低首。 “敢问陛下,方才可是用了全力?” 嬴成蟜点点头。 面对曾在章台宫,以内力就把他压到出不了门的章邯,刚才那一拳没有半点留手。 “臣与赵高那贼子在伯仲之间,皇后一拳能致赵高死地。” 章邯点到为止。 “明白了。” 嬴成蟜点点头,他还差得远。 他在章邯仓促状态下,一拳都没打趴下,可见他比章邯强也强的有限。 但他的心情依旧很好,骊龙那是开挂,几十年积攒才在刹那绽放光华,而他嬴成蟜,这身绝世武功可是实打实的常驻。 哼着曲,他拾起通天冠戴在头上,又捡起冕服穿上。 把巴掌大小的手枪揣入怀中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转身看着落后半步的章邯,认真道: “你要是用上剑,朕能不能打过你。” “陛下也用武器,臣不是一合之敌。” “屁话!你拿枪也想崩谁就崩谁!少给朕耍心眼,你和朕同持一样长剑,谁输谁赢。” “陛下胜面大。” 嬴成蟜满脸狐疑。 “真的?” 章邯一脸认真。 “真的。” “好,朕把越女佩剑借来,咱俩再比试比试。” 越女佩剑打造工艺和章邯佩剑一致,都是出自秦墨之手。 长剑打造远比手枪要简易了不知多少倍,早就可以量产。 “这……” 章邯一脸为难之色。 面对同级别不留手的嬴成蟜,他也无法留手,他有很大可能会伤到嬴成蟜。 “你不是说朕胜面大,如今这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你在欺骗朕?” “没有,确实是陛下胜面大。臣的佩剑已是神兵利器,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神兵利器呢?” 以二人的实力,现在广泛使用的青铜武器在他们手上撑不住几回合。 那武器毁了,不就是赤手空拳了?不就是嬴成蟜胜面大了? 从内到外就心最脏的嬴成蟜一下子就明白了章邯的言外之意,气的发笑。 一把拔出章邯佩剑,摇着三尺青锋追问。 “朕和你都持这样的剑,生死相搏,谁能活下来?” “……” 章邯就不明白了,天亮就要举行继位大典成为秦二世的嬴成蟜,干嘛一直纠结武功的问题啊? 通宵比武,瘾这么大? 武功强有什么用?怎么就这么稀罕匹夫之勇呢? “陛下宜将精力放在国事上,莫要步武先王之旧路。” 嬴成蟜冷哼一声,从章邯不肯明说的态度就知晓答案几何,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冷笑道: “朕都是皇帝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爱好了?” 章邯内心叹息一声,低头告罪。 捡回了一条小命的他本来很欢喜,但看到嬴成蟜这个样子,他的欢喜又渐渐淡去了。 新的陛下待人是真的好,但仁义,真的不适合皇帝。 追求武功,不思国事,玩物丧志。 这样的陛下,撑的起反声四起的大秦?明摆着撑不起嘛! 章邯沉闷下去,嬴成蟜心情却远比面上要欢喜的多。 章邯以为嬴成蟜不在乎继位大典,大错特错。 嬴成蟜要是真不在乎,比试完就去找青梅、丁香、越女等女大被同眠,射个痛快了。 他已经积蓄了近三十年的精力,比阿房骊龙攒的时间都久! 和章邯比斗的结果,让他确认了他不是错觉,他修炼到大成的《黄帝》,在群臣俯首之后,圆满了。 《黄帝》不该叫《黄帝》,该叫《皇帝》才对。 嬴成蟜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功法除了《黄帝》以外,再没有一个练成的了。 不坐上王位,这功法就永远练不到头! 可哪个王能受这气啊? 放着美人能看能摸能负距离,却不能做泡芙,这王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武功对于王来说,连锦上添的花都算不上,可有可无。 而且最气人的是,黄帝公布了《黄帝》这本功法,却不说怎么才能练到顶,非人哉! 要是有黄帝墓,嬴成蟜觉得他肯定会把这位先祖挖出来好好问候问候,当面问问一日御女三千飞升可《黄帝》圆满是怎么传出来的! 二十三岁那年,嬴成蟜《黄帝》就已然大成,在楼台再怎么御女也难有寸进,之所以一直继续楼台过夜数年之久,是他不甘心。 早知道就差坐上王位这么一步,他坐上去待段时间再下来就好了啊。 何必天天磨铁杵?这不瞎耽误功夫嘛! 面带微笑地进了秦国祖祠,鼻子中依旧是嬴成蟜喜欢闻的驱虫熏香。 但这次他没有捂鼻子,这味道再怎么难闻,总比外面残留的血腥味和烧尸体的味道好闻。 嬴成蟜走到秦国历代先君牌位前,极其大逆不道地取下了写着秦昭襄王的灵牌,这种对祖宗不敬的行为要是让九卿之奉常看到,不要性命也要阻止。 嬴成蟜双手举着祖父灵牌在空中,歪着脑袋看了又看。 “祖父你再不出来,我把你排位烧了啊。” 许久,宫殿之内,唯有长明蜡烛哔啵作响,关上两扇殿门的祖祠之中连一丝风都没有。 嬴成蟜不止一次扭头四看,拿着祖父牌位的他像是一个夜游神一般,在秦国祖祠之中来回转悠。 咸阳殿上,梦中祖父面授机宜,这件事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而在《黄帝》因为群臣呼声而突破之后,他对那个梦就更怀疑了。 鬼谷子、赵公明、徐福、羋随,这些人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展示过异术。 有些事情他虽然不知缘由,但确实存在。 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他一点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突如其来的困意,也没有深入骨髓异常的寒冷。 除了烛火被他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的身影,带动的摇曳不定以外,祖祠内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高高在上供起来的先君牌位,没有倒下,也没有响动。 嬴成蟜转累了,躺在事先准备好的兽皮上,在秦国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烛火依旧燃烧,那些牌位也是一样,静静地立在那里,它们本就是一块块木头。 等嬴成蟜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透过窗上白布,进入殿内。 嬴成蟜缓缓坐起,他睡得很好,但他心情不是太好,因为他没有做梦。 “都是小道,乱不了我的道心。祖父说的对,什么巫术、阴阳术都没鸟用。” 他把抱了一夜的祖父灵牌放回去,推开殿门,指着蒙蒙亮的天空喊道: “朕现在要去继位!你有能耐就来一场陨石雨砸死我!” …… 【PS:原本想按照起点惯例,请个假研究下大纲的,但想了想,还是求下月票吧!】 (本章完) 第485章 五钱,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熟悉的祭天高台,熟悉的人山人海。 嬴成蟜自驷马王车中出来,望着周遭的外围民众敬畏有加,退避三舍的眼神,抿了抿嘴。 不该是这样的。 他现在的精神很好,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疲惫、虚弱、暴躁感。 这得益于他睡了个回笼觉,和高高在上的天叫嚣来场陨石雨后,他将继位大典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三个时辰。 章邯苦劝不停,什么不可朝令夕改,群臣已然恭候,陛下若是困倦可在车上小憩。 好话坏话,哦不对,只有好话,章邯从来不对帝国掌权者恶语相向。 好话说了十石,也没有说动嬴成蟜回宗祠陪伴列祖列宗的心。 受到了冷落,站在祭天高台近处的一干臣子们个个有些不忿。 他们起了个大早,从咸阳赶车三百里来到故都雍城,在格外凛冽的寒风中提前一个时辰站好位置。 结果高高耸立的祭天高台迟迟空无一人,直到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才有郎官通知他们大典推迟。 非人哉! 当然,这句恶语他们在心中骂了千百遍,也是不敢说出口的。竖子华丽转身成为皇帝,身为秦臣的他们不接受也要接受。 毕竟,这个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国家了,暂时。 嬴政乔装打扮,身在卫庄所率领的一干流沙杂质保护下,脸色不是很好看。 时间临近午时了。 “该在雪落前继位才是!竖子不足与谋!” 额生四肉痣的鬼谷子站在嬴政身边,没有人对他的奇特长相置喙,百姓哪里知道鬼宿之象呢? 且以相貌奇特来论,鬼谷子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和那些受了劓刑没了鼻子的人比较,鬼谷子起码不残缺。 “果然如此,就是有意为之。” 王诩望着苍白苍白的天空。 片刻后,有鹅毛自天而落,落在他的肉痣上,冰冰凉凉。 而在那对天地表述继位的高台之上,一道人影也已站定。 雍城大雪落,长安登高台! 一片又一片雪花纷纷洒洒,落在了嬴成蟜的通天冠上,穿着玄鸟冕服的肩膀上。 他伸手接住,视线投向下方,可比他那双浓眉大眼还要大的白雪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走到高台边上,冲高台下一扫而过,一片静谧的白雪世界中,有许多颤动的身影,那是被天寒冻得直打哆嗦的雍城百姓。 他还在祖祠补觉的时候,这些百姓就被官府强令要求站到了祭台外围,等着达官贵人和他的到来。 “若是没有这场大雪,朕本来打算多说些话。” 《黄帝》圆满的内力浑厚隽永,站在最外面一层的百姓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嬴成蟜话语。 主管祭祀的奉常体寒,心更寒。 冬日白雪没有完全夺走他体内温度,长安君的话让他血液彻底冷凝。 他和奉常府中十三官员,加博士署二十一博士,加……总之好多好多人。 他们费劲心力,才写出了一篇词葆华丽,气势磅礴,上祭天地,下安祖宗的文章。 可眼下长安君说的大白话,不是文章所有。 天降大雪,不祥之兆。 他本就心有忐忑,不安跳动,最担心的事情还发生了。 嬴成蟜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让这个算上嬴成蟜服侍了五代秦王的老奉常气血逆行。 心中淤堵,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倒下了。 身边秦臣立刻扶住大声呼喊来人。 虽然郎官入场迅速,动作麻利地背走老奉常。 但因为之前的大呼小叫,这里还是发生了无法忽视的骚乱,吸引了嬴成蟜目光。 嬴成蟜瞥了一眼,见捣乱之地是在内圈,就没再搭理,将手中文书丢了下去。 黄纸飘飘荡荡,像是一个神灵符箓,以秦臣惊愕的目光为媒介,封印了内场骚乱。 外场的百姓身体森寒,内心又因始皇帝薨而沉浸在悲痛中。 高台飘下来的黄纸倒对他们没有什么效果,他们本就安静异常。 下雪了,大雪。 他们觉得这很不吉利,认为这是天在反对长安君继位,天和他们一样,只认始皇帝。 他们也很冷,懂得思维都慢了下来。 想到一会还要跪在地上,手按在冰冷刺骨的雪中,他们还没跪下就感觉到冷了。 他们不想跪,他们甚至忘记了跪天地是理所应当的。 在这个小感冒都有死亡率的时代,他们想要这场天地反对的继位大典快速结束。 他们想的很多,但他们什么都不会说,只会默默地等候。 每次继位大典都是秦国极为重要的盛事,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快速结束。 长安君这个狂人都不把天放在眼里,哪里会在乎他们这些贱民的想法。 他们的脸部渐硬,像是一个个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俑人。 继位大典按照正常时间进行下去,这场大雪一定会冻死许多人。 “但老天不给面子,来了一场大雪。朕知道你们期盼快点散,朕长话短说。” 从前,嬴成蟜就很讨厌小学、中学、大学的开学典礼。 学校领导在上面阴凉处挨个讲话,他们坐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 这种讨人厌的废话形式,一直伴随他到死都没脱离,他的部门领导每日早晚都会召开会议打鸡血、画大饼,大谈企业文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当上最高领导的他,今日不当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扯烂他人伞的竖子。 雍城百姓纷纷抬头,诧异地望着高台上的狂人。 嬴成蟜轻笑。 虽有风雪迷人眼,但百姓集体抬头这大动作,哪里是一场风雪能遮得住的。 他高举右手,指着天空,声音朗朗。 “去年蜡祭,始皇帝在此祭拜天、地、鬼、神,要黄天厚土,佑我大秦。 “朕在此说天不存在,对天大不敬,要你们站起来。说‘我若不死,秦国无天’,以命作证。 “今年,带着你们跪拜天、地、神、鬼的始皇帝死了,而不跪天地说天是个鸟的朕还活着。 “若三尺头上真有神明,神明之上真有天,为何不庇护尊崇他们的始皇帝,劈一道雷,要了朕的命呢?” 百姓脸色变了,变得雪白。 是冻的,也是吓的。 怪不得天降大雪,一国之王对天不敬,天当然会发怒!这场大雪就是天发怒的证明! 这个冬天,因为新王不敬天地之过,许多人都将会被冻死! 冻僵的脸皮浮现出惶恐神情,他们想要像去年蜡祭一样对狂妄的长安君口诛,却不敢说出一个字。 他们听到了长安君以朕自称,这个字唯有皇帝,秦王能用。 一国之王,天下之主,他们不敢骂。 “这个竖子!” 嬴政面黑,心火旺盛。 他万万没有想到,弟弟会用他的死做这样一篇文章。 他对弟弟没有天的理念早已认同,但对弟弟今日行为一点不认同。 身在雍城百姓中的他,已然感受到周遭百姓大变的情绪。 今年雪大,天寒,将有好多人熬不过去。 等今日这场继位大典过后,嬴成蟜的话以雍城为中心辐射天下,必生大乱。 六国之地自不用说,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六国余孽也肯定会中伤秦国的一切。 真正担心的是秦国基本盘关中,老秦人会将这笔账算在新任皇帝头上。 老秦人的心不再聚在一起,关中一乱,还平什么六国,能守住函谷关就不错了。 越想越后怕的嬴政深吸口气,就要迈步,上高台。 六国之地已乱,箭都不是在弦上,而是射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是生是死,那些六国余孽都会造反。 既然弟弟不行,那他就亲自来,重登王位。 嬴政严重怀疑弟弟这么说是逼他出来,但他还真就不得不出来。 再不出来,这件事就不好控制了。 “阁下稍安勿躁才是。” 鬼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 “这里不是泰山,但禅要想与伱同死,比泰山还要容易。” 嬴政眯起双眼,毫无惧意,冷笑一声,就要说话。 王禅又道: “禅知你素来不受威胁,但你若是死在此时,秦国如何?” 没有死的始皇帝,死在了弟弟的继位大典。 以始皇帝在关中的威望,这事情的严重性要比嬴成蟜不敬天来的大。 西北蒙恬,东北王贲,镇守帝国两大边疆的大将忠于之人都是始皇帝。 嬴政眼底怒意浮浮沉沉,看着四颗肉痣下面那双看破一切的双眼。 “大典以后,朕会杀了你。” “你若还是秦王,要禅死不难。” 鬼谷子话语悠悠。 “不为王,能行王事,是在王的默许下,而不是真正的王。你选择退,就一退到底,秦国没有主父。天地万物尽相对,你得到了逍遥,就失去了权力。嬴政,你不是王了,早该习惯才是。” 高台上,嬴成蟜说完话,静静等了片刻。 没等来天上霹雳闪电,也没见到台底下有什么大的骚乱,他微叹一口气,心情很复杂。 欢喜、忧愁,尽有之。 而且说不出是欢喜多一点,还是忧愁多一点。 “朕之兄长嬴政,号始皇帝,薨。 “朕嬴成蟜得始皇帝遗旨继位,为秦二世,号没想出来,日后补上。 “尔等以为天降大雪乃朕之错,为惩处,要你们代为受过,命丧冬日,朕知道。 “今朕就以秦二世之身,与那不存在的天斗一斗,要尔等活过这个冬天,要尔等知道大雪压枝头是美景,要尔等知道瑞雪兆丰年。” 在漫天飞舞越下越大的雪花下,应该为盛大典礼的继位大典就这么散了,没有庄严的鼓钟之乐,也没有历代秦王继位时的兵马林立。 这场继位大典简陋的不能再简陋,说出去就像是一个戏言。 在高台上讲话不过半刻钟的嬴成蟜,虽然说了许多狂言,但被不少百姓认定是畏惧天。 天降大雪,不祥之兆,所以才匆匆结束大典。 在越发寒冷的天气下,百姓居于屋都开始手脚发冷,人心浮动。 嬴政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为此,嬴政连跑了鬼谷子这件事都抛在了脑后,第一时间就要找弟弟。 但弟弟可不想找他,不见。 位置互换,不敢泄露真实身份的嬴政不能像嬴成蟜当初一样闯宫,急的火烧眉毛也见不到嬴成蟜。 虚火没有烧掉嬴政眉毛,实火真正烧掉了漆黑、有孔洞的蜂窝煤。 函谷关以内,所有县城都和去年的咸阳一样,官府开始售卖蜂窝煤。 这种圆乎乎好似饼子一样,戳了好些洞的蜂窝煤卖相比被认定为贵族专享的木炭,差上不止一筹。 最开始,本就贫穷的百姓根本没人去官府购买,哪怕蜂窝煤价格很低,一石只要五钱。 但关中百姓宁可拿这五钱买不到一斗的粟。 然而,在各县城官府派小吏挨家挨户送一石试验品蜂窝煤,体验过这埋了吧汰的物件带来的温暖,再没有一户人家拒绝。 家中真没有余钱的特困户,还能从新开的官府——钱行之中借钱买蜂窝煤。 只要是购买蜂窝煤,借钱不要利息,来年把本金还上就行。 新的官府钱行,在短短五日之间就在关中每个县城都开了府门。 有去过韩地的商人觉得这一幕极为熟悉,仔细回想,就想到了当初也是短短数日开遍了韩地的吕氏商会。 想到的商人将此事闷在心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想要带着商队去官府收购蜂窝煤。 五钱,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只要五钱,在冬天就能得到和贵人一样的温暖,这是大商机啊! 只要他们运出函谷关,在关外瞬间就能加价十倍都不愁卖,劣质木炭的价格都是蜂窝煤的五十倍了。 官府不卖。 负责蜂窝煤售卖事宜的是传奇相邦吕不韦,这位早年就奇货可居的大商人,对于商人的道道摸得门清,再熟悉不过。 蜂窝煤售卖,严格按照各县城户籍造册记录的人员。 不许民间私自变卖,不许运蜂窝煤出城,违者轻则徒刑,重则抄没家产。 在长城多了一群修建人员,几个商人倾家荡产以后,再没人打这批蜂窝煤的主意。 隆冬,屋外严寒彻骨。 关中屋内,温暖如夏。 (本章完) 第486章 记下来的,才叫历史! “高高在上的天发了怒,降下大雪,想要埋葬这罪恶的人世间。继任秦二世堪称千古一帝,用一块小小的蜂窝煤救世,胜天半子……” 时任太史令的太史达面无表情,正坐当中,听着新任大秦皇帝摇头晃脑的吟诵。 通常而言,这般吟诵的都是可传万世,品之啧叹不已的史诗巨作,如《离骚》、《诗经》等。 而嬴成蟜这个竖子,叨逼叨的是自己的事迹!恬不知耻! 章台宫,这个原本沉重、肃穆的黑色禁欲系宫殿,变成了了暧昧的红粉调情场所。 大红罗帐挂高头,处处可见美人形。 烧的通体漆黑、锃亮无烟,被称为黑金的木炭在火盆中缓缓燃烧,将寒冷拒之在外。 糊窗棂的物件原本是价格高昂的纺织白纱,换上了有价无市、晶莹剔透无杂色的琉璃。 太史达敢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穷奢极欲的建筑,穷奢极欲到让他这个阅遍历史的秦国太史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酒池肉林,都弱爆了好嘛?夏桀、商纣在这方面和秦二世比,一点排面都没有! 太史达深度怀疑,他将宫殿以琉璃为窗这件事记述在史书上,后世人到底会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啊?不会以为他太史达胡编乱造罢? 反正,在没亲眼见到章台宫的时候,太史达是不信琉璃替白纱的。 章台宫作为历代秦王批奏章的理政之地,是咸阳宫中最大的宫殿,占地足有两千平方米。 两千平米的章台宫,窗棂面积有多少,太史达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目光所及,尽是琉璃,差点闪瞎他的双眼。 全天下的琉璃都在这里了?哪里来的这么多齐整可做窗的琉璃? 《周史》记载,商纣王翻修了殷商宫殿,朝歌宫殿群都是纯金打造。 各国史家尽当虚言,连周朝史官私下都说是抹黑前朝,哪里有那么多的金子啊? 能熔铸的金子都如此,何况不能熔铸、改变其形的琉璃呢? 太史达一想到那闪闪发亮的琉璃窗,就不可抑制的有些出神。 连眼前的红粉佳人,耳中的帝言,都有些顾及不上了。 躺在一个美人怀中敞着胸怀,以咏叹调赞颂的嬴成蟜侧头瞥了眼太史达,发现这位太史令心不在焉,暂停了自吹自擂,悠然道: “太史达啊,你觉得朕说的怎么样啊?” “臣以为陛下所言极好。” “极好?” 嬴成蟜挑眉。 “极好。” 以太史为氏,历代皆为秦国史官的太史达粗声肯定,还重重点了点头。 嬴成蟜坐直身子,一腿竖起来踩在床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似笑非笑。 “行啊,那你就这么写罢,在朕眼前写。” 太史达摊开新得到的纸,在砚台中加入墨块,清水,拿着小杵子默默研磨。 而他的王,秦二世,就那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磨墨,从前始皇帝都是叫宦官来磨的! 有宦官主动上前,要接过太史达手中活计,还被嬴成蟜不满叫停。 “犬拿老鼠,多管闲事!传世千万年的史书岂是你能碰的?除了太史一家,朕都没有这个荣幸!” 好心办了坏事,惹了帝怒的宦官慌张下跪,磕头。 “滚起来! “下跪除了给家中长辈,就是祭拜死人的!朕又不是你阿父,你跪朕是盼着朕早死嘛!” 宦官腾的一下窜了起来,脸色发白,连连摇头摆手,双腿直打冷颤。 余怒未消的秦二世厉声在章台宫高喊。 “谁要是再敢跪朕,朕夷他三族!” 美人哆嗦,宦官不安,章台宫人如坠冰窖,进入三九寒霜天。 太史达研磨速度加快,墨块迅速在水中化开渲染,他想早点离开这个喜怒无常的秦二世。 “太史令不会怪朕不要人给你磨墨罢?不会这也要记在史书上罢?这也怪不得朕啊,朕没记错的话,太史令曾与朕说朕写的史不算数。史既然这么重要,那记史的墨岂不也重要?自然只能由太史令亲研之才对罢。” 太史达低下头。 “陛下所言甚是。” “没意思。” 嬴成蟜摇摇头,满脸失望之色。 “朕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太史达放下砚台,拢起双手。 “臣惶恐。” 嬴成蟜啧啧两声,很是无趣地摆摆手。 “滚罢,别在这碍眼,看你就来气。把朕的丰功伟绩都记好了,少一事,朕就夷你三族。” 太史达想要应声“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新任皇帝要求应声尽“诺”。 郎中令章邯昨日刚因为应了“唯”字,而被打二十廷杖,在家养伤呢。 “……诺。” 太史达冷汗都下来了。 他虽有武功在身,但远不及章邯。 真要是来上章邯同受的那二十杖责,太史令一职就要其弟继承了。 “陛下以世间难寻的极品琉璃为窗,铸造了唯有天神才能居住的琼楼玉宇,陛下以为,此等记述可好?”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就这么记!就这么记!” “诺。” 出了章台宫,太史令后背已是一片浸湿。 寒风打来,他打了一个冷战,却感觉比在温暖袭人的章台宫中舒服多了。 他脚步匆匆,在郎官的引领下快步离开了咸阳宫,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 秦国的天,变了。 当初那个嘴上说着狠话,做事却极尽温柔的长安君。 当上了秦二世,做到了天下最高的位子,彻底变了样子。 早朝不上,日日笙歌,对反声四起的六国之地不闻不问,一应公文尽送相邦府批复,往日庄严的章台宫天天有靡靡之音响起。 太史达以褒奖的文字,将这一切都记在了《秦史》。 史官秉笔直书不假,但这不意味着史官不怕死,都是愣头青。 人活着,才能记。 记下来的,才叫历史。 要是写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以琉璃为窗,太史达觉得自己会死,这件事很可能流传不了。 但转变一下文字,就能要昏君欢天喜地地同意记述,为什么不呢? 然而,真正的恶劣事件,是怎么转变文字也改不了其性质的。 很快,一件令太史达战战兢兢留下遗言,一点也不慷慨,准备记下来就去赴死的事发生了。 始皇帝定日下葬,秦二世嬴成蟜,不许先王长子嬴扶苏归咸阳奔丧! …… 【PS:明天补,今天太晚了!】 (本章完) 第488章 陛下焉敢如此欺辱我等? 嬴政显然没有意料到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端着空茶杯出神好久。 若非长子相询,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弟弟为王是他一手为之,弟弟蜡祭之言和这些日的行为却不是他心中所愿。那个竖子做了王似乎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天真。 蜡祭那日,若不是鬼谷子那老不死的拦着,他是真要活出第二世。 后悔,还是不悔。 就两个字的回答,却让这位千古一帝凝了眉,比放王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的那一晚还要纠结。 最终,他内心嗐了一声。 就一个多月,能看出什么?他得多看一段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商鞅变法最初的那一个月,引动了秦国各大贵族的骚乱。要是秦孝公因一时乱象而叫停变法,哪还有如今的大秦帝国? 时光会给出一切答案,且看之! “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至少要等到两年以后,我才知道后不后悔,只是……” 嬴政有些怅然,第一次在长子面前露出苦笑。 大秦太子不觉得阿父跌落神坛,丧失威严,只觉得阿父与自己更近了。 他放缓语气,希望借此能要阿父心情放缓,柔声道: “只是什么?” “只是以你叔父当前所作所为来看,应是坐不得两年秦二世,就要你当上秦三世了。” 嬴扶苏取下阿父手中茶杯,置放在桌案上。 “扶苏也是如此想。 “叔父倒行逆施,不为人事,引得咸阳不满之意甚嚣尘上,儿子收到的投诚信件,比雍城下的这场大雪还要多。 “就是如此,扶苏才以为阿父此时露面,是人心所向,也是叔父所愿。阿父愿为政而叔父不愿理事,何必各行不欲事,两相厌啊。” 嬴扶苏这次秘密归来见阿父,邀叔父一道用来雍城,被叔父拒绝了。 叔父告诉他,见他这个大侄子可以,你那个竖子阿父就免了,不认识,谁叫嬴政? 要不是有这么一次行程,嬴扶苏都不知道这兄弟俩如今矛盾至此,已达不相见之境。 “所以说你还是嫩啊,就像刚长出的菜芽,只知道土壤蕴含营养,不知道其中更有力量,这屋温度如何?” 仅着一件单衫的嬴扶苏,指着早就脱在地上的皮裘。 “此足以说明。” 嬴政苦意深深。 “往日,唯有咸阳宫、长安君府、蒙府等高门大户能在冬日享受如此温暖,不畏寒风,喝酒赏雪。你叔父为政,关中各县城一夜之间尽御北风于外。 “去年他只在咸阳发放,告诉我这蜂窝煤所有不多,不足以军用,且难以贮存。我想着既是如此,便依了他,他才挨家挨户送予黔首。 “可现在你也看到了,此物之多,几乎无穷无尽耳,怎么不能军用?你可知那些墨家门生早已研制出能以火焰为动力的飞物” 有些激动的话语一停,像是汹涌的洪水遇到了九天息壤垒砌的堤坝。 “阿父?” 嬴扶苏不知道阿父为何欲言又止。 “此事不能告知你,你还不是王。” 嬴政内心挣扎片刻,一脸平静地道: “你只记住,蜂窝煤大行关中是你叔父一人所愿之事,若还是为父为皇帝,此事断不可出现也。 “且看着罢,你上位之前的秦国,不会安静下来的。你叔父要做的事有很多,多到世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秦国还有我这个太子不能知道的事? 嬴扶苏还沉浸在被隐瞒的诧异情绪中。 自他去了西北,大秦帝国所有封存竹简,只要他要,始皇帝就给。 他在知情权上,无限等同于始皇帝,他这个大秦太子是历代秦国太子中权力最大的。 他以为秦国早就如同楼台里不穿衣服的美人一样,对他毫不设防。 今日他才知道,美人还有所保留。 “扶苏以为不然。” 太子没有追问,他知道阿父既然说出不能告予这句话就肯定不会说,压下心中异样思绪摇了摇头。 “叔父若真想做大,就不会要我南下。阿父可能不知,扶苏此行是叔父授意,要坐实其心胸狭隘之名。” 嬴政没有为儿子摇头而生气,反而为嬴扶苏能独立思考鉴坚定信念而欣慰。 一个合格的王,智力可以不是顶尖,因为有着无数能臣干将为王提供主意。 但,必须有自己的主见和强大的判断力。 能够群臣给的无数条路中,寻找到最适合大秦帝国壮大的一条。 “昔相邦张仪势大,于朝堂提出取周代之,以王道之名号令天下。名不见经传的司马错,提出应下巴蜀,占粮草无算的天府之国。朝臣多赞张仪之见,支持司马错者寥寥无几也。 “然惠先王未被张仪名声、功绩蒙蔽双眼,深知国力强大才是硬道理。周有天子之名,诸侯真奉其为天子乎?秦取周而代之,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徒有虚名罢了。 “从前你耳根子软,他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不会从事情本身去出发思考,我一直很担心,你会为那些如狼似虎的群臣架空。现在,我不担心了。勤思多想,方能少为错。 “你对你叔父的判断,是基于你所知道的事,能有此想不奇怪,换为父来也是如此。为父有些事不能告诉你,但你此行虽没人通知我,但我在你叔父不要你归时就知你必有这一遭。” 嬴扶苏端正坐姿,诚心道: “儿子所说,是与韩子等诸位臣公相商而来,非一人之想。儿子实不知错在哪里,请阿父赐教,选能说的告予儿臣。” “韩非虽是王室,小国却难有大气,这是韩国王室的问题,非他本人之过也。你且先与为父说说,你们认为你叔父不要你奔丧,到底是何用意。” “叔父继位,虽是再正不过,但阿父死因太过蹊跷,且有扶苏这个太子尚在,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心存疑窦。在他人看来,叔父不要我回都奔丧,是惧怕我借此缘由率西北军南下,夺得王位。韩子誊写的那封书信传遍咸阳,就是我等所思没错的最好证明。叔父有意为之,要为我树立贤名。我都说独身一人回来了,叔父作为皇帝还是拒绝,胆子小,心胸狭隘这些词是跑不掉了。叔父还要我” 嬴政轻声开口截断。 “你叔父还要拦你在雍城百里之外,给这本就燥热的大秦再添一把火。” “这是阿父与叔父一起谋之?” 嬴扶苏今天诧异的有些多。 他记得很清楚,叔父给他的书信末尾,清晰无误地写着“阅后即焚,只你我共知”几个字,所以他之前才以为阿父不知。 “你叔父连我面都不见,怎会与我谋?此仅是我对你叔父的了解颇多罢了。烈火烹油,你叔父惯行此举。他会为了少死一些人,南下的一路嚣张跋扈。也会为了多杀一些人,而不惜名声。 “自始至终,你叔父眼中该杀的人,与我眼中该杀的人就不是同一批。论手段酷烈,你叔父是为父十倍。那些溺死在咸阳狱的臣子,哪里是因言获罪,分明是杀害几个黔首,侵占一些良田等小事。 “这些事我早就知悉,楼台未拆之前,咸阳贵族男人九成九的秘闻,我都知道。只是我并不在意,只要他们能做好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为大秦的贡献要大于他们做的错事。你叔父,呵,他恨不得都杀个干净。 “你叔父要做的事,利民而恶贵族,他和贵族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比当初商鞅行事,还要酷烈上千倍万倍。他会以他的喜恶,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清洗。交到你手上的,是一个我想看又不敢看的秦国。” 想看,是嬴成蟜给他描绘的蓝图真的很美。 不敢看,是他不敢相信,他那竖子弟弟真能功成。 这个天下,自古至今就是贵族的天下! 绝了所有贵族,可能乎? 嬴扶苏咽了一口唾沫。 “那叔父就一直坐在王位上,不好乎?何必非要推我上来呢?叔父他怕贵族反噬?阿父不是说叔父要杀个干净嘛?” 嬴政冷笑。 “那竖子原来是怕的,但朕强把他按在了王位上,他怕也没用!他只能一路走下去,除非他放弃他的梦想。至于为什么非要你上来,呵,他懒啊。他做完想做的事,哪里还愿意困守在王位上。” “韩子说,叔父为我造势是留退路,万一闹得无法收场,大秦人心将散,我可现身继位力挽狂澜。” “留退路也好,懒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导向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且看罢,你叔父这场戏刚唱了个开始……” 大秦太子带百骑自上郡南下,在距离雍城百里开外的县城被拦住了。 拦截之人骑在马上吊儿郎当,活像个痞子而不是统领,正是曾当众侮辱过太子的刘邦。 这位精铁甲胄都难以遮掩那流氓样,嬴成蟜新提拔的大秦将军,策马向前,讥笑道: “太子与狗,不得入境。” 大秦太子嬴扶苏恨欲狂,扬长枪而挺进。 幸被其亲兵死死拦住,裹挟回了阵营中。 亲兵看得清楚,对面那一万人马个个杀气萦绕,握兵刃的手攥紧紧。 这是要听令拼杀的面貌。 “刘邦小儿!你要杀太子乎!” 亲兵对着策马前冲的刘邦厉喝,声音之大,县城中,城门两里地内的黔首都能听到。 刘邦恨恨勒马,看着百骑向西北绝尘而去。 南下太子半途折返,中间遇到刺杀数十次。 很快,消息传到咸阳,朝堂大震。 虽然此事行者是将军刘邦,但没有陛下的授意,非战之时,刘邦哪里能领一万人? 他们在咸阳生活的水深火热,生怕突然被抓进咸阳狱溺死,一直期盼地就是仁义的太子能拨乱反正。 而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险些被阴狠毒辣的秦二世灭口! 你不想着平定六国叛乱,想着平定太子,坐稳你的皇帝之位,这样溺死我们的时候,就没人为我们发声了是罢? 群臣急了。 十二月十三日,一个多月没有召开的早朝召开了。 这是秦国第一次因为群臣联名上奏,而不得不召开的大朝会。 之前的每一次大朝会,都是秦王主动召开。 群臣起了个大早,在天还没亮的情况下,摸黑赶到了咸阳宫,进入了咸阳殿。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快一个时辰过去了,王座上却始终不见嬴成蟜身影。 凌晨五点出来的他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咸阳殿中的木炭又不知道为何没有点燃,只有蜡烛长明。 他们又冷又饿,难受至极。 但他们咬着牙,没有抱怨,他们知道这必然是狠毒的秦二世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但他们已退无可退。 今日他们不为太子发声,来日又有谁为他们发声呢? 太阳高照,好些秦臣都饿迷糊了,秦二世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坐在王位上,未穿冕服,裹着一袭雪白狐衣大裘的嬴成蟜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刚睡醒。 “昨夜批改诸公奏章直到寅时,朕小憩片刻就来开朝会了,诸公不会怪朕罢?此事朕以为不能尽怪朕,谁让诸公奏章太多呢?” 群臣多是寅时起,此时尽皆恨得牙根痒痒。 他们最近的奏章多是参刘邦,或者为枉死的大臣鸣不平,或是辞呈,或是请开朝会。 哪一任秦王会嫌弃奏章多?历代明君跌出的秦国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竖子! 那奏章你批过一本嘛?传国玉玺都送到姜商手里去了! 不想让我们说话,不可能! “这殿中怎么这么冷?怎么没人给诸公添木炭呢!” 嬴成蟜怒吼。 侍立在其身旁的宦官躬身。 “回陛下,木炭已然用完了。” 嬴成蟜一拍额头。 “哦对,朕勤忧国事,忘了这事。诸公别生气啊,朕睡觉时也没有木炭,每日都吸着鼻涕起床。” 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哆哆嗦嗦地指着嬴成蟜。 “陛下焉敢如此欺辱我等?咸阳家家都有蜂窝煤,户户温暖。宫中没有木炭,难道连蜂窝煤也没有乎?” 嬴成蟜嘻嘻一笑,其身边的宦官却只觉得冷意涔涔。 “蜂窝煤这等低贱之物,朕哪能拿来给尊贵的诸公使用呢?那些黔首,哪里配和诸公相提并论呢?” (本章完) 第489章 先帝刚入帝陵,你为其弟不守孝就算了,要纳妃? “大父!大父!” 胖嘟嘟的王离穿着熊皮做的衣服,跑起来跌跌撞撞,就像是一只小熊瞎子。 其实齐地的气温不算低,十二月份西北都下大雪了,但靠海的这里还只是有飕飕的小凉风,抵御这等小风用熊皮大衣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大父觉得你冷。 身边跟着的乳娘小心翼翼看护,生怕小少爷摔跤。 虽然侯爷说他王翦的孙儿没有那么娇贵,摔跤就摔跤,不要照看得太仔细,活成个废物。 但做奴仆的,哪能真把这种话当真。 距离中庭还有七八步路的时候,乳娘就见到身穿皮甲的管家要杀人的眼色,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乳娘曾在齐国旧贵族府上当差,见过不少大世面,早已不是那个被人严厉看上一眼就战战兢兢的胆小新妇了。 武城侯府不同。 说其他公卿家中的管事眼神要杀人,只是一个比喻而已。而武城侯府的管家是真的杀过人,杀过不少人。 她温柔地牵起王离小手。 “小少爷,府上新来了蔗糖,要不要去吃?” 贪吃的王离睁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 “什么是蔗糖?” 乳娘蹲下身子。 “就是比饴糖还要甜的吃食。” 王离那双大眼睛一下子绽放光芒,蔗糖的诱惑力比和蔼可亲的大父要大多了,嘴上喊着要吃要吃,被乳娘抱着就去往庖厨了。 管家面冷如铁,移开要杀人的视线,担忧地望向中庭内。 他是行伍出身,在王翦还不是武城侯的时候就随之伐燕进楚。如今王翦已成大秦帝国唯一一个存活的彻侯,他的爵位也已然到了八等爵公乘。 他本可以退养在家,享受下半辈子的美好生活。 也可以继续从军,博一个能上咸阳殿,成为兖兖诸公的远大前程。 可这些东西好虽好,却都非他所愿,他只愿跟着能领他永远打胜仗的将军。 他如愿了。 一个有望成为将军的公乘,在他的将军府上当了一个小小的管家。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座县城里还有很多。 但只有他,知道屋中将军不想要任何人进,包括平日最喜爱的孙子。 始皇帝薨了。 目前知道这则消息的,武城侯府上不出三个人,他这个管家是其中之一。 “秦不奉天,秦二世倒行逆施,当今天下大乱已起,武城侯不想再主沉浮乎? “以通武侯在东北的二十万兵马,加上富庶的齐地,武城侯足可自立为王。 “殷通愿率会稽郡归武城侯麾下。” 屋内,会稽郡郡守殷通诚恳弯腰。 王翦一双眼似闭不闭,躺在摇椅上,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但在殷通话音方落。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尉缭的意思。” “通临行前问过尉子,若武城侯愿王,尉子愿为王下国尉也。” “若老夫不愿意呢?” 王翦豁然睁开双眼,自摇椅上缓缓坐起,一双眼瞪如铜铃。 “先王刚丧,你身为秦臣不思效死力,平定叛乱,反而寻老夫兴兵造反,伱就不怕老夫斩你于此乎?” 殷通有些尴尬。 你王翦不是说只要始皇帝一死,你就兴兵造反嘛?怎么现在装起了大忠臣了? “武城侯以为,殷通之官可算高?” 王翦神色不耐。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老夫不是你们一肚子坏水的书生,没那个脑子和你们废话。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夫就斩了你!” 真是粗鄙!当上彻侯也是个蠢人! 殷通赔上笑脸。 “武城侯直率坦然,是通考虑不周。 “天下共有三十六郡,通虽不才,忝为会稽郡郡守。除咸阳之外,外事官再无比通大的。 “若论权力,通掌管一郡黔首生死,民生,九卿也不如通。 “通在秦国已至人臣之顶,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以还要寻武城侯造反呢?” 王翦冷笑。 “因为你们齐人都是商贾卑贱者,若不是我秦国找不出干吏,哪轮得到你窃居高位?先王就该把你们这些六国余孽杀个干净!” 这老匹夫不蠢!不好骗! 殷通提起了万分小心,正要再继续说下去。 王翦自摇椅上站了起来,一声暴喝: “来人!” 一直等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的管家立刻带着两个披坚执锐,跟着王翦上过战场的秦兵入内。 王翦指着殷通。 “将此獠推出去,斩于市集中,头颅割下来装入木盒!” “唯!” 三人异口同声。 殷通脸色唰地一下白到吓人,没有了人色。 “王翦!我乃会稽郡郡守!你敢斩我呜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管家狞笑着一拳打在其脸上,瞄准部位的一拳直接将他下巴打脱臼,鲜血混着口水流淌。 殷通奋力挣扎。 但他这个土生土长生在富庶齐国,从没吃过习武苦楚的齐人,哪里比的上九死一生的秦兵。 他就像是被猎人找到的野鸡一样拼命扑棱,却难逃被抓住带走的命运。 “先王不见,王翦还活着。先王不计较王翦口无遮拦,王翦要天下人闭口以报之! “六国余孽,此事杀之,亦未晚矣,尉缭……” 亲口对始皇帝说,其薨必然反的王翦,仰躺在摇椅上。 手臂搁在眼睛上面,摇椅随着其身子一颤,又一颤…… 半个时辰后,管家拎着一个染血木盒子进入。 “将军,殷通人头在此。” 府上人人都称侯爷,但唯有曾是亲兵,现在是管家的他,仍称将军。 “送去会稽郡,拿给会稽郡领主尉缭。” 王翦言语中杀气四射。 这种话语,管家近一年没听过了。 从前每逢临战之前,王翦在军帐中的言语都会含有如此杀气。 “问他到底什么意思!要趁乱造反乎!” “唯。” 管家振奋应道。 沉浸在大战将起,有仗可打,兴奋情绪的他,没有注意到将军话语有些沙哑,有些凝噎。 ……………… 木盒子搁放在桌案上,是打开的状态。 会稽郡郡守的人头就摆放在里面,面部狰狞,脖子切口不断淌血,已是渗出盒子浸染了桌案。 不是那么浓郁的血腥气在屋子里经久不散。 一身鲜衣的韩信踏入门槛,抽动了一下鼻子就皱起眉头。 “哪来的血腥味?” 他顺着腥气走到桌案前,一眼就看到晨时刚来拜访师傅的殷通,大吃一惊。 “老师,你斩了殷郡守?” 会稽郡内,除了老师,再也没人有这个能力斩殷通。 吃着杏子,对血腥气似乎全然无感的尉缭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弟子。 “老夫斩他做甚?” 韩信松了口大气。 只要不是师傅做的就行,斩殷通是一件可通达咸阳朝堂的大事,见过始皇帝的他对招惹这位秦王有些恐惧。 内心一定,他就起了好奇之心,嬉笑道: “不是师傅做的?那是谁?谁这么大胆子,敢斩一个郡守?这罪必须是夷三族了罢?这个胆大包天的倒霉蛋是谁?” 尉缭塞一枚杏子入口,重重地吐出两字。 “王翦。” 韩信张大嘴巴,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谁?” 尉缭没有立刻回答,嘴中咕哝了一会,吐出一个杏核落在盘中,才淡淡道: “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秦国现存唯一彻侯,武城侯王翦。” 韩信脑子混乱,顺着师傅话往下问,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王翦为何杀殷郡守?” “因为殷通请他造反称王。” “哦,造反称王……造反称王!” 韩信大叫一声。 “殷通疯了!敢造反称王!被那些没脑子的六国余孽骗了罢!信了陛下已死的谣言!” 齐地一个月前开始有始皇帝薨的谣言散布,韩信一直没放在心上。他的大哥赵公明满天下说始皇帝没死,他信大哥。 “陛下确实已薨,继位的秦二世是长安君嬴成蟜,不出半月,齐地就该人人尽知了。” 尉缭神色从容,不管弟子惊骇欲绝的神态,继续说道: “殷通早间找我,就是为造反之事,我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但从王翦斩其头,送来我处,问我是否要造反来看。这贼子定说,我应下了他造反之请。” 冷笑一声,尉缭脸上鸡皮皱巴起来,看着有些渗人。 “呵,也许还说是我要他一起造反呢,真是死有余辜。” 韩信晃晃脑袋,强压下心间的震惊思绪。 “老师作何想,信都听之。” 尉缭慢条斯理道: “三件事要你去办。 “一、设宴款待那送信的兵卒。 “二、书信一封,说我并无反意,诚惶诚恐,对大秦忠臣不二,要那兵卒送回王翦手中。 “三、把你师叔找回来,就说我改主意了。” 韩信迷糊了。 老师你一边跟武城侯说不反,一边又要把要你造反的师叔找回来,你到底是反还是不反啊? 人老成精的尉缭看出弟子心有疑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还不去做?” “唯!” 尉缭盖上木盒盖子,摸着木盒的粗糙纹络,自言自语。 “始皇帝死而地分,真是一语成谶啊……陛下刻薄寡恩,有此劫倒是也不奇怪。 “殷通死了,会稽这块地,便都是我的了。” 反不反,尉缭此时也没拿定主意,他打算再看看,但会稽郡必要拿下。 手握一郡之地,有足够的兵力势力,进退都有步走。 他现在既没有恶了不知为何死命忠秦,能征善战的天下名将,武城侯,王翦。 也没有得罪死自己那位愚蠢的师弟——他要得意弟子韩信,以待他这个老师的礼仪待黄石,就是为了今日。 两边都不得罪,随势而动,因变而行,这就是尉缭的处世之道。 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是对始皇帝还是对六国余孽,他都从没输过,他总是能笑到最后。 叫人来将装着殷通脑袋的木盒子,和他吃下的杏核收下去。 尉缭想着咸阳传来秦二世做下的那些事,皱起眉头。 “行事如此昏聩,以我与此子接触来看,不对劲,这不该是此子做的事,其中必有蹊跷。 “莫非做了秦二世性情大变?这可能性有,但是不大,且再看这竖子还能做出甚事来罢。” ……………… 老臣被嬴成蟜的话气的眼冒金星,空空如也的肚子加重他晕头的病症,竟是一栽头倒了下去。 “快叫太医令来诊治一番!” 嬴成蟜一脸焦急地大喊,胸口都敞开了。 群臣明知其是做戏,心中冷笑的同时还是有些许宽慰。 陛下还愿意做戏,那事情就有商量的余地,怕就怕陛下连做戏都懒得做,那事情就严重了。 “可别死在朕的咸阳殿,那可太晦气了!” 群臣桌案下的手攥紧,压在屁股下的双腿绷起。 先前的情绪还没散开,就凝固了。 这戏做了,却不如不做,这分明是把他们这些朝堂重臣当做伶优一样戏弄! 一大臣站起,声泪俱下。 “陛下如此言说,真令人寒心呐!” 嬴成蟜拉上衣襟。 “黔首心寒一辈子,朕心寒近三十年,要你们心寒这一上午,不过分罢?” 一身体肥胖的大臣艰难站起。 “黔首何以心寒?是为陛下不放太子归都,尽人伦,失孝道,天下将大乱而陛下只知享乐而心寒。” 嬴成蟜笑意盈盈。 “那朕为何心寒呢?” 肥胖大臣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满脸都是正道的光。 “陛下心寒,是因为这满堂忠贞之士不遂陛下心愿!是我等做忠言逆耳的比干,不做顺陛下心意却要陛下犯错的费仲!” 啪啪啪~ “彩!” 嬴成蟜鼓掌三连。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朕怎么听说,民间对朕歌功颂德,好些还将朕的牌位立了起来?朕给黔首蜂窝煤,朕让他们活,他们待朕才是君父。可没有像你们一样,吃着秦国的,骂着朕这个秦王。” 群臣骚乱,数人争前恐后站起。 嬴成蟜摆了摆手。 “先不忙,朕要宣布几个事,凑一块说。 “朕膝下无子,准备纳妃,谁是管这块的准备一下,朕准备一次性纳多点。” 群臣愕然。 先帝刚入帝陵,你为其弟不守孝就算了,要纳妃? 献祭好友一本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第490章 痴儿,我不听,又能活多久呢? 毫无疑问,这是大不孝,比不要太子入都还要不孝,最崇尚拳头解决问题,不看重礼仪的秦朝都接受不了的不孝。 百官哗然,议论纷纷,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花白胡子的宗正身上。 宗正,九卿之一。 掌王族亲属及登记宗室谱牒,王族宗室有罪,则绝其属籍。 秦二世结婚,宗正筹备。 老宗正是真的老了,精力严重不足,坐在案前点头不断,昏昏欲睡。 这么冷也能睡着? 群臣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老宗正身上穿的衣物鼓鼓囊囊,和众人所穿衣物相比厚上至少一寸! 好像老宗正早就知道殿中寒冷,出门前特意多加了几层衣服一样。 群臣眼中泛起比殿中温度还要寒冷之意,移开了视线。 看样子,主管此事的老宗正在陛下没有敲定此事前,是不会醒来了。 嬴成蟜不在乎下面人怎么看,伸出两根手指。 “聒噪! “都闭嘴,朕要说第二件事了。” 咸阳殿安静下来,没有人想走一圈咸阳狱,然后被离奇溺死在溺桶里,满身污秽而去。 “黔首待朕如君如父,朕该以亲子回报之。朕登基为皇帝,如此喜事该普天同庆,该大赦天下,各地牢狱除死刑犯外尽皆免罪,废除隶臣妾。” 这次没有哗然。 堂下的臣子们低着头看着身前桌案,眼中冷意足以凝成冰渣。 化名姜商的相邦吕不韦昂首挺胸,缓缓摇头。 左丞相李斯那张比《秦律》还要刻板的脸上,眉头紧蹙。 老宗正磕头频率一顿,有醒来的迹象。 惯以铠甲示人的郎中令章邯,穿着不常在身的黑色官服,坐的有些难受。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这操作虽然以前的秦王没有整过,没有先例可查。虽然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就是一个法治国家,如此行事有自堕官府威严之嫌。 但,相比于嬴成蟜最后好像随口说的废除隶臣妾一事,就根本不算什么事了。 奴隶这两个字,在华夏一直到民国时期都还存在,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卖身契这东西才消失。 能坐在朝堂之上,哪家里没有一大堆的隶臣妾? 若说先前纳妃只是嬴成蟜私德有亏,那废除隶臣妾就是犯了众怒,侵犯了所有贵族的核心利益。 没有了隶臣妾,他们的地谁耕?出行的马车谁架?伺候人的活计谁做?心情不好想杀人的时候杀谁? 堂上一片诡异死寂。 嬴成蟜态度一如往昔,还是好像没有看到似的。 不穿冕服,在这等重要场合只穿着一件雪白狐裘大衣的他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就忘却了许多东西。 比如礼数,比如臣心。 “诸公莫急,等朕讲完最后一件事,你们就可以开口了。” 嬴成蟜笑了起来,笑容和堂下死寂一样诡异。 “来人,把朕的绝世神驹牵上来!” 随着他的大喝,殿门大开,呼啸的北风一拥而入。 还没在宽阔的大殿中走上那么满满一圈,就又被重新挡在了殿门外,不甘地在门前嘶嚎,呜呜呜得有如鬼叫。 咸阳妇人通常以此吓唬幼子,再哭就被妖风捉了去,幼子闻风声而止啼。 两个甲士牵着绝世神驹走到朝堂最前。 嬴成蟜喜不自胜,身子前倾,两只胳膊支在了膝盖上。 “这匹千里马!朕与诸君共视之!” 今日心中已是受到诸多冲击,以为心如止水不会再乱的群臣抬头看去,均都狠狠愣住了。 饶是他们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视线落在那匹千里马的时候也是道心破碎。 那千里马头上有小角,四肢细长,尾巴又短又小,身覆短毛,站起来不到甲士臂膀。 眼窝深陷,通体褐色,扭着小巧的脑袋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这些坐着的人。 这哪里是绝世神驹,分明是一只普通的小鹿!是鹿鸣苑中最常见的鹿! 看着堂上群臣错愕到不知所措的表情,嬴成蟜笑得更开心了。 指鹿为马,历史名场面,他期待已久。 “朕看诸君的表情,似乎对朕的千里马不甚满意?这可是朕自匈奴圣山,狼居胥山上找到的圣马,不神俊乎?” 秦臣们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但说话的人一个没有,堂下寂静依旧。 嬴成蟜大手一抬,笑哈哈道: “诸君,到你们开口之时了!” 博士周青臣扶着桌案站起身,忽然一个趔趄,他的后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没有回头看是何人下黑手,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选择。 “此马之神俊,乃臣生平仅见!踏雪乌骓与之相比,有如萤火与皓月争辉也!” 嬴成蟜哈哈大笑。 “言语中听,朕就喜欢诚实的人,赏五十金!” “谢陛下!” 周青臣弯腰幅度极大,脑袋都磕在了桌案上,声音不大不小。若不是他记得秦二世不喜欢跪拜,此刻就是五体投地了。 “奸臣当道!秦之将亡!” 左丞相李斯立时站起,不为廷尉的他却好似还有着法家一切尽依法的苛刻! “这分明是一只鹿,你怎敢说是一匹马!晏晏朝堂就是被伱这种谄媚之臣污染,欺君罔上,斯打死你!” 李斯扑了过去,抓住周青臣就是拳脚相加。 出师荀子的李斯六艺精通,拳脚功夫很是不俗,打的也习武的周青臣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 第一个站出来说小鹿为神驹的周青臣,在格挡招架间隙高呼。 “朝堂之上无礼至此,你可将陛下放在眼中!” 这连声呼叫不但没有招来嬴成蟜的叫停,反而招来了更多的拳脚。 “贼子该打!” “诛之诛之!” “虚读圣贤书!我来助左相!” “……” 一个又一个秦臣扑了上去,周青臣一瞬间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两只手臂再也招架不过来八方拳脚,呼声顿止。 “放肆!” 嬴成蟜大怒,猛的一拍王座。 “都给朕停手!” 四五十号人,没有一个停手。 他们下拳下脚都是极重,每个人都红着眼咬着牙下死手。 他们就要在秦二世面前把周青臣活活打死! 以此行为告诉秦二世,他们反对的态度有多坚定! 你是皇帝,我们打不了你,但我们能打死你的走狗! 四五十个全都是上得朝堂的重臣,他们就不相信座上那竖子能因为打死一个博士,而把他们通通下咸阳狱溺死。 这个时候,谁来阻止,谁就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就打死谁。 秦国尚武,就是文臣也大多有一把好武功。 四五十号人一起动手打一个人,就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高手来也拦不住,这四五十号人武功几乎每个都称得上高手,就是被打的周青臣也一样。 武功高手,多是富人。 突然,坐在朝堂最前列的国尉廉颇动了。 这员被武安君白起忌惮不与战的老将窜了出去,如猛虎下山! 靠着一顿饭能食肉十斤的体魄,硬生生撞开了一条道,这条道上的所有人都被他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拍到一边。 郎中令章邯也动了。 没穿铁甲的绝世高手依旧是绝世高手,赤手空拳比不过嬴成蟜的他闯进包围圈,以巧劲抛出重臣,比廉颇温柔得多。 蒙毅也动了。 早早就为内史的蒙家次子一脸坚毅之色,迈着很是规整的军步冲向了混乱的人群。 听王令,是蒙家创始人蒙骜为后世子孙打出来的处世之道,存活之道,不可更改。 加入战圈的人越来越多,但不都是阻止的,还有上去要打死奸臣周青臣的。 秦国朝堂上打架斗殴这种事屡见不鲜,对于尚武的老秦人来说,嘴巴说不过就用能打嘴巴的手说话,这很秦国。 但从没有哪一次的斗殴事件如此凶恶,波及范围包括了整个朝堂,几乎所有朝臣都加入了战团。 他们分成了两派大打出手,直到披甲执锐的郎官们冲进来才得以停息。 周青臣被打的仅剩一口气,若不是有如上古凶兽临凡的廉颇护着,早就被打成了肉糜。 他很不幸。 但和七个失去性命,太医署一众医者当场摇头表示没有生命体征已经死掉的朝臣相比,他又是幸运的。 周青臣的幸运不止于此。 震怒的秦二世用要杀人的目光看着引发了这场打斗事件的李斯,冷冰冰地道: “李斯,你曾为廷尉,《秦律》该背的很熟。朕问你,在朝大打出手,该处以什么刑罚。” 左丞相李斯眼角有一处淤青,脸也肿了一些。 他掸掸官服上的脚印,高傲得哈哈大笑。 因为脸肿,而有些含糊的言语如惊雷一般,在咸阳殿上震的响亮。 “斯动手前,就未想着活命!大丈夫,死则死矣,焉能事无德之君!昏君!你杀了斯罢,斯随先王而去!溺死在便桶又如何?那些污秽,都将成为斯在青史上的荣耀!” 傲骨铮铮站在场中的李斯,像是一个巨人。 “彩!” 痛打周青臣的秦臣们鼓掌喝彩,说着这才是文人风范,打眼一看就有六十多人。 但站出来慷慨激昂,说着与左相共进退的秦臣却只有四个。 他们笑得和李斯一样豪迈,要昏君将他们和左相投在一间牢狱,溺死在同一个溺桶的他们将蹭着左相光辉,青史留名。 “好好好。” 嬴成蟜笑得阴冷,鼓掌叫好。 “你们想死,朕偏不让你们死,朕对你们网开一面。 “朕将你们流放到大漠,要你们这些不识神驹的去狼居胥山上好好看看圣马! “自禹王建虞,至今已有两千年,忠臣数不胜数,流传下来的也就只有挖心而死的比干。 “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未受死刑,只受徒刑的忠臣,能否被历代史家记下来! “拖下去带走!” 五个人满脸愤怒,在朗官们的押送下大声喊着昏君昏君,秦国基业将尽毁在你这竖子手中,杀了我杀了我这样的话。 没死的他们,青史留名的可能几乎没有,因为无数死了的忠臣都留不下一个姓氏名。 留下的群臣没有觉得秦二世大度,只觉得秦二世阴毒。 流放大漠,这和死刑的区别就是能不能上青史。 大漠压根就不是秦国的土地,过去就是个死,那些落后愚昧的胡人对待秦人向来不客气。 “李斯殿前斗殴,徒刑到瀚海,除爵,除左丞相之位。 “新的左丞相,由慧眼识马的周青臣来做。” 昏迷不醒的周青臣一动不动。 但凡有一点意识,此刻都会挣扎着谢恩,对这些险些把他打死的忠臣们感激涕零。 一顿打,把他从博士打到丞相,一步登天。 嬴成蟜打了个哈欠,点指着受到惊吓,在甲士手中不断挣扎,刚从鹿鸣苑捉到的小鹿。 “诸君再仔细看看,这是马是鹿啊?” ……………… 指鹿为马…… 屋子里满是药味,荀子卧在床上,静静听着学生浮丘伯讲述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 “……场中二十多奸臣说那是马,多数人则沉默不言,弟子也是其中之一。陛下最后实在没法,只好承认是他看错了,误把一只鹿当成了马。在多方肱骨请命之下,陛下终于同意了太子进都,入帝陵拜先王。 “纳妃,大赦天下,废除隶臣妾这几个事将在相邦起草好章程后实行,陛下退步,已是一大进步,臣公们不好继续相逼……” 咳咳咳~ 听到半途,荀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浮丘伯连忙止住话语,扶起老师,拿起桌案上冒热气的药汤。 “老师,先吃药罢,吃完弟子再给你讲。” 荀子接过药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两下就送入口中。 无视口腔中无处不在的苦味,道: “我自己来,边吃边听,你继续说。” 浮丘伯一脸担忧。 “医者说了,老师这病不能劳神,该静养下去才是。老师,为了我们这些弟子,你就听一句劝罢,别管这些了。” 荀子忍着喉咙的咳意,勉强笑了笑。 “痴儿,我不听,又能活多久呢? “算了,去把陛下请来,见见我这个要死的老人。” 浮丘伯不动。 荀子眉头蹙起,剧烈咳嗽不止。 “快去!” (本章完) 第491章 李斯:昏君,你待如何?改变主意,要杀斯了嘛? 浮丘伯学问深厚,名气极盛,咸阳世家尽以子女拜在其门下为荣。 能让勋贵子女上赶着凑上来行拜师礼的浮丘伯,在荀子面前,是弟子。 无法更改师志的他眼含热泪,冲形容枯槁的老手深施一礼,跑出去为老师寻那个昏君去了。 浮丘伯对秦二世观感最差的点,不是行事骄纵堵塞言路。而是嬴成蟜回到咸阳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卧榻在床的老师。 用汤勺舀了数十下黑色药汤,陶制的勺子和碗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 一口气喝干了这碗药汤,荀子将药碗放回在桌案上,缓慢,一丝不苟地躺下了。 他头枕在装有麦穗壳的麻布枕头上,身体躺平,两手交叉放在腹上,这才闭上双眼。 他身体很虚弱,很累。 但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绝不容许自己衣裳凌乱,和衣而卧。 他是儒家门生。 贫贱而好知礼,则志不慑。 不知过了多久,荀子微微睁眼,朦胧视线中,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光凭一个模糊影子,荀子就能断定,这是他的君上,当今大秦帝国皇帝,秦二世,嬴成蟜。 眼前的年轻人头上多了许多头衔,但那气质与面貌,和七八年前在兰陵相遇的时候没两样。 “偷偷摸摸来,又偷偷摸摸走,明明陛下才是此间府邸主人,怎么活得像个窃贼?” 荀子一边笑着说,一边靠自身力量费力坐起,拒绝了嬴成蟜伸出来的援手。 “没脸啊。” 嬴成蟜坐在床榻边,一脸苦笑,满是歉意。 自从回到咸阳以后,其实他看过荀子很多次,只是都是在荀子熟睡的时候。 荀子清醒的时候,嬴成蟜就忙于找一只像千里马的小鹿,忙于老宗正商讨一下一次纳七八个妃子合不合适,忙于要章邯拿起宝剑与之一战…… 他总有忙不完的事。 “兰陵一事,怨不得陛下,陛下不必因此而自责。” 老人轻微喘息一会,笑容不减。 “就算真是陛下所为,和陛下已做,要做的事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嬴成蟜轻声道: “这要是让科学家听到,必要找荀子的麻烦。强大的不命令弱小的,人多的不抢劫人少的,富贵的不侮辱贫穷的,一直是墨家的行事准则。” “这也并不见得罢,韩地一事,科学家亲身参与了,也没见他说什么。一个认定墨子所著的《天志》、《明鬼》二篇,皆是要世人心有所怕,而行事有度的墨家巨子。若是将真实心思尽展,早与卿一样,被斥为异端了。” 荀子坐直身子,习惯性得去扶正头上的树冠,摸了个空,默默放下手。 “荀子这话,是说若是能达成目的,在过程中牺牲一些是可以的。” “若是牺牲有必要,是的。” 嬴成蟜递上一碗清水。 “这可不像儒家的话,孔子应该没有这么解读过‘仁’罢。” 荀子低头接过称谢,喝下稍稍有些烫的热水,干枯的身体中便又注入了些许能量,能多说一些话。 “去年这个时候,卿会斥责这个观点。将其说为歪理邪说,是不正之风,脑中有如此观念的人枉为人子。 “今年不如此说了,陛下,卿要死了。” 谈论到自身生死大事,老人的脸色很平静,完全没有被生死间的大恐怖吓到。 “今日卿不与陛下说什么文绉绉的大道理,也不与陛下论道,卿想和陛下说几句真心话。” 嬴成蟜心情沉重,却佯怒道: “荀子是怪朕以前没有说真话嘛?” “陛下从前说的真话,就和陛下刚说的这句话一样,不是字的本意,要猜其中之味。突然想起,卿似乎没有资格指责陛下,卿也如此。” 老人拱起双手,四指相合,微微下拜行礼。 “卿的头脑已然愚钝,猜不透陛下言外之意。请陛下今日当卿为不识字的农夫,这是卿最后的请求了。” 嬴成蟜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行了一个和荀子一模一样的礼,一丝不苟。 “长者愿,不敢违。” 见礼过后,两人正对而坐,荀子率先言道: “陛下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昏君嘛?” “那要看对谁了,对关中黔首而言,朕应是历代秦君最好的一个了。” “可没有了能管黔首的官员,陛下一个人就能将意志贯彻实行嘛?” “朕当然不是一个人,韩地学堂中的学子们不能出相入士进朝堂,但做个听话的干吏,朕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事有朝堂兖兖诸公,小事有这些韩地学子、诸公家臣,大秦帝国从来没有哪个秦君能像朕一样,掌控力如此强大。” “指鹿为马,要忠贞之士北上,留奸佞谄媚之徒与朝堂上,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嬴成蟜止不住地冷笑一声。 “忠,奸,这两个字说来简单,谁能真正分清呢?秦国立国的根本就是一个利字,利字分什么忠奸呢?都是为了利字而奔波劳碌,哪有几个一心为公?既然如此,朕以鹿马之辩留下一批听话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只要他能把朕交待下去的命令执行到底,听朕的安排把事都做好,在这一点上,荀子口中的奸臣,要比那些所谓忠臣强了不止一点。朕现在要的是对朕毫无保留的能臣干吏,忠,奸两臣,那是扶苏该考虑的事。” 荀子定定地看着嬴成蟜双眼,嬴成蟜毫不避让。 许久,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手捂着嘴,说不出来话。 嬴成蟜很担忧老人身体,很想要这场谈话结束,要老人躺下休憩。 他一直没有在老人清醒时见老人一面,除了因为兰陵县的血案以外,也有让老人不要劳神国事的想法。 但他一直没动,坐的笔直。 像是一口大钟,等着为老人敲响最后一下,了了老人心愿。 “咳咳,你,你太急了,咳咳咳。” 手撑着膝盖,脸色发白,将桌案上喝了一半的热水又送入肚里,老人这才感觉好受一些,至少能说话了。 “陛下初心未变,但做事却太急了。 “继续下去,不出一月,秦国朝堂成了你的一言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满朝文武尽是如周青臣一流,只知道对你歌功颂德,将你所有的命令都执行到底,再无敢面刺你者。 “卿知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但陛下,人哪有不犯错的呢?陛下就能保证,自己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嘛? “若是陛下的智慧可以不需要他人谏言,那何必还留有朝堂呢?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朝堂要有人能说话。 “纵然他们出发点是为己利,可只要在叙述过程中,他们会千方百计找出道理,陛下就能从另一个角度对事情有新的认知。 “就像是分封制和郡县制,群臣大多选择分封制,是因为他们想要土地。但分封制就没有可取之处嘛?他们说的分封好处都是错的嘛?不是的。 “你的心是好的,想要苍生不再受苦受难,这是黎庶之福,但不能这么干。 “卿在活着的时候,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正直且符合儒家规范的君子。但卿知道,君子是治不了国的。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想要得到,就一定要失去。韩地若是没有经历战乱,现在仍旧是韩国遗贵的天下,哪里有朗朗读书声,百姓笑颜呢,所以卿这样的人就不该存在嘛? “你现在是秦国皇帝,世人都要尊称你一声陛下,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所以你必须要容人。 “有儒家门生一直秉持一身浩然正气,凛然不可侵,这片天地再黑暗压抑,也永远有一束光照着。 “这束光就是一束光,能看能触,却不会滋养万物。你不能因为它看似没有实用就掐灭,它照下来就是最大的作用。 “这个天下要有做实事的人,也要有做不成实事但道德极高的人,还要有极尽谄媚之能,为你背锅替你做那些坏事的人。 “你要做的是在朝堂上高高在上,在市井间与民同乐。大多时候听忠臣逆言,少时候被奸臣蒙蔽,但最后醒悟怒斩奸臣的皇帝……” 不为传统儒家所认同,自称儒家,却教出了两个法甲巨擘的最师荀子一直在说话。 说到碗中连续五碗微热清水,说到窗外的天色从白至黑。 其间无数次咳嗽不止,嬴成蟜七次相劝明日再说,都被老人以最后心愿为理由拒绝。 内儒外法,内圣外王。 荀子的事功学问在儒生眼中就是彻彻底底,唯利是图的法家学说。 而荀子本人却又自诩君子,定出了三个理想人格:士、君子、圣人。 三个层次之间是由低到高,层层递进的,是依据知识、能力、道德等方面所达到的不同程度来区分的。 这无疑自相矛盾。 法家眼中就没有道德这两个字,第一以君王意志为基准,第二就是法令。 儒家眼中有法令,但是法令要为道德让路,也就是礼。 嬴成蟜曾就这个问题打趣过荀子无数次,每次都能要这个老人闭嘴不说话,讲不出什么道理来。 听着老人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吃力的话,终于得到了答案的嬴成蟜心间酸涩。 老人行事、学问自相矛盾,老人知道。 老人在稷下学宫教事功学问,是为了让门下弟子们办实事,改变这个天下。 老人自诩君子,一直以继承孔子意志自居,是要以一生来为天下立心一颗道德之心。 这场谈话在夜半结束。 嬴成蟜亲眼看着老人面上带着一丝笑意,沉沉睡去,颤抖着手去试探老人鼻息。 微弱。 嬴成蟜松了一口大气。 以他的武功,早就察觉老人虽然身如烛火,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灭,但终究还是未灭。 试探鼻息,是他不自信,也是害怕。 回到咸阳,入土为安,埋在武安君白起坟茔旁边的老将王齮,就是无声无息走的,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他。 完成封狼居胥,了了最后心愿,就溘然长逝。 嬴成蟜很怕荀子也是如此,怕教导他如何做一个皇帝是吊着荀子的最后一口气,教完了,就走了。 嬴成蟜轻手轻脚掩上房门,门外是荀子的五大弟子,都是闯出了不小名声的。 咸阳贵族理想中的老师,浮丘伯。 继顿弱、姚贾之后,以口舌之能雄霸咸阳的无双辩才,陆贾。 精研《诗经》,对其解读无出其右,开创的毛诗不为秦人认可,却风靡楚地的诗人,毛亨。 先是重金购买人奶,后养了八个奶娘,祸害了好些寡妇,接替嬴成蟜竖子名号,为咸阳不耻的色中饿鬼,张苍。 站在众人身前的,则是被荀子逐出师门,又重回荀子门下,以一介楚国小吏,升到秦国文臣之顶丞相,一日之间化为乌有,被贬谪到瀚海的法家巨擘,李斯。 浮丘伯、陆贾、毛亨,看着嬴成蟜的眼神很复杂。 从嬴成蟜进去开始,他们就在外面等候了,一直听两人说话到现在。 准确的说,是听老师说话到现在,嬴成蟜除了进去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以外,就没怎么说了。 他们几次三番想冲进去要老师休息,都被李斯拦下了。 没有韩非,在稷下学宫大放光彩,到了秦国依旧光芒万丈的李斯就隐隐然是他们首领。 有着一扇门挡着,荀子说话又是有气无力,他们属实听不清什么。 但作为老师的荀子在生命倒计时,愿意耗费心血与嬴成蟜说话,这本身就证明了对其的高度认可。 三人一时之间,不知该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秦二世了。 从嬴成蟜做的事上,他们依旧认定其是昏君,但这个昏君却得到了老师认可…… 嬴成蟜神色冷淡,冲着这五个人点点头,然后瞥向头前的李斯,摆了下头,冷声道: “你跟朕走,朕有些事要问你。” 从五人身边走过。 李斯冷笑一声,凛然不惧,快步跟上。 “昏君,你待如何?改变主意,要杀斯了嘛?” (本章完) 第492章 吕叔,你相信我嘛? 在张苍若有所思的眼神下。 在浮丘伯、陆贾、毛亨敬佩高尚品格,不畏强权的眼神下。 李斯高昂着头,像是一只高傲的大公鸡,跟在嬴成蟜的身后,没有一星半点的臣下感觉。 嬴成蟜随意找了一间居室进入,看了一眼厅堂里张望着的四人,对随后进入的李斯加重语气说道: “关上门。” 失去官职,爵位的李斯只迈进房中一步,就站在门前不再进去,靠在房门上,声音洪亮。 “事无不可对人言。” 正要做下的秦二世怒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响声清脆。 “你就是如此对待你的君王乎?” 李斯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和他那张脸一样刻板,就像是定了法令。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陛下夺斯爵,除斯官,流放斯至瀚海。 “如此行径连土芥都不如,陛下想要斯如何对待你呢?斯之所以没有拿着盾牌,提着刀剑行刺。是恐家师不喜,非不愿,不能也!” 嬴成蟜抓起桌案上摆放的茶盏,用力砸了过去,正中李斯额头,头破血流。 “要不是看在荀子的面上,你当朕会放你出咸阳狱!让你再一次当面激怒朕乎!” 愤怒的嬴成蟜就像是一头狮子,咆哮的声音让看到李斯被打,想要过来说和的四大弟子驻足不动。 鲜血从李斯额头流到脸上,又滴在了衣襟上面,凄惨又狼狈。 但他高昂的头颅依旧是不愿低下,反而比之前昂的更高了些。 嬴成蟜怒极反笑,大喝一声,叫来随行郎官将李斯带去太医署求医。 李斯不走,被两个郎官硬架着出了门。 怒气冲冲的嬴成蟜出了长安君府,上了驷马王车,隔着一个车帘对车辕上的章邯道: “看好李斯,别让他死,要夏无且亲自诊治,朕不希望明日听到一茶盏砸死一个人的事。 想利用朕,踩着朕名留青史,做梦!” “唯!” 连夜被送到咸阳宫,带到太医署的李斯没有死。 在医家传人夏无且的手中,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只是看着吓人的皮外伤。 人没死,自然也没有一茶盏砸死一个人的故事流传。 但有别的故事流传。 送往咸阳宫的这一路,被郎官押送的李斯如同囚车游行的囚犯一样在咸阳路上转,脸上,衣襟都满是鲜血的狼狈模样,被许多人看见了。 李斯刚正不阿怒斥陛下,陛下愤而掷盏的故事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李斯的清名开始在各个世家推波助澜下在关中传开。 他们不敢直接对抗秦二世,但敢将秦二世反感的人树立成一个典型。 这样的小事在当下看似乎没什么用,但就是这样一个个没用的小事,累积在一起才能成为足以颠覆皇帝的大事。 如果想压死骆驼,就要最后一根稻草到来之前,提前准备好数不清的稻草。 一个车队自咸阳北城门出,向着西北进发,一百个车队护卫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 这是押送以李斯为首的五个秦臣,去往瀚海的车队。 秦二世为表大度,无谋害这五位奸臣之心,特意从军中拨了一名百夫长,带百名秦兵,保护这五个秦臣安全抵达瀚海。 不是被如同狗一样牵着走路,而是坐马车而行。 这是自秦非子受封秦国以来,秦国流放犯的最高待遇。 没有人以为这是秦二世心善。 流放就是流放,还是流放到不是秦土的瀚海,结果必然是个死,怎么去,很重要? 坐着马车很舒服,但知道是去送死,这一路身体无碍的行程,内心难道不是最大的煎熬? 车厢内,蔡妍看着额头上有一道新鲜血痕的夫君,恨恨咬牙。 “我要咒死这个昏君!” 李斯听着车轮压在地上的声响,摸了一下额头手伤部位,感到有些疼痛的他却露出一丝笑意。 “不可对陛下不敬,陛下是在成全我。” 蔡妍一脸不解,除官夺爵,流放瀚海,打破你的头,这是成全?自家夫君是被打蠢了嘛? “你若相信斯,就别问了。 “要不了几年,斯会带你们重回咸阳城,斯的爵位和官职会比现在还要高。” 蔡妍靠在李斯怀中。 “我自是相信夫君的,天涯海角,都随夫君走便是了。只是瀚海苦寒,恐我们那几个孩儿受不住……” 听着细君担忧哀伤的言语,李斯脑中想的能要一个不识字的女人一年间能言语成文,简体字,真是可怖。 搭配上活字印刷术和纸张,两年韩地学堂培养的官吏数量,足可媲美韩地二十年士子之数。 “安心,我们不会到瀚海。” 相邦府后堂,除了姜商以外,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包括左丞相周青臣,右丞相冯去疾。 相邦府的人早就习惯了。 自传国玉玺秘密运到相邦府,自章台宫从秦王理政之地变成荒淫宫殿,相邦府后堂就成为了大秦帝国最高政务地。 勤勉的秦二世这个月已经是第二回来了。 刚为左丞相的周青臣羡慕地向内张望,他真的很羡慕被单独留下,为陛下最为信任的相邦姜商。 他记得先王在时,陛下曾在朝堂上招募他,希望他能成为其府上门客。 若是当初他答应了,那么现在后堂中就应该有他一席之地。 “李斯走了?” 被周青臣实名羡慕的吕不韦放下手上奏章,轻声相询。 嬴成蟜点点头。 “走了。” “他是个聪明人,看出了你要做什么,不想陪着你遗臭万年。” “是啊,他真的很聪明。” 嬴成蟜笑了笑。 “人前人后,口风都是滴水不漏,吕叔从前说他是和你一样的商人,还说他是赌徒,如今看来,是走了眼咯。” “用和你这两年的情意,换了一次流放。赌你这个人念旧,不会杀人,老夫看人除了你看不实在,就从没出过错。” 嬴成蟜竖起大拇指,敷衍道: “是是是,吕叔最厉害了。那吕叔猜猜,李斯是要去扶苏那里,还是将闾那里。” “上郡。他这个人,不会满足于虚名的,今日丢下的一切实利,来日都会加倍找回来。” 吕不韦一边说,一边从叠的整整齐齐的奏章中抽出一张递给嬴成蟜。 “李斯这一走,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也是帮了你分化的忙。朝堂已然初步稳定,你不能再懒散下去了,看看这张武城侯奏表。” 嬴成蟜顺手接过。 “皇兄做皇帝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让他干,独揽大权。我做皇帝了,让你独揽大权你还不干了,非要我理政。 “吕叔啊,我就想像阿父一样轻轻松松,做一个甩手的王,你就勤勉一些罢,大印都在你手上呢。” 吕不韦不理,不回应。 嬴成蟜耸耸肩,只好聚精会神看起了奏章。 不到一盏茶时间,嬴成蟜就看完了,笑容更浓郁了。 这封奏章开头先是贺新君登基,然后说了会稽郡郡守殷通意欲谋反已被诛杀,封地多在会稽郡的尉缭似也有不轨之心,请领兵诛之。 “你还笑得出来?” “当然笑得出来。我都做好王翦起兵造反的准备了,结果这位武城侯竟主动要带兵平乱,真是意外之喜。” “齐地遥远,具体情形犹未可知,焉知不是王翦意欲谋反,而殷通发现其不臣之心,王翦杀人灭口,恶人告状。” “那依吕叔之见,应该如何呢?” “自然是遣人入齐,面见王翦,等人回来再定诸事。” 嬴成蟜静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 “东海郡、琅琊郡、胶东郡、济北郡、临淄郡、会稽郡,齐地六郡兵马尽归王翦统率。 “再给王翦自招兵马之权,上数不计,便宜行事。” 吕不韦豁然变色。 “胡闹!齐地当初就没有遭受兵乱,若是王翦意欲谋反,以他带六十万秦兵踏破楚国之能,攻破函谷只在数年之间! “其子王贲坐镇东北,三番五次上表,意欲征讨东胡。若是这父子二人联手,以王贲统率的东北边军加上齐地兵马……” 吕不韦倒吸一口凉气,说的自己都害怕了。 大秦帝国最能打的人,不是如今声名鹊起的西北蒙恬,而是王翦、王贲两父子。 六国之中,五国都是这两父子所灭,大秦帝国唯一的一家一门双侯! 嬴成蟜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恐惧之色,面色平淡。 “我们拦得住嘛? “吕叔应该最清楚,齐地那边有多少反叛势力蠢蠢欲动,或者是已动。 “田横、田儋、田荣三兄弟复齐旗号马上就打起来,张良一心兴复的韩国也将借齐地还魂。 “还有长年追查不到的项氏一族,齐楚两地游动频繁。 “吕叔,你说,我们怎么拦? “皇兄身死,这天下必然大乱,拦不住。” 吕不韦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嬴政死的真不是时候,然后还是坚决反对。 反对理由很简单,这些所有的反叛势力加起来都没有一个王翦吓人。 就算知道有李牧、廉颇两员名将,吕不韦也不想给王翦机会。 “隆冬时节,无法远征。 “与其让那些六国余孽兴盛壮大,不如信任王翦,兵马只有那么多,王翦招的多,六国余孽就招的少。 “远水解不了近火,让那些只惧怕皇兄的六国余孽,见识一下武城侯的锋芒罢。齐人没有流过血,这次补上。 “就这么定了,写回书罢。” 吕不韦按着左胸,其内有一颗扑通扑通,跳速越来越快的心脏。 “若是王翦聚拢齐人西进,直逼函谷怎么办?” 嬴成蟜回道: “若真是如此,齐地那些七七八八难以数清的六国余孽,不是被王翦消灭,就是被王翦收到帐下,到时候正好一举灭之。” 吕不韦加重语气,深刻提醒。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来自李牧,还是来自廉颇,亦或是蒙恬。 “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面对王翦,谁都不敢说必胜,何况还有一个王贲。 “李牧胜过是占了守城的便宜,二者互换,他可敢言能下王翦之城?” 嬴成蟜摊开双手。 “你看,我下决定你又不遵,还要找我来多做事,你这不是架空我嘛?”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恨恨地道: “我只是不想死后见你阿父的时候,无颜面对之!” 说着话,摊开一张黄纸,在上按照嬴成蟜的意思给武城侯回文。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既然成为秦王的小秦王仍然固执己见,那他只有支持。 他相信嬴成蟜,从那个孩童弹琉璃球的那天开始就相信了。 “你最近杀心过于重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西北归来,你一路嚣张跋扈,就是为了少杀些人。” 嬴成蟜四仰八叉地躺下,闭上双眼。 “那些人该死,早二十年就该死了。 “兼并土地,逼良为娼,把人逼到绝路,再以一斤粟米签下其人,收为隶臣妾…… “他们人头的唯一作用,就是帮助我恐吓住群臣。” 毛笔在纸张上书写不断,吕不韦有些担忧。 “我怕你杀不住手。 “从前你不会说齐人没有流过血,这次补上这种话。 “对生命要有敬畏,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现在当了王,虽然做的事还是为民,但好像民的地位在你心中低了许多。” 许久,没有等到嬴成蟜回应,吕不韦便住嘴不言,一直笔耕不辍。 直到写完,他才转头去看嬴成蟜,看到嬴成蟜胳膊放在眼睛上,呼吸平稳,似已睡去。 老人叹了口气。 韩地的事,是他一生的痛,摆满他屋子的那些牌位,每次都会让他的心如针扎一般,他不希望嬴成蟜晚年也是如此。 行差踏错一步,后半生都会伴随悔恨。 “吕叔,你相信我嘛?” 吕不韦失笑。 “我若不信你,会替你代笔写这封回书?会按照你的吩咐做计划实施?” 嬴成蟜一句废除隶臣妾说的轻松,但怎么废除呢? 所有世家把隶臣妾都放出来?那放出来的隶臣妾怎么安置呢? 这些具体步骤,都要吕不韦打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