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情》 1. 第一章 肃穆富丽的正堂内,沈不言被人翻检着身子。 她羞得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但仍旧没有办法,只能缩手缩脚地站着,似乎这样把身子佝偻起来,就能隔绝那两道挑剔的审判目光。 坐在上首的沈老太太支着单片西洋老花镜,道:“最要紧的是胯部与臀部,女人好不好生养,就是看这两处。” 底下的沈大太太道:“单论这个,三姑娘倒是赢了四姑娘,不如就直接定了她吧,姑爷也快回来了。” 沈老太太沉默了下去。 沈不言方才还兀自惊怯着,不明白往日老太太与大太太都对她视而不见,今日为何独独要把她叫来正堂,她来时的路上还担心着火炉上熬着的汤药,想着她离开了,厨房那帮人肯定会把药吊子给撤了,那今日姨娘就喝不上药了。 可谁知道,等入了正堂,她才知晓还有一件远比姨娘吃不上药的大事等着她。 姑爷也快回来了。 沈家只有一位姑爷,那便是二姐姐沈镜予去岁嫁的祁纵。 那真是场风光大嫁,整个沈府连月里都是喜气洋洋的,沈不言不懂官职,可听着家里下人与有荣焉的夸耀,她也模糊知道二姐夫祁纵是个青年才俊,沈镜予这一高嫁,连带整个沈家都沾光起来,颇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但这些和沈不言没什么关系,大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屋子里的妾室,连带看不惯她们这些庶子庶女,因此纵是大喜的日子,也没叫她们出屋沾点喜气,但那日的酒席宴菜做得又多又好吃,大太太还是让人分赏了。 她们这些妾室庶女中,又因为沈不言的亲娘林姨娘患了痨病,早早被迁到院子西北角自生自灭去,平时连熬吊药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素日自然更难见荤腥。 林姨娘很久没有吃上一碗像样的菜了,为着这个,沈不言都愿意祝沈镜予夫妻百年好合。 可是今日所遇之事,倒让沈不言的心寒了起来,这又是看她好不好生养,又是提姑爷的,莫不成是叫她去做祁纵的妾室? 沈不言想通了这节,双膝一弯,噗通给老太太跪下去了。 沈老太太本还在思量,如今见沈不言这样一跪,眉头也皱了起来。 沈不言自知父亲花心,府外院内从不缺女人,林姨娘又不惯那些狐媚手段,因此不过是刚入府时服侍过沈大老爷几回,就再也没什么恩宠。 没有恩宠的女人在后院没有底气,连带着她的孩子也不该有脊骨,因此沈不言只能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 沈不言边磕头边道:“老太太,因姨娘经久害病,孙女已经在佛前祷告,只要佛祖保佑姨娘久病得医,孙女愿意终生供奉佛祖,一辈子都不嫁人,还望老太太成全。” 沈老太太没即刻应声,只是看向了大太太,大太太微微摇头,沈老太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三姑娘沈不言和四姑娘沈不渝都是妾室所生,可沈不言的母亲林姨娘是个不堪重用的,已经被扔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三四年,这辈子都翻不起大浪了,何况她又有病,沈不言就是为了让沈家继续医治她的亲娘,都不敢在祁府沈镜予做对。 而四姑娘沈不渝呢?不渝,不渝,忠贞不渝,光是听她的名字,就知道能把这两个字安进自己亲生女儿名字里的胡姨娘有多大的能耐,这几年沈大老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就她屹立不倒,能和大太太打擂台这么多年,大太太自然不敢用沈不渝。 何况再说回两个姑娘,沈不渝与胡姨娘像了十足,小小年纪就妖媚十足,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胡姨娘仗着大老爷的宠爱,也没少在沈不渝的身上花费心思,隐隐有将她作为嫡女培养的气势。 这样的女人入了后院,怕是能把姑爷的魂都给走,但大太太是想给女儿送个帮手,不是要给她找个敌人。 而反观沈不言,生得素净不说,从小就没得过什么重视,连字都不认识,那林姨娘也不会什么狐媚手段,她要学也没处学,怎么看,都是个好拿捏的,实在合适做个固宠的工具。 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不愿入祁纵的后宅。 沈老太太沉声问道:“怎么,觉得我们叫你去做妾室是委屈了你了?” 沈不言不敢言语,也不敢抬头,她知道老太太作为沈家的老封君,要收拾一个庶女实在太过易如反掌了,她身后无依无靠,根本不敢和老太太对抗。 沈老太太道:“你不愿,我也不强迫你,回去照顾你姨娘吧。” 大太太直起身:“母亲……” 沈老太太锐利的目光扫了过去,大太太不得不收声,沈不言震惊于老太太的好说话,喜出望外地给老太太又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后,大太太方才焦急道:“姑爷真的要回来了,母亲,你也要替镜予想想。” 沈家没落许久,能攀住祁纵,可以说是抓住了最后一阵扶摇直上的青云风的机会,沈家自然得牢牢咬住。 可是,大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这桩婚事会是这样的。 三日回门时,沈镜予就给她磕头,请求她允许和离,大太太大骇,在沈镜予嫁过去前她就打听过了,祁纵自十二岁时就去了陇西参军,不近女色,后宅里一个能给沈镜予添堵的女人都没有,缘何才嫁出去三日,沈镜予就闹着要和离了? 大太太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祁纵家里那复杂的亲眷关系,还有那个难搞的婆婆。 她正要问,沈镜予却已经面露耻色,道:“他不肯碰我,连洞房花烛夜我都是一人过的。” 大太太惊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什么?” 沈镜予话已说出口,那脸上的耻色便被愤色取代:“他不将我视作妻子,只把我当作婆母的人,对我很警惕,别说近身,他住的东厢房我是一步都不能踏进去。他明知我是女眷多有不便,还派着几个亲信守着东厢房门口,娘,你说,天底下哪有夫君这样戒备妻子的?” 大太太也有了疑色:“他与他的嫡母当真到了这样的程度吗?当初为了让祁府认了这婚事,我们确实对亲家母多有奉承,姑爷恐怕就是因此才对你有了误会。” 沈镜予也不由抱怨起来:“祁纵再得圣心,立再多的战功,那也是个庶子,这天底下哪有庶子不孝敬嫡母的道理?我看有御史参他一本,他还敢不敢这般傲气。” 大太太警觉地看向她;“这样的蠢话,你还没和姑爷说吧?” 沈镜予摇了摇头。 大太太松了口气:“没说就好,他当初再不情愿娶你,你如今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了子嗣,他也不会晾你太久。日子还长呢,你只要小意温柔,总能让姑爷转圜过来的。”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沈镜予前脚三朝回门刚完毕,后脚祁纵就进了宫请旨去陇西巡防,这一去就去了一载,沈镜予独守空闺垂泪一年,好容易要将他盼回来了,祁太太又火速把自己的表侄女送进了祁纵的院子里。 祁纵还没回来,沈镜予就被迫喝下了妾室敬的茶,心里膈应的不得了,转头就回了沈府说要和离。但沈家逐渐破落的门第没法给沈镜予任性的理由,因此,沈家老太太一锤定音。 在大老爷那些不值钱的庶女中挑一个听话好掌控的送去帮忙。 大太太也心疼女儿,可是再心疼女儿,也要考虑儿子的前程,因此只得尽心为女儿考虑人选,沈不言就是她第一个中意的人,今却见老太太三言两语就把沈不言打发了回去,想到那不好相与的婆母和虎视眈眈的妾室,自然急得嘴上燎泡。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不急不躁地道:“要我说还是四姑娘去更合适,斗鸡一样的人,又有些手段,刚好能跟那表外侄女打得有来有回,镜予只需坐山观虎斗,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灭了两个妾室,你送沈不言那样没用的东西去,和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这就罢了,沈不言还这般气性大,不愿做妾,那就是想做正妻,这种又没本事又有野心的人,最没有用,我也最瞧不起。” 大太太讪讪道:“话不能这样说,镜予根本掌控不住两个厉害的妾室。” 老太太瞪她眼道:“这还要怪你,我早与你说了,男人总是免不了三妻四妾的,你该教她些后宅的手段,是你不舍得,又说未来的姑爷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自然会把后宅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看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镜予没本事也是你纵出来的。” 大太太站着听训,不敢多说话,可饶是如此,她要把沈不言送去到祁纵床上的想法越发坚定了起来。 毕竟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太清楚了,所以绝对不能让老太太把沈不渝送去,她要先下手为强。 出了明松堂后,大太太便吩咐了下去:“从今日起告诉厨房,一律禁止沈不言给她姨娘熬药。” 沈不言不是不肯给祁纵做妾,想要做正妻吗?那她倒是要挫挫沈不言的傲气,看她有什么资格说要做正妻。 2. 第二章 沈不言离开明松堂后便步履匆匆地赶向了厨房,尽管早有预料,可是看到自己熬了半个时辰的药被撤掉,改放了个砂锅炖煮骨头汤时,沈不言仍旧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可纵然再气她也没法子,在这个沈家,她的身份还不如掌勺的厨娘高贵,她根本没有资格发脾气。 沈不言只得攒起个笑,问一个向来和软的婆子:“婆婆,我的药吊子呢?” 那婆子面露为难,还不等她回答,就听一人高声道:“快到晌午了,各个还没精气神地在墙根坐着干什么?老太太的饭准备好了还是太太的饭准备好了?手头的差事不上心,你们还能对什么上心?我原对你们说过,厨房间小,施展不开,用每样家伙什都得精打细算,偏偏又那等听不进人言的,还舍出个炉子给浪费了,耽误了正经事让所有人挨了骂不说,还叫老太太的饭菜上染了药味那等晦气东西,依我说就是在犯贱讨骂!”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沈不言的脸色难堪下来,可是姨娘还等着汤药,她不能让婆子走,那婆子没了法子,指了个方向,沈不言脸色一变,出了厨房,沿着墙溜走去,果然看到那被打翻在地的药吊子和流了一地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沈不言瞧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沈府不关心姨娘的病,沈不言为了给林姨娘请个大夫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求了多少人,后来为这药,也几乎把娘俩的体己银子花光了。 可是这被她视为珍宝,救命根子的东西,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晦气,随手就能丢在墙角。 沈不言好恨,可是她也只能蹲下来,把药吊子扶正,用双手捧着把药渣重新捧进药吊子里,然后迎着厨房内或不屑或嫌弃或复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从水缸里舀起一勺水来倒进药吊子里,准备重新把药渣洗了,继续熬煮。 可即使如此,她仍旧不得安生,厨娘劈头夺过木瓢,那勺水直接往沈不言身上浇去,淋了个沈不言猝不及防。 那雨帘似的水从她头顶浇落,衣衫尽湿,除却被人泼水的愤怒,落汤鸡的难堪外,还有更多女儿家的羞愤,沈不言抱着药吊子想遮挡住自己展露曲线的身体,可是双手发抖,连药吊子都捧不稳了。 厨娘拿着木瓢,一字一顿道:“太太不允许。” 她每说一个字,沈不言的脸色就往下白了一寸,最后成了个寒噤。 那厨娘把木瓢扔进水缸里,转身大声道:“从这餐开始,没有太太的吩咐,谁斗不能给清柳院送饭!” 沈不言闭上了眼。 * 沈府偏僻的西北角,寥落的清柳院。 林姨娘靠着个破旧的引枕在窗下缝补袜子,她精神憔悴,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事,也很劳她心力,几乎每缝一会儿就要咳嗽一小阵。 但尽管如此,她也无暇顾忌自己的身体,今日阿言回来得有些迟了…… 又过了片刻,淋成了落汤鸡的沈不言终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惊得林姨娘忙要下了炕,沈不言忙道:“姨娘歇着,我自己可以打理自己。” 林姨娘看她两手空空,又见她这副样子,哪里不明白,有些自责和痛心道:“这是又被厨房的人欺负了?” 沈不言摇摇头:“是太太的意思。” 林姨娘迟疑:“太太,怎么会?她向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沈不言用巾子擦头发的手一顿。 她无意让林姨娘为她担心,可大太太也是铁了心要她顺从,沈不言根本不觉得在大太太用林姨娘威胁她时,她还能扛多久,因此林姨娘总归要接受这个噩耗,认这个命的。 早认晚认,都得认。 沈不言握着巾子的手顺着散了的湿法落了下去,她轻声道:“太太想让我给二姐夫做妾室。” “我不同意!”林姨娘几乎立刻爬了起来,那么虚弱的身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精气神,“阿言你别怕,姨娘去求太太,跪在她门前求她,一直跪到她同意为止。姨娘自进府后便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僭越之心,更不曾对太太有过一分一毫的不敬,太太就是看在姨娘平日里的听话上,也不该这样逼你的。” 沈不言道:“姨娘可想过,正是姨娘的这份乖顺,才让太太铁了心要选我去做这个妾室?难道她敢让四姑娘去?家里庶女虽多,可适龄的只有我们二人,为着二姐姐,她一定要让我去,这由不得我。” 林姨娘的腿一软,整个身子瘫到在炕上,俄而哭了起来:“当年我父亲为了救我那不争气的兄长,将我卖进了沈府,做了个玩物,我以为我的命不过如此了,想着我生的女儿虽是个庶出,可好歹也是沈府正经的小姐,沈府再不看重为了脸面,不拘姑爷贫富,也该是个正妻,可还是这个命。” 沈不言听林姨娘哭,也不免落下眼泪来。 林姨娘道:“不行,只要此事未定下,就还有余地,我去求求老爷。” 她要下床,沈不言忙抱住她:“姨娘不必去了,他若是心里有我们母女,也不会任着太太把我们母女打发到这儿来自生自灭,本就是个薄情靠不住的,你又不喜他,身子还这般弱,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况且我猜测太太应当还将此事瞒着,没叫胡姨娘知道,否则,府里哪还能这般太平,你若是真去求了老爷太太,把这件事闹出来,胡姨娘势必要生事,太太只会把所有的账斗算在你头上,你的日子只会更苦。” 林姨娘滚下热泪道:“我知你是心疼我,难道为了我这没用的身躯,还要拖累你一世不成?” 沈不言抬手替她擦泪:“姨娘这说的什么话?没有姨娘,我哪能来这人间。” 林姨娘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道:“可姨娘后悔了,当初不该因为膝下寂寞就把你生了下来,没叫你过上一天人的日子。” 林姨娘想到很早时,沈不言就与她立了志,这辈子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林姨娘见一个不大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只当她在顽笑,但幼年的沈不言却很认真道:“姨娘,我知道我的命,做姑子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还能被当作人看待,而不是为奴为妾。” 那时候林姨娘就恨上了自己,为什么要把沈不言生下来? 沈不言见林姨娘眼泪有止不住的势头,忙宽慰道:“其实做了妾室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在沈府人面前,总是笨嘴拙舌好欺负的,到了国公府,我还是那个样,就算二姐姐要我去争宠,见我实在没本事,恐怕也只会嫌弃地把我撇到一旁去,当所有人都忘了我,我的好日子才来了。” 然后呢? 沈不言就成了林姨娘,在国公府的‘清柳院’里病了连碗药都吃不起地聊此残生。 好好一个姑娘啊。 林姨娘哭得更凶了,沈不言眼眶酸涩,却还是努力把眼泪逼回去,轻声安慰林姨娘。 * 沈镜予看了眼徐烟月,尽管有嬷嬷的再三警告前,仍旧止不住地露出了嫌弃的目光。 今日是她一年未见的夫君回府的日子,按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应该先紧着他们夫妻叙情,可这徐烟月偏仗着是国公夫人李氏的表侄女,大剌剌地坐在她旁边一道等着祁纵。 这样的没规矩! 沈镜予想到家里的妾室——除去格外得宠的胡姨娘——非有大太太的命令都不得随意出院门,她就忍不住再抱怨一次,这样的没规矩! 就听此时,有丫鬟撩起猩红毡帘,道:“大公子来了。” 就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进入了眼帘。 尽管沈镜予在母亲眼前对祁纵多有抱怨,可是想到她嫁的夫君,年纪轻轻,已握有赫赫战功,不靠家族荫庇,已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 都说妻凭夫贵,尽管沈镜予新婚时对祁纵颇有怨言,但这一年来,因她是云麾将军的夫人,无论出席什么聚会,都会受到款待,那样的礼遇,是她一个破落的寿山伯嫡长女平日里享受不到的,因此,沈镜予对祁纵的怨言也渐渐消减。 何况,祁纵还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呢。 就见进来的男子乌发束带,发尾扫于脑后,眉骨凌然挺阔,眼眸冷若繁星,鼻梁高挺如锋刃,薄唇长而直,一身玄青色箭袖,一截帝释青腰带束出修长劲腰,配未解之宝剑,足瞪朝天靴,越发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英气风发。 于是沈镜予连最后那点郁气都散了,乖乖巧巧站了起来,将一双含情柔目望了过去,只盼着夫君能注意到自己,却见祁纵目不斜视,从她眼前擦过,给李氏行了礼:“母亲。” 沈镜予的神色便僵住了。 李氏的神色也僵住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盼着祁纵能去死,李氏一定独占一大份。 怎么不去死呢?十二岁,多小的年纪,恐怕连长/枪都握不稳的年纪,他去了战场却没有死,不是都说刀剑无眼吗? 不对,刀剑确实无眼,但凡有些眼,都得替她戳死这个孽障! 可无论心里怎样恨着祁纵,想到皇帝对他的器重,国公爷对他的称赞,李氏都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了回去,改成了笑容:“都说你上午就进了京,怎么此时才回来?” 言下之意是在指责祁纵眼里没有长辈,不尊敬她这个嫡母。 祁纵声线极冷,他道:“进宫面圣,耽搁了。” 李氏的笑又僵住了。 瞧瞧这下马威给的,才回了京就与她炫耀起了他多得皇帝器重。 不过没关系,外头治不了你,难道还掌控不了你的后宅吗? 李氏重新找回自信,得意了起来,她招手,沈镜予以为是唤她,连脚步都抬了起来,却见李氏目光掠过了她,望向了她的表侄女。 “烟月,过来,见过你夫君。” 3. 第三章 夫君回来,不见正妻,先被引着见了妾室是个什么规矩?沈镜予竟不知晓国公府还有这样的规矩! 她眼睁睁瞧着徐烟月款款摆着袅娜的腰肢,走到了婆母身边。 徐烟月是与她截然不同的类型,沈镜予生得明艳大方,徐烟月则是媚态十足,与家里的胡姨娘一样,是个狐狸精投胎的。沈镜予当时被逼着喝下她的敬茶时,她那口气就不顺畅了,此时见婆母亲亲热热道:“快,上前行礼。” 她更是堵得慌。 就见徐烟月徐徐落身,烟视媚行地给祁纵见了礼,那模样女人见了都要动心,何况男人?徐烟月忙看向祁纵,就见祁纵仍是冷着张脸,只是微微点头。 这是认了这个妾室? 沈镜予懵了下,不是说不近女色吗? 李氏却大喜:“你新婚一年还未有子嗣,我这个做嫡母的少不得为你打算,便做主为你纳了这个妾室,也幸得你媳妇贤惠,未有多言,只担心你不肯,如今见了,哪有什么不肯的,烟月是再好不过的。” 李氏心里更是得意,对付男人最简单不过了,连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只要徐烟月能牢牢钩住祁纵的魂,就相当于她在祁纵的后宅里安插了最得力的暗桩,能替她监视祁纵的一切动向。 而沈镜予不过是一个破落寿山伯的女儿,娘家没有可靠的依仗,后宅里又有一个得宠的妾室,如此一来,她这个做正妻的站稳脚跟只能进一步依附她这个婆母。 等她把祁纵的正妻和妾室都牢牢掌控住了,以后祁纵连想要个孩子都得看她脸色,看他还能拿什么去傲。 却见祁纵皱了皱眉:“她不是沈氏?” 此言一出,整个荣禧堂都是鸦雀无声的,三个女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的精彩。 尤其是沈镜予,真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她想喜的是原来夫君方才不是认可了徐烟月这个妾室,而是误以为徐烟月这个妾室其实是正室,因此冷淡应对。 她想悲的是,成婚一载,也是别离一载,夫君根本记不得自己的模样。 但无论怎么样,祁纵只要对徐烟月没有兴趣就好了,沈镜予无视婆母阴沉的脸色,走上前来,道:“夫君,妾身一直在这儿。” 这话其实还暗含了几分委屈的控诉,我一直都在这儿看着你,你却瞧不见我。 祁纵侧脸,看了她一下,目光掠得匆忙,让沈镜予很怀疑只是这一眼,祁纵也根本记不住自己,下次他照样要认错。 就听祁纵道:“你觉得这个妾室好?” 沈镜予愣了一下,还不及她答,就听祁纵眼眉掠过一丝讥诮:“那便留着吧。” 如此大喜大悲下,沈镜予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 “娘,你说他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这是祁纵回京后的第三日了,夫妻之间的关系仍冷如寒冰,没有任何融化的痕迹。 唯一让沈镜予感到一丝平衡的是,祁纵冷落她的同时,也冷着徐烟月,这三日徐烟月可是变着法子的献殷勤,却连祁纵住的东厢房都进不去。 沈大太太眉心犯愁道:“姑爷与国公夫人的关系不佳,你又做主收了你婆母的表侄女做妾室,恐怕他以为你与你婆母才是一心的。” 沈镜予气呼呼道:“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又不在,难道我还能违逆了婆母不成?” 沈大太太道:“这事说来也怪我们,没打听清楚。” 可是又该怎么打听呢?祁纵之前一直在陇西领军,若非年年有他捷报传来,上京都快要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李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当时大太太还道奇怪,祁纵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庶长子,何况还有一身的战功,深得皇上器重,李氏为他挑选新妇时如何会看上门第相差许多的沈镜予? 但那时她们人人都沉浸于捡到大便宜终于可以傍上高枝的喜悦里,沈镜予更觉是她的优秀才招来李氏的青睐,因此都未多想,只是极尽巴结奉承李氏。 谁料到,前头还有这样一个大坑等着她们! 大太太一咬牙道:“镜予,听娘一句劝,不要再舍不得了,给祁纵送个妾室吧。” 沈镜予瞪大了眼睛:“娘,祁纵还未与我圆房,就已经被塞了一个妾室,我还要再给她塞一个,你让我怎么办啊?” 大太太道:“你让你婆母给祁纵塞人,祁纵对你自然更有误会,虽然也算不得什么误会……算了,都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和你婆母划清界限,让姑爷知道你站在他那边。” 沈镜予懵懵懂懂地问道:“可这为什么非要塞人呢?” 大太太道:“你婆母送来一个人,你又送去一个人,怎样看,你们都不像是一条心的,他自然是能领会。” 沈镜予听了也明白过来,可是心里还是很难受,扑到大太太怀里哭道:“可是我不想。” 大太太安慰道:“姑爷不近女色的美名在外,你与那徐烟月都是美人,他还能坐怀不乱,沈不言外貌不如你们,又是个木头呆子,姑爷怎么可能瞧得上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等你和姑爷的关系缓和了,把她处理了,就碍不着你的眼了。” 沈镜予一听也是,沈不言容颜一般,还是个二木头,能成什么事?于是即刻破涕为笑起来,又道:“她同意了?” 大太太道:“由不得她不同意。” 沈不言或许可以扛,但林姨娘的身体扛不住,断药断食才两天,沈不言就低了头。 大太太道:“我早就想好了,我的儿,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这个做丈母娘的亲自去请姑爷来府里吃酒,他不能不来,来了之后就让他相看沈不言,你浅浅露出层意思来,不怕他不明白,若他能意会过来,知道你的诚意,或许沈不言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用进了。就是沈不言的名声从此坏了,以后无法嫁娶了,不过也无妨,打发她到庄子里住着就好了。” 若是能这般称心如意,还有什么不好的?沈镜予猛点头。 于是沈大太太果然以她的名义给祁纵下了道帖子,请他过府来吃酒。 * 一大清早,就有大太太身边的青鸾带着一众丫鬟捧着妆镜衣裳来给沈不言梳妆打扮。 林姨娘在旁抹着眼泪,青鸾阴阳怪气:“姨娘这是怎么了?是大太太抬举三姑娘,三姑娘才有这等好日子,姨娘这擤鼻涕抹眼泪的做给谁看?只是不知姨娘是对大太太有意见,还是看不上姑爷呢?” 林姨娘忙道:“青鸾姑娘误会了,妾身没有那等意思。” 青鸾哼了一声,嫌弃林姨娘身上的药味重,走到了边去。 就在此时,沈不言已经敛妆完毕,走了过来,青鸾只是瞧了一眼,就说不出话来。 从前沈不言过得清苦,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一概都是没有的,她也知道自家的处境,因此变了法子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每次出门都刻意往丑了妆扮,纵然最后还是没逃脱被送出去的命运,可这阖府上下也确实没有人知道沈不言长得这样好看。 明明只是把她那厚重的头发帘掀了上去,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就见沈不言挽着惊鹄髻,簪着蛾扑花纹双头博鬓簪,额头饱满,双眼盈盈若水,娇盼温柔,嫩脸红唇,上身是蜻蜓纹浅碧春罗衫子,下穿团娇纹郁金色绫裙,肩披春水绿罗帔子,衬得娉婷韵致,身段婀娜多姿。 有这等容貌的,自然也是个祸水了。 青鸾想到了自家二姑娘,脸色就不好看了,道:“快送去临水阁。” 沈不言甚至都来不及和林姨娘道别一句,就被丫鬟推搡出了清柳院,林姨娘只能快步跟了几步,只是她的身体受不住,只这几步,就喘不过来了,她只能扶着门框,高声喊道:“阿言,不怕啊……” 沈不言匆匆回头,又被推了两步,那架势,仿佛是把她往刑场上送的。 何尝不是真的上刑场呢? 林姨娘自己就是妾室,明白得很。 正室才有尊重,妾室是没有任何尊严的,毕竟妾室存在的价值就是用来取悦男人,只要男人能高兴,什么下贱的事都得去做,倘若不愿意,还要被扇巴掌指着鼻子骂给你脸了。 她想到从前的事,更是痛苦地让身子倚着门框滑了下来,她现在就像恨着自己的父亲一样恨着自己。 她恨父亲,既然要为了儿子,把她卖掉了,何必又要用诗书教养她?只把她当作最粗鄙的女子养,或许此时还能做个宠妾给孩子求些恩典。 她也恨自己,虽刻意不让沈不言读书识字,但素日言行还是免不住要影响到她,所以当林姨娘第一次听到沈不言说想剃发做个姑子时,当真是惊心动魄。 那时候她也曾反省过自己,如果她能如胡姨娘般,沈不言是不是还能快活些。 可是沈不言告诉她:“姨娘,我不希望你变成胡姨娘那样,我不想看到你做个玩物还要沾沾自喜,那不是你。” 可是现在林姨娘情愿她真的像胡姨娘那般,至少,现在沈不言不会那么害怕。 4. 第四章 “阿言,不怕啊……” 这话迎着风送入了沈不言的耳朵里,差点把她的眼泪又激了出来。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但如果可以,她想她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清柳院,扑进林姨娘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不想去,可是又不得不去。 总是这样的身不由己,仅是想回头再望一眼林姨娘,就被人推了一把,青鸾在旁冷冷地道:“三姑娘还是走快些吧,莫勿了太太的大事。” 沈不言低头吸了吸鼻子,只能跟着青鸾去了临水阁。 而现在的临水阁内,大太太已经避了开去,留着沈镜予把话跟祁纵说明白了。 母女俩打的好算盘,妄图几句话就向祁纵表了忠心,至于沈不言也只是预备着,最好是不见的。 沈镜予想到祁纵那冷淡的模样,心里有了信心。 但祁纵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这叫他很不悦。 无论是被逼着娶了沈镜予,还是不明不白就多了个妾室,这一个两个的女人,似乎都很有信心要爬到他头上动土,觉得可以把他拿捏住。 可是祁纵十二岁就离了家,去了陇西讨前程去了,他骨子里就是个不驯的人,如何愿意? 何况,若是他不给她们吃个挂落,还不知道她们又要闹得怎么样呢。 祁纵便道:“带进来看看。” 沈镜予面色一僵,不情不愿道:“青鸾,把人带进来。” 青鸾便把门推开了。 沈不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跨过台阶。裙摆太长,容易绊脚,沈不言穿不大习惯,只能小心注意,但这样的小心,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分散开那紧张与害怕。 她走了几步,看到了绣凳,就停了下来。 该行礼了,这点规矩沈不言还是懂的,可是落在身上的两道目光,一道灼热得快把她的肌肤烧穿,一道冷淡得让她透骨生凉,这一冷一热把她夹在中间煎熬着,倒让她喉咙里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知道今日若是事成,以后这就是她的处境了,既要伺候冷漠的夫君,又要跪在地上伺候刁难的主母,无论何时何地,脊背都得是弯着的。 因此沈不言的嘴唇颤了一颤,却总也叫不出口,好似只要不出声,她那可悲的命运就可以在此中止,不至于彻底滑落深渊。 临水阁里的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沈镜予轻哼了声,道:“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她向祁纵侧过身去,“这就是我那三妹妹了,叫沈不言,今年十六。” 祁纵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闻言,掠眼一瞧,也能瞧出眼前这姑娘的不情不愿,她始终低着头,没想着来讨好谁,只是不停地用手指绞着裙边。 祁纵侧眼,望了望沈镜予,沈镜予见他主动望着自己,倒是欢喜地露出个笑来。 祁纵见着她这蠢样子,嘴边翘起个讥诮的笑,沈镜予见惯了他冷淡的样子,突见一张俊脸对着自己笑,一时没受住,心脏突突地乱跳。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便听祁纵道:“也好,酒吃多了,正想睡一觉。” 那犹如小鹿乱撞的心脏突然就不动了,沈镜予脸色煞白,道:“夫君说什么?” 祁纵道:“你明白的。” 沈镜予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想把眼前桌子上的东西都砸了,可祁纵还在这儿,她不敢动手,只能那样站着,瞪着沈不言。 而沈不言在听到那一句话后,她的世界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只剩了一声从心底里发出的嘲笑。 认命吧。 她僵着腿,跟在祁纵身后上了楼,祁纵身高腿长,迈台阶迈得飞快,沈不言腿脚发软,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她走得发眩。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祁纵时,是在他的婚宴上。 厨娘奉命分赏吃不完的酒菜,她和仆妇们排着队领,隔着甬道是兄长背着新娘出门了,她好奇地看了眼,就见祁纵正好穿过那院子,一身不大合身的吉服,脚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沾着湿泥的马靴,冷着脸,一身的肃气深深把满院的喜气都冲下去了一大截。 沈不言越发的好奇,但也知晓她的身份不该好奇这些,因此忙收回了探望的目光,扬起讨好的脸对厨娘道:“姨娘好久没吃肉了,妈妈赏个脸,能把那个蹄膀给我吗?” 原以为是一生只会见那一面的关系,哪里想到不过一载,又见了面,还是现下这等场景。 祁纵已经跨步走进了房内,沈不言咬着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门关上。 门关了,屋内就静了,沈不言的身子终于向快要被秋风扫下枝头的落叶般打起颤来。 她和软低头后,林姨娘也想教她些什么,可那种事对于林姨娘来说,除了煎熬与屈辱之外,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沈不言只是个妾室,又不是正经出嫁,没人会想到给她准备避火图。 因此沈不言现在真的害怕极了,她脑子里只记得林姨娘的千叮咛万嘱咐。 “顺从些,你犟不过男人的,不如听话点,还能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逆来顺受,这大概是沈不言十六年来最擅长的事了,她走到祁纵身边,跪了下去:“爷,妾身给你脱靴。” 她的声音颤得慌,很涩,不见半点风情。 祁纵垂了眼,望着跪在脚边的身躯,娇弱,没有丝毫攻击能力,又这般顺从,即使怕得要命,也还记得先来尽心伺候他,似乎他当真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祁纵对这样的人,其实是没有什么兴致的,他这人懂得欣赏汗血宝马的矫健,和各种兵器的锋利,但眼里是望不进也分辨不出女人的各色风情,就是徐烟月那样的美人在他面前脱光了,他也懒得抬头瞥一眼。 但祁纵觉得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而在他的记忆里,他和女人少有接触的机会,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更是几乎没有。 除了一次。 十二岁的那一次。 祁纵退了一步,靴子从沈不言面前离开,沈不言的手僵住了,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的那种僵法。 就听头上落下个声音来,又冷又沉,不容抗拒。 “抬起头来。” 沈不言舒了口气,祁纵愿意主导就好,真要她主动,她又羞又臊,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真要她抬起脸来,她也不免战战兢兢,同时又有种被人相看货物的羞耻感,于是那张脸在展现在祁纵面前时,已经红了大半。 祁纵看着沈不言,果真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随着年岁上去,当时才八岁的小丫头如今五官已经长开了,显得越发秀气妍丽。尤其是清眸含水,粉颊露羞,整齐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血从唇瓣上染开,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艳色。 祁纵道:“你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不言听不明白。 祁纵道:“起来吧。” 沈不言才松了口气,就见祁纵往床榻那边走去了,沈不言愣了一下,自知是逃不过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祁纵看到懵懵懂懂的,完全没了章法的样子,只得先和她说:“把头发先拆了。” 沈不言下意识摸了摸发髻,她从前妆发简单,发带一解就好了,倒是忘了她现在束着惊鹄髻,还簪着发簪,确实很难睡。她依言去解头发,可是沈不言哪里懂这些,解得乱七八糟,头发都被扯下了大把。 她不敢呼疼,好怕祁纵等急了说她,所以也不敢心疼头发,一声没吭地赶紧把头发结了,然后走了过去。 祁纵已经把靴子脱了,外面穿的曳撒也挂在了椅背上,确实不要她伺候,沈不言手有些发麻,赶紧低头去扯腰带。 长裙顺着她曼妙的曲线滑落,露出修长笔直的腿,在她纤细洁白的双足边落成了一朵花瓣。 沈不言双手护着自己,战战兢兢地跨过裙子走了出来,她弯腰想把裙子捡拾起来,可望了眼祁纵,犹豫着还是先上了床。 幸好她头发长,满肩满背的披了下来,还能替她遮挡些。她抬眼,小心地看了眼祁纵,祁纵还是那个姿势,也没法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沈不言犹犹豫豫地跪坐在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祁纵叹了气,问她:“她们要你来做我的侍妾,就没有教过你吗?” 沈不言摇了摇头。 也对,沈镜予本来就不希望沈不言做她的妾室,若非明白这点,也认出了沈不言这张脸,这个人,祁纵是绝对不会要的。 他要沈不言的心思不单纯,也不想过多的为难她,就道:“那就按照我的来。” 他不近女色,可是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荤段子,所以理论知识祁纵还是有的,虽然他没尝试过,但也觉得不会出错。 沈不言一听要按着他来,就紧张,就怕他有什么花样,于是忙道:“姨娘教过一点。” 她顶着祁纵的目光,慢吞吞地伏跪了下去。 这是林姨娘所说的,最轻省的姿势了。 祁纵望着沈不言,有些疑惑,但既然她选了这个,祁纵也由着她去了。 他按住了沈不言。 当撕裂的疼痛传来时,沈不言还是咬着锦被哭了出来。 她那一刻方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辈子她都不会有什么洞房花烛夜了,在这个临水的小阁里,她就这般草率地被送给了一个只知道名字叫‘祁纵’的男人。 5. 第五章 尽管沈不言很快就紧紧咬住被子,把哭声闷了回去,但祁纵仍旧听到了。 他沉默不语地将她翻了过去,果然见到沈不言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鼻头红红的,抽抽嗒嗒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他默了默。 祁纵生得冷,不言语时更显得整个人硬梆梆的,沈不言纵然难过,可见了他这副样子,也很担心自己没收住的哭声败坏了他的兴致,因此忙道:“没关系的,你继续吧。” 说着又想爬起来,这次祁纵没有再依着她了,把她按回被褥里去:“你听我的。” 沈不言僵了下,就不敢动了。 但很快她发现了,方才的跪趴虽则屈辱了些,也疼了些,可是比起现在还是好很多,至少,她看不到祁纵这张脸。 祁纵这个人真的太冷了,即使在做这样的事,目光也是冰冰冷冷的,仿佛他一辈子都不会被所有的东西打动,唯有嘴角抿得紧紧的,似乎漏了点情绪,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满意的样子。 沈不言被这样看着,觉得十分有压迫感,但她也实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伺候他才能让他满意,只能当鸵鸟:“还是刚才那样吧?” 祁纵掐住她的腿:“别动。” 沈不言没听明白,他没发话,她又怎么敢动呢。 祁纵见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只能叹息。 * 临水阁旁是水榭长廊,沈镜予不愿在临水阁听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便到了这儿。 只是气始终不顺,她坐不下来,每隔一会儿便叫云鸾看时间,看完了又各种怀疑:“才半个时辰吗?都半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吗?” 沈大太太见她在眼前走来走去,也被走得闹心,道:“小祖宗,你坐下歇歇罢,该出来时自然会出来。” 沈镜予急道:“那又是几时才会到该出来的时候?” 大太太叹气,起身,扶住女儿的肩膀道:“总有这样一天,你要习惯。” 沈镜予哭了:“不是说不近女色吗?怎的连我都不碰,偏生就碰了沈不言那个无盐女?” 大太太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在乎这点小事吗?最要紧的是姑爷收了你送去的妾室,你已经做出了牺牲,更紧要的是进一步向他表明你的忠心,让他相信你们夫妇是一条心的。” 沈镜予抽泣着不吭声,就是不想应的意思了。 大太太不得不把语气放得更为严厉了:“听着,沈不言你不能动,也不要给她灌药,她要是有福能怀上孩子,这胎你就得让她生下来。” 沈镜予哑声道:“我都没有孩子,她作为妾室又如何能生养?” 大太太瞪她:“你怎么就说不通?沈不言是你交出去的投名状,你动了你动的投名状,就是心不诚。何况她生了便生了,又如何,林姨娘有什么本事?沈不言一个依靠都没有,只能由你拿捏,等孩子都落了地,姑爷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怀疑,你再慢慢弄死沈不言,把孩子抱到你膝下养着,就跟你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镜予道:“真的没什么区别吗?婆母和夫君可是水火不容的。” 祁纵的生母出身低微,是李氏的陪嫁丫鬟,因李氏坐不住胎,四五年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公婆有了意见,方才把祁纵的生母开了脸放在了国公爷屋里头。 结果最后,那丫鬟难产而死。 更多的事,外面的人就不知道了,但想来这事也不会这样简单,大太太也是当家主母,懂得贵女们的手段,因此也能理解,只对女儿道:“就看你做事做得漂不漂亮了。” 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留在临水阁的丫鬟才出来要水。 确实是成了,沈镜予最后一点希望都灭了。 她要说点什么,就听那丫鬟道:“二姑娘,姑爷叫你过去。” 祁纵刚宠了个妾室就着人来叫她,把她当作了什么?沈镜予不想过去,但被大太太推了一把,也不得不去了。 祁纵已经穿戴好衣裳,坐在了楼下,看来那桶水是为了沈不言叫的,沈镜予想到他刚从沈不言的床上下来就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体贴一面,很是不自在,连带的神色都不好了。 祁纵淡淡扫了眼,冷声道:“后悔了?” 沈镜予当然想说她后悔了,但大太太的警告在先,她也只能勉强地摇了摇头。 祁纵道:“我喜欢做事有诚意的人,你既然诚心要送她来,就把这诚心落实到底,别在我眼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沈镜予一凛,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大太太说得没有错,沈不言是她的投名状,也是祁纵试她的试金石,她究竟忠心与否,祁纵看她对沈不言的态度就能瞧出来了。 可是,哪有这样试人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是愿意对祁纵忠心,但是夫君在不愿意与她圆房的情况下,先和妾室有了首尾,这如何让她咽得下这口气,又如何能真的好好待沈不言。 沈镜予的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祁纵嗤了声,漫声道:“记住现在的感受,要是下次还敢算计到我身上来,我保管你会会比现在难受一万倍。” 大太太在外面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这祁纵虽则与她们都没见过几回,却把她们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沈镜予才起了个头就知道她们在打什么算盘,因此才故意收了并且宠了沈不言,让沈镜予狠狠记得这回的疼痛,警告她以后规矩点。 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大太太苦笑不已,就见祁纵走了出来,还要笑迎上去,仿佛对这临水阁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的模样。 而国公府那头,沈镜予人还未回去,祁纵在沈府收了人的消息就插着翅膀般传回了国公府,李氏差点把茶盏砸了。 “这祁纵,放着我给他选的两个女人都不要,偏要睡个不是我选的女人,这是在打我的脸呢。” 这是第一个念头。 “沈镜予这个小娼/妇,奉承我的时候,嘴巴跟浸了蜜一样的甜,连把生的亲儿子抱来给我养的事都满口答应,结果背过脸去,就给我做这种事。她这是看我给祁纵塞人不舒服,自己也塞一个,是决意要跟我打擂台了,好啊,我不弄弄她,她倒是要忘了谁是婆母谁是儿媳,在这个国公府,她究竟该向谁表忠心!” 这是第二个念头。 “新纳的那个妾室,进了门就把她弄死,别叫祁纵以为挣点军功就可以给我蹬鼻子上脸了,当时我能逼着他娶了沈镜予,今时我一样能把那个妾室弄死,让他睁眼看看,国公府究竟是谁在当家。” 这是第三个念头。 这一排骂下来,气却未解半分,李氏还觉不痛快,叫丫鬟端茶,那茶有些热了,李氏反手就泼了丫鬟一脸,直看到丫鬟跪在面前哭着求饶,心情才舒坦了点。 她摆摆手,发了善心,让那丫鬟退下了。 那边沈镜予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沈不言回了国公府,临行前大太太还拧着她的耳朵又与她强调了几遍,沈镜予自有主意,因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厉害。 她上了马车,看到沈不言就烦心,踢了她一脚:“去门旁边坐着。” 沈不言的双腿酸软得厉害,但也不想招惹沈不言,因此慢慢地挪移过去了,沈镜予见她仿佛行动不便的样子,那股怒气又蹭蹭地往上涨。 “沈不言,你现在是得了夫君的喜爱,可是你别忘了,你娘还在沈府呢。” 迎着这声赤/裸裸的威胁,沈不言早有预料地苦笑道:“二姐姐放心,我自当会守本分,绝不僭越一步。” 面对沈不言怯懦的样子,沈镜予也不奇怪,因此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回去就给我把避子药喝了,还有,不许到夫君面前胡说八道一句,否则,小心你姨娘。” 沈不言忙点头。 她心里的那颗石头也落了地。 她不想生孩子,一点都不想生。 有什么好生的呢?祁纵在楼下说话,她在楼上听着,每一句话都听得很清楚。 尽管她对自己的地位一清二楚,可祁纵在楼下把这个真相再血淋淋地撕开,还是让沈不言的心脏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 无论沈镜予把她送给祁纵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祁纵把她留下又是为了什么,在他们眼里,她沈不言都不是个人,而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一个工具有什么生孩子的必要呢? 尽管她知道,当他们希望一个工具发挥她的生育功能时,作为工具的她根本无法拒绝。 可是,从内心里说起,沈不言根本不想要生下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叫她娘亲的孩子。 何况那个孩子的命运想来也会艰难,若是个女孩,好点的出路就是嫁到小户人家做正妻,差点的就是重蹈她的覆辙,与外婆,母亲走同一条路,而是个男孩,身份也就尴尬起来了。 她了解沈镜予的性子,不觉得如果她真的生了男孩,沈镜予在有自己的嫡子的前提下,还能让庶子活下去。 沈不言赌不起,所以宁可不要生。 因此在猜到大太太一定会警告沈镜予规矩的情况下,沈不言故意在沈镜予的面前露出那副承恩难消的姿态,激怒沈镜予,为自己讨来一碗避子药。 6. 第六章 沈镜予瞥了眼蜷缩在马车门口,像个鹌鹑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沈不言,心里就来气。 其实那样一堆庶妹里,沈镜予平素最喜欢的还是沈不言,因为她总是不争不抢,不像沈不渝,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嫡长女是她呢。 可是这种喜欢放到眼下就变了味,沈镜予得承认,如果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是沈不渝,她是真的会忌惮,但沈不言不一样,她心里只冒着酸泡想,凭什么? 沈不渝倒罢了,沈不言凭什么和她抢男人? 沈镜予盯着沈不言:“回了国公府,你就住到西厢房里去,西厢房里可不只你一个妾室,那个徐烟月是婆母的表侄女,你往日做事都仔细些,若是得罪了徐烟月,我可不会给你求情。” 她是在警告沈不言别得意,祁纵可不只她一个妾室,那妾室来头还不小,沈不言最好夹紧了尾巴做人,别恃宠而骄。 沈不言听了,无动于衷,近乎麻木地点了点头。 不只她一个妾室就好,今天在床上也没见祁纵得了什么趣味,如果能就此把她抛开了手就更好了,她实在不喜欢和男人做那种事,她只觉得害臊和屈辱。 沈镜予见沈不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本来还憋着一堆话要奚落嘲讽她,现在也只感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没意思极了。 于是车厢内,陷入了一时之间的安静。 马车行到国公府,沈镜予照例要给李氏请安,还要把沈不言带去给李氏瞧瞧,虽然妾室不重要,一般来说婆母也不大会过问儿子房里收了谁,但这种外头收进来的,还是要给李氏看一眼。 沈镜予就带着沈不言去了,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李氏身边的大丫鬟香珠道:“夫人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不见人,大奶奶还是明早来请安罢。” 沈镜予便带着沈不言走了。 香珠看着她的背影,冷下脸来,转身走进屋内,李氏半躺在榻上,枕着大红金钱蟒引枕,脸上露出大怒之后的疲惫。 香珠道:“大奶奶走了,那妾室一直低着头,没瞧见长什么样,但看着就怯,应当不足为惧。” 李氏道:“祁纵喜欢这样的?”她是有些疑惑,但也没多在意,而是哼了声,“沈镜予这个小蹄子,一向为我马首是瞻,现在仗着祁纵回来了,也不敬我了,听见婆母身子病了,也不知道来侍疾。” 其实她哪里是病了,不过是想变着法子折磨沈镜予,让沈镜予看清楚究竟该尊谁。 香珠会意道:“我去请徐姨娘过来。” * 沈镜予把沈不言安排在了西厢房的西稍间,随手给她拨了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伺候她。 沈不言是做惯了活的,看那丫鬟年幼,也没叫她动手,自己手脚麻利地扫榻铺床。 徐烟月住东稍间,听着那头的动静,从妆奁盒子里挑了根素簪子走了过去。 李氏早把祁纵在外面收用了一个妾室的事告诉了她,她自然是要来看看这个妾室究竟是生得国色天香,能拿下她拿不下的男人。 及至到了西稍间,一眼看去,先是失望,沈不言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属实不像个妾室,而像个勤快的粗使丫鬟。 但等她捧着水盆,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来时,徐烟月瞬间哑然失语。 清水出芙蓉,浑然去雕饰,这是用来形容文字的诗句,可此时用来形容一个仿若从诗画里走出来的女孩,似乎也不违和。 沈不言的美不具有任何的攻击性,反而像是块温润的美玉,盈盈泛着柔和的光,即使身处陋室,身着素衣简服,也无法掩去她的美,反而让人更心生怜意。 美玉怎么能落入淤泥之中呢?应当好好放进宝匣里珍藏起来。 原来祁纵喜欢这样的,沈镜予可真会找人,一找就找了这么个劲敌。 徐烟月在心里直骂沈镜予蠢,面上仍旧亲亲热热地把素簪子给了沈不言,唤她妹妹:“我比你早进来些时日,便托大,叫你声妹妹了。” 沈不言知道她这是在趁机争身份,沈不言不在意这个,她瞧了眼那不值多少银子的簪子,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徐烟月心道,这声姐姐叫得可不得了,要是肯这么甜甜地叫男人哥哥,男人的骨头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酥。 徐烟月迅速改变了策略,她从头上取下方胜花钿,又塞进了沈不言的手里,笑眯眯道:“你叫我声姐姐,自然该给你些见面礼的。” 只字不提方才她塞过来的素簪子。 沈不言不敢收:“姐姐初次见面就给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妹妹带过来的也只有一个旧包袱,里面只几身旧衣裳,也没什么好回礼的。” 其实从沈镜予只给她一个留头的丫鬟已经可见一斑了,但沈不言再主动说出来就很不一样了,这是一种求和的态度,主动暴露自己非沈镜予的人,是在暗示暗示自己不站队,也争不起。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做法,因为她还不知道徐烟月的真实性格是什么样子,但沈镜予是正妻,徐烟月是李氏的人,她们两方打起来无异于神仙打架,沈不言这个小鬼只有躲得份,没有招惹的份。 因此沈不言思索着,与其被徐烟月当作是沈镜予的人,两方打起来动不了正妻就先拿她祭旗,倒不如一早把自己摘出去,成了这院子里的第三方,一个看着就可怜可以随意拿捏的完全构不成威胁的第三方。 徐烟月果然意会过来,沈不言有宠她不怕,男人总是好新鲜,祁纵愿意收用人就说明他和一般男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假以时日,她迟早也能上祁纵的床,到那时候能有沈不言什么事? 她怕的就是那种娘家有依靠的,对付起来还得忌手的,比如沈镜予。 现在有个沈不言在也很好,既能气沈镜予,跟她走得近了,还能在祁纵身边划开一道口子让自己钻进去。 因此徐烟月笑道:“我那还有几身旧衣裳,你要不嫌弃,我便让丫鬟拿了来给你穿。” 沈不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在楼上听得分明,祁纵与李氏有嫌隙,徐烟月是李氏的表侄女,若她与徐烟月走近些,是不是连带着祁纵也会嫌弃她? 沈不言巴不得如此。 比起贫苦的生活,她更不愿意过那种为了个男人互相扯头花的日子,何况她不想伺候男人,不想喝苦苦的药汁,更不想生孩子。 正说着,香珠来唤徐烟月,沈不言终于得了个清净。 沈不言得了清净,沈镜予却不能。 方才她让人熬了避子药端到沈不言面前,原本以为沈不言还会找借口不喝,谁想到沈不言二话不说就端了起来。 有眼力见,懂分寸,这让沈镜予很满意,可是沈不言抬脸端药的时候,沈镜予也看清了她的脸,一张没有被厚重刘海遮挡的脸,让沈镜予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了。 她深吸了口气,瞧瞧娘亲给她选的人,还不如沈不渝呢! 她没了好心情,随便给了沈不言一个小丫鬟就把她打发走了。 沈镜予这边还闷闷不乐,就听见香珠来找徐烟月,两人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话,说李氏身子不舒服,要徐烟月过去伺候。 沈镜予就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李氏这是要敲打她了。 沈镜予有些气闷,她明白娘亲的意思,夫妇确实该一条心,可是李氏怎么说都是她的婆母,连祁纵都要敬着李氏,难道她就能忤逆李氏的意思了? 祁纵不想见李氏,就可以躲出去,但她除了后宅哪里都去不了,而李氏仗着以后国公府的家业都是要给二公子继承的,二公子又尚未娶妻,因此把着中馈未放,她还要仰仗李氏的鼻息生活,轻意不能得罪李氏,祁纵凭什么就不能考虑到她的难处,一定要把这样的难题扔给她,为难她? 沈镜予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就打算走出去了。 云鸾忙拦着她:“大奶奶,你别忘了大太太说的话。” 沈镜予瞪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婆母都敲打到我面前了。” 云鸾道:“或许奶奶你可以把难处说给姑爷听。” 沈镜予道:“他都可以一年不回家,会在乎我?”她把云鸾推开,走了出去,一心一意要去给李氏侍疾。 沈镜予离开院子的时候,看到坐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活的沈不言,生出了一些艳羡。 但沈镜予没想到,祁纵竟然会回来。 当时她正跪在榻边,给李氏捏腿,听到下人通报时,手没稳重,重了些,迎来李氏一记严厉的眼刀。 沈镜予便缩了缩脖子。 丫鬟打帘,祁纵走进来,恰好见到的就是沈镜予这副模样。 是真的不聪明。 祁纵想,他自也料到了李氏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从来没指望过让沈镜予去独自面对李氏。 只是沈镜予太特殊了。 沈镜予奉承李氏得来这桩婚事,已经足够让祁纵不喜,新婚当夜,他在屋外还听得香珠在和沈镜予说话:“希望大奶奶能早生贵子,夫人膝下空虚,正想抱养个孩子呢。” 祁纵就知道这话是李氏下了命令,由香珠引头,故意说给祁纵听的,为的是敲打他。 便听沈镜予娇笑道:“自然,香珠姑娘放心,我早答应了婆母的,哪能出尔反尔呢。” 一个能为了自己在后宅立足把自己孩子舍出去的女人,祁纵不可能喜欢,何况沈镜予献媚的对象还是李氏,但凡沈镜予长点脑子,都能意识到祁纵和李氏之间的矛盾,也不至于巴结婆母巴结到这个地步。 所以祁纵直接冷了她一年,想让她好好想明白,也是借此让她看清李氏的为人,好做出正确的选择。 有沈镜予这番前科在,所以今日祁纵才率先从沈府离开时,也是想看看沈镜予口口声声说夫妇一体,到底有几分真心在。 当然,他也不会真的让沈镜予陷入绝境,因此只故意离开几个时辰试她,该回来时还是要回来的。 结果,祁纵回来就见到了沈镜予这副蠢样子,竟是连几个时辰都撑不住,略微被威胁就麻溜地滚回去给李氏做奴才了,这样的忠心,不要也罢。 7. 第七章 李氏惬意地伸了伸腿,沈镜予捶腿的手落了空,只能挪了挪位置,凑得更近些好让自己可以捶到。 李氏满意她现在的温顺,但是想到祁纵回来的理由,脸又放了下来,冷哼道:“也是你媳妇贤德,给你纳了个好妾室,才能让你着会子家。” 祁纵笑了,素日冷淡的脸有几分笑意就显得和以往不同,有几分温柔,而这样的温柔落在旁人眼里,只显得刺眼。 他道:“她确实不错。” 这夸赞过于模棱两可,沈镜予先入为主,觉得他是在称赞沈不言,又生了闷气。 而李氏觉得他是顺着自己的话夸赞沈镜予,也不知道沈镜予究竟如何尽心尽力搜来这样一个能打动祁纵的妾室,于是心里更不爽。 无论如何,就算现在沈镜予再奉承她,李氏都决意不再信任她了。 祁纵看着这对婆媳各自的脸色,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成了,也就无意在荣禧堂待下去了。 无论如何,祁纵收用沈不言就是这对婆媳之间的一根刺,依着李氏那种想要掌控他一切的心理,她是绝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不乖巧的儿媳在。 如此一来,当初这对联盟是怎么结的,今后就会怎么散掉了。 祁纵往望山院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叫自己,他站住了脚步,回头看,是那个什么表侄女。 徐烟月还怕他不理会自己,一路小跑着过来,今见他驻足了,忙放缓脚步,整顿了下仪容,方才款款而来。 这一番,其实已经足够让祁纵的耐心耗尽了,他只预备听徐烟月说一句话,若是句废话,他立刻掉转了头走。 徐烟月终于走到跟前,向他福礼,方道:“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祁纵预备走了。 徐烟月忙道:“但妾身还是觉得当讲!” 祁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徐烟月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小小咽了口唾沫,方才道:“妾身是为了妹妹的事而来,妹妹是爷心尖上的人,夫人待妹妹却算不得尽心,妹妹到国公府来,只带了个旧包袱包了几件旧衣裳,连个首饰都没有,妾身看不过去,给了妹妹一个花钿。” 祁纵道:“你给了她一个花钿,她收了?” 徐烟月忙道:“可怜见的,妹妹因为没有回礼,还不敢收呢,是妾身告诉她,妾身不在乎回礼,妹妹是伺候爷的人,妹妹能把爷伺候高兴了,妾身也跟着高兴。” 祁纵道:“知道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与徐烟月预料的反应很不同。 知道?知道什么?徐烟月看着祁纵离开的身影,拧着手,知道她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为他着想,祁纵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 沈不言收拾好屋子后,就开始做针线活。她自力更生惯了,林姨娘和她身上的鞋袜都是自己做的,因此她也见不得自己手里有空闲的时候。 此时却听到窗扉下有个男人在叫:“沈姨娘,将军请你过去。” 沈不言唬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拽紧了针线,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外男进了后院。 倒是那小丫鬟在望山院久了,知道内情,于是忙道:“姨娘,是大爷请你过去,你快些去吧。” 沈不言这才反应过来这将军和大爷都是指祁纵。 她心下有几分纳罕,在回来的马车上,沈镜予为了让她乖,别招惹徐烟月,特意提过祁纵是庶出,但沈镜予说得并不多,因此沈不言一直以为祁纵至少不是长子。 庶长子嘛…… 还是个年纪轻轻有了战功的庶长子…… 沈不言一面计较着,一面开了门,就见外面立着一个身穿银色软甲,黑色劲装的男子,男子叉手背立,露出腰间挂着的配刃,全身上下都带着军人的肃穆。 沈不言有些紧张,那男子却没多话,只把沈不言引到东厢房,敲了敲门,里面一声冷淡的“进来”,男子便把身体让开了,这是让沈不言自己推门进去的意思。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不言给自己打了下劲,做了下心理准备,方才推开门。 及至进了门,就见雪洞一般的屋子,屋内只有几样必要的家具,一概装点的陈设都没有,就连一些私人物品都是少的。 祁纵背手而立,站在窗边,方才沈不言被那男子引来,只顾走路,不敢随处张望,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他方才就透过这扇窗一直看着自己,现在见到了,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不及她多想,沈不言忙先上去给祁纵请安,祁纵方才转了身,廊檐下挂着的灯烛明亮地照了进来,落在他半边的脸上,半暗半明的,把他的神色掩藏得很好,但沈不言仍从他自上往下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极重的压迫感。 沈不言也怕沈大太太,因为她知道大太太可以拿捏林姨娘的生死,因此她不得不忌惮大太太。但她对祁纵的恐惧不是这样的浅薄,沈不言害怕祁纵,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祁纵而已。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沈不言仍旧会怕他。 祁纵没说话,沈不言就不敢起来,温顺地低着头,看着祁纵的黑靴走近又远去,过了会儿,方才听他道:“过来。” 沈不言走了过去。 祁纵手指点着桌子,道:“坐,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沈不言并没有因这小小的优待而掉以轻心,道:“爷抬举妾身了。” 祁纵漫不经心,仿佛关心道:“到了国公府,一切都好?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称心的,你可是我的宠妾,尽管和你姐姐提。” 尽管祁纵的嗓子很冷,那话语里勉强有几分关心的意思,但落在沈不言的耳朵里,只剩了嘲讽,让她警铃大作。 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只是有件事,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望爷勿怪。” 祁纵挑了挑眉头,道:“你才来半日,就做了不好的事?” 沈不言道:“妾身收了徐姨娘送来的方胜花钿。” 祁纵顿了顿,半晌,嘴角方才挑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道:“哦?只是一个花钿而已,收了便罢,后悔什么。” 沈不言的心脏砰砰地跳,她道:“可是,爷不喜欢国公夫人,徐姨娘是国公夫人的人,妾身既是爷的侍妾,自然也不该喜欢徐姨娘。” 她说完这话,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就怕自己判断错误,到时候要吃祁纵挂落,可又怎么会呢…… 祁纵却轻笑了声:“怎么看出来的,你姐姐和你说的?” 沈不言犹豫了下,道:“没有,夫人只与妾身说要敬着徐姨娘,那不是妾身招惹得起的人物,妾身是自己猜的。” 沈不言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她觉得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因为光是这雪洞一样的屋子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尽管这只是东厢房,但祁纵既然在这儿歇足,李氏于情于理都该送些陈设过来,但这儿一点都没有,不是李氏没送,就是送了又被祁纵拒了。 若是后者,还可以说是祁纵脾气的关系,但是这间厢房里,祁纵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连饱受苛待的清柳院都不如,再联想到屋外那两个随着祁纵回来的穿着软甲的男人,一个答案直接跳进了沈不言的脑海。 祁纵对这儿不仅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而且相当的戒备。 能让他如此戒备,显然他和李氏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让沈不言的冷汗直冒,开始后悔起下午的决定来,她当时收下徐烟月的东西,确实是想让祁纵厌弃自己,但那时,她只以为祁纵和李氏之间的矛盾只是普通的嫡母和庶子之间的矛盾而已。 这样的矛盾其实并不怎么样要紧,就像沈大太太也很不待见家里的庶子,但是比起对付庶女的狠辣手段来说,她对庶子总是重拿轻放的,因为庶子是男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日后没准还可以助力嫡子,所以大太太会为了自己的儿子留余地。 但可能因为祁纵不仅是庶长子,而且还是有战功的庶长子,总而言之,李氏显然没有做到一点,否则祁纵才不至于在自己家里还这般的防备。 既然如此,在他眼里,她接受徐烟月好意的行为算什么呢? 若是换个人,沈不言可能也就随意了,但是祁纵实在是太冷太凶了,她光是在他面前站着,就心惊胆战的,何况她还见过他对自己发妻无情的一面,沈不言更加赌不起。 她实在太轻贱了,就算把她弄死也不用担心会遭到报复的那种轻贱,所以沈不言赌不起。 而且,眼下的情况她也没得选。 今日沈镜予带她回来见李氏,李氏却直接闭门的态度,想来也是在为自己的表侄女撑腰吧,她本来就不会待见沈不言,沈不言想选她都选不了。 因此,沈不言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不抱祁纵的大腿,去赌在他知道自己向徐烟月示好后还能放过自己,要么选择抱祁纵的大腿,无论如何,能多求些时日的活路。 两条路都不是好路,但想到那两个软甲军人,沈不言直觉自己得选择第二种。 沈不言想着,就见祁纵从袖间取出个小药瓶来,将里面的一丸红药倒在掌心里,然后抬眼看她:“过来,把这个吃了。” 沈不言心脏突突地跳。 她这是猜错了,还是祁纵觉得被她揭穿家里的龃龉,恼羞成怒,打算把她直接药死了? 8. 第八章 沈不言僵直着身子,看着那丸卧在祁纵掌心里的药。 那瞬间,沈不言想得并不算多,因为她惊讶又不是很惊讶的发现,除了担心林姨娘外,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因着她没有动,祁纵道:“不肯吃?” 沈不言看着祁纵的神色,仍旧是冷淡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冷?纵使笑着,也没法让人从那笑里感受一丝的温暖,冰冰冷冷得像是彻骨寒风。 沈不言认了命,她赌过,这是她选择的路,自然要承受赌输了的代价。 她走过去,伸手要拿那丸药,祁纵却晃了手,让她的指尖掠过,沈不言有些不解,就见祁纵用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丸药,腕骨悬在空中。 沈不言不可思议地看着祁纵,祁纵眉骨沉沉,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分狎玩的逗趣,但偏偏他这行事里又充满了挑逗,仿佛沈不言只是他掌下的玩物。 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沈不言甚至没有资格拒绝这一丸药。 她垂了下眼眸,再抬起眼睫时,已经有了几分大无畏,她轻轻扶着祁纵的手臂,见他仍旧岿然不动,似乎没有任何的反对时,方才微松下巴,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去咬那丸红药。 祁纵捏得紧,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余地,因此沈不言再收回时,舌/尖从他的指尖细微舔过,湿/濡的触感让祁纵抬了抬眉骨,沈不言却想,是他好端端地非要这样作弄她的,自然没有资格嫌弃她。 但下一刻,祁纵便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紧合的两瓣红唇捏开,吻了上来。 很凶的吻,可怜那丸药还含在唇里,却在祁纵的攻城掠地下逐渐化开,都是苦涩的味道,沈不言受不了这味道,想把他抵出去,却反而被他含住更失去了招架之力,同时,祁纵托住了她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 单单一只手而已,沈不言被他圈抱起来,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绷紧的肌肉,很硬,像他的人,但他的吻却不像他,好矛盾。沈不言红着脸,不想多想,把脸扭开,目光胡乱地落在房间的某处,做了鸵鸟。 祁纵瞥她眼,没说她什么,只是倒了盏冷茶,递了过来:“喝水。” 其实那丸药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连祁纵嘴里也都是那药的味道,还能剩点什么呢,沈不言早吞了,但有水总比没水好,沈不言抬起脸,接过茶盏。 祁纵看着她湿亮红肿的唇瓣,眸色微沉,道:“那药我也吃了。” 所以不是毒药。 沈不言捧着茶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他亲她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沈不言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方才在他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她讪讪的:“其实您说了,妾身也是信的。” 祁纵道:“我说了,你真能信?” 只是叫她吃丸药,小姑娘的神色就跟要上战场一样,祁纵瞟一眼都在怀疑那瞬间,她是不是把遗书都打好腹稿了。 沈不言就不吭声了。 此时她应该再说些什么奉承话,比如妾身是爷的人,自然是信任爷的,但沈不言没有那样的本事,在被戳穿后还能如此厚脸皮,何况她心底也刚经了一次起落,实在没这个精力。 因此索性就不说了。 真是不会花言巧语啊,祁纵把茶盏从沈不言手里抽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也没叫她落地,就这样抱着往床榻那边走去。 沈不言反应过来了,腿脚乱蹬:“爷,还没用晚膳吧?妾身先服侍你用晚膳。” 沈镜予和徐烟月都被叫去侍疾了,自然没人记得她这个刚进门的便宜妾室,沈不言其实已经饿了,她今天都没吃什么,只喝了碗避子药,又吃了那个奇怪的药丸,肚子已经有些难受了。 伺候男人够难受了,还要空着肚子伺候男人,那就是双倍的难受。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祁纵,但她不知道,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眼神。 祁纵确实不近女色,但他毕竟也是正常的男人,他从前禁欲,一是没有必要亲近,二来是没遇到合他眼缘的,如今沈不言误打误撞两个都合上了,祁纵也就没有必要再苛待自己。 他握着沈不言的腿,沉沉地道:“吃过了。” 沈不言依然受不住,她不知道别的男子是怎样的,是不是单只有祁纵如此。 他的一双黑眸总是沉得可怕,却偏偏一直盯着自己瞧,沈不言受不住了,拿手臂挡着自己的脸,还要被握开,两只腕骨叠在一起被祁纵的大掌一手掐住,动不了。 于是一切都是直接的、坦白的都落到了祁纵深沉的眼眸里,沈不言能看到汗水从他的鼻尖滑落滴到自己身上,也能看到他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比之沈府时,他似乎终于有这些满意了,满意在他的掌控下,沈不言能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这简直让她臊得慌,更觉自己只是一个用来满足祁纵的物件罢了。 “爷,还是先前那样吧。”她吃力又细声道。 祁纵不肯:“你会痛。” 先前那样确实会痛,可好歹两人不用四目相接,沈不言想着,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忍忍罢。 等一切都完了后,沈不言窝在被褥里,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祁纵在她身后,没有动静,沈不言希望他一直躺着,最好睡过去了,这样便可以让她多歇歇,不用拖着乏累的身躯去伺候他。 但没料到,她这个念头刚起,自己的肚子就响亮地叫了声,尽管她很快就扯了被子想遮掩一番,但是在安静的房间里,这与欲盖弥彰没有任何的区别。 沈不言想直接藏到床底下了。 偏偏祁纵的声音还慢条斯理的:“哦,原来没有用晚膳的是你。” 沈不言不得不爬起来,但不敢转身,只敢用后背对着祁纵,还聊胜于无地拉了拉被子:“妾身还没有用膳,怕打扰爷休息,便先退下了。” 水墨字画的绫帐子半掩着,拢住虚暗,但祁纵是习武的人,善夜视,因此能轻而易举能看清雪白后背上的掐痕,沈不言弯腰去拿扔在地上的衣物时,秀气的脊骨微微突起,两个浅浅的腰窝露了形,在往下,圆润的弧线就被绫被掩住了。 其实最开始那样确实不错,但她也确实是疼得掉眼泪,何况比起这些,祁纵更爱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泛红含春,连眼眶都渐渐湿出润亮来,很有趣。 祁纵起身。 听到身后悉悉簌簌的声音,沈不言更是紧张,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八只手来替自己穿衣,紧接着,她感受到后腰窝处贴上了一片温热,一触即离,只让她的手指张开又蜷缩,整个人都红了,浑身的雪肤都透着粉色,格外艳丽。 祁纵已经从床尾下了床:“歇着,我替你去要膳。” 沈不言哪里敢歇,反而把衣服穿得飞快,下床的时候差点没摔了,只能一边骂着祁纵,一变扶着床头站稳。 祁纵已经回来了,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不嫌脱下穿上的麻烦,也随你。” 这是不让她回去的意思了。 沈不言心里一沉,知道祁纵是享受到了,但明天白日她可就落不着好了,可她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像那丸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祁纵也没有和她解释的意图,但她依然不得不吃。 她坐在那儿,祁纵回头看她,灯火煌煌,沈不言乌发轻束绕出修长的脖颈,从纤薄的肩膀垂至胸前,她那么乖巧地坐着,身上的衣裙却是皱皱巴巴的,看着实在是叫人觉得好欺负。 祁纵惊讶自己的脑海竟然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明明他是个不屑于欺负弱小的人。 他将食盒提了过去,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的声响让沈不言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身子,惺忪的眼眸睁开望过来时还有些懵懂憨态,等见着了他,一下子就把眼睛瞪圆了,神色就拘谨起来。 她忙起身:“妾身还是回屋里吃去罢,在这儿打扰爷休息。” 原来她方才坐得那么乖,是因为要低着头打瞌睡,不过也难怪,她今天是被折腾狠了,困也是应当的。 “就在这儿吃。” 祁纵打开了食盒,沈不言哪里敢让他服侍自己,忙起身端碗拿箸。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鳝丝面。 沈不言肚子不舒服,先拿勺子舀了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祁纵就坐在一旁,也不干什么,单是看着她。 沈不言很饿了,要不是这汤面很烫,她感觉自己几口就能吞完,但是被祁纵这样看着,她也只能被迫秀气地一口一口地吃。 其实祁纵也只是无聊,他并不常住望山院,因此这儿他的一应东西都是缺的,连本打发时间的兵书都没有,因此他只能看沈不言。 他并不觉得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军营里大家都吃大锅饭,他看得也不算少了,不会觉得有什么意思。 但也不知道因为沈不言是女孩子,还是怎么的,祁纵觉得她的吃相特别好看,让他很有食欲。 就见沈不言在勺子里浅浅舀层汤汁,然后用筷子卷起汤面浸在汤汁里,再往上盖着一筷子鳝丝,这样她一口就能又喝到汤又吃到面条和鳝丝了。 那面大抵是好吃的,因为沈不言送了一勺子进嘴后,笑眼就忍不住地弯了起来,秀气地咀嚼时嘴角也是一翘一翘的,特别像是贪吃的猫儿沾了一胡须的小鱼干的香。 祁纵没忍住:“让我尝尝。” 沈不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9. 第九章 沈不言不可置信地看着祁纵。 她一天只得这一碗面落肚,他还要和她来抢吗? 沈不言下意识地护起食来:“可这碗面妾身已经吃过了,爷还是新要一碗,不然就是在吃妾身的涎水了。” 她想,祁纵但凡是个要干净的,都不会对她这碗面生出不该有的兴趣了。 谁知祁纵淡淡的:“也不是没吃过。” 这话虽则平淡,但内涵的意思却丰富,沈不言想到那些画面,脸腾地就红了,整个人都臊得慌,她这一晃神,就没护着那碗鳝丝面,祁纵面色如常地把碗拖了过去,吃了一口。 好大一口! 这一口下去,面登时少了一半! 沈不言都快哭了,这天底下再没有祁纵这般黑心肝的人了,要人伺候他,还克扣人饮食,连周扒皮都不如。 祁纵尝了那口,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放了筷,对沈不言道:“也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沈不言忍着,还得温温柔柔道:“兴许是爷吃不惯罢。” 祁纵却知道自己是从不挑嘴的,只是沈不言吃东西太香了,才叫他误以为是这食物香的缘故,因此才对这食物提高了期待,结果尝了才发现味道没什么惹人惊艳之处,自然失望了。 于是沈不言把面端回去后,他就歇了去想面条味道的念头,只专心地看着沈不言吃。 于是祁纵看得更香更饿了,他素来自律,口腹之欲更是各□□望之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他从前一点也不觉得克制口腹之欲是件多艰难的事,可今夜就这会儿功夫就被沈不言接二连三地挑了起来,竟然觉得有些难耐了。 得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想。 终于等沈不言落了筷,他问道:“吃好了?” 沈不言看着还剩了大半的汤,不舍得地点点头。 祁纵起身,把她抱了起来,沈不言被唬了一跳,慌张中软缎绣花鞋也被甩落在地,露着一只蜷缩脚趾的莹润雪足。 她察觉到祁纵是往床榻那走的,心里是一片绝望,这祁纵是真的不会觉得累吗? 祁纵把她扔在床榻上,沈不言爬了起来,道:“爷,夜深了,还是让妾身服侍您休息吧?” 祁纵道:“不行。”他的目光落在沈不言露出为难神色的脸上,“你勾的欲念,你得负责。” 沈不言甚觉大冤。 * 望山院那边是被翻红浪,荣禧堂这边只剩凄苦寒灯。 已近子时,沈镜予瞧着李氏已经朦胧睡去好几回了,偏不肯去床榻上舒舒服服地睡着,就要倚着引枕,让她跪在地上用美人捶捶腿。 徐烟月也有些困,但她还好些,拿了把轻罗小扇坐在杌子上,给李氏摇着,那风轻轻一缕,若有似无的。 沈镜予瞥了她一眼,因为跪久捶久了,腿麻手酸的,更是羡慕徐烟月,恨上了李氏。 就在此时,香珠打起帘子进来,唤了声李氏,李氏瞥了沈镜予一眼,那一眼不知怎得,让沈镜予惶惶不安。 李氏道:“望山院怎么样了?” 香珠道:“大爷酉时便将沈姨娘唤去了东厢房,亥时大爷要了一次晚膳,衣衫不整的,但没要水,水直到方才才要的。” 李氏嗤笑:“睡下了?” 香珠道:“灭了灯烛,想来是睡下了。” 李氏方才懒懒地把腿伸了回去,问着沈镜予:“你感觉如何?” 沈镜予能感觉如何? 她现在恨不得杀了沈不言。 她半夜三更睡不着,跪在这儿伺候一个老妖婆,心里说不得的凄苦便罢了,沈不言在做什么?红帐香褥多惬意啊。 沈镜予想到祁纵几乎从不在望山院留宿,又想到大太太对她的警告,她忽然就生出了惶恐,沈不言不会当真在她前头生下孩子吧?难道她真的要替沈不言把孩子养大? 这万万不行。 万万不行的。 她绝对不要养别人的孩子。 李氏瞧着她的神色,满意了,给香珠使了个神色,香珠意会,去一个螺钿小柜里取出一包药来,递到了沈镜予手边。 沈镜予还有些不明白,徐烟月已经用扇子掩住下半张脸,微微垂了眼。 李氏道:“这个药,你慢慢下到你那好妹妹的饭食里,只消半年,她一定香消陨玉。” 沈镜予下意识道:“半年还是太久了。” 香珠颇为瞧不上她地道:“更加快速利落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此一来,大公子很难不怀疑到奶奶身上去,夫人这也是为奶奶着想啊。” 沈镜予不甚在意地撇嘴:“婆母不知道,这沈不言像足了她那药罐子姨娘,身子向来不好,我说她是久疾害了命,沈府也不会有人驳我。” 也太蠢了,李氏看着沈镜予想,但话说回来,沈镜予若非这般蠢,当时她也不会选沈镜予。 李氏道:“沈府不驳你,祁纵不会查吗?她刚进府就死了,你是真不怕祁纵怀疑到你头上去啊。” 沈镜予想了想也是,就把那药收了。 李氏要她做事,见敲打到位,也就把沈镜予和徐烟月一起放回去了。 沈镜予揉着发麻的腿进了望山院,见到已经暗了灯没声息的东厢房,冷哼了声,回到正屋去。 到了正屋,她把那包药拿出来后,云鸾才知道李氏的主意,即刻小声劝道:“我的好姑娘,你可是忘了临走前大太太是如何千叮咛万嘱咐的,你这不是和姑爷对着干吗?” 沈镜予瞪她:“我再顺着他,他真就让沈不言那个贱蹄子先把孩子生下来了,我能不和他对着干吗?” 云鸾道:“可是奶奶你已经在背着姑爷在喂沈姨娘喝避子药了,孩子的事不用着急,男人都是图一时的新鲜,日子久了,自然就抛开了,沈姨娘无依无靠的,还不是任你拿捏,你何必急在这一时,犯下杀孽呢?就算再恨沈姨娘,也得为日后的小公子积德积福。” 沈镜予不语。 云鸾见她有些松动,忙劝道:“现在正是姑爷最上心的时候,沈姨娘冷不丁就死了,姑爷必然难抛开,一定会彻查到底,奶奶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能不让姑爷查到?到时姑爷必然会记恨上奶奶,如今奶奶你和姑爷的关系本身就很僵,姑爷翻脸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难道奶奶你真要便宜了徐姨娘吗?” 沈镜予猛地看向云鸾。 云鸾指了指西厢房,低声道:“奶奶想,夫人只让奶奶脏手,却不叫徐姨娘沾一分,是为了什么?” 沈镜予醒悟,勃然大怒道:“原来我的好婆母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让我犯杀孽,给她的表侄女铺路,我偏不上这个当!” 可是看着眼前的药包也舍不得丢掉,只想着日后就算沈不言用不上,也该让徐烟月尝尝味道,因此把药包丢给了云鸾:“快快收起这脏东西。” 至于沈不言,她是正房夫人,收拾一个妾室,可有的是法子。 * 卯时,祁纵起床。 沈不言困得要命,浑身酸胀无力,可还要撑着眼皮,起身伺候祁纵。 祁纵低头,看她勉强打起精神来跪在地上给自己系腰带,但瞳孔里布满了血丝的模样,心底终于软了几分,他把沈不言扶起来,道:“我今晚会回来。” 沈不言困顿地看他一眼,没睡好,反应都是慢的,等她想起应该说点什么圆滑话时,就听祁纵道:“所以别怕。” 沈不言诧异,可是祁纵的腰带已经从她手里抽走了,她转身,祁纵已经大踏步往外走去,沈不言那想问出的话就这样被迫咽了回去。 几乎是祁纵离开的后脚,沈镜予那边的丫鬟就来了:“奶奶快要起身了,请沈姨娘过去伺候。” 沈不言依恋地看了眼还散着热气的床铺,微微叹气,道:“马上过去。” 她快速穿衣,因为她不会挽发,沈镜予给的也只是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因此沈不言只能用一根发带束着一把青丝,让青丝绕肩垂落胸前,雪白的发带点缀其中,样式虽简单,但也衬得沈不言格外温婉。 她穿半旧的绿衫子,红黄间裙,踏着朝阳走在院落里,金灿的光落在她的裙下脚边,仿佛光迎她而灿。 徐烟月隔扇看着沈不言,生了几分我见犹怜之心,对丫鬟道:“都说自古红颜薄命,想来也是如此了。” 那丫鬟道:“大奶奶是个没成算的,可她身边的云鸾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大奶奶不一定真会上这个当。” 徐烟月道:“云鸾再有主意,也只是个丫鬟,丫鬟还能拦住主子行事不成?何况也并非要下药,磋磨人的手段可多的是,况且大奶奶占着位分的道理,只要她不把沈氏折磨死,传到外头去,都不算理亏。” 她说着,有几分兔死狐悲起来。 丫鬟忙劝道:“姨娘何必自怜?奶奶请姨娘入府,是奔着让大爷把姨娘抬成正室去的,这院子里要香消玉殒的,怎样也轮不到姨娘。夫人要半年后再让沈姨娘死,就是盼着姨娘趁着这半年赶紧有孕,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再把奶奶药死沈姨娘的事揭穿出来,大爷必然会把奶奶休弃,姨娘自然就可以上位了。” 徐烟月方有几分振作。 10. 第十章 沈镜予叫了沈不言去伺候,自己却未起身,只有云鸾亲自捧了碗熬出来的避子药端给沈不言。 沈不言二话不说,空着腹将那碗避子药喝落了肚。 云鸾脸色稍霁,收了碗道:“姨娘稍等。”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人给沈不言端条矮凳来,她便只能一直站在沈镜予的房外,初夏的晨阳已经稍见酷热,沈不言晒了这大半个时辰,脸上已经腻出了点汗。 这时,沈镜予方才懒懒地起身,云鸾先进去,一个端水的丫鬟把手里的铜盆塞给了沈不言,沈不言垂眉顺眼地进了去。 与祁纵那雪洞般的东厢房比,沈镜予住着的正屋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装点的陈设该有的也不少,只是沈不言瞧去,也很难从这些陈设中看出主人的喜好,想来这些也就是李氏开了库房随便挑了几件送来,根本不在乎收的人的喜好,收的人也无法拒绝或者挑选。 可见昨夜她的判断没错,沈不言着实松了口气,想到那丸药,心情也不再只是沉重了。 云鸾伺候好沈镜予穿衣,便唤沈不言,沈不言进了内室,就见沈镜予懒懒地坐在绣凳上,对着镜子在看自己的脸上是否多了条纹路,她昨晚伺候李氏伺候得迟,实在怕熬夜毁颜。 沈不言只能把盛了热水的铜盆端到沈镜予身边,沈镜予一转眼就看到了她,纵然沈不言一身半旧的衣裙,但眉间仍难掩韵致,便是额上有点点香汗,也不过衬得她越发肌肤细腻。 真像个采阳补阴的狐狸精。 沈镜予心中暗骂,嘴上也不饶人:“怎么,在家里林姨娘没教过你做姨娘的规矩吗?” 沈不言有些不知所措,身旁云鸾提点她:“沈姨娘,你伺候奶奶盥洗时该跪下,双手把铜盆举过头顶,这样的高度,奶奶方才洗得衬手。” 沈不言抿了抿唇,跪了下去,只是那端着铜盆的手一直都在抖,眼眶微有酸涩,但更怕落了泪引得沈镜予的嘲笑斥骂,忙低下了眼。 沈不言习惯顺眉低眼,倒不是她真的有多喜欢这样的卑微,而是唯有如此,才能掩住她脸上的难堪神色。 云鸾帮沈镜予挽起袖子,褪去手上的镯子,沈镜予方才将手探进水里,慢条斯理地用水拂着手,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她道:“奴妾,奴妾,为人妾者,就是为人婢。你再得宠,再能魅惑男人,也改变不了你得跪着伺候我的事实。” 沈不言没吭声。 她能不懂吗? 她若非懂这些,肯这样给沈镜予糟践吗? 莫说林姨娘还在沈大太太手里拿捏着,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又如何呢?妾室的地位便是如此,她若想反抗,反而会被骂‘乱了规矩,野心太大’,‘是诚心魅惑爷,要爷宠妾灭妻’,而到了这地步,国公夫妇完全可以越过儿子儿媳,把她发卖了或者直接打死。 所以还能让她怎么办呢? 沈不言不知道,她只能跪在那里,尽力把自己放空,无视沈镜予的责骂,无视下跪的屈辱。 终于沈镜予洗净了手,沈不言也跪麻木了,还是靠小丫鬟搭了把手才爬了起来。 沈镜予已经预备用膳了,在那里叫她:“沈姨娘呢?快过来给我夹菜。” 沈不言只得饿着肚子服侍沈镜予用了早膳。 沈镜予胃口不佳,只把□□喝完了,还剩了半碗碧粳粥,和两个松瓤鹅油卷,用完了膳,她就该去伺候李氏了,沈镜予眼珠子一转,道:“也不浪费粮食了,不必给沈姨娘传膳了,就把这些吃完吧。” 她也没问沈不言的意思,说完就吩咐沈不言:“听说你针线活不错,我要给爷纳几双鞋底,你今天就都纳了吧,等爷回来了,我要给他。” 沈不言麻木地点了点头。 沈镜予便带着云鸾去了,她房内的小丫鬟把半碗碧粳粥和松瓤鹅油卷收到了耳房,打发沈不言吃了,就立刻把针线篓拿过来了。 沈不言坐在那儿纳鞋底,想得却是林姨娘。 沈镜予的手段是跟着大太太学的,她今日所经历的,也是当年林姨娘所经历的。 不仅如此,当时林姨娘当时还怀了孕,却还要被百般刁难。 沈不言当时便不忍卒听,如今自己亲生经历了,才知道这到底有多难熬,如此她越发心疼起林姨娘了。 如果她在这受苦,能让沈大太太高抬贵手放过林姨娘,也算值得的吧,沈不言想。 好在接下来大半个白天都不算难过,李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只是爱睡懒觉,所以沈镜予早上才有些闲暇,但等去了荣禧堂自然是要伺候一整日的,于是在沈镜予拖着发麻的腿回来前,沈不言好歹也是偷了几分空闲。 沈镜予在李氏那受了气,回来就要找沈不言的气受,她甫进门,就横眉冷对,道:“让你纳的鞋底纳了吗?” 沈不言便把三双鞋底都交了上去,清柳院没有丫鬟,针线活都是她和林姨娘分着做的,手脚自然利落,沈镜予见那针脚细密,确实难挑出错来,只得不情不愿地让云鸾收了。 这个茬子没找成,就换另一个,沈镜予道:“你过来给我捶腿。” 沈不言接了云鸾递过来的美人捶,跪在美人榻边给沈镜予捶,沈镜予要捶腿,又吃不了痛,非常难伺候,好在她可以骂沈不言,骂完看到沈不言难受的模样,沈镜予的心里也就舒坦了不少。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鸾忽然打了帘子进来道:“奶奶,大爷往这儿来了。” 沈镜予原本懒懒地躺着,实在打不起精神,一听这话,简直红光满面,唰地坐了起来,尤然不可思议:“真的吗?” 云鸾道:“好奶奶,你快起来吧,这鬓发都乱了,快让奴婢帮你理理。” 沈镜予就推开沈不言起了来,这时她想起还有个碍事的,于是瞪了沈不言:“还不赶紧滚,难道还打算留在这里勾引男人吗?” 沈不言咬着唇,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往外走去了。 但还是迟了一步,她逃得太慌张,却恰恰好一头撞进祁纵的怀里,男人的身上带着夜风晚露的气息,很冷冽。 沈不言暗叫不好,正要退开致歉,却反而被祁纵握住了腰道:“怎么,见了我就跑,这样怕我?” 屋内就静了。 沈不言的心就沉了下去。 祁纵却像是毫无所觉,揽着沈不言的腰走了进去,也不看沈镜予,先亲昵地问沈不言:“我过来时,见你屋子里的灯都暗着,怎么,你这一日都在你姐姐这儿吗?姐妹俩在做什么?” 察觉到那两道要把沈不言灼穿的目光,沈不言道:“聊天。” 祁纵方才看向沈镜予,沈镜予忙笑道:“是啊,就是聊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与小沈氏年岁将近,所以在家里时我与她最要好。” 说完,沈镜予小心翼翼地问道:“爷可用过晚膳了?我让厨房传膳?” 祁纵点了点头。 于是沈镜予忙让人传膳摆饭,又憾不知祁纵今日要来用膳,没有好生准备。此时她望着沈不言的目光倒温和了些,果然,娘亲说得没有错,只要给男人送个女人,他就能知道你的心意。 只要祁纵愿与她修好,那么圆房还难吗?只怕子嗣也是指日可待了。 沈镜予舒服了,就道:“小沈氏还没有用膳,我便不留你了。” 沈不言松了口大气,忙要告辞,祁纵却拉着她不放:“回去也是一个人吃,不如坐在这儿三个人一起吃了,也热闹。” 热闹…… 他可真会说,沈不言都不用往沈镜予那里看,也知道沈镜予现在恨不得用目光把自己杀了,于是只得叹气:“那妾身就服侍爷和奶奶用膳吧。” 等饭摆放完毕,沈不言自觉立在桌边不落坐,只是布菜,沈镜予虽嫌她碍事,但见她还算有点眼力见,也没有恃宠而骄,所以还算能沉得住气。 沈镜予先夹起一筷子酒酿鹅脯给祁纵,祁纵瞟了眼,没用,只是对沈不言道:“这儿的丫鬟多,哪里用得着你来伺候,坐下一道用吧。” 他这样一说,沈不言更加惶恐了。 之前就说过,沈不言很怕祁纵,因为她仍记得很清楚,沈镜予说过祁纵是个不近女色的人,连徐烟月都没法近身。 徐烟月有多美,沈不言是见到过了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能美过徐烟月,美到真的可以打动一个不近美色的人的程度,祁纵能这样对她,肯定是有他的目的在。 何况祁纵看似对她宠溺,可是他骨子里的冷淡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与她在一起时,也大多只得依着他来,他并不是很在乎沈不言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把她当作一个能满足自己欲望的玩物,和他们夫妻俩打擂的工具罢了。 就像昨晚,他莫名其妙喂了她一丸药,他明知道她有多害怕,却也不屑和她解释那丸药究竟是做什么的,沈不言甚至怀疑祁纵能告诉她那不是毒药,都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善意了。 这很正常,当你拿起针线的时候,你也不会和针线解释你用它的目的。 那么今夜,祁纵忽然非要拉着她一起吃饭,肯定也有他的目的,但他连个暗示的眼神都没给沈不言,可见沈不言也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沈不言不关心祁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只是在忧心当目的轰然落成时,她作为风暴中心的人,还能不能有点活路的可能。 11. 第十一章 祁纵这般说了,沈镜予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让丫鬟添双碗筷来。 沈不言战战兢兢地坐了,却坐不安稳。 祁纵见她坐下了,便不说话了,沈不言见他终于不折腾了,也就低头吃饭。 沈镜予见祁纵并没有和自己联络感情的意思,当真只是来用个饭,还是带着他的小妾一起吃她的饭,鼻子都快气歪了。 于是这顿饭也就祁纵吃得多了些,两姐妹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等祁纵一放下筷子,也都一起跟着放下了。 沈镜予忙让人撤下饭菜,端上茶来,只一门心思把祁纵留住,能把他多留些时候,最好整晚都不要走了。 但茶还没端上来,就听祁纵问沈不言:“你走不走?” 沈镜予脸色一僵。 沈不言的神色也不遑多让。 祁纵却不要她回答,只对沈镜予道:“既然用完了膳,我们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这话说得生分客气到了极点,仿佛他与沈不言才是一对夫妻,今日是来上她的门做客。 沈镜予忙道:“我给爷新纳了三双鞋垫,爷还是试一试合脚不合脚吧?” 她一面说,一面给沈不言暗示,叫她不要乱说话。 沈不言自然不会给自己讨嫌,因此就只是低着头,不参与,当没听到。 祁纵道:“你连我的身都没近过,自然不知道我的尺码,想来也不合适,不用试了。” 沈镜予的脸色僵住了,纵然这鞋垫不是她纳的,可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就这么被祁纵当着沈不言的面驳了,她脸上真的很难挂住。 等祁纵带着沈不言走了,沈镜予方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就用袖子把迟上的茶盏都拂在了地上,茶盏四碎,端茶的丫鬟被泼了一扇裙的滚茶,想叫都不敢叫出声。 云鸾忙把丫鬟打发了,又怕被听到声,迅速把门窗都关上了。 她走到沈镜予身边,饱含担忧道:“奶奶。” “用药。”沈镜予斩钉截铁道,“明日就用药,给我下双倍的药喂给沈不言那个贱种吃了。” 云鸾还要再劝,沈镜予直接把桌上硕果仅存的一个美人觚砸在她身上。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沈镜予恶狠狠地质问。 云鸾就不敢再说话了。 * 沈不言忐忑不安地跟着祁纵回了东厢房,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吩咐人再去要膳。 沈不言困惑不已。 祁纵道:“我看你晚间用得很少。” 沈不言忙道:“妾身今日胃口不佳,所以吃得少,但肚子已经饱了,爷实在不必再去要膳。” 笑话,今日祁纵带着她从沈镜予的屋里离开,明天她必然没有好果子吃,这再去传膳,被沈镜予知道了,她还要不要活了? 因此沈不言的心情坠坠的,哪有什么胃口,只盼祁纵那把高悬的刀快快落下,是死是活,好给她个痛快。 祁纵道:“你就当陪我吃点。” 祁纵昨天看她吃得香,今日与同僚用膳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各位同僚的吃香,尽管诸位都是粗人,吃得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看着也很香,但祁纵总觉得比之沈不言,还是差了点意思。 那些同是军营里出来的粗人,吃饭是因为饿了,要进足够多的食物,才能有力气进行操练。 不像沈不言,她用膳时有一种很奇异的温馨的幸福感,导致今天用膳时,祁纵老想到沈不言,可是抬头只能见到一群大老粗,就这么突然让他这个对食物要求不高的人觉得饭菜不香了。 当时回了国公府,祁纵便想着得再看沈不言吃一次饭,只是没想到沈不言在沈镜予屋里吃得那么不香,吃饭跟数米粒似的,于是祁纵也没了什么胃口。 确实该再吃点。 今晚因为祁纵还要吃点,因此端上来的饭菜丰富了些,有陈皮兔肉,挂炉山鸡,酸笋鸡皮汤和如意卷。 祁纵要给沈不言盛饭,唬得沈不言忙下桌先伺候祁纵,然后才给自己打了小半碗的饭。 祁纵瞥了眼,皱起了眉头,沈不言不敢说自己胃口不佳,祁纵都说是陪他吃了,她再这样说,只会扫祁纵的兴。 于是她道:“夜深了,妾身再胡吃海喝,只怕要胖起来的,不好看。” 祁纵看了眼她纤薄的身材,并不是很认同,但也看出沈不言确实不愿多吃,就没说什么。 于是沈不言就坐下吃饭了,只是一口,她就觉得今日这厨子的手艺和昨日的鳝丝面、在沈镜予那用的膳的厨子的手艺完全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把兔肉咽了下去,然后她看到祁纵也跟着她夹了筷兔肉。 等她再夹下一筷子兔肉时,祁纵却自然而然把筷子伸到她碗里了,把那块她已经咬过的兔肉夹走了,沈不言捏着筷子,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就见祁纵吃了那块兔肉,细细地品了会儿后,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意思。 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沈不言只想快把饭吃完,结束这莫名奇怪的尴尬,于是给自己碗里盛了点酸笋鸡皮汤泡饭,又压了筷兔肉下去。 祁纵也拿起汤勺舀了酸笋鸡皮汤在碗里,还问她:“这样吃饭会更好吃吗?” 他跟她用了几顿膳,已经发现了,沈不言在用膳上有自己的心得和讲究。 沈不言道:“妾身只是吃习惯了。” 祁纵道:“那为何不吃山鸡?” 沈不言瞥了眼那还是整只鸡的挂炉山鸡,祁纵突然有些意会:“你要吃,可以直接撕,或者嫌脏手,与我说,我撕给你吃。” 祁纵觉得沈不言抓这个大鸡腿,吃得满手油亮的样子,应当也是很有趣的。 沈不言摇摇头:“太不雅观了。” 她跟林姨娘在一起时,可以把整个蹄膀捧起来吃,但是跟祁纵在一起时她不行,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她没有资格在祁纵面前流露出一点坦率的一面。 因为那很容易会被认为没有规矩和样子。 祁纵却已经把鸡腿撕给她了:“吃吧。” 根本不在意她刚才的拒绝。 沈不言看了眼肥硕的鸡腿,目测是很难用筷子夹起来的,只能用手抓,所以很为难。 但看着祁纵的模样,并无通融的意思,他今天似乎非看沈不言吃鸡腿不可。 也罢。 她犟不过男人的,还是个做她主子的男人 于是沈不言不得不用手抓着鸡腿吃。 祁纵这次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沈不言吃,她确实吃得很香,突然让祁纵想起那年十二岁,他背着个行囊,带着个老仆赶去陇西时,身上所带的银子远远不够一路路费,他省吃俭用,还是在距离陇西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时把银子花光了。 那时候他已经饿着肚皮赶了两日的路,为减少饥饿感,只能用腰带绕了一圈又一圈把腰扎得更紧些。 就在这时,他终于逮到了一只山兔,老仆兴高采烈地把兔子杀了拔毛,就地烤了,当时两个饿得眼冒金星的人一手一只野兔腿,就是吃得那么香的。 这种香,锦衣玉食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祁纵垂了眼,突然抬手把另外一只山鸡腿也撕了下来,吃了。 沈不言好容易煎熬地吃完了那只鸡腿,祁纵看她确实饱了,就把饭菜给撤了下去。 接下去无疑就是洗漱就寝的时候了,热水已经打好,沈不言老老实实地伺候完祁纵宽衣,便要退出去,反被祁纵握住了手,往浴桶那里带。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 祁纵给她一顿吃的,她总得把祁纵伺候高兴了,方才是尽了本份。 沈不言认命,乖乖巧巧地跟了过去。 * 次日,仍旧是那个流程,只是祁纵离开时,没有和她说晚间回不回来的事,沈不言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喜自然是祁纵不回来折腾她,也算是放她一条活路,忧的自然是因为仍旧吃不准祁纵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有些忧虑。 她快速梳妆打扮完毕,赶去伺候沈镜予。 今日沈镜予见她时脸色臭得很,但整个人都有些没劲,因此没说什么夹枪带棒的话嘲讽沈不言,用完早膳很快就走了。 这次,沈镜予没有让沈不言吃她剩下的饭菜,而是让丫鬟新端了早膳,虽然已经冷了,但总比吃人涎水强。 于是沈不言把早膳都吃了。 她用完了膳,沈镜予照例是要给她找活做,定然不能叫她清闲了去,今日是让她绣帕子,也亏得沈不言心静,拿起针线就绣了起来。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才绣了大半炷香时间,沈不言忽然感觉自己肚子疼了起来,而且不是那种要去恭房的疼痛,是一种似乎要把她的肠胃撕裂开来的疼痛。 这疼痛翻江倒海似的来得极为猛烈,沈不言的身子都软了,只来得及把针线活往桌子上一抛,自己就疼得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这头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在房里打瞌睡的丫鬟,赶紧跑进来一看,瞧见沈不言的模样,也吓了大跳:“沈姨娘,你怎么了?” 又忙要去回禀沈镜予。 徐烟月在西厢房里听到了动静,眉头一皱,道:“这个沈镜予不会蠢到把所有药都下了吧?” 但一想也不可能,那药若是少量地下着是无色无味的,但若是下多了,颜色自然就有了,那沈不言也不是蠢的,不可能看到了还会吃下去。 徐烟月想了想,还是打算让自己的丫鬟跑一趟荣禧堂,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12. 第十二章 消息一路递进了荣禧堂,沈镜予听后也大骇。 虽则她让云鸾加了双倍的份量,可是李氏最初给的剂量实在是少,便是双倍下到饭菜里也是无色无味的,若只是吃了这一点,也只是把毒素存留在沈不言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害着她,完全不会发作到明面上去。 缘何她就忽然身体不适了起来? 沈镜予下意识看向李氏,她率先怀疑李氏没有将真实药效告诉她,但李氏听了也在皱眉。 其实沈不言何时死,对她都没有影响,只是半年后死,更利于她罢了。 但眼下,这事脱了轨,并未按照她预计的事态发展,这就让她有些恼火了,她道:“先请大夫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同时她看着沈镜予,刚带回来没几日的妾室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沈镜予可落不着好。 莫不是祁纵……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李氏就胆寒起来。 沈镜予可想不到这些,她急急忙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或许是心中有鬼,因此特意叮嘱一定要请沈府常请的胡大夫。 而此时的沈不言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她蜷缩在床头,恍恍惚惚间以为瞧见了牛头马面来勾她的魂,她想到孤苦的林姨娘,不肯走,在梦里给牛头马面磕头。 “姨……姨娘……” 她先前因为疼痛难熬,下意识地咬住唇,因此虽然整张脸儿惨白,那唇也白得瘆人,却偏偏因为有血色所以反而显得有几分艳丽。 仿佛是枯骨里突然开出一朵彼岸花来。 那唤着姨娘的声音也是细细的,是快旱死的地里挣扎流出的细水支流。 祁纵看着,也不自觉地将手递了进去,纳进沈不言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的掌心里,握住。 此时大夫还未到,沈镜予等人惴惴不安地候在外面,整个东厢房里只剩了祁纵坐在床榻边,他弯下腰,轻声对沈不言道:“我喂的那丸药是能保你命的药,放心,你不会死的。” 只是会疼些。 这话,因为祁纵感受到了沈不言掌心里的汗腻,以及即便昏睡着也疼到皱起的五官,所以说不出来了。 祁纵向来知道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只是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所以当沈不言出现的时候,他记起当时总角相遇,沈不言流露出来的对嫡母嫡姐的不喜与害怕,知晓她绝无可能与沈镜予同流合污,而可以被他利用时,他便很顺手地拿来用了。 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甚至于,如果那天晚上,沈不言没有及时表明她不与徐烟月为伍,即使祁纵早把药丸准备好了,他也不会给沈不言喂下去的。 死就死吧,或者说,对他来说,沈不言死了反而更有利于他达成目的。 但为何后来还是给了呢? 或许是因为她聪明,或许也是因为她是庶出,八岁的时候她对他说:“既然能离开,为什么不走出建一番自己的功业呢?也好过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若非我是女子,我也就走了。” 于是十二岁的祁纵就想,那就走呗。然后他真的带着一个老仆,九死一生地到了陇西,又是九死一生地建立了功业。 虽然祁纵并不觉得他这番决定和沈不言有何关系,因为早在遇到了沈不言前,他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但他好歹也是在沈不言与他说了那番话后才正式下了决心,所以也勉勉强强算是承了沈不言的情吧。 为了这点情,祁纵愿意留沈不言一条生路。 只是疼点而已,熬过去后,祁纵还可以给她一个更为舒坦的生活,这是个很合算的买卖,所以祁纵从不觉得有何不对,也没有什么愧疚之情。 直到此时,他坐在了沈不言的床榻边,看到她的煞白的脸蛋窝在被褥间,哭着找姨娘。 都是庶出的孩子,祁纵知道其实沈不言是想唤声母亲的,可是这于礼法不符,因此哪怕疼糊涂了还记得要叫姨娘。 他那点冷硬的心终于在此时松软开了一个角落。 他取出止痛的药丸,用水化开后,用胳膊撑起沈不言的上半身,然后喂给她喝下。 沈不言吃了药后,果然舒服了些,大约觉得祁纵的怀里暖和,当真能让她回忆起还在林姨娘臂弯里做个孩子的光阴,因此她也不舍得离开了,在祁纵的怀里蹭了蹭,寻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彻底地睡了去。 这时候,胡大夫到了。 祁纵并没有离开床榻,就这般抱着沈不言让胡大夫把脉,沈镜予因为心里有鬼,此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胡大夫的神色。 胡大夫把了脉,却因为祁纵在这儿,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闭着眼睛捻着胡须,做沉吟状,实则是盼着沈镜予机灵些,赶紧把祁纵调开。 就听祁纵冷声道:“若是大夫还未想好措辞,便不用想了,我去请御医也就明了了。” 胡大夫吓了一个激灵。 这样明显的中毒脉象,御医自然一把就把出来了,又能瞒到几时去,这事本来和他就没什么关系,别到时候因为要给沈镜予圆谎,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因此胡大夫不再管顾沈镜予如何给他使眼色,一下子就尽数交代了个底。 沈镜予脸色就白了,等看到祁纵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时,沈镜予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站不住了。 祁纵道:“母亲可真是偏爱这一种毒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换。” 还没等沈镜予反应过来,他厉声叫来那两个侍卫:“彻底搜查正房。” 那包药就在沈镜予床头的小柜子上放着,这一翻,一定会翻出个人赃俱获的,沈镜予如何敢让他们翻,立刻让云鸾等丫鬟去拦着,自己回头就给祁纵跪了下来。 “我知道爷素来看不惯我,可是此事当真与我无关啊,方才爷说的也是婆母,我实在不知爷为何会想到来翻我的屋子,要翻也该去翻婆母的,若当真叫两个外男翻了我的屋子,我以后还要不要清誉了?爷,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也稍许替我考虑一二吧!” 祁纵冷道:“此时倒想起清誉了,这两个外男在望山院不只一日了,你怎么没说动你的好婆母把他们两个撤了?” 沈镜予动了动唇,她何尝没有去说过,只是一提起这个话头,李氏就岔开,她再要说,李氏就烦了,瞪着她道:“你男人都不在乎你的清誉,你还紧张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伤人心,沈镜予害怕再被戳人心肺,就不敢多说了。 可此时祁纵还要提这件事。 沈镜予便把叠起来的委屈都一股脑地抛了起来:“爷都不在乎我的清誉,我还在乎什么?” 祁纵点头:“那就让他们去翻。” 沈镜予:…… 她迅速爬起来,去拉扯那两个侍卫。 她原本想着自己好歹是女子,女子去拉扯,那两个侍卫好歹会忌惮点,不敢下手,结果这两个侍卫也是和祁纵一个性子的,见她扑上来厮打,二话没多说,反手把她她交剪了胳膊。 沈镜予:…… 她不服,要挣扎,那个侍卫就直接把她的胳膊卸了,沈镜予发出疼痛的嚎叫声,徐烟月闭着门窗,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很快,那包药就被侍卫翻了起来,云鸾也被抓出来和沈镜予丢在了一起。 祁纵一身玄衣,站在沈镜予面前,仿佛一座巍峨的黑山居高临下在俯瞰沈镜予。 沈镜予甚至不敢看祁纵的脸色,只是她也不甘心是这个结果,哭道:“爷,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蠢事来,我至今都未曾杀过生,如何有这等胆子?都是婆母怂恿罢了!” 祁纵道:“母亲那,我自会过问,只是你善妒不贤德,已犯了七出之条,我稍晚些时候会赠你休书一封,你且回家去,从此我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本朝民风虽开化,但被休弃实在不比和离,总要被人在背后指点,沈镜予若是真的领了休书回去,这辈子休想在上京抬起头来,因此听了这话,才悔不当初来。 她跪在地上道:“爷,还是等妹妹醒过来再说罢?妹妹不是没事吗?我与妹妹向来感情好,她不会舍得我抛下她家去的,更不忍心看我做个下堂妇,所以还是让我这几日尽心给妹妹侍疾,弥补我的过错罢。” 祁纵垂眼看她。 沈镜予也是病急乱投医,只为了不让自己被休弃,立刻胡乱攀咬起来。 “还有徐姨娘,她也难逃干系,当时婆母给我药的时候,她也在场的。对,就是如此!我说怎么这般奇怪,我是按着婆母吩咐的剂量下药,按照婆母的推测,妹妹毒发也该是在半年之后,缘何突然就发作得厉害了?一定是徐烟月这个贱货,看我动手了,意欲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意图趁机除掉我和妹妹,爷,你一定要查个清楚啊!” 徐烟月在房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开了门,冲了出去:“放你娘的香屁,你屋里丫鬟不断,我如何进屋去偷你的药来害沈氏?” 沈镜予梗着脖子道:“婆母能给我一包,怎么就不能私下给你了?我看她要弄个毒药,轻易得很呢。” 徐烟月要被这话气得个仰倒:“好奶奶,你指认人时可得讲点证据,沈氏可只在你屋里和爷屋里吃过东西,我是能插手到你屋里还是爷的屋里去?” 沈镜予道:“可是厨房里都是婆母的人,焉知不会给你开后门行方便?” 徐烟月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祁纵瞧着她们吵作一团的模样,觉得极没意思极了,只露出讥讽一笑,便叫来长丰问道:“国公爷回来了吗?” 沈镜予和徐烟月立刻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她们原本以为这只是内宅的事,可眼下祁纵竟然要惊动国公爷了吗? 就为了一个沈不言? 13. 第十三章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妾室,你便要分家?你对得起祖宗吗?还是想让我对不起祖宗?” 荣禧堂内,李氏也不敢似往常般半依半躺地靠在榻上,显摆自己身为嫡母的威仪。 而庶子祁纵,仍是那副冷硬的模样,仿佛感受不到父亲已经生了气,声音平稳得很:“儿子怕再住下去,也要没了命。”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了,但李氏不敢生气,还要给自己分辨:“瞧大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只是一个妾室而已……” 祁纵目光如刀:“母亲今日敢指示沈镜予往我的妾室饭食里下药,明日自然也敢暗算起我来。” 祁纵冷笑:“毕竟母亲也不是没有做过。眼下母亲重操旧业先害我的枕边人,父亲真觉得她改过自新会放过我了?” 这下国公爷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氏嫁过来后,迟迟无法生育,国公府上下都急了,连当时的国公爷都几次与国公爷说要纳个妾室,国公爷其实对女色也没什么兴趣,可是他也不得不为子嗣着想,因此后来李氏提议要把陪嫁丫鬟开脸,国公爷就答应了。 他很清楚那丫鬟纳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他繁衍子嗣,因此除了夜里去她屋里之外,余下时候都不大上心,再加上后来李氏也终于给国公府诞下了嫡子,他更加记不起这个难产而死的丫鬟了。 但祁纵到底是他的孩子。 虽然一个庶子,比不上一个嫡子,国公爷也承认二郎生下来后,他在祁纵身上花的心思也一下子就淡了大半,但无论怎样,祁纵到底是他的孩子,因此国公爷并没有像忘了那个丫鬟一样忘了祁纵。 只是他白日有公务和应酬,晚上有应酬和二郎,因此,确实没有办法腾出时间去关照祁纵。 等他再一次发现他需要照看祁纵,是一年冬季,他邀了同僚在院子里的湖心亭赏雪,当时才十一岁的祁纵突然冲了过来,像是头愤怒的小狼崽子。 国公爷觉得祁纵作为国公府的孩子这样没礼数,实在丢脸,可是同僚都在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好让下仆直接把祁纵叉出去,只能把他带到湖心亭。 他当时见了祁纵一眼就惊了,他依稀记得这个庶长子得有十岁了吧——他记得嫡子的生辰,但对于庶子的年龄也只有一个朦胧的大概——可怎么这般瘦小,像个猴子似的,偏那双眼眸黑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丛丛焰火。 而当时的祁纵脸上手上都冻得通红,脚步都有些踉跄,据接他的仆从说:“大公子似乎在发高热。” 国公府更加困惑了:“发了高热就在屋里歇着,出来吹冷风做什么?去请大夫啊,我又不是大夫,还能给他开方治病不成?” 祁纵看了一眼他,一声不吭地拿起他们用来割鹿肉的小刀,把那件布料精致的衣服割开了口子,霎时里面的填充物迎风而飞,飞出的却不是棉花,而是轻飘飘的芦花。 宾客们立刻议论纷纷起来,大寒的天气,棉衣尚且能避寒,这芦花能顶什么事?而且看着这布料精致的,可见不是从哪个随便的衣坊买的棉衣,这种都能为国公府服务的衣坊面对国公府的单子,得有多大胆才能以芦花代棉花? 若真是衣坊工作疏漏,入冬许久,缘何没有其他人发现,缘何只有这发起高热还要冲到湖心亭的祁纵发现了? 国公爷气到脸青,立刻命人请大夫来,亲自把祁纵送回屋里去医治,直到那时国公爷才知道流着他血液的孩子,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他把李氏叫过来,骂了一遍,李氏先前还推到下人不服管教上去,后来见他一直骂,也就不说了,只把二郎推了上来,二郎一抱住国公爷的腿,国公爷就清醒了。 无论如何,二郎都是嫡子,李氏是二郎的嫡母,为了嫡子着想,都不能轻易休妻。 祁纵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子而已,不如被他倾注了心血的二郎金贵。 于是国公爷就不骂了。 在床帐内静静躺着的祁纵什么都明白了。 但国公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李氏害死不管,因此他重新把祁纵带到身边去教养,李氏许是悔悟了,一改往日的情景,待祁纵越发好了起来,二郎有的,总少不了祁纵一份。 于是国公爷越发觉得自己是知道该如何平衡后院,治理家庭的。 直到那日,他看着两个孩子练完了大字,厨房照例送来点心吃,做的是二郎喜欢的枣泥山药糕,二郎这孩子从小被宠惯了,也知道以后这国公府上下都是他的,和祁纵没有关系,因此当他吃完碟子里的那两块后,就理直气壮地去要祁纵的糕点。 那阵子,大约是祁纵功课辛苦,消瘦了许多,论理该多吃点点心补补的,但国公爷觉得不是这样的,长幼有别,长子就该多照顾幼子,而从嫡庶来说,这世上难道还有庶子和嫡子抢东西的道理吗? 因此他只当没看见,低头看孩子们刚练出来的大字。 祁纵便把糕点给了二郎。 二郎欢天喜地地吃了,但因为下午多吃了两块糕点,晚上就吃不下饭了,李氏问他,二郎就老老实实地说了,还撒娇问下次可不可以多给他做点枣泥山药糕,结果李氏脸色大变,等国公爷走了后,想尽办法给二郎催吐,闹得第二天二郎上学时,嗓子彻底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察觉有异,终于开始正视长子近来不自然地消瘦,叫了御医来,这才诊出了毒来。 若说有脑子,李氏还算有点脑子,没用砒/霜那等剧毒,而只是用慢性毒药常年累月地害着祁纵,虽则这毒要等半年后才会毒发,但只要毒发就是个死字,再无回天之术。 何况,这毒会在半年内慢慢地伤了祁纵的身体,就像风雨侵蚀石像般,先是侵蚀出窟窿,后来便是整个石像的崩塌。 国公爷当真是气急了,好在李氏下毒的时间不算长,只有一个月,御医又是杏林高手,回去查了三天医书就配了药出来。 那药虽可清毒,但唯一样,清毒时身体会疼痛异常,体内毒素越多,就越疼。 祁纵疼得没法,又害怕真的疼起来自己会闹到自残自杀的地步,就让国公爷把自己捆起来,让自己没法动弹,可饶是如此,国公爷听到他疼得用头撞地板的声音时,还是于心不忍的。 他又想休弃李氏,这次又是二郎很坚定地站了起来,扬言:“若是父亲休了母亲,我也不要这世子之位了,我跟母亲回祖家去!” 李氏哭着喊‘我的儿啊’,与二郎抱头痛哭。 这对母子自然有底气和国公爷叫板,毕竟国公爷不好女色,唯一就纳了那么个小妾还死了,只留下了一个祁纵,其余的一子一女,都是李氏生的。 如果二郎走了,国公爷就没儿子继承爵位了。 何况,国公爷那么重视子嗣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头?李氏还年轻,还能改嫁,如果她真的改嫁了,要让二郎叫别的男人爹,给别的男人继承香火吗? 这万万不可的,国公爷也丢不起这个脸。 就在国公爷犹犹豫豫着,既觉得不治李氏对不起国公爷的威仪,治了李氏又怕自己没了儿子时,祁纵体内的毒终于清完了。 国公爷觉得没脸见他,因此就找公务的借口避了出去,但祁纵没让他逃避太久,等自己能落地,行走自然了,就来见国公爷,开口就说他要去陇西。 国公爷张了张嘴,那满腹的话就咽了回去,过了好会儿才蹦出来一句:“陇西很远,又要上战场,太危险了。” 祁纵看得很开:“家里也很危险。” 国公爷憋了憋,道:“你母亲已经跪了很多天祠堂了,还抄了很多经书给你祈福。” 祁纵道:“有这些经书保佑,我相信到了战场上,我也可以逢凶化吉。” 国公爷:…… 祁纵道:“我知道父亲为难,我不想父亲为难,所以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这话立刻把国公爷变扭的心态给捋顺了,他当时就对着祁纵老泪纵横,想着长子到底是长子,比二郎那个嫡子懂得老父亲的难处,也愿意为老父亲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用袖子抹着眼泪:“孩子,难为你有这样的孝心……” 他哭得太动情,没注意到祁纵眼里的嘲讽。 于是祁纵就这样带着个老仆,背着个包袱去了陇西。 这一去就是八年,与国公府的联系唯有年节时分一封淡淡的平安信,连立战功这样的大事都是皇上高兴地拍着国公爷的肩膀说:“爱卿真是给朕生了个将才”时,他才知道的。 但没关系,国公爷要脸,于是他厚着脸皮道:“祁纵这孩子,打小就不骄不馁的,做了什么事都不喜欢和家里人邀功,陛下这般夸赞他,他恐怕都要不好意思很多天。” 于是连皇上都没发现国公府的问题,还以为祁纵和家里关系尚可。 等祁纵十九岁那年,皇上要把祁纵调回京。 国公爷看出了皇上对祁纵的重视,又怜惜祁纵一人在外漂泊太久,孤苦无依,太过可怜,于是他回去和李氏说,要给祁纵说门亲事,找个女人照顾他。 14. 第十四章 从前的事,国公爷自然还是记在心头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男子,总不能让他去操持儿女婚事吧? 他对京中的宗妇贵女都不熟悉,就算要相看也无从相看起,而且只是说了让李氏相看,最后点头还得他来,他自信有他把控着,李氏是不敢胡来的。 因此他很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了李氏。 李氏果然不负所托,没过多久就相中了寿山伯的嫡长女。 国公爷听了就皱眉,寿山伯虽然也有个爵位在,但也只是有个爵位罢了,国公爷自己都有爵位,不必眼馋这个。 最要紧的是好几代寿山伯都未得陛下重用,所领的也不过是个没要紧的清闲差事,与没落无异,实在配不上国公府,也配不上得皇帝青睐的祁纵。 国公爷就不喜欢了。 李氏委屈道:“爷真是错怪了妾身,妾身为大公子选这个亲家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呢。爷只记得大郎得陛下亲睐,一门心思给他娶个好媳妇,却忘了大郎只是个庶子,若是真给他高攀了一门亲事回来,二郎该怎么办?” 国公爷就不说话了。 二郎不算个完全的纨绔子弟,读书上还是有点天赋,可也只是有点而已,对上祁纵肯定是不够看了。 国公爷很知道他们的门第够攀上什么样的婚事,若是再好点的,那肯定是因为对方看上了祁纵这个人,国公爷倒是可以让李氏去把亲事议定回来,可将来二郎取的媳妇一定不如祁纵,那二郎该怎么办? 就算两家门当户对也不行,二郎本来就不如祁纵了,娶个媳妇还是可以对着打的那种,祁纵会不会想要世子这个位置?二郎本来就不如祁纵了,若是再失去了爵位俸禄,他往后该怎么办? 那瞬间,国公爷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父母为子女则计之深,真是手心手背两块肉,他都舍不得委屈。 这时李氏又道:“爷别看门第上虽差了些,可是大郎只是个庶子,那沈二姑娘可是嫡长女啊,何况妾身见那二姑娘人美嘴甜,举止有度,并不如一般破落门户的姑娘家没有见识,这就悄悄补足了门第上的差距,怎样也委屈不了大公子的。” 国公爷细细一想,倒觉得这是个两全的法子,于是才皱起的眉头又舒展了下来,应了这桩婚事。 于是祁纵人还在路上走着,上京已经敲锣打鼓开始准备他的婚事了。 所有人都在恭喜沈镜予得了个佳婿,让沈镜予越发奉承李氏。 可作为新郎的祁纵入了宫却是见了皇帝,才知道自己要成亲了。 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桩婚事不说称心如意,但是要给他添堵绊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他沉得住气,面对皇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臣还不知情。” 皇帝并不意外,儿子在外面,家里给他相看好,就等儿子回来办酒的盲婚哑嫁实在太多了,都快成了一种习俗了。 因此皇帝只是笑眯眯的:“你家为了你的婚事极为上心,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罢,家里想来不会亏待你,一定为你挑选了一个贤良淑德的美娇娘,朕便等着吃你的喜酒了。” 祁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李氏把这桩婚事弄得大张旗鼓,满城皆知,连皇帝都知道了,实在是让祁纵骑虎难下。 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李氏那种稳坐钓鱼台的炫耀。 只要祁纵还是国公府的子嗣,只要他还得叫李氏一声母亲,李氏就能拿捏住他的妻子和孩子,继而像拿捏住年幼无力的他一样拿捏住现在这个看似可以天高鸟飞的他。 祁纵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脉的连累。 即使没有在婚房外,听到沈镜予蠢而不自知的发言,祁纵已经动了分家的念头,只是沈镜予到底是嫁给了他,如果她足够聪明听话,祁纵还是愿意保她一保。 可惜了,她是个蠢而不自知的,如若不然,李氏也不会挑上她去。那么相应的,祁纵在动手的时候,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沈镜予跪在屋外,听到祁纵的声音传来,每多听一分,血就往下冷一分。 祁纵道:“母亲在望山院里安插了多少人,母亲心里有数,连我的妻妾都是母亲的人,说着自己是从未杀过生的人,却能因为母亲的吩咐,就下手药死我宠着的妾室,这样听话勇敢只怕有一日让她们药死我也下得去手吧。” 他看向国公爷:“还望父亲能理解,我几次被下毒,现在已是惊弓之雀,因此若是当真不能分家,也好歹让我搬出去。” 就算只是搬出去,老子还在呢,儿子就开府另住,这像什么话?这不是让所有人看他国公府的笑话吗? 国公爷拒绝。 祁纵道:“也是,国公府毕竟是我的家,没道理让主家躲出去的道理,如今既然人赃俱获,便把她们送到官府去,清了毒虫,我也安全了,不是?” 李氏喝道:“不行!” 沈镜予那个蠢东西,进了官府,只会攀咬的更厉害,她还要命了不要? 国公爷更不行。 若真让祁纵把李氏,沈镜予,徐烟月都带去了官府,国公府在上京可就彻底没了脸了,他走到哪儿都要抬不起头了! 这样一想,让祁纵搬出去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了,毕竟不是分家。 国公爷道:“既如此,那便搬出去吧,但是你媳妇……” “一想到我枕边睡了一个母亲一样的人,我便害怕,所以不敢留。”祁纵道,“虽徐氏为自辩许久,但沈氏所提疑点也确实难以解答,徐氏既然不能自证清白,那便一道不要了。” 祁纵再次强调:“这都是为了保护我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国公爷:……说实话,他实在无法从祁纵那张冷硬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与脆弱可以挂钩的痕迹。 但祁纵话都说成这样了,他还能说点什么呢,只能道:“那就都不要了。” 祁纵得到这个答复,已经达成目的,便不再和国公爷多话,转身往外走。 猩红毡帘起了又落,就听外面哭嚎求情声一片,李氏靠在椅背上,微微叹气。 国公爷看到她那副模样,就气得要砸东西:“你还有脸叹气!要不是大郎孝顺,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今日他分家分定了,这个家就散了!” 李氏拿准了他不敢和离的心思,也不怕他,就道:“爷这样看不起妾身,那就把妾身休了,妾身即刻带着二郎走,绝对不会在这儿碍爷的眼!” 国公爷顿时气焰就小了下去。 李氏越发得意,阴阳怪气起来:“瞧妾身这话说的,倒是忘了国公爷如今雄风不振,生不出儿子了,没了儿子,就没人继承香火了,国公这脉就得断了。” 打量她不知道呢,祁纵去了陇西这一年,国公爷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就是为了试自己还能不能生,如果他还能生,他可能真的会把李氏休了,再娶一个进来给他生个嫡子。 李氏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国公爷一个巴掌,扇得她发髻都乱了,李氏那得意劲又没了。 她不怕被休弃,因为她知道国公爷不敢,可她怕被打,因为国公爷敢。 国公爷指着她道:“就是我纵容你,方让你一次又一次胆大起来,至今不肯放过大郎,今日我若不家法伺候你,你越发要登天了。” 李氏捂着脸,哭道:“这就怪妾身了?你怎么不说大郎也是个手脏的,妾身能替自己和烟月发誓,绝没有额外再下剂量害那小沈氏,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他祁纵敢发这样的毒誓吗?” 国公爷更是气得满地找棍棒:“那是不是你指示沈氏下毒的?你还有脸了?” 俄顷,荣禧堂内惨叫声一片,沈镜予与徐烟月并肩跪在外头,都因为害怕而发起抖来。 祁纵快步走回了望山院,长丰刚来告诉他,沈不言醒了。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率先给沈不言喂了解药,因此她在沈镜予那吃了毒药后,解药立刻起了效果,发作了起来,才那么痛苦。 偏巧沈镜予的胡大夫,对得起他的这个姓氏,医术稀里糊涂的,对这个毒药没有什么研究,于是那脉一搭,只感觉是中毒的症状,便立刻说了中毒。 却不知道其实是因为沈不言体内毒素没有清除干净的缘故,再加上他让亲信把住厢房的门,直接去找国公爷算账,于是唯二知道解毒症状是怎样的国公爷与李氏,也只知道沈不言肚子疼得昏睡了过去,根本无从发现,还在那里怀疑是不是毒药下多的缘故。 不过就算胡大夫能诊断出来也不怕,毕竟沈不言中毒也是事实。 当然,如果他耐心等上半年,让沈不言真的被毒死了,那他就可以一步到位直接分家了,如今只讨来一个搬出去的结果,都得怪他心软了。 祁纵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好还是不好。 他进得屋去。 两个亲信都是男子,进内室不便,祁纵又不让外人进屋,因此那个留头的小丫鬟也不能进来照顾沈不言。 于是反倒弄得沈不言口渴,那茶却放在千里之外的桌子上,没有人能端到床前给她喝。 于是她只得慢慢下床。 但今天浑身疼得像是骨头都被碾过了一遍般,早就疼得无力了,因此祁纵进了屋后,恰恰就看到了沈不言从床上摔下来的一幕。 祁纵一顿,把门掩上,走了过去:“要喝茶吗?” 他把沈不言扶抱了起来,放回床上,又去倒茶,递给沈不言。 沈不言默然不语地把茶盏接过,手捧着慢慢地喝着,清凉的水润过火烧般的喉咙,方才有几分活过来的意思。 沈不言把茶都喝完了。 祁纵问她:“想吃什么?” 沈不言又摇头,把茶盏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没有躺下,只是慢慢地把被子拉了起来。 这时,她方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爷现在想如何处置妾身?” 15. 第十五章 祁纵没有与她讲任何的事,但这不妨碍沈不言能猜到。 虽则她向来体弱,但也只是体弱,并无旧疾,好端端的绝不可能骤然肚疼。 何况她醒来时是躺在东厢房的,祁纵不在时,东厢房一直都是用铁锁锁起来的,寻常人进不得,她如今却躺在东厢房的床榻上,只能说明祁纵回来了。 她未起身,看着阳光缕缕穿过窗扉,在地板上画出方正的格子,惨然一笑。 祁纵是有公务在身的,若无事,他是不会在白日里回府的,而一个小妾中毒这样的事,实在不算大事,府里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跑去通知祁纵的。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祁纵一直在注意府里的动静。 再准确点来说,是在注意她。 沈不言再把之前的疑点扯出来一串,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把被子扯高,藏住了自己在被子下紧攥起的拳头,看着祁纵侧身坐在床榻上,沉默的模样,她苍凉一笑:“妾身忘了,妾身该问一问爷,爷得到想要的了吗?” 祁纵没有从她的话里听出任何的怨怼,反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那种平静似乎在说,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祁纵不由地看向沈不言,沈不言却不看他,只是垂着眼,羽扇时的睫毛轻轻晒下,遮住了那双明眸里的一切神思,光瞧她那样子,仍旧是乖巧脆弱地倚着枕头坐躺着。 可若真是乖巧,若真是毫无怨怼,沈不言也不会问出那句话来。 祁纵道:“我那日喂你的是解药,可以解今日之毒。” 沈不言道:“爷果然算到了沈镜予会给妾身下药。” 她话接得太快,让祁纵一时失语,但那毕竟是事实,因此他轻微颔首。 沈不言道:“昨夜回来时,爷见妾身好生地坐在沈镜予屋子里,是失望的罢,所以非要拉着妾身坐下,在正屋里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晚膳。” 祁纵道:“我不针对你,换成任何一个人在你的位置上,我都会这样做。” 沈不言道:“妾身明白。” 她再明白过什么是工具了,所以连生气都生麻木了,只是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想着一句话。 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妾的命,认了吧,不认,你还能怎样呢? 沈不言的手指握得更紧了,手指几乎是掐进了掌心,为劈线而留的小指甲尖长,在掌心里掐出血来,但她依然无所觉。 因为那比之她心底的痛苦,真的不算什么。 这般狠下手地掐着自己,即是逼着自己忍住眼泪,也是试图用肉/体上的疼痛去掩盖心里上的痛苦。 她道:“那么,爷得偿所愿了吗?” 祁纵道:“算是。”他看了眼沈不言,“我会休了沈镜予,带着你搬出去的。” 沈不言道:“这算是补偿?” 祁纵道:“不算,你可以另外提要求。” 她还以为他会彻底把她丢开了,毕竟她也没了用处。 沈不言睫毛微颤,抬起眼来,露出一双盈润水光的眼来,祁纵只看了眼,便挪开了视线。 沈不言有些明白了,祁纵无论怎样,都是利用了她,因此,他愿意补偿她,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等条件谈妥后,此事便算了结,沈不言再不能提起这件事。 她抿嘴想了想,知道自己或许是有些异想天开,可若要问她有何愿景,她在病榻上晕迷糊,以为快要死去时,也只记得林姨娘一个牵挂而已。 因此,沈不言尝试着道:“妾身想把姨娘借出府,另外寻宅子住,可以吗?” 沈镜予被休弃回府,虽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下毒害了自己,可是大太太和沈镜予不会想,她们只记得沈镜予被赶回了家,沈不言却留在了祁纵身边,因此十有八九会迁怒到林姨娘身上去。 林姨娘在沈府的处境本来就艰难,恐怕接下去只会雪上加霜,沈镜予实在担忧林姨娘的身体,因此才斗胆这样一提。 还未开口前,她想着,她总是被算计的那个,为了祁纵受了这诸多苦,还差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这样的要求应当不算过分。 可是等说出了第一个字后,沈不言就后悔了。 她提出的要求是很不合规矩的,所寄托的也不过是祁纵能看在她为他受了苦的份上,给她出个面借个势。 但需知,这样的寄托能成立的前提是祁纵认可了她的苦。 但听着祁纵方才的话里的意思,他也确实不过只是把沈不言当了个棋子罢了,棋子哪有受苦一说的? 既然如此,他愿意大发善心,愿意满足她的一个要求又如何,他的善心总是有限度的。 果然,就听祁纵道:“这不符合规矩,你换一个合适的。” 也算不上失望了。 就这样吧。 不要祈求身份之外的东西,她没有这个资格,除了林姨娘外,也不会有人真的心疼她痛了这么久。 沈不言静静思索了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符合她身份的请求:“和爷出去住后,妾身是和爷住在一个院子里吗?” 祁纵有些惊讶:“怎么会。” 他的宅子在去岁回京时买的,挺大的,两个人完全可以分了院子住。 祁纵利用沈不言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觉得两人根本没有必要再同床共枕。 沈不言觉得确实该如此,只听说过老爷和正房夫人住一起的,没听说过和妾室夜夜厮混的。 她道:“妾身喜静,想选个僻静的住所,可以吗?” 这不算一个很过分的要求,但祁纵听着也不大喜欢,他道:“僻静的院落离正房很远。” 沈不言道:“没关系,妾身喜静。” 祁纵便不说话了,既然她喜欢住,就由着她住吧。 * 下晌,沈镜予和徐烟月哭哭啼啼地回来收拾东西了。 她们和沈不言不一样,两人都是奔着做正房奶奶去的,因此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甚至于琴棋书画之类用来邀宠的东西,都备得很齐全,这要离开望山院了,打包收拾都要收拾很久。 沈不言披着衣服,站在窗前看着热闹却又气氛低沉的院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 沈镜予拿到休书后便差人回沈府说了,此时正又羞又悲地靠在桌上哭着。 她原本还想转圜一下,至少等沈不言醒来,她再用林姨娘威胁一下沈不言,沈不言这般得宠,有沈不言在祁纵面前说话,或许还不至于到下堂的地步。 但祁纵处理事情太干脆利落了,没给她争辩的余地,回了趟望山院就把休书给写好了,再回来时,国公夫妇也正好吵累了,没心情再管她,于是沈镜予一句话都不能多说的,在三双眼睛的瞪视下收下了休书。 新婚一年,守寡一年,见到夫君的日子算下来还不到十日,沈镜予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 她越想越羞愤,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要去找沈不言,云鸾根本拦她不及,就见她一路冲到了东厢房,就被长丰拦住了。 沈镜予对这个卸过她手臂的侍卫还是有些怕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听沈不言道:“让她进来罢,左右黄昏时爷也要走了,也不在乎这厢房是否被他人踏足的。” 长丰方才松了手,撤开身子,让沈镜予进去了。 沈镜予就更加憋屈了,她看着沈不言,病了这一遭,沈不言神色有些恹,散着乌黑的长发站在那儿,泠泠如雪般的人,多了扶风细柳的弱颜,更让人觉得怜惜。 沈镜予道:“我嫁过来一年,都没摆过大奶奶的谱,却不想被你这个妾室摆上了,你很得意吧?” 沈不言神色很淡:“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倒了盏茶,递给沈镜予,沈镜予瞧着那盏茶,没敢吃,沈不言笑了下,自己拿过去,直接喝了一大口。 沈镜予脸色有些红,她害了沈不言,也怕沈不言报复她,想害她一回。 之前听李氏说那毒药半年才能毒死人,她还以为是个毒性不烈的,结果谁想沈不言竟受苦成那样,沈镜予怕死更怕疼,自然是要小心再小心了。 谁知这心思被沈不言看了穿去,还当着她的面喝了那么大口倒给她的茶,倒显得她格外的胆小怕事,沈镜予不愿在庶妹面前落了下乘,便道:“我渴了,你给我倒盏茶。” 说着,就不客气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沈镜予看着这从未踏足过的东厢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 祁纵与她成亲后,只要在上京,便住在这东厢房,不让别人进,得要两个侍卫守着,若是白天都不在了,就用铁锁锁起来。 沈镜予根本无从走进他的心。 而现在要离开了,她反倒是走了进来,却不想这厢房里是这样的,雪洞一般,空荡荡的,好无趣啊。 沈不言瞧着她的神色,倒了盏茶端到沈镜予手边,道:“此盏茶是妹妹恭喜姐姐脱离苦海。” 沈镜予道:“你恭喜我?你可知一个下堂妇要受多少人的指指点点?你可别得意洋洋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段委屈的姻缘就要结束了,妹妹自然要恭喜姐姐的。”沈不言道,“妹妹先预祝姐姐不日可觅得良婿,恩爱白头,公婆宽厚,家和事兴。” 沈镜予倒是被沈不言这话说得有些心动了。 她嫁给祁纵后,过上过一日的舒心日子吗? 显而易见是没有的。 祁纵在洞房花烛夜丢下她就足够让她抬不起头了,何况后来还彻底抛下她,让她守了一年的活寡,好容易回来又直接纳了妾室宠着,什么恩爱,她沈镜予的脸都被祁纵撕下来贴在地上踩着了。 再说那李氏,平时磋磨起儿媳自有一套不说,还能随随便便掏出一包毒药怂恿儿媳下毒害人,怎么看都不是心术端正的人,再联想到西厢房里住着的徐烟月,沈镜予不禁都要怀疑起李氏是不是也会怂恿徐烟月来害自己。 只要想到这个,沈镜予便后背发凉。 所以,沈不言说她脱离了苦海,也是没有错的。 沈镜予方才还羞怒的心思就这么被安抚了下去,转而轻松地看起了沈不言:“我与祁纵做了一年夫妻,最知道他是如何面冷心冷,妹妹可要好自为之啊。” 沈不言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心里却想,还用你说,她早领教过了。 不过无论怎样,只要沈镜予能重新认识到这并非是什么好姻缘,沈氏母女应该也不至于折腾狠林姨娘吧。 祁纵不愿帮她,沈不言只能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护一护林姨娘了。 16. 第十六章 祁纵的东西简单,沈不言的东西更简单,因此只需一匹马,一辆车,便可以轻轻松松地载着他们往新宅邸去了。 离开前,国公爷来送祁纵,看到了立在祁纵身后一步的沈不言,于是道:“此后大郎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要尽心服侍好他,天冷督促他加衣,知道吗?” 沈不言忙道:“妾身记得。” 国公爷便不看他了,一副慈父模样,对祁纵道:“你就要去外面一个人生活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什么了记得和身边人说,那些丫鬟小厮都是惫懒的人物,你不说,他们不知道动。” 从前让十二岁的他带着个老仆去陇西不知道心疼,现在儿子建了功业回来了,反而把他当个小孩一样叮咛嘱咐,这是在做什么呢? 祁纵“嗯”了声,像是个敷衍的过场。 国公爷又道:“你身边虽然有女人,可也只是个妾室,只能伺候你,却不能帮助你什么,你如今也要在上京当差领职了,少不得要娶一个贤内助。家里会替你留心好的人选,你若是有喜欢的,也尽管回来说,我替你去提亲。” 祁纵又是一声轻轻地“嗯”。 国公爷再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与祁纵之间到底是生疏话少的。 祁纵便道:“那我先走了。” 国公爷实在找不到话,只得放他走了,他看着跟在祁纵身后的沈不言,袅娜一细腰,由衷觉得沈不言实在过于体弱纤瘦了,恐怕伺候不好祁纵。 但他想到祁纵与李氏之间的嫌隙,却不好再开口让李氏给祁纵找几个女人送过去伺候祁纵,只得多花些心思在给祁纵相看新妇上。 * 祁纵买的这个宅邸,原主是一个致仕了高官,因此整个宅邸都布置得很典雅,绿池石桥,竹亭絮花,一样也不少,但正因为景致多,因此各处的院子分布得比较散,沈不言住的越音阁离祁纵住着的回鹤庭有两盏茶的路。 但这于沈不言来说,简直是心满意足,她不怕路远,毕竟地越僻,生活就越静,若祁纵真能把她忘了,那就更趁她心,如她意了。 何况越音阁小巧精致,室内布置得也很舒适,已经比清柳院的环境不知道好少多少倍了,若是真的可以在这儿慢慢地老去,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沈不言放下布囊,满意地卷起袖子开始打扫。 祁纵是行军惯了的男人,不习惯丫鬟伺候,因此直到沈不言住进越音阁的两日后,管事才给沈不言送了一个刚买的丫鬟来。 那个丫鬟比沈不言大了一岁,因为家里兄长要娶媳妇,拿不出聘礼才把她卖了的,沈不言听了叹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留音,就把她留了下来。 沈不言是不习惯当主子的人,她在沈府时就没享受过主子的待遇,清柳院的活一应都是她和林姨娘分着做的,再加上后来给人做了妾室,受过些苦,因此她很不习惯差使人,给人气受。 而留音也是头回做人奴婢,还不大懂奴婢该是什么样的,她又是自小跟着父母卖菜的,习惯张罗人,性子被养得相当爽利,坦荡,她见沈不言人美又和气,不是那种愿意刁难人的恶主,何况身世也可怜,因此不自觉待她也亲厚了起来。 于是这两人凑在一起,倒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在越音阁相依为命的一对姐妹。 而祁纵呢,自从把沈不言带进新府后,两三个月都没有出现,更没有找沈不言去伺候,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好在纵是如此,府里上下对沈不言也算宽厚,一日三餐未少她,换季的衣裳也不短她。 但沈不言总是有些不安,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因此总爱居安思危,便想着趁着府里的人还算待见她,把越音阁前面那块地给开了,她和留音两个人种些蔬菜,再顺便砌个灶台,添些锅碗瓢盆,这样等日后府里有了其他女人,她也不至于被刁难到连吃口新鲜菜都还要去求厨娘的地步。 就像她在清柳院时一样。 沈不言有了这个念头,便和留音商议了,留音道:“姨娘放心,奴婢家里就是种地的,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地里帮忙了,因此这地该怎么开,怎么撒种、沃肥、浇水,奴婢都知道,这地一定能种成。” 留音同意了,沈不言也放心了一半,因为她找不到祁纵,便去找管事,管事听了有些为难,说要先去问问祁纵。 毕竟是要开人家的地,还要在这么漂亮的越音阁搭个丑丑的灶台出来,因此管事说需要经过祁纵的同意,也是无可厚非。 沈不言点点头。 次日,管事就来见她,面色有些古怪,道:“爷说了,只要事情不出格,姨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特意去过问他,爷不会管束姨娘,更不会少姨娘一口吃的,只要姨娘别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沈不言理解了:“我确实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爷。” 管事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祁纵把沈不言这个姨娘扔在了越音阁不管了,也没多加关照,只说别短了她的衣食,连买个丫鬟这样的小事都得管事自己想到了,才去办了的。 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姨娘。 所以当沈不言提出了要种菜砌灶台这样荒唐的请求时,管事并不觉得祁纵会答应。 但祁纵说了,只要不出格,沈不言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 祁纵说这话时,面色冷淡,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似乎还有些不耐烦,连这样的小事还要去过问他。 但随着‘随她’两个字跳出来,管事便觉得,他从前或许想错了,祁纵还是有些待见这个沈姨娘的。 出格,什么样的事在祁纵眼里才算是出格呢? 越音阁可是原主人用来听琴音的所在,盖因阁楼前面有个湖,湖中有个亭。原主人在休沐时,很愿意在此点香茗茶,听泠泠琴音自湖心亭踏水而来,如此,琴音更添几分别处难有的清幽。 结果这样雅致的安排,落在这个沈姨娘眼里,就成了这里离湖近,好挑水,种地刚刚好这样庸俗的优点。 就算沈不言真想种点什么,祁纵真想哄她开心,也该让她种点西府海棠之类又能显主人品味又能展现财力的花种吧,种菜像什么样子?难道他们府里连点蔬菜都吃不起了吗? 在管事眼里,沈不言种菜的要求已经足够过分了,结果,她还想在这般玲珑小巧的越音阁搭个灶台出来,管事只要想到从前这般清雅的静处,日光会被锅铲戗盆的声音给笼罩,他都能感觉到一丝的绝望。 但祁纵竟然这般轻巧地就同意了,他身为主子都同意了,管事又还能说点什么呢? 他安慰自己,古有烽火戏诸侯,现在祁纵也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糟蹋了一处亭台楼阁而已,算不上什么。 管事也只能庆幸越音阁地处僻静,少有人路过,还能保住这个府邸的品味。 管事如此复杂的心理路程,沈不言是无从得知了的,祁纵不来的这几个月,她每天都和留音忙着种地和砌灶台,过得又充实又开心。 留音是苦出身,干这种事简直是一把好手,她很快就教会了沈不言。而沈不言呢,无论是看绿苗一点点从地里钻出来,还是看灶台一点点成型,都带给了她一种少见的成就感。 原来她的手还能做这样多的事。 沈不言这样想着。 等到灶台搭成的那天,两人晚上都兴奋地迟迟睡不着。 按理来说,沈不言睡在床上,留音作为奴婢,该睡在外间的榻上,但两人既不分主仆,长夜又寂寞,索性晚上就睡在了一起,还可以说会子话。 就是在那个晚上,留音道:“他们都叫你姨娘,可奴婢总觉得你不像个姨娘。” 沈不言问她:“姨娘该是什么样子的?” 留音想了想,道:“天天缠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这些都是戏文里看来的,实际该是什么样的,留音也没见过。 沈不言笑了道:“我做不来,我是个没有野心的姨娘,因此日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你愿不愿意?” 留音道:“姨娘说要开地时就问过奴婢了,若最开始奴婢还有些不信,可是这两个月来,那个所谓的老爷连脸都没露一下,也明白了。” 她以为沈不言是失了宠,所以才要这样给自己打算,一个失宠失到得自己种菜的姨娘以后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心里有数。 沈不言觉得留音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她如今和失宠确实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点,她其实从来没有得过宠,那些不过是祁纵为了设套让沈镜予来钻而做出的假象罢了。 因为沈不言沉默了,留音错以为了她的意思,忙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老爷不来就不来吧,要看着姨娘伺候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奴婢也于心不忍。” 沈不言笑了,在黑暗里说:“好,我不伺候他。” 17. 第十七章 祁纵这两个月来过得很是忙碌。 皇上千里迢迢将他从陇西召回上京,确有重用,这件事还要从太子之死说起。 靖文帝如今年逾六十,早在三十年前,便立了嫡子作为太子,悉心栽培。 早些年太子年幼还算好,可后来靖文帝一天天老去,太子却年富力壮起来。靖文帝便挑选出二皇子封为衡王,平衡朝政,也是借机敲打太子。 但谁想,这一敲打,过了猛,太子死了。 要说太子之死,三法司合力查了许久,都觉得是个意外。 因为太子是死于洪灾的。 他于代替靖文帝出巡的途中,听说江南一带连日暴雨,已经积雨成灾,心系百姓,想去查看官府救灾是否到位,结果倒霉得赶上了大坝倾塌,洪水迎面扑来,不只是太子,随行的一百人,还有下游三十里地的村民全部遇难。 噩耗传到上京时,靖文帝差点没晕倒在龙椅上,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三法司严查到底。 可三法司查来查去,都说是因为今年雨水过量,导致大坝过载不能,若非要说人祸之处,还是当时负责修建大坝的官员贪得太多,导致大坝的质量不行,碰上点洪水就塌了,而且这个官员也死在了洪涝中。 也就是说,太子是枉死。 靖文帝不信,可是再不信,查出来都是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无凭无据在朝廷上开刀杀人,否则这帮文官会帮他坐实暴君的名声,让他遗臭万年。 因此靖文帝做了两个决定。 撸掉衡王身上所有的官衔,让他在府邸里禁足,放期未定。 擢地方年轻官员进京,组建小凤阁鸾台,为年不过十二岁的小皇孙保驾护航。 就算太子的死只是一个意外,皇帝也不可能把它当作意外。 毕竟太子的死也放大了年老君王内心被篡位的恐惧。 太子是年富力壮,衡王难道就不是了吗?在靖文帝十几年的平衡术下,无意帮衡王树立起了威信,在太子活着的时候都能跟储君打的有来有回,如今太子一死,更是官心倒向。 这是靖文帝绝对不想看到的,因此他撸掉衡王的官职,将他禁足,也顺便清扫了一波向他靠拢的官员。 至于储君之位,靖文帝着意于年幼,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的皇太孙。 但正是因为太孙年幼,还需要太子太傅的年纪,在靖文帝不想培养出一个权倾天下的大臣分去他们顾氏江山的情况下,靖文帝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年轻的,在朝廷中耕耘没几年,无甚根基但很有才干的年轻人。 祁纵便是其中之一。 祁纵被招回上京后,仍是云麾将军,也就是若发生战事,他照样可以统领兵权,然后再这之上又给他多添了两个官位。 一个是太子詹事,也就是新太子的老师,负责教导骑术武艺。 一个是指挥使,统领的却是一个新卫所,名叫金吾卫,是靖文帝意图建立的,专负责皇帝和太子安危的禁卫军,由祁纵全权组建统领。 如此一安排,祁纵可不就成了上京的红人。有为了单纯搭上太子去他面前凑趣的,有为了想进金吾卫去巴结祁纵的,这些人,在金吾卫的名单定下来之前,简直如过江之鲫,让祁纵疲于应付。 再加上金吾卫刚建立,各处都要他拍板,他还需要腾出时间去教导太子,因此这两个月来,祁纵竟然每日都睡不到三个时辰,也亏得他体格好,撑得下来。 但也好在祁纵只是忙了两个月,等金吾卫的一切事务上了正轨,祁纵终于有了些空闲时候。 这一空闲下来,周疏丞便来找他喝酒。 祁纵让周疏丞点菜,自己照例点了份鳝丝面,周疏丞看到了,也照例嘲笑他一句:“你是鳝丝面成精了。” 祁纵没应这声,喝酒前先把面给吃了。 周疏丞也是詹事之一,但他情况更为特殊,因为他十七岁就中了状元,又因为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就被靖文帝的小女儿安乐公主榜下捉了婿。 最开始周疏丞是千般万般不愿意做个驸马当个富贵闲人,但可巧赶上了这等好时候,靖文帝比起别人还是更相信一点亲缘关系,因此破例把周疏丞拎出来做了詹事兼吏部侍郎。 周疏丞因为是少年状元,自有一股傲气在,但祁纵是少年将军,与他不遑多让,因此满朝文武中,周疏丞对祁纵最青睐有加,两人虽一文一武,关系却不错。 周疏丞今日来吃酒,是来给祁纵说媒的。 祁纵听到这话,眉头深深地皱起,他实在无法将说媒二字与这个傲气的少年天才联系在一起。 过了会儿,祁纵道:“你被公主威胁了?” 周疏丞与安乐成婚几年,关系实在说不上好,只是因为安乐到底是公主,因此周疏丞不能耐她如何。 故而听祁纵这话,周疏丞嗤笑了声:“不是威胁,只是她说了几次,我听烦腻了而已。” 竟然真是安乐要给他说亲。 祁纵垂了眼,道:“公主要替我与哪位千金牵桥搭线?” 周疏丞道:“她没说,只说这毕竟是越俎代庖的事,需与你说一声,若是你愿意,就帮忙安排个宴会,让你们青年男女见一见。” 祁纵却生了些警惕,安乐是靖文帝最得宠的小女儿,只知享乐,不怎么过问世事,他与周疏丞虽是好友,但男女有别,安乐并未见过他几次,按理来说一个公主,不会这般心血来潮要为他一个外男做媒。 只能说,靖文帝有这个意思。 祁纵便觉得隐隐不痛快了,他愿意为朝廷效力是一回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人掌控他的生活,靖文帝要用婚姻给他的忠心再上道保障,祁纵却不愿意再娶一个别有目的的妻子。 他道:“可惜我有一个挺喜欢的妾室了。” 祁纵说这话时眼前浮现了一道倩影,正是当初沈不言臂弯里挎着她从沈府里带出的小小包袱头也不会走出回鹤庭,往越音阁走去的身影。 他低下眼,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酒盏,觉得这话说得委实有些违心了。 周疏丞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祁纵休弃沈镜予,退回徐烟月,只带着沈不言出府另住的消息在上京不是个小秘密,还有不少人动过走沈不言那边关系去祁纵面前露脸的心思,只是沈不言实在太深居简出了,要联络上都是个极其困难的事,到了最后,很多人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沈姨娘。 毕竟这两个月来,祁纵白天黑日连轴转,最长一次在卫所一口气住了二十来天,实在不像是家里还藏着个美娇娘的样子。 周疏丞与祁纵走得近,更是不信。 周疏丞道:“你一点都不像是会喜欢人的样子。” 祁纵道:“有机会带你见见。” 周疏丞看了他几秒,笑了:“我明白,皇家的女婿不好做。我会回去告诉安乐公主,便说你甚宠一位妾室,舍不得她在正室手下吃苦,所以想迟几年成亲。可你也要知道,这消息但凡放出去,你这名声可就不要了。” 休妻宠妾这桩桃色事,本就给祁纵带了些不大好的影响,只是他风头大盛便把这件事盖过去了,可是真有想与祁纵联姻的好人家一定会记得。 再加上这件事,他们一定会觉得祁纵未娶妻就有个受宠的妾室,将来女儿嫁过去肯定是要受苦的,因此会有所顾忌,如此一来,肯定会影响祁纵的姻缘。 祁纵无所谓一笑:“我觉得你该理解我。” 周疏丞道:“说得也是,若是我能事先知道会被安乐榜下捉婿,我怎么样也要在老家娶个媳妇再说。纵然小地方的女子比不得上京的贵女,可是她管不了我啊。” 祁纵深以为然。 酒吃毕,两人离席散去。 祁纵翻身上马,能一日驰八百里的汗血宝马在街上缓缓踏步,穿梭在人群中,街上店铺挑起的灯笼照下明亮的灯影,从祁纵的脸上掠过,光影变化下,衬得他眉深目邃,轮廓分明。 其实这两个月来,他不是没想过去找沈不言。 祁纵把这种心思归因为魔怔。 倘若他不是魔怔了,又何必在每次用膳的时候都想起沈不言吃东西的样子,又何必反反复复点来点去,都是鳝丝面,挂炉山鸡这几样。 可真是让祁纵回去见沈不言,他也是不大情愿的。 沈不言太有脾气了,他利用了沈不言确实不假,但手下留情保全了她的性命也是事实。 不仅如此,他本可以不管她的,却仍旧带她出了府,还允诺了她一个要求,很算仁至义尽了。 在祁纵眼里,他和沈不言之间已经是两清,既然如此,沈不言就不该这般甩脸色地要搬去越音阁住着。 但现在沈不言已经摆上了脸色,据管事说,她每天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有滋有味,一副把他忘了的模样,祁纵这样骄傲的人,自然更不肯去俯身屈就一个小小的妾室。 因此,这两个月里,祁纵宁可宿在卫所里,和一帮大老粗在一起,也不肯踏足越音阁半步。 18. 第十八章 但这是从前,眼下,祁纵似乎有了非去见一见沈不言的理由。 毕竟好歹已经放出去了宠妾的新闻,他总得把这个名声给坐实了。 祁纵想,他这算是为了大局而已,不算低头。 就这样想着,祁纵进了祁府,把缰绳扔给了小厮后,提步往越音阁走去。 他是吃了酒回来的,夜色已经很迟了,果然等走到越音阁去时,发现四寂灯灭,悄然无声的,仿佛建筑与人一起沉入了梦乡。 祁纵便想着悄悄进入卧室便好,也不必惊动任何人,左右他只是睡一觉次日就走。 于是他就这样走了进去,也亏得他擅于夜视,这样黑的夜色下,竟然不曾撞到桌椅,一路畅行无阻就到了床榻边。 他弯腰,摸到了一只带有人体温的手。 祁纵顿住了,虽则与沈不言的时日并不长,但他记得沈不言身上每一处的感觉,因此即使未有照面,他也能确定这只手明显不是沈不言的手。 在祁纵刚要收回手时,那只手的主人却惊醒了,猛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他看到两道身影同时坐了起来,里面那道身子侧过来,似乎抱了下外面那道身影,继而响起了祁纵熟悉的温柔的声音:“留音,别怕,我在这儿。” 祁纵突然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退到桌边,在留音颤颤巍巍指出有个高大人影的声音中,把蜡烛点了起来。 沈不言在擦亮的烛火中认出了祁纵的侧脸,心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留音的肩膀,留音以为她也害怕,于是立刻抱住了沈不言,就在此时,她看到那个陌生的男子举着蜡烛看了过来,面色有些冷:“这似乎是我的床。” 留音还是反应不过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 沈不言已经松开了留音,穿着亵衣,黑发如瀑散于柔肩薄背上,赤足从床榻内侧跨到外侧,然后跪到了祁纵面前。 留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意识到了什么。 沈不言道:“妾身不知爷要来,是妾身失礼。留音之所以上床,是因为妾身夜里失眠多梦,睡不安稳,才让她陪着妾身,留音是奴婢,拒绝不了妾身的请求,因此,还请爷不要怪罪留音,要罚便罚妾身吧。” 留音才听了一句话,便忙从床榻上滚下来挨着沈不言给祁纵跪下了,吓得大气不敢出地低着头。 祁纵看在眼里,很难形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在他孤寝独眠时,他的小妾却让丫鬟占了属于他的那半张床,两人亲密无间地拥睡在一起,瞧瞧方才你抱我,我抱你的姿势,亲密无间,若说两人只是主仆有谁能信。 反倒弄得他成了个外人。 祁纵再看了眼乱糟糟的床铺,上面只铺了一床被子,如今也凌乱地掀着,露出底下两人躺过的痕迹,只觉闹心。 他道:“我今晚睡在这儿,把铺褥都换了新的来。” 留音忙起身,她被祁纵吓得六神无主,竟然就这样想去铺被子,还是沈不言扯了她一把,小声道:“先穿好衣服。” 留音身上只穿了中衣和裤子,虽然并不露出什么,但也算是衣冠不整了。 沈不言有些为难,她看向祁纵,祁纵却坐在那儿,面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点什么,见她望过来了,反而笑了起来:“你还跪着做什么,好似我会虐待你一般。” 那笑让沈不言看得心惊胆战,忙爬了起来,走到祁纵身边,祁纵只道:“坐。”并无他话。 沈不言战战兢兢地坐了,却摸不透祁纵的想法。 论理让一个卑贱的奴婢睡脏了他的床榻,祁纵确实可以生气,可是他又不发火,只是面色不善地坐着,让沈不言有些猜不透他是不打算计较了还是预备攒着,等合适的时机再一起发作起来。 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留音虽然只是个仆从,也没多让祁纵看去什么,可祁纵到底是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若是祁纵想借机收了留音,似乎也很顺理成章。 可问题是,留音不愿做妾的,她说过很多回,希望攒够银两,给自己赎身,然后寻个老实勤快的男人,在外面安个家。 所以,倘若祁纵真的开口要了留音,她能挡得住吗? 但应当不会吧,沈镜予说了他是不近女色的人,可若当真不近女色,他已经利用完了她,为何还要来寻她? 沈不言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身边祁纵突然道:“家里被子很多吗?你铺两床。” 沈不言看去,就见留音抱着一床被子正向床榻走去,如今却被祁纵叫住指责她不会做事,因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而那床榻上已经铺了一床红绫子锦被了。 家里自然不会缺被子,但…… 沈不言看了眼祁纵,忙对留音道:“就这样吧,夜深了,你快些去休息。” 留音扫了眼祁纵,见他没有反对,忙如得了赦令般抱着被子跑了。 祁纵方才起身:“我要沐浴。” 沈不言道:“那妾身给你去烧水。” 祁纵皱眉:“你去烧?” 沈不言道:“越音阁只有我与留音二人,现在夜已经深了,要水不方便,正好有个新砌的灶台,烧水很便宜的,就不去厨房要水了。” 祁纵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先睡吧,沐浴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他往外头走去了,沈不言赤足站了会儿,不知该是跟着去伺候,还是听他的话先说了。 虽然祁纵是主子,听他的话是没错,可沈不言更怕他在正话反说,真等回来时看到她自顾自睡了,没准又要生气。 毕竟他今日的心情不算好。 但沈不言从内心讲真的不耐烦伺候祁纵,撇开前情不谈,越音阁这样远,都快到了子时,他却非要走过来折腾她。 如若不是他,明明她能和留音睡得舒舒服服的,却因为祁纵而把这儿弄得鸡飞狗跳,把好梦都吓跑了,沈不言肯待见他才怪。 因此沈不言想了下,还是打算上床歇息,不去管祁纵,左右他也说了让她先睡,她便听音只听表面,不去理会究竟有几层意思。 于是等祁纵沐浴回来,便见到沈不言面朝外睡着,巴掌大的小脸窝在柔软的被窝里,仿佛被云朵托起来似的。烛火倾泻下流光,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直淌至红润饱满的唇瓣,再下,便是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祁纵看了她一眼,没吹烛火,脱掉鞋子,上了床,睡到里侧去。 床是拔步床,空间富足,沈不言的身板根本占不了多少地,她偏要蹭着床沿睡,像只可怜巴巴的勉强可以上床的小猫,好生惹人怜爱。 ——如果没有经过这两个月,以及今晚的事,祁纵当然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但是现在,祁纵知道了,沈不言可是有脾气得很呢! 祁纵瞥了眼沈不言‘贴心’地留给他的宽大床位,又想起那小丫鬟被惊醒后,沈不言柔软的手臂从丫鬟的身前绕过,缓缓地抱住,并无多少力气的双手,因为怀抱而多了几分强势的温柔,她轻摆腰肢蹭靠了过去,衣服的下摆与小丫鬟的下摆亲昵地贴在了一起,长发从她的肩膀落到了小丫鬟的怀里。 多亲密。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丫鬟才是她的主子,是她的男人。 她都能对一个小丫鬟这么上心,可这两个月来,是连一分关怀都舍不得丢给他,只顾自得其乐地在越音阁过她的好日子。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妾室? 祁纵骤然觉得有些不平,后悔自己真是对沈不言太好了,她不待见他,不耐烦伺候他,他就真能如她所愿,让她安安稳稳地在越音阁得偿所愿。 却不想想,她是谁的妾室,她的职责是什么,又是谁给了她这样好的生活。 没准,直到今日,她还在心底骂他呢。 祁纵这般想着,就更不高兴了,他伸手,把被子扯了过来。 祁纵没回来,沈不言敢往床上躺着,却始终不敢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耳朵却很激灵地竖着,听祁纵的动静。 因此当绫被从她怀里滑走,暮夏夜里的凉爽贴上她的肌肤时,沈不言自然也感受到了。 她睁开了眼。 那边祁纵已经把被子卷到了自己的身上,只给沈不言留了半床的空气。 沈不言琢磨着自己究竟该继续装睡还是醒过来,毕竟暮夏的夜晚温度不低,她这儿是因为靠林近湖才比较凉爽,但毕竟还是不能和秋冬的温度比,因此就算不盖被子,也不用担心着凉。 反正,她总不能和祁纵去抢被子吧,那就不盖好了,沈不言想着。 就在沈不言准备闭上眼睡觉时,祁纵冷声道:“你要是着凉了,我不会给你请大夫的。” 这绝对是警告,沈不言在心里叹气,慢慢把身子转了过去。 然后她僵住了。 祁纵把自己裹成了个蝉蛹,只露着一个脑袋。 这得怎么拿到被子啊…… 祁纵看到她为难尴尬的模样,心里总算是痛快了点,闭上了眼。 沈不言:…… 罢了,罢了。 沈不言只得慢慢地蹭过去,小声道:“爷可不可以分点被子给妾身?” 祁纵仍旧闭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自己有手。” 19. 第十九章 手,沈不言确实是有的,只是胆子似乎缺了些。 沈不言僵持了会儿,发现祁纵当真闭目睡去,一副懒得再理会她的模样,想着若果真如此,她躺回去似乎也不碍什么事。 只是她的这个念头才冒了个尖,祁纵似有感应般轻咳了声,沈不言立刻把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罢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还能少受些心理上的罪呢。 沈不言这般安慰自己,索性眼一闭,快速伸手捏住被子的一角,唰地把被子拉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看上去祁纵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几个被角其实压得一点也不实,沈不言这般一扯,反而把被子都扯了回去,祁纵身上再也没有被子了。 沈不言就尴尬了,她忙轻手轻脚地给祁纵盖上被子,祁纵闭着眼,慢慢道:“我还以为你要冻死我。” 这话就有点无理取闹了,暮夏的夜晚能冻死谁?但因这话是祁纵说的,沈不言不敢反驳一句,只能憋着气柔顺地回答:“是妾室笨手笨脚,照顾不周。” 祁纵道:“你知道就好。” 他顺竿子爬了上来,沈不言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闷头帮祁纵把被子理好,然后下床去熄灯。 她夜视一般,回床上时撞了两回椅子,她都闷闷的,没发出什么声音,祁纵的眼睛反而在黑暗里睁开了,听着床下的动静,微微皱了眉头。 沈不言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然后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被叼回了陌生的猛兽洞穴,不安地睡着,却还不忘用肉垫探探周遭的环境,仿佛时机一转,她就能掀被而跑。 祁纵盯着夜色,道:“我被你弄的身上有些冷。” 沈不言没想到这茬还未过去,祁纵还要变着法子来挑她的毛病,大半夜的不让她睡个安稳觉。 她有些不耐烦,口上却很温柔:“妾身给爷去点个汤婆子吧。” 不是冷吗?就让你大夏天抱个汤婆子热死你算了! 祁纵道:“热死我,你很高兴?” 沈不言气结。 原来你还分得清冷热啊? 沈不言道:“爷这是什么话?只是取暖不过汤婆子,手炉这些,爷不要汤婆子,妾身愚笨,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其他的呢。” 祁纵道:“我看你取暖的方法多得很。” 沈不言道:“还请爷给妾身一个明示,实则妾身觉得暮夏的夜晚只是凉爽,很适宜人入睡,一时之间,妾身倒想不起该用什么取暖工具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完,谁知,祁纵比她还阴阳怪气:“哦,原来不冷啊,我看你和那丫鬟抱在一起,还以为你们冷得要命呢。” 他说完,就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沈不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也不算意外,刚才那种让丫鬟上主子床榻的僭越事,依着祁纵那样看重身份规矩的脾气,怎么可能轻轻揭过呢,分明就是还在这儿等着她。 沈不言为着祁纵不处理留音,也只能把脾气放软了:“妾身知错了。” 祁纵不理她。 无言的权势在黑暗中蔓延,成了压迫沈不言心脏的一个巨石。 她握了握拳,道:“留音什么都不懂,是妾身让她上床的,她作为婢子,不能反抗妾身的命令,所以才犯下滔天之错。爷有气,妾身愿意代留音受过,承爷的怒气。” 她说着,便要下床。 祁纵终于有了动静:“你干什么去?” 沈不言道:“夜晚确实有些凉,妾身去外面跪着,直到爷消气为止。” 祁纵发誓,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能如沈不言般把他气到说不出话来。 他起身,拖住了沈不言的身子,可怜沈不言已经在弯腰穿鞋了,身子却忽然不清不楚地被拽上了床,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床锦被蒙到了头上。 糟糕,他不会打算蒙死自己吧? 这样的念头才刚划过,被子就被从脸上扯了下来,狠狠地塞在她脖子下。 即使夜色里,沈不言什么都看不到,也能感受到祁纵的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抽筋扒皮,啃骨啮肉。 沈不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那儿,只等祁纵进一步地发落。 但祁纵再没有其他动静了,只是又恶狠狠地躺回了她的身侧。 沈不言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会儿,觉得这种头顶悬把刀的时候实在难熬,于是战战兢兢地开口:“爷……” 祁纵道:“闭嘴。” 沈不言就不敢说话了。 好不容易腰酸背疼,动也不敢动地躺到了天明,沈不言扭了扭躺酸的脖子,借着微微透过窗纱的蟹壳青的天光,看了眼躺在身侧的祁纵。 祁纵的五官偏冷硬,是那种棱角分明,非常锋利的长相,唯有在熟睡时,才会因为精神上的放松,展露出一些不为外人知的柔软,像是猛兽收起了尖牙利爪。 可猛兽到底是猛兽,任何一个头脑冷静,想要活下去的人都不会因为猛兽一时的心平气和,而真的把他当作一个无害的人。 沈不言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换衣。 昨晚她做错了事,惹恼了祁纵,直到现在都没把祁纵哄好,她自然不能偷懒,就怕又被祁纵逮着错,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走到小厨房里,留音已经在那炖鸡汤了。 这倒不是特意为祁纵准备的,她们昨日就商量好了,明日要炖一只鸡,吊出来的高汤可以煮面吃,剩下的半只吃酱碟白斩,再半只红烧。 留音见她进来,忙起身,紧张道:“姨娘,昨夜将军没有为难你吧?” 她进府时,管事和她说过,因为国公爷还在,祁纵也没有分家,因此不能叫老爷,得叫将 军。 沈不言摇了摇头。 尽管如此,留音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沈不言显然一夜没有好睡,神色憔悴得很,就算昨晚祁纵没罚沈不言,但也一定是折腾过她的。 留音就不开心地道:“他就不能当自己死了吗?没他的时候姨娘和我在一起多开心啊。” 沈不言忙道:“留音,话不要乱说!” 留音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忙掩住口。 她也是因为家里父母吵架时,经常互骂‘你怎么不去死啊’,听多了,因此都没过脑,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但留音也只是知道这话说得不合适,不代表她觉得这想法是没错的。 昨天她跪在地上,看到祁纵一身玄色,腿长身高地站在面前,若一座巍峨大山倾压在面前时,那也是她第一次非常直白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主仆,什么叫被卖了。 她不怀疑她做错了事,祁纵就会毫不留情地处置她,他整个人就是这样给人冷冰冰的感觉,所以哪怕她昨日跪在了祁纵面前,祈求他原谅时,留音也不抱什么希望的。 但是最后,祁纵竟然没处置她,而只是让她滚蛋。 这让她留音有种逃出生天,劫后余生之感,直到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后,她的手脚都是软的。 可能因为太害怕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拿起门锁去锁门,可是锁到一半,想到不能逃离还得面对祁纵的沈不言,她又觉得难过。 她现在是很能理解沈不言了,即使祁纵不是那种大腹便便的老爷,可是伺候他还不如伺候那种人呢。 那种人多少好哄啊,眼里只有美色,沈不言又长得那么好看,对他们笑一笑,撒个娇,天大的祸都能算了,不像祁纵,留音实在想不来他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沈不言这一夜多难熬啊。 因此留音也睡不着了,想着她这个做丫鬟的,也该替主子分点忧,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厨房的那只鸡,便思索着天不亮爬起来吊个鸡汤,下碗面条送到祁纵面前,就说是沈不言的心意,祁纵看在沈不言这样尽心伺候的份上,应当能稍微手下留情吧。 她倒是没想到竟然能遇上沈不言。 主仆两个抱着几乎一样的想法,在厨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留音先回过神来:“将军若是醒了不见姨娘,恐怕会生气,这里有奴婢看着,姨娘还是先去看着将军吧。” 明知道祁纵恐怖,还要把沈不言推到祁纵那儿去,只为了让沈不言好受些,留音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心酸。 沈不言道:“他作息规律,还有半个时辰才起床,赶紧趁着这时候干活吧。” 炖鸡汤需要时间,扯面也要时间。 留音会意:“那奴婢先去地里拔两根小青菜。” 沈不言点点头。 她去擦桌子,腾地方揉面团,结果就听留音刚开门出去就‘啊’了声,然后响起了她战战兢兢的声音:“给将军请安。” 沈不言忙看去,见本该在床上熟睡的祁纵此时却衣衫整齐地站在门口,如一座山峰般,把留音的去路挡住了,也挡住了照进厨房的点点阳光。 沈不言满脑子都是自己又失职了,恐怕祁纵追到厨房就是来找她算账的,眼下当真是讨好不成,又给自己添了笔新账,如此弄巧成拙的该如何是好。 她忙去请罪。 祁纵凉凉地开口道:“印象中我与你在一起也没几日,你如何敢信口开河,自以为知晓我的作息?” 20. 第二十章 这话里指责的意味倒是不显,更多的反而是嘲讽。 说起来也确实如此,祁纵只在国公府时亲近了沈不言几日,后来到了新宅邸,就把她抛开了,只有那么几日,沈不言确实很难断言祁纵的作息。 毕竟那几日,祁纵都是作戏在给别人看,因此他稍微改变了起床的时辰也是情有可原。 是她太托大,太自以为是了。 沈不言低着头道:“妾身错了。” 祁纵见她乖顺地站在那儿低头道歉的模样,却没有任何被抚慰到的感觉。 错了?她真的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祁纵道:“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沈不言道:“妾身不应该先起身,应当随身伺候爷。” 果然如此。 祁纵的薄唇微微抿起,是一个不悦的弧度。 留音忙道:“爷,姨娘起身,其实是见昨日爷迟睡,因此想让爷多睡会儿,她悄悄地亲自下厨给爷做碗面条,这样正好等爷起身,就有热乎的面条好吃了,可以养胃。” 祁纵目光便转向了她,被他看着,留音最后的话也越说越小声:“毕竟昨夜爷喝了酒不是?” 祁纵道:“既是如此,昨夜为何不给我准备醒酒汤?” 这话问得主仆两人鸦雀无声,都很心虚。 昨日两人都心事重重的,确实闻到了酒味,但也没太当回事。 祁纵如何看不出来,冷笑一声,对留音道:“你的主子,还不如你能说会道。” 他提步进去,身上带着晨风的凌冽,让留音一个激灵,背后滴下汗来。 祁纵已经走到了沈不言的面前,道:“不是说要给我做面条吗?都还站着做什么?待会儿当差迟到了,你们负责?” 沈不言如梦初醒,忙给留音递眼神,自己准备面粉和水。 等她舀了碗面粉到案边时,发现祁纵不仅没走,还找了把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他腿长,也不愿将就,便这么舒展着,直接挡去了大半的路。 沈不言婉言提醒:“厨房味重,怕沾染到爷的衣裳上,给爷添麻烦。” 祁纵道:“你尽管做你的便是。” 沈不言便不敢再说了,左右已经提醒过他,若真的沾了味也怪不到她头上去了,索性不管他。 于是沈不言熟练地揉起面团来。 祁纵静静地看着沈不言,她一身素净,发带束发,攀膊缚袖,远远看去,不像是宠妾,反而像个美厨娘。那面团在她手下也是乖觉,任着她搓圆捏瘪,没有任何的脾气,祁纵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依着沈不言那细小的手腕究竟是怎么制服住这面团的。 他道:“这揉面的手艺,哪学来的?” 他冷不丁出声,沈不言干活干得认真,旁边有人递了话头过来,她自然而然就接了:“妾身还在家中时常去厨房看厨娘做饭,见得多了,就会了。” 祁纵道:“你好歹也是寿山伯的二千金,常去厨房做什么?” 厨房里总是乌烟瘴气的,各种味道都夹杂在一处,寻常的千金怎么可能有事没事去厨房?便是想吃点什么,吩咐丫鬟去传个话就是了。 事实上,沈不言答完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不敢再乱回答了,就怕传出什么大太太不贤德的名声,连带着林姨娘遭罪。 沈不言想了下,预备糊弄过去:“妾身对厨艺有兴趣,姨娘也总说妾身以后是要出嫁的,该学会如何给未来夫君洗手做羹汤。” 但祁纵显然不吃她这套说辞,他淡淡的:“你在寿山伯府过得不好吧。” 沈不言扯面的手一顿,道:“没有的事,母亲为人宽厚,最是宅心忠厚了。” 祁纵道:“她若是个公正的仁善的正房太太,缘何你张口就想把你姨娘接出寿山伯府?更不该养出你姐姐那样能随随便便给庶妹下药的女儿。” 沈不言抬眼看他,祁纵的眼是丹凤眼,但眼尾弯翘的弧度却很凛冽,眼皮收窄处像是一把归鞘的利刃,微敛的锋芒从他幽深的眼眸里点点渗出来,仿佛连鞘壳也无法锁住的剑气。 沈不言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总觉得她在说一句谎话,结果必然会滑下深渊,没准直接就血溅当场了。 她沉下目光,重新扯起面条,算是默认了。 祁纵见她默认了,却也没什么成就感,毕竟他知道自己的本事,连大阿刺探的嘴他都能撬开,又遑论一个深宅里的小姑娘? 所以他若是有了成就感,反而显得他整个人都不够稳重。 只是,祁纵感觉到了些许的不爽。 他以为至少沈不言会抓着这个机会向他大到苦水的,昨日他和周疏丞喝酒的时候,周疏丞便警告过了,若是真要捧个宠妾出来,可得时时刻刻应付妾室无时无刻变着法子向你邀宠,卖惨也好,献艺也罢,乃至引/诱,都不在话下。 会很烦很烦的。 当时祁纵托着腮想了想,没想出沈不言这样做会是怎样的模样。她确实是有大胆的时候,所以遭了他的拒绝后,就敢消极怠工了,什么邀宠献媚是一概没有的,反而恨不得能把他撵出十万八千里去。 因此,祁纵心里是隐隐有些期待看到沈不言邀宠献媚的模样,若是献艺色/诱这些,她害羞做不来的话,卖惨总行吧?她看上去,也是有很多故事的人。 何况,她不正心系她的姨娘吗?正该趁着这时候多多博取他的同情才是。 结果,沈不言再一次选择了闭嘴。 祁纵很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妾室。 他刚要开口说几句,就见沈不言已经扯好了面条,洗去手上的面粉后,用麻巾垫着手,打开了瓦罐盖子,鸡汤的香味争先恐后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散开。 祁纵注意到沈不言在看到鸡汤时,笑眼几乎立刻弯了起来,原本在他面前的局促神色都散了,兴致勃勃地拿了汤勺,汤勺在黄澄澄的鸡汤里慢慢搅,搅出均匀规整的圆来,红色的枸杞,黄色的天麻顺着汤水泛了上来。 她舀了一小勺鸡汤在瓷碗里,双手捧着尝了口,祁纵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次鸡汤应当炖得很成功,不腻,咸淡适中。 祁纵刚才聚起来的气就这么散了。 再加上沈不言又用小碗盛了鸡汤端到他手边,祁纵彻底没了脾气。 沈不言给他送了鸡汤,又去准备把鸡给捞起来,刚才她用筷子试了,鸡也炖得刚刚好,把鸡捞出来后,她便可以下面条了。 就听祁纵猝不及防道了声:“你从前挨过饿吧。” 沈不言顿觉得捞鸡的漏勺沉甸甸的。 祁纵慢慢品尝鸡汤,慢慢道:“你经常挨饿,而且饿的时候总是很久。” 沈不言道:“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祁纵道:“因为我也挨过饿,而且饿得很久。” 沈不言吃惊地看向他,祁纵已经放下空了的瓷碗,起了身,往外走去。 沈不言下意识地问道:“爷不吃面条了?” 祁纵道:“晚上回来吃。” 这是还要再来越音阁的意思了。 祁纵一走,厨房里的气一下子就流动了起来,仿佛厨房就是个陶罐,之前有块鹅卵石压在灌口上,让陶罐里密不透风似的。 但沈不言的心情并没有任何的舒展,她还记得祁纵最后的那句话,她对祁纵的过去毫无兴趣,她只是在意祁纵为何会突然与她说那样一句剖肝沥胆的话。 论理来说,没有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愿意去揭开自己丑陋的伤疤,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露出伤疤之后接受到的究竟是同情还是怪笑取乐。 而有的时候,同情也是很让人难受的,祁纵那样骄傲的人,又何必需要一个妾室的同情。 沈不言把鸡捞到了碗里,看着那只死不瞑目的鸡,她觉得她也快是这个下场了。 祁纵走了后,早饭就是她和留音一起吃了。 可怜留音被吓过一次,都不敢上桌吃饭,还是沈不言好说好歹面扯多了,不吃就是浪费,留音穷苦人家出身,最看不惯浪费粮食,因此才勉强上桌。 结果她才吃两口,就听掌事在外面笑问道:“沈姨娘在吗?” 吓得这丫头抱着碗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沈不言好容易才把她拉出来。 沈不言哄住了留音,方才出门去,就见管事一脸歉意加讨好地笑着,他身后是一字排开站着的丫头婆子。 沈不言困惑:“这是……” 管事道:“之前是我做事出了疏漏,昨天爷已经骂过我了,还望姨娘原谅。这些是我今早和牙婆子买的丫鬟婆子,有可以近身伺候的,也有专门干粗活的,姨娘看着安排。” 沈不言哪里经得了这个,忙摆手道:“客气了,我与留音两个人过得很好,是不需要丫鬟婆子伺候的。” 管事见她坚决拒绝,唯恐完不成任务又得被祁纵骂,于是他小声道:“昨晚爷在越音阁留宿,连叫个热水的粗使丫鬟都寻不到,还得让爷先回了回鹤庭洗完,再到越音阁来,这多折腾啊。” 沈不言沉默了,原来昨晚祁纵洗个澡竟然这么折腾啊,可都这么折腾了,还要来越音阁折腾她,祁纵这是有多看不惯她。 但沈不言也明白过来了:“这些丫鬟婆子是来伺候爷的?” 怪不得她和留音能在这儿越音阁清清静静住两个月都没人打扰,祁纵一来管事就呼啦啦寻来这一大帮人呢,都是来照顾祁纵的,与她是一样的,如此,沈不言得有多大点脸才敢说不收。 沈不言道:“那便留下吧。” 21. 第二十一章 既然决定把人留下了,自然就不只是简单地把人安置下来就好了,重要的是得管教。 沈不言没有管教过人,也不曾有人教导过她该如何管教人。 为此,沈不言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等她的茶吃完了,也思考出了结果。 沈不言想到了从前在沈府厨房听到的那些谈话,大约也知道要底下的人服众必须得做到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只是得怎么做到这两点呢? 她继续想,要做到赏罚分明的前提是知道该赏何人,该罚何人,又该怎么赏,怎么罚,而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得把何人司何职,在何职上犯了什么错得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定下来,有规章制度遵循,赏罚起来自然会叫底下的人无话可说。 如此赏罚到位,恩与威也到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敢托大,让留音请管事来商议。 管事听到越音阁这样的小院子,就这么几个人,沈不言还要隆重地定出规章来,有些觉得好笑,但笑归笑,去还是要去的。 毕竟祁纵这样看重沈不言,她也郑重其事地来请了,管事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进了越音阁,留音就送上茶盏来,沈不言坐在一旁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能力不够,还要麻烦管事。” 管事忙道:“姨娘客气了。” 沈不言又道:“我怕这些规章今日说了,隔日那些仆从就敢说没定过,因此还想劳烦你把它们写下来。”说到这儿,她笑得有几分难为情和失落,她道,“我不认字,也写不来字,不然我就自己写了。” 管事倒也不吃惊,毕竟现在认字的人确实也不多。 于是两人把规章制度议定,管事白纸黑字地记了下来,沈不言又把人叫齐后都教导了一遍,也快到了酉时。 沈不言问道:“爷一般什么时辰回府的?” 她还记得祁纵说要吃鸡汤面的事,他吩咐了,沈不言不敢不做。 管事道:“爷一般都不回来,一个月能有大半时间住在卫所里,实在是忙啊,近来才算清闲了点。” 沈不言愣了下,难道祁纵这两个月不见面,不是不待见她,而是被公务所累吗? 管事见她愣住了,以为失望了,马上道:“但既然爷和姨娘说了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先去前头迎着爷。” 沈不言点点头,等管事走了,她转身进了厨房。 她很喜欢自己下厨,因此厨房里只安排了一个会做饭的婆子打打下手。而且早上祁纵是看着她进厨房做汤面的,沈不言怕他知道了这鸡汤面是婆子做的,又要说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不言觉得还是亲自下厨为妙。 那边管事已经去了前头,没等半个时辰,就见祁纵骑马进来,马还未停下,他便从马上翻身下来,把缰绳随意地抛给了小厮。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问道:“人给沈氏送去了?” 管事道:“送去了。”又把白日的事说了一遍,看见祁纵似乎有些听住了,脚步慢了些,便笑眯眯地拍起了马屁,“我总觉得姨娘这行事作风有些眼熟,想了一遍,才想起,这不是像足了爷吗?爷当年在陇西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如今管理起了金吾卫,那十七律,五十四斩的禁律可是闻名上京,让陛下大夸特夸,令其他卫所都开始学习。” 祁纵道:“我管的是什么,她管的又是什么,能这么比?她小小的年纪,你不该这么夸,仔细还没个成绩就被你夸飘了,给我闯出祸事来。” 他说着指责的话,但管事细细一听,那语气里分明是含笑的,于是也笑道:“爷教训的是。” 祁纵又道:“她家里大概是没人教过她这些,你有时间,可以搭两把手。别让我在外面辛苦奔波,回了家还得处理那些有的没的事。” 管事忙应了下来。 * 越音阁内,沈不言正在往面条上浇汤汁便听祁纵回来了,她忙加快手上的动作,把鸡汤面和三碟小菜放进食盒里,手里提着往堂屋走去。 那里面留了两个丫鬟,可以伺候祁纵换衣,净手,吃茶,沈不言倒也不担心因她一时不在,就被祁纵指责伺候不周。 但等她进去,就见那两个丫鬟仍旧垂手站立着,堂屋内不见祁纵,她一惊忙问道:“爷呢?” 丫鬟道:“将军去了楼上卧房,姨娘既然来了,就上去伺候将军,奴婢们会摆饭的。”说着就走过来接过沈不言手的食盒。 沈不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只得提着裙边上去了。 祁纵正自己舀了水在净手,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投射在地板上,沈不言看到了,便站住了,连踩他影子的勇气都没有。 祁纵是习武的人,耳朵自然尖,听到绣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时他便猜到了是沈不言,他便道:“给我拿块巾子,我要净脸。” 沈不言走到架子前,取下一块全新的没有用过的巾子递给了祁纵,祁纵的手劲是真的大,大手拧的巾子哗啦啦往下滴水,像是下了场小雨,等他拧完,整块巾子又跟干了似的。 沈不言有些悟了过来:“爷是觉得她们伺候不好,所以才不想要她们伺候的吗?” 可祁纵若是因为这个嫌弃那些丫鬟,沈不言又得去哪里找有那么大力气拧巾子的丫鬟呢? 她正想着,就察觉祁纵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不习惯人伺候。” 沈不言道:“那爷还买了仆从来做什么?” 祁纵道:“难道我真让你伺候完我,还要大半夜起来给我烧热水?我敢这么干,你能在背后骂死我。” 沈不言脸一红,狡辩道:“妾身没有。” 祁纵道:“你用你姨娘发誓,我就信你。” 沈不言就不敢说话了。 祁纵瞪了她一眼,把巾子扔回脸盆里,‘啪’的一声,水花四溅,沈不言站得稍远,但也被这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缩了下脖子,眼里只看到几滴水溅落到地板上。 然后是祁纵的鞋子转了身,在她视线范围内走近又走远。 沈不言不敢置信祁纵只是扔了块巾子,没把她怎么样。 就在这愣神之际,便听祁纵沉声道:“还不过来?” 沈不言方如梦初醒,忙提着裙边,跟着祁纵下楼。 丫鬟早把食盒里的面和小菜摆了出来,祁纵走过去一看,见是一碗黄澄澄的鸡汤里,卧着一把面和三枝挺廓细嫩的青菜,知道沈不言还是把他的话放在脸上的,面色方才稍霁。 他入了座,吃起了面条。 沈不言见状,心里方才舒了口气,但同时又一重不安跃上了心头。 昨天的事似乎还没过去,她又惹火了祁纵一回,这新账旧账算在一起,有的她好受的了。 而且祁纵方才话语里说得分明,他还需要她伺候他,这或许才是祁纵来寻她的真正目的,男人毕竟需要女人给她发泄欲望的,但沈不言真的不高兴做这样的事。 毕竟那些事对她来说还是太过亲密了,即使她做了不止一回,但也很难接受除她喜欢的人外碰她。 比如同样是拥抱,她无论是和林姨娘抱在一起,还是和留音抱在一起,都能感受到被喜欢与爱意包裹的温柔,那种舒服让她觉得如坠云巅。 但如果是祁纵抱她,沈不言便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摆弄的物件,连手脚该怎么摆都得听他的,摆完后她甚至连搔个脸都不敢,只能一动都不敢动地被禁锢拘束在祁纵的怀里,很难熬。 一想到晚上她又得经受那些,沈不言顿时觉得碗里的鸡汤面也不好吃了。 祁纵把她食不知味的模样看在眼里,顿时觉得这面条无滋无味起来。 他把筷子一放。 沈不言猛然惊醒,看到祁纵挥手屏退了丫鬟,有些紧张:“爷这是怎么了?” 祁纵的目光像一把刀,落在她的身上时与刀刃抵着她的喉间没有任何的差别,让沈不言顿时失语。 祁纵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何况以我的身份条件,多的是愿意伺候我的女人,所以沈氏,若你当真不情愿伺候我,我明日便送你回寿山伯府也无妨。” 沈不言起初以为听差了,但瞧着祁纵的神色,又似乎不像是假的。 这样想着,她便又有些雀跃起来,毕竟寿山伯府里日子过得再艰苦,至少也是在林姨娘身边,不用受那些委屈了。 沈不言觉得她是想好的了,她这一回去,说明祁纵对她也是没心的,那么沈镜予母女更不会去为难林姨娘了,所以哪怕是为了姨娘,她都得回去过这个苦日子。 沈不言道:“妾身……” “但是。” 一个转折凭空劈在沈不言的脑门上,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好像看到了祁纵阴沉的脸色,但沈不言也不确定是否是她看花了眼,因为她根本不敢多看。 祁纵慢条斯理地说着,那话语里蕴含的情绪仿佛是伸出来的一双手,能把沈不言的心都皱巴巴地揪成了一团,她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祁纵的手指每在桌面上点一下,都仿佛是公堂上的惊堂木拍落,一同拍落的还有对沈不言的处决。 “但是,我现在很需要一位宠妾去替我应付没有必要的婚事,原本我还想着,宠妾该有宠妾的样子,你要是想回去看看你姨娘,给你姨娘请个大夫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沈不言终于从那晕乎的状态中惊醒,她呆呆愣愣地看着祁纵起身,离开,就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沈不言那如陶俑般毫无生机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了生命力,她猛然起身拦住了祁纵。 她的脸是红的,声音是颤抖的:“爷,妾身觉得……” 祁纵冷淡地拨开了她的手:“我不喜欢吃强扭的瓜,走开。” 然后,他真的走了。 22. 第二十二章 沈不言觉得她干了一件错事。 林姨娘的身体需要一个大夫,而寿山伯府已经耽误了她好些年,再耽误不起了。 原本,她的女儿有了一个机会可以替她请一个大夫,好好医治她的,却因为她的女儿蠢笨,硬生生把这个机会错了过去。 沈不言觉得她当真是对不起林姨娘。 她抬着雾蒙蒙的眼看着已经空了椅子,那碗鸡汤面还在冒着热气,像是祁纵留下的余怒。 沈不言不明白祁纵为何会突然生这样大的气。 她并没有把想要离开的话说出口,难道即使是如此,祁纵也一眼看穿了她的内心,并且因此而生了气吗? 也是,他自己都说了,他不缺愿意伺候他的女人,所以骤然被一个女人拒绝,他一定觉得很难堪吧。 所以发个火,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 沈不言想着,像是领悟了什么似的,也不去吃还未吃完的饭,转身就往外走去。 方才虽然祁纵退屏了诸人,但里面的动静不算小,留音在外听着都有些心惊胆战,再见祁纵怒气冲冲地走了,更是替沈不言悬了颗心,现在看她也出来了,忙迎上去关心道:“姨娘还好吧?” 沈不言有些冷静下来了,道:“我无妨,你带着丫鬟们收拾了,便去睡吧。” 留音道:“姨娘要去做什么,奴婢陪着你去。” 沈不言摇摇头,道:“不用了。” 留音执意要去,沈不言长而卷的睫毛仿佛禁受不住似的,颤了颤,低垂的瞬间敛去一闪而过的苦笑,再抬起时,已然恢复素日的温柔,她道:“给我留些面子吧。” 她话未说完整,留音却明白了,沈不言要去向祁纵请罪,她怕在场的人太多,见了她的难堪,她的自尊本就薄脆如琉璃,恐怕更要粉碎落地,因此不想留音去。 留音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点什么,该做点什么,才能帮一帮沈不言,因此只能看着她提着玻璃球灯,形单影只地一步步往外走去。 留音突然想起自己被卖的那天,也是这样离开家的,她转过身,抹了把泪。 沈不言去回鹤庭寻祁纵,管事却告诉她,祁纵出去了。 沈不言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但在那瞬间,她松了口气确实又是个事实。 她人到了回鹤庭,心却还没有做好准备。 沈不言道:“爷什么时候会回来?” 管事为难地看着她:“这很难说。” 沈不言道:“我在这儿等他便是了。” 管事瞧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委实怕她夜里受了寒,忙道:“这夜深露重的,姨娘还是回越音阁罢,等爷回来了,我差人去说一声。” 沈不言笑着摇摇头:“我怕回去了后,我便再也不想来了,你便让我在这儿待着吧。” 管事听不懂沈不言的话,但也怕把沈不言劝回去后,她就真的不来了,到时候祁纵又得骂他,因此也不说了。 * 那边祁纵一路纵马急驰到了醉仙楼,绳子扔给酒楼的伙计,也不用人引路,径直上了二楼一间包厢,推门便进去。 周疏丞正自斟自饮得惬意,冷不防听到动静,转头去看,还未瞧清是谁,人影就到了跟前,颇为自来熟地入座,拿酒盏,又嫌酒盏太小,换了碗来,然后倒酒,一饮而尽。 细线般的酒水从他的唇边落到硬朗的下颌线,顺着脖颈,爬过性感的喉结,滴入衣领之中。 一件中规中矩的玄色衣袍,偏被祁纵流畅的肩线胛骨撑得格外直挺禁欲,如今又沾上些欲人倾醉的酒香,反而添了几分浪荡之味。 但他放下酒碗,露出了那张臭脸后,情形就不一样了。 周疏丞看得新奇:“这又是谁惹了你?” 祁纵眉眼未动:“你日日下衙后不回家,只在醉仙楼自斟自饮,又是谁惹了你?” 周疏丞明白了,又不是很明白:“我家那个是公主,得罪不起便罢了,你家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而已,还能给你受闲气?你,不太行啊。” 祁纵抬起眉骨,眼光如刀割来,那凶恶的样子让周疏丞毫不怀疑祁纵当真想骂他的,但不知为何,他又不说话了,手拎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碗,一饮而尽后,郁闷地放下了酒碗。 就在周疏丞盘算着他每月当官做驸马的供奉加在一起,够不够祁纵这个喝法时,就听祁纵漫声道:“对,我确实不太行。” 惊得周疏丞把心里进行了一半的算术给停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祁纵。 祁纵却只是垂着眉眼,把高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椅背里,酒楼斜吊在檐角的灯笼飘飘荡荡,连落在祁纵身上的光也是飘飘忽忽的,像是起起伏伏只能顺着风波水波四处飘转的柳絮浮萍。 周疏丞瞧在眼里,心头便有了个诡异至极的猜测,他想,飘忽的不是烛火,而是祁纵的心。 他双手抱着胸,往椅背上靠去,道:“详细说说?” 祁纵无视了他那一脸的兴味,或许当真是病急乱投医,祁纵还是认真地想了一想,但想得越深,眉头也皱得越深,到了后面,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起来。 “我不确定。” 这位打过无数胜仗,运筹帷幄的云麾将军此时却皱着眉头犹豫了起来,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兴许是我未休息好,因此性子有些阴晴不定。” “得了,”周疏丞不吃他这一套,“你当初深入草原追了大阿军队三天,日日食宿不安,也不见得你情绪失控,影响过战局一分。你是这样的人吗?” 祁纵沉默,道:“还是得请个大夫来把脉,兴许是脾胃不调……” 周疏丞道:“大夫就在你眼前,你还找谁?”他几乎是越过一整张桌子,握住了祁纵的手,强硬地把他的手摁在桌上,然后老神在在地用手指把着脉,“说说症候,让我为你诊断。” 祁纵把他掀回座位上去:“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他皱着眉头,似乎被周疏丞碰了下就有些难受,又为了防止周疏丞再扑了过来。 他道:“是当真莫名其妙,我说了,你也无解。” 周疏丞不信。 祁纵道:“原本回府时我是高兴的。” 管事与他详细地形容了沈不言是如何打理越音阁上下的仆从时,祁纵起初确实是觉得很诧异,那才几个人,管起来容易得很,根本用不着这般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不言管的是八十万禁军呢。 但后来,他脑海里不自觉地跳出沈不言板着张小脸,严肃地和管事探讨该怎么定规矩时,他又不自觉地笑了。 他就是不知道为何,光想想那个情状就觉得可爱。 像是干涸的河道里不知为何冒出了点细流,涓涓淌过,一点点滋润进干硬的土壤,那原本死了的河床,拼命地张开嘴吸吮着这清冽甘甜的溪水,那样美妙的滋味只是尝过一遍,就足以让人上瘾。 彼时祁纵想的是,沈不言还小呢,又什么都不懂,却肯认认真真地打理越音阁,说明她还是喜欢在府里生活的。 但这样的高兴,在吃饭时察觉到沈不言的心不在焉全部打散了,她在国公府时尚且吃得香,到了他的宅邸却反而食不知味起来了。 那时候祁纵只觉得又怒又酸,他说不清楚那些酸与怒是从何而来的,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沈不言这是给脸不要脸了。 离开国公府之前就说好了,两人两清,他是利用了她,但也保了她的命,还愿意给她另一种活法,试问她在寿山伯府和国公府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吗? 两个月来,他未曾苛待过沈不言一分,由着她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说,更不曾去追责她的冷落,她心里对此应当有些数,祁纵也不求她感恩戴德,但至少不要露出那样的神色。 好像多在他身边待一秒,就能让她无比痛苦。 祁纵心里所有的想法便都没了,只是想着,沈不言要离开便叫她离开就是了,等回到了寿山伯府重新过上那种叫天叫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她才能记起他的好来。 可他也不知道为何话出了口,还在句子里面放了饵,有什么意思呢?就算真把沈不言钓了过来,她也是为了她的姨娘来的,照样委委屈屈的,觉得自己是被强扭的那颗瓜,叫他瞧了就觉得闹心得很。 祁纵为这一时的软和感到十分的愤怒,他不想见沈不言,更不想独自面对莫名其妙的自己,于是便离了府,来了这醉仙楼寻周疏丞。 倒也不为其他,只觉酒能解百忧,可不知此时却是举杯浇愁愁更愁。 祁纵语毕,问着周疏丞:“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莫名其妙?” 需知周疏丞也是个没有心上人,因此纵然在听祁纵开口前,有了几分猜测,可等他说完,思路倒是彻底被祁纵带沟里去了。 他咬着腌黄瓜道:“你这个小妾,委实有些不知好歹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妾室摆脸色的,又不是公主。” 祁纵听到周疏丞这样说,却丝毫没有观点得到认同的畅快,反而瞪了周疏丞一眼。 周疏丞挨了这莫名其妙地一瞪,更觉莫名,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说得并没有错,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她这样惹你不开心,索性把她送回去算了。” 祁纵道:“你把她送回去了,你到哪儿再去找一个我看得入眼的?” 周疏丞方才察觉到他被祁纵带跑偏了,便握着酒杯,故意逗祁纵,道:“喜欢啊?” 祁纵道:“胡说八道。我纯粹觉得她长得还可以,人也聪明,却管不了我什么,更不会一天到晚想着狐媚手段缠着我,能给我省多少心,所以才愿意留她。” 周疏丞道:“可她也能把你气到大晚上有家不回,跑出来喝酒,明天是你给小太子讲课,你说耽不耽误?这还叫省心?” 祁纵沉默了,他倒是想反驳几句,但周疏丞的话说得太妙,叫他反驳不来。 周疏丞把祁纵的色厉内荏看在眼里,故意又激他:“依我说,不如送回去,等她过够了苦日子,自然又会念起你的好来,到时候你自然就痛快了。” 祁纵道:“然后再把她接回来?这般转三折四的,我没有闲心折腾。” 周疏丞却想,他可没有说要把人接回来,是祁纵自己,人还没送回去,就想着把人接回来的事了。 这个坑,祁纵看起来是要栽定了。 周疏丞这般腹诽着,就见祁纵抛过来一锭银子,周疏丞顺手接住了,就这会儿功夫,祁纵已经走到门口了。 瞧着他颀长的背影,周疏丞笑眯眯地道:“不喝酒了?这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想回去哄哄你那小妾。” 祁纵嘴硬道:“明天还要给小太子上课,回去睡觉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为您提供大神 相吾 的《妾情》最快更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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