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第一章 无头剑客 入夜,蜀州城下起暴雨。 牢房,阴暗湿冷,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少女身披斗篷,紧紧地跟在典狱官身后,绣鞋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污泥。两旁的囚室,塞满了戴罪之人,不时有犯人朝二人伸出手,面露期盼。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 “我家有钱,愿意赎我。别走啊,喂!” 几滴雨水落在她的维帽上,少女抬起头,睫毛微微抖动。这里雷声震耳欲聋,却仍盖不住受刑之人的凄厉惨叫。 走到牢房的最深处,男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地坐在一面高墙前,囚服被鲜血浸透,混合着脏污同肩膀上的血肉粘连在一起。 牢门旋即吱呀一声被打开。典狱官面无表情的嘱咐:“有什么话快说,别让我为难。” “多谢大哥了。”她连忙摘下一个金镯,塞进了典狱官的手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快回家去!”男人向后闪身,双脚上沉重的铁链发出叮当声。 “爹,那夜值守的士兵已经招供,说是受你指使偷窃南境的贡品。他也被关押在此处吗?”谢含辞急切地问道,声音嘶哑。 “呵,这是要拿我顶罪了。他们是不会让你找到那士兵的。你就照顾好母亲和哥哥,旁的事不要再管了。”男人冷笑一声,瘫坐在墙角,闭上了双眼,似是已不想再挣扎。 谢含辞看了看隔壁空荡的牢房:“爹,他们是谁呀?你快说啊,没有时间了。” “他们,是轻易就能决定别人生死之人。”说着他伸手向天一指,一个炸雷劈下,谢含辞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典狱官拎着一个大木桶,过来放饭。他并没有将馊饭倒进男人的破碗里,而是拿出了一碗猪肉,又拎出了一壶黄酒。 谢渊做了三年的知州,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日便是他的死期。 谢含辞出了监牢并没有上马车,雨已经停了,她在灯火通明的街上徘徊。 街角处传来一声马的长嘶,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冲将过来。马背上的男子身着囚服拿着一柄浑铁长剑,剑刃摩擦着石板,发出阵阵嗡鸣声。 还有五步的距离,谢含辞身后是死胡同,避无可避。 她不甘心,父亲被人陷害即将问斩,母亲和哥哥还在家中等消息。她向满天神佛发愿,她可以死,但绝对不是现在! 就在这时,男人的脑袋像是被无形的大刀斩下,竟从自己的脖子上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谢含辞的脚边。 谢含辞被溅了一脸鲜血,愣在原地,但顶着无头尸体的骏马还在狂奔,马蹄就要踩到谢含辞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一只黑羽长箭射中了马的左前腿,马儿吃痛,扭头换了个方向奔去。 谢含辞看着这匹马的背影,无头尸体伏在了马背上,手却还死死地拽着缰绳没有松开,场景说不出的血腥骇人。 若是刚才真的有神明实现她的愿望,那也只能是来自地狱的阎罗了。 “本王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竟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射箭的男人声音低沉,语气却很柔和。 谢含辞略整衣衫,冲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似是还没缓过神来,过了半晌才问道:“王爷怎么会在这?” 李穆白一指旁边的荣华酒楼:“来这里听说书人讲了段故事,今日恰好讲的是无头剑客,当街纵马狂奔。” 谢含辞冷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他那边讲完故事,我这边就成真了。王爷相信我爹会是那盗窃贡品之人?” 李穆白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这刺你的剑客是谁?”他走到谢含辞身边,用脚尖抵住那颗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 谢含辞忆起那人似乎穿着身囚服;“莫不是那诬陷我爹的士兵?” “你父亲本该是明日问斩,本王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往后拖了三日。你若能三日内查明案情,你父亲,可活。”他丢下一句话,不再等谢含辞回应,便转身离去。 谢含辞回到知州府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细细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三日前,荣华酒楼。 说书人一拍醒木:“说,离咱们不远处的田利县有一药农,日日上山采药,从山中挖走不少珍奇异草。这一日他家娘子上山给他送饭,两人一时情难自抑,见四下无人,便在山中欢好。” 台下立刻传来了两声口哨。 说书人略一停顿:“谁料二人被山神撞了个正着,山神见这药农的小娘子,身段婀娜,肤如凝脂,便起了妒意。第二日,药农像往常一样上山,中午却迟迟不见娘子。到了晚上,饥肠辘辘地回了家,娘子早已死去多时。” 台下有几人控制不住好奇:“怎么死了?” 说书人答道:“这小娘子身着红衣,画着出嫁的妆容,吊死在了房梁之上,眼睛瞪着,舌头伸得老长。更稀奇的是,小娘子用了一块山石来垫脚,这石头十分沉重,仅凭一个女子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将它搬到家中的。” 谢含辞一身男装,坐在二楼,一壶金骏眉配着一碟乳糕,对着扮成小厮模样的丫鬟菁菁说道:“我看这酒楼新请得讲古仙也一般呀,山神抢妻,这故事也忒俗套了。” 说书人刚离场,一名农妇冲进酒楼,抓住抱着小孩的女子吼道:“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抱小孩的女子做商妇打扮,旁边是她的丈夫。三人推推嚷嚷,桌上的茶水泼在了旁边人的靴子上。 谢含辞定睛一看,这人靴子上竟绣的如意云纹,这可是皇室才能用的图案。没想到,如此无聊的故事还能引得贵人捧场。 这人着一身月牙白锦袍,生了张笑脸,被泼了茶水也并无怒意,而他对面的黑衣男子则面如寒霜。 两名妇人都扯着孩子的胳膊不肯放手,孩子啼哭不已。 商妇大声嚷道:“哪有光天化日抢孩子的,我们在永州做生意,路过此处一家三口来凑个热闹。不知哪来这么个疯妇?看你这身打扮,应是个种田的,怕是连我儿身上的半块衣服料子都买不起吧。” 农妇带着哭腔说道:“你这个人伢子好不要脸!昨日你路过我家门口,说这孩子的面相旺你,要买走我的孩子,我说我不卖。今日你便将他偷走。” 白衣男子对三人说道:“你们别争了,让孩子自己说一下谁是他的娘亲不就好了?” 对面的黑衣男子侧身,轻声一笑:“景瑜,这小儿看起来只有一岁,你叫他如何开口?” “那这孩子可有胎记?”白衣男子接着问道。 “并无胎记”农妇答道,另外两人也摇了摇头。 围观的食客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有人说让两名妇人站在两侧,孩子要谁抱,谁就是孩子的母亲。还有人说可以滴血认亲,商妇急忙摆手说孩子还小,不应该遭这个罪。 “何须如此麻烦。” 谢含辞快步下楼,走到商妇身边,先是看了看孩子的袖子,又用手轻轻一翻孩子的衣领,说道:“这人不是孩子的母亲。” 商妇的丈夫立刻面露不悦,“你是何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小儿的衣衫用的是上等云锦,农妇自是买不起的,但这衣袖往上卷了两道,可见衣服并不合身。”谢含辞边说边指着孩子的衣袖。 黑衣男子插嘴:“小儿长得快,买大一些的衣服也算正常。” “这外衣虽是上等面料,却针脚粗糙,可见是赶制的成衣。内衫虽针脚细腻,但只是次等棉布,商妇穿金戴银,自是不会给亲儿子用这样的棉布做里衣。可对于日日种地为生的人,这已是很好的料子了。” 谢含辞走到农妇身边,接着说道:“刚才你们二人同时扯着孩子的胳膊,见孩子啼哭,你便立刻放了手,只有亲生母亲才会如此心疼自己的孩子,不忍他吃痛。” 黑衣男子反驳:“可刚才商妇说不想孩子被针刺放血,这不也是心疼孩子吗?” “她并不是不忍孩子放血,而是担心被发现孩子并不是她的亲子。”言罢,谢含辞目光如炬,审视着夫妇二人。 一旁的商妇将头低下,余光偷瞄自己的丈夫。 商妇的丈夫猛地抱起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文书:“我乃永州皇商林氏家中的掌柜,这个孩子是我林家要买得下人,我看谁敢阻拦?”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个银锭扔在地上,冲农妇说道:“你若识相就赶紧拿着钱滚蛋,否则老子就是一刀捅死了你,还能再治你男人一个阻拦皇商采买的罪名。” 众人看着男人手中盖着官印的文书,都噤了声。 眼下时局不稳,律法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平头百姓自己尚在苟且偷生,如何敢替他人出头。 谢含辞掏出腰间的一块令牌,举到男人的面前,“你可认得这个?”只见上面刻着知州二字,牌子的背面是一个大大的“谢”字。 “你是知州府上的人?”男人盯着那块牌子,面露犹豫,目光似乎要将那块牌子戳出一个洞。 第二章 贡品失窃 谢含辞高声说道:“家父是此地知州谢渊,你若现在束手就擒,将孩子还给生母,便可自行离去。今日之事我概不追究。” 男人将孩子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扒去了小儿的外衣,恶狠狠地瞅了农妇一眼,拉着妻子离开了酒楼。 黑衣男子见状又出言讽刺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阵仗,既搬出了知州府撑腰,却只是留下孩子,将这贼人放走,莫不是你真被他那盖了章的文书吓破了胆?” 谢含辞走到黑衣人近前,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尾轮廓长而深邃,身上有清冽的冷香。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他既然敢带着偷来的孩子来此处听书,还先给孩子换上了外衣,定是惯犯。我让人偷偷跟着他回到住处,这样既可以查看是否还有其他孩子被掳走,也可不打草惊蛇,探查他是否还有同犯。” 谢含辞看向黑衣人,不卑不亢:“另外,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公子。自我出言相助,便被您处处针对。” 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从容不迫道:“我只是看不惯故弄玄虚,满口谎言之人。” 谢含辞一挑眉毛:“还请公子把话说清楚。” 男子打量了一眼谢含辞道:“据我所知谢渊只有一亲子,但身子不好。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见身体康健。细看你骨架纤细,面上并无胡须,你的令牌并不是伪造的,所以你是谢渊的养女吧。” 男子抿了口茶,又道:“女扮男装,出入酒肆,当众与人对峙,实非淑女作为,不见半分闺阁女子仪态。你骗那人贩子,答应他概不追究,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做不到言出必行吧。” 谢含辞觉得一股无名火直接窜到了头顶:“我说我不追究,又不代表官府不追究。再说,女扮男装又如何?女子就不能路见不平了吗?我刚才所说可有半分的不对?您敢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女子吗?” 黑衣人起身离开,路过谢含辞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来日之事不可说,但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有求于本王。” 天色渐暗,整个知州府都被镀上了一层柔软晕黄的光线,绿树掩映着四面抄手游廊,其中山石点缀,飞檐上挂着铜铃,晚风拂过,叮咚作响。 谢含辞献宝般地将荷叶鸡在父亲谢渊面前打开,鸡肉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谢渊平时最好这口,只是平时夫人常常絮叨“外面的饮食少吃,不如家里的干净”可家中的厨子做出来,却总是觉得少了一味。 看着父亲撕下一个鸡腿,吃得正香,谢含辞轻声问道:“爹,最近咱们蜀州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呀?竟能劳动皇亲国戚来咱们这偏远地方。” 谢渊惊得差点将鸡骨头吞了下去,赶紧喝了口茶顺了顺道:“你这丫头听谁说的?还是你看见什么了?” 谢含辞走到谢渊的身后,将手握成个小拳头给父亲捶背,撒娇道:“哎呀,爹,没人告诉我的。我今日在外面听书,看见一人,靴子上有如意云纹。今年南境各国贡品还未进献,莫不是……” 谢渊凑近谢含辞的耳朵说道:“什么都别问,这回可不一样,是个烫手山芋,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第二日,谢含辞陪着母亲去了珍宝阁,正揽镜自照,在发间比量着一根孔雀银步摇,听到门口两个男子的对话。 “你这两天去荣华酒楼了吗?那里除了个讲古仙,座无虚席啊。” “不就是个臭说书的,还能有扶风院里杨柳姑娘的琴声好听吗?” “哎哟,我跟你说,这人讲的故事,成真了!昨日晌午他讲了一出田利县药农被山神抢妻,昨夜那里就传来消息,跟这说书人讲的是一模一样啊,连那药农娘子的死状都分毫不差。” 入夜,谢含辞刚睡下,屋外突然火光通明。 一伙官兵将谢家团团围住,待谢含辞穿好衣服出来,父亲已被两个士兵从书房中架了出来。 这两个士兵身着红衣,是皇城中的御用侍卫,直接听命于帝后,连太子都不可调遣。 谢含辞一惊,究竟是什么事,能劳动红甲卫来缉拿父亲? 为首的刘副将抱拳草草行了一礼:“今夜贡品被盗,还望谢知州配合询问。” 谢渊面露诧异:“贡品乃刘副将重兵看守,怎会被盗?” 刘副将答道:“这贡品是照射知州意思安置在城西驿站。今夜亥时,忽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紧接着这些贡品就凭空消失。我看守不力,自会回京中请罪,只是眼下还需查清,这蜀州城中是否有人泄密。” “你把话说清楚。你在说谁泄密?可有证据?”谢兰州急按捺不住冲刘副将怒吼。 “哥哥,切莫冲动,咱们清者自清。”谢含辞一把将他拦住,“刘副将,为何只查我父亲一人,你们军中就一定没有问题吗?你敢保证.” 谢渊急忙打断她的话:“都住口,我随他们去便是,我相信刘副将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的。” 次日一早,谢含辞偷偷前往了城西驿站。 眼下驿站库房空空,无人驻守,很容易就混了进来。 按说这里地处偏僻,离城中心很远,附近只有几间酒楼用来储冰的冰窖,鲜少有人经过,将贡品放在此地派兵驻守,并无问题。 谢含辞看了一圈,门窗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地上只有几根草料,旁边就是马厩,倒也正常。门外的车辙印记也旧的,想将这么大量的贡品运走必须有马车搬运。 难道这贡品还真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几个士兵走了进来,谢含辞连忙闪身躲进了旁边的马厩,这里臭气熏天,让人连连作呕。 “贡品不都丢了,咱们还巡个屁?要我说有这功夫,还不如让咱们在蜀州城里搜上一搜。这么久了,咱们还没进过城,我听说这蜀州城虽比不上京城,但吃喝玩乐之处也是一应俱全。” “你还想着进城玩,我今天听送菜的老李说了件邪乎事,城内有个荣华酒楼,那里的说书人,昨日讲了个神盗劫富济贫的故事,说这神盗会法术,可于千里之外,隔山取物,只是施法时需要借势,会有巨响。” “啊!昨夜贡品不也是轰隆一声,然后就不见了。你说该不会是这神盗所为吧?” 谢含辞两条腿都蹲麻了,轻轻地向里移了一步。这才发现马厩里没有马,只有一头老驴,奇怪的是老驴的身后有很多凌乱的脚印,还有木箱拖拽的痕迹。 待两名士兵走远,谢含辞吃力地搬开堆放在马厩深处的草料,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洞里很黑,谢含辞刚想扔个石块试试深浅,却被老驴一蹄子给踹了下去。 至于吗?不就动你两根草料。 谢含辞暗暗发誓,回府以后,定要和后厨的王婶切磋一番驴肉的十八种做法。 待她站起身才发现,洞里竟是一条延伸向下的地道。 地道里很宽敞,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用来运送贡品自是不在话下。里面有浓浓的硫磺与硝石的气味,地上散落着碎石块。 怪不得士兵们会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贼人那晚便是里应外合,用火药将这个洞口炸开的。走了不过百步,便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里寒气森森,堆放着几个未融化的大冰块。 这条地道竟连通了酒楼在郊外的冰窖与驿站内的马厩。 回程的路上,谢含辞浑身都是脏污,但脑子却转得飞快。 那刘副将说得没错,是有人泄密。挖掘地道需要时间,此人定是早早就知道,贡品会安置于城西驿站。另外,搬运贡品也需要避开值守的士兵,这泄密之人究竟是谁? 地道与冰窖相连,这件事定然与荣华酒楼脱不了关系,只是谁安排着说书人先一步把故事讲出来,是酒楼老板吗?那他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意欲何为? 眼下的证据不足以为父亲洗脱冤屈,就算她把发现地道一事说出来,父亲的嫌疑只会更大,这城西驿站毕竟是他定下来的。若是那酒楼老板再为保同犯,一口咬定是父亲透露的内情,反而不妙。 马车到了谢府的门口,谢含辞刚下车丫鬟菁菁就急忙地跑了过来。 府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崔衙役面色凝重,母亲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谢含辞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父亲那边……” “当晚值守的士兵招供,说是受知州指使,偷窃贡品。谢知州也已定罪,这两日便会被问斩。” 崔衙役说道,面露不忍。 谢含辞连忙问道:“怎么这样快?不应押送回京,由圣上定罪吗?” “此案由张巡抚主审,说是案情清晰,证据确凿,不必惊动圣上,他在奏书中写明即可。”崔衙役一抱拳:“谢大人平日待我不薄,我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吗,尽管吩咐。只是眼下,最好能到狱中与大人见上一面。” 南境贡品、城西驿站、刘副将、值守士兵招供、冰窖、华容酒楼、讲古仙…… 一切像一张大网,将谢家兜在了里面。 第三章 城隍显灵 一缕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了雕花细木贵妃榻上,只剩两日了。谢含辞喊来了丫鬟为她梳洗,“菁菁,扮成男装吧。” 荣华酒楼。 谢含辞坐在了一楼离说书人最近的位置,旁边是那天穿着如意云纹靴子的皇家子弟。 他一眼便认出了谢含辞,先是一惊,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递来了一碟子蜜饯龙眼,谢含辞拒绝后他也不生气,随手往嘴里丢两颗。 说书人一拍醒木:“说,城东城隍庙平日香火不旺,附近住的都是一些穷人,自己都吃不起饭了,谁还能供起香火?晚上多是一些乞丐流民在这里借宿,时间长了这城隍庙便臭气熏天,更无人前来上香。” 说书人略一停顿:“一日,有一失意书生来到城隍庙,感慨一身才华却无人赏识,大倒苦水。谁知,正巧遇上强盗下山,这书生被其所害,二人打斗间书生踢翻了神像前的灯油,整个城隍庙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台下有人问道:“那二人死了吗?” 说书人一挥折扇,说道:“强盗和书生都是肉体凡胎,自然葬身于火海,被发现时已是两具焦尸,只是这城隍像依旧熠熠生辉,在一片废墟中竟如新的一样。” 台下人惊道:“莫不是这城隍爷显灵了?” 说书人接着道:“自然是这城隍爷显灵,城隍爷看这书生阳寿未到遭此无妄之灾,怜惜书生才华,将他收入座下充当了文判官。后来,当地富商捐款重建了城隍庙,从此,香火不断。” 说书人下了台,谢含辞急忙站起身跟上。走过一个拐角处与那皇家子弟撞了个满怀,他“哎呦”一声。 谢含辞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但为时已晚,说书人将房门推开:“二位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含辞躬身稳稳施了一礼道:“我家公子听了先生今日讲的故事,觉得十分精彩,敢问先生是从何处得到的文稿?” “这与你何干?”说书人有些傲气,并不正眼看谢含辞,却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公子”。 谢含辞接着说道:“是我失礼了,我家公子从京城,在这里待不上太久。敢问先生可愿入京说书,我家公子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可为先生介绍一二。” 谢含辞朝他使了个眼色,“公子”先是一愣,接着赶紧摘下了腰间的一枚玉牌。谢含辞转身将玉牌递于说书人眼前。 说书人一瞥玉牌,上书“汝阳王府”四个大字,眼珠子都快要掉到玉牌上了。 “是小的有眼无珠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李。” 这下轮到谢含辞瞠目结舌了,李氏是国姓。这人姓李,又拿着汝阳王府的玉牌,汝阳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份贵重。 看年龄这人多半是汝阳王的儿子,不管是不是嫡子,他打个喷嚏都足够让这小小的蜀州城抖上三抖。 说书人一惊之下,作势要跪倒磕头,谢含辞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地上前将他扶起,说道:“我家公子,不喜声张,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方便,太方便了,那请小王……请公子去雅间,我梳洗一下与公子细谈,公子想知道什么,鄙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书人此刻的神态好似一只哈巴狗,谢含辞想着,若他有尾巴,此刻估计已经快摇到天上了。 雅间里。 谢含辞仔细端详此人,他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茧绸袍子,生了张娃娃脸,眉毛弯弯,自带三分笑意。 他见谢含辞打量自己,便问道:“对了,谢小姐,你怎么也找这说书人,又是怎么猜到我是从京城来的?” 谢含辞并不愿多说:“和小王爷一样,是来这里查贡品失窃一案。小王爷您鞋子上有如意云纹,所以小女推断您是从京城来的。” “哦,原来如此。我叫李景瑜,是汝阳王府的……哎,不对呀。你管我叫小王爷,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嫡子的?我父王可有三个儿子。”李景瑜有些好奇,觉得眼前之人新鲜有趣,自己从不曾在宗亲中见过这般的女子。 谢含辞刚要开口,说书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重新换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素面直裰,发丝紧紧地贴在头皮上,一丝不苟。 正欲进门,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将他拦腰掳走,此人轻功极为了得,待雅间内的二人追出去,哪还有半点影子。 谢含辞看了一眼李景瑜,李景瑜眨巴着眼睛也看向谢含辞。谢含辞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喊道:“出来吧。” 李景瑜抻长了脖子,问道:“谁呀?” 谢含辞反问道:“你的暗卫呀?” 李景瑜挠了挠头,说道:“我没带,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谢含辞叹了口气,但依旧面带微笑说道:“想必小王爷自小就有高人指点,这轻功……” 李景瑜连忙摆手:“学轻功太苦了,那个我不行,但是我暗器使得特别好。” “糟了,城隍庙。”谢含辞丢下一句话便向酒楼外跑去,李景瑜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城隍庙火光冲天,大股黄褐色的烟柱,不住地在城隍庙的上空盘旋上升。 谢含辞看着门外石柱上钩着一块蓝色海浪暗纹的布料,这是衙役衣裳的料子。 昨日,她根据说书人所讲的劫富济贫的故事,曾建议崔衙役去贫民聚集的地方追查贡品下落,看看是否有人将贡品中的金银之物送给穷人。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便要往里冲。 李景瑜将她一把抓住:“你不要命了?” 谢含辞拽开他的手说道:“我想要命,但别人不能因帮我而死。”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城隍庙的墙壁被烤得噼啪作响,时时不时的几块烧着的木头渣,地上都是燃烧的火舌,刚才还活生生的说书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往里走,崔衙役倒在神像的前面一动不动,谢含辞蹲下身,将手放在他的鼻间,还有呼吸。 谢含辞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可她只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如何能扛起一名七尺男儿。 她拼命使劲站起,却一个踉跄倒在了神像脚下,一块碎瓷深深扎进了她的手臂,她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视线一点点模糊。 “谢含辞!”忽然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接着一股凉水朝她泼了过来,她打了个冷颤,大口大口地吸气。 李景瑜浑身湿漉漉的,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连提手都没有的破水桶。他将水桶倒扣在谢含辞的头上,扛起崔衙役便往外走。 二人坐在地上狼狈不堪,脸上都是炭灰,哪里还有知州千金和京城小王爷的样子,一旁的崔衙役躺在地上还未醒转,谢含辞给他把了下脉,好在并无大恙。 一队红甲卫从远处匆匆赶来,谢含辞一眼便认出,为首的正是驻守城西驿站的刘副将。 刘副将见到李景瑜下马行礼,谢含辞微微皱眉说道:“刘副将的消息可真快啊,城西到城东,您这么就来了,只是看起来却不像来救火的。” 刘副将不理会谢含辞,而是望着面前的一片废墟,正如说书人所言,只有城隍神像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破损,甚至像新的一样。 “看来果真如那讲古仙所言非虚,城隍爷显灵,这神像栩栩如生,不见半点破损,都应验了。只是不知里面有没有落魄书生,不对,现在只怕已经是城隍爷爷座下的文判官了。王先锋,一会看看这废墟里面有没有仙驱。” 谢含辞踉跄着起身道:“刘副将还请歇一歇吧,这讲古仙不过是您的传话筒罢了。城隍庙着火是他今日才讲的,您一直在城西,上哪听这故事呀? 谢含辞向前走,经过王先锋的身边:“另外,我没记错的话,王先锋你轻功了得,在军中号称踏雪无痕啊?掳走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王先锋抱了抱拳,低头不语。 谢含辞接着说道:“山神抢亲发生在田利县,我记得那日您从雍西过来,恰好经过田利县,药农晚上归家才能发现尸首,您只要先一步通过讲古仙将此事传扬出去,众人只会道这说书之人未卜先知。” 李景瑜问道:“那这无头剑客又是怎么回事?” 谢含辞轻笑:“事后,我去了荣华酒楼的二楼,发现窗户上有一道极细的刮痕。不知小王爷可否听过铁蚕丝?” 李景瑜急得有些跳脚;“哎哟,你可就别考我了,你问我些金银玉器,字画古玩,我还能答上来。我就一纨绔子弟,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谢含辞转身看向刘副将:“这铁蚕丝坚韧无比,却极细。那天已经入夜,若将这铁蚕丝提前系在高处,过路人自是无法察觉。但那士兵不一样,他骑马提着长剑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冲我刺来时速度又快,人不过是血肉之躯。这脑袋自然是像是豆腐块一样被削了下来。” 说罢,谢含辞还不忘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眼睛里闪着一丝……兴奋? 第四章 老媪遇劫案 刘副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面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王先锋,看来这谢家小姐是受惊过度,得了失心疯。你找人把她绑好,别让她发疯再伤到自己。” 李景瑜喊道:“刘副将,依我看这谢小姐句句言之有理,哪里……” 刘副将出言打断道:“小王爷您年纪尚幼,容易被人迷惑。贡品被劫,值守士兵已招供与其父有关,现下看来谢小姐也脱不开干系,不如我先将她一并押下去审问。卑职若得罪小王爷之处,回京后,自会向汝阳王请罪。” 谢含辞发出阵阵冷笑,一步步向废墟里走去:“刘副将好威风,一会儿说我疯了,一会儿说我是疑犯。你敢向这神像发誓吗?” “我料你多半是敢的,因为这尊神像就是你塑的,刚刚又被王先锋的一把火烧制出来,这才色彩鲜艳。” 谢含辞伸出手,轻轻扫落城隍像肩膀上的灰烬:“新塑的神像,它自然是瞧着跟新的一样。至于为什么是新塑的……” 不等谢含辞将话说完,王先锋取下箭筒,猛地朝谢含辞射出一箭。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朝王先锋飞来,刺入他的身体,将他从马背上钉在了地上。 箭羽从谢含辞脸颊划过,擦破了她的皮肤。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也在轻轻地颤抖。谢含辞举目望去,山峦间出现了一队黑压压的人马,中山军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来人正是号称铁面阎罗的中山王——李穆白。 “小皇叔” 李景瑜一路小跑奔向军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李穆白驱马与他擦身而过,不带一丝犹豫。 李景瑜:“……” 李穆白来到众人身前,直视谢含辞,问道:“明日便第三日了,你可有新的证据?” 乌黑的骏马高扬着头颅,马上坐着的李穆白一袭玄衣,墨发飞扬,眸似寒星,望向前方的眼神犹如利剑刀锋。 谢含辞像那天在街上一样,依旧是先规规矩矩朝他施了一礼。继而抬头望向马背上的李穆白,起身将这尊神采奕奕的城隍像重重一推,说道:“这便是证据。”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几名士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毕竟是一尊神像,这女子竟连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李穆白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虽然一身的脏污,但此刻却叫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唇不点即红,美目流盼,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倔强。 神像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闷响,似是天神的怒吼。 地上除了破碎的瓷片,便是光彩夺目的珍宝,金银珠宝、水晶玛瑙、各色宝石在废墟中闪闪发光。 这尊神像的肚子里竟塞满了失窃的贡品。 谢含辞注意到在诸多珍宝的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木匣,被油纸厚厚地包裹着。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楚,李穆白身旁的参将便将那木匣收了起来,小心存放,还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她。那眼神简直在说,要是这宝贝丢了,就是你干的。 至于吗? 谢含辞被这目光刺激到了,决定早晚要打开这木匣瞧上一瞧。 两日后,刘副将在狱中交代自己与荣华酒楼的掌柜勾结,二人先是找来一外地说书先生,事先将编好的故事告诉他。 原本计划待众人注意力转移到说书人身上后,给他扣上罪名,让他做偷盗贡品的替死鬼。 谁知这次皇家另派了中山王和小汝阳王参与押送,不好糊弄,刘副将只好收买了值守的士兵。士兵的老娘害了重病,刘副将便给了他十两黄金,让他诬陷谢渊,再找与谢渊素来不睦的巡抚主审,谢渊死后贡品失窃就变成了一桩悬案。 后来见谢含辞咬着不放,二人就有些急了,担心她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刘副将又将这士兵放了出来,许诺杀了谢含辞便给他笔钱,事成后让他远走高飞。 可酒楼老板非要再临时加场戏,整一个无头剑客,让这讲古仙成为这蜀州城的招牌,最后再为酒楼狠狠挣上一笔。 谢含辞啃着鳄梨,听着父亲叙述,含糊不清地说道:“还不是这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酒楼老板一心想挣够本,再将罪名安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刘副将又担心计策被识破,就想诬陷到爹爹身上。只是,爹爹我发现贡品里有一木匣……” 谢渊连忙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无头剑客这场戏虽然看上去很震撼,但是漏洞百出,若不是这样,酒楼二楼的窗台上也不会留下痕迹。不过这铁蚕丝可真是锋利啊。” 谢含辞急忙摆手,无意间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哎呦”一声。 谢渊搁下手中的十八学士杯,走到近前看着谢含辞脸上的伤,面露不忍:“这次多亏了我的乖女儿,只是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置身险境了。贡品虽然寻回,但难说会不会牵扯出别的事端。刘副将不可能调动红甲卫,只怕……” 谢含辞想起谢渊在狱中说的“他们,是轻易就能决定别人生死之人。”刚想开口问父亲这究竟是何意。 “老爷,叶师爷派人来传话。”院外的管家进来禀报,谢渊听后便急匆匆去了府衙。 谢含辞心想,肯定是有什么难缠的案子,这可不能错过,于是拿上几样点心便直奔了府衙。 几名衙役看见谢含辞十分热情,自三年前谢渊就任,就立下了有怨必查,有案必破的规矩,现成的案子都破不完,还重新追查了许多陈年旧案。 于是便苦了府衙里这些人,他们是日日查,夜夜审,最后连崔衙役的娘子都闹着要和离。直到这谢小姐出手,三言两语便查出真凶,这几人才得以解放,崔衙役也保住了家小。 谢含辞刚进府衙便听见一阵喧闹,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衙役抱了抱拳说道:“昨夜有一老媪遭人抢劫,高声呼救,有人路过听到上前搭救,劫匪狠狠推了老媪一把,顺着小路逃跑,过路人便去追,捕快赶到时二人厮打在一起。都说对方是劫匪,自己是路见不平之人。” 谢含辞将点心盒放在桌子上道:“这有何难,问问那老媪不就成了。” 张衙役苦笑一声:“要如此简单,我便不同小姐讲了。那老媪被人重重一推,脑袋磕在了道旁的石头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谢含辞拔下头上簪子,拨弄着炉中的香灰,接着问道:“那二人现在何处?爹爹知道吗?” 张衙役答道:“老爷和叶师爷去查看现场了。二人都还在前院关着,只是其中一人是书生,吵着自己要上京赶考。我想着若这救人的是书生,倒也不该耽误人家。可若抢劫的是书生,放了他,不正中他的圈套。” 谢含辞冲张衙役挤了挤眉毛,大义凛然道:“是不应该让见义勇为之人将时间耽误在这里,那我就帮着先问问?” 张衙役忙双手叠抱胸前,拱手作揖道:“劳烦小姐!” 谢含辞吹了吹簪子上的香灰,将云脚珍珠卷须簪重新插在发髻上,便随张衙役一道去了前院。 张衙役搬了一把太师椅,请谢含辞坐下。 谢含辞摆了摆手,冲二人道:“我也不多问了,咱们玩个游戏,你俩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我就放了谁,如何?” 二人皆面露诧异。其中一男子生得一身粗肉,膀大腰圆,一看便是为庄稼汉子。另一人做书生打扮,剑眉斜非入鬓,冲谢含辞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姐是何人?此话可否作数?” 不等谢含辞开口,张衙役抢着答道:“这是知州大人千金,讲话自然算数。” 谢含辞以太师椅为界,承诺先绕院一周跑回此处者,即刻可以离开。 二人随着一声击掌,拼命朝前奔跑,几个不知情的衙役和小吏看得目瞪口呆,慌忙避让。 一炷香的时间,书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别看他身形瘦弱,跑得却极快,先一步跑到了太师椅前。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谢渊带着叶言从垂花门走了进来,冲张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渊听后先是怒斥了几名衙役,接着看向谢含辞,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跟着几个大老粗瞎胡闹。” 谢含辞低下头,带了几分委屈:“我没有胡闹,当时这助人者既能抓住抢劫老媪的人,就说明他要比这歹人要跑得快。抢劫老媪的便是此人!” 说罢,谢含辞一指那庄稼汉。 此人立刻汗如雨下,连声讨饶:“我不是故意的,我家今年收成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就轻轻推了她一把。大人,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大人……” 回到书房,谢渊不住数落着谢含辞:“早上刚跟你说完,你这又追到府衙,我还是早些给你寻个婆家……” 谢含辞一撇嘴说道:“父亲从今早开始便将嫁人挂在嘴边,莫不是对我生厌,想赶紧打发了我?为何我就非要嫁人?我朝开国以来也是有女子担任提刑官的。我怎就不能像她们一样,破一辈子案?” 第五章 羊皮案 叶师爷见状不好,连忙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姐,你来寻老爷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呀?” 谢含辞哎呀一声,跑到桌子旁打开食盒,将两盏合莲盅端了出来又放下。 “我新学会了两道吃食,娘和哥哥都尝了,想着爹爹和叶叔还没有吃,就趁热拿了过来,现下可能有点凉了,还是别吃了罢。” 叶师爷连忙起身招呼谢渊:“那怎么成,特地做好给我俩吃,就是冻成个冰坨子,我也照样给吞下去。” 谢含辞一边取笑道:“六月的天气,哪里会冻出冰坨子?”,一边又将一碟荷花酥摆到二人面前。 酥油面散发着甜香,酥层清晰,观之形似荷花。 谢渊喝着合莲盅,吃着酥松的荷花酥哪里还有什么火气。只是瞧着谢含辞一副倔强的样子又道:“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平时陪你母亲上上香,听听佛音,人也能沉稳些。” 第二天一早,沈淑怡便从夫君处领了任务,带着谢含辞上山进香。丫鬟菁菁在车上点了蓬莱香,桌子上摆了一碟切好的蜜瓜,一碟蜜饯菱角。 谢含辞啃着蜜瓜,看着窗外的街市,恍惚间回忆起自己还在当乞丐的日子。 时间回到三年前。 一辆黄花梨雕花木马车缓缓驶入蜀州城。 车内的沈淑怡身着蜜色暗纹的广袖合裙,及腰的长发挽成了花髻,只戴着根素银簪,面色妍丽,眼眸流转,泛着盈盈泪光,怀中的孩子因舟车劳顿脸色有些发白。 “老爷,这次外放,多久能回去呀?兰儿他身子弱,怕不适应这里。” “如今官家年事已高,太子年幼,京城是多事之地。蜀州虽不是什么上选,但也可以暂避纷扰。夫人放心,我只有兰儿一个孩子,定会护他周全。” “都是我不好,生下兰儿以后,也没能再为老爷添个一儿半女。我有时候想,兰儿若是能多个兄弟,性子也能开朗些。听闻蜀地女子多明艳娇媚,正好……” “淑怡,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马车突然一震,谢渊撩起一角车帘,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外护卫过来回话:“老爷,前面有两个汉子在争夺财物,引得百姓围观,要不要绕道而行?” 谢渊摸了摸夫人怀中孩子的额头,说道:“我去去就来。” 一名苦力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皮货贩子争执,二人手中都扯着羊皮的一端,谁也不肯放手。 皮货贩子冲围观者嚷道:“大家看看啊,这人要抢我的皮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男子朝皮货贩子猛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好不要脸,这明明是我的皮子,难道就因为你是卖皮子的,这天下的皮子都是你的不成?” 批货商人也不甘示弱,两只手死命地拽着羊皮,奈何男子力气太大,他夺不过来,只好继续嚷道:“你一个臭卖力气的,哪来的钱买羊皮?这分明是我的。” 男子看着周围的人群解释道:“我虽是个苦力不假,但我日日都要扛着粗盐。我家娘子省吃俭用,给我买了张羊皮,让我平日里垫在肩上,不至于被烧到皮肉。” 二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难辨真假,有人劝二人去找官府。 做苦力的男子先开了口:“各位父老乡亲,且不说那官老爷能不能管这等小事,我一个干活的,日日都不能耽误,今天拿了卖力钱,家里婆娘才有米下锅。现在世道也不景气,我这跟他去了官府,还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 批货商人眼珠提溜地转了两圈,指着他喊道:“我看你分明是心里有鬼,不敢去。快把我的皮子还给我。” 围观的人群中窜出一个小乞丐,跑到二人中间说道:“二位哥哥,我帮着断下可好。” 批货商人眼神轻蔑,并不言语。做苦力的男子则点头说道:“劳驾这位小兄弟了。” 小乞丐虽然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却不算太脏,他走到一个拄拐老人面前,问道:“老伯伯,您这拐杖可否借我一用。” 小乞丐拿着拐杖,一下一下敲打着羊皮,口中念念有词:“你个坏羊皮,坏羊皮。自己不认主人,我打你,看你招不招!快说,谁是你主人!” 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嬉笑,老人的儿子上前夺过小乞丐手中的拐杖,怒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说的断案?小疯子,快把拐杖还给我。” 小乞丐也不气恼,指着羊皮说道:“这怎么断不了,你看,它这不招了吗?” 众人顺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羊皮下方的地上是一粒粒的白色颗粒。 小乞丐弯腰捡起一粒吹了吹,放进了嘴里,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接着朝地上吐了一口,说道:“好咸。” 众人方才明白,做苦力的男子说自己日日要扛粗盐,若是用羊皮垫在肩头,时间长了,定会沾上盐粒,小乞丐用拐杖重重拍打,盐粒便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有人骂着皮货贩子奸诈,有人为这做苦力的男子鸣不平,说应该将皮货贩子扭送到官府,更多的人是赞小乞丐不仅聪慧机敏,还为人仗义。 皮货贩子见状不妙,赶紧收拾东西灰溜溜的跑了。 小乞丐对众人嬉笑,忙称不敢,又从怀里掏出个破碗:“各位哥哥、嫂嫂,我在这里这里讨个彩,手里宽裕的,舍我两个铜子,我好去买个馒头裹腹。” 做苦力的男子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作势要放进小乞丐的碗中。 小乞丐用手盖住了碗口,冲男人笑笑:“大哥,你我都是苦命人,这钱我不能收,下次见我,从家带个饼子给我就成。” 围观的人慢慢散了,小乞丐也拎着破碗沿街走远。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犹如一个大银盘,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小乞丐低下头,只见地上映出了几个影子,有人跟在身后。他迈着步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朝前走,经过一个街角,刚转过弯便拔腿就跑。 就这么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乞丐再也跑不动了,望了望身后,见没有人追上,他便靠着墙休息。 突然,一个石头砸了过来,他的额头上立刻被开了一个手指粗的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流下。 “你小子挺爱多管闲事啊。”批货商人带着一个壮汉从前面的阴影里走了过来,壮汉的手里拎着个木棒,不怀好意地晃了两下。 二人渐渐逼近,小乞丐已经走到了墙角。木棍朝他的脑袋挥了过来,夹着呼呼的风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壮汉被一脚踢开,接着皮货贩子也被人按在了地上,他嘴里却还不忘叫骂:“谁啊?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谁啊?我姑父姓谢,是新上任的知州。” 按着他的人突然开始抖动,却不像是惧怕,反而像是在憋笑…… 他不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句谎话,有什么可笑的,那衙役说的是姓谢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他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几名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鸦青色缂丝锦袍的男子,他蹙眉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侄子,我家三代单传,我还真没有妹妹。” “老爷,你认了他娘当妹子,这样你不就是他姑父了吗?”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叶言,就你天天这样副刁滑样子,怎么给兰儿教得像个锯嘴的葫芦。”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州谢渊,皮货贩子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了阎王殿,立刻吓得晕了过去。 谢渊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问道:“孩子,你怎么样?” 小乞丐从满是补丁的裤腿上,撕下了一条布,缠在了头上,手法娴熟。接着他抱了抱拳,说道:“谢过这位大人,不过是小伤,我没事儿。” 眼前的孩子似乎也并不害怕,抬起头与他对视。这孩子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谢渊的脑中一下闪过刚才夫人的话,便问道:“你叫什么?可有家人?” 小乞丐脸上的笑容隐去,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爹,我娘得了痢疾也没了,就留给我了一块玉佩。我没有名字,我娘说我是小寒那天生的,就管我叫小寒了。” 谢渊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跟我走可好?我儿子没有兄弟,你就跟他做个伴。” 回到府上,沈淑怡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屋子,谢渊将孩子带到了夫人身边,又将刚刚事叙述了一遍。 沈淑怡心疼地轻抚孩子头上的伤口,温柔地问道:“痛不痛呀?”拿着手帕亲自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看着小孩的头巾上也被染上了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便将头巾也摘了下来。 头巾取下的一刻,长发散了下来,青丝随风摆动,油灯照映下,姿容清丽,娇嫩的朱唇微微上翘,竟是个美人坯子。 谢渊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明天一早就告诉兰儿,这下多了个小兄弟,他肯定高兴,平时都是些大人陪他玩,没得拘坏了他。” 沈淑怡听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抱着孩子的肩头,对着谢渊转了过去,道:“不是兰儿多了个兄弟,是我们多了个女儿。” 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眸,沈淑怡摸摸她的头:“你叫小寒。我想想,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你就叫谢含辞可好?” 第六章 深山古刹 谢含辞透过车帘向外望去,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朝阳映照重峦,霎时峭壁生辉。 她暗暗决定一会儿要去庙里要多磕两个头,感谢老天让自己又有了一个家。 转眼到了金椤寺。 谢含辞刚下车便看到一位身着湖蓝色八福裙的妇人,对前来迎接香客的小沙弥颐指气使道:“今日连门前的地都没扫干净,我新做的绣鞋踩了一脚泥。等我告诉你师叔,仔细你的皮。” 而她身边的一位婢女面色黝黑,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毫无大户人家婢子的礼仪规矩。 这妇人看到谢含辞一行人,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过来打招呼:“知州夫人,许久不见呀。这是你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这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谢知州的千金,整个蜀州城放眼望去,也只有您家能养出这般的女孩。” 沈淑怡介绍道:“这是李员外的夫人。” 谢含辞冲她行了一礼,面上带笑却并没有屈膝。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了,这位员外夫人曾掩着鼻子给她丢过一个铜板,让她换个地方,别在李府门口要饭。真是没想到,如今竟夸她有气派,还真令人哭笑不得。 沈淑怡接着说道:“前阵子有传闻说寺中闹豹子精,傍晚香客听见后山传出豹子阵阵吼叫,接着几道闪电便劈向深山之中,吼叫声便止了。虽不知这传闻的真假,我也是好一阵子没过来。” 李夫人摆手说道:“哎呀,知州夫人,不过是些讹传,莫要相信这些。既遇上了,咱们今日就一道吧。” 谈话间,一顶青篷小马车停在了旁边,一位身着粉色儒裙的女子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形窈窕,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 李夫人向沈淑怡解释道:“这是我家妾侍,刚纳进府里不久,我膝下无子,这次带她来拜拜送子观音,尽快为我家老爷开枝散叶。” 接着便不耐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林氏,你怎么走得如此慢,莫不是嫌这庙建在深山里,瞧不上这里的菩萨?” “妾不敢,山上道路不好走,只敢缓行。”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在她纤细的脖颈间摇曳,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李夫人冷哼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我刚才听那小沙弥说绾月轩的小掌柜今日也来金椤寺上香,怕不是精心打扮耽误了时间吧。还不快给耳环摘了!你打扮着妖娆样子给谁看?” 林氏闻言几欲落泪:“夫人怎能疑我到这般地步?妾虽然之前与那人有过婚约,但他家背约,另攀了高枝。此事老爷是知道的,自妾入府就没有再见过他,娘子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打听。” 李夫人被顶了个跟头,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 沈淑怡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拉着李夫人往正殿走去。 谢含辞正愁自己被卷进这妻妾闹剧中无法脱身,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进偏殿。 金椤寺除正殿外,还有两座偏殿,左边的偏殿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佛像的背面,鲜少有人知道。 谢含辞之前当乞丐的时候,每逢雨夜,她就会溜进来避雨,睡上个安稳觉。这里的方丈也不从会赶她走,甚至会在她常睡的香案下放两个野菜窝头。 刚进去,就听到有李景瑜正在大声跟菩萨许愿。 “菩萨,保佑我这回京后能继续当个纨绔子弟吧,千万别像肖家世子一样被扔到军营里。不过那个肖猴子天天上蹿下跳的,弄得好像就他会武功一样,能不能让他在别人面前摔个狗吃屎呀,菩萨。” 谢含辞听完扑哧一笑,本想走掉,又觉得他实在是有趣,于是故意用虚无缥缈的女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满足你的愿望吧。” 李景瑜激动地说道:“显灵了!小皇叔,菩萨显灵了。” 李穆白给了他一脚,道:“蠢货,是人是神你都分不出来吗?这是迦叶尊者,你觉得降龙罗汉会用女子的声音吗?” 另一边,谢含辞已经回到了正殿,一位年轻僧人接过李夫人手中的香,插进佛前的香炉道:“香炉刚重新刷过油漆,为防止弄脏夫人的衣袖,就由慧远代劳吧。” 谢含辞走到母亲身后,跟着参拜了最后一尊神像,就开始了求签问卦。谢含辞抽中了一支太白捞月的下下签。 墙上的解语写道:此签水中捞月之象,凡事所为皆不利。凶多吉少,宜有血光之灾。 沈淑怡和李夫人也解完签走了过来,沈淑怡拉着谢含辞问她中了什么签,谢含辞偷偷将签文藏起来,胡扯一句:“上签。目连救母。天垂恩泽之象,凡事成就大吉也。” 沈淑怡满意地点点头,几人准备用完素斋再离开。 席间,一道凉拌马齿苋十分清爽开胃,谢含辞正吃得起劲,李夫人破天荒地为林氏夹了一筷子清炒苦瓜。林氏皱皱眉,咬下一小口。 李夫人冷哼道:“主母给你夹菜都不吃?你本就瘦弱,现在一口都不动,是准备回府跟老爷告我的状吗?” 林氏皱着眉头说道:“夫人,妾不敢。妾是身子不适,没什么胃口。” 李夫人将筷子重重搁在汤碗的碗沿上,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声,汤汁溅在了她的指尖。 谢含辞注意到,李夫人的身后站了两个婢女,其中一个便是早上见到的“黑面女婢”,她看见李夫人的手被汤汁弄脏也毫无反应,似在神游。还是年纪尚小的婢女,慌忙地递上来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李夫人接过帕子,边擦手边说:“从殿里的时候看见那小掌柜了吧,我听丫鬟说你俩还在殿外的槐树下窃窃私语。啧啧,这是看见旧情人食不下咽?” 林若微抬头看向李夫人,一字一顿,言辞恳切:“那掌柜不过因为是旧相识,问了下妾在院外府中是否安好,妾简单答了两句便离开了,妾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做出格的事。” 沈淑怡蹙眉说道:“哎呀,好好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再说,小寒还在这那,她才多大呀,你让她听这些。” 餐后,一行人跟方丈拜别便准备往回走,谢含辞只觉得意犹未尽,行之不远,忽然起风了,几名小沙弥拦在了马车前。 前方一根大树被吹倒,砸在了路面上,路被砸坏了,马车不好走。小沙弥冲几人说道:“施主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回寺庙,先住在客房,等路修好了再走。” 谢含辞摇着沈淑怡的胳膊说道:“娘,咱们住一晚再走吧。就一晚好不好,我晚上去跟师傅一起做晚课,求佛祖保佑咱们家。” 沈淑怡叹了口气,手指点了下谢含辞的鼻尖,同意明日再回。谢含辞看着后面李夫人的马车也调了个头,应该是决定带着林氏留宿一夜。 几人回到金椤寺,方才帮着李夫人上香的僧人慧远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客房,他施了一礼道:“今日有男施主留宿,几位只能宿在这两间靠近后山的院子了。” 两间院子一大一小,优劣很明显。大地在南面,即使现在是日落时分也有阳光,院子中间还有一坛荷花。小的那间则紧靠着山崖,挨着风口,寒气大不说,光是晚上听着那风声就让人难以入睡。 李夫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说道:“知州夫人带着小姐住这间朝阳的院子吧,我跟林氏住那间小院就行。” 沈淑怡推脱了几次,见李夫人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了,天色不早,折腾了一天,几人也准备回房间安顿,只是路过李夫人的小院时,谢含辞隐约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刚躺在床上,谢含辞就觉得肚子一阵虚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都怪那个李夫人,自己刚吃了两口饭,她就开始训人,搅得她后来都没了胃口。 谢含辞从床上起身,准备摸去厨房找两个馒头吃。轻车熟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厨房里望,现在是晚课时间,里面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谢含辞刚将锅里的素包子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 侧耳一听,原来是李夫人的婢女在这边打水,一个婢女声音尖尖地说道:“新来的那个黑鬼什么来头啊,怎么刚进府就能跟咱们一样,到夫人身边贴身服侍,我看她也不甚机灵啊。” 另一人应和道:“她何止是不机灵啊,简直是笨手笨脚,还没有一点眼力见,夫人下马车,她就在一旁站着干看。夫人的手脏了,她也像个烧火棍杵在身后,不知道夫人看中了她什么。” 谢含辞摇摇头准备离开,看来这员外府上下都挺爱挑人毛病。谢含辞不想跟她们打照面,决定从后面石林的小路绕一下。 前面突然出现两个男子的身影,谢含辞赶紧蹲下,躲在石头后面。 其中一人正是李穆白,谢含辞看着他的脸,月光映衬下,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身如玉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鼻梁高挺,眼尾狭长而深邃,好看是好看,就是眸间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意,简直像个“大冰块”。 另一人却不是白天跟他同行的年轻人,那人着一身黑衣,腰间别着柄长剑,应该是个暗卫。 二人说话声音极低,只能听清“刘副将……凉王……地形图。” 谢含辞是既不敢听又不敢走,小道上积了一层落叶,在上面走不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她腿都蹲麻了,二人才终于离开。 刚回到房间,谢含辞把包子从怀里拿出来,咬下一口里面是满满的豆腐和粉条,好吃得要命。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几声野兽的低吼,谢含辞立刻冲了出去。 沈淑怡和李夫人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只有林氏不见了踪影,李夫人对几名赶来的下人吩咐道:“刚才林氏说她腹痛去解手,你们几个,快去找找。” 第七章 失踪的妾侍 一盏茶的功夫,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她弯腰凑到了李夫人身边耳语。 李夫人不耐烦地拨开她:“沈夫人不是外人,直接说!” 婢女清了清嗓子:“禀夫人,林氏的包袱也不见了。我在她房间的床上找到了一个荷包,看样子是……像是男子之物……” 李夫人伸手接过荷包,看了一眼便扔在了地上:“这贱人偷人偷到佛祖眼皮底下了。” 那荷包正好扔在了谢含辞的脚边,荷包上的一角绣着“绾月”二字。 李夫人冲婢女嚷道:“快去男子留宿的院子里看看那小掌柜在不在,在的话就给人带过来。” 婢女怯生生地应着,又追问了一句:“夫人,若那掌柜不在房间那?” 李夫人恼道:“不在的话就是私奔了,那我便管不了了,就让马夫传话给老爷吧,林氏是他执意领进门的,他看着处理吧。” “还请沈夫人陪我一同去林氏的屋子里搜上一搜,看看还没有什么旁的线索。别日后说不清楚,觉得我在污蔑她。” 沈淑怡犹豫着应了,刚想嘱咐谢含辞留在房间。一抬眼,她已经走到了林氏房间的门口。 林氏的房间里很规整,毕竟只是借宿一晚,并没有挪动什么东西,桌子上有一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剩半杯。 谢含辞走过去摸了下杯子,已经凉透了。 “天啊!这是什么?”李夫人指着半开的窗台。 沈淑怡跟过去一看:“我瞧着是个鞋印,看脚的大小像是个男子。哎哟,该不会是你说的那掌柜的吧?” 李夫人捏着帕子扶额,似是血气上涌脚底不稳,沈淑怡连忙给她扶到了圆凳上,她踉跄着坐下,直接将桌子上的半杯茶倒进了嘴里。 “多半是两人顺着后山跑了,她那奸夫还特意来接她。沈姐姐,我怎么会摊上这档子事,这可是佛祖的眼皮底下啊!哎呦,哎呦,我的头!” 沈淑怡一直安慰她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僧人一同做早课。 李夫人跪坐在二人的身后,不停地叹气,终于在方丈念到“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时,开始哀嚎。 “呜呜呜,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该怎么办啊!佛祖啊!” 李景瑜这个纨绔竟也一大早来了大殿,他挪着身子,凑到谢含辞的旁边:“她怎么了?” 谢含辞半闭着眼睛听经,神情庄重:“她家妾侍不见了,说是昨夜跟老情人私奔了。” 李景瑜吃了一惊:“蜀地到底是民风奔放啊,此事当真?” 谢含辞说道:“自然是假的。他相公大小是个员外,你若是她,会将家丑外扬?吵得整个庙里的香客都知道她家妾侍跟人私奔,她这主母脸上就有光了?” 李景瑜思索了一会儿:“许是怒极攻心。再者,她瞧着不像个有城府的样子,遇上事了就要宣泄吧。” 谢含辞斜了他一眼:“非也。我倒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她昨日下车连脚底踩到泥都受不了,手脏了也立马擦拭。昨夜小妾屋子里剩了半杯茶水,她一仰脖全倒进嘴里了。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喝那小妾杯里的水?” 李景瑜瞪大了眼睛:“那她为什么要喝?” 谢含辞思索片刻:“要么是茶中下了蒙汗药,她怕被人发觉,就硬着头皮自己给喝了下去。但她昨夜拉着我娘的手哭了半宿,说是提神的药还差不多。要么就是那杯水,本来就是她自己喝剩的半杯。” 说着谢含辞和李景瑜的目光一同看向了痛哭流涕的李夫人。 “绾月轩那贼子拐走我府上妾侍,两个人男盗女娼好不要脸啊!佛祖啊!你怎么不降雷劈死他们这对狗男女啊!呜呜呜。” 方丈为了盖过她的哀嚎咒骂声,只好用更大的声音念经,可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大,有几声抽噎谢含辞甚至以为她要背过气去。 早课彻底沦为了她跟佛祖的一对一诉苦大会,就在众人苦苦支撑,期待这折磨尽快结束之时。 绾月轩的小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大殿,坐到了最后一排,双手合十,准备听个早课的尾儿。 传说中的奸夫……自己跑回来了? 大殿静地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连方丈也愣住好一会儿才接着念诵心经。 “你怎么没……怎么会在这?林氏在哪?你把林氏弄到哪去了?”李夫人起身劈头盖脸地冲他嚷嚷了一顿。 谢含辞细看,这小掌柜皮白肉嫩,生得一副好样貌,跟那林氏倒也相配。 他先是一怔,接着答道:“若微,不,林娘子不是跟李夫人在一处吗?我昨日跟林娘子在殿外寒暄两句,之后就不曾见过了。” 李夫人吼道:“你撒谎!我在那贱人的床上还拣了你的荷包!你昨夜分明是跟她私奔了!” 小掌柜鞠了一躬:“夫人明鉴,我刚到寺中时荷包就不见了。昨夜我一直在后山赏月,望茫茫夜色,我突然心中有所了悟,便打坐入定到天色泛白。” 李夫人一边与这小掌柜争执,另一边目光却不时看向自己身后的“黑面婢女”。 那婢女将头低下,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慧远走了过来,站在了二人的中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佛门静地,请勿在此处喧哗。林施主许是有什么事要办才自行下山,李夫人不妨在此地再等上一天,若仍是不见林施主,也可下山报官。只是切莫迁怒于旁人。” 李夫人似是被他说动,抿了抿嘴,不再似泼妇般叫骂。 “现在开始,贫僧会闭关打坐,祈求上天保佑林施主尽快归来。” 说罢,慧远手持木鱼离去,背影飘逸出尘,一派超脱于世的高僧模样。 早课是进行不下去了,方丈被人扶着走出大殿,众人也各自散去。 谢含辞母女二人准备扶着李夫人一同回客房,李景瑜虽有心再问两句,也不好再跟下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院子里用早饭。 客房已经简单洒扫过了,八仙桌上备好了斋饭。 折腾了一早上,几人早已饥肠辘辘,连李夫人也不再自自顾自地,坐到了饭桌旁安静地吃起了饭。 只是饭刚吃了一半,谢含辞嘴里还叼着根笋子,忽听后山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 沈淑怡讪讪地开了口:“这是什么在叫?听声音像是后山。该不会是之前传闻里的豹子精吧。哎哟,林氏该不会是被豹子精抓走了吧?” 还不等谢含辞开口,李夫人冷哼一声:“那贱人分明就是跟小掌柜私奔了。保不齐就是他给林氏藏了起来,又装作无事发生回来探探口风。林氏那小娘儿们天生一副狐媚样子,也就能骗骗那些痴汉子。” 谢含辞心道,这痴汉子里不也有你家老爷吗。 “谁?!” 谢含辞看见门外有一个人影,这人看起来身量矮小,只有半扇门的高度。 一个小沙弥,叩门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道:“打扰了!各位施主,有没有见到方丈?” 沈淑怡面露诧异:“早课之后就没有见过了,再说方丈大师怎么会来女眷的客房?” 小沙弥应承了一句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神色慌张,似乎有所隐瞒,但又不便开口。 谢含辞见状柔声问道:“方丈大师不在禅房吗?” 小沙弥捏着脖子上的佛珠:“方丈拿了一本经书让我给闭关的慧远师叔送去,我回来时,方丈就不见了,桌子上的早饭也没动。我跟其他师兄们说,他们说师傅可能给香客讲经去了。我和师兄就一路问一路找,这是最后两间客房了。” 沈淑怡怜惜着小沙弥,便拉上谢含辞带着下人们一同去找。李夫人推说自己头疼,留在客房小憩。 谢含辞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李夫人可真是劳逸结合,早上吵得众人不得安生,现在又自去休息了。 一路走到了李景瑜借宿的院子,他正在和李穆白下棋。 李景瑜所执的白子眼看就要被黑子蚕食干净,见谢含辞来了,他便一把给棋盘推开:“你怎么过来了?” 谢含辞知他是何意,连忙摆手:“无事,两位王爷你们接着下,千万别因为我的小事打断你们了对弈。” 说着又将棋盘摆到了李景瑜的面前。 李景瑜这下恼了:“不下了,我都要输了。”说着,不管是黑子白子都一股脑地扫进了匣子里。 李穆白侧身轻笑,看着谢含辞问道:“究竟是何事?” “刚才来了个小沙弥,说是方丈不见了,有可能是在给香客讲经,我帮他找一找。” 李穆白摇了摇头,表示不曾看见。 谢含辞本想转身离开,忽然灵机一动:“那有没有僧人来问过?” 李穆白依旧摇头。 谢含辞的脸色立刻一沉:“这寺庙果然有问题!” 李穆白问道:“什么问题?” 谢含辞解释道:“这小沙弥来香客的住处寻方丈。蜀地虽民风开化,但因着男女之防,方丈还是多会给男香客讲经,更何况男子的客房离方丈的禅房也更近,按理说,这小沙弥应该先来问你们,断不会是先去问住在最后面的我们。” 话音未落,禅房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不好了!快来人啊!” 第八章 豹妖吸髓 李景瑜抬头:“方丈怎么跑到了禅房的屋顶上?” 准确地说,屋顶上的人是脸朝下趴在了上面。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人所着袈裟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那是整个金椤寺里只有方丈才能穿的掺了大量金丝的袈裟。 谢含辞有些感慨,僧靠裟装,怪不得总觉得方丈身上有层佛光。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呀?” 趁着小沙弥搬梯子的功夫,几人寻着声音的源头,来到禅房的另一侧。 像是雨后的屋檐。 鲜血顺着檐角滴滴落在了青石板上,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汇成了一滩血色。 方丈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几个身手矫健的僧人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但因为沾了血,屋顶上的瓦片格外滑腻,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他抬了下来。 谢含辞凑近一看,方丈头上有一个碗大的窟窿,面白如纸,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是失血过多而亡。 “咦,这是不是抓痕?”刚才帮着架梯子的男香客,指着方丈大腿上的三道平行的伤口说道:“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豹子的叫声。” “我也听到了!” “我听说这金椤寺后山前一阵子有一只豹妖渡劫失败,被闪电击中。莫不是它失了道行,便来寺中吸食方丈的脑髓,来补精元。” 好家伙,这就编出了故事,不去那荣华酒楼说书真是屈才了。 谢含辞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方丈头上的伤口流了大量鲜血,轻微结痂,是生前所受之伤。而这道伤,没有明显血迹,伤口也呈褐色,是死后所受之伤,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混淆视线为之。” 刚才编故事的男子,不服气道:“你是何人?在这里浑说什么。怎么就不能是豹妖在方丈死后抓了他的大腿。说不定那豹妖敢做敢当,这伤就是在特意说明,此人是它所杀,一妖做事一妖当。” 谢含辞:“???” 李穆白:“……” 李景瑜不由得比了个大拇指,如此辩才,应当入仕。 谢含辞自知如何解释都无用,在寻常百姓眼中,豹妖吸髓,方丈血染古刹的故事,自然是要比一个凶手给别人脑袋在房顶开了瓢的故事值得讨论百倍。 僧人们将方丈抬进了禅房,准备等慧远出关以后再拿主意。 “等他出关?你们方丈不会都臭了吧?”李景瑜“好心”提醒道。 僧人答道:“慧远师叔留了字条,说他卜了一卦,明日即可出关。” 众人见状从禅房退了出去,李景瑜借口找谢含辞下棋,将她拉到了石林旁的小亭子里。 “你说这方丈是被谁杀的?香客?僧人?不会是那个失踪的林氏?她先给人藏起来,再给人杀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李景瑜真是典型的人才瘾大,又自来熟得很,才几天工夫,对待自己就似至交好友一般,可是他却偏生了一副敦厚的相貌,让人心底里生不出厌烦。 “我方才不是说那小沙弥有古怪吗?我刚才想了一下,他此番作为就是为了把我和我娘支开,偏巧李夫人又借口留在了客房。” 李景瑜立刻流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夫人偏爱少年郎,但这小沙弥也太小了吧,瞧这也不过……” 谢含辞一口茶水喷出来。 “你虽想得激进了些,但有些地方我还是赞同的。这李夫人应是在这庙里有个熟识之人。那日她下马车踩到泥巴,她问那小沙弥今日为何没有扫干净?还威胁要告诉他师叔。她定是常来,不然不会说今日二字。” 李穆白见她被茶水打湿了衣襟,皱了皱眉。 “而且我怀疑林氏失踪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林氏应该是已经……” 菁菁突然小跑着过来:“小姐,回去看看吧。李夫人又闹起来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要是那李员外,二人一比较,我也忍不住多疼些林氏。” 回到紧邻后山的客房,李夫人的状态十分癫狂,她房间的一应陈设被摔了个稀烂。 李夫人抓着沈淑怡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沈淑怡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不好甩脱她的手。 谢含辞立刻箭步上前,拉开了李夫人的手,问道:“李夫人,您怎么了?” 李夫人咽了口吐沫,两个眼睛空洞地望着墙壁。 “我看见了!我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死死地咬住林氏的脖颈,将她拖进了深山之中,吸她的血,吃她的肉。那林氏一开始还有声音,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谢含辞看着李夫人的小婢女,问道:“夫人刚才出门了吗?” 小婢女看了看谢含辞,又看了看神志不清的李夫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李夫人又开口道:“我虽然没出去,但我梦见了。那林氏被咬断了喉咙,嘴里咕嘟着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绝对是真的!是她给我托梦了!” 之后的半个时辰,她一直翻来覆去地讲着这两句话,直到小婢女点上了安神香,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沈淑怡被折腾得不清,让谢含辞扶自己回房间休息。 路过门口的时候谢含辞注意到,炭盆里似乎有一张未燃烧殆尽的信纸。 晚饭时分,沈淑怡还在睡觉,谢含辞没有惊动她,吩咐丫鬟备好了饭,自己用食盒装了一碟子油酥饺去了李景瑜的院子。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加个餐,油酥饺。李夫人家婢女送来的,说是用山上新鲜的笋子做的馅。两位王爷尝一尝,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 李景瑜犹豫着夹起了一枚:“她家婢女怎么这么好?她家夫人都那样了她还有心思做这个,里面不会下了毒吧。” 谢含辞夹起一枚油酥饺丢入口中,清脆的笋子和香气满满的山菌立刻在整个口腔散开:“这是赔礼也是谢礼,她家夫人刚才发疯给我娘胳膊都抓出血了。这两天我俩可没少被她折腾。” 李景瑜也咬了一口:“嗯,照比宫中还是差了点,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你刚才说那李夫人发疯?” 谢含辞狗腿地把盘子往李穆白手边移了移:“她说她梦见那林氏被豹妖给生吞活剥了,说是林氏给她托梦。不过我瞧着多半是装出来的,疯了的人怎么还知道给见不得光地信烧了。” 李穆白没有动筷子,问道:“什么信?” 谢含辞一挑眉:“情书。” “那小沙弥故意把我跟我娘支开,就是为了将慧远的信拿给李夫人看。信中必定涉及方丈之死和林氏失踪,说不定还让她与自己配合,做实是豹妖害人。” 李穆白喝了口茶道:“你是怀疑是二人合谋害了林氏和方丈?” 谢含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李夫人和方丈并没有宿怨,她的目标只有林氏,那日我们一起吃素斋的时,我便发现林氏已经有了身孕。方丈有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或者凶手单纯就是为掩人耳目杀了方丈,做成被豹妖吸髓的假象。” 李景瑜打了个冷颤:“最毒不过妇人心啊,为了杀林氏,还要再搭上一个无辜的高僧,善哉善哉。” 谢含辞撇了撇嘴:“杀害方丈的人定是习武之人,不然也不能将方丈带到屋顶上,而且方丈是前额受的伤,说明他当时是跟那凶手面对面,在毫无防备地请情况下被钝器击打。所以.” 谢含辞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将目光投向了李穆白。 李穆白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说,你觉得杀害方丈的凶手是慧远?可是没有证据,所以你想让我帮你。” 谢含辞打了个哈哈,说道:“不愧是名声赫赫的中山王!不知王爷有没有带暗卫呀,能否请他帮个忙,今夜守在慧远闭关的地方,若是他有动作就跟上他。我今夜会守着李夫人。” 李穆白的目光在谢含辞的脸上转了两转,谢含辞毕竟那天偷听到了一些他和暗卫的“悄悄话”,有些心虚心虚地眨了。 “可以。” 谢含辞有些意外,他竟然一口答应。 是夜。 天空像是未化开的墨,点点星子也被厚重的云层遮盖。 李夫人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纱裙,打开了房门,接着声嘶力竭力竭地尖叫。 谢含辞一直暗中盯着李夫人的房门,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道她又要唱哪出。 不一会儿,沈淑怡被她吵得起身出门,几个僧人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李夫人,你怎么了?” “施主,你还好吗?” 李夫人对众人的询问一概不理,用冰冷的沙哑嗓音说道:“林氏刚才又来找我了。我看见了,我看见她被豹妖害死了。” 沈淑怡眼底下都是乌黑,却仍耐着性劝慰着他:“是不是又梦魇了?下午的时候就跟你说过,让你晚上跟我一道睡。走吧,你上我屋子里,我陪着你,大半夜的,别扰了庙里的僧人。” 李夫人却并不领情,她推开了沈淑怡的手吼道:“不是梦魇!她刚才带我去了。我知道她的尸首在哪!” 第九章 消失的尸体 李夫人坚持,众人也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穿过石林,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进后山,走了半个时辰,有几名身着单衣的婢女被山风吹得瑟瑟发抖。 沈淑怡见状不忍,问道:“还要多久呀?不然我们先回去,明日白天再来。这大晚上,又冷又黑的。” 李夫人不答,只是向山中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夫人走到一块石壁下,指着石壁喊道:“就是这里了!林氏在梦里说她的尸首就在上面!” 僧人举着火把凑近了石壁,上面竟绘着一只通体暗黑褐色的老豹,它卧在一棵松树旁,眼角至嘴角有一道贯穿伤,瞪着深灰色的眼睛,张着大嘴似乎随时要从壁画上跳下来,扑向众人。 有几名胆小的婢女此刻已经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一名老僧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听人说过,之前有名画师酒后登山,在山中绘了一幅豹图。酒醒后他也忘记绘在何处,看这石壁上的画不似新作,贫僧猜测大概这就是那幅豹图了。” 谢含辞上前,细看那壁上的豹子,确实颜色暗淡,有几处甚至已经开裂剥落,但是这画师真的功力是极好,将这豹子的神韵也画了出来,远远看着竟如一头真豹。 “李施主,找到了!” 僧人爬到了石壁之上,对下面的人高喊。 谢含辞注意到此时李夫人的眼中透着兴奋,面上却故作悲哀,在火把忽明忽暗的照映下,表情显得格外古怪扭曲。 “劳烦高僧帮我把林氏的尸骨抬下来吧。”李夫人边说边用帕子拭着眼角,悲伤道:“她到底是我们李家的人,我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对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 被称作“高僧”的老和尚有些为难,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慈悲,只是此地并无林氏的尸体。” “什么!”李夫人不可置信地吼了以后,推开了丫鬟自己踉跄着爬了上去。 石壁上的树枝倒了一大片,地上有着两道被拖行的血渍,但确实连林氏的一个手指都没有。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夫人喃喃道,言语中都是怒气。 老和尚还只当她是担心林氏尸骨无存,在一旁劝解道:“夫人,八万四千法门,皆有一心而起,心向内净,犹如虚空。林施主既已托梦给你,你也寻到了此处,她便也会知足感念夫人的功德,不拘是否能将尸骨寻回。” 李夫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看着众人都望向她,连忙应道:“是了,是了。是我痴念太重,没有看破。白天我再带人来祭拜一下,回吧。” 说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下了石壁,失魂落魄,不似来时的意气风发。 沈淑怡想要陪她,也被她拒绝,推说想一个人静静。 谢含辞望着李夫人的院门,心里隐隐觉得她没能带回林氏的尸骨,怕一会儿还有动作,只好强撑着精神守在窗边。 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李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探出了半个身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快步走了出来。 谢含辞担心被她发现只敢远远地跟着,一路行至慧远闭关的房间。 李夫人犹豫着轻叩了三声房门,唤了声“三郎”,房门打开慧远向外探头瞧了瞧,将李夫人拽进了房间,又迅速地将房门关上。 谢含辞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边,幸好这窗是纸糊的,谢含辞舔了下手指,轻轻将窗上糊的纸戳开了一个小洞。 慧远搂着李夫人,安慰道:“她可能是真被后山的野兽叼走了,我冲她刺了三道,流血就流死了,放心吧。” 接着,二人在挂着佛经的榻下滚做了一团,李夫人一改往日的疯癫与跋扈,满脸娇羞地依偎在慧远的身下,情到浓时,慧远突然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三郎,你受伤了?”李夫人声音又尖又细,似是被捏住了嗓子。 谢含辞打了个激灵,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现在宁愿自己跟李穆白的暗卫换一下,自己就是死在山上也比在这里活受罪强。 “我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碰到了猎人设的机关,不碍事。”慧远轻抚着李夫人的头发,接着他又将唇贴在了她的耳垂,轻轻说了些什么。 李夫人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子,又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没人看到你吧?” 慧远轻笑着搂住她的腰:“当然,我穿了夜行服,还蒙了面。好了,柔儿,马上就要天亮了。” 谢含辞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挪着步子往外走。 李景瑜正在四处找她,拉着她激动道:“你去哪了?现在人赃并获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抓起来了!” 谢含辞困的要死:“哪有这么简单,小王爷。你猜猜她为什么一开始咬定林氏是与那小掌柜私奔了?你没发现这两天夫人身边少了个人吗?” 李景瑜追问道:“谁呀?我倒是没有注意,跟此案有关吗?” 谢含辞哈气连天地说道:“有关有关,你看明天谁被我炸出来就知道了。小王爷,求求你让我回去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还要唱戏那。” 第二日清晨,林氏托梦,李夫人夜访后山寻尸骨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金椤寺。 留宿的香客们人心惶惶,围坐在正殿里,等着路修好便第一时间离开。 这座古刹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豹妖吸干了脑髓,另一个失踪了两日,只留下了两道血痕,尸骨无存。 殿内不乏好事之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那李员外家的小妾是被豹子精给叼走的,要了个稀巴烂,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哎哟,谁还不知道呀。我还听说那豹妖见到有人寻到它,直接一个转身,躲进了山壁里,变成了一幅画。他现在已经吃掉了两个人,还要再吃九十八个人,凑够一百个人就可以飞升了!” “怎么?它还要吃人啊,那咱们快走吧。只是可惜了李员外的小妾,生得那叫一个美艳动人。那身段,只可惜我不是那豹妖,不能尝尝她的滋味。” “李员外的小妾真有这么香艳?刘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此尝非彼尝啊,嘿嘿嘿……” 谢含辞没忍住重重一拍香案,引得众人都看向这边,她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寺院乃清静之地,在佛祖的眼皮子下面,各位还是嘴上积德为妙。” 谢含辞睡醒时,李夫人早就回到了房中,此刻正拉着沈淑怡的手,大声地哭诉:“这林氏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豹子精抓了去,害了性命,连个尸骨都没有,我回去如何跟我家老爷交代呀。”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后背道:“夫人莫急,我有办法让您交代。保证员外郎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李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什么办法?” 谢含辞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豹子精伤人,是有人蓄意而为,杀了林氏然后嫁祸到神鬼精怪身上!只是这凶手不止一人,我目前尚未查明从犯,未免打草惊蛇,暂且无法将凶手的身份告诉大家。” 刚才编排死者的几人问道。 “若真是人为,为何不将凶手说出来,他再出手杀人怎么办?大家现在岂不是也有危险!” “哎呀,我看就是豹妖所为,这小娘儿们在这混淆视听,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下山,万一今夜豹妖再来可如何是好?” 谢含辞挑了挑眉,说道:“谁都不许走,凶手就在这里。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府衙,明日就会派人上山缉拿凶手,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说罢,谢含辞扫视了一圈大殿里的香客和僧人。 李夫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余光偷偷看向了刚出关的慧远。 李穆白站在正殿外,这个时候仍有兴致凭栏远眺,谢含辞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王爷可否帮我个忙?” 他嘴角又勾起一抹笑,说道:“有人不是说不会有求于本王吗?不到一整天的工夫,这已经是第二回了。我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谢含辞想了想要不要那石林听见的东西威胁他,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算了吧,万一惹毛了他,他先下手除了自己。 李穆白看着她摸自己的脖子,难道她是想将脖子洗干净送给自己,可自己又不是那吸血的妖怪,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你确有几分破案的本事,日后若有需要,还请你能帮我查案。我帮了你两次,你也还我两次,这样便扯平了。” 谢含辞松了口气,查案?那可太好了,别说是两件了,有多少她就查多少。 谈妥了条件,谢含辞转身往大殿里走,却在门口被人叫住,一回头,是绾月轩的小掌柜。 “这位姑娘,敢问林娘子真是被奸人所害吗?若果真被人所害,能否告知在下凶手是谁?尸骨先下在何处?”这小掌柜眼睛微微肿起,似是哭过。 “抱歉,目前我还无法告诉你。”谢含辞淡淡说道。 小掌柜听完一抱拳,眼眶又红了起来。 谢含辞见状说道:“我知你对她或许还有旧情,只是莫要忘了,当初是你悔婚在前,致她后来入府为妾,才有今日这一劫。” 小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跟我夫人商量过,可以让她嫁过来做贵妾,是她自己贪慕虚荣,宁可做年过半百男人的妾侍。” 第十章 飞云门 谢含辞听后不免觉得好笑:“你为何会觉得同样都是做妾,做你的妾侍就比做那员外郎的妾侍要高贵?” 小掌柜瞪大了眼睛:“我跟若微,年少便相识,她嫁给我一来可全了多年情谊,二来我家中妻子性格温和,若知道自己抢了她的位置,自会善待于她。她嫁给那老员外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日日殚精竭虑,提防正室的算计。” 谢含辞反问道:“你如此重视你们之间的情谊,为何还要违背婚约,另娶他人?你既知你现在的妻子占了她的位置,你怎么不叫她让出来,奉林氏为妻,她为妾?” 小掌柜被戳到了痛处,涨红了脸:“你这话说得,好生无礼。她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怎好让她自降为妾?我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实是万般无奈。家中生意突然出现状况,需要借助我夫人娘家之力。若微……应该体谅我,我对我现在的夫人只有感激之情而无男女之爱。” 谢含辞也动了气,丢出三个字:“凭什么?” 小掌柜一愣:“小姐是何意?” 谢含辞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凭什么林氏要体谅你?凭什么要她降妻为妾?若你真纳了林氏,你现在的夫人凭什么要日日看你二人诉衷情?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句句说你的无奈,却事事都占尽了好处。既想仰仗岳丈的势力,又要抱得美人归。做一副不舍林氏的深情面孔,实则你才是最无情之人!你知道你这个样子给她带了多少麻烦吗?” 小掌柜待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 谢含辞不愿再搭理他,也没了回大殿里听老和尚讲经的心情,转身回房间补觉。 另一边李夫人和慧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不是跟我保证没事吗?还自作聪明地拿那豹妖做文章,我就说,错过了机会,就等下次,大不了等她生产之时,我找个稳妥的婆子弄得她一尸两命。这下好了,我们都成了嫌疑犯!” 慧远盘着新串的佛珠:“你急什么?我可是为了你平白还多背了一条人命。不过也是那老秃驴曾活该,看出咱俩私情,还装模作样地来规劝我,自己送上门也怨不得我。哎呀,你又没动手,大不了就把我推出去,反正也死无对证了。” 李夫人拿过慧远手中的佛珠:“你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串佛珠?我怎么舍得呀?只是眼下谢家这丫头,一口咬定林氏是被害死,言之凿凿的,会不会手里真的有点子证据,那明日官差真来拿人,我们可就被动了。” 慧远咬咬牙:“那就除掉她。只是我受了伤不方便再出手,你不是从你手帕交那里讨了个得用的人来吗?” 李夫人心道“什么受伤不方便再出手”,不就是怕被发现了吗? “三郎,那人是个草包,她要是头一夜就给林氏和那小掌柜解决了,我们也不用再横生枝节费那些事,她做事我不放心呀,万一她被发现了……” 慧远冷哼一声:“呵,被发现了也好。到时候就都推到她身上。我们还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不,那老秃驴曾一死,咱们就更轻松了。柔儿,以后没什么人能阻止我们见面了。” 说着,慧远用手指轻抚李夫人的耳垂,微凉的指尖划过她滚烫的肌肤,她打了个寒战。 “可是三郎,若那人被发现了,将我供出去可如何是好呀?” 慧远轻笑,俯身贴近:“这还不简单,你就按我说的……” 入夜,谢含辞住的东厢房外飞快地掠过一个人影,接着纸窗上被戳开了一个小洞,迷烟缓缓地吹进了屋内,门被轻轻推开。 蒙面人轻手轻脚地走近床榻,挥刀刺下,刀拔出来的一瞬,棉絮漫天飞舞,被子里面只有一个软绵绵的枕头。 “果然是等不及了。” 谢含辞推门而入。 蒙面人大惊,在月光下,她的腕上闪着凌厉的剑光,卷着一股疾风飞向谢含辞的面门。 蒙面人挥刀直劈,谢含辞急忙闪身,自知自己在街边实战出来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对手,快步逃到了屋外。 一道寒光闪过她的头顶,只听得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头上的簪子碰到了刀尖,发出了一声脆响,化为几节碎玉。 谢含辞瀑布般的青丝,一泻而下,她大声嚷道:“王爷是要看我死吗?” 李穆白从房顶飞身而下,第一剑挥出便击在蒙面人的刀刃之上,短刀立刻被斩成了两段。 谁知那蒙面人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手腕用力,直刺李穆白的喉咙。 李穆白挥剑要挡,那软剑如同一条游蛇,剑到中途,陡然转了个方向,剑尖刺向李穆白的胸口。李穆白朝后退了两步,提起手中的剑。 谢含辞上次见这个动作,是在城隍庙外,接着那王先锋使他被一剑扎穿,钉在了地上。 “别杀她!留活口!” 连过几招,蒙面人已是强弩之末,被逼入了墙角。李穆白一抬腿重重踢在了蒙面人的胸口。 见蒙面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谢含辞颠颠地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麻绳,递到了李穆白的手上。 李穆白看着手上的麻绳哭笑不得,却没有动作。李景瑜十分长眼力见,夺过麻绳,利落地讲蒙面人双手反绑,捆在了柱子上。 谢含辞一个箭步上前,将这人的面巾扯下,竟是李夫人身边那个不被待见的“黑面婢女”。 寺庙中的香客们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李夫人面色发青,继而又对谢含辞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怎么会用刀?” 谢含辞将地上的刀踢到李夫人脚下,说道:“你不正是因为她会用刀,才将她带来的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林若微活着回去。” 李夫人将刀踩在脚底,问道:“谢小姐是睡昏了头吧,林氏可不是被刀刺死的。她是被豹妖叼走,死无全尸,谢小姐不也见到石壁上被拖行的血痕了吗?” 谢含辞轻轻一笑,说道:“你原来的计划就是让这婢女刺死林若微和小掌柜,扔到后山,再伪装成林若微与你口中那个小掌柜私奔。可是这婢女在紧要关头,却并没有下杀手,我一开始以为是她怕了,打了退堂鼓。” 那婢女抬头看了一眼谢含辞,并没有说话。 谢含辞接着说道:“可是看着刚才她刺枕头的两下子,摆明了要置我于死地,哪里有惶恐畏惧的样子。方才看她使刀的手法我才明白,这是飞云门的弟子,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三不杀。” 李景瑜连忙追问:“什么三不杀呀?飞云门不让杀什么?” 谢含辞解释道:“不杀三岁以下小儿,不杀八十岁以上老人,不杀身怀有孕的女子。” 李夫人眉头紧紧地拧作一团,垂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含辞答道:“林氏为人小心谨慎,却比夫人晚到一步到寺庙。她身材窈窕,小腹不见凸起,应该是不到怀孕三个月,此时胎气不稳,山路颠簸,所以她即便是得罪夫人也只敢让马车慢行。” 谢含辞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吃斋饭的时候,都是些马齿苋、苦瓜、木耳。这些孕妇是吃不了的,所以她昨天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李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她咬牙说道:“那贱人没跟我说她有身孕,老爷也没跟我说过。” 谢含辞侧身轻笑:“她不告诉你,李夫人你就不知道了吗?她一个妾室吃穿用度都有定数,你是李家当家主母,你会察觉不到?就算是你之前只是猜测,那天吃完素斋你肯定是知道了。” 人群中有香客诧异道:“阿弥陀佛,员外夫人怎么敢在这菩萨眼皮底下行这杀人之事。要是发落妾侍,在员外府内不是更便利一些吗?金椤寺内人生地不熟,难道不怕被发现吗?” 谢含辞不禁为他鼓起掌:“您说到关键了,李夫人敢选在这里除掉林若微,一来是府中有员外郎盯着不好下手。二来,李夫人能在婢女放走林氏后,立刻改借寺中闹豹妖的传闻掩盖真相,就说明她在庙里有个得力的好帮手。” 谢含辞将目光投向围观的僧人:“而且这个人还心细如发,不仅在李夫人还未住进西厢房时,就提前为她点上了熏香,还担心未干的桐油会沾到李夫人的衣袖。” “是吧,慧远师父?” 慧远正准备脚底抹油,猛地被谢含辞叫住,她快步走到慧远的身后。 “我记得那天李夫人在早课上因林氏失踪大闹,后来你一直自称闭关祈福,是不可能再跟方丈见面的,那方丈死前为什么会紧紧攥着你的佛珠?” 慧远转身,冲谢含辞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金椤寺里所有僧人都佩戴佛珠,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慧远的?贫僧念谢小姐年纪尚幼,不与你计较,贫僧现下要去为方丈诵经超度,还望谢小姐能让一让。” 谢含辞手中举起了一颗佛珠,这是一颗顶珠。它的表面已经有些微微变色,能够看出来已经被人佩戴了很久,谢含辞手指一转,母珠的另一面刻了一个清晰的“远”字。 慧远这下彻底变了脸色,面上再也挂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 第十一章 死而复生 那日,方丈挣扎之下,扯断了他手上佛珠。 慧远趴在地上找了很久却仍是少了几颗,只当是滚落进了禅房的角落,没想到竟是被那老秃驴给攥进了手心里。 谢含辞继续火上浇油:“何况,这佛珠用的是上等的小叶紫檀。这一串起码要上千钱,慧远师父大可不必自称贫僧啊。” 李夫人低下了头,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这是她送给慧远的,怕他不将她的心意当回事儿,再随手送给别的师兄弟,她还特意在隔珠和母珠分刻上了“慧”字和“远”字。没想到这番情谊,今日反而是害了他! 慧远似是认命,叹了口气说道:“我恨方丈。他明明已经年老,却仍舍不得放权,把持着寺中的大小事务。我之前在后山修禅,偶然间发现了那幅石壁上豹图,加上前一阵子闹出了豹妖渡劫的传闻,就顺势伪造成豹妖杀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林氏……撞破了我与这婢女的私情……以此要挟。谁知这傻丫头当时碍于规矩,当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将她藏在了后山上。” 啪—— 李夫人突然快步走到了被捆住的婢女面前,狠狠前抽了她一耳光。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慧远的话,李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与不忍,但很快消失。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贱人,我要被你害惨了!你勾结外人害了林氏,今日又担心奸夫暴露,来害这谢家的小姐!你好大夫的心肠啊” 李夫人按照之前慧远教她的,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婢女的身上。 该死的,谢含辞怎么会从死人的手里扣出一颗佛珠?她和慧远那天为了避嫌都没有出现在发现方丈尸体的现场。 都怪慧远自己办事不靠谱,没有擦干净屁股。眼下只能先保住自己。是了是了,要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一切就都完了。 想着,李夫人开始对着婢女厮打发泄,一副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她的样子。围观的香客们也开始糊涂起来,这谢家小姐断的是这和尚与这员外夫人有私,而这和尚又亲口承认了自己和这婢女私情。 “你还不肯开口吗?”谢含辞拉开了李夫人,走到了婢女的身边蹲下:“她这般地冤枉你,你也不为自己辩解?若你这样被定罪,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婢女苦笑了一声儿,摇了摇头。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林氏,现在也已经死了。就算她说的话有人信,背主这一条压下来,她回去也会被灭口。 算了,不争了,自己本就是一条贱命。 谢含辞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不肯说,那你来说吧,林氏。” 李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 大殿里的香客们更蒙了,林氏不是已经死在了后山上,身中数刀,尸体都被野兽叼走了吗? “是。既如此,那就还是妾来说吧。” 悠扬的女声从佛像的身后传出,林若微走了出来,虽然步伐缓慢,脸色苍白,但绝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夫人,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呀?”林若微一步一步走向李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可在李夫人的眼里,她更像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听说您为了我,可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大半夜爬到深山里,飚着一群人跟你吹冷风,就为了亲自带回我的尸骨。如今,我好端端地站在您的面前,您高兴吗?” “我……我高……” 李夫人紧紧捏着帕子,指甲深陷在了掌心里。她声音颤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高兴个屁。” 林氏面色一变,转过身,面对着大殿里的众人,艰难地施了一礼。 “诸位,我是员外郎的妾侍,按理不该顶撞正室夫人,更不该在这里抛头露面。谁让我是个妾,多少委屈都该自己受着,即便是夫人要我死我也应该不说二话,直接找个柱子撞死。只是眼下我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实在是……” 林若微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眶里含着泪水,模样甚是让惹人怜爱。 李景瑜凑到谢含辞的耳边:“这是高手!宫里的颖嫔惯用这招,百试百灵。” 谢含辞没好气的的他一眼。 “那晚,李夫人来到我房间,先是对我一通嘲讽和折辱,接着说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老爷,离开员外府。可是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如何能离开?” 李夫人怒吼着扑向林若微:“住口,住口你这个贱人!我命令你,住口!”僧人立刻上前拉住了李夫人。 “见我不答应,她指使婢女将我绑了起来,让她将我解决掉,自己却摆出一副慈悲模样,说见不得血,先回房间睡觉。也是上天垂怜,那婢女听说我有了身孕竟放了我。可我哪里还敢留在这里,便准备从后山下去,回府禀明老爷。谁知跑了一半,又被一蒙面人抓住。” 林若微抬头看了看谢含辞,接着说道:“幸亏山上一位采药人救了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至于白白枉死。” 李夫人朝林若微啐了一口:“慧远大半夜寻到你,将你扔到那石壁上。哪有人大半夜去采药,你分明在撒谎。” 谢含辞轻咳一声:“许是义士不便透露身份。李夫人,这林氏其他地方可还有需要说的不对的吗?你要是觉得她哪里说得不清楚,你可以自己补充。” 李夫人心知己无力翻盘,认命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慧远,心里十分懊悔,平白地将他也搭了进去。 慧远怎会不知李夫人目光中的意思,只是他不甘心。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明明自己马上就可以坐上方丈之位,明明林氏死了以后,李员外年纪大又无子,这员外府就尽在二人的掌握之中了。 想着慧远一跃而起,从怀中掏出了金杯鼍龙爪,朝李景瑜的面门一掷,谢含辞暗道不好,挺身一挡。 铁爪打在了她的肩头,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嘶,好痛!” 慧远见一击不成,便收回铁爪,坚韧的爪钩深深地嵌在她的皮肉里,又被拉扯了出来,谢含辞疼得几欲昏厥,脖子上也玉佩也被带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李景瑜上前一脚将慧远踹翻,又冲谢含辞嚷道:“你挡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他还能伤了我不成?还用得着你把自己当块盾牌,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那可不成……” “小王爷,你觉得你要是在蜀州地界出事了,我家还能活吗?您能不能不穿那双如意云纹的靴子了啊,他就是见自己活不了,才拉上你这么个垫背的,到时候让所有人都被问罪。” 谢含辞掏出手帕,缠住了自己的肩头。 看上他了? 这人还真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李穆白看她的这个动作,皱了皱眉头,她如此娴熟地处理伤口,看来这丫头平时没少受伤。想着,便将慧远反绑在了柱子上,手下用力,狠狠地勒紧了麻绳。 玉佩已经摔成了两半,另一块飞出去很远。谢含辞蹲下身子艰难地去捡,这可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李景瑜见状说道:“知道了!我回去就给这靴子烧了。这又是什么劳什子,我赔你一块,都碎了别捡了。” 嘴上虽这么说,他还是弓着腰将玉佩的碎片捡起,“咦,这不是青鸾的图案?你怎么会有宫中之物?” “你认得这个?什么青鸾?”谢含辞问道。 自她记事起,她不止一次地问母亲,她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在何处?而母亲总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块玉佩,说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李景瑜将摔成两半的玉佩拼凑到一起:“这玉佩上刻的是神鸟青鸾,传说中她是西王母的信使,叫声与凤鸣相似,是祥和、喜庆的瑞兆。” 说着又将玉佩翻到了背面:“喏,你看这后面写着看司珍。这是宫中司珍房匠人雕制出来的。宫外是不会流通的,一般都是御赐的恩典,若是在宫外贩卖此物,可是死罪。” “看来你确实很擅长鉴赏金玉之物,还能看出什么?”谢含辞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我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李景瑜美滋滋地说道:“我看这玉的成色,这几年宫中都不曾有这样的品质,还得是元昌六年,吐蕃进贡了一批极品玉石。不过那时我太小了,记不清了。但是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宫里有人……” “谢小姐伤势如何?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看看,还是咱们即刻启程下山医治?”李穆白在一旁打断道。 谢含辞还想再追问。沈淑怡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谢含辞受伤吓了一跳:“小寒,你怎么受伤了?” 马车上,沈淑怡泪眼汪汪地看着谢含辞血肉模糊的肩膀,眼泪吧嗒吧嗒吧嗒地落在身下的蒲团上。 “你说说你!你爹总说你做事冲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我还跟他说是因为你太小了,没想那么多,心思大条。如今,你为了不惊扰我,连夜里给我点上安息香这样的小事都能想到,你怎么不能多替自己想想?” 谢含辞拿出手绢擦拭着沈淑怡的眼角:“娘,我想了。那贼和尚原本也不是要伤我,再说了,我这是替那小汝阳王挡下的,他心里感激我,说不定非要以身相许,给我个王妃当当。到时候咱家以后就飞黄腾达,鸡犬升天了。” 沈淑怡心想,坏了,这丫头看来不止伤了肩膀,还伤到了脑子。 第十二章 巡抚府赴宴 回到家后,谢含辞在灯下细细地观察玉佩上的图案。 神鸟青鸾? 她一直以为这是只秃毛的雄鸡,一度怀疑亲爹其实是个养鸡好手,所以才会将这个图案刻在玉上当成传家宝。 之前她吃口饱饭都艰难,怎会将此物与宫里联系起来? 现在想起来,谢天谢地之前再难都没有当掉这块玉,不然还犯了杀头的死罪。 听李景瑜的意思,此物不仅来自宫中之物,还是御赐之物。 那年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在朝堂上的事,自己还有迹可循,可若这事涉及后宫,那还真的只有李景瑜能为她答疑解惑了。 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的李景瑜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皇叔,你说我这下是不是欠了她一条命啊?还害得她玉佩都碎了,我要不送点东西给她吧?你说她会喜欢什么?” 李穆白想了想这几次与谢含辞的碰面,每一次不是有人要丧命,就是有人要被押入大牢。他甚至觉得,她断案时眼里都在冒光。 她多半是喜欢.......犯人吧。 李穆白清咳了两声,鬼使神差地从头上拔出来一支羊脂玉竹节簪。 “那日因我之失,害她簪子摔碎了。这簪子内含机关,在竹节处一按,就会弹出一根细细的短刃。你既要给她送礼,就把这个也添进去吧,权当是你送的就好。” 这丫头总是涉险,送这个应该是合适的吧。 两日后,李景瑜带着好几箱东西来到了知州府,沈淑怡听通传婆子学,吓了一跳,还以为被谢含辞的疯话言中了,这小汝阳王还真来提亲了。 待李景瑜说明了来意后,沈淑怡暗暗松了一口气,将备好的谢含辞的八字又塞回了袖中,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不用嫁到宫门王府里日日担惊受怕,坏消息是谢含辞再这样痴迷探案,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嫁出去了。 随礼物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份张巡抚的帖子,后日是他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寿,府里摆了寿宴,邀请谢家赏光赴宴。 沈淑怡脸色一沉。 呵,就是那个迫不及待给她夫君打入大牢的张巡抚。这官场上的孰是孰非很难说清,一时倒也不能直接撕破脸皮。 既然他都托了小汝阳王送请帖,也不好不下这个台阶了。 令沈淑怡意外的是,第二日谢含辞也吵着同去。 马车上,看着谢含辞穿着淡紫散花月牙裙,长发挽起梳成流云髻,虽未戴朱钗,鬓边攒着的海棠花却映得她娇弱妩媚。 沈淑怡刚觉得她终于开了窍,却被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娘,你说我今日打扮成这样,要是偷偷给张巡抚家那小崽子揍一顿,是不是不能有人相信是我干的。” “你只要不开口,应该不能暴露……” 巡抚府上张灯结彩,门口堆放着宾客送来的寿礼,一进大厅便是一副巡抚亲笔所书的万寿图,今日还请了大名鼎鼎的雁影戏班。 谢含辞暗叹看来这张巡抚虽然人品不行,但是真孝顺啊。 “谢含辞,你也在这呀!”李景瑜热情地打着招呼,从垂花门里走了进来,狗皮膏药一样的挨着谢含辞坐下,蜀地不似京城,这里民风开放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亦可混席。 宴会开始,张老太君点了几出戏,伶人乐妓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大不该儿大伤人把大祸闯下,在异乡飘荡荡儿难以还家……” 张巡抚忙着举杯向李景瑜敬酒,李景瑜则絮絮叨叨跟谢含辞讲着戏文:“这是《探母》,雁影戏班的拿手曲目,我在京城听过,讲的绿林好汉回乡探母,母亲却命丧虎口的故事。” 谢含辞一心想着去揍张巡抚家的小儿子,被搅得不耐烦了顺嘴一问:“你叔叔怎么没来?” 李景瑜脱口而出:“他昨夜遇刺了,折了一院子的护卫,抓了一个活口,今日正审着,没空儿来。” 谢含辞吃了一惊:“他可有事?” 李景瑜连忙摆手:“谁能伤得了他呀,好像那刺客也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想偷东西。” 一个丫鬟拎着食盒走到了张巡抚的面前,朗声说道:“老爷,张姨娘亲手做了花生酪送来,说今日在佛堂祈福,无法亲自跟老太君祝寿,只能靠这个聊表孝心了。” 张巡抚皱了皱眉,巡抚夫人却招呼了丫鬟过去:“张氏也是有心了,这花生酪香甜丝滑,我给老太君和老爷盛上。” 说着她又冲席间一个梳着羊角的小男孩招了招手,“来,瑾儿,尝尝你娘做的花生酪。”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稚子。这巡抚夫人平日里素来厉害,对那些庶子庶女最是不耐烦。今日怎会如此好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含辞看着那碗花生酪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夫人,瑾哥对花生过敏,吃不得此物。”拿着食盒的丫鬟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 巡抚夫人依旧唤着瑾哥:“没事呀,尝一口不碍事,来吧。” 张巡抚仍旧一言不发,挖了一勺花生酪就要往嘴里送。巡抚夫人这下急了,急忙打掉了张巡抚手中的碗:“不能吃,这里面有毒。” 金丝绲边的暗花袍上沾上了汤汁,张巡抚有些动怒:“这大好的日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巡抚夫人急忙拔下头上的银簪,放进了刚才盛过花生酪的碗中,簪子顷刻间变得乌黑。 “夫人饶命,是张姨娘胁迫我做的,我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奴婢不敢不听她的啊。”丫鬟倒豆子般交代着,声音颤抖。 巡抚夫人跪倒在夫君的脚边:“老爷,她怎么敢……只不过让她今日在佛堂中为老太君祈福,她就要毒死你和老太君。这心肠也忒歹毒了,只是瑾哥年纪还小,还望老爷从轻发落张氏。” 丫鬟接着说道:“奴婢亲眼所见,张姨娘往花生酪里加了毒药。张姨娘还说,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想尽办法杀了老爷夫人和老太君,这样这巡抚府就是她的了。” 巡抚夫人闻言痛哭:“我自问对张氏不薄,吃穿用度都不曾短过。老爷又对她宠爱有加,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若这丫鬟说的是真的,那也只好家法处死张氏了。” 这丫鬟和夫人配合得行云流水,誓要置那不曾露面的张姨娘于死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照比台上的戏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巡抚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青筋暴起,正欲开口。瑾哥突然开始啼哭:“我娘不是坏人,不要杀她。”他边哭边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 谢含辞有些看不下去了,冲张巡抚行了一礼:“张巡抚,小女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巡抚冲谢含辞点了点头,谢含辞方才开口道:“我有几句话想问夫人。夫人盛花生酪给老爷和老太君,为何非要喊瑾哥来吃?当时夫人还未用银簪试验,如何便知这花生酪里有毒?” 巡抚夫人用帕子拭着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我只是一个深宅夫人,有好吃的东西,当然记挂着孩子。我一向心疼瑾哥,所以才喊他来吃这花生酪。” 席间一位素来跟她不和的武将夫人立刻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夫人这话可是在说笑,蜀州城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谁啊?你平时都拿鼻孔看这些庶出,你若真心疼孩子,怎么连他花生过敏都不知道。” 下面的几位夫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人家都说过敏了,她还硬要人吃这花生酪,我看就是平日跋扈惯了。” “哎哟,她不是没试就知道里面有毒吗?那这小孩吃了不久被自己亲妈害死了。” “要我说,这毒还不知道是谁下的。那张氏我之前见过,模样温温柔柔的,不像是会下毒的人。” 张巡抚看着席间一片骚动,干笑两声,冲众人说道:“我夫人呀,是个戏迷。今日虽请了这雁影戏班,但仍觉得不过瘾,非要府上众人配合她,再演一出,就当是为老太君助兴了。好啦,云芝,你演得很好,再往下客人们要误会了。” 说着他将夫人扶起,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轻声耳语了几句。接着一个眼神递给了管家。 席间一位年轻的小官十分有眼力见,立刻举杯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来张大人的府上,一应陈设,足见主人家品位不俗。我再敬大人和老太君一杯。祝老太君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接着又开始了轮番的举杯敬酒。管家也趁机将巡抚夫人扶了出去。 见谢含辞还怔怔地看着巡抚夫人和管家的背影,李景瑜问道:“你知道巡抚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吗?” 谢含辞看着他,问道:“他说话声音那么轻,你听得见?” 李景瑜摇头:“不是用听的,是用看。之前进宫赴宴,席间总有人低声说悄悄话,我实在好奇,就学了唇语。我只要能看见他们动嘴,就知道他们说什么了。” 第十三章 玄女夺命 谢含辞好奇道:“那他方才说了什么?” 李景瑜往她身边凑了凑:“他说,蠢货,你若不想做这个夫人了,我可以马上安排你去别庄养病,张氏会代你管家。” 谢含辞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知这巡抚夫人为何非要除掉这个妾侍,甚至不惜在这么多人面前使出一个昏招。 “我出去透透气。”谢含辞跟母亲交代了一声,便起身向外走去。 李景瑜此时又被几名小将缠住,无法脱身,并没有追上来。 巡抚府很大,谢含辞在花园逛了几圈,走到了一处被竹林包围的院落,院门前是一处影壁,一阵晚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一名女子立在石桌前,专心致志地画着水缸里的荷花。 这女子虽不是很美,却别有一番韵味,似忍冬的梅花,又似纤细地修竹。脆弱易碎却能看出有一身傲骨。 “你被她算计了,她知道夫人要害她,才故意让她出丑。”李穆白从谢含辞的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你何时来的,不是在审……” 谢含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赶紧停住话头。糟了,给李景瑜卖出去了。 “看来景瑜已经跟你说了。”李穆白微微皱眉,他注意到谢含辞的发髻上仅攒着一朵海棠,并没戴那竹节簪。 “你是如何知道的?”谢含辞问道:“中山王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深宅之中的争斗感兴趣了?” “因为张氏,是从我府里出去的。”李穆白丢出一句话,却没有再往下说,目光落在了后山。 谢含辞转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石壁上站着一个女子,天色已暗,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轮廓。她头戴宝冠,赤足在陡峭的山石间起舞,飘带飞舞,姿态婀娜,舞步轻灵。宴席上的人也纷纷走出来看这奇景。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可是巡抚府上的舞姬?” 张巡抚也是很意外:“府上并未豢养舞姬。我也不知道这是何人。” 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正常人哪里可以在赤足山崖间起舞,我看她的姿态不像是凡人,倒像是九天玄女。” 此话一出,有心攀附之人立刻迎合。 “是了是了,山上都是尖锐的碎石,她步步生莲,飘逸犹如飞絮。定是玄女下凡,寻常人哪里能这样?” “我看是老太君福禄无极,引得天上的玄女都来起舞贺寿。” 一时间府上众人皆站在屋外,观看玄女起舞。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玄女转身消失于山间,众人的脸上还带着陶醉,更有几位醉酒的才子非要进后山夜访玄女。 就在这时,佛堂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刚才和巡抚夫人打配合的丫鬟尖叫着跑了过来:“夫人,她死了!” 张巡抚一把薅住丫鬟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刚才去佛堂给夫人送饭。我看天都黑了,屋里也没掌灯,就想给油灯点上。我进屋叫了声夫人,没人应。我刚把灯点上就看见夫人倒在佛像前,不省人事,已经没了……气息。”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接着裙底湿了一片,张巡抚嫌恶地将她丢在了一旁,刚才喊着玄女贺寿和闹着上山的几人都闭上了嘴,面色难看。 匆匆遣散了宾客,张巡抚带着管家便往佛堂里走,谢含辞本想悄悄跟上去,奈何身后还跟了李景瑜这个尾巴。 “谢家小姐,我家中出了事,就不留你了!”张巡抚看着对谢含辞说道,逐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含辞干笑两声:“巡抚大人,尊夫人若是死得蹊跷,这蜀州城中的仵作都是男子,不太方便。小女留在这里说不定也可以帮上一二。” 李景瑜暗暗感慨,这谢含辞可真够直接。 “张巡抚,带上她吧,此女在推演案情上倒还派得上几分用场。本王也觉得事有蹊跷,尽早查清,咱们也可以早点出发回京。”李穆白也跟了上来,对张巡抚说道。 进了佛堂,几人看见眼前的景象都吃了一惊。 巡抚夫人倒在了佛像前的地上,腿还保持着跪姿,看样子死前似乎还在拜佛。 她的喉咙被割破,手上捏着一柄短刃,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她原本穿的浅绿色的衣裙也被染成了深色,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谢含辞先是确认了一下,屋内并没有脚印,便踩着地上的血走了进去。先是看了她脖颈处的伤,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短刃。 查验了一圈后说道:“一刀毙命,用的她是手中的短刃,但不是自刎。她的食指和拇指上有刀伤,凶手应该是趁她拜佛时从身后偷袭,强按着她的手拿着短刃,让她用自己的手割开了喉咙,所以夫人才会挣扎间伤了手指。” “那是什么?”李景瑜一指巡抚夫人的面部。她两腮鼓鼓的,朱唇微启,似是含了东西。 谢含辞上前道了声“得罪”,便按住了她的下巴将嘴掰开,里面是一张黄色的符纸,字迹被唾液打湿,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 “丹朱神口,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后面她就看不清了。 李穆白接着说道:“通命养神,罗千齿神。这是道家的净口神咒。” 张巡抚面色一沉,似是想起他夫人今日在宴会上的举动:“还望几位不要将此事外传,死者为大,我实在是不想她死后还要被人议论。” 在场的几人纷纷点头答应,谢含辞补了一句:“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是我们几人。若凶手有心将此事推到怪力乱神上,定会将夫人的死状宣扬出去。” 现场留下的证据不多,只能先将尸体安置在院中,几人简单安慰张巡抚后,便在巡抚府门口作别。 回程的马车上,沈淑怡有些感慨:“虽然我与那巡抚夫人素来不睦,但这人白天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突然没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谢含辞先是劝慰了一番,继而问道:“娘,平日谁和这巡抚夫人交好呀?” 沈淑怡想了片刻:“听说李员外夫人跟她交情不错。两人总是一处探讨如何处置家中的妾侍和庶出子女。对了,巡抚夫人正是飞云门门主的义女,说不定寺里那杀手婢女就是她帮李员外夫人找的。” 谢含辞忆起金椤寺中李员外夫人癫狂的样子,暗道这俩人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第二日一早,谢含辞一身男装去了荣华酒楼。这里原来的老板下狱后,李穆白就将这间酒楼盘了下来。 “枣泥酥饼,再沏壶龙井,有劳了。”谢含辞一屁股坐在了李穆白对面,跟旁边的侍从说道。 李穆白一挑眉:“你倒也不客气。昨晚有什么发现?” 谢含辞惊道:“你怎知,我昨晚话只说了一半?” 李穆白看着她头上梳着男子的发髻,戴着他送的竹节簪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因为你今日来这里找我了,你若觉得这是一起普通的凶案,就不会来特意来这一趟了。” 谢含辞有些被他的话噎住,便将话题转回案子上:“那个被吓得失禁的丫鬟,她撒谎了。巡抚夫人被人割喉,血流了一地。这丫鬟说她去佛堂时,她家夫人已经没了气息。那佛堂的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难道她是飞过去的?” 谢含辞咬了口枣泥酥饼,接着说道:“更何况,我过去查看巡抚夫人尸体的时候,衣裙袖口都沾上了血。她跑来,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像不像是在刻意撇清干系?你这新上的酥饼不错啊,枣泥馅香甜细腻,是新请的厨子吗?” 李穆白看着谢含辞吃得正香,也拿起了一块枣泥酥饼。旁边的侍从不禁一愣,他家王爷平日可从不吃甜食。 “所以你是怀疑那丫鬟杀了巡抚夫人?” 谢含辞咽下了最后一口酥饼,答道:“非也。此事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做成的,你忘了那山崖上起舞的玄女?但这个,凭她一人之力绝对做不成。凶手定是习武之人,所以还需王爷帮个忙。” 李穆白问道:“我如何帮你?” 谢含辞嘻皮嬉皮笑脸:“王爷在那巡抚府不是有熟人吗?” 李穆白听她的语气,倒像是自己在那王府里有个相好。 “她原是我身边的婢女,办事很得力,嫁到寻常小吏家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使得的。后来遇上了来送文书的蜀州巡抚,两人暗生情愫。为了嫁给这巡抚做妾,她不惜自废武功。” 谢含辞随口说道:“这般情深意重,该不会是这张巡抚杀了自己夫人只为给王爷府上的美貌婢女扶正吧?” 李穆白放下了手中的酥饼,问道:“谢小姐今年芳龄几许?” 谢含辞不解,但还是答道:“我今年十四。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穆白看了看窗外说道:“是年少,那祝你四十能长大吧。谢小姐,永远都不要高估男人,情爱在男人眼中自是比不上权钱。” 侍从走进来在李穆白的身边耳语了两句。 李穆白对谢含辞说道:“如你所料,今天城中有人散布巡抚夫人的死状,连口含符咒也说得一清。现在都说是那夫人平时造口业太多,玄女下凡惩罚。” 第十四章 解冤符咒 谢含辞问道:“能查到是何人散布的谣言吗?” 李穆白犹豫了一下,答道:“芙蓉酒庄,他家送货人今早在给各处酒楼妓馆供酒时故意散播。这酒庄的老板叫冯生,表面上是外地来酒商。” 谢含辞用手指轻敲桌沿:“表面上?实际上那?” 李穆白说道:“实际上可能与飞云门有关。 谢含辞一惊:“又是飞云门,我娘说那巡抚夫人是飞云门门主的义女,飞云门没理由散播消息呀,难不成还能这门主还能杀了自己的义女呀?” 李穆白摇摇头说道:“江湖帮派里的事很复杂,一个大帮派里可能还有好几股势力。我的人在查,两日后可见分晓。” 谢含辞和李穆白本来约好两日后,再在这酒楼相见。谁知第二日就又见了。 “小寒,你可回来了。外面都在传这巡抚夫人造口业太多,被玄女降罪,口含符咒而死。这张巡抚刚刚又派人来说,明日就要将他夫人发丧。难道那传言是真的?你昨天不是去佛堂看了,果真如此?”沈淑怡问个没完。 谢含辞拉着沈淑怡的胳膊说道:“哎呀,娘,你夫君可是知州,日日断案无数,你见哪一桩案子的凶手是神仙?” 谢兰州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为谢含辞淘来的野史杂记:“小寒说得对,这世上若真有神仙,她有时间大费周章去惩罚一个深宅夫人,怎么不去救救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别提雍州那边灾情严重,已经有百姓易子而食了。” 说罢,谢兰州咳嗽不止。谢含辞连忙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哥哥,莫要动气,当心身体。” 谢兰州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年幼妹妹和久居深宅的母亲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谢含辞,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沈淑怡母女皆穿了素色的衣衫前往巡抚府。 门外迎接宾客的是一名年轻小将,他满身缟素,身姿挺拔,五官英气十足,当得玉树临风几个字。引得几名官宦小姐驻足,谢含辞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李景瑜此时正好也下了马车,“哼,肤浅。男子应当注意修内,光生了张俊脸有何用?” 谢含辞看着李景瑜的侧脸,心里暗道你还说别人。 李家的儿郎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说那中山王每次打了胜仗回来都掷果盈车。就你这小汝阳王之前还被外邦公主看重,若不是他父王位高权重又是圣上胞弟,只怕早被招去当了异国驸马。 李穆白下车看到此人后对谢含辞说道:“这是王参军,张巡抚的女婿。昨夜张巡抚来寻我,告知我他家夫人今日发丧,又说妻丧在身不好去押送贡品,怕沾上晦气。我跟他说,你若不去,就让你女婿王参军去” 走进府内,红色的喜庆装饰被白色的丧仪取代。 灵棚里停着巡抚夫人的尸体,她身上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只是天气炎热,房间里虽然是摆上了冰块,但也能隐隐闻到尸体腐败的味道。 谢含辞刚上了一炷香,就听旁边的老妇人高声说道:“真是报应啊,平日里不积口德,日日教唆他女儿在我家里耍威风,可怜我儿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谁家参军身边能连个妾侍都没有。如今她被那玄女讨了命,真是老天有眼啊。” 同行的人劝道:“好了,再怎么说她跟你还是亲家。死者为大,这些话就不要在这里说了。” 另一个人也赞同道:“对呀,听说这人若是横死,魂魄就还在身上不会走,除非杀她的人被抓到。” 老妇人撇了撇嘴:“亲家?我最后悔的就是结了这门亲事。我跟她不是结亲,是结了怨啊,我们是冤家!她是被玄女带走的,是天罚。难不成还要把神仙抓下来给她偿命?要不然……”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子,老妇人看见他后赶忙闭上了嘴,神情惶恐,那人不知道听没听见老妇人说的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不理她,上前点了一炷香。 谢含辞忍不住好奇,这大胡子是谁?王参军母亲那样难缠的人物,怎么见了他竟像耗子见了猫,被唬得立刻闭上了嘴? 正想着,谢含辞跟母亲到走到了后院。 忽而一阵锣鼓声传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那雁影戏班的戏子登台开始咿咿呀呀地唱戏。 谢含辞喃喃自语:“奇怪,蜀州这边也没有办丧事请戏班子唱戏得习惯呀?” 沈淑怡解释道:“我刚才听他家下人说,是张巡抚的意思。说是他家夫人是戏迷,那天的戏没听完,不能让她带遗憾走。” 谢含辞不由得觉得好笑,看来这张巡抚做戏的功夫也不赖,明明心里对他夫人也没几分真情,却偏要在众人面前演出一个好夫君的样子。 那大胡子正从灵棚里出来,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条鞭子,一挥之下,直接将台上的戏子抽倒。众人皆吃了一惊。 张巡抚也急忙赶了过来:“岳父,你这是何意?” 谢含辞这才明白,原来那大胡子便是飞云门的门主,怪不得王参军她娘,站在那巡抚夫人尸体旁都敢照骂不误的主,看见这大胡子反而一声都不敢吱了。 鬼神之事难说,但是眼前这人却可以给她那把老骨头拆了烧火,她能不闭嘴吗? 大胡子心里憋着怒意,眼看要将那戏子打个半死。 赵巡抚似乎也急了,拔剑一挥,斩下了鞭子。 “岳父大人,云芝生前最喜欢看戏了。小婿如此安排,也是不想让她带着遗憾走。你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跟小婿说,你这样云芝看见了也会魂魄不安的。还望岳父成全。” 大胡子将手里的鞭子一扔,丢下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盘算。”,扭头便走出了巡抚府。 灵棚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谢含辞几人赶过去一看,灵棚的四周是用白布围起来的,白布上映着一个女子的跳舞倩影,舞姿酷似那天在山崖起舞的玄女,只是她的周围都是火舌,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起舞。 “玄女,是玄女,她又来了。” “玄女不是神仙吗,我怎么看她这舞透着妖气?神仙怎么会在灵棚里跳舞?” 谢含辞赶忙想绕进灵棚里看个真切,进去一看,灵棚里什么都没有。她再出来时,白布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谈人生在世犹如梦境,一路上俱是黄土新坟。”台上换了一个替补的戏子还在唱着戏。 王参军在女眷中询问:“几位夫人,可有看见家母,自我俩在灵棚里上完香,她便不见了。” 几位夫人都道不曾见到。 就在这时,一位负责洒扫的丫鬟突然跌坐在巡抚夫人的棺椁前,惊呼一声。王参军跨过地上的丫鬟,只见那巡抚夫人的棺材里现在躺着两具尸体。 他的母亲也被割断了喉咙,鲜血在棺材的底部厚厚积了一层,两人的尸体像是躺在了血海之中。谢含辞上前挽起袖子,一抬手将王参军母亲的头提了起来,掰开了嘴。 果然,里面也是一张符咒。 上面写道:“众生多结怨,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 好一个,解除诸冤业。 谢含辞走到了李慕白的身边:“你的人查出消息了吗?不能再等了,弄不好还要有人丧命。” 李穆白微微一点头:“差不多,今夜你到扶风院找我。” 谢含辞:“???” 扶风院是蜀州城有名的青楼妓馆,半夜去妓院里找他?他这口味也太重了吧,她去干吗?为他鼓掌呐喊,加油助威? 是夜,谢含辞还是换上了一身男装,又看着同样装扮的丫鬟菁菁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姐,真要去那扶风院呀?要是被人发现了,小姐你以后可真嫁不出去了。”菁菁有些惶恐地看着谢含辞,平时陪她女扮男装上街撑死也就是斗个地痞流氓,如今她家小姐口味越来越重,还要去逛妓院。 谢含辞有心逗她:“菁菁,我对那杨柳姑娘仰慕已久,今日就是去一睹芳容,走吧,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菁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怪不得小姐不着急嫁人,原来她家小姐喜欢的是那扶风院的花魁。 两人刚进扶风院还没来得及参观,就被李穆白的随从带上了二楼的雅间里。 刚进去就看见一位身披红色薄纱的女子,随着鼓点翩翩起舞。李穆白挥手示意她坐下,“看出来了吗?” 谢含辞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出来了。” 李穆白问道:“看出什么了?” 谢含辞饮了一口酒,答道:“你想纳妾。” 李穆白:“……” 李穆白将她手中的酒杯拿走,说道:“我让你看她跳的舞。” 谢含辞定睛看着那女子,只见她腰肢柔软,舞步时而似轻云般慢移,时而又似旋风般急转。 “这是,玄女跳的舞!” 李穆白示意让那舞伎上前:“再说一遍,你是谁,刚才跳的是什么舞?” 第十五章 心贼难破 舞妓先是上前盈盈一拜,眉眼间带着万种风情,说道:“奴名唤杨柳,是这扶风院里的花魁娘子。这段舞是奴幼年时在戏班所学。” 李穆白接着问:“跟何人所学?什么戏班?” 杨柳答道:“奴当时跟戏班里面一个唤做玉娘的伶人习舞,老班主还用这段舞排了出皮影戏呐。不过,只是蜀州一无名的杂戏班罢了,但据说这老班主的儿子后来拜了高人学艺,学成后在京城成立了有名的雁影戏班。” 原来如此,什么玄女起舞,不过是一场皮影戏罢了。 那天根本不是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才看不清玄女的相貌,是因为这利用烛光的投影,只能照出个人偶的轮廓。 至于那灵棚就更好解释了,白布本身就是现成的工具。 谢含辞从怀里掏出一截人偶的手臂:“这是我在火盆中找到的,除了这个,里面还有一些未烧尽的碎木渣子。我开始以为是给巡抚夫人烧的纸人纸马之物,现在想来应该是戏班做的道具。” 谢含辞抬头看向李穆白:“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李穆白把玩着刚才从谢含辞手中夺来的酒杯,问道:“何事?” 谢含辞吐出两个字:“动机。” 李穆白低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这次南境进的贡品里有一件极要紧的东西,京城里的人害怕,所以让刺客冒死来偷。这里的人也害怕,所以他们宁可杀害父母和枕边人,只为了躲开押送这件差事。” 谢含辞只觉得那酒烈得要命,她只喝了一口就有些上头,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你不害怕吗?” 李穆白看她脸颊泛红,眼波似水,知她是喝醉了,倒了杯茶递给她:“怕,但是我不能退。” 楼下的客人一阵骚动。 “快看啊,那是什么?” 李穆白将窗推开,只见扶风院二楼的白墙上也出现了玄女起舞的奇观。 李穆白拿出了一件斗篷,递给菁菁:“给你家小姐穿上,吃了酒见风小心明日头疼。”又对谢含辞说道:“你怎么样,还能办案吗?最后一场戏,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谢含辞原本已经有些迷糊,听到“办案”两个字突然来了精神,顿觉酒都醒了大半。 李穆白将谢含辞带进了三楼的客房,一个翻身上到了房梁。刚坐稳,飞云门门主便推门走了进来,谢含辞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大胡子。 他似乎有些醉意,进门便躺倒在了床上。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大胡子不耐烦地问道:“谁呀?” “是我,岳父。”来人正是张巡抚。 大胡子骂骂咧咧地起身开门:“这么晚了,你来做甚?你还有脸来找我?” 张巡抚身边只带了个随从,这随从全身被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进门后,二人坐在了珊瑚炕桌上,随从则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大胡子只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对张巡抚说道:“我义女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若想跟我扯什么玄女就歇歇吧,今日那装神弄鬼的戏子已经被我抽了个半死。就这么点伎俩,蒙别人还行,老夫可在江湖上混了六十载。” 张巡抚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婿不敢欺瞒岳父大人。云芝的死,却与我有关。但也是逼不得已,牺牲云芝一人,总比满门抄家灭族要强。王家那老妇不在了,以后王家都是云芝的女儿掌家。我和云芝没有儿子,不然巡抚府的家业我也都会交给她儿子的。” 大胡子紧紧攥着手里的茶杯:“你当我飞云门是吃素的吗?我的义女你说杀便杀。你俩为什么没儿子,还不是因为你那宠妾?我昨日将云芝身边的丫鬟绑了来,她全招了,她是你那宠妾插在云芝身边的人,你这巡抚当得真是糊涂啊!” 张巡抚依旧慢条慢条斯理地品茶:“岳父,原来当我不知呀?这丫鬟就是我帮着插进去的,那些避子的药自然也是我默许的。我是真怕了,怕你干女儿再生出一个跟她脾气秉性一样的儿子来。” “你!”大胡子刚要发作,张巡抚先一步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旁边的随从突然暴起,身形如电,挥着手中的短刃向大胡子刺来。 “冯生!怎么是你?” 大胡子躲避不及,被利刃划破了胸口,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他惊愕道:“我将飞云门的营生都交给了你,那酒庄一年至少可赚万两,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跟他勾结?他许了你什么?” 冯生轻笑着说道:“老门主,他什么都没许我。只是你死了以后,这门主之位,就是我的了。你待我好?你明知我最不耐跟银钱打交道,还让我去打理那些俗物。我从永州跑出来混江湖,是为了做大侠,不是为了做掌柜的!“ 说罢,这冯生和张巡抚同时发难,二人武功高强,又年富力壮。渐渐大胡子招架不住了,一记记闷拳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圆凳,倒在地上。 大胡子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了房梁上的两人,向上伸手。 谢含辞挪了挪身子,凑近李穆白:“王爷,还不下去救人吗?他快被打死了。” 冯生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颗碎牙道:“这几天连杀两个娘儿们,我都快忘了自己这身武艺,跟你打这一顿也算痛快。别挣扎了,让我一刀给你个痛快吧。门主这手势啥意思呀,求救老天爷?难不成你还指望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你?” 谢含辞心道你这嘴巴还挺灵验,拉着李穆白的袖口一个翻身从房梁上翻了下去。 李穆白苦笑一声,将她托住。 “你们两个欺负一个老人家有意思吗?”谢含辞对一脸凶相的二人说道。 大胡子气若游丝,但似乎有什么重要话想说,努力地发出声音。谢含辞忙蹲下身,将耳朵凑近。 “我……我还不老。再过两个月才满七十。” 谢含辞:“……” 一盏茶的时间,李穆白便将两人解决。走到窗前,吹了声口哨,三四个暗卫立刻进了屋子,将人带了下去。 五日后,张巡抚在牢里招供,此事均是他和冯生二人谋划,雁影戏班是张巡抚花重金请来的,人是冯生杀的,王参军对此事并不知情。 “你说这王参军真的不知情吗?”谢含辞嘴里叼着荣华酒楼的枣泥酥饼问道。 李穆白摇了摇头:“他去年围剿山贼有功,这是圣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他母亲被冯生所害,他确实也是受害者。” 谢含辞啧啧两声,感慨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呀。” 随从上前,交给了李穆白一个竹筒,他打开一看皱起了眉头。 “算上之前那刘副将,押送贡品的武将一下子折了三位,周边的将领都不能用。我向圣上举荐了飞云门,圣上的意思是朝廷的事不能只交给江湖门派,还是需要一位蜀州官员带队。信上,陛下对你的父亲这几年的政绩赞许有加。” 谢含辞一下子食不知味,想将那贡品里的要紧东西问清楚,可又觉得李穆白并不会告诉他,只好问道:“圣旨大概几日能到?” 李穆白答道:“不出五日。” 谢含辞又问道:“我能不能……” 李穆白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不能。我会护好你父亲的,此去山高路远,京城里也不太平,你就在蜀州城里等着。我保证你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三日后,不仅是谢含辞吵着要同行,沈淑怡甚至不等谢渊开口就交代下人连自己的衣饰一同打包。 “淑怡,你这别闹。我这是随军押运,哪里能带上妻儿?”谢渊看着沈淑怡的行李说道。 “不带孩子,就我跟你去。三年前来的时候,就是为了躲开京城里的争斗,如今非回去不可,那这趟就让我陪你走。”沈淑怡看着谢渊,目光炯炯。 谢兰舟也在一旁附和:“父亲、母亲,孩儿也想陪你们同去。” 谢含辞淡定地啃着鳄梨,看着母亲和哥哥吵着要去,她知道闹到最后,父亲也不会答应,这都是白费力气。 她已经想好了对策,趁现在多吃两个新鲜的果子,等她上了路,那可就只有噎人的干粮了。 谢含辞一早留了份手书,让菁菁等到晚上再拿出来给沈淑怡看。那时估计队伍已经到了平关,到时候想追回她已是不可能的了。 李景瑜看着一身伙夫打扮的谢含辞说道:“你真要这样?被发现了怎么办?我可打不过小皇叔。” 谢含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的,你就说我是你在蜀州城里找的厨子,让我在路上给你烧火做饭吃。你小皇叔天天忧国忧民的,没时间操心你这么点小事。到时候我就跟在你后面的马车就行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景瑜有些心虚道:“我把你安排进后面的马车倒好说,只是你真的要扮成伙夫,烧菜给我吃?扮成婢女小厮不行吗?” 第16章 第十六章 百病窟 谢含辞一摆手:“小王爷有所不知呀,这伙夫天天烧火做饭,脸上要是沾上煤灰很正常。我给脸一抹,谁还能认出来我?扮成你丫鬟,我日日跟在你身后,保不齐就撞见我爹和你那小皇叔,估计熬不到平关就露馅了。” 李景瑜思索了半天,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含辞问道:“什么问题?” 李景瑜挠了挠头:“你真的会做饭吗?” 谢含辞自信满满道:“您就瞧好吧。” 傍晚,大片火红的云霞映在平关附近的官道上。 这里之所以叫平关,是因为再往后走,路就不平了,后面百里都是崎岖的山路,军队在此处做着最后的休整。 谢含辞半天都没有生起火,她顶着满脸的煤灰,硬着头皮拎着食盒上了李景瑜的马车。 “小王爷,您瞧好了。这第一道,叫做酿琼叶。” 说着将碟子从食盒中拿出,端到了李景瑜面前。 李景瑜看着眼前的烤馒头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 谢含辞接着忽悠道:“前朝《炙蒸饼中云:圆莹僧何矮,清松絮尔轻。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这蒸饼呀就是指馒头,我根据书中的说法,还特意寻了隔夜的馒头来烤,你快趁热吃,看能不能嚼出这雪花声。” 李景瑜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这隔夜的烤馒头片,咀嚼时嘴里“咔啦咔啦“作响:“嚼起来是有声音,但是有点像地上的积雪被踩在脚底的声音。” 谢含辞点点头:“就是这个声音,小王爷你再多吃两口细细品味。” 李景瑜又嚼了两口说道:“那个,有没有喝的呀,单吃这个有点噎得慌。” 谢含辞连忙一拍手,又端出了一个大瓷碗:“自然是有的,我早想到单吃会噎,所以准备了这第二道菜,冰壶珍!” 李景瑜望着眼前的浑浊的水,闻起来还有一股烂菜叶子的味儿,迟迟不敢下口。 谢含辞见状连忙解释道:“我朝太宗皇帝曾问一雅士,什么食物才是最珍贵的?雅士答曰,适合自己口味的最珍贵,我觉得腌菜汁美味。这名雅士就是后世有名的冰壶先生,故此菜名唤冰壶珍。” 李景瑜犹豫着问道:“所以,这还是腌菜汁?” 谢含辞摇摇头:“此言差矣,因我们在蜀州,所以加了一点蜀地特色,这是泡菜坛子里的水,较那腌菜汁更多了些时间的沉淀。” 李景瑜看着谢含辞殷切的眼神,正想一咬牙将这碗“冰壶珍”灌下。 忽然,马车外传来阵阵的冲锋呐喊声,一时间杀声震天。 李景瑜忙拿起桌几上得佩剑,高喊了一声:“先杀我!”冲了出去。谢含辞紧随其后,二人站在开阔的平地上,哪有什么贼匪敌军? 眼前的士兵们跟二人的反映如出一辙,大家都在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找来找去只有噼啪燃烧的篝火和喘着粗气的马匹。 一阵狂风吹来,细小的碎石子被大风卷起,打在众人的脸上,谢含辞头上戴的伙夫帽子也被吹走,滚进了前面的黑暗处。 谢含辞小跑着去捡,拾起帽子刚要回去。“冲啊!”“杀啊啊啊啊!杀!杀!杀!”又来了!伴着阵阵阴风,刚才的厮杀之声从眼前幽深黑暗的山谷中再度传来,这正是明天要他们要去的地方——百病窟。 回到马车上,谢含辞没有说话。李景瑜找了条干净的毛毯盖在她的腿上,“还在想那声音?也许只是些野兽的嚎叫声罢了,别多想。” 谢含辞嘴上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野果子递给了李景瑜:“晚上的饭,对不住了。我没随过军队,东西都找不全,半天没生起火。我刚才下车摘了两个野果子,你不嫌弃的话先充充饥。” 李景瑜笑了笑:“你是因为这个呀,后面马车上有的是干粮,再说我可是小汝阳王,还能被饿到不成?不过,这个果子看起来很好吃。咱俩一人一个”说着,他又将一个果子递了回去。 谢含辞接过果子问道:“明天就要进百病窟了,小王爷知道那里为什么叫百病窟吗?” 李景瑜咬了一口野果,酸甜的汁水立刻在口中爆开:“愿闻其详。” “从前这里的山上打过一场大战,双方打了三天三夜,士兵伤亡惨重,尸体就直接扔在了下面的山谷里。从此之后,就有传言,那些战死的亡魂不肯离去,夜晚就会从山谷里爬出来,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冲锋陷阵。” 谢含辞正讲着,忽觉有人在外面偷窥,掀开车帘,只有漆黑的夜色:“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不安,总感觉要出事。” 李景瑜给她倒了杯热茶:“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接着说呀,那这里应该叫百尸谷或是藏骨窟,为什么叫百病窟?” 谢含辞喝了口热茶,接着说道。“附近的村民为了安抚这些亡魂,就在山谷中建了一座寺庙,唤做安宁寺。可这寺庙建成以后,这里便再没有安宁过。越来越多的村民说自己在山上听见或是看见了亡魂,回家后都生了重病。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生各种病的都有。” 李景瑜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战后士兵尸体处理不当确实容易爆发瘟疫,但若是生什么病的都有,倒也稀奇。那些村民说在山上听到亡魂作战,那我们刚才听到的.......” 李景瑜看着旁边的谢含辞,她将头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她的脸上还涂着脏兮兮的煤灰,头发也胡乱地掖在帽子里,但是怎么还是那么好看。 油灯昏暗,但是能看到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她的呼吸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抖。 李景瑜突然很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但理智很快地将他拉了回来,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毛毯往上拉了拉。一夜无眠。 谢含辞一早被马车颠醒,现在已经进入了百病窟,这里的道路崎岖难行,为防止翻车,装有贡品的箱子被捆上了好几道粗壮的麻绳。 二人在马车中啃着干粮,他谢天谢地眼前这个人没有一大早起来烹饪满是“充满典故”的吃食。 直到黄昏时分,军队在谷底安营扎寨,谢含辞婉拒了李景瑜一同睡在他帐子里的提议,跟其他的随军的炊事仆妇睡在了简陋的草棚里。 “昨日在马车上没人瞧见也就算了。今夜你帐外肯定会有士兵值守,我要是还跟你同睡,怕是军中会传你有龙阳之好,到时候那些生猛的将士说不定还会来到你帐前自荐枕席。”谢含辞狠狠的吓唬着李景瑜。 李景瑜本还不为所动,直到听到“生猛的将领”和“自荐枕席”脸上臊得通红,便不再劝说谢含辞。 草棚里的人大多是从南境一路随军过来,早就提前拉帮结派的占好了位置,谢含辞进去时只剩靠门的一张草席,晚上睡觉时山风会呼呼地吹在脸上,早上起来保准头疼。 谢含辞正准备躺下,被一位好心的大爷叫住:“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瞧你生得这样单薄,定受不了山里的风,肯定是要生病的。来,你睡里面,我跟你换。” 谢含辞连忙摆手拒绝,架不住他直接谢含辞的包袱拿了过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那张破草席上:“小伙子,你多大了?” 谢含辞怕自己出声会暴露自己是男扮女装,只好比了个十六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大爷的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了同情:“哎,看你眉眼,是个清秀的小儿郎。真是可惜了,要是会说话,等我们进了京城,你说不定还能去大酒楼做个跑堂。” 他旁边的人立刻来了兴致:“老李呀,你是儿子在京城做了大生意,所以想留在京城,人家小伙子说不定还想着回来那。” 老李笑了笑,跟谢含辞解释道:“我这儿子在京城辛苦了十年,好容易攒下来点钱,开了个包子铺,没想到生意还挺好,他自己忙不开了,我这一趟正好,去了就不走了,留在京城帮他。” 一旁的人又补充道:“你这李叔,主要还是去看孙子的。他儿子可不仅是做生意争气,这别的地方也要强得很。去年刚成亲,今年他媳妇就给他添了一对小子。” 老李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二十岁那年便死了老婆,一个人给孩子拉扯大,苦了一辈子,没想到这晚年还能享到儿孙福。我这趟出发前跟菩萨发了愿,日行一善,为子孙后代积累福报。”旁边的人连声附和:“是呀,你这小老儿,福气在后头呐!” 又聊了几句,几人就歇下了,明日还要赶路,不敢闲扯太晚。 子时,谢含辞突然觉得面上一阵冰凉,湿滑黏腻的液体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一开始她以为是草棚漏雨,但竖起耳朵一听却没有雨声。 她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是一只士兵的靴子,他手中的长刀正好悬在谢含辞的头顶,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砸在了她的脸上。 谢含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好在士兵并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便转身往外面走。 她轻轻的别过头,士兵的手里竟还提着一颗血淋淋人头,那人怒目圆睁,死状狰狞可怖。借着月光,谢含辞认出了那颗头的主人,正是睡前跟他换了位置的李叔。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亡灵复活 第二日一早,军队里共清点出十三名无头死尸,除老李外还有十二名值守的士兵被杀害。 “这贼人不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军帐,还能割下十三个人的头带走,真是奇了!”李景瑜在马车上跟谢含辞说着早上统计出来的情况。 “我看见那个士兵了,他穿着大越的靴子。”谢含辞缩在马车的一角,似是还没缓过神来。 李景瑜听后没有说话。他虽日日不学无术,却也身在皇室,有些事不得不知道,不得不考虑。 这大越是此次进贡的南境各国中最有势力的,先帝费了十年之久都没有令大越完全臣服,难道是有一队大越的人马从出城就一直偷偷跟着他们? 见李景瑜望着车窗不语,谢含辞又开口说道:“之前这里发生的大战,就是我们和大越交战,百病窟中的尸体也有大越将士。” 李景瑜有些不可置信,谢含辞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你难道是说这亡魂复活,夜晚出来作祟?” 谢含辞咬了咬嘴唇,刚要开口,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现在是午时三刻,又值盛夏,即使在山谷中,也应该能看到烈日炽热的光芒。可谢含辞下了马车后,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太阳被几朵云彩遮住,一刻钟后,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平地竟卷起了一股沙尘直冲云霄。 又来了! 先是金属的摩擦声,接着就是摇旗呐喊之声、厮杀声,马鸣声与哀号声越来越近,大战好像就在众人看不见的山崖上发生,可是抬眼望去却空空如也。 众人心中皆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恐惧,似乎真的有一群亡魂怨气冲天,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都敢跑出来重现一场生前的大战。 一声号角声,刺破长空,细听之下,这声音跟那厮杀声似乎有所不同。“那是什么,快看啊!”一名骑马的小将指着前方山峰。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插着一面大越的军旗,在风中飘扬,好似在向众人招手,一名大越士兵在残破旗下挥舞着手中的军号,他的脚边是十三颗头颅,老李的头也在其中。 “这不可能,不可能!”李景瑜情绪有些激动道:“大越的军旗我见过,尺寸是有规定的,按照军旗的大小看,这个人足有三米高。这不可能,正常人哪能长到三米!” 骑马的小将声音颤抖:“我见过三米的人,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人,是尸体!我们把大越将士的尸首扔进枯井里,几天以后,他非但没有腐烂,反而开始发胀,变大了一倍不止!他绝对不是活人!” 在一些特殊的环境下,有的人死后,整个尸体会肿胀膨大得像充了气,形似巨人。 谢含辞望着军旗下的大越士兵,他披散着头发,穿着破烂的铠甲,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容貌,但却能看出他绝不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巨人观尸体。 “我.....老子不干了!”一名打头的士兵,扔下了手中的长枪,踉跄着往回跑。 嗖—— 一只黑羽箭刺进了逃跑士兵的大腿,士兵跌坐在地上,疼得直叫。 “我大周,没有逃兵,不许退!”一匹黑色的骏马昂首站在高岗上,马背上的李穆白大声喊着。 说着,他又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搭弓射向了那似人非人的大越士兵,忽然升起一阵黄烟将大越的士兵包围,待烟雾散去后,那枚黑羽箭直直地插进了大越军旗的旗杆上。 “我从来没见小皇叔射偏过。”李景瑜不可置信地看见扎进旗杆上的箭。 李穆白高喊道:“此地不宜久留,来一队人跟我去给昨天遇害的人收尸,其余人跟着谢大人往前走,继续赶路。” 傍晚,军队行至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地带,将士们开始安营扎寨。 天已经黑了,李穆白带着的小队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谢含辞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遭遇了伏击。正想去寻李景瑜问问,就听到两个巡逻的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中午你看见了吗?当时太阳一下子就不见了,天空突然变色,没来由得起了阵阵阴风,我在队尾没看清,据说是大越国的亡魂士兵作祟,在山峰上施法召唤阴兵。” “我也没看清,但是喂马的老王看见了,他跟我说那亡魂士兵足有五米高,昨夜连砍了三十颗人头,悬挂在大越的军旗上。” “什么三十颗人头?我怎么听说的是八十颗!” 谢含辞:“......” 走近李景瑜的帐子,驻守在他帐外的士兵也在谈论着中午发生的事情。 左边的士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砍了一百八十颗头颅,挂在那大越的军旗上。” 右边的士兵挠挠头,有些诧异:“一百八十颗?那旗上能挂得住吗?” 左边的士兵不置可否地说:“哎呀,小乙,你还是年少无知了。一般肯定挂不住,但他是鬼魂啊,会法术的。” 见谢含辞拎着食盒走到帐前,左边的士兵有心逗逗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掀开食盒:“哟,长得像白豆腐的小哑巴又来送吃的了,今天是什么呀?” “阿律!别这样,人家着急给小汝阳王送吃食,别为难别人。”被叫做小乙的士兵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又对谢含辞说道:“快进去吧。” 谢含辞冲他抱了抱拳,快步走近了帐中。 “小王爷,你皇叔什么时候回来呀,这军队里现在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谢含辞说着将食盒重重地搁在了案几上。 李景瑜不以为意:“不就是说中午亡灵作祟,大越的军旗上挂了三百颗人头吗?” 谢含辞惊道:“三百颗,我刚才听的还是一百八十颗。失敬失敬,看来还是你消息灵通啊,已经听到了七八手。” 李景瑜一挥折扇:“惭愧,不过是多在皇城里混了几年,虚长了几分探听消息的本领。”谢含辞打开了食盒,最下面的一层并不是吃食,而是一包牛皮纸,纸上还沾了点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 李景瑜用手指一沾,就想凑到鼻尖闻一闻。谢含辞急忙拍开他的手:“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送,万一是毒药那?” 李景瑜从怀里取出一个掐金小葫芦:“诺,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可解百毒。” 谢含辞似信非信地接过小葫芦:“可解百毒?王妃难道是找神仙要的?” 李景瑜撇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娘出身何处?她可是蓝氏一族的公主。” 蓝氏掌管着南境边陲的小国,国土虽不大,但帝族蓝氏却掌握了极高的医术,号称可解天下之毒,换言之蓝氏所制之毒也天下无人可解。 谢含辞拿出了一个装了水的碗,把牛皮纸上的粉末抖进碗中,又将一根银筷子插了进去,银筷子毫无变化。 “这应该不是毒药,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娘说有些毒药,无色无味,即使是用银针也使不出来。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呀?你从哪弄来的?” 李景瑜负手而立,用银筷子拨弄了一下牛皮纸问道。 谢含辞说道;“这是我在水井旁边捡到的,我还特意问了几个士兵,他们都说这两日喝的水有些发涩,以为是这里水质不好。” 李景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有人在水里加了这个,那这肯定不是毒药,不然那些士兵喝了就死了,也轮不到你问。难不成是致幻的药物?喝了这个所以才看到那大越国士兵亡魂?” 谢含辞摇了摇头:“我囊中的水还是出发前装的,但我也看到了大越的士兵,所以那不是幻觉。何况,光靠幻觉也无法真的将人的头颅砍下来。” 李景瑜在帐中踱步:“不行,现在本就谣言四起,若此时再下令让所有人倒掉水肯定会扰乱军心。” 谢含辞思索了一会儿:“昨夜他们能连杀十三人,今日又能提前在水井中下毒,我怀疑咱们的军营中不干净。此时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倒不如将计就计。” 二人商议一番后,李景瑜决定将计划告知谢渊,正要走出帐子,被谢含辞叫住。 “等等,你这么过去?咱们现在还不知道细作是谁,有可能就安插在你跟我爹的帐外,你这么过去被他们看到,会怀疑你已经有所觉察,才找我爹商量对策。” 李景瑜停住了脚下的步子,瞅了一眼谢含辞扔在案几上的食盒:“有了,我就说今天小厨房做了点心,我给谢大人尝尝。” 此时的谢渊正在帐中看着家中送来的信件,不由得觉得头痛万分。 信中,沈淑怡说谢含辞也偷偷跟过来了,此刻就在军中。可是这军中,不算随军的粗使杂役,光是士兵就有五千人,她一个女孩子会在哪?现在还闹出大越亡魂士兵一事,她到底在何处,是否安全? 谢渊正苦恼着,小汝阳王拎着个食盒从帐外走了进来,大声嚷道:“谢知州,我这次寻的厨子甚是不错,给你也送点吃食尝尝。” 小汝阳王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凑近谢渊轻声说着眼下的情况和筹谋。 谢渊越听脸色越难看,眉毛也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小汝阳王分析得不错,只是计划过于冒险,眼下中山王还没有回来,凭他二人能够做好这个局吗?谢含辞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若是被细作发现,会不会伤到她? 谢渊一时进退两难,他扫了一眼李景瑜带来的吃食,目光立刻停在了那道烤馒头片配泡菜坛子水上。“小王爷,这两道菜莫不是酿琼叶和冰壶珍?” 安宁寺 李景瑜尴尬地挠了挠头:“谢知州之前也吃过这两道菜?” 谢渊一拱手:“她还好吗?可有给小王爷惹出麻烦?” 李景瑜低声说道:“她很好,此计就是她想出来的。谢大人放心,计划开始前,我会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子时。整个军营中只留十几个士兵值守,到处都是沉闷的鼾声,让人听了不由得昏昏欲睡。 “阿律,你说昨夜死了那么多值守的兄弟,今夜怎么还是只留了咱们十几个人?不怕有人偷袭吗?” “小乙呀,你总是看不到问题的关键。谢大人虽在蜀州城断案百起,却到底不是武将,哪里知道这些?那京城的大草包就更别提了,咱们就赶紧祈祷中山王回来吧。” “什么人!” 帐篷的后面出现了一个头戴面具之人,他也穿着军装,但盔甲的样式几人却从未见过。 这人见自己被发现,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挺直了身板,不退反进。它脸上的面具刻着奇怪的图腾,在火光的照映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显得更加恐怖狰狞。 “你到底是什么人?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要朝你射箭了。”阿律看着眼前之人步步逼近,伸手去够身后的箭筒,刚摸到一只箭,他的手却突然被人扣住,脖子明显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物体抵住了咽喉。 其余几人也同时解决掉,出手干净利落,都是一刀封喉,一时间整支巡逻队只剩下了几名细作。 “小乙!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啊?”阿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抱歉了,律哥。嫂子给我纳的鞋很软,我若没死,会看顾她的。我下去再跟你赔罪!”说着他手腕用力,鲜血顺着衣领流了下来,滴答落在鞋面上。小乙的手有些颤抖,他用另一只手覆上了阿律的眼睛。 “动作快点,一会儿药劲就过了。”带着面具的人不耐烦地催促着。他们一路向存放贡品的帐子走去,偶有士兵出来起夜,还不等发声就被割断喉管。 “老甲,你这药是不是不够劲呀,怎么还有那么多起来解手的人?” “这一大包全都倒井里了,没睡着的就是没喝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喂马的,能给水灌进马嘴里,又不能给水灌人嘴里。再说了,就刚才的动静,帐中都没人起来,你还说药不足?” “好了别吵了,东西都在这里了。咱们这就动手吧。”说着小乙用刀尖一挑帐篷的门帘,只见里面突然火光冲天,谢渊端坐在贡品的箱子旁。 旁边的营帐也冲出了一队人马,李景瑜举着火把喊道:“你们已经被发现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为首的面具人看了一眼四周,高声喊道:“兄弟们,东西要是送上去,你们的妻儿老小都活不了,我们的家园也会被荡平。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随着几声呐喊,双方开始了混战。由于人数的悬殊,面具人很快败下阵来,只剩下贼首和小乙二人,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贼首见状不妙向空中射出了一枚烟火。顷刻,山间出现了一队同样带着面具的人马。 此时的谢含辞被困在了李景瑜马车上,她拔下了头上的竹节簪,按下机关,竹节簪的顶端立刻弹出一截细细的短刃,她吃力地锯着捆住双手的麻绳。 谢含辞边锯边骂道:“该死的李景瑜,我给他做饭,给他出谋划策,他倒好,卸磨杀驴,给我捆住扔在了马车上。” 另外一边,谢渊也骂人,不过他骂的是关在大牢里的刘副将。“他奶奶个熊,征兵的时候没有调查吗?五千人的队伍里能有一百多的细作。我要是还能活着到京城,非要在参他一本不可,让他给牢底坐穿!” 一阵箭雨再次袭来,谢渊只好架起两块盾牌继续抵挡。 贼首没有恋战,而是找准了时机直奔李景瑜。这人武功极高,李景瑜身边的士兵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他拎着李景瑜的衣领大喊了一声:“住手!” 众人都知道李景瑜的身份,若是他命丧于此,就算是成功护送贡品回了京城,也多半要吃断头饭,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刀。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只要这里面的一件东西。” 谢渊叹了口气下令:“照他说的做。” 二人拿到了东西,却并没有放了李景瑜,而是带着他一同逃进了深山。 山风萧瑟,层层叠叠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废弃已久的安宁寺内亮起了一盏油灯。“老大,这木匣里怎么装的是张白纸?” “该死,我们是不是上当了,快给那小子带过来。” 李景瑜仍是一副天真的表情:“壮士,你们怎么不拿点贡品里的金银玉器?偏偏挑这个破木匣子,这个看起来就不值钱。贡品里面还有一件成色极好的猫眼石,至少能买京城里五座大宅,刚才挑的这匣子的人可真是不识货啊。” “你懂个屁,这里面是大越的......” “住口!”贼首急忙打断他的话,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另一边,谢含辞正骑着头老驴在山间乱晃。 军中马匹是有数的,只有这头老驴是原来老李的,老李死了她就帮着在喂,奈何这驴不怎么听她这新主人的话。一会儿啃两口草,一会儿又要去喝两口溪水。 “哎哎哎......”这驴许是觉得身上刺挠,半跪下来作势要在地上打滚。谢含辞狼狈地站在了一旁,等着它滚完,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谢小姐,你该不会想要骑着这个去救景瑜吧?”李穆白骑在马上,从上往下俯视着她。 “等你到了,景瑜的脑袋可能已经被他们挂在大越的军旗上了。”说着李穆白将她一把拽上了自己的马。 马当即退了两步,摇头摆尾,似是不满意有陌生人骑它。“好了,银风,她骑驴也追不上你,还要用她找人。”李穆白摸了摸鬃毛,似是在安抚它。 “你怎么知道我能找到他?”谢含辞抬眼看着李穆白,现在太阳刚刚升起,他头上的盔甲闪着银色的光芒。 “你还不至于蠢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骑着驴在深山里乱晃。”李穆白说得很不客气却也很中肯。 “出发吧,安宁寺。” 安宁寺中几名贼人焦头烂额,此时也不能回去,那中山王肯定已经回了军营,再想下手胜算很低,何况他们都已经暴露,军中也没了内应。只恨当时没有打开看一看再拿走。 与他们相比,李景瑜的心态平和很多,他甚至还在饶有兴致地看寺中的石碑。 石碑上记载了建寺的时间和位置。李景瑜看着那几个字,眉头皱了起来又逐渐舒展。 原来是这样! 寺外传来了两声乌鸦的叫声,贼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吩咐着众人收拾东西,此处不宜久留,可是话音未落,两个冒着白烟的罐子就被扔进了寺内。 顿时眼前除了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到。接着便是同伴应声倒地的声音,贼首焦急地寻找李景瑜的身影,只要把他挡在身前,他就还有一道免死金牌。 “是在找我吗?”他顺着李景瑜的声音望去,一支箭射了过来,直接将他的面具挑了开。李景瑜此刻已经站在了谢含辞和李穆白的身旁。 “小皇叔,你怎么又射偏了?“中山王并没有射偏,只是还有话没有问完。 ”谢含辞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李叔?” 面具下面,竟是那个被割了头颅的和善的老人。 “原来你是个小丫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也算扯平了。”老李额头被擦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谢含辞冷笑道:“怎么能算是扯平了?你们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将士,这笔账又怎么算?”老李反问道:“让你们拿走这木匣中的东西,只怕我大越死伤不止百倍。” 李穆白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若你报出幕后指使之人的名字,我可以留一命,甚至还可以将你送回大越。” 老李面露不屑:“事已至此,我留着这条命又有何用?这样吧,王爷,我给你个提示,消息是从皇宫传出来的。希望你能将我的尸体留在这座庙里。” 说着他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喉咙。 原来当时许多的大越士兵并没有撤走,而是留在这个地方蛰伏。为了防止外人窥探,便利用这里独特的地形编造出了种种骇人的传闻。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这里一开始其实是叫宝瓶谷。 “你说我们听到的其实都是风声?可是那天那个巨人又怎么解释?”李景瑜在马车上追问道,想起那天的景象还是一身鸡皮疙瘩。 “你皇叔发现山崖里有一副巨人的盔甲和一名被射穿了肺部的尸体。你皇叔说他对准的明明是巨人的心脏,可这人中箭的位置却偏下了很多,原来这巨人是两个人叠在一起扮成的。” 李景瑜摇摇头,嘴里嚼着酿琼叶:“哎你别说,这东西越嚼越香。”看着谢含辞还看着那颗老李的假头,“你能不能别摆弄那个,我吃饭那。” 谢含辞嗤笑:“怎么,要我给小王爷再盛碗冰壶珍吗?” 安昌郡王 半个月的风雨兼程,终于抵达了近京,这里是安昌郡王的封地,再往北三十里就是京城了。中山王先行一步入京,跟圣人奏请进献贡品的具体事宜,其余人则留在郡王府邸,等候旨意。 当晚,安昌郡王设宴。水榭凤亭,金帘玉璧。春夜里,府邸的花园开满了一树树梨花,微风拂过,花瓣便飘飘扬扬落在了池塘上,几尾额头红浮到水面,发现并不是鱼食后又慢悠悠地沉入池底。 这里的规矩与蜀地不同,男女分席。谢含辞坐在女席的末尾,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最后的十天她不知怎么开始晕车,一路行一路吐,到了这里衣服都大了一圈,看起来活脱脱像是城外的饥民。 安昌郡王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的夫人是续弦,三年前嫁进来为他添了一子。加上先夫人的一子三女,和几名庶出子女,人丁也算兴旺。可这安昌郡王依旧念着为子嗣计,隔三岔五就纳些年轻美貌的姬妾。 今日宴会上,郡王妃坐在女眷的最上面,而安昌郡王却搂着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坐在了男宾席上。 “难道是新妾侍?”谢含辞看着那两名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美人喃喃自语。 “妾侍?不过是两个野狐狸罢了,不过明日也可能就变成家养的了。”坐在她左手边的女子在接了话。 她身着一袭红色中衣,外面套了件掐金丝暗纹牡丹比甲,虽是家常的打扮,却处处透着富贵千金的气韵,看着谢含辞,大方地介绍着自己:“我叫李奕欢,喏,就是那个老色鬼的二女儿。” 谢含辞嘴角勾起一抹笑:“都说子不言父过,二小姐倒是直言不讳。” 李奕欢摇摇头:“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现在整个大周最缺说实话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弄得民不聊生,各地荒诞诡谲之事频发。谢小姐,京城不比蜀地,暂且再听点实话,说不好入京后会很怀念呐。” 谢含辞微微有些吃惊:“你知道我?” 李奕欢眨了眨眼睛:“我平时爱看些传奇故事,其中一册恰好记了些谢小姐在蜀地破的案子,我很喜欢。” 谢含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的发间仅仅攒了一支青木簪子,当时打包行李的时候,她只想着要给李景瑜当厨娘,平时别个草标就够用,也不用带什么珠宝发钗,所以现在头上格外朴素。 李奕欢皱了皱眉,看出了她的窘迫:“谢小姐,我对你一见如故,不知可不可以跟你交换发簪。在我们这里,关系好的女孩子们常常这么做,以示亲密。” 谢含辞知道她是何意,但自己却很愿意领了她这份心意,便大方地道谢,拔下了自己的青木簪子。 李奕欢本还担心自己是否有些唐突,毕竟二人初识,不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见她爽快地道了谢,拔下了自己的木簪,李奕欢也摸索着拔下头上的碧玉七宝玲珑簪递与谢含辞。 婢女走上前,为二人斟了半杯青梅酒,说道:“郡王妃瞧着两位小姐聊得很是投缘,今日破例让小姐吃些酒,谢小姐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尝尝,这是郡王妃今年新酿的梅酒。” 李奕欢和谢含辞对视一眼,双双端起酒杯,朝郡王妃的位置敬了一杯。 谢含辞知道自己酒量不佳,只抿了一口,清洌甘甜,带着浓浓的梅子味。李奕欢则一口干了,婢女连忙又为她斟上。 “我这新母亲真是没话说,年纪轻轻嫁了我爹那个糟老头,现在还要关心我们几个跟她差不了几岁的继子女。 ”谢含辞望向郡王妃,可能是怕威仪不足,压制不住下人,她穿了件淡紫绸衫,戴着西池献寿簪,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沉稳。 李奕欢垂目说道:“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但她来了以后非但没有为难我们,还请京城里顶好的女先生来教我读书,只是我不争气,偏爱看些传奇。” 谢含辞点了点头:“我也一样,平时就爱看些杂文、怪谈、野史也行,就是那些《闺训》《女诫》,我是看了就头晕,读不上半个时辰就想睡觉。” 李奕欢听得两眼放光:“你还能读上半个时辰,我最多撑一刻钟。你在这里住多久,我房里的可都是孤本,奈何没有女子懂得欣赏,你若有兴趣......” 男席上传来阵阵大笑,引得众人瞩目。安昌郡王喝醉了,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旁边美人的前胸里,那美人也没躲,反而一把抱住了郡王的头。 饶是郡王妃习惯于这种场面,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她夹了一筷子鱼脍,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薄如蝉翼的鱼片顺着筷子滑落到了盘子的边缘。 李奕欢已经有了些醉意,她摇晃着起身,拉着谢含辞的手,一同走到了郡王妃面前,歪歪斜斜地施了一礼。“母亲,奕欢想出去透透气,母亲能陪陪我吗?” 郡王妃似是有些吃惊,但她依旧语气温和:“欢儿,母亲走不开呀。不如让你的新认识的小友陪着你吧。”说着她看了看谢含辞,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母亲,你就随我一起逛逛锦园吧,现在梨花应该都开了。女席这里有长姊,男席那边......也不用您管。”说着她直接上前拉起了郡王妃。“意欢,你有没有点王府小姐的样子,成何体统?是谁允许你在席上喝酒的?父亲之前就算是胡闹也有个限度,李景瑜今日也在,也不怕他回了京参上一本吗?母亲也嫁进来三年了,还当自己是新妇吗?” 坐在郡王妃下首的女子先是怒斥李奕欢,又诽议郡王妃。她穿着一件靛蓝色对襟,梳着圆双髻。若说郡王妃是故意装扮的成熟,那她就是一副货真价实的老气横秋,嘴角向下耷拉,眉间还有两道深深的川字纹,应该是思虑过多所致。 “长姊好威风啊,出嫁一年,除了回门日,连年节都不曾回来。今日一回来就是教育我与母亲,你若这般不放心娘家,索性就别回夫家了,留在娘家掌管家务,母亲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李奕欢借着酒劲也并未退缩,而是与她拌起嘴来。谢含辞听到李奕欢喊她“长姊”才发觉,原来这名女子是安昌郡王的长女——李宁玉。 她虽看起来成熟,实际也才二十出头,去年才刚刚成婚,为何会这副死气沉沉样子。谢含辞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偷偷看她,想发现些端倪。 李宁玉见谢含辞上下打量她只觉更加恼火,一拍桌子,指着郡王妃嚷道。 “好啊,二妹,也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引得你这样拿话来刺我,还领着外人来看我的笑话。这家我没法呆了。”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起身离席。 郡王妃见状急忙按住李宁玉,又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啦,你是大姐,都是人家的媳妇就别跟妹妹一般计较了。等她出阁了,就会明白大姐的苦心,到时候她抱着你哭跟你道歉,你再狠狠骂她一顿就好了,暂且先让她过两天逍遥日子。” 李宁玉的神色稍微有些和缓,郡王妃又给李奕欢递了一个眼色。 “好了好了,意欢,你带着这位小姐去锦园逛逛。我跟你大姐还有些悄悄话话要说,你在这里,我们还不方便呐。” 二人走到屋外,月影朦胧,伴着点点星子。春风里夹着淡淡的花香,需要有心之人细细地去嗅才能分辨出来,是栀子花的香气。 “郡王妃真是很厉害!要是我除了闷头吃饭,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含辞由衷地称赞道。 李奕欢回头看着纱窗透出来的微光,里面时不时传来两声男人的嬉笑。 “她不容易,我长姊也很不容易。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对。不是她不想回家,多半是她夫家不让罢了。” 谢含辞有些吃惊,安昌郡王就算再怎么行事不端,到底也顶着宗亲的头衔,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连娘家还回不得了。 李奕欢似是看出了谢含辞的疑惑,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小我父亲还是郡王。郡王不过是个好听的头衔,京城里啊,掉下个石子都能砸死三个勋贵。我姐要是嫁的是一般的人家也罢了,她嫁的偏偏是萧淑妃的母家。” 谢含辞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爹不爱回京。 萧淑妃不过是宫女出身,但她哥哥却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当上了镇南将军,常年驻守南境,萧淑妃的儿子又是目前皇帝最年长的儿子,可以算得上未来储君的后备人选了。 李奕欢恨恨地说:“萧家往上倒三代不过是铁匠,虽说我爹有些色令智昏,但也轮不着他们不待见,何况我爹是我爹,他品行不端,跟我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多回了趟娘家就能跟着我爹学坏了,回家搞两个小相公放在后院?” 谢含辞噗嗤一笑:“你姐的样子可不像能养小相公的。” 她实在是无法将李宁玉那张严肃的脸与这种事联系在一起,李奕欢许是读懂的谢含辞的想法,也跟着笑出了声。 郡王府邸的夜空,回荡着两个少女的笑声。 池塘里的绣鞋 扑通—— 夜里,锦园的池塘。 冰冷腥臭的池水,不停地灌进她的口鼻。桃红色的宽大裙摆,在白天衬得她肌肤胜雪,而现在却变得异常沉重,像一块铅石一样,拽着她沉入水底。 “救命啊——救命——” 她在水中挣扎,朝站在栏杆处的身影呼救,伸出双手,最后只扯下了两片荷叶。 一缕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了贵妃榻上,谢含辞昨天歪在此处看李奕欢给她的传奇故事,晚上竟梦到一群狐狸围着她打转。 谢含辞弯下身子将那本《狐狸娘娘传》从地上捡起,放在了炕桌上,郡王府的婢女已经打了水进门,伺候她梳妆。 婢女看见了那本书眼睛一亮:“蜀地来的小姐也爱看这故事?” 谢含辞抬眼看了看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头的婢女,没有开口,还在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奴婢多嘴。”婢女慌忙地低下头,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她。 谢含辞连忙笑笑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睡前看着这故事,夜里就梦到了那书中的狐狸娘娘,但具体的细节却有回忆不上来了,只依稀记着她说要让我帮她做什么。” 婢女停下了手,认真地看着谢含辞:“奴婢家乡那边也有人供奉狐仙,多是为了祈求美貌。这些人里有期待嫁入高门的普通女孩,也有卖笑为生的女子,姑娘梦到倒也不算稀奇,也许就要得狐仙娘娘庇佑,变得更加美貌了。” 谢含辞疑惑:“怎么没有成了婚的小娘子,难道嫁为人妇以后就不爱美了吗?” 婢女笑了笑:“夫人们自然也是希望自己变美,好将夫君牢牢地拴住。只是这狐仙,到底不是正经神仙,据说要吸食男子的精气。未婚的小姐不怕,欢场女子也不怕,只有正头的夫人却不愿拿自己的夫君的性命来换自己的美貌。” 谢含辞看了看那本边缘已经有了折痕的《狐狸娘娘传》,不知道李奕欢将这书翻得都要烂了,有没有也在自己的闺房里贡上一尊。 用完早膳,二人在锦园的凉亭里下棋。 谢含辞自认是个臭棋篓子,没想到李奕欢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后,以谢含辞连胜两局而告终。 “我棋下得真是太烂了!整个郡王府都没人愿意跟我下棋,好不容易逮到了你,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谢含辞佯装生气:“好呀,你明知道自己下得烂,还要跟我比,你是不是肯定我棋下得比你还烂。” 李奕欢立刻嬉皮笑脸地跟她赔罪:“哎呀,谢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我这不是觉得咱俩臭味相投,就想着说不定我们下棋的水平也旗鼓相当。” 谢含辞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李奕欢拿过茶壶,准备亲自为她斟一杯,就当作是赔罪。刚站起身,却被池塘中的景象吓了一跳。池中的额头红都翻起了白肚,飘在几叶新发的荷叶旁。 李奕欢连忙后退了两步,让婢女去寻王管家。谢含辞见状,也起身走到了凉亭的栏杆处,这些鱼应该是刚死了不久,有几尾还在挣扎,不停地在水中上下翻滚。 谢含辞又绕过凉亭,向远处眺望,只有凉亭附近的额头红是这样,别处的还都是好好的,这里的荷叶也比别处也要少很多,还有许多残叶,如今是春末夏初,正是荷叶生长之时,按理说不该如此。 王管家很快带着捞鱼的仆妇走了过来,仆妇拿着网兜将死鱼的尸体打捞了起来,李奕欢躲得远远的,拍着胸脯,只觉得自己早上喝的八宝莲子羹在胃里翻江倒海。 谢含辞瞧着这池子古怪,便站在一旁。 果然,那仆妇在捞一条紧挨着栏杆的死鱼时,网兜碰到了一丛荷叶,荷叶翻动,一只女子的绣鞋从荷叶的下面浮了上来。 王管家也注意到了这只鞋子,却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指挥仆妇将这只绣花鞋一并捞出来,仿佛这也是一条死鱼的尸体。 谢含辞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画了个影儿。 王管家走后,谢含辞将此事学给李奕欢听,谁知李奕欢的脑回路十分清奇。 “你的意思是说,死鱼和这只绣鞋有关?我知道了,那这个绣花鞋的主人多半是有脚气,才给这附近的鱼都熏死了吧。” 谢含辞倚在栏杆上被这个结论惊得目瞪口呆,挤出一句:“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李奕欢立刻志得意满,仿佛自己侦破了一件悬案。 “哎,你裙子上是什么?” 谢含辞顺着李奕欢手指的方向,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只见鹅黄色的留仙裙上赫然出现了两道朱红色的印子。 谢含辞用手摸了摸,又放到鼻子前一闻,是油漆的味道。 这个高度,难道是栏杆上的油漆? 谢含辞蹲下身子,观察自己刚才倚的栏杆,只有这一小节紧挨着凉亭和池塘的是新刷的,其他地方都没有涂。 这漆补得极妙,一般来说,新刷的油漆会比旧漆颜色鲜亮许多,所以若是只补一截就会看起来很明显。但这一截新补的油漆特意调了一个比旧漆深一些的颜色。 若不是谢含辞的裙子被沾上了油漆,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的栏杆是重新粉刷的。 池塘里的额头红,极有可能是误食了顺着栏杆留下来的涂料才大片地翻了白肚。 只是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地刷漆,又不想被人发现?这跟那只绣鞋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吗? 李奕欢见谢含辞呆呆地看着栏杆,只当她是心疼裙子被染上了油漆。 “走吧,别愣怔了,我哥哥今早差人送来了好多衣裳料子来,你陪我一起去挑挑,正好去我那换件衣服。” 谢含辞还在思索着,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李奕欢拉到了她的闺房。 李奕欢住的院子很大,家具都极为奢华,用的都是些名贵的木料,很多看起来都很新,应该是这一两年间新添的。 看来这郡王妃待她真的很不错。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哥说他今晚就到家,我姐和我哥平时都不常回家的,你一来他们就都回来了。” 谢含辞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莫非令兄也娶了一位厉害的媳妇,不让他回来?” 李奕欢知道她是在拿她长姊的夫家取笑,摇头说道:“我哥在刑部任职,自从母亲去世,新郡王妃进门后就很少回来。” 李奕欢随手拿起了一件桃红色的料子,往谢含辞的身上比了比。 “你皮肤白,很适合穿红色哎,给你一块做一件吧。” 谢含辞连连拒绝:“我到你这里又戴了你的簪子,又穿着你的衣裳。” 李奕欢只当作没听见,招手让绣娘过来量谢含辞的尺寸。 “过两天,你就要随你爹进京了,到时候不一定来得及赶制衣裙,直接买成衣大小又怕不合身,京城里那些贵女最爱用鼻孔看人。你是我李奕欢的朋友,可千万别被人轻看了去。阿弥陀佛,你就当成全我的面子吧。” 谢含辞听她都这么说了,便不再拒绝,只是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怎么连佛号都念出来了,一件衣服,我做就是了。” 李奕欢凑近谢含辞,神秘兮兮地说:“供佛到不稀奇,你别看我姐现在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没出嫁前,她还偷偷供过一尊狐仙。” 谢含辞想着李宁玉犹如宫中教习女官的严肃样子,觉得难以置信。 “二小姐,明哥儿回来了,郡王说一会儿在凌霄阁一块品香。” 李奕欢有些诧异:“我爹何时新添了这样的爱好,他不是一般都喜欢看些......直白的东西?” 前来禀报的婢女似乎也是一愣,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郡王,今日新纳了一位妾侍,说是善于调香,所以便设了个品香宴。” 李奕欢恍然大悟,又追问了一句:“是昨日宴会上其中的一位吗?” 婢女有些尴尬地答道:“是。不过不是那位......抱着郡王的,是另一位。” 谢含辞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冲李奕欢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昨日便言中了,铁口直断啊。” 李奕欢苦笑了一声:“我这也是经验之谈。” 凌霄阁四周都种的凌霄花,只不过现在刚抽了新枝,零星有几个花苞,再过一个月这里定是另一番景色。 依旧是男女分席而坐,只不过今日郡王妃推说头疾犯了,没有过来。 安昌郡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新妾侍直接坐到了自己旁边郡王妃的位置。 谢含辞看着穿着一袭翠绿烟纱撒花裙的女子,露着半个肩头,指挥下人忙前忙后地摆着香案香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只觉得自己若是郡王妃,怕是头疾天天都要发作。 李奕欢的哥哥落座后,看着那女子坐在郡王妃的位置上,微微皱眉,也没有多少什么。 他的五官与老郡王只有三分像,眼尾细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多半是继承了他母亲,已故郡王妃的长相。只是摆出一副跟李宁玉极为相似的苦大仇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郁。 “好了,宝儿。开始吧。” 老郡王朝侍妾飞了一个眼神,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 品香宴 妾侍连忙应了一声儿,将下人已经压好了香的香炉放到身前。 她熟练地置篆,从瓷罐里挖出半勺香料,开始填香。 谢含辞虽然看不懂,但也觉得这名女子应该是真行家。不仅是为了讨好男人才精于此道,应该是真的喜欢。 她在填香时,有风拂过,几缕发丝被吹到了眼前,她也没有理会,依旧全神贯注,一点点将香填好。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将香炉先是捧到了老郡王的面前,又依次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到了谢含辞面前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谢含辞身子微微前倾,香炉里是一朵莲花,颇有佛性。 人人都看过后,她将香点上,丝丝缕缕的药草的香气立刻从香炉中溢出,在凌霄阁中弥漫开来。 “此香唤作灵犀香,是一味合香,由鸡舌丁,甘松,灵香草,藿香等香料制成,香气灵动持久。此香还有个有趣的来历,一位女子日日思念亡夫,最终选择了投湖自尽,神人观之,心生怜惜,便将此香的执法传授给了这位女子。” 李奕欢听到这忍不住小声嘟囔:“怎么?点了这个香她亡夫就能回来了?” 妾侍原本垂目盯着香炉,闻言缓缓将头抬起:“燃香,自然是不可能起死回生。只是传说中这灵犀香能助人沟通鬼神。” “汪汪汪——”一只瘦得可怜的猎犬,跑到众人眼前,冲着李明尘连叫了几声。 “哥哥,这狗是你带回来的吗?他怎么这么瘦?你平时都不喂它吗?” 李明尘说道:“是我在刑部养的细犬,我办案时带着他,今日没来得及送回去,就先带回家中了。” “阿细,怎么了?” 安昌郡王看着自己儿子跟狗说话忍不住嘲讽。 “啧啧,做了两年官,不愿意回家跟你爹说话,天天住在官僚里和狗说话。还怎么了?你指望它站起来回答你吗?” 阿细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听懂了,扭头跑出了凌霄阁,就在众人以为它走了的时候,又飞奔着回来,嘴里叼着一只绣鞋,跑到李明尘脚下,将鞋吐了出来,又冲他叫了两声。 “汪汪——” 李明尘捏着帕子捡起了那只绣鞋,谢含辞一眼认出,那只鞋的样式跟今早王管家从池塘里捞起来的那只一模一样,不过这是只左脚,早晨见的那只是右脚。 阿细围着李明尘原地转了两圈后,往凌霄阁外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李明尘。 这下连谢含辞这个没养过狗的人都看懂了,这是让李明尘跟着它。 阿细将众人带到了锦园最深处,这里有一堵矮墙。现在正是月季盛开的季节,月季的枝叶顺着墙壁攀岩向上,爬得老高,叶子的边缘呈锯齿状,娇嫩的月季花正是从这些齿状的叶片中钻出来的。 要想得到美艳的鲜花,就要冒着手指被刺破的风险,而这样的道理又不仅仅适用于花。 阿细冲着墙角叫了一声,用两只前爪扒拉着地上的泥土,李明尘折了一根榕树枝,挑开遮盖在地上的树叶枝桠,下面立刻露出了半截女人的小腿。 这是一条左腿,她的五个脚指甲上都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成了红色,更显得那脚发白浮肿,她剩下的身子还在土里,四周的土地松软,应该是被埋进去不久。 李明尘招呼王管家去拿铲子,王管家却一脸的为难。“还是让老奴先去禀报郡王和郡王妃吧。” 李明尘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不管平时父亲多荒唐,府邸里藏了多少污糟事,但这可是一条人命!你若不去拿,我就自己去找,找不到我就用手挖。” 王管家只好应了下来,小跑着去拿工具。 谢含辞蹲在地上细看那只鞋,这是一只暗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用明黄色的细线绣了双鱼戏珠的图案,这个花样和绣工在蜀地都只能算中上,估计在这里更是平平无常了。 谢含辞想着便站起了身,对李奕欢说道:“这绣鞋上看不出什么,只能等王管家给尸体挖出来了。” 一旁的李明尘却附身捡起了那没鞋子,他这次没有再拿出帕子,而是直接上了手,将鞋垫抽了出来,一段一指长的小刀片立刻掉在了地上。 “她鞋里怎么会藏着刀片?”李奕欢皱着眉问道:“她是不是刺客!” 谢含辞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将刀片藏进鞋里,但是这样的“凶器”只怕自保都难,如何用它来刺杀? 李明尘看了看那刀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厚,踩在脚下倒也不至于会有太大感觉。 “我曾听同僚提起过一桩绑架案,几名书生进京科考,京城物贵,兜里的钱很快就花了个精光。不巧的是,几人还都名落孙山,这下连回家的钱都没了。” 李奕欢听到此处插嘴道:“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跟家里假装自己被绑架了,这样家里既会汇钱,又不会计较他们未考上功名之事,毕竟跟性命相比,能不能做上官就是小事了。” 李明尘摇摇头:“若是这样,这件事就不会报到刑部了。” 谢含辞开口:“他们叫了青楼女子出来相陪,但是将人迷晕后卖给了人伢子。因为常常有书生放榜后狎妓庆祝,所以也并没有惹人怀疑。” 李明尘看向谢含辞:“你怎么会知道?那名女子身份特殊,当时并没有张榜寻人。” 谢含辞苦笑:“因为那几名书生是蜀地的。这件丑事传回了家中,被蜀州城的先生们拿出来连说了三年,弄得后来上京的书生都被家里塞足了钱,就怕自己家的儿郎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最后为着回乡的路费走上歧路。” 李奕欢并不关心那几名书生,她追问道:“青楼女子虽都是贱籍,但是也不是不能张榜,之前名妓陈明明失踪,不是就贴了告示,还悬赏一千两呢。” 李明尘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们常年浸在风月场里,有人私奔或是逃跑也不稀奇,老鸨不想惹麻烦,多半发现人不见了也不会报给官家,这女子要不是自己跑了出来报官,那几个混......书生也不会被揪出来。” 李明尘看了看谢含辞,那几个书生毕竟出身蜀地,算是谢含辞同乡,他还是尽量斟酌了言词。 谢含辞却并不以为意,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这几人做错了事也并不会代表所有出身蜀地的人都会跟他们一样行事。 “苍天有眼,让这女子逃了出来,才将那几名狂徒绳之以法。只是此事和这具女尸有何关系?” 李明尘拾起那一小段刀片,“我同僚事后在案卷上记载,那名女子在左脚的鞋垫里藏了一小截刀片,她就是靠着这一小截刀片割断了绑住手脚的麻绳,从人伢子的车上跳了下来,所幸没有摔断腿还让她逃了回来。” 谢含辞沉思片刻:“在鞋垫里藏刀片的举动倒是不常见,这是京城中青楼女子的习惯吗?” 李奕欢虽总爱看些猎奇的书,但到底是闺阁女儿,哪里知道这些。二人只好把目光移到了李明尘的身上。 李明尘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半天挤出一句话:“据我所知......并......并没有这种习惯。”李奕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拉着长长的尾音。 李明尘说道:“谢小姐分析得很对,这种习惯不常见,我这就修书一名,让同僚将当时报官的妓女名字和容貌特征从卷宗上抄写下来,跟这具尸体比对一下,说不定正是此女。” 李奕欢看着哥哥的背影,使了个眼色。 “我觉得他是被咱俩发现他总逛花楼,找借口逃了。也是,我爹那个样子,我哥哥平时只是逛逛,没有一个个领回家,这么一比也算正人君子了。我家的男人呀,哎!” 谢含辞刚想为李明尘开脱两句,王管家拿着铁锨领着郡王妃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明尘呐?”郡王妃见他不在,皱眉问道。 谢含辞觉得有些奇怪,郡王妃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么叫是不是有些过于亲昵了。若是以继母的身份,只需唤一声“明哥儿”。 “哥哥说,他要给同僚写信,询问些和这尸体有关的事。” 郡王妃缓了口气,又对王管家说道:“那先这么放着吧,等郡王酒醒了再定夺吧。” 谢含辞看着天上挂着的炙热烈阳,白日纵酒,现在才刚过正午,老郡王就喝多了,这要晚上才能起来吧。 郡王妃将王管家留下让他看守此地,又对二人说道:“这里毕竟死了人,虽然大白天倒也不至于闹鬼,但你们两个小姑娘就别待在这种地方了。“ 二人只好应承下来,跟在郡王妃的身后离开。 平日这里很少有人经过,花木也疏于打理,郡王妃腰间别手帕被一根岔出来的桃枝刮了一下,掉在地上。 谢含辞顺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的腐叶。帕子上面画了一幅春江花夜图,又在最右面绣了一行诗。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 这首词很有名,连谢含辞这种半个睁眼瞎都知道最后半句少了末尾的“明”字。 是没绣完吗? 可是这帕子又像是已经用了很久,边缘已经有些抽丝。 郡王妃有孕 谢含辞将帕子递给郡王妃,她微笑道谢却没有再将帕子别在腰上,而是收进了怀中。 晚饭时,安昌郡王依旧是大摆宴席,府上的乐伎端坐在中间,用彩丝缠臂,弹奏乐器时彩色的丝带上下翻飞。 老郡王已经醒酒,此刻再度举起酒杯,用他酒糟鼻轻轻哼唱两句:“玉管清弦声旖旎,翠钗红袖坐参差。” 一边唱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大腿,打着拍子。 新纳的侍妾宝儿此刻则坐在老郡王的下首,时不时斜倚在他的脚边为他填酒,而郡王妃端坐在郡王的右手边,目不斜视,仿佛旁边并不是她的夫君。 见李明尘尚未落座,谢含辞看向旁边的李奕欢,问道:“你哥哥哪去了?写封信要写一下午啊?” 李奕欢打了个哈欠,因为没有睡午觉有些没精神:“不是,他说太浪费时间了,他回去一趟儿给卷宗带来,正好给阿细送回去。” 郡王看到空着的席位,想起了自己那对狗比对自己还上心的大儿子,对郡王妃问道:“明儿怎么不吃了晚饭再走,他回趟家就待这么一会儿,可是你哪处没做好,惹恼了他?” 谢含辞听得目瞪口呆,这老郡王还真是够可以,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郡王妃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容,答道:“许是觉得锦园里的女尸跟之前那起案子有关吧,回刑部查卷宗了。” 老郡王冷哼了一声:“还是你这个母亲当得不够称职,他血气方刚的年纪,没娶上一妻半妾,天天跟些人命案子较劲。你若娶妻生子,心中有牵挂,就不会这样不着家了。” 郡王妃的嘴角有些抽搐,但依旧应承下来。 老郡王拉着宝儿的手:“你看我现在,软玉温香,好不快活,哪有心思管那些俗事。宝儿跟了我,也不用日日风餐露宿,在府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奕欢冷笑两声,对谢含辞说道:“看见没,这老色鬼对贤妻良母挑剔,劝风尘女子从良,深谙中庸之道啊。” 老郡王跟宝儿腻歪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冲郡王妃问道:“对了,院子里那具尸体,查出来是谁了吗?” 郡王妃侧身颔首答道:“妾身查了,可是郡王府中没有人失踪。” 老郡王突然暴起,将手中的瓷杯摔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郡王妃的眉头也被其中一小片割破,血涌了出来,她不慌不忙地掏出怀里的手帕按住了伤口。 “无能!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以为不是府邸里的人就没有你的事了吗?这只能说明你的问题更大,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潜入府里藏尸,将屎盆子扣在本王的头上!现在是埋了个尸体,要是埋了些巫蛊之物那,你忘了当年......” 他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只是怒气冲冲地盯着她,最后吐出两个字。 “挖吧!” 谢含辞注意到,旁边的宝儿,她的眼睛里也带着怒意。 奇怪,她又气什么?怕郡王妃管不好家? 她一个新纳的妾侍,想得未免也太早了吧。 王管家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扑通一声跪在了老郡王的脚下。“郡王,不能挖呀!会坏了咱们府里的风水的!下午老奴守在矮墙处,正琢磨着,忽听街上传来一阵唱经的声音。老奴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竟然是往生咒!这不是巧了吗,我急忙去请了老神仙进来。” 王管家一指门外,“此刻,老神仙就在屋外。可以唤他进来,将此事的因缘细说于郡王听。” 老郡王半信半疑,看着地上的王管家并没有开口。 王管家又补充道:“此人是风天师的同门,唤做风千,论资排辈可以算上他的师叔那。” 老郡王闻言,立刻一挥手:“那还不快请天师的师叔进来说话。” 他身穿一袭玄青色的道袍,头上并没有佩戴道冠,而是将头发挽成了一个道髻,手持拂尘,身背一条明黄色的锦绸包袱,目光炯炯。 一进门,他先冲众人行了一礼,捋了一把他的三绺长髯,说道:“贫道风千见过郡王、郡王妃。” 一时间屋里的其他人好像都沦为了摆设。 “贫道昨晚夜观星象,只见那孛星横扫于贵府的西南角,孛星现,灾祸起。既然贫道路过此地,便是和贵府有缘,当即便起了一卦,大凶,女刹现形。” 王管家立刻点头如捣蒜:“老神仙所言极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锦园的西南角,那地方偏得很,也没建院落,府里很少有人去。” 郡王妃问道:“大师可要去那藏尸之处看看?那尸体古怪得很,大头朝下,脚朝上被埋在了月季下。” 风千闻言眉毛紧紧地拧成了一团,左手捏了个诀,说道:“果然如此,这具尸体就是女刹,有人要害郡王,若不妥善处理,不出五年,只怕安昌郡王要家破人亡,无后而终。” 安昌郡王急忙问道:“那我赶紧派人将她挖出来!” 风千不慌不忙地抬手:“女刹不见两遍天,此时万万不可再挖出来了。不若由贫道做法将她超度,在她的右侧种上一棵松树,待松树长成,树荫能够遮住女刹的埋尸之地,郡王便可安心了。” 郡王妃看着郡王,面露为难:“妾身自是信任道长,只是锦园里埋的毕竟是一条人命,按理说应该挖出来报官。可依道长说言,那女刹万万不可再重见天日,事关郡王安危,是该万分小心。郡王怎么看?” 安昌郡王摇晃着他的大脑袋,来回踱步,最终上下打量着风千,说道:“道长,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卦象变化之玄妙,我们这些凡人也难以参悟。不若道长说些我们能明白的,最好一听便知道长所言非虚。” 谢含辞差点笑出声来,这安昌郡王的意思是,让风千先算算面前这几个大活人的事,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风千也并不恼,反而笑笑说道:“应该的,如今陛下大兴道教。有些眼热的人,在外面招摇撞骗,大伤我们真正修行之人的名声。郡王该谨慎些。” 他走到郡王的身前,闭上眼睛甩了几下拂尘,再张开眼时,报出了郡王的生辰,又说出了先郡王妃早逝一事。 李奕欢努努嘴,凑到谢含辞的耳边,用了整间屋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些事上外面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还用他来算?” 这风千脾气极好,被为难了两次,依旧面色如常。“二小姐说得也极是,是风千考虑不周了。” 说着他走到了郡王妃的身前,虚空画了两下,又问了问郡王妃的生辰八字,继而说道:“贫道恭贺郡王妃,郡王妃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郡王妃的表情也十分意外:“道长是不是算错了?妾身并无身孕。” 风千轻轻一笑:“郡王妃,这个月的月信可还准时?” 郡王妃双颊微微泛红:“我一向是不大准的......” 老郡王冲王管家喊了一声:“快!去给李大夫叫来。” 李大夫是安昌郡王府邸的府医,已经在府里诊了二十年脉,他的话全府上下无人不信。 李大夫的两鬓已经花白,一看就是已经睡下又被王管家叫了起来,衣领皱皱巴巴,定是从床上起身慌忙地披上了外衣,来不及整理,就赶了过来。 进门先给郡王和王妃问了安,然后走到郡王妃的身边,在她的手腕上放上了一张薄薄的帕子,半柱香的时间,李大夫颤颤巍巍地跪下。 “给安昌郡王,安昌郡王妃道喜!郡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风千的身上,他却依旧是一副超脱于世的表情,不悲不喜。 老郡王一脸的欣喜,想不到自己这个岁数还能再有孩子,看着郡王妃眉间的血痕,一阵懊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 “说吧,大师,我们该怎么做。你做法事需要准备什么?三千两够吗?松树是今晚就栽上吗?” 风千一挥拂尘:“贫道做法事不需要金银俗物,只需要在那女刹尸身附近摆上供桌即可,今夜子时贫道做完法事,郡王就可以遣人将松树种下去了。” 谢含辞毕竟是外人,自觉做法时在场有些不合规矩,早早睡下。谁知离做法还有半个时辰,李奕欢便将她从床上捉起来。 “现在夜里还是凉,我给你带了件披风,一会你穿上。” 谢含辞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这么精神,你不是中午都没睡吗?” 李奕欢胡乱翻了两下她拿给谢含辞的《狐狸娘娘传》,“多刺激呀,半夜在尸体旁边做法事,我在话本子上都没见过这样的事!” 子时。锦园深处一片漆黑,只有王管家临时挂在榕树上的两盏宫灯,发出暗黄色的微光。 风千换了一身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诵着咒语,手里拿着形如酒盅的引磬,时不时地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拿起一只瓷碗,斟了半碗水,将符纸点燃,扔进瓷碗。 突变 一抹红色的火光跌进瓷碗里立刻熄灭,伴随着“吱喇”一声,瓷碗中的水一瞬间沸腾,变成了滚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风千端着瓷碗的手不住地发抖,他抓起了一小撮尸体旁边的泥土,口中念念有词:“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语毕,将手中的泥土洒进了碗中,瓷碗里的水立刻变得浑浊了起来,但不再沸腾,而是归于平静。 风千跟众人解释道:“这名女刹乃阴年阴月阴时出生,阴寒之气极重。光是在旁边种上一棵松树,恐怕难以震慑住。” 郡王妃一只手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焦急地问道:“那依道长之见,应如何?”风千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供桌上的祖师爷牌位开口。“ 风氏第十三代弟子风千在下,皇天后土在上。此地女刹生前为极阴命,死后墓土不惧符水,是否可请祝融之术将其封禁?“ 说着他从供桌上拿起三根筷子粗细的桃木枝插入碗中。不料,这三根桃木枝竟自己立了起来,就这样笔直地“站”在盛着泥水的瓷碗里。 “风千明白,今夜便铲除妖邪,替天行道。” 风千掏出了怀中的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符篆,扔到了女尸露出的双脚上。 他的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也始料未及,他竟然直接要给这具尸体烧了。 老郡王刚想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一边是怀着身孕的郡王妃,一边是已经被火舌吞没的尸体。最终选择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自然比不上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已经这个岁数了,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何况,烧都烧了,一堆骨头渣子,还在他家院子深处,谁又会查出什么,就在他想着事后,如何保证今晚在场的人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时。 一桶凉水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火舌上。 李明尘拿着锦园里用来浇树的大木桶装了满满一桶井水,一股脑泼在了女尸上。 “你在做什么?” 父子俩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老郡王看着李明尘身旁穿着布衣拎着木盒的男人问道:“这是什么人?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明尘一把将木桶扔在了风千的脚下。 “这是老李,提刑司的仵作。今日他去刑部报送验尸格目,我就托他过来,帮着查验下。没想到差点就只能让老李看看骨灰了。” 老郡王压抑着怒气,说道:“还不是你那条好狗,给她从土里刨出来,这下好了。你知不知道,风大师说这是女刹。你母亲又怀了身孕,此时万万不能让这妖邪之物坏了咱们府邸的风水。” 李明尘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郡王妃,又冲老郡王问道:“你知不知道私自损毁尸体违背了刑律,而且这名尸体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死于何人之手。你不怕传出去治你一个草菅人命之罪吗?” 老郡王看着李明尘像一块木头一样杵在眼前。他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如果有必要,这小子十分乐意亲自将自己的老子送上断头台。老郡王只好换上了一副商量的口气。 “可是明儿,现在风大师已经请示了上天,今夜就要斩妖除魔。儿啊,不是为父不想查明,只是天理难为啊。毕竟刑律再大,也大不过老天爷去。“ 李明尘看着眼前身着法衣的道士,面露不屑。“什么请示上天,不过是使了些障眼法,若真有本事他怎么不让尸体活过来?” 老郡王见儿子不信也有些急了。连忙指着那瓷碗处的“神迹”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障眼法,你能让这碗中的清水突然沸腾吗?” 李明尘皱着眉头,虽然他不知道那神棍是如何做到的,但左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戏法,他正想在跟父亲好好解释一番。 站在一旁的谢含辞举起了一只手,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郡王,我能呀!” 安昌郡王回头找着声音的来源,他在郡王妃、李宁玉、李奕欢等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毫无存在感的谢含辞身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究竟是何人。 “孩子,你说什么?” “郡王,你刚才问能不能让这碗中的清水突然沸腾?小女能够做到。” 说着,谢含辞走到了供桌旁,俯下身子,闻了闻砚台。 那是风千刚才画符所用的墨水,看起来颜色发红,还有些杂质。因为道士常常会在墨水里掺上些诸如朱砂、黑狗血一类的驱邪之物,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在意,只当是风道长的秘法罢了。 谢含辞拿起笔沾了沾剩下的墨水,随手在黄纸上画了个大王八,然后倒掉了碗里的桃木枝和浑浊的液体,换上了清水,将黄纸握成一团,扔在了瓷碗中,碗中的水立刻滚了起来,甚至还冒起了热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谢含辞解释道:“这里面掺了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就会立刻发热。你们可以摸摸,这碗是真的烫手,这一点,风道长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老郡王似乎不甘心,又追问道:“那你能让桃枝在碗里立起来吗?” 谢含辞点点头:“我能呀。” 不等老郡王再开口,她直接连水都不放,捡起刚才的桃枝,用手颠了颠重量,竖着往碗底一搁,桃枝同样也立起来了。 “风道长还是太保守了,其实你有这一手,你都可以这样。” 谢含辞直接将碗倒了过来,碗口朝下。李奕欢长大了嘴巴,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只见那根桃枝,依旧稳稳地插在碗底,简直像是——邪术。 谢含辞的表演却并没有结束,她又挑了几根桃木枝,像是扔飞镖一样,刷刷刷将那几根一并插进了碗底。 风千此刻的脸色就像是秋日收割完庄稼后风干的沙土,干裂难看。 “这也没什么,碗底和桃枝的切口都镶了磁石,比起靠近就会吸附在一起。这个也算比较费功夫了,一般的匠人还没有这样的手艺。喏,风道长,你还是收好吧,这玩意还不好做。“ 王管家见状,两个腿都软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谢含辞被他这说跪就跪的功夫吓了一跳,堂堂郡王府的大管家,在外面的平头老百姓面前,这身份已经是十足的体面了,他甚至可以横向霸道一下。 可今日他已经狠狠地跪了三四回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膝盖上套上护膝,不然老了腿可要出问题。 “老奴失察啊,将这神棍引入府中,让他在这妖言惑众。老奴该死!”边说边砰砰磕头,“只是此人实在是装得太像了,说的事也几乎都言中了,英明如郡王都被他蒙蔽,老奴这般愚钝之人也上了他的当。” 谢含辞在心里为他竖起了大拇指,王管家这是先承认了错误,又暗戳戳的表示这人演得太好了,连郡王你都被糊弄了过去,我被他骗了也正常啊。 “王管家,你这话说得倒真是不错,句句在点上。” 王管家看着谢含辞,不明白刚才这人才揭了风道长的真面目,又为什么突然替自己说话,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管家,你刚才说这风道长虽然是神棍,用了些障眼法不假。但他也确实说对了郡王的生辰还有府上的一些情况,这些有心之人是能调查出来,但能言中郡王妃怀有身孕一事,这又怎么说?” 王管家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想立刻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许是......巧合,又或许......”他看了看谢含辞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将后面那半句“或许是有些真本事”咽了下去。 “王管家,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自己扛着,能不能扛住?你别忘了,这可不单单是请了个神棍上门,还牵涉了一条人命。我早上还看见你从池塘里捞出来了一只女鞋,我现在回想了一下,跟阿西嘴里叼的那只......” 王管家吓得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摆子。他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了郡王妃,膝行到她的面前,带着哭腔。 “郡王妃,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子。我要是认了此事,他们也都活不成了呀。更何况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给我抓起来,审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郡王妃长长吸了一口气,将她的脚抽出来,冲众人说道:“是我。是我让他找个大师,不让给这具尸体挖出来的。” 老郡王不可置信地看着郡王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人是你杀的?”见郡王妃没有出声,老郡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头痛欲裂。自己倒也不是舍不得这个妻子,只是毕竟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郡王妃,你想保护的人定不是凶手,有些事你揽在身上反而会害了他。” 验尸 谢含辞走到郡王妃的身边,用只有她一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郡王妃,人不是他杀的,但你如果硬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反而会害了他。” 郡王妃抬眼看向谢含辞,她的眼神里掺杂着震惊、怀疑和哀求。 她不知道谢含辞如何发现自己是为了替李明尘遮掩,才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做下了这荒唐事。 她甚至怀疑谢含辞是在诈她,她才来了几日,怎么会知道? 但她希望谢含辞不要将一切说出来。 这份藏在心里的秘密,一旦见了天日,不管是她还是李明尘,都再无法在这个家中立足。 不,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仕途、他日后嫁娶都会被影响。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可是他不一样,她的心里好像有无数蚂蚁啃噬,她一急,下意识地抓住了谢含辞的手臂。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郡王妃操持着整个府邸的事务,尽心尽力。作为郡王妃和母亲,不想自己的子女被人怀疑也是常情。只是郡王妃的做法有些不妥了。“ 郡王妃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顺着谢含辞的话往下说。 “是了,是我给事情搞复杂了。我那天晚上觉得腹部酸胀,想着出来转转,刚走进锦园就听见女子的呼救声,我顺着声音走到池塘,里面浮着当晚郡王身边舞姬的尸体,已经没了气息。” 李奕欢不解地问道:“母亲,那你就等第二天报官呀,干嘛让王管家给尸体偷偷埋了,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郡王妃应承道:“是母亲考虑不周了,当时也是担心......” 一直没开口的李宁玉突然问道:“担心什么?” 郡王妃咬了咬嘴唇。 “我当时在锦园里,看到一个身影像极了你大哥,我也是糊涂了,以为是明儿哥跟那人起了争执,失手给她推进水里。我作为母亲,自然要为着你大哥的仕途着想。作为郡王妃,也不希望府里出命案,所以就想着先给尸体藏起来。” 一番话下来,也算有理有据,却经不住推敲。 府里死了人,凶手是他的继子,确实对整个安昌郡王府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对她来说就不一样了,先郡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出事,那这份偌大的家业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儿子的手里。 不过,若说她真是品德高尚,视继子如亲子也无可厚非,可这继子比她还大上一岁,这母爱是不是有些来得莫名其妙。 这一切都要看郡王怎么想了。郡王妃偷偷瞥了一眼老郡王的表情,看样子,他似乎也被这一套说服了。 毕竟,站在他的角度,自然是一百个不希望自己的嫡长子背上一条人命。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李宁玉突然大笑几声,模样十分癫狂。 “哈哈哈,哈哈——” 安昌郡王看着自己的长女突然发起疯来:“宁玉,你笑什么?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大哥考虑,爱子心切才办下这糊涂事儿。” 李宁玉后退一步,看了看李明尘,又看了看郡王妃,指着安昌郡王又是一阵狂笑。 “爹,你当我是笑她?我是在笑你呀!你才是那个最糊涂的人。不,我也是,我这么多年也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当初捡了多大的便宜。” 老郡王一头雾水,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当时萧家根本没看上我,看上的人是她,你的新郡王妃!只因为她一心想嫁入咱们安昌郡王府,萧家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我。我一开始在萧家听仆人议论这话,只当是嚼舌根,现在却都明白了。可笑我还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没想到这高枝却是我捡来的。” 众人的神情都微微有些变化,连李奕欢都心知肚明,自己的亲爹是个什么德行,在外又是什么名声,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 家世清白,花一般年纪的郡王妃怎么会一心想嫁进来? 当时连老郡王都以为这新郡王妃可能是有什么隐疾,但他这把年纪倒也不在意这新妇是不是能长命百岁了,只当是身边添了个能够掌管府邸的美人罢了。 “爹,你还不明白吗?她当时一心喜欢的是我大哥,误以为嫁的是他,这才欢天喜地地嫁进来,却没想到被她继母摆了一道,嫁的是你这根老黄瓜!哈哈哈哈!” 老郡王回忆着她嫁进来的第一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满眼都是震惊与恐惧,而他却只当是她未经人事,才那样害怕。 原来,她那是在怕他!闹了半天,他差点成了她的公公?那李明尘,他的儿子知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继母难道也有情? 怪不得自己娶了新郡王妃以后,他就不怎么回家,缩在那狭小的官僚里。 安昌郡王将视线从郡王妃的脸上移到了她的小腹上。 该不会? 他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对视;“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没有......” 李明尘抢着答道:“没有,我们二人之前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矩。自母亲与父亲成亲后,我们便再未单独见过面,我与她现在......只有母子之情。” 谢含辞的嘴角不由地抽动,这是什么好大儿的狗血剧情,自己倒是察觉这郡王妃似乎对自己的继子有点微妙的情愫。但没想到,李宁玉这人爆出这样的惊天大雷! 安昌郡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左右摇晃,作势要倒。 郡王妃和李明尘同时伸出了手,二人对视一眼,李明尘姗姗地锁了手,让郡王妃一人去扶。老郡王看着二人这番模样,只觉得自己头上绿得快要长出草了,对李明尘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 “滚,不用你。让宝儿过来。” 侍妾宝儿跟那大夫一样,云鬓松散,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被拽起来的,她用手掩住嘴,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十个指尖用凤仙花染上了浓郁的艳红色。 她扭着身子,向老郡王身上贴了过去。见王管家顶着自己的前胸,翻了个白眼,将肩头的薄纱披肩往下拉了拉。 “郡王,你哪里不舒服,回宝儿房里吧,宝儿给你按一按。” 李奕欢拉走了发疯的李宁玉。 郡王妃深深地看了李明尘一眼,被王管家扶走了。风千被两个粗使婆子绑住了手,扔进了柴房。供桌旁只剩下了李明尘、谢含辞和仵作三人。 仵作倒是面色如常,他一抱拳:“李大人,不知可否借小人一个帮手?这尸体先是溺亡,又直接被埋进了土里,腐烂的速度恐怕会比一般的尸体快,小人需要加快动作给她挖出来了。” 谢含辞又举起了手“我可以!” 李明尘叹了口气:“谢小姐,你今夜已经可以好几次了,验尸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女孩子做。令尊要是知道,只怕也会觉得我们安昌郡王府怠慢了客人,还是明日让王管家找个下人吧” 谢含辞直接站到了仵作身边,提起了他的木箱。 “李大人不是也听见了吗,我能等,这尸体等不及了。我在蜀地,平日也帮父亲断些案子,见过不少尸体,论经验应该比府上的下人,强上一些。” 仵作听了她的话,也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李明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仵作要小心些,尽量留下全尸。 仵作从木箱里拿出了两双手套,将其中一双递给了谢含辞。谢含辞将手套戴在手上,觉得十分轻薄,摸起来滑腻,却能与十指完全贴合,不留一点缝隙。 “这是什么做的呀?我在蜀地从未见过,我们那里的仵作都是净手后直接上手了。” 仵作也带上了手套,他的笑容里有些得意:“是用了极薄的生绢,又刷上了桐油。这手套这是徐老所制的,他是封诊道后人,家里有一本秘传的册子。徐老算是我们仵作行当里的魁首了。” 他一边跟谢含辞解释,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说你记。”他翻动着女尸的眼皮:“记,眼微开,双手未握拳。头髻紧,头与发际、手脚爪缝各有泥沙。”又按压拍打女尸的腹部:“腹肚微涨。” 他又让谢含辞从木箱中取出了一副竹筷,这竹筷前端又细又尖。仵作拿起竹筷,从尸体的口鼻处轻轻一转,又往白布上一擦,“口鼻内有水珠,及其小淡色血污,此乃生前溺水之验。” 谢含辞连忙追问:“为什么呀?这怎么看出来的?” 仵作见她十分感兴趣,也耐心解释道:“如果这个人是落水,那她的双手和眼睛就是张开的,肚皮微胀。如果这个人是寻死,自己投水,那她的眼睛就会闭上,双手呈握拳状,腹内也会急涨。” 他指着白布上的淡色血污,“另外,这人在死前必会挣扎,气脉往来,所以口鼻会有水沫流出,如果挣扎间,脚上的鞋掉落,那她的脚趾缝里也会有泥沙。” 仵作又补充道:“别看尸体最后都是在水里,这溺亡还病患溺死、疾病身死被抛入水中、被人殴打杀死,再推入水中。就算都是寻死,投井的和投河的还不一样,这里的门道太多了。” 谢含辞点头如捣蒜,这京城的仵作真的是很不一样,还没将尸体剖开,就能通过这些细节判断出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