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我的王妃起义了》 1. 情人节,我恨! 第三日。 夜色弥漫,月满如盘。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蝉鸣清脆此起彼伏,落进正在辗转反侧的温梨耳朵里,显得格外聒噪。 被老王妃婆婆以休养身体的名义软禁在王府别苑已经三日,那个成亲三年只见过两回面的王爷依旧没有露面。要不是等着休书,温梨早就离开,也不用再受这些窝囊气。 温梨实在想不明白,堂堂一个王妃怎么能混的如此凄惨,就算娘家因罪流放,没有后台撑腰,但嫁进王府三年,身边没个得力人手不说,还能被年迈的老王妃拿捏,顺道被老王妃的亲亲侄女、王爷的表妹欺负的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一想到明日休书就会抵达王府,届时她变卖当初的嫁妆,恢复自由身,拿着钱财离开这个糟心地,另辟新天地,心中郁结便畅快几分。 她转了个身,却听到外间有行人轻踏草丛的声音,那声音及其清浅,在蝉鸣声中更加不易被人察觉。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电视,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每当夜幕降临,温梨只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等着困意袭来,久而久之,听力便异常灵敏。 温梨敏捷地翻身下床,轻轻扒开窗户,露出一点缝隙,夜色中,有几个身影在小心翼翼地挪动。 外间明明有看门的守卫,谁会这么晚来她这里? 再往近处,原是三个黑衣蒙面大汉,各自手里握着一把钢刀,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银光。 这就开始杀人灭口了??!!! 生在法治社会,温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饶是性格再是淡定沉稳,此刻也慌乱无比。 她捂着自己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来人,提高自己变成刀下亡魂的速度,心跳却在耳膜处打起鼓,震得她耳朵生疼。 疼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时间不容她多想,她扶着墙壁慢慢移动,她记得卧室后面有一扇窗子,通向后花园,而后花园有处矮墙正好可以离开这里。 路过梳妆台时,她拿起珠钗,打开窗户时,故意弄出了细微的声响,月光洒进窗子里,清风顺道钻进屋内,给这闷热的夜晚带来一阵清凉,温梨的脑子更加清醒。她奋力把珠钗往前方抛去,看到它落进不远处的草丛里,她才赶紧翻身滚进了床下。 就在她滚进去的一瞬间,室内门开了,久未有人打开的木门像是老者最后的喘息一般,“吱呀”一声。 温梨赶紧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这个别苑不知荒废多久,自然也就无人照看,无人打扫,床底沉寂已久的灰尘突然闯入来人,都在叫嚣着腾飞,细微的颗粒被温梨吸进肺里,她忍不住想要咳嗽,但她透过床底的缝隙看到那寻她的脚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第一个进来的人冲着床褥砍了几刀,震得床下簌簌落灰,等到掀开被子一看,却发现空无一人,瞬间着急起来。 明明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并无外人知晓,怎么会被猎物逃脱? 剩下两人立刻对屋内展开搜索。其中一人来到窗前,看到窗户大开,又想到进来之前确实听到开窗的声响,翻窗前去查看,没走几步,瞧见那支珠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大抵是猎物发现他们的行踪,匆匆出逃,才不慎将此物遗失在此处。 思及此,他吹了一声口哨,其余两人步伐整齐,相继跳出窗外。 确定他们走远之后,温梨把手从嘴边拿下来,若是那声口哨再晚吹两秒,那个人就要弯腰查看床下。 这种场面,经历一次少活十年。 温梨从床下面爬出来,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混着灰尘,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双腿仍然止不住地打颤。她稳住心神,也不敢在此过多耽搁,穿上衣服,躲开那些守卫,从一个矮墙处翻身离开。 跑出老远,她才敢回身望了望这座名义上让她修养实则软禁的她的别苑,像极了这些天她在王府看到的景象:外面富丽堂皇,里面却腐朽不堪。 她擦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脸,挽起头发,快速离开。 仿佛是为了告别过去的某种仪式,又或者给身处陌生世界的自己一点勇气,她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迈进。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自从一个月前穿过来之后也只见过一次,还是三天前她被一顶不起眼的软轿抬过来。那时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一定的了解,只是贴身丫鬟不在,她少了打听消息的人。 好在她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认定了抛下过去,对于王妃的身份与背景,她便也无需再寄挂。虽然没了退回的嫁妆作为行走江湖的筹码,但白手起家的事情温梨又不是没见过。 经过一夜的折腾,温梨早已筋疲力尽,此时晨光熹微,街上陆续有早起的生意人,扛着锄头干农活的人……而她此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她用身上仅有的银钱与一个村妇换了两套衣服,后又把那套女装扔掉,换上另一套男装。她不知道杀她的人究竟是谁,所以必须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预想一遍,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出城,趁那些杀手还没来的及向他们的主子汇报,趁他们的主子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温梨再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俨然一幅农夫模样。原主虽然身材长相都不错,只是对于男人来说,还是有些玲珑娇小,任她怎么穿着,都像个偷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混在进出城的人群中,顺利出城,又狂奔了不知道几里路,看到那座城市离她越来越远,所处之地逐渐荒凉,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吊着的那口气一旦松懈,她再也坚持不住,摊到在路旁,此刻她又渴又饿,浑身无力,开始后悔为什么出城之前碰到了饼铺没有买几个大饼揣怀里。 睁眼望见蔚蓝无比的天空,终于能呼吸到混着青草和泥土芳香的空气,温梨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她再也不用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履薄冰地伺候谁都欠她钱似的老王妃,生怕哪里惹到她,一跪又是大半天;也不用忍受那个花枝招展、一心只想嫁给王爷表哥却被自己捷足先登,于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时常煽风点火的表妹。 还没来得及感受大自然的美好,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此时的温梨如惊弓之鸟,立刻爬起来躲在一棵树后。 不多时,两匹疾驰的骏马一前一后奔腾而来,前面那匹马上坐着一个灰衣男子,后面那匹马两侧各有一个小叶紫檀的箱子,正往城中方向而去。 温梨感叹:有人费尽心思逃离,有人快马加鞭进去。 若是温梨知道那匹快马里有她等了三日的和离书,会不会还有如此心情。 总之,那载着温梨过去希望的马匹一路疾行,直奔王爷府中。而温梨怀揣着新希望,背道而行。 阿和作为跟在王爷身边最久的侍卫,他有时候不明白面对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王妃,年轻力壮的王爷怎能无动于衷,甚至连见也不见。更加不明白在收到老夫人飞鸽传书之后,立刻派他星夜兼程地把休书送回来。 老夫人言说,王妃不耐深闺寂寞,与人有染,自请离去。 阿和十分震惊,他与王妃接触不多,但私底下大家都说王妃待人亲和有礼,又出身名门,怎会做出如此秽乱之事?况且王妃母族获罪,举家牵连,她背后无人又怎敢犯忌? 虽说王爷这些年确实忙于政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可这也不怪王爷。如今皇上年迈,皇子年幼,太子未立,王爷远离京城也是为了不再重蹈当年之事。 他虽怀疑信上内容真伪难辨,只不过一面是王爷的生身母亲,一面是被迫娶的发妻,孰轻孰重,自是不必多说。他当奴才这些年除了学会当奴才,更多的是学会闭嘴。 但王爷接到信,脸上并无惊讶。也难怪,整日里与那些人斡旋,尔虞我诈,早就把真实情绪埋藏在面具之下。连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也只是把信烧掉,淡淡地对他说道:“阿和,笔墨。” 王爷抬笔写着休书,阿和在旁边伺候。 王爷这些年虽未在王府,但王妃的秉性他还是清楚的,断不会与人有染。只是想着自己耽误了她许多青春,如今她不惜毁坏自己名节想求来自由,那便还她自由。 休书的内容不是王妃德行有亏,而是七出之一的无子。 想当年王爷娶了王妃之后,新婚夜都没留在王妃院中,要是有所出才奇怪了呢。 主子的事情,倒也轮不到他一个奴才多嘴。 只是若是表小姐当了王府的主人,定要时时刻刻缠着王爷,主子烦心起来,当奴才的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阿和这样想着,已经到了王府门口,他把缰绳交给来人,问道:“李管家呢?” “李管家昨日告假,至今未归。” 阿和没有多想,想来人都有有事的时候,“后面是王爷从疆外寻来的安神香和草药方子,收拾好交给慧玉嬷嬷。” 他带着休书穿过端礼门,往左行到回廊尽出,越过王府花园,来到东厢的小佛堂。 越往里走,人声愈静。 小佛堂古木参天,梵音缭绕,阿和不敢打扰,静静等着。 “外面可是阿和?” “回老夫人,正是小的。” 随着最后一声木鱼音落,老王妃走出来。 “吾儿可好?” “回老夫人,王爷好着呢,就是时长挂念着您。” 老王妃年近五十,眉宇间虽染了尘霜,但依然能看出当年如何芳华绝代,想到与骨肉已有数月未见,不免泪湿眼角。 “这是王爷给您的信。” 老王妃自知是那封和离书,敛起佛珠,接过来,便让他退下。 阿和机灵,行礼告退。 出门时恰巧碰见慧玉嬷嬷神色匆匆地走来。 慧玉嬷嬷是老王妃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虽说同样是下人,但其地位自然不同于其他,故而人人称其一声“嬷嬷”。 她向来行事稳重,和李管家一起把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知今日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如此慌张。 阿和好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她走到老王妃面前附身耳语,老王妃不知怎地面露恐慌,攥紧了双手,连带着那封未来得及拆开的信,像是少女光滑的脸庞,一瞬间被吸干精气。 2. 打工,我恨! “蠢货!” 老王妃站起来,手里充满热茶的茶盏,猛地摔到地下,茶水四溅,瓷片纷飞。 上次老王妃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二十年前。 这二十年里她每日吃斋念佛,想着清理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如今二十年过去竟还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发脾气,看来神佛并没有驱走她的心魔。 这动静连旁边的慧玉都惊了,她想上前去宽慰,抬脚却想起旧事,便又退缩。老王妃过去的手段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此刻她只能充满同情地望了一眼年过半百的老管家。 慧玉嬷嬷都不敢言语,更何况是跪在下面的李管家。滚烫的茶水溅到他脸上,像是一根根银针扎上去。他自知办事不力,不敢多言,只能拱手磕头,纵然经年累月的活计让手掌变得粗糙,但搁在杯子的碎屑上,划拉出口子还是让他忍不住眉头紧锁。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 老王妃捂着心口,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事情已然如此,怎么补救才是当下之急,至于惩罚,那是后话。 “剩下的那些人呢?”她稳住心神。 李管家不敢抬头:“回老夫人,他们签的都是死契。” 简而言之就是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走漏风声,如果怕有后患,可以一劳永逸。 “把人散下去吧,死要见尸,活……也要见尸。”斩草除根的道理她自是懂得。她说罢,又想起什么,眉头紧锁,补充道,“这次若是再办不好……” “奴才提头来见。”李管家急忙下下军令状。 老王妃摆手让他退下,继而手扶额头,慧玉知她是头风症又犯了,赶紧从怀里掏出药丸,换了茶杯,重新倒水递给她。 “慧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想起从前种种,又想起如今这些,难免怀疑自己当初的决断。 吃斋念佛挡不住梦魇横生,锦衣绣袍盖不住疮痍遍布。 “夫人当年……”慧玉闭上眼,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只是时光永远向前,从不给人后悔的机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人在极度困境中所做出的任何事都是基于求生的本能罢了。 两人沉湎于过去,门口有人通传。老王妃敛了神色,端坐堂前。慧玉起身往外走,一个丫鬟慌里慌张的扑过来,跪倒在地。 慧玉站直身子,厉声呵斥道:“如此没个规矩,成何体统!”看出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小莲,又问:“何事惊慌?” 小莲带着哭腔说道:“王妃……王妃她……她不见了……”小莲仿佛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慧玉放下心来,想来一个本府丫鬟,就算再与自己主子亲近也是王府的人,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对于下人们的□□,她还是有着自信。 “你起来吧,不必惊慌。只需依照旧例,一日三餐往别苑送过去,其他事无需再问。” 小莲纵然心中疑惑,担忧王妃安全,但慧玉嬷嬷如此说,她也不敢多问。谁都知道这王府里表面上是王妃持家,可王妃母家受难,王爷对她也未曾上过心,主家大权还是在老王妃手里,而慧玉嬷嬷的话便是老王妃的意思。 小莲领了命令,擦掉眼泪,起身告退。心里虽然忧思着王妃到底怎么样,但上面的人都不言语,她一个丫鬟就更别提了……一时没注意前方,与来人撞了满怀。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来人尖细的嗓音,吓得小莲一哆嗦,抬眼瞧见正是下人们最不敢招惹的表小姐薛庭月,小莲自知这巴掌是躲不掉,急忙跪下道歉,希望表小姐能大发慈悲,下手轻点,“奴婢冲撞表小姐,还请表小姐责罚。” 薛庭月怒火中烧,扶着满头珠翠,想让它们别乱晃,一会儿见了姑母,省得又被她说毛手毛脚没个规矩。 斜睨了一眼缩成一团跪在下面哆哆嗦嗦的丫鬟,一看竟是伺候着王妃的小莲!正想讥讽一番,想到她的主子如今正在别苑受难,不日她的位置便是自己的,刚刚被冲撞的怒火平息了一半。还是不要与她们有过多争执,免得在这个当口失了分寸,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何必跟一个丫鬟浪费时间? “行了,起来吧。” 小莲一时错愕,不敢相信竟然躲避了责罚。跪着直到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敢抬头,今日不知行了什么大运。她快速逃离这里,按照慧玉嬷嬷的吩咐,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地往别苑送。 本来今日薛庭月是要出门约着小姐妹喝茶的,没成想出门之前正好碰到阿和,想着他回来必定能带来表哥的消息,只是阿和嘴巴严,从不曾透露半分,她只好来姑母这里打听消息。 算起来表哥被外派巡察已经四月有余,她想念的紧,也不知道表哥为何领了这份差事,离家远不说,那里荒山野岭,表哥金贵之躯,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也不知那皇帝怎么想的…… 薛庭月赶紧止住这种想法,上次妄议这些,被姑母责罚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在此事上多说话,惹了姑母,她进王府大门不就又多了一道障碍了吗? 一进梧桐苑就感觉气氛比平常压抑,薛庭月心中惶恐,表哥来信不应该是高兴吗?怎么院子里的人都面色阴沉? 屋子里有丫鬟在清理破碎的茶盏,姑母坐在黄花梨攒靠背圈椅上闭目养神,慧玉嬷嬷正给她按揉着头。 慧玉看到表小姐来,正要行礼,却见她“嘘”了一声,提着裙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慧玉便趁着换力道的空隙让给她。 “是庭月来了?” 薛庭月刚上手,就听到姑母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抱怨道:“姑母……” “你的手法还是和慧玉差远了的。”老王妃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表小姐身娇体贵,哪能和我们这些下人比啊。”慧玉在旁边笑着说道。 几人笑起来。 薛庭月又讲了几个姑母爱听的话,逗得姑母满脸欢喜,但她始终没有提及表哥的任何事情。薛庭月不敢多问,免得姑母忧心,想着私下里问一问阿和,看看能否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反正王妃已经被姑母寻了养病的理由软禁在别苑,用不了多久,她便能从她们手里夺回家业,与表哥长相厮守。 至于王妃的位置,只要王妃出不来,又有什么作用呢?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纵得姑母娇惯,也到底是明白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的。她薛庭月得不到了的东西,一个母族落了难的人凭什么能得到? 而那位母族落了难的王妃,好不容易逃出城,此刻正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的地方。 温梨拄着路边捡来的棍子,往皇城相反的方向前行,从越走越荒凉到越走越热闹,花了两天时间。饿了就在路过的树上摘点野果子吃,喝了就喝点小河里的水,困了幕天席地和衣而睡,终于在第三日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出城之后的第一个村落。 她暂时不用担心被杀手追上,因为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王妃,在经历了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涯之后,再次出现是以乞丐的形象,连吃路边摊都会被老板轰走的程度。 温梨捂着肚子回顾了一下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自认为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怎么会遭到如此报应?别人穿越都是爽文,她穿越,锦衣玉食的躺平生活没享受一个月,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被追杀,甚至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被老王妃以养病的理由关进别苑,谁知道背地里又往她身上泼什么脏水呢? 温梨找了个僻静处,换了身衣服洗把脸,终于像个看得过去的少年。她找了个馄饨摊,一口气吃了四碗馄饨,用身上仅有的铜板付了帐,又向老板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当铺,往当铺的方向走。 虽说穷家富路,但逃亡路上,温梨确实没有太多钱,当然就算有钱也不敢乱花,现在追杀她的人身份不明,敌暗我明的状态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当东西这件事,本来也是不安全的,只是她现在别无办法,没钱的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寸步难行。如今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她带出来一副耳环、一支玉镯还有个宝葫芦吊坠,未来不知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在何处落脚,还是省着点花。 在当铺把耳坠换了几十两银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后找了家客栈,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盘算着这笔钱该如何花。 第一步肯定是先买辆代步工具,毕竟两条腿走路不仅慢而且很累。 至于第二步…… 温梨还没想好,就已经进入梦乡。这几天的逃亡生活,她早已筋疲力尽,虽然在现代社会她遭受社会的毒打已经习惯吃苦,但她这幅身子明显蜜罐里泡大的,没干过什么力气活。 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有家人有朋友,她准点上班,准点下班,仿佛这里的一切才是一场梦,醒来,她就能回归正常生活。 入夜,温梨在甜美的梦境中睡得很沉。 窗户却吱呀一声开了,一闪而过进来两只黑影,脚步轻轻,如枯叶落在柔软的草地,声音细细不可闻。 温梨睡得再沉,经过王府别苑那件事之后,睡觉也会留一只眼睛。这二人动静虽小,但如今的温梨如同惊弓之鸟听,立刻清醒。 逃跑肯定是来不了,她拿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这两人身手矫健,不是她所能抗衡的,她还没来得及反抗,鼻腔里充斥了一股异香。下一秒她就没了意识。 昏迷前温梨只有一个想法:一个久居深宅大院的古代女性,到底是惹了什么大麻烦,逃到这里也不放过她? 不过以她现在的处境,除非天降奇迹,否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3. 大哥出现,我爱! 温梨没有死。 再次醒来她被蒙着双眼,捆着手脚,堵着嘴巴。 温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抑制不住眼泪直流,直到打湿了蒙着眼睛的布,那种凉意才让她恢复一点理智。她开始试探着想要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以便计划怎么逃脱。 周围空气不流通,腿脚伸展不开,说明是在一个密闭又狭窄的空间。抬头低头时,有隐隐的光线透露出来,有缝隙就有出去的可能。周围很安静,但却晃晃悠悠,时而平坦时而颠簸,隐约能听到马叫,可能是在马车上。 温梨大致判断出此刻她正在一个大箱子里,并且箱子在移动。也就是说这些人暂时没有杀她的打算,她不确定这些人到底抓她干什么,目的地还有多远,但能确定她必须在途中逃跑。 绳子捆得十分结实,她费了半天劲也没解开,只好转变思路,想着先把手移动到前面来。原主虽然身娇体弱,好在筋骨柔软灵活,她咬着牙,吃着痛,把双臂从屁股下面移到前面来。她摘掉眼罩,拿出嘴里的布条,确认刚刚的猜想是正确的——她确实是在一个木箱里。 温梨先找到手上扣结的位置,用牙解开,那绳子坚硬无比,系的又是死扣,她的牙齿不堪重负,只能解一会儿,歇一会儿。牙根酸的不行,才解开手上的绳子,而后解开脚上的绳子,终于获得相对的自由。 她用手顶顶木箱顶,发现打不开,而后趴在木箱上,奈何木箱的缝隙太小,她看不出来外面什么情况,身边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只好又把绳子假装恢复原位,打算伺机而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前方一个粗犷的声音“吁”一声,马车应声耳听,温梨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躺在下面,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被人发现她已经醒来。 等了很久没有动静。 温梨壮着胆子扯开布条,却发现外面一片漆黑,原来时间过去这么长时间。她趴在缝隙中看到火光升起,有人影攒动——不止昨天那两个人。 只为了抓她,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她附身过去听,只能听到人群低声细语,呜哩哇啦的,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渐渐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那晚的异香。 温梨知道可能是这些人怕她醒来,故伎重施,故而她还是装作昏睡的样子,提前大口呼吸,背后的手紧握,指甲嵌进骨肉里,蚀骨钻心的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晚一时逃脱就多一分危险,她还没见见这里的世面,她还没回家,她不能就这么死掉。 想想来的这一个多月,刚醒来被告知是自己不小心溺水,结婚三年,自己老公面都没见三回,而后被婆婆横竖挑刺,又被不知哪里来的表小姐左右为难,被莫名其妙送进别苑还差点被杀,好不容易逃出来,这又不知道被谁给绑了。 这命运多舛的人生,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呢! 想到这,她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的壮志,夹杂着对她不知所谓人生的怒火,屏住呼吸。 来人从前往后依次而过,越近异香越浓烈,伴随着异香慢慢消散,温梨听到箱子打开的声音。 怕人在里面憋死,所以打开箱子。 又怕人出来闹事,所以还是睡着最安全。 那人离开之后,久久,温梨都不敢动弹。掌心已被自己掐出血水,黏呼呼地铺在手掌上,她轻轻把绳子拿开,一股血腥味传来。 火柴堆的火势越来越小,温梨打眼一看,睡着的有三四个人,旁边还有两个守夜的,大概十分确信迷香管用,漫不经心,昏昏欲睡。 温梨蹑手蹑脚地从箱子里出来,又轻轻盖上。看见同样的箱子还有四个,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装的是和她一样的人,还是那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配上的几个空箱子。 她只知道自己自身难保,此时与他们起冲突绝对不是良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趁着夜色迅速逃离现场。 温梨头也没回的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见不远处晨起炊烟,才放慢脚步,却因为重力的原因,直接扑倒在地。 明明很痛,但她却笑出来,仿佛暗夜已尽,黎明正在向她走来。 当那些阳光穿越高山密林、村庄炊烟,洒在她身上,她就知道她又活了一次。 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她擦干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这里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庄,里面只有几十户人家。温梨记得刚出城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如今这里山脉相连,不知在箱子里多久,又被带到了哪里去。 进村的路上已经有扛着锄头准备干活的人,见到温梨忍不住打量,这里偏僻,多少年不见外人,看着新鲜,自然是要多瞧上几眼的。被目光注视久了,她忍不住怀疑地打量自己,比刚开始还像乞丐,怪不得别人要用那种眼光看她。 矮墙里头有个阿婆看见了衣衫褴褛的温梨,亲切的把她唤住:“小姑娘……” 温梨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确定她是在叫她:“我?” “就是你,过来吃早饭。”阿婆眼角弯弯,笑着朝她招手,声音如甘甜的泉水一般划过温梨的心田,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孩子一般,亲切自然,又带着疼惜。 在王府里老王妃对她发号施令,下人们也见风使舵。温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听到如此亲切的呼唤,一时间怔在原地。 阿婆见她没动,便颤颤巍巍的过来拉住她。感受到阿婆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梨对这个世界的憎恨与戒备,轰然倒塌,茫茫然地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温梨看到了家的样子,也闻到了饭香。 阿婆并没有问她什么。 只是诉说着外面不太平,儿子们从军,女儿们远嫁,乱世之中,活着的人都不容易,所以要互相帮衬着点。这里天高皇帝远,虽然没有官府管制,但也没有官府庇佑。 阿婆像是许久没人说话,把这些年积攒的语言,一股脑地说给温梨听,孩子从军经常回家寄信,偶尔也说一些戍边之事,她偶尔还能说上两句国事。结合温梨在王府知道的零零碎碎温梨大致拼凑出来如今身在何地,身处何境。 这是一个叫做大祁的封建王朝,皇帝铁血手腕但已年迈,年长的皇子早夭,年幼的皇子不成气候,各方势力盘踞一方,还有边陲国家虎视眈眈,总之一句话,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个国家还有多长时间的寿命,那要看老皇帝能撑多久。 温梨所在的地方已经远离大祁内部,故而才多山川。虽说偏远,但治安很好,极少出现恶性暴力事件,故而民风淳朴善良,人们乐善好施。 那些看她的人也是因为村子里没有出现过外人,好奇罢了。 至于为什么阿婆一眼能看出温梨女扮男装,阿婆给出解释:“你瞧那皮肤水灵灵的,言行举止哪里有男子气势?” 温梨琢磨了一下什么叫做“男子气势”,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只是换了身衣服还画着全妆的女扮男装,大概在阿婆眼里,她就是那种人。 “我不是有意期满阿婆,只是我一个弱小女子,在路上行走,不如男装方便。”温梨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再要一碗饭吗?”她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又跑了一夜的路,实在饿得不行。 阿婆笑起来,这姑娘的神情,多像她远嫁的姑娘啊。阿婆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乱世无休无止啊。 温梨帮着刷了碗筷,一直打嗝,阿婆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如果不是前几年世道不好,站在她面前的或许是自己的女儿,也可能是自己的儿媳。 收拾好之后,温梨在这里简单洗漱了一下,阿婆拿来他当兵儿子的旧衣服,给温梨换上,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本来就柔弱的身子又瘦了一大圈,套在打小种田的庄稼汉衣服里,像是穿了件戏服。温梨还真就甩着袖子给阿婆咿咿呀呀地唱了几句她耳熟能详的戏文,逗得阿婆合不拢嘴。 阿婆拿起针线,把衣服给温梨改合身,她们二人坐在屋檐下,温梨看着针线在阿婆手里上下舞动,像极了小时候趴在沙发上看奶奶给她缝布娃娃。 那么温柔、那么慈祥。 如果不是背后追杀她的人没有解决,怕牵连无辜,她真想就停在此处,至少这里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唯一像家的地方。 温梨穿上修改后的衣服,完全合身,她不像乞丐也不像戏子,而是真正的像一个赶路人。 短短半日的相处,却让温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临行前温梨偷偷把还剩的一点碎银子放进阿婆柜子里,两人在门口依依不舍告别。 阿婆真情实感地流出眼泪,像送别去从军的儿子,像送别去远嫁的女儿。 “忙完自己的事情,回来时,别忘了来阿婆这里看看。”阿婆拿着袖子擦干眼泪,像极了小时候温梨每次开学,奶奶在村子口送别的样子。 她抱住阿婆,“那您一定要等着我啊。” 阿婆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样送别的方式,一时间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赶紧抱住她,想要从她身上找到自己孩子的气息。听说从军打仗也很辛苦,不知道她儿能不能吃饱穿暖,路遇好心人。 温梨刚出出村口,就看见前方狼烟滚滚,马蹄声如鼓点,嘶鸣阵阵。 这原主到底惹了谁啊!怎么逃到哪里都是追杀她的人?她来不及多想,四下瞧瞧,灵巧一跃,躲进旁边的草垛,她捂住嘴巴,头顶却传来浓重的呼吸声。 温梨吓得心脏骤停,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另一只手轻轻地从袖口把那支玉簪拿出来,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她拿出玉簪,用尽全身力气想往来人身上扎,抬眼瞧见一头黑脊背白肚皮的小毛驴正盯着她看,在温梨抬头看它的瞬间,它甚至好像在笑。 温梨:“……” 4. 旅游,我爱! 来者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马儿膘肥体壮,人更甚。个个穿着灰衣,头缠方巾,腰间挂着长鞭。 温梨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晚往她箱子里撒药的人,她担心阿婆有危险,并没有马上逃离,自己身单力薄,也不敢和他们起冲突,而是在村子口观察。同时大脑飞速旋转,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能帮大家脱身又能全身而退。 她思来想去,并无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发现自己在这里就如同沧海之一粟,如此渺小不可为,别说什么探查真相,就是能活下去就已经快花光她所有的力气。 意识到这里,她连日来的疲惫一瞬间涌上心头,昔日豪言壮语都变成了耻笑。温梨瘫倒在草垛上,那头小毛驴却不知眼前人短短瞬间经历了怎样的人生起落,像这个村子里每一个热情的人一样,依旧对待这个外来人呼着气,瞪着眼睛。 小毛驴的呼气声逐渐浓烈,竟燃起了温梨心中的那熄灭的火,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丧失信心呢?她可不能置阿婆于不顾! 但如今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除非神兵天降。 她双手合十正准备祈祷,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温梨侧着身子往村口望去,狼烟滚滚看不真切,凭这阵势感觉要比刚才那三人势众。 温梨忍不住看看自己的手,这么灵的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但速度却慢下来,温梨在黄烟尽处看到一排大约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冷面高瘦的汉子,眼角处有一个一寸长的伤疤。 一行人御马前行,很快赶上刚刚那三人。温梨跟在后面看着。 后来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那三人,那三人看到后面这动静,本来是慢行找人,迫于后面的压力挥舞着马鞭想快速逃离,奈何后来的这几人训练有素,无论他们怎么跑,始终跑不掉他们的包围圈。 村里倒是有打马穿行的旅人,但像这样的场景却第一次见,本来在院子里忙活的众人,看此情景都躲到屋里,拴住门,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惹来什么大麻烦。 温梨瞧瞧跟在后面,双腿难敌四脚,很快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不过看到他们远离村子,温梨也算放心下来。 眼看着出了村子,那群人仍然紧跟着不放,三人一个比一个着急,鞭子一个比一个抽得很,奈何随着村子渐行渐远,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三人勒马止步,中间那人拱手作揖道:“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可是要与我兄弟三人一同前行?” 不清楚来人什么路数,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就算是杀人无数的三兄弟也得小心行事。 那个高瘦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另一方主事人,骑马前行几步,高声说道:“我等奉命来缉拿尔等,乖乖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说罢,跟着他来的几个兄弟已经掏出手中宝剑。 三人猜到家中兄弟必定命丧黄泉,心中哀痛不已。而且他们很清楚,就算此刻投降,也不过苟活几日罢了,倒不如拼上一场。 他们也不是苟且偷生的人,既然对方并没有给什么转圜余地,不如拼个你死我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清楚对方心意,眼中杀意渐起,默契地同时抽出长刀,大喝一声,朝着那领头人奔去。 然而,他三人虽勇猛,但敌人却有他们一倍,并且一看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他们拼劲毕生本事,刀刃才将将能碰到他们衣角,也都被他们一一拦下。 一场厮杀过后,虽然对方挂了一点不痛不痒的彩,他们却都一一毙命。 “这群人还真是生猛啊!”要是没入歧途该多好啊。 “武哥又在惜才了……”周围几个小将笑起来,整理一下身上沾的土和不小心溅的血,盘算着一会儿需不需要换身衣服,免得冲撞了爷,惹得爷不高兴。他们两人一组,把尸体抬到马背上,剩下的人清理现场。 “看来还是训得不够,还有力气在这嬉皮笑脸。”武哥紧锁地眉头舒展开来,环视了一周,把地图揣怀里,指着他说道。 刚刚说话那人一听这话,立刻求饶:“别别别,小的错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训他们,他只是可惜,多好的汉子,若是能……他看着来时策马奔腾此刻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三人,一时感慨。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若是啊。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武哥伸手拉住马鞍,一个健步上马,“走!”他一抖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马儿得到指令,抬颈嘶鸣一声超前奔去。众人跟着他往前走,却不是原路返回。他刚刚看了地图,为了不惊扰村子里的人,特地绕道而行。 他们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训练,脚程快,一炷香的功夫就赶到目的地。 远远地瞧见两匹通体乌黑油光水滑的大宛名驹拉着一辆金丝楠木做车身、雕梁画栋的马车时,几人放缓速度。 近看时,兄弟们已经刨了大坑,先前解决掉的人已经在在坑里,周边燃着火堆。武哥左右看了一眼,并未发现那些女子的踪迹,想来是被送回了家。 被称作江护卫的人名叫江昊,是他们的头。他先是看了一眼马车,并未收到任何指示,才上前去。 江昊是个粗人,长得比普通人壮硕一点,嗓子也不一般人浑厚,本来想安静一点,奈何嗓子条件优越,一出声便震耳欲聋:“怎么样,兄弟们没受伤吧?” 这声音穿过风,传到马车里,里面人放下书,细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这性子怕是永远也教不好了。 武哥拍着胸脯,无比自豪:“咱们兄弟身经百战,对付几个小毛贼哪还会受伤?” 说罢,大手一挥,让兄弟们那三具尸体同那六具放到一处,周边兄弟开始动手填埋。 “问出什么吗?”这回江昊知道压低声音,附在大哥耳边说话。 “没投降,直接杀的。”大哥小声回答,生怕他的声音顺着什么东西传到主子耳朵里,他们家主子像是有那千里眼顺风耳一样,神机妙算的,什么都瞒不过他。 本来一看仅剩的那三人也张不了口,只好把仅存的希望寄托在来人身上,现在好了,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江昊扭头看了一眼马车,发现还是没动静,此刻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自从主子爷发现了木箱上的标记,整个人都阴沉起来。他大老粗一个,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又怕什么都问撞枪口上,白白挨熊。这会儿子才想起来,那个能察言观色的搭档的好处来。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往马车那里走去。 别看这辆马车外观与普通的马车没什么区别,里面可是大有乾坤。 桌椅板凳皆是上好的梨花木,雕着龙飞凤舞的云纹。桌子铺着磁石,可使茶水在极速行驶之下而不洒。地上铺的、窗上挂的,可都是有钱也买不过来的绫罗绸缎,四角皆镶嵌着比沙包还大的夜明珠。 江昊掀开帘子,车里人已经放下书,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你不会跟我说什么都没问吧?” 江昊想起刚刚武哥说的话,只好装作一脸茫然,他眼睛睁得像铜铃,眼里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对,没投降,直接杀的。” 里面的人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江昊就知道这又惹爷不高兴了。 “爷,您别急,此路不通,我再去寻别的路。” 听到这话,里面的人更无语了,他望着江昊头顶上这颗脑袋,除了充个个头基本上也没什么作用。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弟。”江昊嘿嘿一笑,“上次比武我赢了,现在我是哥哥。”江昊只要一想起这事来就高兴,输了得有两年,现在终于赢回来了,看到爷阴沉的脸,才想起来只顾自己高兴,完全忘了爷问的话,笑容僵在脸上,“就这两天。” 主子爷顺手拿起刚刚看的《治国疏鉴》敲了他一下,虽然心里知道江昊本来就是这种性子,但如今风平浪静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暗流,若是这样整天没个正形,难保不会吃亏,便想着劝解他:“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江昊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对于爷交代的事情从来都是放在心上,正色道:“是。”这种正经必然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探头问:“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启祥镇。” 江昊收到命令退下,正好底下的人也都收拾干净,他高声喊道:“出发!”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启祥镇。 温梨等了好久也没见他们回来,知道此事已经过去,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至少她自己暂时安全。 她找到小毛驴的主人,是个身材矮小的村夫,经年累月的劳作让他的背微驼。温梨用手上的玉镯换了这头小毛驴。 玉镯比小毛驴值钱多了,主人高兴的合不拢嘴,有了这个镯子,他以后的生活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他感恩温梨,还把旁边的车架子送给她,贴心的给她收拾好,又放了许多草料。 离开村庄时,温梨有了一辆趁手的代步工具,必要时还能伪装成农夫,一举两得。 就这样,温梨赶着她心爱的小毛驴,兜里揣着阿婆烙的饼和小毛驴前主人给的干粮,朝着前方前进。至于前路是什么地方,温梨不知道,只知道只要往前走,总会有新的希望。 她一路前行。 沿路山峦起伏,层峦叠嶂,林立的树林高耸入云,云雾飘荡四野。不知名的鸟叫声清脆悦耳,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呦呦鹿鸣。四野辽阔,溪流自高山蜿蜒而下,清澈见底,树木倒影入水,像是一副泼墨山水画。脚下绿茵遍地,草丛里传来阵阵虫鸣,高低起伏,好不快活。 温梨行了几日,看了许多名山大川,心胸越发觉得开阔。 但……仍旧咽不下这口气。 5. 进城,开心! 这几日温梨过得十分惬意,她像一个外来游客一样走走停停,睡在驴车上,一直在路上饱览名山大川。 当然……如果没有追杀,再有点钱就好了。 前主人给的草料马上吃完,连着行了几日的小毛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善解人意,时不时罢工不干,温梨连哄带骗,终于在荒原尽处看到一座巍峨、连绵不绝的城池。 温梨难掩心中喜悦,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无人诉说,一腔热情全都给了正在闹脾气的小毛驴:“大哥,你看咱们马上进城,等进城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你走不走?” 大哥纹丝不动。 “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温梨慷慨激昂。 大哥气定神闲。 “我给你找女朋友,特别漂亮的大嫂!”温梨热血沸腾。 大哥稳如泰山。 “给你买最贵的饲料,再给你配最好的车!”温梨意气风发。 大哥安若磐石。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走!!!!”温梨张牙舞爪。 大哥勉为其难地迈了两步。 温梨继续手舞足蹈。 大哥继续前行两步。 …… 生活不易,温梨卖艺。 于是官道上出现一个胜景:男子手舞足蹈地在马车上又蹦又跳,小毛驴在前面仰着高傲的头颅走走停停。 江昊人送外号“鹰眼”,那眼神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远远就瞧见这样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让爷瞧瞧呢! 他勒住缰绳,从前方退到主子爷所在的马车,敲敲窗子,唤了一声“爷”,没等里面人应声,又喊了一声:“爷,您瞧瞧!” 里面的人刚刚眯了一会儿,就听见江昊外面催命似的叫。他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让他回家!但转念一想,家里的事情也不是他这脑子能干明白的,他不禁开始思索江昊的作用是什么。 “你小子最好是真的有事!” 他打开窗,正对上江昊呲着大牙咧着嘴,笑的眼睛都找不见。本来风吹日晒的皮肤就黑,现在照着那一口大白牙,更是黑的不行。 “爷,您瞧那边儿,驴耍猴呢!”江昊哪里知道爷心里在想什么,忙着献宝把这样百年不遇的景象给爷看。 他顺着江昊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给驴跳舞。 ……边境的人畜相处,这么和谐吗? 他虽然感到奇怪,但在不触犯律法和他人利益的前提下,还是尊重每个人的行为方式。看到江昊笑的前俯后仰,觉得他这性子要是不改迟早是要吃亏的,只是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他冷着脸说道:“好笑吗?” “好笑……哈哈哈……” 江昊只顾自己笑,哪里注意到爷的表情?等看到爷时,爷已经从假装冷脸,变成真的冷脸。他一秒严肃:“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变脸之快,爷见怪不怪。 “那还不快回前面带路。” “前面有武哥……”他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我去。” 他夹着马腹,快步走到队伍前面,与大哥并排,把城门前的景象指给他看。 武哥认真看完,一脸茫然:“怎么了?” ……不懂欣赏之人,不说也罢。 温梨累得喘不过来气,终于到了城门口,青砖有一臂之长,城高约两米,墙头垛子无数,一眼望不到尽头。墙体斑驳,墙上绿苔和鲜血风干后留下的铁红,像世人展示着它的沧桑。 “启翔镇——”温梨透过古老文字,试图读出它的历史,奈何她对这个王朝的历史一无所知。 “大哥,冲——”温梨干劲十足。 小毛驴:大哥很累,不想动。 眼看着城门口,人不比头先在荒郊野岭,这里人来人往的,她想起原来哄毛驴时自己的言行举止,实在丢不起这人,就和它较上劲。 你不动,我也不动,看谁能耗得过谁。 周围人见着奇怪,不明白这一人一驴在城门口究竟想干嘛,路过的都要瞧上几眼,说道几句。 最后温梨把斗笠带上,低着头,打算豁出去,只要不让她走路,干什么都行。 “小畜生不走,你抽它两鞭子不就行了?” 江昊打从开始注意到温梨,就一直盯着她,才算明白不是和小毛驴玩耍,而是毛驴不走。这不,在城门口遇见了,一人一驴一个比一个搞笑,一个比一个犟,忍不住开口劝说。 温梨听到声音扭着脖子斜斜望了一眼,见来人五大三粗,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一队人马还有一辆华丽丽的马车。她想起前几天那两拨人,不想惹什么是非,点头称好,但手始终没动。 江昊见那人看了自己一眼,没所行动,看不过去,走上前,那皮鞭在驴尾巴处抽了一鞭子,小毛驴吃痛,“啊——呃——”着撒欢往前跑。温梨没注意,被这阵疾风带的直接躺倒。 “大哥你慢点——”温梨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捂住斗笠,还不忘冲着江昊愤恨地叫嚷,“你给我等着——” “你看这不就走了嘛!多大点事!”江昊嘿嘿一笑。 “阿昊,还没进城就开始惹事了?”马车帘子上伸出一把白玉扇,清冷声从里面传出来。 江昊笑起来,“爷,就是那个猴,我帮帮他。” 里面人没再说话,扇子也收回去,绮罗帘子微微晃动。江昊自知有错,收起笑容,不敢再多言语,怕误了爷的事,带着人马一一进城。 他们这边倒是安生下来,被疯狂的毛驴带着的温梨可就没那么好福气。 温梨走这一路基本都是小毛驴在做主,她赶车就是个半吊子,更别提赶疯狂的驴车了。 小毛驴从前拉磨,主人待它极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自然没受过什么委屈。跟了温梨之后,虽说吃的不怎么样,可温梨更是没动过它一根毫毛,还每天变着花样哄它开心,猛地一下被抽,自然反应不过来,带着温梨一路狂奔。 启祥镇就是大祁北边最后一座城,常年征战,与外邦也有交集,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但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从小到大见得都是人赶驴,哪里见过驴赶人嘛!车上的人吱哇乱叫,拉车的驴仰天长啸,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厉。 闻着侧目,纷纷拍手称奇。 温梨:我不是杂技演员,这很难看出来吗!!! 好不容易控制住驴车,天已经到了后晌。温梨又累又饿,身上还剩几个钱,决定先把大哥安排舒服了,毕竟没有它,温梨现在寸步难行。 可谁能想到!草料居然这么贵! “我怎么可能骗你嘛!我做生意可是最讲诚信的!”老板拍着胸脯和温梨保证,如果卖给她贵了的话,死全家。 温梨向来不会讲价钱,更何况她也确实货比三家过。这里已经是大祁的边关,连年征战不说,环境还十分恶劣,庄稼不好长,这些东西自然就贵。 温梨忍痛买了一大堆草料,把大哥伺候好,身上就剩两个铜板。她到大街上买了两个烧饼,躺在车子上思考人生。 好不容易碰到人烟还以为能好好吃个饭,住个客栈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倒好,现在啃着生硬的烧饼,躺在大哥的午餐上,抬眼望着被夕阳逐渐染色的天空。 “唉——” 又到了天黑需要找地方住的时候了。 她摸着脖子上最后一件贵重东西,还是决定留到绝境时再用。不知道追杀她的人还会不会来,但她怕没被杀死就先饿死,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找一份挣钱的工作,没钱寸步难行,更何况是逃亡路上! 当然这一切的重中之重就是——今晚住哪。 前几天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天为盖地为席,走哪睡哪,有小毛驴和篝火在,不担心野兽。如今倒是不担心野兽,只是这里人多嘴杂,倒是该担心起人心来。 休整之后,温梨赶着小毛驴往前走,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破庙,运气不好的话就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还睡驴车上。 带着找破庙的目的,温梨赶着小毛驴一路往郊外走,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 月亮高悬夜空,四下无人,温梨顿觉开阔,忍不住吟诵道:“塞虏乘秋下,天兵出汉家。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边月随弓影,胡霜佛剑花。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 吟罢,仿佛真的感觉到李白当时的气势如虹,胸中烦闷烟消云散。一切都未成定局,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人只要一直向前,谁能确定眼前一时的失意是永久的呢? 温梨无限畅快,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身影。那身影穿梭在黑夜中,无人察觉只是其中一个听到温梨的吟诵,忍不住停下脚步,后者躲闪不及,险些撞到前者身上,匆忙按住旁边树枝,才停下来。惊得树上鸟雀振翅。 温梨警惕的回头去看,树影晃动,并无异常,就继续往前走。 行了又半盏茶功夫,温梨本已经打算在驴车上休息,没想到还真叫温梨给碰上了。 那庙就在前面不远处,被两个高大、粗壮的榕树遮住了大半个,庙前的匾额不知去了哪里,门和窗户也破败不堪。 温梨推门进去,动静惊扰了烟尘,被呛得直咳嗽。大殿上端坐神像眼如铜铃,青涩的脸上不怒自威,左右两边盘踞着青龙白虎,旁边各有两个手持宝器的童子。年代久远,有些地方的色彩已经剥落,红色的披风也布满灰尘,香炉倒在案几上,旁边不知是香灰还是什么,厚厚地堆积。 温梨把香炉扶正,虔诚地拜了三拜,内心却并无所求。她虽然怀有敬畏之心,但还是懂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道理。 她把小毛驴拴在窗边,到庙里把凉席铺好,又在上面铺了一层草料,一个简易的床铺就成了。 闻着带着芳香与酸味的的草料,温梨舒展自己的身子,这么多天总算睡到了像样的床铺,期待着能睡一个好觉。 事实证明,只要白天足够累,根本没有失眠这回事,温梨倒头就睡着,自然没有感受到周边环境的变化。 6. 背诗,简单! 温梨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晴日透过半掩的窗户照进来,洒在草垛上,泛着金色的光,空气中的微尘在光线里翻滚,像个自由自在的精灵。温梨伸手遮住亮光,看到小毛驴正够着脑袋试图吃她脚边的草料,她坐起来,拿了脚边一把材料喂它,小毛驴高兴地踢着前蹄,老旧的木架结构,又落下许多灰尘。 这样平静的生活真好。 可是如果查不到杀她的人是谁,为什么杀她,那么她永远也不可能过上这种平静的生活。 温梨抬头看了一眼庙门前那两个高大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泛黄的树叶落了一地。她伸出手掌,感受风从指缝中溜走。 这世间事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兮的,怎么又会以她个人为转移呢? 温梨决定调查事情的真相,就算有一天自己被嘎,也要清楚明白的去死。 所谓万事开头难,中间难,最后更难。 温梨的计划第一步就困难重重。 她自问来到这个世界没得罪过任何人,就算老王妃和表小姐不友善,她也不多计较,毕竟锦衣玉食的躺平生活,偶尔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那么就是原主得罪了人。 原主本身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据温梨所知也是一个柔弱可欺,没什么心眼和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嫁到王府三年,不说掌控王府后院,连最起码的心腹都没有。唯一的贴心人——陪嫁丫鬟也嫁了人。 所以温梨更加不明白,这样一个存在不存在根本没什么意义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冒着与王族为敌的危险,千里迢迢的来刺杀她呢? 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呢? 小毛驴适时的“嗷呃”了一声,正好打通温梨的任督二脉。 也许事情可以从上次绑架她的那几个人开始入手,既然在城门口抽小毛驴的那个人和他们有关系,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从而引出来绑架她的人是谁,说不定最后还真的能揪出凶手是谁。 温梨是个行动力还算不错的人,既然决定要这么做,她也不耽误功夫,打算把最后一个烧饼吃完就行动。 烧饼她记得昨天怕有老鼠,特地挂在了毛驴身上。 就在她起身去够的瞬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冲上来,从她手里夺走了唯一的烧饼,随后倏地一下消失在温梨面前。 温梨直接原地升天,跳出了新吉尼斯世界纪录,同时凄厉的喊声响彻云霄,吓得小毛驴跟着一起哀嚎起来。 温梨身边无依无靠,活物只有小毛驴,她一把抱住小毛驴的脑袋,哇哇大哭,心脏突突直跳。 那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东西啊!!!! 温梨迅速把草料装回小毛驴身上,牵着它离开这里,再也不要住这里了! 一人一驴原路返回,又重新回到闹市。 这里名叫启祥镇,是距离大祁边境天海关最近的一个城镇,天海关常年驻扎着军队,但与外族往来通商自古有之,故而此地虽然地处偏远,但经济与大祁其他地方并无太多差别。 温梨盘算着等找到事情真相并解决之后,倒是可以在这里做些小生意,等攒够了养老钱,就去江南寻一处院子养老。本来以为安安心心当个王妃,能少走四十年弯路,看来打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逃不掉的命运啊。 唯一的口粮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抢走了,她现在饥肠辘辘,毛驴行过菜市口,香气四溢,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上了,温梨直咽口水,这要是在从前,还能去小溪里逮条小鱼烤着吃,虽然没有调料很难吃,但好歹能果腹。 如今温梨晃悠了一圈,没有能让她自食其力的地方,想要果腹只能靠乞讨和抢劫,而这两样说什么她都不会干。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往闹市深处走,期待着能遇见第二个阿婆,给她一口吃的。 说来也巧,天不绝人路,正好一个小酒馆开业,为了造声势,召集了许多贵人与学子在店门口吟诗作对。 这不正好撞温梨枪口上了嘛,应试教育出来的高材生,还能怕这些?上下五千年,那么多诗句想要赢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温梨把毛驴栓在旁边的柱子上,本来是不放心的,但一看旁边还有两匹好马,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温梨身形娇小,一会儿便挤到前头。 一楼前厅有个方桌,盖着绸缎,上面铺着笔墨纸砚,掌柜的站在中间;后面是个高台,有舞女与唱小调的居台上,伴着咿咿呀呀的曲子,姑娘的舞步,处处生莲;旁边有几个清瘦的书生埋头思索,还有几个锦衣玉袍的公子敲着折扇;四周座位已经坐满了人。 “掌柜的,今日以什么为题?”温梨刻意压低嗓子,生怕被别人瞧出是女儿身。 掌柜的一看是个新客,人长的清瘦,衣着也甚是朴素,不像是日后能来得起的人。 今日开业,本就是博个好彩头,吸引一些不常来的客人,把店铺的经营范围扩大一些,才想到了以诗词为局,召唤些自命清高不愿拘泥酒楼之人,单看这人,比那些穷酸书生好不了哪去。 本着来着是客的原则,掌柜的依旧拱手作揖,笑脸相迎:“这位小哥,既然咱们是酒楼,当然是以‘酒’为题。” 谢天谢地谢谢李白,既然以酒为题,她这边出一个李白就完胜了啊! “我来!”温梨兴奋地站出来,一想到一会儿就能饱餐一顿,合不拢嘴,“是赢了可以免费吃饭对吧?吃不完能打包带走吗?” 掌柜的看她这样子,心里难免嫌弃,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样子,怎地面对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这么猖狂?掌柜的点点头,一心只想看看她如何出丑。 众人看温梨刚才这般想要出风头,如今又面露难色,忍不住说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此话一出,底下人都开始起哄,特别是学子和公子们,本来战况正胶着,谁知半路杀出个赶车的? 众人以为温梨面露难色是写不出来,其实温梨只是在思考,这么多诗,背哪一篇好呢? 要背就背个大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亭。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温梨气势如虹地背出李白的《将进酒》,但省略了其中几句有历史渊源的诗句,这个世界没有陈王曹植,她若背出来,再惹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周围安静极了,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梨。温梨吓坏了,以为李白已经火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脑子正准备想好挽尊的说辞,不料二楼响起清脆的掌声,在这个掌声的带动下,掌声陆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温梨抬头去望,只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穿着雅青色家常锦缎袍子,外面罩了件灰色薄纱长衫的男子,侧身而坐,头被卷起的珠帘遮挡的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对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像健美冠军的男人,一身广袖长袍包不住的肌肉。 温梨好像在哪见过他。 不过没等温梨细想,底下一圈小迷弟已经围上来,刚刚还看不惯她张扬性子的书生,此刻满眼崇拜,都想与她同坐一桌,能从中学到一二皮毛都是人生一大幸事。 掌柜的喜笑颜开,仿佛找到了生财的门路,他想赚这些书生的银子,有了这个宝贝,还愁他们不肯过来吃酒?他拨开众人,把温梨护在身后,但奈何底下的人太过热情,一会儿把他挤得满脸通红。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想出个主意,“诸位,诸位,让我们请这位小哥和大家说两句,说两句哈!” 众人听到这话,都想再听温梨作诗一首,遂安静下来。 温梨脚指头刚刚被人挤得踩了好几下,正躲在掌柜的身后抱着脚喊疼,哪里料到人群迅速让出个空间,大庭广众之下,一楼二楼人满为患,就看到刚刚作诗的才子,此刻捧着一直脚“哎呦哎呦”地喊疼。 温梨: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她放下脚,试图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说道:“谢谢大家对这首诗的喜爱,也谢谢大家刚刚对我的热情,如果没有李白,就没有现在的我,谢谢李白。”温梨学着电视上的说辞,说了一遍,然后十分虔诚地问道,“掌柜的,可以开饭了吗?” 众人:大师就是大师!爱好都如此与众不同。 掌柜的正被这段话搞得迷惑,还在想谁家孩子叫李白,听到她说开饭,回神说道:“可以可以,您请二楼。”他赶紧召唤伙计伺候着这位主。 看她上了楼梯,又对周围那些目送着她离开的人说道:“买本店雕花酒,可与刚刚小哥同桌吃饭。” 此话一出,人群攒动,生怕自己出钱出的晚,掏钱掏的少,就错过了与小哥交流切磋的机会。 这下可赚大发了!掌柜的收钱的手都忙不过来,笑得脸也僵硬了。 这边这么热闹,更加不会有人在意二楼角落里的人抱怨。 “刚刚咱们来的时候要雅间就没有,怎么他一首诗,雅间变那么多?!” 对面之人神色坦然,嘴角含笑地敲了他正要倒酒的手,“少喝点,一会儿还有正事。”眼神却望向作诗小哥的方向,这个人有点意思。“叫你多读点书你不读,他这首诗,别说要个雅间,就算要这间酒楼也未尝不可。” 啊? 这书,这么好的吗?他怎么一看书就睡着? 7. 野人,刺激! 自从从王府出来,温梨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的饭菜,像个饕餮似的在饭桌上疯狂进食,试图把前几天都补回来,后几天的先吃上。 那些仰慕她盛名,花了大价钱买酒想要和她同坐一桌,有幸能得她指点一二的学子,看着将饭菜一扫而光的温梨,完全没有当初看她无钱穷酸的那种鄙夷,反而觉得此刻的温梨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对她的钦佩更上一层楼。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先生是在哪里读的书,还有什么著作可借小可拜读?” “先生在哪高就?” “……” 食物塞得满嘴的温梨:%#@*&……&%*@@ 众人:“大师果然是大师,果然不同凡响。” 温梨用手擦擦嘴,拍一拍肚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看着眼前的这一群求贤若渴好学问的人,真想告诉他们,自己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写出这样的千古佳句来,但是又不能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思前想后只好说道:“大家不必如此对我,如果没有李白就没有现在的我,但是各位如果用功读书,将来的佳作也一定如江河之水,滚滚而来。正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各位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的。” 温梨说完觉得自己好似那种操心的班主任,在看待一群试图跟学霸坐在一起就能沾沾聪明气的学生,苦心孤诣地劝导这根本行不通。趁着众人都在用心记她刚刚说的那番话时,她问:“你们还吃吗?不吃我打包带走了……” 众人赶紧摇头,温梨大喜。有了这些饭菜,最起码这两天不用发愁了。 酒足饭饱,温梨扛着打包的食物,在众人的簇拥下和掌柜的的依依不舍下离开。小毛驴安静地站在木桩旁等着,那两匹马已经不再。 当时念诗时一心只想着吃饭,如今吃过饭,开始后怕起来。本来就有人追杀,还这么高调瞩目,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活靶子了吗,真是为了一口吃的,赌上自己的命。 温梨断绝了明日再来这里找些活计的想法,跳上驴车,迅速从闹市离开。 在郊外转悠了几圈,温梨始终不敢回破庙,闹市有人,破庙有鬼,属于是进退两难了。但再赶着驴车回去目标太大,她决定破釜沉舟。毕竟是现代社会出来的人,知道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多了,所以她决定先去庙里把那个“鬼”揪出来,把驴车放进去,再去找真相。 既然那个“鬼”偷了她一个烧饼,那还是用食物诱惑最为可靠。 温梨在附近找了木棍和破布条,把木棍用绳子连接起来,编织了一个简易的网,又在网尽处绑了两块石头,利用杠杆原理挂在树上,就成了一个简易的陷阱,把食物放在陷阱下面。温梨掌控着绳子抱着卸掉马车的毛驴躲在暗处。 从下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天黑,那只鬼始终没有出现,就在温梨想要放弃的时候,门口那棵梧桐树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树叶竟晃动起来。 温梨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双手狠狠抓住绳子,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食物,大气不敢出,只等鱼儿上钩。小毛驴似乎也感受到周围异常,不住地抬着蹄子,脑袋蹭着温梨。 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远大于这件事物本身,温梨知道这肯定不是鬼,但由于从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对于它的杀伤力不清楚,所以更加忐忑。 只是如果赶着小毛驴去找那些人目标太大,把它放在外面怕被偷,放在庙里怕有意外,毕竟回去的路没有小毛驴的话,她根本走不到,综合下来抓鬼是目前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 温梨掌心被汗水打湿,借着月色,她才勉强看清有一团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跳了两下就到陷阱下面,等到它手指触碰食物的一瞬间,温梨松开绳子,陷阱迅速坠落。 那东西尖叫了一声,丢掉食物开始试图用手去扯那些布条,慌乱的去搬石头。 温梨脸色惨白,呼吸被心跳堵在嗓子眼,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灵魂正在往上升,豆大的汗珠从头皮留下来。她一鼓作气,提着早就找好的木棍,像是给自己勇气似的,边跑边喊着往前冲。 眼看那东西马上挣脱陷阱,温梨闭着眼睛,仿佛地上烫脚似的一顿乱棍,知道那东西终于安静。 木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扬起的尘埃在空中飘荡。温梨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在密境里许久终于得见天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得来不易的新鲜空气。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后背已然湿透,袖子慌乱擦干脸上的汗水,却迟迟不敢往陷阱那里多看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梨才重新稳定心神,扶着棍子站起来。 “大哥,大哥,你过来啊!”温梨实在太害怕,还是把身边唯一的活物喊过来,万一那东西太过可怕,她还能第一时间骑着小毛驴逃命。 小毛驴一天没吃东西,以为叫它来是吃饭的,四只脚“嘚嘚”地跑过来,冲着温梨哈气。 温梨心里坚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但嘴上还是十分诚实的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咒语念了个遍,试图赶走一些玄学。 那网仿佛有高压电流,温梨动一下,就像被电一下。小毛驴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像村口二傻子一样的温梨。 温梨喊的嗓子冒烟,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个野人。 在看清那是个人的一瞬间,温梨赶紧去试探鼻息,确定还活着之后,抱着小毛驴哭出声来。 太好了太好了。 温梨如释重负,刚刚的害怕、担忧、恐惧从她身上卸下来,她长舒一口气,笑起来。 温梨把绳子从棍子上解下来,绑到那个人身上,有了上次她自己解绳子的经验,这次一根绳子从头绑到脚,让他动弹不得。 温梨坐在旁边静静等他醒来。 后半夜温梨困得恶心,也不敢睡觉,生怕这人醒过来趁她不注意溜走,强打起精神。从怀里掏出一张酥油饼,准备加点餐。 她刚吃两口,恍惚间看到那人动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困眼花了,定睛一看,那人真的醒了,枯草一般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她本能地往后一顿,血液瞬间凝固。 可那人从胸腔里发出一种近似动物呜咽的声音,艰难地爬起来。额头上被温梨打的肿起了大包,头发粘连在脸上,他的四肢被温梨捆着,只能不住的挣脱,却牵连温梨刚刚乱棍打出的伤口,疼的呜咽直叫,最后蓄满泪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梨。 温梨以为那下面必然埋藏着一张恶人的脸,和一双猛兽般的眼睛,却从他脏兮兮的脸上看出他的无辜,透露着凶狠的眼神依然能从中窥探出他的天真……以及渴……渴望? 温梨试探着把手中的酥油饼往左边移动,那人的脑袋和目光一起向左边移动。 温梨试探着把手中的酥油饼往右边移动,那人的脑袋和目光一起向右边移动。 行……都是为了吃食不要命的主,这点和她上午很像。 温梨把酥油饼一分两半,把没咬过的那一半给他,想到他双手被自己捆着,只能自己喂他:“我喂你,你可不要咬我啊。” 温梨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把酥油饼撕成一块一块的,往他嘴里扔。温梨一开始很害怕,扔饼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但这人的准头特别好,无论温梨怎么扔,他都能接得住。 渐渐的,画风有些跑偏…… 扔到最后,温梨虽然站的老远,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够他的头,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错嘛,你很厉害啊!”但手上立马感觉到异样,想到他现在的形象,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这头感觉从出生就没动过。她缓缓把手从他头上挪开,看着这一手粘乎乎的东西,陷入沉思。 这往自己身上抹实在下不去手啊。 然后,温梨没有丝毫犹豫,在小毛驴身上蹭了蹭。 连同温梨那份一块吃完,那人还一直盯着温梨,用世界上最纯真、最无邪的眼睛,盯得温梨心生愧疚,只好从怀里把另外一个酥油饼掏出来…… 酥油饼吃完,那人仍然像刚刚一样盯着温梨,用世界上最纯真、最无邪的眼睛,盯得温梨心生愧疚,只好把袖子里藏得几块点心掏出来…… 点心吃完,那人的眼光一直没变用世界上最纯真、最无邪的眼睛,盯得温梨心生怒火,只好把腰间最后两块麻花掏出来…… 麻花吃完,温梨赶紧闭上眼睛不看他,哭诉道:“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了!不信你闻!”温梨在他眼前转了几圈,让他确定自己真的没藏东西。她坚信他有一个狗鼻子,不然她藏得这么隐秘,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他像小狗一样“呜呜——”一声,温梨从指缝中观察他的表情,仍然是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没有丝毫变化。 合着他就是这眼神呗,也不是在这装可怜呢!!! 温梨:我的美食啊!怨种竟是我自己!! 既然食物已经被他送入腹中,温梨也要不过来,就想着趁着他可能还记得自己这一饭之恩的情况下,能问出来点什么东西。 “你叫什么啊?” “……” “你家哪的?” “……” “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 “……” 温梨最后试探着问:“你是个……哑巴?” “……” 那就当是个哑巴吧。 “现在我把你松开,你可不许动手啊!”温梨伸手去够绳子,脚步却往外扯,随时准备逃跑。 解开绳子的一瞬间,温梨迅速往门外跑,跑了几步发现没动静,停下来去看里面,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绳索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可温梨明明什么也没听到! 温梨洗脑: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8. 洗澡,嘿嘿! 由于那个人消失的太过神秘,已经超出温梨的认知,导致后半夜温梨根本没敢睡,抱着木棍守着小毛驴在殿门前坐到天亮。 后半夜困意如海啸一般袭来,她的大脑根本无暇思考到底是不睡觉的危害大还是被袭击的危害大,依着门框睡着。睁开眼,除了又是明媚阳光和欢快的小毛驴之外,脚下还多了两个红果子。 是他回来了! 果子离得这么近,温梨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人来过的信息!她站起来四下查看,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又把寺庙从里到外全部翻找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实在想不到他究竟何时过来的。 难道电视里的绝世神功真的存在? 温梨将信将疑地拿起果子,在身上蹭了几下,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充盈口腔,真甜啊。 如果他是鬼的话,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鬼。 解决了寺庙闹鬼事件之后,温梨放心的把小毛驴放在这里,一个人去街上找那队人马,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干,为了不让昨天那群人发现,还特地把自己涂黑了一层。 温梨没有本钱,又不会长久在这里待着,刚开始只能找些出力气的散活干,去饭馆刷了半天盘子,又去货行卸了两车货,一天下来筋疲力尽。 明日还是找个脑力劳动吧,就这小身板再干几天重活,温梨都怕能得个赔偿。 回去的时候在街口买了几张饼,边走边吃,眼泪掉在生硬的饼上,并不能使饼变得香软一点,反而更加苦涩。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家。但是她现在回不去,只能继续走下去。 今天把城东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些人的存在,等明天再去其他地方,只要找到事情的真相,凭她的本事,还是能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的。 到了破庙,小毛驴看到她回来,抬头叫了两嗓子,温梨点上蜡烛,看到桌上又放了几个果子,知道是那个“鬼”在她不在的时候来过。她把饼子放在门口,自己躺在干草上歇着。 这一天可把她累坏了,这副身子身娇体贵,哪里干过这么累的活啊。温梨轻轻地吹着自己手上的水泡,想着下次一定凭借自己的脑子挣钱,力气活是真的不能再干了。 门口有动静传来,温梨去看时,没发现他的踪迹,只是放在地上的饼不见了。 温梨知道他就在周围,也不怕他,甚至知道有他在这里,睡得更安心了。 往后几日,温梨无论睡醒或者回来都能看到新鲜的果子,她回来时也会多带一个人的饭,两人算是达成一种默契,但对方始终不肯露面。她围着寺庙周在周围搜索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这种果子在什么地方生长,最终只能放弃。 这日温梨把城中搜寻了遍,也没找到那些人存在的痕迹,悻悻而归。 不过今日回来的比平常早,正好看到那团黑影正在往桌子上放东西。 温梨刚要开口说话,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就在温梨眼前,像变戏法似的,蹿了两下,消失不见。温梨没有按计划找到人,兴致不高,也没心情和他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见他还是这么害怕,心里不免更加难过。她耷拉这双肩,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仿佛被现实抽干了所有精气,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你吃不吃?”温梨说着把手伸出来,那饭在她手里飘出香味,她语气平淡,好似那人就在她眼前。 温梨听到瓦片的声音,知道是他正从屋顶上下来,就把油纸打开,里面有她为了改善伙食买的一只鸡腿,特别香,她都没舍得吃一口。 黑影从屋顶一跃而下,轻飘飘的真像个影子一样,若不是这几天的相处,温梨肯定还是会被吓一跳的,只是今日太累,懒得再害怕了。 “想吃吗?”温梨因疲惫,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那人双手着地,像只小狗一样试探着靠近,却始终不动手去拿。温梨把东西放在地上,他猛虎扑食似的抓过来,蹲在角落狼吞虎咽。 温梨一时欣慰。 这是温梨第一次不怀恐惧的看他,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一点像人的行为,只能把他想象成心智不全之人,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受过何等的苦。温梨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她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奋斗。 “你有名字吗?”温梨问道。 他从风卷残云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温梨,又继续埋头苦吃。 是个好的开始,起码他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叫温梨,我是两个多月前来到你们这个世界的,我想了好多办法回去,但都没有用。所以我和你现在一样,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自从来到这里,温梨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是知道呢,她无论怎么努力,还是逃不过命运的追逐。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在生活,每天告诉自己要满怀希望,但现实永远对她重拳出击。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想到你,就觉得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灵魂,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融不进这个世界……”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最是浅显易懂的诗句,却包裹着温梨此刻所有的情绪。 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回家团圆。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倍觉珍惜,怎么从前不觉得月色好看,父母的唠叨亲切呢?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温梨笑着拭去,“你是不是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不怪你,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也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黑影子终于吃完,但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凑近些,蹲在温梨身边,双手撑着地面,裸露的皮肤黝黑难辨,温梨勉强能看到他指甲的位置。想到他刚刚就是用这双手吃的饭,下意识觉得很不卫生,想着带他去洗一洗。又想到这么多年,也许他这双手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心里一阵酸楚。 人在想家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我带你去洗一洗吧。”温梨想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也顾不上满身疲倦,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懂,连说带比划,往前走,不时回头冲他着手,“快点来呀。” 那黑影子彳亍着,始终不敢前进,好不容易往前走几步,又退了回去。 温梨忙了一天,实在太累,索性向他一样蹲在地上等他过来。 可能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动作就是同类,而对于同类,人们往往会更容易放松警惕。 才蹲下一会儿,黑影子就前进了一半的路程。温梨她像是找到了与他沟通的方法,紧着往前走几步,然后蹲下等他,过一会儿他就会跟过了,不过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就这样两个人,一会儿像人一样走,一会儿像狗一样爬。小毛驴在后面跟着,一路吃着新鲜的嫩叶还能看一场杂耍。 终于走到小河边,温梨累的腰直不起来,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一天天的保持着这种姿势的。 温梨脱了鞋试了一下水温,经过太阳一天的照射,如今温度还算可以,她在附近找了些干柴,拿出阿婆给的火折子生起火,黑影子已经离她很近很近。 “我,生火,你,去洗澡。”温梨比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然后指了一下河,示意他走进去。 很显然,黑影肯定误会她的意思,“嗖”的一下又跳树上了。 温梨:“……” 苦等无法,温梨只好挽起裤腿,亲身实践教给他怎么洗澡,并告诉他,她并无害他之心。 水温正好,温梨往里面走了几步,站在水中间,抱着胳膊看着他,喊道:“你过来呀!” 大概知道温梨此举并无敌意,他才从树上跳下来,一步一步的爬向温梨,最后在水边止步。 两人隔着一道河水相互对望。 水中泛起涟漪,把月光击得粉碎。 温梨冲他招招手,柔声说道:“下来呀。” 他试探着用手触碰一下水,抽回手放在嘴里舔一舔,四周寂静,温梨还能听到他在砸吧味。然后他把头低下,豪饮了几大口,最后冲着月亮高兴地叫起来。 “嗷呜——” 温梨:“……” 感情刚刚吃的有点渴,上这来喝水来了!? “住手!”温梨想想不对,“住口!!!” 他停下来,歪着脑子看温梨,像在看傻子,他不明白这么好喝的水,为什么不能喝。 其实也能喝,温梨走投无路的时候,比这脏的水都喝过。 “你……你下来!”温梨有点着急,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很多,若不是怕他下手没个轻重再伤到自己,甚至想去拉他下来,“你下来,然后蹲在水里,泡泡澡。”眼见着没有说服力,她妥协道,“这里面的水也好喝,你……你到这蹲下喝,还能咕噜泡泡……” 温梨扶额叹息,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再这么下去,自己神志也快不清了。 仿佛察觉到温梨的不耐烦,他终于开始尝试着下水,起初他有些害怕,但发现水并不能把她怎么样,胆子逐渐大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温梨身边,继而又往里走了几步,水位刚刚没过他的大腿。 “行了,就这吧,你蹲下去。”温梨用手示意他蹲下。 他乖乖听话,只是下去的动静有点大,他双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无数,温梨离他很近,承受了大部分的水花,顷刻间,温梨湿了大半,水珠顺着她的头发丝往下滴水。 他一定是故意的!!! 温梨气得紧握双拳,淌着水往岸上走,坐在火堆旁烤衣服。 下水没多长时间,围在他身边的水色渐渐变黑——去叙利亚挖煤,都没这么脏。以这种脏的程度,他仿佛从出生起都没洗过澡,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怎么活下去的。 温梨又往火堆里添了柴,把火烧得旺旺的,免得他一会儿上岸时再感冒了。 9. 想名字,好难! 等到温梨觉得差不多可以时,已经是后半夜,温梨困得哈欠连天,才招呼他上岸。 给他拿的新衣服是温梨前两天在路边买的,本来是想自己有个替换衣服,现在看来他那件衣服肯定是不能再穿,就把这件衣服给他。 温梨教给他怎么穿衣服,递给他之后就别过身子,虽然温梨此刻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但还真没打算把他当儿子养。 “你,穿好衣服,然后用这个把头发弄起来,我明天买把剪刀给你剪一剪。”温梨递给他一个自己拿布条做的简易头绳,看他满脸狐疑,显然是没懂什么情况。 在温梨的悉心指导之下,他当着温梨的面把衣服脱了然后甩了甩头发,可谓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温梨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 温梨老脸一红,上去就想给他一拳,被他一把握住。 湿漉漉的头发,遮住半边眼睛,像出生的小鹿,带着对世界的好奇,直勾勾的盯着温梨。接着,他把温梨的手放在他自己头上,摸了两下,然后放开。 风吹过,春水微漾,温梨直打哆嗦。 “赶紧穿你的衣服吧!”温梨搓着胳膊,重新坐回火堆旁,他在旁边旁若无人的换衣服,但怎么也穿不好衣服,歪七扭八的。温梨手扶额,这还真是得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拉扯大。 她起身上前,想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才发现他胸前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像是层峦起伏的山峰,充满着沟沟壑壑,细看下来,皮肉翻滚,每一处皮肤都爬行着无数条长蛇一样,狰狞地叫嚷着。有些伤口年头久,暗红色遍布,像是从地狱里吐出的火信子,有些伤口明显是新近,长出的新肉粉嫩的像婴儿的皮肤。 每一道都像一张喊叫的嘴巴,在诉说当时的疼痛。温梨崩溃的把他的上衣扒下来,发现不光是胸前,他脖子以下,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所经历的伤痛,都比温梨刚刚看到的还要凶残。 她双手捂着嘴巴,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胸口像是放了一块巨石,有人用铁锤一下一下的敲击,震得她耳膜如针扎一般疼,随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那一瞬间,温梨停止了思考,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样一个人,仿佛痛苦和磨难就是他的家常便饭,而他从没有和任何人喊过疼——也许他喊了,喊得久了无人应,他便开始麻木了,便沉默了。 “你疼不疼啊……”温梨满眼心疼,这样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可如今她能做的,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他好像听懂了温梨的话,瞳孔猛地收缩,眼底有道凌厉的光闪过,幽暗的眼底瞬间充满怒火,上唇拉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低声唔鸣,他双拳紧握,仿佛下一瞬间就能把敌人扑倒撕碎。却在看见温梨眼泪的下一秒,那些仇恨、愤怒、凶狠全都消失不见,他又变回温梨认识的那个流浪小野人。 “没事,没事……”温梨不知道是在劝说自己还是在告诉他,“没事,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不怕……”其实前路在哪温梨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但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像是某种使命一般,他遇到她,她带他走向正常生活,“一切都过去了……” 温梨轻轻摸摸他的脑袋,给他穿好衣服,又把头发用头绳扎起来。 那是温梨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白皙得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皮肤,不谙世事的脸庞配上此刻十分警惕的双眼,画风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少年十分俊美,像是躲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第一次见到太阳的少年,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又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惊恐地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两种极致的反差在他身上体现。 他穿着粗布麻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时候上帝就显得格外公平,给了他一张白吃白喝的脸,却没给他一个能发挥的脑子。 穿好衣服,温梨准备睡觉,就听到:“咕噜……咕噜……” 望着眼前这位吃了那么多这会儿就开始饿的人,温梨想,呃……怎么不算是白吃白喝呢? 温梨:母单,但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儿子。 没办法,温梨找了根木棍,准备干起抓鱼的老本行。 他一见温梨拿起棍子,大概是想起那次陷阱被温梨打昏过去的经历,立刻吓得蹲下身子,双手抱头。温梨还奇怪这次怎么不跑了,他的头埋在双腿见,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婴儿的哭泣,又像小狗在委屈。温梨想到当时用木棍打他的时候,心里一阵愧疚,解释道:“那次我打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啊。这次我不是要打你,是准备抓鱼!”说着朝他比划抓鱼的姿势,“你不是饿了嘛,我去抓鱼吃!你看!” 他双手揪着耳朵,缓缓抬头,脸上仍然挂着惊恐的表情,面如土色,嘴唇发白,看到温梨拿着棍子下河才稍微缓过来一点。 温梨在水里扎了不知道多少下,次次都是空气,不久前吃的一丁点饭,现在全都消化完,累得扶着棍子在那里气喘吁吁。 正感叹着养孩子有多不容易时,猛地看见一个黑影飞过来,温梨吓得险些坐在水中。 定睛一看,那黑影不是刚刚那人又能是谁呢?温梨不可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饿得出现了幻觉。这么直观感受小说里才能出现的功夫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 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其实很多时候,温梨都是不确定这是真实的,知道看到了这些,眼前的场景是连吃菌子都幻想不出来的画面。 只见他停在半空,轻飘飘的像团雾气飘然而站,伸出手掌往水中一劈,脚尖轻点睡眠,如履平地一般走回岸边的那一瞬间,他劈过的平静水面泛起层层波浪,而后陆续浮上来几条鱼,皆翻白肚。 温梨望着这一幕,一脸不可置信。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缓缓抬起手,把自己的下巴合上,然后看向岸边那个少年,眼睛直冒星星,仿佛找到了长期饭票——有这本事扛麻袋肯定可快了! 温岭用棍子把那几条鱼聚拢过来,抱在怀里,准备上岸烤着吃。路过少年身边,她情不自禁的拍拍他的脑袋以示鼓励:“干的不错,继续保持!” 说罢,便按从前的方法把鱼处理了,插上木棍开始烤,虽然没有盐,但是能填饱肚子。 少年很听话,乖乖的蹲在温梨旁边。 温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发现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像小狗一样蜷缩着卧在她脚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温梨一动,他立刻醒了,双手握拳,警惕的望着四周,张着嘴巴,时刻准备着撕咬别人。 她想,这可能就是应激反应。从那些伤口当中大概知道他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样从那些苦难中坚持下来的。 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并无动静才安心的蹲下。 “你有名字吗?”温梨问道,想着以后要是把他带在身边,总要有个名字方便些。 他茫茫然的盯着温梨。 嗐,他一个吃饭穿衣都有问题的人,如何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我们老家有很多充满希望又振奋人心的诗句,但如今我看到你就想到‘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从今以后,你便叫温茶吧,我是温梨,你是温茶,吃的喝的都有了。” 温梨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自顾自的说着,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连呼吸都是自豪的。经过昨夜种种所见所想,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大人。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是温梨想对他说的话,从前种种事情已经过去,过去无需怀念,也不用铭记,把握好未来的青春年华。也是温梨想对自己说的话,沉淀于过去,终是在背叛未来,他也需要趁着青春年华,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走吧,温茶。”温梨赶着小毛驴,打算进城。既然那一拨人已经在城里没有踪迹可循,她也能去打探一下他们往哪个方向前行。 温茶显然没有适应自己的新名字,仍然痴痴傻傻的站在那里,突然看到温梨离开,以为他又是被抛弃的那个,被他压在记忆沼泽里的猛兽,想要冲破牢笼,不断抨击着他的心脏,体内压制不住的欲望即将喷薄而发! 他双手成爪,目露凶光。 “走啊,傻站着干什么?”温梨走过来拉住他,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像他过去吃的无数药丸一样,加固了他心里的牢笼,困住了那里的猛兽。 他像一个木偶一样,任凭温梨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温梨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情绪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心只想着等会去城中怎么打听那些人的去向,好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他们,探清楚他们究竟是何人,和绑架或者追杀她的那些人有没有关系。 两人赶着驴车往城里走。 城中每天都是一个样子,热闹得很。温茶明显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蜷缩着身子坐在温梨身边,头发埋进肚子里,整个人卷成了个球状,看着十分诡异又滑稽。 纵使这样,他也没想过从温梨身边逃走。 常人的骨骼根本不可能收缩到这种地步,有些人看着新奇,会忍不住瞧上两眼,可坐在他身边的温梨,能感觉到他因无措而颤抖的身体,联想到他身上那些伤,顿感心疼起来。 温梨往他身边靠靠,直到贴着他的身体,她抚摸着他的背,柔声说道:“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 温茶的颤抖变小了几分。 真是个胆小又别扭的小孩啊。 10. 复议! 两人穿过市井人群,打算去城门口的茶水铺子打探一下消息,那么一群人,皆骑快马,还有那么一辆马车,应该很好被认出来。 他们往前走,还没来到那日开业的大酒楼,就看到掌柜的在路口来回走动,张望,像是在等谁。温梨想想当时的盛况,那还是她第一次那么引人注目,回想起那时的饭菜,还是忍不住流口水。 她看了看身边瘦骨嶙峋的温茶,想去搏一搏。 温梨站在驴车上,冲他招手:“掌柜的!” 那掌柜的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眼睛立刻亮起来,他隔着人群与温梨遥遥相望,激动得眼泪快流出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些天他不光找他找的好辛苦,还每天担惊受怕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呢。 原来早在温梨作诗那天,就有位爷托他转交给温梨一袋银子,什么名头也没说。他见那二位爷锦衣玉袍不像是缺钱的主,又特地去瞧了他们出了店门离开,并无留宿之意,以为此事只是天知地知,便想着把这袋银子昧下来。谁知当晚就被一个黑衣人警告,说是不把银子交到温梨手上,后果自负。 那黑衣人能旁若无人的越过杂役房来到他的屋子,还不知道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技能,收到这种警告,他哪里还敢睡觉,连夜开始寻找温梨的下落。而对方呢,正担心这那日背诗是不是太过招摇,万一引来杀手得不偿失,于是开始低调进行活动,再加上那两天处处打零工挣钱,两人自然是碰不到面的。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掌柜的不得喜极而泣吗? 温梨走进看见掌柜的眼泛泪花,满脑袋问号,不愧是李白,那首诗的后劲也太大了。温梨上去扶上他颤抖的双手,还在感叹几天没见,掌柜的这一身膘小了一圈。 “找我什么事啊掌柜的。”温梨很高兴,说不定今天还能带着温茶饱餐一顿。 今天背什么诗好呢?! 还没等温梨高兴,一直在后方的温茶在掌柜的搭上温梨胳膊的一瞬间,“咻”的一声出现在他们面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握住掌柜的的粗腕,掌柜的脸色瞬间惨白,“哎呦哎呦”的叫出声。 事情发展就在一瞬间,温梨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快……快快……快松手!”温梨上去扒他的手,饶是反应迅速,掌柜的半条胳膊已然麻了。 温茶看他反应,觉得这人并不是危险人物,丝毫没理会温梨,自顾自地又回到驴车上。 本来只是想吃点东西,现在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温茶!!! 温梨发自内心的笑容已经彻底转变成假笑女孩,言语表情及其谄媚:“掌柜的,你没事吧……”只祈祷着掌柜的能看到她真诚的笑容,念在一点点旧情的份上,能少赔一点。 “不疼,一点都不疼。”掌柜的眉毛快拧成麻花,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温梨:不解且心疼,但正合我意。 掌柜的从怀里拿出那袋烫手的银子,双手捧上:“小哥那日出口成章,自然有识才之人赏识,这便是……”掌柜的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袋银子便是人情。 温梨:饱餐了(天上掉馅饼版) “掌柜的可曾知道是什么人吗?” 掌柜的想起那个身形修长的爷的叮嘱:“不必告诉他我是谁。”又想起那晚那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人,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天太黑,不曾看见。” 温梨奇怪,那天明明是个大晴天,日头别提有多好了,怎么会因为天黑看不见?但又想到可能是人家不想让自己有心理负担,毕竟惜才者自古有之,更何况那“才”可是李白,一切虽然离谱,好在都有合理的解释。 温梨点点头,再三谢了掌柜的,才和掌柜的告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掌柜的的步伐明显比来时轻快多了。 温梨手里攥着沉甸甸的银子,这可是货真价实银子的重量,可不是她刷盘子、讲故事挣得那仨瓜俩枣,还不够两人糊口的。 她跳上驴车,撑着袋子口让温茶看,打算让他一点点适应正常人类的生活:“温茶你看,这是银子,也就是这个地方的钱,能买衣服和吃的。” 温茶双眼空洞,并不肯把眼神从他脚尖处移开。 看来改造任务任重道远啊。 按照现在的物价,这袋银子可让他们二人三个月内衣食无忧,三个月……应该什么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吧。小毛驴突自叫嚷了一声,好像在告诉温梨算口粮的时候忘记把它算上,温梨银子揣怀里,二个月……应该什么事情都能尘埃落定了吧。 两人一驴晃晃悠悠地朝城门口走。 启祥镇一共两个城门,一个是温梨头先经过的那个,是启祥镇与大祁境内的连接;一个在北边,因为那里可直通关外,山贼马匪横行,纵使有戍边将士执勤,但仍风波不断,况且环境不如大祁,除了往来经商之人,无人往那边去。 温梨所去的城门口,自然是她来时那个。她曾远远的看过几眼那一队人马,马的好坏她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她在王府也待了一个月,那辆马车虽然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无论是用料还是装饰都是上等,绝对不是寻常马车,寻常商人巴不得用最普通的马车,不让那些山贼马匪看出来,故而也不可能是往来经商之人。 她在城门口的茶水铺子喝了半天的茶,没打听出来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好往另一个城门去碰碰运气。 温梨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另一个城门也没有他们消息的话,她接下来是回到王府还是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打草惊蛇继而引蛇出洞呢? 她想的太认真,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从她从茶水铺子里回来就浑身充满着戒备,机警的望着四周。 温梨从茶水铺子走后,一直在角落坐着喝茶的男人付了茶钱,转身离开,他实在太过普通,以至于连温茶只是看了回来的温梨一眼,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那人在人群中晃悠好几圈,确定没有尾巴之后,一个转身走进小胡同,三步两步越过矮墙,跳到一处还算雅致的院落。 江昊正百无聊赖的倚着木桩,看着天空,听到墙角有动静,兴奋起来,终于来活了! “六子,怎么样?” 六子刚跳下墙,江昊的身形就挤过来,把他堵在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六子:哥,也别太热情了。 “倒是有个男的来打听,不过……”他想想那个人的样貌,清秀的很,怎么看怎么不像穷凶极恶的歹人,“看着不像。对了,他还赶着个驴车。” 江昊一下就想到让他笑了一路的那个猴!那滑稽的表情,还有城门口的尖叫,还有酒楼那首诗,虽然他听不懂,不过爷对他确实赞赏有加,说不定他是为了那袋银子来感谢他们的呢!这样看来他确实不像歹人,比较像是像个有点小聪明的傻子。他想起那人的表情,脸上浮现出笑容。 “那他肯定不是啊!” 六子仰望着他,看他的五官逐渐绽放,配上他壮硕的身子,尴尬的姿势,画风逐渐诡异起来。他赶紧从他腋下钻出来,“我去禀报爷一声。”说罢,撒腿就跑,生怕晚一步就被追上。 江昊刚刚想的画面太过搞笑,以至于被他钻了空子,等反应过来时,六子已经进屋。这些年跟着爷,见得人多会隐藏,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放飞自我的人,仿佛想起他就能想当年爷还没淌这趟浑水时,那些无忧无虑,没有勾心斗角的日子。 他追上六子,在门外候着。 里面那位爷听了六子的话,指尖揉搓着大拇指的上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半晌才道:“继续盯着。” 六子领命退下,开门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江昊,他生怕被扣,逃也似的离开。 江昊话音没吐出来半个,就看到六子撒开的长腿,人都跑出虚影来了。 江昊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脸: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可怕了? “阿昊,进来。” 屋内轻轻一声,落在江昊耳朵里,江昊立刻正了神色,应了一声,推门进来。 “王爷。” “六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江昊性子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虽然愚笨,但也想着为主子分忧解难,于是便开始诉说自己的想法,“爷,我觉得肯定不是那人,您不是说他诗作的不错吗?还有就他那小身板……”江昊本来想说那天在酒楼他就观察过,那人的身形不像是练武之人,但这么浅显的东西,他能注意到,爷必定能够知晓,再说就那小身板,他一拳能锤死三个,也不用担心什么,“我感觉他就是猜出来爷就是那个送银子的人,想当面感谢您呢!” 江昊说完,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家主子,以为他这一顿分析,必定能的到夸奖,却见主子爷一手扶额,轻轻摩挲着额头,许久才说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弟!我弟!”江昊下意识反驳,但想到刚刚爷的动作必定是对他的分析不满意,遂不敢再多说话,免得受惩罚,便赶紧刚刚的飞鸽传书呈上:“阿和说,今晚就能到启祥镇。” 阿和终于回来能替他排忧解难了,江昊但凡要是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匀给脑子一点,也不至于一点脑子都没有。他看了一眼还在睁着大眼睛等着指派任务的江昊:“行了,你下去忙去吧。” 江昊领命,满脑子问号的退出来,他实在不明白,刚刚的分析究竟哪里出错了,怎么爷这么嫌弃?他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这东西太费脑子,还是等阿和回来问问怎么回事。 11. 雨中,初遇! 当夜,阿和一骑快马穿过城门,而后把马拴住,一人趁着夜色寻着江昊留下来的记号找到隐藏在市井人家中的院落。 刚一进门,就被一个手臂抓住直接悬在半空,阿和放弃抵抗,像是吊在上面。 江昊不解:“你咋不反抗?” 阿和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日夜兼程赶了四天四夜没怎么休息,还能反抗?” 江昊一脸纯真:“能啊!” 阿和张了张嘴,无力反驳。因为他真的能。 阿和生无可恋:“能放我下来了吗?” 江昊反应慢半拍,把他放到地上。把刚刚那件事讲给他听,好让他解释一下为什么爷是那种十分无语的表情。 “那人念诗的时候知道你们在场吗?”阿和问。 “不知道。”江昊摇摇头。 “当天那么多客人,爷都没跟他说话,他怎么知道送银子的是爷?” 江昊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后知后觉懊悔地锤了一下脑子。 阿和说道:“别锤了,你那脑子本来就不行,再锤傻了!”他话音未落拔腿就跑。 江昊起身就追:“给你脸了是不是!” …… 阿和把这几天在王府的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子爷,方知涯听后,眉头紧锁。 阿和不敢多问,这件事连他都觉得有蹊跷,更何况是一向足智多谋的王爷呢?只是不知道为何老王妃要用这么拙劣的理由去诓骗主子爷?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王妃,但府里都说这位王妃性情温顺,待人友善,常年居于自己的芷兰院里,甚少外出。下人也是以丫鬟居多,贴身丫鬟还是出自王府,根本没有红杏出墙的条件,怎么好端端的就给王爷戴绿帽子了呢?加上他一回去就听到王妃患恶疾移居别苑,王妃落水之后身体这么严重吗?他去看了那别苑,以恐恶疾着衣为由,不准任何人探视。 “爷……”阿和等着下一步计划。 方知涯却摆手让他退下。 他把表妹的书信放到一边,又把母亲的家书细读一遍,与平常书信并无二致,说起王妃事宜,也是痛心疾首,懊悔自己教导无方,丢了方家脸面。 案几上的蜡烛被开门带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方知涯盯着那火苗,抬起手,碾灭。四周瞬间变得黑暗,窗边的盈盈月光照不进他的身旁。 前方生死未卜,家中后院失火,方知涯深感头疼,巡察暗访之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了。 阿和一出门,就被守在院子里的江昊逮个正着。 “走,练武去!”江昊这几天憋坏了,为了不暴露行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姑娘似的。 阿和忧心王府的事情,自然没心情和他玩闹,打掉他搭着肩膀的手,说道:“你没事吗?” “没有啊?”他反问道,“你有事啊?”奇了怪了,上次比武切磋他输给了自己,接下来的时间都得叫自己哥哥,他明明应该咽不下这口气的啊! 阿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思虑多些罢了。 关内绿草青茵,关外黄沙漫天,被高高的城墙割裂出两方天地。 武哥带着大部分人马乔装成商人模样在关外等鱼上钩,每天吃着黄沙,喝着黄沙水,脸上被烈日烤得一层层掉皮。 难怪那么多山贼马匪,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难免心理变态。 要按武哥所想,直接派兵镇压,一网打尽,再由守城将军监管,以后通商哪里还会这般让人担惊受怕。 他所想确实是最为简单最为直接的办法,但关外属两国边界,若出兵镇压,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挑起争端,到时候这苦苦维系的来之不易的和平一经倾塌,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那些贼人盘踞此地多年,他们有着丰富的主家经验和地形优势,如果没有精兵强将,很难把他们一网打尽。也不知是何原因,这块难啃的骨头落到自己主子身上。 武哥喝了一口水,吐出半口黄沙,今日这风来的格外猛烈,看起来城里要下大雨了,只是不知道这雨能不能下到这里来。 一雁下投天尽处,万山浮动雨来初。 疾风卷地而起,不远处乌云翻滚,温梨从树下刚刚起身,大雨倾盆而至。 她单手抱头,牵着毛驴往开阔处走,发现温茶没有跟上来,回头发现这家伙正仰着脖子接树上的雨水喝。 就这行为,能活这么大还没被雷劈死,一定是老天爷怜悯。 “温茶,快过来!那危险!”温梨冲他招手,内心很着急,而后者显然没有听到温梨语气里的着急,站在那里盯着他,雨水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湿透的衣物紧紧贴着他排骨一样的躯干,那是温梨第一次见到如此生动形象的“落汤鸡”。 叫了几遍,温茶都不知道在叫自己,温梨只好放下手,去拉他,一番折腾下来,这世上又多了一只落汤鸡。 温梨左手牵着听不懂人话但死犟的驴,右手牵着听不懂人话但有自己想法的温茶,冒着大雨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浑身沾满了泥巴,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小毛驴的蹄子践踏的水泥多数扑在温梨身上,使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更加难以清洗。 人生真是举步维艰。温梨费了半天劲从泥里把鞋子扒出来如是想。 她凭着记忆找到不远处的凉亭,虽然此时避雨已经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进去躲雨。 她嘟嘟囔囔的说着小毛驴和温茶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再不听话就把小毛驴做成驴肉火烧,让温茶去变魔术! 温梨自顾自地说着话,没注意到旁边来人,把温茶推进凉亭打算回身去栓小毛驴时,与身后来人撞了个满怀。温梨身上的泥点子也与来人分享。 “不好意……”温梨下意识的道歉还没说完,胳膊立刻被一个壮汉架起来,温梨吃痛“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住手!”声音浑厚,似有愠恼之意。 温梨听到声音,抬头瞧见坐在正前方的男子一身蓝袍锦衣,身材欣长,他抬起的手里拿着一把白玉骨扇,雨水在他脸上成为一道美丽的珠帘,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仍能感觉出姿容艳滟。 与这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温茶。 他听到温梨的叫声中的着疼,立刻从凉亭里闪了过来,一只手落在那壮汉抓着温梨的那只胳膊上,眼睛死死盯着他。壮汉手臂发麻,一点力气使不上来。 “阿昊!”他们此次出行本就是低调行事,怎地刚刚出来就与百姓起了争端?方知涯十分后悔没有带阿和来。 江昊听到自己爷的语气中夹着愠恼,想放手又放不开,看着方知涯,他知道这次回去无论如何躲不掉一顿惩罚。 温梨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拍温茶的手,示意他放开,温茶才极不情愿的放开。 四个人才赶紧进了凉亭。 方知涯看向被淋湿的兄弟二人,面露歉意:“方才是阿昊莽撞了,多有得罪。” 收到指令,江昊拱手作揖,对着温梨说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海涵。”他态度诚恳,一方面是自己刚才确实冲动,一方面也想让爷知道自己知错就改,回去之后惩罚轻一点。 温梨摆摆手,“没关系。” 这两人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以她为数不多的看剧经验来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有瓜葛比较好。 方知涯见她身形柔弱,脸色发白,被淋湿的头发黏在额头,看起来分外可怜,不由提醒道:“小兄弟还是换件干净衣服,以免着凉。” 温梨来到这个世界,除了那日阿婆,便只有眼前这个人,对她说了一句暖心的话,一时间通体寒意暖了大半。对他说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想到自己在雨中艰难前行,他们二人能在这里衣冠整洁的赏雨,深觉有个好队友的重要性。再看身边这两个,一个还算聪明但不是人的驴,一个虽然是人但是下雨也不知道躲。一时感慨人生际遇,千差万别。 白雨像珠子一样一串串从檐下滑落,温梨头枕着胳膊,看着水珠落在石阶上,七零八落,想到自己说不定就如同这滴水珠,不计后果的一往直前…… 温茶蹲在她的脚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许久,寂静的亭子传出一声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那个……他怎么不坐起来?” 温梨抬头去寻说话那人,看到是刚刚提示她的青年。长得模样周正憨厚,一说剪秋水的眼眸,给他那张凶狠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美,温梨怕被瞧出什么端倪,鞠躬道:“回这位爷,他喜欢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昊第一次被人称作“爷”,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咬着牙点点头,没有说话,依然好奇的盯着温茶。 倒是江昊身边一直盯着外面的方知涯侧身而视。脚边的那个少年,看模样与动作当是个痴儿,却被那人说的如此婉转,并没有把他的缺陷示人,保留了他的面子。单凭这点,这人也不能与那些穷凶极恶之人混为一谈。他想起那时在酒楼,他以诗为介,诚然是个豪放不羁的性子,又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苦难者不说苦难,与诗中形象颇为相似,对他赞赏又多了几分。 江昊看了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头驴那么熟悉。他是那日在官道上以身逗驴的猴,是那日在酒楼吟诗得了免费的饭菜之后差点没把自己撑死的酸才子,还有那晚城郊破庙旁还在赶路的旅人。一连串的事情对上之后,江昊不仅感慨道:“这位公子真是辛苦了。” 温梨干笑两声,拧干袖子,擦擦头发上的水,说道:“不辛苦,命苦。” 这番话,饶是平常不苟言笑的方知涯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场面活络起来,正好雨过天晴,方知涯起身正衣,江昊拱手道别。 “小兄弟,有缘再会。”江昊说道。 温梨学着他的样子,“有缘再会。” 很久没有和这种陌生人单独待在一个地方这么长时间,还说了这么多话,她常怀戒备,看着那俩人一直往城中方向走,温梨才算放心。 12. 计划,难搞! 方知涯出了凉亭的第一件事是回去换了件衣服,那泥点子在他衣服上躺着,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第二件事便是安排人去查一下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特别是那个心智不全之人。江昊实力不俗,却在那人手下无还手之力,他若不知道这人是谁,岂不是很危险? 江昊跪在方知涯屋门口领罚。大概是离是非之地远了,也没那么多顾忌。在经过阿和的提点之后,才知主子爷当日为何离京接了这份苦差事,也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应该敛其锋芒。 主子爷刀刃行走,他们这些属下不能把刀刃磨平,至少不应该在下面添把柴。他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太过无拘无束,不过脑子,着实给主子爷惹了许多麻烦。 他此次领罚,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冲动,而是为这段时间在主子爷身边却没有为他分忧解难不说,还添了不少麻烦。自己果真不如阿和能为主子爷分忧解难!他十分懊悔。 方知涯在阿和不知道暗示了多少次的情况下,终于起身出门去看。 江昊在院子里跪的笔直,正午的阳光似要把他烤焦一般。额头豆大的汗珠直流,胸前一大片衣服被浸湿,看起来跪得很卖力。 方知涯略感欣慰,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知道错了?” “属下知错。” 方知涯语气淡淡,落在江昊身上却无比沉重,他们都知主子爷对下人极好,但下人难免得意忘形,江昊以为自己不会,其实他早就这样做了。 “起来吧。” 江昊觉得这些惩罚并不足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仍跪着不起。 方知涯也不惯着他,“让你起来是因为这次的惩罚不是跪着,去把这本书抄两遍。” 他话音落,阿和上前把那那本《治国疏鉴》递给他。 江昊的表情比温茶抓他胳膊时还要痛苦,他打小一看书就头疼的事情主子爷不是不知道,如今还用这种方法惩罚他,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爷,我真知道错了,我要不跪一天?”江昊看方知涯并没有没有赦免他的意思,又问,“两天?”他知道不应该在这个关键时候与平民百姓起冲突,让人拿住把柄,但……这是不是太狠了…… 江昊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阿和,如果他愿意说情,他愿意一辈子叫他哥! 阿和轻轻摇摇头,江昊最后提的那股劲顷刻间荡然无存,生无可恋的起来接住那本书,身上像背了千斤重担,“属下明白。” 雨过天晴,剩余的水滴顺着叶子一滴滴的滴在石阶上,仔细听便有悦耳的声音。 孔武林乘着快马在闹市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尾巴跟着,才连翻数墙进了院中。 “属下参见王爷。”他身上带着关外的黄沙与城内的细雨,跪在方知涯面前,呈上这几日在关外画的详细地图。 方知涯接过地图与从前的的信息做比对,发现差不了多少内容,知道孔武林这些天虽然一直待在关外,但始终没有接触到核心层面的东西。看来这里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他把地图折好,问道:“你这些天扮的是何种商贩?” 孔武林疑惑,还是如是回答:“布匹。” 方知涯又问:“怎么运货?” 孔武林回答:“马。” 那就是了,关外天气极端,酷暑和严寒交替,北疆人的衣食住行又与大祁天差地别,布匹生意常年经久不衰,贼人若想打劫,断不会打劫这种满大街都是东西,况且无论是大祁还是北疆马都是稀罕物,他们虽然张狂,也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明天改卖药材生意,把马换成驴子,让他们把你们劫走。” 孔武林只要略一思索就知道爷的用意。药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稀缺资源,特别是他们这种随时准备干仗的贼人比普通人更加需要,就算不是为了卖掉。 他领命回去准备,确保三天之内连人带货一块被劫走。一想到马上不用再吃黄沙,孔武林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屋子重回寂静,方知涯又翻到角落里那封家书,边角因为这几日时长翻看,折痕更加严重。他试图在这张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毫无破绽。 对于自己的妻子,方知涯是满怀愧疚的。 她不过是一个政治的牺牲品,而他娶她也不过是皇权压制。方知涯觉得以她的家世,若是不嫁给自己也会嫁给别的贵族,都是政治的筹码,至少嫁给自己之后,他从中得到利益,而他也能保她衣食无忧。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她嫁过来后半年,父亲获罪,举家牵连,全族上下只有她一人,因方知涯疏通关系才幸免遇难。 方知涯还记得那时是他除了大婚那日见她的第二面。 也是一个夜色朦胧的晚上,方知涯从宫中出来,得到了她免罪的消息之后,想着来看看她。 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半年不见,屋子里的陈设更加简单,他自小看着母亲锦衣玉食的过来,从不知道一个王妃的起居室居然这么朴实无华。 屏风还是当日的屏风,能工巧匠在上面描绘了花鸟鱼虫,一派祥和之景。帘幕四垂,随风摆动,堂前的画是他本人所做。她坐在梳妆台前,身影瘦弱得仿佛跟着风去,铜镜模糊看不真切,飘扬的帷幔像经幡,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方知涯突然没了勇气告知她一切事情的经过。 也是在那时,方知涯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当年为什么她的父亲非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求皇帝赐婚不惜在昌平殿跪了三日,被其他大臣耻笑。嫁给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谋条生路。 再后来她身子一直不大好,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他回府少,总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有时他去瞧了,她也以违忧婉拒。 这一晃又过去两年有余。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只知道。后来的她一切如常,像她刚嫁过来时一样,帮助母亲料理王府的家务,与下人相处,时常去厨房做饭,亲自侍奉母亲,却从不见他。 而他所能做的便是每次回去之后交代管家,善待她。 如今再次得到她的消息,竟是她有了相好。 母亲说的有理有据,三年深闺寂寞,确实有足够的理由红杏出墙,只是他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此次阿和回去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只盼着能够快点解决这边的事情,回去自己探求真相,好不辜负自己岳丈临终前的嘱托。 方知涯想的烦闷,见外面月色正好,便想着出去走走。 他一边审视过去,一边思索未来,不知不觉间方向竟是关外。 看到不远处的凉亭,方知涯暗笑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也不知孔武林那里怎么样了。正欲转身,忽听凉亭处有声驴叫。 难道是…… 不是给过他那么多钱,怎么不住破庙开始住在这里? 方知涯想去上前看个究竟,依着月色,他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迷迷糊糊地起身,抱起车上平常铺在下面的一丛粮草放在驴前面。 他突然想起温梨说的那句“不辛苦,命苦”,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他觉得有趣,哼了一声,一直在凉亭里卧着睡觉的温茶,耳朵别提有多敏锐,“嗖”的一下来到他面前,一只手就要掐他脖子。方知涯本能的想反击,却在看到身后那人惊呼的时候放弃反抗,任由温茶掐住脖子。 喂完草料的温梨本来睡意正浓,被温茶一个动作吓个半醒,定睛一看,好家伙!正掐人家脖子呢! 后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驴子,前有正值叛逆期的孩子——温茶,温梨像全天下拥有两个不省心的孩子的母亲一样,赶紧跑过去,二话不说为孩子的行为道歉,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对不对,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希望你不要怪罪……”温梨把温茶的手拿下来,拉着一块赔礼道歉,低下头再也没敢抬起来。 白天的时候没注意他们二人的身高,如今他们俩站一起,方知涯看着比温梨高出一个头的温茶,可以和他比肩,这哪里像个孩子? “是我。”方知涯的嗓子刚刚被掐的有点沙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温梨听着声音熟悉,才敢慢慢抬头看,原来是一起避雨的方公子,十分惊讶,但也十分开心,毕竟一回生二回熟,熟人好办事嘛!“是方公子呀?这么晚怎么到这里来了?”温梨拉了一下温茶,把他护在身后。 方知涯知道她的小心机,便装作看不见,“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方公子住附近?”温梨试探着问道,她在王府里虽然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但达官贵人家的下人倒是见了不少,方公子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必然不是普通人家,加上他身边那个随从,此人肯定非富即贵。 她身为王妃,夫家接触到的人也必然是非富即贵,此地虽然离京城甚远,难保不会有人接到千里之外的消息,把她绑回去,那不就狼入虎口了嘛! 温梨虽然思虑周全,但毕竟还是刚出社会,经历的毒打不多,小心思全在脸上,在方知涯这种老狐狸面前,属于小巫见大巫。方知涯不想拆穿她,四两拨千斤回答她的问题,把事情糊弄过去,“生意人,来这看看。” 投资都需要风口,这里虽然危险,但也是商机所在,方知涯在这里一没有打打杀杀,二是如果不做生意没必要来到这里。他说的合情合理,温梨将信将疑,想着和他搞好关系,到时候解决完自己的事情,多条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那我陪您走走吧!”温梨想着他是生意人,必然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若是能说个一二三来,温梨也好对这个世界有更加的了解。 方知涯看了一眼温茶,点头应允。 13. 无榜,发疯! 道路像一条水平如镜的河流,蜿蜒流淌在浓密的树影里,头顶的云影渐渐消散,露出一大片皎洁的月光,道路两旁的树影投下来,像水草一般游动。不远处蛙声阵阵,为这寂静的夜色奏响笙歌。 两人各怀心事的往前走。 本来也不熟悉的两人,因为温梨的临时起意,现在并肩而行,尬的温梨现在抠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别墅。 沉默如海,淹没了温梨的喉咙。 早知道好奇心就不应该这么重,他是商人或是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吗?反正至少现在证明他不会伤害自己不就行了? 温梨一边懊恼,一边看路,听到路边“嘶嘶”的响声,她一看,竟然是一条蛇! 温梨吓得慌乱无比,按住方知涯的肩膀直接起飞:“啊啊啊啊啊,有蛇!” 方知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拇指粗细的青花绿蛇趴在草丛中吐着信子,这蛇一看就没毒,不过就是咬上一口疼上几天罢了,他没被蛇吓到,却被旁边这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哪个人敢如此对他? 身为男儿,竟如此胆小软弱,连条小蛇也怕成这样?方知涯蹙了蹙眉,想把温梨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推下去,奈何温梨被吓得没了理智,甚至还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方知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在温梨将落未落,双腿半空扑腾,试图腾空而起之际,伸手抱住温梨的腰,将她整个托了起来,温梨的叫声与呼吸声尽在耳畔,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他不敢再去看他,只是抬起手,一掌把那条差点引起失控的青花绿蛇震回大本营。 轻轻松松搞定一切的方知涯:一条小蛇怎么会这么害怕? 惊魂未定丝毫没有感觉两人姿势有多暧昧的温梨:少侠,好功夫! 只是想过马路的青花绿蛇:你清高,你了不起…… 许久之后,温梨才感觉腰上的异样,咳了一声,此时温梨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呼吸之间缠绕着彼此的气息,方知涯后知后觉的放开手:“冒犯了!” 温梨清晰可见的红了脸,幸好月色识人,羞见此景,躲在了云后。她看似豪气的拍了一下他,说道:“客气什么,都是男人,不必如此拘礼。” 她的笑声里夹着一丝尴尬,尽数落在方知涯的耳朵里,他盯着刚刚从温梨腰间移开的手,有些出神。 见面时只是感觉温梨清瘦,如今这一上手,才发现怀中人比他预料的更轻,身体更柔软,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竟仿佛捧着一块暖玉一般。 方知涯想到明明给了温梨许多银子,也没见花在哪,不是住在破庙就是住在凉亭,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连享受也学不会,最懂得居安思危。他从小锦衣玉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此时怀中人与凉亭雨中小小倔强的身影重合,不知是同情还是怎么,倒是真的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气氛在经过刚刚的青花绿蛇事件之后,明显好转。 温梨告诉他,她从很远的地方而来,那里人与自然的相处并没有现在这么和谐,故而她从来没见过蛇,一时乱了分寸。 方知涯在脑海舆图里迅速搜索与温梨描述相对应的地方,一时很难推断她到底从哪里来。 方知涯问她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来这里。 她为什么来这里呢?她只是下了班去游泳馆,脚抽筋之后陷入水中,一醒来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丫鬟小莲告诉她,她是在给老妇人请安的路上,不小心跌进了水塘,幸好被发现的及时……小莲哭的梨花带雨,温梨听得头疼欲裂。 她也没有再问下去,毕竟对于原主的身体状况,她最清楚不过,不小心跌进水塘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奇怪她一个王妃不说左拥右簇,至少身边也应该有随行人员,就这样跌进水塘确实很难以信服。 不过后来的事情就不是温梨能掌控的,她来这里时间短,摸不清里面的东西,身边的人在问到关键问题时总是支支吾吾,要么就直接不回答,她试图从仆人处入手,除了学会几道菜之外别无所获。 还没等温梨认清形势,就已经有人让她放弃幻想,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她以养病的名义,实则被关进了别苑。 还没等到她奋起反抗,就已经开始被追杀,于是被迫开始流亡生涯。 这不,现在正准备绝地反击,但没有目标,也没有头绪。 温梨摇摇头,说道:“我来这里渡化金身,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就会羽化登仙。” 方知涯:????怀疑自己幻听…… 他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试图跟上温梨的节奏。但她说的确实超出了方知涯的认知,他所认识的人,一句话要反复琢磨无数遍确保不会产生任何歧义,哪里有人敢像他这般信口开河。 方知涯嘴角微笑,看来自己想的不错,他确实不会是别人派来的人。略一思索,决定维护一下他的纯真,笑着说道:“那这个仙君是来这渡劫的呀。” 温梨一愣,没想到她随便胡诌一句,他竟然真的愿意去接,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让人觉得更加温暖,特别是此时此刻无依无靠的温梨。 温梨回答道:“是呀,可苦了呢!”她嘴上说着苦,但脸上的表情依然笑嘻嘻的,人要是能从悲观中大大方方的走出来便是大艺术家,她自认为成不了大艺术家,但是正在往小艺术家看齐。 方知涯想到自己如履薄冰这些年,待人接物尽力尽善尽美,接触到的人都是如他这般表面笑着,背地里不知道在思量着怎么捅刀子的人。初见这种心思单纯的少年,便觉放松,至少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可以稍微卸下来一点伪装。 人要是轻松起来,话也就多起来,温梨删繁就简的给他讲她那个世界的天马行空,方知涯只觉得想象力丰富,有一颗美好的心灵,把世界描绘的如此让人向往。若是成神成佛能终成大道,他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并没有沿着主路行走,而是顺着小路登上一个小山丘。 彼时他们说这话,不觉间走到这条通往山丘的路,此时他们却像想征服这座山丘一样,相互扶持着往前走。四野静谧,丛林茂盛,无声的洪流涌在他们中间。 越过一条横穿的溪流时,方知涯人高马大踩着一块小石头轻松越过,回头去看温梨,她正站在对岸盯着潺潺的水流,方知涯把手递过去,“来呀。” 温梨看着那双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搭上去。她一路上遇到无数条这样的溪流,有时候能一跃而过,但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淌过去,任溪水浸染鞋袜,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双手,竟觉得这世道还是待她不薄。 苦日子过惯了的人,确实一点甜头都能满足。 就是伸出的这双手,让温梨更加坚定他没有害她之心。 她的手放在方知涯手上,原本以为会是一双被生活打磨的老茧横生的手,没想到方知涯握住之后确实那么的柔软,纤细的手指如玉石一般冰冰凉凉,透过夏杉露出的一小节皓腕,丰润白皙。方知涯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这双腕子与他身边那些人的手腕完全不一样,若是戴上湖水色的镯子,那举手抬腕间必定皆是风情。 不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把他惊醒。 他抓住温梨的手,把她从对岸带过来,却因为刚才失神,导致力度太大,温梨整个身子扑过来,他躲闪不及,温梨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 没有预料到事情走向的温梨试图挣扎:地心引力抓不住我!!!! 重重地跌进方知涯胸膛里。 温梨:这尴尬的剧情…… “不好意思……”温梨按着他的胸膛手忙脚乱的起身,等站起来之后发现他洁白的衣袍上,有她一个清晰的泥手印…… 温梨:不如我来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打洞顺便钻地缝吧!!! “那个……要不然你一会儿脱了我给你洗洗吧……”这样金贵的衣服能在小河边洗吧……温梨试探着问道,脸色不知道是当时的害羞还是此刻的窘迫,红的像山间的春桃。 方知涯看了一下胸前那个泥手印,哭笑不得。他今日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先是不知怎地非要出来散散步,结果不知不觉间到凉亭,听到温梨的提议,又头脑发热的答应出来走走,最后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这里。 不过这一切行为之后,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阿和他们在一起,他须得时刻提醒自己肩负重任,不能有半点松懈,以免掉入万丈深渊。但和这个温梨在一起,他不需要想太多,不知道是酒楼那首诗的鼓舞,还是当日吟诗是的豁达,又或者诗是这段时间他有意无意知道的消息。 温梨整个人,就像那首诗所表达的旷达不羁、乐观自信,苦难于我如浮云。 “没事,一点泥土罢了,等太阳出来了,它自然会干。”方知涯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个泥手印上停留太久,而是把头转向山顶,那里隐约可见天光,“还有力气吗?” 温梨笑得比太阳还明媚:“就看你跑不跑的过我了!”说罢撒腿就往山顶跑。 方知涯笑起来,无奈的摇摇头,这兄弟胜负欲怎么这么大?他却不着急跑,而是匀着力气前行。 刚刚快跑的温梨很快慢下来,走两步就要歇一歇,哈赤哈赤的喘着粗气,方知涯没废多少功夫就已经追上她。 “你怎么走这么快?” 方知涯只可惜自己没有拿着扇子来,能扇扇风的同时,还很应景,“欲速则不达没听说过吗?” 温梨懊恼:听过,但是忘了!!! 14. 哦呵,大事! 温梨追随着他的背影,快步赶上。感受到温梨的吃力,方知涯慢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两人像是旧友约着一起爬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来到山顶。 此时天光还未亮,山体不高,却能让大半个城镇映入眼中。 两人畅快淋漓地呼吸着山顶的空气,虽然山丘不高,但征服之后,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快意。 远处云层翻涌,月亮的光辉隐匿其中,群星也避其锋芒。就在天色灰蒙之际,微微显现一丝青色,那青色像是举着狂风撕开灰沉沉的云层,远处影绰朦胧的山顶渐渐有了轮廓,色彩便从山间喷涌而出。灰青、暗红、橘黄、橙红……红日慢慢爬上山顶,万道光芒划破黑夜,所到之处,仿佛给世界涂上一层色彩,于是大地上出现了青的草,绿的树,红的花。 温梨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日出,多年后记忆重现,一时间思绪翻涌。她现在的处境可比高中时候难多了,高中时最起码知道努力就会有收获,所以每天伴着朝霞学习,如今前途未卜,可不是努力二字就能扭转的啊!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方知涯,发现他神情专注,盯着远方。温梨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日出,只是觉得他眉头似有化不开的愁韵。 方知涯在黑夜中前行数十载,已经不记得日出的模样。直到今天,他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被阳光照耀着,他才真的感受到,原来他也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只是这些年父亲去世,皇帝猜忌,让他小小年纪肩负重任,斡旋朝堂之上,让他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与那些有父兄庇佑的公子哥并无区别。 轻而易举的光明,他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享受到。 “你怎么了?”打工人的灵魂让温梨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于是轻轻问道。 “啊?”方知涯冷不丁的听到这种话本能的否认道:“没有。” 温梨听到他这样说点点头,太好了,她最不擅长安慰人。 日头高高挂起,周围温度渐渐升高,温梨舒张双臂,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闲。 “走吧?”温梨想到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毛驴和温茶,心归樊笼。 “走!”方知涯转身,步子比来时轻快许多。 天亮了,视野开阔了许多,山顶景色秀丽,到处鸟语花香,倒是颇有踏青之感。 又走到来时那条小溪,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之后,这次两人配合默契,顺利通关。 山脚下,两人行礼告别。 都没想到一次偶然间的邂逅,能让两人有一段如此奇妙的旅程。 温梨回去之后,温茶正蹲在驴车上望眼欲穿,时不时发出呜咽,那声音温梨已经好久没听到了,她快步走上前,摸摸他的脑袋说:“对不起呀,姐姐回来的晚了,现在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昨日和方知涯出去,确定了她要找的人,和接下来的方向,心中畅快,脸上自然就多了些笑意。 听到吃的,温茶立刻停止呜咽,抬头用溪水一般清澈的眼眸望着温梨,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冲她伸舌头摇尾巴。 小毛驴适时的“呜咦”了一声,把温梨的视线吸引过来,温梨也替它捋了捋毛:“怎么能忘了劳苦功高的大哥呢!” 两人一驴有商有量的准备去闹市吃饭 可是方知涯那边就没这么和谐了。 方知涯作息极其规律,今日鸡鸣三声未见他唤人伺候,阿和斗胆敲门,却发觉无人应答,心急之下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被褥还是昨天他叠好的模样——主子爷一夜未归。 阿和着急,他昨日就宿在隔壁,主子爷武功也不弱,若是有打斗的话,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急忙去厢房查看,发现江昊抓耳挠腮的正准备抄书,见他进来,江昊喜不自胜:“哥哥可是来帮我抄书来了?”但见阿和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狐疑。 要说爷身边的侍卫,就数阿和最像爷,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感觉,如今这是怎么了? 江昊放下笔,试探着问道:“你也被爷罚抄书了?” 阿和没心思和他开玩笑,正色道:“你没陪着爷?”爷向来不会一个人出门,如果不是他陪着,至少也会带着江昊,可江昊就在眼前…… 江昊站起身,快步走到阿和面前,小声说道:“爷不在?”看样子要出大事了。 阿和点点头:“切莫声张,咱们分头去找。” 他们自幼跟着爷,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江昊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也知道今日之事兹事体大,他心里暗自懊恼,不应该说什么“只要不让我抄书,我什么都愿意”的混账话来。 他们二人神色凝重,一开门,看到方知涯十分狼狈地站在院子里,发丝凌乱,眼神倦怠,平日里整洁的衣袍也略显脏乱,那双镶嵌着和田玉的靴子沾满了泥土,更可怕的事情是他胸前有一个清晰的泥掌印!!! 真是折辱了他家主子爷。 江昊握紧腰间佩剑,随时准备杀了对方,为爷解恨。 阿和快步走上前,急切地问道:“爷这是怎么了?可曾伤到?” 方知涯回想起昨晚的经历,确实与他平日里的形象不符,难怪他二人神色会如此紧张。只是昨日心血来潮是其次,那温梨一个普通人身边竟藏着一个如此卓绝的高手,实在不免让人怀疑。不过经过昨日那一番相处,方知涯可以确信,温梨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危害,至少现在不会。 方知涯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的模样,确实有些狼狈,于是有些心虚的说道:“出去散步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他说的是假话,但谁让他是主子爷呢,他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 阿和道:“爷好兴致。” 江昊把佩剑放下来,说道:“我伺候爷洗漱。” 方知涯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江昊,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偏偏不称他的意,“你抄书去吧,我这边有阿和和六子,轮不到你。” 江昊看自己的小心思被立刻识破,十分不情愿的回屋子,开始承受酷刑,没走两步又听见爷在后面说道:“不抄完,就别出来了!”还伴随着阿和幸灾乐祸的笑声。江昊哀嚎一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解决了自己心中的疑虑,接下来就等着孔武林的信号。 阿和跟着方知涯进屋,伺候他沐浴更衣之后仍没有离开。 方知涯无论是提笔还是拿书,阿和总是抢先一步伺候着他。 方知涯知道他是心中有惑,但不敢多言,所以才要时刻跟着自已,以防再出现刚才的事情。 “阿和,我方才……真的无事……” 阿和不是江昊,心直口快一根筋,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就算心里再想知道什么,只要主子不说,他绝不会妄言一句。刚刚方知涯急着把江昊赶回去抄书,也是怕他的嘴一直问个不停,扰了他清净。 “爷自有爷的想法,只是非常时期,爷自己一个人出去,我们不放心。” 阿和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从大环境分析,既表达了关心,又不显得多嘴。 他和江昊自小伺候主子,说句僭越的话,他和江昊不仅拿方知涯当主子爷伺候着,还是当做生死与共的兄弟相处着,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都应该赴汤蹈火保他周全。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方知涯仿佛在说承诺一般郑重,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方家百年基业,父亲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方知涯承诺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阿和深信不疑,故而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阿和心里那面鼓才停止敲打。 “还不走?”方知涯等了半天没等到他主动离开,只好自己下逐客令。 “是。”阿和起身告退。 那一瞬间,方知涯都开始怀疑起谁是主子了。 这刚清净没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六子着急的喊声:“爷,爷——”他推门进来。 方知涯手一惊,一个墨点稳稳落在刚刚写的奏疏上,渲染一大片墨梅。 “何事如此惊慌?”方知涯放下手中的笔,拿出火折子把那封没用的奏疏烧个干净。 也怪这段时间在外面,没有拘着他们的性子,才让他们现在一个两个的都如此没有规矩。 六子向来规矩,从不敢在主子爷面前有一丁点迂拘,只是这事说来确实蹊跷。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极其隐蔽,就连他们自己人出入都要绕好些路方便甩掉尾巴。他本来一直在门口守着,就在刚刚突然传来敲门声,他自然警惕。 开门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满脸焦急的对他说找方公子,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找错地方了,忽又想到主子爷就是姓方,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但他想到阿和说过不能暴露行踪,所以矢口否认把人轰了出去,只是那人不依不饶,在门口大喊,六子唯恐惊扰邻居暴露行踪,又怕让他进来无端生事,只好一掌把他打晕,拖了进来。 此刻他六神无主,阿和正好不在此处,只好来请主子爷前去一看,再做定夺。 15. 醒醒,打劫! 阿和拿薄荷叶油在温梨鼻子处晃动了几下,不多时,温梨眼皮开始晃动。 温梨感觉自己后脑勺到脖颈处钻心的疼痛,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椅子上,旁边围了三个人。一个是方知涯,依旧站的笔挺;一个是刚刚给他开门的人,看到她醒来,身体往后缩了一下,站到方知涯的侧边;还有一个长的眉清目秀,手里拿着一个瓷瓶,眼神有些担忧,应该就是温梨鼻尖味道的来源。 见她醒来,那个拿瓷瓶的男子立刻起身上前把她扶起来。 方知涯上前一步,欲打算查看伤情:“家里下人不懂事……实在是抱歉。” 温茶生死未卜,她哪里顾得上跟方知涯在这里文绉绉的说话,她顾不上疼痛,扑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说道:“方公子,求你救救我弟弟!” 方知涯不明所以,把她扶起来:“温茶?”温茶的武功远在他和江昊之上,世上能伤他的人恐怕屈指可数,何谈解救一说?“他怎么了?你且不要着急,慢慢说来。” 本来昨夜与方知涯彻夜闲聊,她也获得了许多蛛丝马迹,比如那个叫阿昊侍从的某些动作与那些人相似,比如他们的言行并不想是来做生意的人……而这些蛛丝马迹逐渐串联起来,温梨虽然不敢断定他就是那日绑架她的那群人,但经过这两日的观察,她知道他本事肯定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如果现在有人能救温梨,肯定只有他。 若是凉亭相遇是刻意为之,有温茶在他们不好下手,那么那晚他们单独待在一处,他有无数次机会下手,但他没有动手,就证明他们虽然是她想确认的那伙人,但却不是来杀她的那伙人。 知道这件事后,温梨总算解决了心中的疑虑,接下如果那些追杀她的人还在,她势必会与其斗到底,如果不在,她也想着去弄清楚真相。 谁知他们刚刚在一个早餐铺子坐下,小二上菜时,四五个人朝他们扑过来,连周围正在吃东西的客人也不知从哪里抽出刀剑向他们走来。温梨心想完了,没等她杀回去复仇,倒是快被他们给杀了,温梨手抓住温茶,计算怎么逃出包围圈。 但温茶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正待对方围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温茶拿起手中的筷子,左脚在地上猛地一踏,溅起飞沙走石,继而身子轻盈一跃,飞身而上,手臂一挥就杀掉了来人。 不一会儿,小小的早餐铺子聚满了拿着刀剑的人,温茶左手把她护在身后,右手一根筷子抵挡来人,刚刚杀过人的筷子,此刻还在滴着血,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好像都被温茶刚刚筷起人倒的架势吓到了,跃跃欲试却没一个人上前。 温梨本着不拖后退的原则,躲在温茶身后,不远处一个壮汉大喝一声:“活捉这小子,回去老大请吃好酒!” 这声音气势恢宏,传到人耳朵里,激起无限斗志,其他人高声喊着冲他们砍过来。 温梨见那筷子在温茶手里犹如一柄利剑,点点刺中要害,她赶紧把剩余的筷子全拿过来防身。 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声,血腥味越来越浓。 就在温梨以为快要胜利的时候,不知何时她背后出现一个人,一下把她拽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钢刀已经落在她的颈间。 六月天气闷热无比,温梨整个人顺着脖子一瞬间凉到脚心。 “都给我住手!”刚刚喊话那个壮汉,捂着胳膊,满脸是血的走到温梨身旁,对着温茶喊道,“再敢反抗,我就把她杀了!”刚刚这么久的混战他算看出来了,都说这小子不懂人性,怎么还知道袒护这个人呢? 再强大的人一旦有了软肋,想要掌控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果然,刚刚还如同猛兽一般见人就杀的温茶,在看到温梨被挟持之后,立马停止动作,如野兽找到食物,在暗中蠢蠢欲动,呲着尖牙,时不时发出一阵怒吼,死死盯着那壮汉。 “把筷子放下,否则我杀了她!”挟持的人手上用劲,温梨娇嫩的皮肤立刻出现一道血印。 她知道此时若是放下武器,必然死路一条,若是奋力一搏或可拼出一条血路,她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的牙齿打架:“温茶,不要放……嘶……”持刀人加重力道,疼得温梨倒吸一口凉气。 温茶不知道是听懂她说的话还是听到她喊疼的声音,急的身子猛然往前,刚刚放下的手用重新举起来……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见过他发疯的,见他这样,赶紧后退几步,唯恐激怒了他,再把他们全杀了。 那个壮汉给了持刀人一个手势,持刀人手中的刀立刻远离温梨的脖子,但同时在温茶看不见的后方,有几把刀同时朝向温梨的腰间,只要她敢反抗,立刻魂归西天。 “别激动,这样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保证不伤害他!”那壮汉好像很害怕,但又不能在兄弟们面前掉面子,商量的语气虽然强装强硬,但言辞已经柔缓许多,仔细听还能听到颤音。 温茶见刀离开温梨的脖子,往后退了几步,把筷子放下来,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温茶,不要!” 背后的刀已经到后腰,温梨只要多说一句就一命呜呼。 人在生死面前的求生本能,让她停止几秒思考,再清醒时后面有四个人拿着胳膊一般粗细的铁链,把温茶从脖子处缠到脚处,自始至终温茶没有反抗,反而用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温梨,温梨被他看的难受至极,只恨自己挣脱不开对方的手抓,好去解救他。 “温茶!”温梨联想到他身上的那些伤,知道对方能派出这些人来抓他,必定猜到此行凶险,若不是她把他从带出来,或许那些人根本找不到他。他虽然过得辛苦,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温梨使劲挣脱,白皙的手腕出现道道勒痕,有几处破皮露出血肉。 那些人想把温茶弄走,可他却死活不肯动,众人一筹莫展。壮汉知道如果不放走温梨,他势必敢和他们鱼死网破,于是摆摆手,让人把驴车牵过来。 两人合力把温梨扔上车,刀背一拍驴屁股,小毛驴蹭的一下跑的飞快,根本不理会温梨想要停下来的指令。 温茶见温梨离开,看不见踪迹,才放松下来。随后壮汉一声口哨,从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知从那里跑出来一群精装马驹,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温茶绑上马,骑上马往密林深处而去。 小毛驴托着温梨一路狂奔,街口人流涌动,温梨拼命拉扯,才让它停下来。 本以为刺杀都应该是悄无声息的,怎么能料到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成群结队的来!温梨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见周围人潮如织,都用异常的眼神看着她,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温茶。 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驴车托付给酒楼老板,自己循着印象前去找方知涯。 她早上和温茶赶车经过街市口,正好看到方知涯的身影闪进一个小巷里。那个小巷子居住的人家不多,温梨一开始挨家挨户敲门,但这样实在浪费时间。 后来她观察到这个小巷子,虽然只有几户人家,但只有这一处因为屋后有口水井的缘故,原本看着是一条直线的屋后,错出了半尺的距离,而正是这半尺距离,能在二楼小阁楼上多出半扇窗户的位置,那半扇窗户正巧能将整条大街尽收眼底。 如果是温梨这样一个外地人想要了解城中什么事情,这所院子是最能看清全貌也是最安全的绝佳之所。 当然这些她不能告诉方知涯,只是说她一间一间的问过来。壮着胆子敲开门,却是一个不认识的戴着方帽,样子做本地人打扮的男子,温梨说明来意,那人却说他一直居住在此,并不认识她口中所说的“方公子”,劝她早回去。 温梨够着脑袋往院里看,想要找到一点关于方公子的线索,她不想放弃这唯一的机会。果然被她瞧见,皂洗台上的衣服特别像是今早方知涯穿的,她想过去看看,却被拦下,只好制造一点动静想要引起里面的人注意。后来只觉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六子听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借着烧水沏茶的理由赶紧离开。 方知涯上前一步,说道:“温公子莫着急,此事敌暗我明,还需从长计议。”他给阿和使了个眼色,阿和心领神会,从背后悄悄出去勘察。 方知涯心中确有顾虑,如果温梨所言不虚,那么此刻启祥镇必定隐藏着连他也不清楚的力量,而这股力量这么看中温茶,并且看当时的情景与温茶也有过交集,或许跟温茶那匪夷所思的武功有关……方知涯捻着手指,思考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温茶的身世,那股隐藏的力量,关外的山贼…… 还有……为何眼前这人那么笃定他一定能救温茶?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凶残!”温梨抓着椅子,指甲仿佛要嵌进木头里,那些人拿刀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用闭眼就能看到温茶手里筷子在滴血,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味。那些人穷凶极恶,温茶多在他们手里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虽然与温茶相处时间不长,但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更何况若不是自己,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在被抓走前一刻还在关心自己…… 温梨越想越难受,被人追杀她没哭,被人绑架她也没哭,但一想到她离开时温茶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想哭。 方知涯见惯了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头一次见哭的这般声泪俱下的,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好冲着院子,把江昊叫过来:“阿昊!” 正在房间与笔墨作斗争的江昊,终于等到释放的指令,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功夫来到方知涯面前,笑的眼睛找不见:“爷。” 16. 算计,利用? 阿和快马加鞭去往温梨所说的早餐铺子,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别说铺子,甚至打斗痕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阿和围着这里仔细查看一圈,只在泥土中找到一小节断裂的筷子,这才确信这里确实发生了温梨所说的打斗。 究竟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呢?连痕迹都能如此迅速的磨平。 勘察完现场之后,他不敢多做停留,骑着快马回去向方知涯禀告这边的情况。 温梨有江昊陪着,方知涯在隔壁听完阿和的话,愁容满面。 解救温茶确实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如果不去探求绑架温茶背后那股势力,恐有后患,可一旦去查这件事,就等于告诉温梨他们身份特殊,而且万一因此暴露行踪,全盘计划必将功亏一篑。 “爷,怎么办,我打发她走?”阿和问道,他与温梨并无过多接触,也不想爷因为这件事而卷入无端的纷争当中。 方知涯却陷入犹豫,不仅仅是因为温梨,只是启祥镇拥有这样一批有组织、有纪律并且行动迅速的人马,若是不查出这股力量背后究竟是谁,恐有后患。 帮是要帮,但是怎么帮,什么时候帮还是要统筹全局。 他招手让阿和附耳过来,小声和他说接下来的行动,阿和听后牢记心中,既然主子爷打定主意,他等必定全力以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中堂,温梨在椅子上刚刚止住泪,江昊脸上的表情比抄了几天书还要痛苦,看来哄人确实是一项技术活。 温梨看到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方知涯手指阿和,阿和如实相告刚刚他发现的情况,温梨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有……我真的看到了!”她望着方知涯,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力量,尽力去回忆当时的场景,那间早餐铺子的模样,却慌乱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温公子,你先别着急,听他把话说完。”方知涯看不过去,想要稳住温梨心神。 阿和从怀里掏出那一小节断裂的筷子,“现场只找到了这个,那些人行动迅速,有计划,应该是冲着温茶来的。”他按照温梨刚才的描述和他勘测的现场,根据既往经验说道,“而且这群人可能不是普通人。” 因一切都是猜测,他也不能把话说绝,就让温梨回忆了一下关于温茶的事情,看看能不能从他的身世着手,推测一下究竟是谁想要害他。 温梨如实相告,但是隐去了他身上那些伤痕。 从他们的相处之中大致能推断出,温茶确实是个痴儿,有小孩的天性与野兽的本能。他的武功有些怪异,若是痴儿怎么修习的那些功法呢?那些人抓他是有备而来,是否是跟他的功夫有关呢? 这些都不得而知。 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些人是谁,温茶被绑架在哪。 温梨集中注意力,回忆起从遇见温茶那天起的点点滴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除了那天…… 那日她带着温茶上街去寻找追着绑架她的那伙人的线索,路过一个街口,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温梨要了两串,但他却只收一份的钱,并说:“公子也不容易,只留一份就好。”她看看马车上的温茶,不想让他被旁人这样看待,就把另一份的钱也给了他。当时她吃着糖葫芦还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有人披着风霜还愿意为他人披肩衣裳。 “你可曾记得他什么模样?” 温梨想了想,那人始终低着头,脖子上还带了条项帕,头发凌乱的遮住眼睛,实在想不到他的样貌如何。原先这些其实都是在掩盖自己真实的样貌! 温梨懊悔不已。 听到温梨说完,立刻唤来六子前去查看那个卖糖葫芦的是否确有其人,方知涯见她难受,良言相劝:“温公子不必自责,若是他们早就盯上温茶,你是防不住的。他们如果不这样打扮,便是化了妆易了容,你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他的声音如七弦琴轻轻拨弄,婉转低沉,微风扶草一般, 温梨忍不住抬头看他,“你会帮我把温茶救出来的吧?” 方知涯面露难色,但为了稳住温梨别做傻事,和无谓的牺牲,微微点头,算作答应。 那拨人能在重兵把守的边境,在大祁的土地上,杀人如探囊取物,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应该探查真相,只是若这真相与他此行目的有所冲突,他又当如何呢? 得到他的回答,温梨有一瞬间的安心,虽然不知道方知涯究竟有多么大的本事,但至少比她单枪匹马要好很多。 “六子!” 正在外面候着的六子,立刻进屋,行礼道:“爷,您吩咐。” “温公子说的街口你知道在哪里吗?” 六子机灵,看了一眼温梨,回道:“我这就去办。” 矫情的话温梨说不出来,只是拜了又拜,道谢的话说了又说。 温梨虽然被温茶护在身后,但经此一战也受了不少伤,刚刚心里一直紧张着温茶的安危,如今稍一放松,身上各处的疼痛立刻传到四肢百骸,手放在哪里都是疼。 方知涯见状又让江昊去请大夫来。 温梨实在不好意思,说道:“麻烦方公子了。” 想着只不过两面之缘就拜托人家与那些歹人为敌,解救温茶,自己受伤还要劳烦人家给看,着实不好意思。她身上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脖子上挂的那个宝葫芦,又看人家衣料华贵,虽然人在外面,但吃穿用度全是上等,自然不会稀罕她这些东西。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于是她想起一个万能公式,“方公子今日肯救我弟弟性命,来日我们兄弟二人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说罢,丝毫不带犹豫的跪了下去。 她说的慷慨激昂,方知涯感念他们兄弟情深,想不到温梨确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当初的疑虑又打消几分,匆忙把她扶起来,说道:“我与温公子一见如故,若能帮上你,方某自当尽力。” 两人这厢说话的功夫,六子已经隐匿于街市口,寻找那名商贩的蛛丝马迹,他观察周围环境,确定那里根本没有温梨所说的卖糖葫芦的,他装作买东西的人,向附近商贩打听了一下情况,发现那日除了温梨之外,无人在意那个人。 由此看来那人确实是在那里等着温梨,免费给温茶糖葫芦一是为了验证一下温梨是否有别的居心,而是为了确认车上的人是否就是温茶,在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之后,销声匿迹,后来的那段时间应该都是在计划如何活捉温茶。 听阿昊哥说温茶功夫了得,说不定还真是为了他这身功夫呢。若是温茶能为主子爷所用,以后涉嫌犯难又有何惧呢? 六子这样想,戴上帽子,往人群中走,不一会儿消失在人海。 眼下所有线索全断,温梨茶饭不思,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温茶满身的伤痕,护她在身后的手,筷子上正在往下滴的血,以及临行前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方知涯饭后端了碗清粥,看到温梨坐在案牍前独自泪垂,说起来她明明不想哭的,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见方知涯过来,顺手抹掉眼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方公子。” 温梨是方知涯见过的男子中最爱哭的一个,借着跳动的烛火,能看到她的眼眶依旧泛着红。他把那碗粥递给她,说道:“你身上有伤,怎么着也得吃点东西,别到时候温茶没找到,你却先病倒了。” 方知涯不会安慰人,只能把事实陈述清楚。他的印象中,温梨也算是个有头脑的人,断不会连这些事情都想不明白,只是如今深陷沉痛,无法思考,须得旁人点拨一二。如今他做到了点拨,想不想的明白,要看温梨自己了。 温梨只是略一沉思,便端起碗筷,方知涯欣慰的点点头。 几口喝完粥之后,温梨抬头:“还有吗?” 方知涯笑了一下,朝门口说道:“阿昊。” 下一秒门就开了,阿昊端着几盘小菜和一碗米饭进来,放在桌子上,说道:“温公子,请。” 温梨带着疑惑佩服地看着方知涯,觉得此人确实有点东西,不说背景,但就今天能够临危不乱,此刻能一针见血的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听话,还能预测她接下来的行为,此人如果能成为朋友,将来必定对自己反追杀大业大有益处。 这个大腿不抱是不行了。 “你今晚就歇在此处,这里能保证你的安全。”方知涯临走前说道。 温梨点点头,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也不会傻到在没有确定那些人是谁的情况下,就想着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她见过太多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盲目的觉得自己能成大事,最后成了拖后腿最严重的人,搞不好还会害了别人性命。 睡是睡不着的,从前被追杀,温梨可以安慰自己在玩密室逃脱,今天那种场面,是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她无法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她无法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夜色深沉,四周安静下来,能够给她更好的环境让她思考,温茶究竟是什么人。 17. 做饭吧,温梨! 月亮如银盘,高高悬挂在夜空,月色如流水一般,静静泄在树叶与花丛中,洁白的光把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银白。 温梨辗转反侧,推开窗子好让燥热的空气流动起来。却发现茶寮那坐着一个锦衣长衫的人,在月光下,如松柏一般挺拔。 温梨走过去,发现那人是方知涯。 白日里他玉冠束发,而今他如墨青丝尽数披在身后,微风过处,发梢在他腰间盘旋起舞。他察觉出身后动静,头也没回,“睡不着?”他嗓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温梨寻了个蒲团在他身边坐定,“睡不着。” 方知涯把沏好的茶放到她面前,“安神的。” 温梨接过来,小抿一口,清醇适口,回味清甘,细品之下,喉咙处仍有丝丝醇香。 “好喝。”入口不涩,回味清香有余,要是奶茶温梨还能说点什么,不过她对茶叶实在没有研究,想了半天也只会说这一句,顿感有些辜负这般好茶。 方知涯但笑不语,拿了个镊子往小火炉里夹了一小块碳。 温梨看着茶杯里投下来的光影,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温茶本人那天,也是像这么大的月亮,她把他带到小河边,看到他满身伤痕的样子。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保护好他。 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是细细想来,与其说是她保护他,不如说是温茶给了她很多依靠,不然这么苦难的人生如果不是温茶在前面做着榜样,她不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前路无望的地方生存下去。 “温茶功夫了得,应该能保全自己,况且那些人抓他,想必也是有用处的,短时间内他应该是安全的。”方知涯看着温梨盯着那杯茶发呆,劝说道。 温梨现在处于一种“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做不到”的阶段,对于方知涯的好心劝说也只能点头应和,“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他能不能吃饱饭。”温梨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每次吃饭他都像饿虎扑食一般,温梨理解那种饿了很久看见食物的喜悦,所以知道在遇到她之前,温茶能不能吃上饭都是个问题。 她只是担心他能不能吃上饭。 最朴素的愿望。 方知涯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温梨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确实有些尴尬,她想起温茶身上的伤痕,难得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知道那些人抓他肯定是有所图谋,我知道他暂时安全,所以我希望在我找到他之前,他能吃饱饭。”她说罢,又觉得刚刚自己说的十分愚蠢,兀地对着天空傻笑一声,歪着脑袋问道,“我是不是很蠢?” 她这样笑着,在背后广袤无垠的暗夜里,在群星闪烁的上空里,她的眼睛竟比星星还要闪亮。 他在步步为营,走一步算三步,而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担心他能不能吃饱饭。 小火炉上的茶水咕嘟嘟冒着热气,茶水洒出来半截,温梨余光看到,赶紧上手去擦。茶水滚烫,她刚一触碰到,就被烫的立刻缩手,“好烫啊!” 方知涯没想到她竟然会去徒手擦桌子,拿着抹布的手一时惊在原地。看到她因为被烫到,连着哈气吹手摸耳朵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但此时实在不宜这样欢乐,只好咳了一声正色道:“刚刚不蠢,现在挺蠢的。”然后把身边还没煮过的清水递过去,好让她缓解一下灼烧感。 温梨把手放进盆里,井水冰凉,缓解了疼痛,再想想刚刚自己的行为,确实很蠢,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我,我先回去睡觉了。”温梨起身,看了一眼刚才煮好的那壶茶,拱手作别。 方知涯没做挽留,也没有起身,茶寮里又恢复了平静。 温梨当晚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心中实在担心温茶的安危,纵使知道他功夫不弱,但难保出现寡不敌众的情景。 天还没亮,温梨披衣起身,来到早市。为了温茶,她难得大方一次,把那些钱财拿出来买了些鲜肉果蔬,做些家常菜感谢他们一下。 温梨知道,他们之所以答应帮她解救温茶,是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所做不过是权宜之计。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所行是什么目的,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是温梨最后的希望,唯一的稻草。 暗夜里潜行的人,碰到一点点光明都想着要去靠近的。 温梨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那所院子,在厨房里开始忙活。 鸡鸣三声,方知涯起床,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后便专心坐在案牍上温书。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空气中总是飘散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方知涯奇怪,便唤阿和:“阿和?” 一直候在门口的阿和听见方知涯叫他,立刻推门进来:“属下在。” “外面什么情况?” 方知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阿和问住了。他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从小就是鸡鸣十分起,练武、温书,他和江昊随行,外面从来没有过什么情况。但阿和毕竟不是没头没脑的江昊,只需把主子爷的话在脑海里转个弯,就知道他在问什么。 “回爷的话,是温梨,正在小厨房做饭呢,说是为了报答爷的恩情。” 做饭? 方知涯放下书,脑子里不知怎么回想起昨日夜里她用手擦拭水渍的情景,实在不能想象她做饭是什么情景,更不能把此时的香味同她做的饭联系起来,不过看阿和这淡定的样子,大概知道温梨现在还没有火烧厨房的本事。 再说,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救,此时说报答为时尚早。 平日看半个时辰书,正好六子买饭回来,如今闻着这香气,不到一刻,肚子便咕咕作响,吵得已然无心看书。 终于等来温梨。 她与门外的阿和小声说了几句话,而后对着屋内的方知涯说道:“方公子,我做了些家常菜,您赏脸用餐?” “劳烦了。”方知涯语气如平常一样,波澜不惊,甚至听不出一点喜悦。他把书放下,整理好衣冠,才阔步走出门。 阿和与温梨已经在门口等着。 大概一夜没睡,温梨此刻脸上倦色沉重,但仍对他笑着:“方公子,请。” 温茶领着他走到餐桌旁,江昊和六子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他们俩在梦中时就被肚里的馋虫唤醒,早在温梨开始做饭时就已经到这里,后来实在太想早点吃到,还帮忙打了下手。 他们见方知涯来,急忙行礼,方知涯摆摆手。 “方公子请入座。”温梨手伸向一个圆桌旁,桌子上却空空如也。 方知涯疑惑的走过去坐下来,阿和他们三人随后坐在了旁面的桌子上。 温梨乖巧的站在旁边,说道:“我呢,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是做饭还行,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江昊等得直流口水,在方知涯说过“太麻烦了”之类的寒暄话语之后,立刻高声喊道:“嫌弃什么呀,我早就闻见香……”他的话被坐在旁边的阿和一记闷拳憋了回去,眼神抗争失败后,开始和六子一样,拿着筷子翘首以盼。 “见笑了……”方知涯说道。 “没关系,这样才有人情味嘛,不然干什么都跟上班一样,多难受啊。”温梨笑笑摆摆手,起身去把刚刚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今日时间紧,她只做了几样拿手菜,她在王府那一个月,除了头先那几天的养病,剩下的时间,没事就去后厨溜达,虽然那里环境不好,但她身在王府消息闭塞,耳聋眼花,后厨是聚集杂役还算集中的地方,故而也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一来二去的和主厨熟了,也就顺理成章的偷师了几道小菜。 本来她没想着做这么多菜,正好江昊和六子来帮忙,让她有空多做了几道,便做了鲜笋炖豆腐、椿芽拌鸡丝、清蒸鱼、小炒莲藕、木犀糕、玉面葫芦…… “方公子,祝您用餐愉快。”温梨笑着把筷子递给他。 方知涯接过木箸,夹起一块笋子,笋子鲜嫩,入口仿佛入身竹林,清香沁人心脾,豆腐入口即酥,毫无生涩,绿笋白豆腐,如诗如画,相得益彰。 不错。 他饮了一口梅茶,夹起那条清蒸鱼,火候刚刚好,鱼肉细嫩爽滑,汁水带着米酒的甜和豉油的香。 不错。方知涯点点头。 随后他又试吃了剩余几道菜,这世上的美食方知涯不知道吃过多少,更精致的雕花不知道见过多少,只是离家久了,难免思家,温梨饭菜的味道,竟让他吃出了家的味道,他便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他们三人在另一桌上,看着方知涯吃到口中的神态,闻着隔壁飘过来的香味,都忍不住咽口水。 “温梨……温梨……”江昊以手掩口,小声呼唤,既怕温梨听不到,又怕方知涯听到,很是艰难。 可屋子就这么大,能传到温梨耳朵里,必然能传到方知涯耳朵里。 这个江昊啊,方知涯在心里叹息,怎么抄了这么多书还是如此没有规矩,这么多年连阿和都能独当一面,除了功夫,他可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怎么?”方知涯抬眼看了江昊一眼,江昊立刻挺直腰杆坐得板板整整。 温梨笑着打圆场,“肯定不能忘了你们嘛,我去端。” 六子起身,说道:“温兄弟辛苦了,这种粗活还是我们来干吧。”说罢他撒腿就往厨房跑,生怕晚一步就被主子爷叫去训话。 温梨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吃着早餐,她摸摸口袋里憋下去一半的钱袋子,忍不住难过起来,这样的场景若是温茶在场该有多好,若是温茶在的时候她不那么抠就好了。 可怜温茶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保护她、陪伴她,她却好像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讲条件,对峙! 温梨等了两日,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来。 阿和、江昊和六子时常神出鬼没,却没有带来她想知道的消息。 她不知道方知涯当时是以何种心思答应她找温茶的,这些天她也确实看到那些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是已经过去三天,还是没有温茶的消息,她心急如焚。 这两天她把温茶能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的任何踪迹,温梨才发现她对于温茶了了解,连点皮毛都没有。 走着走着,就又回到了那个破庙。 那间破庙经过前段时间她和温茶的打扫,已经重新干净起来。香案上的灰尘尽数被清理干净。 就是在那个香案上,温茶第一次给她送果子。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吃到的最甜的果子。 人在困境当中,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与不计回报的付出。 温茶的果子是不计回报的付出;而温茶本人,是温梨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美好存在。 他们又怎么会懂,温梨对她有多重要。 温梨在破庙徘徊许久,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她和温茶为数不多相处的时光。 回到方宅时,正好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在小院附近徘徊,温梨仔细去看,只觉得背影十分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知道方知涯一行人的行迹格外隐秘,明显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如今有人这般盯着,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她环视一周,找到一个木棍,悄悄跟在他身后,不多时前面有个人来接应他,温梨仔细一看,竟是六子! ???什么情况? 他们互相打了声招呼之后,随后看到他们走到墙角,一跃而上,跨过墙头消失在她眼前。 温梨举着木棍,一步三试探的往大门走去,身子撇的老远,用木棍推开门,看了上面——没有陷阱,看了院内——一切如常,看了脚下——什么都没有,温梨试探着进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温梨扭头看了身后的大门,非常疑惑。 现在走大门是犯法吗? 会武功的都这么不走寻常路吗? 来人便是一直在关外等着鱼儿上钩的孔武林,他那日按照方知涯的吩咐,把布匹生意换成了草药,又换了一身装束,在大路上来来回回行了五六日,并没有一个人来劫走他,眼看就要过了最后期限,他特此先来汇报。 那些人比方知涯想的还要狡猾,他们必定是已经识破了孔武林那队人马的行踪,所以无论再换什么行头都没有用,那些人已经记住了孔武林,这条路算是死了。 “爷,接下来怎么办?” 方知涯捻着手指,思索接下来的行动,算起来已经在启祥镇待了月余,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进度实在缓慢,他们也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他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阿和和江昊与孔武林同出一营,若是孔武林的身形能被认出来,那么他们也都能被一眼看穿。 为今之计,只有找个生面孔再去一试,可哪里还有能为他所用的人呢?如果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并没有把那些山贼拿下,后果他能承受得了吗? “爷,我倒有一计。”一向只知执行,从不多嘴的六子说了一嘴,但是没敢往下再去说,因为他抬头去看主子爷的脸色,已经面带不善。连他都能想到的办法,主子爷必定早已想到。只是这温梨毕竟是外来人员,能收留他是主子爷仁慈,但是让他插手这件事,肯定不行,他乖乖闭嘴。 “谁?”孔武林耳朵异常灵敏,刚刚就察觉出异样,还以为是风,仔细一听,竟是人的呼吸声。他嘴上问着话,身子已经快速开门,以手为刃扑向柱子旁边的人。 孔武林对于突然闯进来的人,感到奇怪,一般来说主子爷议事时,旁人自会清楚不能来扰。温梨这般闯入,还是他不认识的人,便下意识以为是贼人。温梨还没开口说话,脖子已经被人掐住,用劲之狠,温梨一瞬窒息。 “住手!”幸亏方知涯及时制止,不然温梨必定命丧黄泉。 温梨摸着刚刚被掐的差点断了的脖子,心有余悸。怎么方知涯看着温顺谦和,手下的人都这般火急火燎,一言不合就上手呢? 她看了一眼那个掐他脖子的人,眼睛上面也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温梨确定他就是那日追绑架她的那群人的人,心里更加确定方知涯不是普通人,也是能救温茶的希望。 她刚刚在大门外看到六子鬼鬼祟祟的和神秘人接头,放着大门不走,非要翻墙,她只能想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还要瞒着方知涯,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呢?于是便跟着找来,只是温梨在进来时耽误了一会儿工夫,进来后院内空无一人,她只能慢慢找。 找到这里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议论要找一个局外人完成此项任务,这个局外人不就是她自己吗?正好借此机会,也有了和方知涯谈判的筹码。 “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并未理会旁人,而是直接对着方知涯说道,“我愿意去。” 方知涯双眸微抬,摆手让他们二人退到一侧,连连冷笑。他自觉这几日对温梨以礼相待,但万万没想到竟让他自己觉得可以染指他的事情,实在可笑。“就凭你?” 温梨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凉意瞬间而起,寒毛竖起,她第一次感到面前这个人的可怕,本能的想后退,但此时她已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回一句:“就凭我。” 虽然气势上压不倒对方,但好在没有退缩。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锋利的光,落在温梨身上,温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生怕一个不小心,连她自己也殒命当场。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怒气,“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和我讲条件?” 温梨大脑迅速开始思索自己手里的筹码,除了自己是局外人这一条,并无其他,可他们要谋划的大事,没有她这个局外人的参与,照样能成事,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特殊呢? “嗯?”方知涯见温梨久未作答,忍不住嗯了一声。 压迫感实在太强,温梨腿忍不住打哆嗦,她双手搓着裙边,想把手心里的虚汗擦干净,没想要越擦越多,连后背都开始冒汗。 “因为你需要时间,现在对于你的属下,对方应该都已经脸熟,他们训练有素,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我什么都不会,比他们都能让对方放下戒备。”她稳住心神,说道,“并且你知道,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从他们来到启祥镇,又将住所放在如此隐秘又能观察周围环境的地方,温梨就知道他们一定在计划某种行动,而这个行动就是他们犹豫救温茶的原因,甚至明明对绑架温茶的那伙人很好奇,也不能过多询问。他们不是不能救,不是没能力救,而是怕救人会影响他们原来的计划。 现在温梨主动加入这个计划,迫使他们把解救温茶当成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以自身性命为温茶求得一线生机。 温梨的话不无道理,对于此时的方知涯来说,甚至是个好主意,那伙山贼盘踞此地多年,又以易守难攻的地形占据优势,若是里面没有人做策应,他的那一队人马恐不能全胜。况且,她敢以性命为筹码,足以可见温茶的重要,他手里若是有温茶,温梨必定不敢背叛。 想到这里,方知涯精锐的双眸划过一丝兴致,他勾起一抹冷笑,说道:“你可知,前路如何?” “敢为方公子,赴汤蹈火。”温梨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他的动摇,虽然他语气仍是冷冰冰,但心里经过思索之后,一定会觉得她的提议甚好,她此刻只需要表达自己的忠心与决心。 不是温梨会衡量人心,只是眼下之际,这是最好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却又必须死心塌地。以方知涯的心思不会没有想过这一层,只是外人终究不好掌控,况且此项行动,他无法保证行动之人的人身安全,他断不会为此赌上无辜人的性命。 “温梨虽与方公子认识时间不长,但从点滴小事当中也知公子所行之事皆为正道,既是正道,便会救赎更多的人,既能救赎更多的人,有所牺牲在所难免。” 这句话没有一个死字,却字字都在言牺牲。温梨似乎把方知涯看穿,知晓他心中顾虑是什么,所以把顾虑摊开揉碎挑明,使他不得不正视此事。 方知涯捻着手指,思考着温梨说的话,温梨是铁了心要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让他去救温茶,只是他不知道抓走温茶的人是谁,就算他知道了,他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救温茶吗? 性命这个投名状,他接不接都是问题。 “方公子放心,此番做法是我心甘情愿,我知公子深明大义,我也愿意为此付出,至于我弟弟……”温梨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她想起那日分别时温茶的眼睛,他本该是在草原上驰骋的猛兽,或是天空翱翔的雄鹰,只可惜……若是将来有机会见面,一定要问问他身上的伤……温梨闭上眼睛,不愿再去想其他,狠心说道,“那是他的命数。” 温梨最后这番话,又打消了方知涯一层顾虑,只是若要温梨参与,一切计划须得更加周密,他需要一点时间。 “六子,带温梨下去休息吧。”方知涯语气有说不出的倦意与无奈,转身回到案牍前坐定。 “走吧,温梨。”六子知道主子爷现在需要安静,便拉着温梨出去。 孔武林顺手带上了门。 出了门的那一瞬间,温梨一下瘫了,若不是六子扶着,她可能已经躺到地上了。 不过,经此一事,她达到了两层目的,也算功德圆满,不白白挨这一顿吓唬。 计划,成功! 这几日愁思茫茫,温梨难得能睡着。不曾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猛地从梦中惊醒,以为是有温茶的消息,眼睛还没睁开就赶紧坐起来,披上衣服去开门。 事情或许有着落了。 她开门一看是江昊,心里一阵失落,这些天她算看明白,江昊虽然能力不弱,但脑子在这群狐狸里根本成不了气候,故而很多事情他只负责执行,并不负责提出。 “江大哥,怎么了?”八成是来让她做饭的。 江昊脸上表情阴晴难定,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笑意盈盈,一会儿又神秘莫测,这奇怪的表情配上他这一身腱子肉,画面稍微有些恐怖。 这对刚刚做了噩梦的温梨很不友好,于是她选择果断关上门。 江昊本来以为自己的演技炉火纯青,一定能诱惑住温梨先开口,但迎面碰上一个冰冷的门板,他着实没想到,只好又继续敲门。 温梨无奈,耸着肩膀,门刚开一条缝,江昊眼疾手快,脚放在门缝边,防止她像刚刚那样关门。 对上江昊莫名其妙的脸,站着像一尊佛像一样的江昊,说道:“怎么了,江大哥?” “听说你向爷自荐去卧底?”江昊没想到那日逗驴的小子居然这么有气魄,一点功夫没有就敢去贼窝。 也难怪他们刚来时那天晚上,他和爷一起夜探军营时路过郊外,听到他念的诗,主子爷停下脚步,还夸了他。更解了那日在酒楼为什么主子爷听了他一首诗就连夜让他去送点银子。主子爷确实慧眼如炬。 原来是这件事。 江昊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小阁楼里勤抄书。 “那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了。” 温梨揉揉头,往屋里走,江昊快步跟上来。 “我听阿和说,爷都没发脾气!”这事要是发生在他身上,轻则一本书,重则好几本书。 温梨虽然和江昊相处时间不长,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知道江昊此人脑子是一根筋,但胜在憨厚朴实,十分忠心。温梨就是看到方知涯对于江昊这样的人,都抱有他们这种高高在上之人难得的耐心,才敢在温茶出事的第一时间想到他,才敢在前天那样的情景之下,与他谈条件。 若不是看着方知涯有善良的一面,她是万万不敢对他这般,要知道在古代,在这流寇四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边境死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公子没发脾气,是因为他素来良善。” 江昊想起来他暗夜持剑,杀人于无形。 “谦和。” 江昊想起来他与人对峙,四两拨千斤。 “有礼。” 这点江昊倒是同意,有时候爷要处理一个人时,还会提前打声招呼。 江昊听完温梨的评价,讪笑道:“温梨兄弟还真是慧眼如炬。” “你书抄完了?” “嗨,别提了!”江昊坐下来,倒了一杯昨夜的茶水,一饮而尽,十分难受地说道:“这几日快把我难为死了,我屁股都坐出针眼来了。” 他的眉毛本来就黑,此刻皱成一团,温梨正等着方知涯的消息焦躁难耐,有了江昊在这里插科打诨,她心里还能好受一点,看到他此时过于生动的表情,会心一笑。 晚间时候,温梨正在桌子上列有关温茶的线索,她始终坚信求人不如靠自己,虽然眼下在和方知涯做交易,但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温茶的性命可以拜托别人,绝不能全权交给别人。 她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所了解的也不过一点皮毛,很难从温茶身上得到什么有关于他身世背景的线索。那日方知涯让她回忆捡到温茶前后的经过,想必也是想从他的身世背景入手。 她白天和江昊说话,曾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江湖上有没有什么靠编撰凄惨背景来骗人钱财的组织、有没有什么惨无人道的杀手训练营、有没有靠卖惨来巡游赚钱的杂耍团队、有没有人和野兽相互共存的地方、前几年有没有虐待儿童的大案要案……她把能温茶可能待过的所有情况都问了个遍。 江昊心思单纯,不疑有他,一一解答:没有。但很关心很虔诚的去问温梨:“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跟你说,咱们可不能鬼迷心窍这么干啊!” 他是真的在担心温梨走投无路去投靠她上述所说的其中任何一个地方,“要不然我帮你去跟爷求求情,反正你做饭还行,正好我们缺个厨子。”他言语很恳切,态度真诚,是真的很怕温梨走上什么邪魔外道。 温梨看着眼前这位心思单纯的江昊,完全不像方知涯那个狐狸养出来的崽子。于是叹息说道:“江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的。” 温梨把温茶的身份特征一条条列出来,他身上那成沟成壑的伤疤,一层又一层,新上添旧伤,明显是经受了长期虐待所致,也许这跟他诡异的武功来源有关。 从他的言语、神情、动作大致能推断出,他和动物的相处时间远多于人类。 温梨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从没有听到他发出过任何一句话,全部都是野兽的声音,但他却能听懂她说话,说明他成长的某一阶段是和人共同生活的,而这段时间可能是那伤疤形成的时间。 照理说经历过这样人生的人,就算不变成一个超级大变态,对人的信任也应该土崩瓦解,温梨只用了几天时间便获得他的信任,如果不是温梨自带主角光环的话,他可能在这段时间已经经历了某种疗愈,开始尝试着信任别人,而这种疗愈很有可能跟那些野兽有关。 温梨在纸上把所有条件和结果都列了出来,始终没有想明白那些人掳走温茶要做什么。 “温茶,睡了吗?”阿和轻轻敲了两下门,站在门口问道。 温梨心中一喜,知道她与方知涯的交易十分有戏,匆忙把桌子上的纸叠好放起来,动静大的扇得桌上烛火险些灭了。 “来了,阿和哥!”温梨小跑着去开门,看到阿和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我家爷有请。” “可是那件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嘛。”阿和笑着说道,“好。”温梨跟着阿和的脚步,快速跟上去。 还是那日的书房,方知涯挺拔端正,一身清蒸冷俊的气度坐在上方,修长的手指搭在红木桌上,指甲泛着好看的颜色。不知为何,他明明眼角眉梢都带着隐隐笑意,落在温梨身上却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自威吗? 温梨拱手行礼道:“方公子。”她尽量表现的不卑不亢,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想发抖的腿,就这心理素质,在这种环境下很难成大事。 温梨心里明明知道方知涯根本不会害她,还这么害怕,这真到了贼窝,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怎么办啊?温梨心里开始猛烈的打鼓。 “我接受你的建议,但让江昊跟着你。”方知涯说道,这是他从现有的条件里选出的最优解。他的手下,只有江昊随性一点,不像从过军打过仗的人,但他本人一根筋且容易冲动,虽然对于执行任务来说是很好的人手,但卧底考验的毕竟是随机应变的能力,以他的性子完不成任务倒还好,就怕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只派连武功也不会的温梨,风险性太大,他可不信一个还没真正找到的温茶能拿捏住眼前这个人,派江昊跟着,一来能保证温梨的安全,二来能在必要的时候替他解决掉可能会泄密的人。 温梨当然不会傻到真的觉得方知涯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早在提议时就已经想到江昊或者六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们二人对于对方来说是生面孔,二来相对于阿和的一板一眼来说,他们二人才更像江湖中人。 既然事情都在温梨的计划之内,她自然满口答应。 “此行凶险,就不必我再过多赘述了吧?”方知涯说道,神色略带担忧,连声音都不如往常淡定。他其实最不愿意的事情,便是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然而事急从权,他只能如此。若是……他一定会把温茶救出来。 “自然知道。”温梨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十分大义凌然。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以三无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开局,总要给自己加一些筹码。 “那今日你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带着东西出发。”方知涯不再过多赘述。 “一言为定。” 温梨得知自己计划可行,语调都变得轻松起来。 江昊在主子爷交代好事情之后,又去找温梨确认一遍。她正哼着奇怪的歌谣蹲在阳台上侍弄一株长在缺了口的破碗里的小草。 “你知道你明天要干什么吗?”江昊十分好奇,他们这群人虽然从不贪生怕死,但也都经历过生死,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他此刻,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往无前的同时也会忐忑不安。 “来看看我种的花发芽了。” 温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到他来,邀请他看她精心培育的小花,花籽是她路过一处山野时特地从花上摘的,那朵花的茎比其它花都要粗壮,花开得盛大又绚烂,在无人在意的田野里肆意生长,她一时心动,便摘了回来。 江昊盯了半天,绿油油的一小截草,甚至叶子还蜷缩在茎上没有完全伸展开,“这怎么看出来是小花的?” 温梨笑着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个小小的苗子,一定会长的高大且娇艳。 槽糕! 翌日一早,温梨轻装上阵。 院子前早已站满了人,阿和、江昊和六子都在,还有那日眼角带伤疤的男子和另外几个没有见过面的兄弟。 方知涯今日一件薄衫随风轻扬,如墨的青丝一丝不苟的束进玉冠里,微风带动薄衫,一副书生意气。英俊的眉目如同水墨画一般流畅,只是眉宇之间略带一丝惆怅,眸底一汪幽谭,深邃又锐利。 他也在为今日之行担忧。 温梨走上前,和方知涯打了个照面,如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方公子。” 方知涯点点头,言语听不出异样的情绪:“阿昊会保护你的。”而后,他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无论什么情况,有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看人一向很准,但不知为什么,温梨却有点让他琢磨不透。 温梨看向他,目光坚定,心却突突直跳。她知道此行凶险,也知道方知涯此计是万不得已,想到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进行,心中又不免有一丝得意,只是这份得意,她谁也不能告诉。 按照计划她与江昊二人扮作行脚的药商,阿和躲在药箱的夹层里,如果被劫掠者不反抗,那些山匪不会杀人,可以确保温梨的安全。待到山匪劫掠完药材之后,阿和便会跟着药箱一起进去山匪阵地,他会伺机而动。 计划虽然简陋,但却是他们观察这么多天之后得到的最高效快捷的方法。 别看江昊平日里没个正行,但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及其认真对待。 他神色凝重,一路上都在和温梨讲解遇到危险时如何自保。温梨很努力的想记下来,但奈何太过紧张,总感觉那字符跑着蹦着从她左耳朵钻进来,一下没停的又从右耳朵钻出去。 温梨紧张的忍不住想干呕,咬着牙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她有些后悔这世界上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条荆棘遍布的路。 凉亭处有两个人已经扮做小厮模样的人候着,后面还有三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阿和就藏在其中一处特制的木箱里。那木箱中间有个夹层,阿和藏在下面,里面还有活口,外面打不开,而阿和在里面来去自如,除了安全之外还方便逃跑。 江昊和他们二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对着温梨说道:“掌柜的,咱们走吧?” 温梨正在前面深呼吸缓解紧张,听到江昊这样叫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猛然回头,看到江昊后面跟着那两个小厮,此刻已经做好赶马车的架势,她匆忙应了一声,坐在前头那辆马车上,江昊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前走,这种感觉让温梨仿佛回到了驴车上的日子,从前是她自己孤军奋战,后来有了温茶在她身边…… 她陡然生出一丝勇气把内心的摇摆不定掐死在心底,表现的像之前无数次在驴车上,对未来充满着迷茫与憧憬,却担忧着杀手与刺客。正如行走在这条路上的每一队商人一样,期待着这批货顺利就能大赚一笔,又怕遇到山贼马匪功亏一篑。 一行人在关外乔装打扮转悠了三日也未见有人劫,阿和整日里憋在小箱子里,优雅俊朗的少年郎,此刻已是憔悴不堪。 傍晚的天空像是织女打翻了颜料罐,漫山遍野绚烂无比,他们趁着这会儿功夫,打算再试最后一次。 眼看着城门逐渐出现在眼前,依然一切如常,几人难免泄气。 没成想就在此刻,北方突然间天地变色,狂风卷地而走,烈马如同战歌,踏遍山河而来。 温梨与江昊听到动静,立刻对视,心里都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温梨此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反而因为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显得有些兴奋。 如雷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几人愕然驻足,十几匹马呼啸而来,在道上疾驰,扬起一路尘埃。 一阵嘶鸣过后,那群人行至眼前。 那群人骑着马围着他们跑了好几圈,黄沙漫天迷人眼,温梨忍不住拿袖子挡着脸,江昊壮硕的身姿把她挡了大半。 为首那人一身粗布灰衣,以方巾遮面,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一样,眼睛扫视过的地方都会被一片片的肢解。那眼神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消一看,就会被恐惧遮盖。 他们勒马站定,他们四人按照当时排练的情形,已经双手抱头跪下,嘴里喊着:“爷饶命。” 那群人只劫货物不杀人,看到他们如此乖巧,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他们直接连马带箱子一块牵走。 眼看他们越走越远,一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就交给阿和,几人相互搀扶着打算离开这个十分之地,不料从那里又跑回来两匹马。 “不好。”温梨心道,乖乖躲到江昊身后。 来人方巾遮面,正是刚刚那群人的老大,“你就是掌柜的?”来人声音沙哑,像是常年经受着风霜侵蚀。 尽管江昊一直挡着,不想让温梨出来,但如果她不出来,那些人势必会怀疑,为了不然计划功亏一篑,她只能出来。 “我是……”温梨声音忍不住的颤抖,那模样就是一个十足的老百姓。 她话音刚落,就被那人一个拦腰横抱体上了马,温梨本来就瘦,肚子爬在马背上,别提有多疼。 这一切都跟计划的不一样,一时间其他人都愣在原地,温梨像个麻袋一样被放在马背上,正好能看到站着的江昊双拳紧握,仿佛下一秒就要赤手空拳和他们决一死战——温梨相信他能这样干出来。于是赶紧摇头制止,她冲江昊摆摆手,又向抓她的人求饶:“各位老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您放过小的吧……” 不是说不杀人的吗?怎么到她这里就特殊对待了呢?! 他们的大本营从来没有人见过,换句话说连方知涯这样的人想要探听也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足以可见是有多隐秘,她一旦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 那些人显然不会听温梨说什么,而是抬起手,在温梨后颈处劈了一掌,温梨当即昏死过去。 他们这群古代人……仗着自己有功夫……丝毫不考虑受害者的身心健康…… 我恨…… 江昊低着头,双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努力遏制自己的冲动,不能让这项计划前功尽弃。在确定那群人彻底离开之后,他立刻飞奔回去报信。 方知涯本来以为阿和顺利进去此事便算有了了结,谁知温梨竟然也被绑走,在听完江昊的描述之后,他略微有些不淡定,捻手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你说他们只是把温梨打晕带了回去,其他的跟我们知道的情况没什么区别?” “是。”江昊也感到奇怪,从来没听说过那些匪徒会掳走平民百姓,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好多因果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好端端的怎么干起掳人的勾当来了呢? 难道是……看温梨长得白净…… 江昊赶紧摇摇头,清除掉自己脑子里的龌龊想法。 方知涯暂时还没想到为什么要把温梨带走,要是抓壮丁,剩余那三人怎么着也比温梨看着壮实,不该只抓他一个啊。 难道是…… “给阿和发信号了吗?”方知涯眸色冰冷,寒光乍现,声音低沉,如六月飞霜。山里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靠阿和了。 “发过了。”江昊离开时特地确认了一下阿和接收到信号才敢回来和主子爷禀报的。 这伙山贼由来已久,盘根错节,当地官府的兵力远不及此,动用守城官兵一来不合规矩,二来又怕敌方趁虚而入,故而说是铲除匪徒的行动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回,只是每次匪徒不痛不痒,官府伤亡惨重。加之这些匪徒只抢夺财物不伤人性命,过往商客权当花钱消灾,毕竟过哪个山头都得交保护费,甚至还要交托性命,比起钱财的消失,还是保命要紧。 民不举,官不究,久而久之就更没什么当差的去问,有伤亡不说还会影响政绩。 总之各种原因夹杂起来,就形成了大祁与北疆对峙,两国交接之处,又有一个自成一派的团体,两国想要清缴却都怕对方得利,故而这个团体俨然自成一方天地。 这块本该属于大祁国土的地方却有一群不服管教的人,始终是皇帝的心病,奈何大祁国力式微,铲除小小山匪事小,怕只怕山匪背后的势力。故而方知涯为表忠心洗清嫌疑,才自请来剿匪。 若不是不能与守城军有任何牵扯,他也不至于仿佛被捆住手脚一般,左右为难。 他本无意牵扯无辜之人,只是他实在摸不透温梨为何要坚持加入此次行动。一个行为举止怪异武功又高强的温茶已经足够让人怀疑,加上一个平民百姓不想着老实本分谋生,偏偏哪危险往哪里钻,很难不让人怀疑。 方知涯让温梨加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让江昊寸步不离的保护,其实也是在监视。只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么境地,他很难相信温梨的计划只是想着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山贼马匪给劫掠走,究竟什么事情值得他以性命为筹码呢?只是那个无亲无故的温茶吗? 方知涯百思不得其解。 难受! 却说温梨被掳走之后,再次醒来便是被关在一件茅草屋里。她第一反应是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确保自己各种器官都在,才稍稍松一口气。摸摸比上次六子打的还疼的后脖颈,一脸迷茫的坐下来。 她才发现此时她所在的是一间四尺见方的茅草屋,难得的是里面竟然有床,刚刚她便是从这张床上醒来。 温梨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发现明显有生活的迹象。她感到奇怪,断没有听说过这群匪徒还有优待俘虏的品质,况且她听到的关于这些匪徒这些年的累累恶行中,唯一的优点就是只劫货物不绑人质,如今她被绑来,这项优点也没了。 把她绑来究竟做什么呢? 不会是发现她女子身份了吧? 温梨一瞬间脑补了一场大戏,她赶紧止住这种想法,搜索屋子想找一件趁手的东西作为防身的武器,奈何找了半天只在门口找到一些小石头,她没有办法,捡了几块小石头的同时又抓了一把土。 与此同时,门开了。 进来一个面容还算清秀的人,他着葛衣木然而立,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却死死盯着温梨。 温梨吓得连连后退,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土,眼神却透过刚打开的门缝往外看,想要找到一条可以逃跑的路线,却发现透出的那一小片光明里,有好几个人影在晃动。 逃跑基本无望,接下来就是求生时刻! 来人是加入虎峰寨已久的宋栋,但因为业务不熟悉,一直只能干一些跑腿打杂的活。今天来领温梨,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温梨,很难把眼前这个少年与名医联系到一起,但既然是上面交代,他还是在这个大夫治好那些重伤的兄弟们之前,保证大夫完好无损,至于以后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虎峰寨。 “跟我走吧。”宋栋声音很低,又像是为了强壮镇定刻意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知道为什么,温梨看他的言行举止,总觉得他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只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温梨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能按照他的吩咐跟着他走。 出了茅草屋,视野顿觉开阔,抬望眼,高远深邃的苍穹,碧蓝如洗,山峦起伏巍峨,苍翠如墨,近处山花绽放,芬香扑鼻,入眼皆是温梨刚刚出来时那种茅草屋还有搭建的十分完善的木屋…… 如果不是路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温梨恍惚以为这不是吃人的贼窝,而是旁人寻不见的世外桃源,其中往来行走之人,不像杀人如麻的匪徒,倒像觉得这里是他们的村庄,而他们与外面那些晨起暮归的农夫没什么区别。 温梨心中充满了疑惑,寸步不离的跟着来人,路上站岗放哨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同一个视线,她不敢抬头,眼神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直行到一处依山而建的木屋,上边有个桐木匾额,上书“青云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金光。往前几步便是悬崖,她头一次见这种连护栏都没有的野生悬崖,风吹得她呼吸不畅。 “进来吧。”宋栋说道。 温梨巴不得赶紧进去,听到他这样说,快步走进去,生怕晚一会儿就被山风吹得掉进山崖。 一只脚踏进屋子,只觉得空气比外间温暖许多,屋内陈设简单,正中间放着一个如意圆桌,窗户半开,有山风呼啸而来,其上悬挂的深灰色帐幔被吹的摇摇欲坠。墙角熏炉里燃放着草药香气。 温梨不解,这样的场景着实不像一个山匪的住所。 温梨正疑惑着,里面走出来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有霁月清风之气势,有仪表堂堂之样貌,高冠博带,一副书生气,只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身体藏在粗布长衫里,更显羸弱不堪,仿佛这猛烈的山风就能把他吹走。 这是山匪?教书先生还差不多! “参见三公子。”宋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低头不说话。 温梨不明所以,忙跟着行礼,“参见三公子。” 被称作三公子的男子,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你先下去吧。”他的声音绵软,又如冷泉清冽,却莫名让人心安。 眼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若是他走了,岂不是只剩他们两个?万一这个大夫有什么歹心,岂不是很危险?要是被老大知道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宋栋迟疑,虽然不敢正面反驳三公子,但却迟迟不愿动身离开。 “嗯?”三公子见他没有走,立刻换了声调,与刚刚语气不同,这一个字便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宋栋只觉得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不敢多嘴,只好退下,却留了个心眼,守在门口。 “你便是大哥请来的名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温梨,实在不像个会医术之人,也不知道哥哥们为什么笃定他一定能治好自己的病。 温梨想了一下她被“请”来的全过程,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三公子见她面露难色,知道她被请来的过程肯定很不愉快,但是现在摸不清状况更不敢多嘴,只能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他自从住进这虎峰寨,已经久不听外人言语了,见到温梨不知怎地,竟莫名觉得亲切起来。 他引温梨入座,安慰着说道:“我不会武功,你不必怕我。” 温梨心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虽然不会武功,但外面的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时要了我的命。 “先生请坐。”三公子对她十分客气。 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终于到了一个可以被奉为上宾的地方,虽然是个贼窝,但温梨还是忍不住去想难道她真的有女主光环了?先前那些经历只是老天爷在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温梨提着一口气坐下来,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并坐下,不多时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着茶水进来,身材气质一点也不像是山匪。 温梨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这真的是贼窝吗?还是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温梨看着那碗茶,上面飘着几片泡开的茶叶,在水中舒展身姿,虽然口渴难耐,但却始终不敢下嘴。 那人看出温梨的心思,轻笑出声,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既已经来了着虎峰寨,我若想杀你,光明正大杀了便成,倒也不必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吧?” 你一个土匪还觉得下三滥下三滥? 不过温梨想了想,确实有道理,这群人可是土匪,怎么会来这种先礼后兵的手段?再说她有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却别对待的吗?想到这,温梨把那杯茶一口喝完,总算缓解了饥渴。她这一喝水不打紧,仿佛通了肠道一般,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 温梨被打昏时是黄昏,如今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清醒之后因为紧绷的情绪始终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喝了杯茶,缓解了情绪,肚子可不就开始释放出饥饿的讯号了。 他以袖掩口,试图掩盖夹着着咳嗽的笑意,对外面喊道:“宋栋。” 刚刚领她来的那个人,立刻出现在门口,回道:“三公子请吩咐。” “拿些吃食过来。”他看了一眼温梨,虽然在关心,可眼底深处尽是薄凉。 温梨捂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而后,他又问温梨:“先生看着如此年轻,就已经是行业翘楚,实在是年少有为。” 捧杀? 温梨满脑袋问号,是不是这个王妃在王府外面还有他们都不知道的身份存在?怎么这个人对她如此客气不说,眼神还能表现出崇拜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她能在土匪窝里活下来的原因? 温梨不敢多说话,生怕那句话不对漏出马脚,当场被嘎。听到他这样的夸奖,也只是十分心虚的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抬胳膊的时候不经意擦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她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先生不必紧张,我自是不会害先生。”他见状,从温梨手里接过茶壶,给她满上茶水。 茶壶提梁稍短,他在接茶壶时不小心碰到温梨,温梨仿佛触碰到了冰块一般,迅速抽回手。她忍不住看向门外,虽然已经接近落日十分,但仍十分刺眼明媚的眼光,这里山风呼啸,她身上仍然薄汗津津,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还能有如此冰凉的手。 “吓到先生了吧?” “没有没有。”温梨匆忙摆手,现在要是承认被吓到,岂不是死路一条,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可不能死在这里。 正在这时,宋栋端来几份果子点心,放在温梨面前。 三公子抬手把食盒往温梨那边推了推,说道:“先生不用客气。” 温梨才注意到他的手纤细修长,青筋隐隐凸显,指甲也是惨白,毫无血色,温梨猛然发现,他周身上下,除了那一头黑发之外,裸露出来的皮肤皆是惨白无半丝血气,活像从死人堆里随便捡出来一个人,给他梳妆打扮,把他变成提线木偶一样。 温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这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她这里礼待有加?那些抢劫的土匪哪里去了?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和是否已经完成任务,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等着温梨去解答。 “听说那个大夫醒了?” 门外有一个高亢的声音穿堂过境,落进温梨耳朵里,温梨的心瞬间提起来。 副本,神医! 随着那声音落下,屋子里进来一个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的男子,他面容阴狠,一双看不透的眼眸暗光流转,眉毛又短又粗,浑身散发出的冷漠与狂野,强势的令人窒息。 醒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像山匪模样的人了,温梨一瞬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喜的是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是在山匪窝里,若是事情能按照她的计划来,她从这里出时,应该不会如从前那般同别人讲条件还得以自身性命为筹码。 忧的是面对这群穷凶极恶的山贼马匪,事情真的能如她计划中一样展开吗? 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向身边的叶川柏,或许……这个叶川柏便是上天派下来助她之人。 “这就是老二说的那个神医?”来人目光扫像温梨,视线落在她年轻白净的脸上,疑惑道,“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神医了?”他不禁怀疑起老二是不是受什么人蛊惑才能说出这样的人是神医的。 他语气轻缓,甚至还带着笑意,但却让温梨听后腿一哆嗦,她就是雪鬓霜鬟也不可能是靠谱的神医啊,因为她对医术一窍不通!更何况她长得这么年轻,说她是神医有没有点可信度啊?但此时保命要紧,她虽然当不成神医,但是可以当个神棍。 “总归是二哥的心意,治得好当然是好事,治不好……”叶川柏眼神微微沉,没有再说下去。 那人却大手一挥,“嗨”了一声,说道:“治不好就杀了呗,到时候咱们再寻真正的神医过来。” 他说这话语气轻巧的仿佛不是在讨论一个人的生命,而是随便什么小鸡小鸭,温梨头皮发麻,手掌撑住凳子扶手,好让自己能站稳。 “大哥为何总是说这样的话?”叶川柏眉头紧锁,显然是不高兴了。 被称作大哥的就是叶川柏叶川柏的哥哥叶川穹,他平生最怕这个瓷娃娃弟弟皱眉头,立刻装模作样的掌了自己一下嘴巴,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到时候他治不好你,就把他关进山洞,只困他一辈子不杀他。” 叶川柏点点头,显然对他现在的决定很满意。 一直在旁边听他们怎么处理自己的温梨:哈?????? 怎么没有表达一点对逝者的尊重呢??? 不如直接杀了我!!! 刚刚温文儒雅的叶川柏呢??? 叶川穹的瞥见桌子上的茶水与吃食,视线落到温梨的脸上,温梨心虚的抹了一下嘴角,把刚刚的食物残渣擦掉。 温梨: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吃喝,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很特别呜呜呜呜…… “听说你小子是大祁最有名的神医?”他开口问道,眼神凌厉,不由拒绝。 !!!! 虽然一觉醒来她成了大祁最有名的神医了,可她什么都不会啊? 温梨点点头,又匆忙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川穹的表示疑惑,眼底杀心四起。虎峰寨向来不由外人活着进来,让他活着已然是破了例,若是没点真本事,是万万留不得的。 温梨心里害怕极了,但表面上却装得十分淡定,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担惊受怕,她现在已经能将临危不乱的神情伪装得很好了。 “我在谦虚。”温梨说道。 叶川柏轻笑出声。 “神医不神医的,在下不敢当,但也学过岐黄之术,治得了疑难杂症。”听到叶川柏的笑声,温梨语气里已经没有当初害怕时会颤抖,如今也是侃侃而谈。 叶川穹的刀口舔血多年,从没有见过如此猖狂之人,但外间传闻此人确实能医旁人医不好的病症,想来有些本事的人大都目中无人惯了,若是真能治好弟弟的病症,他也不是不能忍让,若是治不好,便让他痛苦百倍而死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叶川穹的立刻换上一副神态,竟然微笑起来,“那这段时间就劳烦神医了。”他尽量礼数周全。 温梨知道目前暂时是唬住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刚刚的高傲,但语气已经顺从不少:“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如此甚好,还请先生诊脉。” 叶川穹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温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叶川柏已经坐在刚刚的梨花木椅上,伸出洁白如玉的手。 那腕子在粗布长衫的映衬下,更显凄苦,阳光洒进来,他的胳膊竟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有风吹过,他衣袂偏偏,仿佛即刻羽化登仙。 好一个瘦弱多娇的美人啊! 只可惜治不好美人,自己也要陪葬。这么一想,瞬间不美好。 温梨瞄了一眼叶川穹的,他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她,她赶紧抽回视线,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走到叶川柏面前。 这短短两三步,被她走出了慷慨就义般悲壮,脑子里一直在想,脉搏究竟在哪个位置,接下来的措辞要如何神秘莫测一些,她虽然对医学一窍不通,但这些年健身、养生还是略懂一些,觉得只要把病情因果说的玄之又玄,说不定就能糊弄过去。 经过刚刚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个叶川柏必定体虚畏寒,一看就是不经常运动导致的,自己先把他带动起来,先混过去再说。 也不知道阿和有没有顺利进入此处,也不知道江昊有没有把事情原封不动的说给方公子听,也不知道方公子会不会来救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唉——”温梨无意识的重重叹了口气。 “嗯?”叶川穹立刻神色凝重起来。 温梨被这气场浑厚的一声“嗯”吓得一哆嗦,赶紧装作整理衣袖,这行为却被对面的叶川柏看的一清二楚。 “回大当家的话,三公子寸迟上寒,心痛停凝,肝郁脾虚,心肾不交……”温梨绞尽脑汁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又怕言多必失,“是不是失眠多梦,十分畏寒?”温梨尽量保持着神秘感。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叶川穹,只见叶川穹脸上舒展开来,连抬脚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神医可有办法医治?” 温梨背着手,面带愁容,“治是肯定能治,只是三公子身体沉疴已久,要治起来可不容易,眼下只能慢慢调理。”现在只能在能保住性命的同时,尽量拖延时间,剩下的交给天命和方知涯。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铲除这伙山匪,但只要能铲除,她便能获救。 “没关系,只要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无论神医是要天上的星星还是海里龙珠,我都能弄来!” 温梨可算知道为什么做生意的那么多,方公子这么笃定的让他们做起药材生意,原来是有个弟控的土匪头子!说不定连她自己被绑都是他算计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连自己也被抓起来。温梨恨得直咬牙。 “那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治病这事不可操之过急。” 温梨这话,正中叶川穹心窝,反正温梨不能活着出寨子,时间长短于他并无区别,只要能治好弟弟的病症,便是温梨死得其所。 “你只管治!”叶川穹大手一挥,豪爽一笑,把一直候在旁边的宋栋招呼过来,“你以后就跟着这个神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让神医早日治好叶川柏的病症。” 名义上照顾,其实就是监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是。”宋栋领命,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柔弱的神医,希望他真的能把三公子的病情治好。一来说不定有三公子求情,他可能不会死;二来,若是三公子病情好了,他们便可不用这么辛苦的每日防范,说不定虎峰寨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大哥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叶川柏终于看下去,想着把大哥支开,让眼前这位神医少担惊受怕一些。 经过这一提醒,叶川穹的才恍然大悟,“对对,你二哥还安排我其他事情呢,你好好听神医的话。”他临走前瞪了温梨一眼,温梨迅速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许久,温梨听到叶川柏说道:“我大哥已经走了,你不必如此害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他说的气定神闲,声音如他的体温一般,清清冷冷,温梨稍有心安,但戒备之心仍不敢放松。 温梨点头,至少目前来看,在这个虎峰寨,目前待在这个叶川柏身边是最安全的。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联系到阿和,看看能否早日逃脱。 “那我先下去给你备药?”温梨试探着问道。 叶川柏抬了眼眸,宋栋立刻明白,上前说道:“神医请——” 温梨跟着宋栋的脚步出去。来时未知前路如何,心中难免忐忑忧心,如今路途渐明,温梨才有心思去观察自己所处的什么环境。 虎峰寨三面环山,一面临崖,这里就像是一个天然坑洞一样。虎峰寨因地起势,景深开阔,建了许多房屋,外面一圈依山垒起城墙,每隔不远便有一处瞭望台。瞭望台高耸入云,塔尖用一根两人环抱的树身所建,仅能容下一人,值守之人必须要通过手腕粗细的绳子攀岩而上,若是从外面望去,恐怕只能瞧见一个大片树影,但从里面往外往却能俯瞰整个交界处。 这么庞大的工程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造完成的,怪不得无论是大祁还是邶荣都不敢轻易攻打,唯恐让对方坐收渔翁之利,显然虎峰寨已经自行割据,占山为王了。 这样的虎峰寨,连官方都要尚且考虑、忌惮几分,他方知涯一个商人,没兵没权又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去铲除呢? 如果不是想取而代之,就是想造福百姓。 温梨仔细想想跟她相处过的方公子,他完全不像会因为这两者之间的其中一个而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况且虎峰寨的所作所为还上升不到国仇家恨的地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除非他不是商人。 同十! 温梨一边头脑风暴,一边跟着宋栋往前走,路上还要留意一下是否有什么隐秘的记号是阿和留下来的。 以她对方公子的了解,这个计划虽然只是前锋,但他肯定留有后手,不然不会如此冒险。既然她被绑来,A计划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走,那一定会有B计划,只是温梨不是核心人员,接触不到B计划。 她寻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专心记住地形地貌和路线,方便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逃跑。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始终不如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靠谱。 宋栋带着温梨一路前行,每到一个哨岗时,他便会拿出一个腰牌一样的东西给那些值守的人看。值守的人穿着像军营里的甲胄一样的盔甲,手里拿着一人多高的长矛,像模像样的站在那里,在宋栋拿出腰牌的时候,垂眸一看,并迅速正视前方,随后便会有人把路障打开,再他们过去之后,又恢复原状。 大概走了半小时的时间,温梨闻着草药味渐浓,才听到他说:“神医,到了。” 温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就在这苍色的山岩脚下,一座高楼耸立其中,那浓重的草药味便是从眼前这栋楼里传出来的,周边藤蔓横生,野花遍地,其中飞舞着别处罕见的蜻蜓与蝴蝶,在杀气甚重的虎峰寨里,这里如同一处未经沾染的桃源。 “神医,请。”宋栋十分有礼貌,言谈举止跟温梨印象中的山匪马贼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温梨在他的指引下进去。 一进门,无数个及屋顶之高的药柜排成排映入眼帘,每个柜子上的小抽屉上都用方正小楷整整齐齐地写着药材的名字,好多温梨听都没听过。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是一排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药经与典籍。 若不是门口站着那一行守卫告诉温梨这是贼窝,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走到了医药世家。 “这些全部都是你们打……大当家的搜集的吗?”温梨仿佛闪到舌头一般,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感叹自己的机智。 “三公子身体不好,这些都是为三公子准备的。”宋栋如实回答。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隔三差五的会打劫药材生意的商贩。 “那我没来之前,谁给他看病来着?”眼下四周并无他人,宋栋长得不是凶神恶煞,看着言行举止也没有什么心理扭曲,温梨终于敢问出来好奇许久的问题。 ——温梨来之前做过功课,这里的山匪从来没有杀人抢人的先例,要不然她也不会敢冒如此大的风险。 “原来也请过几个大夫,但是那些人并没有治好三公子的病,后来就被大当家的请去喝茶了。”宋栋只说到这里,其中意味不言自喻——治不好三公子,死路一条。 温梨打了个哆嗦,在心里默默庆幸自己多出来的这个“神医”的身份,能让自己暂且保住性命。 只是…… 温梨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药材,自己虽然临阵磨枪了一点,但系统的知识根本不会,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随便抓药喝下去,没事还可以解释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要是有事了,她可就得陪葬了。 “那个,你先在门外等候,我……我想自己……”温梨想自己一个人研究一下怎么入药,又怕他们不同意自己单独在这,还没想好说辞。 宋栋为人机灵,最是会察言观色,他觉得既然是神医必定有秘不外传的绝学,眼下一切都以三公子的病情为主,他自然不敢怠慢了神医,故而宋栋见温梨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立马说道:“小的就在外面候着,神医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 温梨虽然眼睛在盯着药架,余光却一直跟着宋栋,直到确定他离开这里,马上直奔那一排书柜。 书柜上面全是繁体字,温梨勉强能看懂猜得到说的是什么,但基本不明白其中是什么意思,只能去找一些药性温和,对人体看着无害的药名记住。 就在温梨一个头两个大时,突然翻看到了一沓药方,看样子年头不短。药方纸张已经泛黄,墨痕也有褪色的痕迹,温梨依稀能辨认出药方上的药物,大都是一些温补之药。 温梨听家里老人说过如果体寒面无血色的话,可能跟心脏有关系或者跟体质有关系。 心脏的问题温梨无法解答,毕竟那除了华佗在世之外只有现代医学能够解决,温梨无能为力。但若是跟体质有关系的话,可能需要慢慢调养,养生这一块,温梨还是有一些心得体会的。毕竟作为现代社畜,二十多岁的年龄六十岁的身体是标配。温梨虽然不怎么实施过养生,但看了等于养生过,收藏了等于运动过这事她没少干。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主意打定之后,温梨稍微放松一下,至少目前来看有了应对方法。先挡过去这一些,之后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先前的那些大夫没有活下来的原因,要么是医术不精,要么见到这样的场面很难像温梨一样淡定,另外就是他们都没有温梨这个“神医”的身份加持,故而大当家的没耐心,久不见效果之后,索性一杀了之。 既然药物治疗这方面因为能力受限制,那不如就换个思路来个食补。温梨医术不精,但厨艺还不错。如果她还能回忆起来什么太极或者八段锦不知道会不好好一点,瑜伽她也略懂一些,不知道那位身娇体贵的三公子愿不愿意做这些。 温梨看了半天书,对医术的认知又加深一层——中医文化,博大精深,非她等愚夫能够参透的。 她挑了一些陈皮之类的健胃消食的草药,打包装起来。为了能够快速摸清楚虎峰寨的情况,她谎称治病还需要一种特殊的草药,这里面没有,她要去外面山上看看。 宋栋不敢马虎,带了两个熟悉地形且身手不错的人一起前行。 路上温梨以找草药的名义,观察着这里的地形,默默记在心里。既然方公子派人来也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想要进来观察此地情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她先阿和一步拿到地图,是否能多一层筹码呢? “神医,你要不然把草药的样子画出来,我多派几个弟兄找吧?”眼看日影西斜,温梨仍没有找到,脚步还在一直往山上走,山中毒蛇猛兽多,万一伤到神医,他们几个人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温梨本来想往高处走走,更有机会俯瞰虎峰寨全貌,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草药,怎么能画出来呢? “不不不……”温梨急忙摇手推辞,“怎么能麻烦兄弟们呢?” 宋栋一脸天真:“大当家的让我跟着你,不就是让你使唤我的嘛!” 温梨:那不是让你监视我吗???你可是个土匪啊!!! “主要是……这个草药及其难找,及其娇贵,你摘的手法稍有不慎,药性就不好了。”温梨慌忙间只能想到这个蹩脚的理由,她低着头,状似在焦急的寻找中,但余光一直瞥着宋栋,温梨此刻身在悬崖边,若是他不信,她跑都没地方跑。 “是小的思虑不周,我这就把火把燃起来,方便温神医找。”宋栋恍然大悟的模样,命令剩下的两个人把火把点起来,他们三个均匀分布在温梨周围,温梨被火把的烟油熏得睁不开眼睛,一会儿泪流满面。 “算了算了,给我一个火把,我自己来找。”温梨接过宋栋的火把,往包围圈外撤撤,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山脚下的虎峰寨已经陆续上灯,从高处俯瞰,若不是知道这里是贼窝,虎峰寨颇有万家灯火的感觉,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借着这星星点点的火光,温梨大致推断出人群集中在东南一角,那里灯火最盛,与白天她所见到的高楼林立对应上,西北方大概是环境背光所致,并无多少人居住,但仍有几粒微光,应该是值守人员。 那里是虎峰寨的最里面,如果没人居住仍有人值守,大概是库房一类的存放东西之所。外围有一条火龙,那便是虎峰寨内部的“长城”,是除了这三座天然屏障之外,另起的一道防线。 “温神医,可是找到了?”宋栋见温梨迟迟不走,眼睛一直看着山脚下的城寨,忍不住上前询问。 温梨回神,视线落到宋栋身上,虽然他是个山匪,可是他的行为处事却没有一点匪气。 虎峰寨能在大祁与邶荣之间屹立百年不倒,除了不杀人的原则之外,除了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之外,管理方式一定有过人之处。 “就在那——”温梨随手一指,最后落在一株三寸高的小草身上,那株草青嫩的绿叶像锯子一样张开,却开着黄豆大小的紫色果子。 “神医确定是这个?”宋栋疑惑,明明路上看到了好几株这种草,怎么没见神医需要? 温梨看出他的疑问,补充道:“同一种植物,在温度、光照、土壤不同的情况下,药效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才费了这么半天的劲,不怕辛苦的亲力亲为啊!” 温梨:快把我这种精神传给大当家的! “温神医真是医者仁心。”宋栋狠狠敬佩。 温梨心虚地点点头,走上前把那株草拔下来,放在帕子上包起来。 “走吧,下山吧。”为了加深印象,认清道路,温梨特地选择走在前面。 复议 回到青云阁,叶川穹已经在那里等候。 屋子里点着昏暗的灯,叶川柏坐在方椅上,身形单薄,藏在宽大的棉布长袍里,像个因罪从仙界跌落凡尘的仙子。 见到温梨和宋栋回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喝那杯永远也不会凉的茶水。 叶川穹疾步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找到治病的药草了?” 温梨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对策,故而面对叶川穹凶神恶煞的连也能镇定自若的应对。“草药是找到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三公子的病情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大当家可得有点耐心。” 叶川穹脾气是急了点,心是狠了点,对这个弟弟那可是如真如宝,既然温梨这么笃定能治好,他自然高兴,时间算什么,反正进了虎峰寨,有的是时间。 “有耐心,本大爷当然有耐心,只是温神医可要对得起‘神医’的称号啊。” 言下之意便是治不好,你活不成。 “若是大当家信得过我,温梨定不辱使命。只是我治病救人的法子与旁的大夫不同,还请三公子一定配合我。”趁这个时候叶川穹脾气好,温梨赶紧把要求都提了。 “没问题。”叶川穹大笑起来,好小子,敢跟我讲条件! “三弟,你就好好配合温神医哈。”叶川穹走到叶川柏面前,摸摸他的肩膀,轻柔的像是擦拭明珠上的浮尘。 “知道了,大哥。”叶川柏语气轻柔,带着几分宠溺,几分无奈,仿佛他才是劝人的人。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煎药去啊!”叶川穹突然大喝一声,跟刚刚对叶川柏的柔声细语完全不一样,把温梨吓了一跳,手里的草药差点抖掉。她不敢在此停留,赶紧跟着宋栋下去煎药。 温梨对于煎药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间歇地看过的几个古装剧,毕竟现代社会能接触到的中医也很好有这么原始的煎药方法,买回来时都是医院给弄好的。所以当宋栋问,需要几钟水煎药时,温梨十分疑惑,以为是酒杯,她看了一下药罐,又想想酒杯,胡乱说了“二十钟”,而后就看到了宋栋让两个人架了一口缸过来。 温梨::0哈? 宋栋所说的“一钟”非温梨所想的“一盅”,自然就闹了笑话。 温梨怯怯地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我说的是两钟。” 钟便是升,直接说升不就好了!温梨气愤,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温梨熬了点陈皮,又加了点薏仁,主打一个祛湿排毒,虽然不知道对他的病情有没有好处,但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当然她最后采的不知道是什么草的草,被她偷偷的毁尸灭迹。虽然虎峰寨的人都是罪人,但惩罚自然有官府喝律师,轮不到她来惩治。 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药煎好之后,温梨给他端过去,他迟迟不动手来接。 温梨心想不会是这么大人了还让喂吧? 温梨等了一会儿,他仍然没动静。 算了,喂就喂了,为了生存,卑微一点也行。温梨上手送到他的嘴边。 他却一把推开。 温梨:还是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你喝。”他轻轻说道。 温梨:????敢情是怕我下毒,让我以身试毒来着,幸亏没有昧着良心胡乱下药,不然害的就是自己。 因为知道药无毒甚至还很健康,知道叶川柏的意思之后,温梨好不犹豫的喝了一大口,擦了一下嘴角,递给他:“喝吧。” 他看温梨喝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接过药碗,狐疑地抿了一口,竟然不苦,甚至酸甜可口还有点好喝? “这是什么?”他抬头问道,入口不似药物那般苦涩,有些发涩,但细品之下顺滑又具有甜味。 “药啊。”温梨一脸天真无邪,“好喝吧?药罐里还有,你要喝我给你盛。” 她本来以为不好喝,但是刚刚尝了一口,还是挺不错的。叶川柏沉疴已久,想必喝的药全部都是苦的,如今尝过这些,说不定会显示出她身为“神医”的特别之处。 “和我从前喝的不一样。”叶川柏晃晃碗底,把药渣喝干净,那个十五六岁的孩童立刻上前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漱口。 “所以你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呀,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胃口常开,长得白胖。”温梨不敢承认自己能够药到病除,不过照目前的形式来看,食疗确实是一个好办法,甭管什么病情,能吃就是见好的迹象,如果能保持身心愉悦,那就更好了。 温梨身上突然背负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来。 “所以你现在想吃点东西吗?”温梨试探着问道。 叶川柏摇摇头。 也对,刚刚喝了那么一大碗水,确实要排一排。 往后几日,温梨每日早起便会给他熬上一碗陈皮薏仁水,叶川柏每次都能喝一大碗,歇一歇变能吃点早餐。 但是老是这样糊弄也不是个办法,故而剩下的时间就往药房里跑,试图把那些在她看来十分佶屈聱牙的药经读懂吃透。 晚上回去之后,除了要温习今天所学的知识之外,还要一遍练习一遍把太极和八段锦的动作画下来,以免到时候忘记。每当这个时候温梨总是后悔当初练习的时候实在太过儿戏,导致现在回忆的时候无比痛苦,这可能就是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了吧。 这一行径在叶川穹看来十分受用,至少温梨的行为确实像一个如饥似渴的大夫在看到那些珍贵的医学典籍后的真实反应,不像前面那几个大夫,除了会跪下求他让他们不死之外,什么也干不成。 这日晚间,温梨在宋栋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住所,其实就是为了方便就近照顾叶川柏,特地在他的住处旁整理出来一间房间。 叶川柏平时喜静,故而青云阁内除了叶川柏和身边的小厮盼山之外再无旁人,今天还没走到青云阁,就听到那里乱哄哄的。 温梨奇怪,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还没到青云阁,就看到外圈站了一群人,隔三差五的人手里拿着火把,把这里照的如白昼一般。温梨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叶川柏,心里猛地一紧,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不会是发现她的身份了吧? 刚刚还健步如飞的温梨此刻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寸步难行。 “小宋啊,你要不然先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吧?”温梨中气不足。 宋栋不疑有他,嗯了一声,快步跑过去查看情况。 温梨开始在脑子里思索逃跑路线,还好这几日她每次出行时都留心每条道路,以便能找到阿和或者逃跑,还以找药为由去看看每条路通向哪里。 她记得这里就有一条小路,十分偏僻通往西北方向,那里人烟稀少,或许能躲上一阵子。她怀里还揣着两个馍馍,省着点吃还能坚持几天……温梨越想越觉得凄惨,眼泪簌簌就要掉下来,她不敢耽误,探着身子去找那条生命通道。 “温神医——温神医——”宋栋小跑着过来。 温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慌不择路的就要跑,但细听之下,宋栋为何语气里带着欢愉?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马上生离死别了就这么开心吗? “温神医你干嘛呢?”宋栋跑过来,正好看到温梨在路边东张西望着,已经偏离了回青云阁的路线,“你是要跑?”宋栋神色凝重起来,手慢慢伸向腰间长刀。 温梨讪笑两声,“怎么会!?”仿佛是为了让听到的人相信,她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刚刚我方子被刮到这里了,我来捡呢。” 宋栋放心下来,“不是就好,从虎峰寨逃跑的人是要被凌迟的。” 他语调轻松,仿佛平常在跟温梨讨论吃什么一样,温梨却心里一阵哆嗦。怪不得从来没有听说过从虎峰寨出去过什么人,原来都是这样死掉的。怪不得方公子要费那么大周章。 “那边怎么了?”温梨赶紧转移话题。 “他们说要给温神医一个惊喜。”宋栋开心地说道,上前便要拉着温梨快走。 温梨:惊喜不知道,但是惊吓已经收到了。 温梨被他拽着往前走,到了青云阁门口,借着灯火,温梨看到那群人身后满满当当有两麻袋东西,再走近一看,这两麻袋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是温梨那天上山去采的药。 温梨: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宋栋献宝似的说道:“这些兄弟知道温神医每日为了三公子的病情辛苦,特地去山上把这种草药全都采了回来,您放心,全部按照您当时的手法采的,我们二当家明日便会请来几位大夫帮您把这些草药处理了。” “别!”温梨从来到这一直谨小慎微,从未如此激动过!“不用!” 再请来几位大夫我不就穿帮了吗?! 我死之前怎么还得拉几个大夫垫背呢?! 温梨见周围人都看着自己,大概也是没想到她声音能如此之大吧,温梨软了下去,“我是说,我有独门秘法来处理这些草药,不用请其他人帮忙。天色也不早了,别在这站着打扰三公子休息了。” 其他人听到此话,陆陆续续都开始动起来,声音及其细小。 最后剩下宋栋和当时跟着上山采药的两人。 温梨问:“你们怎么不走?” 宋栋道:“我们帮你把药材扛回去啊!” 温梨:造孽啊! +1 当晚,温梨确定四下无人,旁边的宋栋又睡意正酣时,又回到了当时那个路口。 在宋栋回来之前温梨本打算逃跑,在寻找路的过程是正好看到了这个标记,而那个标记她确定就是阿和留下来的。 只不过当初没人告诉她,自己有可能会被绑回来,故而她其实不太明白那些标记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既然阿和能在守卫这么森严的地方留下这个标记,说明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这里人多眼杂不便相认。 温梨没敢点灯,踮着脚尖悄悄出门,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动叶川柏。 终于来到那个路口,温梨借着月色去找那快刻着标记的石头,打算拓印一份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温梨专心致志地寻找,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不远处有个影子一动不动的在盯着她。 找到了! 温梨凑近去看,依稀能看出石头边角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个叉和一个方框,为了不让人发现,她又拿起石头把原来画上去的东西划掉,而后又在石头周围随便薅了一把草,装作是深夜忧心三公子的病情,还去采药的做派,才敢回青云阁。 温梨时刻记得石头上刻的痕迹,想着究竟是什么意思,进门便瞧见叶川柏以万年不变的姿势坐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御风而去。 被吓了一跳的温梨心虚地把那把草藏在身后,虽然她有信心骗过其他人,但是对于叶川柏,她还是有所忌惮,久病成良医这件事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你怎么还没睡觉?”温梨话语里夹杂着半真半假的关心,这么晚睡觉确实很影响第二天的精气神。 叶川柏反问道:“先生这不是也没睡吗?” 温梨哑然,但是不敢把那把草拿出来,说是去采药,只是打着哈哈试图掩饰,“那三公子慢慢欣赏这夜色,我就先去睡了……” 温梨转身就想离开,却听到他说:“过来。”他语气轻缓,像是垂死挣扎的病人那般虚弱,却在这宁静的黑夜里掷地有声。 温梨不得不调转方向往他那里走去。 “附耳过来。”三公子的眼睛像是灌进了月光一般澄澈,语气却有说不出的魅惑。 温梨战战兢兢的附身过去,一只手微微抬起来,时刻准备着拔出头上的木簪与他决一死战。 直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温梨的脸颊,温梨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不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吧?温梨眼中闪过一丝鱼死网破的决绝,手却在下一秒停住。 “先生可不要在虎峰寨想些没用的事情啊。” 温梨猛地抽回身子,看到他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拿手不安的在他呼吸过的地方狠狠搓了几下,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一个男的用如此暧.昧的姿势。 “我现在唯一的正事就是把三公子你的病治好,希望三公子能兑现诺言,放我回家。”虽然直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温梨为了麻痹对方,还是给对方灌输一种只有他能救自己的感觉。 “放心。”叶川柏说的意味深长。 来这里这么多天,温梨头一次见这样的叶川柏,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不然这个三公子怎么跟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这样的场景实在过于震撼,导致温梨睡梦中追杀他的人都变成了叶川柏的形象,梦里的温梨边跑边难受为什么自己要把他治好,导致他从一个病秧子变成如今健步如飞的运动健将。 要是没好之前的叶川柏,跑两步说不定就猝死了。 温梨想着想着一个趔趄摔倒了,眼看叶川柏的刀正向他砍过来,温梨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呼喊回来。 “温神医……温神医……” 温梨从梦中惊醒,眼前赫然出现宋栋那张表现的十分关切的大脸,承受了清晨的第二次暴击。 “干嘛……”温梨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独特的沙哑。 宋栋退后两步,说道:“三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温梨想想梦里三公子面目狰狞,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她现在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那……他……那叫我干什么?药……你药没煮吗?” “三公子今晨喝了药之后,觉得有些胃口,所以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些菜,邀您一起过去吃呢。” 温梨:这句话是不能提前说吗?减寿十年! 温梨快速洗漱好之后,来到偏厅。 叶川柏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等着他。他今日一身素色锦缎长袍,边角皆用银丝线绣着云纹,仔细看当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气色确实比当初好那么一点,但也谈不上变化。 盼山一直在旁边候着,看到温梨来,把叶川柏旁边的凳子擦拭一下,示意她坐在那里。 温梨不明所以,但后方有宋栋在那里守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先生早。”叶川柏周身上下透露着礼貌与客气,仿佛昨天那阴鸷的表情只是温梨的一场梦境,太阳出来了,梦就醒了。 “三公子早……”温梨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却只敢挨着一点板凳边。 胆战心惊地吃过早饭,温梨劝说他出去走走。 “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叶川柏轻笑道:“你从哪里听得这些道理?” “我老家。”温梨说的有些心虚,毕竟她吃过饭只想坐着、躺着、趴着,从来没想过要百步走,更没想到自己能活九十九。 叶川柏不再反驳,让盼山拿了件披风便跟着温梨出去。 清风如丝,碧空如洗,日头高升,照在树叶上,绿的发黑。 温梨没走两步就已经出汗,脸红气喘,热得有些喘不过气。再去看叶川柏,他依旧气定神闲。 “你不热吗?”温梨问道。旋即一想,他怎么会热呢?他就像一个冷藏冰柜一样。 叶川柏听了她的话后,从袖子里掏出汗巾,擦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渍,说道:“确实有点热。” 温梨:谢谢你虚假的配合。 这样的叶川柏与昨天晚上的叶川柏判若两人,昨天他的话言犹在耳,今天却又这么通情达理,她想不明白。 最后温梨实在忍不住好奇,又不敢直接去问,在说了天气不错,环境不错,心情是不是不错了之后,她才问道:“三公子,治病呢讲求一个望闻问切,所以我现在问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梦游症,人格分裂症啊?” 温梨说完之后开始忐忑,真是管不住这张嘴。 叶川柏微笑着抬起手。 温梨吓得连连后退,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多嘴了!” 叶川柏抬起手抓了一下空气中的微尘,看到温梨如此大的反应,有些不解:“先生何故与此?再说先生不是神医吗?连这些也诊断不出来吗?” 他虽然也在笑着,可与昨天的阴骘不同,这次确实如前几日一样,春风化雨,仿佛看到他的微笑便能让人忘记身处贼窝一样。 “我这是考考你嘛。”温梨找补。 叶川柏学着戏文里的样子作了个揖,说道:“学生浅薄,先生受累了。” 仿佛温梨真成了先生,而他真的是个愚笨的学生。 山风正好,他们走到一个榕树下面。绚烂的阳光戛然而止,榕树下自成一个清凉结界。 宋栋和盼山把简易的架子撑开,便有了一方桌子,和两把椅子,盼山轻车熟路的从箱笼里拿出茶具,不一会儿茶香四溢。 温梨正教着叶川柏新练熟的太极。 打太极讲求的是行云流水、顺势而为,你以为是强身健体的运动,但其实它还包含着以柔克刚的功夫。温梨自然是不会功夫的,当然也不想教给他什么功夫,免得以后教会徒弟,打死师傅,只是八段锦的动作温梨还没想起来,只能先练着这个太极。 其实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温梨也治不好他的病,如今每天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无非是让他们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成为神医,治病救人的法子自然跟普通的医师是有区别的。一方面保住自己“神医”的招牌,另一方面便是自己折腾的这些确定是对病人无害的法子,这样既能在此保住性命,又能拖延时间争取救援。 不知是他们没见过世面还是温梨的法子确实有那么一点作用,总之这段时间除了昨天晚上是个意外之外,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梨自己吓自己,他们这些山匪倒是真的对她礼遇有加。 叶川柏才打了一遍,额头已经开始冒虚汗,看似简单的招数竟如此耗费心力。 盼山跟着伺候三公子,从来没见过三公子出过什么汗,连夏日里在日头里走动,也没见过,今日只是这看似虚弱无骨的几个动作,就能让三公子鼻尖出现薄汗,他可真是开了眼了。他伸手用袖子给三公子扇了扇风,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整日里神神叨叨的温梨刮目相看。 “三公子累坏了吧,咱们去歇一歇。”盼山扶着三公子往榕树下走。 叶川柏大概是真的累着了,扶着盼山的手,点点头。 “温神医,您可真是神医啊!”宋栋从三公子开始愿意跟着温梨做那些动作时,就已经开始惊讶。三公子向来有想法,原来好多医生连煮的药都会被他仔仔细细问过一遍,而后还要从头到脚嫌弃一番,如今这个温神医煮的药一次喝完不说,连三公子懒得动这个毛病都治好了。 温梨擦擦额头的汗,有了宋栋这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件事就等着不知道被谁传到大当家耳朵里,确定她本人是神医的证据又多了一个。 有惊无险,又是一天。 感谢武当,感谢太极,感谢体育。 神医,混子! 果不其然,没出两天,叶川穹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刻没闲着赶过来。 彼时温梨正带着叶川柏在刚刚铺好的鹅卵石上走路。 鹅卵石是温梨让宋栋沿着山里的小溪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表面光滑,大小差不多的鹅卵石,铺在撒了一层层细沙加适量水的屋内,就成了一条简易的石子路。 温梨常看那些公园的大爷大妈穿着宽松的长褂,去公园打打太极,然后围着石子路倒着走几圈,听说是脚上静脉与穴位很多,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 温梨第一次让他上来试一试时,他看着细沙与石子铺在这里,带着溪边淤泥与杂草的味道,觉得十分肮脏,怎么也不愿意,是温梨脱掉鞋袜先去实验了一下,盼山端着清水在旁边候着他才愿意。 温梨一上石子路,立刻感觉出酸爽,疼得呲牙咧嘴,但为了让叶川柏上来,强忍着痛意,展现出迷人自信的微笑,说道:“你看,我都上来了。” 叶川柏眼中的温梨,此刻咬着牙,眯着眼睛,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依然对他呲着大牙,模样十分滑稽。他本不想赤脚在这种污秽的地方走,但无奈温梨此刻过于真诚,让他有些于心不忍,便由宋栋搀扶着走了上去。一上去就感觉到脚底被硌得生疼,每走一步就像踩着钉子一般,疼痛让他忍不住战栗。 看得出来温梨刚刚确实十分痛苦。 温梨也看出他的痛苦,急忙安慰道:“放心,这绝对对你的身体百利无一害,所谓经络痛则不通、痛则不通,刚开始肯定是疼的,后面应该就会好的。” 叶川柏咬着牙,温梨刚才的痛苦,已经逐渐传染到他的脸上,但他却没有退缩。 温梨一看计谋得逞,再也忍不住,抬起一只脚,捂着喊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那些公园的大爷大妈怎么受得了的!随机赶紧又换了一直脚。 叶川柏奇怪道:“你不是医者吗?怎么身子骨这么弱?” 温梨陷入沉思,脑瓜一转,说道:“医者难自医你听说过吗?” 叶川柏:我信你个鬼! 叶川柏轻笑一声,点点头,配合着他说道:“神医不愧是神医。” 虽说温梨的行为方式和处事作风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并且有混子的嫌疑,但她出的每个招数,对叶川柏来说别管作用大小,都是有用的。 像是她之前煮的药,虽然叶川柏派人去查过方子,虽然对他的病情并无什么直接关系,但喝了几天之后,他自己都觉得食欲见好一些。 像是她亲自下厨做的一些饭菜,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却都是及其可口的。 像是现在这个说不明白的石子路,叶川柏初次踏上只觉得疼痛难忍,但走了一圈之后,从脚底无端生出一股暖流,直达四肢百骸,那种温暖是他遗忘许久,从记忆最深处拨开层层迷雾之后,重新站到他面前的温暖。 他本来不信温梨,只是想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招,但却一次次从他匪夷所思的法子里渐渐赋予他信任。 温梨仿佛真的是为了一心一意治好一个病人的神医。 一个骗子如何才能做到让别人相信呢,那就是连自己都骗着。 温梨虽然不相信自己就是传说的神医,但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叶川柏的病情变得好一点。 叶川穹风风火火的进来一看,两人正在铺满细沙和鹅卵石的房间里倒退着走路,瞬间被这奇异的景象震惊住了。 温梨从前怎么样他是不知道,但自己的弟弟他是知道的,干净的很,身边容不得半点脏东西。 虎峰寨从前杀人越货什么都干,要不是他闻不得血腥味,也不至于只是抢些财物,说也奇怪,他们杀了人之后无论洗了多少遍澡,他那鼻子永远闻得到,还会忍不住的呕吐。本来他身体就不好,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所以虎峰寨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干杀人的生意。 不过却也因祸得福,不杀人之后,那些商贩的怒气也就没那么大,官府也就顺势不再过多追究,每年象征性的打几次给上面交个差,此时也就过去,虎峰寨才能从打打杀杀的老一辈手里接过来之后休养生息。 只是如今这局面,杀生,是为了生而杀。不杀人者被人杀,他们自然不会安心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大哥你来了。”叶川柏难得对他露出笑意,加之这段时间在宋栋的汇报中,温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心里对温梨的怀疑便减少几分。 “三弟可曾好一些?”叶川穹的走到叶川柏面前,顶替了盼山的作用。 叶川柏在他面前又走了两步,说道:“初次走时疼痛难忍,不过走起来便觉得周身被暖意包裹,已经两日不曾半夜醒来。” 叶川穹的十分欣慰,如此说来,弟弟的身体确实有在变好,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消息给的错觉,他竟也觉得这次叶川柏的面相倒比从前红润许多,也比从前爱笑许多。 看来温梨神医的名号,真的不是江湖传言,或者有人故意放出来迷惑他的消息。 他这样想着,对待温梨的态度便又和蔼了几分,温梨的胆子便又跟着大了几分。 还没说上几句话,门外便有人通传。叶川穹事务繁忙也不多在此停留,每次都是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去,他来时这屋里充斥着他的大嗓门,他走之后屋子里瞬间安静的像是没有人。 不过这些天温梨也已经习惯了,没有乐子就自己找乐子。 目前她接触到的叶川穹,虽热看起来不像是那般凶残,但是一想到从前那些大夫都命丧于此,在面对他时还是忍不住恐惧。不过叶川柏倒不像是土匪出身,可能是他自幼体弱多病,哥哥们没有让他手上沾染鲜血,故而虽然那日晚上他一反常态的行为,但在平日如沐春风,春风化雨的相处中,温梨似乎是渐渐淡忘了。至于那个二当家,温梨还从来没见过,听宋栋说是外出半点事,不日将返,也不知道二当家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她能不能欺瞒得住。 温梨心里想着事情,注意力难免分散,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落后一圈,倒着走时,脚下一滑,温梨顺势就要栽倒下去。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温梨双手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舞动,试图抓住空气不让自己倒下,毕竟下面是鹅卵石,额夏天的衣物本身就单薄,若是这样倒下去,骨折不一定,但身上必定淤青。 在苦苦挣扎无果时,温梨心如死灰,平静地准备接受这一切,却不想接住她的不是坚硬的石子,而是温暖的怀抱。 她刚刚走神时没感觉到叶川柏已经走到她背后,也不知道把这种行为定义成幸运还是倒霉,反正现在的状况就是温梨在到底得瞬间,被平日行动极缓慢的叶川柏,稳准狠地接住。 感受到他的大手附在腰间,隔着夏日淡薄的衣料传来他手掌心的温度,温梨想了一下,她把这件事定义成倒霉,她如装上弹簧一般弹起身,立刻道歉:“我一时没注意,你可要注意安全啊。” 叶川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等到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接住对方,还没感叹神医的身子与那些练武的汉子比格外柔软时,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下了一跳。 如今他双手撑着空气,怔怔的看着已经穿好鞋下正欲离开的温梨,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快的行动速度了?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温梨火急火燎的出去,生怕离开的慢一点,就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似的。 宋栋站在旁边,想去追上,但叶川柏还没发话,脚步迈到一半又停下来,等着叶川柏发号施令。 “愣着干什么?大当家的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守着神医?”叶川柏瞧见他这么没眼力劲,语气都加重了不少。 宋栋得到命令,马不停蹄的离开这里去找温梨。他当山贼这些年,虽然三公子待人最为和善,不过也心思也最深不可测,身边的侍从已经换了好几波,他自然不愿意在此停留。与其伺候这些人,还不如待在温梨身边,最起码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温梨出了青云阁便直奔药房,路上的岗哨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也算熟悉,就算没有宋栋跟着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今天气氛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温梨想要过去却被他拦在路边,非要等着宋栋的腰牌,温梨无法,只好原地等待,好在不多时宋栋小跑着过来。 “温神医,你跑这么快干嘛?”宋栋好不容易跟上来,弯着腰喘着粗气,还不忘把腰牌给站岗的人员看。 温梨出来时脑子都快跟不上趟了,完全不注意脚下如何生的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可能有个法子对三公子的病情有好处,想着去试一试。” 宋栋现如今对于温梨的医术十分信任,对于她这样说也完全不怀疑,毕竟温梨可是神医,那些大夫整日里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也没治好的病情,她才来短短半个月,三公子的病情就已见好转。 “那别愣着了,赶紧走吧。”宋栋把腰牌收回来,携着温梨就往药房走。 温梨被宋栋带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 温梨:倒也没有那么急啊喂! 救人! 为了圆刚才的慌,温梨翻看着医学典籍,配合着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时而低头沉思,仿佛真的沉浸在为三公子找药身上,但其实那些字在温梨面前打马而过,连她的眼睛都没进去。 终于挨磨到天黑,演技大师温梨的表演算是告一段落。 一直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宋栋听到温梨起身的动静,眼睛都没睁开也跟着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不忘问温梨:“神医可找到良策?” 温梨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加上刚刚起身太猛,两眼一黑,缓了半晌说道:“有些收获,不过还需要稍加试验,一切为了三公子的健康!”温梨说的义正言辞,连她自己都信了,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受人敬仰的神医。 宋栋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公子饱受病痛折磨这么些年,从没有一个大夫能像温梨这般不计前嫌、不辞辛苦的一心治病救人,格局甚大,实在值得他等学习。 温梨本来就是随便那么一表演,看到此刻当真了的宋栋,有一瞬间的惊讶,旋即也同他一样,表达对三公子过往经历的痛心疾首,他一看温梨这么用情至深,更加难过。 温梨:大哥,演戏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两人出了药房,发现路上的守卫明显增多,连平常没有的巡逻,此刻也有三人一队,四处游走。说是游走但其实更像在搜查什么东西。 温梨心一悬,想到她利用石头和阿和传递消息的事情,脚步不自觉的加快,想回去看看究竟。 自那日在回去的路口找到阿和留下的记号,她连着几日路过那里时都会注意一眼,终于在第三日中午又看到一个标记。 如果说当日阿和留的一个叉和一个方框是表示在这里集合,那么温梨后面又补上一个一个叉,暗示自己就是在这里,但时至今日,除了这两个记号之外,温梨和他并没有见过面。 不—— 前几日晚间有风吹过,窗户吱呀作响,温梨前去关窗时,发现窗口又放了一个小石头。只是窗户临近悬崖,非寻常人所能至,她本来没在意,但在三公子的提问下,还是心虚的把那块小石头装了起来。 当晚窗户被类似石子一样的东西敲击三声,温梨起身去看,只有风声与树影。 但直觉告诉温梨,那一定就是阿和。故而温梨又在窗户边角留了一个记号,自那以后,窗户再无异动。 此次戒严,温梨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确信要先把窗户外面的那个标记擦掉,免得引火上身。 还没走到青云阁,路上便看着一行人,压着一个捆着双手,用黑布罩头的男子,身上一条条的血印,连衣服也破烂不堪,往东边走去。 那人路过温梨身边,却有血腥问的存在,三公子一向闻不得这个味道,若不是事出紧急,恐怕不会这么粗鲁。 他们走的方向温梨记得,是虎峰寨的议事堂,就在大当家叶川穹所在的东营。温梨仔细去看那人,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挺直着脊梁,身影有八九分像阿和,只不过她与阿和接触不错,不敢十分确信。 她停下脚步。 如果不救,以她这些天听他们这些人说的规矩,阿和必死无疑。 如果救,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确定能保住,又如何去救他,怎么去救他? 一方面是理智告诉温梨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一方面感性又告诉他那可是一条人命。 两项抉择间,温梨已经回到青云阁。 盼山如往常一样候在门口等她给三公子准备一天的食材与药材。 阿和的年纪和温梨差不多,正是风华正茂,若是就此陨落,他的家人该有多伤心啊。 温梨已经是回不去家,与他们团圆不了,可他说不定还有机会。 “刚刚过去那个人……是什么……情况?”温梨一边打听具体情况,一边去想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救他一命,哪怕希望渺茫。 盼山看了温梨一眼,诚实说道:“外来者,审过之后会丢进虎峰崖,神医与他便只有刚刚那一面之缘罢了。” 叶川柏闻不得血腥味,故而虎峰寨里杀人从来都是丢进悬崖。 温梨心一紧,危难关头,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对盼山说道:“我得先去一趟议事堂,你让三公子……”温梨本来想说等等她,但不知道去了那里之后还能不能回得来,鼻子一酸,没来由的伤感起来,“你让三公子按照我从前的方法继续养着吧……” 盼山不明所以,平常就数温梨胆子小,连听到大当家都会躲着,怎么今日敢往议事堂跑,还说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他想拦住温梨问个清楚,一会儿好给三公子回话。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看到温梨拔腿就跑,比兔子还快,连宋栋都追不上,盼山喊话的声音停在嗓子眼。 “温神医这是怎么了……”盼山挠挠头,自言自语的往屋里走,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和三公子汇报,却在下一秒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开窍——八成和大当家抓住的那个人有关系!想到这他加快步伐,大当家那个脾气说不定连温梨一块杀了,但是三公子现在需要温神医! “三公子,三公子!”盼山跑过去,叶川柏还在那里气定神闲盘腿打坐呢,这是温梨说的疗法之一,叫做冥想。 其实就是温梨在一整个屋子只有他们几人的情况下,如何大眼瞪小眼的度过一天又一天,才想到的办法,至少大家在冥想的时候她不用时刻保持紧张状态来应付接下来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叶川柏处于冥想的状态,不想被打扰,不言不语。 盼山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又焦急的大喊一声:“温神医刚刚去了议事堂,可能跟大当家抓的那个外来人有关——” “什么!”叶川柏陡然睁开眼睛,转身问道,“什么?” 盼山把刚才的情景给他粗粗说了一遍,不知道事情是否如预想的那般,但眼下二当家的不在,只有三公子能救温梨了。 盼山把他搀扶起来,拿了件披风给叶川柏披上,两人一路疾行前往议事堂。 议事堂内,被黑布蒙着脑袋的阿和被打的已经站不起来,温梨跪在堂前,周围几个身影壮硕的男子,手拿砍刀立在一旁。平日里还有三分笑意的大当家叶川穹,此刻铁青着脸坐在正中间,怒目圆睁。 没有想过会有如此阵仗的温梨:现在就是后悔,十分的后悔。 “你说,他是你的师侄?”叶川穹附身从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他双唇紧抿,瞪大双眼,仿佛要把人吃掉。 温梨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胆怯,仿佛是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便不惧这些小风小浪,说话都变得不卑不亢起来。“是。” 叶川穹怒极反笑,周围气场阴沉骇人,黑眸危险地眯起来,仿佛是很感兴趣一般。“是吗?”他尾音轻轻扬起,更显得要看温梨到底要怎么编下去。 “医术除了用药还有一个是针灸和推拿,这是我师兄的拿手绝活,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只留给我这么一个还未出师的师侄,此次定是药房伙计回去之后告诉他我被大当家请到山里来,不放心才过来瞧瞧,我敢肯定他并无恶意。而且他尽得我师兄真传,我们两个练手,对三公子的病情更加百利无一害啊……” 面对温梨的侃侃而谈,堵着嘴被人按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阿和:一脸懵逼。 怎么这几日不见,温梨胡说八道的功夫与日俱增呢? “大当家要是不信,我愿以身试法,验一验我这个师侄的真本事。” 叶川穹此刻慵懒的靠在檀木椅上,威压展开,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万一你们叔侄俩诓骗我,我也是不知道的。这样吧,为了只能他的清白,你断一条腿,他若能把你救活,我便相信你所说。”他眼神示意离温梨最近的手下,手下立刻递过去手里的长刀。 温梨:……这种剧情走向我也是没想到。 阿和:……玩脱靶了。 “那个……”温梨颤颤巍巍地接过那把刀,犹如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来气。手掌心里出的汗已经快让她握不住这把刀,“三公子……三公子他不是闻不得血腥味吗?我愿断一条腿自证清白,只是三公子的身体……” 温梨:现在主打一个亲情路线…… “你们两个一个神医,一个神医的师侄,还治不好他?”大当家反问道。 温梨:阿巴阿巴阿巴 一条腿换一条人命,应该还算值得吧。温梨脑子里把小时候学习的舍己为人的英雄在眼前过了一遍,终于提起刀准备砍下去。 阿和见惯了这些人可恶的嘴脸,自然不会像温梨这么天真,以为砍条腿就能救下他。只是他现在手脚被束,嘴巴被堵着有话难说,只能拼命扭动身体,试图传递“不要上了他们的当”的信息。 温梨拿着刀,始终没有下定决心,那可是她的腿啊! 她此刻面如土色,后背冷汗涔涔,贴着皮肤,如同寒冬腊月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内心像是无数个铁锤在敲打,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大气不敢出一下。 “怎么?不敢了?”大当家并没有用多么咄咄逼人的语气,反而用这种最平常不过的反问来给温梨一记又一记重锤,“既然你不敢,那我来替你做决定。” 他起身,“哗”的一声抽出身上的佩剑,那剑锋十分锋利,在阳光下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似要把温梨的眼光灼伤,温梨本能的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 那剑便向她的双腿刺来。 对峙 温梨不甘心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狠劲,拿起刚刚的长刀顶了上去。 “铛”的一声,刚刚还等着看热闹的一群人,立刻止住笑声,欢声笑语的议事堂此刻一片沉寂。 温梨被震得胳膊发麻,虎口处撕裂般的疼痛。 叶川穹显然没想到温梨真的敢拿刀拦住他,脸上又一瞬间的错愕,但下一秒便笑起来,表情像是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猎物,准备好好把玩一番。 “有意思。” 死就死了!温梨下定决定,撑着刀把站起来,双腿却止不住的打哆嗦。 有意思?更有意思的在后面呢!既然活不了,若不让对方挂点彩,那不亏大发了? “师侄,师叔我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然我对不起师兄对我的嘱托!”演戏做全套,万一有翻转呢?温梨大喝一声,双手艰难的把刀举起来,无奈原主身子骨太弱,纵使她最近勤加锻炼,还是拿不稳这沉重的刀,“来吧,我根本不怕你!”温梨像是要给自己壮胆,拼命喊出来。 “住手!”一声温软如玉的声音传来,随后闪进一抹棉布长衫的身影。 妈妈!温梨激动的在心里呐喊,不枉她这些天真心实意的对待叶川柏,关键时刻果然是管用的。 这一刻,叶川柏就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温梨瞬间原谅了这些天为了讨好他自己所做的一切谄媚行为。 她拿着刀退到叶川柏身边,刀尖仍然冲着叶川穹,“三公子……”她充满怀疑地叫了一声,虽然眼下投靠叶川柏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却是她唯一的路。 “无事。”叶川柏看了一眼温梨,对她笑笑,眉头却一直紧蹙着,脚下躺着的阿和浑身血淋淋的,他必然是闻到了血腥味,他一只手捂着口鼻,伸出另一只手把温梨手里的那把刀往下按了按,对叶川穹说道:“这是怎么了?如此刀剑相向?”他呼吸不匀,显然是刚刚疾行而来。 叶川穹也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劳累,把剑收回去,“这不是闹着玩嘛。” 叶川柏立刻冷了脸,越过阿和,坐到刚刚叶川穹旁边的位置上。 “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人抬出去啊,不知道三公子闻不得血腥味啊?!”叶川穹不知怎么,见到叶川柏来,脾气便好了许多,急着把阿和弄走,生怕让叶川柏多闻一刻。 温梨放下刀,抢在那些人前面把阿和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面罩摘下来,而后把塞在嘴里的布拿出来,扶着他往前走。 叶川穹示意人跟上,他们俩刚出门,就被刚刚那些人抓起来,扭送到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关起来。 这里是一件小居室,有一个小桌子还有几个小板凳,角落里还有一个软榻。温梨扶着让他坐下来,给他解开绳索。 那几个人没等到大当家发话,也不敢怎么对他们。他们虽然知道阿和是个不速之客,但这些天三公子对待温梨礼尚有加,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温梨在这,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动阿和。 “家里一切都好吗?”温梨问道,这些天她联系不到外面,但阿和必定有自己的一套联系方式,他一定知道外面的情况。 “一切都好,就是伙计们都想念着师叔您。”阿和回答的滴水不露,既告诉了温梨他已经和外面取得联系,又告诉温梨大家都很关心她,没有忘记她。 温梨点点头,说道:“你们辛苦了。”知道外面一切都好就行,至少外面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展开着,不然就凭她这半路出家的学医水平,长此以往下去很难不露馅。 温梨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大都是利器划伤,伤口不深,但要止血确实有点困难,这帮人从抓他开始便想着让他失血过多而死。 真是残忍至极。 温梨经过这几天的学习,已经慢慢掌握了处理小伤口的技能,只是要等到叶川柏和叶川穹的谈判结束,看看要怎么处理他们。 老实讲,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身不由己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温梨此刻更加坚定要自己创出一片天地,不说要干多大的事业,最起码要自己活得随性自在,若是此番事情能顺利结束,把温茶解救出来,她便带着他去寻一个风景宜人之所,做个小本生意,不说大富大贵,凭她的智慧也可保二人衣食无忧。日后有了温茶这个武功高强之人在身边,她也不必再害怕那些寻仇之人。 没有经历过生死,真是看不透人生。 遥想一个月之前她还意气风发要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天地,要给那些追杀她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如今经历了生死难关,才发现最朴素的愿望仅仅是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两人怕隔墙有耳,又怕被有心人听去,没有再继续打哑谜。 空气死一般沉寂,两人静静等待着生死宣判。 自从来到这深山,温梨从没觉得夏日有如此炎热,蝉鸣声如此聒噪,像是高楼林立的大城市,到处悬挂的空调外机轰轰作响,柏油马路经过烈日的烧灼翻滚着一层又一层的热气,温梨独自一个人站在烈日下,没有任何防护工具,周围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终于,门开了,带来久违的一丝清凉。 盼山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宋栋。 “温神医,请吧。”盼山一丝不苟,但后面的宋栋已经开始面带笑意。 温梨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她抓着阿和的胳膊,仿佛抓着他就能给她一些勇气似的,颤抖着问道:“去哪?” 盼山欠了欠身,“自然是回青云阁,三公子还等着您打八段锦呢。” 温梨长舒一口气,总算活下来了,她咽了口口水,紧张的问道:“那我师侄呢?” “他身上有伤,暂时回不了青云阁,等伤好了再说吧。” 温梨终于放松下来,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幸亏阿和扶了她一下。 “三公子说,温神医的师侄就暂时住在这里,等伤养好后方可来青云阁。” 刚刚叶川穹让自砍腿脚的时候她没哭,被迫拿起刀与叶川穹拼杀她没哭,如今知道二人暂时活下来后她喜极而泣,“你听到了吗!我们暂时安全了!”要不是温梨现在腿还在发抖,她真想跳起来庆祝,“你就安心在此歇着,我看了叶川柏之后,来这里与你看伤。” 阿和满眼真挚的看着她。老实讲在主子爷安排温梨去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时,他是不同意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次任务对于主子爷的重要性,没必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就承担如此大的风险。他曾无数次劝告主子爷三思,但主子爷心意已定,还劝他说温梨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韧劲和狠劲,能成为朋友比敌人要有用处许多。 他当时很不理解,毕竟那样一副穷酸的模样,还带着一个捡来的傻弟弟。他并未以貌取人,只是在这个时代,人一出生,就注定了很多东西,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有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一切,而这一切又是另外一部分人努力到死也不会拥有的东西,他的主子爷是前者,而温梨便是那另外一部分人。 但今日阿和却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不过是把自己的眼界强加到所有人身上罢了。 这世间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他们不屈服于眼前的命运,他们就是要与命运斗到底,他们从不怕失败,因为在他们眼中,努力就已经胜过一切,而温梨才是属于这种人。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主子爷会说温梨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而他今日确信,温梨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并且,在成就事业的路上,必定会有他的鼎力相助。 毕竟在通往自己目的的路上,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划算的多。 温梨再三叮嘱他不要乱动,等她来找他,再听到他确定的答案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盼山回青云阁。 青云阁内,叶川柏已然端坐其上,眼睛望着窗外的山峰,山峦起伏,翠色如墨。 “温梨多谢三公子相救。”对于救命恩人,温梨毫不含糊,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叶川柏眼神回到她身上,又继续望着那山,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你看那山。” 温梨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峦起伏,翠色如墨,落日的余晖洒下来,给整个山体镀了一层金色,分外妖娆。 “山怎么了?”温梨不明所以。 “剩云残日弄阴晴。晚山明。小溪横。枝上绵蛮,休作断肠声。但是青山山下路,春到处,总堪行。”叶川柏兀自吟了一首诗,语调抑扬顿挫,声音格外好听,让人忍不住心平气和,又似有淡淡哀愁,温梨正欲说什么,又听他道,“谁又知道那密林深处藏得是什么?沟壑里面埋的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温梨第一感觉就是他受什么刺激,叶川穹这么狠连自己亲弟弟都下手吗?所谓医者父母心,温梨一看他一反常态,心静比那日晚上还要跌宕起伏,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苗头,她可不想就此熄灭。若是叶川柏真受什么刺激,那她的护身符可就不稳了,护身符不稳她何以在虎峰寨立足? 因为号脉还没学出来个皮毛,不敢造次,只能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依然冰冰凉,没发烧就行,听说在古代发烧死人很正常的,况且她这个“神医”还不会治感冒发烧呢。 她摸摸叶川柏的脑门,又摸摸自己的脑门,小时候妈妈都是先这样试探一下自己是否发烧,不过叶川柏的额头冰冰凉,实在无法对比出什么东西。 温梨沉浸在自己的医术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主人公对她这种行径有多震惊。 解救,成功! 很小的时候,大概有多久叶川柏也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有次夜里发烧,母亲也是这般用她温柔湿润的手掌,一遍一遍探视他的额头,而后贴近自己的额头。 久违的记忆如倾泻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叶川柏一时竟忘了质问。 温梨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这也不发烧啊……”抬眼却瞧见叶川柏眼睛里蓄满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温梨一时怔在原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叶川柏高傲地仰起头颅,向着窗子望去。 那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从他脸颊处滑落,滴进绣着锦团的衣服上,晕染了一朵梅花。 温梨看得分明。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即使是最亲密的关系。 温梨自认为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更没资格去问。 一个成年人解决自己负面情绪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消化,不祸及他人。 温梨虽然不知道只是探视一下额头这件事,到底怎么勾起他的这些伤心往事,鉴于她自己属于泥菩萨过江属性,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退出,远离漩涡中心。 “那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温梨乖巧地说道,实在不放心,又回去补充了一句,“三公子,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 叶川柏回头看向她,温梨单薄的身影在暗夜里轻的像一片纸,说的话却像是把自己燃烧尽了发出一点星光和温暖。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自己在这个虎狼窝里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倒还在这里关心人。 自从温梨来到这里,和他们说身体一半靠药物治疗一半靠食物滋养之后,叶川穹就派了两个厨子专门负责叶川柏的饮食,偶尔温梨闲来无事,也会漏两手。 温梨见他并未回答,便悄悄退出去,盼山正好守在门外,温梨就嘱咐他一声,三公子情绪看起来不太好。盼山跟了三公子六年,虽然熟悉他大部分的生活习惯,但无奈三公子脾气看起来不似表面那般随和,甚至有些古怪。听到温梨这样说起他的情绪,倒也不觉得奇怪,应声说:“知道了。”而后躬身进去。 温梨来到不远处的厨房,那两名厨子已经在准备今天的晚饭,做的都是些清淡小菜,还有瘦肉粥,整个厨房缭绕着一股股清香。这些天温梨常在这里帮厨,对于温梨的到来他们并不感觉到意外,和她打了招呼,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温梨就在旁边帮他们打打下手。 温梨担心着阿和的身体,不知道那边伙食怎么样,于是挽起袖子做了两道菜,打算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温梨去时还带了些药膏,当然这些不是她研制的。虎峰寨的人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对于这些外伤都有上好的药,温梨不大懂这里面的功效,就一样拿了一点,想着阿和过的生活同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应该能看的明白。 阿和躺在那张软榻上,将将能装下他的身形。 他看到温梨来,想要起身相迎,不想却低估了身上的伤口,他这一动不打紧,牵连了身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那伤口立刻崩坏,流出血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仍然坚持要起来。 温梨见状,赶紧上前止住他,说道:“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 阿和也知道温梨说的是对的,故而没有反驳,而是重新趴下去,“那就有劳温……”他听到温梨适时的一声咳嗽,话锋一转,说道,“有劳师叔了。” 温梨点点头,搬着凳子坐在窗畔,把拿来的药罐递过去给他看,瞅了一眼门外,确定没人再看,才凑到他耳边说:“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哪个能用,你若是懂,你就跟我说说。” 阿和撑起身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找到两罐药,一个是止血的,一个是化瘀的。温梨接过药瓶,把毛巾放在刚刚打来干净水的水盆里,先给他清洗伤口。 那伤口像是被短小又尖锐的利器划伤,一道道小伤口看似不大,但伤口极深,流出的血已经浸湿了阿和的衣物,如今血迹已干,衣物牵连着伤口粘连着皮肤。 温梨看着触目惊心,几欲闭上双眼,不知怎地想起温茶身上那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 阿和的伤口远没有温茶的多,他就已经这般疼痛,看着就已经这般令人难受,实在不知道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里,温茶是怎么熬过那段无人问津的艰难时光的。 想到这,温梨眼泪已经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这下可惊到了阿和,一个大男人对着自己的伤口止不住的流眼泪这场面阿和真的没见过,他此刻如芒在背,被敌人用陷阱重伤,长矛刺身时他都没觉得有那么难捱。 “那个……师叔,你要不先别哭?”从小到大,阿和只哄过一个人,那就是江昊。他和江昊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江昊可没现在乐呵,每天晚上不是哭着叫娘就是喊着找爹,只要夜幕降临那家伙准时的比孤狼看见圆月嚎的还厉害,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跟现在一样没头脑,稍微一哄就止住了。所以即使阿和有着丰富的哄人经验,但这些经验统统不适合温梨。 温梨恍然觉得自己失态,抬起手肘擦擦眼泪,不好意思的说道:“不好意思,没控制住。”说罢,更加专心的去清理伤口。 伤口都粘连着血肉,尽管温梨处理的很小心,但耳边一直响彻着阿和隐忍的低吼。 温梨所做的每一个动作,脑子里都在想温茶的那些伤,心中更加坚定要救他出来。 若是从前救他是有私心,那今日这件事过去之后,便是真心希望他能自由能好过,不要再受那些痛苦,左右不过是如盼山那么大的孩子,他理应有更好的生活。 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温梨弯腰弯的腰上像长满了一千根刺,才把阿和的伤口清洗干净。 耳边听着阿和疼的“嘶嘶”直叫,温梨把那些药更加轻柔地洒在伤口上,给他包扎起来。原来的衣服因为粘着伤口,都让温梨用剪子剪成了碎片,她来之前特地向宋栋找了两件干净的换洗衣服,给他穿上。 男女大仿什么的,温梨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本就没有古代女子这么死板,再加上虽然当了这半个月的半吊子医生,温梨也算明白一点,在医生面前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们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治病救人,根本不会想其他事情,故而也算体面的帮阿和换好上衣。 “这些伤口……”温梨欲言又止。 阿和诚实相告:“我在寨子里徘徊许久,想要……后来便想着联系你,别到时候手忙脚乱顾不得你,但你身边一直有人,我无法与你取得联系,告知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但是没想到……” 阿和的话温梨大致能听懂。 他来寨子这么长时间,是为了摸清楚寨子的地形和部署兵力,心里也想着在温梨被抓走那天,江昊给他放的信号——把温梨安全带回来。只是寨子情况实在太过复杂,并且防备比他们想的都要严格,故而就算他摸清里面的情况,还没能等到把消息散出去,就被抓了。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我扶你下来吃饭吧,条件有限我随便做了一点,希望你不要嫌弃。”温梨虽然高挑,但是很瘦弱,加上刚刚清洗伤口和换药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要扶起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阿和还是非常吃力, 阿和很不好意思,只能硬撑着尽量靠自己的力量,不把自身的重量加到温梨身上。尽管如此,从床榻到桌子这短短几步路,温梨驮着他,累的气喘吁吁,而他也因为用尽力气,伤口有撑开的危险。 不过这些温梨都没有察觉到,闻着自己做的饭菜此刻飘着的香味,她觉得前路一片光明。 这段时间在寨子里,为了躲避巡逻人员,白天只能躲在悬崖边边,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才敢四处活动,他没想到虎峰寨在外面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里面还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怪不得这些年,当地官府几次攻打,除了劳民伤财之外并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连虎视眈眈的邶荣想要独吞,也没占上半点好处。 认清楚形式之后,阿和更加耐心仔细的去打探他们的底细,但阻碍甚多,耽误不少时间。在此过程中他也尽力去寻找着温梨,只是遍寻不获。偶然有一天,有一队巡逻的守卫经过他藏身的地方,说起青云阁里的神医,阿和才知道温梨一直在那里,当天晚上便去探路,只是青云阁守卫异常森严,他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在路口那里留了记号,希望温梨能看到。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二天,温梨就看到了那个记号,并且给了他反馈,阿和才能确定温梨暂时安全,只是温梨并未受过什么训练,再复杂的符号可能看不懂,他们无法通过这些来取得交流。他只能冒险进青云阁,但也只给她传了个石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迫离开。 这次意外也是因为阿和已经把里面的大致情况摸清楚,想着先给方知涯报个信,敌情比当时想的要复杂许多,好让他早作准备,确保一击即中。 没想到他刚到传递信息的地方就被人围上来,原来早在他上次联系外面,告知温梨一切安好之时就已经被人盯上,只不过没有抓住他而已,这次也不过是守株待兔。阿和为了保护自己搜集的情报不会他们发现,匆匆把东西藏好之后,已经没有逃跑的时间和机会,只能被抓。阿和寡不敌众,身上的伤便是那时留下来的。 嘿嘿! 看来事情比他们想的要复杂许多。 如今他们联系不上外界,孤立无援。两个人像被困在一个孤岛上,一切只能靠他们两人。 “先别想太多,方公子那么聪明,如果我们不联系他,他必然能够猜到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样将来万一……我们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温梨的话说的中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养精蓄锐以待日后绝地反击。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了点清淡口的,若是你想吃什么,一会儿告诉我,我明天给你送过来。”温梨把筷子重新擦了一遍递给他。 “多谢。”阿和双手接过来。 两人也算经历过生死,总觉得这一声谢谢太轻,说起来又太过沉重。 大恩不言谢便是如此吧。 阿和也没想着在这里能待这么长时间,所带的干粮早就吃完,深山里点火太过引人注目,往后几日皆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一度让他回忆起那悲惨的童年。这下吃到味道绝佳又能填饱肚子的可口饭菜,一瞬间便觉得温暖起来。 青云阁里还有位大爷等着她打八段锦,温梨也不敢耽搁,这边安顿好阿和之后,宋栋带着温梨急匆匆赶回去。 话别时她再三叮嘱阿和别想太多,先养好身体,从叶川柏的情况看,病情的反复跟心情还是有点关系的。这些天的观察温梨也发现了虎峰寨进来容易出去难,所以她暂时没想着阿和带着她能突破重重阻碍出去,所以一直叮嘱阿和要好好养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天打八段锦的时候温梨明显不在状态,叶川柏忍无可忍,停下来。 宋栋拼命的在旁边使眼色。 温梨见状,问道:“怎么了,三公子?” 为了让叶川柏跟上动作,温梨一直站在他的右前方,此时两人都停下动作,相隔不过两步距离。叶川柏一步上前,站到温梨的左后方,低头说道:“先生若是在分神做错动作,我便……”他的话语格外妖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骇人。 呼吸落在温梨颈肩,让她的汗毛立刻竖起来,那晚的恐惧立刻涌上心头。她扭头去看,叶川柏分明笑得灿烂,仿佛平日里和她说的那些玩笑话一样,但直觉告诉温梨,不是的。 我便…… 便怎样? 砍断你的双手双脚。 她一直劝告阿和不要多想,但其实身处这样的环境难免会想很多,只是她不该在这种情景下思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会了。”经历过职场的温梨,立刻道出公式版的歉,这种道歉方式她屡试不爽。 “没关系,我给人改错的机会。”叶川柏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都练了那么多天,都能看出来我的动作做错了,还要我领着练习,万恶的资本家,讨人嫌的甲方!! 温梨在心里咒骂着,总算把今日任务完成。 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温梨再度躺到床上,有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她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山风带着林中绿草的清香与潮湿铺面而来,她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温梨本打算借着这次进贼窝能给自己搏一条不一样的路出来,这下倒好,每天夹着尾巴做人不说,还体验了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按照阿和得到的消息,这里的二当家还在外出公干,若是不等他回来再一网打尽,没有斩草除根就会后患无穷,可二当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不一定,而她真的不确定凭她那拙劣的医术还能坚持多久。 三当家完全不插手山寨里的事情,而大当家虽然性情不定,但做事情循规蹈矩,很难有突破,只有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二当家,在山贼当中威望很高。 温梨和阿和两人互相交流了这段时间搜集到的情报,发现要维系这么大的虎峰寨的运营,仅仅靠在关外打劫一些商客是远远不够的,背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多半出自这个还没露过面的二当家之手。 不知道这个二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温梨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能不能骗过他。 不知道到时候叶川柏这个护身符还管不管用。 虎峰寨的主人本来不是叶家三兄弟,只不过在十年前大当家叶川穹和二当家叶川盛谋划起义,杀了原来的老寨主,自立为王。杀他的原因很简单,弟弟的病情越发严重,老寨主不听劝,又不给他找大夫,于是刚及弱冠的老大带着老二,联合几个心腹把老寨主杀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的虎峰寨的管理会如此严格,毕竟他们是靠杀了老寨主才当的新寨主,这个办法若是被人效仿了去,他们可就得连睡觉都必须睁着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温梨这段时间打听到的皮毛,结合阿和的消息拼凑出来的,但实际的经过肯定比温梨了解的更加惊心动魄,只是这件事情整座山寨不会有人告诉她,要想知道还是得靠自己挖掘。 温梨想的头疼欲裂,安排了无数条给自己的后路,但最终都要等到这个传说当中的二当家回来再说。 一连几日一切如常,叶川穹没有再找过阿和的麻烦,仿佛真的信了温梨那日的说辞,阿和才能得以慢慢养伤,至于与外界传递消息的事情,只能往后拖一拖。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温梨非常感谢叶川柏那日替她解围,接下来的日子更加尽心的照顾好他。从前学习医术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医者,后来再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医药典籍,因为怀着治病救人的心态,便变得更加虔诚,对于脉象的把握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怎么?经过你这段时间的诊治,我的病情又严重了?”叶川柏看着眉头紧锁,一直撇嘴的温梨忍不住好奇问道。 他自我感觉这段时间身体没说变得有多好,但食欲和睡眠确实好了不少,虽然大哥说是因为他动起来消耗了一些能量的原因,但他仍然保持着对温梨的信任。毕竟患病的这十年里,他见过无数个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大夫,像温梨这样别看医术奇奇怪怪,但至少态度是真的在治病救人的大夫,仅此一位,自然要好生保护起来。 温梨急忙否认:“怎么可能!?”她尾音高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医术精湛,马上就要表演被冤枉之后的狗急跳墙,“我可是神医!” 叶川柏笑着,语气有些无奈,“但你刚刚一直皱着眉头,并且现在的动作很像被我说中了之后的恼羞成怒。” 他语气向来温柔,如今有理有据的娓娓道来,倒叫温梨有些心虚,她本来就是拿他当试验品,来锻炼自己的诊脉技术,但诊了半天,除了发现他的脉搏比正常人慢了一些之外,书上说的什么气虚,浮游(》一些中医名词》)她完全搞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 人的野心最终还是要屈服与智商。 中医文化,博大精深,非她等这些没有慧根且半路出家且无人带领的人所能领悟的。 “我那不是恼羞成怒,我那是认真。”自从那件事之后,温梨仿佛有了依仗一般,说话一天比一天放肆,语气一天比一天猖狂。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肯定啊,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你好的不得了!” “你是大夫,但你刚刚表情不对。” “既然我是大夫,那关于治病这件事来说,我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就是好的不得了!” …… 温梨每句话都要加上这句“你好的不得了”,就是听别人说积极地暗示有利于身心健康,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加深叶川柏自己越来越好的印象,从而给他一种自己真的再慢慢变好的错觉。其实他有没有变好,温梨根本不知道,这样朝夕相处着,有时候连温梨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希不希望他能好。 他是山贼,她自然希望他恶有恶报,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什么都没做。 在门口候着的宋栋和盘山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脸上都不同程度的浮现出笑意。 “我伺候三公子这么多年,他加起来的笑都没温神医来这里之后笑得次数多,你说这个神医是不是真的很神奇?”盼山抬起头,正视阳光,很明亮,但很刺眼,除了阳光下,一切都变的黑漆漆的。 “温神医肯定是神医啦!头先大当家把我派过来监视他,我还以为是份苦差事呢,谁知道这个温神医跟从前那些自称神医的大夫完全不一样,也不跑也不闹,就是一心一意治病救人,还跟我好几个叔伯去看了病呢。要我说,他就是个医痴,明知道治好三公子之后就是死,还这么卖力。”不知怎么回事,宋栋跟着他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变得放松起来,连说话都没了分寸。 不过好在盼山也不在意,两个都是下人,又何必自相为难呢。 只是宋栋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都预见了不久的将来温梨被推下虎峰崖的惨状,一时之间心情都有些沉重。 有鱼,得水! 好在温梨夜以继日的钻研,总算学到一些皮毛,虽然叶川柏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不太了解,但至少除了那些跟养生博主学的养生知识之外,总算会用点药去缓解了。 所以三公子叶川柏的药是越来越苦,他每次喝药的眉头拧的麻花越来越紧,看见温梨之后的叹气声越来越重。 “不能再叹气了,叹气会伤心肺的,对身体不好。”温梨刚把药端进门,叶川柏的叹气声如约而至。“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怕苦,你羞不羞!” 叶川柏咬着牙说道:“那我拿刀剌你一下看你疼不疼,你要是喊疼我就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怕疼,羞不羞……”正待温梨想要反驳,他接着说道,“如果你要说你不喊疼,那我就剌到你喊疼为止。” 这些天的相处,他太了解温梨了,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又觉得已经和山寨的人混得熟了,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状态,必须杀杀他的威风! 温梨:哈???!!! “我就随便一说,你怎么这么凶。”面对他的威胁,温梨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已经不似刚来时那么害怕,撇着嘴说道,“恼怒会伤害肝脏的!” “总归你是大夫,你说什么都对了!”叶川柏不满地说道。 温梨总算看出他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反正你不管怎么说,药总是要吃的,而且必须一滴不剩!”她现在掌握不了药效与药量的关系,只能往最少了放,但是又怕药量不够达不到治病救人的效果,只能在喝药的人身上下功夫,总之就是要一滴不剩的喝完! 叶川柏从小都在喝药,说是个药罐子也不为过,但是别人喝得久了便受的住了,他喝的久了便越想抗拒,那碗药从温梨端过来之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又苦又涩又酸,还有一股子焦糊味的味道。叶川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叶川柏心一横,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着,味蕾在苦涩的海洋里绝望的挣扎,舌头不听使唤的忍不住悲鸣,口腔内流淌的都是洪水猛兽,终于,那些痛苦随着最后一滴药渍滑进食道,苦涩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胃里,剩下的就是嘴巴里余味悠长根本不知道怎么打扫的战场。 盼山递上了一杯清水,叶川柏一饮而尽,随后又喝了两杯,嘴巴里的苦味依旧萦绕不绝。 “有这么苦吗?”这种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三次,头先是因为两人不熟,叶川柏喝药时还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她,现在可倒好,每天温梨都在他的表情上看到痛苦,而且因为太生动形象,温梨闻着药的味道就感觉自己也像喝了药一样。 “盼山,下次煎药的时候,给温神医也煎一份,省得他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叶川柏连喝几碗清水之后,总算缓过来一点劲儿。 “别别别!”温梨急忙摇手,“这可是我精心为三公子您准备的,我无福消受。” “我说你有你就有。”叶川柏现在根本不吃他这套。 眼看叶川柏越说越像真的,她也不敢再逗他,万一他真的让盼山煎药给她,那不是白受罪了嘛!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糖,说道:“张嘴。” 叶川柏不疑有他,乖乖张嘴。 初尝时是浅浅谈谈的甜,带着山果的清香。慢慢地,甜蜜包裹了整个嘴巴。那种甜从嘴巴蔓延至全身,它们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一般把那些苦涩打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直到整个身体再也不见一丝苦味,直到甜到叶川柏心里。 “甜吗!”温梨笑靥如花,像是在等待着夸奖一般。 “甜,你从哪弄来的?”叶川柏会心一笑,他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 自从兄弟三人当了虎峰寨的当家,一改往日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之后,他们的吃穿用度几乎全是靠过往商贩,又怕打劫的勤快,商人开辟新的路线,那就等着坐吃山空,若是不打劫,整个寨子马上坐吃山空。所以二当家才带着一拨兄弟们在外面闯事业,许久都不曾回家,以往只有他回来才能带回来一点别的东西。 算起来二当家这次外出也有三个月了。 温梨看着一块糖就打发了的叶川柏,觉得甚是可爱,算起来若是在现代社会,他这年纪正正式活力四射的大学生,才不会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呢。 温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想去外面看看吗?你的病若是换个环境的话……” “温梨。”叶川柏脸立刻冷了下来,“你过界了。” 从温梨来到这里,叶川柏从未叫过她完整的名字,不是“先生”就是“神医”,他叫温梨全名的恐惧,一点不亚于自己妈妈叫自己全名时的恐惧。温梨立刻正色道:“我错了。”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叶川柏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她退下。 温梨乖巧应和。 宋栋在外面等着温梨出来,好去给他们那些叔伯诊脉去。一见温梨出来,立刻笑脸相迎,“温神医,咱们先去瞧瞧阿和大夫?” “走着!”温梨一听说该去见阿和了,心情莫名的开始轻松。 自从她努力让宋栋认识到阿和真的是她的师侄,而且医术了得,等他伤好之后,他们二人联手必定能把三公子治好,还能治好山寨里上了年纪的叔叔伯伯之后,宋栋把他俩奉若神明,别说监视他们了,就是他们俩当着他的面讨论外面的情况,他也只当他们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用更好的条件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只要一想到他们这辈子都出不了虎峰寨,宋栋就不知道哪里来的愧疚感,不忍心再听他们说下去,总是到门口去等着,那之后温梨和阿和就可以商量正事了。 到底是年轻,身子骨强健,经过这几日的修养,阿和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恢复,气色也好很多。按照阿和的话来说,现在能吃能睡,是另一种方式的享福。 守卫们见到温梨过来自发放行,毕竟三公子为了他都敢跟大当家闹起来,摆明了他背后就是三公子,谁还敢跟他造次?再加上大家都是山贼马匪出身,前几天打打杀杀难免落下点病根,这段时间温梨闲暇之余给不少人开了方子,有时还亲自去煎药,不少人都念着他的情谊,有时候只要温梨的要求不过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看着阿和的伤一天天好转,温梨既开心又担心。 阿和见温梨过来,出门相迎。叶川穹知道他有功夫在身,温梨也向他解释阿和的功夫只是在乱世里自保,学了一些皮毛,但由于他当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想拉几个垫背的,反抗的时候过于凶猛。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在这里确实危险,所以他留下阿和的条件之一便是他脚上必须时刻铐着脚镣。 温梨想到在方宅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浑身是伤带着镣铐生活在窄小的屋子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监视着,心里便忍不住的酸楚。 阿和听说过温梨是个爱哭鬼,但没想到他的眼泪就像六月的雨一样,说来就来。他第一次见有人能盯着脚镣流泪的,只能安慰他说:“走路的时候叮叮当当的,正好听个响,多好啊。” 他笑的爽朗,可温梨分明看见,他的脚踝被铁链磨的血迹斑斑。 不是什么神仙佛祖,偏偏看不得半点人间疾苦。 “除了在那个地方能联系到他们,还有其他办法吗?”温梨确定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她夜里去看过阿和说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人在那里日夜值守,再去放信号的概率根本没有。 阿和说的那个与外界能联系到的地方,极其隐蔽且十分难走,而且从外面几乎不可能找到路线进来,只能从里面往外走,但他们这群人出去自然有别的路,犯不着走这么危险的地方,故而这么多年虎峰寨都没怎么在意这个地方,如今知道这里已经被外人发现,自然就上了重点名单。 “暂时没有办法,他们守卫森严,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去通风报信,不过如果五日内我没有和爷取得联系,他们会进行下一步计划,我们会安全离开这里的。”阿和说道,这些天他凭着记忆在脑海里把虎峰寨又走了一遍,确定没有突破口,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外面。 温梨从袖中把她画的地图拿出来,但她去哪里都有宋栋跟着,不能看的太明显,画的也就不全面,正好这次来让阿和指正一下,她晚上回去再补补,看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 “你听说了吗?他们二当家要回来了。” “是吗?!” 温梨听说过这个二当家,传闻他才是整个虎峰寨的主事人,现在的叶川穹不过是凭借着年龄才坐到的第一把交椅,就连当时杀老寨主也是他的主意,这样的危险人物一旦回来,他们这拙劣的小把戏还能继续下去吗? 温梨陷入沉思。 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在二当家的刀剑下全身而退呢? “昨天听看管我的人说的,他们在讨论若是他们二当家回来,该怎么处置我这个会武功的外来人。”阿和说的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为接下来生死未卜的前路担心。 温梨陷入沉思。 究竟该怎么样才能练得像阿和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呢? 对策! 虎峰寨居于深山,三面环山一面临崖,山中多湿气,湿气透过皮肤毛孔,进入到体内从而诱发风湿病。 他们这些人常年打打杀杀,但却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去治疗,这些人身体受到感染后,会产生外源性的抗原物质,或者体内也可产生内源性的抗原物质,使身体发生免疫异常反应,从而诱发风湿病。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有的年纪轻轻便已经换上了风湿病。 这是温梨根据她这段时间诊治的其他病人得出的结论。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人的症状真的很像温梨外婆得风湿病的症状。 其实关于叶川柏的病情,她也怀疑是跟环境有关系,毕竟山林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瘴气,再加上这里虽然山清水秀,但山外那可是黄沙漫天,总有看不见的微尘颗粒吹到他们这里来,长此以往有些肺病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温梨明里暗里说过说过很多次要不要搬个家什么的,哪怕为了养病外出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却都被叶川柏斩钉截铁的否决了,甚至温梨再说下去,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温梨在看完最后一个大兄弟之后,在他的练连道谢之下,才和宋栋前往青云阁。 一路上除了岗哨变多了之外,连道路两旁都很明显的被精心打扫并修整过,抓阿和这个外来人时都没这动静,说明一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而这个更大的事情,温梨想,她知道是什么。 温梨惦记着二当家的返程日期,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旁敲侧击地问宋栋一些情况。宋栋以为温梨是担心等二当家回来之后,她的身家性命,便安慰道:“二当家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是真心为三公子好的,你和阿和大夫都是能救三公子的人,必然会对你们礼尚有加的。” 温梨非常感谢他现在能时时刻刻为她着想,但是她现在只是想打探一下这个二当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出去都是干什么事情。他这样一解释,温梨都不知道顺着他的话怎么往下说。 “那照你这么说,二当家也是如大当家和三公子一般面冷心善咯?” 宋栋停下脚步,眼神微微抬起,对着温梨使劲摇摇头,凑上前笑声说道:“若是你见到了咱们二当家,性子可不能像对待三公子那样,你得知道收敛着点。” 温梨假装惊讶:“为什么呀?” “如今外面生意不好做,二当家脾气自然差了点,反正就是夹着尾巴做人总没错。” 听到宋栋这样说,温梨确信虎峰寨真正当家的就是这个素未谋面但只听名号就已经令人威风丧胆的二当家。 谁工作不是怨气冲天呢! “听到没有啊!”他见温梨木讷着脸,忍不住问了一遍。 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与温梨相处久了,自然想让她多活几日。 “听到了听到了。”温梨见他有些急了,赶紧应和。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出两日,这个传闻中的二当家就回来了。温梨躲在青云阁一天没敢出来。 宋栋道:“估摸着二当家晚上就会来咱们这。” 温梨:???!!!!??? “二当家最是疼爱三公子,忙完寨子里的事情,肯定会来这里看三公子的。”宋栋接着说道。 温梨喝茶的手微微颤抖,“他们兄弟感情很好吗?” “那当然,他们情同手足!” “可是……他们本来不就是手足吗?”温梨疑惑,还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宋栋沉思,“我用错词了。” 温梨:我信你个鬼! 温梨收拾好医药箱,准备去看一看昨天剩下的那些人。 她虽然是一个半路出家,脉还没号明白的大夫,在面对这种困扰专家多年的风湿本应该更加束手无策,但是她每次去外婆家,妈妈总是给她用艾草熏一熏,姑且算是一个土方法。 医学典籍里说独活、羌活、五加皮、防风、牛膝、杜仲,还有麻黄、木瓜、蜈蚣、全蝎等这些都是治疗风湿的良药,温梨做了大胆的尝试和改良,除了煎药之外,温梨把它们揉碎打磨成糊糊,最后刷在油纸上,做成简易的膏药。 三管齐下,成绩显著,事半功倍。 在绝境时总能误打误撞发现新的生机,并且令人信服,也算是一种主角光环吧。 两人背着药箱把剩下的那个病人看了个遍,本身没什么问题,大概是听前面那些人说的,有些心里不舒服,温梨安慰了一下他们,象征性的开了几副降火的药,他们便感恩戴德。 回去时,温梨路过阿和住的地方,看到他屋里灯还亮着,便想着进去告诉他二当家回来了这件事,让他有所防范。谁知阿和正在屋里焦急等待着温梨,因为二当家已经见过他。 据阿和说二当家当时只带了两个人来,到这看了他一下,其中一个人又试探了一下他的功夫之外,并没有问他什么。阿和推测应该是大当家和他说过他们二人的命是三公子保下来的,所以他才没有难为自己。 阿和想着既然见了他,下一个必定是温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进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若是温梨出了什么事,他无法向主子爷交代。 温梨装模作样的给他诊脉,说着恢复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给三公子治疗,山寨里好多人都等着他云云。 如今夜深人静,说话声音即使再小也被无线放大,他们不便说其他的话,阿和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道:“我伤已大好,必能把你带出去。” 如今二当家回来,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二当家带回来的东西身上,阿和也已恢复,温梨熟悉路况,外面埋伏着许多方知涯的人,此时算得上良机。 温梨时刻准备着离开。 虽然治病救人带来的成就感确实是无与伦比的,但比起这些,温梨更担心温茶的安慰,这些天在这里与世隔绝,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得尽快出去,至于虎峰寨的大事,或许不急在这一时。 路上,宋栋关心起阿和的病情,温梨只说就快好了。他见温梨神情淡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知道温梨也在忧心以后的事情,便宽慰他说道:“你也别太难过,等三公子心情好了,你去求求他,说不定他看在你治好了他病情的情况下,真的把你们叔侄俩放走了呢。” 这话宋栋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他可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活着出虎峰寨,大家都是被捡回来的孩子,就算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大部分人的命运就如同寨子里的老前辈一样,在死气沉沉的一个角落里等死罢了。 温梨笑笑,脸上似乎重新燃起希望。温梨和他说起外面的世界。如果把世界比喻成一种颜色,那么虎峰寨就是绿色,不是希望的绿色,而是入目可及的皆是绿色。那么外面的世界便是彩色,不是丰富多彩的彩色,是可以活成各种样子的风格。 有选择就有无限可能。 虽然温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的彩色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是温梨始终相信,她能靠自己在这个时代发光放热,哪怕很渺小,很微弱。 “你呢,你想出去吗?”温梨问道。 这个问题一下把宋栋问住了,他想不想离开?他当然想离开!可离开了虎峰寨他能去哪呢?在外面被人欺凌饥肠辘辘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这里虽然是世人眼中罪大恶极的地方,可这里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他,给他热饭吃还以衣服穿。 温梨离开这里是有更好的前程,而他离开这里能去哪呢? “你看咱们去看的那些人,他们身上的伤、病,当时若是得到很好的救治,说不定就还是一个健康的人,就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了。”温梨说着,眼前仿佛浮现了这段时间,他们去看的那些伤患,他们痛苦的□□,狰狞的表情,伤痕累累的身体…… “可是……这就是我们的命啊。”宋栋喃喃道。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那么多选择的权利,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啊。”温梨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温梨尽量在小声的同时又说的听起来很燃,希望能唤起宋栋内心的一丝涟漪。 这个连自己生死都掌握不了的人,竟然可笑的去劝说别人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栋却笑起来,哄孩子似的应和着温梨:“对,温神医说的都对。” 本以为在外面晃荡了这么长时间,二当家肯定已经走了,没想到的是,温梨回去时,青云阁外还站着一队人马。 不妙,温梨转身想跑。 “温神医。”盼山一直在门口候着,就等他来,赶紧把他叫住。 “怎么了盼山?”温梨笑得勉强。 盼山心知肚明,说道:“二当家有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 温梨提着劲进去,宋栋临时抱佛脚教给她一些二当家的喜好,温梨囫囵吞枣的学着。路过门口时却被一个大汉不小心撞了一下,温梨赶紧低头道歉。 “下次长点眼睛!”他训斥温梨。 温梨却一下子听出来这声音是谁,她匆忙抬头,却只看到一个健壮的背影,温梨下意识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却被一旁的宋栋拦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的呢?“你干什么去?” 温梨被他拉回来,一下分了神,再去看那人时,那背影已经消失在黑夜里,无从寻觅了。 虚惊一场! 二当家叶川盛坐在正上方,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温梨,平常看起来像朋友似的叶川柏此刻一言不发,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喝着茶。 这样的场景,温梨这几天梦到过很多次,不过结局都不怎么美好。 不是叶川盛一言不合就下令把温梨扔进悬崖,就是说了几句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温梨扔进悬崖,或者是温梨奋起反抗,无奈技不如人,惨遭落败,被人扔进悬崖。 总之在温梨过往的梦境中,都是以她被扔进悬崖,而她因惊吓过度大叫着醒来作为结束。 今日的场景与温梨做的梦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时的是,梦里的温梨拼命的想逃走,而如今的温梨在盘算着怎么才能留下来。 “回禀二当家,这就是那位温梨温神医。”宋栋介绍道。 叶川盛身着灰蓝色圆领窄袖印花长袍,腰间一条银带銙银瓶香囊,金丝流苏。本以为是个穷凶极恶的长相,没想到是个翩翩佳公子。他静静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泛着莹润柔和的光泽,长时间的盘玩让扳指多了一层晶莹。 “小人温梨,见过二当家。”温梨站在下面,没抬头。 青云阁内静的连跟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呼吸声都渐渐小了。 许久之后,叶川盛起身,对叶川柏说:“我听大哥说你恢复的不错,特地来看看,如今看来确实恢复的不错,我就走了。”说罢,带着他带来了的人离开。 温梨被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既然是为了看叶川柏,又为何派盼山在外面等着她?既然看叶川柏一眼就可以离开又为什么让她在这站这么长时间? “行了,我二哥都走了,就别装了。”叶川柏早就看出来温梨的不自在,二哥前脚走,他就让盼山把门关了。 温梨长舒一口气,确定四下都是自己人之后,才拍拍胸口说道:“吓死我吓死我了。” “有那么可怕吗?”叶川柏不解,他的二哥虽然行为处事确实狠辣了一点,但是不杀人越货的时候还是很和蔼的呀。 温梨重重的点点头,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二当家,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但是他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温梨脑海里。 宋栋重重的点点头,虽然他从来没见过二当家杀人,但当初夺寨子杀老寨主的事迹还在私底下广为流传。 盼山重重的点点头,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在虎峰寨里牢牢地掌握着一条生存秘籍,那就是要合群。 叶川柏:我的哥哥们明明很温柔啊。 “二哥你怎么回来了?”叶川柏冲着门口说道,神情略显慌张。 那三人头都没抬,动作整齐划一,向后转身,拱手作揖:“二当家!” 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后面传来叶川柏吃吃地笑声。 众人这才明白着了他的道,被他诓骗了。但谁让人家是三公子,敢怒不敢言。 只有温梨一颗小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的,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 “这药为什么比上午的还要苦?”叶川柏捏着鼻子,痛苦面具焊在脸上,身体不住地往椅子后面坐。 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狼心狗肺、痛苦加倍的药啊! 温梨表面依旧显现出十分关切的表情:“三公子没听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叶川柏: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盼山,既然这药这么好,给先生盛一碗吧。”叶川柏施施然道。 “别!”温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就要转身离开的盼山,“如此珍贵的药还是要留给需要它的人,比如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三公子呀,对不对!”温梨几近谄媚。 叶川柏知道温梨在打什么主意,示意盼山退下。盼山既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又不想真的让温梨喝那苦兮兮的东西。看到三公子的示意,自然躲得远远的。 玩归玩,闹归闹,叶川柏喝了药之后,温梨照例给了他一颗糖,毕竟护身符还是要供着的。 入夜十分,温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进青云阁时跟她擦身而过的那个背影她看的分明,那个声音她听得分明,就是那日带头掳走温茶的人。只是她想不通,若是那个人真的是山匪,又为何要费尽心思掳走温茶?若不是这个人,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温梨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人的影子就在温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拿着刀恶狠狠的朝她和温茶砍去,继而温茶浑身是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用最纯净,最无辜的眼神。 温梨起身,想着去找宋栋打探一下消息。 四周黯淡无光,屋子里静悄悄的,唯一的光明是那扇对着山崖的窗子缝隙洒下来的一条月光,温梨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动静惊扰了睡眠很浅的叶川柏。 从出了房间门,温梨就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盯着自己,她感觉到很不安。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双手握着门把手,鼓起勇气向后看了一眼。 昏暗的房间里,她感受到有一个人在走动,她拿起旁边的花瓶,屏住呼吸,循声而去,却见白影子越来越清晰,她是一个无神论者,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鬼魂,直到那个白影子挡住了屋子里唯一的月光。窗户打开,月华瞬间涌了进来,倾泻一地。 叶川柏伸出手往窗子外,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感受什么东西。 可这种情形在温梨看来,很像一个抑郁症少年在夜深人静时一时想不开,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要!”温梨来不及放下花瓶,只能抱着它冲上去,拦腰抱住想要羽化登仙的叶川柏。 叶川柏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个激灵,再回神时腰间已经多了一个软软的、暖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一小节莲藕似的皓腕和一个青花瓷瓶。 “你可别做傻事啊!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的!你、你想想疼爱的你哥哥!”温梨闭着眼睛抱着他往后撤,生怕自己的力量拗不过他,被他带的翻身入崖。 敢情费这么半天劲,以为自己自杀呢。 叶川柏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两个骨瘦如柴的人相互拉扯,就是温梨的胳膊和他的腰都被硌得疼痛,两败俱伤。 叶川柏有气无力地说道:“放开我。” “不行不行,你先答应我,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温梨也是真的着急,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叶川柏无奈地说道:“我只是睡不着吹吹风而已。” “真的?”温梨半信半疑,松开一点手掌。 叶川柏现在有些无助:“我堂堂虎峰寨三当家,骗你作甚?” “那确实。”温梨警惕的又松开一点手掌。 叶川柏吸一口气:“再不把我松开,我先把你扔悬崖下去。” “收到。”温梨迅速松开。 温梨甩甩胳膊,硌得好疼。 叶川柏终于获得自由,有些愠恼,破坏了他观风赏月的好兴致,回身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我……”温梨一时语塞。 总不能告诉他,她要去做坏事吧? “我睡不着,起来走走?”温梨自己也不确定这个理由合适不,毕竟她对外吹牛说的是“打完八段锦,一觉到天亮”的。 好在叶川柏没有追究,摆摆手让她离开,“别跑太远,若是撞上我二哥,我怕来不及救你。” 果然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枉我这段时间对你尽心尽力。温梨点点头,“多谢三公子提醒。” 温梨出了青云阁,转到宋栋屋门口,看到他屋子里还亮着等,正准备去敲门的时候他把门打开了。 “温神医,你还没睡呢!”宋栋有些惊喜的说道。 原来宋栋也睡不着,在思考回来的路上温梨说的那些话。 “你看咱们去看的那些人,他们身上的伤、病,他们当时若是得到很好的救治,说不定就还是一个健康的人,就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可是……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那么多选择的权利,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啊。” …… 命运真的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能吃饱饭,怎么能不挨饿,今天晚上能不能找到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明天在哪里他根本不关心。 若不是遇到二当家,他可能不知道在哪个街角要饭,受何人欺凌,又或者,他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 但是常年关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善恶,不明事理的活着真的就是对的吗? 他依稀记得,他讨了很久的馒头被人抢走的滋味。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它被一群比他强壮比他厉害的人抢走。他们如今做的事情,不正是那些人对他做的吗?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变成强者时那种喜悦夹着着说不出来的快感的确让他很心动。他不喜欢打打杀杀,时间越久,他就越渴望正常人的世界,他喜欢劳作,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若是幸运的话能讨个老婆,生个一儿半女,那日子别提有多美好。 从前不想,是因为没人告诉过他这些,如今温梨告诉他人生或许有不一样的活法,他但是想想就已经激动的睡不着了。 瘦?养肥! 温梨不知道宋栋心里的这种想法,宋栋现在也不会让她知道。她惊喜于宋栋正好也没睡,这样她就不用等到明天就能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你怎么也没睡呢!”温梨十分开心,在宋栋的引领下,进到屋子里来。 宋栋的房间比温梨的房间不知道简陋多少倍,四下望去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床铺,比起温梨那布置得古朴雅致的房间,这里更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房间。不过也确实是临时拼凑,连宋栋都是临时挑选监视温梨的人。 宋栋自然不会让她知道他如今的想法,只是说:“睡不着。”他给温梨倒了杯茶。 温梨看着那杯飘着茶叶沫子的茶,不知怎地竟想起来那日在方宅茶寮里,方知涯递过来的那杯茶。 “怎么了?是不是茶不好?”宋栋见她一直盯着茶杯没去喝,有些羞涩,这茶也是别人分剩下,他落了一点,想到温梨有神医称号,什么样的好茶没见过,他这样确实寒酸。 这杯茶确实没有那日茶寮喝的香气扑鼻,却因心境不同而变得另有一番风味。 “当然不是了!”温梨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从前。” 宋栋想若是在外面的世界,温梨肯定有更好喝的茶。 “小宋,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觉得你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我拿你当朋友对待的。”温梨搓着手,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既怕说的太明被传了出去没好果子吃,又怕说的不明他无法相告,便遵循着职场法则,欲谈心,先套近乎。 这段时间的相处,宋栋当然知道温梨是什么人,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说,对待朋友当然要推心置腹!“温神医,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成!” 温梨凑上前,小心翼翼又神秘兮兮的问道:“跟着二当家身边那个,就咱们进青云阁之前我不小心撞到的那个人……他是双胞胎吗?” 宋栋:???? 搞这么半天就问个这? “没有啊,没听说过啊。”虽然很奇怪,但宋栋依然诚实回答。 不是双胞胎,温梨又没有认错的情况下,那掳走温茶的确定就是这个人了。 “你们二当家每次外出都做什么?”温梨问。 这下宋栋可不敢再说话,虎峰寨最大忌讳就是妄议二当家,他做什么事情只有跟着他的人才能知道,而那些人向来不跟寨子里其他人联系,连吃住都是住在最北边,接近仓库的位置。想要知道二当家都做了些什么,宋栋是不知道的。 温梨见他面露难色,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能说的东西,她自然明白,也不想难为宋栋,便笑着说道:“我也就是好奇,毕竟来这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二当家嘛。” 她这样一说,宋栋也放心下来。他真怕温梨真的有什么想法,惹到了二当家,三公子也护不住。宋栋发自内心的想给温梨一个忠告:“温神医,你来虎峰寨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你拿我当朋友,我也不会拿你当外人,在这里装聋作哑才能明哲保身。” 毕竟在过去很多年里,为了给三公子治病,二当家不知道从多少地方虏来多少名医,但从来没人能活过一月。如今三公子对她礼尚有加,其他弟兄也受过她的恩惠,这已经是很好的处境了。 宋栋可是很看好温梨能当上虎峰寨的大夫,这样他愿意一直跟着温梨。 温梨见他这般诚恳,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件事必须要他才能做。温梨俯身过去,在他耳边密语。 宋栋虽然不知道温梨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对于如今的宋栋来说,温梨医术高明是不争的事实,这本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点头应允,心里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的帮助温梨。 得到宋栋的支持以后,温梨觉得离自己的计划又进了一步。两人转了话题,他给温梨讲虎峰寨的趣事,温梨就给他讲外面的世界。夜色深沉,两人哈欠连天,才依依不舍告别。 自从来到虎峰寨,温梨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肉。 所以在第二天中午回来,面对满满一桌子荤素搭配营养绝佳的丰盛菜肴,温梨泪流满面。 她不禁赞美起自己昨天英勇救人的自己,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好人有好报。叶川柏虽然是个土匪,但是他身上还是闪着那么一丁点人性的光辉。 叶川柏从来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人。 只是比平常多了几个菜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温梨:“擦擦你那没出息的嘴角。” 温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菜,利用余光接住叶川柏递过来的方巾,擦了擦眼泪又擦擦了嘴角,拿起筷子,跃跃欲试。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叶川柏动筷子! 温梨手都麻了,也没见叶川柏动筷,不禁有点着急,平常他可是一向很准时的。她不舍的把眼神从鸡鸭鱼肉大肘子移到叶川柏身上,眼神带着“你怎么还不”的怨气和“再不吃我就死给你看”的幽愤。 叶川柏本想再看看她还能有什么夸张的动作与神情,但见她这般可怜,于心不忍,便拿起筷子吃点爽口的小菜。 温梨一见他动筷,提起筷子,瞄准目标大鸡腿,张大嘴巴填进去,清瘦的小脸立刻像球一样鼓起来。 场面实在滑稽,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叶川柏忍不住说道。 温梨专注进攻食物,实在没空搭理他。这个叶川柏虽然生在土匪窝,但是行为处事却总像个老学究一样,不是这个规矩就是那个规矩。 就比如说这个吃饭,他不动筷,别人就不能动筷,他吃完了,饭桌就直接收拾了。 过分!! 要知道她每天穿梭在寨子里,爬高下低四处行医笼络人心,天知道他那小鸟胃,吃一点就饱,而这时候温梨才刚刚开始吃!好在她跟厨房的大哥混得熟,才能在每顿饭结束之后再去蹭点吃的。 现在叫她慢点吃,想都别想!她是要和时间赛跑的人。 只要看到温梨的脸,就知道战况有多激烈,吃的嘴角都是他理解,但是额头那片菜叶是怎么回事? 他只不过夹了菜的功夫,温梨脑门上就多了一小片菜叶。 “你饿死鬼投胎吗?”叶川柏开始有点困惑了,看她这幅吃相八成就没吃过饱饭,怪不得昨天抱他那副身体,除了骨头什么也没有了,也怪他这段时间疏忽,每日不知道要走几遍寨子,却跟着他吃了那么久的清淡小菜。 这次温梨可是听懂了,重重地点点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个月在王府,虽然锦衣玉食,但落水之后的餐食确实没有大油大荤;而后被追杀,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才不敢奢望吃什么好东西;再然后虽然当了东西,有点银子,但因为当铺老板实在太黑心,那银子根本支撑不了她接下来的行动,还是要省吃俭用…… 唯一两次大餐,一次要感谢李白,一次要感谢方知涯。 在她原本的世界,对她来说吃顿饱饭、吃点好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到了这里却成了一种奢望。想到这,温梨的眼泪快要止不住。 叶川柏见惯了外面的人在被拉去虎峰崖前痛哭流涕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吃点东西还能哭的人,除了没出息和一丝愧疚之外,他想不到什么形容。 因着凭空生出来的这一丝愧疚,叶川柏语气也好了很多,“行了行了,你慢点吃,等你吃完我再让他们收拾桌子。” 温梨看向他,眼睛猛地一亮。 叶川柏差点在她脸上看到星河。 “真的?”温梨使劲嚼了几口嘴里的东西,艰难的咽下去,噎的直翻白眼。 叶川柏点点头,“当然。” 听到这样肯定的话语,温梨才算放心下来,总算有时间喝点水了。 这是温梨来到虎峰寨吃的最好最饱的一顿饭,她吃饭之后,倚在椅背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多谢三公子盛情款待。” 叶川柏眼睛里带着戏谑,斜倚着一侧,慢悠悠地说道:“断头饭嘛,应该的。” “嗝……”温梨大脑如坠深海,一片空白,耳边持续轰鸣着。 断头饭……断头饭…… “怪不得吃的这么好……呜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是昨天我救了你的报答……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你还是不是人啊……呜呜呜呜……”温梨在心里忍不住咒骂道。 但温梨只犹豫了一秒钟,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真的。温梨坐直身子,眼睛一直盯着叶川柏,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他在说谎话的蛛丝马迹,没道理杀她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况且,宋栋和盘山还神色如常的站在那里。 你小子最好在骗我。 “怎么,先生这般开不得玩笑?”叶川柏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温梨忍不住翻白眼,虽然知道八成是个假话,但还是心有余悸。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温梨正色道。 叶川柏倒是一愣,在虎峰寨他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敢有人忤逆反抗,就连大当家二当家在他面前,他也向来说一不二。没想到第一次有人和他顶撞,就是这个早就应该死掉的温梨。 有意思。 走,不走! 对于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件事,温梨早就知道,并且不爽很久,所以在她知道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包括去救相识时间不长的温茶,包括和身份神秘的方知涯做交易,包括在虎峰崖上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手里的筹码更多。 兢兢业业这些天,却还是被这样的一言一行惊呆住,她不禁开始去想,比起更多更长远的深思,什么时候能做到内心强大、宠辱不惊呢? 她在对叶川柏说出那句话时,已经是很克制的状态,却在说完之后不免担忧,她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二把他想的过于美好。 沉睡的老虎依然是老虎,和颜悦色的恶人就不是恶人了吗? 她急忙蹩脚的转移话题:“我是说,开玩笑有什么意思,讲笑话才有意思呢,说到讲笑话,西营的胡大哥讲笑话可好笑了,说到胡大哥,他的药膏好像该换了,我得赶紧去。”她说罢,赶紧站起身,小声叫着宋栋,准备溜走。 温梨可以不看叶川柏的眼色行事,但宋栋得看,他确定叶川柏点头之后,赶紧跟上温梨的步伐。 出了青云阁,温梨迅速往后看了一眼,确定后面没有跟上什么人才算放心,说话不过脑子这个毛病真的得改一改了。 “温神医——” 没走两步,温梨就听见盼山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这个叶川柏也太记仇了吧! 温梨无法,只能停下脚步,却见盼山向他们跑来,手里并没有武器,而是温梨的药箱。 原来温梨只顾着逃避,却忘了拿上吃饭的家伙,叶川柏发现之后,就派盼山给送来。 温梨说着谢谢,刚拿上药箱,就被宋栋揽了过去,“这种粗活哪能劳烦神医。”本来就该他拿药箱,只不过今日出来的急,竟忘了此事。 两人照往常一样,给今日不用值班的弟兄诊脉,还别说,书看得多了,再加上时时都练着手,温梨越发觉得书上的脉象都具体起来。看来出了虎峰寨,救了温茶,能当个游方郎中也不错。 一日结束,她让宋栋先回去,自己独自去看了阿和。 经过这几天的休养,阿和身体已然大好。 见到温梨过来,匆忙相迎。温梨在虎峰寨周旋时,他自己也没闲着,大致把虎峰寨三位当家与当年老寨主的恩怨拼凑的差不多之外,还找到了新的出去方式——北边仓库后面有一条河,那条河顺着山势而走,一直流到山外。他们只要顺着这条河,就能出去。 他终于不辱使命,把虎峰寨地形牢记心中之后,还能把温梨安全带出去。 此地凶险,他们能早走一分就早走一分。 他在桌子上蘸着水,画着他们逃跑路线图,却见温梨一脸心不在焉,不由得奇怪。当日见到他的第一天,温梨明明表现出非常急切的想要出去,怎么短短几日,就感觉不像出去了呢? “我身体已然大好,按照此计划,定能将你安全无恙的送出去。”阿和以为温梨是在担心此行凶险,不能护他安全,急忙向他保证,免他心中困惑,却也在心里打鼓,他觉得温梨不是这样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梨会如此犹豫。 “阿和大哥,你误会我了,我既然敢和方公子讲条件,便早已不惧生死。”温梨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出实情,只是她来虎峰寨本就目的不单纯,若是被他们知道她在利用他们,以后难免心生嫌隙,不好合作。故而她退而求其次,和阿和说起二当家身边的那个人,“我昨天见到了二当家,他身边的一个侍从非常像掳走温茶的人,我要确定一下。” “什么?!”阿和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他认出你了?” 按照温梨当日所说,他们与那群人属于正面交锋,既然温梨能认出他来,他肯定也能认出温梨来。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她当日没有易容,如今有与那日没有什么差别,能被认出来也是必然的事情,现在除了拖延时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在被发现之后如何能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这个二当家明显不如大当家好骗,就算叶川柏能保她一时,也保不了她一世,更何况要就温梨,免不了和他打交道。 “既然如此,我更要带你离开。至于温茶,既然爷答应要帮你们,就肯定会帮你们的。”阿和见她并无后退之心,反而有种鱼死网破的冲劲,有些着急。 “我知道方公子答应过我救温茶,但你们也有顾忌吧。救温茶或者被我缠上本就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答应我也是为了不节外生枝所做的缓兵之计。”她见阿和想要辩解,拦下他,“当然,我不否认方公子既然答应我救温茶,就一定会救,但是若是因为你们的计划耽搁,阿和大哥,温茶,也是一条人命,我怕若是我没有尽力去救他,我会后悔。” 阿和没想到温梨心思如此机敏深沉,竟能将主子爷的担忧与顾虑一一说明,并且言辞当中又理所当然毫无怨怼之心。 一时间,阿和竟被温梨的胸襟与气量震撼到。 “我……”阿和想要解释,却发现好赖话已经被温梨说尽,他只是在徒劳无功的挣扎。 “哎呀,”温梨见气氛僵下来,急忙笑着说道,“虽然如此,但是你现在的指令不还是有一样是要保护我的安全吗,乱世之中人心本就难测,这没什么的。” 温梨又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她可是在公司摸爬滚打好多年,知道为人处世只有善良是不够的,当然只有心机那更是不行的。善良必须得带点心机才能不被人欺负。 她又不是没从一无所有到唾手可得过。 温梨可没那么玻璃心。 “我今日来,也是想请你帮个忙,你放心,我一定在不耽误你们计划的情况下去探求真相。”温梨言辞恳切。 阿和附耳过来,“你说。” 温梨把计划说给他听,并说虎峰寨里也有人配合,计划可保万无一失。 但阿和却有些犹豫,温梨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但这个天衣无缝其实是建立在他们并不太了解二当家的基础上,若是二当家所谋极深,只要细心查看,便一定会发现漏洞,到时候阿和无法保证温梨安全,便完不成主子爷交代的任务。 “整个山寨只有我一个大夫,他就算有所怀疑,最多对我多加防范,并且所有人都觉得我能只好三公子。”温梨把他担心的问题摆到明面上,“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们都不知道他掳走温茶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温茶心智不全,但武功极高,万一真有什么连你们爷都不知道阴谋,只拿下虎峰寨,就算完成任务了吗?” 阿和眉目舒展,配上那一脸震惊,温梨就知道这药下对了。以方知涯那老谋深算的样子,他不会想不到虎峰寨不杀人,只靠偶尔打劫一下商队,根本无法立足,所以打劫只是掩饰,背后肯定有更大的交易。 画个路线图还费这么大周章,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阿和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就是来调查这背后玄机吗? “爷自有爷的想法,我只知道,我的任务里有一项是务必确保你的安全,所以我帮你。”面对温梨的和盘托出,阿和也不做隐瞒,大家都是聪明人,如今在敌营还不能做到坦诚相待,岂不是令人寒心? “我就知道阿和大哥是个爽快人。”说这话的功夫,温梨从袖中掏出一个麻布纸包,递给阿和。 阿和接住,捏了一下,确认是粉末无误。尽管如此,还是不免为温梨担心,“你想好了吗?温茶肯定会没事,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 温梨没有回答,只说:“若是江大哥就是此刻的温茶,你会听这样的劝吗?” 阿和想说那不一样!他和江昊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两人在小时候都经历过世间最冰冷的事,抱团取暖,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可温梨和温茶,认识不过一月,温梨甚至根本不了解温茶。他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温梨的重情重义,还是跟着爷久了,见得多了,总是忍不住把人往坏处去想。 但温梨此刻的话却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扪心自问,若是此刻的温茶是阿昊,他生死未卜,而自己好不容易有点线索,有人劝自己,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在等一等吧,阿和自知读了不少圣贤书,跟着主子爷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绝对做不到如温梨此刻一般沉着冷静,还能循循善诱于对方。 主子爷说的没错,温梨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成为敌人。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阿和郑重做出承诺。 温梨长舒一口气,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这件事有了阿和的帮助,一定能够顺利进行。 解决了这件事,温梨心中石头落地,她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做到极致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天命,再不济,还有方知涯兜底,有了这个保障,温梨做事便大胆一点。 谁怕谁! 当夜。 温梨离开不久之后,一个黑色身影从屋内一闪而过,目标明确地往西营奔去。 没出两日,有些人就不淡定了。 温梨正在慢慢悠悠的和叶川柏打太极,连带着盼山和宋栋也加入队伍中来。她正在为太极如何能从这个牛顿力学不受控制,地心引力抓不住人的世道下正名。 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练太极时本该拥有的心平气和。 “三公子。”门外有一男子,肃立而站。 宋栋应声去开门,盼山拿了方巾给叶川柏擦汗,温梨准备回避,一切井然有序。 宋栋在外面听到来人是二当家命他来向三公子讨要温梨时,心中长舒一口气。温神医不光看病厉害,这能掐会算的本事也是一流。 叶川柏听闻此事事关虎峰寨,也很上心,命宋栋去请温梨,一开门看到正躲在房间里,做着壁虎上墙的动作,想要贴着墙想听到外面在说什么的温梨。 幸亏来叫她的人是宋栋。 “是吗?”温梨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忍不住的搓着手。看到宋栋点点头,激动的小碎步跺起来。 她的笑容感染力太强,以至于连宋栋也跟着高兴起来。看着自己随着也温梨手舞足蹈,不禁陷入自我怀疑:我作为虎峰寨一员,真的跟他是一伙的吗? “走,咱们去看看!”温梨出了门,便换了一副神态,整个人还是如往常保命一般的模样,低调中带着胆怯,自负中带着谦卑。 看得出来二当家这次很重视温梨,派了一个面相相对和善的人来,“温神医,我们二当家有请。” “嗯诶。”温梨应和,继而望向叶川柏,毕竟现在名义上她是叶川柏的人,出去的时候总是要报备一下的,“三公子……” 叶川柏以为温梨是害怕他二哥会怎么样对他,想到今后他用处还是很大,便想着宽慰他几句,“你放心去吧,有我在,我二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温梨当然知道现在二当家肯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只是想简单告个别,只是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温暖。“嗯,我晚上会回来的。”温梨此刻的表情特别像是离家求学的学子,再和自己的父母做最后的道别。 “走吧。”温梨说着,和宋栋一起跟着来人往西营方向去。 温梨来这么多天,把其他三营全部转了个遍,唯独没有去过西营。 虎峰寨分为东西南北四营。东营自然是大当家叶川穹的,负责平日打劫商队和虎峰寨日常事务;西营就是二当家叶川盛的,不过他的西营更像是营中营,守卫及其森严不说,而且从不许其他营的兄弟靠近,最重要的是他们守着进山的唯一道路;南营便是三公子叶川柏的居住之所,一面是千仞高山,一面是万丈悬崖,是虎峰寨兵力最弱,但守卫最多,风景最宜居的地方;北营多数是退居二线,身上有伤病的山匪,负责仓库的日常管理。 这次去西营之前,宋栋把自己这些年听说过的关于西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温梨,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他相信以温梨的聪明智慧定能从过往的事件中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二当家叶川盛虽然看起来也是和和气气,但大家伙都知道整个虎峰寨就数他杀戮最终,是以除了西营的士兵,其他人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宋栋知道的这些事也都是这些年道听途说居多。 一进西营,温梨低着头,但余光一直在熟悉西营的路线与环境。 相对于外面水泄不通,感觉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值守情况,但里面守卫却很是松散,里面的人连走路都感觉是懒洋洋的,随处有席地而坐清洗刀具或者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人。 看来这么多年没人能进得了西营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然就算这些与温梨猜想的千差万别,也应该跟宋栋所了解的相差无几,但事实是宋栋了解的几乎都不对。 这个阿和还真是有本事,看来方公子手下确实卧虎藏龙,他本人也弱不到哪里去。 说来也是奇怪,能把这群性格千差万别心思也不一样的人训练的如此有素,这么多年,进来的人从没跟外人提起过里面任何一丁点事情,这个叶川盛有点东西。 那人带着温梨和宋栋越过进营前的岗哨后,又行走了一大片空地,最后来到一栋与青云阁类似的阁楼前,不同于青云阁的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苍翠的绿竹拔地而起,这里什么都没有,像是贫瘠的荒山中生出来的一栋阁楼。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带他们来的人进去通传。 宋栋头一次来这里,十分紧张,再加上这件事也有他的原因,若是被二当家发现他吃里扒外,定然饶不了他。温梨看他脸色铁青,嘴唇泛白,安慰他说:“你一会儿就站到我后面,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剩下的交给我。” 虽然吃了温梨给的定心丸,但若是二当家冲动起来,别说温梨,自己也连带着遭殃,到时候他怎么向大当家还有三公子交代啊! “二当家不比大当家和三公子,能被你花言巧语蒙混过去,你万事要小心。”宋栋特地交代。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花言巧语…… “知道了知道了。”温梨仿佛一个自以为伪装的很好的小丑,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没戳破,实在不好意思。 这时,领他们来的那人正好过来叫他们过去,他们立刻低着头躬着身子跟着他进去。 入眼是厅前两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配上每把椅子上都放了块或大或小的虎皮,显得格外张狂,八仙桌上没有摆放花瓶茶具等物件,而是放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刀柄上九曲连环,纵使清风穿堂而过,亦是纹丝不动。 “小的宋栋……”宋栋见温梨一动不动,轻轻推了她一下,温梨才反应过来。 “小人温梨……” “见过二当家。” 温梨低头扫视一圈,奇怪,怎么没见那天晚上那个人?宋栋不是说那个人叫廖宝驹,是二当家的心腹吗?怎么没有在这里? “听说你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叶川盛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若是治不好,他定要治治这个狂妄自大的“神医”。 “一切病原都是有因由的,若是能找到这个因由在哪,对症下药,治好只是时间的问题。”温梨不死心,借着回答问题的功夫,又重新扫视了一圈,旁边站着的几个守卫都不是那个廖宝驹。 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任务,怎么会不在这里呢? “把人带上来。” 叶川盛一声令下,旁边两个守卫立刻下去,不多时便扭送过来两人被两指粗细的绳子捆住手脚的人,那捆绳的手法与那日捆温茶时的手法别无二致,那两人虽然被白布塞着嘴巴,但依然念念有词,眼白全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要多亢奋就有多亢奋。 这二人便是为了接近二当家,告诉二当家她是一个连疯子傻子都能治听话的神医,特地在古书上学习的制作能使人神经错乱的方子,呕心沥血研制出来的毒药,那日拜托阿和半夜下毒,等了两日才毒发的工具人! 此刻温梨心里生出一丝愧疚,第一次做毒药确实没什么经验,感觉药下的有点重了。 温梨见他们如疯癫状态,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上一位身先士卒的大夫留下来的清心散,温梨觉得说不定有用,便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她把瓶口打开,让他们俩闻了一闻,果然闻过之后的两人逐渐安静下来。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二当家,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像温梨这般冷静的人。 以往见他一面不吓得尿裤子就算是好的,那些庸医一个个吹嘘自己多么多么厉害,结果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是跪地求饶?这个温梨虽然刚开始见面,确实能让他察觉出紧张来,但今日再见,身上的那些胆怯竟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优雅从容。 温梨像每一个医者一样,等待着那两人安静下来,对旁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说道:“麻烦这两位兄弟把他们的手脚解开吧,”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他们现在意识模糊,伤害不了其他人的。” 那二人一动不动,在等着二当家下命令。 叶川盛“嗯”了一声,那两人手脚迅速地把那两人的绳子解开,并且拖到旁边的椅子上。 两人因为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没个坐相。 温梨半屈着身子一一替他们诊脉,脑子里不断的回想他们现在的脉象跟正常人有人吗不一样,然后去对应书上的专有名词,好一会儿跟二当家说明。 这些天温梨就是靠着提那些伤患诊脉,然后跟书上对照,晚上回去加深学习的方法,现在的她虽然才接触医学短短月余,虽然仍是一知半解,但却能把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凭借着这样一点一点的摸索,叶川柏的药她也在慢慢改正。 他们两人的病症温梨早在下药之前就已经配好了,为了不变成草菅人命的庸医,她反复试验,确保就算解药真的不好用,他们凭借着自身的代谢也能慢慢把毒素代谢出去,重新变回正常人。 温梨装模作样的把完脉,把大致情病情说了一下,随后说道:“这些病症其实很常见,大部分都跟从前经历有关,有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心理承受弱的,可能早早就发病了,我们医学界这种病症称为‘精神病’。” 别管对不对,温梨净往高深莫测了说。 编造,身世! 整个看病的过程中,叶川盛脾气很是不错,但却没有按照温梨所设想的来。 那两个人在温梨诊完脉之后,又被捆住手脚押了出去,叶川盛也只是让温梨下去准备药材,并为对她的医术产生什么好奇。 出了西营,宋栋见温梨还是闷闷不乐,便问道:“从前你想见二当家,如今你这是见到了,怎么还不高兴啊。” 温梨心想,我如果仅仅是为了见二当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只是想通过二当家,试探一下他们是否就是掳走温茶的人,他们把温茶弄哪去了。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面对宋栋的困惑,温梨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在忧心那二位兄弟的病情。” “怎么?还有神医治不好的病?”宋栋十分惊讶。 首先,我不是神医 其次,神医还真有治不好的病。 最后,温梨摇摇头,说:“那肯定不会,我温梨出马,保管药到病除!” 听了这话,宋栋竟然也跟着生出一种骄傲来。 经过温梨的悉心照料下,那两个人的病情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温梨神医的身份在虎峰寨更加得到认可。经常有人借着路过的名义去温梨行医的地方去看上一看,这位传说中进了虎峰寨非但没死还越发有名有姓的人。 事情并没有按照温梨想的走下去,她也十分着急,这种痛苦她除了能跟阿和说上一说之外,对谁也不能提。 好在阿和已经恢复,温梨把他带到了青云阁,算是解除了大当家对他的控制,而且他来到青云阁能跟温梨在一处,彼此也有个商量。 去接阿和那日,天下着小雨,这是温梨来到虎峰寨第一个雨天。树叶被雨水洗的越发青绿,空气里到处都是泥土的芳香,温梨撑着伞,踩着青石板去接他过来,温梨很开心,仿佛每一步都走向通往虎峰寨外的路。 阿和被解开看守的人解开脚镣,身上如释重负。虽然就他们那镣铐,阿和十岁就会解开,但背着人偷偷轻松一下,跟这会儿被正大光明的卸下来还是有区别的。 他张开双臂,活动一下筋骨,感受久违的自由。 阿和听着窗外的雨声,内心无比平静。 珠雨连连处,温梨撑伞而来,“阿……师侄走了!” “来了!”阿和应了一声,与这几日看守他的兄弟道别,随后打着伞去找温梨。 两人在急雨中缓步前行,温梨趁着这回没人,又向他介绍了一遍三公子叶川柏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免在今后的朝夕相处中,两人有什么没有统一口径的地方,被心思敏锐的三公子听了去,坏了大事。 阿和是方知涯身边最得力的侍从,每天面对的事情不知道比这里复杂多少倍,这点小事他自然不在话下。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出不去完不成接下来的计划,坏了主子爷的大事。 两人说着话,便已到青云阁门前,宋栋拿着干净的毛巾翘首以盼,看到他们来,很自然的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们。 温梨把伞递给他,而后拿过毛巾,擦擦身上和脸上的雨水。 早就知道温梨在这里混得不错,没想到竟是这般如鱼得水,看来爷的眼光确实从没出过错。 温梨带着阿和来见叶川柏,他正一个人在石子路上走着,盼山站在旁边感觉都快睡过去了,不知道他走了多久。 “三公子,我师侄阿和来了。”温梨在门口说道。 闻言,盼山打起精神,急忙去拿靴子。 叶川柏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站姿笔直,抬起一只脚,盼山半跪着把靴子给他穿上,他才回头看向门外的两人。 平常只觉得温梨瘦小,但还算高挑,如今和阿和站在一起,越发瘦小起来,他才恍惚记得,温梨看起来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奇怪,吃了这么多天的肉怎么一点好转的样子都没有? “小人阿和,见过三公子。” “免了,这里没那么多礼数。”叶川柏看了一旁站着的温梨,就算原来有礼数,也都被眼前这个人给糊弄过去了。 温梨听他这话就是怪自己没规矩,不由得会心一笑,“主要是咱们三公子心地善良,热情随和,所以青云阁没有外面那么大规矩。” 心地善良?热情随和? 这话也就温梨这种说话不打草稿的人说出来。 “如此看来,三公子果然宅心仁厚。”阿和说出了他自己也保有疑虑的话,为什么跟着温梨总能说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你们叔侄俩是靠嘴皮子治病救人的吗?”叶川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温梨嘿嘿一笑,“那倒不是。” “我听说你除了医术,功夫也不错?”叶川柏问道。 这点温梨在来的路上给他讲过,当时叶川穹派人抓他时就质疑过他一个大夫何以功夫这么好,出动了十几个兄弟才勉强抓住他,温梨的解释就是行走江湖会点功夫不吃亏。当时事出紧急,又有三公子作保,故而大当家也没有为难他。 阿和刚来,叶川柏就抛出这个问题,说不定在心里已经想了很久,早就有答案,这时问起来无非是想看看他们怎么露馅,好在温梨已经编出了相对合理的身世背景,阿和便按照温梨说的复述一遍。 “我并不是和师叔一样从小学医,而是半路出家,我在拜师之前算是个走江湖的,七年前受伤到师傅门下求治,师傅说我有行医的慧根,便收我做了关门弟子。我因为有些功夫基础,在学习的时候运用上这些,勉强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只可惜……我师傅他……师傅千古之后,我便跟着师叔了。” 阿和尽量复述出温梨的原话,但温梨说的“说到动情处竟然饱含热泪”他实在表演不出来,只能尽量做的悲恸一些。 “哦?”这个跟叶川柏想的不一样,竟然直接承认他从前不是个大夫,还能自圆其说。他看向一旁双手插在袖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温梨,这样一个人,心思能如此之深吗?还是他想多了? “医术不像其他,自然是骗不了人的,三公子若是不信,阿和在日后定当能证明。”阿和见他还在犹豫,急忙给他再加一剂强心剂! 单冲这油嘴滑舌的腔调,确实像和温梨同出一门。 “阿和大夫说的哪的话,你作为先生的师侄,我自然是信你的。”叶川柏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笑,倒是让温梨脊背发凉。 今日大家聚在一起,阿和也出来了,并且躲过了根本称不上测试的测试,大家都很高兴,温梨打算亲自下厨。 三公子自然不会纡尊降贵来到厨房帮忙,阿和伤刚好也需要休息,关押他的环境很不好,大概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盼山要守在叶川柏身边伺候他,若是宋栋也跟着来,那青云阁内就剩叶川柏和阿和大眼瞪小眼,温梨一盘算,宋栋还是得留下来。 “小宋,你一会儿帮阿和收拾一下屋子好吗?”温梨问道,毕竟宋栋不是仆人,让他做这些有点不好意思。 宋栋满口答应,反正伺候人的活他干习惯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在旁边坐着的叶川柏闭上眼睛,这家伙使唤人还使唤习惯了! 这次做饭倒是没想着做的像方宅那次那样,尽想着怎么做的又好吃又有逼格才能配上方公子的身份。如今是在虎峰寨,她所注意的就是让叶川柏吃的美味又营养均衡就行,故而在设计方面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大城市打拼这么多年,温梨可是学到了不少好菜,这里食材这么多,可算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次的主题就叫做“中西结合”,一定会惊讶到他么这群古代人的。 温梨先是给叶川柏做了一些养胃的清淡小菜,确保他能吃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叶川盛刚刚回虎峰寨,带来好多“战利品”,当然这些都要紧着青云阁来用,故而这里什么都有,而且为了防止食物腐坏,厨房下面甚至有个常年蓄满冰块的地窖! 这可让温梨高兴坏了。 素菜温梨只是炒了几个青菜还有蘑菇,当然还有少不了的豆腐。 荤菜有肉末粉丝煲,肉末是最好的最嫩的肉,虎峰寨别的没有,刀具真的很快,她切的很碎又很黏,粉丝也是非常正宗的红薯粉,不过他们这个年代技术不太成熟,粉丝看着怪怪的。 接着做了个蒜香排骨,那排骨是温梨亲自挑选的,保证鲜美,剩下的正好做了玉米莲藕排骨汤。接下来就是红烧猪蹄,不过这个菜温梨不太擅长,勉强做出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温梨想去做些西餐让他们开开眼界时,翻遍了地窖所有的食材,却发现,几乎没有做西餐的材料,于是温梨只能把红薯当土豆,炸了几个红薯条。 虽然简陋,但胜在丰富。 他们忙完之后陆陆续续过来给温梨打下手,并且每人都贡献除了一个拿手菜。 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众人都有一股成就感。 “愣着干嘛,去请三公子啊。”温梨喊了一声正在对着满汉全席流口水的盼山。 盼山如梦初醒,匆忙去请三公子。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在餐桌前眼巴巴的等着三公子,三公子才在众人的期盼下姗姗来迟。 团圆! “三公子,请落座。”温梨很绅士的把椅子给他拉开。 “谢谢。”叶川柏很是上道。 “那个……”温梨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下人不能上桌吃饭室这个时代的规矩,温梨自知如今在别人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知如何开口让宋栋和盼山上桌吃饭。 叶川柏岂会不懂温梨什么意思?见她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来什么,也不想难为他,最重要的是,再不吃菜就凉了。 “盼山、宋栋,你们也坐下一块吃吧。” “真的吗?!”温梨显得比他们俩人还激动! 在得到叶川柏的首肯下,他们二人连连道谢,坐在边角,连板凳都只敢坐上去一点。 虽然说山寨里的都是兄弟姐妹,但亲戚还分亲疏远近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规矩和阶级永远是他们这些人跨越不了的鸿沟。 温梨开始一一和他们介绍这里面的食物,当然那些大众常见的温梨就一语带过,重点就是温梨新做的这几个菜。 “这个叫炸番薯条。”温梨介绍自己刚刚炸的黄澄澄金灿灿的番薯条,吃起来又香又甜。 他们几个人也不是没见过番薯,也不是没吃过油炸的东西,但是却是第一次将这两者合二为一,都满怀好奇的尝了一口,确实又香又甜。既保留了番薯的甘甜,又因为过了一遍油之后香味愈加明显,一口下去,酥脆爽口,余香悠长。 “不错。”叶川柏勉为其难的夸赞了一下,继而又尝了一根。 “接下来这个叫做黑椒蜂蜜鸡翅!”这个蜂蜜大概是温梨见过最好的蜂蜜,非常原始,温梨打开蜜罐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上面飘着一层蜂蜡。为了做这道菜,那两个厨子可是剁了好几只鸡。 叶川柏动手夹了一个,其他几个人才敢动筷,在厨房时宋栋就闻到这个香味,觉得肯定好吃,所以在夹到时立刻填进嘴里,除了鸡翅本来的香味又多了胡椒的酥麻与蜂蜜的香味。 “好吃吗?”温梨满眼期待。 “好吃!非常好吃!”宋栋猛点头,嘴角都是胡椒汁。 “剩下的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大家喜欢吃哪个,我改天给大家做。” 青云阁里难得有如此温情的时刻。 连叶川柏也生出一种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能和他们是一类人。但看饭桌上的众人,除了温梨还算放得开之外,其他人都如从前一样小心拘谨。叶川柏就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一类人。 这顿饭除叶川柏和温梨之外,其他人吃的都如坐针毡。 宋栋和盼山二人为了这口吃的,可谓是心理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虽然从某种层面上,他们虎峰寨都是兄弟,自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相处久了,身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居高临下的感觉,而那些位底者,顺理成章的成了下人。 宋栋和盼山便是如此。 晚饭结束,宋栋和盼山争先恐后的抢着收拾东西。 温梨去把厨房里那几个应季的瓜果榨成汁,准备过一会儿给他们喝,促进一下消化。 青云阁风光一时无两。 阿和跟着小时候练武时,师傅讲的经脉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拿着的银针迟迟不敢下手。 银针是温梨为了证明阿和的身份特地在药房找到,已经经过严格的消毒,只是阿和对于针灸疗法还一无所知,白白浪费这么一套东西。 “你当时想理由的时候,为什么要想这么难的行医手法?”阿和不解,据他所知,温梨在进虎峰崖之前有过一点点医学经验,但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当时就想我已经是‘神医’了,如果你再跟我会的技能一样,肯定保不了你呀。”温梨把烛火往他面前推了推,“长痛不如短痛,试一试吧。” 阿和真是被急昏了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自然一想就明白,只是如今他被赶鸭子上架,毕竟针灸是实打实的技术活,若是没有展现出与神医同出一门的技艺,他怕连累温梨也露馅,那他罪过不就大了吗? 看着眼前的烛火,阿和咬咬牙,把银针放在火上燎了一下,对准手臂上的偏历穴扎下去,动作稳准狠,颇有名义风范。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温梨捧着医书说道。 这本《素灵问枢》里写道:偏历穴具有清阳明热、通利水道、通经活络等作用,主要用于治疗耳鸣、耳聋、目赤等。 但阿和此时没有以上任何一种症状,所以感觉不出来什么,唯一的感受便是这针扎的还挺疼。 “没什么感觉。”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阿和又捻着银针转了一圈,除了疼,没有其他变化。 “你扎对了吗?”温梨表示怀疑,不应该啊。 笑话?!看不起谁呢?!他当年练功的时候比江昊不知道用功多少倍,上次比武输给他,也是看他最近几年没赢过,每天叫着他哥萎靡不振的,故而才输给他,让他捡回来一点自信。 虽然灯光昏暗,阿和愁眉不展,但温梨依然看到他在思索的间隙冲她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无奈。 “不然试试腿上的穴位吧?”温梨试探着问道。 阿和把左腿裤管捋上来,银针刺向阳陵泉喝足太阳膀胱经处。 阳陵泉是个疏泄肝胆气机的重要穴位,可以利湿治疗湿热系的疾病。足太阳膀胱经是在下肢后侧的穴位,包括委中、承山,腰腿疾病经常要用。 效果并不理想。 两人生怕再试出什么好歹来,只好就此作罢。 温梨把那本书还给他,早在阿和被关押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把这本书上所有的知识都熟记于心,只是没有亲身试验过,总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他这时候的样子太像温梨刚来时,那种披着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身份,举目无亲,一朝行差踏错就会被扔进虎峰崖里尸骨无存。 “别担心,前面的路我已经趟熟了,放心吧,三公子人很好的。”温梨安慰他道。 阿和在方知涯身边十七年,官场里的明争暗斗,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他陪着王爷见的多了,自认为论心计、论城府必定不会输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现在在这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眼前这个局外人安全的送出寨子,但眼前人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做局的一环。 温梨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救回一个相处不足两月、没有任何关系的温茶? “那就多谢师叔了。”阿和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夸张的行了个礼。 温梨紧张的心情瞬间缓解了不少。 如果最后没有达到进寨子的目的,但学会了一样傍身的技能也是不错的。 虽然阿和针灸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是好在他也是稳中求进,不敢贸然施针,加上叶川柏也从没经历过针灸疗法,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几天下来,虽然没有见好,但是总算相安无事。 温梨每次看到阿和满头大汗的施完针,叶川柏也难得出点汗,心里庆幸又活过一天的同时,又对叶川柏怀着十分的怜悯。 他本来只是一个无辜的病人,无端背负起他们二人活着的希望,为此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成了个试验品。 为了弥补这些亏欠,温梨食补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了阿和来青云阁分担火力,温梨日子过的比从前更加轻松自在。 西营的那两个兄弟毒药已慢慢消退,温梨也没有了去西营的理由,只是叶川盛迟迟没有动静,这让她很是上火。 最后一次去西营时,温梨去看诊时,那些懒懒散散的人已经整装待发,连马匹都抖擞精神,全员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阵势,温梨知道机会已经从她手里溜走。 她知道温茶若是被这些人关押着,那身上的那些伤肯定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她来这里这么长时间,知道他们这些人有多穷凶极恶。 有次她看到宋栋挽起的袖子下面也有一条深浅不一的伤痕,温梨能看出来那是新伤叠着旧伤,问他时,他便说每个虎峰寨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几条这样的伤疤,乃是被“家法”所伤。 所谓家法,不过是一条上了年岁的藤条,上面荆棘遍布,打在身上除了藤条本身的疼痛,还要忍受藤条身上的荆棘。 每个入虎峰寨的人都是走投无路被二当家捡回来的,但天长日久了,难免生出别的心思,这时候就会被关进地牢,每日受三遍“家法”,要么死去,要么死心塌地进虎峰寨。 他身上的伤也不过是在虎峰寨待了几年之后还是想着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被家法伺候过之后,没敢死,只能这么苟活着,时间久了,便也慢慢习惯了。 虎峰寨里不知年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也就过完这辈子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温梨却听得满是心疼。 虽然在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矩,每个时代的人也都有每个时代的命运,历史的一个转身,可能普通人穷尽一生也看不完。小的方面来说就是虎峰寨的规矩与他们这群人,大的方面难道不是温梨如今所处的时代吗?它要经历多久的思想运动才会成为一个民主和谐的国度呢? 温梨要经历多久,才能真正的重获自由呢? 温梨此刻格外想家。 告别! 本来温梨已经不抱能去西营的机会,没想到隔天下午就来了转机。 那天来带路的小厮,在他们正在午间小憩的时候,来请温梨。 温梨看向阿和,心里一阵激动,但不敢言表。 叶川柏盘着腿,老神在在,“二哥来和我讨要温先生?” 那小厮名叫秦卓然,本来就是二当家手下跑腿的,经常替二当家来给三公子传消息。照理说他在臭名昭著的二当家手下做事,见到温文尔雅的三公子应该会轻松一点,但每次来道青云阁,他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别看三公子现在神情怡然自得,丝毫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他心里仍是打鼓,毕竟这次不是请三公子的神医去看病,而是直接带走神医。 “是,二当家说暂借一段时间,不日便会分毫不少的送还。”秦卓然说话间也不敢抬头。 温梨静静的看着他们把她当物件一样借来借去,她现在无暇顾及其他,只求叶川柏能大发慈悲看在身边已经有阿和的份上,赶紧放她走。 “二哥干的什么营生你们心里清楚,哪里需要找大夫?哪里不能找个大夫?又如何能保证他分毫不少?”叶川柏换了个姿势,重新开始闭目养神,态度很明确,想要大夫自己去外面重新请,温梨是绝对不行。 温梨:大哥,这个时候都别整这些情深似海的戏码了吧! 秦卓然无法,只好从袖中拿出二当家交代的信,那信像是护身符一样被他仅仅攥着,如今掏出来除了有些汗渍之外,信封已经有褶皱的痕迹,他赶紧捋平整,双手递上,“二当家说,三公子看了此信便会明白。” 盘山上千,把信接过来,半蹲着与叶川柏的视线持平,打开信让他看。 那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本来就对古言还不熟悉的温梨面对着纸背,更加看不清说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阿和。 阿和也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眯着眼盯了一阵,冲她摇摇头。 算了,听天由命吧。 出乎意料的是,叶川柏看完信,命令盼山烧毁之后,竟然同意了。 “耶!”温梨在心中呐喊。 “告诉你们二当家,下次我要见到活着的温先生。”叶川柏仍然语气淡淡,继而又问温梨,“你跟我二哥出去走一趟吧?”虽是询问,但他把一切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此话更像是通知。 “我都听三公子的。”温梨面露胆怯,但心中暗喜。 “那便去吧。”叶川柏说道,“不过你得留下。”他手指向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阿和。 阿和点头,很是配合,并且打算演戏一定要做全套,“小人虽然不如师叔医术高明,但一定会倾尽全力的。” 叶川柏很是满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虽然事情是在朝着自己所期望的地方发展,但毕竟相处这么长时间,叶川柏也是让她对学医有了兴趣的契机,温梨从来到这里住在青云阁的时间竟然比在王府的时间还要长,一旦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前往未知的旅途,几种情绪夹杂着,温梨心里很不是滋味。 临行前温梨事无巨细的给宋栋交代叶川柏的所有事情。 “药方我都放在这里了,里面标注的情况也都写在这上面了。” 宋栋把东西接过来,“放心吧,温神医。” “饭后别马上就去打太极也别马上就去踩石子,饮食也一定要注意配合着药物。” 盼山一一记在心里,“知道了,温神医。”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叶川柏:我什么时候变成三岁小孩了? “阿和,你扎针时一定要小心仔细谨慎慎重!” 阿和点点头,说道:“一切有我在。” 从食谱到药膳。 从起居到锻炼。 听得所有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盼山:这些不是我的活吗? 宋栋:这些什么时候轮到神医操心了? 阿和:我们可是来杀他不是来救他的! 叶川柏:这个神医,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温梨出发时,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叶看是有变黄的痕迹,马蹄践踏处,惊得落叶纷飞。 不知不觉间,这里从夏季已悄悄过度到秋,温梨在这里度过了她来到大祁之后过的最稳定的一段时间,虽然这段时间每日都提心吊胆,但比起王府的小心翼翼和外面的颠沛流离,这里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避难所。 她蒙着双眼骑在一匹还算温顺的马上,四周围满了西营的兄弟,在往虎峰寨出发。 而她已经不像刚来时那般吓得惊慌失措,反而很淡定的骑在马上——好吧,她第一次骑马,就算秦卓然一直告诉她这是他们西营最温顺的一匹马,但只要知道西营都是什么人,再去想这匹马能有多温顺呢? 温梨在反复安慰自己的同时,在心里默默记住这队人马所行的方位。 西营本就是进山的唯一途径,所以他们应该直走就能越过进山要塞,出虎峰寨,但这次行走的路线显然不是温梨事先看好的路线。照理来说,从西营出发,一直往前走了二里路,稍微往南走一点就到了他们封山的路口,只要把栅门放开,他们就能出了虎峰寨。 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只需要调转一次方向就,但这二里路,他们大概调转了三次方向,其中一次调转之后感觉是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去了,以为马蹄踩踏枯叶的声音,很像堆积多年不得清扫,发霉的与新落的交织在一起。 空气里尽是人迹罕至的清新。 这种清新开阔并没有维持多久,眼前仅有的明亮立刻隐入黑暗之中,被黑布蒙眼的温梨,连刚刚一丁点光亮也见不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是潮湿与发霉的气味,仔细去听,似有水滴声夹杂在马蹄声中。 黑暗中温梨失去了一切方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光明的到来,那些潮湿与霉味也都消失不见。 树叶沙沙作响,枝上黄鹂阵阵。 温梨知道这是已经来到另外一个地方了。 又向前行了一阵子,大部队停下来,有人上前把温梨的眼罩摘下来。 白日里刺眼夺目的光瞬间扑上温梨眼前,温梨不自觉流出眼泪,打了几个喷嚏,赶紧伸手遮住头顶上的阳光,却发现因为那几个喷嚏惹得所有人注目。 温梨十分羞怯,把脑袋垂在胸前,打算做个鸵鸟。 一阵骚动下来,周围彻底没了动静,温梨才敢抬起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片密林,四下全都是树木,还有不少灌木丛,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的景色,也看不到其他人,周围出奇的安静,连树上的鸟声,下面的虫鸣都销声匿迹。 这里根本不像是在虎峰寨,但也绝对不是关外。 奇怪的是,出了虎峰寨,便是黄沙漫天的关外,可行走这一路,温梨根本没有经历过黄沙,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走关外那条路。 在虎峰寨只有一条路的情况下,关外黄沙是必经之路。 而温梨并没有经历这些,就来到这里,说明除了寨子口那一条路之外,虎峰寨里还存在着别的出入口,而这个出入口除了西营的人知道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 这条新发现可谓是意外收获,没想到刚出虎峰寨就发现了这么一条有用的线索,若是她能摸清楚这条通道在哪里,那不正好是一个非常有利的筹码吗? 她把目标锁定在秦卓然身上,说不定日后能从他的话里套出点什么。 不过,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好长时间,为什么大家还不走呢?温梨低头沉思,却在熟悉的声音面前猛地抬起头。 “二当家。” 随着这一声音的传来,伴随着疾驰的骏马。绑走温茶的那个壮汉和他身后的一小队人马出现在眼前。 温梨赶紧低头,把儒帽往下扒拉一点,要不是温梨不敢下马,她指定要抓点土抹在脸上,希望能瞒过那人的目光。 壮汉和二当家在队首嘀咕了一阵,突然开始往队伍里行走,温梨头低的更低。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温梨在心里启动魔法咒语。 壮汉从队首走到队尾,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又从队尾走到队首。 温梨余光看到他身影经过,并未在此停留,心刚刚松懈下来,又瞥见那身影倒回来,听着马蹄后退的声音,温梨心在打鼓。 那一刻,温梨把刚刚观察周围环境所看到的逃跑路线全部想了一遍,唯独算漏了自己不会骑马。若是自己跑着,而对方骑马,那下场简直一目了然——被对方一剑封喉、一刀毙命、一箭穿心。 此路不通,温梨立刻想别的办法。 在虎峰寨别的没学会,但是睁眼说瞎话的水平日益提高。 温梨有信心能凭借这张舌灿莲花的嘴成功颠倒黑白,把她和温茶的关系说的一点没有,必要时刻,还能去说是温梨绑架的她,因为想让她治疗他的顽疾,既撇清了她和温茶的关系,又能再次印证自己医术高明,“神医”的身份毋庸置疑。 再不济,她总有主角光环吧,主角死了这剧情还怎么推动下去? 温梨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主角我不能死,决定坦然面对壮汉的质疑。 而后听到壮汉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温梨好想接:在梦里…… 但看着壮汉十分认真的表情,温梨实在不敢开玩笑。 爬山吗! 没了三公子叶川柏撑腰的温梨,此刻就如闯进狼群的小白兔,充满着单纯无辜和好欺负。 “没有吧……”温梨很不自信,怯怯的回答,“我一直潜心钻研医术,很少与人打交道,小人斗胆问一句,你是不是我的病人?” “你的脸,很熟悉。”廖宝驹甚至还凑近了一些。 “那可能就是我大众脸吧……”温梨赶紧后撤,继续狡辩,“我给人诊脉的时候不断听到有人说我长的好像他们家某个亲戚来着……” 也不怪廖宝驹只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因当时战况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在他们的目标温茶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再者说当日温梨刚刚和方知涯爬了一夜的山,蓬头垢面不说,还格外憔悴,如今的温梨在青云阁被养的水水嫩嫩,长衫儒帽的“神医”,谁能跟那日的短襦村夫联想到一起? 故而廖宝驹对于温梨也只是感觉到很熟悉,但却不能确认她就是那日与温茶在一起的那个少年。 恰在这是,二当家开始催促:“廖宝驹。” “在。”廖宝驹回头高声应了一声,勒马回身前行。 温梨长舒一口气。 廖宝驹骑马走到队伍前面,秦卓然上前又把黑布给温梨勒上,好在温梨已经适应了黑暗,不觉得有什么,总归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在为解救温茶做努力。 “秦兄弟,我们接下来去哪啊?”温梨感受到秦卓然的手法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用力,感觉接下来的行程没有刚刚那么紧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秦卓然声音无遮无拦,在听到温梨说这话的时候,把剩余的力量使出来,勒得温梨脑袋直往后坠。 队伍又恢复了安静,大概是行走在深山密林里,路不好走,马蹄也深一脚浅一脚的,温梨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只能双手死死拽住马鞍,但仍被晃悠的东倒西歪,时不时还有树枝刮在她的身上。 从马背倾斜的角度,温梨推断他们此刻正在下山。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觉得路途平坦了许多,也没有多余的树枝刮在身上,空气开始变得潮湿起来,连风都开始猛烈起来。 他们已经来到一片湖泊处,只是这里是北疆,有风沙不奇怪,有这么大的内陆湖才奇怪。 周围荒无人烟,林木森森,湖泊有艘一层楼那么高的船停泊在岸边。已经有几个人到了甲板上,这边的人整装待发准备上船。 温梨被人搀扶着哆哆嗦嗦的从马背上爬下来,摸索着把药箱背在身上,站在队伍里一动不敢动。 那艘船大则大矣,但是这些人根本不像是会生活在船上,再说,若是想在这里建个秘密基地,这艘船也太显眼了。但是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登船,兴师动众的费这么半天劲,不会是来个湖中一日游吧? 这可太不像叶川盛的风格了。 湖对岸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奇怪的是此地明明是个黄沙漫天寸草不生的地界,但虎峰寨和这里偏偏都是树密水多,不知道是风沙都被这巍巍峨的高山挡住,还是这里早已经远离了启祥镇,甚至这里到底是大祁还是邶荣都很值得怀疑。 别看这艘船外观很大,里面空间更大,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空架子。 秦卓然带着温梨上船,船就开始行走,方向便是湖对岸的深山。 温梨感觉船身微微晃动,仔细去听,还能听见碧波荡漾。 山脚没什么特别之处,与世间所有的山都差不多,乱石飞沙,荒草丛生。但却开辟了一条小道,那条小道像是常年有人踩踏的痕迹,在一众青草乱石中间像一条惨白的蜿蜒的丝带,曲曲折折的伸向密林深处。 “秦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温梨挪动小碎步摸索着走到秦卓然面前。 秦卓然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块枯树枝,扶着温梨的胳膊递到她的手上,“抓着它跟我走,什么也别问。” 温梨死死的抓住那根枯枝,还是忍不住的好奇。温梨心里也明白,对于他们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但如果对他们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对救温茶之事有阻碍。 明知道前方危险,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一段还算平整的上坡之后,便是崎岖难走的山路,石块和荆棘遍布,温梨眼睛看不见,难免重心不稳,走几步路就要摔倒一次。几段山路下来,已是遍体鳞伤。 “秦兄弟,我实在走不了了。”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下的温梨,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掉身上的因摔倒和看不见路粘上的小石头与枯枝。如果再这样走下去,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还不一定呢。 秦卓然这一路上看着温梨一路摔过来,知道她说的没错,但这件事是二当家下的死命令,不是西营的人根本不能来到这里,这次带着温梨来,恐怕都是没想着让他活着回去,秦卓然又怎么敢去跟二当家请求呢? 秦卓然往前方看了看,大概还有几里路就到目的地,便想着劝劝温梨,“前面不远就到了,再忍忍吧。” 温梨说什么也不干了,若是到地方再解开布条,她看不到此行路线是小,万一摔出个好歹来,她还没等见到温茶,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这不是纯纯大怨种了吗! “秦兄弟,并非我不能坚持,二当家叫我来此地是为了瞧病吧?但是你看我的手……”温梨伸出手,那双手在刚刚的路途中,每当她崴脚摔倒的时候,必定先松开木棍,用手撑地,一番操作下来,双手都是划伤与细痕。 为医者,最重要的便是手。没手怎么号脉呀? “我是怕因为我的手暂时不能诊脉的缘故,耽误了二当家的大事,况且这么多兄弟看着我,我身子骨也弱,肯定跑不了。”温梨说的有理有据,“麻烦秦兄弟帮我问问行吗?不行也没关系的。” 秦卓然看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温梨说的这般恳切动人,若是真的因为这双手耽误二当家的大事,确实得不偿失。“你且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麻烦你了,秦兄弟。”温梨听到他这么说,感觉事情八九不离十了,遂安静地坐着等到。 秦卓然一路小跑到队伍前头,廖宝驹正在前面开路,二当家紧随其后。 “二当家。” 叶川盛听到秦卓然的声音,立刻驻足,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眼睛立刻扫视整个队伍,最后把目光定在队尾瘫成一团的温梨。 “你不看着温梨,跑这来干什么?”言语当中充满了不解与烦躁。 “二当家,温神医说他想把眼纱摘下来……”秦卓然听到二当家语气里的不悦,十分后悔充当这次的使者,生怕一会儿引火烧身,“温神医他,他走不惯这山路,摔的都是伤,手上都是。”秦卓然特地强调了一下手。 这下叶川盛才想到温梨这个神医,有着一副弱不经风的身子骨,头先有路还好说,如今这路……他们这些有功夫底子在身的人,爬这样的野山还吃力的很,更可况是温梨这种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蒙着眼赶山路确实是难为人家了。 “摘下来也行,你看好他,不该看的别看。”叶川盛交代。 “是。”秦卓然得到命令之后,立刻回到队尾。 温梨还在那蒙着眼睛,揉着脚,已经落后队伍一小段路,有两个兄弟一左一右的看着他。 那二人见到秦卓然回来,冲他点点头,起身往队伍里并拢。 温梨看不见,但耳朵却异常灵敏,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秦卓然回来,只是奇怪的是,秦卓然却不是从她刚刚听到声音的方向回来的。 但此刻的温梨无暇去思考这有什么关系,知道是秦卓然回来,急忙问道:“怎么样?秦兄弟?” “二当家宅心仁厚,知道温神医这样行走多多不便,就准我把你的眼纱摘到。” 秦卓然一定是叶川盛最忠实的信徒,不然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也能被他说的这么伟正光。 温梨的眼罩终于再次被摘下来。有了上次的经验,温梨第一时间遮住头顶的太阳光。却发现此时的太阳隐隐又坠入扶桑海之势,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刺眼。 温梨低着头适应了一阵光亮,才重新抬头。他们此刻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没有当初那么高大茂密的树林,大多都是及腰的灌木丛。山上人影攒动,都是闷头爬山的人群,山下有一面湖泊,距离太远有点像是盛满水的碗,碗中间有个小黑点,大概就是他们刚来时坐的那艘船。 远处有一条白练似的小路,蜿蜒曲折隐匿在灌木丛中,逐渐消失不见。温梨脚下并没有什么路,如果有的话,还是上山的人刚刚踩出来的,折断的草叶耷拉着脑袋,上面还落着新染上的泥土。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座荒山,这里人迹罕至,就算人们来过此处,那也只到那条小路的尽头便截止了,从没有人来到过这里。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温梨实在不解。 温茶会在这里吗?他就在这里生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能解释为什么温茶没有人类的语言。 温梨抬头看看遥不可及的山顶,或许那里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奇景! 温梨眼纱被摘下来之后,秦卓然自然不再用那个枯树枝牵引着她走,也就失去了借力的工具,加上这一天着实累的不轻,将将独立行走一小段路就已经累的喘不过气。 太原始的文明也不好,这要是被开发成旅游景区,直接坐缆车上去了。 “想什么呢?”秦卓然回头看到温梨没跟上来,定睛一看,她正望着山顶发呆。 “我在想,如果有缆车就好了。”温梨喃喃道。 “什么车?”秦卓然跟着二当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什么宝贝没听过?怎么一次也没听过这个叫做缆车的车? 温梨在他的质疑声中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道:“我是说到这里我们还要走多久?” 秦卓然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路程,“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吧。”他一想到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安营扎寨休整,心里忍不住开心。 秦卓然从早到晚也一直没闲着,刚才还一直拽着温梨,别提有多累,如今希望就在眼前,自然忍不住高兴。 温梨在下面看着他嘴角逐渐上扬,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这还有一个小时的山路要走,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温梨: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走吧,我拉着你。”秦卓然顺手捡了个木棍,把上面多余的刺拔掉,一头递给温梨。把这个活祖宗弄到山洞里,是生是死就跟他没关系了。 “谢谢。”温梨接过来,但也不敢太使劲,毕竟上山的路谁都不好走。 等到最后一滴水也被喝尽,温梨手脚并用终于爬到目的地,其他兄弟燃起了火把。 入秋的气温不比盛夏。爬山出的汗此刻经山风一吹,寒意彻骨,温梨忍不住双手搓着胳膊。 抬眼却瞧见山岚尽处是星河浩荡。 这座山比温梨和方知涯爬的那座山不知道高多少,离天幕不知道近多少。夜空像一块蓝宝石,山岚仿佛黑夜空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纱衣,星星在朦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散发着迷人的光辉。 温梨离天空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近。 她仿佛一下子理解什么叫做“手可摘星辰”。 “好美啊!”温梨忍不住感叹道,见了这般宏伟盛大的场面,方觉得人生天地间,不过是目之一瞬。与这样浩瀚无垠的星空相比,自己此刻的挫折磨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登泰山而小天下,登此山也觉自己渺小。 可温梨偏要在这人人都渺小的时代,创造出伟大的价值来! “破帽西风里。龙山忆孟嘉。白衣谁送酒,□□自开花。塞远书传雁,天昏墨点鸦。凭高穷北望,何处是中华。”温梨忍不住吟诵道。 “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的秦卓然听他无哩哇啦说了一大堆,每个字都听到了,但是合在一起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温梨才想起,今天这座山,不是跟方知涯一起爬的,这些人必然不如方公子博学多识,能听懂她每首诗里的不同意思。这么辛苦爬上来的山,这么深刻的体会,此刻无法言说,只得对牛弹琴,实在是不妙不妙。 “没事,我胡乱说着玩呢。”温梨说道,语气已经从刚刚的豪放变回了谦卑。虽然按照宋栋的说话,这群人几乎没怎么看过书,也肯定不会理解她这些话的含义,但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在这里确实不应该。 好在秦卓然也累的不行,本来就听不懂这些,他更加不想细问,反正他们这些人最喜欢说些文邹邹的让人听不懂的词了。 队伍缓慢的前进着,温梨跟着队伍最后,身后仅有秦卓然。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顶峰还有一段距离,但坡度已经明显缓了不少,道路也相对平整。这里比起上山的那条路,更像是有人经常行走,并且有生活痕迹似的,连地上的草丛都少了不少。 前方树木也多了起来,仅有的月光被高大的树冠遮挡的严严实实,唯一的光亮是队伍里燃起的火把,大概是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手里的火把跟火折子差不多,只能照到手持火把人的脚下。 温梨低头看脚下,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前面的人走。身上的药箱越来越重,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背那么多药,简直是在负重前行。经过今天一天的跋山涉水,她此刻累的只想把这保命的家伙什扔掉。 温梨闷头前行,尽量把重心放低,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来,险些撞到前面那人身上。温梨踮着脚尖探着头往前看,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此刻大家都停在一个山洞前面。 大概是目的地到了。温梨猜测,趁着弯腰整理东西的时候,顺手拿了块石头揣进怀里,眼神也尽量往周围多看看。 温梨还没观察好周围的情况,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前面的人自动分为两队,秦卓然往前站到了温梨的左侧。 “秦兄弟,什么情况?”温梨侧着身子小声问道,两只手背在身后,摸索着旁边的树木,打算用手里的石子刻一个不太明显也不会引人注意的标记。 “进山了。”秦卓然神情严肃,眼睛一直盯着队伍前方,手里握着刀,并未回头看温梨一眼。 这下更给温梨刻记号的机会。 温梨还是跟白天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刻记号时刻的一样,一个方框里面有个叉,叉的方向往山体那面出了一点头,表示我在此处待过,出头的那一点表示我往这个方向去了。 这是阿和在临行之前熬夜给温梨恶补的知识点,只要是方公子的手下定会熟悉这个记号。温梨本不指望这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毕竟也没跟他们取得联系,他们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要寻找一个标记实在太不容易。但阿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主子爷有神通广大的本领,一定能看得到。阿和说的虔诚又真挚,温梨不想让他失望,只好保证自己一定会刻上标记。 如今她刻上标记,也不全是为了全了阿和的心愿,只是想着若是能救回温茶,这些沿途的标记便是他们日后逃跑的路线。 队伍稳步往山里前进,等到温梨这里,她才看到一个能容纳三人并肩而行的山洞,洞中沟壑嶙峋。气温升高,气味潮湿难闻,岩壁上渗着水滴,脚下都是水和泥。 这种感觉好像刚出虎峰寨,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气味,只不过那时的空间比这里大,能容下一人一马前行,空气也没现在这般闷热。温梨猜测,当时他们并未从虎峰寨的寨门出发,而是由别的地方出来的,这就证实了虎峰寨确实有其他出路,而这个出路很有可能也在西营,也就是为什么西营无论何时都戒备森严的原因。 温梨低着头弯着腰在秦卓然的帮助下抱着药箱前进,行了几十步,道路却越走越宽。路上有两人停下来,看着温梨和秦卓然走过去,变成了他们断后。 直着身子又走了一会了,墙壁上被凿出一个壁橱,里面燃着长明灯,照亮了脚下的路。 有灯照明之后,所有人的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正在这是,温梨听到后面“轰隆”一声,像是巨石落地的声音,连这里的洞顶都被震得恍惚了一下。好奇心想让温梨去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求生欲告诉温梨千万别回头。 还没等温梨做好思想纠结,队伍跟着拐了弯,温梨趁着转身的空档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洞口的那束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有几个长明灯火在闪烁,把影子拉的很长,恐怖如斯。 拐弯之后的洞穴,不像是前面那种天然形成的,上面没有一根根倒悬着的像竹笋一样的石柱,仿佛悬在人头上的一把宝剑。这里空间大了很多,大概有一间屋子这么宽,石壁虽然也有坑坑洼洼,但也算光滑平整。 大家没有再像刚刚那样个个神情肃穆,手不离刀,连话语声都没有,回想在耳边的之后脚步轻轻踩着泥土的声音,和因为紧张而变得沉重的呼吸声,而是又恢复了从前一般说笑。 难道他们刚刚是在躲什么人? 温梨不得而知。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温神医你准备好了吗?”秦卓然也乐呵起来。 “时刻准备着。”温梨说道。她已经不知道待会还有什么能震撼住她。 这短短一天已经震撼温梨好多回了。从虎峰寨出来经过的那个山洞,到未知的山上有处湖泊,再到这样一个影视剧都不敢这么布景的山洞,她不知道该赞叹劳动人民智慧与力量是无穷的,还是应该赞叹大自然神奇与无私的馈赠。 总之她越发好奇这个叶川盛到底在虎峰寨以外是干什么的,而这其中温茶到底有什么作用,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地方。虎峰寨已经够隐秘并且易守难攻的了,为什么还要单独开辟一个更难找的地方呢?是在玩狡兔三窟吗? 温梨一连串的问号,但秦卓然不是宋栋,他不会告诉她答案。 这一切的答案都要温梨自己去寻找。 凭借温梨这一个多月以来废寝忘食的不懈努力,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神医”能不能混过去还不好说。 前路有什么在等她呢?万一那些患者的症状她带的医书上都没有怎么办,她连个抱佛脚的地方都没有。 三重草 温梨跟着队伍又行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道路越来越宽敞,温梨甚至怀疑他们为了某个理由直接搬空了整个山体。 终于队伍停下来。 “到了吗?”温梨小声询问。 “到了。”秦卓然已经没了刚刚的乐呵,此刻满眼疲惫。 刚开始神情紧张无非是怕行踪暴露,在经过刚刚的小肠道之后,明白不会有什么危险,故而轻松下来。但这一天从早到晚的奔波,已经让人疲惫不堪,很难再提起精神,他此刻只想回到房间好好休息。 温梨听到他这么回答就知道离答案越来越近。 果不其然,温梨又被蒙上眼纱,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秦卓然扶着温梨的肩膀转了好几圈,温梨彻底失去方向感。 在秦卓然的牵引下,走几步,转个弯,走几步转个弯,到最后弄的温梨晕头转向。 还没站稳,温梨感受到四周山体的晃动,黑暗中无处抓手,她只能死死攥着拳头。 耳边听到秦卓然说:“到了。”温梨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眼纱被摘下来之后,温梨来到一个更大的山洞,这个洞一看就是有人生活的痕迹,地上没有前面那么潮湿。温梨听到有清脆的水滴声,她循声望去,在山洞的一角有几个木桶,而木桶上方有一块嶙峋的凸出来的大石头,那水滴便是从那里流下来,滴到水桶里。 队伍异常安静,都在等着叶川盛的命令,但叶川盛却在前面不知道和廖宝驹在商量什么,温梨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一直在小声的说话,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温梨难掩好奇,但为了自身安全,还是决定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既然叶川盛能把她带进来,说明这里的问题紧急到刻不容缓,不然他不会在心中还充满着对自己的怀疑,就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老实说,温梨当时的手法算不上高明,甚至只要沉下心来去细想,就能发现其中蹊跷,但叶川盛并未戳破,温梨只能想到时间紧任务重,叶川盛病急乱投医了。 “温大夫。” “在。”温梨听到叶川盛在前面喊她,她立刻应声往前走,因为前面还有一个和她见过面的廖宝驹,忍不住扒拉两下头发,试图用散落的发丝遮住一点脸蛋。“二当家有什么吩咐。” 就在温梨走到叶川盛面前时,廖宝驹打开了他们身后的一道石门。石门里面是一间屋子,里面桌椅摆设,壁画古董都十分讲究。正前方便是一张条案,条案上面摆满了精致的古玩,前面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有一张太师椅,顺着太师椅往下,桌椅分布两道。壁画是苍翠的墨竹,左上角龙飞凤舞的小字,苍劲有力。 “温大夫,请。”叶川盛看了温梨一眼,随后对身边的众人说道,“兄弟们今日辛苦,各自休息。” 那些人舟车劳顿一天,都盼着二当家能早日放他们回去休息,如今得了令,便立刻离开。只有秦卓然这两天带着温梨,知道她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有些犹豫之外,其他人几乎在听到命令的一秒,作鸟兽散。 石门缓缓关上,温梨局促地坐在靠边的太师椅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洞潮湿阴暗的原因,太师椅冰冰凉,温梨像是坐在老虎凳上一样,她双手揣着袖子,那里面有阿和给她的一把防身匕首。 “温大夫来虎峰寨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吧。” 叶川盛这个人很难琢磨。 他不像三公子叶川柏,无心虎峰寨的营生,仗着两个哥哥宠他,便可以在虎峰寨里无拘无束,随心所欲,除了身体不好之外,他与外界那些世家公子差不了多少,连爱好都是写字煮茶这类的雅致活。所以对于叶川柏,温梨其实后来根本没在怕的,只是顾及着他的身份,也学着唯唯诺诺。 大当家叶川穹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嘴上动不动就说着把人丢进虎峰崖里,杀掉算了……但算起来他当山匪这些年,出了当初跟老寨主争权夺势那阵子杀了人之外,这些年他所行之事,都是在听从二当家叶川盛的吩咐,包括那些被丢进虎峰崖的大夫,也是出自叶川盛之后。 而温梨被劫掠到虎峰寨,也是因为二当家飞鸽传书,说是这几天有一队经过的药商,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神医,于是那段时间所有经过的药商都被以同样的方式被“请”进虎峰寨,而那些人太过胆怯,不符合“神医”的身份,于是被杀。 他们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劫掠温梨也是打算最后一试,没想到成功了。 眼前这位二当家叶川盛,是虎峰寨最难以捉摸之人,他长相没有大当家那么一看就是山匪出身,相反,叶川盛长得一身正气;身体也没有三公子那么弱不经风,相反,他身材一看便是魁梧有力的类型,粗布葛衣也难掩那一身腱子肉。常年骑马动武,茹毛饮血的生活,让他有着介乎常人的野性。 如今他问温梨一个大家都已经达成共识的问题: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当然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土匪了! 但温梨能这么回答吗?这样回答会不会有点厌恶他们的意思?虽然温梨本来就是很厌恶。但如果药假装不知道,会不会又显得自己是在装无知,让他们觉得不真诚? “您……觉得呢?”温梨试探着问道。 “我觉得我们是好人。”叶川盛大言不惭。 温梨内心: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温梨表面:点头、微笑,您接着说,我听着呢。 “我们虎峰寨,收留了那么多无家可归之人,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粮食吃,他们现在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全仰仗我们虎峰寨。” 温梨昧着良心:“二当家真是宅心仁厚。” “所以……”叶川盛突然笑起来,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看得温梨直发毛,忍不住蜷缩着身子,“二当家有话不妨直说。”这一刻,温梨深切的明白什么叫做笑比哭还可怕。 “也没什么,就是入了西营,就必须把这个吃了。”叶川盛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做工十分精细。漆红的盒身,盒盖八角聚顶,每个角都镶嵌着宝石,一看就尊贵不凡。他打开之后,明黄的锦布包裹着一枚黑色的药丸。 温梨本能的往后却了却,“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吃下这个药丸,就是西营的兄弟,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此话一出,温梨瞬间明白,为什么虎峰寨里有许多人多多少少都会冒出来想要逃离的想法,甚至有些人明确的计划或者实施过出逃,虽然下场很惨烈,但想逃离的心境还是偶尔会让他们那些人躁动。但西营完全不一样,温梨来虎峰寨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说过西营的任何事情,更别提背叛。 她也有过几次进出西营,虽然有时懒散,却从没见过有人不守规矩过。 西营铜墙铁壁般的防护,肯定跟眼前这个黑色的药丸有关系。 温梨脑海里瞬间浮现一个画面:一个江湖上的神秘组织,为了让所有门下弟子死心塌地的做组织唯一的信徒,便潜心研究一种毒药,给每个人吃下去,而解药只在最高首领手里,这样这个首领就拿着全组织的命脉,旗下弟子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温梨轻轻推开他的手掌,“二当家,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大夫,实在没有能力加入西营这么强大的队伍,再说,我从这里回去之后,还要接着给三公子瞧病呢。” 温梨搬出三公子,以他们哥俩对三公子的爱护或者是某种愧疚,肯定会放自己一码的。但看叶川盛的表情,温梨觉得自己想多了。 叶川盛听到温梨这么说,瞬间来了兴致:“哦?三弟还跟你说了要等着你回去?” 温梨回想了她来之前,三公子说的所有话。 “去那里莫要惹是生非,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二哥脾气比大哥轻缓许多,你不惹他,他应该不会杀你。” “也不知道你小子用了什么办法竟让二哥信你。” “此番一行,是福是祸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 叶川柏的每句话,好像都在等她回来,又好像真的在和她道别。禅意深远。怎么理解都行的感觉。 “那肯定的!”虽然温梨几乎没找到叶川柏要等她回去的证据,但此时如果不这样说,说不定真的会被喂吃了那药丸,她的计划怎么办?她的人生怎么办?一辈子受制于叶川盛,跟着他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三公子的病情我最了解,我还要医好三公子呢!”温梨说的连自己都信了,仿佛她真的能医好叶川柏,仿佛叶川柏真的在等她。 “你那个仅次于你之下的师侄呢?” 叶川盛反问一句,把温梨问住了。当时为了就阿和,把他的技术吹得天上仅有地上还无,最后天花乱坠的温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们俩不一个体系啊,二当家你想想,术业有专攻啊,我们俩研习的方向不一样……” 叶川盛没那么多耐心,在温梨看似顺从其实每句都在狡辩的情况下,他的耐心很快被消磨光。他本来想着看看能否劝动温梨加入西营,毕竟有个随行大夫也是不错的,不过经过刚刚的测试,叶川盛明白温梨志不在此,留不得。 啥?啥! 叶川盛确定温梨意图之后,也不再与她争辩什么,反正无论在哪里,温梨都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他想控制温梨像控制一直小猫一样简单。 他在温梨颈间猛点一下,温梨的嘴巴自动张开,叶川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药丸放进温梨嘴里,又在她后背处以手为刀劈了一掌,温梨连着咳了几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药丸已经进了温梨五脏庙。 温梨下意识的去掏喉咙,想要把它呕吐出来。 “别费那功夫了,温大夫,那药丸里加了羊尾油,入口即化。”叶川盛冷冷地说道。 叶川盛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刚才和颜悦色与她商量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温梨听到这里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知道二当家是什么性格,事情已经这样,不如日后再想办法,反正至少她目前是有价值的,还不至于丢掉性命。 “二当家需要我做什么?”温梨稳住心神,问道。只有先了解对方的需要,了解自身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才能为以后搏出路。 “今日长途奔波,想必温大夫已经很累了。”他转身回到厅前,对一直守在一旁的廖宝驹说道,“带温大夫下去休息。” 温梨一听廖宝驹赶紧起身,变得格外听话,自己走到入口处,垂眸等着他,生怕让他多看一眼自己的长相,就多一分被认出的危险。 “请吧,温大夫。” “多谢。”温梨小碎步跟着他。 廖宝驹出了此处洞口,便往右行,走了几步之后,转弯又行了百米,看到有个仅能容下一人屈膝而过的洞口,他们从洞口处钻出来,外面豁然开朗—— 温梨借着月光想打量眼前的环境,却被吓了一跳。 因为眼前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对面是高不可攀的绝岭峭壁。 廖宝驹转身踏上峭壁边大约一步之宽的小道。 温梨在呼啸而来的山风中抓狂。 大哥,你们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为什么不先修一条人能走的路啊!!! “走啊!”廖宝驹回头看到温梨没有跟上来,很是奇怪,完全想不到温梨为什么不敢走。 温梨:婉拒了哈。 “我觉得刚刚那间屋子就挺适合我居住的,不然我打地铺也行。”面对这样危险的路,温梨甚至觉得风再大一点,她直接能当风筝被放起来。 “你是不是害怕?”廖宝驹问道。 温梨恨不得把头捣烂,她泪眼汪汪,狠狠地“嗯”了一声。 廖宝驹略微一沉思,又原路返回,拿着刀站在温梨身后:“快点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温梨:……@#¥%……&*¥# 温梨被迫站在悬崖峭壁上,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 她哆哆嗦嗦的往前走,手心里不断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她只能不断的一遍遍在身上擦拭,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安抚一直打颤的身体,尽可能的贴着墙壁,抓着那些凸出来的石块,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悬崖,而是告诉自己现在正在参加训练营,她此刻正在体验的项目叫做徒手攀岩。 短短几步路,温梨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步伐,终于见到胜利的曙光——一个可以落脚的山洞。 随后廖宝驹如履平地的走过来,把刀插进刀鞘里。 这个山洞视野更加开阔,温梨一进来就仿佛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不过没有黄发垂髫,也没有阡陌交通,更没有鸡犬相闻。 但是却有建在山洞里的一排房屋!? 其中一间还值守着两个人?! 这是多么大的工程! 温梨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三四间,每间房子门口——或者说是洞口,都有一道厚重的石门,每道石门上都有一个脑袋大的门环。 比起虎峰寨都是常规建筑,这里的建造显然比那里更耗费心神。 可他们所行之事,虎峰寨难道还容不下吗?还要在这里建一个如此隐秘的基地? 这个秘密基地他们用来做什么呢? 大家都知道他们无恶不作,没道理再开辟一个场所掩人耳目吧?而且温梨回想了一下这一路跋山涉水的,究竟多大的坏事才能配得上这一路这么辛苦的啊! 温梨被分配到最里面一间,去的时候,秦卓然已经躺在其中一个木床上呼呼大睡。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廖宝驹俨然已经把她当成西营的人对待,说完这句话之后,都没等温梨回答就自己离开了。 温梨把药箱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充当的桌子上,打量了一下这件“屋子”,条件设施比阿和被囚禁的屋子还要差很多,那个小木床完全就是为了防止地下潮湿和水气,随便拼凑了一下变成了所谓的床,但那个床在温梨看来,甚至都撑不住她翻身。床上的被褥泛着常年在洞穴里久不见天日的霉味,屋子里充斥着秦卓然劳累一天越发响亮的呼噜声。 温梨:就是想亖。 她坐在把行李放在上面仍然能感觉出来硌得慌的石凳上,开始思考人生,自己究竟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才落得这般田地。 刚刚没什么感觉的黑色药丸此刻开始发挥作用,从胃里燃出一股不知名的热气,伴随着阵阵绞痛,温梨整个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出虚汗。她强忍着痛意为自己把脉,却因为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而作罢。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灯火在温梨眼中逐渐失去色彩,一片黑暗。 …… 再次醒来时,温梨躺在屋子最角落的床上,浑身发冷,被子上的霉味让她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还没死。她强打起精神,看到眼前竟有一个倩影在背对着她倒水,那姑娘身形高挑,穿着绿萝裙粉纱衣,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温梨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里竟然有女人??? 虎峰寨都没有一个女人,这悬崖峭壁之上竟然有女人???!!! 看来叶川盛瞒着虎峰寨干了不少事呢。 温梨这样想着,正准备闭眼再躺会,那女子端着茶水转过身来。 温梨觉得自己八成是死过了。 不然为什么眼前这个正在向她走来的女人,为何长着一张和方知涯一样的脸呢? 如果她没有死的话,那就是叶川盛的那个药会毁坏她的视网膜、脑神经,才会让她看到眼前如此奇异的景象。 温梨挣扎着抬起手想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手才抬到一半,耳边又听到那女子说:“你醒了。” 还有耳神经。 不然不会连声音也像方知涯。 温梨缓缓放下手,慢慢闭上眼睛,默默的等待着自己接受自己已经半残废的事实。 要怎么样才能再偷一枚药丸,逃出去的时候好让真正的神医去研究一下毒药的成分从而配置出来解药呢? “那药死不了人的,起来喝点水。”方知涯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温梨,知道她看到了自己这般模样,也明白对方一时接受不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换做三天前的他,他也不会能想到自己是这般田地。 纵使他千算万算也不会能算出今天的情景。 温梨听了他的话,瞧瞧睁开一直眼睛,方知涯就站在她面前,比刚刚离得更近,看的更清晰。 他穿着粉绿衣裙,妆容清淡,飞凤钗挽着三千青丝,如芙蓉出水,又似仙女下凡。 温梨实在无法把眼前人同那个云淡风轻的贵公子联系到一起。 “你是……”温梨试探着问道。 “我是。”方知涯生无可恋。 温梨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把被子抬起来,蒙住了头。要是当着他的面笑起来,是不是得被灭口啊? 方知涯刚开始还不太明白她在干什么,就看到被子开始剧烈的抖动。 方知涯:这个当着我的面有什么分别?!! 方知涯把那碗水放下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寻了个地方坐下来,静静的等着温梨笑完,暗自后悔!当初就应该让江昊来扮演那个五大三粗的长着胡子不拘小节的女子。 被子里的氧气很快被吸干,温梨闷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后背薄汗涔涔。本来药劲还没过,温梨这么闷着头笑了一会儿,五脏六腑又开始绞痛起来。她克制自己的笑意,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发现方知涯正背对着她,平日里板正的身躯,此刻竟有些佝偻。 当日举手投足尽是风情的方公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此刻竟成为了被困在这山崖里的一个姑娘。 想想这里的环境,和那群山匪,不知道他在这里经受了什么样的打击。 温梨回想起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很过分,不禁羞愧起来。 温梨别的不说,知错能改的能力可是杠杠的,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首先就是虔诚的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笑了。”而后就是想办法弥补。温梨一时找不到弥补的办法,只能将这份愧疚先记在心里。 方知涯肩头轻轻抖动了一下,并未回头,温梨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这样身份的落差,不知道他适应了多久才接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熟悉的人,不由分数的先嘲笑自己一通,换做谁都很难接受。 温梨此刻的愧疚达到了人生的顶峰,是二十年后在深夜回想起此事时,还会忍不住道一句“我真该死啊”的程度。 许久之后,温梨听到方知涯说:“茶凉了,我再给你换一碗。” 温梨回想起平常左拥右簇的方知涯,刚刚忍受自己无情的嘲笑之后,还要给自己倒茶,心中更加惶恐,怎么着也该是自己表现的机会啊,她赶紧掀被子下床,双脚却不听使唤的毫无力气。 她堪堪掉下床。 “我的腿……”温梨一瞬间如坠冰窟,带着乞求的目光望向方知涯。 她的腿……她怎么感受不到她腿的存在? 烧脑 方知涯见状急忙放下茶壶,走过来把她扶起来。 温梨却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胳膊,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她茫茫然不知所措,却又透露着那般恳切地问道:“我的腿……我的腿……方公子……我的腿它……” 温梨内心无比焦急,但却怎么也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种无助他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不知道给他们喂了什么药,那种药吃下去便腹痛难忍,继而昏迷,醒来之后双腿就没了知觉。 他当时的慌张程度并不比温梨少多少,纵使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波折和磨难,无数次的危难与险境,当得知自己的双腿不能行走时,他还是忍不住哀恸起来。 那么多事情需要他做,那么多真相需要他挖掘,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却意外掉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里。 无助的挣扎之后越陷越深。 他明白此刻温梨的感受,那种痛苦他也不希望她再经历一次。 一向不习惯与人过多接触的方知涯并未把温梨的手从他胳膊上拿下来,反而是又握住她的手,像是给她某种力量似的抓住她。 “不必担心,大概一天之后就会好的,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他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划过温梨躁动的心田,她冷静下来。 温梨止住泪水,稳住心神,眼睛死死的盯着方知涯,试图从他的表情当中寻找他说的是事实的证据,却还是试探着问道:“真的吗?” “本……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方知涯仍然耐心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与方知涯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细细想来,他表现出的都是让人信服的,所以温梨在听到他说这些话之后,心里就不再那么慌张。 方知涯见她情绪稳定,把她扶到床上,又把刚刚的那碗茶水递给她,“现在还没到放饭的时候,先喝点水吧。” 温梨跋山涉水而来之后又昏迷了不知多长时间,确实饥肠辘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方知涯接过他喝过水的碗,有些奇怪,按照计划,他明明应该在虎峰寨,又或者说如果后来计划顺利的话,阿和此时已经把他带出去了。 温梨把她这段时间在虎峰寨的经历一一说给方知涯听,包括她神医身份和阿和被困的事情。 末了,温梨有些担忧地说道:“阿和和我都并不通医理,他多在虎峰寨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言下之意便是应该尽快去解救他,但如今他们俩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又该如何去搭救远在虎峰寨的阿和呢? “不必担忧阿和,他有自保的方法。” 方知涯说的从容不迫,但温梨想到当日被抓时阿和那一身伤,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方知涯的掌控之中。便忍不住说道:“方公子可是有什么后手?” 方知涯一听到他叫方公子,一手上前立刻堵上她的嘴,警惕的望着四周,侧耳去听外间的动静。 温梨却被他这一个动作晃的有些不知所措。她能透过脸上的肌肤感受到方知涯的手掌温润绵软,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事急从权,方知涯本就没想这么多,再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扭扭捏捏的?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知涯说道:“这里可没有什么方公子,劳驾温神医叫我方知涯或者方姑娘。”他这话说的别扭里夹杂着一丝坦然。 别扭自然是因为他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以女装示人,坦然的却正是此刻他以女装示人才能够解救更多的女人,如此想来,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温梨却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她的嘴巴被他的手捂住,发不出声音,那笑声变转换成颤抖。 方知涯:……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江昊把他那一脸胡子给刮了!然后再让他减减肥! “笑够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 方知涯本来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态势在,如今他面容平和,配上这一身女儿模样,倒叫温梨生出一种别样的笑点出来。 温梨在心里把这辈子悲伤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才压制住内心的笑意,正色道:“笑够了。” “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啊?江大哥呢?你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能被他们抓到这里来的?” 温梨实在好奇中间的这一系列事情。 在温梨的印象中,即使阿和不在他身边,但有江昊在,这种事情肯定不会轮到方知涯亲自上手啊。况且他手下人这么多,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也不应该他亲自来,更何况还是以眼前这副模样。 方知涯面露难色:“你一下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一个?” 温梨想了一下,说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当时只有我和阿昊在。” 温梨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江昊那一脸胡子,让他扮演姑娘确实连傻子都糊弄不了。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如果温梨没有猜错的话,虎峰寨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这样的话,她和阿和已经深入敌人内部,没必要一个主子爷为了这项任务牺牲这么大吧?他们这些古代人,还是非常在乎尊卑有别,男女大妨的。 “那日我和阿昊外出,看到他们一伙人,便跟了上去。” “啥?”温梨一脸懵,这说的也太不明所以了吧? “这个山洞里,关着这样的女子,有十一个。” “啥?!”温梨声音立刻高了上去,匆忙自己捂住嘴巴,实在不敢相信,“你说这里有十一个像你这样的姑娘?” 这不算是拐卖人口了吗?! 事实确实如温梨所说,方知涯误打误撞找到了当初没有找到的人口贩子。 在阿和被抓的第二日,他们因为迟迟没有等到阿和的消息,便出城去寻找线索。 路上却遇到了一伙骑马奔驰的人,本来以为就是平常的行脚,但江昊却说是上次那伙劫匪。 ——他们从京城来这里的路上,碰到一伙形迹可疑之人,江昊和孔武林正要打赌说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江昊说是江洋大盗,而孔武林非说是杀人越货,他们俩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方知涯出来,本来想着主持公道,让他们少做惹人注目之事,却在看向那伙人时发现了他们携带的箱子上有王府的标记。 “你们吵架的时候都没发现那箱子上刻的东西吗?”方知涯说道。 江昊和孔武林才如梦初醒,仔细去查看箱子上的东西,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难免怀疑:箱子上刻着的标识竟然是王府的鹤字印,寥寥几笔勾勒成的飞鹤模样,是王府里他们这群人独有的暗号,但他们一行人一直都在一起,没有人单独离开,又有谁会在这上面刻上这个标记呢? “查出来谁刻的。”方知涯一声令下,江昊和孔武林立刻着手去查,可查来查去竟然什么都没查到。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关外启祥镇虎峰寨,没有到达之前自然能避人耳目便避人耳目,故而这群人一路走来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断不会在旁人的箱子上刻自家记号这件事。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江昊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方知涯,眼巴巴的等着下一道命令。 方知涯看着一动不动在那杵着的江昊,宽阔的背影把日光遮了大半,问道:“你现在在这干什么?” “等爷的命令。”江昊回答的十分诚恳并且理所当然。 方知涯:“……” “要不本王亲自去调查?”方知涯试探着问。 “啊?”江昊挠挠脑袋,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疑惑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主子爷这是在点他呢,便赶紧说道,“这种粗活交给卑职来做就行,哪能麻烦爷呢!”说罢起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知道是方知涯第多少次想念阿和的瞬间了。 接下来几日江昊和孔武林便悄悄跟踪,伺机打探,结果竟然发现,他们这群是专门劫虏好人家的姑娘,驯化之后再卖掉,来获取钱财的人! 他们随身带着的五个箱子里装的全部都是各地虏过来的姑娘家。为了不让这些姑娘发出声响被别人发现,他们身上各自都带着一种迷香,平常每隔一段时间便撒上一些,确保她们永远在昏睡,如果露宿野外,也会在合适的时间把箱子打开给她们放放风,整个过程中那些姑娘从未苏醒。 “怎么办?”孔武林也算跟着方知涯见惯了大场面,可这么训练有素且胆大妄为的团伙还是第一次见,一时没了主意。 江昊为人热心肠,知道他们的目的之后,根本想不到要跟方知涯汇报,只是想着斩草除根永诀后患。 “咱们先把姑娘们救出来,至于那些人,先抓后审,揪出团伙送去官府。” “就怕……”孔武林欲言又止。 就怕这些人跟官府也有牵连。 孔武林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这么大的案子,每年丢失的姑娘一定会有很多,但这伙人仍然这么猖獗,那些百姓不会不报官,既然报官了,这么大的产业链,团伙作案怎么会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呢? 江昊和孔武林二人一商量,决定自己当这个执行人,在解救那些姑娘的过程中把他们杀了,然后把那些姑娘连夜送去了官府。 孔武林去追没有跟上队伍的几个人,想着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而江昊则把解救的那些姑娘连夜送去官府,让官府护送她们回家,再去和主子爷禀报此事。 就这样二人兵分两路,解决问题。 筹码,亲人! 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方知涯并没有过多责备江昊二人先斩后奏,只是心里想着那个图案究竟是谁画上去的。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成想就在他们去打探阿和消息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伙人。 这次倒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线索,而是撞到了他们在行凶。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在城外官道上走着,便被虏了去。 当时身边并无其他人,方知涯看着江昊那魁梧挺拔的身材,和满脸的胡子,再次想念阿和起来。若是阿和在,这姑娘怎么也不会轮得到他。 江昊看着穿着邻家顺来的衣裙,头饰也粗粗一换,未着粉黛便已倾国倾城的方知涯,第一次觉得愧对王爷。 堂堂一朝王爷,如今为了解救这些姑娘,竟然以身犯险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而这些,本来应该是他的任务。 为了素不相识计划之外的人员能牺牲如此地步,不愧是他誓死效忠的主子爷。 就这样,方知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背着包袱当做是外来寻亲的路人。 其实这个时方知涯也已经准备好了备选方案, 事实也与方知涯所想相差无几,只是天助他也。 本来干这种事情的人,总会小心防范,并且在不久前刚折了几个兄弟和一批货,总归是要慎重一些的。好巧不巧的是,在运货回来的路上,不知道虏来的身娇体贵大小姐受不了这种长途跋涉,死在了半路,这样这批货就比原定的少了一个。 他们正准备如何向二当家交代时,正巧遇到了独行的“方知雅姑娘”,几人一商量,不费吹灰之力便掳走了他,正好填补了空缺,免受二当家一番苛责。 至于他怎么来到这里的,大概经历应该比温梨好受一点,全程没有跋山涉水。因为他一上来就被“迷晕”,虽然他早有准备,但迷药药劲太大,他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志支撑着勉强清醒,还是被装进箱子,带到了这里。 温梨的经历补全了他这一路上的空缺。 只是不知道江昊那小子有没有把他跟丢。 温梨看着眼前这位一米八几身影看似淡薄但仔细一瞧全都是肌肉的猛男,感叹现在山贼做到这份上还能做大做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这模样也能被认作做是姑娘,那得是吃了多少细面精米才能出落成这般大姑娘啊。 这届山贼质量堪忧,智商也很捉急。 “然后他们就信你了?”温梨探着脑袋,这山贼才真正的分不清是敌是友。 “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就相信了,不过他们正好缺人,而我言行举止与其他女儿家无异,无非就是高大了许多,我便柔弱几分就可。”方知涯平生虽未近女色,只是身在朝堂,身边难免莺莺燕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举手投足间可都是贵家女的做派,那些人白捡了个有身份的大便宜,还不偷着乐吗? 说话间,他的骄傲仿佛已经尽数体现。 温梨也搞不懂男人的胜负欲为什么连这么奇怪的地方都会展现。 “几日下来,我已经是那些姑娘的主心骨,她们其中不乏有寻死者,但都被我劝说下来。” 怪不得呢,骄傲在这里呢。也不怪他骄傲,谁能从虎狼口中救下这些人的性命,都应该骄傲。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温梨问道。 “他们说带过来的大夫病了,让女子伺候总归是细心一点,那些姑娘都害怕的不行,我便过来了。”方知涯解释道,那些姑娘刚刚经历了如此大的冲击,并且每日被迷香熏着,清醒的时间实在有限,照顾人是肯定照顾不了的,虽然方知涯打从出生起就没干过伺候人的活,但好在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我没想到大夫是你。”方知涯说道,当看到温梨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惊讶,不过旋即想到在这里局里,来的人也只能是温梨。 “怎么,是我你很是失望?”温梨有心捉弄他,调节一下气氛。 “但你是每条道路的最终结果。”方知涯回身望着她,眼神坚定,语气毋庸置疑。 不知怎地,虽然明明知道这不是一句情话,但温梨还是狠狠触动了。当然,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已经几日未梳洗打扮的女装模样就更好了。 温梨老脸一红,问道:“什……什么……意思?” “你一想便知。” 方知涯只是轻轻一点,温梨便全都明白了,从她开始进入虎峰寨,另一个局也随启动,只是没曾想,他们撞到了一起。 “这里很可能跟温茶有关系。”温梨凑近些,轻轻说给他听。 这点倒是在方知涯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 在温梨被绑进入虎峰寨之后,关于温茶的事情,方知涯还是派人去打听过的,毕竟温梨冒着生命危险,而他也确实应承下来此事,自然要尽心尽力一些。只是他派出去找线索的人,遍寻不获,正愁怎么跟出来之后的温梨交代,没想到竟在这里知道了消息,不由得心中一喜。既然此事与他绕不开,他索性铁了心管了。 “怎么说?”方知涯也难得好奇,一直在虎峰寨的温梨如何能得到温茶的消息。 温梨便把那日如何撞到廖宝驹,又是如何确定廖宝驹便是那日掳走温茶的情况与他说明。 方知涯听得眉头紧锁,难以想象在他触及不到的虎峰寨,温梨一个人在面对全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时如何费尽心思的活下来。自己这样把一个无辜之人拉下水,真的是对的吗? “胡闹!”方知涯有些愠恼,“万一那个廖宝驹认出你来,你又如何自保?” 认识方知涯这么长时间,这是温梨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恼怒的神情,平常就算江昊那个没头脑的办点无脑之事,方知涯也只是无奈,很少动怒。 温梨一时有些惶恐,“没……没事的,那日他肯定是奉命来抓温茶,温茶不好对付,他们的注意力肯定都被温茶吸引,很少能注意到我,再说了,当日我是农夫装扮,如今我是大夫装扮,天差地别,他们不会想到的。” 当日温梨穿着短衫窄裤,和方知涯爬了一夜的山,再加上这段时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一副流浪儿的状态。见廖宝驹时,她粗布夏长衫,一副书生模样,再加上不知名的农夫和名满天下的神医身份,如此之落差任谁也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故而她才这么大胆。 温梨旁的没有,就是天生一副好嘴巴,这么三说两不说,方知涯面上的愠恼之色总算得以缓解。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是不想让旁人猜中自己的心思。 如今他听得温梨这样说,一方面是后怕自己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伤其性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今的温梨已经成为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若是温梨有什么好歹,他可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做一次局。 “你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据方知涯所知,他们这伙人的这项生意,至少持续的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他们必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并且有自己的一套运营模式。 他们虏来的姑娘,大都是穷苦人家,或者亲眷不多,又或者如他这般行走在路上的姑娘。 穷苦人家报官无门,就算官府接收了,战乱年代丢失人口也是常有之事,无头悬案更是枚不胜数。 亲眷不多便无势,往往闹到最后便不了了之。 荒郊野岭之地丢失的姑娘就更好办了,满山豺狼虎豹都是凶手,遍地悬崖峭壁皆是帮凶。 方知涯承认温梨是有寻常人不曾拥有的智慧,但他毕竟涉世未深,虽然对恶有一定的理解,但还是流于表面太过片面。他不想温梨将来以后在这上面吃亏。 这点温梨还是知道的,他们能让虎峰寨硬生生独立于两国之间,肯定是有过人的本事只是当下那种情况,温梨只能这么做,她也怕机会稍纵即逝。 “温梨,你得明白,所有计策和谋划的实施者都是人,人命应该走在所谓的计策和谋划前面,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方知涯像个勘破天命的老者,在向温梨讲授他望向人间无数滚滚滔滔之后所顿悟的真理,那么循循善诱,娓娓道来。 如果计划有变,计划一定没有人命重要。 温梨被他与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完全脱轨的超前思想感到震惊,怪不得他身边聚集了那么多甘愿为他赴死的勇士,也明白了在虎峰寨为什么阿和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成为他计划里的一环。 温梨不仅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她这么费尽心思的救温茶,目的真的会如方知涯这般清澈吗? 她救温茶,是被他被抓前那蓄满眼泪的眼睛迷惑,还是深思熟虑之下,在这乱世里有了温茶的绝世神功护体,她定能躲过那些追杀,求得后半生安稳? 她救温茶,是把他当做亲人,还是另一种方式的筹码? 温梨一时哑然。 仿佛是从刚才的震惊中幡然醒悟,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 她要救温梨,那不是她的筹码,那是在绝境中给了她希望的亲人。 他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 找托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温梨常常觉得自己依靠着舌灿莲花的本事,在贼窝里能全身而退而沾沾自喜,而今方知涯的一番话,却让她忍不住思考起来:这帮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营生,自己的这些小伎俩是如何能够瞒天过海的呢?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助力了她每一个行为。而这个幕后功臣,大抵是眼前这位旁敲侧击不忍直言的方知涯。 至于他为什么不挑明,温梨暂时还没想明白,就像她也没想明白他如何帮到她。 但在这里,若是有人能帮她,除了眼前人之外,她想不到任何人。 “叶川盛此人心机颇深,我虽未曾与他谋面,但对他的行径了解可谓颇深,他和叶川穹与叶川柏两兄弟心性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么好骗。”方知涯静静沉吟道,按照温梨所描述的虎峰寨生活,虽然与叶川盛并无过多交集,但若还是像对待那两兄弟一样的态度,在叶川盛面前根本行不通,还是早些提点他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纰漏,自己无法保护好他。 温梨也知道叶川盛并不好骗,光靠她在虎峰寨那点小聪明根本行不通,从刚一到了这里就被喂药开始,事情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只是从前自己孤军奋战,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相熟之人,并且这个人的心计和谋略远在自己身上,一时忘乎所以。 经过他这么一番疏导,温梨总算能平心静气的理理思路,这里不比现代文明社会,到哪都有法律援助,能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人,必定不是善茬,小心行事才是王道。 “如今我神医的身份已经坐实,如果这里没有什么纰漏,我想应该问题不大。”温梨思忖良久,才道,“在虎峰寨时我也是想着温茶,按照他的行为方式下药,没想到他们没带我来找温茶,而是你们。话说,你们有什么病症需要我来瞧?先和我说说,我有个思想准备。” 有了方知涯这个内应,她做事应该会方便一些,最起码关于她的医术有了一个“托儿”。 那群姑娘其实病症不大,主要是心病。换作是谁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不疯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更何况这些好人家的女儿,平常哪里见过这种事情,光是这里的生存条件就已经让人意想不到,更何况前途未卜生死不明,她们如何能好过得了? 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远远大于已知的磨难。 “那些姑娘是心病,不知温神医能否医治?”大抵是刚刚的话题太过沉重,方知涯觉得这些话也不应该是自己对他说,有些过界了,才换了轻松的语调与温梨说话。 难得的是温梨正好是个七窍玲珑的人,面对方知涯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性,只需稍稍一想,便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至于他说的心病,温梨也明白,遭到这样的事情,谁心里能好受?有些心病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比起身上的顽疾,她更懂得怎么治这些姑娘的心病,毕竟大家身处同样的环境,加上温梨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姑娘,她最懂此刻她们需要的是什么。 温梨骄傲的拍着胸脯说道:“能啊,本神医专治别的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 “那就好!” 门外一声喝,叶川盛应声而进,笑得豪放,身后跟着廖宝驹。 温梨一见叶川盛进来,本能的想打招呼,但是一见到廖宝驹,头立刻低了三分,如今自己病态的模样,可能与那日并无甚差别,生怕在他面前频繁露脸,让他想起什么。 方知涯感知到身后的动静,知道温梨在担心什么。此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先躬着身子行过礼,之后也不能抬头,只能继续类似蜷缩着身子站着,位置正好挡住了廖宝驹的视线。 方知涯此刻的动作落在叶川盛眼里,后者只能想到又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一点小事就吓成这般模样。 叶川盛第一次见方知涯,他做这种事情向来不亲自出马,不沾手也是为了以后留退路。手下人此事干了许多年自有经验,不用他再费什么心思,他还是第一次见被掳来的姑娘,当真是如手下汇报的那样燕瘦环肥、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 他本来还惊讶于这个姑娘怎么这么高时,下一秒便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姿,心里那点欣赏劲顷刻间荡然无存。虽然长得高挑,但高挑的身姿并未给她带来不同的地方,照样是怯懦着不敢抬头,与那些胭脂俗粉并无甚差别。 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但当局者谁也说不清。 温梨在感觉不到廖宝驹视线之后,微微抬头,发现方知涯站在她面前,心里不由得安定,旋即想到方知涯此刻男扮女装情况可能比她更危险,却还是挡在她面前…… 得想个办法吸引注意力。 她毫无征兆的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到温梨身上。 “没事没事,我一会儿给自己开点要就好了。”温梨怯生生地望着那几双意味不明的眼睛说道,“我也能治我自己……” “不愧是神医,说话都比别的大夫有底气。”叶川盛听到她这句话,又想到刚进来时温梨说的那句话,不由得笑起来。 他笑的亲切自然,温梨浑身发毛,仿佛那天强迫温梨吃下药丸的不是自己一样。 别的大夫? 难道说这里也有大夫被掳来? 温梨想起她刚刚过来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悬崖峭壁,这里确实比虎峰寨方便多了,至少这里扔人进悬崖的时候不用刻意跑到虎峰崖。 “不敢当,只是医者父母心,为医者都想尽自己最大所能把病人医治好。说道医治,不知三公子的病情如何?可还睡得安好?”温梨赶紧把话题往往三公子身上引,一来可以避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二来说不定可以利用三公子唤醒叶川盛一丝丝良知,让温梨后续生活好过一点。 “劳神医费心,青云阁里有神医的师侄在,向来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将军不成反被将。 这番话说的,让温梨以后再也不能拿叶川柏做挡箭牌,毕竟有自己的嫡系亲“师侄”阿和在那里,三公子能有什么事情呢? 温梨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还是方知涯看下去,张口说道:“这位温神医已经醒来,我能回去了吗?” 虽然温梨与女装的方知涯相处这段时间,以为在心里已经默认了他方雅的姑娘身份,但从她醒来,这里没有旁人,方知涯一直正常说话。 这会儿猛然听到他开始夹着嗓子说话,老实讲,温梨实在有些不习惯。 “宝驹。” 叶川盛一挥手,廖宝驹上前把方知涯押送出去,瞬间,这一方小小的石室便剩下他们二人。 “不知二当家来找小人,可是有什么事?”温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来有什么事,总不能是来看看自己是否还活着吧? “自然是来看看你是否活着。”叶川盛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温梨: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那药丸毕竟是毒药,这些年没熬过来的人虽然少但还是有的,在叶川盛听到温梨吃了那药丸已经昏睡两天时,还是有点担心温梨那小身板是否能熬过来。倒不是因为心疼温梨,只是他若是死了三弟那里免不了要解释一番,再者还要去山下再抓个大夫来,时间怕是来不及。 “托您的福,现在活得还行。”温梨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也就是现在我没找到温茶,等我把温茶救出来之后,看你还敢这么猖狂! “既然还行,现在就起来干活吧。” 温梨躺了两天,水米未进,一睁眼就看到如同周扒皮一样的人站在面前,对她说“醒了就得干活”,温梨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一棵地里无人在意的小白菜。 温梨仅存的一点力气,全部用在了刚刚表演咳嗽上,现在她整个人肾虚体乏四肢无力,强撑着床边缓缓站起来,眼前一黑出现无数个小星星,耳边像有几只聒噪的大青蛙“呱呱”直叫。 这药后劲也太大了吧…… 温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叶川盛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脖子,温梨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张开嘴巴,一粒黑色的药丸滑进嘴里。温梨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吐出来,却被他在背后点了几下,接着一个吞咽,药丸吞进胃里。 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是没少干这事,等他把温梨放下来,一切为时已晚。 温梨坐在地上干呕几下,迅速冷静下来,既然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那他就不可能让自己死,只要不是毒药,一切就还有机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解药。” 温梨吃的第一个药丸名为“三重草”,是由六种毒草淬炼之后制成的药丸,这种药并不会使人马上致死,但需要定期吃下特质的解药才能保证三重草不会发作,而这种定制的解药只有叶川盛有。 进入西营的每个兄弟都会吃上一粒三重草,有了此药,西营便是整个虎峰寨最为团结的一队人马。 人可能会为了利益背叛,但也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守约。 哦豁! 经过这一番操作,温梨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佩服叶川盛能通过一粒药丸就能揽下一大批“死忠粉”的同时,也在暗暗思考,这种强制性的服从真的是长久之计吗? 她想起虎峰寨里那些或因战乱或因环境而患不同病症的老人,还有宋栋这样有心没胆却想出去闯一闯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这个药丸他们难道不会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吗? “小的见过二当家。”在外面给温梨带了饭的秦卓然,看到叶川盛,立刻行礼。 既然有人来了,叶川盛也就不在此逗留,正巧这时廖宝驹也从关押姑娘的地方回来,他与秦卓然交代了一下之后的事情,便跟随着叶川盛离开。 他们二人走了之后,石室安静下来,温梨也得以放松。 “二当家怎么来这里了?”秦卓然更是奇怪,目光一直跟着叶川盛,直到他们二人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问温梨。 在他的印象里,二当家从来补着手参与这些事情,更不会亲自到这里来,他们私下都觉得二当家只是跟买家对接,但从不过问这里面的事情。 温梨也学会叶川盛的讲话风格,直言面对,以求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状态:“他啊,来给我送解药了。”她说着接过秦卓然手里的饭盒,一盘朴实无华的韭菜炒鸡蛋,但胜在香气扑鼻,她从他一进门就闻见香味了,“可把我饿坏了。” 奇怪的是秦卓然对于她的话并未感到什么惊讶,仿佛温梨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知道温梨也和他一样吃了三重草之后,无端对他生出一种亲切感。从前温梨只是虎峰寨“请”过来给三公子瞧病的大夫,无论能否治好,最终归宿都是虎峰崖,现如今可不一样,温梨吃了三重草,这可是给西营的兄弟吃的东西,既然温梨也吃了,他自然会待他亲近一些。 他只是顺着温梨的话往下说:“二当家会定期给你解药肯定不会让你死的。”说着顺手给温梨倒了杯水,“吃饱了就有力气了。” 在这悬崖峭壁之上,这盘韭菜鸡蛋是他们最丰盛的菜色了,若不是看在温梨刚刚吃了三重草的份上,定然是不舍得让他吃的。 不知道是刚刚那解药起了作用,还是吃了这碗饭后,温梨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她在吃饭的过程中,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把不懂的地方都问了身边的秦卓然,秦卓然现在把她当做自己人,只要不涉及机密,他都知无不言,帮助了温梨快速了解这里的事情。 关押方知涯和那群姑娘的房间其实就在温梨胳膊,只不过这里石壁厚重,隔音效果非常好,以至于温梨除了这个房间里的声响之外,听不到一墙之隔的姑娘们从未间断的哭泣声。 温梨背着药箱前往那里,秦卓然紧随其后的跟着,让温梨恍惚觉得这里跟虎峰寨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阿和换成了方知涯,宋栋换成了秦卓然,而秦卓然被西营灌输的思想太过顽固,很难被渗透。 那里是一个看似简易但其实一应俱全的牢房,门洞上浇筑着泛着银光的铁门,透过铁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铁门上拴着比胳膊还粗的铁链,像一个枷锁一样把那些姑娘牢牢地困在那半扇屋子里。 门口有两个值守的人,背后皆背双刀,刀柄用布条一层层缠绕,上面暗红的血渍与泛灰的布色相互缠绕,无不透露着嗜血的征兆。 他们见秦卓然带着温梨来,其中一人拿出怀里的钥匙开门,而另一个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微微抬起,像是随时准备抽出长刀,呈进攻状态。 温梨见状,只想起她在虎峰寨时那些值守人员,虽然说刚开始也是十分严格,但绝对没有到这种地步,这里隐蔽到苍蝇都非不进来,更别提外人能找到这里并且进来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草木皆兵。 那些女子蜷缩在石床之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某个地方,见到来人也并未抬头,只是吓了一跳。听到铁链声响,只有方知涯抬头看了一眼,其他姑娘颤抖的动作更大,下意识的想要靠在一起,像方知涯靠拢,却一直未抬头瞧上一眼。 看来这些天里,方知涯已经无形当中成为她们的精神支柱。 “你在这等着就行,我先去看看……”温梨看里面的人很明显是怕他们这些人的,她担心让秦卓然进去之后,这些姑娘更不好控制,于是便让他在外面等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要再让这些姑娘受到任何刺激。 秦卓然半只脚已经踏进去,全然再无出去的道理,更可况他收到的指示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温梨,虽然温梨吃了三重草,勉强算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但二当家的话他不敢不听。 “温大夫见谅。”秦卓然也不多废话,反正温梨也不能拿他怎样。 这跟秦卓然比不上宋栋的一星半点! 温梨无法,进屋的第一要务就是先安顿好那些姑娘的情绪,说来也算老天助她,最起码她自己也是女儿身,设身处地的去想,若是她现在是这里的成员之一,在面对此种情景最需要的是什么,总能起到一丝安慰的效果。只是这个安慰因为有了秦卓然在身边不好明说,安慰的效果也会因此打了折扣。 她与秦卓然并肩,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咱们现在的目的是治病救人,所以一会儿我无论说什么,你就当做没听见,可以吗?”温梨看着他,真诚的与他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若是他配合,那么安抚可能也会有效果。 秦卓然也想看看这位人人称颂的神医到底有什么本事,点点头算作答应:“二当家说让我听你的吩咐。” 有了这句话,温梨算是放心下来。这个叶川盛别的不说,在治病这方面还是挺懂的。 大概是因为叶川柏吧,温梨想起那个月光下孤独的少年,在夜色深沉处差点羽化登仙,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家不要怕,我叫温梨,是从山下来的大夫,各位姐姐妹妹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一下。”温梨尽量保持着最耐心最平和最温柔的语气,“大家放心,我绝对不会害大家的。” 换来的却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虽然温梨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心酸起来,这些姑娘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合该醉卧春光的,如今窝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里,换做谁谁能受得了啊? 温梨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方知涯。 方知涯略微起身,说道:“我们想要一些食物和水。” 初听方知涯的女声,温梨承认是忍不住想笑的,如今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忍不住想哭。 风光霁月一般的公子,为了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牺牲至此,是这世间难得的有情郎。 这些姑娘必须都要救出去。 温梨一下就急了,“你们还不给饭吃啊?哪有这样虐待人的?什么样的身子骨经得起这么折腾的?她们可都是一群弱女子啊?” 秦卓然没想到温梨敢这么说话,一下被她这连反的问话唬住了,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头先山上物资短缺,所以……” “现在我们来了,不是有东西了吗?赶紧给人拿过来一些啊!”怪不得她今天见方知涯,总感觉他哪里不对,原来是都瘦脱相了。 秦卓然仍然站着不动。 “你们二当家是不是让你听我的吩咐?二当家让我来是不是要把她们先救活?我现在是不是在救人?”温梨见他面露难色,继续说道,“要不然你先去给你们二当家汇报一下,如果他同意的话,你再把食物和水拿过来,你看这样行吗?” 秦卓然一想,这样也行,于是点点头,按照温梨现在的要求先去找二当家汇报。 秦卓然一走,屋里便没有了顺风耳。温梨两步迈过去,来到方知涯身边,周围的姑娘吓得连连后退。 温梨不解的看了一眼方知涯,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时候那些姑娘应该已经知道她是个好人了,为什么还如此怕她? 方知涯苦笑道:“这样的环境下,她们实在太害怕,谁也不相信,我需要时间。” 温梨点点头表示理解,唤作是她,本来大家都是一块被掳过来的,我不可能听你一句话,就听信对方派来的大夫啊。 只不过没有取得这些姑娘们的信任,后续工作可能会麻烦一点。 “那现在怎么办?她们的病情我根本不了解啊!”温梨有些抓狂。 虎峰寨让阿和下药的目的本来是冲着温茶的,如今来到这个鬼地方,连温茶的影子都没见到,还碰到了真正的病患,现在温梨离庸医只差一步之遥了。 “我只要几瓶清心散。”温梨慌忙从药箱里拿出那几瓶清心散,给方知涯看。本来那这几瓶清心散就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突发状况一个接着一个来。 若她治不好这些姑娘,她被杀事小,到时候温茶也就不出来,这些姑娘们前途未卜,更可怕的是,她知道了有这样一条产业链存在并且没有消灭掉,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姑娘因此受到迫害。 她怎么能原谅自己是这个变数呢? “别急,”清冷的声音从温梨头顶上方传来,随后一双大手覆盖住温梨慌乱的双手,“有办法的。” 温梨抬头,对上方知涯坚定的眼神。 想家! 既然方知涯说有办法,那温梨相信他一定是有办法的。 不仅因为他聪明,而是温梨坚信他身份特殊,绝对不会就这样白白死掉。 他的话对如今的温梨来说就如同久旱之地迎来一场甘霖。 “什么办法?”温梨饱含热泪满怀期待的看向他,然后听到了他说了一句最离谱的话—— “她们没病,都是装的。” 温梨:…… 我怀疑你在整我。 “大哥,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温梨低声怒吼,转过头去看门口。那两个守卫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秦卓然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这都什么时候了??!” 方知涯仍是一副淡定表情。 方知涯凑近一些,正色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他压低声音,语气缓缓,“她们在经历人生这么大的变故之后,心里难免承受不住,但归根究底只是对未知的恐惧和缺少活下来的勇气罢了。若是现在将她们放出去,你觉得她们还会有什么病?” 这段话无疑给温梨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在这之前她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去治好这些姑娘,虽然也分析了她们的病因和这次的经历有关系,但从来没想过在最重要的病因上着手。 按照方知涯所说,她们的病确实属于“心病还需心药医”的范畴。 这和温梨最初的设想一样,或许温梨可以不用药石就能治好她们的病。 “虽然咱们现在并不能把她们救出去,但是可以给她们种下希望的种子。”温梨何等聪慧,一点就通! 方知涯点点头,表示赞许。 虽然这些姑娘心理上的顽疾比身体上的更难拔除,但是为了将来的逃跑计划,还是应该先把身体上的伤治好。 温梨尝试着给她们号脉,还没凑近那些姑娘就已经吓得四散纷飞,整个屋子仿佛铺满了地雷,只要她一动便有姑娘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惊恐万分。 温梨无奈的摊开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方知涯:“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室的密闭空间让人觉得压抑,还是这里密不透风,让温梨的脑子供不上氧导致大脑转不过来,总觉得来到这里之后,从前的机敏过人打了一个折扣。 方知涯只能站起来主持大局,那些姑娘本就草木皆兵,加上方知涯已经被叫出去过一次,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一时之间很难相信他。 “各位,这位大夫并不是他们当中的人,也同我们一样被绑来,但他依然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下来给我们疗伤,大夫是治病救人的,我们只能活下去才有希望。我也同样被困在这里,我也和你们一样想出去……” 尽管他很努力,可那些姑娘依然不敢凑近,好在他的话安抚到了那些姑娘,她们终于不再大喊大叫。 总算给温梨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姐妹们,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但是我是个大夫,我所信求的便是治病救人,就像……刚刚这位姑娘所说,我们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们只有把身体养好才有更多的机会!”说到动情处,温梨觉得自己有做演讲人的潜质,“姑娘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本钱都不要了,今后怎么还有机会翻盘呢!?” 这番话毕,有几个大胆的姑娘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呼喊,但也仅仅是不再呼喊,依然躲在角落里不敢动,甚至刚刚那些想依靠方知涯的人,也不再敢靠近。 “我绝对不会害你们的,我若有害你们之心就……”温梨绞尽脑汁,想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誓言,最后却说,“我也是有父母亲人的,我明白那种想念的滋味,那种有家不能回的苦楚,所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你们都救出去的!” 明明自己一无所有,甚至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却还是想给这些姑娘们一个承诺。 只是刚刚的那一瞬间,温梨突然想到了刚来此地的自己,设身处地的去想,她们与刚来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温梨的话仿佛触到了那些姑娘的柔软心房,冷静下来的姑娘越来越多,她们有的盯着温梨,有的甚至开始放声大哭。 这里永远暗无天日,感知不到时间流逝,她们早就不知道来到了这里有多久,对她们的家人而言,她们又失踪了多长时间。 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人来说,她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该有多着急? 纵使前路艰辛,她会放弃寻找回家的路吗? “姑娘们想想你们的父母亲人,他们都在等着你们回家团聚,你们忍心看他们余生在思念女儿的悲伤中度过吗?打起精神来啊!活着才有希望!”温梨说到激动之后差点要喊号子。“振作起来,姑娘们!” 温梨像是被耍的猴子一样手舞足蹈,那些女子总算给了一点反应,大家渐渐安静下来,屋子里只余隐隐的啜泣声。 果然,只要关系到自己的家人,任何人都会从绝境处生出一种勇气来。 看着事情有好转的迹象,那些姑娘们也逐渐冷静下来,温梨冲方知涯挑挑眉,仿佛又回到那时神采飞扬。 怎么样,我煽动人心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吧! 不知怎的,方知涯却看到温梨眉飞色舞的神情下不容忽视的悲伤。 他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刚刚提到的亲人吗? 是想到了生死未卜的温茶吗? 方知涯看到温梨扭过头,笑容消失不见,她迅速擦了一下眼角,再转头时依然笑意盈盈,眼睛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怎么,亮晶晶的,格外明亮。 他正待询问时,忽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知道是秦卓然回来,此时断不能有别的事端生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想要关心的手。 这里的人虽然已经被温梨稳下来,但要说配合,他们两个都拿不准这些姑娘究竟能配合成什么样。 思及此,方知涯抬起胳膊捋起袖子,递到温梨面前:“请大夫医诊!”看似对着温梨说话,实则眼神全在周围的姑娘身上,“刚刚先生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愿信先生一回。” 温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方知涯突然这般正经,便猜测估计是秦卓然回来了,赶紧摆上一副认真诊脉的样子。 方知涯脉象平稳,中足有力,是个难得的好脉象。本来温梨就不太能搞明白这些脉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号着一个健康的脉象要把它说成十分危重,实在是太考验人。 为了增加可信度,方知涯竟开始以袖掩口,轻轻咳嗽好几声,好不矫揉造作。 温梨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 翩翩佳公子为工作牺牲到这份上,真的是感天动地。 这一幕正好被提着食盒的秦卓然看在眼里。 他见温梨正在诊脉,便立在一旁不做打扰。 温梨虽未转身,但感觉出来身后有人,又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也不知道这些人饿了多长时间,还是先让她们吃上饭要紧。 “秦大哥,你回来了,二当家怎么说?”温梨虽然一眼就瞧见他手里硕大的食盒,但还是依照规矩,还是先询问他一番。 “二当家说‘准’。”秦卓然把话带到。 温梨还挺惊讶叶川盛的配合,有了食物,那些姑娘至少能恢复一点力气。 秦卓然去见二当家,把温梨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转述给他,还以为二当家会发好大的脾气,结果他只是笑了笑,说了一个“准”字。 这座山头是一个不知名的荒山,早在他加入虎峰寨之前就已经存在,这个山洞也是如此。这里人迹罕至,鸟兽不能通,他们现在做的生意虽然危险,但完全不至于此。不但通行不方便,连吃饭用水都是问题,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自然不会优待这些女子,纵使她们每一个都能卖的上好价钱。 秦卓然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据点安插在这里。 这次回来带的物资虽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批货卖出去,所以大家的用度还是能省则省。 这次廖使者却给他拿了许多平常连兄弟们都接触不到多吃食,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温梨那几句话到底有什么他听不出来的奥秘,为什么二当家听后,会突然对她们这么好? 她们不过是商品罢了,能活着卖给主家就行,怎么这次又是大夫又是吃食呢? “那太好了!”温梨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先让她们吃饭吧。如今她们个个身虚体乏,还是先养养精神。”温梨良言与说,“姐妹们,先吃饭。” 秦卓然一手提了一个食盒,每个食盒都有四层那么高,每层能放两样菜,这里除了方知涯,一共还有九名女子,温梨粗粗算了一下,应该够吃的。 尽管饭菜的香味连温梨闻了都忍不住流口水,但那些女子没有一个往前走的。 温梨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把菜摆出来,拿起筷子每一样菜都尝了一遍,然后又拿着筷子递到方知涯嘴边。 方知涯被人伺候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吃食拿着筷子送到他的嘴边,不由得一愣。 “吃啊,想什么呢?”温梨举着半天筷子不见他动。 方知涯才张开嘴,下一秒就被温梨塞的满满都是,几个菜混一块,根本分不出是什么。 “看吧,菜没问题的。”温梨满意地笑笑,对那些姑娘说,“他们要是想害你们,几百几千种办法,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你看我和这位方姑娘都吃过了,肯定没问题。” 话糙理不糙,那些姑娘也明白。被关押了这么长时间,她们早已饿的不行,犹豫了几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过来吃饭。 看诊 有温梨和秦卓然在场,那些姑娘们吃着更不踏实,本来都是小口慢咽,现在还要时不时看他们两个几眼。 温梨想着好不容易吃顿饭还是还给她们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于是拉着秦卓然去外面等。 秦卓然十分不解:“我们出去干吗?” 温梨心想,你像个瘟神一样站在那里,别说姑娘们害怕了,我看见都发怵。 “出去透透气。”温梨说着把人拉出去。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温梨看着石室外站着的那二人,一筹莫展。 要救里面的人怎么也要突破这两人的防线,但这两人一看就不好惹,以方知涯如今的身体状况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要是温茶在就好了。 温梨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来这里就温茶,结果连温茶的影子都没见到。 “说起来咱们二当家还是挺好的,那些姑娘生病还知道给她们瞧病。”温梨揣着手,装作有感而发。 秦卓然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那是他们的货物,是他们赚钱的法宝,自然不会让她们死掉,他们虽以此为营生但也知道这事情本来就不光彩,温梨此话说出来,仿佛他们一下从丧尽天良的罪犯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你说什么?”秦卓然有些不确定。 “那些姑娘的病状多半是吓得,咱们干这行生意应该由来已久,想必此事也见了许多,当不会如此夸张的请大夫来瞧,这不恰恰说明咱们二当家宅心仁厚吗?” 温梨一口一个“咱们”,说的好像自从吃了三重草之后,她就彻底变成了西营的人,坦然接受着西营的一切营生。 秦卓然明显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了滚,难以置信地看向温梨,不由得掏了掏耳朵,确保自己不是在幻听,杀人越货这么多年,怎么还会有人用“宅心仁厚”形容他们二当家呢?他用掏完耳朵的手去触碰温梨的额头,温梨下意识闪躲:“你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被她们几个传染了什么东西,脑子怎么感觉还不好了呢?”秦卓然兴兴道,他们可不想得到这种形容,那样岂不是埋没了自己以前的功绩? 这些人还真是冥顽不灵啊。温梨无奈的摇摇头。 “我这不是想着这些人病死就病死了,何必费那么心思再去救呢?”温梨说道,“再说治好之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后遗症呢。” 这一点秦卓然也曾想到过,只不过这次人家卖家要得急,再去找一批货比这更加麻烦,但这些事肯定不会告诉温梨的,谁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 “打听这么多干吗?好好看你的病。”秦卓然别过身子不再理她。 “那等她们吃过饭,我去诊脉时你就在此等候吧,我怕那些姑娘看到咱们两个人再有压力……”温梨心里十分忐忑,商量这件事。 秦卓然往石室里探探头,看到那些姑娘正有条不紊的吃着饭,不见刚刚的惶恐之色。便同意了温梨的提议,总归一切以治病优先。 有了刚刚温梨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吃饭这会儿的空档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想一想,再加上方知涯的游说,这些姑娘心里也明白,此时此刻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只有活下来才会有新的希望产生。 温梨再次踏进石室,便感觉气氛缓和了许多,那些姑娘也冷静下来,虽然每个人的眼睛依然眼泪汪汪,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克制。 方知涯朝她点点头,温梨最后的一丝犹豫全化作坚定。 除了方知涯外,剩余还有九个姑娘,这些姑娘来自全国各地,大都是没有身份和背景并且无婚嫁的清白姑娘,她们略懂一些诗书,对农活也颇有心得,温梨推断,她们家境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从她们的言谈举止和衣着首饰来看,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家的姑娘。 找到一个这样条件的人不难,难的是找的这些全部都符合以上条件,温梨深深感到后怕,这些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恐怕不是自己能撬动的,这个方知涯到底什么来头? 诚如方知涯所说,她们确实算不上什么有病,不过是舟车劳动加上陌生环境还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看着她们,心理的恐惧和生理的不适让本就过惯了怡然自得日子的她们受不了罢了。 刚刚温梨的安抚还是有些作用,加上这段时间她们都很相信方知涯,在得到方知涯的肯定之后,她们也从心底生出可以逃出去的希望,那些“疯症”其实根本不用治疗,就会好很多。 温梨给她们逐个把脉,每轮到一个,都会问一声温梨她说的话可是真的,她们真的能逃出去和家人团聚吗。 一开始温梨很耐心的回答,越回答越难过,到最后别说姑娘们了,她自己都快跟着哭起来。 妈的这破世道,谁能不想家啊! 方知涯看着眼前人把着脉把着脉的开始拱鼻子,眼眶开始变红,扶额而叹,知道这家伙爱哭,但没想到这么爱哭! 他赶紧起身上前,低声说道:“温大夫,要不要给你倒杯水?”他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提醒,甚至威胁,正在被把脉的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看温大夫挺辛苦的。” 温梨正是心里最脆弱的时候,猛然听到这种关切的话语,也没脑子去想这话里的意思,抬头看着方知涯,疑惑的问道:“你们这屋有水吗?” 方知涯:“……” 这是重点吗?! 说话间温梨眼泪已经蓄满,堪堪就要往下掉。 方知涯生怕这眼泪要是此时掉下来,不光不好跟这些姑娘解释,还可能会让她们产生不信任,在她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抬手捂住了温梨的眼睛。 温梨下意识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方知涯感觉到手上一股温热。 “刚刚温大夫脸上有个蚊子。”面对旁边姑娘一脸诧异,方知涯面不改色地说着这般荒唐的理由。 “是……吗……”姑娘怯懦懦的说道,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当然了,对吧,温大夫?”他松开手掌,并在温梨脸上轻轻抹了一下,确保脸上会有泪痕。 温梨眼睛重见光明,心智也跟着一起回来,立刻明白方知涯在说什么,回应道:“对,我正说为什么那么痒的,多谢这位姑娘。” 她整理好情绪继续诊脉,暗暗告诉自己这里可比不得虎峰寨,这些姑娘不是阿和,门口那位也不是宋栋,二当家更不是三公子,他们的道行不是的比自己高出多少倍,对待他们一定要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怎么到了这里反倒开始松懈起来了? 温梨诊过脉,确定这些姑娘身体上都没什么大碍,她自己带的草药都能解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只要她们健康上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好说一点,至于心理上的疾病,只要把她们救出去,天长日久的总有治愈的一天。 最后轮到方知涯,温梨知道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故而做做样子,和他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些人身体上基本没什么大碍,我回头给她们煎几副凝神聚气的药,等我们把她们救出去之后可能需要专业的大夫再给她们诊治。”温梨先把他最关心的问题说给他听。 对于这方面的常识温梨在网络上也见过许多,经历这么重大的事故,要说心里没点啥问题也是不可能的,不知道他们这个时代有没有类似心理医生的职业。 “我需要出去一趟。”方知涯压低嗓音说道。 温梨一副我懂得样子,环视了四周,确实没有方便的地方,人有三急,在所难免,只是这些人不让上厕所真是太过分!太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了! “要我跟秦卓然说一声吗?”温梨说着扭头就准备喊一直在门口站着的秦卓然。 “不是……”方知涯急忙劝阻,拉着她诊脉的手反客为主,把她拉过来。 方知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在温梨眼前放大无数倍。 温梨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说道:“怎么了?”一时竟忘了压着嗓子说话,反应过来时,急忙后退,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好在方知涯的重点不在这上面,听到温梨这声女声,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行为吓到她,不由得产生一丝愧疚,刚刚的气恼顷刻间烟消云散,连话语都跟着温柔了不少:“我是说,想办法让我出去一趟。” “嗷——”温梨这才反应过来,“等我想个好点的理由。” 温梨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只是觉得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只需要配合就好,更何况,她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究竟还能不能藏人,温茶究竟在不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也方便她计划接下来的事情。 两人在对方珍重的眼神中依依作别。 临行前温梨又挨个给姑娘们打气,告诉她们千万别多想,最后又把清心散留下来一瓶交给方知涯,以备不时之需。 “好了?”秦卓然看到温梨出来,迎了上去。 温梨背着药箱,点点头,说道:“我去给她们配药。” 身后的铁门重新关上,“叮叮当当”的铁链重新落锁。 那些姑娘被困在这间小小的石室,如同温梨被困在这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里。 一样身不由己,一样难安天命。 越狱! 回去时温梨打死不想再去走那条险境,便和秦卓然商量,反正那些姑娘的病症她已经了然于胸,不如就在这里住下,至于后续的送药之类的小事,完全可以由他人代劳。 秦卓然听后根本没有想把这个提议禀明叶川盛的意思,而是干笑两声,让温梨觉得有希望时,又对她厉声呵斥道:“想什么呢?你还以为是在青云阁的座上宾呢?” 温梨被吓得一哆嗦,暗自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小人知道了。” 又来到那个要了命的悬崖边。 两人都看着温梨。 温梨瞬间想到出来的窘迫样子,这一天天的每次丢人都能丢到姥姥家,又恰巧每次丢人的时刻方知涯都会阴魂不散。 温梨手掌合十,后面两指并拢,前两指指着他,小声说道:“忘掉过去!” 方知涯噗嗤一声笑出来。 “做法没用。”方知涯缓缓说道。 “还不快走?”秦卓然没好气地说道。 这次是秦卓然断后,方知涯走在最前面,过来拉温梨,“来。”他伸出手。 温梨毫不犹豫的把手递过去,却听到后面一声“嘁”,想必是秦卓然看不惯温梨一个大男人还要女人保护的心态,用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卓然本来对监视温梨没多大怨言,但没想到监视着他之后有那么多事情,别的兄弟们休息的休息,练功的练功,只有他,寸步不离的守着温梨,还不定时的成为他的手下。今天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们外出一趟,被蚊子咬的整个人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完成任务,还要有附加要求,他定然没什么好脾气。 方知涯仍像出去时那样护着温梨,只是奇怪的是温梨却在他身上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保护她最多的,不是温茶,也不是青云阁里的三公子,而是眼前这个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都格外惊心动魄的方知涯。 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老天捉弄,每一次的相遇都在她落魄的时候,每一次没有最落魄只有更落魄。 两人在温梨门口分开,他由秦卓然护送着回到旁边的牢房,温梨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秦卓然回来看到温梨,反复测试确定她熟睡之后才离开把今日的情况像二当家汇报,温梨却在他走之后立刻睁开眼睛。 这个山洞就两个石室,一个是关着方知涯的地方,另一个便是她和秦卓然的这间石室,但据她观察,秦卓然每日像叶川盛汇报她的情况之后,不会再回到这里,也就是说,在秦卓然走后她这里是只剩她一人的。 温梨整理好衣着,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方知涯“犯病”。 ——在回来的路上,温梨告诉他她已经找到江昊留来来的信息,并且他们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方知涯悄悄告诉她,他有一个逃跑计划,让她半夜配合。 此时的温梨十分紧张,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她连连自语,一边深呼吸一边默默祈祷事情一切顺利。 后半夜终于能够在门前听到隔壁有动静传来,温梨赶紧回到床上和衣而卧。 不多时,值守的其中之一推门进来,“起来,赶紧起来。”他用刀鞘拍拍温梨,动作野蛮粗鲁。 温梨忍着痛醒来,匆忙提上鞋,跟着他,在他身后胡乱挥拳,却在他扭头的瞬间安静如鸡。 到了那里,温梨才发现里面没有掌灯,外面石壁上两盏微弱的灯火吝啬的投进石室一隅,里面姑娘们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四脚朝天的仰面躺着,温梨认得她,她叫春霜,父母亲人具亡,来启祥镇投奔亲戚时被抓,是这群姑娘里为数不多的能冷静思考的人。在被温梨当初那番话说动,迅速冷静下来,并帮助她宽慰其他人。 她身边只有方知涯在拿着手掌给她扇风,还别说,模样确实像姑娘家了。 按照方知涯的计划,这个姑娘八成是装的,只是她不明白就算利用这个姑娘可以让值守那俩人放松警惕,而方知涯武功高强确定能制服那两人,但过了悬崖之后呢?跟着温梨从虎峰寨来的手下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他一个人,拖着她们这群有伤在身丝毫不会功夫的人,怎么逃出去呢?况且出去的路径他们见都没见过,每次都是蒙着眼睛调转几次方向,根本摸不清啊! 温梨佯装去探春霜的脉搏,尽量声细如蚊,“这就开始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温梨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时冲动,但因为对方是心思缜密的方知涯,又告诉自己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自己只需要跟着他走就是了。 但是,此时此刻,温梨看到他还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周围一大帮子“后腿”,她真的忍不住在心里仰天长啸问一句:“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放心。”方知涯搭上温梨微微颤抖的手,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像是给温梨的一颗定心丸,随后他往温梨手里递了一包东西,温梨捏了捏,油纸包裹的是粉末状的东西。 他凑进来,温梨又闻到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听到他在耳边轻轻说道:“一会儿你把这东西撒到那两人头上。” 温梨:“……” 大人物打架也这么无赖吗?说好的正人君子谦谦如玉呢? “听到了吗?”时间紧急任务重要,方知涯又重复一遍。 “懂了。”温梨仅仅抓住那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八成是迷药吧,温梨来这这么长时间,也亲身经历过迷香事件,接受度也在扩大。 温梨把春霜的手放下,握着那包药粉心突突直跳,“没什么大碍,我回去开点药。”温梨对方知涯说道,背着药箱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值守的二人见她出来,正准备关门落锁,温梨深吸一口气,把那包东西冲他们脸上撒下去。 死就死了! “方知涯!”温梨撒上去的瞬间,唤了一声方知涯,随后迅速躲到一边。 那二人哪里会料到温梨敢这么做,一时有些慌乱,顾不得落锁,赶紧伸手去挡住那些不知名的粉末,慌乱中拔起刀向温梨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知涯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先是一脚踢开向温梨砍过来的刀,随后一手为刀,一刀一掌劈向那两人的脖颈处,那二人始料不及,皆着了道。 那二人脖子承受巨大的冲击,疼的连刀也拿不住,正待大声呼喊时,方知涯一脚钳住左边人的脑袋,一个旋身,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登时魂归西天。他脚上动作利索,手上也没闲着,在钳制左边那人时,双手握住右边那人头颅,用劲一旋,双双殒命。 意外只在一刹那。 屋内的人大概是方知涯早就给她们打了预防针,个个以手掩口,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胆小的人更是早早闭上了眼睛。 只有温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站在一旁观看了这场“杀人表演”,而这场表演开始的讯号,是她撒的那把土。 温梨看过无数电影和电视剧,那里面杀人的手法不计其数,死状也千奇百怪,但他们加起来的震撼不足眼前万分之一。 活生生的人,在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对温梨颐指气使,下一秒便死状凄惨的躺在温梨面前。 温梨只觉得人影晃动,方知涯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杀人,倒像是在就着这景色舞动,薄纱裙摆在空中翻飞,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他站定,欣长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的长长的,悦动的烛火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佛光,应是谪仙。 可他,眼睛没眨,却杀了两个人。 如神似魔。 这种震撼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方知涯解决了这两人,再去看温梨,她仍旧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在方知涯的印象里,温梨虽然此时一无所有,但他有智慧有谋略,不应该是这幅模样闯荡江湖的,自己也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变成如今这样。也因此方知涯才觉得对于生死温梨应该见的多了,也应该习惯了,才让他去做这件事。他没料到,温梨见到杀人,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竟有些自责。 他走上前,抬起手覆盖住温梨的眼睛。 温梨的视线重新归于黑暗,最后的光明时刻,是方知涯唇角含笑的脸。 她听到耳边传来方知涯的声音:“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声音轻轻柔柔,如三月的春风拂过嫩柳枝丫,它划过温梨紧张的心田。 “好点了吗?”方知涯说道。 温梨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多耽误一分钟都有可能要人命,更何况他们身上背负着九个人的生命安全,方知涯能给她缓冲的时间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她就算再害怕也不能在此耽误,况且对于以后要经历的大风大浪,这些只是毛毛雨罢了,她不能也不应该沉溺于此。 如此想来,她便一分一毫也不敢耽误,说道:“我准备好了。” 那只手缓缓松开,她对上方知涯关切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没事,接下来该怎么做?” “阿昊他们在外面接应,你负责跟着记号把她们送到安全地带。”方知涯快速交代,转身往里走。 他没给温梨反驳的余地,温梨情急之下只好拽住他的衣袖,说道:“那你呢?” “我断后。” 目前为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战斗力如何,而方知涯只说,他断后。 越狱 回去时温梨打死不想再去走那条险境,便和秦卓然商量,反正那些姑娘的病症她已经了然于胸,不如就在这里住下,至于后续的送药之类的小事,完全可以由他人代劳。 秦卓然听后根本没有想把这个提议禀明叶川盛的意思,而是干笑两声,让温梨觉得有希望时,又对她厉声呵斥道:“想什么呢?你还以为是在青云阁的座上宾呢?” 温梨被吓得一哆嗦,暗自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小人知道了。” 又来到那个要了命的悬崖边。 两人都看着温梨。 温梨瞬间想到出来的窘迫样子,这一天天的每次丢人都能丢到姥姥家,又恰巧每次丢人的时刻方知涯都会阴魂不散。 温梨手掌合十,后面两指并拢,前两指指着他,小声说道:“忘掉过去!” 方知涯噗嗤一声笑出来。 “做法没用。”方知涯缓缓说道。 “还不快走?”秦卓然没好气地说道。 这次是秦卓然断后,方知涯走在最前面,过来拉温梨,“来。”他伸出手。 温梨毫不犹豫的把手递过去,却听到后面一声“嘁”,想必是秦卓然看不惯温梨一个大男人还要女人保护的心态,用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卓然本来对监视温梨没多大怨言,但没想到监视着他之后有那么多事情,别的兄弟们休息的休息,练功的练功,只有他,寸步不离的守着温梨,还不定时的成为他的手下。今天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们外出一趟,被蚊子咬的整个人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完成任务,还要有附加要求,他定然没什么好脾气。 方知涯仍像出去时那样护着温梨,只是奇怪的是温梨却在他身上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保护她最多的,不是温茶,也不是青云阁里的三公子,而是眼前这个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都格外惊心动魄的方知涯。 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老天捉弄,每一次的相遇都在她落魄的时候,每一次没有最落魄只有更落魄。 两人在温梨门口分开,他由秦卓然护送着回到旁边的牢房,温梨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秦卓然回来看到温梨,反复测试确定她熟睡之后才离开把今日的情况像二当家汇报,温梨却在他走之后立刻睁开眼睛。 这个山洞就两个石室,一个是关着方知涯的地方,另一个便是她和秦卓然的这间石室,但据她观察,秦卓然每日像叶川盛汇报她的情况之后,不会再回到这里,也就是说,在秦卓然走后她这里是只剩她一人的。 温梨整理好衣着,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方知涯“犯病”。 ——在回来的路上,温梨告诉他她已经找到江昊留来来的信息,并且他们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方知涯悄悄告诉她,他有一个逃跑计划,让她半夜配合。 此时的温梨十分紧张,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她连连自语,一边深呼吸一边默默祈祷事情一切顺利。 后半夜终于能够在门前听到隔壁有动静传来,温梨赶紧回到床上和衣而卧。 不多时,值守的其中之一推门进来,“起来,赶紧起来。”他用刀鞘拍拍温梨,动作野蛮粗鲁。 温梨忍着痛醒来,匆忙提上鞋,跟着他,在他身后胡乱挥拳,却在他扭头的瞬间安静如鸡。 到了那里,温梨才发现里面没有掌灯,外面石壁上两盏微弱的灯火吝啬的投进石室一隅,里面姑娘们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四脚朝天的仰面躺着,温梨认得她,她叫春霜,父母亲人具亡,来启祥镇投奔亲戚时被抓,是这群姑娘里为数不多的能冷静思考的人。在被温梨当初那番话说动,迅速冷静下来,并帮助她宽慰其他人。 她身边只有方知涯在拿着手掌给她扇风,还别说,模样确实像姑娘家了。 按照方知涯的计划,这个姑娘八成是装的,只是她不明白就算利用这个姑娘可以让值守那俩人放松警惕,而方知涯武功高强确定能制服那两人,但过了悬崖之后呢?跟着温梨从虎峰寨来的手下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他一个人,拖着她们这群有伤在身丝毫不会功夫的人,怎么逃出去呢?况且出去的路径他们见都没见过,每次都是蒙着眼睛调转几次方向,根本摸不清啊! 温梨佯装去探春霜的脉搏,尽量声细如蚊,“这就开始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温梨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时冲动,但因为对方是心思缜密的方知涯,又告诉自己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自己只需要跟着他走就是了。 但是,此时此刻,温梨看到他还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周围一大帮子“后腿”,她真的忍不住在心里仰天长啸问一句:“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放心。”方知涯搭上温梨微微颤抖的手,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像是给温梨的一颗定心丸,随后他往温梨手里递了一包东西,温梨捏了捏,油纸包裹的是粉末状的东西。 他凑进来,温梨又闻到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听到他在耳边轻轻说道:“一会儿你把这东西撒到那两人头上。” 温梨:“……” 大人物打架也这么无赖吗?说好的正人君子谦谦如玉呢? “听到了吗?”时间紧急任务重要,方知涯又重复一遍。 “懂了。”温梨仅仅抓住那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八成是迷药吧,温梨来这这么长时间,也亲身经历过迷香事件,接受度也在扩大。 温梨把春霜的手放下,握着那包药粉心突突直跳,“没什么大碍,我回去开点药。”温梨对方知涯说道,背着药箱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值守的二人见她出来,正准备关门落锁,温梨深吸一口气,把那包东西冲他们脸上撒下去。 死就死了! “方知涯!”温梨撒上去的瞬间,唤了一声方知涯,随后迅速躲到一边。 那二人哪里会料到温梨敢这么做,一时有些慌乱,顾不得落锁,赶紧伸手去挡住那些不知名的粉末,慌乱中拔起刀向温梨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知涯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先是一脚踢开向温梨砍过来的刀,随后一手为刀,一刀一掌劈向那两人的脖颈处,那二人始料不及,皆着了道。 那二人脖子承受巨大的冲击,疼的连刀也拿不住,正待大声呼喊时,方知涯一脚钳住左边人的脑袋,一个旋身,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登时魂归西天。他脚上动作利索,手上也没闲着,在钳制左边那人时,双手握住右边那人头颅,用劲一旋,双双殒命。 意外只在一刹那。 屋内的人大概是方知涯早就给她们打了预防针,个个以手掩口,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胆小的人更是早早闭上了眼睛。 只有温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站在一旁观看了这场“杀人表演”,而这场表演开始的讯号,是她撒的那把土。 温梨看过无数电影和电视剧,那里面杀人的手法不计其数,死状也千奇百怪,但他们加起来的震撼不足眼前万分之一。 活生生的人,在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对温梨颐指气使,下一秒便死状凄惨的躺在温梨面前。 温梨只觉得人影晃动,方知涯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杀人,倒像是在就着这景色舞动,薄纱裙摆在空中翻飞,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他站定,欣长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的长长的,悦动的烛火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佛光,应是谪仙。 可他,眼睛没眨,却杀了两个人。 如神似魔。 这种震撼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方知涯解决了这两人,再去看温梨,她仍旧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在方知涯的印象里,温梨虽然此时一无所有,但他有智慧有谋略,不应该是这幅模样闯荡江湖的,自己也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变成如今这样。也因此方知涯才觉得对于生死温梨应该见的多了,也应该习惯了,才让他去做这件事。他没料到,温梨见到杀人,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竟有些自责。 他走上前,抬起手覆盖住温梨的眼睛。 温梨的视线重新归于黑暗,最后的光明时刻,是方知涯唇角含笑的脸。 她听到耳边传来方知涯的声音:“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声音轻轻柔柔,如三月的春风拂过嫩柳枝丫,它划过温梨紧张的心田。 “好点了吗?”方知涯说道。 温梨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多耽误一分钟都有可能要人命,更何况他们身上背负着九个人的生命安全,方知涯能给她缓冲的时间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她就算再害怕也不能在此耽误,况且对于以后要经历的大风大浪,这些只是毛毛雨罢了,她不能也不应该沉溺于此。 如此想来,她便一分一毫也不敢耽误,说道:“我准备好了。” 那只手缓缓松开,她对上方知涯关切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没事,接下来该怎么做?” “阿昊他们在外面接应,你负责跟着记号把她们送到安全地带。”方知涯快速交代,转身往里走。 他没给温梨反驳的余地,温梨情急之下只好拽住他的衣袖,说道:“那你呢?” “我断后。” 目前为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战斗力如何,而方知涯只说,他断后。 坠崖! 温梨一下怔住,就在这时,方知涯已经回到石室,春霜把人安排好。 早在温梨来之前,方知涯已经计划着带她们出去,只是那时候他自己也困在这里逃不出去,并不能被她们信任,计划有所搁浅。 温梨的到来是一个契机。 温梨能来,一是说明方知涯真的有门路打听到外面的消息,证明他能把她们带出去并非说大话,姑娘们的信任也就多了一层;二来有了温梨的帮助,他的行动会更加顺畅。 他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知道行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现在他们给温梨吃了三重草,料定温梨不敢耍花样,这里的一切还是都归他们掌控,此时在各方面都会松懈,便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方知涯为什么会知道事情有转机,温梨会过来,还得从阿和被抓后说起。 阿和被抓后,当时所指定消息传输的地方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下,也正是如此,才能够不被人怀疑的实行第二套方案——通过声音来传递信息。 他们自幼学习虫鸣鸟叫,用不同的声音传递信息。 也就是在温梨来的前几天,阿和夜探西营给他们下药,顺便把温梨的计划放了出去。在同一天,方知涯带着江昊去虎峰寨打探消息,路遇西营抢掠,他只身犯险。 来到此处之后,计划才开始有了雏形,等到温梨来之后,计划得以完善。 温梨以为事事都在她的计划之内,殊不知她自己也在别人的计划里。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但这是我们逃出去的唯一机会,请大家一定谨慎对待,在途中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按照约定,不要发出一点声音。”方知涯在做最后的叮嘱,“此事过去之后,我会安排人护送大家安全到家,请你们一定要为自己的性命做出十二分的努力!” “如果……”方知涯也在心里做出最坏的打算,“大家一定跟着温大夫的脚步往前跑,不要回头!” 温梨听到他说“不要回头”时,就知道此行连他自己都没把握,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若不是……他定能自保的。 “温梨,我把她们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带他们回家。”方知涯把生的希望交到温梨手上,他抬起腕子,腕间有一串通体透明的白玉镯子,隐隐散发的香味凑近便能闻到,“带着它。”他抓住温梨的手,把镯子套在温梨手上,“它自会救你。” 温梨看着那枚镯子,除了看出来可能价值连城之外,看不出任何玄机,但既然时方知涯所说,她定然相信有神奇的魔法。 方知涯在前面,温梨和春霜领着那群姑娘走在最后。 又来到悬崖边,已入秋的山峰格外凌冽,温梨刚刚因为紧张出的汗此刻经山风一吹,直打哆嗦。 “害怕吗?”方知涯说道。 尽管双手双脚具已冰凉,但温梨还是用力的摇摇头,说道:“放心吧。” 听到此话,方知涯并未再犹豫,转身往前走,风把他的衣袖吹得鼓鼓的,像是将军上战场时的披风,他消失在黑夜里,很快石壁上传来两急一缓的敲击声——这是安全的讯号。 温梨迅速组织她们过悬崖。 “姑娘们别害怕,眼睛盯着前方,想想家里的亲人!过了这里,我们离家又进了一步!”温梨小声说道。 那些姑娘虽然害怕,但一听到马上就能回家,便生出许多勇气,排成一排,小碎步的往前挪动。 春霜在队伍的最前方,温梨负责断后,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最前面的几个姑娘陆续进了山洞,温梨觉得山洞的烛火越发近了,还能看到方知涯探出头在焦急的等待。 胜利就在前方。 突然,温梨前面的姑娘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悬崖下坠落,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等温梨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抓住坠落的姑娘的手,自己整个人也飞了出去,她本能的想呼救,话到嗓子眼却猛然扎住——此时若是发出声音,这些人全部都要玩完! 温梨感觉自己也在不受控制的下坠,完蛋了,什么还没干呢,难道就要交代在这了吗? 温梨欲哭无泪。 千钧一发之际,温梨的胳膊被一直手抓住,“抓紧我!” 温梨回头去看,是方知涯,一手抓着巨石凸出来的棱角,一手抓着温梨的胳膊,面上透红,青筋凸起。温梨的胳膊仿佛被撕碎了一般疼。 她的半边身子在悬崖外,而手抓着那个姑娘,整个身子都在悬崖间,北风吹得一摇一晃,借着微弱的月光,温梨看到她脸上满是泪水。尽管如此,她也未发出一丝声响。 “我拉你上来。”温梨也有点脑供血不足,但还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想拉她上来。上面已经有反应过来的姑娘下手拯救她们。 但她不知道被抓来多久,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身体早已到了自身承受的极限,眼看着她的手一点点从温梨手上滑落。她知道,多耽搁一分便多一分危险,自己的死亡已成定局,实在没理由耽误其他人逃生的时间。 那种无力感瞬间将温梨笼罩。 “别放弃……求你了,别放弃……求求你……别放弃……别放弃……”温梨感受到那边力量的流逝,仿佛生命有了具象的表述,从她手里一点点滑落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姑娘如花一般的生命。 “我叫月荷,家住清河郡石子镇李家口村,父亲名叫李思田,若温大夫日后路过此地,烦请告知爹娘一声女儿不孝,未能尽孝,谢谢你呀,温大夫,”她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带着笑意,用力挣脱开温梨的手,温梨只觉身上一轻,还没明白她说这些干什么,就看到眼前一道残影划破夜色长空,直直坠入深渊,没了踪迹。 自始至终,除了那句只能温梨听见的遗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了其他人能活下去,她坦然赴死。 没了李月荷在下面坠着,方知涯很轻松的把温梨带上来。 温梨跌落在方知涯怀里,“没事吧?”他不是第一次抱温梨,只是这次越发觉得她像个纸片人一般轻飘飘的。 她兀自盯着那只手,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从那里溜走,手掌泛着红,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皮,都是她从死神那里搏斗过的证据,但她死了。 方知涯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但眼下不是留给她沉湎的时候,他把她的手合上,握成拳,说道:“温梨,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你还好吗?” 这些姑娘们哪里加过这种生死场面,一个两个的都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只有春霜最先反应过来,在旁边小声叫她,试图把她唤醒:“温大夫……” 温梨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看了一眼那个悬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没事,继续吧。” 方知涯却听到他故作镇静下的颤抖,他没想到意外会发生的如此突然,虽然不放心,但眼下也别无他法,除了坠崖那女子之外还有其他人等着脱离险境,只能先按原计划走着。 一行人终于安全从要命的悬崖走出来,来到了在出口的洞穴,石门打开着,有呼声不断的传出来,看起来睡得都很沉,而且对另一个山洞十分放心,这里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他们蹑手蹑脚的往前面移动,连呼吸也不敢,生怕多出来的一点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计划就此落空,他们也赔上性命。 温梨在队伍前面拿着火烛去寻找石壁上的机关,方知涯在后方时刻警惕着,以防有人醒来。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温梨还没找到出口机关,一间石室里出来一个穿着单衣的人,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往前走,一手还揉着肚子,大概是准备起夜。 有几个姑娘看到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坏了。” 方知涯眼疾手快,在那人没注意时,一招制敌,对方连声都没出,就魂归西天。方知涯把他轻轻放倒,扔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温梨紧张的大汗淋漓,终于在一个角落出摸到了凸出来的石块,温梨用力按压发现没反应,只好试试左右旋转。 沉重的石门“呼啦啦”的往上走。 声音犹如大鼓,在寂静的黑夜被千万人敲击。 每一声都在告诉那些人:“有人要逃跑了!有人要逃跑了!” 温梨脸一黑,心道:“不好,这下完蛋了!” 温梨出来进去两趟,都没觉得这石门的噪音有这么大,现在这石门就如同地狱的守门人,告诉他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温梨本能的叫:“方知涯!” 此刻的方知涯无暇顾忌其他——那声响惊动了所有沉睡的人,如果说刚刚不明状况起身的人,心里没多少防备,如今看到他们拼命抓过来的物品此刻就要堂而皇之的逃走,他们头脑清醒,随时准备把那些试图逃跑的人杀掉。 “别管我,快走!”方知涯没有回头,默默数着面前的人,黑压压站满了还算宽敞的洞穴,他身体尚未恢复,只能先托住时间,让温梨他们尽快和江昊会合,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生机。 他拿着值守那人的刀,在袖子上擦了擦,时刻准备杀敌。 双方摩拳擦掌,战事一触即发。 温梨知道她们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方知涯什么忙,反而拖他后腿,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个姑娘安全送出去。 九死,一生! “快点走!”她冲那些还愣在原地的姑娘喊道,那些人已经醒来,她们也不用顾忌什么声响,一切以速度为主。 方知涯在石室时已经把逃跑路线以及在逃跑过程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她们说明,这些人早已把这种情景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才有了现在有条不紊的从狭窄的通道中往前跑。 温梨断后,走之前看到方知涯仍然和他们在对峙。 叶川盛虽然对他们能逃出来感到很是震惊,却仍没有到恼怒的极限,仿佛吃定了他们逃不出去似的,站在队尾,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让他能和方知涯面对面交流。 “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他尾音上调,说不出的意味深长,看着方知涯,却是透过他看向温梨,“我虽答应三弟不杀你,但如今这个时候可怪不得我了。” 他像终于找到了杀温梨的理由,见到这种景象一点不慌乱更没有恼怒,只是庆幸这下好了,终于能杀他了。 “温梨,别理他。”方知涯并没有回头,知道他在扰乱温梨的心神,立刻安抚温梨,随后对叶川盛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叶川盛自始至终都在认为方知涯是个个子长的高了点的姑娘,毕竟在这个男尊女卑界限分明的时代,只有女子为了方面扮男装,万万没有男扮女装的道理,况且,扮女装入他们这里可没有半点好处。 这样想着,一个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况且他手底下这些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叶川盛冷哼一声,显然没有把方知涯放在眼里。 “除了温梨,剩下的要活的。”生气归生气,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况且离交接日期越来越近,他可不想再生什么乱子。 叶川盛一声令下,所有人一拥而上。 只见方知涯身形如电,动作迅速,他右手提刀,左手握拳,脚尖轻点,身子腾空跃起,如浮光掠影一般,他抬手拿刀,杀意顿起,兵器相碰撞发出凌冽之声,惨叫连连。方知涯步步紧逼,守住向外的通道,逼退涌上来的人群。 还没等到他缓一口气,下一批又上来,方知涯嘴唇紧闭,眼底因一连串的运功早已泛红。他出刀迅速,急如闪电,劈出一道道残影来,那刀带着意气,掀起阵阵狂风,令人心胆俱寒。 叶川盛开始只当她学了几招花拳绣腿的功夫,侥幸杀了两个人便不知天高地厚,谁曾想就这样的花拳绣腿竟等抵挡住西营兄弟的连番攻击,这下他不禁皱起眉头。 叶川盛抽出腰间宝刀,刀身通体漆黑如墨,锋利异常,在烛火下泛着冰冷而嗜血的光芒,刀柄处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玛瑙石,如同恶魔的眼睛一样在夜色中散发着妖冶。 “让开!”叶川盛大喝一声,穿过人群,来到方知涯面前,他背后的石门已经没有人的踪迹。 这个人今日不死不行。 ——叶川盛想,他活着定然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如趁早解决。 ——方知涯想,他活着定然会将他今日女装之事泄露,有损他的形象。 方知涯撑刀而立,冷眼看向向他发起挑战的叶川盛,后者右手拿刀冲杀在前,左手握拳防守在后,弓字而站。 “本来,你可以不用死的。”叶川盛像是有些惋惜。 “可惜,你本来就该死!”方知涯说完,挥刀而上。 人影与刀光同时而来,两人都不敢怠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迎敌。两把刀似虚还实,似实还虚,每一招都神出鬼没,气势如虹。 众人握着刀,迟迟不敢上前,生怕一个不小心砍错了人,更怕成为刀下亡魂, 方知涯脚下一蹬,双臂轻展,身体凌空直下,刀尖直指叶川盛脑袋,叶川盛不徐不疾,抬臂而起,硬生生接住了他这凌空一击。 叶川盛臂力极强,用劲全力一击,方知涯迎头而挡,两刀相碰,“叮铃铃”直响,众人耳边都响起不同程度的轰鸣,方知涯的刀不及叶川盛的宝刀,两刀相碰处已经有了一个豁口,他承受不住刀锋冷厉之气,脚步一溜,匆匆后退两三步,后背贴着山体。 叶川盛松松手指,再次握紧刀柄。 虽然现在逼得方知涯后退,他暂时占了上风,可他知道,不过是这段时间的折磨与那颗药丸耗费了方知涯好些心神,加上刚刚兄弟们的车轮战又消耗她不少精力,他仗着宝刀才勉强胜她几招。 叶川盛再不敢轻视她的“花拳绣腿”。 “凭他们几个根本逃不出这深山,我杀了你再把他们抓回来,你白白浪费一条性命,何必呢?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我饶你不死。”叶川盛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方知涯揉揉刚刚被震得发麻的手臂,擦掉嘴角的血,笑了起来,“怎么?这就开始害怕了?” 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会儿功夫,江昊应该快找到温梨了吧? 温梨带着她们从洞穴里出来,一路寻找留下来的标记,加上看的剧集里的经验去找机关在哪。 她没见过方知涯动武,但阿和和江昊功夫都不差,他应该也差不到那里去,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方知涯功夫再高也挡不住他们人多啊! “江大哥……江昊……”温梨一边往前走,一边摸索着出去的路。 前面有机关的路还好走一点,至少知道机关所在的方向就是正确的道路,但越往外走,机关越少,洞口却越多,她分不清方向,只能一个个去试。 姑娘们两人一组往前走,直到找到正确的路再汇合,这已经是温梨能想到的最快的速度。 方知涯说外面有人接应,可她们走了这么久还没见人来。 那些姑娘由原来的满心欢喜,已经变得筋疲力尽,每个人都凭借着想要回家的一口气吊着。 温梨摸着手上的白玉镯子,喊着江昊的名字,这个镯子怎么能救命啊! 温梨几近崩溃。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温梨以为自己听错了,遂让大家安静下来。 “真的是狗叫声。”春霜说道。 温梨不知道是敌是友,一时间心提到嗓子眼,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防身,身体紧贴着石壁,其他人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石头,贴着墙壁。 若是敌人,鱼死网破。 “温梨——是你吗温梨——” “你在哪——温梨——” 声音透过石壁隐隐传来,是友! “是江大哥,他来救我们了!”温梨喜极而泣,立刻高声喊道:“江大哥!江昊!我们在这!” 随着温梨的欢呼雀跃,众人知道自己获救了,都松了一口气。 狗叫声越来越近,温梨顺着声音跑过去,在一个转角处遇到了牵着一条色泽鲜亮的大黄狗的江昊。 这么长时间温梨可算是遇到亲人了,“江大哥,快去救……救你主子!”她本来想说方公子,但一想若是这些姑娘知道方姑娘原来是方公子,那方知涯的一世英名可就染了风尘,她还是想好好保护他的名声。 江昊一眼看到温梨挥舞的手臂上,他留给他家主子爷寻香的镯子,立刻紧张起来,“这个怎么在你这?他在哪?” 不知怎地,温梨竟然说不出来话,只好用手指了指道路尽头,那里漆黑一片。 “孔哥,留下几个人照顾这些姑娘,其他人随我来!”别看江昊平常大大咧咧,像是没长脑子一眼,遇到正事可是不含糊。 大黄狗冲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 温梨盯着镯子,想起方知涯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才突然明白江昊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牵着那条狗来,那条狗能闻着镯子的香气来寻找主人。 方知涯早就知道山洞曲折迂回,非西营之人不能快速找到通道。是他,把镯子套到她的手上,如果分散活着被抓被杀,大黄狗会顺着镯子的香味,最先寻找到她! 在最危急的关头,他给了她生的希望。 温梨明白这一点,对春霜说道:“照顾好她们。”起身便要走。 春霜抓住她,着急的喊道:“你干什么去?”好不容易逃出来,断没有再进去的道理,况且最初的目的不就是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功吗?她们已经逃出来了,再去不是添乱吗? 温梨挣脱她的手,说道:“里面机关已经重新关上,我知道在哪,会比他们快一点。” “温大夫——”春霜眼睁睁看着她好不容易逃出虎穴,又自己跳进去,实在想不明白。 温梨拼命跑到队伍前面,大黄狗闻到那味道离它很近,拼命嚎叫,在狭窄的通道里格外震耳欲聋。 “你跟来做什么?”正待江昊发火问她怎么来,还嫌这里不够乱时,温梨及时表明来意,“江大哥,我知道入口机关,这样会快一点!” 江昊张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如何发火。 有了温梨的帮助,加上虽然镯子在温梨身上,但这一路也留下了香味,大黄可是鼻子最灵的一条狗,寻香找路不在话下,他们很快通过一层层机关,马上来到当时方知涯停留的地方。 打斗声越来越近,刀剑相碰之声不绝于耳。 太好了,还有打斗声! 方知涯还在坚持! 他还活着! 逃出,升天! 温梨他们赶到时,方知涯还在和他们厮杀。 地下躺了几具尸体,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方知涯尤为明显。 “爷!”江昊看到浑身是血的方知涯,登时乱了分寸,丢掉狗绳,抽出宝剑,一个跳跃,挡在方知涯面前,和那些人对峙而立“爷,你怎么样?” 爷???? 对面人除了早已看破玄机的叶川盛之外皆是一脑袋问号。 也就是说刚刚厮杀如猛兽的姑娘其实是个男的???? 方知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江昊!每当他心里觉得江昊可堪大用时,总会给他浇一盆凉水。 他忍着疼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当着这些人的面叫我爷,他们不都知道我男扮女装了吗?我怎么混?” 温梨一脸懵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江昊嘿嘿一笑,刚刚确实着急了点,没想这么多,现在怎么补救呢? “把他们全杀了?”江昊试探着问。 方知涯疲倦至极,垂着眼帘,欣慰的点点头,可算是会动点脑子了:“那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江昊不常听主子爷夸奖,这好不容易夸一会,可得大展身手,不能让主子爷失望。他大喝一声,朝那些人杀去。 六子等人听到主子爷的命令更不敢怠慢,反正先杀了再说,争先恐后个个英勇。 一时间大后方只剩下温梨一个人。 而温梨还沉浸在方知涯刚刚说的“你当着这些人的面叫我爷,他们不都知道我男扮女装了吗?我怎么混?”和江昊的“把他们全杀了”的震惊当中。 如此说来,她也知道方知涯男扮女装的事情,岂不是她也活不成了? 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竟然是死在这样的理由下,怎么能不算绝望呢? 方知涯以刀为拐,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温梨走来,虽然表情轻松,但温梨总觉得他是来杀自己的,她本能的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 “温梨……”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温梨下意识回答。 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倒不会真的为了这么扯的理由杀她吧? 温梨还在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她抬头才发现方知涯体力不支正在朝她倒去。 她明明一错身便可躲避方知涯这沉重的身躯,但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抱住方知涯,免得他摔下来。温梨也经过一夜的奔波,力量很难支撑一个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的重量,她脚下一滑,双双跌倒,最后的紧要关头,她还是一使劲,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啊——”重量足以让温梨哼出声来。 这厢温梨一拖一,惨不忍睹。 那厢打斗正酣。 虽然方知涯手下的人英勇神武,但西营的人也是常年练武,他们人数近乎均等,战斗从开始打响就处于胶着状态。不过西营的人擅长快战,论实力远不如江昊他们,几番打斗下来,明显落于下风。 方知涯身上的伤,落在他们每个人眼里都像是耻辱一般,告诫自己离保护好主子爷还差很大的距离,有了这层关系,他们个个都比从前迅猛,个个都杀红了眼。 西营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被杀的连连败退,最后退到温梨被喂药的那间屋子。 温梨侧身看了一眼,胜利就在眼前,她突然想起来某些事,急忙说道:“我们都中了毒,叶川盛身上应该有解药!”至少在杀他们之前,先把解药弄到手。 江昊一听,主子爷不仅遍体鳞伤,还中了毒?!这怎么得了!? 可就在江昊分神的瞬间,那些人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扇石门,有几人钻进石门后,石门迅速合上,剩下的三四个人也挥刀自尽。 一时间偌大的石室,只剩他们一群人。 他们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对着地上自杀的人,和看不出一点缝隙的石壁,一时难以接受那些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跑掉了。 温梨把方知涯放到石壁上依着,跻身上前,去摸周围的石壁,江昊已经去看方知涯,只有她和六子几人在摸索,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心凉了大半截。 “先出去再说,万一通道是通向外面,那几个姑娘可能会有危险。”毒药还不会立时发作,但若是叶川盛他们卷土重来,姑娘们毙命可能就在此时此刻。温梨想到此,比起那些人的姓名,外面的姑娘肯定更需要保护起来。 对于温梨的话,江昊也觉得很有道理,眼下主子爷昏迷不醒,一切还是先出去再说。 “走!”江昊背起方知涯,六子牵着狗和温梨走在队伍的前面。 没了西营的人阻挠,一行人顺着原路,一会儿功夫便已出了山洞。 此时天光微亮,天边微微现出一丝青色,半黑半白的云层不断底涌动,浩浩荡荡,一道虹光从云层中喷射而出,天光云色,同幻齐辉。 霞光破云而出,山川大地立刻披上一层霞光,花草树木立刻染上色彩。 阴翳尽去,清光大来。 温梨感受着阳光尽情的洒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喜极而泣。 “方知涯,我们赢了。”她望着那轮绚丽无比的太阳,有些失神地说道,她从来没觉得阳光这样美好,以至于忘了方知涯还在昏迷。 远处的那些姑娘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太阳,在看到日出的那一刹那,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新生,为作业惊心动魄的逃亡。 她们欢呼,她们哭泣,她们相拥,来迎接美好的明天。 “是啊,我们赢了。”方知涯气若游丝。 他本来只是疲劳过度,支撑不下去才昏睡过去,没想到这一路在江昊背上,被他颠的没病也得颠出来点伤不成。方知涯实在不愿意醒来,但这么好的景色,他于心不忍。 可惜,那个家住清河郡石子镇李家口村,父亲名叫李思田的李月荷姑娘却永远沉睡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下。 这么美的日出她再也见不到,这么温暖的阳光她再也感受不到。 她带着对世道的憎恨,对亲人的愧疚,对生的渴望永远长眠在那人迹罕至的地方,陪伴她的是万古寂静。 “哭什么?”方知涯眯着眼,瞧见温梨白皙的脸上几行清泪划过,不知是为了眼前的希望,还是为了身后的遗憾。 温梨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发觉是方知涯在和她说话,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你醒了!”邀请他看重获新生的第一缕阳光。 “啊啊……”方知涯忍不住呻.吟起来,这家伙怎么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的? “爷!”江昊听到方知涯的□□,立刻警惕起来,原地转了一个圈,把方知涯放在自己身后,眉毛皱成一团,一双本该含情的丹凤眼里此刻尽是不解与恼怒,“温梨,你怎么回事?” 温梨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控制住自己。 “阿昊,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方知涯被他这么猛地一甩,竟有些头晕。 “不行!”江昊义正言辞的拒绝,“主子爷此刻最虚弱,应当是好好养身体,下山的路这么难走,理应我背着你。” 方知涯嘴角抽搐,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那些姑娘都没这么娇气,我怎么能让你背着。”他说着试图挣扎了一下,奈何江昊铁了心不让他下来,他本就负伤在身,更加争不过人高马大的江昊。 “那我让兄弟们一人背一个。”江昊说道。 温梨:一个字,绝! 且不说那些姑娘让不让这些男人背,就算是背了,这下山的路如此崎岖难走,甚至连正经的路都没有,怎么背人家? “江大哥,要不然你把他放下来吧,我给他瞧瞧。”温梨出来时特地拜托了一个小哥把她的药箱带过来了,她药箱里的有无数种药。 “你?”江昊撇撇嘴,温梨这“神医”的身份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可不敢让他来瞧他们家金贵的主子爷。 “江昊,温梨这段时间小有所成,他可以的。”方知涯现在只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至于温梨的医术,他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能在虎峰寨安稳度过月余,还能让叶川盛带着来到这里,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江昊闻言,轻轻把方知涯放下来。 温梨搭上方知涯的脉,面目难色。 江昊紧张:“怎么回事?啥情况?” 倒不是方知涯有什么不治之症,只是他的脉象温梨号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难道外伤号不出来? 温梨:有点成就,但不多。 温梨把药箱打开,拿出装着酒的瓶子,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撒了点金疮药,再用纱布包好,一连串动作下来,方知涯总算看着有点木乃伊的样子了。 江昊担心:“好了吗?” 没等温梨回答,方知涯抢着说道:“这不都包扎好了吗?先把那些姑娘安顿好,派人送到她们各自家中。” 温梨感激地冲他笑笑。 这几日的相处,他们两人仿佛达到了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默契。 春霜在安抚好那些姑娘之后,来到这里,看到方知涯此刻浑身缠满纱布,一直克制的眼泪没忍住喷涌而出,“方姑娘……” “我没事。”方知涯最害怕别人在他面前掉眼泪,尤其是姑娘。 “对,他没事,我在这呢你放心,他死不了。”温梨赶紧安慰她,非常自然的上前替她把眼泪擦干净,还抱抱她以示宽慰。 众人:?????? 反应过来的温梨:!!!! 为了清除这尴尬的氛围,温梨把江昊、六子、拿药箱的小哥还有坐在地上的方知涯都抱了一遍,边抱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大家辛苦了!” 温梨:想死—— 众人:想不通。 大家都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里,仿佛忘记了还有巨大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温茶! 经过一夜的鏖战,一行人早已筋疲力尽,但身后还有没抓到的叶川盛那批人,不敢在他们的地盘上多待,简单休整了一下,准备离开。 春霜和六子带着那群姑娘,江昊和温梨扶着受伤的方知涯。 正准备下山之际,忽听身后树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江昊警惕的握紧剑柄,把方知涯和温梨护在身后。 “六子,带几个人把这些姑娘先送下山。”方知涯听出来树丛中的声音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多半是叶川盛又杀回来,当务之急是那些姑娘必须安全送下去。 “是。”六子没有犹豫,此时时间就是机会,这些姑娘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让他们分心,确实应该送走。 “温梨,你也跟着走。”方知涯见旁边的温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感觉奇怪,以他平常的作风,这时候跟着她们下去才是最安全的。 “你受伤了,我得看着你。”温梨一动不动。 “就你的医术?”方知涯实在不忍心戳穿他,刚刚号脉那里就看出来了,温梨的技术勉强踏进了医术门槛半只脚,难为他在虎峰寨待了这么久。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温梨正待反驳。 丛林深处传来叶川盛粗犷的声音:“既然不想走,那就都别走了!”叶川盛目眦尽裂,头发散乱,眼神凶狠的恨不得把他们剥皮抽筋。 说话间树林中人影攒动,纷纷露出头来,他们脸上也有明显的疲态,身上多少都带了点伤,但拿刀的架势没变,眼神里流露的凶光却越发凌冽,隔老远温梨都害怕被砍伤。 温梨: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但在下一秒,温梨从没如此庆幸过自己的选择。 她看到了温茶。 “温茶!!!”温梨惊呼,说着就要跑过去,却被身边的方知涯一把拽住。 此刻的温茶被人用铁链拴着脖子和双脚,双手背在后面,周身捆满了铁链,被拴在一根一人粗的树干上,树干下面有一个木板,木板下面有两个脑袋大的轮子。温茶站在这样一个小推车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站在上面,脑袋却一直低着。温梨给他绑的干干净净的头发,纷纷垂下来,掩盖住温茶的面容。 他一动不动。 “你个混蛋,你把温茶怎么了?!”温梨急火攻心,完全顾不上叶川盛到底有多凶残,夺过旁边小哥的刀,就要杀过去,幸亏江昊眼疾手快拦下来,“温兄弟,你冷静。” 我冷静他奶奶个腿! 还没等温梨发疯,叶川盛拿着他那把漆黑宝刀架在温梨脖子上。那把刀有多锋利温梨是见识过的,如今它就放在温茶脖子上,叶川盛甚至没用一丝力气,让温茶所剩无几的洁净皮肤承受着那把刀的全部重量。 江昊钳制着濒临发疯点的温梨,方知涯勉强站起来,跟他谈条件,“你想要什么?”语气淡淡的似是漫不经心。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们死!”眼看到了交货日期,却没了货,他不仅损失钱财还有可能因违背信誉被嫌弃、被追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谁害的?是眼前这两个人,是温梨,是方知涯! 他不把他们碎尸万段难消此恨! 叶川盛愤怒至极,嗓音顿时变得异常尖利,好似带了一把刀。他内心盛放着千万把火烛,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膨胀,逐渐沸腾至全身——那时隐忍已久的仇恨的力量!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把他们全杀光!杀光!杀光! 他自诩为人精明,也能看出温梨并非真心行医,不过是觉得他胆小怯懦又俱死,好控制一些,以为吃了三重草更是有了牵制他的筹码,并且想看看温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让他这么不惧生死,一直往前冲。 廖宝驹不是没有提醒过他,觉得温梨眼熟,很像是当时跟这个疯子在一起的人,不过是他料定温梨掀不起什么风浪,才没在意廖宝驹的话。 没想到……害他功亏一篑的竟然还是温梨! 方知涯眼神冷漠,微微“嗤”了一声,说道:“你抓那些人,无非是图钱财,那些姑娘能卖多少,我双倍给你。” 不止温梨看到那刀在温茶脖子上,方知涯更是看到,并且他感觉叶川盛已经疯了,温茶现在很危险,只能先用此计拖住他。六子已经带人从后面迂回过去,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来个前后夹击。 “哼。”叶川盛看起来并不买账,他辛苦这些年做出来的口碑营生,如今功亏一篑,只是钱能打发的吗?以后的生意怎么做?他这口恶气怎么出?不杀了他们怎么能解恨? “你们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叶川盛说道。 叶川盛当年能在虎峰寨起来,靠的就是六亲不认的狠劲,试图用钱财收买他这件事,简直是个笑话。 他疯起来,可是连亲弟弟都能利用的人! “把手里的剑放下。” 叶川盛沉沉道,手里的刀力度又加重了一些,饶是温梨离得远,也能看到温茶脖子上的已经开始渗血,但即便如此,温茶仍然一动不动。 方知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呢?”虽然血迹看起来是新鲜血液,但被刀划了这么一下,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信不信由你。”叶川盛此时仿佛已经察觉到他们在拖延时间,语气开始暴躁,拿刀的手也开始抖动起来。 江昊没有丝毫放下剑的意思,他仍是保持着随时杀敌的姿势,剩下的人都是江昊手下,自然也不会放下。 双方陷入僵持状态,可温茶等不了。 刀在脖子上划出血他都没反应,不仅是轻度昏迷这么简单。 温梨摸到阿和临走前交给她的防身匕首,心一狠,趁着江昊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叶川盛身上,迅速抽出匕首,站在一个小坡上面,勒住方知涯的脖子,并把匕首架上去。 众人都在专心想办法对付敌人,哪里能想到自己人先反了水? 看着温梨此举,一时愣在原地。 倒是叶川盛先笑起来,乐见其成。 “温梨,你疯了?”江昊两眼一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温梨能干出来的事。那把本来对着叶川盛的剑,此刻直指温梨,“放开他,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对不起。”温梨对着江昊说,但却是说给方知涯听,“你不知道温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不起,温茶不能有事……对不起……” 方知涯冲江昊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安抚温梨,“温梨,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一定会救出温茶的,你相信我……” 温梨自然是相信方知涯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只要是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只是眼下温茶命在旦夕,她不可能拿温茶的命去冒险。 温梨小声说道:“委屈你了,事后我自会请罪。” 方知涯没有接茬,只是一直在劝说温梨冷静。 “老实点,跟我走!”温梨高声喊道,力度尽量让叶川盛的人都听到,一步一步架着方知涯往他们那边走,“我把他带过来,你放了温茶。” 可是同样的当叶川盛怎么会上两次呢? “不用带过来,现在就杀了他。” 叶川盛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温梨直接僵住。 温梨:???? 剧情是这样走的吗? “只要你现在杀了他,我就放了这个傻子。” “温茶不是傻子!”温梨大声辩解。 江昊看到温梨激动地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再误伤了主子爷,只能大喊一声:“温梨!” 也不知道主子爷哪根筋不对,这都不让出手! 他又不是没见过温茶,那动作神态不是傻子还能是什么?叶川盛说就说呗! “你杀不杀?”叶川盛的耐心已然耗光,手上力道又加重了许多。 一边是为她在这个黑暗的世界照亮一束光的人,一边是并肩作战经历过生死的人。 温梨陷入两难。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肯定是都要的。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玩瞎了?”方知涯等了许久,没见温梨动手,有些幸灾乐祸。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温梨有些愠恼,嘴巴都不自觉的撇起来。 “放心,交给我。”方知涯不再装作紧张的样子,反而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洒脱,温梨的钳制与匕首,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儿科的把戏。 早在温梨抓他时,他就知道了。 温梨抓方知涯时还惦记着他身上的上,所有行为都可以避免他伤口所在的位置,她勒脖子的劲没有很重,只要他想挣脱,必然能够将一点功夫不会的温梨制服住,如今这么配合,只能是一种可能——在温梨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他已经识破温梨的计划。 不知怎地,本来六神无主的温梨在听到方知涯说“放心交给我”时,她便真的放下紧张,想着要把事情交给他来做。 明明在对方眼里,他还是受制在温梨手上。 叶川盛话说半天,非但没见温梨有所行动,还肉眼可见的两人在对方耳畔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有了上次的经验,叶川盛很是紧张,一边环视四周看看有无动向,一边催促温梨快一点,他没那么多耐心。 西营的人一看叶川盛竟也开始着急,纷纷紧张起来,双手紧握着刀,同样看着周围的环境。 方知涯伸出手指,挪开温梨横在颈间的匕首,站直身姿,薄纱红裙站在黄叶纷飞的丛林,像个除尘的仙子,又像个独来独往的侠客。 他嘴角上扬,眉眼含笑,“你这是在找死。” 声音轻柔,气势如虹。 林中突然掀起一阵风。 下山 方知涯说完,打了一个响指,林中风声戛然而止。 只听“咻”的一声,从密林深处发出一支利箭,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如同闪电一般穿过密林,带着飘落的黄叶,正中叶川盛眉心,鲜血顿时从后脑喷涌而出。 叶川盛一句话没来及说,死死握着手里的那柄刀,重重地向后倒去。 “轰”的一声,振起无数落叶。 虎峰寨二当家叶川盛到死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温梨吓得一动不动。 西营的人见到此状也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却没想着逃跑,而是冲过来想为二当家报仇。 他们杀了二当家,那三重草的解药彻底没了踪迹,时间一到他们必死无疑,与其逃跑,不如杀几个垫背。 他们想拼死抵抗,这边也没有想给他们活路。 “六子!”方知涯冲着那群人说道。 “是!”六子带着人从后面浩浩荡荡的出来。 西营的人才恍然明白,原来在不久前,已经有人绕到他们身后,来个前后夹击,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怎么办,廖使者?”众人慌了心神,想要求助廖宝驹。 廖宝驹勉强镇定,明明刚刚二当家已经派人守在他们后方,这些人跑到后面怎么他们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放? 廖宝驹到底是叶川盛训练出来的人,立刻冷静下来了,他不是叶川盛,他奉行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二当家已死,此刻还是先回虎峰寨整顿,至于三重草的解药,大当家那里应该会有。 “往西突围,虎峰寨汇合。”廖宝驹用最快的速度看清形势,发现西边攻势最弱,下达命令。 “杀——” 随着一声声怒吼,双发立刻厮杀在一起。 方知涯转身看到温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着既然跟虎峰寨扯上关系,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若是回回见到死人都这般害怕,怎么能成大事?他错了一步,挡在温梨眼前,“以后你该习惯的。” 温梨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无措的拉着他的衣袖,“温茶……温茶还在里面……”她透过方知涯看向后面。 六子带着人正和以廖宝驹为首的西营鏖战,刀剑相向处,温茶静静的站在那里。 如亘古不变的石像,在刀光剑影里化成永恒。 方知涯眼神示意江昊,江昊领了命令,冲向阵营把温茶扛回来。 廖宝驹的人只想着怎么冲出去,已经无心去管温茶的事情,毕竟生意没有生命重要,更何况叶川盛一死那些生意还有没有都是未知数,自然不会再分心。 江昊本想着借此机会杀几个人痛快一下,没想到那些人都没空搭理他,这让他有些受挫,把温茶扛回来也未见有多开心。 “温茶……温茶……”江昊把他放下来,温梨第一个冲上去,先去探了他的鼻息,微弱几乎不可闻,她又探颈间动脉感受到脉搏才算稍微放心。 她拿出刚刚为方知涯包扎伤口剩余的纱布,替他包扎脖子上的伤口,叶川盛的刀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虽然叶川盛没下死手,可伤口还在流血。 “温茶,是我,你能听得到吗?”温梨试图唤醒他,但未见成效。 “他现在昏迷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当务之急是下山找个大夫。”方知涯看温梨在一旁手足无措,一会儿号脉、一会儿翻眼珠子,怎么着都不是,忍不住提醒,装了这么久的神医还真当自己是大夫了? “对、对!”温梨听了方知涯的话,像是迷航的帆船终于找到方向,“我现在就背他下山!” 方知涯抬手摁住温茶肩膀,这人平常看着聪明伶俐,怎么一到正事上总爱犯糊涂呢?温茶就算是再骨瘦如柴,也比他重上许多,下山之路如此难行,他要怎么来背? 江昊上前,扛上温茶,“爷,走吗?” 温梨疑惑地看了一眼主仆二人,又扭头看向战况激烈的一场混战。 “你们不管了?” 管肯定是要管的,江昊冲着后方喊道:“六子,我跟着爷先走一步,你忙完带着兄弟们跟上来。” 那厢六子打的酣畅淋漓,在捅了眼前人一剑,抽出来时被喷涌而出的血溅了个大花脸,笑声回道:“知道了昊哥!” 江昊盯着方知涯,等他下命令。 “那就走吧。”方知涯摸摸身上的伤口,往山下的方向走,看到江昊对战斗留恋不舍,说道:“阿和那里还有一场恶战,少不了你练手的机会。” 江昊脸上终于阴转多晴天,背着温茶更加有力量,“谢谢爷!” “走啊,愣着干嘛?”江昊看温梨没跟上来,急着催促,下山之后还有正事呢! 温梨听着后面传来六子他们热血沸腾的打斗声,看着眼前这个背着温茶还想着替方知涯冲锋陷阵的江昊,感叹道:果然不会带团队的人只能干到死,而会带团队的人坐享其成。 温梨快步跟上。 这座山是个荒山,根本找不到一条正经的下山路,走起来格外费劲。 眼下已是深秋,林间的风被密林枝桠遮了七七八八,风从林间呼啸而过,想是个会吹口哨调皮的孩子。 温梨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江昊背着温茶粗气没喘一下。 人比人,气死人! 温梨找了一个还算光滑的树枝,用袖子擦拭几遍,给方知涯递过去:“你拄着这个。”他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现在根本不宜动气,这一趟下来,肯定是要累坏的。 方知涯看了一眼身上刚刚包扎的伤口已经隐隐透出血迹,又听温梨这气喘吁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一直在负重前行,“还是你用吧。” “我没事,我还能坚持。”温梨擦擦汗,笑着说。 老实讲,她刚刚挟持方知涯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赔罪呢,本来是温梨扶着他,但扶着扶着他就觉得碍事,温梨只能放开,这下好不容易赶上献殷勤的机会,可不得表现表现。 “我们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江昊笑得一脸纯真,“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方知涯眼珠一转,道:“原地休息,等六子。” 江昊不明所以,这眼看就到了接应的地方,怎么开始休息了?但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是主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把温茶放下来,就听到方知涯吩咐:“你跟我来。” 温梨赶紧上前查看温茶的情况,颈间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她摘了一片又大又新鲜表面完整的树叶,擦拭干净,两边对折,一边放进温茶嘴里,随后拿起江昊留下来的水壶,把水从另一边往下倒。 清水顺着树叶滑向温茶嘴里,一滴没撒。 “温茶,温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温梨小声询问,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我们继续走吧。”后方传来江昊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怎么会有人方便之后不开心的呢? 温梨扭头,看见满脸胡子的江昊身着绿罗裙粉纱衣,一双桃花眼欲说还休,欲语泪要流。他体型很壮,撑得衣服扣不上,像七月的荷花挡不住盛开。 温梨把这辈子悲伤的事情全想了一边,后槽牙都咬碎了才忍住没笑。 再去看旁边的方知涯—— 原本梳着流云髻的头发扎起了高马尾,脸上的淡妆虽然经历了昨夜惊心动魄之后,所剩无几,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他穿着江昊刚刚的衣服,腰带松松垮垮的束在腰间,颇有弱柳扶风之姿,我见犹怜,大概便是这样迷惑住西营的兄弟,就算是比普通姑娘高一大截,也要掳回去的原因吧? 温梨说道:“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回头给你也扮上,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江昊以为温梨是在说他,没好气的说道,背上温茶,“愣着干嘛?还不走?” 温梨冲着方知涯无奈的耸耸肩,这就纯属无妄之灾了。她明明是对着方知涯说的,谁知道女装江昊这么敏感,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断定是在说自己呢。 没走多远,后方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温梨紧张的拿出匕首,而身边这两人,甚至都没感觉出任何异样,仍然往前走着。 真英雄从不回头? 温梨不是英雄,温梨回头,却发现是六子他们。 温梨更好奇了,难道真的有听声辨人这种功夫? “你们就不怀疑后面是廖宝驹他们?”温梨合上匕首,快步跟上。 “要是六子连那几个人都对付不了,那不成废物了?!”江昊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温梨偏巧就往枪口上撞。这会儿六子来,他的一世英名一定会毁于他们口中的。 敢情不是听声辨人而是胸有成竹。 “爷,你一会儿管管六子他们……”江昊央求。 “放心,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方知涯很是确定。 江昊:“……” 谁让您是爷呢! “爷。”六子跑过来,给方知涯行了个礼,脚步却没停,跟着他们的步伐走,“属下无能,跑了两个。” 方知涯听了并没有生气,说道:“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看不住很正常。” 六子吃不准主子爷什么意思,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江昊…… 咦?江昊呢? 此时的江昊正在六子不足三步远的距离,身着绿纱衣粉纱裙,唯一能正面他是个男的胡子,被背上温差的胳膊遮的严严实实。 这件衣服明明主子爷也穿过,换到我身上就不认识了呗?!! “江……江大哥?”六子揉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人,吓得都结巴,后面一群人仗着自己站的远,吃吃的笑。也就主子爷有本事,能让他穿上这身衣服。 江昊十分想喊:“正是你爷爷我!”奈何主子爷在这,他算哪门子的爷? 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跟踪 若是平常任务失败,他们当中必定少不了责罚,如今六子放走了两人,方知涯不恼怒,自然是留有后手。 孔武林没跟着上山,便是在山下布了天罗地网。 自从阿和进了虎峰寨,方知涯日日派人盯着虎峰寨的动向,那段时间明明没有人从虎峰寨进去出来,但叶川盛偏偏不知从哪里进去,又从哪里出来,这很好解释——必然是有外人不知道的路径。 如今逃跑的这两人在外面根本无处容身,最好的方式便是逃回虎峰寨。只有六子下死手,他们才会觉得无路可逃。 只要他们下山,埋伏在山下的孔武林便能跟着他找到那条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虎峰寨的路。 方知涯这一举既解救了那群无知的姑娘和温茶,又能从温梨处获得虎峰寨的详细情况,还摸清了去虎峰寨的路,虽然救了温梨和温茶是误打误撞,可也算是一石三鸟了。至于代价嘛,方知涯余光看向身边着女装的江昊,小代价,挺值的。 半山腰处总算见到了羊肠小道,再不用走野路,脚程便快了许多。方知涯不想和那些姑娘再碰面,便寻了旁路下山。 出山时,温梨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黑烟弥漫,有遮天蔽日之相。 过湖的那艘船化成灰烬,此后这里便不会再有人踏足。不知那里埋葬了多少姑娘,飘着多少冤魂,此刻一把火,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了,同样的,这里再也不会新增罪恶了。 李月荷的话萦绕在温梨耳畔,她最后咬着牙不让自己因害怕发出一丝声音,脸上却全是不舍和留恋的表情深深刻在温梨心里。她抬起手,那只手上曾经错过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王妃的手在纵使这段时间历经苦难,那双手仍然像没有是没有沾阳春水的样子,如柔荑,如凝脂,如白玉,那双手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温梨闲来无聊时也会拿出来欣赏一下,便觉秀色可餐所言不虚。 温梨从没像现在这般憎恨过这样一双手。 是这样一双手,没有抓住那快要凋零的花,快要折翼的蝶。 山下准备的有马车,孔武林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远远的瞧见他们过来,赶紧上前迎了上去。 “爷。” 孔武林上前行了礼,虽然看见一身花里胡哨的江昊十分诧异,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背上的人接过来,顺便探了鼻息与脉搏,还有得救。 背上没了重物,江昊行动更加迅速,火速去马车上找衣服穿。 有人已经把马凳子拿下来,方知涯踩着上了马车。 当时传消息的时候,不知道还有一个温茶,故而只准备了一辆马车。眼下爷上了这辆马车,其他人万万不能再上,他们这群人走着跑着骑着马都可以,温茶昏迷不醒,这可怎么办?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跟方知涯说这件事。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温梨,怎么说温茶也是他弟弟,理应他说,再说他不是王府的人,就算冲撞了主子爷,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吧? “你去啊。”江昊换好衣服,看见他们一个个杵在原地,孔武林还背着温茶,瞬间明白怎么回事,“我们都是手下不好多嘴,你外人,他不好说你什么的。” 温梨当然知道此事就该她去说,这不是还没错措好辞吗! “怎么还不上来?这会儿不赶时间了?”方知涯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人一动不动,想起刚刚被温梨跟催命似的赶路,这好不容易能走了,愣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怕他? 方知涯有些不解,这段时间他明明装的很平易近人啊?“干什么呢?” 真是好运眷顾,温梨瞬间不用发愁怎么措辞,“来了来了!”温梨应和,“烦请武哥帮帮忙。” “得嘞。”孔武林帮着温梨把温茶挪到马车上。 六子已经准备好缰绳,随时准备出发。 “山上跑了两个人,你留下看着。” 方知涯交代,孔武林领命,六子赶着马车,其余人骑马而行。 山上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这辆马车从外面来看及其普通,里面却是大有乾坤。 温梨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马扎上,倚着镶着金银玉石用檀香木雕着吉祥云纹的车壁,里面的窗纱皆是西海鲛纱,四角皆有一盏纱圆灯,里面明珠的光泽若隐若现,正中间摆放着一尊象首金刚铜熏炉,里面燃着大象藏香,熏炉正上方有一个沙包大的鲛珠,日头正盛却不掩其光。 温梨虽然不懂这些有多金贵,但在王府生活了一个多月还是认得些金银珠宝。从他的处事风格、这么一大批手下,还有这辆马车来看,这人绝不是简单的商贩。 这些天在山洞里,方知涯一天好觉没敢睡过,如今回到熟悉的环境,马车晃晃悠悠,他越发昏昏欲睡,他闭着眼睛,却坐的端正。 温梨却因为担心温茶的状况,心绪难安。 温梨替他擦拭着这些天身上沾染的污垢与血渍。想起那日温茶第一次现身,也是如同这般糟糕,她带着他去河边洗澡,看到了他满身伤痕,他却毫不在意,依然像个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般相信她,仿佛那些疼痛的过往都不存在,只要有人对他一丁点好,他便毫无保留的用真心对待。 那日皎皎明月,少年水面打鱼。 多么鲜活的场面,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温梨想起他未知的身世,又想到自己这么魔幻的经历,不自觉眼泪潸潸。 方知涯无奈的睁开眼睛,“你现在哭他也不会醒。” 温梨明显被吓了一跳,扭头看他,脸上还有明晃晃的眼泪,“你怎么行了?” 你在这哭的这么大声,我怎么能睡得着? “我把你吵醒了?”她感觉自己明明是在无声哭泣啊。 还算有救,知道自己这样做吵到别人了。 “那我不哭了。”温梨擦擦眼泪,坐到马扎上面来,也不敢离他太近,马车里总算安静下来。 进了启祥镇,六子没有回房宅,直接去了城中最有名的医馆,把温茶抗进去。 临走江昊给了温梨一袋银子,说是有什么都可以来找他,还说里面的大夫他已经打点过。温梨拿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望向马车。 方知涯在马车上没下来,微风掀起幔帘,他端坐如常。 温梨知道她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一段同行不过是温梨强加的意外,如今温茶已被解救,一切都应该回到正轨。 “好好保重,后会有期。”对眼前人,也对看不见的人。 “好好保重,后会有期。”江昊抱拳。他对温梨可是很钦佩的。 看病的大夫是个花甲老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虽然背有些佝偻,但腿脚身份灵活,在温茶身边时而看看五官,时而摸摸内脏。 看到温茶身上那如沟壑一般的伤痕,饶是他身处大祁边境,见惯了战场厮杀,也深感触目惊心。那伤痕新旧交叠,旧的年头已久,新伤确实这两三年,那伤痕竟然横穿了这孩子从小到大,他不过才十七八岁,谁这么丧心病狂如此折磨呢? “他这伤……”大夫欲言又止。 “我与他最近才相识,说实话,他这伤我并不止何时何地怎么伤的。”面对大夫的提问,温梨自然知无不言,才能更好的医治温茶。 大夫点点头,许久之后,才不敢相信的告诉温梨:“他只是昏迷并无大碍,喝上几服药休息几天便可醒来。” 虽然温茶看起来很严重,但大夫说的脉象确实不是凶脉。对于医术温梨也学了点皮毛,确定大夫所言不虚。 叶川盛把他绑过去,什么都没干?温梨感到奇怪,他绑架那些姑娘是为了卖钱,那绑架温茶是干什么?温茶心智不成熟根本没办法卖钱,甚至连最没门槛的苦力温茶都做不到。她本以为是打他功夫或者身世的主意,可大夫说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受什么折磨。 那费尽心思绑他做什么? “有劳大夫了。”温梨拱手,深深行了一礼,“他为什么能昏迷这么长时间,我怎么叫他都不应。” 大夫号着脉,依然眉头紧皱,“我看小伙子你也诚实,我对患者更不会有所隐瞒,之所以看起来这么严重,是因为他身体里有多种不知名的‘气’在游走,这些‘气’早已把他的五经六脉全部打乱,换而言之,他虽然看着像个正常人,但体内早已跟人的构造千差万别了,所以普通人若是受这么重的伤,必然是重伤,但于他而言,就算不用药,到时候他也会醒来。” “气?”温梨被他说的云里雾里,这怎么还扯上外国超级英雄了? “老朽行医数十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症。所谓‘气’不过是他体内流窜着几种不属于人体的气息,你可以理解成我们身体里的经脉是条条大路,而在路上行走的是血液,但他体内,除了血液之外,还有比正常血液流动速度更快的东西,它跑的太快,就像……”大夫环顾四周,看到火炉上煨着的药在冒着热气,便指了指那里,“就像那上面的气。” 温梨想起温茶那诡异的功夫,说不定就是与这种“气”有关。 只是这“气”现代科学都解释不了,这里能解释清楚吗? 温梨躬身再次感谢大夫,“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大夫微微一笑,说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更何况他这种病症老朽也是第一次见,算是开了眼了。” 温梨伸手想去号号这个带“气”的脉搏,想着她怎么摸不出来,却被大夫一把抓住手腕。 七日毒 温梨被抓住手腕,一脸懵逼。 “怎么了,李大夫?”她本能的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拽出来。 “你中毒了!”李大夫语气深沉,眉头皱的比刚刚更加严重。 温梨定睛一看,果然看到手腕处原本青紫的筋有发黑之兆,难道是“三重草”?她仔细回忆一下,上次吃叶川柏的解药离现在也有三日,难道说解药已经失效? “李大夫,我离毒发还有多长时间?” 李大夫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一时错愕,平常人若是知道自己中毒第一个问题就应该是“大夫救救我”或者是“可有解药”,这倒好,先问自己有多长时间活头!大夫想怎么奇怪的病情和奇怪的人都让他给赶上了? 这人体内大概有三种毒,若是找到三种毒是什么依次解开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三种毒的用法用量先后顺序有讲究,不好弄,得需要很多时间。 “七天。”李大夫沉吟道,纵使行医多年他也没有十全把握,至少七天之内是安全的。 “多谢李大夫。”还有七天,足够了,温梨说道,“烦劳李大夫先帮我照看着我弟弟,我马上回来。”说完风一样跑出去,李大夫想交代点什么,都来不及。 温梨一溜烟跑到方宅。 院子里静悄悄的,温梨敲敲门,不多时门开了,六子警惕的探出了个脑袋。 “温梨?”六子疑惑,把门打开请她进来,“你不是在医馆看着温茶吗?怎么来这里了?” 温梨跟他简单打了个照面,直奔主题:“方公子呢?” “爷在里间休息呢,你要不在前厅等一会儿。”主子爷那么辛苦,六子肯定是不会去惊扰他的。 但有人可不这么想——温梨一听方知涯这时候还在睡觉,便兴冲冲地往他住的方向走,被六子一把拦下,“温梨,爷正在休息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闲心休息呢?如果温梨没记错的话,三虫草方知涯也是吃了的,他还没发现身体的异样,若是他吃了的话,那那些姑娘肯定也吃了,可姑娘们马上就要被送回家了! “我找他有急事!”温梨想冲破六子的阻拦,但她怎么能抗争过会武功的六子呢? 两人在院子里拉扯好一阵,温梨也没越过他的防线,她只能动用歪脑筋——“方……”一句话没说完,六子在她后颈处点了一下,温梨瞬间说不出来话。 温梨张张嘴巴,试图喊出声音,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她惊恐的睁大眼睛盯着六子。 好家伙,第一次来这里,六子开门,上来就给了她一闷棍。第二次来,六子开门,纠缠了一阵,她就哑了!六子这人天生克她啊! “对不住啊,温梨,爷在休息,天大的事都得等一等。” 温梨:天塌下来他当被子得了! 温梨抗争无果,又失去了最重要的发声武器,只能捋起袖子,让他看她手腕处顺着静脉游走的黑线,张着嘴巴提醒他。 六子也看到了她手腕处的异常,生怕耽误什么事情,又怕温梨再次大吼大叫,于是和她约法三章:“我把你解开,你可不能大声喧哗。” 温梨重重的点头,终于重新获得声音。 “叶川盛当时给我们吃一种叫‘三重草’的毒药,每次毒发之前都会给我们吃一粒解药,如今他死了,解药没了,毒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不仅是我,还有你家爷和那些姑娘全都中了这种毒,刚刚医馆的大夫说,最多七日。”温梨尽量以最简单的语言把事情表述清楚。 “什么?!!”六子大为震惊,急匆匆地去方知涯的住处,温梨拦都没拦住! 这会儿怎么不怕打扰他们主子爷休息了呢? 六子正准备敲门,那门却自动开了。 方知涯穿戴整齐,长发披在身后,脸色格外疲倦,语气也带着不耐烦:“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六子一听这语气便知道爷没休息好,估计这会儿一肚子气,行完礼也不敢起来,“回爷的话,温梨来说……说是您和他们都中了叶川盛下的毒……” 就为这点事在这大吵大闹? 方知涯看六子一脸焦急,平复了下情绪,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知道还能这么淡定,爷一定有主意。六子安心地点点头。 知道还能这么淡定,他是不是疯了?温梨一个头两个大。 “那个大夫说我们最多有七天,那些姑娘怎么办?”温梨着急的问道。 “你放心,阿昊已经去寻解药了。” ——院子里确实没有江昊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回来?” “听天由命。”方知涯抬头望天,无波无澜。 听听,这话像是方知涯说出来的话吗?温梨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定有别的办法吧?”温梨试探着问道。 “自然。” 温梨回头环视方宅,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三人,联想到回来之前他让孔武林守在山下等着逃跑的那两人,“你是不是派人去了虎峰寨?”见他沉默,眼神略有飘忽,温梨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边说道,“若是如此,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至少我回去的话,能拖住他们,说不定还能从中套出关于‘三重草’的事情。” 方知涯眼神变得凌厉,这点他确实想过,江昊拿着他从叶川盛身上找到的毒药去配解药不知能不能成功,所以自己才把主意打到虎峰寨身上,温梨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已经让他冒这么大的险,如今温茶也救出来,实在没道理让他再去冒险。 “你回去先照顾温茶吧,解药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那些姑娘我也会派人安全送回家,你不必担心。”他说罢便准备回去。 温梨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我也中了毒,找解药我本就应该出一份力。” 方知涯回身,歪着头去看温梨,不禁开始思忖,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如果说当初温梨自请前去虎峰寨是为了更有底气让自己去救温茶,那如今温茶已经救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应该明白只要有解药就算他现在什么都不做,解药也会有他一份。 那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再去一趟虎峰寨呢? “为什么?”方知涯问道。 什么为什么?温梨不解,怎么没头没脑的说这句话? 方知涯摆手让六子下去,问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没等温梨辩解,继续说道,“不用和我说那些虚头八脑的话,我要听实话。” 温梨瞳孔紧缩,感受到方知涯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她忍不住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衣角,心里一边感叹果然是只老狐狸,太不好骗,一边考虑究竟采用什么方法才能重新获得他的信任。 “那个……说出来你可不要笑话我。”温梨低着头,盯着脚尖,在得到方知涯的承诺之后,才说:“因为宋栋。” “宋栋?”方知涯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这个名字,终于对上号,“虎峰寨那个看着你的人?” “对。”温梨斩钉截铁的回答,正准备继续说理由,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你怎么知道他?”按说阿和被抓后,他与外界联系不上,根本传递不了消息,方知涯又怎么会知道这之后的事情呢? “自然是阿和传过来的消息。”方知涯也不避讳,但具体细节却不会告诉温梨。 感情牌是温梨考虑所有的情况之后,觉得还算不错的理由,既然方知涯知道她在虎峰寨的事情,那必然知道宋栋待她不错。攻打虎峰寨时刀枪不长眼,难免误伤,所以她要先去虎峰寨,把宋栋救出来或者直接策反都在情理之中。 “虎峰寨里的人,就算当时没把你怎么样,说到底不过也是穷凶极恶的贼子,你若是把他们想的这么好,吃亏的必然是你。”方知涯良言相劝,他对宋栋并不了解,也不明白温梨为什么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不要,偏偏还要去冒险。 方知涯也不能打保票,他让江昊去找的人一定能解开三重草的毒,只是他却不想再让无辜之人牵扯进这件事情里。 当时把温梨送进去已经是无奈之举,如今……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钳制住所有虎峰寨的人,找到解药。 “我知道,但正如当初的我会救温茶一样,这次我也会去救宋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或者我参与这件事是为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出生的地方有一句好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人要懂得回报点滴善意。”温梨语气缓缓,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有那么一瞬间,方知涯好像真的相信了她说的话。 “这个时代大善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方知涯斜睨了她一眼,对着外面说道:“六子,送客。” “是。”六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对着还在望着刚刚关上的房门发呆的温梨说道,“请吧,温梨。” 温梨虽然心有不甘,但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理由去说服他,只能跟着六子先离开。 路过偏厅时,正好看见窗台上放着一盆小黄花,温梨看着十分熟悉,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这不是她去虎峰寨之前种的花吗?当时还被江昊说是草,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花……”温梨问道。 “哦,”六子说道,“这花是昊哥不知道从哪搬出来的,有时候爷也会浇一浇。”六子说着,脸上流露出这盆野花不知道有多大的福气,能得主子爷亲自伺候的表情。 温梨离开时确实拜托江昊照顾这盆花来着,但这野花能入方知涯的眼是她没想到的。 她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见人,就打! 从方宅出来之后,已近傍晚十分,晚霞把天边渲染成瑰丽无比的画卷,把周围一切景物照射得红彤彤、金灿灿的,街边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布满各种诱人小吃的香味。 温梨走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市井烟火气在眼前铺展开来,每走一步都是朝着平凡生活,她像本地人一样融入其中,仿佛过往从来不存在一样。 晚霞散去,天边的星星便像是荷叶上的露珠一样,闪烁不停。街边陆续上灯,人们的脚步变得匆匆,叫卖声逐渐消失,街边趋于平静。 温梨却在平静之中听到了喧闹。 温梨循声望去,却发现那声音来自医馆,而刚刚街上消失的人竟然都聚集在这里,把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不好! 温梨心中一紧,一下子想到温茶! 温梨本来身姿就娇小,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行动更加灵活,她这一钻,那一挤,不一会儿就来到人群最前面,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眼前一黑—— 刚刚还金碧辉煌的医馆此刻形容凋敝,手脚麻利的伙计手残腿断,□□一片,最惨的还是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正在温茶脚下奄奄一息。 老大夫于人群当中看到还在吃惊的温茶,犹如见到菩萨下凡一样,想要伸手呼救,胳膊却使不上半点力气,想要张嘴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温梨,浑身上下所有的动作流露出来的只有两个字——“救我!” “温茶!”温梨惊呼,赶紧从人群中跑过去。 众人眼中的杀人狂魔却在听到这一声惊呼之后,眼睛竟流露出前所未见的喜悦,清澈的双眸盯着来人,脸上随未有表情,眼神却止不住欢喜,若是他有尾巴,肯定摇上了天。 温茶一脚踢开眼前那个碍事的东西,他想要看见来人朝她扑过来。 他却未在她眼中看到任何喜悦,反而是一种……惊恐? 温茶伸到半空中的手默默放下来,在看到来人并未向他奔来,而是调转方向去了碍事的东西那里,那双手即刻握成拳。 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温茶的双拳蓄满力量,一步步向她逼近,却在她回头时,怒气值达到顶峰。空气中流动着无人察觉的暗涌。 他又一次看到那种眼神,充满着关心与同情。 只不过这次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自己的敌人! “大夫你没事吧?”温梨把大夫扶起来,去探他的呼吸与脉搏,发现他还活着时,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大夫,你醒醒啊!” 大夫没有丝毫反应。 温梨把他轻轻放在旁边,起身转头,看到温茶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眼眶发红,不知所措。 都怪自己,去找方知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温茶会在这中间醒来呢?! 一定是被陌生的环境吓到了。 不确定温茶是否习惯与人亲密接触,但温梨还是壮着胆子抱了抱他,身体和他离得很远,方便在感觉到他的不适之后离开。她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三下,说道:“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找到你了。”迅速撤离。 温茶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确定她什么意思,但他又看到那个眼神,决定冲一冲,他试着把他的脑袋凑过去,对自己说:“试一试吧,错了也没关系。” 而后,他感受到一张温暖的手掌,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抚摸着他。 他瞬间原谅了醒来的一切。 “快帮我把他们扶起来。”地下还躺着这么一群人,温梨没办法和他说太久。 温茶迟迟不动。 温梨又一遍催促,温茶才不情愿的抬手。 那些神智还清醒的伙计看到温茶向他们走来,如同见了阎王似的面露恐惧之色,嘴里咿咿呀呀的尖叫着,纷纷往后爬。 温茶:一脸无辜。 温梨:心累的感觉又回来了。 最终在两人齐心合力共同努力之下,医馆终于看上去恢复正常——私以为如果温茶不上前帮忙的话温梨会更快一点,无奈的是温茶这个好弟弟看着十分担心他姐姐累着,非要帮温梨,于是画面就变成温梨往前扶,病人往后撤。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温茶似乎终于发现他越帮越乱的事实,乖乖的站在一旁等待,温梨独自收拾烂摊子。 其他伙计受的都是皮外伤,医馆有现成的药,温梨一个个细致地包扎好。只有那个大夫还昏迷不醒,温梨把脉得知他脉象虚弱,沉滑有力,只能暂时开一些三七和红花之类的活血化瘀之药,等那些有经验的学徒能把脉了再说。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温梨拉着温茶,温茶杵在那里不知所谓,被温梨按着脑袋,在他们面前深深三鞠躬表达歉意。 温梨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和轻重不一的伤员,当务之急就是先请大夫医治。 接下来可就犯了难,温梨在这里压上什么东西,才能让这些人觉得自己不会逃跑呢? 温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旁边的温茶,她只是把目光停留在温茶身上一下,那些轻伤的伙计立刻说道:“这位公子带着他去寻大夫吧,我们都相信你。” 这位伙计说完,剩下的伙计纷纷点头,饱含热泪,颇有一种壮士断腕的魄力。 在安顿好这里的一切,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逃,温梨带着温茶踏上了寻医之路。 “你确定是‘普济堂’?”另一家药馆的伙计再三确定,以防自己听错了。 温梨点点头,“对。” “掌柜的——有人来砸场子——”药房伙计朝后面喊了一声,帘子后面出来一位穿着长袍的青年,中气十足:“什么意思?” 要不说温梨倒霉呢,启祥镇大大小小数十间药铺,偏偏找到了普济堂的头号对家,人家可不得觉得是砸场子吗? 温梨点头陪笑,拱手作揖道:“掌柜的不好意思,原是小弟不懂事,伤了普济堂的大夫、伙计,听本地人说能与普济堂并驾齐驱的便是贵店,特来请掌柜的屈尊。”她说着从怀里逃出分开前江昊给的那袋银子,双手奉上。 欠普济堂大夫的银子,只能日后补上了。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掌柜的一看那袋银子,立刻换上一副表情,笑着接过来,掂掂手里的银袋子,喜笑颜开,“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烦请公子前面带路。” 温梨瞬间怀疑对方的医术来。 对方人品虽然有待考证,但医术还算过得去,一番操作下来,所以伤员都得到救治。 温梨再三拜谢之后,那人得了银子又在老对手面前挺直了腰杆,出门时整个人如同焕发新生一样。 治病的老大夫如今自身难保,手中的银钱尽数东流,温梨仿佛又回到刚来这里的时候,所幸身边收货了一个温茶。 普济堂的人安歇之后,温梨带着温茶去找方知涯。 路上温梨复盘普济堂的事情。 大概就是温茶醒来时正巧赶上大夫为他行针,他身边没有任何熟悉的人,长期的虐待让他本能的以为是在伤害自己,纵使大夫看到他醒来非常高兴,甚至还在微笑着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但那笑容出现在一个手拿银针的人手上,他很难相信对方不会伤害他。 远离伤害的第一步就是阻止伤害的发生。 温茶在大夫没有反应过来时,咔咔几拳,大夫连声音都没来记得发出,便不省人事。药房的伙计自然不会容忍一个病人这样对待他们的师傅,准备合理将他拿下。温茶可是单枪匹马跟匪徒博斗过的人,药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药房伙计岂是他的对手?对付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一根银针引发的血案! 好好沟通到底有多重要! 温梨十分悔恨! 冲动是魔鬼啊! “温茶,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对于温茶,温梨总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就像今天,那个大夫手拿银针,其实是在给你治病,并不是要伤害你。你下次动手之前,一定要思考一下……” 温梨在这苦口婆心,再看温茶,他在那里左顾右盼。 温茶这种行为以后也是个隐患,一定得想个办法让他别这么冲动。 两人这么走着,很快来到方宅所在的巷子,温梨在周围徘徊了好久,确定没有看热闹的人尾随,才去敲方宅的大门。 “谁?”门内警惕的一声。 “是我,六子,温梨。”温梨听出是六子的声音,小声回应。 六子匆忙打开门,看到杵在门口垂头丧气的两人,还以为是他又来找主子爷商量白天的事情,忍不住劝说道:“爷不让去也是为你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昊哥不是已经去找解药了?”六子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里间睡觉的主子爷。 温梨满眼疲惫,说道:“温茶把药馆砸了,我们没地方去了。” “嗨,我当什么事呢!”六子一听不是来找主子爷说事情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正好温梨从前的屋子他上午刚大扫出来…… “什么?!”走了几步的六子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一惊,寂静的长夜划出一道高亢的声音,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温梨一脸无辜:“字面意思。” 六子:“……” 暧昧! 六子在持续震惊当中把他们领到头先温梨住过的厢房内,想领温茶到另外的厢房,温茶对陌生环境天然的敌对,让温梨不得不妥协和他一间屋子。 不愧是爷看中的朋友,处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六子还沉浸在刚刚温梨的话中,关上房门,暗自钦佩,要不说他这辈子就是个跑腿的命呢! 这就是差距! 有温梨在身边,温茶睡了连日来最熟的一次觉。温梨毫无睡意,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正缓缓滑落,等它彻底掉落,就是温梨恢复自由身时。 温梨蹑手蹑脚的离开屋子。 已是深秋,外面凉风阵阵,温梨披了件外衣还是觉得有些冷,又怕回去再惊醒了小狼崽子,只能抱紧胳膊在廊下走着。 花盆里的野花开的正盛,蔓延至整个盆,连一丝土色都看不到。 葡萄藤爬满了院子,茶寮里垂着好些紫色的水晶,方知涯一袭青衣端坐那里,茶香从他手中飘过来。 温梨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走到茶寮,寻了个蒲团坐下。 往事流转,像极了她出发去虎峰寨的前一晚。 温梨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温茶闯了祸,自然该她善后,可是她如今身无分文,很难善后普济堂。 “普济堂的事情六子已经跟我说过了。”方知涯见温梨左右为难,倒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普洱加菊花,消消火气。” 这么快?温梨震惊,看向六子房间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她来这里时六子还说让自己小点声音,别吵到他们家主子爷,这转眼功夫已经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方知涯! 说好的不打扰呢? “普济堂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温茶那么快醒来……”温梨低着头,羞愧难当。 “你善后做的很不错。”方知涯并没有责备,挑了她好处说。 温梨上前准备去端茶,方知涯却递过来,指尖相碰,微微凉。 温梨猛地的缩回手,抬头看他,好像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情,没等她给他解释,他便已经想好说辞来暗示自己。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温梨毫不避讳,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方知涯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绝对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绝对不行了?” 本来温梨只是想正常抱怨一下,但也许是相识久了,又同生共死过,这么一抱怨,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在旁人听来有着说不清楚的撒娇意味。 “我说不行就不行。”方知涯用他一贯的语调,眼神当中却多了半分柔情。 “你这……你是不是有点太□□了。”温梨心虚地抿了一口茶水,小声说道。 在这个时代,人家有钱有人还有背景,□□一点也是正常的。 夜色深沉,院子里静悄悄的,深秋的虫鸣透露着油尽灯枯之兆。 许久,温梨开口道:“我知道你不让我跟着去是为我好,但是我去也有我必须要去的理由。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拿下连官府都棘手的虎峰寨,我也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想说,你废了这么大劲必然是不想引起太大的轰动,我去也能帮你,不搞出太大动静。”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去之后,先帮你稳住大当家和三公子,你陆续上人拿下他们俩,再加上我那一个月的背后煽动,虎峰寨的兄弟自然任你差遣,保你兵不血刃拿下虎峰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方知涯在心里默默把温梨这句话念了好几遍,竟然咂摸出驰骋疆场的大将风范。 马易射,马倒,人不降则毙;王擒,敌不败则溃。 方知涯看着眼前人,想到自己自认识他之后,从他嘴里听到不少类似的豪言壮语,从最初的“塞虏乘秋下,天兵出汉家。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边月随弓影,胡霜佛剑花。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到后来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再到如今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每一回都给他无限的震撼。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眼前人小小的身体里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和如此雄心勃勃的豪情壮志。 其实细细想来,方知涯自己行事向来谨慎,事有变故也会把变故掌握在可控范围之内。当初虎峰寨用上温梨这步棋,真的只是无奈之举吗?他手底下那么多人,随便一个人都比温梨更好控制,不过是温梨这些诗句让他心向往之,忍不住想和这样的人多接触多交流,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什么样的经历才能拥有这样的才情。 他从没见过,不会武功却总是冲向最危险的地方,一介草民没有囿于自己的小日子,而是心怀天下。 而这样一个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眼前,和自己商量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仿佛这世上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盘腿而坐,双手捧着茶盏,乖巧的像个小兔子一般,全然没了当时与叶川盛斗智斗勇时的灵巧与杀伐果断。 他端坐那里,像个……像个世家小姐。 背后的星空是他的披风,廊下的灯火是他的环佩,皓月清风是他的侍从。 他从天外来,飘飘然遗世独立。 这样一个人,怎能再去沾染污垢? “温梨,小心!”方知涯的手毫无防备的伸向温梨的脖子,温梨前一秒还在想着有他在她要小心什么时,下一秒就知道原来要小心的就是他自己! 温梨没料到他竟会来这一出,猝不及防的被掐着脖子,一时错愕。 温梨想张口说话,喉咙却被他钳制着,虽然她能感受到他的力道一点也不重,甚至像上学时同学间的打闹,但却发不出声音来。她两手拼命地拍打着方知涯的手,想让他放开自己,慌乱中茶杯掉落,温热的茶水泼了她一身,绢丝的衣料立刻晕染一片,衣着下的皮肤隐约可见。 方知涯看到她白皙的脸逐渐泛红,急忙放开她。 温梨咳嗽几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纤细的脖颈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白雪红梅似的。 方知涯鬼神神差伸出手去触碰这一番难得一见的盛景。 冰凉的手指落到刚刚因外力泛红发烫的脖颈,不似刚刚残忍,如同动物柔软的亲昵,温柔的抚摸,温梨周身却像触电一样,抬头错愕地看着他。 但见他眼睛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她一下子忘记了反抗,知道那触觉不断加深,她才恍惚打断他不断下移的手掌。 方知涯如梦初醒。 “你是不是疯了?!”温梨双手护住自己的脖子,身子往后撤。 方知涯盯着自己的手指,刚刚温柔的感觉仿佛还在指尖萦绕不绝。 我是不是疯了。方知涯这样问自己。 “你刚刚在发什么疯?”温梨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又问了一遍,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难道是三重草的副作用? 方知涯恍然间回神,敛了衣袖,他依旧是那个宠辱不惊的方公子,“他们那些人比我更疯,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比刚刚更危险。” 温梨:????? 妈的! “方知涯你纯纯是有那个大病!”温梨气不打一出来。就为了跟她说这句话,掐她脖子?这什么脑回路? “方知涯,”温梨站起身,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他说,“小心!”话音未落,温梨双手伸过来掐着他的脖子,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方知涯:!!!!! 从小打到,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从小打到,多少刀山火海他都闯了进来,从没人敢这么掐着他的脖子! 他本能的用功,真气凝结在手掌中,却在看到温梨因劲使得太大而面容扭曲的面容,瞬间散了真气。 方知涯轻轻在温梨上星穴处点了一下,温梨瞬间没了力气,堪堪就要滑下来。方知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温梨将将好倒在他怀里。 四目相对,尴尬满分。 温梨手脚并用的从他怀里爬出来,重新坐到蒲团上,看到他脖颈处也有了同样的红印才消了一点怒火。 “我也是想告诉你,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我这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温梨耸耸肩,一脸不在乎。 温梨:我这人不记仇,一般有仇都会当场报了。 方知涯:“……” 方知涯的脾气温梨多多少少也是有点了解的,不过这件事从始至终,温梨都没有担心方知涯会恼羞成怒。她冷静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不远处睡着武功高强的温茶,还是她坚信这件事不会让方知涯对她怎样。 若是别人敢这么对待方知涯,对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个人偏偏是温梨,他却不会觉得是冒犯,反而觉得温梨这种性子真好,至少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如此,甚好。 方知涯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反而有一些庆幸,却也隐隐透露出担忧,这种性子好是好,只是若是背景不够强大,在他照顾不到的地方,定然是要吃亏的。 “温梨,”方知涯一贯语重心长,今日却颇有长辈之资,“虎峰寨情况瞬息万变,我无法考虑全面,不能随时随地解救你与这其中之万一。若他们像我刚才如此,你并无自保能力,而我纵使有通天本事,也无法超越距离保护你。” 温梨准备好的所有反驳的话语,全部梗在喉头,无处诉说。 夜风温柔,四野寂静,温梨却听到了“咚咚”的鼓声。 道歉 两人一时无话。 温梨低头瞧见自己衣服上的水渍,借口说要换件衣服急忙离开。 方知涯也没说什么,直到温梨离开,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时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他茫然无措的盯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刚刚掐了温梨的脖子,继而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自己就是如温梨所说是个疯子。 事情的解决方式有一千万种,可他偏偏选择最极端的一种。 温梨躲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趴在桌子上回想刚刚种种。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夜色中的什么,可依然两手空空。 温茶却在这时猛然惊醒,把温梨吓了一跳,他走到温梨身边,用手指了指床边。 温梨顺着他的手望去,丝绵纸的窗户外隐约倒映着一个人影,在晃动的树影掩映下格外挺拔。 一猜就是方知涯。温茶定是感受到他的气息才没有动手。 温梨想起他刚刚掐了自己的脖子,撇着嘴,满脸不高兴,“不用管他,接着睡觉。” 温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温梨让他去睡觉,他没发出一丝声音,转头躺在床上,下一秒便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温梨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温茶站在她旁边死死盯着她,温梨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虽然在他们俩相识时这种时间经常发生,温梨也好不容易习惯一觉醒来时有个人在旁边盯着你,但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那种感觉还需要慢慢再养成。 “温茶,你醒来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不用老盯着我的。”温梨良言相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根本听不进去。她的余光扫向窗边,外面天光大亮,不见人影。 温梨没来由一阵失落,叹了口气。 开门却瞧见方知涯仍在窗边一袭昨日青衣,落满霜花,负手而立,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脸上稍有疲倦之色,看着像是一夜未睡,正盯着前面那盆野花出神。 虽然他昨日是出于好心提醒,温梨也回掐了他的脖子,但他莫名其妙整这一出她还是非常生气。 “大早上的在这杵着干什么?”温梨明知道他在这站了一夜,但还是没好气的说道,“温茶可在我身边!”话虽如此,温梨也知道无论温茶在不在这里他都不会再动手。 “赏花。”方知涯不急不缓,眼睛看着廊下那盆花。 温梨:“……” 她走到前面,方知涯喉头无声吞咽,昨日种种犹在眼前,他略带紧张的后退半步,双手微微成防守状态,谁知她只是把那盆花抱到怀里,说道:“我种的花,不许你看!” 原来还在闹脾气。 方知涯清了清嗓子,越过她径直走了过去。 玩归玩闹归闹,温梨想去虎峰寨的心可不能开玩笑。吃过早饭之后,温梨仍然去方知涯的房间和他说着自己必须去虎峰寨的理由。为了保证言语流畅,温梨甚至还打了个草稿。 “尊敬的方公子,本人温梨必须去虎峰寨的原因有三,其一是你不想大动干戈,而我的加入可以让场面尽量变小;其二,我们和那些姑娘都身重三重草之毒,我在虎峰寨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可以尽量寻找解药的线索;其三,阿和还在虎峰寨,贸然行动恐怕对他的生命安全不利,而我过去可以最大程度的麻痹敌人。”温梨像是汇报演出一样,把自己必须去虎峰寨的理由说清楚。 方知涯半天没说话,眉头紧皱,坐在椅子上,摩挲着大拇指。 温梨说了这么多,全部都是她必须要去的客观条件,可主观呢?她自己本身的原因呢?她为什么执着于虎峰寨呢? 明明温茶已经解救过来,她没有理由再冒一次险。 除非……温梨不相信自己能够找到三重草的解药? 方知涯立刻给出否定答案,他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找到! 但若是只想探究温梨究竟有什么目的而让他去冒险,对整个计划并无益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稳住温梨。 “你说的这些,没有你的参与我照样能够完成,我还是不会冒险用你的。” 这话跟温梨预想的差不多,方知涯看似好说话,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得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才好说话,此次计划他并未打算让温梨参与,故而温梨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 温梨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主,本来就是来和方知涯打个招呼,他不同意,自己就再想别的办法呗。 想到此,温梨也不多说,尽量做到不再此事上让他对自己有戒备,遂说道:“那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借钱这件事跟去虎峰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方知涯又给了她一袋银子,并说道:“缺钱的话跟六子说,多少都有。” 温梨突然觉得方知涯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毕竟这样的散财童子在哪个世界打着灯笼也难找。 拿了钱,给温茶梳洗打扮了一下,特地换上广袖长袍,一副儒生打扮。温茶模样本就生的好看,这么一打理,只能看出是个俊秀的公子,完全不会把他和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形象联系到一起。随后她带着温茶拿着瓜果点心去普济堂看那些伤员。 “一会儿到了那里,态度一定要好,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他们若是骂你两句,或者动手打你两下,记住,千万要忍耐!不要再动手了……你能听懂吗?”温梨在路上生怕温茶一时冲动,再把人家暴打一顿。 “温茶,你听懂吗?” 温茶用他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 “……一会儿你就像现在看着我一样看着他们就行了。” 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只要稍微装的无辜一点,便会惹人怜爱了,更何况温梨这种纯天然的无辜脸,再加上脑子不好使的加成,一定能够征得对方原谅吧。 好在温茶那时只想着脱身去找温梨,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经过昨天的及时医治,今日那些昏迷的人也醒过来。 李大夫周身缠满了绷带,看到温茶来,蹦着脚往后退,那些伙计成防备状态,把他护在身后,一个个表情惊恐。 “快出去快出去,温公子,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李大夫仅存的一只脚,艰难的支撑着他躲避。 “你们怎么还来?!!”李大夫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声嘶力竭过。 温梨十分尴尬,看李大夫这么激动,那些伙计难道没有把她昨天请大夫的事情告诉他? 这温梨可就冤枉了这些药铺伙计,李大夫一醒来看到医馆差不多恢复原貌,众人的伤也都得到治疗,自然要询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伙计们也如实相告。即使他后来知道温茶是什么的样的人,但昨天温茶的凶狠劲历历在目,一时很难消除,纵使知道有温梨保驾护航,但面对一个分不清状况并且随时能杀了你的人,还是很难淡定的。 他们现在看温茶就如同看一条恶犬,虽然恶犬的主人在,但难保恶犬连主人都咬着。 “温茶你去外面等我。” 她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身边的温茶身上,想想温茶的武力值确实值得他们这般惊恐,只能先让他离开,稳定一下对面人的情绪,哪只温茶一动不动,甚至还上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温梨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不要他,随后拍拍他的手,柔声说道:“我跟他们有话要说,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儿结束了,我给你买好吃的好吗?”温梨冲他露出大大的笑脸,“好不好?” 温梨犹豫,似乎是在思考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随后发出一声呜咽,松开手,走到门口,蹲在那里,盯着里面,神情哀伤。 “大家不要害怕,你们看我已经让他到门外等着了,我们真的是来道歉的。”温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杀伤性的武器,“对吧,我如果要害你们,昨天大可把你们都杀了,怎么还会来找人来救你们呢?”她眼神盯着自己刚刚买的东西,因为刚刚情况紧急都放在脚边,“你们,我特地买的东西来看看你们。” 众人看温梨如此诚恳,加上本身医治他们都是有人打过招呼的,逐渐放松警惕。 温梨本想上前扶住李大夫,但见他身上全缠满了绷带,一时无处下手,李大夫看出她的窘迫,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温梨十分不好意思的缩回手,尴尬地看着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简单的单腿蹦跶到病床上。 “来找我什么事?可是为了那毒?”到底是悬壶济世的大夫,第一件事想的还是怎么治病救人。 温梨想着江昊已经出去寻药,而她马上也要去虎峰寨寻找解药,眼下三重草的事情还不是最主要的,当务之急是温茶和三公子叶川柏的病情。 “温茶他……” 李大夫浑身一抖。 温梨看了一眼蹲在门口的温茶,叹了口气。 唉。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三重草的毒,而是另有原因。这其一便是我那不懂事的弟弟伤了您和普济堂的众人,我带他来请罪,只不过……”温梨面露难色,李大夫摆摆手,示意她跳过这个话题,对于温茶的事情,目前来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还是先说接下来的事情吧。 “其二便是,我深感医学博大精深,自己参悟始终是知些皮毛,听闻李大夫是启祥镇远近闻名的大夫,连随行军医也甘拜下风,故而小可特地来请教一二,还请李大夫不吝赐教。” “温公子夸张了些。”李大夫有些不好意思,但纱布掩映下的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 果然彩虹屁到哪里都适用,毕竟谁不喜欢被夸夸呢! 只是在他拿到叶川柏脉象记录本之后,怎么还是愁容满面了? 迷局 温梨把给叶川柏把脉的记录本拿出来。这个本子上详细记录了她那段时间给叶川柏把脉时所记录的脉象,有些是她从书上找不到相对应的脉象,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用自己的话复述出来。 她回来之后特地找了六子去学习了这里的字怎么写,把从前的简体字工工整整的用繁体字抄写了一遍,递给李大夫。 李大夫接过来,本来只是粗粗一看,没想到越看眉头越紧。 温梨本能的察觉到事情可能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张口询问道:“大夫可是看出什么玄机来?” 李大夫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个脉象是门口蹲着那人的吗?” “啊?”温梨惊得下巴都响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人的脉象和温茶的很像?” 李大夫摇摇头,温梨表示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是很像,是这个脉象就是他其中一个脉象。” 温梨再次被震惊,“所以……是……什么意思?”她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叶川柏和温茶? 他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难道说叶家本来四兄弟,当山贼的时候因为场面混乱导致最小的弟弟失踪,等到地位稳固之后开始寻找弟弟,却怎么也没找到,他们都以为这个弟弟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被山里的狼捡去并且抚养长大,若干年后弟弟下山,正好被她捡到并取名温茶? 这下连温茶为什么有些行径真的很像动物都解释清楚了。 温梨觉得如果虎峰寨事情进展的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顺利,她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当一个话本小说家,凭她这么多年看狗血剧的经验以及这么丰富的脑洞,一定能够开创大祁话本小说新纪元的。 一定能够赚的盆满钵满。 等等…… 兄弟之间的脉搏会一样吗? “记得我说过温茶体内有毒素吧?这个人体内的毒和他身上的某种毒素是一样的,所以身体反映出来的脉象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那个人体弱多病,一看就弱不经风的样子,可你看温茶……”温梨本来想说他一拳能打死几个壮汉,转念一想还是不能刺激他们,遂闭嘴。 李大夫明白温梨说的什么意思,耐心和她解释道:“温茶体内不止只有这一种毒素,他体内有很多种毒素在乱窜,但这种是比较强的那一种,那个人的脉象看着就是这种毒素,只是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人,不敢说还有其他情况,至于温茶和那人为何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目前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李大夫没有见过叶川柏,更不曾为他诊过脉,自然不敢妄言,如今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一些经验之谈,还有依据温梨的笔记所做出的最粗略的猜测。 看来要想查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虎峰寨是非去不可。 温梨又把叶川柏的身体状况、所表现出来的特征以及三餐饮食与休息,事无巨细都告诉了李大夫,想让他开些药来。 李大夫行医一丝不苟,没见到病人之前并不敢胡乱开药,只能开一些温补、益气补血之类的药物,在温梨的强烈哀求之下才开了一些对症药。 李大夫十分担忧温梨所说的症状,不断叮嘱小心用药。 本来温梨不想今日便说温茶的事情,奈何话赶话说到这里,她还是小心问出口:“那温茶这个毒,可有解法?” 李大夫重重叹了口气,纵使脸上绑着纱布,也能感觉出他的愁容,“你的毒若是给我时间我试验一番兴许能解,温茶的毒天长时久早已融进血脉之中,很难根除。” 温梨心一沉,看向门外的温茶,他乖巧的蹲在那里,周围人潮如织,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温梨的方向,一脸天真无邪,“要用什么药您尽管开口。” 李大夫却摇摇头,“那些毒在他身体里长达十年有余,他现在的身体与其说是在跟这几种毒做抗争,不如说是这几种毒相互作用相互制衡来达到让他活下去的目的。他体内就像是一辆高速飞驰永远不会停的马车,总有马车受不住的时候,我施针不过是想让这辆马车速度尽量与我们正常人保持一致,但完全一样,恕老朽无能为力。” 大夫说的简单易懂,于医术而言温梨也略通皮毛,更加明白李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这个人的脉象和温茶差不多,他有得治吗?” “不好说,以你的记录来看,他的脉象若是假以时日,或有破解之法。” 温梨点点头,若有所思,既然脉象一样,一个无药可解,一个假以时日或有破解之法,只要两者对比说不定会有解决之法。 现在唯一的希望在虎峰寨叶川柏身上。 看来虎峰寨她是非去不可了! 温梨在这里帮着他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晚饭时分才带着温茶离开。 回到房宅,正好赶上六子在厨房里做饭,主子爷的吃食一向有做饭婆子负责,出门在外还有阿和哥和昊哥,如今他们俩各有任务,连武哥也不在,他在厨房热火朝天,手忙脚乱。 看到温梨,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不知道是被辣椒熏得还是激动地,泪眼汪汪的看着温梨,声音说不出来的委屈:“温梨,你可算回来了……”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温梨安慰着,大踏步的往前走,边走边挽起袖子,走到厨房,接过六子手里的勺子,“你把那些菜洗了,切一切。” 刀功嘛,六子还是很擅长的。 有了温梨的加入,饭菜很快就上齐,温梨一样盛了一点,拦了六子的活,给方知涯送去。 天色已幕,方知涯屋子里已经掌灯,温梨敲门进去,他正在案牍前温书。 “怎么是你,六子呢?”方知涯说的惊讶,可表情和语气却不显半分,仿佛早就知道是她一样。 “六子在厨房收拾呢。”温梨把吃食放下来,盘算着怎么开口,见他不来吃饭,仍是不时拿着笔墨添上点什么,便凑过去,说道,“要不先吃饭?” 他抬头,看到温梨正对着案牍旁边的传奇小说出神,那小说本来是阿和买给江昊看的,想着江昊不爱看书,先从这些有意思的民间故事过渡到经史子集,谁知道江昊于读书实在没什么有进益的地方,他觉得有趣,无聊时便翻看几页。 “感兴趣?” 温梨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不怎么识字,读起来费劲。”虽然温梨经历过应试教育,但这些繁体字她看着实在费劲,她的脑细胞早就在琢磨那些医学典籍的时候死的差不多了。 “要是有人教的话还好一点。”温梨想想既然暂时回不去自己的世界,总要学着适应这里,多学点知识终归是好的,等到搞清楚温茶的状况,她就去找个教书先生,毛笔跟她所拿的圆珠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温梨短暂沉思之后,重新斗志昂扬,“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方知涯放下书,去净手准备吃饭。温梨就回去找温茶六子他们。 晚饭后温梨去哄温茶睡觉,六子去看一下那些被安置在另一处院落的姑娘,分工明确。 温茶睡着之后,温梨站在窗边盯着茶寮,不出一会,方知涯卸去白日种种束缚,宽大袖袍长发如瀑,谪仙一般,翩然而至。 温梨带好自己的演技立刻出发。 “好巧啊,又见面了。”温梨笑着打招呼,轻车熟路的坐在他旁边。 方知涯却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笑了一声,说道:“不巧。” 不巧?我演技这么差吗?管他呢! “今天喝什么茶?”温梨凑近去看,她对茶根本不懂,感觉长得都一个样子。 “秋叶白。”方知涯慢条斯理的煮着茶水。 “我说我去虎峰寨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除了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三个理由之外,我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理由……” 方知涯打断她的话:“水开了,放茶。” “啊?”温梨被他这两句话搞得莫名其妙,我这说正事的,放什么茶?再说我也不会啊?温梨本来想拿手去抓,又看到旁边的镊子,就夹了一大把,在方知涯凌厉的目光中一点点放下放,直到差不多,才一股脑的放进去。 方知涯心想,果然是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粗人,他这么执着于虎峰寨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说你的第四个理由。” 有希望! 温梨便把今日在普济堂与李大夫的对话原封不动的说给方知涯听,最后说道:“温茶是我弟弟,我一定要去探探究竟的。” 方知涯若有所思,实在不明白一个非亲非故,认识不过月余的人,值得他这么冒险吗? “他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方知涯一向理智,多年来朝堂如履薄冰的生活让他早就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并且从不掺和别人的私事,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温梨不明所以:“他可是我弟弟啊。” “弟弟?” “对啊,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方知涯紧握双拳,才控制住自己音调正常。 温梨察觉到他声音的异常,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承诺 方知涯也不知道自己心绪为何如此不稳,只是觉得温梨此时说的每句话都足以让他火冒三丈,但细细想来,温梨说的都是事实,他不明白自己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你怎么了?”凭借温梨察言观色的本事,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没事。”方知涯喝了一口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知道如今的虎峰寨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温梨毫不避讳,“那不是还有你吗?再说了,温茶和阿和也会保护我的。” 方知涯在听到“那不是还有你”的时候,心里稍微一轻松,还算知道自己揽不下那么大的活,谁曾想说了他只后,又带出来两个人,这侍卫都快比他的多了! 方知涯伸出手,温梨看着这动作太像当时的场景,双手当即敏锐地护着脖子,往后撤,警惕的说道:“你干什么?” 肩上飘落的叶片被她这么一折腾飘掉落来。 那双本来想轻拾落叶的手便轻轻放下来,“我是想告诉你,虎峰寨的情况比刚刚凶险万分,你说的这些人,在突发情况下根本来不及保护你。” “温梨。”方知涯像个教导主任在高三学子的最后一堂课上讲话一样,如此深沉庄重,又怀着深深期待,说道,“我们武功再高速度再快,救不了你所有危险时刻。” 温梨一时愣在原地。 她脑海中一下蹦出来那日脱险时坠崖的那个姑娘李月荷,她临别前的话言犹在耳,当日情景历历在目,好像已经变成温梨做梦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是慈悲为怀的活佛,却在那个瞬间恨不得这世界上的恶全部消失,她在力所能及的做这件事。 “你还记得那日坠崖的姑娘吗?”温梨突然说道。 那个姑娘方知涯记得,当初被囚禁在石室时他就有印象,她与剩下的那些姑娘一样,整日以泪洗面,却在温梨说要带她们回家时,最先冷静下来。 可惜最想回家的人却死在迈步回家的路上。 回来之后方知涯曾按照她说的信息派人去清河郡石子镇李家口村找过她的父母。三间泥坯房住着一家五口人,篱笆院子里养了两头羊。母亲因为思念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眼睛瞎了,父亲外出赶集未归,年幼的弟弟村口放羊,年纪稍长的妹妹正在厨房做一家子的晚饭。 李月荷失踪之后,父亲李思田无数次的报官,得到的只有“此案已受理,回去等消息”。如此往复一个多月,官府远远见到他来,能躲就躲起来。 乱世里,李思田就算没读过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 那时方知涯才发现,金钱于这个家庭而言是最微弱的弥补。 这世界上不止一个李思田,也不止一个李月荷。 受苦受难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如果不搞清楚虎峰寨背后的关系,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叶川盛死了就结束了,更何况,虎峰寨里也有许多只是想要回家,想过正常生活的李月荷,我们不能把他们全杀了。” 温梨想说的话其实更多,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的虎峰寨二当家就敢如此经营吗?这长达数年的交易难道没人发现吗?那些人报官之后官府没有反应吗?但她不确定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确定他救她们除了路见不平之外还有什么目的,职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懂什么叫做言多必失,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温梨不说,不代表方知涯没有想到,从温梨说出这句话,方知涯就知道温梨想的远比自己觉得的要长远许多,他本以为温梨只是有点小心机,想凭借着这点心机在乱世里混出一点名堂,却不想竟有如此远虑。 他究竟是谁呢?普通的农夫怎么会有如此思想呢? 可他明明字也认不得几个,甚至握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出来更是没有一点水平。 如果他不是农夫,又是谁呢? 方知涯问道:“你不怕成为她吗?” 跌进深渊,尸骨无存。 “我当然怕了,但是更怕这个世界都是她。”温梨言之凿凿,目光坚定看着方知涯。 方知涯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猜忌,像个十足的小人。别人在为大祁肝脑涂地,而他们这些本就应该为大祁做事的人却闭目塞听。 她一直所想的方知涯,算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连官府也棘手的虎峰寨,也不明白为什么牺牲那么大去救那些姑娘,但她所了解的方知涯,做这一切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于她的事情来说,方知涯所做的所有,她想不明白利益点在哪。 直到她听到方知涯这样说,才隐隐约约觉得他为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利益。 以去虎峰寨为由换救出温茶,虎峰寨的人选并非非她不可,至于救温茶那就更好解释了,温茶于方知涯来说算什么呢?他又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呢? 她倒真不觉得是自己主角光环的功劳,毕竟谁家主角过的这么凄惨。 温梨脸上微微发烫,方知涯才警觉自己说错了话,今天这事怎么了? “你是在……担心我?”温梨试探着问道。 “不是。”方知涯斩钉截铁的回绝,好在夜色深沉,灯光昏黄,看不清他闪躲的神情。 温梨心里一阵烦闷,不是就不是呗,说的这么无情! “那我就要去虎峰寨,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温梨噘着嘴,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这一会儿还急眼了呢? “就为了温茶?”方知涯说道,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算数了? “不然呢?温茶可是我的朋友亲人,救他不是应该的吗?”温梨没好气的说道,果然是冷血动物,连最起码情谊都不管不顾,温梨决定给他一个提醒,“如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谁叫我们也是朋友呢?你没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吗,如果你发生意外,我也会为你赴汤蹈火的。” 看到了吧!人们为了朋友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不要拒绝我!温梨袖子下面的手默默攥紧,期待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情能够唤醒方知涯所剩无几的良心。 四下无人的夜里,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那东西顺着周围的风,眼前的茶香,两人间的空气不断翻弄。 “好不好嘛……”温梨见他一直不说话,语气更加柔软,甚至带了点哭腔。我都这么努力了,他还想怎么样? “去是可以去,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方知涯不知怎地,语气软了下来。 温梨:????这就可以了? 自己白准备了那么长的台词,原来对付方知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以,甚至温梨才刚刚开始准备哭。 “啊?”温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要不想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我怎么会后悔?我是怕你后悔! 温梨赶紧把他面前的茶杯满上,“我们以茶代酒,就这么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抓起他的手,让他拿着茶杯,和自己碰了一下,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喝啊?”温梨放下杯子,擦擦了嘴角的水渍。 方知涯盯着杯子,想着温梨刚才的动作。 他抓着自己的手??? “喝呀!”温梨生怕他反悔,又催促,见他不动,准备上手。 方知涯本能的想躲避,却在看到那葱白似的手,犹豫了一下。 那双手和他们这些常年练武的手完全不一样,没有黝黑的皮肤和显眼的老茧,也没有皴裂之后的道道沟壑,更没有繁重的农活留下来的风霜,反而更像是姑娘家是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粗细均匀,白皙光滑,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柔和如玉色的色泽。 温梨拿着他的手,把那杯茶递到他的嘴边,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像个孩童一般注视着即将拿到手的糖果,他从温梨的眼神中看到了最纯粹的期待,他鬼使神差的喝了一口,没有躲避。 一直平静如水的心便如这杯子里的水一般,被外来之物触碰之后,泛起层层涟漪。 刚刚被温梨抓过留下余温的手腕,像是凭空长出了藤蔓一般,顺着手腕往上攀爬,缠绕这他的脉搏、心脏、脑袋,在山峰尽处恣意生长,很快便长出一簇簇小花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梨放下茶杯,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说道,“合作愉快!” 温梨手举半天,没见方知涯和她击掌,便拿着他的隔壁如法炮制,和自己击了一掌,“这叫击掌盟誓,可不许反悔了!” 虎峰寨,等着老娘解救你吧! 是有多不信任他,连保证都要双份的。 方知涯无奈的笑笑,觉得温梨此刻与平常颇有心计的样子完全不同,孩子气的紧。 很快孔武林便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了廖宝驹和两名手下,温梨也该收拾行囊出发。 临行前她把温茶交给方知涯,也不知道这几天交给温茶的事情他能不能记住。这几天她天天带着温茶跟着方知涯,就是为了让温茶熟悉他,等自己走后,可以听从方知涯的差遣。 虽然带着温茶去虎峰寨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温茶在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带着温茶肯定会穿帮,他又离不开温梨,所以只能先交给方知涯带着,这样万一有紧急情况,方知涯也能随时安排他事情。 套近乎 这几天简直是方知涯的受难日。 头先温梨带着温茶很是规矩,她不断在温茶耳边说方知涯的亲切和善,和蔼可亲,好让他对方知涯有个好印象。 温梨都这么夸方知涯了,他装也要装装样子,于是六子看到了他活这么久难得一见的胜景—— 端正得体的主子爷每天都在被逼疯的边缘。 温梨:啊对对对,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 一大清早,温梨带着温茶来到方知涯门外,敲门之后根本不在乎方知涯有没有让他们进来,径直推开门,方知涯正在书桌前翻书。 “温茶,猜猜今日你方哥哥要带你去哪?” 方知涯两眼一黑,表示自己当时真的不应该听信温梨的花言巧语才心软下来,要不然也不会受如此折磨。 “今天哪也不去,我来教你识字。”方知涯抿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温梨听到他这话,微微踮起脚捂住温茶的耳朵不让他听到,责怪道:“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这么让人伤心呢?” “教你识字伤谁的心了?” “我!”不知怎地,经过那晚畅聊之后,温梨好像在他面前放下了很多防备,以至于说话也不过大脑了,这话一出,才觉得自己说错了,急忙找补,“……我们的弟弟温茶,他今天可是非常期待你带他去赶大集呢!” 方知涯这才抬头去看他们。 温梨今日穿着藕荷色素面长袍,腰间同色系一条绵长腰带,外面罩了件素锦色长袍,乌黑的长发挽了个髻,用一只木头簪子固定。穿着打扮素朴雅致,没有任何饰品装饰却衬得他白净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旁边的温茶穿了件佛头青的葛布短衫,长发用同色丝带绑着,浓眉飞入云鬓,本来幽暗深邃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站在温梨旁边,比温梨还要俊美几分。 说他们俩是兄弟竟然毫无违和。 他们二人咬着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知涯,仿佛如果他不同意,下一秒他们就能原地表演楚楚可怜掉眼泪。 “我看是你想去吧?”方知涯放下书,往他们这边走。 温梨见状就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更加开心,跳着走到方知涯面前,“我今早上买菜的时候他们说今天是启祥镇的大集,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她抓着方知涯的袖子,摇晃着,晃得方知涯心神荡漾,走起路来都飘飘然。 说起来他好像也从来没赶过大集,小时候倒是有几次机会,只不过父亲政务繁忙,母亲又格外严厉,他不曾享受过所谓的童年时光;长大之后,自己背负着父亲的荣誉和王府责任,这些对他来说如尘外之事,更不会去。 所谓大集就是人数规模比较大的集市。启祥镇本就是两国边境,大祁与邶荣有通商的传统,每两月一次的大集便是一场盛会,届时,两国商人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贸易交流,可谓十分热闹。 就这样一行四人出发去大集,还没到地方,热闹便从那里传来。 大街上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悦耳动听不绝于耳,扑鼻而来的香气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大集上行人摩肩接踵,街道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如流水一般。 “哦吼!”温梨来这里这么久,终于有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温茶、六子冲啊!” 温梨跑到最前面,温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六子不敢在他家主子爷面前这般放肆。见他们没跟上来,一边招手让温茶过来,一边盯着方知涯,让他赶紧放人。 这种眼神杀方知涯见过很多次,大部分都是从他自己眼里发出来的,从温梨眼中流露出来,没了大杀四方的气势,多了一些俏皮,而这些,在温梨这个农家汉子身上竟然毫不违和。 他示意六子没关系,自己去玩,六子才欢天喜地的跑过去,连行礼也忘了。 他看着他们三个热烈奔跑的样子,才想起来,六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潇洒自在的时候,却因为跟着他被迫学着稳重成熟。方知涯不禁为他可惜,却忘了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生存更是如履薄冰。 他们几个人对大集上的一切事物都觉得有兴趣,这看看那摸摸,一路上洒下他们的欢声笑语。 温梨是从来没见过,自然保持着好奇;温茶更不用说了,感觉从出生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六子倒是见过许多大场面,可每次都提心吊胆不敢有懈怠,像是现在这种随心所欲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还是跟着温梨好! 三人在前面说说笑笑,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他们非要拉着来的方知涯。 他一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跟成群结队的路人形成鲜明对比,加上气质非凡,人流量巨大的街道本能的为他让出条道来。 大概是在前面玩累了,终于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人。方知涯在看到温梨穿过人群朝他挤过来时,特地清了清嗓子,摆正身姿,等着他来叫他。 谁知温梨见到他的第一眼说道:“借点钱行吗?” 方知涯气不打一出来,合着叫我来就是因为我的钱? “钱在六子那。”方知涯无情的说道。 温梨疑惑地瞪大双眼,开始上手去摸他的袖子,“不可能,六子说他没带钱。” “那你觉得,我就是带钱的人?” 温梨当场愣住,好像……似乎……大概……可能……也许……方知涯肯定是不会带钱的啊! “那怎么办?”温梨变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志在必得,如今垂头丧气。 “带你们来见见世面。”方知涯从温梨手中抽出袖子,整理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老娘什么世面没见过!没钱逛什么街啊!这不是在浪费生命吗! 温梨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方知涯后面,见到了吃的满脸瓜籽的温茶和六子,他们手里还各拿着一个削好皮散发着清香的甜瓜,见到他们俩来,立刻给他们递上来,“爷,您尝尝,可干净了,可好吃了。” “……” “你有钱吗你就吃!”温梨无奈的抓着胸口,恨得上下两排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爷有钱啊!”六子把目光移向方知涯,全身都在表达,对吧,爷! “爷没钱。”方知涯嘴角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六子嘴里嘎嘎香的甜瓜立刻索然无味,这口瓜是咽也不是,不瓜也不是,一秒之后他把嘴里的全吐了出来。 众人难以置信:“咦——” “老板,这能退吗?”六子转身,把甜瓜递给老板。 老板膀大腰圆,一脸横肉,正在案板上削着果皮,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刀,刀刃向外:“你说呢?” 温梨无奈,扶着方知涯脱掉自己的一只鞋,把里面仅有的几个铜板拿出来,在一众人下去拿起的目光中付了钱。 六子大口吃着肉饼,问道:“温梨,你把钱放这不硌得慌吗?” 温梨心如死灰。那几个铜板快饿死的时候她没舍得用,没地方住的时候她没舍得用,虎峰寨那么危险的地方她都小心翼翼的藏着,没想到啊没想到!温梨看着这个还在质问她硌不硌得慌的六子,恨不得把当即找几块石头塞进他鞋子里,让他体验一下硌不硌得慌! 方知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道:“大集好玩吗?” 温梨白了他一眼,“还钱!” “你欠我都不知道多少了,还叫我还钱?”方知涯听到这话十分惊讶。 温梨气到已经失去理智,听到他这么说才想起来光成袋的银子他久给了两三回,自然不能为了这几个铜板跟他闹别扭,忙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咱们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谈钱多俗气啊对吧!” 论变脸,谁又能比得过温梨呢? “爷,你快来!”六子在前面喊他们,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方知涯不爱凑热闹,但拦不住温梨热情,把他连拖带拽的推到人群前面,原来是在玩套圈的游戏,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温梨心生一计。 方知涯功夫这么好,套圈应该不在话下吧? “老板,我们套中了不要东西,换钱可以吗?” 老板做生意十几年,摆放东西的位置和圈的大小都是多年经验的积累,哪能这么容易就套中?一看他们这样貌,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是该给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江湖险恶。 “当然,您只要套中,我按原价给你。”老板笑着说道。 她拿出刚刚剩下的两个铜板,买了三个圈,递给方知涯,“接下来我们的出来玩的钱就全靠你了。” 方知涯什么也不知道呢,就被委以重任,看着眼前的三个圈,还有那三双期待的目光,无奈的说道:“看中哪个了?” 温梨赶紧给他指了三个,都在最后排靠墙的位置,一般这种都是最值钱的,套中三个换了钱,足够他们今天消费的。 可惜了前面那支鸢尾的簪子,带上去一定很好看呢,温梨不舍的看了前面那个簪子一眼,摸摸头上那个自己随便刻的木头簪子。 方知涯指哪打哪,很快套中了两个,那两个宝贝跟着他十几年,从来没被套中过。老板脸上冒出虚汗,不断的拿袖子擦拭,今儿算是眼拙,碰上硬茬了。刚刚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只能自认倒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方知涯手里最后一个圈,不住的祈祷套空!一定要套空! 方知涯力道一转,最后一个圈滚了几下,稳稳把那支鸢尾簪子圈住。 “你怎么回事?”温梨一直盯着最后一个东西,明明用余光看到方知涯扔了圈,却不见圈来,正待兴师问罪时,却发现那个圈套中了她刚刚看中的簪子。 温梨抬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眸子。 她心虚地捏了一下耳朵,确定堵耳洞的东西还在。 信物 那支簪子也是用木头做的,不过比温梨头上那支不知道精细多少,头上那朵鸢尾雕刻的栩栩如生,还用凤尾花的汁水点缀了些颜色,远远瞧去含苞待放。 如此样式与温梨此时男儿身份并不匹配,只是她多看了几眼,便被有心人放在看在心上。 温梨一件目标与自己所说相差甚远,还是那枚簪子,你说方知涯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这支簪子?难道是给情人? 想到这里,温梨眉头紧蹙,莫名其妙的胸闷起来:“套了个簪子想送给谁啊?”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在场人除了傻乎乎的温茶谁都听得出来,只有她自己不觉得。 方知涯手掌摩挲着这支簪子,算不上什么好货色,甚至连地摊货也不如,只不过样式新奇,大概是摊主拿来吸引技艺不精之人的玩物,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看中这个东西,难道是……那个李白? “我套中的东西自然是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了。” 温梨从鼻腔吐出一口粗气,切,爱送给谁送给谁,谁稀罕知道? 温梨并没有要那两件东西等额的价钱,只要了差不多够他们赶大集的花销,老板从大悲当中反醒过来,喜笑颜开,自然不会计较他现在所出的钱也是亏本的买卖。 街市热闹一如刚刚,他们有了钱财本应该更加高兴才是,只是温梨惦记着那支簪子,怎么玩都玩不尽兴。 虽然事后方知涯却解释看老板面色不好,怕砸了他赖以生存的买卖才停手,况且刚刚套的那两个钱已经够花的,没必要砸别人的饭碗,所以才随意套了一个看似最不值钱的东西。 温梨还是气不过,凭什么她看中的东西,他要送给别人?!再说,他方知涯像是这种人吗? 有了钱财之后,一行人不受束缚的吃吃喝喝,不一会儿,除了方知涯所有人的肚皮都圆鼓鼓的。温梨和六子相互搀扶着,温茶眼神灵动,依旧在寻摸吃的。 “你说温茶的肚子是不是个无底洞?不然他怎么一点撑的感觉都没有?”六子虽然跟着主子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但在这样舒服自在的环境下还是头一遭,这一高兴免不了吃多,扶着温梨一点点的往前挪着步子,但见到温茶嘴里依然塞满东西大快朵颐,不由得心生羡慕。 温梨揉着自己的肚子,想让东西快点消化,看到温茶吃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吸两口气,压制冲动,勉强回答六子的问题:“可能吧。”毕竟温茶的身体构造可是连李大夫都说异于常人的。 跟在他们身后走着的方知涯:……早知道就烂在家里了。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 几人吃够玩够也累了,意兴阑珊的回家。 走到街口温梨把最后的钱买了两个灯笼,和六子一左一右的提着照亮回家的路。 长长的路上洒下他们的欢声笑语,幽暗的深巷有两盏灯火,温梨觉得有这样的家当真是很不错的。 走着走着,方知涯和六子都察觉到了异常, “爷,怎么办?”六子眼神中带着凌厉,问道。 方知涯看着温梨还在和温茶浅笑低语说着什么自顾自地往前走,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安静,眼神示意解决掉。 六子在得到指令之后,吹灭灯笼,一个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六子干嘛去了?”温梨感觉到光亮消失,才不情愿的问方知涯。 方知涯不想让他知道他们被跟踪的事情,笑着说:“他灯笼灭了,去找火了。” “我就有火。”温梨准备掏出灯笼里的蜡烛,把六子叫回来,方知涯却上手捏住她的肩膀,说道:“没事,让他去吧。” 温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但既然是方知涯的吩咐,可能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吧,这样一想更生气了。 那两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六子和他们过了几招,他们毫不恋战,逮到机会溜走。六子怕是什么调虎离山,赶紧回来,正好快到家门口。温梨从簪子事件就在生方知涯的气,回到方宅之后,便带着温茶回屋。 六子虽然比不上阿和机灵,但也没有江昊那么迟钝,在套圈之后不久,他就敏锐的发现自己家主子爷和温梨好像在闹别扭,可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并没有发现能闹别扭的点,他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 没想到这回了家,温梨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确实不像温梨的风格,所以他断定他们肯定闹别扭了,不过他可没想着别扭的点在簪子,他觉得是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叫着主子爷,主子爷觉得自己没有融入到他们,生气了。 想到这,六子谄媚地问道:“爷,您晚上还想吃点什么?”阿和哥和昊哥都不在,他肯定能把主子爷伺候好了。 方知涯亲眼见证了他们三人从大集开始吃到大集结尾,甚至中间都有快吃吐了的征兆,结果这半只脚刚踏进家门,六子就问他还想吃什么? 就这么没够吗? 方知涯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还没吃饱?” 六子赶紧摇头,他肚子里的食物已经顶到嗓子眼,喝口水感觉都能冒出来,实在是吃不了任何东西了,但主子爷的关心他还是应承下来的,“属下已经吃饱了。” 方知涯才算放下心来,他的属下果然不是饭桶。 “吃饱了就下去吧。” “是。”六子应声退下,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还是少惹主子爷为妙。 回到房间,方知涯掏出那支簪子,在灯下细细研究,看了一百遍还是一个做工粗糙挑不出什么优点的簪子。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簪子有什么好的,值得温梨这般和他闹脾气。要是往常温梨就算再生气,临行前也会说上一句“方公子早些休息”“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今日竟然一句话没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直接带着温茶走了,明明走之前还和六子有说有笑。 这支破簪子有什么好的,他若是喜欢自己可以送给他一箱子。 话说,他一个男人要女人的东西干什么?方知涯脑海灵光一闪,难道送给他的心上人? 这种想法在方知涯心里一经成形,睡意全无。 他火急火燎的起身前往茶寮。 煮水煎茶,上好的普洱清香四溢。 温茶睡得深沉,温梨却怎么也睡不着,胃里火气烧得她整个人焦躁不安,她只好出来散散气。 开门便瞧见茶寮里掌着灯,方知涯松雪一般的身影端坐在哪里,茶香味悠悠飘来。 哼,我才不去。 温梨反方向散步溜食,没一会便觉口渴难耐,经过内心痛苦挣扎之后,还是选择来到茶寮。 刚到茶寮,温梨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垫着脚准备离开。 “来了……”方知涯并未转身。 她脚步轻轻几乎没有声音,他怎么听到的?这些会武功的人真的能听声辨位吗? 温梨决定试一试。 自从上次方知涯说靠别人保护自己总有别人保护不了的地方之后,她最近可是跟着六子学了好几招,正好拿来试试手! 主意打定,温梨放稳脚步,一边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一边找准时机准备进攻。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个院子里这个时间出来的只有你。” 方知涯不紧不慢的往茶壶里添了一勺水,看似不经意的抬起胳膊,不动声色的挡住了温梨的第一波进攻。 奇怪,这人后面是长眼睛了吗? 温梨不死心,连出了一套组合拳。 方知涯握着手,用胳膊挡下了所有攻势,说道:“太慢了。” 被他识破之后,温梨也不装了,直接手脚并用,展示自己这些天所学成果,“那我要看看你有多快!” 一个念想在方知涯脑海一闪而过,他放慢了速度。 感受到对方速度竟然慢下来得温梨:?瞧不起谁呢?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温梨空有四手,在他一只手的情况下,逐渐败下阵来。恼羞成怒的温梨不管不顾,准备上演六子交给的终极武器——同归于尽大法。 这个招式是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本着临死拉个垫背的原则下,经过多方改进最终形成的招式,在温梨的强烈要求下六子才勉为其难的教给她,当时还被方知涯说教了一通:“好好的你教给他这个干什么?” 但这个招式在方知涯面前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面对温梨步步紧逼的招式,方知涯屁股都没挪一下,见招拆招,最后把温梨锁住,等温梨还想再挣扎一下,他一个反转,把温梨轻轻带倒,整个身子躺在地上,脑袋却稳稳落在他腿上。 他一只手禁锢着温梨拧成麻花的双手,另一只手正好把煮沸的茶水端下来。 温梨躺在他怀里,抬头正对上他的下巴,妈的,好看的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这种死亡角度都展现不出来他的一丁点丑,那刀削斧凿一般的下颚线,比温梨的人生规划都清晰。 面对如此胜景,温梨一时竟忘了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方知涯低头看温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知怎地,头上的乌云好像被风吹散了一块,他别过脸不看温梨,“还不起来?” 温梨如梦初醒,借着方知涯给的力起身。 她坐回自己的蒲团,心情更加郁闷,怎么自己辛苦学了这么几天,跟别人动起手来就像闹着玩一样? 方知涯察言观色,知道她心情不好,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说道:“尝尝看,好喝吗?” 温梨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经过方知涯用心煮沸的茶水只在她喉头过了一遍,甚至味道都没尝出来,已经进肚子。温梨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说道:“好喝。” “煮茶的茶水是六子每日清晨在十里之外的山中取回来的,煮茶的茶器是大祁顶尖的师傅花了不知道几个日夜打磨出来的,而这个茶,又是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人和技艺,多少道工序之后才拿出来卖的,最后几经辗转到了我手里。你看,你喝了,觉得这不过是一杯茶而已,和其他的茶水有什么分别呢?但你不知道的是,这杯茶在背后经历什么才来到你面前,被你品尝的。” 方知涯徐徐道来,音色纯正,像是一道暖阳割破了沉寂的黑夜,又像是夏夜里的微风,吹散温梨心中的躁动不安,随性中带着一丝慵懒,而这丝慵懒又把本来说教一般的台词说的娓娓动听。 “温梨,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你跟着六子学这些天,很努力很辛苦。但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的人花了百倍千倍万倍的努力。有的人学武功是为了好玩,而有的人武功是为了活命……” 温梨看着他,他的一字一句都进入到了温梨的耳朵里。 她见过很多面的他,杀伐果断的、不近人情的、运筹帷幄的、平易近人的,可此时的方知涯却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坐在那里,说着可能每个人都会说的心灵鸡汤,却让温梨看到了一束刺眼的光亮划破万古永寂的长夜。 二合一 等到孔武林回来复命,温梨跟着他离开,他们二人未再多说什么。 温梨把温茶交给方知涯,摸摸温茶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要乖乖听方哥哥的话呀。”转头对方知涯说道:“照顾好他。” 方知涯轻轻点点头,六子在旁边搂着温茶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会替爷看着他的。”这些天他们二人玩的,比跟方知涯玩的好多了。 六子从温茶身上找到缺失已久的童年回忆,而温茶在六子的带领下,行为逐渐像常人了些。 孔武林带着温梨并没有出城,而是来到了启祥镇的郊外,那里也有连绵不绝的山头。头先山上还时不时长着几丛草堆装饰,如今入了秋,在碧蓝如洗的高空下更显荒凉。 这几座山头看似跟虎峰寨毫无关联,甚至连地理位置都是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里,那些人怎么也不会能想到,虎峰寨西营的另一个出口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这也就是这么多年来纵使虎峰寨经历过几次围剿,都能毫发无损的缘故。 当时廖宝驹带着西营的一个兄弟就是逃到这里被孔武林追上。方知涯有意不杀他们,故而孔武林没有狠下杀手。 廖宝驹跟着叶川盛多年,思想早被同化,很难被说服为他们所用,只能把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留人看守。 但那个兄弟不一样,只要许他事成之后不但给他三重草的解药还会给他们一笔安家费,他只是犹豫了一天,便欣然同意,毕竟打打杀杀的日子过惯了,谁不向往平静普通的生活? “温梨,一会儿你就跟着他回去。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和阿和说过了,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孔武林简单交代了几句,又上前拍打了那人肩膀几下,笑着说道,“兄弟,我们这位小兄弟的身家性命可就全交托到你手上了。” 那位兄弟很是惧怕孔武林,在他手落到他肩上时,双腿便已经开始哆嗦,等到孔武林轻描淡写的把这项看似简单其实危险重重的任务交托到他手上时,他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小的明白。” 想当初为了活命才进的虎峰寨,为了钱财才进的西营;如今同样的理由却是为了逃出虎峰寨。命运还真是可笑。 “这条路我们昨天来的时候已近悄悄探过路了,好走的很。”孔武林见温梨一直在角落不住的深呼吸,看似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小子着了什么魔,好好的生活不过,偏偏哪里危险往哪里钻。 孔武林自然不明白温梨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些大人物的心思猜来猜去太过费劲,他人生信条就是主子爷让干啥就干啥,生活别提有多简单了。 温梨在心里默默替自己打气,在众人的目光下,跟着那位西营的兄弟踏上了回虎峰寨的道路。 同样是爬荒山,这次温梨的体力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爬到半山腰他们又见到一个山洞,那人上前在一面石壁上摸索了几下,只听“轰隆隆”几声,里面有道石门打开,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对温梨说道:“跟我来。” 温梨看着里面漆黑一片的隧道,十分怀疑西营的人除了日常的烧杀抢掠工作,还兼职扮演穿山甲、地鼠等物种,不然怎么每座山头都有他们凿出来的洞?! 古代的劳动力就这么廉价吗?比21世界的大学生还要廉价?! 好在这次不用蒙着眼睛走,温梨才终于能看到她出来时骑着马穿过的地方究竟长什么样。 这里大概能容下三匹马并肩而行,山洞年头看起来已经很久,周围有突出的岩石,棱角已经被天长时久的摩挲磨平。这次没有骑马,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混着碎石与泥块,显得格外泥泞,温梨不得不扶着墙走,空气来尽是潮气与发霉的味道。 温梨跟着那盏萤萤灯火不知道在黑暗里不知行了多久,才终于看到天光。 仍然是在半山腰,只不过与刚才那个光秃秃的半山腰不同,这里倒是长着一些高大的灌木丛,树叶还没落尽,一片片叶子在枝头苟延残喘。 踩着吱吱作响的枯树叶,温梨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她离开许久的虎峰寨。在半山腰鸟瞰整个虎峰寨的布局,才发现东西南北四营的分界线如此明显。 叶川穹的东营到处都是成群结队巡逻、站岗的士兵;叶川盛的西营里面倒是很安静,但外面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士兵;叶川柏的南营,仿佛不是在虎峰寨里,士兵甚少不说,连景色都比旁的地方精致不少;北营就更不用说了,遍地都是矮小的仓库与房屋,和时不时行走的老兵。 快行至山下,温梨从他手里接过来药箱,拿出来自己准备好的眼纱,把自己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位兄弟捡了一个木棍带着温梨,温梨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到了西营,那位兄弟熟练地对上所有暗号,终于把温梨安全的带进来。 回到虎峰寨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回青云阁去找阿和,先和他联络上再说。她药箱里还带着李大夫给开的药方和药。 她临行前特地去李大夫那里偷师,发誓在回到虎峰寨之后绝对不会再说那些自己半夜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专业术语”,而是真的医学用语,她废寝忘食,终于把李大夫说的案例背的滚瓜烂熟,再遇见叶川柏,定会都在掌握之中。 “为了避免怀疑,我只能护送你到这里,前面的路你自己认得。”那人把温梨送到西营门外,把事情交代清楚。 “那我怎么找你?”温梨问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将来怎么找人? “为了大家的安全,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的任务是带你进入虎峰寨。若是有紧急情况三声哨响为号,我自会前来相助。” 温梨和他行礼作别,谢谢他这一路的照顾,继而飞奔着前往青云阁。 路上卡点的守卫,早就和温梨熟悉,看到温梨回来,先是惊讶,显然是不信温梨又回来了,确定是活着的、真实的温梨之后,都和她说笑。 恍惚让温梨觉得自己这是回自己老家的乡村,见到那些许久未见的亲戚,由衷的高兴。 温梨远远的看见青云阁外,有一个褐衣身影,正埋头整理什么,细看原来是晒干的药材,那人不是阿和还能是谁?温梨远远的就开始喊:“阿和——” 阿和刚刚把药材翻了个个,忽听背后有声音传来,还以为是幻听,回头才发现是温梨,他背着比自己还宽的药箱在向他跑来。 看到温梨,阿和十分激动,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迎接。 太好了,温梨活着回来,主子爷的计划也能正常举行。 他跑过去接住温梨的药箱,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确定身上没什么伤,才说:“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顺利。”温梨冲他一笑,马上他们就能一起离开虎峰寨了。 叶川柏并不知道温梨回来,等到进屋时,正好盼山端着叶川柏换洗的衣物出来,看到温梨来,一向沉着冷静的盼山也忍不住高兴的跳起来。 “温神医,你回来了!” 温梨捏捏他的脸蛋,说道:“是啊我回来了,三公子呢?小宋呢?怎么没见他?” 盼山回道:“三公子刚刚打了几遍八段锦,刚刚歇下。宋栋是大当家的人,你走之后,自然是要回到东营的。” 温梨适应能力太强,以至于把本来就是贼窝的地方,在感受到了一点关怀之后,竟然当成了家。直到盼山的这句话才把她点醒,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温梨拿着药方去药房抓药,顺便看看几本李大夫让看的书籍,盼山派人来通知,说是三公子醒了。 温梨匆忙收拾东西,跟着来人回到青云阁。 多日不见,叶川柏已经不见往日消瘦,面色愈发红润起来,本来就白净的皮肤更显水嫩,长发因刚起身还未来得及梳洗,披散在脑后。盼山还未掌灯,他的脸看不真切,宽大的衣物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山风凌冽,他扔像振翅欲飞的蝶。 温梨一脚踏进青云阁,便感觉气氛有些压抑,怎么外出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从前的那点变化全没了,又变回她第一次来时的死气沉沉? 盼山在旁边燃灯,屋子里逐渐亮堂起来,阿和站在三公子身边,看向温梨,冲她闭眼轻轻摇摇头,告诉她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规规矩矩的行礼:“小人温梨,见过三公子。” 叶川柏沉下脸来,抬起眸子,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看着温梨,许久不曾说话。 温梨感受到他的目光,心虚的根本不敢抬头,被他看的直发毛,怎么一回来,这里跟原来一点也不一样了? 难道外面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没道理呀,若是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阿和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吗? “温梨,我二哥怎么样了?”他缓缓开口,凉意直达心底,比深秋里的山风还要凌冽,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思绪一下被拉到当时的场景里。 那场惊心动魄的夜逃。 失足坠崖的姑娘与眉心中箭的魔鬼。 萦绕耳畔的虫鸣鸟叫和运筹帷幄的翩翩公子。 方知涯借着寻找草药,通过他们特有的鸟叫声传递逃亡的信息,温梨带着那些姑娘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 本以为事情会如计划的一般顺利,没想到李月荷脚下一滑,坠落悬崖,成为所有人的遗憾,也成为温梨心中翻不过去的大山。 潜伏在暗处非必要不现身的影卫,一支穿山破云的箭,正中叶川盛眉心,让叱咤风云多少年的山大王一句遗言来不及说、一个反应来不及做,就此殒命当场。 荒山的鏖战,是那之后温梨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今他问她,他的二哥怎么样了。 暴尸荒野,是走兽啃食还是飞禽啄食,是虫蚁啮食还是风霜腐蚀,她怎么知道? 就如她不知道那些被他拐走的姑娘,卖到何地,她们的结局是如何。人们对付人.贩子的憎恨是不分时空与地点的,叶川盛这样的人.贩子就应该这样不得好死。 叶川盛虽然死了,那些被卖掉的姑娘却永远也回不了家。 他虽死,可罪孽难消。 他能怎么样?他本该受尽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但他现在就那么轻易的死掉了。 温梨说道:“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他的尸骨现在如何,至于他的人,如果世界上有地狱,他可能正在油锅里赎罪呢吧。 “不知道?”叶川柏冷笑出声,他尾音拉长,音调在安静房间如同一道不重不响的雷,劈过温梨和阿和的心上,“原来你不知道……” 他这两句话说的,本来一正言辞的温梨逐渐心虚起来,怎么听起来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叶川柏站起身,慢慢朝温梨靠近,他含着下巴,嘴唇紧抿。原本因疾病微驼的背此刻竟然显得有些佝偻,像个小老头似的,不知为何,他精气神明明应该更好才是,怎么一下又苍老这么多? 阿和面容肃穆,时刻准备着挟持他,好给他们俩争取逃脱的时间与机会。 温梨紧张的全身感知器官被无限放大,握着贴身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比起叶川穹浮于表面的恶和叶川盛表里如一的恶,叶川柏好像更难懂一点,你说不上他的脾气是好是坏,也猜不透他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叶川柏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温梨,温梨被迫只能和他对视,腿脚却开始发虚,他伸出手,温梨就想抽出刀和他打一场。 谁知他只是拍拍温梨的肩膀,说道:“你身上……有一股香。” 温梨心脏骤停,是那枚镯子散发出来的香味。她本来是要换给方知涯的,但方知涯说狗狗能闻到镯子上的味道,无论自己在哪里,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 前路是未知的旅途,温梨带着方便一些。 方知涯亲自把香味去掉了一些,常人很难闻到,临行前温梨怕这个镯子太眨眼,还特地用布条缠了一圈,藏在层层衣物当中。 她今天回来时,第一时间让阿和闻了闻,阿和什么都没闻到她才放心的,这家伙是狗鼻子吗? 温梨笑着打着哈哈,说道:“可能是沾了什么草药吧,我最近研究了好几种治疗的方法,等我调好之后,便给你煎来。” 叶川柏扯出一丝微笑,视线一沉,原本紧蹙的眉毛轻轻舒展,“那就有劳温神医了。” 温梨为自己捏了一把虚汗。 等等,他刚刚叫自己温神医? 温梨敏锐的察觉事情并不是如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毕竟他们都不算了解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三公子。 她和阿和对视一眼,明确心意,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晚上温梨熬的汤药,让盼山给送去,盼山送到后,眼见着叶川柏全部倒在了那盆碗莲之内,药如同一条褐色的绸子滑进清澈的池水里。 盼山从不过问三公子的任何事情,但今日却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三公子为何将药倒掉?” 那药是温梨亲手熬的,草药是他跟着去药房取的,端过来之前还特地试了温度,确定是三公子拿到手就能喝的程度。 明明之前三公子待温梨很好,甚至在他来之后,三公子的性子都变得不那么沉郁,青云阁也有了点生气,如今他回来,不应该是高兴吗? 叶川柏把药碗递给他,拿了手巾很嫌弃的擦擦手,说道:“不想喝。”轻描淡写。 盼山更加不敢说话,脑海里不住地回忆,温梨到底哪里得罪了三公子,他一向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在三公子身边待了这么就,察言观色自是不在话下,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温梨到底犯了什么错。 “怎么样,三公子喝了吗?”温梨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看到盼山端着碗出来,凑近看到见底的空碗才算防线,“三公子有说让我进去了吗?”她还等着给叶川柏号脉,好记录下来,看看跟温茶的脉象相比,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呢。 “三公子说他今日有些乏了,先歇下了。”盼山不忍心告诉温梨事实,只能编个理由。 “这么早?他现在不走石子路了吗?也不打太极了吗?”温梨皱眉,虽然她的这些方法不见得对他的毒有什么直观作用,但强身健体肯定是没错的啊。 盼山心里也止不住犯嘀咕,在温梨回来之前一直都挺正常的啊,他一日三餐十分规律,连做温梨所说的这些东西也是定时定点定量的,怎么温梨一回来就全乱套了? “平常每日都做,今日可能真的乏了,才歇下了。温神医刚刚回来相比很是辛苦,不如今日也早些歇下,明日再来,反正在青云阁,有的是时间。”面对温梨急切的询问,盼山有些于心不忍。 温梨心想,我倒是有时间,我就怕三公子没时间,毕竟方知涯很快就打过来了,留给三公子的时间不多了。 温梨踮着脚往屋里望了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是感觉叶川柏就在附近。 “那好吧,我明天早点来看他。”温梨做戏做全套,依依不舍的离开。 确定他们走后,叶川柏才打开房门,四下静悄悄的,叶川柏脚步轻轻,如同幽灵一样穿过大堂,出了青云阁,一路往东营走去。 温梨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叶川柏对于她回来,不说惊喜,反而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氛围,她在回来时也套过盼山的话,不知道是他有所防备还是他本身也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眼下盼山回去伺候三公子,温梨也没有宋栋盯着,她连自己房间也没回,径直走向阿和房间,还没等敲门,阿和像是专门等她一样,开开门把她拉进来。 “爷不是有话对我说吗?”阿和压低声音。 温梨从怀中掏出方知涯的书信递给他,本来应该早些给他的,只是刚回来想要做个样子,才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方知涯也说心里没什么紧要的话,书信毕竟还是有暴露的危险存在,重要的事情早已通过暗号传递给阿和。 信里确实没什么紧要之事,无非是一些行动之外需要交代的事情,和告诉阿和,温梨此次进来的目的,当然还有最主要的事情——保护好温梨。 阿和看后便把信烧毁。 “我走之后,叶川柏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今天见他感觉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是不是我走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情?” 阿和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无任何异常之处。但以他对叶川柏的了解,他这个人性子看似随和,但其实古怪的很。阿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还吃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能说此人心机颇深,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他这个人性子刁钻古怪的紧,我们这两天还是小心为上。”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变成了保护眼前这个人,可不敢马虎。 “我知道,只是温茶的事情调查不清楚,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等到那时我帮你生擒了他,到时候再好好研究也不迟。” 阿和的方法当然是最简单有效的,甚至还能把叶川柏押到普济堂,请李大夫亲自看诊,只是……温梨想想叶川柏的性子,恐怕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还是在行动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到契机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温梨才回去。 回到自己房间看到一切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她摸了一下桌子,发现一尘不染。她平常住在这里时,山风呼啸加上外面荒漠严重,一天不擦桌子,上面就会落一层灰,如今她离开这么久,这里竟然光洁如新。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概。至少在她回来之前,叶川柏对她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不然也不会命人打扫着房间。 温梨更加不明白,他今日的态度究竟是为什么。 她自觉回来之后,行事作风都和原来保持一致,并没有什么纰漏,甚至比从前更加尽心尽力。 难道说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呢? 女儿身! 方知涯听到李大夫说完之后,踉跄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天灵盖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身上被电流击中,浑身发麻,整个人愣在原地。 李大夫那种带着迟疑、不确定、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方知涯表情逐渐僵硬,咬着银牙,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那暗无天日的深渊被他生生撕碎一个口子,露出微弱的光来。 半晌,他勉强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李大夫虽然没见过方知涯几面,但仅有的几面见他总是那般气定神闲,天大的事情他也能临危不乱,哪里见过这般慌乱的方知涯?一时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对是错,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位小公子,她……她是个姑、姑娘……” 方知涯抬眸去看躺着的那人。他昔日总觉得她与众不同,无论从前的诗作也好,孤身前往虎峰寨也好,悬崖之上救那些姑娘也好,还是刚刚忍着伤痛来找人救阿和也好,眼前这个人啊,看得着却摸不透。 他忍不住好奇,想要去挖掘她身上的秘密。 他常怀戒备之心,连对她的好奇都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他以为,不过是他过早漏财,让她起了贪婪之心。也罢,他有的是钱。况且,她若是能跟着他,也算是个得力的帮手。 聪明能干的手下他不缺,为了利益相互利用的人脉,他手底下也不在少数。 她贪图钱财,他利用她局外人的身份,两全其美。 虽然后来,他真心实意的欣赏她,爱护她,可他总觉得,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再怎么复杂,也不过是他跟阿和阿昊一样。 他的那些异样的情愫不过是他对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产生了家人一般的感情罢了。 夜阑风寂他脑海里全是温梨时,他总是这样劝自己。 像是对待一个迷途的人,他收留她,想把她变成阿和和阿昊。 如今有人告诉他,这个“他”是个姑娘。 方知涯心中涌出千言万语,最后却回到了她本身。 她是那样的清瘦,那样的柔弱,却硬生生在虎峰寨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地方待了那么长时间,在叶川柏那个疯子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一个女子,是如何以男装的身份在那里生活那么久?不止是周围环境的压迫,她自己内心更是谨小慎微吧。 而这个亲手把她送进去地狱的人,竟然是自己! 方知涯微微抬起那只手,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又厌恶地看着这双沾满无数鲜血的手,那些该杀的不该杀的,只要挡到他路的人,他都除之以绝后患。他想过得到报应,但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温梨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苍白的面容、泛青的唇角和紧锁的眉头,不知她在做什么样的噩梦,那噩梦里有没有这段时间的经历。 李大夫行医数十载,在他眼里病人只有轻重之分,从来没想过男女之别,但眼下躺着的人是方知涯亲自抱过来的人,他心里坦坦荡荡,也要顾及这位黑脸阎罗的想法。 万一这位姑娘是方公子什么人,而自己就这样剥开她的衣服,他敢保证,用不了多久,方公子会亲手剜下他的眼睛,再剥了他的皮。 李大夫从没见过这人发怒,行走江湖数十载,也见惯了不少人,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他的手下训练及其有素,对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让他断定这人不是好惹的。 李大夫在知道她是姑娘之后,几乎没有犹豫,停下手中的道具,转身问道:“还是请个姑娘来,方便一些。” 普济堂一十三名药房伙计,无一例外全是男儿。 他几乎是慌乱着,让跟着来的一个手下拿着他的信物去客栈请春霜姑娘过来。 在春霜姑娘来的这段时间,李大夫只能小心用黄芪、川芎、当归熬制的大锅水消毒的刀片,把粘连伤口的衣物一一切开,露出伤口,那是一个约七寸的圆形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混着淤肉在伤口处绽放出一朵带血的花,十分触目惊心。 尚在昏迷当中的温梨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落在方知涯心上,锤得他不能呼吸。 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春霜在得到消息之后,火速赶往医馆。 来唤她的人只说温梨受伤,她便一刻也待不下去,顾不得来人牵来马车,她就急匆匆的冲进雪地里。普济堂的路她是记得怎么走的,离她住的客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路上大雪弥漫,风雪迷了她的双眼,她的脚步却愈发坚定。 到了普济堂,她把披风解下来,抖落满地霜雪,室内温暖如春,她的脸冷热交替,越发红润起来,身上的雪化成雪水,于她刚刚跑过来时出的汗叠加在一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擦擦鼻涕,往里面走去。 屋子里站了着一个佝偻着身子,带着医布拿着刀片的老先生 她只是扫了一眼,目光聚集到躺在那里的温梨。 昔日表情灵动,时而轻松缓解她们紧张情绪的温梨、时而表情凝重规划她们未来道路的温梨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面如死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温梨。 她不禁想起那日坠崖的李月荷,那个姑娘已经离他们远去,而现在温梨…… “大夫,他怎么样了?求您救救他!”春霜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 温梨于她而言,是困境中的救赎,是黑暗里的光明。 那些姑娘带着哀思躲在客栈一角,讨论着等到拿到解药之后会去干什么,她们都是要回家的,唯有她自己缩在角落,失神地望着窗户缝隙那一条小小的天空。 直到有人问她:“春霜你的家在哪?” 她才想起来,她早已没有家,来这里也是投奔亲戚,亲戚的地址在她包裹里,那包裹早已不知道丢在何方。她是一棵无根的浮萍,却在摇头的瞬间,于虚妄之处,看到温梨那张言笑晏晏的脸,眼睛掩饰不住的笑意里全是坚定。 她便改了回答:“我的家就在这里。” 众人发出羡慕的惊呼。 春霜仍去看那小小的天空,却在那缝隙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彩世界。 如今世界倒塌了。 李大夫看了一眼一动不动方知涯,任由这个姑娘在天寒地推的夜里,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更加确定自己刚才的决定十分英明,这姑娘对他来说确实与众不同。 他手里拿着工具,只能夹着胳膊象征性的扶起她,安慰着说道:“这位姑娘的伤口虽重,但好在无性命之忧,你且帮我给她清洗伤口。” 春霜在听到温梨无性命之忧后,喜极而泣,刚要起身,却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这位姑娘”,那双腿不知怎地又滑落下去,她的大脑也像被雷劈了一般,瞬间空白,并出现眩晕感,“你说……姑娘?”她听到自己的颤音,带着怀疑与不确定。 李大夫满头问号,现在是什么玩法?怎么所有人在知道她是姑娘之后,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这样倒显得自己的淡定有些格格不入了…… “是啊。”李大夫不明所以,硬着头皮说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都不知道吗?” 这关系可够混乱的,以他过往行医的经验,一般来说能有如此表现的都是过命的交情,怎地一到他们这里过命不过命的暂且不提,感觉彼此熟不熟悉都是个问题。 女扮男装跟人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不被发现就算了,甚至没有任何人怀疑。 他不禁开始对躺着的这位姑娘产生某种钦佩之情。 眼下倒不是春霜思考的时候,她在药盆里净了手,按照李大夫的话,一点点清洗温梨身上的血痂,那伤口极深,稍微一动便能听到温梨痛苦的闷哼声,她就更加小心翼翼。 窗外鹅毛大雪,春霜却浑身冒汗,额头低落的汗模糊了双眼,她用手肘匆匆擦了一下,又投入清洗工作,一会儿下来,手肘散落的药物进了眼睛,通红一片。 她的双手不住地搓着药布,表情严肃,动作像擦拭一件薄如蝉翼的稀世珍宝,尽可能的轻柔。 薄纱屏风外,李大夫此刻内心更是焦灼,行医数十载的他,这么行医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更何况替他的人还是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大概就是他刚刚问及春霜可有经验时,她回答:“我女红很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李大夫一声长叹。 他在外间站着,虽没出什么力,但流的汗可不比春霜少,毕竟旁边站着的这个人像一座极易爆发的火山一样,压迫感极强。 直到里间的人轻声说道:“李大夫,好了。” 李大夫才慌慌张张的抬起袖子擦干净额头上冒的密密麻麻的汗珠,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拱手作揖道:“爷,好了。” 方知涯略微欠了欠身,表示感谢。这一欠身不打紧,李大夫险些跪倒在地。 “麻烦春霜姑娘了,” 春霜听见一声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回头才看到屏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站的笔直,背影隐没在灯光里,看不清脸色的男子。他伸着胳膊,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上拿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锻料冬衣。 ———————————————————— 这场雪来得太过突然,方宅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暖阁,况且温梨伤势还不够稳定,只能把她留在医馆,好在春霜能够在此照顾。 方知涯想到那日大集他们被跟踪,六子去追踪时也没找到的那伙人,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哪里能惹到这么多仇家。他怕虎峰寨的余党没有清理干净,来找温梨麻烦,走之前除了留下两个人守在门外,还把自己的一个暗卫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六子已经回来复命,官府也派人收拾残局,若不是今日天降大雪耽误了进度,今日应该都能整修完毕,眼下最快也要雪化了才成。 “不过知府说他今晚连夜上书奏折,把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的上达天听,还说若不是爷用兵如神,虎峰寨这个困扰边境多年的毒瘤不会能清除的如此干净。” 六子把知府的话转给方知涯听,奇怪的是明明这结果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眼看着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明明他向皇上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明明他向那些朝臣证明了他能继承王位不是靠父亲的荫庇而是自己的能力,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孔武林那边呢?”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温梨当时不顾劝阻,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去的目的,但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救下那些人,眼下温梨昏迷未醒,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 “雪大路滑,山里不好走,他们停了一阵,武哥说他会尽快,一定赶在官府来人之前把他们安全送下山。” “做的不错。”方知涯点点头,眼看着当年捡来眼看活不成的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一时倍感欣慰。 六子得了表扬,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想着爷现在肯定开心,不如借此机会问问温梨的事情,他还在犹豫着,嘴巴已经问出来:“爷,温梨怎么样了?他的伤还好吗?”他记得当时温梨在主子爷怀里一动不动,看着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李大夫已经看过,无性命之虞,接下来静心休养就好了。” “那等明天我去集市上买两只鸡给他炖炖!”六子搓搓手,受伤这种事他们也是习以为常,只要能救活,修养不在话下。 完全忘记了他们常说的细皮嫩肉的温梨怎么能跟他们这种皮糙肉厚的人相比。 “你先下去吧,看看东厢暖阁收拾出来了吗。” “是。”连语气都欢快了许多。 他们这帮人,冰天雪地在野外搭个帐篷燃个篝火也能凑合着过,什么时候还要暖阁这个精细的东西了?六子正奇怪,看到长廊尽头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的花盆,瞬间明白了,原来不止在他们眼里温梨像是秋后的黄花,看着身子骨蔫了吧唧的,在主子爷面前更是如此。 更何况这个身子骨蔫了吧唧的温梨还身受重伤,是该好好养养。 是鸡汤大补还是鱼汤大补呢? 管他呢,反正有钱,都买了一块炖!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雪霁天晴,苍穹层云散去,雾霭消退,举目望去,但见苍茫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日光倾泻而下,雪地被日光映照的一片刺目的光亮,仔细看时竟散发出盈盈色彩来。 院墙处有棵歪脖红梅树,前面的主人不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他们来之后不断修剪才勉强能看。 空气清冷梅花却傲寒而绽,几朵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光彩夺目,空气中隐约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不远处谁家烟囱里燃起袅袅炊烟,在错落有致的房顶生起丝丝缕缕。在这炊烟的呼唤下,整个镇子便活了起来,人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心里便暖和起来。 六子裹紧外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着哈哈捡起墙角的笤帚打算扫一扫院里的积雪,在主子爷醒来之前扫出一条通道来。 冰雪消融时,温梨病情趋于稳定,总算醒来。 抬眼是医馆里的青纱帐,温梨想张嘴叫人却发现嗓子干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抬手起来,一动身便是锥心刺骨的疼,温梨忍不住“嘶”了出来。 正在外面温水的春霜听见动静,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进来,看到昏迷了四五日的温梨终于醒来,喜极而泣,双手不住地搓着衣服,跑到跟前,说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梨想张嘴说话,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示意自己要起来,春霜从旁边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身后,扶着她起身。 经过这一折腾,温梨嘴里总算生了些唾液浸润喉咙,勉强说道:“我想喝点水。” 春霜笑起来,“我去拿,我锅里还熬着米粥。”只要想要喝什么吃什么,身体总归是在恢复当中。她这几日,火炉上不是在烧着水就是在熬着粥,总觉得她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吃点东西,对身体就是有好处的。 刚刚的疼痛让温梨彻底清醒,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她低头看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服,裹胸也不见了,知道自己的身份大概是瞒不住了,只是不知道是李大夫还是方知涯。 若是李大夫还好解释一点,若是方知涯也知道了,以那家伙多疑的性格,可得好好编个理由了。 春霜端着水进来,温梨本来想接过来,却被她按下手,“你有伤在身,我来喂你。” 她的话不容拒绝,一只手按着温梨,一只手把碗递到温梨嘴边,温梨口渴难耐,顾不上许多,低头喝完,心中才算舒爽。她把碗放下,从腰间掏出方巾,轻车熟路地帮温梨擦擦嘴角。 从她的动作当中不难看出来,温梨昏迷的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 “阿和呢?他怎么样了?”温梨艰难张口。 “听他们说伤势很重,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那个……” “粥熬好了,我去端。”春霜头也不回的走开,仿佛知道温梨接下来要问什么,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看起来的很慌张。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但温梨是个姑娘的事实,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从前是她尚在昏迷当中,自己每日所想所念不过都是乞求她平安醒来,如今她平安醒来,自己不得不直面此种事实。 从前的那些小心思,如同被大雪覆盖原本样貌的事物,在白雪融化之后,终将直接面对。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从前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春霜盛了一碗清粥,里面加了红枣桂圆等益气补血的东西,端来坐在温梨旁边,一句话不说,拿着勺子便喂她,如同她没有醒来的那段时间,她日日那样喂药一般。 温梨对春霜不太了解,只知道在悬崖处时她是除了方知涯之外那群女子的主心骨,是最快速度,最淡定的在帮他们完成一系列逃跑计划的人,也是后来帮助他们安抚那些女子最得力的人。 若不是有她在,那些女子在经历了那样不堪回首的经历,还有三重草的双重夹击之下,心里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是她在配合着帮助那些女子消除内心的魔障,告诉她们,她们经历的这些事情跟她们自己本身没有半点关系,是这不太平的世道和不作为的官员。 那些女子才慢慢从绝境中往希望处走。 平心而论,温梨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内心只要敬佩,感概一个生在这样时代的人,思想觉悟已经高出现代文明社会某些人一大截。 但如今这局面,温梨很难去猜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毕竟对她性格如何这件事,她没有相处便没有发言权,只能默默的承受着她的好。 那碗粥清香软糯,温梨不知道饿了多久,很快就见了底。 饥饿战胜了理智,不舍的咽完最后一口,温梨问道:“还有吗?” “有,多少都有!”春霜起身,李大夫说能吃是好事,她自然也高兴。 春霜刚出去,李大夫便进来,他刚刚听春霜说温梨醒了,切完手里的脉立刻进来查看情况,有方知涯这尊神在背后站着,他必须得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他一进来便观察温梨的面相,大概是刚刚吃了粥的缘故,脸色比起刚来时的惨白,已经红润很多。 “李大夫……” 李大夫见温梨想要起身,赶紧制止,现在可不敢乱动。 “手伸出来,我切切脉。”李大夫坐下来,眯着眼睛不敢乱看。 “恢复的很好,但是可不能大意啊,一定要注意修养!”李大夫想起来在她昏迷时,那个叫温茶的小祖宗,弟弟都这样闹腾,姐姐醒来后定然免不了操劳,这对养伤来说可是大忌啊! “多谢李大夫,我定会注意的。” 得了承诺,李大夫不敢在此过多停留,外面还有好多病患等着他去医治,春霜这姑娘心灵手巧,短短几日便能把换药包扎做的有模有样,毕竟是方知涯派来的人,事情交给她做,普济堂也能免些责任。 春霜又端来一碗,继续喂她。 温梨没有刚刚那么饿,吃的不徐不疾。 “温茶呢?”温梨没话找话。 春霜看了一眼窗户,看不清人影,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只好说道:“他前两天每日都来,只不过医馆的伙计见了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六公子便不带着他来了,不过……”春霜指指旁边的窗户,“有时候他会在那站一会儿。” 温茶不懂什么是男女有别,只不过六子告诉他以后不能随便进姐姐的屋子,他便在门口守着。那日在虎峰崖,若不是他恋战、嗜血,一时忘乎所以,没能及时赶到她的身边,她也不会受此罪责。 所有人都在说着温梨女儿身的身份,只有温茶在想着从前。 回家! 温梨的醒来的消息,经由春霜告知普济堂外留守的人,再由留守人报信于方宅。 方知涯带着江昊和温茶很快过来。 临近普济堂,温茶就已经嗅到味道,大老远的就闪进普济堂。普济堂一阵人仰马翻,温茶就来到温梨身边,眼睛充满希冀,伸着头等待被抚摸。 春霜好言相劝,“温茶,姐姐身上有伤呢,你忘了?” 温茶听懂了这话,眼睛里的光亮瞬间不见,头也慢慢抬起来。 “没事的。”温梨不忍心,还是勉强抬起左边胳膊,摸摸他的小脑袋,“温茶真乖。” 在方知涯的精心照顾下,温茶格外干净。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温茶乖乖听话,衣服穿的干净整洁,头发还能梳得如此一丝不苟,配上一支白玉簪,颇显世家公子的范儿。 “这段时间温茶担心坏了吧……”温梨想起刚刚春霜说的话,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会儿功夫,春霜听到外面动静,知道是方知涯来了,只不过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来到这里只是站在门外听听李大夫的话,再问问她具体情况,这里面他一步也没踏进来过。 方知涯已经换回女装,他没有解释女装的事情,但六子私下告诉春霜,他们主子爷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肯定是不信的,既然有女扮男装的温梨,那有个男扮女装的方知涯也没什么稀奇。大概是做属下的不想自己主子面对如此不堪的境地,才编了个这样的瞎话自圆其说。 据春霜的了解,方知涯本人想必并不在意这些。本就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她们这些既得利益者怎么会觉得他这样做是丢人呢? 再者,方知涯是男是女她根本不在意。 她在意的…… 春霜 罢了,已经不重要了。 李月荷坠崖那日,她不顾一切飞扑上去的身影,会永远镌刻在她脑海里。 “方公子在门外。”春霜看他们两人许久未见的静谧时光,竟有些不忍心打扰,走到跟前,才忍不住提醒。 温梨本想借着温茶能躲一时是一时,眼下来看是不行了。 “他……”温梨欲言又止,春霜却知道她想问什么,“方公子早已知晓。” 该来的是拦不住的。温梨深吸一名口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春霜刚一出去,就听见江昊那个大嗓门在外面喊着:“我就说嘛,我们和温梨可是过命的交情……”说着便走了进来,桃花眼饱含笑意,皮肤愈发黝黑,牙齿更显白净,若不是身上穿着上好锻料绣着云纹,连滚边都用阴线勾勒,保不齐真能被当成难民来着。 “你说是吧温梨,不能说你变成女的,咱们这情谊就变没了吧!” 虽然在他千里奔波找药回来后,知道温梨是女子之后,比他当时知道温梨在城门口耍猴是为了给小毛驴加油还要震惊,但很快他就接受了温梨这个脑瓜子看起来也不太正常的朋友。他江昊交朋友讲究一个随心随性,温梨在这方面做的非常完美。 “我听六子说了你在虎峰寨大战两位当家的英雄事迹,不愧是我江昊的兄弟!”说到动情处,轻轻拍了拍温梨的肩膀,疼得温梨龇牙咧嘴。 “疼疼疼……”温梨痛苦面具。 “疼疼疼……”江昊双层痛苦面具。 ——温梨疼的表情做出来的瞬间,温茶就已经牵制住江昊的胳膊,那种被拿捏的痛苦比温梨晚了一秒出现在脸上。 “温茶温茶,我已经放手了……你看……”这段时间他跟温茶也混熟,被他捏住丝毫没有当初在凉亭时的愤怒,赶紧求饶。 真好啊,是热气腾腾的生活。 温梨笑起来。 抬头看到方知涯不知何时已经进来,站在门口。他今日一身天青色绣暗色云纹长袍,腰间系着同色云纹腰带,配了个通体透明的蝠玉环,翩翩佳公子。 不知怎地,明明跟江昊见面没有的尴尬,成倍出现在方知涯身上。 江昊可算是有眼色一回,看到温梨的表情,转身对温茶说:“我带你去抓鸟去?” 温茶:“……”我要守着温梨。 温茶喉结翻动,咽了口吐沫。“带你去吃蜜饯菱角!”江昊连拖带拽把温茶挟持走,“还有糯米糕……想吃什么随便买,哥哥有钱!”为了让主子爷满意,为了温茶事后不报复,江昊豁出去了! 他们两个出去之后,春霜收拾了一下也出去,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屋子,此刻只剩他们二人。 温梨紧张的心突突直跳,不敢正眼看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自己在他面前为什么这么露怯,女子行走江湖本来就不方便,她女扮男装也是形势所迫无可厚非的啊!她怕什么?! 想到着,温梨大胆起来,抬头看他,却对上他一双温柔如水,欲说还休的眼睛。 刚刚想好的应对方法一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么个工于心计的狐狸竟然会露出这么毫无防备的一面。 我真该死啊。 “坐……坐……” 温梨像个刚入职就因工受伤被不知名的媒体大肆报道之后,集团高层下来慰问一样局促不安。 方知涯仍是站在一动不动,眼睛里的水能拧出来半桶,想要说的话正好把剩下那半桶填满。 论心理素质,温梨确实比不上他,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温梨满脑子都是“我真该死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温梨想要举手,却忘了自己胳膊上的伤,疼出蛇叫,“嘶嘶嘶嘶……” 方知涯本来就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正在那不知所措呢,结果这傻姑娘整了这一出,他赶紧上前查看情况,慌忙叫着大夫。 温梨见惯了他的处事不惊,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惊慌失措,一时间忘了疼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他是生的这般好看。 他的眼睛深而大,特别有神,此刻满是焦急;他的眉毛那样浓密,斜飞入鬓,此刻皱成一团;他的鼻梁那样高挺,此刻正因紧张喘着浓重的粗气;他的嘴巴厚薄适中,此刻微微张着询问她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露出一排珍珠似的牙齿,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唇红齿白的俏郎君啊。 “没事,我还没习惯我这伤。”温梨咽了口吐沫,别过脸说道。 方知涯也觉得自己表演太过慌乱,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忙整理了衣裙,坐在旁边。 好在经过刚刚那一折腾,两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你若觉得可以,今天我便让人把你接回方宅,那里比医馆安静,适合养伤。” 方宅的暖阁已经收拾出来,温梨可以直接入住。那日跟踪他们的那伙人始终没有找到,待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虎峰寨的事情告一段落,等到善后工作完成,他就要回京复命,若是……温梨肯跟他走,该是尽快养好身体。 “那……春霜……”温梨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你回来之后,她就会回家。三重草的解药虽然并没有完全研制出来,但她们吃下的那个可保她们至少一年性命无虞,我已派人记住她们的地址并送她们回家,等到解药研制出来的那天,会派人给她们送过去。” 也就是说那些女子早已在她昏迷的时候回到家中与父母团圆,只剩下春霜在这里照顾她没有回家,换句话说,为了春霜能早日与家人团圆,她就应该早日回到方宅。 方知涯安排的很合理,她没有理由拒绝。 温梨点点头,方知涯便不再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彼此之间的呼吸声充耳可闻。 许久之后,温梨才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 “比如……我……的身份?”温梨突然觉得主动讲出来是个错误,这种事情就应该自然而然的顺其自然然后大家一起忘掉或者有新的尴尬的事情代替这件事。 “你不说我便不会问,你若是想说,那我便听着。” 方知涯话接的滴水不露,问题像皮球一样又踢给温梨。 温梨思考了一下,还是先坦白一点内容:“女扮男装是因为女子出门在外不方便,我也不会武功,没办法保护自己。” 方知涯点头表示同意,“你说的很有道理。” 看到他一点也没有怀疑的样子,温梨并没有为自己短暂的胜利感到开心,她只是想到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大家潜意识里女生都是弱势群体,出门在外遇到危险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经过了几千年这种文化糟粕竟然还在裹挟着人的思想,真是可悲。 “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温梨有些心虚的补充。 “我知道,是我没有做好。” ? 温梨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啥?”温梨问道。 “我看起来不像是个可亲可信可靠之人,才会让你隐瞒这么久。”方知涯瘪瘪嘴,说的满腹委屈。 ? 你小子还真是会卖惨啊! 温梨不可置信的看着方知涯,几天不见他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跟谁学的? 温梨充满疑惑:“你病了还是我病了?” 方知涯十分肯定:“你病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方知涯还指指她的肩膀,坚定的对她点点头。 温梨:他真的,我哭死。 ———————————————————— 在方知涯的安排下,温梨当晚就回到了方宅。暖阁里布置得一应俱全,比医馆还要温暖许多。 虎峰寨被剿灭,叶川柏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主事,被押送京城待审。启祥镇恢复风平浪静,方知涯功成身退,无需再藏匿行踪,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温梨在春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那马车她见过,是方知涯的。里面布置焕然一新,连坐垫都比寻常坐垫厚上许多。 温梨进去之后,方知涯把毛毡毯子递给她,两人一时无话。 马车在拐角处停了下来,温梨以为到了,但又觉得没那么长时间,抬手准备掀开帘子看看情况,却被方知涯制止。 他左手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温梨口型问道。 方知涯轻轻摇摇头。 温梨大气不敢出,马车里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温梨心急如焚,马车终于缓缓启动。 方知涯把帘子打开,江昊守在外面,冲他摇摇头。 “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跟着我们。” “虎峰寨?”温梨开始紧张起来,西营的人作恶多端自然该死,但其他人罪不至此。 “不像。” “抓住审一审不就知道了?” “死了。” 方知涯轻描淡写。 温梨惊魂未定。 从他们出医馆开始,后面一直有人尾随,当时在闹市不方便追踪,这里是闹市与住户中间的一条街,人不多,正好一探究竟。 江昊带了两个兄弟去堵截,没想到对面那两人警惕性更高,还没等他们行动,就察觉不对跑了,等到追上时,双方打斗正酣,眼看敌不过,对方服毒自杀。 江昊检查了死者身份,干干净净,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留下。 温梨紧张的搅着手。不是虎峰寨的人,那说不定是王府别苑的那些人。但那日王府别苑他们都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逃出来,跟这次这些人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啊,况且她记得有个杀手手掌上是有一道伤疤的,江昊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呢? 方知涯看出她的紧张,以为是她在紧张自己的生命安全,小瞧他们了不是?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再能伤得了你。” 温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想,我也不是因为这事紧张啊。这要是从前我一个人的时候紧张紧张算了,现在不是有你跟温茶吗,谁还能伤的了我?我紧张可是因为我身份特殊啊!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马车行驶很快,六子守在门外,看到马车进来,立刻迎了上去,又是递暖炉,又是搬马凳,最后还得伺候温梨。 孔武林刚从虎峰寨下来,找了一处大宅子安置宋栋和他带出来的那些人,手底下的人不是去送那些姑娘未归,就是看着这些人别乱跑,每天手忙脚乱。 阿和虽然醒来,可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没让人伺候已经是算是不错了。 江昊自然要时刻跟着主子爷方知涯。 眼下一个能使唤的都没有,一大家子的重担都落到六子一人身上,这一通忙活,已经累出了汗。 暖阁就在温梨从前的房间隔壁,比起知道温梨是男子时,这个房间珠帘漫卷,窗纱帷幔,典型的女子闺房。 本来就还没适应自己新身份的温梨,更加尴尬。 “谁干的?”温梨小声问一旁的江昊,看见江昊一脸大明白的样子,瞬间后悔,果然就听见他那大嗓门喊:“爷安排的,我布置的,看了好几家呢,不错吧!” 温梨:这个闺房比我刚刚抠出的城堡差远了。 他那样子还在求表扬! 也许是当糙汉当惯了,乍一恢复柔弱女儿身还不适应吧。温梨花了一阵时间适应这里倍感温馨。 “春霜什么时候走?” 六子正在给她燃安神香,听到她这么问,回道:“应该是明天吧,刚刚昊哥派人给她送钱,还有准备明天的出行。” 温梨心里想着,今天要早点休息,明天一定去送送她,在这个时代,说不定这一面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我能去看看阿和吗?” 虽然从他们口中得知,阿和伤势虽然比她严重多了,但好在治疗及时,加上本来身子骨就好,恢复的很不错,比温梨醒来的还要早,已经能自主活动,不过温梨还没见到他。 六子面露难色,他接到的任务是让温梨心无杂念的养伤,他不知道如何掌握“心无杂念”的度,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事情,都叫做“杂念”。六子说道:“你还是先养伤吧,等养好了伤,去哪都成。” 温梨心里:少管我(周深版) 温梨说道:好的呢(打工版) 两人正说着,温茶推门进来,带来一阵寒意,离门口近的六子立刻感受到,打了一个哆嗦。温梨隔着窗幔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问道:“温茶来了吗?” 温茶盯着六子,指指厨房方向。 “不好!”六子放下手里的活,跳着跑起来,“我火上还炖着药呢!” 这一天天的。 没等温梨去找阿和,阿和便来找了温梨。 “昨晚就想来找你呢,但听说你……总归有些不方便。”阿和看着气色不错,恢复的也比她快多了。在虎峰寨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一个多月,感情自然深厚些,就算温梨现在是女儿身,说话也没太多顾忌。 温梨想想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六子在忙前忙后,就算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但男女之别已经没那么严格,加上温茶好赖话不听,非要在这待着,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她可是现代社会来的,思想没那么老古板。 不像某些人啊,在他家住着,回来之后一面都没见。 “这有什么方不方便的,我们可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啊!”能有人说说话,温梨别提有多高兴,天天在屋里憋着不说,连下床都不让下,憋屈啊。 “到院子里走走?”阿和一眼瞧出温梨那望眼欲穿的眼神。 温梨一副深得我心的表情,点头如捣蒜,而后看向一旁守着,拿着尚方宝剑的六子。 “有什么事我担着。”阿和冲着六子商量,但言语中并没有给他拒绝的话茬,“今儿天好,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阿和都这样说了,六子肯定不能再说什么,便把披风给温梨拿过来,温梨胳膊被架着,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六子给她系上。 积雪已经消融,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到人身上,暖洋洋的。 活着真好。 温梨感概,努力了这么久也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心无杂念的、心安理得晒晒太阳罢了。 “春霜是不是今日回家,我想去送送她。”温梨把目光从太阳处移开,眼前有一瞬间漆黑。 六子看向阿和。 阿和看向方知涯的住处,那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处理虎峰寨的遗留问题,还有他们回去的各项事宜吧。 “你真没事?”阿和问道。 “当然了,我自己的身体还是清楚的。”李大夫给她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春霜也说那么大个的人参她天天跟喝茶似的,这么多名贵中药材养着,身体恢复的比想象中好多了。 “走!”这些天阿和也憋坏了。 “那咱叫着温茶?”六子说道。要是真遇见什么事,阿和和温梨不能打,他一个人可照顾不了这么多,还是叫着温茶保险一点。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一群人蹑手蹑脚的准备出发,刚走到门口,还没等开门,门自己开了。 江昊站在门外,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威严,很难不确定是方知涯早已知晓他们的计策特地派人守在这里的。 温梨和六子指着阿和异口同声的说道:“都是他的主意!” 阿和:“……” 江昊的眼神瞬间移向阿和,但脸上全是不解,问道:“啥意思,你什么主意?” ? “你不是爷派来监视我们的?” ? “啥?”江昊一脑袋问号,“我是来接春霜姑娘的,” 话音落地,他们才看到一直在角落里站着的春霜,穿着霞色百花裙,外面罩了件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帽檐把她半张脸都遮挡住,她上前福了一福,“春霜见过各位。” 温梨最先反应过,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说道:“春霜,你没走呀!” 阿和并未见过春霜,六子也仅仅是打了几个照面,整个院子里就数温梨最激动。 春霜面上难掩痛苦之色,“我,不走了。”语气里绵绵都是难过。 众人把目光一致看向江昊,想通过他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没想到这货实在太过诚实,看出他们意图之后,直言不讳:“啊,春霜姑娘本来就算投奔亲戚的,亲戚没找到也没落脚处,这不温梨正好手上嘛,有个姑娘照顾也方便。” 句句实话都往人家心尖尖上扎啊。 温梨狠狠剜了他一眼,拉着春霜往院里走,“走,我带你参观参观。”明明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的住户,偏偏这几句话说的像是主人一般。 江昊总算看出点眉眼高低,小声问阿和:“我错哪了?” 怎么在主子爷身边这么多年,一点机灵劲儿都没学会呢?阿和白了他一眼,幽幽说道:“长了一张嘴。” “我……”江昊不解,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啊,他错哪了?又问六子,“我错哪了?” 春霜能留下六子是最高兴的,他倒是不怕伺候人,只是伺候的人是个女子本事就不方便暂且不说,还天天被在背地里盯梢的主子爷看的浑身不自在。 温梨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还时不时安慰他:“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是不会吃了我,但背后那人可不一定。 这下好了,春霜一来,照顾温梨的摊子总算能卸下来,他也轻松一些。 想到这,六子觉得怎么也得替春霜讨回公道:“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