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不了的反派》 1. 第 1 章 “听说了没,殷长衍伏诛了。” “而且宗门未免夜长梦多,省掉审判,直接押送到刑场行刑。” “为擒他,宗门不知道搭进去多少人命。不折磨一番真是便宜他了。” 不知道殷长衍有没有受折磨,反正王唯一挺折磨的。 陪同宗弟子看热闹,人乌央乌央的,多到挤得她成夹心小饼干。 还热。 不如在明炎宗午睡来得安逸。 一阵大剑嗡鸣声从高空传来,响彻云霄。 往日神龙见首不见的元婴修士排着队下饺子一样“咻”“咻”落地。 近三千个。 好大的阵仗。 王唯一捂住耳朵,隔着推搡的人群看见他们中间立着一个身形单薄、穿白衣的男子。 是传说中的殷长衍。 枷文锁练束缚的双手指甲修长发白,茅草堵塞耳朵,红蜡封住眼睛,糯米粘住嘴巴。 王唯一屈肘撞了撞同门,“都要弄死了还往脸上涂,这是不是有点儿糟践人。” “你懂个屁。”同门心跳快了几分,直勾勾地盯着殷长衍。近神人,殷长衍竟然修炼到近神人! “你咋还骂人呢。” “人奈何不了神,因此近神人只能用封神的方法来对付。古籍上说‘茅草堵耳神有耳难听,红蜡封眼神有眼难见,糯米糊嘴神有口难言’。我以为是个故事,没想到真的有人能练到。” 同门扼腕不已,“大好的前路,偏偏误入歧途,可惜,可惜呀。” 这样啊,她第一次听说,“你知道的真多。” “多看书,多询问,你也能知道。”同门白了她一眼,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封面有“殷长衍”三个大字。 明炎宗众人喜滋滋,“可算是擒住了。殷长衍认罪伏诛,此后宗门头顶这片天夜尽天明,我们能抬起头做人。” 王唯一一边翻册子一边跟着喜滋滋,“与咱宗门有什么关系?” “你入门晚,不清楚也正常。殷长衍曾经是明炎宗弟子,老实巴交的,后来娘子一尸两命,带走了他仅存的人性,然后就不干人事儿。”同门说,“有这种同门,我们走哪儿都觉得自己有罪。” 册子上白纸黑字,每一条都是活该死祖宗八辈的大罪。 最后一页画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俏丽明媚,眼角含笑。 她可真漂亮。 王唯一头也不抬,“世上鳏夫多了去了,也没见别人发疯。只能说明殷长衍本来就没人性。” 娘子可惜了,嫁了个极端人士,死后还被人扣脏帽子。“呸,不是人。” 殷长衍侧过头,冲着这边。太阳烤化了红蜡,红蜡顺着脸颊轮廓蜿蜒而下,像一道血泪。 触目惊心。 诶等等,红蜡化了他不是就恢复了么?! “小心!”王唯一叫三千元婴戒备,却见一道纵横瑰丽的剑意围出一个巨型“鸟笼”圈住这片山。 “鸟笼”悄无声息且迅速地收紧,所到之处修士皆被割成残肢断块。几束坚韧、锋利无匹的线向她面部压来。 本能连环催促她快逃,理智却直接摆烂,‘算了吧,逃不掉,费那劲儿干什么’。 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几束坚韧、锋利无匹的线向她面部压来。 眼前发黑、阖上眸子前,她看见三千元婴修士串糖葫芦一样串在鸟笼的线上。怪滑稽的。 啧,喜个屁的滋滋。早知道就不去凑热闹,把小命搭上了吧。 笼屉里的肉包子要放臭了,桌上二斤瓜子还没磕完,毕竟以后没得磕了,床脚罐子里藏的钱也还没花,不知道会便宜谁...... 杂七杂八想了好多......嗯,她怎么还没死? 握草,她好像没死! 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全身,心头猛地跳动。 试着喘了两口气,没问题。 动动手指,歪歪脚趾。很好,没缺胳膊少腿儿。 怎么四周黑漆漆的。 过去多久了,她一直躺到半夜三更了么。同门都在哪里?一个人有点儿怕。 王唯一喜滋滋起身,完全没注意到身上有个男人,也没看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急着起来,男人正下沉身子。 “嗷!!”王唯一疼得一嗓子嚎出来。 余光瞥见撑在她脑袋一侧的大掌骨节分明,指甲修长泛白。 她只在一个人手上见过这样的指甲。 月光透过窗户,男人的脸与刑场上那位近神人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少年气。 抖着嗓子不确定道,“殷、殷长衍?” “嗯?”殷长衍哑着声,眸子极黑。 怎么回事儿?殷长衍深爱娘子,睡她做什么。 王唯一在他极黑的眸子里看到册子上娘子的脸。 她惊慌娘子惊慌,她因疼而拧眉,眸子里的娘子也是同样的动作。 搞明白了。 她死在殷长衍手上,却回到过去成为他那个一尸两命的娘子。 殷长衍顿了一下,继续动作起来。 直到察觉到他动作越来越重,有点儿那个倾向。 一尸两命......她是不是只有十个月的时间可以活。 这可不行。 一个不小心怀上死期可就敲定了。 很显然,晚了一步。 王唯一:......完了。 可能受了惊吓,可能刺激太大,王唯一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第二天。 阳光照在她眼皮子上。 不管睁眼多少次,四周都是陌生的小屋子。 屋子很小,床还没有她在宗门的一半大;桌子最多摆个三菜一汤就满了;两个凳子,其中一个凳子腿儿还泛着新木头的绿色,估计刚削好没多久;没衣柜,有两个半旧不新的箱笼,红漆掉得斑驳。 这家底说薄都是对“薄”的侮辱。 殷长衍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也好,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王唯一躺到中午,心理建设做得差不多了,叹口气,认命地坐了起来。 矮脚桌子上有一盆清水并干净帕子。殷长衍准备的,烧好的温水放到现在都凉了。 把干净帕子打湿,简单地擦了擦身体,换上一身新衣物。 床铺上一抹红撞入眼帘。 王唯一酡红着脸把床单拆了下来,团成一团塞到洗衣盆里。 房门外是一个大院子。紧贴院子墙壁插了很多三人高的木棍,木棍之间都绑了细麻绳。 院子右手边拐角处是小厨房,门外挂着晾干的玉米串。 打一盆清水。 搬个小板凳垫在屁股底下,挽起衣袖,手在皂角桶里掏。 外面响起脚步声,大门“吱呀”推开。 王唯一第一次瞧到殷长衍的正脸。 很难想象这么一张干净出尘的脸长在穷凶极恶的人身上。 殷长衍周身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子中混了一块通体雪白没有杂质的。明明都是石子,却只有他与旁人不同。 气质太独特了,王唯一忍不住一瞧再瞧。 手心湿热,皂角在指头缝里抓了又放,浅浅局促一下以示敬意。 看什么看。 先想想怎么解释比较好。 不知道殷长衍会怎么对付夺舍了自己娘子的人。 殷长衍取下腰间的竹管撑在王唯一手腕上,稍微施力,将她扶了起来。 坐在凳子,挽起袖子,“我来吧。” 声音淡漠如玉击石碎。 “呃、哦。”王唯一手在裙摆上蹭去水渍。 她清楚殷长衍并非温柔,而是不喜欢她碰床单。 要怎么说她并非他娘子的事儿。 “我叫殷长衍,你姓甚名谁。” 王唯一正头疼着,“嗯?!” 原身不是他娘子吗?他怎么一副初次相见的模样。 “你点头应亲事时,媒人没跟你说我的情况么。”殷长衍双肘支在膝盖上,见她一问三不知,心道她是被媒人蒙骗着盲婚哑嫁了,“我父母双亡,在望春楼洗月事带,一个月挣二钱银子。” 无父无母,没什么家底,做的又是没人瞧得上眼的脏活儿。三年间谈了数门亲事都以女方嫌弃告终。 若没成事儿,她退聘礼就行。 可昨晚。 “......我破了你身子,你、不要拒绝会比较好。”殷长衍说。 视线下移,正瞧见床单上那一抹刺目的红。 王唯一越听嘴角咧得越高。 大半天白提心吊胆了。 她哪儿知道原身叫什么名字,无比欢快道,“王唯一,你叫我唯一就可以。” 殷长衍搓洗的动作一顿,瞧了一眼她。 2. 第 2 章 王唯一找了个凳子坐下,悄悄揉发酸的腿。 跟殷长衍没话说,偏过头避开视线。 耳边是有节奏的揉搓、拧水声。 太阳晒到脑门上,暖,舒服得很。王唯一先是眯着眼睛享受,然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倒不是多困,就是氛围到这儿了,不睡有点儿对不起晴空蓝天。 王唯一是被蚊子叮醒的,手背肿了好大一个包。 越挠越痒,越痒越挠。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屋子周围亮着点点橘光。 院子里没有殷长衍,没有盆,床单整整齐齐挂在绳子上,地面水渍都干透了。 王唯一坐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凉风一吹,逐渐清明,“人呢?怎么不叫醒我?” 怪凉的。 修炼数载,她早已不畏寒暑。这股夜风再一次提醒她,如今是个普通人。 厨房窗户透出昏黄色的光,不断传出锅铲碰撞声。 一阵儿饭香味飘到鼻间。 本来没觉得饿,突然就开始饥肠辘辘。 殷长衍在做饭。 两个手掌大的铁锅里水沸了,热乎乎的面条并两根挺阔脆爽的青菜在里头翻滚。 殷长衍拿筷子捞起来,满满当当一大碗。撒点儿薄盐,搅合搅合,开始吃饭。 王唯一摸了摸肚子,隔着木窗偷瞄锅里,一点儿面汤都没有留给她。 殷长衍瞧见她,身形一顿。 放下筷子,重新点燃灶膛的火,下了一把面条进去。 王唯一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娶了个媳妇儿?” “嗯。” “......” 一碗白水盐面推到面前,殷长衍端起碗、挑散坨了的面条,埋头吃了起来。 王唯一筷子戳了戳,白水盐面就是糟蹋面条。 厨房不大,一眼望完。有两个罐子,一个放盐,一个放辣椒面。 门口墙根好像冒了几根野葱。 拔一根野葱清洗干净切碎,一半放进碗里,撒上干辣椒粉。在锅里热了油,油冒烟儿的时候趁热浇到葱花辣椒面上。 “刺啦”一声,激出香味儿。 油润咸香的葱花裹住每一根面条,仅是闻着味儿就令人不由自主地咽口水。 另一半放到殷长衍碗里,同样做油泼面。 挺起胸脯得意道,“不用太感谢我,这碗油泼面算给我们改善伙食。” 殷长衍筷子戳了戳面条,沉默了一会儿,“你往我碗里扔东西。” “我是朝里头丢垃圾了么!那可是葱花辣椒面,一碗油泼面的灵魂。好不好吃全看它俩。” 殷长衍把“灵魂”挑出来拨到一边,埋头吃面。 王唯一:“......” 吃得肚子溜圆儿,但还想继续往嘴里塞。 笼屉里好像剩了半个馒头。 取出馒头伸到殷长衍碗里蘸油泼葱花辣椒面。 可别浪费。 香,真香! 殷长衍:“.....” 王唯一吃撑了,扶着腰挺起滚圆的肚子在院子里转圈消食。 晚上殷长衍出门,大半宿没回来。 王唯一松了一口气。 殷长衍房间简陋,床更简陋。 很低,只到王唯一小腿肚中间。 床脚四块砖头上架了一层木板。木板上先铺一层蓬松干草,再垫三指厚的旧棉絮,最后是一层洗得发白的青色床单。 枕头是棕的被子是红的,不知道他从哪儿凑的。 比起她明炎宗房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做好了失眠一宿的准备,没想到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门口传来响动。 殷长衍回家,但没进房间。一直在院子里浆洗布料。 日上三竿。 王唯一睡饱出房门。 殷长衍背对着她、正低头搓洗衣物,周围放了好几个大木盆,盆里布堆得冒尖。 袖子挽到肘部。一双纤细冷白的小臂在袖子中晃,随着搓洗动作时不时地挨上折叠起来的袖口,一点即分。 有些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总是不好。 洗衣服嘛,她考上内门弟子之前就是干洒扫洗衣的。 “搓布呢?要不要我搭把手。”王唯一边走边挽起衣袖。 殷长衍周围几个木盆里都是姨妈巾。 难怪院子里味道不对,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近神人的少年时代过得有点儿不怎么样啊。 王唯一实在是下不了手洗这东西。 “你干活我不好插手,你来你来。”迎上殷长衍目光,王唯一干笑两声,退到一旁,老老实实等殷长衍洗完。 殷长衍敛起极黑的眸子,低下头继续搓洗。 家里离望春楼不算近。殷长衍给姑娘们洗月事带挣钱。不多,但胜在每天都有,没断过。 指甲很长、修成尖细的弧度,方便剥开粘连在一起的月事带。 这几大盆得在日头下去前洗好晾到绳子上,明早才能送过去。 “厨房留了饭。”殷长衍说。做饭耽误了点儿功夫,他得稍微快一点儿。 “你在干活我哪儿有脸吃,等你洗完一起吧。” 王唯一去厨房,锅里是白水盐面。 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他只会煮面吧?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殷长衍把最后一片月事带挂到细绳上。 月是白的,月事带是白的,他也是白的。 一堆血污,却不掩他半分通透干净。 王唯一左腿累了换右腿,换了好几轮,现在腿肚子都在打颤。 见殷长衍弄完了,心头直呼阿弥陀佛。 “走走走,吃饭吃饭。” 中午的面凉了。 殷长衍点燃木头送进灶膛里,热了一下面条。先给王唯一盛了一碗。 “我刚去巷子口买了一小罐猪油,拌面特别香,你要不要来点儿?”王唯一倒酱油、挖一小勺猪油丢进去,咽起口水。 殷长衍摇了摇头。 “你不吃猪油?” “吃。” “那为什么不要?” “我可以买,为何要你的。” 殷长衍端着碗坐在凳子上吃饭,一块指节大小的白花花东西进了碗。猪油这东西,遇热就化。渗进面条里,没法儿弄出来。 “洗月事带这事儿,我面上挂不住。你吃我的东西,我脸面就回来一分,到最后这事儿就能轻轻揭过。” “这没有道理。” “但合乎情理。”王唯一说。 殷长衍拿筷子试了试,不行。 放下碗。 重新取一个空碗呈了面汤,坐在灶台前默默喝汤。 殷长衍喝了三大碗面汤。 手撑着膝盖起身,按部就班收拾筷子刷锅洗碗,熄灭灶膛里的火星子。 去院子里净牙洗漱,回房,给门落下插销。 没一会儿,里面暗淡发旧的烛火抖了一下,灭了。 王唯一慢条斯理净牙洗漱,洗了头。边梳头边屈指敲门,“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娶了个媳妇儿?” 谁能想到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对媳妇儿身份避之不及。 插销拔起。 王唯一闲庭信步进屋,爬过殷长衍、躺在他的床铺上,乌发散了满枕头。躺了一会儿,嫌冷又懒得拉被子,于是只把手脚塞进被子里,像一个虾米。 羞涩?有的,但不多。 前天晚上都酿酿锵锵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翻了个身。乌发,雪肤,纤足,红被,体态纤秾,高耸细腻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因是仰着脖子,半颗胸漏了一些出来,白皙到有些晃眼。 殷长衍就愣了那么一下,然后瞥开视线。 拨开王唯一的头发,腾出一块地方。不大,但够他睡了。 他睡觉一直很安分。 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眼睡觉。明天还有活儿要干。 3. 第 3 章 王唯一鼻子有点儿不舒服,八成是着凉了。 全怪殷长衍。 不知道给她匀一点儿被子,就那么看着她冻。 荷包里翻到了一些银子,去镇子上吃点儿好的补偿一下身体。 白水盐面?呿,退、退、退。 望春楼是明炎宗境内最大的情报楼。当然现在只是一个三层楼高的妓院,远没有后世那么可怕的规模。门口有一家包子铺,鸡腿肉包子特别香。有段时间她和同门天天逃课去买包子。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有! 还是熟悉的味道。 没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值得两眼泪汪汪的事情。 王唯一一口下去满嘴冒油,悄悄抹去怀念的泪水,“老板,再来三个,用纸包起来。” “姑娘,鸡腿肉馅儿得等下一屉。” “这不是还有很多么?”她看着他抱出来一屉,“是不卖,还是不卖给我?” “望春楼包圆了。”老板嘴角咧到耳后根,指了指望春楼小北门门口,一堆带白色兜帽披风、从头遮到脚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白公子’们要上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他们。” “哦豁,所以对我就不用客气了是吗?” “给您白送一个肉包!”老板笑道。 “再来两盘蒜。”王唯一得寸进尺。 “姑娘不去谈生意可惜了,行行行。”老板瞧了一眼后厨冒的热气儿,“还得半柱香时间,姑娘坐这儿等吧。” 王唯一自来熟,一屁股坐上去,“‘白公子’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个个都包得严严实实,见不得人吗?” “一看姑娘就不是本地人。万春楼生意大、规矩多,有些客人凭着倚仗不肯守规矩,‘白公子’是专门对付这群人的。” 老板压低声音,“我邻居前年去望春楼嫖了一个半老徐娘,嫌底下比面袋子还松,没给钱跑了。当天晚上被一个白影剁了下头那根。第二天就有人在半老徐娘的窗台前看到一坛□□泡酒。” “剁得好。”王唯一拍大腿,“是该包得严严实实,要是被人认出来,打击报复怎么办。” “嗤,‘白公子’可厉害着呢,轮得到姑娘你操心......‘白公子’要来了,姑娘快别说了。” 望春楼小北门打开,一位白公子走出来,右胳膊上有一圈红环。其它白公子们很快围在他身边。 几个白公子得了令,过来取包子。 王唯一啃包子:老板,不是你一直在说么。 侧身的瞬间,她没看见有一个白公子指甲细长。 无欲山。 一堆人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期期艾艾地嚎着。 几个白公子搜他们的身,搜到银钱交给红环白公子。 显然,红环白公子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收账是最轻松的活儿,红环白公子吴泽文想。 所以才会有前头那弱鸡次次混进来浑水摸鱼。 弱鸡身形单薄,偶然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晃眼,手腕纤细,只怕稍微一用力就折了。大男人却留着细长的指甲,真的能握住刀么。 “喂,弱鸡。”吴泽文声音不算大。 一众白公子皆看向吴泽文。 不远处,殷长衍握着铁管敲下去,沉闷的敲击声深陷皮肉之中。他撩起衣摆蹲下,在地上之人惊恐的眼神中摸取银钱。 吴泽文坐在石头上,单腿支起、肘部靠着膝盖,手撑着下巴,神态桀骜,“长指甲那个,我看你不爽。下次做白公子,记得避开我。” 殷长衍环视一圈,他的指甲是最长的。红环白公子口中的“弱鸡”是指他。 “嗯。” 轻飘飘一声“嗯”,吴泽文真的有些不爽。 但凡你发一点儿火,我就能当你有三分血性。做男人软弱到这份上,真是丢人。 “白公子,钱数点够了。”一个白公子硬着头皮道。 “离开。”吴泽文沉声道。 白公子们松了一口气,得令而退。 吴泽文跳下石头,居高临下对躺倒的一片人说,“诸位,怪只怪你们得罪望春楼。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有怨气儿,尽管朝望春楼发。” 躺在地上的人垂死挣扎,“白公子,无欲山不走回头路,你以为你们真能走出无欲山吗?哈哈哈哈,愚蠢。” “‘无欲山,无回留,桃花林见柳。’,出山的口诀。你想说的是这个吗?望春楼的情报,超出你的想象。” “你知道又如何?你有那本事走出去吗?” “你以为我没吗?白公子向诸位辞别,我们不必再见。” 检查完。 几个人膝盖骨尽碎,再无反扑之力。下手之人既狠又高明。 他这后算是白断了。 白公子们之中居然还有这种心思缜密且手狠的人?真想认识认识。 等等,方才站这儿的人,是不是那个弱鸡? 白公子们遍寻柳树不得,渐渐迷失在无欲山之中,寻不到回去的路。 目之所及,皆是桃树。桃树之下,吊着森森白骨。 树枝扫到吴泽文后颈,像是绳圈引着他把脖子往进送。 吴泽文朝前踏了三步,对着绳圈扯长了脖子。 很奇怪,明知古怪得很,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抗拒。 肩头被拍了一下,那人手腕纤细、皮肤白皙,指甲尤其长。 吴泽文如梦初醒,立刻后退两步。有一分感激弱鸡。 朗盛道,“众人尽可能避开桃树。” 白公子们皆严阵以待。 一个白公子问道,“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看见柳树。口诀真的是正确的?” 吴泽文十分肯定,“‘无欲山,无回留,桃花林见柳。’找柳树,柳树所在之处一定是生路。” 殷长衍相信吴泽文的口诀,但他不信吴泽文。 薄唇微喃,‘无欲山,无回留,桃花林见柳。’ 白公子们有几分烦躁,“吵死了,有碎碎念的功夫不如去找柳树。” 殷长衍沉吟片刻,他想他知道出去无欲山的方法了。 “喂。”殷长衍望着吴泽文。 吴泽文愣了一下。 “想出去,就叫他们跟着我。” 吴泽文大喊:“所有人过来,跟着弱......他,他能带我们出去。” “啊?真的吗?能出去?” “是弱鸡呀,靠不靠谱?” “怎么说话的,他是我们的希望。” “对不住对不住,我失言了。” 殷长衍说,“柳,有‘留’的谐音。‘无欲山,无回留,桃花林见柳。’留在桃花林的东西,就是出路。” “桃花林这么大,去哪儿找留下来的东西,更何况我们连留什么都不知道。”吴泽文问到。 “那不就是么。”殷长衍指着桃花树下吊着的姿态各异的骷髅,“抱着桃花树不肯离开的骷髅,就是我们要找的‘留’。” “快去找抱着树的骷髅!”红环白公子吴泽文一声令下,所有人倾巢而出。 一炷香后,竟然真的在东南角找到了抱着桃树骷髅。 骷髅手脚并用,藤蔓一样缠着桃树,恨不得把自己镶嵌在桃树里。 “奇了!弱鸡说得竟然是真的!” “弱鸡什么来路?太厉害了吧。” “太好啦,能活了。” 殷长衍上前,将骷髅解开缠到自己身上,让它像抱桃树一样抱着自己。 眼前景色如烟散去,回到了望春楼小北门。 猜对了。 没一会儿,白公子们都回来了。纷纷围着殷长衍鞠躬道谢,好几个拉着他要跟他结拜成异性兄弟。 殷长衍游离的视线在看到吴泽文的一瞬间便不再移开,剥开白公子们,径直走过去。 吴泽文愣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他。干咳一声,“结义的话,我这边没问题。你看什么日子合适,我们设祭坛、” 滔滔不绝被殷长衍两个字打断。 “拿来。” “拿、拿什么?”吴泽文一脸懵。 “酬劳。”殷长衍指着吴泽文肩膀上的红环,“你是领导者,酬劳都在你那里。” 所以你救我只是为了你的酬劳?! 吴泽文觉得方才尴尬措辞的自己就是傻逼,“给你给你。” 把自己那份儿也塞给殷长衍。 殷长衍数好钱,只拿走了自己那份。 家里皂角见底了,买一包新皂角。皂角不便宜,方才赚的几乎全垫进去。 回到家,把新皂角倒入罐子里。 殷长衍坐在院子里洗月事带。今天的月事带不多,洗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晾完了。 给望春楼洗月事带的人不在少数,很多都是有经验的老妈子、老婆子。但望春楼的姑娘们就是想让殷长衍挣这个钱。 谁叫他长得俊不说,洗得还干净,又舍得用皂角。 殷长衍在院子里清洗自己,水冲掉一身不好的味道。拾掇完后,按部就班去厨房做饭。 蒸了六个馒头,份量够自己吃。 顿了一下。 打开面缸,又多放进去两个。 他娶了个媳妇儿。 殷长衍踏进房间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屋子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王唯一歪坐在床上洗脚。 清水轻柔地抚过脚面,纤足如玉,带一点儿粉,晃人的眼睛。 殷长衍立即转头,阖上房门。 “殷长衍,你回来啦。”王唯一叫住他,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让他一次腐败到底,“昨天让你饿肚子是我不对,我带了好吃的肉包子给你赔不是。” 他怎么不正眼看人?没礼貌。 4. 第 4 章 王唯一瞧了脚又瞧他,床上肆无忌惮,床下意外的纯情。 擦好脚,放下裙子。 “我抱了一路回来,你多少吃一些。” “子时,该睡了。” 殷长衍解开衣带,将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侧的板凳上。 躺在床上。 双眸闭阖,没一会儿呼吸平稳绵长。 “我自己吃。” 包子凉透了,油粘在纸袋子上腻得发慌。王唯一合上发软的纸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天还没亮的时候殷长衍动身出门。 王唯一瞧了眼天色,又是辰时。 殷长衍总是辰时起床去望春楼取月事带,坐在院子里洗一天,晚上子时睡觉。 普通又乏味的日常。 有什么事情打乱他的日常才会令她意外。 白公子这次的活儿有两天,因此月事带攒了不少。 望春楼小厮手背扇了扇味儿,“太多了,盆放不下。要不我找个粗布包起来,你背回去。” 殷长衍点了点头。 “你来包,女人这东西太晦气。”小厮绕过月事带,在库房翻出一块大粗布扔过来。 殷长衍蹲下将粗布展开,把姨妈巾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里面。 小厮瞧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帮姑娘非得等你回来洗这玩意儿。” “?” “没什么。你弄完后尽快送过来,她们离不了这个。” 殷长衍走的时候,背上粗布包大得吓人,整个人像一只直立的蜗牛。 巷子里路人远远看到殷长衍就皱起眉头,边掩鼻子转道边暗骂晦气,“怎么遇上他,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月事带有味道,不好闻。但殷长衍不觉得,非要说的话,那是钱的味道。 回到院子里,将大盆摆好,兑好皂角水浸泡月事带。趁这空档拆下昨天的,装入干净的包袱里。 有一部分没干透,晚一些再收。 “殷长衍,你饿不饿?”王唯一靠在门槛上问。 殷长衍搓洗,头也不抬,“我不吃。” “我得吃。灶膛火我生不起来。” 殷长衍迟疑了一下,媳妇儿不吃饭会饿死。搓了两下,起身洗干净手,去厨房翻了个馒头。 “就这?能不能炒几个菜?” 殷长衍继续搓洗,头也不回道,“你看着弄吧。” 今天月事带量比平日多,不在子时之前洗完,明天没办法交货。 王唯一出门买了四个鸡蛋,丢到水里住煮熟。把酱油和大蒜怼到里面,放点儿香油拌了一碗鸡蛋酱,夹馒头吃。 同门常这么吃,王唯一吃了一次就欲罢不能,缠着同门问到配方。 “我去房间里吃,对着院子里这味儿属实下不了口。”王唯一端起盘子进屋,“给你夹个鸡蛋酱馍放桌子上。” 殷长衍没说话。 搓洗完大半,侧头嗅了一下肩膀。有味儿。 但既没有酒肉臭气腻舌根,也没有烟味儿挠喉咙。 王唯一睡了个午觉,从床上爬起来时桌上的鸡蛋酱馒头一口都没少。 随口一提,“你怎么不吃饭?扛得住吗?要不吃完饭再弄。” 殷长衍眼皮微抬,提起月事带,“你要搓洗?” 王唯一面带为难,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 殷长衍冷冷地垂下眼皮,继续搓洗。 过了一会儿,后背让怼了一下。 “闪开,腾地儿。”王唯一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洗脸巾掩住半张脸,手上拿了雕成半松拳头模样的木头。 殷长衍愣怔一瞬,“这什么东西?” 戳一下,被刺儿扎到。 “手替。我观察好了,揪住两头不停地搓就行。我上了木刺,搓得更干净。”王唯一大马金刀跨坐在板凳上,眉头拧着,“你吃饭去,我来弄。” 殷长衍回房,咬了一口鸡蛋酱馍,咀嚼。 味道不常见,但入口绵长。 从没在这个时辰吃饭。 第二日凌晨,天边蒙上一层青色,殷长衍刚洗完。起来活动两下手脚,去厨房烧一锅热水,就着干馒头啃两口,动身给望春楼送月事带。 王唯一听到动静醒来,一半床铺平整。他又一宿没睡。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逐渐走远。 王唯一睡觉太多导致饿得发慌。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清洗了一下,去厨房翻出剩下的馒头,借着灶膛的火气烤得表皮泛黄酥脆。 院子角落一批没拆下来的月事带是手替搞得,她亲手所挂。 哦,没干。 王唯一去门外捡了一筐大石头,洗干净丢到灶膛里烧。过一会儿刨出来,吹去表面的浮灰,把月事带全贴上去。 手替并没有搓得更干净,反而木刺儿勾得线头百出,宛如海参。 望春楼。 小厮清点月事带,皱眉道,“缺了一袋子。” “没干。” “姑娘紧着用,最迟一炷香我就得送过去。这钱我得扣一部分。” “嗯,扣吧。” 殷长衍模样让小厮不舒服,“你要是一直这样,活儿我就得分给别人。” 殷长衍眉头微拧,“......不会有下一次,鹏哥。” 赵鹏心情好了起来,从怀里掏出的两串铜钱装回去一串。 “等等,别扣钱。剩下在我这儿。” 王唯一抱着一个大包袱站在不远处,轻喘着粗气儿,面若桃李。手托起沉重的包袱往上颠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还抱着月事带。 殷长衍快走两步上前接手。 “你落家里,我给你送过来。”王唯一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因负载过重而轻微颤抖。原身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赵鹏眼睛亮了一下,摩挲两下铜钱,“这闺女长得真标致,不比咱们望春楼的姑娘差。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视线跟凉泥巴落在身上一样令人不适。 殷长衍侧身挡住赵鹏视线,“鹏哥,别叫姑娘们等急了。” “你刚还说没干,包袱里是潮乎乎的吧。闺女告诉我名字,姑娘们那头我去说,绝对不叫你扣钱。” 王唯一探出脑袋,“我不信,除非你先把钱给殷长衍。” 赵鹏哈哈大笑,把两串铜钱扔给殷长衍,好以整暇地瞧王唯一。身形纤秾合度,香腮雪肤,要是能娶回家也不错。 “我叫殷长衍的媳妇儿。” 赵鹏愣了一下,脸色难看。看她眉眼清澈,想不到已经被人睡了。还是殷长衍这个脏货。 挑开包袱验货,打算随便找点儿毛病退回去扣钱。 王唯一心头突突,祈祷赵鹏对月事带不熟。这些月事带料子都不差,惨被抓成海参,认真算起来这串铜钱都不够赔的。 一个粉衫女子快步走过来,“阿鹏,是不是殷长衍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东西抱进来。姑娘昨晚身子不爽利,要是怪到我头上,看你有没有好果子吃。” “今天洗得不错,不仅蓬松还暖暖的。娘子有心了。”粉衣女子心道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缺什么,“早上姑娘赏了我一叠枣泥酥,就借花献佛赠给娘子尝尝鲜。” 王唯一眼前一亮。望春楼的枣泥酥天下有名只供大能,她还有这等口福。“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姑娘。” 赵鹏移依依不舍回视线,抱起月事带进了望春楼。 “殷长衍,你端盘子。我手软,怕给抖到地上。” “以后别来望春楼。”殷长衍说。 “你求我我都不来,重得要死。” 路过一家布行,王唯一买了两尺粗硬布,“做包袱吧。路上有几个人看我漂亮凑过来帮忙,一见是望春楼的月事带,立即退得远远地。” 这不是还要来么。 “赵鹏对你居心不良。” “我嫁人了。” 殷长衍敛起眸子。她不听劝,那就从赵鹏那儿着手解决问题。 “东西都置办好了吗?” 王唯一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明天回门,红鸡蛋、酒、肉、布料之类的。” “忘了,我现在就去。” “午饭你在外面吃,我不做饭。”殷长衍取了一钱银子给王唯一。 殷长衍给赵鹏送了个信儿,约他中午在家里吃饭。说是赔罪。 赵鹏依约而来,手里提了一壶酒,并两斤牛肉、二两花生米。 “鹏哥客气了。”殷长衍请他进门。 赵鹏一双眼睛四处瞟,“你媳妇儿不在?” “明日回门,置办点儿东西。” “多去东街走走,那边的东西都好。”最好走一天,走到腿脚发软,晚上挣扎得轻些。 酒是好酒,入口柔、后劲儿十足。灌倒殷长衍后,他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儿可不就任他搓圆揉扁。 赵鹏一想就兴奋,拉着殷长衍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他醉得昏天暗地死猪一样瘫倒在院子里,殷长衍喝下最后一口酒,一双眸子哪里有半分醉色。 “鹏哥,你来我家做什么?” “你媳妇儿水灵,想、想睡。”赵鹏醉后口吐真言,“不怕你媳妇儿不配合,嘿嘿,这一碗酒下肚,烈女变□□。” 殷长衍退了赵鹏的裤子,用薄刃刀片在某一处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用缝衣针取了药粉送进去。 废了赵鹏。 殷长衍算好时间叫醒赵鹏,把枣泥酥盘子放他手里,“姑娘要盘子,鹏哥快些送去,免得惹恼姑娘,我们都倒霉。走水道吧,我这儿有船引子,能快一些。” 盘子上有“望春楼”三个大字。一涉及到望春楼的都是要紧事儿。 赵鹏醉酒脑仁生疼,一片混沌完全没办法思考。只知道有个急事儿要回望春楼一趟。 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骂骂咧咧出了门。 赵鹏醉酒坐船,一脚踩空落了水。听说救起来后,听说那处就用不了。 王唯一逛到傍晚回家,大包小包买了很多。 “家里哪里来的酒?” 殷长衍说:“要不要喝一口?” “闻着挺香,我要试。”王唯一喝完酒,没一会儿就起反应。 5. 第 5 章 脑子发沉,身子热乎乎的。 步伐飘忽,差点儿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 殷长衍抬手去扶。 王唯一避开,“别碰我。” 殷长衍收回手,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嫌脏。 王唯一双手捧脸羞愧,“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新婚之夜的时候,除了那处,我们身体别的地方都保持距离。我知道你不乐意碰我。” 殷长衍去领今天的月事带。 赵鹏坐在门栏上剥花生往嘴里送,眼皮子微抬,瞧了一眼他身后,“长衍到了,媳妇儿今天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我干活儿,她不好打扰。”殷长衍说,“鹏哥,今天的东西?” “就在院子里,自己取。” “嗯。”殷长衍挽起袖子进门。 收拾好包袱,准备走的时候腿被绊了一下。 赵鹏收回脚,嘴角轻微嘲讽,慢慢咀嚼着花生一字一顿道,“抱歉,没看到你。” 殷长衍没什么表情,扛着月事带离开。 赵鹏盯着殷长衍的背影,“下次叫你媳妇儿过来取,我能搭把手,鹏哥这里你放心。” 他心头惦记着王唯一。小姑娘生得好看,那天去殷长衍家里没有得手,过后越想越放不下。 小姑娘糟蹋在殷长衍手里,可惜了。 第二日殷长衍去取月事带。 “鹏哥。” 赵鹏倚着门槛跟一群小丫鬟打闹,头也不回,“你来早了,那帮娘们还没送过来。先回吧,等东西来了我通知你。” 透过门缝,月事带堆在盆里几乎要冒尖儿。 殷长衍收回视线,“鹏哥,我在一边等着。” “不相信我?” 殷长衍摇了摇头,“等一等不费事儿。” 赵鹏索性明说,“殷长远,你媳妇长得好看、合我眼缘。我一见着她就高兴。你帮我带个话,问问你媳妇愿不愿意走这一趟取月事带?” “她不愿意。” “我没让你说话,我问的是你媳妇儿。” “我说了她不愿意。” 赵鹏扯了扯嘴角,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且等着吧,看你能等到什么时候。” 日上三竿的时候,几个婆子走了进去,拖着大包小包的月事带离开。 赵鹏说,“都拿完了,没有你的份儿,你改天再来吧。” 殷长衍点点头,“嗯,知道了。” 殷长衍每天辰时出门守在望春楼门口,一等就是一天。太阳落下的时候,单手撑起膝盖,起身准备回家。 王唯一没看见大盆,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过了两天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儿。 “殷长衍,你换活儿了?” 殷长衍坐在小凳子上洗床单,抬头道,“没换,没有月事带给我清洗。” 王唯一琢磨了一下,这话说得有意思,是姑娘们没有月事带还是月事带不能由他殷长衍来清洗。 望春楼那么大一个妓院,里面全是女人,怎么会没有月事带。 赵鹏。 殷长衍照常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往望春楼门口走。 王唯一悄悄跟在后面,然后看到他在门外坐了一天。赵鹏那儿一堆月事带都要发馊了,也不说让殷长燕拿回家去洗。 望春楼小北门,一个穿粉衣女子急匆匆出门。 赵鹏打了声招呼,“小晴姐要出门,可是芸娘又有什么吩咐?” 小晴斜了一眼赵鹏,“胆子好大呀,都敢管到姑娘头上来了。这几日姑娘身子不爽利,你叫人把月事带好好洗。姑娘已经跟我发了好几次火。” 再借赵鹏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听芸娘的事儿。忙伏低做小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张嘴,小晴姐您慢走。” 待人走远,“不过是妓子的丫鬟,伺候人的玩意,摆谱儿给谁看。眼看着雪娘就要起来了,往后芸娘都不知道去哪儿哭,更别说小晴一个丫鬟。” 王唯一抬步跟了上去,制造了一出偶遇,跟小晴撞了个满怀。 “这不是昨天的小晴姑娘吗?真巧,在这儿遇见你了呀。” “你是...”小晴很快想起来,殷长衍的娘子。 她对王唯一印象深刻。无他,这个女人实在是长得俏丽灵动。虽说不及芸娘妩媚多姿,但眉目十分干净,在风月场中根本见不到这样子的人。 “殷长衍在北门,你去那里等他吧。”小晴转身就走。 王唯一拉住她,笑嘻嘻道,“我不找殷长衍,我找你。小晴姑娘,你昨天拿枣泥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的指头有一些肉纹。手一定没少在水里泡。我这里有一瓶油,用的特别好,你试一试。这几日记得别碰水。” 小晴没想接,王唯一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罐子,罐子上是一层白色的油。 她做芸娘的贴身丫鬟数年,缝缝洗洗都是她来做,她的手会掉皮显肉纹,也是因为在水里泡得太多。芸娘入眼了也当没看到,而且还嫌她洗的不干净,没想到前几天只见了一面的外人,居然能看到她的手,还能想着她的手。 把瓶子塞到荷包里,“叫殷长衍送来就是了,何必跑这一趟。” “那怎么行,落到有心人眼里那叫私相授受,对你名声不好。”王唯一神色染了几分落寞,“而且也没跑得机会了,赵鹏嫌殷长衍洗得不干净,我们家以后没这活了。” 芸娘在栏杆里坐着,双腿交织,手轻抚发髻,面容妩媚成熟风韵犹存。 见小晴回来忙坐直了腰杆,“赵郎怎么说?” “府上的人说公子昨晚就没回去,一直留宿望春楼。” 芸娘心头冒火,“一定是雪娘那个贱蹄子,仗着年轻几岁勾着男人不让男人走。” “对,就是。论资容论身段,雪娘哪点儿能拎出来跟我们姑娘比。” 芸娘狐疑地看着小晴,“你往常不是都劝我说‘姑娘消消气儿,怒火伤身’,再给我端一杯桂花甜粥,怎么今日这么反常? “我怕姑娘生气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姑娘,您这几天身子不爽利我去赵鹏那里拿月事带,你猜怎么着?可真是欺人太甚!蓬松的好的月事带,先紧着雪娘用,就给咱们剩下这些硬邦邦的、还洗的到处黄斑的。我都替姑娘委屈。”小晴说着语带哽咽。 “呸,不要脸的东西,连个脏玩意儿都抢。把赵鹏给我叫过来。”芸娘按在扶椅上的手微微收紧。好得很呐。 即便她人老珠黄,她也是修士赵宣的相好,绝非赵鹏这等下人能冒犯的。更何况她仍在花期!赵鹏个眼皮子浅的贱种,非得叫他吃点儿苦头才行。 小晴按了按眼角,“好。” “赵鹏,芸娘我怎么样啊?” 赵鹏心里打鼓,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叫自己过来。“芸娘面容娇俏,身段一流,咱们望春楼您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您让小晴姐去外面大街上问一问,谁不知道胭脂花钿铺子都紧着您这儿用。” “呵哦,是吗?那你怎么有胆子把月事带先给雪娘那个贱蹄子。” 赵鹏懵了一下,“芸娘,你在说什么?” 芸娘把月事带丢过去,“月事带就是□□的第二个下半身。前几日送来的月事带蓬松软和也干净,你看看今天硬邦邦的,还有这些黑红黄斑,你打算恶心死谁? “这怎么能怪我,婆子洗的本来就不一样。”赵鹏委屈,看到芸娘柳眉竖立有大怒的趋势,忙改口道,“是是,我这就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好好洗,洗不好不给钱,下回保证送到您这儿的是最优质的。” 妓院里没有秘密。‘月事带就是□□第二个下半身’不胫而走,殷长衍的月事带一下子就成了地位的象征,姑娘们争相抢他洗出来的。 赵鹏灰头土脸,从芸娘那出来刚好碰到了来送月事带的婆子。婆子一脸欣喜,“鹏爷,这是今天的货,你来清点一下。” 赵鹏随手挑开帕子,月事带又干又硬,宛如老咸菜。嫌弃道,“看了就令人倒胃口,就这东西你还想给姑娘们送。” 婆子愣了一下尖声叫道,“我洗了两年都是这样送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该不是你找借口克扣我的钱吧。” 赵鹏一手挥开婆子,“前几天交的那个不就松松软软的。” “放屁,女人的东西都是又干又硬的。你就是坏了良心,想讹人。”婆子越发觉得赵鹏是想克扣她的钱。一拍大腿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赵鹏想到殷长衍,只有他能洗出那样子的月事带。 殷长衍在厨房熬粥。米缸见底了,再不开张,两张嘴得喝西北风。 王唯一说,“你洗一条月事带能挣多少钱? “一钱银子一个月。”成亲当日他就说过这话。 王唯一点点头,两三口咽下最后一口白粥,抹了抹嘴巴,“走吧。” “去哪里?” “望春楼。” “你也要去?做什么?” “给你涨工钱。” 赵鹏在门口伸长脖子,看见殷长衍来了,又坐回门槛上,状似不经意道,“来啦。” “嗯,鹏哥。”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这小气的样子,一连几天都不来拿月事带,把这份活儿看成什么了?把姑娘们放在眼里吗?”赵鹏指了指院子堆积如山的月事带,“解释的话不用多说,去拿吧。” 殷长衍去拿月事带,王唯一摁住他的胳膊,笑着对赵鹏说,“鹏哥,你让殷长衍洗月事带?” 赵鹏点点头,一脸的恩赐,“小娘子长得标致,鹏哥不介意你欠我一点人情。我们之间关系匪浅,慢慢还。” “错了,现在是你欠我们人情。”王唯一说,“望春楼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以前殷长衍求着你手中的月事带,那自然是我们欠你人情,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们。” 赵鹏脸色一变,“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去另外找人帮你洗,只是不知道芸娘、雪娘会不会责备你。” “你想怎么样?” “涨钱。二钱银子一个月。” 赵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浆洗婆子远到不了这个价格。” “但你赵鹏出得起额外部分。”王唯一拉起殷长衍,“鹏哥可以慢慢考虑,殷长远一直在家里恭候大驾。” 殷长衍瞧着两人牵起来的手,没有拒绝,跟着她回家。 王唯一心头喜滋滋。因祸得福!一直以为要赔偿,没想到手替能挣来额外的钱。 赵鹏看着王唯一直叹可惜,聪明又灵动,怎么就嫁给了殷长衍这个窝囊废。 “这份活很丢脸,为什么帮我继续干?” “是挺丢脸的,但丢的是你的脸而不是我的脸,而且你是因为我才丢了这份活儿。”一看见赵鹏,她就大致清楚了来龙去脉。 “而且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还让你养着。靠你的钱活还嫌你的钱脏,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殷长衍顿了一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6. 第 6 章 殷长远中午回家,见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愣了一下,“你还没回门吗?” 笑死。她根本就不知道原身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往哪回门?回哪儿的门?万一被原身家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扭送到附近宗门去处理吗? 王唯一单手撑着下巴,“等你呀。三朝回门是父母想看看女儿在女婿那里的处境,是不是鱼水交融举案齐眉。女婿不陪女儿回门是莫大的侮辱,是夫家对女子的嫌弃。” “我知道了。”殷长衍说,“明天回门可以吗? 王唯一脆生生道,“你是夫君,你说了算。” 除了下午进厨房做了一顿饭,殷长衍屁股没有离开过板凳。低头一声不吭,在院子里搓洗月事带。布料的摩擦声整整响了一宿,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方停歇下来。 王唯一有夫君和没夫君没什么差别,甚至什么时候见到殷长衍她才会感到意外。除了刚传穿过来时的洞房花烛夜,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掌都能数过来。 因此早上推开门往茅房跑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还在?” 殷长衍眼底有若隐若现的青乌,“今日回门。” 加班加点洗完了月事带,能空出一天陪她同行。 “哦,好好。”怎么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了。送重礼吧。到时候见机行事,希望不要被看出来。 殷长衍回房间,找了换洗衣物随手放到院子旁的井盖上。 解开腰带,褪去一身沾满腥味儿的的粗布麻衣。他常年干活,衣服下的皮肤泛着一层冷白。 殷长衍精瘦且结实。抓着瓢舀水时,小臂的肌肉轻微收紧,线条十分流畅。洗一头长发,双肩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滑动,锁骨平直,凹进去的痕迹十分诱人。 水珠在他身体上暧昧地打转,折射出彩色的光晕。然后渐渐没入腰带中,打湿了那一片灰布麻衣。 下腹鼓囊囊的一坨。 王唯一脑子里蓦地闪过他伏在她头顶冲刺的场景,脸颊羞红,刚瞥开视线又突然反应过来她成亲了,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难怪古人说秀色可餐,殷长衍之美貌确实能抵她一顿早饭。 双手拍打脸蛋,深呼吸几次才渐渐恢复清明。 王唯一出去置办回门的东西,还得打听一下回门应该要什么。那天确实买了不少东西,但都是给自己买的,根本就没往回门那方面想。 手搁上门板,脑子里思索着列清单,背后传来殷长衍的声音。 “钱在床脚的罐子里。” 他没有明说,但王唯一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从赵鹏那里讹来的银子。 殷长衍只拿一钱银子,他干的活只值这个价。 “好。”王唯一拿地落落大方,这笔钱有她的一份在。而且她现在急需用钱。 中午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王唯一拖着大包小包推门而入。 各种果干蜜饯成袋地买,瓜子核桃花生也封了好几包。上好的布料、时兴的头饰、应季的瓜果堆了满满一地。 到时候光分发这些东西都要耗去大半天,跟父母吃饭时,多垂眸羞涩微笑少说话,张口夫君闭口殷长衍,露马脚的机会大大减少。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殷长衍说,“就这些吗?” 他换了一身雾青色衣服,白色衣领整齐地交叠在颈项上,整个人风神俊朗。垂眉敛目间,周身尽是孤松欺霜的凉意,宛如一个不沾染尘世的世家公子。 挽起衣袖,扛东西。 “你等我一下。”王唯一进房间换了身衣裳,她总不能叫他给比下去了。 这该死的胜负欲。 “你扛不扛得动,要不我叫辆牛车吧?”她头上簪了一朵冰花,十分耀眼,衬得整个人娇俏无比。 小晴私下托人送过来的,只说是芸娘的赏赐。 殷长衍扛着比他整个人大三、四倍的东西,步伐平稳,目视前方。走得不紧不慢,但王唯一就是跟不上。得不断小跑,才能不被他落下太远。 这样也好,不会暴露她认不出家门的事实。 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坐门槛上摘菜的婶子和王唯一打招呼,“一一回来啦。三朝回门,你怎么今天才到?你娘可满村子里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了个白眼狼。” 听起来原身不得父母喜欢。也是,谁会舍得将女儿嫁给殷长衍这么个干脏活儿的东西。 这个挑事儿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就是你那夫君吧,哎呀,长得可真俊。”大婶掩着嘴偷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给□□洗月事带的。” “那是,我夫君气质出尘,不像你这张脸,一眼就瞧出是个挑大粪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茅房都建在门口,只有这家味道最重。即便不是挑大粪的也八九不离十。 王唯一侧了一下身子,挡住大婶的视线。 “别一一一一得叫,咱俩有那么熟么。” “王唯一嫁人了,脾气也跟着渐长。”婶子愣了一下,涨红了脸。一一以前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反驳,只能绞着手、站在原地缩起脑袋当鹌鹑。哪有半分现在眉眼清澈、活泼灵动的模样。 夫君虽然是个干脏活的,但一一嫁她嫁对了。 王唯一松了一口气。原身也叫王唯一,太好了。不用费心解释名字。 她成为了近神人殷长衍的早逝娘子,莫非与名字有关系。 “大姐,你回来啦?” 不远处巷子口站了一个穿一身湖蓝色长裙的俏丽女子,梳着妇人头,与王唯一有四分相似。 王梦依提着裙子跑过来挽住王唯一的手,“大姐你可回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娘天天念叨着等你回门呢。” 王唯一适应不了这亲亲热热的黏糊劲儿,正思索着要怎么回话,却见王梦依轻轻凑近她的耳边嗅了一下,嘻嘻笑道,“大姐,你身上怎么没有月事带味儿?洗了好几次才洗下去的吧。” 王唯一凑过去用同样的黏黏呼呼劲儿道,“妹妹要是实在想闻就自个撩下裙子,或者给你夫君再娶四房小妾,保证你每天都能闻到新鲜味儿。” 王梦依气得跳脚,猛推一把王唯一,“恶心!你说什么呢!” 王唯一先一步避开,她扑了个空,“娘还在家里等我呢,好狗不挡道,闪开。” “狗?!你竟敢骂我。”这还是她那个老实巴交的姐姐吗? 王唯一翻了个白眼,“殷长衍,我们走。” 王唯一出嫁的时候是自己顶了个红盖头走过去的,殷长远在村口接她。姐姐成亲,王梦依没有到场。呵,一个在妓院洗月事带的姐夫。她丢不起这个人。 眼前这个芝兰玉树、风光月霁的人居然是她姐夫,这怎么可能?! 殷长衍扛着东西赶上王唯一,大包小包撞歪了王梦依肩膀。 “一一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娘家忘了个一干二净。”王母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先别进先别进。恒儿,给你姐夫搬一个凳子放门口。” 王唯一脚步一顿,“娘是不想让你女婿进门?你要是那么嫌弃殷长衍,当初为什么把我嫁给他?” 王梦依嗤了一声,“村口老光棍儿要是拿得出同样的聘礼当恒儿考入宗门的费用,现在我该叫他一声姐夫。” “满口胡说。丈母娘看女婿那就是看半个儿子,满意的不得了。”王母掐了一把王梦依的腰,脸上挂笑对殷长衍说,“恒儿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归云宗考试,女婿干的活儿多多少少沾点儿女人晦气,要是冲撞了恒儿你不得良心难安。” 王母越看殷长衍越心生赞叹,长得可真标致,这通身气派哪里像个洗月事带的,不比她见过的仙人差。 王恒提了个板凳扔到殷长衍面前。十、四五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眼睛长在脑门上。 殷长衍上前两步扶正凳子,坐了下来。他腰直腿长,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威风凛凛,宛如庙里那一人坐镇守四关的大将。 “恒儿,去把你姐夫拿的东西放到院子里。”王母大致瞅了一眼,十分满意。 王恒嫌脏不愿意动手,王母使劲推了他一下,“听话,快去。” 王恒不情不愿上前,手刚碰到纸袋,王唯一长腿一勾把东西划拉到一边。 “殷长衍晦气,他带的东西自然也沾染几分。是我疏忽了。娘,我绝不能让这些晦物染了恒儿的前程。”王唯一心中上火,面上义正言辞道,“殷长衍,东西原封不动地提回去,但凡少一样都是对恒儿前程的不敬。” 王母急了,忙上前去拦,左拥右抱揽在自己怀里,“这可不行。东西都送过来了,哪有拿走的道理?这不是叫外人笑话吗?一一,亲朋好友得笑话死你娘。” “谁敢笑话就是咒我们恒儿考不上宗门娘,这种存心不良的人娘你直接朝她脸上扇。” 王母低头瞅了一眼,桂圆核桃果干,还有那上好的布料,可都是好东西呀,怎么能在她门口转了一圈又走。 “一一,娘想了一下,恒儿天生就是当进宗门的料,尊贵无比。这点晦气算得了什么?咱们恒儿不怕。”王母揽着东西不肯撒手。 偏偏王恒不领她的情,皱眉道,“娘,松手,脏死了。” 王母搁在袋子上的手松了又紧。 王恒语气重了些,“娘,儿子的前程比不上这堆破烂东西吗?” “那当然是儿子重要。”王母撒手,心在滴血。 王唯一简直要在心里笑出鸡叫。看不上殷长衍就别碰他拿来的东西。 王梦依出来打圆场,“娘,你常跟我说思念大姐,现在大姐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地吃个饭。待会儿拿姐姐的碗给姐夫装点菜送过来。” 王母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好。” 王梦依从小到大就没比姐姐差过,长大之后又嫁给了一个开银铺的。为了今天的见面她精心准备穿金戴银。大姐头上簪了一朵冰花清新脱俗,反倒衬得自己一身铜臭,王梦依悄悄地摘下头上的银饰藏到袖子里。 “大姐你的头饰可真漂亮,给我瞧一瞧。”小时候只要她说这句话,那么大姐的东西就归她了,现在冰花也不例外。 王唯一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按住王梦依的手,同时悄悄折了冰花,“妹妹小心一点,不要碰坏了。这可是修真世家赵公子的爱物,因夫君做得好才破例赏赐给他。万一弄坏了,赵公子那里没人能交代。” 王梦依撇了撇嘴,手下发狠揪下冰花,不就是一朵破花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冰花很脆,在王梦依手里折成两半。 “妹妹,你弄坏了赵公子的东西,这可怎么是好?” 王梦依心中慌乱,面上梗着脖子场逞强道,“不就是一朵破花嘛,我夫君就是干这个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花簪,只要他看一眼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夫君李静正在大堂里喝茶,殷长衍这样的连襟有损他的脸面。于是乐得避而不见。 外面动静不对,李静放下茶杯出来。 见到冰花眼前一亮。这可是赵公子的爱物,做工材料都是珍品,平日见一眼都难得。见娘子弄坏冰花,心中又急又气。急的是这么好的东西竟毁于人手,可惜可叹。气的是王梦依不识货,开罪了赵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求大姐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李静对王唯一躬身垂首,十分尊敬。 能得到冰花,她非常人。 王唯一翘着二郎腿道,“冰花是夫君给我的,要不你去问一下他?” 李静如蒙大赦,提起衣角、跑到外面搬了个凳子与殷长衍并排而坐,说起解决办法。见殷长衍能与赵公子这样的人说上话,心中敬意十足,哪里敢轻视半分。 王母彻底没了劲儿,叹了一口气,“吃饭吧。” 她早起做了回门的肉肠,切成薄薄的片儿,裹着刚出锅的米饭送进口中,那叫一个油润咸香。村子里有规定,三朝回门的女儿女婿要吃肉肠,标志着以后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王家三姐弟从小都很喜欢吃,只是这肉肠向来只在王恒的桌子上。王梦依嘴甜会来事儿,常常也能从王恒嘴里分得一杯羹。 “先别动筷子,我给夫君去盛一碗。”王唯一拿了自己的碗筷,挑了每道菜的精华部分给殷长衍凑了一份饭,“不好意思,他吃得多。” 等她回来的时候,碗里的肉肠不见了踪影。 王恒吃的满口流油。他小时候就从两个姐姐碗里各种抢肉,王母别说训斥了,她只会夸王恒有胆识有魄力,以后是做大事的料。 王唯一没有用几口饭,简单地喝了点茶水就去门外晒太阳。 村口人来人往都好奇王家两个女婿在门口坐着,王唯一逢人便给抓蜜饯瓜果,顺便说王母那套晦气理论。 下午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唯一嫁得好,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但是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提了出来。后来王母厨房摔了一顿碗,气得三天没吃饭。 “肉肠吃咸了吧,这个枣泥酥能解腻。来一块儿。” 王唯一爱吃望春楼的枣泥酥,用帕子包起来每天浅尝一块。连殷长衍都不给分。 殷长衍没张嘴,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王唯一用眼神威胁他,“张嘴。” 殷长衍没有办法,薄唇轻启,咬下一口,喉结微动咽了下去。 脖子后仰,抬手挡住她,“你吃吧。” 在外人看来只是夫君心疼娘子,让娘子多吃的浓情蜜意场景。 王母敲打王恒,“你姐三朝回门按规矩就要吃点肉肠,你抢她碗里的做什么?锅里又不是没有。哪里少了你这口吃的。” 王恒只觉得他姐有钱了,不吃饭肯定是有更好的。到院子里一瞧,果然,王唯一和殷长衍在分吃一块枣泥酥。 趁着王唯一、殷长衍和村里的人说话,王恒悄悄拿了枣泥酥两三口吃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味道确实独特,十分好吃。 王唯一叫了起来,“枣泥酥怎么不见了!” 王梦依冷哼一声,“姐夫有钱有势,不就是几块枣泥酥么,再买就是了。 “有一块枣泥酥我放了药,是要用来毒家里的耗子的。可是长衍都给我带过来了。若是不小心被人误食,轻则腹泻,重则丧命。”王唯一面上的焦急缓和了一下,“想来应该也没有人去偷拿别人东西吃吧。恒儿,你说是不是。” 王恒摇了摇头,心中冰凉一片。完了完了,他觉得肚子有点疼。不知道现在吐出来行不行?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手猛抠喉咙,呕出了一地的枣泥酥。 他抠得又急又猛,指甲划伤了喉咙,一说话就反胃,难受了半个月。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碰王唯一的任何东西。 “殷长衍,我手帕不见了。” “嗯?” “我用手帕包枣泥酥。这东西要是掉出去,别人免不了要说闲话。” “我去找。” 王恒捂着喉咙恨恨地在路边游荡,路的另一侧是个沟壑。昨日下了大雨,地面土质松软,一个不小心踩在地上滑了出去,卡在凸出来的一截树木上。 不敢松手,心里祈祷。谁路过拉一把他呀,不管谁都好。 耳边听到人走动的声音。 王恒激动大喊,“救人,快把我拉上去!” 那人脚步一顿,向这里走了几步。 王恒抬头,是姐夫殷长衍。顿时灰心无比,殷长衍长得跟个弱鸡似的,能干什么。 殷长衍看到王恒怀里露出的手帕一角。 手抓着壁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在险峻峭壁上快速移动,长指甲从王恒的胸衣襟里勾出手帕,足尖轻点翻身,一跃回到地面。 把手帕叠工整,揣入怀中,抬步就走。 王恒的感动戛然而止,急地大叫,“殷长衍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姐夫姐夫,把我拉上去啊。” 殷长衍走远,步子一顿,回头,“你叫我?” “你怎么不把我拉上去?” “你没跟我说。” “这不是常识吗?”他妈的殷长衍就是在装傻,存心看他死。 殷长衍蹲下身子,拽着王恒的衣领提起来,像揪一只小鸡崽。眸色冰冷,不带一分情绪,“那是你的常识,不是我的。” 王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这真的是人么。同时他又无比清楚,这是殷长衍能干出来的事儿。 王唯一坐在村口把瓜果蜜饯分出去了大半,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唯一嫁了个长得俊能疼人、还会挣钱的夫君。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把殷长衍当成女婿标准,有本事、能干,做脏烂活儿都能挣钱。 王母一见村民嘴巴动就心疼。那些都是她的东西哟,尝一口就行了,还吃个没完没了。 傍晚。 殷长衍按照约定得去望春楼取月事带。 王唯一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跟王母待太久。 村民不好意思白吃,纷纷过来送了点儿东西,鸡蛋馒头包子瓜果酱菜......殷长衍回去时提的东西比来的时候还要多。 天边下起了小雨。 殷长衍打了一把伞,王唯一遮得严严实实,他半边身子是湿的。 王恒有些不是滋味儿,“大姐可没跟你说打伞,你倒是自觉。” 王唯一一路絮絮叨叨,“......王恒给你扔凳子,你就应该踢回去。还坐!不知道他有意羞辱你吗?” 殷长衍:......噫,原来这是羞辱。 7. 第 7 章 村民送来的东西大多扎实顶饱,王唯一殷长衍吃了两天,一点儿减少的苗头都没有。 王唯一挑出容易坏的,到街上支个摊子往出卖,几天下来回了不少血。 小晴低眉敛目走过街边,王唯一叫住她,抓起一盒肉酱送过去,“小晴姑娘,这是我娘熬的酱,你拿回去,蘸面夹馍都好吃。” 见是王唯一,小晴愁绪微散,嘴角牵起一条弧度,“是你呀。” 也就只有她时常想着自己,回娘家还惦记着送东西。 “你有心事?一直低头看地,都要撞树上了。” 小晴不是个话多的,但今日实在是受气,“赵公子今晚要来陪芸娘。” “这是好事呀。” “你不知道,赵公子天性喜净。他每次来望春楼,小到茶杯、窗台的花,大到床板,都要换新的。”小晴说,“姑娘给了五两银子,让我去买一张拔步床。呵,五两银子能干什么?稍微好点儿的木料都不止这个价。” 噫,都逛妓院了还说什么天性喜净。 “唯一,你陪我去看看吧。” 坐这儿摆了一天的摊子,着实无聊。王唯一点头,“成。” 小晴没有去家具店,反而走到街东头,拐进一条巷子。 越往进走,木头的香气越重。 头顶的树叶上沾了一层浅浅的锯末。 “床与衣服同样,千篇一律则乏善可陈,量身定做才显得独一无二、高人一等。”小晴说,“这里是木香阁,方圆百里的好木头全在这里。” 我操,这种小作坊竟然是木香阁。 二百年后的木香阁拥有全天下的木料,就连明炎宗宗主书房的笔杆子都是出自木香阁。 “小晴姑娘,您来得巧。昨日新来了一批木料,都是掌柜大价钱收的灵植草木。在后院里摆着,您现在去瞧一瞧?”半掌柜迎了上来。 “前面带路吧。” 半掌柜领着他们穿过走廊,空旷的院子中堆着各式各样的木料。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对木料进行登记检测。 木料相当不错,一小部分上面甚至泛着淡淡的灵气。 角落中忽地传来打骂声。 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男子立在原处,垂着头,他面前的人手背在身后气势十足的挺着腰,正在不停的数落着。 两个男子手持长鞭快速挥舞,垂头男子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 半掌柜瞪了他们一眼,那人知道自己惊扰了贵客,忙带着短打男子下去了,不断地骂骂咧咧责备他在贵客面前丢了脸面。 半掌柜忙道,“实在抱歉,让两位姑娘看笑话了。咱们家伙计眼拙,高价收了一块木料,但那块木料根本就是个废料。这顿打也是叫他记住,做咱们这一行,眼睛得擦亮一些。” 地面上躺了一块五尺见方的木料。木料表面刷了一层金粉,内里露出来的部分却爬满霉菌,木质松散,参差不齐,那是朽木。 好严苛的规矩。做生意的吃暗亏是家常便饭,下这么重的手也算是残忍。 小晴说,“掌柜管理有方,也难怪木香阁尽出良木。” 半掌柜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两位姑娘这边请。” 看完木材挑花样子。 “花样子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没什么新意。” 半掌柜压低声音,“掌柜请人绘了秘境中的福泽祥瑞图,只此一副,您一定喜欢。” 福泽祥瑞图确实不俗,其中妙法,连王唯一都感到惊奇。想不到木香阁中竟然有这样的花样子。 小晴十分心动,“价格。” 半掌柜手指比了一个五,“五两银子。” 小晴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价格确实过于高了。 纠结得要死。图一买,她要从哪儿去弄木料。 一道如鸟儿婉转清脆的声音传来,“半掌柜,你瞧不出来吗,小晴手头紧。福泽祥瑞图不如卖我吧。” 黄衣女子做丫鬟打扮,年方十五,身段初具女子的风流。 半掌柜忙道,“湘姑娘来了。雪娘若有什么需要,吱会一声,咱们一定给您置办的妥妥当当。” 湘儿是雪娘的丫鬟。坐在椅子上,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笑嘻嘻道,“就那张福泽祥瑞图吧。半掌柜再替我挑一木料雕刻成床,最好是赵公子喜欢的。” 湘儿明晃晃地和小晴对着干。 半掌柜说,“做生意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小晴姑娘拒绝了花样子,我们才能卖给湘儿姑娘。” 小晴心中挣扎,缺少银两确实令她捉襟见肘,但若是放弃福泽祥瑞图,云娘势必要比雪娘矮一头。自己让明嘲暗讽穷酸无所谓,她怎么忍心让云娘的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 王唯一说,“我们要了。掌柜的,就照这个花样子去打床。至于木料,把你们家伙计眼拙买的那个木料给我吧。” “木香阁从来没有买赠这一说。” “福泽祥瑞图你狮子大张口,我认了。连个赠品都不给,未免寒了买家的心。这图我们不要了。” 半掌柜神色不变,“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以一文钱的价格将木料卖给您,再送你一壶上等的花雕酒。” 木香阁的花雕酒是加了灵植的,远近闻名。一壶花雕酒价格至少在五钱银子左右。 王唯一拍板钉钉,“嗯,写契约书吧。” 小晴瞧了一眼王唯一,要废料做什么?但王唯一已经这么做了,她得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的决定。 干脆利落地签了契约书。 湘儿唇角挂着冷笑,五两银子拿去买了福泽祥瑞图,她拿什么来买床? 小晴吹干墨折好契约书。王唯一拎着花雕酒走到院子里,对着废料浇了下去。 酒接触到废料的瞬间,霉菌如惊弓之鸟尽数退开。朽木溶解露出里面紧密细腻的白玉脂质地木材,上面一圈一圈绕着木纹、宛如风吹铃动。 众人皆惊讶不已。 半掌柜上前一步难掩激动,“这莫非是传闻中的风铃木?” 湘儿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王唯一说,“木头去根会死,风铃木砍了根儿,它也是根活木头。因此能保持其色如玉、其质如脂。阴虱虫最喜活木的切口,常覆盖其上,可是它怕酒,遇酒则退。” 仙儿撇了撇嘴,原本指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把小晴往沟里带,没成想她竟然挑出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半掌柜,这可是珍贵的风铃木,以一文钱的价格卖给小晴,你要亏死了。” 半掌柜叹了口气,眸色清明,虽然遗憾,但并不反悔,“生意就是生意。只能怪我眼拙,认不得好物,白白错过了珍贵的风铃木。” 他想起了院子里那个被抽半天,一声不吭的伙计。 小晴按着桌沿的手倏地绷紧,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王唯一简直是她的福星。只恨没有提前认识王唯一。 离开木香阁。 “唯一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帮了我好大的忙。”小晴看着怀里的契约书喜不自胜。 “别口头上说,多送一点枣泥酥,我喜欢吃那个。”王唯一说,“殷长衍也喜欢,但每次都是我吃,他只有看的份儿。” 小晴哈哈大笑,“不就是一点枣泥酥吗?待我把这件事上报给芸娘,每天都有你一碟枣泥酥。” “姑娘留步。”一个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身粗布短打,伤口草草地上了药,血还没凝固,打湿了药粉。是院子里买了风铃木的伙计。 视线锐利,直直地看着王唯一。 “你叫我?”王唯一说。 伙计双掌合十,躬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多谢姑娘。” “谢我做什么?” “姑娘识得风铃木,使其重现光彩,风铃木不至于明珠蒙尘。” 王唯一诧异,“你都不认识风铃木,为何肯冒着被鞭打的风险花大价钱买下它?” “我不知道。” 王唯一难以理解。 伙计神色认真,谈起风铃木时锐利的眸色柔和了几分,“我不知道,但我在摸它的时候,这棵树木有着整个院子树木加起来都难以抵挡半分的光辉。” 瞎扯,风铃木可没这个特质。但他这个形容吧,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要是真想谢我,下次我买柜子,你帮我挑木料。回去休息吧。你伤口都裂开了,血打湿了衣服。” “那就这么说好了,下次姑娘来木香阁报我的名字,季川流一定为姑娘尽心。” 季川流! 他说他叫什么! 王唯一脑子懵了一下,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季川流是木香阁的幕后掌柜,指下掐着天下木料灵植物的命脉。天下没人见过他的脸,即便是明炎宗宗主也得敬季川流三分。 她现在相信他不是瞎扯了。他可是那个传说中的季川流呀。 王唯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季节川流,是时代不对吗?她那个时代的少年天才从小就十分瞩目,可这群只手遮天的大佬少年时代过得可都不怎么样。 季川流躬身行礼,早已走远。 小晴认真地劝王唯一,“唯一,你想一想殷长衍,水性杨花不是什么好词。” “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在想让他帮我挑一个什么样的柜子。” “殷长衍沉闷不爱说话,但他对你很好。你要是辜负他,他会难过的。” 望春楼。 湘儿立在雪娘身侧,垂眉敛目说着什么。雪娘执笔绘丹青,神色专注,最后一笔落纸,凌厉的笔锋划破了的丹青的柔意。 “王唯一,名字听着倒是耳熟。”雪娘将笔搁到砚台上。 “王唯一是殷长衍的娘子。望春楼那么多浆洗婆子,只有殷长衍能洗得蓬松柔软。后来被芸娘要走了,只给以芸娘为首的姑娘们洗。”湘儿说到最后,语气带了几分愤愤不平。 “她相貌如何?” “俏丽明媚,尤其是那双眸子十分干净,让人欣羡不已。” 赵鹏油嘴滑舌惯,常在女人堆里扎着。殷长衍有那么个娘子,赵鹏没起过心思才有鬼了。 雪娘沉吟片刻,“昨天下午赵鹏送了一批月事带过来。” “是。雪娘怎么突然间说这个。” “去把赵鹏叫过来,就说钥匙带上有脏污,让他带回去重洗。” 湘儿看了一眼,月事带虽然不蓬松柔软,但也算得上雪白干净。雪娘要给殷长衍夫妻俩一点儿颜色看看。 笑道,“我这就叫他过来。” 搁往常被漂亮的姑娘叫,赵鹏心里都乐开了花。但有芸娘前车之鉴,雪娘突然叫他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儿。 大概在芸娘那儿遭了罪,他这两天对着女人提不起兴致。前几天叫了个肤白屁股大的姑娘在床上扭,内心毫无波澜,宛如在看白花花的蛆,给他恶心的够呛。 赵鹏看了一眼送过去的月事带,心中一松,“雪娘,今天的月事带没什么问题。” 浅紫色的纱幕之后,一个纤秾合度、体态勾人的女子执壶倒茶。 纤纤玉指撩开紫纱,雪娘递了一个茶碗过去,“月事带没问题,但是你有问题。” “雪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着茶碗呼出一口气,自己闻一下。” 赵鹏不明所以,但依言照做。他闻到了极浅的杜鹃花香味。 他是人,身上怎么会有香味! 赵鹏失手摔了茶碗,抖着声音道,“雪娘,这怎么回事儿?” “这种花叫灰杜鹃,花粉从男、根底部放进去,能不知不觉废了一个男人。灰杜鹃常人难以察觉,只有在人呼吸的时候能从喉咙中飘出浅浅的香味。”雪娘坐在椅子上,翘起一只腿,白玉纤足小巧玲珑,“我曾有幸得见灰杜鹃,你送月事带的时候,我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最近没跟人结仇。” “可你惦记过殷长衍的娘子。” 赵鹏脸色难看。当时他醉了,但记忆没有问题。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一清二楚。 赵鹏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雪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雪娘抬袖掩唇轻笑。 第二日。 殷长衍在厨房做饭,王唯一坐桌边等,找出村民晒好的南瓜子边嗑边等饭上桌。 大门突然被敲响,小晴急匆匆走过来,眉头紧皱。 “愁什么,眉头都能夹死两只苍蝇。”王唯一递了一把南瓜子过去,“吃一些,降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瓜子。你知不知道殷长衍惹上麻烦了,他洗的月事带有问题,表面一层撕开里面都是虫卵。” 王唯一恶心的放下手中南瓜子,“那不能,他洗得时候我都瞧着呢,除非望春楼的姑娘是虫子成了精,否则根本不可能有虫卵。” “最迟下午赵鹏就会带人过来,要为望春楼的姑娘们讨一个公道。这件事要是解决不了,殷长衍没有办法在望春楼继续呆下去。”小晴说,“他被人针对,你尽快想一个对策。” “这么严重吗?我会跟他好好说。”要没钱挣了,这可不行。 小晴匆匆离开。 厨房里锅铲碰撞声停了下来,殷长衍撩起帘子,端出两盘菜,“吃饭。” “小晴说月事带上有虫卵。”王唯一接过盘子。偷偷闻了一下,咽口水,好香。 “与吃饭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吃饭。” “哦。”王唯一拿起筷子。 赵鹏来了。他身后,两个下人扛着一盆月事带,月事带上零星散落着米粒大小的白虫卵。 “你自己看。说说,要怎么办。” “你现在停手,我什么都不用办。” “你什么意思。”赵鹏冷哼一声。 “你在月事带上撒虫卵,报复我给你下、体喂灰杜鹃。” 赵鹏眸子一眯,五指在袖中绷紧成拳,“你倒是坦诚。” 8. 第 8 章 “要动手吗?”殷长衍说。 “若你以为我在生气,那你也太乐观了。我不会让你好过。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赵鹏重重地踢了一下木盆,转身离开。 两人撕破脸。 从这天起,但凡是殷长衍交上去的月事带,都有虫卵。 以芸娘为首的姑娘们大怒,扣掉月事带所有工钱。 殷长衍连着五天口袋里灌风。 找到望春楼,“鹏哥,你饿吗?我家已经没米开锅。” 赵鹏这几天也没什么进项,有一分郁闷。当然,这不能让殷长衍看出来。“上头不给我发,我拿什么给你发。” “你收起虫卵,上头就肯发钱了。” “我不。” 殷长衍蹙起眉头,“你没钱领,我也没钱拿,再这么搞下去,我们两败俱伤。” “我最多轻伤,但对你是致命伤。” 殷长衍拧眉。 赵鹏说,“你那是什么表情,要不是你给我下药,我不会对付你,也不用搞到现在大家都没钱拿。虫卵我会一直放下去,直到你饿死。” 赵鹏畅快极了,等着看殷长衍气急败坏的表情。 殷长衍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你对我娘子起坏心思,我如何能放任不管。” 指尖夹了一张纸,纸上画着“耳朵”。 望春楼的“纸上有耳”。望春楼客人办事儿时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宣之于口的花样,把花样说给“纸上有耳”,姑娘们拿到“纸上有耳”就可以提前做准备。 小晴临走的时候留下“纸上有耳”,以备不时之需。 “都录下来了?”赵鹏面容平静,眸中透着一股狠意。 殷长衍拎起纸点了一下,两人的交谈声环绕四周,“嗯,十分清晰,并且声情并茂。” “找死。”赵鹏舌尖抵着牙齿,抄起棍子朝殷长衍走去。 在他的计划中,先把殷长衍打个半死,然后撕了“纸上有耳”。这件事就按死在这儿。 可事实上,他连殷长衍的衣角都碰不到。 赵鹏不再自信满满,心头唐突打起了鼓。 不可能,殷长衍这个窝囊废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太好了,抓到他的衣襟。接下来就是用木棍敲开他的头颅。 一个极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殷长衍看了一眼天色,说,“我该回家做饭,你别再纠缠。” 修长雪白的指甲扣住他的手腕,分明没用什么力,他却动弹不得无法摆脱。 赵鹏猛地意识到,他究竟有多自大才会认为自己抓住了殷长衍,根本就是殷长衍让他抓。 剧痛从手上传来,十指歪曲弯折成诡异的角度。 殷长衍“讶”了一声,丢开他的手,“你的指缝中有虫卵。如果学不会做事抹去痕迹,你的每一个行为、每一次呼吸都是往别人手里递把柄。” 赵鹏和殷长衍不合,故意在月事带中加虫卵的事儿传遍望春楼。没有姑娘愿意要赵鹏经手的月事带。 小晴提议,“芸娘,要不让殷长衍直接送?他长得俊、洗得又干净,交给他我挺放心。” 芸娘满意地轻抚着木香阁送来的床,风铃木所制,赵公子一定会喜欢。 “认出风铃木的人是叫王唯一吧,她跟殷长衍是什么关系?”芸娘说。 “芸娘耳聪目明。”小晴笑嘻嘻道,“王唯一的夫君是殷长衍。” “好,那就给她这个面子。” “多谢芸娘。” 芸娘越过赵鹏,直接让殷长衍送月事带的事儿一下子就传开了。芸娘是望春楼最为出色的姑娘,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等。 别的效仿不了,月事带总可以吧。姑娘们纷纷放话让殷长衍洗月事带。 一时间,望春楼所有的月事带都往殷长衍手头上涌。甚至还有姑娘托人加钱,只为了把自己的月事带送过去。 殷长衍五天的亏空一下子全补上了。 院子里堆满了几乎快要冒尖儿的月事带木盆,殷长衍扫了一眼,打包的动作一顿,“够了,不要了。” 浆洗婆子们酸得要死,“那可都是钱,装什么装。” “洗不完。” “少吃两口饭不就能腾出空闲功夫,或者叫你家那口子帮着洗。” “我得做饭。她不干这个。”殷长衍摇了摇头,两手托起几个木盆放到浆洗婆子们面前,“你们拿一些走。” “你说真的?!这怎么好意思。”浆洗婆子们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相信。 手快快地攀上木盆往自个儿身前圈,诶呦喂,怎么这么沉,压在地上纹丝不动。 “我就说小殷贴心,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咱们。” “长得又俊,干活儿又利索,谁嫁给你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小殷,姨这里有两个柿子,可红可软,你带回家跟娘子一起吃。” 叫家里那口子过来搬吧。 后来,两个人使了吃奶的劲儿,木盆分毫未移。 奇了怪了。方才殷长衍一个人扛得轻松地跟什么似的,他们怎么连推都推不动。 殷长衍背着两大包月事回家。 行至半途,突然觉得后背软塌塌、黏糊糊的。 放下包袱一看,软柿子压破了,甜丝丝的味道窜入鼻间。 路侧右边峭壁上有一颗歪脖子柿子树,结得柿子又红又圆。位置太险,常人够不到,只有鸟禽叮啄留下的坑洞。 也因此柿子得以留存。 殷长衍手脚并用攀下峭壁,摘了满满一兜柿子。 王唯一坐在院子里,脚边摆了很多凤仙花。 小晴买床的事儿办得好,芸娘赏了一小包赤瑛粉。这东西色泽鲜艳明丽,掺入凤仙花中染指甲,有流光溢彩的效果。 一拿到手,小晴就给王唯一送了半包。 王唯一别提多开心了。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女修,也有为悦己者容的时候。比起锦衣华服,修士间更流行给指甲上涂一层浅浅的掺了赤瑛粉的凤仙花汁。 赤瑛粉价格高昂,远不是她这种级别的弟子能肖想的。 忙活了一大早,调出三瓶凤仙花汁。 总觉得颜色不对。 要是同门在就好了,他擅长搞这些东西,能调出最好看的凤仙花汁。 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也是奇怪,殷长衍扛的东西越重,脚步就越轻。 “回来了。”王唯一头也不抬。 鼻尖飘过一丝淡淡的月事带味道,她下意识呼吸短促了一下。 殷长衍敛起眸子,离她远了一些,拆开包袱抖散月事带。 取来皂角罐子,袖子挽到肘部。家中唯一的凳子在她屁股底下,他蹲在大木盆旁清洗月事带。 耳边响起衣料摩擦声,一截藕粉色碎花裙摆停在眼前。 正搓洗月事带,手腕被一双白嫩、秀气的手拉了起来。 “小心脏......”殷长衍脱口而出,气息细弱。 “殷长衍,过来一下。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与其说殷长衍被拉起来,不如说他不抗拒跟着她走。 他被牵去井边,王唯一舀起一瓢水冲掉脏污,拿帕子擦干净手。 “这叫赤瑛粉,混上凤仙花汁,涂指甲别提多漂亮了。”先拿殷长衍试个色,哪个好看她就涂哪个。王唯一端详了一下,“你指甲太长了,我给你修一修。” 回到屋里,取了一把剪刀。 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殷长衍双手搁在她膝盖上方。 温暖的阳光,静谧的午后,院子里偶尔响起修剪指甲的“咔嚓”声。这种陌生的情境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好了。” 殷长衍刚要抽回手,就被她按住。 “怎么走啦,我还没涂呢。” 殷长衍停下动作。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拇指在指腹上来回摩挲了一下。往日是尖细的,扎人的。长度没变,但是现在圆润、平滑到令人有些不适。 细毛笔蘸了凤仙花汁在指甲上轻轻勾勒涂画,凉意透过指甲盖减了一分痒。 王唯一小心翼翼地捧着手,神色认真的画着。 色太重,跟刚挖过碳似的。擦掉擦掉。 太淡了,涂了跟没涂有区别么。换、换、换。 这个不错,鲜而不艳,美而不俗。 “行,就这个。” 王唯一小心翼翼地将赤瑛粉兑了进去,细毛笔蘸了一些画在殷长衍指甲上试色。 简直美到炫目好吧! 换根手指头试一试图案。 鸢尾花好看。 怎么她画出来像是一坨屎盘在那里。 涂掉涂掉。 王唯一涂第五根手指的时候,毛笔尖有些带不起凤仙花汁。抬眸一瞅,赤瑛粉将凤仙花汁吃了透,瓶子里已经见底。 所有的赤瑛粉凤仙花汁都美到殷长衍手指上。 王唯一如遭雷劈,整个人愣怔在原地。 心口堵得慌,郁结地站起来。 恹恹道,“没事儿了,你干活吧。” 今天殷长衍月事带洗得比平日快一刻钟。 趁面条下到锅里,他解开布兜,洗了几个柿子。 王唯一偷偷瞧,无比赞叹自己的手艺,可真美啊。 美在他指甲上绽放,她能时时瞧见,也不算辱没了用心调的凤仙花汁。 这么一想王唯一又快乐起来了。 “给我的?”王唯一接过柿子,又红又亮。咬一大口,绵软香甜,“好吃。” 吞了一个又一个。 殷长衍坐在炉灶旁,安静地吃柿子。他手中的就比较小,有点儿涩,背后有鸟禽啄咬留下的坑洞。 吃完饭,殷长衍刷好锅出门上街。皂角粉见底了,得再买一罐。 王唯一弄了一天的凤仙花,身上沾着汁水,头顶全是叶子,指甲缝里还能抠出泥。 听见大门“哐”地一声关上,只当殷长衍去望春楼。望春楼离家有些距离,来回一趟得费不少功夫,刚好她洗个澡。 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用井水兑了冲洗身子。 舒服呐。 怎么这个季节还有蚊虫吗?给她大腿内侧偏后的位置叮了个包,怪痒的。 低头瞧不见。 得蹲下,膝盖分开看。 不知道跌打损伤药治不治蚊虫叮咬? 过于专注,没意识到殷长衍进了院子。 殷长衍搁下皂角罐子,往房间走,门掀开了一个巴掌宽的缝儿。 愣怔一瞬,转过身去。 王唯一脑子一热,脸腾地涨红。误会大了! 听她解释,不是他想得那样,她特别清白正经的一个人,做不出×慰的饥渴事儿。 “我腿后面被蚊虫叮了个包,我看看它在哪儿好涂药。你可千万别误会!”王唯一扯着脖子喊。 夜晚,子时。 搁平常这个点儿,王唯一早就睡得不知道天南地北。 今晚愣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殷长衍推开门,解开衣服上床。 床铺的另一侧凹陷下去。 他怎么不说话。他要是不说的话,就换她来。这件事儿憋在心头,她一宿都别想闭眼。 王唯一揪紧被子,打商量道,“今天洗澡,你什么都没看见。” 黑暗中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 “嗯。” 王唯一心满意足睡觉,很快呼吸平稳绵长,有着细微的鼾声。 殷长衍阖上眸子,本该入眠的时候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看到了。纤秾合度的胴体,肤若凝脂、雪白滑腻,她受惊且羞,身体覆了一层湘妃色。而干净通透的眸子将诱惑压了四分。 雷打不动、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王唯一做梦了。 接着昨晚那事儿。 梦中殷长衍没走,定定地看着她。 最先是一根极轻极柔的蚕丝搭在指尖,等她注意到时,皮肤各处都搁着蚕丝。 蚕丝是殷长衍的视线。 原本像隔了一层在看别人,突然知觉、触感、羞耻回归本体,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殷长衍视线落在她身上各处。 脸通红,皮肤覆盖了一层湘妃色。 手忙脚乱急着遮,遮了上边又顾不到下面。 算了,没救了。 双手摊开捂脸,自欺欺人“不认识我”。 一股暖流缓缓淌下。 王唯一睁开眼。 缓了一会儿平复心情。 这春梦做得高级,腿间还有实感。 灰色床单上多了一坨深色块状。 来月事了。 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没有怀上孩子! 悄悄揪着小被子轻掩住腿间,不能叫殷长衍知道,指不定得多尴尬。 又一波儿暖流,王唯一双腿合拢。 黏答答的好不舒服,要清理。 他怎么还不起床? 平日她睁眼的时候他早就出门了。 快要失去耐性,身侧床铺一轻,殷长衍坐起来。 身形虽薄腰线却紧致,肘部搁在膝盖上,手腕骨节分明、凸出来的一块骨头将皮撑出好看的弧度。阳光洒在修长的指甲上,赤瑛粉流光溢彩。 腿又直又长,在矮小的床铺上不得不稍微屈起。 发丝散在脑后,惺忪睡眼有点儿空,估计脑子里也是空的。 殷长衍顿了一下,转过头。 天边刚褪去鸦青色,阳光射进窗户,在殷长衍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 由于背光,他的表情不甚明晰。却能肯定在看着她。 王唯一不自在,下身的触感就越发明显。知道他看不出什么,但就是别扭,“你看什么。” “你来月事。” 他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能一脸坦然地说出这话。 “能闻到。” 还好还好,不是看到床单上的痕迹。呃啊啊,难堪,没脸见人了。见鬼了,他会读心?册子里怎么没提过这回事儿。 “是你太好猜。” 尴尬到想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求你快从我眼前消失。” 殷长衍一走,王唯一从床铺上爬起来,烧水清理自己。 垫了几层草纸,去买换洗衣物。 院子里的月事带没有一样的,布也是花花绿绿,都是望春楼的姑娘们亲手缝的。打听了一圈,也没有铺子卖这个。王唯一买了布料和针线,对着它们头疼一整天。 从入门到放弃,不会缝。 还是垫草纸吧。 扒下床单丢到盆里清洗,血渍渗透进褥子。 ......连床一起换掉,叫季川流给她挑个床吧。 殷长衍走过街口,裁缝铺子老板正开门,“巧了这不是。这个月的布头质量好,我给你留了点儿大块的。娘子,给殷长衍拿来。” 屋里娇娇俏俏地应了一声,“哎。” “我不要布头。”殷长衍说,“有没有细棉布?我买一尺。” “没问题。” 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捏着针线缝月事带,指腹上少说也有四、五个血洞,被扎得吱哇乱叫。 草纸又粗又硬,咯得那里不舒服。而且很不耐吸收,没一会儿就软趴趴,稍微多夹一会儿就要烂在裤子里。 门口传来动静。 “回来得真早。”王唯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缝月事带。 要不是这玩意儿没卖的,她才懒得缝。 布料摔在地上。什么鬼东西,不缝了不缝了。 不行,得用。 不情不愿捡回来。 指头都要被扎漏风了。 缝了那么久,布还是那块布,没一点儿月事带的样子。 绝望,继续用草纸。今晚漫漫长夜可怎么熬。 殷长衍拍了拍她肩膀。 抖肩甩掉,“烦着呢,别动我。” “给。” 一个细棉布做的姨妈巾,针脚细密、铺棉厚度适中,摸起来软绵绵的。 “殷长衍你也太能干了吧,简直就是我的救星!!”王唯一欢天喜地捧着月事带往房间走,感慨道,“你都不知道草纸有多磨人,我一定破皮了。” 破皮?哪里? 殷长衍不说话了。 9. 第 9 章 王唯一整个经期都蔫了吧唧的,提不起劲儿。待送走它后,整个人焕发一新。收拾妥当自己,主动分摊家务以报殷长衍雪中送炭。 中午买个烤鸡加菜。 殷长衍筷子只夹清炒白菜,当烤鸡不存在。 王唯一吃得满嘴流油,咀嚼动作一顿,“你不爱吃?这可是专门为你买的。” “你多吃些,我吃好了。”生肉的味道与月事带有一丝相近,殷长衍向来不碰荤腥。 扒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筷子搁在碗上,撑着膝盖起身。收拾院子里的月事带。 今日风大,夜晚一定多云遮月,回来的路怕是不好走。早些送到望春楼比较稳妥。 “这就饱了?!你吃那么点儿白菜行不行啊。要不我给你烤个红薯?”买烧鸡的时候顺手称了几个红薯。王唯一见灶膛里火星子亮着,手脚麻利洗干净红薯扔到炉灰里。 殷长衍扎好包袱扛到肩头,推开门,半只脚刚踏出去,王唯一叫住他。 “等一下。红薯烤得特漂亮,甜香气儿都飘出来了。”王唯一抱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红薯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路上吃,别饿着。” 她指尖让烫得发红,快速在衣角上蹭了两下。 “嗯。” 一路上,红薯甜丝丝的味道萦绕在殷长衍鼻间。 这几日殷长衍在望春楼的日子不怎么顺利,走在路上都能被撞几下。 一次两次就算了,好几次就明显不正常。 赵鹏的人针对殷长衍。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玩闹,但就是扰人。正如蚊子只会在你耳边不停地叫嚣着它不堪一击的蚊蚋之力。 “殷长衍来了。清点这活儿得费些功夫,你坐下喝点水歇一歇。”赵鹏吩咐人去叫姑娘们身边的丫鬟来取月事带。 “嗯。” 殷长衍一路走来,口里有些泛干。端起茶碗仰头喝水,水咸到发苦。 “呦呵,这才发达几天,就开始嫌弃茶碗里的难以下咽了。” “你放了盐。” “你可以不喝。” 殷长衍搁下茶碗。撩起衣摆坐在台阶上,双肘靠在膝盖上安静等。 以往赵鹏觉得殷长衍安分又识相,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窝囊。明明实力强大,却偏偏如此懦弱。 赵鹏暗骂一声“艹”,掀翻了桌子。茶碗茶壶碎了一地,残渣瓷片更多地射向殷长衍。 “见到你这张脸就讨厌。”赵鹏也很意外,这么多天了火气依然不小。与殷长衍大打出手。 赵鹏攻势绵密不依不饶,殷长衍闪躲空隙侧过头、盯着满地的碎片,“你打碎的你得赔。” 两人打到穹顶阁。 穹顶阁外表似吊塔,是望春楼最贵的厢房,只招待座上宾。 四个下人肩扛软轿,将精心打扮的芸娘抬进穹顶阁。 阁楼深处点一盏简单的烛火灯,一身缥色衣物男子坐在桌边执壶倒酒。身形挺拔、容貌昳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风铃木床在他身下黯然失色。 “一别数日,芸娘风采愈发动人。赵宣甚是思念。”赵宣对着芸娘遥遥一举杯。 “我可不敢自作多情。赵公子哪里是思念我,分明想的是那一批‘大梦不觉’。”芸娘娇软身子没骨头一样偎依进赵宣挺阔的胸膛,纤纤玉指勾着他的头发玩儿。 赵宣先一步避开,取回头发,她扑了个空。 芸娘也不恼,顺势躺下,单手撑着脑袋,眉眼含情望着赵宣。她三生有幸,能为他做事、近他的身。 “东西在哪儿。” “唉,没情调的男人。”芸娘撑起身子,背影娉婷、婀娜多姿,引着赵宣往室内走,“跟我来。” 殷长衍和赵鹏一脚踩空,掉进一个黑漆漆、空荡荡的房间里。 房间角落堆了数个沉重的红漆木箱,一股杜鹃花香弥漫在箱子四周。 殷长衍抬袖掩鼻,灰杜鹃,份量还不低。掀开箱盖,数颗药丸静静地躺着。 赵鹏对这味道深恶痛绝,认出来的时候下、体一软,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要谁阳、痿?这玩意儿真能卖得出去?囤这么多不怕亏死么。” “药是大梦不觉,一类专门针对修士的迷药,修士吃了它功体尽散、身子比普通人还不如。大梦不觉早就被仙门百家列为违禁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数量相当惊人。 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会搭上性命。 殷长衍抬步欲行,忽而听见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有人来了。 四周没有窗户,头顶是一片琉璃瓦搭成的观星窗。 殷长衍脱下外衣撕成条儿,连条成长绳。踢翻一个红漆木箱,倒出大梦不觉。长绳绑好红漆木箱,用力扔向头顶、砸穿了观星窗,攀着长绳爬了出去。 赵鹏眸中惊慌失措,死死地揪着长绳,寄希望于殷长衍,“快,也拉我上去!!” “嗯。”殷长衍拉赵鹏。 离观星窗越近,赵鹏眼中希望越盛。直至一道剑意“咻”地飞过来,割烂了长绳。 赵鹏身子有一瞬间的失重,然后不受控制地下落。 心中一凉,完了。 “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贼。你看到我的秘密,按理说我不会留你,但谁叫我是一个心软的人呢......”赵宣抬头望了一眼观星窗口垂下来的长绳,面上弯起眉,笑意不达眼底,“......告诉我你的同伙是谁,我能饶你不死。” “没同伙,就我一个。”赵鹏说。 “你想清楚了。” “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就只有老子一个。” 赵宣勾唇一笑,蹲在赵鹏身前居高临下地瞧他,二指蘸了酒水在他脸上画符,“言出法随,讲!” 笔落符成。 赵鹏惊恐地发现嘴巴自己动了起来,“殷长衍”三个字慢条斯理地从肚里提到喉咙,然后不受控制地滑向齿关。 五指狠狠地抓地,他猛地爬起来,嘴巴撞向侍从的刀。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妈的,谁也不能叫他干自己不愿意的事儿。 殷长衍,你跑得越远,赵宣就越不爽。哈哈哈哈跑吧,别浪费了我的舌头。 殷长衍快步穿梭在望春楼里,同时赵宣的人已经分散开来寻找。 要想藏一棵树,就把它放到森林里。在妓院中,没什么能比嫖客和□□更能掩人耳目。 王唯一在望春楼后院里等小晴。芸娘如愿去陪赵公子,心情好,赏了小晴一叠枣泥酥。小晴立即通知王唯一来取。 没等到枣泥酥,先看到殷长衍。 “你跑什么......” 殷长衍眼睛一亮,一把攥住王唯一的手腕,不容抗拒地拖着她进了一个空房间。 他力气大,王唯一只觉得整个人脚步离地,眼前地转天旋,身子陷进绵软的被子。 殷长衍脱掉衣服,精壮的上半身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大门“哐”地一下从外面撞开。 10. 第 11 章 穹顶阁。 赵宣弯腰捡拾起布料绑成的带子。 芸娘嘟起唇,“烂大街的布料,城东布坊每日能卖出去几十大捆。在赵公子眼里,难道我还不如一块破布?” “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赵宣招手。 一块布条不起眼的线头部分染上了一点红,是赤瑛粉。 赵宣只赠过芸娘赤瑛粉。 “不赏赐给下人,大家怎么知道赵公子对我有多疼爱。您的新宠雪娘那里,我也差人送了一份。”芸娘倒了一杯酒,指上豆蔻鲜艳,“她见不得我得您的心,说不定差人扔出去。” 赵宣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喜欢的话,我叫人再送过来。芸娘,与我同饮。” 芸娘笑嘻嘻地扑到赵宣怀里...... 赵宣打道回府。 软轿子刚一落地,芸娘就叫来小晴,给了她剩下的赤瑛粉。 “给湘儿送过去。” “赤瑛粉是姑娘的爱物,如何能舍得随意给人。而且湘儿怎么会要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一定会扔给下人。” “就是要她给下人。惊扰赵公子的贼人身上有赤瑛粉。下人拿得越多,你就越安全。” 小晴震惊抬头。视线交接的瞬间,她清楚芸娘站在自己这边。 芸娘先她一步侧过头,发髻间的步摇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别讲,我不想知道。” 小晴换了一句话,“今晚吃清蒸鲈鱼还是银耳莲子羹?” “尖椒肥肠吧。” “好嘞,我让小厨房拿粗盐多搓洗几遍。” 王唯一馋殷长衍做的肉了。但他轻易不碰荤腥,她也只有干馋的份儿。 翻出剩下的红薯清洗干净,切成薄片儿,扔进锅里炸酥脆。再撒一把绵白糖。入口别提多香了。 等晚上出门的时候装到袋子里,随时都能拿出来嚼。 她的鸭子夹去哪儿了?刚才还在井边放着。 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鸳鸯节,晚上去逛一逛、凑个热闹。 “殷长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殷长衍搓洗月事带,头也不抬,“没空。” “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有人叩响大门。 “谁?” 王唯一起身去开门。殷长衍无父无母,她在镇子上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会是谁来? 王梦依挎了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大姐。” “怎么是你?” “这话说得,我还不能来看你了?”王梦依昂首阔步走进院子,到处打量。瞧见到处挂着的月事带脸上一红,心中舒了一口气。 院子大归大,空荡荡又光秃秃,她就知道大姐回门是打肿脸充胖子。 “今晚鸳鸯节,夫君银楼会忙到很晚,我蒸了点儿肉包准备送过去。想起你住这儿,就过来看看。” “看完了没,看完就别在这儿杵着。” “姐夫还在洗呢?”手拿布巾掖了掖篮子,避免让月事带味儿给冲脏了,“原本打算叫上姐姐姐夫一起去逛鸳鸯节,看来姐夫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我带着姐姐先走。” 殷长衍点点头,搓洗动作不停。 王唯一被王梦依挽着一同出门。 不炫耀个什么,那还是王梦依么。这身衣裳还是上次回门那件,肉包子也不怎么拿得出手,她想炫耀个啥? 王梦依一直仰着下巴,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手中的纸鸳鸯上。 “大姐,纸鸳鸯下方要坠连理枝,才得圆满。你看她们的,不过是寻常木头。我要是她们,早早地就收了纸鸳鸯,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王梦依手中的连理枝是银嵌木,银片部分刻着水波纹,意喻鸳鸯戏水。李静的银楼就是做这个的,王梦依好说歹说要了一根、拿出来显摆。 “姐夫那么疼你,一定早早地给你备好了银嵌木,拿出来让妹妹开开眼界。”呸,殷长衍就是个洗月事带的,哪里的出得起这个钱。再说了,银嵌木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换个别的王唯一还真没有办法,但是木头嘛,好说。 “现在就去取,只怕到时候你看了会忍不住挖个地缝儿把自己埋进去。”王唯一说。 “哼,大话谁都会说。姐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王唯一来到木香阁,“我找季川流,他是你们这儿的伙计。” 伙计愣了一下,面上堆笑,“请问客人名讳?我好去通传。” “王唯一。” “客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季川流一定不会来。上次风铃木之事后,半掌柜认为季川流是可造之材,把他带在身边当璞玉一样锻造。如今的季川流寻常人可见不得。 王梦依心头泛起嘀咕,大姐装的吧。这可是木香阁,大姐不可能有认识的人。 没一会儿,一个身形修长、面容出色的少年走过来。眉眼间有着极淡的倦意,眸子狭长,浓密的睫毛掩着锐利的光。 见是王唯一,倦意稍散,“姑娘。” “我炸了红薯片,给你捎一点儿。”王唯一上下打量一番,他裸、露在外的伤已经结疤。 伙计“嘶”了一声。摸木头这行业有忌讳,得手净心明。油乎乎的玩意儿季川流能收才有鬼了。 季川流没接,抽出腰间的筷子,就着王唯一的手吃了起来。 吃完最后一口,“有点儿甜。” “下次我撒盐。” 季川流点点头。 “纸鸳鸯缺个连理枝,你给我挑一截木头。我只信你的眼光。” “等着。”季川流回到后堂,没一会儿拿了个小臂长、一指粗的木条出来。 伙计倒抽一口凉气,“湖纹木!!这可是镇子上唯一的一根,有市无价,你可真舍得。” 传说中纸鸳鸯就是踩在湖纹木上,但很少人见过湖纹木,因此鸳鸯节时用其上有水纹的木头来替代。 王梦依面色难看,连个笑都扯不出来。扭头离开。 王唯一不太敢接。 这也太过贵重。 季川流放到她手里,“就当是下一次盐的费用。” “行。今天鸳鸯节,你不出去逛一逛吗?外面可热闹了。” 季川流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聒噪。跟木料在一起反而宁静。 “那我给你捏一个鸭子吧。”王唯一找了个花盆,刨了里面的土,拿鸭子壳捏了两个鸭子。季川流和伙计一人一个。 “鸳鸯吗?这可不兴送,只有情郎才有资格接受。”伙计受宠若惊,“还有我的份儿?!姑娘你心真好。” 季川流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送礼物,愣了一下,视线立即被刀工吸引。好利落的手段,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王唯一边吃边逛,一开始兴致盎然,到最后就有点儿索然无味。跑到桥边看小情侣们放纸鸳鸯。 即便商家做了处理,但纸就是纸,纸鸳鸯一沾水就湿,只有三、四成平安漂到河流另一端。 纸烂了总是晦气,一些人垂头丧气的。 王唯一拿鸭子壳捏了好几串儿沙鸭子,坐在桥头往出送。小情侣们破涕为笑,有些脸皮薄的便塞给她一个铜板。 没一会儿,王唯一赚了个盆满钵满。 赵宣蹲在河边,虽然穿着简单,但压不住一身贵气。小姑娘们羞红着脸往他手里塞纸鸳鸯,然后含笑跑远。 他将纸鸳鸯尽数扔进河里。 “全烂啦!这么多纸鸳鸯连一个也没活,你也不简单。”身后传来清脆明亮的声音,“这样吧,我送你一个不会湿的。” 桥头坐着一个娇俏姑娘,一双眸子十分干净,像水洗后的雨后晴空。 姑娘翻身下桥,手背在身后跑过来,笑嘻嘻地将一个巴掌大的沙鸭子放在他掌上。 赵宣指腹摩挲了一下沙鸭子,这种经历倒是头回,怪新鲜的。 王唯一又给他捏了一个,“别人都只有一个,给你两个。赚了,别失落。” 赵宣唇角带笑。 “王唯一。”殷长衍叫到。 他来了? 王唯一循着声音。殷长衍双掌撑在桥上,视线越过人群,与赵宣相接。 “家人找我了,有空再聊。” 赵宣突然开口,“你是王唯一,殷长衍的娘子?” “你认识我?” “听过。” 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无关紧要。王唯一喜滋滋跑到殷长衍身边,“你洗完了?吃饭没?要不我们去吃烤肉?刚路过一家,味道特好,我哈喇子差点儿流一地。” “好。” 赵宣捏碎沙鸭子,抖垃圾一样抖掉沙土。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棉布,慢条斯理地清理留在指缝间的细沙。 “公子。”侍从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回来,请示赵宣。 “祸不及家人,她无足轻重。” 拿筷子夹烤肉时,王唯一发现殷长衍的手不太对,“花指甲怎么没了?我好不容易才调好的色。” 捧起他的手反复查看,语气惋惜。 “干活儿不太利索。” “啊,会吗?” “再不吃饭会凉。” “吃饭吃饭。隔壁卖酒酿汤圆,冰凉又酸甜,我买一碗端过来。” “有钱吗?”殷长衍翻荷包里的铜板。 王唯一早已跑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殷长衍对着月亮抬起五指,四周灯火通明。看到凤仙花汁被蹭掉一块,就猜到会有今天。赵宣没对王唯一出手,是来不及,还是临时改了主意。 11. 第 12 章 殷长衍背着洗干净的月事带去望春楼。 望春楼小北门换了一个小厮,在门口与姑娘们打得热火朝天。短短三天,赵鹏仿佛不存在过。 殷长衍侧过身子,避免月事带碰到几人。 换下来的月事带堆在木盆里。殷长衍取出粗布包袱,熟练地展开,将月事带打包好扛着出门。 小厮手臂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殷长衍特别识时务。蹲下身子低垂脖颈,抱着月事带钻过去。 包袱被人按住,动不了。 殷长衍揪了两下,没有用,抬头与小厮对视,“什么事儿找我?” 小厮心头漏了一拍,转而觉得自己有眼病。否则怎么会看他出了神。见了鬼了,他竟忍不住去瞧一个男人。 “月事带你不能带走,望春楼已经辞了你。” 殷长衍眉头皱起,小厮神色不似作假。 “上头突然通知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是对不住。”小厮迟疑了一下,“殷长衍,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殷长衍沉默一会儿,放下包袱,将月事带还了回去,“行吧。” 厨房案板角落堆了一个罐子,里面是昨天炸完红薯片剩下的油。 王唯一闻了一下,味道好着呢,看着也还清澈。用的油放太久不好,要不再炸一波儿红薯片? 出门扛了一筐沉甸甸的红皮带泥红薯回来。 卖菜大娘爽快地搭了两根水滋滋的白萝卜。 红薯洗干净、削掉皮,放到一旁的空盆里。 动作得麻利点儿,不然殷长衍就该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殷长衍进了院子。 “回来了。”王唯一没看到月事带,削皮动作一停,“你怎么空着两只手?” 殷长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削皮刀,刀片划出一条条极薄的红薯皮,“我得罪了赵宣,望春楼不给月事带,我得换个活儿。” 赵宣?芸娘恨不得一颗心拴在上头的那个赵公子? 她更意外的是,“你这逆来顺受的性格,居然还能得罪人?!” 殷长衍:...... 没一会儿,削好了一大盆红薯,殷长衍给切成薄薄的片儿。 王唯一手搁在冒起小泡的油面上方,“油热了,你把红薯片抱进来。” “好。”殷长衍轻松抱起大盆。 这次皮特别薄,红薯片炸得十分酥脆。王唯一抓起糖罐子正要撒,顿了一下,把红薯片一分为二。 一半放糖,另一半洒了花椒、桂皮、盐粉。抓了一碟子咸口的放到殷长衍面前。 见他吃了一块,又去拿第二块,王唯一眉眼间挂笑,“你说这东西摆摊子上有人买吗?” 殷长衍咀嚼动作一顿,“你要卖红薯片?” “家里总不能两个人一起喝西北风。”王唯一兴致勃勃,“味道怎么样?” “我更中意咸口的。” 王唯一第二次惊讶。殷长衍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难得从他口中听到明目张胆的偏爱。 尝了一下,咸口的越吃越香,停不下来。 找了两个竹筐,装着红薯片挑到大街上。 殷长衍坐在街边。 有人来问他就答两句,“红薯片”、“一斤五文钱”。没人来,就静静地坐着,视线放空抬头望天。 这样能把货卖出去才鬼了。 王唯一挽起袖子,抱一小盆红薯片,见人就发,“尝一尝我家刚出锅的炸红薯片,不好吃不要钱。” 小部分人觉得好吃,掏钱买几两。没钱的也会陪个笑脸,说一句“真酥脆,怎么炸出来的。” 一时间门庭若市。 路过的人图个新鲜,凑过来看热闹,看着看着钱跟着出去,“也给我来二两。” 没一会儿就卖空了。 有人慕名而来,面露遗憾,“这样吧,老板娘,我交两文钱定金。明天第一锅你给我留着。” “行。” 王唯一眉眼弯弯。是错觉吗,殷长衍在瞧她。 隔着层层人群,殷长衍单手撑着下巴慢吞吞地瞧。她怎么一直在动,像有用不完的劲儿,他一辈子都做不来她这样。 殷长衍失业的第一天,两人小赚了一笔。 王唯一连夜买了三筐红薯,指挥殷长衍坐在井边清洗、去皮、削片。 炸到大半夜,差不多筐见底的时候,王唯一想起还有两颗萝卜,“萝卜除了炖汤,还能怎么做?” “炸了吧。” 没听过的做法,“啊?能吃吗?” “我在望春楼见过厨子这么做。” 殷长衍将萝卜清洗干净、切成丝,撒一层盐攥干水分,舀一勺面粉兑成稀面糊,捏成萝卜丸子放进油锅里炸。 看着不怎么能入口的样子。 试吃一个后,他炸一个,她就往嘴里炫一个。吃得停不下来。 第二天嘴角起泡,上火了,喉咙也哑地说不出话。 殷长衍扛着筐去街口卖,远远瞧见街边多了几个卖红薯片的。 支好摊子,客人上门,“红薯片怎么卖?” “三文钱一斤。”殷长衍拿起秤杆熟练地往里兜。 “我家便宜,只卖两文钱。客人来尝一尝。”一旁的小贩突然张口。 “我看看。”客人走了过去,再也没回来。 下一个客人上门,“给我称一斤红薯片。” 殷长衍给客人说价,却定睛瞧着小贩,“两文钱一斤。” 小贩一愣,被看出来了,那就没有装的必要,“我家的红薯片不要钱,给大家尝一尝。” 有便宜谁不想占。 人群逐渐往小贩处聚集。 殷长衍的三筐红薯片怎么扛出来、怎么扛回去。 王唯一有惊讶,但是不多,“一点儿都没卖出去?不打紧,我给好友们分一分。” 取了几张纸,将甜味儿、咸味儿红薯片分装开来。 殷长衍试图在她脸上找到怨怼、不快,失败了,“你不问一问吗?” “有什么好问的。问与不问结果都是同样。我要是不跟你站一道,你身边就没人了。” 殷长衍沉默了一会儿,抽出笔筒里的小刀帮她裁纸。 “这块裁大一些,季川流喜欢吃咸口的。” “季川流是谁?” “我好友。” 望春楼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新来的吗? ...... 殷长衍雕了鸭子壳,拿到街上。 鸭子壳捏出来的沙鸭子栩栩如生,受小孩子欢迎。 当天下午市面上涌现出一批玩具,样式再普通不过,难得的是里面添了一次性的符纸。能变色、能开花、能变出小仙女绕着你转圈圈飞舞。 对比之下,沙鸭子瞬间索然无味。 殷长衍带来的差不多卖完了,收拾东西回家。 王唯一不在,出门给好友们送炸红薯片。 在木香阁门口碰到那日的伙计,顺手让他给捎进去。 “季川流,王唯一又给你送东西了。”伙计把纸包放在桌上,他对炸红薯片印象深刻。 季川流手轻轻搁在木头上,灵思与之深交。 “季川流,你看一眼。”伙计催促道,“季川流!” 季川流皱起眉头,“聒噪。” 伙计舔了舔唇,“你要是不吃,我想尝两口。” “你都拿走。” “这不好吧,人家姑娘一片心意,我哪儿能替你受用。”伙计嘴上婉拒,拆开纸包嚼了起来,“咦,怎么是咸口的?!” 季川流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取回纸包。 入口不适应,但越嚼越香,伙计不撒手,“再给我尝两个。” “不。” 望春楼。 小晴接过纸包,红薯片的甜香味儿蹿入鼻息。 她叫住王唯一,“唯一,殷长衍得罪了赵公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望春楼,以免被发现。赵公子是明炎宗弟子,这一片地方是赵公子的天下,他一向睚眦必报,你们尽快搬离,重新找一个地方生活。” 王唯一大概能猜到赤瑛粉牵扯出殷长衍、得罪了赵公子,但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 小晴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里面是半兜银瓜子。 “你的傍身银子,我不能收。”王唯一没接。 “拿着。我是芸娘跟前的红人,银子还能再挣。你们再不走,也许来不及了。” 王唯一展开双臂抱住小晴。 小晴哪里让姑娘这么对待过,羞红了脸,“拉拉扯扯做什么,要是挤坏了红薯片,我绝不轻饶你。” “那你推开我,你推我就松手。” 小晴娇嗔道,“无赖。” “有你这么好的闺中密友,我才舍不得走。” 王唯一有心事,垂头走路。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昨晚的富贵公子。 “对不住,我没看路。”王唯一递了一个纸包过去,“我炸的红薯片,超酥超甜,给你吃。” 季川流不怎么吃甜的,所以多出一份。 侍从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油都渗透过纸了,公子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赵宣用纸扇接过,拿了一块吃起来,“好吃。你要是开店,我一定是最忠实的顾客。” “有眼光。你是明炎宗弟子吧。” “何以见得?” “你衣角上绣的图案,‘明炎一纵破天关’。”王唯一一见到明炎宗弟子就倍感亲切,“问你个事儿。如果我跟明炎宗弟子结梁子,有什么法子能不被欺负。” “谁欺负你,说出来,没准我能替你出头。” “那不行,你人这么好,我怎么能让你卷入同门斗争。”明炎宗第一条宗规便是“绝对禁止同门内斗”。 只要殷长衍成为明炎宗弟子,眼前的一切困境便不攻自破。可真的要这么做吗? 殷长衍拜入宗门,后续事情逐渐向着她所知道的走向演变。她会身怀有孕,然后一尸两命。 王唯一回到家,看到一堆鸭子壳后一度气到眼前发黑。 简直欺人太甚。 “殷长衍,你觉得拜入明炎宗做修士怎么样?” 12. 第 13 章 “很好,但我没兴趣。” “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你提起兴致的?” 大佬有什么远大理想,剑道争锋还是王权霸业?一人之下还是入道空禅? 殷长衍眸中有一分向往,因太过喜欢而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胆怯,“攒钱开面摊,来年夏日我们生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卖面,很快就能攒够开面店的钱。” 就你这手艺,靠卖面发家致富?你敢想我都不敢信。 “你那是什么表情?” “看出我在转移话题的话就放聪明点儿闭上你的樱桃小口,”王唯一慢悠悠开口,“免得自取其辱。” “......”没那么差劲吧,至少他下面量大、管饱。 王唯一欲言又止,殷长衍侧头,“你有话跟我说?” “你拜入明炎宗的话,就没有。要是开个面摊子,就有。”王唯一说了赵宣的事儿,迟疑一下,道,“要是不搬走,你开几个面摊子就被掀翻几个。” 殷长衍:“哦,搬家吧。” 无论修仙还是修道,与他无关。 隔日,王唯一找了个人牙子卖屋。院子虽然小,但好在五脏俱全,打理得也算干净。卖了十五两银子。 殷长衍决定搬到山那头的镇子上。他去过那里,人多、热闹、面卖出去的可能性大。 王唯一帮着收拾好东西,出门买上路的干粮。 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冰糖葫芦摊子前围了很多人,王唯一凑上去,借着人群遮掩躲进一条巷子里偷偷往外瞧。 一个男子快速拨开人群,边皱着眉头边环望四周。为跟丢而不悦。 是富贵公子身边的侍从,他跟着她做什么。 糟了,他看见她了! 王唯一拔腿就跑。 这具身体孱弱得很,跑两步就喘。照这个脚程,被抓住是迟早的事儿。 王唯一随便推开一扇门藏,进去了才知道进了望春楼小南门。 湘儿正带着一帮姑娘们涂脂弄粉,试新得的蔻丹涂指甲。 “你?!”湘儿愣住。 望春楼小南门“砰”的一声推开,侍从钱璟视线停在王唯一身上。 王唯一后退两步,硬着头皮道,“我可是望春楼的姑娘,瞧我是要给钱的,你付得出这个价吗?” 换成别的姑娘她还能打个商量求一求人家配合,奈何这里站的是三天前刚结过梁子的湘儿。 完了完了。 “望春楼的姑娘?呸,你也配。”钱璟冷笑一声,上手抓王唯一,“我劝你乖乖地跟我走,免得吃苦头。” 一碟粉紫色蔻丹砸到钱璟额角,冰冰凉凉糊了他右眼。 湘儿翘着二郎腿,白嫩细腻的指尖夹着一根蘸了豆蔻细毛笔,对王唯一说,“没眼色的东西,调的什么丑蔻丹。” 王唯一愣住,反应过来后内心欣喜,“是是是,我这就重新调。” 钱璟抹了一把脸,瞪着湘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望春楼的姑娘再贱,也不是你能随便碰的。”湘儿说,“我是雪娘的人。你跟我说话前,先想想怎么跟赵公子交代。” 提到赵公子,钱璟显然迟疑了。 盯着王唯一看了好久,转身离开。 湘儿皱眉捡起小碟子,嘟囔道,“浪费我一碟蔻丹,可惜了。” “多谢你。”湘儿没应声,王唯一继续道,“我最擅长调蔻丹,给你重新调一碟子。” 有前头调凤仙花汁的经验在,没一会儿便调出色泽鲜艳的粉蓝色蔻丹。 湘儿嘴上挑三拣四,立即下手去试色,唇角上扬得比谁都明显,“你懂什么叫调蔻丹吗?要不说你是从村里没出来的,没见世面。” 没过一会儿,殷长衍敲开小南门。胸口有一些起伏,是跑过来的。 目光上下打量王唯一。 她没事。 一个姑娘凑到王唯一面前咬耳朵,“湘儿姐姐怕那人还在门口,特地叫人通知你夫君来接。” 王唯一:“湘儿,你可真是个好女人。” 湘儿:......无缘无故发什么疯,有毛病啊。 殷长衍:“无碍吧。” “身体倍儿棒。” “我们回家。” “哦。” 一天后。 钱璟踉踉跄跄捂着伤口逃跑。他是哪里得罪望春楼了吗,怎么被白公子追着打。 跌跌撞撞手脚并用,时不时回头,宛如后面有鬼在穷追不舍。 唇线发白,牙齿死死地紧咬出一条血。 看到赵宣后先是一愣,晦涩眼底迸发出一线希望,“公子,救我,救我呐!” 冲过去死死地抱着赵宣的双腿不撒手。 “别怕,先起来。”赵宣不着痕迹避开一步,弯腰用纸扇搀扶,温和道。 亏得赵宣修为深厚。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身形歪一下。 一个手持铁管、白色披风从头包到脚的人缓步而来,踩断树枝,发出咯吱声响。 赵宣拍了一下钱璟,示意他躲到身后,“望春楼的白公子,有话好好说,动手伤和气。” “此人钱璟,虐伤望春楼夏荷姑娘。望春楼讨债,废他一双腿。”白公子搁在铁管上的五指渐渐收紧,指甲细长,嗓音淡漠,“赵公子要包庇吗?” 普通人面对赵宣赵公子,早就双膝一软任其予取予求。白公子却不卑不亢。这股气度令赵宣多了一分注意。 “把人家弄伤了?快赔偿,否则我也无能为力。”赵宣摇了摇头,低头对钱璟笑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认过罚、赔过钱。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突然翻出来。”钱璟声音抖个不停,却越来越放松,“公子,我认错,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白公子,宽限半年,好吗?看在我的面子上。”赵宣抬眼,微愣。 两人说话的功夫,白公子已近身。铁管在头顶高扬,敲下去钱璟不死也半残。 赵宣拉开钱璟与他交手,为之侧目。毫无修为,却能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这位白公子战斗敏锐度了不得。 “白公子,我在跟你说话,理一下我可以吗?” 白公子不言语,不罢休。 “冒犯了。”赵宣无奈。 白公子身子落地下陷,赵宣踩着白公子胸口,背部微弯、手肘靠膝,身子很低,即使有意克制,却还是藏不住无匹气势,“乖,听我讲话。” 明明身处劣势,一双眸子却无惧无恐。 嗯,在盘算什么? 莫非! 赵宣回头,却是慢了一步。 “啊!”钱璟捂着膝盖哀嚎,声音凄厉。 白公子在被压制的瞬间便翻转手腕、抛出铁管,精准敲碎钱璟膝盖。 赵宣回头,唇角微扬,“你叫什么名字?” 抬手摘下白公子的兜帽,看他的脸。底下是熟悉的人,殷长衍。 赵宣顿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松开脚。 王唯一寻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跑过去,扶起白公子。 白公子避开她,单手撑地,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胸口骨头断了。 “避什么避,别以为带了个帽子我就不认识你。殷长衍,我看到指甲了。”王唯一搀着殷长衍,“不是说好搬家么,你怎么跑出来了。我问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你。” 拖到大树底下,让他靠着。 “我去一趟药铺,你别跑。” 一会儿,带了一瓶丹药回来。 “这叫续骨丹,能让断掉的骨头重新长起来。张嘴。” 喂进殷长衍嘴里后,扒他的衣服。 手被攥住。 染血白袍鲜艳而热烈,衬得那双眸子格外冷。 “万一长不了骨头,我马上去退货。续骨丹可不便宜,抵你洗一个月的月事带。” 殷长衍松了手。 王唯一找到骨头断裂处,稍微一使劲儿,还能摸到断缝。 断缝很快长了起来。 医学奇迹啊。 “多少钱?”气不匀,殷长衍嗓子干涩。收拢好衣襟。 “十五银子。现在置办房屋的钱全没了。”王唯一摊开手,有些苦恼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会去考明炎宗。” 13. 第 14 章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殷长衍单手撑着膝盖起身,“明炎宗弟子能分房子。” 原来大佬成为明炎宗弟子的理由居然这么朴素,就是为了一套房子。 “你觉得我考不上?”殷长衍转头,定定地瞧着王唯一。 “谁说的?你一定能考上。”他可是殷长衍呀。 殷长衍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质疑,意料之中的没有。她似乎总对他有莫名的自信。 王唯一亦步亦趋跟在殷长衍身后,“今天下午吃什么?炸鸡蛋好不好?我听说吃炸鸡蛋能事事圆满。” “炸鸡蛋并没有这个说法。” “图个好彩头而已。” “家卖了,我们没有厨房。” 王唯一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没事儿,我有钱。我们可以先租一个小院子。” 殷长衍抿了抿唇。王唯一嫁他的时候,身上除了一方红盖头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钱? “小晴给我的。她知道你得罪赵宣公子,就把她的体己银子给我,让我们找个地方重新生活。” “多少钱?” 王唯一一脸的你放心,“我没数,好多呢,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 “这个钱我得还。多少钱?” 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看着心头怪暖的,“我借的钱不用你还。” “王唯一,”这是殷长远第一次叫她全名,“我与你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我不是外人。” 才不是,跟你拜天地的人,根本不是我。 王唯一说,“行,我现在去数银子。” 王唯一打算在名言宗山脚下租一个小院子,方便一场演考试。 院子主人笑道,“您租这个院子是租对了。咱们院子风水好,上一个住户考上了明炎宗。那小伙穿粗布麻衣来,换上“明炎一纵破天关”青衣去,脚下带风,姿势别提多气派。” “这个窗户好像有点大。”一丈宽的窗户用薄纸糊上,比正常人家要大两倍。 院子主人一脸你不懂,“这才是我们院子的精华所在。炙热的阳光、冷静的月光无差别透过窗户,屋里的人才能取日月之精华修身养性,考上的几率要大几成。” 王唯一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当场拍板钉钉把这个院子租了下来。签了租楔,交了定金,回去帮着殷长衍一起收拾,准备搬家搬家。 东西早些时候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两人在晚上太阳落山之前便搬到了新的院子。 大概之前都是独身少年郎来租,因此床非常窄小,一个人睡还好,两个人躺在上头就稍显拥挤。 王唯一躺下,和殷长衍肩膀挨着肩膀。 热度透过单薄的衣料,像一只带爪的小钩子挠着心脏。不知道殷长衍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在气氛的推动下脑子里全都是一些有的没的。 王唯一悄悄朝床的另一侧偏去。 腰被一只大手扣住。 殷长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挪就要掉下去了。” “哦。”王唯一尴尬地挪了回来。 紧紧闭上眼睛,心头默念着赶紧睡着。只要一睡着就可以不用面对眼下窘迫的情境。 腰间衣带结一松,长指甲贴着她的腰线。有点痒。 “你、你做什么?”王唯一一个机灵惊醒,结巴道。 “睡你。” 脸“腾”地飘上一抹红,手推在他胸前,不让他更进一步。 殷长衍动作一顿,“来月事了?” “没。” “身体不舒服?” “……没。” “你不让我碰,我想知道原因。”殷长衍神色认真,“是我的动作、力道让你惧怕□□?” 黑暗中沉默了好久,久到殷长衍以为她不会再说话。 他一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说点什么吧,不说这事就过不去了。 她闷声开口,“有的时候吧,胀就算了,主要是还烫。” 烫? 殷长衍愣了一下。是了,她几次都让他不要弄进去。 王唯一悄悄收拢衣襟,他既不能控制着那玩意儿不那么烫,也不能保证不弄进去。至少今晚,她可以逃过一劫。 殷长衍搂住她的腰拉近,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声音淡漠,“你得学会适应。” 这句话像是开启了什么按钮,他整个人都冷了一层欲、念。 王唯一:……适、适应? 殷长衍即便有欲、望也是冷静的,身上似起了一层青色火苗,不烫人,但是烧得你心烦意燥,将她拉了进去与之同焚。 纸窗户上投射影子,殷长衍在她身下埋头,而后猛冲,动作大开大合,毫不忌讳。搞得大窗户上满屏都是胳膊腿儿打架。 原本有多满意大窗户,现在就有多羞人。 没眼看,没眼看。 在最烫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一哆嗦,软成一滩烂泥的身子回光反射一样支楞起来,牙根泛软咬在殷长衍肩膀上,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呜适应不了。” 殷长衍大掌摁紧她的头,哪知道热豆腐那般没用又被利刀沉进去一分。 他哑着声音道,“无妨,陪你练习,我有的是功夫。” 王唯一:混蛋。 明炎宗每一年九月份都会招收新弟子,也就是三天后。 王唯一在床上狠狠地躺了两天,第三天时总算缓过劲儿,爬起来给殷长衍收拾东西。 “家里什么都没有,去街上买吧。”裙子底下的腿还有一点打颤。 “好。” 殷长衍手一直虚扶在她后腰。 明炎宗山脚下有一条文昌街。文昌街只在每年九月份开放一个月,里面卖考生相关用品,小到经书、疗伤丹药,大到符咒、法器应有尽有。 一踏上文昌街,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宛如半个明炎宗弟子。 “王恒,那是不是你姐?”一个少年拍了拍王恒肩膀。 王恒早就看见了,低下头,继续挑选符咒,“你认错人了。” “我听见那男的叫她王唯一。” “同名同姓吧。”王恒拔腿就走。 “你娘上去跟她说话了,她就是王唯一。旁边是你姐夫吧?一个在妓院洗月事带的考什么明炎宗。”少年抬袖掩唇笑。 王恒脸黑成锅底,狠狠地推了一把少年,“我不认识他。” 少年踉跄两步稳住身形,他也是个有脾气的,扯起嘴角冷嘲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以为你有多金贵,同样是个脏东西。” 王母陪王恒来文昌街,看到王唯一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喝斥,“你跑这来干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去,等会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在你弟未来同门面前丢他的脸。” 一脸张扬,宛如王恒已经考上明炎宗弟子。 殷长衍张口欲言,王唯一用眼神克制住他。女人的事我来解决。 王唯一提高声音,路人纷纷侧目,“长衍也要考明炎宗,到文昌街当然是来买考试用品。” 王母粗眉倒竖,抖着一身横肉上手去掐王唯一,“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妄图当仙人娘子。你配不配出现在文昌街,你过来纯粹恶心人。” 要考明炎宗弟子的是殷长衍,但王母下意识觉得对他口出狂言不妥,于是逮住王唯一喊骂。 往常木讷的女儿今天像条泥鳅滑不溜手,她次次掐空,还差点儿把自己绊倒。 王唯一边退一边喊,“各位乡亲快看呀,明炎宗还没入门弟子王恒唆使他娘在这里不叫别人报名,只准他儿子一个人考上。我今天要是认了,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们家的考生了。到时候本次考试让这老娘们儿霍霍的,咱们有本事的上不了,全给王恒一个滥竽充数当垫脚石。” 路人听到这儿不由得蹙眉,火气上来了。到这儿来的都是家有考生的,你这话无异于抬掌朝人家脸上扇。这谁能忍? 王母气得指头都在发抖,“你胡嚷嚷什么。你现在带着殷长衍滚,否则我撕了你的嘴。” 王唯一挤出一滴眼泪,娇娇弱弱抽泣,“你们看,她怪我说实话,威胁我。” 路人纷纷上前挡在王唯一前头,对王某激情开喷。 “乡野村妇也未免太过霸道。当娘的是这样,儿子品性又能好到哪儿去。” “先不说你家儿子能不能考上,即便考上了,就他这幅损人利己的心性也会被当场拉下来。” “哼,我家亲戚在明炎宗当值。就算王恒考上了,我也有本事给他弄出来。绝不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怎么突然间拐到他儿子的前程上了?!王母强撑着笑张口欲辩,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一张脸青了又紫。 王恒知道后,砸了半个家,恨上了王母。 王唯一拉着殷长衍离开,在一家烧饼铺前停下脚步,“干粮必须得买,有的时候考一个时辰,有的时候能长达三天三夜。我们再去买点肉,水囊也要备着。” 殷长衍提了沉甸甸的一兜。这分量十个人吃都不多。 又去了纸楼,买了巴掌大叠起来的宣纸塞到殷长衍怀里。 “明炎宗出题应该不会用我们的纸。”殷长衍说。 王唯一边笑边压低声音道,“这个纸是拿来给你出恭时擦屁股的。” 用纸吗?他写信都不曾用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能参加明炎宗考核的家庭条件都不错,你拿出手借人的时候也不会出错,毕竟以后都是同门。” 殷长衍搁在食盒上的手慢慢收紧,看着王唯一,“你认为我一定能考上,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知晓未来,但这话不能说。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果你相信不了自己,那不妨试着来相信我。”王唯一说,“殷长衍,这次考核你一定是最出色的弟子。” 殷长衍点点头,“好。” 考试当天。 王唯一送殷长衍到明炎宗门口。一路上絮絮叨叨各种叮嘱,与旁边的其他考生父母兄弟姐妹毫无区别。 “对了,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炸的。吃完炸蛋,你一定能考上。” 殷长衍不信这个,却还是低下颈项、就着王唯一的手吃干净五个炸蛋。 “明炎宗入门考试一般只有文试,但是它每年都考得比较奇怪,不要相信它的题目,不要太相信你的常识,顺心而走。” 殷长衍瞧了一下王唯一。 “我做过功课,人家都这么说。” 后来证明王唯一想多了。殷长衍的常识,与一般人向来不同。 殷长衍进了明炎宗大门,拐进一个角落,将方才吃的鸡蛋全部吐出来。 抬起手背擦嘴角。衣袖往上抻了一截,露出的半条胳膊上全部是密密麻麻小红点。 他每一次吃鸡蛋都会有这种反应。 14. 第 15 章 路过的人看见殷长衍先是一愣,背过身去忍俊不禁。有些不那么讲究的,直接“噗嗤”一声乐出来。 “哈哈哈哈背水背饭,你是来考核还是来过日子的?” “我真是开了眼界了。” 王恒皱着眉头道,“住口!他乡下来的,穷酸,没见过世面,但你们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未免太过伤人。” 众人视线一下子全集中过来。 王恒骄傲地挺起胸脯。 看吧,看他多心性多纯良。 典籍阁一定有考官的眼线,最好让考官知道他在别人受辱的时候挺身而出。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视线在王恒和殷长衍身上来回,“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明明你的话更伤人。你想借他之事,造良善声势,也不想想我们是何许人也,怎会叫你这下三滥伎俩给蒙骗。” 今天真他妈的开了眼界。一个脑子有坑,另一个心眼儿坏还蠢笨到嚷嚷得满世界皆知。 绕开走绕开走,多看一眼都恶心。 王恒懵了一下,怎么跟他想象中不一样。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王恒脸上挂不住,一阵青一阵红。 冲过去恶狠狠地推殷长衍。 都是他害得。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丢脸。 殷长衍背后像长了眼睛,脚步轻抬侧开身,王恒扑了个空,从山路上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惨叫声凄厉中又带着些慌乱。 明炎宗大门里山峰巍峨连绵。山哪里都看得见,但这里的莫名令人心潮澎湃。 山路尽头有一个极为恢弘的典籍阁。 典籍阁高台上,赵宣和一个手持律典的俊美男子说话。 两人虽同为主考官,赵宣站姿却退了一步、以示敬意。 赵宣在说话,那人垂眉敛目,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多时候他都静静地听着。 他不简单。 殷长衍移回目光。 人到的差不多了,赵宣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边。 “诸位,明炎宗入宗考核题目“静思、无欲”。考核范围,典籍阁。考核时间,三天。望诸位考生沉着冷静、认真做答。” 众人交头接耳。 什么考核要考三天。 看来看去,这里也没有提供吃食的地方。 不少人已经开始为吃饭问题而头疼。 一些人眼睛开始往殷长衍背后的包裹上移,同时好奇他的来路,怎么会做到如此恰如其分的有备无患。 典籍阁大门由两块沉重的千年木拼成。大门“吱呦”一声慢慢打开,纸张腐朽气息推着尘土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众人神情严肃,抬步走进典籍阁。 殷长衍在攒动的人群中看见钱璟。 钱璟立在远处,朝殷长衍笑了一下。 殷长衍侧过头当没看见。 晦气。 他腿挺长,跑得还算快。 避开吧。 待众人陆陆续续进入,典籍阁大门重新关闭。 “这什么意思,考题呢?没人告诉我们考题,要如何作答。” “呿,我还带了上等的纸笔。” 一直安静听众人讨论的王恒倏地出声,“你们看,这里全都是书,明炎宗一定是要我们自己寻找考题。也许,考核本身就是寻找考题。” 众人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言之有理。 面带感激,朝王恒拱了拱手,“你有大慧根。承你的情了,多谢。” 之前眼睛恨不得安在头顶的世家二代们对王恒点了一下头,眸中再无半分之前的轻视之色。 王恒嘴角高高扬起,半天下不来。 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翻书找线索。 “殷长衍,你背后书架上那一排里好像有线索。起开。”典籍阁藏书千千万,考生人均十面墙都绰绰有余。王恒肩膀撞偏殷长衍,抽出一本书慢条斯理地翻了起来。 殷长衍扛着行囊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他不翻书,对着天色数时辰,照着一天三顿喝水吃饭。 但凡有人从这里路过,视线一定会跟浆糊一样黏在殷长衍身上。这个食物储备量未免太过惊人,叫人羡慕得牙根直痒。而且,他真的是来参加考核的吗?坐这儿就没见他挪过地方。 中午,典籍阁开始响起肚子咕咕叫声。 众人视线先是不经意间瞟上殷长衍背后的包裹,撞见其它人后,尴尬地移开。头埋进书本里佯装找线索。 他们大多数是世家子弟,教养不允许他们开口向人讨要食物。饿肚子比起丢脸简直什么都算不上好吧。 傍晚,肚子叫声此起彼伏。 “未来同门,饭能匀我一份儿吗?我实在饿得头昏眼花。” 一个穿绣云纹锦衣年轻男子走过来,双手撑着膝盖,体型微胖,面若银盘脸上带笑。垂涎地望着殷长衍,舌尖舔了舔稍微发干的下唇。 殷长衍抬头,留下自己的份量,将包裹递出去。 周靖受宠若惊,“都给我了?!” 撩起衣摆坐在殷长衍身边,大快朵颐。 舔手指这个动作由男人做出来不堪入目,但放在周瑾身上只会觉得灵动。 餍足地打了个饱嗝,周靖手搁在肚皮上,“大家都在翻书,你不去吗?” “我不认字。” “......抱歉。” 殷长衍侧过头,“你不也没去翻书。” 周靖压低声音,“我有我的理由。” “因为字迹上的淡黄色粉末吗?”他看见王恒翻书的时候,纸上有一些细碎的淡黄色粉末。 周靖眸子抬起,定定地打量着殷长衍。脸上扬起笑,“对,那叫荧光墨,一旦沾上手就擦不掉。好友在喊我,我先去了。” 周靖被好友训斥一顿,嬉皮笑脸的模样令好友无可奈。 “你瞧什么呢?”好友有些莫名其妙。 周靖视线从殷长衍身上移回来,“刚结识的一个人。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敏锐度和观察力却都是一等一的好。” 王恒跑到殷长衍跟前,“把饭给我。” “我没饭。” “装什么装,我看见大姐备了一大包。快点儿拿,我好友还在等着。耽误了他们,你拿什么赔。”王恒与几个世家子弟相谈甚欢,见几人饿肚子,主动提出找饭,让他们耐心等着。 “我给人了。” 王恒没找到饭,脸黑了半截,提高嗓子,“谁准你把我的饭随便给别人。你最好给我一个说法,否则这事儿没完。” “你的饭?米是我买的,肉是我煮的,菜是炒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就是大姐的,大姐的就是我的。” 殷长衍上下打量王恒,“岳母爱惯着你是她的偏好,我没那个闲暇。今天你在我这儿,什么都讨不到。” 王恒被那双极黑的眼眸一瞧,背后发凉。脚下意识后退一步。 磕磕绊绊道,“我、我要是拿不到饭,好友们一定会嘲笑我说大话,不再跟我往来。我不要。” “看在你叫她一声姐姐的面上,我给你指条路。”殷长衍指了指周靖方向,“去找他,低声下气好言相求,也许他会施舍给你一顿饭。” 施舍! 王恒脸皮涨得通红,“什么施舍,话真脏。” “你做都不嫌脏,我说算什么。” “我不管,东西是你送出去的。你去要。”王恒梗着脖子道。 殷长衍扯了扯嘴角,一点儿没打算挪位,只是看着王恒。 王恒见拿他没办法,只得自己去寻周靖说明来意。 “大名鼎鼎的王恒,我听过你。”周靖说。 他的名号有这么好使吗?!连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都听过! 王恒还没来得及欣喜,越听周靖的话脸色越白。 “文昌街上叫你老母拦着有才华的人不许报名,是不是你?自己不行还不允许别人行,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 骂吧,忍一忍就过去了。为了那些饭,他不跟周靖计较。 “殷长衍背的饭是我的,也就是说,你吃了我的饭。平日我很大方,现在我想让你还。” 周靖“噗嗤”一声乐出来,“成,等我拉出来就还你。” “你什么意思?你要赖账?” “不止哦,我让你丢脸丢到无地自容。”周靖扬声道,“诸位看过来,这人叫周恒,他姐夫背饭时他嫌丢人,远远跑开装不认识。现在饭是稀罕物,他蹦跶过来说饭是他的,要我吐出来给他。自己端着呈给他的好友们。” “别人吐出来的东西你的好友们真能咽下去?那你们可真不怎么讲究。这不怕苦不嫌脏的精神境界也是高出常人一大截。走,带我认识认识,开一下眼界。” 王恒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众人的视线与各方的指指点点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不远处好友们铁青着脸,背过身去装不认识。 王恒心沉到谷底。 他搭上世家的青云路上有了裂痕,眼看着就要坍塌。 手捂着脸恨恨地跑开。 殷长衍在原地坐了三天,钱璟没来找麻烦。 考核结束时间转瞬即至。 赵宣声音传进典籍阁,“考核时间到,请各位考生有序离开典籍阁。” 话音甫落,典籍阁大门“吱呦”一声慢慢拉开。 一众明炎宗弟子身着“明炎一纵破天关 ”青色宗服立在门外围成一道圈。 明炎宗人文情怀做得真到位,居然还迎接考生。 众人这几天实在是被折磨得够呛,精神上找不到考题,□□上忍饥挨饿,一个个铁青着眼圈、惨白着唇瓣游魂似地扶着典籍阁大门走出去。 殷长衍光彩照人精神抖擞。 一众走地鸡中出了只凤凰,明炎宗弟子们频频侧目、好奇这位风华正茂的小哥哥姓甚名谁。 殷长衍老远就看见人群中的王唯一,她穿一件银红色交颈长衫,边跳边朝他挥手。 像一个上下跳动的灯笼。 她好厉害,为他准备吃食和净水。 要让她失望了,他考不上明炎宗。 殷长衍被人撞了一下,抬头一看,是钱璟。 “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好使,没瞧见。” 钱璟唇角勾起,脸上的笑明晃晃地写着“我在坑你”四个大字。 转身并入人流中。 殷长衍脚步一顿,瞅一眼被撞到的右手,又望向外圈的明炎宗弟子。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仔细查看右手,果然在指节上面看见淡黄色的荧光墨。 明炎宗弟子虽垂眉敛目,但细看之下,他们的眼睛快速在考生身上移动。 “听到了,但我不接受。”殷长衍突然开口。 钱璟愣了一下,回过头。 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殷长衍身形已经跃至他头顶,右手横握成拳直直地砸在他脸面上。 “啊!殷长衍,你发什么疯!”钱璟吐掉松动的两颗牙齿,骂骂咧咧道。 殷长衍足尖轻点蹲在钱璟肩头,与之面对面。 拳头上挂了血丝,“明炎宗考核题目‘无欲、静思’,意思是考生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翻阅典籍阁里的任何书籍。书籍上的字皆是由荧光墨所写,门外这一圈弟子在检查每一名考生手上是否沾有荧光墨。” 殷长衍每说一句,钱璟额上冷汗就冒出一滴。 赵宣曾吩咐他,‘明炎宗考核题目‘无欲、静思’,意指考生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翻阅典籍阁里的任何书籍。书籍上的字皆是由荧光墨所写,碰了就竹篮打水。’ 见鬼了,殷长衍口中的每一个都与赵宣所说的话完全重合。 ‘也就是说,从我宣布考核结束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考核才开始。’ “也就是说,从赵宣宣布考核结束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考核才开始。”殷长衍右臂朝后抡起,指节陷进钱璟面部、被脸皮挤压着,“你把荧光墨蹭到我手背上了。” “啊啊啊啊!”钱璟痛声大喊。双手撕扯殷长衍,可对方就跟面具一样纹丝不动,“荧光墨一旦沾上就洗不掉。事已至此,殷长衍你就算把我打死又能怎么样,依旧过不了明炎宗考核。更何况你敢当着明炎宗众人要我的性命么。” 冷硬的拳头砸进柔软的面部,一下又一下。 殷长衍拳头“啵儿”的一声从肉里□□,血浸湿了整个手臂。 音调淡漠,“荧光墨擦不掉,但没说用血掩盖不了。” 钱璟努力睁开眼睛去瞧,殷长衍整个手臂通红,看不出半分荧光墨痕迹。 明炎宗弟子注意到这里,匆忙赶过来。 “怎么回事儿!快住手。” 殷长衍特别识相,在他们到来的前一刻举起双手,以示“不反抗”。 明炎宗弟子一人揽起钱璟检查伤口,另一人横剑在殷长衍身前,指腹推开剑柄,露出一截光亮的剑身。 ‘对待考官得有礼貌,他们是你以后的同门。’王唯一曾叮嘱过。 殷长衍笑了一下:“我合格了吗?” 明炎宗考核第一次出现这种无法研判的情况。 两位主考官秉灯夜谈,各执一词,没个结果。 长桌前。 赵宣放下卷宗,“殷长衍有天赋,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忌惮动手见血。此等心性,放他进宗,后患无穷。” 李卿之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执笔在宣纸上书写,最后一下笔锋凌厉。 “法无禁止即自由。”李卿之搁下毛笔,“‘手上没有荧光墨’是本次考核唯一标准,而殷长衍达到了这个标准。你不能说他没合格。” 赵宣心道,看来说服不了他了。 “小师叔,我提议加试。” 李卿之年岁与赵宣相当,着实不太适应“小师叔”三个字。 “理由。” “加试一次,若殷长衍仍能过关,我就承认天意要他做我明炎宗弟子。既然天意如此,我便不再阻拦。” 李卿之沉思片刻,“可行。” 王唯一老远就看到前方起了冲突,但这具身体肉眼凡胎,就算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面怎么了?”胳膊怼了一下周围人,王唯一边咬桃子边道。 “似乎打起来了,还打得挺狠,血肉横飞的。” “啊?!”王唯一忧心,桃子堵在喉咙里下不去,“殷长衍不会被牵连进去吧。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比桃子还脆弱。” “你夫君吗?快接回家。神仙打架,我们小虾米有多远就避多远,免得被波及。” 王唯一小鸡啄米式点头,“对对对。” 殷长衍很快找过来。 “我回来了。” “怎么一条胳膊上都是血?你受伤了?” “没,别人的血不小心溅上去。”殷长衍撸起衣袖,手臂完好无损。 “明炎宗以前竟然玩儿这么野,什么人都往里收。”王唯一说,“听说这里要打斗,我们快走,免得被波及。” “有这回事儿?!那走。” “我提个桃子。”王唯一腿下有一个竹筐,里面堆了几个小桃子,“你这三天肯定没好好吃东西,啃个桃,又水又甜。我特地给你买的。” 殷长衍上手去提。筐里的桃子有些泛着青色,个头还比不上她脚边那一圈鲜红桃核。 王唯一当不知道。拿青桃子在裙子上擦了又擦,递给殷长衍。 殷长衍埋头啃了起来。 他不喜欢吃甜食,从此喜欢上青桃松脆的口感(其实就是没熟)。 考生出来,家里人纷纷来接,嘘寒问暖、关心考试情况。 殷长衍说,“你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肯定没问题呀。” 殷长衍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嗯,没问题。” “我就说炸鸡蛋效果明显,回家再炸两个。” “好。” “我想喝粥。”王唯一加了一句,“咸口的,你煮的。” “这个时辰肉不太新鲜,做鱼片粥好不好?” 咽口水,“好呀好呀。再买椒盐薄皮两斤瓜子。” “行。” 殷长衍去菜市场上挑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鲫鱼。拿小刀刮鳞去内脏,然后仔细地挑出每一根细刺。将鱼肉切片。 拿两个青桃子切块、撒薄盐和鱼片抓匀放在一起腌制。 王唯一双臂环胸靠在厨房口心生怀疑,又是鱼又是桃子,真的能吃? 殷长衍煮好粥,将鱼片滑进去搅拌一会儿,出锅装盘。 王唯一试探着吃了一勺。 酸味完全冲淡鱼的腥气儿,桃子香味渗透进鱼肉里,使得鱼肉更加软嫩细滑。最妙的是,明明是鲫鱼,却一点儿刺都没有。 王唯一惊为天人,挥动勺子大快朵颐,恨不得把碗沿都刮得一干二净。 “粥叫什么名字?” “青桃和鱼?” 现编的名字,“粥是你自己弄的?你怎么知道桃子和鱼在一起能这么好吃。” “感觉它们能煮到一起,就煮了。”殷长衍端起碗,“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 院子里床单被罩堆了两大盆,床头还有她换下来的衣服,衣角上沾着桃毛,搬桃子时不小心蹭到的。 殷长衍打了两盆清水,蹲在木盆旁边开始洗衣服。 衣服挂到竹竿上,王唯一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我炸好蛋了,你尝尝味道。” “嗯。” 殷长衍小口吃着炸蛋,手臂上开始起细细密密的小红点。 “手臂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吗?不对,你胳膊怎么了?”王唯一眼睛尖。 “有点儿不堪入目。”殷长衍把筷子放到盘子上,放下衣袖。 “你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我一吃鸡蛋就这样,不是病。”殷长衍继续吃炸蛋。 “你明知道自己吃蛋会出问题,那天就不要吃嘛。”王唯一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盘子,“还吃什么吃,找大夫。” 殷长衍握着筷子的手有些无措。 大夫说这叫“天克”,殷长衍天生和鸡蛋不对付,以后一日三餐中要注意避开。 给配了一瓶药。用竹签蘸取药汁涂在小红点儿上,很快就会好。 “脱衣服,我给你涂药。你看不见后背,只能我给你涂。” “好。” “去房里等我。” 殷长衍打了三桶井水冲洗身子。拿皂角粉搓了一下长发,从头到脚收拾干净,简单地披了一件衣服进屋。 王唯一拿竹签蘸取药汁涂小红点儿。 药汁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不难闻。涂到身上凉丝丝的。 背面很快就涂完了。 “转身。” 殷长衍很配合,张开双臂,方便她涂抹。 药汁蹭到他胸前的小红点。 那里凉意与别处不大一样。殷长衍眸子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视线停在王唯一脑袋顶上。 她专心涂药,到腰带那儿停顿了一下。 继续下去不大好吧。 他能看见,自己吧。 “你......” “继续。” 他声音怎么有些哑。 “哦。” 王唯一解开他的腰带,视线不乱瞟,避开下腹那鼓囊囊的一坨。 但那东西尺寸实在是太过可观,即便躺在那里,也十分醒目。 竹签不小心戳了他好几次。 “要、要不你来?” “那我就白被戳了。” “......哦。”本来炸蛋那事儿她就有些愧疚,现在愧上加愧。 硬着头皮上。 熬过这一关,底下的简直不要太轻松好吧。 王唯一快乐地涂完药汁,“晾一会儿就干了。你现在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冒着草味儿,怪好闻的。” 拿着药汁的手腕被扣住,殷长衍将她拉近,“离近一些,更好闻。” 这是一种信号,明明白白地说着他想要她。 可她不要。 是,那事儿熬过难缠期,到后头会很舒服。但他身上都是草味儿,她新换的衣裳染上草味儿多可惜。 殷长衍说,“吃炸蛋起小红点儿的时候有些痒。” 王唯一妥协了,“行吧。” 无比后悔考试那天盯着他咽下去五个炸蛋,刚才那两个更是愧上加愧。 这种心理下,她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王唯一颈项高高扬起,殷长衍舔到她的脖子,她瑟缩了一下。麻意顺着后颈直袭上整个头皮,每一根头发揪着头皮要立起来。 嘶,她新买的床单,染上药味好可惜的。 她所有情绪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殷长衍很贴心,笑了一下,单臂抱小孩一样抱起她。 王唯一眼前世界瞬间降了好几个度,双手惊慌地搂住他的脖子,“你做什么!” 殷长衍薄唇贴在她心窝处,热气挠得人发痒发胀。 “我不碰你心爱的床单。” “真的?!”王唯一喜出望外。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殷长衍把她抱到了屋外。 殷长衍长腿勾过来一个椅子,抱着她坐在他腿上。 “在、在这里吗?!” “会被人看到的。” “我们家没有外人。” ......说的也是。 椅子上。 衣物交缠,两人耳鬓厮磨,热度不断上升,空气都是胶黏的。 皮肤变得很抿感,衣服上纹路摩擦都觉得异常粗糙。 王唯一手指拨开衣襟,却被他按住。 先是迷茫,而后欣喜。 不做了吗? 殷长衍靠近她,薄唇含了一下耳垂,热气吹到耳朵里酥麻麻,“不会搞得你的衣裳满是草味。” 王唯一脑子混混沌沌的,“......那也不错。” 殷长衍将布料撕开一个口子,把自己送了进去。 待她适应一些,哑着声音道,“看吧,药汁没染上你衣服。” 王唯一脑子要炸了。 本来在外面就够令人提心吊胆的。他怎么没告诉她那玩意儿上也长小红点儿了!!! 没涂药,于是触感越发清晰。 王唯一皮肤发红脑袋冒烟,身子软成一滩烂泥直朝地上出溜。 要不是殷长衍扣住她的腰,她非得顺着椅子腿儿滑到地上。 “客人在么!”院子主人大力地拍了拍门,嗓子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客人,喜讯,喜讯呐!” 门上的锁没扣好,叫院子主人大力一拍竟然拍掉了。 于是他直接土门而入。 诶,小两口吵架呢。 殷长衍王唯一衣服完整抱在一起,女方又隐隐有啜泣声。院子主人只当他俩闹了什么矛盾,殷长衍正在哄媳妇儿。 王唯一整个人都不好了,害怕到身子直打颤。 她一打颤,殷长衍又能好到哪儿去。 轻抽一口气儿压住躁动,揽着王唯一让她背对着院子主人。手轻轻地拍背,似是安抚,实则让她咬松些。 “这大好的日子吵什么架,我跟你们说一件天大的喜事。客人,明炎宗来信儿了,邀您明日进宗一叙。”院子主人拍了拍手,十分肯定道,“我琢磨着是您考入明炎宗了。一知晓这事儿我就立即前来报喜,您看方不方便将厨房门口挂的干苞谷给我,让我讨个头喜。” 殷长衍没听过这个习俗。 “干苞谷煮水喂给我儿子,我儿子就能讨到客人的头喜。日后长大了也能像客人一般考入明炎宗。” “你都拿走吧。” “诶,好嘞。”院子主人点头哈腰,取下厨房前头挂着的干苞谷当宝一样揣在怀里,“小娘子,别哭了。你夫君考上明炎宗弟子,你便是有天大的委屈都该过去了。” 走到半道又回头对殷长衍说,“媳妇儿娶来是疼的,过日子的。怎么能把人弄哭呢,快好好哄哄。” “我会的。”殷长衍说。 院子主人特别贴心地帮两人阖上院子门。 王唯一锤了一下殷长衍肩膀,“都是你,我没脸见人了。” “怪我怪我。你忍耐一下,我们尽快结束。” 王唯一忍耐了,但根本就没有尽快结束。 听到明炎宗的消息后,殷长衍表现得比平日还要凶狠。这股狠意与其说是意气风发欣喜,不如说是人嗅到危险信息即将来临的本能躁动。 王唯一让折腾得够呛。 大半夜神志不清地被抱了回去。 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的时候,殷长衍已经不在。想来是去赴明炎宗的约。 她衣服里里外外都被换了,新衣裳还是逃不了弄脏的命运。 王唯一饿了。 记得筐里还有几个青涩的桃子。 刚站起来,一股暖流滑下,顺着腿滑出湿乎乎的痕迹,在地面上落下鸡蛋清状的点点斑痕。 啊啊啊啊,混蛋。 去吃两个青桃泄愤。 院子里。 王唯一大口啃桃子的动作一顿,视线下移,盯着又硬又青的涩桃。 她什么时候换了口味,改吃这种酸不拉几的东西。 难道......有身孕了?! 明炎宗。 李卿之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捧着律典,告诉殷长衍讨论的结果。 与殷长衍同时出现在明炎宗的还有一个人,周靖。 由于某种原因,他也得进行加试。 殷长衍说:“可以,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李卿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形如葫芦的山,“山顶上有一个敬天鼎,鼎中有香,燃之可告天地。香能燃三个时辰。你把香带回来,我便能告知明炎宗,殷长衍乃我宗弟子。” 殷长衍估算了一下路程,“这不难。” “有一个人会伴你同行,你二人同去同归。”李卿之说。 殷长衍看向周靖,周靖回了一个笑,“是他吗?” 李卿之摇了摇头,朝门外喊,“出来。” 门外走来一个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五官的男人,除了钱璟还会有谁。 钱璟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殷长衍,我们又见面了。” “嗯,又见面了。” 殷长衍并不意外,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赵宣不会放过他。 殷长衍身形很快,他在奔跑时,四周景色像色块一样快速倒退。 钱璟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证不被落下太远。 这就导致好多提前准备好的手段派不上用场。 无妨,他擅长攀岩。等会儿爬葫芦山的时候才是弄死殷长衍的最佳时刻。 殷长衍爬葫芦山。 钱璟不断地踢松石块,导致殷长衍好几次滑下来。要不是身手灵敏,早就掉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头顶是一块凸出来的三角岩。 殷长衍眸子微转,手松开,身子顺势下坠踩在钱璟肩膀上。而后借力,身形高高一跃翻到三角岩上。 这就把钱璟甩出去数十米。半柱香时间内,钱璟拖不了任何后退。 够了。半柱香时间,够他爬到敬天鼎上取香。 三角岩上早早地坐了一个人,是周靖。 周靖见到殷长衍两眼放光,“殷长衍,我们又见面了。” 殷长衍继续爬。 周靖絮絮叨叨,“我看到你可开心了。你呢,见到我有没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哈哈哈哈,你肯定有,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体型微胖,却十分灵敏,半点儿不输殷长衍。 钱璟拼着一口劲儿赶上两人,好几次手指差一公分便能抓到殷长衍的脚腕。 周靖低下头,“诶,我在跟殷长衍说话,你总打什么岔。再有下次,我就踩你。” 钱璟又够了几次。 周靖抿了抿唇,单手扣住墙壁,一脚踩在钱璟手指上。 “啊啊啊啊!”钱璟痛呼出声。 周靖犹不满意,腰部微躬、重心下移,镶嵌宝石的鞋底在钱璟手骨上来回碾压。 钱璟面色发白,疼到抖着唇说不出话。指甲盖尽数碎裂横插进肉里。 周靖又补了两下,抬起脚笑道,“对嘛,指甲盖丑死了。肉乎乎、血淋淋的红色才热情洋溢。” 殷长衍大概猜到周靖为什么同自己一道参加加试。 品性过于差劲。 钱璟撑不住,眼前一黑,眼睁睁地看着呈一滩烂泥的手松开石块。 身子一顿,快速下坠。 要死了吧。 小命要搭在这里了。 还没拖殷长衍下来,还没报复那个胖子,真他娘的不甘心。 手腕猛地被人揪住!! 钱璟愣了一下,蓦地抬头。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殷长衍的脸。 殷长衍:“你我二人同行,同去同归。” 周靖抿了抿唇,“殷长衍,赵宣同我说,我们两人谁先拿到敬天鼎中的香,谁就可以通过加试成为明炎宗弟子。那就是个废物,只会托你的后腿。” 抬头测了一下距离,踩着殷长衍肩膀借力,他刚好能跃上顶部取香。“我不陪你了,香是我的。你就乖乖地做我的垫脚石吧。” 周靖纵身去踩殷长衍。 还没碰到他,突然窜上来一张鼻青脸肿的丑陋面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腰,扯着自己往下拖。 周靖:“钱璟,你疯了!我与你一道都是赵宣的人!” “呵,我为赵公子做事,跟看不惯你完全是两码事。”钱璟说,“你有胆子踩我,就得付出代价。” 殷长衍,追你这么久我累了。 让我歇一会儿。 只一会儿就好。 你别太得意。 15. 第 16 章 殷长衍攀爬上去。 敬天鼎中的香慢悠悠燃着,一缕青烟线一般直直地上升,然后散在天地间。 殷长衍拔下香,脚踩在上头碾灭火。 翻身下去。 底部有一片溪涧,流水潺潺。 到处找不到周靖身影,钱璟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不知死活。 殷长衍拿香杆子戳钱璟的脸。 一动不动。 可惜,不是他想要的反应。 明炎宗,息风阁。 赵宣邀李卿之品茗。 赵宣人高马大,两腿支开蹲在地上,大掌抓着小扇子“呼啦”“呼啦”给矮炉送风。 力度不好控制。稍微猛一些,热风就反到面上,喷他一脸灰。 “你不必如此。”李卿之说。 赵宣头也不回,“能为小师叔煮茶是我的荣幸。我愿意为小师叔做一辈子的烧火丫鬟。” 李卿之望着铺满桌子的茶水碗:......为什么不干脆承认你就是爱烧炉子呢。 弟子来报,“道君,殷长衍回来了。” 殷长衍将钱璟从背上放下来。 弟子们围上去快速检查钱璟伤势,倒抽一口凉气,把人弄进内堂治疗。 李卿之接过香,指腹抚过断头凹凸不平部分。他当年也是掐断香,有人做了与他同样的事。 “殷长衍,你看起来有些不快。” “背一趟钱璟不比背月事带轻松,还没钱挣。”属于白干活儿。 月事带?!李卿之愣了一下。 “小师叔,殷长衍之前在望春楼洗月事带。”赵宣解释。 殷长衍只在意一件事,“我合格了吗?” 李卿之放下香,殷长衍不卑不亢的态度着实令人侧目。“当然。殷长衍,从今日起,你便是明炎宗弟子。” “听人讲明炎宗弟子有房屋可以分,是不是真的?” “是。” “在哪里?” 李卿之招了招手,弟子取出一页路观图呈给殷长衍。 殷长衍把路观图小心叠好放进怀里,“我赶着搬家,先告辞了。” 心情愉悦出了门。 刚到家,背后传来王母那尖细的嗓门。 “女婿,好女婿,等一下娘。”王母挎着大包小包上门,喜得合不拢嘴。目光慈爱地打量着殷长衍,“我见女婿第一眼就说你不一般,将来定有大造化。果然,一次就考上了明炎宗弟子。” “‘气味儿冲到像拿把钝刀在鼻孔里划拉,你站远点儿。’你是这么说的。” 王母堆起来的满面笑容僵了一下,“你记错了,娘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说出这话。” “你在质疑我的记性?” 殷长衍可是板上钉钉的明炎宗弟子,王母哪儿敢说半个“不”字,唯唯诺诺,“你说得是,我记岔了,我记岔了。” 王母拧着臀进门,“一一,女儿,可把娘想死了。几天不见,你瘦了一大截。瞧这憔悴的小脸,娘看着心头直发酸。” 王唯一听见门口有动静,她怎么来了。 “瞎扯,我胖了。裤腰带都崩开半圈,得换新的。” 王母:“......” 他们两个人真的好难沟通。 包袱放到地上拆开,“大袋子里是我刚蒸出来的馒头,小袋子的是豆馅儿包子,拌了红糖,别提多香甜。这是咱家地里新长得的花生,拿盐水、八角一起炖煮一个时辰,咸香可口。” 王母抠搜的要死,湿花生全家只有王恒吃得到嘴里,居然全拔了给她送过来。 王母搓了搓手,亲亲热热地拉着王唯一,“唯一,女婿现在是尊贵的明炎宗弟子,你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把弟弟也带一带。” “娘想怎么带?”王唯一倒想听一听她能说出什么话。 有门儿啊。王母喜笑颜开,“你叫女婿跟明炎宗的人说一说,把名额让给弟弟。我想过了,女婿本事大,第二年再考明炎宗,这样咱家就有两个明炎宗弟子。” “凭什么!凭什么殷长衍吐出嘴里的鸭子给王恒啃,我不可能说。” “你自私。女婿这样做,大家都能捞到好。你凭什么不让?”王母眉头横了起来,“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叫你弟弟好。王唯一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叫女婿把名额让给弟弟,否则别想再叫我娘。” “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婶子,你到我家寻女儿吗?这儿可没你女儿,门在那儿,请。” 王母气得脸色发白,上手去掐王唯一,“反了反了,反了天了,一点儿蝇头小惠就勾得你连亲娘都不认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势利眼、见不得人好的东西,早知道就该把你溺死在桶里。” 王母体态笨重,哪里近得了王唯一身子。 “哈哈哈哈你掐不着我,你掐不着。”可王唯一昨日让殷长衍弄得狠了,腿窝一酸膝盖发软,身形慢了半截。 殷长衍眼疾手快,挡在王唯一身前,顺手扶着她的腰。 “殷长衍,你是个认理的,我不跟她说只与你谈。你这就去明炎宗让恒儿顶上你的名额,我还能认你这个女婿。” 王唯一飞了殷长衍一个眼刀子,敢应声你试试。 “我不去。” 王母气得双眼发红,恶狠狠地瞪着王唯一,“看着老实巴交,原来是个惯常会吹枕边风的。你怎么这么贱啊。” “你才贱。自己在家里贱不够,跑到别人家里发疯。” 王母“嗷”一嗓子用头去撞王唯一。 王唯一避开。 王母以头抢地,在土里滚了一个跟头。 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拍大腿,喊得凄厉,“各位街坊都来看啊,明炎宗弟子名额是我儿子的,这一对眼皮子浅的拿了就不肯还。你们来给我主老婆子持公道啊。” 街坊四邻早让吵闹声叫过来。院子主人嘴巴大到处讲,现在谁不知道殷长衍是明炎宗弟子。 “明明殷长衍是明炎宗弟子,跟你儿子有什么关系。” “殷长衍无父无母,名额只能让给我家恒儿。他现在让那个贱货吹耳旁风,不肯还给恒儿。” 明炎宗弟子名额就是王恒的所有物。现在只不过是浅浅地在殷长衍身上停一会儿,可没想到殷长衍握住好东西不肯松手。呸,霸占人东西的恶霸。 街坊四邻无语至极,真想看看这胡搅蛮缠婆子的儿子长什么模样。 王恒面色铁青地立在门口,眼前一阵阵发黑。 “娘,回家。”上手去扯王母。 “恒儿,你来了。快,快叫你大姐把名额还回来。” 王恒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娘,我落榜本来就已经很没脸了。你非得把我扒光了扔在人群中供人取消赏玩才罢休么。” “恒儿胡说什么,我只是在为你争取你的东西。” “是我蠢,是我自作聪明去翻典籍阁的藏书,是我这只手作孽没考上。我剁了它你就满意了吧。”王恒松开王母,起身抽出厨房门口柴火堆里的砍柴刀,直朝手掌上剁。 王母吓得半死,扯着嗓子嚎,“别别别,我跟你回。可千万别碰你的手。” 搂着王恒的手臂死死地藏在怀里,后背抵着砍柴刀。 哭得鼻涕泡儿和眼泪搅在一起。 王恒搀着哭闹不止的王母回家。 “大姐,对不住。我不会再来。” 为您提供大神 豆腐不腐 的《救赎不了的反派》最快更新 15. 第 1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第 17 章 闹剧结束。 王唯一眼睛发亮。 殷长衍顺着她的目光打量自己,半晌,“你在瞧什么。” “你考上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手到擒来。”王唯一边说边乐,“明炎宗把你叫过去做什么?一走就是一天。” “有一个加试,我通过了。算考上吧。” 殷长衍向来少话,王唯一不问,他也没兴趣说。 取出腰间的路观图递给王唯一。 “明炎宗的路观图?!哇,我们要搬家到明炎宗了!!太好了,不用继续出房租。” “你还没打开,就认出这是路观图。”殷长衍突然开口,一双黑沉眸子极为平静。 诶呀,看得还挺细致。 “说谁无知呢。镇子上有个大哥哥考上明炎宗,那时候我就见过路观图,比你早三、五年好吧。”王唯一边拆路观图边仰起脖子装两分倨傲,如果能分到临江边上就好了,房子大一些,还能包揽江边的小鱼小虾开小灶。 好耶,路观图圈出的房子挨着临江。 “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我都做好饭了。”王唯一笑出声,推着殷长衍往家走。 殷长衍步子快了一些。 王唯一备了三个菜,松仁玉米,干炸肉段,白菜炖豆腐。“菜洗好、切好放入盘子,只等下锅。你先去院子里坐着,喝点儿热水。” 黑烟囱上飘出一条粗壮的灰色烟,没一会儿,厨房跟着响起锅、铲碰撞声。 院子里,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在盆里游着。劲儿不小,“咚”“咚”地撞盆壁。 刚才它就靠这身劲儿吓得女人揪着裙摆束手无策,捡回一条命。 哼,怕了吧。 殷长衍咽下最后一口茶,视线移到鱼身上,边挽衣袖边走过去。 浅浅的腥味儿飘在鼻间。 王唯一炒好最后一个菜,装盘。 殷长衍进了厨房,她头也不回道,“去收拾桌子,拿碗筷。锅里蒸了馒头,再过一会儿就能吃。你提鱼做什么?” 他不是不碰荤腥么。 “敲晕,煮鱼片粥。”肉片粥和鱼片粥,应该差不多。 王唯一嘴角直朝耳根咧,很有眼色地腾开地方。 门后橱柜里有筷筒,抽出一双筷子,他第一次搞很可能不知道怎么做。王唯一叮嘱,“先刮鱼鳞,筷子从鱼嘴里送进去,插到底再转两圈,里面的东西就能取干净。” 殷长衍把鱼放在案板上,取下一并小刀刮干净鳞片,对着肚子剖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他手在鱼肚里握住内脏。刚死,还是温热的。 殷长衍目光从筷子上移开,“太麻烦了。” 利落扯出内脏,丢到一旁。舀一瓢清水将鱼冲洗干净。 取下一柄小刀,刀刃微斜贴着鱼骨一划,骨肉利落分开。再将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儿,整齐地堆在盘子里。 王唯一握着筷子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 厨房一下子就静下来。 没话找话,“这一手好刀工是怎么练出来的,真漂亮。” “唔,熟能生巧吧。” ......你一个不碰荤腥儿的人拿什么熟能生巧? 锅里水烧开,殷长衍把清洗好的米放进去。等粥煮得差不多再下肉片儿。 端起三个菜去院子,“拿碗筷吃饭。” “这就来。” 院子里有木桌,配了两把椅子。有客人来拜访时,就邀客人一起品茗吃点心。 殷长衍环视四周,“缺了把椅子。” 王唯一拖了个高凳子,“我坐凳子舒服。” 椅子让她给劈了当柴烧。 一看见椅子,就回想起她跨坐在他腿上颠了一宿。 嘶,简直没脸见人。 快住脑,别想一些不合时宜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吃饭吃饭,我炒的菜可香了。”王唯一把松仁玉米和白菜炖豆腐往殷长衍面前推,大口吃干炸肉段。 殷长衍吃饭安静惯了。放下筷子,“那是什么?” “干炸蘑菇。” “好吃不?” 王唯一吞了一大口,“不好吃。” “我能尝一尝吗?” “......裹了鸡蛋液炸的,你吃不成。” 殷长衍筷子一顿,夹起豆腐慢慢吃了起来。 大掌骨节分明,同样的筷子在他手里显得又短又小。 要不是它死死地扣紧她的肩膀往下压,她都不知道被颠出去多少次。 ......快住脑!! 一口肉堵在喉咙里下不去,王唯一咳嗽得耳根发红。 殷长衍放下筷子,一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显然,他也知道这样没用。 起身道,“粥熬得差不多了,我去看一看。” 掺了姜丝的白米粥在锅里翻滚沸腾,已经煮开。放鱼片大火烧个几秒就可以出锅。 给粥铺一层鱼片盖好锅盖,殷长衍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 嗯?柴看着有点儿眼熟。 是椅子。 椅子腿部分有一道蜿蜒往下的痕迹,底部留着半截铜钱大小的精,斑。 殷长衍侧头。 她每吃一口干炸肉段就享受般地长舒一口气。凳子过于高,挨不着地的腿快乐地晃来晃去。 柔软的布料被带起一截,偶尔露出纤细的脚腕。 她吃不下那么多,溢出来。也许先顺着小腿,然后经过这块粉色的脚腕,在地面滴答成一滩水渍。 桌子腿在灶膛里被火苗吞噬,每隔一会儿发出“哔波”响声。 鱼片粥端在桌子上。 王唯一舀了一大勺,满足地眯起眼睛,“鱼片没有肉片嫩,却也是满口咸香。” “火候大了些,我重新熬一锅。” 王唯一按住殷长衍,从他手里夺回粥,“我又没怪你。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要改一改,坐下一起喝。诶呀,你不吃肉,那这锅都是我的。” 王唯一心里藏了一件事,想了想还是坦白好一些。 “我口味变了,这几日就喜欢酸涩的青桃。听说怀孕的女人会变口味。我是不是有了?” 殷长衍愣了一下,向来沉寂无波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涟漪。 很快恢复如常。 “我们成亲还不满一个月。按新婚那天怀上来算,至少得等下个月才有反应。” “可我现在开始吃青桃了。” “ ......也许因为家里只剩青桃。” 听起来很有道理。 王唯一特别高兴,风卷残云,刮干净锅里最后一口粥,“我们什么时候搬家?我找时间跟小晴、季川流道别。” 殷长衍沉吟片刻,“后天吧。” “行,我现在去收拾东西。” 明炎宗临江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大部分家当能处理的话就处理掉,等过去了再置办新的。路上的吃食、净水也得备一些。殷长衍衣服不要了,明炎宗会发宗服,质量、款式都是最高端的。 王唯一盘算着整理东西,殷长衍按住她。 “怎么了?” “找个大夫瞧一瞧。”上次他下了狠劲儿,有些后怕会撞坏。 王唯一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有孕”那事儿,“你不是说我吃多了?” 殷长衍手虚扶着王唯一的腰,步子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慢一些。 “我说得不算,大夫才算。” 大夫把两人赶出来,让过一个月再来。 王唯一乐颠颠的逛街置办东西。 殷长衍问药徒,“今日是几号?” 药徒跨进去半个脚,翻了个白眼,“客人,您都问三遍了。今日是十八号。” 十八号。 下个月十八号过来看大夫。 殷长衍默念几遍,似要把这几个字刻在脑子里。 王唯一、殷长衍用了一天收拾好行李。一些拿不动的直接送给院子主人。 院子主人乐得沾喜气,大手一挥免了这几天的房租,“这叫还喜。别拒绝,除非你们不想我家儿子沾到喜气。” 王唯一只得作罢。买了好多时兴果干、坚果点心、书籍送个院子主人。儿子别提多开心啦。 明炎宗有一笔奖金,二十两银子。殷长衍把钱给王唯一。 王唯一在原来数额的基础上又贴了五两银子还给小晴。 “殷长衍考上明炎宗,我现在不缺钱。你用钱的地方多,快收下。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来明炎宗临江找我,我一定给你撑腰。” 从望春楼出去的钱向来没有回来的时候,小晴就没想过王唯一能还。 可不仅还了,还多出五两。 搁在钱袋的五指收紧,小晴点点头,“我晓得了。唯一,赵公子最近没提过月事带的事儿,殷长衍要是在明炎宗干不下去,你就回来。” “真的?好好好,我跟他说。”这赵公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湘儿翻了个白眼,实在是听不下去,“小晴,殷长衍是高升。我还没见过送别时一个劲儿咒人家垮台的。” “说的是说的是,瞧我这张嘴。你一定能跟着殷长衍过上好日子。”小晴顿了一下,骂骂咧咧,“你不去伺候雪娘,来我这儿做什么?” “原以为这里有负心娘骗钱话本子,过来看热闹。害我白高兴一场,走了。”湘儿拧着臀、莲步轻移走开。 王唯一说,“湘儿本性仗义,关键时候靠得住。” “我清楚,我就是看不惯她嘴贱那德行。”小晴说,“我不能去送你,祝你一路顺遂。从此之后,我们各自安好,有缘再聚。” “好,有缘再聚!”王唯一笑得特别灿烂。 季川流不在,说是半掌柜带着出远门进修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 王唯一虽然遗憾,但也遥遥祝愿。 王唯一、殷长衍租了一辆牛车。后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人挥着鞭子,赶往明炎宗临江。 为您提供大神 豆腐不腐 的《救赎不了的反派》最快更新 16. 第 1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第 18 章 “你就是殷长衍吧。长得真俊,这几年的新弟子都不及你。”明炎宗弟子吴锁忍不住一看再看。 殷长衍没说话。在望春楼被夸相貌出众一向不是什么好事儿。 “新一批弟子都已入住,就差你。”吴锁依依不舍移回目光。执毛笔在殷长衍名字上画一条竖线,合上册子夹到腋窝下。 取下墙上挂的最后一串钥匙走在前头,“跟我来。” “嗯。” 是个不爱说话的。吴锁话多,边走边说,“每个新来的弟子会分到一个院子,有高楼密林里的,有临江的。高楼密林里的说出去比较雅致,但住久了就知道人得过日子,雅致没用。临江院子最好,摸鱼洗衣不要太方便。” 殷长衍跟着吴锁临江走了数里,七拐八扭之后看见院子。 院子是一个小二楼,推开北窗就能俯瞰江面。比殷长衍家两倍还大。外围绕了一圈水刺篱笆,圈出来的地里种着菜。 很明显前主人的种地功夫不咋滴,这么多品种,死得五花八门,愣是没一个活的。 王唯一坐在行礼上,已经规划好后续哪块地种什么。听到动静转身,“回来了,取到钥匙没?” “你比我先到。” “谁叫我会看路观图。” 吴锁眼睛亮了一下。明媚活泼,娇俏灵动,一看性格就很好。“这位是?” 殷长衍把钥匙交给王唯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形将吴锁的视线挡了个十成十。 “我娘子。” 极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吴锁。 一股凉意从脚底爬到后脑勺,吴锁打了个冷颤。 王唯一蹲下身子从行李中刨出一袋炸好的红薯片。本来是送给季川流的,可他不在。“劳烦这位师兄走一趟,这包红薯片我自己炸的,可好吃了,你当个嚼头。” 吴锁受宠若惊,抱了个满怀,“我、我可以收吗?这怎么好意思。” 殷长衍就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撬不出一个字,这姑娘嫁过去日日对着一张冷脸绝对会无聊。 “我就住巷口,一般在亭子里烤鱼钓虾,你空闲了就寻我。我手艺在这一片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吴锁闻了一下袋子,怪香的。 王唯一乐得直点头,她跟同门常在亭子那儿蹭烧烤。与吴锁相谈甚欢相见甚晚,已经在讨论下次见面拎什么菜。 吴锁搓了搓胳膊,不是错觉,有点儿发冷。“临江就是风大,你出门时记得多添一件衣服。我回去披个外套。” 王唯一目送吴锁离开,“师兄慢走,师兄常来玩儿啊。” “别看了,搬家。” 王唯一挽起袖子,“你心情不好?这叫礼仪,迟早你会学的。” 殷长衍一肩挑起所有行礼进屋,王唯一放下衣袖,蹦蹦跳跳跟进去。 一层近水湿气大,住不了人。划分开来,分别做厨房、客厅大堂。二层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王唯一看中小的。 想搬。 殷长衍一言拒绝:“留给孩子。” “没影儿的事情,你别瞎说。”王唯一兴致勃勃比划着小房间买床,再让老板送几个靠垫,到冬天窝在靠垫上晒太阳。 “怎么会没影?我每次都弄进去。”殷长衍盯着王唯一肚子,下个月十八号,就能知道结果。 ......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快闭嘴吧。 王唯一和殷长衍同住大房间。 东西不多,大概傍晚时候,王唯一和殷长衍搬完家。一些小物件随后再添就是。 气喘吁吁坐在床上,王唯一朝后一摊呈“大”字展开。手脚发软,这辈子不想再搬第二次家。 不远处。 殷长衍蹲下身子擦地板。拧干抹布,水淅淅沥沥地流进盆里。“身上都是灰,洗一洗再睡。” “要洗你洗,我动不了。” “行。” 擦洗声一直持续到深夜。王唯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肩膀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嗯?”王唯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撑开灌了铅一样的眼皮,殷长衍都重影了。 薄唇一张一合,“洗一洗再睡。” 他到底擦洗了多久,空气中满是水汽。 良久。 王唯一说,“要洗你洗。” 她衣服被剥开,凉意袭上脖子。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殷长衍正抱着她放进装满热水的浴桶里。 王唯一跟白条鸡入砂锅一样垂死挣扎,“你趁我神志不清占我便宜,你不要脸。” “是你要我洗,我才动手。” 噫,好像确实是这样。 热水好舒服。 王唯一在热水中快慰地舒了一口气,胡搅蛮缠,“我没让你瞧我。” 殷长衍很听话。 闭起眼睛,修长五指揽起她的长发、撩起水慢慢清洗。 指腹探进头皮,轻轻地搓。冲干净,取一根簪子绾起来固定在头顶。 王唯一有点儿怕他的指甲。太利了,刮在皮肉上一定会疼。事实证明想多了,头皮舒适到简直要飞起好吧。 边享受边睡过去。 蛾眉微蹙。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大半条胳膊没在水下,挽起的衣袖打湿,颜色很深。 她扶着浴桶急着起身。浴桶窄小,只能先蜷着身子,再立起来。可这一蜷,又不可避免地将他送往更内里的地方。 “别动。”殷长衍轻声道。 王唯一语气中透着担忧,手搁在他小臂上,“你才别动,我跟豆腐脑一样脆弱,指甲划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有分寸。” “你没有!!要是有,你现在会卡住动弹不得?!” “若非你突然起身......罢了,别多想。”殷长衍不再解释,低下头神情专注。 王唯一腹诽,怪她喽?他动手之前怎么不问她一声。 “你想做什么呢?” “清理。上次弄得深。”殷长衍慢条斯理道,“而且,你算不上勤快。” 可是她没让他帮忙啊啊啊啊!! 王唯一双手捂脸,耻辱,简直是人生耻辱。没面目见人了。 快结束吧! 这个世界毁灭吧! 热水在他面部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原本清晰的面容变得朦胧,唯那一双薄唇似含了刀片一样,每一次开合都泛着鲜红。 不能再看下去了。 王唯一脑袋往后靠,颈项抵着浴桶边沿,全程头望天数天花板上的木头。 殷长衍胳膊带起水中涟漪,而余威更多地扑向她那一边,搅得她一片混沌。 很久之后。 殷长衍抱着她回床上。 她筋疲力竭沉沉地睡了过去。 殷长衍拿出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清理手指,擦去尖细指甲上的透明水渍。 “我说过有分寸的。” 不像她。 为您提供大神 豆腐不腐 的《救赎不了的反派》最快更新 17. 第 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第 19 章 殷长衍一大早出门,带回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淋一点儿酱油、香油,放几粒黄豆,点缀些葱花,香气扑鼻。 豆腐脑好吃是好吃,但她有点儿咽不下去。 “不合胃口?” 是也不能承认啊。王唯一抓起勺子划分成块,“没。” 门口传来声响。 吴锁抱着名册,屈指叩门,“殷长衍在不在?” 身后跟了一个人,面容清俊、贵气逼人。除了赵宣,还会是谁。 “师兄,你找我烧烤么。等我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王唯一喜滋滋道,搁下勺子起身。 “烧烤随时约,我今天来是为一件事情。”吴锁看了一眼赵宣。 明炎宗给每个弟子都会配备一个小院子。世家公子瞧不上,大多出去自己住。尤其赵宣,连来都没来过。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开口要回院子。 “是你!你也住在这一片吗?”对一个自来熟来说,没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快乐。王唯一认出赵宣后眉开眼笑,“鸳鸯节,水明桥,我送了一只沙鸭子给你。想起来没?” “怎么会忘呢。”赵宣折扇抵着下巴,眉眼弯起公式化的弧度。 记不大清。 世间他侧目的人不少,王唯一没什么份量。 只是提到沙鸭子,他有了点儿印象。 细沙子嵌在指缝中并不好清理。 吴锁说清来龙去脉,“事情就是这样。” 殷长衍看着吴锁,“我们先搬来这里。” “所有分配房子都遵循先到先得原则。只是赵师兄比你们早太多。”吴锁又对赵宣说,“赵师兄在规定期限内没有住进来,等于放弃房子,现在张口要也是师出无名。” “这种双方都在理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吧,你们商量好后告诉我一声,我好登记在册。”一堆破事儿他才懒得掺和,吴锁抱着册子脚底抹油准备撤。 “师兄,好贼啊你。”王唯一目光幽幽地盯着吴锁。 “瞎说,这叫机智。下次师兄带烤兔腿儿给你吃。” 吴锁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搬家特别累,各种意义上的。她绝对不想再搬第二次。 王唯一看向赵宣,“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赵宣。” 听着有点儿耳熟。 ......殷长衍在望春楼得罪的那位赵公子?!看着从头到脚清清爽爽,不像是一手包下芸娘、雪娘数年的色中饿鬼。 殷长衍点了点头。 “你怎么得罪他的?”王唯一跟殷长衍咬耳根。 “撞见他藏了好几箱房事药。” “噫,银枪蜡头......啊不是,敢做不敢认,这气度可真不怎么样。”王唯一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始胡扯,“听闻东山赵氏一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统领了族群及附近居民数个世代。赵师兄也姓赵,想来定有几分渊源。” “不敢当。” “你果然出自东山赵氏。”王唯一跟他打商量,“你有钱又有势,高床软枕随便你挑,估计也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临江院子。大度一点,别跟我们抢呗。” “我气度向来不怎么样。” 说人闲话让逮个正着,王唯一也不觉得尴尬,“赵师兄,我们刚成家,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不容易。你忍心看我们露宿街头么。” 赵宣拿出一个漆黑的骨灰坛放在桌子上,取出香炉,拈起三根清香酬而三拜。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死后定然要临水而居、回归这片江流。”赵宣插上清香,青烟线一般升起,而后散开,“临江院子我势在必得。你有时间说服我,不如尽快找地方准备搬家。”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赵宣行了一个雅致的礼,留下一句话离开。 骨灰坛子又破又旧,不晓得赵宣从哪个乱葬岗挖过来膈应人。 骨灰坛子放一楼,王唯一和殷长衍住二楼。临江院子归属一天未定,他们就不能挪骨灰坛子。但相应的,赵宣也没有权利将两人扫地出门。 就是双方互相折磨,谁先受不住谁就输。 “今天中午吃什么?”殷长衍问。 “酒酿汤圆。” “上次煮的你只咬了一口,嫌它粘牙。” “可是糯米辟邪。” 床板底下正对着骨灰坛子,怪晦气的。 王唯一灌了两大海碗酒酿,撑到挺着肚子、手扶腰在屋里转圈圈。 等到没那么难受,取了一块小帕子用水打湿,擦拭骨灰坛子上头的灰尘。“估摸着我们以后要长久地比邻而居。殷长衍这个人爱干净,苍蝇进来都得先进皂角粉里打个滚儿。我给你擦了,你可别半夜吓我。” 汤汤水水喝多了,王唯一大半夜醒来尿急,想上厕所。 殷长衍睡姿板正,双手叠放在胸前,一晚上就这一个姿势。 茅房在院子后门那儿。王唯一纾解了,抬步上楼梯。 下意识瞟了一下一楼。 一楼坐了一个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脚下聚了一滩水渍。 “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明显。 殷长衍立在二楼,屈肘撑着扶梯,夜风吹起长发四处飞舞,“你在跟谁说话。” “有个女人坐在咱们家大堂......咦,人呢?”王唯一指给殷长衍看,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静静地立了一个骨灰坛子。 殷长衍移回目光,下楼去牵王唯一,“是不是睡迷糊了?走,回去休息。” 她分明看见了。 次日中午。殷长衍问吃什么,王唯一继续点酒酿汤圆。 甜丝丝的,黑芝麻馅儿特别香。主要是辟邪。 不出意外,大半夜又被尿憋醒。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叫上殷长衍,免得他不相信。 还没推,殷长衍睁开眼皮,眸子里无半分睡意。 披上衣服,一手牵桌边的灯笼,一手牵她,“走。” 王唯一上完厕所,上楼梯时又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她这次坐在板凳上,怀里抱着骨灰坛子,愁容满面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 转过头,头破了个黑窟窿,脸蛋上烫了一个烟圈,耳鬓簪了一朵金黄色的油菜花。 她在看我。 王唯一下一秒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女人转回去,盯了一会儿江面,又转头......她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动作。 揪了揪殷长衍的袖子,轻声道,“信我说的了吧。” “我看不见你眼中的东西,”殷长衍冰凉的手指与她交缠,挡在她身前,“你说有那就有。” 殷长衍一出声,女人又没了踪影。 骨灰坛子静静地搁在凳子上,地面是一大片水渍。 噫,新邻居怪渗人的。 王唯一贴了贴殷长衍。 回房睡觉。 两人用两床被子。殷长衍的平平整整,第二天爬起来时跟没睡过人一样。王唯一的就皱皱巴巴,活像三个人在上头打过架。 殷长衍闭眼没一会儿,被角掀开一条缝。 软馥温香的身子钻了进来。 “我在这儿,你别怕。”王唯一说。被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范围之内,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近不了身。殷长衍的被子效果加倍。“天快亮了,抓紧时间闭眼。” 殷长衍拉开两人距离,肩头相隔一拳。 王唯一买的是单人被子,两个人用有点儿窄。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后腰凉飕飕。 往里贴一贴。 再贴。 最后半个身子叠在殷长衍身上,手脚并用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然,殷长衍闷哼一声。 他夜视能力极强。 低头一瞧,她指甲蹭过他胸前的小红点。 刮破了皮。 心头装着事儿,王唯一睡得并不安稳,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一天都无精打采。 得想个法子跟新邻居谈一谈,起码别神出鬼没的吓人一跳。 吴锁送来五个烤兔腿她勉勉强强吃掉四个半。 吴锁:“明天赵公子要来,你尽快搬。我知道你占理,但是别跟世家公子讲理,尤其对方出自东山赵氏。” 又对殷长衍说,“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但你得心中有数。” 黄昏,天边太阳最后一道光沉了下去。 王唯一下一楼。这具身体没有修为,死马当活马医,尝试着念口诀。 双手结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物显扬。斥尔,来见。” 一阵带着咸腥味儿潮湿的风贴地而行,刮过王唯一耳畔,吹到骨灰坛子上。 女人现了身。 湿漉漉地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地望着江面。不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是眷影。 死人留在骨灰上的执念,往往重复着她生前最常做的事情。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王唯一一定尽力而为。” 女人手指在地面写字。 一横,一竖。 身形一顿,倒放一般坐回凳子上,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个时候,她去世了。 王唯一搬了个小凳子,撑着下巴看女人,希望能看出端倪。女人做多少遍,她就看多少遍,直到体力见底不能支撑结印。 “怎么坐在这里。”殷长衍晚上回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她后背已经湿透,嘴唇泛白。 搀扶。 她摆了摆手。缓一口气儿,继续结印看。 殷长衍背了一袋子月事带。望春楼点头应允他继续干活。 他在院子里支好竹竿,拿出两个大木盆蹲在江边浆洗。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一楼坐在凳子上的王唯一。 她看了一夜,他就洗了一夜。 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 王唯一撑着膝盖起身,拈起三根清香,朝骨灰坛子三拜,“我知晓了,你的话我会带到。” 吴锁推门而入,身后站着赵宣。 赵宣着月白色常服,领口、袖口银丝掐边。没任何金玉佩饰,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贵气。 王唯一插好香,“来了?坐。” 吴锁瞪了一眼王唯一,“不懂事,还不快把最好的扶椅拿出来请赵公子纡尊降贵坐一坐。” “无妨。”赵宣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明明是客,可他才像是家里的主人。“茶不错。搬家时若有需要,叫我一声,我能搭把手。” 王唯一装没听见,“骨灰坛子主人不愿意留在这里,你需要的是把她端走。” 赵宣品茶动作一顿,眸间带讽、眼中有笑,“呵哦,死人告诉你的?” “起来,腾个地方。” 吴锁急出一身冷汗。谁给她的胆子敢对赵宣拉拉扯扯,也不怕被剁了手指。 没人敢对赵宣这么做,一时之间他也愣住了。很快,眸中轻蔑之色散得一干二净,震惊地望着王唯一。 王唯一坐在凳子上演了一遍女人。姿势、神情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赵宣想否认都做不到。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可她不喜欢江,也讨厌满身鱼腥臭味儿。她常坐在江边,是因为江的另一面是东山赵氏。她希望弟弟不再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她希望弟弟能认祖归宗衣食无忧。” 赵宣沉默良久。 “她还说了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你得问她。”王唯一问,“她是你姐姐吗?你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 吴锁倒抽一口凉气儿。他听见了什么?!赵公子是奸生子,长大后才被抱回东山赵氏。 赵宣放下茶碗,端起骨灰坛子,面上有一分温和,“埋在我院子里好不好?我为您日日洒扫、妆点黄花。” “能不用油菜花吗?” 赵宣眼皮子微抬,“为什么这么问?” “她耳鬓上别了一朵油菜花。”王唯一指了指耳后,“她这里一片红,应该碰不了油菜花。你换别的比较好。” 油菜花田第一年开的时候,赵宣折了一朵开得最灿烂的送给姐姐。姐姐很高兴,弯腰垂下脖子,让他簪到耳边。 又难受又舍不得取下,还不能叫他瞧出来。 赵宣定定地望着王唯一,向她行了一个礼。不是那种假的要死的雅致。 “吴锁,这间屋子我姐姐瞧不上。” “真的?那我划给殷长衍了。”吴锁立即哗啦啦地翻开册子,利落地写下“殷长衍”三个字。欢乐地朝王唯一使了一个眼色。 “随便你。诸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赵宣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有王唯一。 赵宣一走,吴锁没一会儿也跟着离开。 月事带啊,这熟悉的难闻味道。 他什么时候带回家的? “赵宣人真不错,不抢房子,还把望春楼的活儿还给你。” 殷长衍晾晒的动作一顿,神色莫名,“对你宽容跟与我结梁子完全是两码事。出去吃早饭吧,家里这味道开不了火。” 王唯一喜笑颜开,“吃肉包好不好?” “嗯。” 殷长衍绕道去农行打算买一包花种。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赏花的兴致。”王唯一挑得眼花缭乱。 没兴致,洗月事带挣钱已经占据他所有时间。 他看见了。提到月事带时,她鼻尖动了一下。 事实上,他在岸边洗,月事带味道都叫水汽冲散、带进风里。 “种油菜花好不好?”王唯一说,“开花时候金灿灿一片,特别养眼。花败了菜籽还能榨油,炒菜卖钱都可行。” “听你的。” 晚上睡觉,王唯一把床铺还原。 独霸一个被窝就是舒坦,只是被窝原来有这么硬吗? 殷长衍冲洗身子。 胸前小红点破皮,水每次流过都有异样的感觉。 踩段肋骨都一声不吭的人沉默了。 王唯一半夜醒了一次,身子叠一半在殷长衍身上。 退、退、退,贴墙睡。 第二次醒来,腿挂在他腰上。 僵硬地挪开。 好险好险,他没醒。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荤素不忌的一面。 早上睁眼。 脸贴着殷长衍小腹,哈喇子流了人家一裤子。 殷长衍大早上起来洗裤子。 王唯一纳闷了。 她之前似乎不这样。 明炎宗弟子都住在周围,殷长衍洗月事带的事情渐渐传开。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新来的弟子在望春楼干活儿。 有些人过来瞅两眼看是不是真的,有些人一听就觉得晦气,远远地避开。 有人见到赵宣去过殷长衍家,好奇的问他,“赵公子,出来后有没有从头到脚洗干净?你不膈应吗?” 赵宣笑了笑没说话。 隔天,赵轩穿的那身衣裳连同鞋子折扇出现在十里外的垃圾堆。连着小半个月,月白色衣裳也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明炎宗新弟子中兴起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殷长衍就是脏的代名词,谁跟这三个字在一起,谁就不干净。你可以不认识殷长衍,但你不能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同为明炎宗弟子,赵宣不能对他出手。说几句闲话对殷长衍来说不痛不痒。他继续往返在明炎宗和望春楼。 殷长衍动身前往望春楼送月事带。 背后背了一个很大的粗布包,整个人直立着宛如一只巨大的蜗牛。 小厮帮着取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哎哟,这么沉。你一路上怎么搬过来的。” “慢慢走,就到了。”殷长衍打开包袱,取出干净的月事带。 “你都考上明炎宗了,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还来洗这玩意儿干嘛。”小厮不理解,清点查收,数量对得上没有问题。 “洗完这一波儿我就不干了。”十八号要有孩子,大半个月挣的钱买个长命锁给未出世的孩子。 明炎宗弟子每个月能领到一批银子,他省着用,王唯一吃喝不愁。 “那感情好,愿你越走越顺,不用再回来干这脏活儿。这是单子,你去找芸娘签字,签完字去账房才能领银子。”小厮绕过月事带,取出一张单子递给殷长衍。 “一直都是你给我开钱,怎么突然变了规矩。”殷长衍开口问道。 小厮环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望春楼这几日有贵客,赵公子亲自请的,各项事务都安排的很谨慎。我都好几天没有看见芸娘了。” 贵客。 那一批“大梦不觉”的买家。 每次有事发生,殷长衍总能提前察觉到什么。这种敏锐感让他避开了不少祸事。 殷长衍搁在单子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找芸娘签完字就尽快离开,免得招惹是非。 “好,我知道了。” 穹顶阁。 殷长衍没看见通报的人,屈指敲门也无人应声。 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宣与那位贵客分坐在长案两侧,屋子中心放着几大箱“大梦不觉”。 贵客歪着清瘦的身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一把翠玉烟杆子。面容清俊带着邪气儿,猩红唇瓣吞云吐雾,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郑师兄,这一批‘大梦不觉’如约到货。纯度好,起效快,郑师兄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郑锆抽完一杆子烟,才慢悠悠道,“不急。” 目光在赵宣身后的芸娘身上停了一会儿,招了招手,“过来。” 芸娘头皮发麻,本能告诉她别去。乞求地望向赵宣,快开口说点儿什么。 赵宣面无表情。 芸娘一颗心沉到谷底。 郑锆手掌拍了拍芸娘的脸蛋,“你出来卖笑就得笑,笑一个我看看。” 芸娘强撑着嘴角笑得十分拧巴。 “唉,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教你怎么笑,好不好。”郑锆烟杆子头部按进芸娘脸蛋里,烫烂一层圆环形的皮肉。揪起她的头发,“会笑没?” 芸娘惊声尖叫,边捂着脸边点头,“......会了会了,你别再烫我。” 赵宣衣袖之下的拳头握紧,“郑师兄,试药吧。” 郑锆面带失望,挥手叫芸娘出去,芸娘千恩万谢地夺门而出。 郑锆视线略过‘大梦不觉’停在赵宣脸上,狭长单眼皮中透着算计的冷光,“你千方百计搭上我这条线,总得叫我看看你的诚意。颜色、气味都还凑合,你吞一颗,展示一下效果。” 他吞一颗,然后修为尽失,任郑锆为所欲为么。呵,他下水,郑锆半截身子也得是湿的。 “可以。只是这种好东西,得好友共同品尝才更显美妙之处。”赵宣取出两粒‘大梦不觉’放进小碟子中,一碟在自己跟前,另一碟推给郑锆。 郑锆哈哈大笑。 两人同时吞了‘大梦不觉’。 ‘大梦不觉’入口,郑锆和赵宣皆感到灵力似被一层厚冰封了起来,身子无法动弹。 两人对着静坐,无形之中绷起了一根弦。 谁先恢复,谁就可以掌控这根弦兴风作浪,将势不可挡的余威推向另一方。 赵宣看着翠玉烟杆子,“郑师兄对芸娘不满意。” “没人比得上临江边的女人,耳边簪一朵黄花,够劲儿。”郑锆眸子有几分迷离。每到一个妓院就看女人,可没再见过像她那样子的。 郑锆说起十七年前的那个女人,氏娘。 氏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弟弟氏儿躲仇人、讨生活。她容颜姣好,却满脸的市侩气。平常出海打渔,下雨时靠着一把好嗓子唱曲儿挣钱。 她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带招摇的长柄珠钗,烦死拖油瓶氏儿。拍拍屁股离开后,氏儿捡吃剩下的狼吞虎咽、鸡骨头都嗦得光亮圆润。 郑锆寻到人、表明来意时,氏娘嘴里的曲儿变了调,吓得花容失色,腿软成面条直朝地上出溜。 绑成毛毛虫的氏儿眼带嘲讽,狠戾地盯着郑锆,“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这小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哼,氏儿。” 郑锆起了玩儿心,翠玉烟杆子烫着氏娘的脸蛋,“你的曲儿我爱听。这样吧,你们姐弟,我杀一个,放一个。小娘子,你来选。”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娇气得很,可怕疼了。”氏娘脸被烫掉皮,却不敢动。给自己加筹码,眼波儿流转勾引郑锆。解开外衫,去亲郑锆凉薄的唇瓣。 吮得啧啧有声。 头往下,去含郑锆的尖儿。腰肢在他掌中轻拧。 氏儿恶心得够呛,“呸,贱人!” 郑锆觉得无趣,突然胸前巨痛。氏娘拔下发簪插进他的胸膛。 他动手要扇氏娘,身子猛地一麻,动不了。 很快反应过来氏娘唇上涂了药。 氏娘拼命将珠钗送进胸膛,珠钗的另一头扎穿了瘦弱的掌心。 郑锆虽沉迷女色,但毕竟修炼多时,麻药很快失效,而且氏娘准头并不好。 他提着氏娘的头发砸向柱子。 氏娘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望着郑锆,“你说放一个人,说话算话?” “当然。” “好。”氏娘第一次对拖油瓶氏儿笑了,“砰”地一声撞柱,血浇透了灰色的老木头。 “啊啊啊啊!!!!”氏儿目眦欲裂,红了眼眶。扭着身子、膝盖拖地而行朝她挪去。 穹顶阁。 郑锆感觉到冰封的灵力似有回暖的现象。他多少年没说过这事儿了,真怀念。 遗憾道,“当时怎么就没问一问那女人姓甚名谁。她是个好女人,我欣赏她,想娶。” 赵宣说:“她叫赵氏娘,东山赵氏的大小姐。” 郑锆愣怔一瞬,惊讶地望着赵宣。从他脸上勉强看出几分过去面黄肌瘦的影子。 “原来是你,氏儿。你跟以前差别很大。” “认祖归宗后吃得好了。”几个字儿赵宣几乎从牙缝儿离挤出来。 “难怪你千方百计制作违禁品、搭上我这条线,想要给你姐姐报仇吗?” “非常啊。”恨意在赵宣血液里流淌,叫嚣着冲破灵力上头那片冰封层。并封层被震出细细的裂纹。 郑锆眼底有一丝诧异。 ‘大梦不觉’是违禁品,专门针对修仙者,所有修仙者吞服后无一例外都会丧失修为。 他常年吞服尝药,才有些许抗药性。可赵宣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恢复修为的架势。 情况有些不妙诶。 赵宣软着手脚颤颤巍巍地挪过去,跟郑锆扭打在一起。 “我绝对会撕烂你身上每一寸皮,剜掉你的眼珠,挖出你的肠子,嚼碎你的骨头。” “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你头颅永远在氏娘脚底下。” “去死吧,人渣。” 郑锆面部血肉模糊,脑子飞速计算,“要让你失望了,我的人快来了。” 殷长衍不再听下去,抬起脚,将大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推开,“是的是的,他的人快来了,我数十五下差不多会到。” 赵宣心沉了下去,“是你。” 下手一次比一次狠,绝对要郑锆偿命。 郑锆咧着嘴角,“是你。” 他知道赵宣多次对付殷长衍,殷长衍绝对会伺机对付赵宣。这可真是天不绝我生路,哈哈哈哈。 殷长衍走到赵宣身边蹲下来,“放松一些,拳头松开。” 拆不开,于是薅出一根赵宣手指头,按了手印儿在单子上。有血,连红墨都省了。 珍而重之地叠起来塞进怀里。赵公子的手印,芸娘一定会认。 反手关上门,二指并拢在门后画了一个“锁”阵。一个“锁”阵能拖延一秒,殷长衍“唰”“唰”“唰”不停地画。 “锁”真是最简单、最基本的阵法,但是架不住殷长衍画得多啊。 竟生生拖到赵宣修为全部恢复。 殷长衍爬上头顶的老路。 “赵宣那么对你,为什么帮他!”郑锆眼前阵阵发黑,盯着翻出去的殷长衍。这是个异数。 “他跟我过不去,我为何帮他。我友善对待邻居,总共三天。”殷长衍摸了摸胸口的单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明天十八号,给孩子买个长命锁。 为您提供大神 豆腐不腐 的《救赎不了的反派》最快更新 18. 第 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