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 1. 武宗 禹武宗(1310-1337),武是秦湛瑛作为皇帝的谥号,一个武字概括了一个苦命人一生的功绩。 秦湛瑛是禹朝建立后的第四位皇帝,他的主要功绩是在孟朝、禹朝两国南北分治时,从南往北打灭了孟朝,一统河山,可惜死得早,二十七岁就死在征南越的路上。 从南往北打,再从北打到南,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后八年一直在打仗。 苦命人这个评价也不是秦湛瑛自己想要的。 是世人皆说他苦命,分明天纵英才,却只活了二十七岁。 写史的人大抵总格外青睐那些少年成名、英年早逝的角色,便在史书里对他母亲吕氏多有怨怼。 在秦湛瑛出生前,他的祖父、禹朝开国皇帝秦镕驾崩,昏宗登基,太后立刻一碗药送走了秦湛瑛的祖母丽贵妃,他的生父梁王当即发癫,自己不擅打仗,便娶能打仗的臣子的女儿去京城,要杀了太后昏宗报母仇,谁知闯入京城的藩王竟不止他一个。 这就是史书有名的五王乱京。 前梁王妃吕氏不肯有丝毫妥协,怀着孩子走得无影无踪,让禹武宗堂堂龙孙在民间长了十几年。 有人说,若吕氏不走,让秦湛瑛在富贵的生父身边成长,或许他的身体会更好。 但要秦湛瑛自己来说,他对梁王府的荣华没什么渴求的,生父后来娶的老婆不是善茬,在他们身边,秦湛瑛别说二十七岁,七岁都活不到。 而他这一生最苦的时候,便是母亲离世的时候。 秦湛瑛的祖母丽贵妃曾是前朝昭仪,祖父攻破都城时,见祖母貌美倾城,强行将她纳入后宫,后来丽贵妃生的梁王也是难得的美男子。 秦湛瑛捡着父母两边亲戚的优点长,十四岁那年已有一副绝世容貌,引东瀛第一武林高手平川大藏来抢。 外祖父年纪大了,又被下了毒,战力连平时的两成都不到,护不住外孙了,秦湛瑛自幼体弱,经脉也弱,武功是幼时偷偷学的,水平有限,也帮不上忙。 保护他的是娘。 娘很高,很瘦,提一把弓,隔着两百米射瞎平川大藏的左眼,又在近身后刺穿了平川大藏的心脏,只是她也挨了平川大藏一掌。 15岁那年,秦湛瑛送走了毒发身亡的外祖父,戴着热孝被娘送去了京城,膝下无子的皇帝大伯见到他大喜,当即把人带在身边。 皇帝大伯幼时得过腮帮子病,后来便不育了,偏偏兄弟的儿子里找不到好的,这时突然冒出来一个秦湛瑛,过目不忘,与生父也不亲近,简直是天降好崽。 秦湛瑛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这个认知将他砸得头晕目眩,在皇位的诱惑下,他留在大伯身边,和他学帝王心术,学兵法军书,却不知道娘的伤也很重了。 娘什么也没说,只守在老家,帮他看着外祖父留下的家业。 秦湛瑛的外祖父姓吕名房,自称海商,实则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本人武艺不凡,振臂一呼便可唤来数千条肯为他卖命的好汉,是一位不在中原,却列为江湖一流的人物。 娘说禹朝缺海军,她帮瑛瑛把外祖留的人练一练,扩个军,以后就有人守海了。 后世人记录秦湛瑛时,总说他是禹朝第一位海上皇帝,为后世留下庞大的“自古以来”海域,其实那片海域是他娘帮他留的,他只是接手了娘给他的军队,又将原有的海域扩了一倍,找了十几条新海路出来罢了。 秦湛瑛离世前也吩咐过史官,好好记他娘的功绩,不得遗漏,可惜在他百年后,他娘依然只是任性的“吕氏”。 连他生前提拔的几个女官也没上史书,功绩被夺了,挪到其他几个官员身上,只有一个留了姓名,那是因为她在秦湛瑛死后,就被父母嫁给了一位王爷做侧妃,玉碟才留了信息,没两年,她便被后院里的争斗蹉跎死了。 十八岁那年,秦湛瑛成了实权太子,后世人也将这一阶段的他唤做“常务副皇帝”。 他的母亲也在这一年走了,秦湛瑛跑死了四匹马,赶回故乡为母奔丧,趴在母亲的棺木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泪来。 他生来体弱,记忆里第一句话就是有人劝娘,说“这孩子养不住”,可娘不信,小心翼翼把他养大,教他做人的道理,虽忙于公务,只要秦湛瑛需要,娘就会立刻回家陪他。 她总是想把一切好的都给孩子,可孩子没来得及回报她,甚至因对皇位的那点野心,在母亲最后的三年里也没能陪在她身边。 秦湛瑛哭得撕心裂肺,心口一阵阵发苦,就像幼时吃不下东西,不停的吐,到最后只能呕出胆汁,母亲没了,他的心比胆汁还苦。 有些人,只有当她走了,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娘在的时候,秦湛瑛并不怎么怕死,因为他知道娘隔在他和死亡中间,她在,没人可以让秦湛瑛死。 娘走了,世上再没有那么不求回报、义无反顾爱他、对他好的人,死亡的气息萦绕在棺木上方,对他露出狰狞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秦湛瑛感到了畏惧,他想躲进棺材里,蜷缩在娘的身旁,和她一起入土也没关系,他怕极了。 最后是皇帝大伯赶过来,一把拽起他,说,湛瑛,回去了,禹朝以后都是你的,你要保护禹朝的老百姓,难不成你在这里哭,北边的鞑子就不会打过来了?你得站起来!做一个太子该做的事! 大伯是禹朝开国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生母卑微,在新帝太后肆意残杀先帝留下来的太妃、藩王前,这个男人就兢兢业业守在边疆,等京城闹得不像话了,他又着急忙慌的带兵回去登基,他很少读兵书以外的书籍,说话又直又粗,可这一刻,他真的很像一个父亲。 秦湛瑛握着大伯的手,被他拉起来,拆开他娘留的遗书。 【瑛瑛,是我,妈妈。 别难过,妈妈只是去天上了。 以及,妈妈希望死后能有几个黑人抬着我的棺材载歌载舞,这样我进祖坟的时候,你外祖父一定会很惊喜的。 记住,丧乐要《好汉歌》,谱子给你留好了,给妈用唢呐吹。】 秦湛瑛:外祖不被吓活过来都不错了。 葬礼上,听着唢呐,秦湛瑛捂着眼睛,嘴角勾起,眼泪珠子顺着下巴滑落。 这是他的妈妈最后一次逗他笑了。 十九岁那年,鞑子打过来了,皇帝大伯年纪大了,打不动了,秦湛瑛便率大军去了边关。 他开始打战了,烈烈风中,他令亲兵举起朱红色的龙旗,手持一把赤龙剑,一马当先朝敌军冲去。 从第一次踏上战场,到死的那天,秦湛瑛一生历经大小战役六十余场,未有败绩。 二十一岁那年,皇帝大伯也走了,秦湛瑛继位,年号永康,寄托的愿望很朴实,就是希望自己健康点,能在皇位上多干几年,起码治理出一个盛世再走。 秦湛瑛花三年时间打掉了孟朝,又勤恳治国三年,期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最后一年他想征服南越,直接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永康一点也不康,呸! 回首人生短短二十七载,秦湛瑛健康的时候不多,快乐的时候也不多,亲缘薄,情缘无,战没打完,盛世也只开了个头,但死亡到来那天,他是有感觉的。 睡梦中,他隐约听见了潮声,睁眼问:“到海边了?” 话未说完,他趴在榻边咳了起来,提督太监跪在边上,拿帕子小心为他擦汗:“陛下,咱们还在镇安府,梁王爷找的神医快到了,您让他看看吧。” 秦湛瑛摇头:“不看,赐银千两,让大夫回去吧。” 以往发烧时,秦湛瑛都会困乏无力,这次还添了心口痛,呼吸声也不太对,他不停地咳嗽,咳出粉红色的泡沫。 他习武,略懂医理,知道自己病成这样,已是药石无医。 秦湛瑛用帕子捂着嘴,猛咳了一阵后,强提一口气:“小祝,我不成了,待梁王回来,你告诉他,莫怪医者,太医令章桦的止痛方子有用,赏他黄金百两,其余医者的赏赐看着办,莫亏待,能安他们的心就是。” 小祝紧咬牙关,憋出几个字:“能治的,一定能治!您是真龙天子,要万岁万万岁!” 在外人看来,祝太监文能提笔赋诗,武能提刀上马,秦湛瑛征战数年,他都紧紧跟在君主身后砍杀敌人,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秦湛瑛被吵得头疼:“万岁个屁!那都是古人拍马屁时说的谎话!都是你们哄我的!” 秦湛瑛比较光棍,他生来体弱,在七岁那年就做好活不到十七岁的准备,后来多活的十年全是赚的! 想和以往一样敲小祝的脑袋,手落下去,却只是轻轻拍了拍。 这人也可怜,本是将门幼子,父兄在五王乱京时为昏宗守皇宫,战败后全家成年男丁皆丢了性命,他在六岁时便与姐姐一道入宫,便是聪慧机敏,武艺高强,也做不得殿上臣。 他不完全忠诚,但还有些风骨,有些脑子和武艺,因此可用,只是秦湛瑛走后,祝大午就不能留在提督太监的位置上了,他弟弟,不是能容祝大午的性子。 秦湛瑛俯视着他:“小祝,听话,朕走后你便请辞离宫,说要去七星观为我祈福,和你姐姐做个富贵闲人,莫再沾宫中事,不必担心有人问你后宫阴私,终永康一朝,宫内无阴私可言,你安安心心活成寿星公。” 小祝已泣不成声。 “抚朕起身,躺久了喘不过气,坐会儿。” 靠着小祝坐着,秦湛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古镜,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他摩挲着镜面,镜中人鬓发斑白,已被疾病耗空最后的生命。 他心里问:“你说二弟能接好我的班吗?史书会对我、对娘的功绩留一份公正评价吗?” 镜面没有变化。 秦湛瑛也觉得禹朝的未来说不好。 秦湛瑛又咳了几声,叹了口气,行吧,生死皆有命,老天要他今天走,他认了。 唯一遗憾的,也就是朝臣不会允许他死后也享受一把黑人抬棺,用《好汉歌》做丧乐的葬礼了。 真可惜,光想想都觉得会很好玩,某种意义上和生母有如出一辙恶趣味的皇帝陛下闭眼,往床上一倒。 他希望接下来能看到母亲,和她打个招呼,说丧礼是按她的意办的,海军也练得不错,他还想趴在母亲的膝头,和她说好久好久的话。 要是秦湛瑛知道他走后,继位的二弟只活了八年,他绝对不会走那么放心。 要是秦湛瑛知道三弟登基后被百官怂恿着禁海,又在史书里阴阳怪气说他实为暴君,不配为世宗,只能是武宗,亲征高丽时被隔壁高丽俘获,秦湛瑛绝对不会征南越。 他会杀了脑子有病的三弟,好好吃药认真养生,带着二弟向天再借五百年。 幸好后来二弟的长子顶着“杀叔叔”的名声一箭射死败家皇帝,把高丽暴揍一顿,又把倒霉大伯的名声改了改,可到底文官势大,世宗是改不回去了,秦湛瑛在史书上还是只能做禹武宗。 他二弟兢兢业业,谥号宪宗,可以接受。 三弟那么昏庸无能,居然还混了个怀宗,是平谥,秦湛瑛想不通。 大侄子那么乖,干活也勤恳,却因为杀了叔叔,谥号悫宗,也是平谥。 焯! 历史证明秦湛瑛杀文官还是杀得少了。 漫长的黑暗后,秦湛瑛看到了月下的海,还有幼时最喜欢的凉亭,琉璃灯挂在亭边,小玉人一般的孩童站在桌旁,吹着海风独自下棋。 他走过去,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孩童惊呼一声,抬起雪白的脸,清澈的眼中倒映全无病痛之貌、穿银甲、戴朱红披风的秦湛瑛。 这是年幼的秦湛瑛,那时,他还叫吕瑛。 相似的眼睛注视彼此,孩童开始收拾棋盘:“这位小将军好棋艺,吕瑛佩服。” 秦湛瑛坐在石墩上,仔细打量这孩子的眉眼,吕瑛不解,问:“可是我有何不妥?小将军怎么这样看我?” 他的声音实在是很柔软,听起来像是云朵给鼓膜挠痒痒,酥酥的,看起来也是很温和礼貌、教养极佳的小公子。 秦湛瑛可太明白自己小时候是什么德行了,他不介意那隐晦的打量目光,微微屈膝,俯身笑道:“你会长大,很高,武艺高强,能爬很高的山,畅游大海。” 小吕瑛的动作停住,他抱着棋盒,脸上的礼节性笑容缓缓褪去,只剩冷淡:“娘也这么对我说过,我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的。” 秦湛瑛微笑,伸手将吕瑛抱入怀里,孩子轻呼一声,开始挣扎。 秦湛瑛坚定地告诉他:“我保证,你这一生会见证很多美好的事物,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经历精彩的故事,未来的路也许很长,很累,但值得你去走,只要你不忘记初心。” 吕瑛停止挣扎,皱眉问:“什么初心?” “那就要你自己去找了,多看看娘怎么做的。” 就算在梦里,吕瑛也喜欢别人说他娘好话,他轻咳一声:“嗯,娘是最好的。” 潮声越来越响,吕瑛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抱着他的大哥哥化作点点荧光散开来,他伸手去抓,却觉得手很冷,再一眨眼,就惊醒起来。 他扶着床榻坐起,被子滑落,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摸摸旁边空了的床铺,疑惑:“娘?” 娘怎么不在? 吕瑛摸到一个软软的布偶,他捏了捏,是用彩色布料缝得精细的棉花狗,平时娘有事不能陪他,就会留下这只狗陪他。 孩童轻哼一声,把布狗扔出床帐,客栈地板不算干净,布狗在上头滚了滚。 过了一阵,吕瑛挪到床边,赤脚下地,过来把狗捡起来,拍了拍灰。 人只要醒来,就容易迅速忘却梦里的事,吕瑛无意识地将梦中的大哥哥抛之脑后。 有虫子路过,窸窸窣窣,吕瑛厌恶这些东西,他抬起木凳,用凳脚压到虫身上,微不可听的碎裂声响起,瑛瑛挪开凳脚,看着被压得五马分尸的虫子,又把凳脚挪回去。 他锁好窗户,气鼓鼓地想,娘回来后最好能解释清楚,她到底上哪去了。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吕瑛穿着白色亵衣,坐在那条压死一条虫子的凳子上,脚趾勾着鞋,小腿晃着,过了一阵,有人试图开窗户。 笃笃。 “瑛瑛,开门,我是娘。” 2. 画作 寒月高悬,照得山路旁的溪流似一条银色的丝带。 吕瑛的母亲吕晓璇正在追一个和尚。 身穿玄黑男装的女人剑眉入鬓,五官俊美非凡,黑发束成高马尾,夜里风寒且大,风吹得她碎发凌乱。 吕晓璇张弓架箭,只听得破空声一响,箭支穿过夜风,穿透前方狂奔的和尚,箭头没入肩胛骨缝,从胸前出来,血溅了一地,和尚惨叫着摔在地上。 她下马走到和尚面前。 “赛花娇,本名花大强,赤城派第三代掌剑弟子,六年前奸|杀女子、幼童三十七名,死不足惜,难怪我那些同僚抓不住你,原来是藏金安寺里做和尚。” 赛花娇恨恨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煞星,爷也是倒了血霉了。” 来人正是有“神弓吕”之称,两年前在边关一箭射穿孟国八皇子脑袋,被皇帝封了琼崖县子的吕玄,她真名吕晓璇,实为女儿身。 吕晓璇一刀剁了罪犯脑袋,骑马回城。 北城白囍胡同,她敲开一家棺材铺子,举着头问:“能腌吗?我要保至少半个月不腐。” 那棺材铺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他说:“能腌,明日来取。”接过人头,收了定金,便关门送客。 东滨城的北城是极荒凉的,南边会热闹些,水手、风俗业人士都聚在那边,若有海商或琼崖岛上的人渡海而来,便会进入东滨港,在这里踏上土地。 北城点得起灯的人家不多,一到夜里便都睡了,街道是黄土铺的,白日牲畜会随地拉粪便,被一些路过的老农捡走,肥壮的老鼠、虫子窸窸窣窣爬过,吕晓璇的目光掠过巷口,一只小小的脚躺在地上。 只有脚,更上面的小腿、大腿、整个人……都没有了,这样的场景在古时很常见,吕晓璇却怎么也适应不了,一股寒意从她心口升起,她加快脚步,一路运转轻功,如风般掠过东滨城的泥巴路。 她定的客栈房间在二楼,之前不想惊动掌柜和伙计,便开窗用轻功出来,如今想故技重施再走一回窗,却发现窗户被锁了。 寻常父母这时候该发火了,吕晓璇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敲窗户:“瑛瑛,是我,我是娘。” 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爹还是娘?” 吕晓璇耐心道:“娘。” 吕瑛:“骗人,咱们出门前说好的,在外我得叫你爹。” 吕晓璇:“那我就是你爹,崽啊,开窗啰,外面好冷。” 窗户开了,吕瑛抱着布狗站在窗后,眼含两包泪水,神情倔强,穿得单薄,真是个让人不忍责怪的小可怜。 吕晓璇上前搂住他小小的身子,好声好气:“对不起啊,我想着你能一觉睡到天亮,才没和你打招呼。” 吕瑛小大人一般回道:“我知道,你总是这样,之前说的什么出门前一定和我打招呼都是哄我的,你看,我脸上一点惊讶也没有。” 吕晓璇:“不哄你,真话,我下次肯定不再犯了。” 小祖宗对亲娘总是格外宽容,吕晓璇抱着他摇了摇,瑛瑛就不生气了,只用小手指点点母亲的脸:“你好冷啊,娘,快睡觉吧。” 吕晓璇连声道:“好,好,睡觉。” 脱了外衣,吕晓璇抱着儿子躺好,拍着他的背背,想哄他再做个美梦,吕瑛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呼吸便均匀起来,吕晓璇才松了口气,又偷偷闻领口。 她也不知有没有留血腥味在身上,不过既然嗅觉灵敏的儿子没说,那就应当是没有的。 吕晓璇心大,闭眼就睡着,瑛瑛睁开眼,鼻子动了动。 哼,一股血腥味。 第二日秦城,吕晓璇起了个大早,在客栈的后院练了阵剑法,吕瑛在旁边跟着练慢吞吞的养生拳,双眼羡慕地望着母亲迅疾如风的身影。 待用过早饭,吕晓璇抱起吕瑛,牵马去白囍胡同,取了个盒子。 瑛瑛坐在马上,问:“这是什么?” 吕晓璇翻身上马,坐儿子身后,捏捏他的鼻子:“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娘想拿它做个买卖,换一个古董回家。” 说罢,她一磕马腹,大青马嗒嗒地朝城外走去。 吕瑛体弱,平时只在外祖父身边跟着看账本、念诗书,这趟母亲突然回家,先带着他去金安寺拜佛,现在也没有乘船回琼崖岛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道:“我们要去哪儿?” 吕晓璇:“说了,去换古董。” 他们沿官道一路北上,至荆湖南路,又乘船继续北上,到荆湖北路江陵府城外,已过去大半个月,此处水系丰富,可见河流延伸至视野尽头,又有碧波湖水万顷。 瑛瑛已经累麻了,只能蔫蔫趴在吕晓璇肩头。 吕晓璇抱着他下马,指着湖水说:“瑛瑛,你看,那里有白鹭,一行白鹭上青天里的白鹭。” 吕瑛一看,就见白色的鸟儿自天上落下,细足在莲叶上一点,又展翅飞翔天空,无比自由。 孩童一时看得痴了,喃喃:“这片景色比诗里的还美,此行倒是不虚了。” 吕晓璇心想,儿子果然是闻名史书的文艺青年,有时好哄得很。 她揉着儿子:“你回去可以练画,把这一幕留在纸上,要是等瑛瑛哪天成了一代书画大家,等家里缺钱了,就把你扔进满是笔墨纸砚的屋子里。” 吕瑛自然地接道:“放心,有我在,咱家家业败不了,更沦落不到卖字画挣钱的地步。” 吕晓璇正色:“错了,我的意思不是家业败不败,而是你要真成了王颜柳吴阎那样的书法大家,你的求救信应当也会很值钱。” 吕瑛:娘总会说一些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的话。 吕晓璇:我儿子再长十岁,他的画就比我十年的俸禄还值钱了。 吕晓璇又说:“这白鹭湖畔有一座湖兴坊,坊主秋源,是江陵水系水运的龙头,为人仗义豪爽,二坊主秋陲武功高强,端肃威严,三老爷秋知在京城做官,秋家自二十年前发家,如今已是豪富,比得上你外祖的三成。” 吕瑛的外祖吕房是琼崖岛事实上的岛主,岛上十来个大港口全是吕家的,光是台面上的财产都够他号称南海第一豪商。 吕瑛能看家里的账本,自然知道外祖之富,他点头:“能比得外祖三成,是挺富的了,咱们来这就是拜访他们?” 吕晓璇:“差不多,我要找他们的娘,秋玉蘅,她早年是江南最有名的古董商。” 吕瑛:“爹想要的古董就在秋老夫人手上。” 吕晓璇:“没错。” 六年前,赛花娇于江陵府出道,一路祸害良家妇女无数,一直没人抓得住,直到三年前,他见到了秋家大爷的长女,色心大起,色胆包天,将其奸|杀分尸,震动江湖。 采花贼年年有,奸恶到如此地步,江湖人也是头一回见啊! 若说普通百姓家的姑娘被奸杀,一些人还无法共情的话,秋家大姑娘这一死,所有武林世家、富户官家都感同身受起来。 吕晓璇便是三年前接了这桩案子,只是查了没多久,边关便燃起狼烟,她接到上峰命令前往边关主持谍报工作,打完战回来时,就发现没用的属下把赛花娇的线索给查断了。 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吕晓璇有个线人年纪大了,要去金安寺出家,她带着儿子去那玩,正好看到了赛花娇! 去秋湖坊前,吕晓璇带儿子去客栈,要来热水梳洗一番,脱下玄衣,换上浅紫织银的双袖襕蟒衣,头戴将巾,脚踩镶玉皮靴,精神奕奕,真是好一个风姿飒爽的年轻武官。 吕瑛穿宝蓝圆领衫,外面罩了件毛绒绒的葱绿披风,被抱着出了门。 秋湖坊的大门极为气派,却并未有逾制之处,吕晓璇递了名帖,很快便被开了正中大门请进去。 秋大爷迎上来,豪爽道:“吕大人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吕晓璇举起一个盒子:“不客气,秋坊主不如先看看我送的礼。” 秋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被石灰腌制的人头,瞳孔一缩:“这是、这是……”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赛花娇!” 作为湖广航运的龙头,秋大爷平素城府极深,从不在陌生人前袒露真实情绪,这会儿却面目狰狞,恨不得把这颗人头剁了喂狗。 另一形貌威武的男子上前,接过盒子看了眼,对仆役道:“拿去剁了喂狗。”又对秋大爷好一番安慰,言辞间叫秋大爷“大哥”,想来便是秋二爷了。 秋二爷回头对吕晓璇点头,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幼童,发现孩子面不改色,浑然不为人头心惊。 好胆色,他心里夸了一句。 其实在吕瑛的视角里,他只能看见盒子的边边角角,人头都是看不见的。 想起去年和祖父去乡野施粥时看到的菜人铺子,他有些好奇这腌过的人头和没腌过的有什么区别,只是娘不给看。 吕晓璇早就受够了一些家长,连孩子看部有武侠元素的动画片都要大呼小叫去举报,恨不得把幼苗关温室里,成年前不识疾苦、成年后自动领悟。 她的教育理念就是可以让孩子见识到丑恶,但也要告诉他什么是美好,这样孩子才能更好识别善与恶的界限,立起更加稳固的三观,但人头就……还是缓一缓吧。 其实吕晓璇知道儿子不怕这些,反正瑛瑛这孩子生下来就爱战火纷飞、血肉四溅的玩意,吕晓璇讲睡前故事时,也被要求多说些她怎么端土匪窝、杀强盗的故事,目前她在自己的故事里已经进化成手撕鬼子的神剧女主角,快编不下去了。 吕晓璇助秋家报了大仇,当即被奉为座上宾,秋大爷要摆宴席郑重谢她。 吕晓璇:“坊主言重了,吕玄亲自送人头上门,也是有所求,听闻秋老夫人有数件古代奇宝,吕玄恰好对其中一件颇有兴趣。” 秋大爷和秋二爷对视一眼,吕玄此人,他们早有耳闻,是朝廷武官中武功首屈一指之人,又明察秋毫,不怕得罪人,油盐也不进,连破数桩疑难杂案,很是个不好惹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喜欢古董? 但恩人开口,秋家自然不会回绝,秋大爷引着他们入内。 转过几道门,进了正堂,一穿金戴银的老妇人端坐于上,身边坐着两男一女,俱是眼含桃花、自带风流的好相貌。 吕瑛还记得母亲和他提过,这秋家大爷有一子两女,长女秋珮(已去世),第二个孩子便是秋家大少爷秋璞,今年十四岁,次女秋瑶,今年十岁。 二爷至今未成家,没子嗣。 三爷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秋瑜,今年八岁,在秋家孙辈里排行第四。 只是在座的两位少年都是十来岁的模样,也不知道哪个是秋璞,哪个是秋瑜。 吕瑛偷偷打量这两兄弟,他们长得很像,只是个子高的显得更加英俊和……爽朗,但有点不太精神,另一个则是白面书生的长相,很是斯文和气。 爽朗少年和他对上目光,吕瑛一怔,自觉这样打量人失礼,就见少年对他做了个鬼脸,吕瑛只是眨一眨眼,他又恢复正经模样,屋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两个孩子间的表情交流。 吕瑛想,这人还蛮有意思的,就是有点不正经。 爽朗少年想:哇塞,这个宝宝好漂亮,长大以后不得了。 吕晓璇拱手,利落一礼:“吕玄见过秋老夫人。” 她是有爵位和军功在身上的武官,秋老夫人没等她拜下去便连声叫起,秋璞、秋瑶也起身行礼,吕瑛躲到吕晓璇身后,避开他们的礼节。 客套环节到这还没完。 秋老夫人将吕瑛唤到面前:“以往从不曾听说吕爵爷有这般俊俏的孩子,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吕瑛回道:“回老夫人,我叫吕瑛,今年六岁。” 秋老夫人:“那就是承安元年生了,属狗?” 吕瑛礼貌道:“是。” 吕晓璇笑着听儿子和老夫人做古时上门做客时常见的问答,那爽朗少年听到吕瑛的岁数时,面上的笑容却收回去一点,看起来若有所思。 秋老夫人:“怎么以前没听过小公子呢?是在家和娘一处么?” 吕瑛看吕晓璇一眼,见她点头,回道:“我在琼崖岛和外祖父住一起。” 哐当一下,爽朗少年从椅子上滚了下去。 秋大爷失声道:“老四,你怎么回事?” 老四,吕瑛惊讶,这人竟然是秋家排行第四的秋瑜?可他怎么比哥哥姐姐还高? 这是八岁? 秋瑜爬起来,讪笑:“无事,无事,昨晚看了许久书,没睡好。” 秋二爷关切道:“老四,知道你想和你爹一样科举,但你才八岁,莫学点灯熬油的事,会熬坏身子的。” 听到秋瑜的年纪,吕晓璇也震惊道:“这是八岁呀?” 秋家大人们纷纷叹气,秋大爷道:“对,他今年八岁,也不知怎的,五岁就和他娘一样高,今年就比他爹高了。” . 《古代书画志》 禹武宗一生只留了两幅画作传世,第一幅是其十五岁时所绘的《琼崖海潮图》,画者以精妙的笔法、只用深浅不一的青蓝绿画出了雨季的海洋与天空,以及迎击海浪的船只。 有绘画爱好者评价,秦湛瑛对色彩的感知登峰造极,放在现代也得是艺术界大牛。 此画因战争流落海外,一直被某国东方艺术博物馆扣着不还,吕晓璇穿越前还在打官司。 第二幅——《保国将士图》 本画作长三米,宽40厘米,详细描绘了边疆将士们与鞑子作战的英武风姿,还有天边层叠的火烧云、狼烟落日,抛开其背后的人文历史意义,画中展现的技艺让秦湛瑛立刻位列古代画家中的SSR。 没人能说出这幅画的价值,因为这种级别的国宝已经不许买卖了。 最重要的是,这幅画还附了十本厚厚的册子,前九本详细记录参与画上战争所有将士的姓名、籍贯、军功,以及抚恤金额,当它们从禹南陵出土的时候,轰动了整个考古学界。 秦湛瑛之所以能被键政大佬们排进古代十大军神之一,他对将士的这份关怀与铭记,或许便是原因之一。 备注:第十本册子详细记录了那些敢于贪墨军饷、朝抚恤钱粮下手的人是怎么死的。 史学家:噫!合着秦湛瑛打这场战的时候不光在战场上动刀子,场下也没少杀人呐。 . 禹武宗有着禹朝历代皇帝中最惊人的军功,最高的艺术成就,以及最朴素的陪葬品。 他的墓葬之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玉石古董,只有一副母亲留下的弓箭,外祖送的木雕宝船,大伯送的太子常服,还有他自己绘制的《保国将士图》,和记录着将士们名字、籍贯的名册。 有人说,秦湛瑛选择陪自己进入长眠的陪葬品时,抛弃了世俗眼中的荣华,只带了他一生的荣耀。 3. 照年 秋家四郎虽是一大坨身板,摔地上动静不小,等他爬起来,大人们还是要继续交接古董的。 秋老夫人唤人送来一檀木盒,打开,里面有一面铜镜静静躺在绒布上,仿佛千年万年都会一直这样。 “此镜名为照年,是老身双十年岁时,于一幼童手上收来,除了年头久些,不生铜锈,镜面照人清楚,也无甚稀奇之处,这便赠予吕大人了。” 秋老夫人将檀木盒合上,亲自双手交给吕晓璇。 吕大人就这么用赛花娇的项上人头,成功换回一件保守秦朝、甚至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古董,这是赛花娇生前死后身价最高的时刻。 吕瑛踮着脚要看,吕晓璇配合地蹲下。 镜子由青铜打铸,有一只红鸟盘旋柄处,是碎碎的红宝石镶的,吕瑛伸手想摸,细嫩的指腹被宝石划出白痕。 吕晓璇捧着他的手搓了搓:“好啦,这镜子有些地方太锋利了,待会再玩。” 她没有因为镜子可能划破孩子的手,就不许他再碰。 秋二郎、三娘子偷偷看这对父子,吕玄的脸俊美锋利,剑眉星目,吕瑛的容貌柔和些,和小仙童般粉雕玉琢,望之可亲,站在一处,和话本里神仙人物似的。 谈完镜子的事,天色也晚了,秋大爷吩咐摆宴。 秋家有钱,桌上摆的自然都是山珍海味,席间秋大爷屡屡向吕玄敬酒,吕瑛肠胃弱,只捡了清淡的鱼肉、时蔬送饭,吃相斯文秀气。 秋家四郎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吕、吕。” 他吕了好几声,终于想好怎么叫吕瑛:“吕公子,多吃肉才能长高。” 吕瑛望着这位八岁的哥哥:“那你一顿吃多少?” 秋瑜:“我一顿至少三大碗米饭,真的,我这就吃给你看。” 秋瑜开始往嘴里扒饭,吕瑛不紧不慢,又夹了块排骨放碗里。 秋瑜继续说:“吕公子,您看这珍珠肉丸做得多好,我给你舀几个?” 秋瑜此举本是想让吕瑛多吃点,长得高高壮壮,最好一桌饭菜填下去,填出个长命百岁,却发现包括吕瑛在内,桌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太对。 秋瑜他二哥想,四弟这劝膳的模样,和话本里求皇帝多吃几口的太监好像啊,不,我不能这么想我弟弟。 秋瑜他大伯秋大爷想,侄儿都没这么哄过我,心酸,迷惑。 秋二爷想,老四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还管人家叫公子?明明上次他和他爹去刘侍郎家里做客,他还对刘侍郎的孙子说“来,胖砸,哥教你抽陀螺”。 秋瑜连忙坐正,说:“我看吕公子有些瘦,便忍不住劝他多吃。” 吕瑛颔首:“多谢秋四哥关心。” 秋瑜客客气气:“不要叫我四哥,与我家里人一样叫小四就好。” 秋三娘踹秋瑜一脚,让他别这么狗腿,秋瑜不理,还是专心看着吕瑛。 见秋瑜和个木头一样,踹也没反应,秋三娘心里骂他今晚魔怔了,但也只好顺着他:“吕家弟弟吃饭吃得真好,都能拿筷子了。”大家都关心吕瑛,那就不是秋瑜狗腿子,而是秋家关怀小辈了。 吕瑛轻蹙眉宇,轻声道:“只是拿筷子,这有什么可夸的?” 秋三娘:…… 天终于被三个小孩聊死了。 大人们举杯笑道:“来,喝酒喝酒。” 吕瑛捧着碗吃饭,丝毫不被谈话影响心情,不多吃也不少吃,吃完就想放碗筷,全没有长辈未吃完饭,晚辈也要陪着吃的意识。 这小孩挺自我的,但这么着老太太心情怕是要不好,秋瑜夹了一筷子蒸香菇放他碗里,吕瑛正想说自己不吃别人夹的菜,就感到桌下有动静。 他略一垂眸,看到秋瑜两根手指在大腿上走路,然后对着吕瑛的方向,用食指中指跪下了。 幼童眼眸微微睁大,嘴角勾起,像是要被逗笑,但他反应极快,收起笑意,转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重新拿起筷子,对秋瑜低声道:“谢谢,但不用夹了。” 秋瑜看他面上的浅笑,又往人碗里舀了几个肉丸。 两个孩子的小动静瞒不过大人,吕晓璇穿越前是经年的老警察,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秋瑜,收回目光,心中暗暗思量。 一餐饭吃完,秋二爷把秋瑜拎走:“小四,你不是说想做武林高手吗?来,二叔这就教你武功。” 秋瑜:“大晚上的练什么功呐,自宫都不挑这时候,二叔,我想回去睡觉,睡觉才能长高。” 秋二爷呵呵一笑:“你已经够高了,再说了,你回去哪会好好睡觉?肯定又是偷着看那些剑客侠侣之类的话本子,越看越不着调,不若跟二叔好好练武,将来考不上进士,也能在湖兴坊混口饭吃。” 吕玄父子则是应秋大爷的邀,留宿湖兴坊。 吕瑛躺好,看母亲还在摸镜子,便倚着她的肩,挤进镜面中:“这镜子有什么神妙的?要看这么久?” 吕晓璇摸着它:“我不知道,但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它会在琼崖岛,吕家的祖陵再躺五百年,直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它在一个下着流星雨的夜晚重见天日,而我见证了这一切。” 吕瑛知道娘又发痴了,她说睡前故事时也爱把自己讲成很多年后的人,可当吕瑛问她历史会怎么发展,下一个皇帝是谁时,她又发不出声音,答不上来。 他摸摸娘的额头,没烧,那就随她去吧,瑛瑛自己躺下睡觉了。 吕晓璇对儿子的反应哭笑不得,为他掖了被子,等吕瑛睡熟了,靠着床榻,又想起她见到这面镜子时的事。 吕晓璇本是二十一世纪的飒爽警花,十八岁从军,三十岁做警察,一直做到四十多岁,潇洒快活得很,直到2023年,她接到上级命令,到琼崖岛维护一座正在挖掘的陵墓的秩序。 墓主是禹朝著名海盗王,禹武宗外祖父吕房,考古学家们为了确保墓葬完整,一直细细的拿刷子扫土,连个大点的铲子都不敢用,挖掘进度一直快不起来,恰好那天晚上有五百年一见的大型流星雨,几个大学生和高丽游客在附近的山头观星,还因为摔了器材吵了一架。 吕晓璇去那边维持了治安,转头回了吕房墓看专家们工作,正好撞上照年镜的出土。 然后,她就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禹朝,变成个十八岁的少女,混乱的记忆还没整理好,先依着骨子里的正义感,救了个差点被山匪劫了的绝世小美人,小美人对她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以身相许。 见美人聘礼备好,喜服穿好,已是含苞待放之态,脑子还不清楚的吕晓璇沉思片刻,顺应本心把人给办了,回头才知道小美人叫秦树安,是禹朝那位开国皇帝的九儿子,封号梁王。 美人含羞带怯,色若春花秋月,美不胜收,他说:“爱妃唤我九郎便是。” 吕晓璇老家那边说话九狗不分,她开口唤:“狗郎。” 狗郎不介意王妃的口音,就像他也不在乎王妃一团浆糊的脑子,她说自己叫小萱(xiao xuan),他便为她种满园的忘忧草,带着王妃在位于西南、算不上富庶的封地上过起幸福的小日子。 秦树安实在是个没什么野心的男人,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等老爹死了,再把老娘接封地来一起热炕头。 吕晓璇对这个小男人是有心的,可她阻止不了历史的前进,每当她试图透露历史时,她都会发不出声音,也不能有试图改变历史的举动,于是一切便照着历史的记载前进。 风华绝代的婆婆丽贵妃死了。 丈夫娶了权臣之女进京复仇去了。 她回了琼崖岛,在海盗王父亲身边生下了吕瑛,恰好吕房只有她一个独女,独女养了个独子,吕房直呼天降好崽,把吕瑛当心肝宝贝养了起来。 吕瑛的出生解放了吕晓璇,她还是不能透露历史,可她已行动自由,等吕瑛能说话走路时,吕晓璇开始随吕家的商船跑生意,跑到一半破了个连环杀人案,从此结交刑部侍郎赵栗,走上古代破案之旅,最后还和微服私访的皇帝大伯秦树焉见了一面。 皇帝大伯人不错,见她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也不介意弟妹是个女人,给封了个刑部员外郎,让她好好干。 三年前,孟国南下攻打禹朝,吕晓璇又上了战场,凭一身箭术连立战功,恰好皇帝大伯要扶勋贵集团与文官对抗,吕晓璇也被封了个琼崖县子,有了子爵爵位。 皇帝大伯是这么说的:“吕卿家有能力,朕便愿意用你,也不用担心万一露了女子身该如何,大不了把瑛瑛拉出来,就说朕是为了给侄子留个爵位,才对吕卿家这么照应。” 吕晓璇戳儿子的脸蛋子:“还是沾了你的光。” 她本以为照年古镜有神异之处,今天拿了镜子一看,也不过是件特别精美的古董,吕晓璇想,她这辈子怕是要在古代待到死了。 那她的儿子呢?他是否会沿着祖母、生父的足迹,被历史推向英年早逝的结局? 吕晓璇神情坚定起来。 只要她不死,就绝不容许瑛瑛走到那样的结局。 . 那边厢,秋瑜被二叔盯着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脚步虚浮飘回屋里,从枕头里翻出日记本,用碳笔写拼音。 承安六年十月十日,在这个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三天的日子,我见到了封建社会中理论上最尊贵的人,秦湛瑛(幼年版)。 瑛哥人还行,没和史书里一样动不动就砍人,脸和史书记载一致,真的非同一般的靓,就是胃口不太好,有点挑食,希望他小人家早日改掉挑食毛病,好好吃饭,他的海战能力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档的,多活十年有望把太平洋变种花洋。 穿越的第八年,还是希望哪天再降个流星雨把我送回去,毕业论文还没写完,担心。 qiu yu。 备注:是秋瑜不是鳅鱼,希望看到本日记的考古学者不要弄错本人的名字。 4. 穴道 吕晓璇觉着照年古镜没什么特别之处,只将之放在床头,心想便是没用,带回去顺应历史,给自家老头做个陪葬品也好。 谁知镜子一摆,吕瑛晚上却做个梦。 梦里他提着一把剑,劈砍四周的丧幡,状若疯魔。 “娘呢?娘在哪?你们都喜欢骗我,这次也是骗我的!她没死!她才不会死!” 有人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喝:“醒醒,你母亲已经死了!她是为了保护你死的!若非因你,她那般机敏的人,怎会和东瀛武林第一宗师以命相搏,以致心脉受损,回天乏术。” 吕瑛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的头发是红色,他扯着吕瑛冲进灵堂,堂上有漆黑的奠字,又有一牌位,上书“慈母吕晓璇之位”。 吕瑛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想,若我能习武便好了,若我能强大到不需要娘的保护,而是反过来保护她就好了。 直到有人把他扶起,说:“别哭了。” 吕瑛抬头,发现灵堂不见了,他身处海边的亭子里,前面是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小将军。 小将军身穿白衣,玉冠束发,脸与娘生得极像,只是比起母亲的锋利俊美,他更温润秀丽,是一张未语先笑、风流含情的桃花面,先前他在梦里见过这人,只是没想到对方卸了盔甲,会是这般亲切温柔的长相。 吕瑛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疑惑:“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里是梦。”他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衬得他像菩萨,“不该让你梦到这些的。” 他将吕瑛轻轻一推,吕瑛被惊醒,他扶着床榻缓缓坐起,还未从梦里悲痛悔恨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吕晓璇也儿子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伸手摸儿子的额头。 “瑛瑛,不舒服了?喉咙痛不痛?头痛不痛?膝盖痛不痛?”吕晓璇习惯儿子孱弱的身体,张嘴就问他生病时最容易痛的地方。 吕瑛摇头:“不痛,也没有生病,只是好像做梦了。” 吕晓璇哦了一声,把儿子往怀里一捞,拍他的后背,唱一首童谣。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嗲嗲出克买菜,里头坐个奶奶……” 吕瑛靠在她怀里:“娘,这是什么曲?” 吕晓璇闭着眼睛:“是洞庭湖那边的童谣。” 这是丽贵妃教给秦树安,秦树安又教给她的歌。 丽贵妃是洞庭湖边长大的湘女,笑起来带梨涡,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的湖光山色,吕晓璇却记得她是个自毁倾向很重的人,生病了不肯吃药,总望着水池子发呆。 当丽贵妃知道吕晓璇会武功时,曾偷偷拉着儿媳问“我死后,你能不能盗出我的尸身,烧了后撒到洞庭湖水里?陛下、树安都不懂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想死后还见不到爹娘。” 吕晓璇答应了,丽贵妃便笑起来,眼含感激,像个小女孩。 后来吕晓璇追着一个案子到京城,案子办完了,顺道去盗丽贵妃的尸骨,履行自己的承诺,恰好那一晚承安帝微服遛跶到妃陵,和陵里的亲娘诉苦自己生不出儿子,手下可用的能吏少,当皇帝好难,两人撞上,皇帝大伯看着吕晓璇,乐了。 他生不了孩子,但本人才三十岁不到,而且膝下还有个贵妃生的公主,说明他可以生,只是要再努力一下。 他缺能吏,前九弟妹作为江湖有名的神探,难道不是现成的壮劳力吗? 亲娘嘞,您可算显灵了! 承安帝逮住吕晓璇,封官给钱一条龙,把人留下了。 作为一个有编制的刑部能吏,吕晓璇本该奔波于各地查案,这次带儿子出门旅游和拿照年古镜,是用了几年没动过的探亲假。 禹朝官员每一年可申请为期一个月的探亲假,若有急病、急事、事务需到千里外才能办等缘由,可延长半月的假期。 永康帝(秦湛瑛)登基后嫌官员假期太多,大手一挥,把一年一次探亲假改成了三年一次…… 吕晓璇自觉假期剩得不多,第二天就带着吕瑛和秋家老夫人、秋大爷道别,要把儿子送回他外祖那边。 秋老夫人送钱送干粮,很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吕大人既是要去南方,能否顺带捎个人?” 吕晓璇:“何人?” 秋老夫人:“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四孙子,秋瑜,他爹接到任命,要任滨州知府,这便来信要接秋瑜过去,仆从与马车都候着,但还是要有个大人照应才好。” 吕晓璇心想带个人不碍事,答应得很是痛快,秋老夫人当即留他们吃早饭,又叫丫鬟去唤秋瑜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早饭吃完了,秋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消失,秋大爷一脸尴尬,秋二爷一言不发,从老娘手里接过拐杖出了门。 一盏茶后,秋瑜揉着屁股进来,睡眼惺忪,无精打采,满眼哀怨:“昨晚蹲那么久马步,今天还打我,真是我的亲二伯。” 秋二爷抬脚就要踹,被秋大爷喝住:“二弟,算了算了,孩子还小。” 秋二爷指着秋瑜:“都这么大个了,还小?” 秋大爷痛心疾首:“可他真的只有八岁啊!” 秋瑜满脸坦然,听到秋二爷说他大个时还骄傲地挺起胸膛。 吕瑛偷笑一下,一抬头,发现秋瑜笑眯眯望着他,当即别开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瑜干脆走到瑛哥边上,说:“我家老头开了辆马车给我,一起坐不?” 吕瑛着看母亲,吕晓璇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打量秋瑜。 一个历史小知识——有语言学家考据过,烈性的湖广人民在禹末庆初时曾被庆朝屠得十室九空,官府只能从其他地区迁徙了一批人口到湖广一带,所以现在的湖广人民和以后那批口音并不一样,他们更习惯叫父亲“嗲嗲”,“老头”是庆朝以后的叫法。 穿越前干了十几年刑侦的的吕警官挑眉,眼中了然。 上马车时,秋瑜对瑛哥伸手:“来,抱你上去。” 吕瑛三分淡漠四分冷艳地看他一眼,自己踩着仆役搬来的小凳子上去了。 秋瑜感叹:“连上车都这么优雅高贵。” 吕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气哼哼看着秋瑜,终于有点六岁小孩的样了。 秋瑜怡然自得,上车后打了阵瞌睡,见吕瑛没什么精神,摸出个小夹子将车帘掀起夹好,空气流通后,吕瑛神情好很多。 又见秋瑜掏出两盒棋子,一张棋盘:“吕公子,玩不玩?” 吕瑛提起一点兴致:“甚好。” 两人猜子,吕瑛执黑,秋瑜心说不好,果不其然被杀了个丢盔弃甲,压根没还手之力。 秋瑜:早知道瑛哥十六岁时就可以将承安一朝的棋圣张易斩落马下,两人留下的十局对弈流传到后世也是经典,当时瑛哥也是执黑,只是没想到幼年版本的瑛哥已有如此棋力,巅峰期瑛哥怕不是能挑战alpha狗。 由于对手过于弱小,下了几盘,吕瑛便意兴阑珊,脸色重新苍白倦怠起来,秋瑜见小孩晕车的样子,不得已使出大绝招:“吕公子,玩不玩飞行棋?” 吕瑛无可无不可,等秋瑜言明飞行棋的起步,需要将骰子扔出一个六点才行的时候,他随意一扔,六点就出来了。 “骰子只要控制好力道,便能想扔几点扔几点。”吕瑛慢条斯理的将棋往前一推。 秋瑜:擦,这小孩好拽。 他捻起骰子晃了晃:“那你会这个不?” 秋瑜双手一拍,骰子不见了,吕瑛睁大眼睛,那秋瑜给他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提起袖子,里面有一叠纸牌、一个木陀螺、一把弹弓、一袋果脯和米糕。 东西挺多的。 吕瑛喃喃:“藏哪儿去了?” 秋瑜:“你猜?” 吕瑛望着他,清凌凌的眼中满是好奇:“在哪儿?告诉我。” 秋瑜:“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教你啰。” 几个小魔术嘛,手快就能成的事,偏偏吕瑛做不到,他的手在做对控制力有需求的动作时,会变得格外迟钝。 秋瑜见小孩的手白白嫩嫩,就是会在发力时僵一下:“你手怎么了?” 是受伤了?还是神经有问题?这哥后来不是剑圣吗?怎么手还有问题呐? “我以前学医的,给我看看?”秋瑜伸手,被避开。 吕瑛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先天经脉弱,大夫说我习武容易短命,家里人不许我习武,我偷学家传武学时被外祖父发现,他便封了我几个穴位。” 他说这话时,将阴翳的眼神掩盖得很好。 秋瑜震惊:“你外祖父还会点穴呀?” 吕瑛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个,他迟疑片刻,回道:“我外祖是南海第一剑客,他这样的高手会点穴很奇怪吗?” 秋瑜:“那他是不是叫叶孤城?” 吕瑛莫名其妙:“不,他姓吕,叶孤城是谁?” 秋瑜:“一个很拉风的剑客,据说是帅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他那样颜值和剑术兼备的高手。” 5. 残暴 为了和瑛哥打好关系,秋瑜算是竭尽全力了。 下棋,被虐。 下飞行棋,继续被虐,人家次次甩六点,秋瑜能赢都有鬼。 变小魔术,不小心碰到瑛哥的伤心往事。 最后还是只有美食动人心。 瑛哥有点晕车,胃口不怎么好,秋瑜自告奋勇,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名菜,叫鳅鱼啫啫煲。 鳅鱼是秋瑜从白鹭湖里捞起来的,添加葱、姜、蒜、辣子,加料酒放沙煲里炖,炖到酒精蒸发,只剩浓浓的汤汁和色泽诱人的鳅鱼,揭开沙煲盖子,浓香扑鼻。 “来来来,吃饭了。”秋瑜戴一双自制厚手套,将沙煲端到一处青石上,吕瑛坐在上面,臀下还垫着块小花布,秋瑜管那叫野餐布。 吕瑛手捧柴火蒸的大米饭,伸筷子夹起一点鳅鱼肉放嘴里,肉质香滑细嫩。 秋瑜:“怎么样?” 吕瑛:“滋味极好,多谢瑜兄。” 秋瑜:“叫我名字就好?” 吕瑛看着沙煲里的鳅鱼,缓缓叫道:“鳅鱼?” 秋瑜应道:“嗳。”很好,他这就算和瑛哥有基本的交情了。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两小儿交了朋友,唯有吕警官抓着个馒头面无表情地啃,心想这抱禹武宗大腿的心思也太明显了点。 其实她才想起自己是个穿越者时,也琢磨过若是正身处永康年间,可去找有任用女官纪录的禹武宗投靠,最后才用满是浆糊的大脑想起武宗竟在她肚里,武宗他爹还琵琶别抱了。 吕瑛听秋瑜絮絮叨叨,什么鳅鱼是补中益气、益肾暖脾的好食材,很适合有心肺虚弱的老人小孩食用。 有点吵,但不讨厌。 吕瑛的玩伴不多,唯一一个玩得好的是邻居家的王大胖。 王大胖是他爹的老来子,是王老爷全部的指望,岁数一到便要读书习武,稍有不勤,王老爷便对他拳脚相加,王大胖挨了三年打,在七岁那年死了。 王大胖在死前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蜷缩在薄薄的棺木中,二十出头的娘哭得肝肠寸断,六十岁的王老爷木着脸站一边。 吕瑛参加了王大胖的葬礼,灵堂上阴沉的死气让吕瑛打了个哆嗦,他很冷,对王老爷升起一股充满不解的憎恨。 怎么你打死了儿子,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儿孙的命在父母面前就这么不值钱么? 是了,根据禹律,父母杀子,若子有残疾,则父母无罪,王大胖很胖,学东西也慢,王大爷去县衙给儿子报个痴傻,王大胖死也就死了,后来王老爷又买了个新儿子回来,宅子里又响起了欢声笑语。 只有王大胖的亲娘抱着小枕头,痴痴傻傻的发癫,王大胖则躺在土里,连报复都做不到。 吕瑛认为自己有义务替朋友复仇,当晚便翻墙要给王老爷的饭食下毒,被外祖父抓了个正着。 发现外孙偷练武功,五岁的人已经能靠轻功翻两米二的墙,还敢去给邻居下毒,吕房当即发了好大的火,他废了吕瑛的内力,封了吕瑛的穴道,把外孙关祖祠念经书去戾气。 吕瑛很倔,他不念经书,盘腿坐祖宗牌位前,质问他们:“难道你们也觉得父杀子天经地义吗?” 第二天,吕瑛病倒了,禁足念经不了了之,外祖父请名医来为他诊治,名医说这孩子有心病。 吕瑛那时是真的念头不通达,从小到大,他读书多了要被喊停,下棋多了也被喊停,不许看江湖上的话本子之类的闲书,说读了会移性情,反正做什么都不能过那个“度”,过了便会被制止。 他不能累,不能死,他要活着继承家业,王大胖要光宗耀祖,大人定好他们未来的路,走偏一点都不成,那活着还有趣味吗? 凭什么他的路要别人定啊! 吕瑛已经不是有吃有喝,被父母抱抱就心满意足乖乖听话的阶段了,他过早有了自我,不甘顺着长辈给的路走。 于是他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支开奴仆侍女,扒着水井要往里跳,外祖父吓得跟着跳进去,抱着他飞出来。 吕瑛不顾外祖被他惊得老泪纵横,继续要死要活,绝食放火轮着来,家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好几年不回家一趟的外祖母都带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回家来哄他,闲书也准他看了。 是吕晓璇从儿子寄的信里看出死志,深知小孩子、青少年也会抑郁的她不敢大意,连忙请假带儿子出来游山玩水。 她只说了两句话,吕瑛就和她走了。 第一句:“不管你想做什么,画画也好,读书也好,娘支持你,你不想继承家业,那等你外祖干不动了,娘就辞官回来,这些责任不该你一个小孩背。” 第二句:“你应该只是不想被管,对不对?(吕瑛点头)但你也不知道长大后到底要做什么,娘建议你凑合一下继续活,找找自己想做的事,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件事是你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找到了才不枉此生。” 吕瑛和秋瑜玩了一阵,嫌他菜,靠着车厢发呆,心里琢磨着能偷练武功却不被外祖发现的法子。 秋瑜见他不说话,就问:“吕瑛,有个事想问你。” 吕瑛:“什么事?” 秋瑜问:“刚才芝麻和绿豆叫我们吃饭,说是打了土条子、月宫嘴子,这什么意思?” 吕瑛不解:“土条子是蛇,月宫嘴子是兔子,都是些江湖话,你在湖兴坊长大,这也不会?” 秋瑜赧然:“五岁前我蹲家里吃饭睡觉,五岁后我上武当山做俗家弟子,天天被掌门嫌弃要丢下山,没学到这些。” 武当山就在湖广一带,吕瑛看秋瑜这身板,个子高不说,还手长脚长,看着就漂亮,放武林叫天资优越,入伍叫天生猛将,武当派愿收他再正常不过。 吕瑛好奇:“武当掌门为何嫌你?” 秋瑜赧然:“我吃得多,起得晚呗,掌门传了我一段心经,我却怎么也练不出内力来,他嫌我又笨又懒,今年就把我赶下山了,看来我注定做不得武林高手。” 说起这事,秋瑜也很冤枉,他就是理解不了那些文言文里的运气功夫,掌门老头也失望得很,便想法子把他送出来,说是最后护他一程,老头七十多了只有秋瑜一个徒弟,把他赶走了,他底下的师弟不得为了争位置打起来? 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呢。 吕瑛挪挪小屁股,坐在秋瑜身边:“你怎么练不出的?” 秋瑜咳了一声,凑到他耳边:“你要想套心经出来偷偷练,可以,只别说是我教的。” 吕瑛无奈:“我吕家心法也不差,贪武当那点功夫?而且我穴道还封着,练不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不生气,毕竟秋瑜觉着他要偷学,也依然愿意背心经给他听,吕瑛觉着这条鳅鱼挺傻。 秋瑜附耳,小声背了一段心经,吕瑛一听,确是晦涩难懂,但也是极高明的道家心法,以他偷练吕家武学的经验,武当派的石掌门对秋瑜的期盼很高。 吕瑛:“石掌门可曾带你运气不曾?” 秋瑜:“师傅要我多读道经,再自己悟,不然就是朽木不可雕也,悟性差的人也不配为武当传人。” 吕瑛毫不留情面地批评:“迂腐,我外祖在港口招过一批昆仑奴练武,他们连汉话都说不利索,遑论读懂内功心法,我外祖照样把他们教会了,看家护院时十分得力。” 他抬起小手掌:“你把手给我。” 秋瑜心说莫非这位未来的剑圣要给他开挂?当即喜滋滋将手一伸,一袋零嘴从袖口滑出来,他连道“不好意思”,俯身去捡,马车猛地一停,秋瑜不由得往前一栽,趴到吕瑛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秋瑜连声道歉,要爬起来,却被吕瑛按住,接着他也蹲下,掀起车帘往外看。 竟是劫道的山匪! 草丛里有人大喊:“并肩子,托线孙可灵了,亮青子,招呼吧!” 秋瑜靠着吕瑛:“这什么意思?” 吕瑛翻译:“兄弟们,保镖发现了,亮兵刃,动手吧。” 秋瑜:“哇靠,他们都不和吕大人交涉一下,直接就动手了?” 吕瑛鄙视:“你爹派来的马车这么好,一看就有钱,护送的人中没什么身高体壮的,这么好的肥肉为什么不劫?” 秋瑜:不愧是海盗王的外孙,您小人家还挺懂这些劫匪的心思。 外边已经交上了手,四处都是冷兵的寒光,可见劫匪们不是那些饿极了劫道的附近农民,而是家伙事备得极充足的专业人士! 吕晓璇对此类人从不留情,她拿起弓,架着六支箭往外射,箭支立刻穿透六个人头。 来接秋瑜的秋家家丁们也都拔了武器。 有人喊:“点子扎手!” 这下秋瑜也听懂了:“他们觉得我们厉害。” 吕瑛数了数,只有五十来人,任意一个江湖一流的高手都不会怕,恰好他娘就是一流高手:“人不多,事不大,你别添乱就成。” 秋瑜把吕瑛往身后扒拉:“咱们都别添乱,你在我后边,我保护你。” 他对吕太后的武力值有信心。 根据野史,吕太后有澄冤断案之能,是青天大老爷那一款的人物,还能练海军,沿海有个村子还给吕太后建祠,说是祖上曾亲眼目睹吕太后为了保护他们击退了六十多个倭寇。 等到二十一世纪,又出了一部根据野史拍的《吕大姐探案录》,收视率一度冲到19%,可惜被数位专家指责乱编历史,该剧名声大受打击,最终收视率也没能破20,加上导演和至少三名剧组演员偷税,后来就被下架了,剧迷想重温都没路子。 根据秋瑜对古代的了解,同姓不婚,吕瑛说他的外祖父姓吕,那他爹肯定不姓吕,吕玄大人生得英气美丽,但面白无须,应该是吕瑛的娘。 不是电视剧乱编历史,是正史就没尊重过人家吕太后。 秋瑜看着吕玄大战山匪的身影,甚至有种哭出来的冲动,他当年也是电视机前追剧的小剧迷,如今看到吕太后真如电视剧里一样英勇强悍,他有种偶像沉冤得雪的感动。 吕瑛看他眼泪汪汪,叹气:“你要实在怕,就到我后头去吧。” 秋瑜擦干眼泪,坚定道:“不!我要保护你!” 要是面前站着宋徽宗,秋瑜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前踹,如果宋徽宗死了,秋瑜会为山匪放鞭炮,大声赞美他的英武,山匪败了,他会唾弃山匪没用,连条废狗都打不过,然后抄家伙把宋徽宗干掉。 换了禹武宗便是另一回事了,秋瑜得誓死保护他小人家。 此时就见一瘦小山匪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几个家丁,家丁们纷纷倒下,身受重伤,那山匪又往马车冲,看来是把他们做目标了! 秋瑜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个圆润的皮毬,随时准备将之作为暗器发射,可惜到底是第一次实战,在山匪靠近时,秋瑜将球一抛,正要拍呢,就因为手汗太多,球一滑直接落他脚边了。 山匪已近在咫尺,秋瑜闭眼,要以身为吕瑛做个护盾,吕瑛翻了个白眼,抬手一甩,一道细小的破空声后,山匪就捂着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 秋瑜转头,就看到山匪眼中插了支柳叶镖,血流如注,瞅着是要做一只眼了。 秋瑜不敢置信:“你手上的穴道不是被封了,做不得精细动作吗?” 吕瑛淡淡道:“是啊,我原本想射他喉咙来着,不小心歪了。” 射喉咙就是奔着要命了,这山匪运气好,只是瞎了只眼。 秋瑜感叹:“你真的很擅长给人安全感,你知道吗?” 吕瑛听得半懂不懂:“是吗?”安全感?是娘给他的那种感觉吗? 秋瑜肯定道:“是!” 历史上总有那么几个皇帝,当穿越者知道自己穿到他们手底下混日子的时候会格外安心。 要是当年穿越到乱世的话,秋瑜大概率会选择跳河,因为他知道在乱世,谁都可能进菜人铺子,何况是他这种块头大的,光排骨都能摆几桌。 可是一知道秦湛瑛再过十几年就要登基,秋瑜便安心了,该怎么混日子便怎么混,因为有瑛哥在,任何敢犯边的外族都会倒大霉。 瑛哥脾气不好,一旦己方军队或边境损失超出两千人,他会屠杀敌人族群里任何高于成熟小麦(70厘米)的男丁,杀得血流成河,直到瑛哥死以后五十年,游牧民族才渐渐恢复人口,开始重新犯边。 瑛哥在的时候,草原各族的首领都得披着红绸子,携妻带子进京为瑛哥表演唱跳节目,敬献贡品,为瑛哥牵马驾车,口称“主子”、“大可汗”,恨不得把姿态低到土里,生怕瑛哥又去磨刀子。 对外族来说,秦湛瑛是恶魔,对儒家来说,禹武宗暴虐成性,独断专横,对边境百姓来说,他是给了他们几十年太平岁月的守护神。 残暴的秦湛瑛,用他的屠刀给了关内老百姓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到最后,史书说他还是功大于过的。 这一刻,瑛哥用他自带的安全感淹没了穿越者的胸膛。 吕瑛下车,又摸出个小镖,往山匪大腿动脉上扎了一下,秋瑜知道以禹朝的医疗条件,这山匪没救了。 见小人家蹲着拔镖,用手帕细细擦拭收好,秋瑜拿了他二伯给的匕首,站在周围警戒。 吕玄大人已经带着家丁放倒了来袭的山匪。 秋瑜喃喃:“可算完事了,幸好我是和吕大人一起出发。”要是吕玄不护着他,这么多山匪涌过来,他不就凉了吗? 吕瑛头也不抬:“没完。” 秋瑜:“什么?” 吕瑛:“以我爹的性子,他肯定要去匪徒的寨子里看看,有没有老幼妇孺困在那里,有的话留些钱财,安顿好他们,他对百姓有股……嗯,责任感。” 秋瑜:“你爹也好有安全感哦。” 吕太后这种对老百姓有责任感的性子,和他在现代见过的军人、警察特别像,让秋瑜特想管她叫阿姨。 6. 红毛 这几年,江湖上不仅多了神弓吕这么个撑起朝廷武侠侧战斗力的人物,江湖各大势力也都在更迭首领。 一宗、两教,三帮,四派。 最神秘的雪山宗一如既往不见踪影。 靠吐鲁番的西洛教教主被儿子杀了,新教主走了神秘路线,还未有人见过。 苗疆凤血教听说换了新圣女,说明继承人也定下了。 三帮是丐帮、盐帮、马帮。 四派是少林、武当、峨眉、崆峒。 西洛教教主燕红琴如今便在黑鹤寨中,南方十七寨劫了他一批货,让燕红琴恼得很,便命人寻了一批与十七寨中黑鹤寨众人口音相似的,要趁几个当家出门劫道,血洗了黑鹤寨,用他自己人替上。 这样只等南方十七寨的老刀把子生日,燕红琴便率人潜进去,待酒足饭饱,便是他血染南方十七寨的时刻! 燕红琴捏碎最后一个活口的喉咙,深邃的眉目艳若刀煞,护法卓琳胆寒,恭敬道:“教主,黑鹤寨的兄弟们都找齐了,六十来人,都是附近的武夫。” 燕红琴道:“很好,赐酒,这般良辰美景,合该乐上一番!” 匪寨里已是人间地狱,燕红琴却觉着极好,他杀死生父时,也是在这样到处流血的地方。 酒宴末尾,那群汉子大多都喝倒了,有几个喝高的武夫嫌寨中粮食不够,要烹了人来吃,正好黑鹤寨有的是材料。 燕红琴眉头一皱:“有人来了?” 卓琳闻言,快步走到寨口,却发现上山的不是那些出门劫道的山匪。 吕晓璇用自己配的烟|雾弹放倒了匪寨里留守的人,里面竟是一群酒鬼,省了她的事,直接全砍了。 按理来说,她该留活口,可这黑鹤寨属于不该留一个活人的类型。 匪寨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县镇村依附于附近的鹤山派,有胆气不卖粮给山匪,山匪也不能次次都劫到粮食,渐渐地,菜人就成了锅中餐。 此处到处挂着人的肢体,风一吹,当真是阴气森森,拍恐怖片不用二次布置了。 她环顾四周:“南方十七寨当真是罪孽深重,我端其他匪寨时,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 秋家几个仆役已经扶着门吐了起来。 吕晓璇从军人干到警察,上辈子见过战场,打过雇佣兵、毙过军火商、斗过D贩、抓过拐子,想她死的人能从海南排到澳大利亚。 可即使是吕晓璇,第一次看到菜人铺子时,也是吐了的。 海盗王吕房每年都给琼崖岛贫苦人家施粥送药的,好巩固大本营,确保江湖同道、官兵富商要对他手里的航路、港口动手前,老百姓会自发为他通风报信。 吕房是琼崖岛最大的善人,官府不做的事他做,官府做的事他更要做。 但琼崖岛上盐碱地多,又不是每家男丁都可以跑船,大家穷啊,饿啊,就有了菜人铺子。 有时百姓家生了女儿,就会卖到铺子里,若是生了儿子,就轮到大人来这卖胳膊大腿,好换些食物,买回去让女人吃了下奶,还有老人主动来卖自己的。 一个家里只能养活一定的人口,多余的就舍给铺子,这样的景象,从送末年到孟朝,再到禹朝,在这片大地上往复重演。 有一次,吕房带着吕瑛、吕晓璇一起去村里送东西,就路过了一家这样的铺子,吕晓璇鼓起勇气,进去看了看,出来便吐了,吕瑛上前去扶母亲,被她一把扯走。 “不许看!”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把本来沉着淡定的吕瑛吓了一跳,站在那动都不敢动。 吕晓璇将儿子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吕瑛根本没被吓到,小小的幼童甚至反过来摸着她的头,安抚道:“娘要是怕那个,以后别去那就是了。” 吕晓璇把自己的脸埋在瑛瑛的背上,闷声道:“为何人间会有这种地方?” 吕瑛想了想,想起几个答案:“他们穷?外祖说乡里的人都很懒,又胆小,县令家的公子说他们愚昧到令人心惊,所以天生该受穷。” 吕晓璇抬起头,擦了擦眼睛,问儿子:“瑛瑛也这么想的?” 吕瑛眨巴清澈的大眼睛,回道:“我不知道,因为娘爱哄我,外祖也爱哄我,县令他们一家都想哄我们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娘知道为什么吗?” 就是吕瑛这句话,让吕晓璇脑子彻底清醒了。 她缓缓蹲下:“百姓绝不是因为蠢和懒,才会那么穷那么苦的,唯有这点,娘可以和你保证。” 吕瑛歪头:“那是因为什么呢?” 吕晓璇回道:“原因很复杂,不如我们一起去找?等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对对答案,看看谁找到了原因,至于现在,娘带你去放风筝,先暂且把方才看到的都忘了吧。” 但这对母子知道,风筝放不走他们的记忆,他们都没忘掉那个菜人铺子。 燕红琴藏在暗处,望着那扮作男装的女子,掌心运力,却听得那女子低语。 “这片人间,地狱未免太多了些,我要努力到何时,才能让它们全部消失。” 她该如何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心创造没有地狱的人间呢?这大约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永恒难题。 名叫芝麻的男人是这次接秋瑜的管事,他举着一把刀,跟在吕晓璇侧后方,警惕道:“吕大人,此处当是赫赫有名的黑鹤寨,他们是南方十七家绿林匪寨里的老幺,盘踞三甲山,官府常年剿不下。” “此地环境复杂,要攻打不是易事,何况军队一来,他们便可以跑。”吕晓璇想了想,“何况没匪徒在这,鹤山派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百姓也不会给他们交供奉了吧?” 这话诛心,芝麻只当自己没听见,老百姓不容易,交官府是一层税,交当地的门派又是一层税,可没了那些门派护着,地痞流氓、土匪强盗打过来,老百姓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至于那些门派里有没有养寇自重的,不好说,反正芝麻一个小小仆役不敢听,也只有神弓吕这样不怕死、本人武功高强的朝廷大官才敢说。 又探查了一阵,他们听见匪寨后方的库房发出一阵动静,像是有谁砸碎了瓷器。 吕晓璇立刻朝那边冲去,她在近战时不用弓,而是使一把铡刀,悍勇无匹。 有一名哆哆嗦嗦的山匪举着火把,站在一茅屋前,已泼了油要点火,吕晓璇将他踹到一边,将火把扔到肮脏的水盆里,撞开屋门。 里面是十来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几岁,她们衣衫褴褛,大多很瘦,外貌却都是清秀美丽的,甚至有两名胡姬。 匪寨兼职拐卖人口也是常态,吕晓璇这辈子见得多了。 而在女孩们眼中,这名高大青年破门而入,背光站立,看不清面孔,只见刀刃滴血,浑身嚣狂凌厉之气,震慑得她们说不出话来。 可当他走近,俊美逼人的面上严正端肃,目含悲悯。 “吾乃刑部员外郎吕玄,正五品朝廷命官。” 吕晓璇伸手,尽力把语调放缓:“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屋中年纪最大、红发碧眼的胡姬怔怔望着她,她爬起,高挑的身段几乎顶破屋顶,海藻般浓密的卷发散在背后,单薄身躯裹着麻布,衬着雪白的的肌肤,娇楚动人,如神鬼志异中的赤狐化作人形。 吕晓璇:哇塞!堪比妮可.基德曼的红发美女! 要不是丽贵妃已经把她的审美拔高到一定境界,今儿看到这美女,吕晓璇非得呆住不可。 胡姬打量着吕玄,福身一礼:“红姬见过吕大人。” 正准备用英语、法语试着打招呼的吕晓璇:美女其实只是眉目深邃,其余五官更像汉人,汉语又这么流利,莫非是混血? 红姬一个趔趄,柔柔一倒,吕晓璇忙扶住。 在之后赶来的芝麻、绿豆等秋家仆役眼里,这可真是养眼至极的一幕。 绿豆爱看戏,不由念出一句唱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男才女貌,才子佳人。”被芝麻踹了一脚。 吕大人可是有家室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便是吕夫人没过来,也不该乱说,到底胡姬不体面,正经人家莫说让她们做妾,玩一玩都要被耻笑的! 红姬垂着眼眸,默默挪开站好,再不说话。 吕晓璇轻车熟路地救助妇女儿童,将她们带下山,去附近城镇雇佣牛车马车来运人,到了镇子上,再去县衙打招呼,给受害人做笔录,询问她们因何落到黑鹤寨,家在何处。 这一问,便知道她们本是黑鹤寨今年要送到南方十七寨的老刀把子处做礼用的, 吕晓璇问她们可想返回原籍,只有三人站出来,其余有的是被家人卖的,有的是从妓院里出来的,更不想回去,比如红姬,她自称生母是弗兰西人,她是混血,两处不容,被江南烟雨楼的妈妈养大。 吕晓璇温和道:“若你们不介意过得清贫些,我可以安置你们。” 琼崖岛缺人口,尤其缺能生育的女人,以往她解救了回不了家的女人,也会送到琼崖岛去。 女子们若被抛在此处,便是人间飘萍,如今有人给个去处,还有什么可挑的?自是满口答应。 秋瑜端着一盆米饭,靠着门边看边吃:“哇,红发美女,绝了绝了,吕瑛,你来看吗?” 吕瑛端着小碗,端庄坐在餐桌旁咀嚼食物,秋瑜一看大佬那仪态,就觉得这恐怕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子弟,自觉不该带坏人家,只随口一说罢了。 吕瑛闻言,却夹了菜,慢悠悠滑下地,走到秋瑜边上:“有红发的洋番?哪呢?” 秋瑜一指:“喏,在那,不知是哪国人。” 吕瑛很有经验:“列颠国的吧,那儿红头发多。” 秋瑜:“是哦。”凯尔特人不就是红发碧眼白皮肤嘛。 瑛哥到底是家里有港口的人,对这些事门清。 燕红琴抱着一杯温热的糖水坐着,那位吕大人才带他下来,就找那与她相似的小孩要了钱,去买了一大包估衣给女人们穿,又买糖泡水给女人们喝。 那些真正被绑的女子这辈子都没尝过几次甜味,有了糖水再也不哭哭啼啼,只恨不得把脸埋杯子里。 他也分到了一杯,喝了以后,满心躁郁也跟着缓和一些。 吕玄的孩子,名为吕瑛的孩童靠着名为鳅鱼的少年人看他们,燕红琴转头,对吕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讨厌小孩,又蠢又吵,这两小孩居然还站着吃饭,一边吃一边说话,真没教养。 吕瑛和秋瑜一点都没被他的笑吓到,他们甚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秋瑜:“哇,恶毒女配就这个表情吧。” 吕瑛:“恶毒女配是什么?” 秋瑜:“一种经常幡然醒悟自己应该好好念书、奔向幸福人生的人。” 吕瑛:“念书?娘的确会安排岛上的人认字,就是洋番认字格外艰难,不过外祖说他们看着就比我们汉人蠢,可以理解。” 秋瑜:“理智告诉我你外祖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但听到他老人家这句话,我心里好爽。” 燕红琴:只恨自己内功过于高深,耳聪目明,什么都听见了。 看完燕红琴,吕瑛觉得也就那样。 洋番他见过好多,这个红毛洋番确实是看着最顺眼的,但还是没他外祖、外祖母看起来舒服。 他吃完饭菜,将碗搁地上,对秋瑜伸手:“把手给我。” 秋瑜这才想起要不是有山匪,瑛哥本打算给他开挂来着,没想到他小人家还惦记这事,当即感动伸手。 吕瑛捏着他的脉门,按了按:“闭眼。” 7. 识字 秋瑜闭眼,只剩手腕有触感,柔软的小手指摁着脉门,有点用力,但不痛。 一道细如发丝的凉意突兀地渗入皮肤,进入了一处经脉。 对,那就是经脉,秋瑜第一个感受到这种东西的存在,哪怕后世已经有研究资料证明了经脉的存在,真练出内力,对他而言却是第一次。 帮秋瑜入了门,吕瑛松开手,他看得出秋瑜只是不能理解道经,本身的筋骨、经脉都是强韧至极,可谓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只要摸到门路,往后就事半功倍了,难怪武当派掌门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可他呢? 吕瑛看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指甲,有人蹲在他旁边轻声细语,如蛇的嘶鸣。 “你是天生心脉极弱吧?虽没到心脉不全的地步,武功练得高了,对心脉也是不小的负担,容易短命呐。” 吕瑛急忙后退,警惕地看着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红发胡姬,她翡翠般的眼眸波光流转,却像一条蛇般没有情感,衬得整个人冷艳非凡。 能悄无声息走到他边上的,必然练过轻身的功夫。 吕瑛不着痕迹的狠揪秋瑜的胳膊,轻声道:“阁下好高明的隐匿功夫,我爹居然没发现。” 秋瑜被揪得痛叫一声:“你揪我干嘛?” 然后他就看到那红发美女伸手掐住吕瑛的下巴,勾起红唇:“你们最好别说出去,不然,我就把你们丢给狗吃了,吕玄可打不过我。” 秋瑜立刻将小孩往自己身后扒拉:“大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对小孩子动手动脚。” 得亏瑛哥现在还小,不然这胡姬已经要上城门口雅座了,可惜那雅座只有头能上去,身子得留菜市口。 鞑子有个王就享受过这待遇,头骨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摆博物馆里,噱头是“禹武宗亲手砍过的脑袋”,每年游客不绝。 “谁是你姐!”燕红琴眼睛一瞪,凶戾之气扑了秋瑜满头满脸。 幸好秋瑜早被贞子、伽椰子、楚人美几位大姐练过胆,红姬大姐除非把头裂三瓣,不然秋瑜依然昂首挺胸,声音嘹亮地朝红姬说话。 “以我俩的年纪,叫您大娘大婶都使得,谁让咱生得晚呢。” 凭秋瑜比所有人都小五百岁的辈分,见着个刚出生的,他都可以喊爷爷! 秋瑜插科打诨,一路拖着吕瑛往后退,等离得远了,一把扛起吕瑛就跑。 红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离他们越来越远,嗤笑一声:“小孩子,我真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早死了。” 一同经历过险境无疑是加深感情的,到了晚上,秋瑜就发现吕瑛抱着行李和枕头敲他的门,说要和他睡一间。 秋瑜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打地铺吧?” 这样以后他走出去,都能自称一声我是秦湛瑛下铺的兄弟了。 吕瑛神色郁郁:小小一个孩子走入房中,将行李放下:“我来教你练功的。” 秋瑜:“啊?整晚都练吗?” 瑛哥,人类是有极限的,强行肝只会灰飞烟灭,历史上的你就是明证啊! 吕瑛将客栈桌上的茶壶杯子搬地上,他神情严肃:“秋瑜,我本想去找爹说明事由,但红姬一直缠我爹边上,我怕她心怀不轨,又打不过,有话也不敢说,所以你要好好练功,这样若是出了事,你还可以用轻功带我跑。” 秋瑜:“所以你来盯我练功,就是让我做你关键时刻的坐骑?” 吕瑛:“不然呢?你武功可是我教的!而且我没让你整晚练啊,练到子时,你就可以休息了。” 秋瑜:“我天天练功到子时好给你做坐骑啊?再说了,有关教我练武这个问题,你得找武当派的石雪梅道长打一架,谁赢了谁才能做我师父。” 吕瑛:“呸,我为了你去单挑武当派掌门?想得美!” 两人斗完嘴,秋瑜虽然很想拒绝贡献睡眠时间去练功,可看吕瑛那张略带忧郁的苍白小脸,他也只能叹气:“算啦,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练就练啰。” 练功就练功,就当为了刷瑛哥好感度熬夜下本了。 其实要不是穿越前就做过武侠梦,秋瑜穿越后也不会去武当山拜师了,所以他对练武并不排斥,只是不乐意熬夜。 秋瑜把被子收拾了一番,往里面放了个驱虫的药包,让吕瑛躺好,给他盖被子:“吕瑛,坐骑练功前先给你唱个催眠曲,要听不要?” 吕瑛翻身侧躺,拍拍空出的位置,没好气道:“你正经点,快上来打坐。” 秋瑜行礼:“喏,小的这就来。” 他爬上床,吕瑛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皂角,又想胰子,但很好闻,和秋瑜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的。 秋瑜:作为一个有点洁癖的医学生,出门带自制肥皂,天天换内衣拿清水擦身,确保自己身上不长虱子、不带异味,是我对自己最大的爱护。 少年盘腿坐着,在吕瑛的指导下摆好姿势,闭眼,没一会儿,便打起呼噜来,被吕瑛掐醒,擦了擦嘴角,继续打坐。 如此折腾数次,吕瑛怒道:“我要真是你师父,看见你打瞌睡的时候就气死了,难怪你师父赶你下山!” 秋瑜闭眼回嘴:“所以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为人师长太需要耐心了。” 小孩又气得连掐带拍,秋瑜赶紧躲:“别掐,别掐,都被你掐青了!妈耶,你手劲怎么这么大?练飞镖练得吧?” 他们吵得楼下的燕红琴无法打坐,燕教主抬头瞪了半天,恨不得亲自上去教那条鳅鱼练武,见他们还不消停,干脆摸出两小布团塞耳朵里。 终于,秋瑜学会了打坐练内功。 他心里感叹,禹朝最能打的皇帝亲自教我练武,这福气小得了吗?以后不混个大侠的名头,出门都不好意思叫人。 一连数日,两小孩都混一块,让吕警官都惊住了:“难得看瑛瑛和一个人玩这么好,以前王大胖和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他都绝不和王大胖在一个榻上呢。” 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总有新鲜玩意逗儿子开心。 吕晓璇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开启一路走一路救人模式。 古代人苦,根据史料记载,从送末到禹初,整整九十年,这片土地的人口从巅峰期的一亿两千万减少到两千万。 至于那没了的一亿人在这九十年间去了哪,要背锅的人就太多了,但长达九十年的人口大倒退,代表着老百姓已经苦到冒汁了。 承安帝,也就是皇帝大伯上位后才有了个人口增长小高峰,现在涨到了快三千万吧,但北孟还在,禹朝国内也不太平,近几年洪灾旱灾轮着来。 以吕晓璇的亲身经历,匪徒之害的酷烈比孟国鞑子也不差什么,她手里有皇帝发的密旨,出行时碰到此类人可直接动刀兵,完事了再打报告就行。 除此以外,她还会搜集各地物价,以密折的形式送到京城,确保高坐皇宫的皇帝知道鸡蛋几文钱一个。 今天端个匪寨,明天抓个村霸,后天打掉一窝拐子,吕大人一路行侠仗义,半刻不消停,队伍走了几座城,车队后面已跟了浩浩荡荡百来人的难民。 为了养这些人,吕晓璇借了吕瑛好大一笔钱,又找秋家车队借人来管理他们,才算是保持了秩序。 秋瑜有时看着车队后面都心惊:“吕瑛,你爹以前出行都这么浩浩荡荡的?” 吕瑛掷骰子,轻声说:“她就这次才这样,大约是觉着手里有钱了,可以救的人也变多了吧,随她去,她高兴就成。” 秋瑜:“你可真惯着你爹。”那么多钱换几张欠条,要是秋三爷要和秋瑜这个亲儿子这么借,秋瑜指定不答应。 吕瑛:“也不光是惯着。” 秋瑜:“那是为了什么?” 吕瑛:“就在一年前,我爹救了一批难民,那时管我外祖借了钱,然后我们家又派船队将难民接了回来,有几人在路上吃了几日的饱饭,就动起歪心思,奸了同一艘船的一个女娘,又将她抛海里淹死,外祖命人将他们拿下,关在牢里等我爹回家处置。” 秋瑜被六岁小孩口述的黑暗故事惊到:“然后呢?” 吕瑛:“然后我爹回来了,她很生气,按律将几名罪犯砍了,头挂城门口,后来就只带女娘回琼崖岛了。” 秋瑜:合着你爱请人头上城门口雅座的毛病是和亲妈学的,不对,这律令是你爷爷定的……难怪史书说你有先祖遗风呢。 吕瑛:“人是这样的,若未开化,便是兽性居上,不堪为人,但这一次,她又肯带男的难民了,我就好奇,她要怎么管这些人。” 秋瑜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等等,所以你那么多银子撒出去,就是为了让你爹开心,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然呢?”吕瑛掀开车帘子,观察着后面。 秋瑜跟在他后面探出脑袋,难民们被分成四列,两列男,两列女,中间是骑马的秋家仆役。 到了中午造饭时,食物也是分开发,然后吕晓璇将红姬叫到一边,说了什么,红姬面露惊讶,又面露不情愿,可吕晓璇双手握拳,竟是对这胡姬深深鞠躬,胡姬惊得连退两步。 吕瑛去叫吕晓璇吃饭,就听见吕晓璇恳切地说:“红姬姑娘,要不您待会看我教一课,再想要不要拒绝我,成不?现在队伍里认字的实在不多,要是您不甘愿,我就只能让我儿子和秋瑜上了。” 吕瑛:这还有我和那条鱼的事了? 小小孩童嘴上喊道:“爹,吃饭。” 吕晓璇转头露笑脸:“嗳,宝贝,爹来啦,来,么一个。” 吕瑛猝不及防被抱起,见吕晓璇噘着嘴要亲,他不肯,嫌有口水,只肯拿脸蛋碰碰吕晓璇的脸蛋。 他小声问:“你要做什么,需要我和红姬大婶、我、秋瑜的?” 吕晓璇:“熊孩子,叫什么婶?红姬只比你大十二岁,叫声大姨就得了。” 说得好像人家愿意被叫姨似的……燕红琴暗暗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吕晓璇才和他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这就走了。 待吃完午饭,全队整修时,吕晓璇便提着木板子,去了男人堆里,每人发了根树枝,说要教他们认字。 有汉子腼腆道:“吕大人,咱知道您是好意,可这学问是您这种人才要学的,咱蠢笨得很,还是不学这东西了吧。” 其他男人们纷纷应是。 吕晓璇在前线打战时,也给手底下的探子们做过扫盲,她知道这些人要么是真觉得自己笨,要么就是既觉得自己笨又懒得学,又或者觉得有空学这些用不上的东西,不如去练武、去种田,总之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学习。 在军伍里,她把刀子一拔,插地上,眼睛一瞪,又说学不好就不给涨粮饷,该学的了都会学了。 对着老百姓,吕警官的态度就温和些,她笑道:“老乡这就说错了,我可不是要教你们学问,是要教你们多条活路哩。” 她让大家围着她坐,说:“乡亲们,都说人离乡贱,我知道,你们是没饭吃了,才只能跟我吕玄走,可你们到了滨州、琼州,光靠开垦荒田,就一定能吃饱?你们觉得能吗?” 这话说得实在,现场还真没人能拍着胸部说,对,我们到了那滨州、琼州就能靠一把子力气吃饱。 秋瑜在心里吐槽,骆驼祥子还觉得他是不够努力才买不了车呢,那是祥子不努力吗? 但凡靠力气能吃饱饭的,也不会成了要跟吕玄走的难民。 燕红琴倚在旁边听,他是西洛教教主酒后强了一胡姬生下的儿子,其将燕红琴的存在视为耻辱,所以燕红琴小时候也挨过饿受过冻,在他看来,饥饿自然不是人本身的问题,是他爹不负责任的问题,于是也跟着一群汉子摇头。 见大家都摇头,吕晓璇继续说:“所以啊,我想还有一段路,教大家数数、能认几个大字,到了那口音不同的地方,你们能比旁人多出这一两分的本事,异乡人要骗你们就更难,你们也更好找活干,是也不是?” 这话也有些道理,汉子们跟着点头。 吕晓璇看思想工作初步做好,大家不排斥学习了,就拿起木板:“来,我先教你们从一到十怎么数,怎么看,莫小看这十个数,你们以后要有谁发达了,能做生意了,总不能连个数都不认吧?” 这话说的,大家伙都笑起来。 于是吕晓璇定下章程,中午教一个时辰,晚上睡前再教半个时辰,卯足力气扫盲,顺带把这些人闲着琢磨歪心思的时间都占了。 脑力活动也是耗营养的,这些难民大多才吃几天饱饭,许多都是面黄肌瘦的,等她下课,大家都累得要睡了,当然没空想些娼、盗、偷的把戏。 那名为红姬的胡姬作为全队除吕晓璇、吕瑛、秋瑜之外最大的文化人,也是唯一明面上性别为女的人,是最适合教女人们识字算数的。 看完了吕晓璇的示范课,红姬没有再拒绝吕晓璇的请求。 8. 夜晚 燕红琴的上课方式是以吕晓璇的示范课为范本的。 燕教主这辈子要不是沾上了吕晓璇,这辈子都不会有教人念书的机遇,但他耐心明显没吕晓璇好。 女学生好,她们温顺,不惹事出头,但也不好,因为她们过于温顺,不惹事出头。 老师是这样的,课上会问问题“听懂了没有?”大家都点头。 可等燕红琴真点个人问“这是几”,那人答不上来。 女学生害羞,有不懂的也不敢问,不敢表现,只有一个叫银妞的小女孩敢主动回答问题,还被她娘一把扯回去。 银妞她娘是这么说的:“银妞,不许吵!” 这场面红姬看了,心头立马火起,他大声呵斥:“就让银妞答,有问题问出来了,就得来个人回答,这是常识,你自己蠢得不会答,还耽误女儿做什么?要她也蠢死?” 银妞的娘顿时不敢说话了。 燕红琴让银妞起来回答,又夸了她聪明,一看就是更有出息的样子。 但也就银妞表现得像样,其他女子都学得很慢,燕红琴骂的时候,还有人振振有词地反驳:“我们女人家学东西自然慢些,何况这记账、认字不都是男人学的吗?女人若要找活做,也是针线女红、织布洒扫,做些饭菜,照顾孩子。” 秋瑜扬声道:“错,算账恰好是女人更擅长些,你们想想自己买菜时,可是要和摊贩算多少钱?平时是不是还要管家理事,把家里家外打理好?这是你们自带的天赋。” 燕红琴也骂:“你自己学不会是你自己笨,别张嘴就是女人学得慢,我看其他女人都没你这么慢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又把找理由不学的压下去了,燕红琴看向秋瑜,秋瑜正对他竖大拇指。 两小孩还窃窃私语,说些以为他听不到的话。 秋瑜:“我觉得这个阿姨也不坏。” 吕瑛:“嗯,他能做到这一步,要么是没歹心,要么所图甚大。” 燕红琴:我图你们什么?图你管我叫姨,图你娘那堆借条?早知道教书是这样恼火的事,还不如去黑吃黑南方十七寨。 燕教主生性要强,答应教这群女子就一定要教好,万一她们学到的东西比隔壁的男人少,岂不是说他不如吕玄? 所以等见到银妞的娘老把二和三弄错,他继续发火:“赵氏,你是不是脑子里只有石头?这都能认错?” 赵氏低着头,紧紧抿嘴,眼睛发红,似是羞得想死,旁边一个名叫顺子的年轻姑娘看不过去,张嘴想说些什么。 秋瑜坐边上感叹:“上辈子杀猪。” 吕瑛:“这辈子教书。” “咱俩越来越默契了。”秋瑜喜滋滋要和吕瑛击掌,吕瑛愣了下,用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 看来他们的默契还需再培养一下。 秋瑜点点自己的手掌,看吕瑛单薄的小模样,心想,亲眼看到吕瑛前,谁能想到史书上的杀神幼时会是这样说话温和、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小孩子? 吕瑛则停止观察人类,起身走过去,在赵氏面前举了三个手指:“这是几?” 赵氏犹豫着:“这、这是……” 吕瑛:“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东西,眼睛发干,是不是?” 赵氏低头:“唉,从小就有的毛病,我、我白天看东西是好的,小主子,我白天学东西肯定比现在快。” 吕瑛冷淡道:“你现在不是学得慢,你是学不了。” 秋瑜跟过来,笑呵呵的:“赵婶儿,你这是雀蒙眼,用松针泡水喝,或者多吃鸡蛋黄、胡萝卜、鸡肝、羊肝、猪肝可以改善。” 他转头对燕红琴说:“红姨,赵婶儿不是故意学不会的,她只是到了晚上就看不见,长期吃不好的人身上就是这样,不仅眼睛不好,脑瓜也会变笨,只有通过吃好喝好把这些亏空补足,她才会变成耳聪目明、头脑灵活的样子。” 人体运作是要烧营养的,要蛋白质没有,要碳水没有,要维生素还是没有,这人还能活着就不错啦! 吕瑛踹了秋瑜一脚:“练轻功去!” 秋瑜:“喏,在下这就去练腿脚,好随时为您小人家服务。” 见他跳开,吕瑛叹息:“整日没个正形,我怎么就交不上正常朋友?” 不是王大胖那个傻子,就是秋瑜这样的呆子。 罢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王大胖会把桂花糕掰开分他一半,秋瑜会教他戏法逗他开心,至于他们身上的缺陷,闭一闭眼就当不存在。 吕瑛去和秋家车队的伙计商量了一下,芝麻点头,领着伙计去山上,拖了头野猪回来,剖了后,拿水冲一冲,第二天把猪下水、肉一起切碎了放粥里,和着野菜、粗盐一起煮到滚起来。 这么说吧,他们成功用自己糟糕的厨艺,将这锅粥变成了一锅灾难。 但吕瑛让所有灾民都过来领一碗做早饭。 秋瑜捂着鼻子抗议:“我活这么大,还没闻过这么臊的粥呢,这能吃吗?” 吕瑛:“你去城里买猪下水这么煮,照样是臊的,忍忍吧,你不蠢,不吃这粥也不碍什么。” 秋瑜:“我肯定不吃,我怕胆固醇超标。” 为了证明这臊过头的粥没毒,吕晓璇亲自举起一碗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各位,为了给你们治雀蒙眼,补脑子,秋家车队的几位兄弟特意打了野猪来,这粥虽不美味,却极有营养,吃了不蒙眼,还能变聪明!我干了,各位随意!” 她大口喝粥,神色如常,上辈子在军队里,吕晓璇还生吃过老鼠肉呢,这点小场面算啥? 其实灾民们哪里会嫌肉臊呢?有的吃就不错了,倒是吕晓璇这一番举动,让他们觉得这粥许是真的能治病的好物,既是良药,滋味差点算什么?大家都抢着喝呢! 吕瑛看得满意,他是绝不会花钱去城镇里买一堆肉菜的,如今全车队都靠他的零花支应,吕晓璇又说要扫盲,扫了就要加餐补脑子,不补就是一群蠢子!蠢子能学会个什么?但既是要养这些人,就得精打细算才行。 他提醒母亲:“收一百五十人就是极限,自己算好,别超了。” 吕晓璇看着他认真的小脸,没忍住,将人一顿揉:“诶呦我的儿,知道啦。” 吕瑛艰难挣扎着:“放、放开。” 其实吕警官也在为接下来的行程发愁,路快走到衡州府,大家该换水道了,船不难找,海盗王的闺女外孙缺什么都不会缺船。 可南方十七寨中,有六个寨子都在水上,这一路过去,带着这么多人和嚼用,那水匪能放过这块肉?队伍里有那么多女人,而女人从古至今都是资源的一种,又能换钱又能换粮。 按照吕晓璇对匪盗那点尿性的理解,他们看了女人不抢,就和让贼偷看了财宝不惦记一样,不可能的。 正当她捧着粥,思索是去衡州府,找此处卫所借兵护航,还是去附近的江湖门派那里交点保护费护航,亦或者直接传信给老爹时,端着一碗骨汤轻轻吹的吕瑛听到一道声音。 “今夜独自来河畔,本座有事寻你。” 吕瑛抬头,就看到燕红琴翩然离去的背影。 深夜,吕瑛借口小解出了门。 秋瑜:“用夜壶呗,外头还有蚊子呢,万一给你背上来一口,你挠不着,还得我帮你。” 吕瑛:“练你的功吧!”他凶了秋瑜一下。 等吕瑛出门,秋瑜远远跟着,手提一把长剑,提防这六岁小孩被拐子拐了。 他们位于衡州府外,这里有一条香江,江水宽五十来米,有几艘花船飘在水上,灯影幢幢,与繁华无干,更像神鬼志异中的鬼魅之景。 吕瑛走到河边,夜风有些凉,他拉紧衣领。 有人在他背后说话:“那些富贵人家啊,有时比跟在车队后的灾民更像鬼。” 吕瑛回头,见“红姬”身穿黑袍,红发用檀木冠高束,他本就高大,只要不故做娇柔之态,便是雄奇英伟的美丈夫。 见吕瑛一直打量自己,燕红琴轻笑:“如何?” 这小子的外祖吕房二十年前也是武林出名的美男子,燕红琴虽生了幅洋番相,却自觉在容貌上不弱于人。 吕瑛双手在胸前合十,指尖顶着下巴,柔柔道:“原来是红叔啊。” 燕红琴:这孩子怎么还惦记着姨和叔的称呼呢。 燕红琴握起吕瑛的手腕一把,又甩开:“心脉太弱,练武风险极大。” 听到这无数大夫下过的结论,吕瑛不恼,他整理袖子,还是不紧不慢的调子:“你要只是说这个,我可就走了。” 燕红琴又说:“你心脉弱,与本座有什么关系?” 吕瑛回身,见燕红琴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吕瑛,本座乃西洛教教主燕红琴,见你悟性极佳,欲收你为徒,授你《天山经》,此心法为我西洛教不传之秘,有隐匿之效,只要你练得入了门,往后谁也看不出你有武功。” 吕瑛:“不是不传之秘吗?传给我没关系吗?” “正因《天山经》是不传之秘,我才更要传你!”燕红琴双手背后身后,冷笑道,“那老头死前让我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振兴西洛教武功,我偏不娶不生,还要将武功传给外人。” 燕红琴问:“你学吗?” 吕瑛毫不犹豫:“你不要我好处,我就学。” 燕红琴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将这些日子憋心里的话一口气全吐出来:“你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我图的好处!你看看你自己,光长心眼不长个,瘦得和老鼠一样,一点也没你娘的高大英气!” 吕瑛:“既然在你眼里吕瑛是这么差的一个人,那我走了。” 燕红琴恼怒:“你回来!” 他一把拉住吕瑛,纵身跳入江河中,冰凉的河水顿时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吕瑛在河水中,感到掌心传来一股温暖的气流,冲破了他被封的穴道,又引导着他以内力抵抗河流与低温,延长呼吸。 这样一门功法,在海中练也会很方便吧。吕瑛下意识这么想着。 他又看到一些纷乱的记忆,像是曾做过的梦,他近日常做梦,大多都记不清,唯有在灵堂上看见娘牌位的梦,让他刻骨铭心,梦中的他悔恨于自己的弱小,对力量抱有渴望。 再次上岸时,燕红琴用内力烘干他身上的湿意,声音温和许多:“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天山经》是西域刺客传来的功夫,不仅擅隐匿,更讲究一个快、狠、毒,要有一往无前之势,又有奇兵练法七门,往后我会每夜传你功夫,你要好好练。” 吕瑛跪坐在草丛上,看着燕红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留在我娘身边,又为什么要教我武功?” 燕红琴:“我活了这么些年,只见过一个人说要教灾民认字,这既可笑,又很有意思,我想看她到底做什么,吕瑛,你该懂我的,像你娘这样的人,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 吕瑛说:“我不懂,我也不会因为你说这些就信你。” 燕红琴嗤笑:“你疑心病这么重,你娘知道吗?” 吕瑛回道:“她知道,大夫对我外祖、我娘说过,让我少思少虑,不然容易早死。” 燕红琴:“我看就你这性子,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也罢,你若是活得久了,把《天山经》练出名堂来,我就该难受了。” 其实吕瑛心里明白,和燕红琴这样不知底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学武功,那武功指不定就埋着什么大坑,若他决心把这件事瞒着,偷偷练《天山经》,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他只要一想起梦里娘的牌位,便有一股锥心之痛,刺得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有些茫然的回了客栈,想找杯水喝,就看到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推开进去,秋瑜端了个小煤炉,蹲着拿扇子扇风,煤炉中的木炭已烧出灰色煤衣,衣缝处火光明明灭灭,炉上的小茶壶冒着热腾的水汽。 见他过来,秋瑜笑了笑:“回来了?我看你出去小解这么久,说不定吹风冻着了,就要了姜片和水,煮点姜汤咱们一起喝,尝尝不?保准比你的粥香。” 吕瑛不做声,接过茶碗,轻轻吹气,饮了一口。 没人提吕瑛出门这么久做什么去了,秋瑜也不提自己跟吕瑛身后跟了多久,这会儿煮姜汤喝,是想两人一起驱寒,毕竟风寒在古代也是能死人的。 吕瑛站着喝汤:“秋瑜,我要是有一天躺棺材里了,你会怎么做?” 如果有一天他和王大胖一样躺棺材里,秋瑜会怎么做? 秋瑜认真回道:“不好说,我比你大两岁,应当会死你前边。” 吕瑛坚持问:“如果我真的躺棺材里了呢?” 秋瑜:“那我给你种一棵树吧,挑个高点的地方,然后周游天下,请人把风景画好,每年挑你生日的时候回去烧给您小人家看呗,放心,咱俩是朋友,我不会不惦记你的。” “只是吕公子啊,你觉着就咱俩这岁数,谈生死的事合适吗?” 吕瑛笑起来,他走到还蹲着的秋瑜边上,拿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秋瑜纹丝未动,只是也嘿嘿的笑。 9. 吕玄 吕晓璇想了许久,做出一个决定,土匪留着也是祸害老百姓,不管他们到底是本地武林门派养寇自重也好,有什么苦衷才落草为寇也罢,老百姓因他们吃了苦,那就该杀。 剿匪! 别看吕晓璇在刑部做官,喊剿匪多少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吕晓璇这些年不是白混的。 打定主意,吕晓璇行动起来,她进城递交令牌,寻到本地卫所的罗千户,罗大虎。 那罗大虎自退下战场,在地方卫所待了一阵,便有些心灰意懒,自觉该吃的苦早在战场上吃完,往后只需躺功劳簿便可。 这天,他照常拖到日上三竿才到卫所,却见卫所氛围紧绷,军士们精气神与往日大不一样,尤其是与他一同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各个都站姿笔挺,只看模样,便知道是难得的好兵。 罗大虎疑惑:“怎么了这是?” 路过的庞副千户对他挤眉弄眼,却没敢张嘴,直到屋内传来一声轻笑。 “大虎,几月不见,你就懈怠了啊。” 罗大虎听到这声音,当即面色一变,连滚带爬冲进去,看见来人的一刻,他心中激动,双膝重重跪地:“吕将军!” 衡州府卫所的罗千户,正是吕晓璇打北孟时带过的兵,她便是罗大虎的老上官! 吕晓璇端坐首位,龙盘虎踞,气势威严,她淡淡道:“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如今不过一小小员外郎尔,难怪罗千户要这么久,才屈尊到卫所来见我。” 罗大虎看着这令他无比敬畏爱戴的长官,又听吕玄语调颇冷,又是激动又是委屈,铁塔般黑黝黝的汉子,眼中已有了水光。 “将军,属下也不想如此,可衡州府没战打,兄弟们穷啊,别说习武操练,能按时拿饷银便不错了,属下若不纵容卫所内懒散之风,底下的兄弟也不敢离职去为家里耕田,日子可怎么过呢?” 吕晓璇呵斥一声:“你还有理了!” 见罗大虎畏缩一下,她也不深究,挥手道:“我这次找你,却是有笔大买卖,却不知道你罗老虎那口牙还在不在,啃不啃得动硬骨头。” 买卖? 罗大虎眼前一亮,上次吕大人和他们说有买卖做,隔天就领着他们一帮兄弟突袭北孟鞑子的王帐,若非那鞑子的王跑得快,就得和他的八皇子一样,被吕大人把脑门给射穿! 罗大虎换了单膝跪地的姿势,两手一抬:“将军,老虎饿了半年,快成病虎了,若有买卖可赚,有肉可吃,再硬的骨头也啃得下来!” 吕晓璇则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前来:“我听说这附近闹水匪,前阵子还沉了一船官盐?” 罗大虎闻言面色一变:“果然是硬骨头。” …… 自吕晓璇走后,燕红琴越发没了顾忌,上完课便拉着吕瑛练功,他自己擅使软剑,就要吕瑛也练,这一看,就发现吕瑛已有了剑法的底子。 他眉头一皱:“你以前练过剑?你的剑术不差。” 能让西洛教教主夸一句不差,吕瑛的剑术自是好的。 吕瑛叹气:“偷练的,被外祖发现了,就练不成了。” 燕红琴:“吕家家传的潮青剑却为江湖一流的剑术,许多人若是你外祖,看到了你的天赋,便是拼着你的命不要,也要让你练下去,好看你能将武道推演至何等境界。” 一旁打龙华拳的秋瑜想起那本说吕太后英明神武的野史,事实证明那本野史可信度挺高,那么书里说秦湛瑛是剑圣级别的高手,估计也是真的了。 有部古偶还特意以这本野史里的秦湛瑛为原型,搞了个对女主恋而不得的悲情男配,可惜演员颜值辣眼睛,没瑛哥千分之一的帅气,让剧组其他演员发了笔丑难财,真是杯具。 等一套软剑练完,秋瑜过来给吕瑛擦汗,吕瑛气喘微微,靠着他流了好一阵虚汗,燕红琴觉出不对,一模小孩额头,骂了一声,将人抱起送进屋里,又写药方一贴,让秋瑜赶紧去抓药。 秋瑜也吓住了:“怎么就病了?我昨晚明明给他煮姜汤了呀。” 秋瑜上辈子的父母都是运动员出身,他自己人在幼儿园时就因身高被排球队挖走,自小饮食科学,勤奋锻炼,身板子好得很,吕瑛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柔弱的人类。 也是为了减轻运动带来的伤病,他在学校里还找中医的系主任学过几手推拿正骨,背过医书,在中医一途不算门外汉。 他看着方子,感叹道:“难怪说医武不分家,红姨的医术不错啊。” 秋瑜手上的可不是太平方子,有几处用药颇狠又不会伤到根基,可谓恰到好处,是针对吕瑛身体出的对症良方。 秋瑜拿钱去城里药铺抓了药,回来亲自煎,苦涩的药香在室内漫延,吕瑛侧躺着,秋瑜给小炉子扇扇子的身影便落在他眼里。 待一碗药灌下去,燕红琴用内力为吕瑛推拿,推出一身的汗,又换了新衣,拿被子裹好。 小孩看起来恹恹的,燕红琴在他眼前挥手:“别动你那脑瓜子了,躺下睡吧。” 吕瑛小声说:“我在想娘去剿匪的事,她是不是要找盐帮的麻烦?” 剿南方十七寨,便是对上盐帮,对上盐帮,就要被南方十七寨找麻烦,这是常识。 燕红琴冷哼:“盐、铁、茶乃是朝廷命脉所在,这南方十七寨却敢凿沉载有官盐的船,说他们背后没有盐帮支持,谁信?” 湖兴坊也是水运上的,秋瑜也知道一点内幕:“今年盐帮帮主的老娘过七十大寿时,连本地巡抚都要让人上门送礼,只为换官盐上了水道能平平安安,武林帮派做到这份上,绝了。” 巡抚可是从二品的大官,相当于□□,放后世,谁敢想象省级大员给地方帮派送礼? 吕瑛裹着被子:“巡抚不是对盐帮低头,是对盐帮背后的人低头,左不过云、宋、郑、仇那几家。” 此四家为湘地豪族,历经两朝,在孟朝,这四家一共出了四十八位进士,到了禹朝,依然富贵难言,只是暂不派子弟科举,却依然树大根深,盘踞此地。 秋瑜:“这我就没听过了。” 在秋瑜看过的史书上,永康帝,也就是他面前这位生病的小人家在登基后曾血洗各地官场,卷进去的地方豪族不计其数,抄出数量惊人的财富,让永康帝拿了做军饷一统天下去了,谁知道那四家是不是也是用命献军饷的倒霉蛋呢? 吕瑛又说:“我不放心她,你拿我的玉牌去城中的双扣衣铺,那是卖估衣的地方,实则是我们吕家安插在此处的暗线,让那的人送信给我外祖,就说吕玄要带兵干盐帮,让我外祖派人过来帮忙。” 秋瑜心说自己今日跑腿个没完,可见吕瑛脸色潮红,头发汗湿,病得可怜兮兮,还惦记着母亲,又没法说不字,转身出了门。 燕红琴将坐墩踢到床边,坐好,说:“你这心眼子再不少点,别说早逝了,只有夭折的份。” 早逝起码得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活不到那岁数就走了便叫夭折,在会医术的人眼里,吕瑛就是左脸写幺,右脸写折的模样。 燕教主打量他:“没想到你底子这么差,这样的身子配你的悟性和头脑,可惜了。” 吕瑛并不在意,这年头健壮的孩子照样会夭折,原因多种多样,有掉池塘里淹死的,染肠辟拉肚子拉死的,被生父活活打死的。 孩子未必懂死亡,也避不开死亡。 “一切都是命。”吕瑛回了这么一句话。 燕红琴看他冷漠的表情,一时失语,他幼时不得父亲喜爱,走到哪都被骂红毛鬼、鬼崽子,最深刻的童年回忆便是缩在荒僻的院子里,在墙角下躲着冬风瑟瑟发抖,金山在西北,是朵喇汉国的土地,教内总有提着镶宝石马刀的少年朝他扔石子。 可就算活着那么难,他也还是活下来了,等他的父亲发现自己生不出儿子,红毛鬼也登了大雅之堂,吕瑛有那么好的母亲护着,却对死如此从容,令燕教主琢磨不透。 燕红琴:“你小小年纪,倒是看破生死。” 吕瑛回道:“死是唯一哄不了人的东西。” “那为师也送你一句话。”燕红琴按住他的脑门,“莫想那么久远的事,人生际遇之奇,你想都想不到。” 吕瑛操心他娘,但他娘不怎么需要操心。 吕警官两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非洲多方混战的战场她滚过,最惨的时候身上被弹|片穿了好几个洞,血流得满地都是,耳朵还被震得有点聋,这辈子又提着偃月刀亲自去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打仗,罗大虎这批衡州府的军士都是她在战场上带过的兵。 别看当年吕晓璇没空把他们当现代军人去操练,但这帮军士有多少战斗力,该怎么用他们,吕晓璇比本地巡抚、总督还清楚得多! 手里有了千来号人,吕晓璇又去和那位年初备受屈辱的巡抚打了招呼。 这位刘巡抚是本朝第一位探花郎,外表忧郁斯文,妻子早逝,独自带着女儿在此地为官,有种寡寡的气质,谈吐清晰有条理。 她双手抱拳,利落一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刘千山望着传说中的神弓吕,先是为对方高大英武的武人身段、俊美逼人的脸庞震慑,见对方如此有礼,他连忙去扶。 “吕大人不必多礼。” 年初对北孟的战没打完,全国各地的卫所兵力几乎都抽调到了前线,刘巡抚手头无兵,又要护着官盐,不知受了多少盐帮的委屈,如今天降一悍将愿意帮他打水匪,心里只有乐意的,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托刘巡抚的福,吕晓璇在极短时间内将打南方十七寨需要的兵力、粮草集齐,顺带疏通本地官员中的“帝党”,确认了豪族派官员是哪些,将之汇总成名单,以密折形式送去了京城,并带着儿子的份写了个请安折。 折子的内容大概是陛下,自战场一别已有半年,我带我的儿子,您的侄子游山玩水,十分愉快,感谢您给的假期,现在我已复工,并要为了陛下在湖广一带的权威,与盐帮、水匪、地方豪族展开大战。 另附一份本地物价表给陛下,又带我家瑛瑛向您问好,祝您万福安康。 如今吕晓璇和那位已确认是穿越者的秋瑜,大概是天底下唯二知道皇帝陛下真的没法生孩子的人。 承安帝因腮腺炎而失去生育能力是《禹太宗实录》里有明确记载的,承安一朝最大的宫廷新闻,就是承安帝独女慧柔公主的身世谜团。 总之,在封建王朝时代,皇帝大伯要是还想找继承人,吕瑛便依然是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吕晓璇也不知道儿子以后会不会还想做皇帝,但妈妈可以先帮他刷点印象分,以备不时之需。 在等待陛下回信时,吕晓璇先回客栈,看了发烧的儿子,将他们连着难民打包送到刘巡抚家安置。 刘巡抚不算贪,但这年头能供出一个探花的家庭也穷不到哪去,他府上的环境自然比客栈更好,更适合孩子养病。 吕瑛是被秋瑜抱着到刘府的。 刘巡抚与吕晓璇正在探讨剿匪大事,只有刘小姐来迎他们,她看起来与秋瑜年纪相当,都是八岁左右,穿蓝袄白裙,衣着素净,指挥丫鬟仆妇时爽快利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瑜抱着吕瑛,捏他的手腕,发现孩子的心跳有点快,低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吕瑛微微摇头:“比以前好多了。” 以往生病时,若外祖父在外跑船,娘也不在家,他才是真的难受,现在身边有人陪着,嘘寒问暖,他便觉得好过许多。 晚上,娘也来看他。 吕晓璇看起来有些疲惫,在见儿子前特意去洗漱换衣,她拿着一卷画,在吕瑛面前展开:“宝贝,快看这是什么?” 吕瑛震惊:“这图画得好粗糙。” 吕晓璇面露委屈:“瑛瑛,这是娘亲自画的。” 知道儿子是ssr级的书画双绝,不耽误做娘的被打击时表达伤心。 吕瑛立刻改口:“细节处颇有巧思,这些虚线实线,可是用来分州县河流的?” 吕晓璇搂着他,指尖在图上滑动:“没错,这是娘画的简易版军事地图,你看这几个标了红的河段,便是六个水匪寨子出没的区域,他们居然是分区干活,说不是一伙的谁信呐。” 她兴致勃勃的,与吕瑛说了她如何探查附近的地理环境,又如何推出水匪的大本营所在。 “打战不是直接莽上去,而是从前期准备就开始积蓄胜利,进攻不过是整个计划的收尾阶段,后勤更是重中之重。”吕晓璇点着儿子的小鼻子。 “没钱可打不起仗,幸而刘巡抚是个能臣,有他管后勤,娘才敢去剿匪,为了得他的助力,娘方才也和他细细讲了一遍为何打这场仗,如何打,他才看起来有信心,要和我拼这一场呢。” 吕瑛靠着母亲,专注听她说如何认地图,如何整合军士、后勤,怎么做作战计划,为何要剿这些匪。 “那些匪盗对百姓没有同理心,他们想不起自己也是百姓中走来,却做了豪族、武林门派控制老百姓的一把刀,他们在那站着,不光匪盗可四处劫掠,地方势力也可借此控制商道,又从百姓身上收保护费,刮了一遍又一遍,匪盗也刮百姓,抢钱,抢粮,抢人。” 吕瑛想了想,“每个水匪寨子不过百余人,对百姓之害却酷烈至此,他们若不死,朝廷便是想治理此地,也无从下手,百姓更是过不下去。” 吕晓璇疼爱地抚摸儿子柔软浓密的发丝,许诺道:“娘保证,他们很快就要死了。” 烛光之下,吕瑛看到母亲疲惫却自信的双眼,她知道她即将打的是一场有利于百姓的仗,她的付出会是值得的,而她的敌人必将被她摧毁。 军士 吕瑛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穿好盔甲,天光从屋外投来,照在她的银甲上,云纹随光在她身上流动,如同天上神兵。 “醒了?”她回身一笑,“在这等着,娘很快就回来。” 吕晓璇穿上赤红大氅,行走时如烈烈血风,身姿笔挺,目光清正。 刘巡抚第一次见到吕晓璇戎装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人,他面带惊叹与仰慕,当即赋诗一首,只为赞美这位年轻将军的英姿。 燕红琴望着吕晓璇的目光竟有些痴,他端着托盘,举到吕晓璇面前:“吕大人,喝一杯酒再走罢。” 红发白肤的胡姬面带仰慕,一双盈盈碧眼含着不自觉的春色。 燕红琴见过朵喇大汗麾下的骑兵,他们烧杀抢掠,从不把牧民当人看,看到女人就抢,心情不好就胡乱杀人,但吕大人满身正气,看到她就让人觉得这个军人是不会伤害老百姓的,因为她全身都在传递一句话。 “你可以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有生以来,燕红琴第一次看到如此给人安全感的军士。 吕晓璇转头,温和地注视着燕红琴,燕红琴屏住呼吸,心跳越发的快了。 “红姑娘,多谢你的酒,只是我酒量不好,作战前不敢喝酒,怕扰了思绪,还有,红姑娘,吕玄想拜托你,在我出门时,帮我照顾瑛瑛。” 说着,吕晓璇抱拳行礼。 燕红琴连忙将托盘交给秋瑜,对着吕晓璇福身:“吕大人言重了,照顾公子是奴分内之事。” 秋瑜闻了闻酒香,上好的葡萄酒,香气清淡而香甜,酒液干净剔透似一块紫红水晶,也不知燕教主从哪弄来的。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吕晓璇,心想,不对劲。 他见过禹朝的军士,那些军户不说完美符合兵过如篦这句话,但也差不离,对禹朝老百姓来说,兵和匪差别不大,而吕大人这身安全感拉满的气场,秋瑜只在穿越前见过! 他心想,还有一个疑点,便是吕大人说要剿匪,是因为她认为匪患之烈,已让百姓无法承受。 可正常的禹朝官员会冒着得罪盐帮、地方豪族的风险,只为了老百姓的安全幸福,就带着千名将士去和匪盗拼命吗?这个时代的官员有为了老百姓拼命的觉悟? 这样的人应该有,但肯定少。 秋瑜一直望着吕晓璇,直到她从后门离开。 今日刘巡抚要宴请城中豪族富商,商讨修缮河道一事,名为讨财,实为帮吕晓璇和卫所千名军士拖住这些人。 吕瑛病还没好,但他坚持要送母亲,晨起练拳的秋瑜看小孩病歪歪,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几步快走过来,拿外套将人一罩,一把抱起,陪他爬上了城门,两个小孩扒着城墙。 城口护城河,有杨柳绕水而生,只是如今已是十一月,天冷了,柳叶也枯了,吕晓璇站在柳树旁,转身上马,奔向群山。 吕瑛一直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蹲下。 秋瑜蹲下摸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了?” 吕瑛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走。” 秋瑜顿了顿,声音放柔:“那我背你吧。” 吕瑛软软说道:“嗯,秋瑜,你背我回去下棋吧。” 吕瑛的声音本就柔柔的,这样轻轻的说话,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秋瑜转身蹲下,吕瑛搂住他的脖颈,被背起来,秋瑜走路稳,不快也不慢,背脊宽而温暖,武人健旺的气血让他的体温偏高,很让人安心。 小小的吕瑛与身边的大人们一样,为母亲的英姿惊叹,可比起敬佩仰慕母亲的意志与风姿,他更担心母亲的安危。 可是吕瑛又下意识认为,这一仗,母亲是一定能赢的。 因为母亲打的是一场正义之仗,她就该赢,那些匪盗在她的剑锋之下,必然会像丧家之犬一样只能狼狈逃窜,然后被斩下罪恶的头颅,吕瑛只遗憾自己太小,身体太弱,不能与母亲一同征战。 吕晓璇策马与千名军士们汇合,他们有的曾与她一同守边疆,有的是衡州府本地新招的军户。 她下马,走到人群中间,一米八的个子让她高于大部分人,笔挺的身板让她看起来正气凛然。 吕晓璇伸手,罗大虎将一个铁皮打的圆筒交到她手中,吕晓璇举起。 “将士们,我是吕玄,八个月前,我和你们一同北上抗击北孟,保家卫国,我一箭射穿北孟八皇子的脑袋,被皇上封了琼崖县子的爵位。” 神弓吕的名头是响亮的,尤其是衡州府这个卫所,便是新兵,也绝对在老兵吹牛时听过她的名字。 吕晓璇问道:“如今吕玄要带你们去打仗,你们可知,我们要打的是谁?” 罗大虎是老搭档了,他扯着嗓门回道:“回将军,我们要打的是南方十七寨的六大水寨,清理香江河道!” 吕晓璇大喊:“那诸位将士可知,我们为何要去打这些水匪?” 罗大虎正要配合老长官,却见吕晓璇抬手示意他住嘴,然后就听长官大喊:“因为我知道你们穷,要带你们去挣钱!” 此话一出,军士们微微躁动起来,军中长官在战前以金银诱军士去卖命是常见的,可像吕大人这样,张口就是“为了挣钱剿匪”的人,那还真不多见。 吕晓璇却毫无顾忌地说实话:“我也是当过兵的,我知道当兵苦,要不是穷,好多人家都舍不得把儿子、兄弟送来做军户,可弟兄们,你们来了,你们用一身勇武,提着刀上战场和北孟的鞑子干,和盗匪干,硬是在这苦哈哈的世道给自己赚了一碗干净饭吃,你们是好汉子!我吕玄佩服你们,一想到要和你们这样的好汉子一起杀贼匪,我心里都高兴!” 没有人是不喜欢被赞美的,听到吕玄这番话,有些汉子眼眶已经发热。 是啊,有些人苦,他们就去偷,去抢,拿别人的血肉喂自己,可他们这些军户难道不苦吗? 禹朝一旦入了军户,便子子孙孙都是军户,世世代代都要脑袋挂腰上去赚刀口上的饭,不是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谁家舍得孩子做军户? 可就算军户苦,他们吃的饭是靠自己挣来的干净饭呐。 吕大人,是懂他们这些苦丘八的。 吕晓璇继续说:“恰好,这南方有十七个匪寨也有许多有手有脚的汉子,可他们穷的时候,不想着去北边和鞑子干,抢鞑子的地盘和粮食,反而把刀口对准那村里的乡亲们,我这些日子到四处的乡镇走了走,乡亲们告诉我,这些强盗坏啊。” “他们不种地,不做生意,整日里就到处欺负人,乡亲们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好不容易种出一点口粮,还要被他们通通抢走,好不容易养大了女儿妹妹,也要抢走,甚至他们还会抢小孩,把小孩扔锅里煮了!吃他们的肉,还把骨头扔到村口耀武扬威。” “你们说,这些只知道欺负自家人的强盗是不是懦夫!” “是!” “他们欺负和杀害我们的乡亲,那些乡亲里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姐妹、媳妇,还有没长大的娃,这些人坏不坏!” “坏!” 吕晓璇走到高处,举起手中的册子:“只要这些强盗还在一日,我们的乡亲就过不上安稳的日子,说不得我们哪日回到家,就看到父母、媳妇、娃子被他们欺负死了!我吕玄反正忍不下这口气,今天就带大家去把这些匪寨都剿了!我们要砍下他们的脑袋,夺回他们从我们手上抢走的东西,这,就是我今日要带诸位发的财,一笔干净财!” “吕玄在此对天发誓,今日将士们从匪寨里抄来的钱财,我一分不取!都按军功分给将士们,要有人死了残了,我吕玄保证,你挣的钱一定会被送到你家,若有人敢贪这笔钱,全军共诛之!” 就在吕晓璇做战前动员时,刘府,吕瑛和秋瑜在屋中摆了棋盘,吕瑛下得杀气腾腾,棋子如剑锋般直插对手的心脏。 秋瑜的棋艺不算好,今日在棋盘上也毫不相让,他似乎被什么棋局之外的东西困住了,棋路迷惑,却一直不放弃寻找出路。 吕瑛察觉出他的迷茫,赢了一盘后,便转而下起指导棋来,他在棋盘上引导着秋瑜,试图帮他破开迷茫。 刘巡抚的独女,名紫妍的女娘听闻贵客下棋,她也是个好棋艺的,思及自己与两位客人年岁都不大,便带着仆妇奴婢过来,站在棋盘边,看一黑一白在棋盘上纠缠围绕,从迷茫走到坚定。 第六盘棋结束了,秋瑜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 吕瑛执紫砂茶壶为他倒茶,青黄的茶水落入暖白的瓷杯,蒸腾出一缕白雾。 刘紫妍看着周围,疑惑:“红姬姐姐呢?” 秋瑜:“是哦,红姨去哪了?” 吕瑛淡淡道:“他有事出去了。” 香江河畔,吕晓璇手持大弓,对准匪首,手指一松,箭支便携着风声,带着寒芒直直穿透匪首的脖颈。 她举起长剑,怒吼一声:“匪首已死,将士们,随我杀啊!” 说完,她一马当先冲出芦苇荡向敌人冲去,千余衡州府卫所的军士紧跟她的步伐。 若吕晓璇说的是“给我杀”,军士们未必会有这么勇猛,可她喊的是“随我杀”,带头冲在前边,军士们的热血也被她带着燃起,心中升起区区匪盗,不过尔尔,吾等可让贼子灰飞烟灭的豪情! 而在吕晓璇看不见的地方,燕红琴隐在暗处,手起剑落,将那些欲对吕玄出手的、善于使毒、使暗器、弓箭的武林高手斩杀,又如飞燕般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见到吕玄戎装时一样快。 他一路跟着吕玄的军队,看她约束军士,不许掳掠百姓,不得调戏妇女,看她勇猛无匹,率领军士们攻陷匪寨,缴获全部归公,但军士们对她十分服从。 在遇见吕晓璇前,这些古时的将士们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做军户就是图口饭吃,也没什么荣誉感,所以打仗时还需要督战队在后面跟着。 但吕晓璇来了,情势便不一样了,因为吕大人打仗从来不用督战队!她会在战前就告诉将士们,为何而战,打了这一仗他们能有什么好处!愿意跟着她上战场的军士都目标明确,只要吕晓璇往前冲,他们便也跟着冲了。 这一刻,他们不是“兵过如篦”里的兵匪,而是保护百姓的军人,在这样的军队面前,那些匪盗就如土鸡瓦狗一般,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就被摧枯拉朽地摧毁了。 直到最后一个水匪寨子杀完,罗大虎已重新变回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他让军士们将搜集出来的金银粮食布匹将东西堆在一处,走到吕玄面前。 “大人,战利品已整理完毕,请指示!” 吕晓璇:“俘虏有多少?” 罗大虎:“四十八人,这些水匪凶得很,弟兄们留不住手,能留这么多算不错啦” 吕晓璇:“好!带着他们和战利品,我们回衡州府!” 带俘虏回衡州府? 罗大虎和暗处的燕红琴都疑惑起来,罗大虎问道:“将军,这些俘虏不砍了头?还留着做什么?” 人头是可以换军功的,吕大人厚道,往日在战场上杀人,都会把人头留给那些受了伤、残了的兄弟,好让他们换些军功,往后日子好过些,如今弟兄们特意留这么几十个人,就是想把他们的头归到吕大人手下,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呐! 吕晓璇冷笑:“这些贼子祸害乡亲们这么久,我们不光要砍他们的脑袋,还得给乡亲们出出气才成。” 吕大人大手一挥,先按军功把缴到的金银分给了将士们,让他们回去,自己带了一队人,直接把这四十八个人俘虏拉去附近的乡镇。 六个水寨周边总共有二十三个村镇,吕晓璇拉着俘虏,每到一个村镇,就把人都聚起来,告诉他们,水匪已经被收拾了,这些是还活着的俘虏,他们犯过什么罪,待百姓们群情愤涌时,再砍两个脑袋,挂村口上。 至于最后的两个俘虏,也是身高最高的什么二当家、三当家,就被吕晓璇拉到了衡州府,在菜市口宣读罪状,之后便是砍脑袋、脑袋挂城墙。 这一通操作下来,水匪的名声是彻底臭啦,几乎衡州府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南方十七寨不是好东西,但他们已经死啦,再也不能祸害他们啦,因为吕大人奉皇上的命令,在刘巡抚的支持下把匪给剿啦。 这时若还有人明着为吕晓璇剿匪来找她和刘巡抚的麻烦,那就是和民意作对,且代表这些水匪背后的人就是他们! 吕晓璇打完仗回城的那一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这位年轻俊美的将军,吕晓璇骑在马上,腰板挺直,身后跟着的兵也都雄赳赳气昂昂,只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 他们一路走,街两边就一路丢帕子荷包。 刘巡抚亲自来迎吕晓璇,面上满是敬佩,虽与吕大人相处不久,可他已彻底为吕大人心折。 吕晓璇跳下马,对刘巡抚抱拳:“刘大人,吕玄不负所托,已彻底剿灭南方十七寨中的六个水寨,从此我们的香江便清静了。” 暗号 剿完了香江水匪吕晓璇成功为皇帝大伯、刘巡抚、本地军户刷了一把声望,她自己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 说起这英雄的名声,还和她入城那日高头大马、银甲红麾的模样太俊美有关系。 就在满城皆赞神弓吕时,吕晓璇却对儿子说:“我看这回我八成又得吃挂落。” 吕瑛靠着母亲,重复那个字:“又?” 吕晓璇为儿子梳着从未剪过的胎发,指尖穿过厚实柔软的黑发,带着母亲特有的柔情。 “以往每当娘为了百姓,把那些大官、贵族依法查办后,就有很多他们的同类聚集起来向皇帝发奏折,说我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云云,不然为娘攒了那么多军功,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五品官?” 吕瑛举着照年古镜,看母亲面上的自嘲,还有在他发间滑来滑去的木梳。 他说出自己的疑惑:“那娘为什么还要为了百姓和那些人干?好处不多,风险还大。” 吕晓璇笑出声,梳头时顺便按摩儿子的头部穴位,吕瑛舒服得眯起眼睛。 她回道:“有私心也有公心吧,私心是我喜爱权力地位,做一个有权力和名望的女人有多快活,许多人想都想不到,我因权力而自由,也因权力更有活力,公心是我发现为民请命的人太少了,若我不为他们而战,百姓就要比现在更苦,可他们已经够苦了。” “私心和公心在一处,让我半点不能退,也让我甘之如饴,好了。” 她梳好吕瑛的头发,吕瑛看镜中自己和娘的脸,两人靠在一处,亲亲密密,母亲的眼中有毫不遮掩的野心,这让她看起来像火一样明亮热烈。 吕瑛突然有种预感,娘这一生都不会因亲情、爱情而困在某处,为了她的野心与骨子里的正直善良,她会不断与人斗争,可奇妙的是,他知道娘爱他胜过任何人,因为娘几乎每天都这么说。 吕晓璇亲了亲吕瑛的额头:“头部按摩时间结束,睡吧,娘最爱的宝贝,要做个好梦。” 过了几日,天子的天使便骑快马从大京赶来,传帝王的口谕,皇帝斥责吕玄任意调动军队,令其回府闭门思过一月。 吕晓璇松了口气,没动爵位和官职,还多给了假期,瑛瑛他大伯还是厚道。 恰好此时琼崖岛的人也来了,早在知道亲娘要剿匪时,吕瑛就让秋瑜拿着他的玉牌去摇人,摇到现在才过来。 得知女儿外孙可能有危险,吕房将手下最得用的一队护卫派了过来,领头的叫姜平,是吕房从海难中救的年轻剑客,一手剑法可入江湖前五十名。 见了吕瑛和吕晓璇,姜平单膝跪地:“少主,孙少爷,属下来迟,请责罚!” 吕晓璇将人扶起:“没想到瑛瑛把你们叫过来了,路上辛苦,我请兄弟们吃顿好的,责罚则不必再提。” 姜平面带羞愧:“少主这次剿匪,属下们都没帮上忙。” 吕瑛出声:“说了不责罚,这事就到此为止。” 见到吕瑛,姜平的表情松弛一些,他蹲下,清澈的黑眼中满是吕瑛小小的身影:“是,孙少爷说得对,孙少爷这些日子在外玩得开心吗?” 吕瑛眨巴眼睛:“开心,总比困在屋子里闷着好,你的伤好了吗?” 姜平低声回道:“早好了。” 吕瑛当初偷学家中武功时也不光是靠自己,还找了个帮手,这人便是姜平,在吕瑛被外祖逮着废了武功时,姜平也被拍了五十大板,骨头都打断好几根,得知习武会对吕瑛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姜平心中有愧,今日见到吕瑛能走能跳,心里才放松一些。 他伸手,吕瑛便伸出手腕让他摸了摸,没探着内力,穴位也封着,身子有些虚,听说才病过一场,姜平想抱一抱吕瑛,手还没伸,吕瑛先走了。 吕瑛早看见秋瑜在旁边满脸稀奇地打量他们,过去扯了扯衣袖,双手打开,秋瑜会意地把他抱起,听小孩问:“看什么呢?姜平有什么不对么?” 秋瑜笑嘻嘻:“瑛瑛,我觉得你家那个叫姜平的护卫浑身将军的气质,只比吕大人差一点,他有没有考虑过从军?” 吕瑛:“姜平的水战是和我外祖学的,娘也说他在水上不输给水师的将军,可他为什么要从军呀?” 秋瑜:“也是,他跟着你就可以了。” 吕瑛莫名其妙,用力扯秋瑜的脸肉,秋瑜也不介意,将他颠了颠,往屋里跑:“下棋去喽,我觉着今天我可以少输几个子。” 看着两孩子的背影,吕晓璇笑着对姜平介绍:“那是滨州知府的独子,秋瑜,今年八岁,和瑛瑛玩得不错。” 至于秋瑜穿越前具体几岁,吕晓璇就不知道了。 姜平震惊:“那是八岁啊?” 等跑进屋里,秋瑜才压低嗓门,急促道:“瑛子,红姨不见了。” 燕红琴这阵子不光给吕瑛做师傅,还指点过秋瑜的内功修炼,秋瑜对红姨是有点对老师的敬重的,没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人。 吕瑛听了也有点急,燕红琴把《天山经》的心法都教了,可外功的七门奇兵练法只教了五门,他要是现在走了,吕瑛就要一直惦记着了! 见他不开心,秋瑜反而放下了燕红琴的事,先拉着吕瑛坐下,给他煮了奶茶,加了些芋头和红薯一起煮,茶叶刻意少放了,煮成甜甜的一碗。 吕瑛有些犹豫:“娘说吃太甜的东西对牙不好。” 秋瑜拿出一盒椰子油:“这是我亲手做的漱口油,你吃甜品后用这个就行。” 吕瑛放心了,他在秋瑜的指挥下,将一根中空的木管放入碗里,咬住管子一吸,热热甜甜的奶茶触碰到味蕾,让小孩不自觉幸福地眯了眯眼。 燕红琴是在下午回来的,还是一袭红裙,只是裙角有几处颜色偏深。 吕瑛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燕红琴敷衍道:“处理一点小麻烦。” 他想去换件衣物,吕瑛没再说什么,只是动动鼻子。 哼,一股血腥味。 孩子轻软的声音在燕红琴背后响起:“你晚上也要出去吗?” 燕红琴:“晚上不出去,教你。” 结束剿匪后,吕晓璇开始送吕瑛和秋瑜去滨州,她本已做好这一路都不太平的准备,但出乎她预料的是,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刺杀,行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到滨州的前一晚,吕晓璇哄睡了瑛瑛,出了院子,到秋瑜的房间外,敲了敲窗户,里面传来一句话。 “男足万岁。” 吕晓璇下意识回道:“放屁!” “宫廷玉液酒。” 吕晓璇:“……一百八一杯。” 暗号通过,窗开了。 “一听您这回答,我就知道您这穿越者是国产的,进来吧。” 屋里点了小煤炉,这炉子是秋瑜一路带着的,可以煎药炖汤煮茶,如今茶壶里煮着豆浆,如今已是十一月,天冷了,秋瑜搬了个两小凳在炉子旁,一边煮豆浆一边烤火。 他吐槽:“这炉子最近没干别的,光给你儿子煮汤了,他这么小居然有低血压,儿童低血压有可能是遗传,还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贫血、缺叶酸或者B12,我看您挺健康的,他爸那边怎么样?” 吕晓璇认真回忆:“他奶奶和爸爸都贫血,一年四季都要吃补血的药膳。” 秋瑜了然:“贫血啊,我看也像,但他心脉也挺弱的,而且死因就是急性心衰,可惜没仪器给他检查一下。” 吕晓璇心中一紧,她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死于急性心衰?” 豆浆煮滚了,秋瑜拿出两个碗,倒了豆浆放旁边凉着。 “我穿越前是学医的,有一次我们老师聊起医闹,就讲了永康一朝的太医令章桦写的《慰民方》里很明确的记录了这么一段——大行皇帝生前曾咳粉痰,此为心力耗尽,回天乏术之症,幸陛下不追责于医者,且赐金于太医院,臣等愧受。” 秋瑜摇头叹气:“咳粉痰是急性心衰引发肺水肿的典型症状,有人猜他是病毒性感冒一直没好,导致了病毒性心肌炎,然后急性心衰……但他一辈子砍那么多人,倒霉的都是敌人,临死也没为难医生,史书说他暴君着实是过了。” 在医学生看来,永康帝实在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病人,可惜天不假年。 吕晓璇垂着眼眸,看炉中的火光闪烁着,让她想起瑛瑛才出生那两年,生命脆弱得就像快熄灭的烛光,她连觉都睡不安稳,有时抱着发烧的孩子发呆到天亮,手指时不时摸摸孩子的脉搏。 “我不知道瑛瑛以后还会不会做皇帝,可他不会是暴君,因为他是理解我的。”吕晓璇喃喃。 秋瑜:“理解?你可以告诉他未来吗?” 吕晓璇:“很遗憾,每当我想透露有关未来的事时,都没法发出声音。” 秋瑜:“我也是这样。” 吕晓璇看着掌心:“我本以为他会被环境塑造成古人,可当我决心出门做官时,他外公特别生气,想把我关家里,而瑛瑛却偷偷把攒的零花钱都塞给我,让我走,你懂这种感觉吗?在全世界都不懂为何我不愿意在家里做娇小姐时,只有他支持了我。” 禹朝的其他男人和女人都不懂吕晓璇的抱负,在心灵的层面上,吕晓璇是彻底的孤身一人,要是没有瑛瑛的理解,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秋瑜听懂了吕晓璇的话,他单手托腮:“我懂你的意思了,的确,和瑛瑛相处的时候,那种孤独感是会消失的,他很开明,嗨,扯远了,我猜着您今晚会来,本来是想问您一件事的。” 吕晓璇:“你说。” 秋瑜正色:“您穿越的时候,是不是在七星岭?” 吕晓璇点头:“不错,我穿越的时间是2023年的八月十二日,穿越前的位置是七星岭,那里正在挖掘我这一世的父亲吕房的墓。” 秋瑜:“在您去吕房墓前,是不是还阻止了一场观星爱好者的纠纷?” 吕晓璇:“是的。” “那就对了,”秋瑜对她鞠了一躬,“我穿越前所在的时间地点和您是一样的,吕警官。” 吕晓璇:“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秋瑜抬头,微笑道:“我看过您穿便衣狙击劫持小学生的瘾|君子的那个新闻,您的枪法和您的凉鞋一样,都是牛皮的。” 早在看到吕大人那身军人气质时,秋瑜就觉着她不是一般人,知道她是那位警察后,秋瑜彻底安了心。 他自我介绍:“我穿越前主业打排球的,副业医学生,主业副业水平都还可以,大二参加了大学里的天文社团,写毕业论文写得快升天的时候,被同学拉去七星岭看流星雨。” 秋瑜提了提自己穿越前的名字,吕晓璇想起了什么,揉揉眉心:“我知道你是谁了,小伙子还挺谦虚,你是拿过国际赛事金牌的,那可不是还可以的水准。” 看竞技运动的人大多慕强,上辈子网上给体坛帅哥搞排名的时候,手头没块金牌的运动员都没资格入列,秋瑜这小子不仅榜上有名,排名还很高,就是因为他长得好,实绩也过硬,吕晓璇有个小同事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下班聚餐时还用手机给他投票呢。 她打量秋瑜,感叹:“你的脸也和上辈子差不多,只是你现在才八岁,我才没认出来。” 秋瑜咳了一声:“我也没见过您这么年轻的模样呢。” 二十一世纪的吕警官四十多岁,和眼前这个二十四岁的版本差别也不小。 秋瑜继续说道:“当时七星岭除了我们社团,还有两个南韩游客,一男一女,几位白领女士,在流星雨下来的时候,我感到头晕目眩,晕倒以前,我看到那对南韩游客还有一个女白领也倒了。” 吕晓璇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你怀疑穿越的不止我们两个。” 秋瑜:“确认您也是穿越者后,我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我还没有遇到过其他穿越者。” 吕晓璇想了想,神情凝重起来:“也许我和南韩游客打过交道。” 在十七岁那年,吕晓璇偷溜到中原到处游历江湖,靠近梁州,也就是吕瑛他爹的封地时,吕警官遇到了一群高丽人,他们武功不高,但却没有缘由地偷袭她,且不小心伤到了脑子。 这件事其实是很莫名其妙的,吕晓璇在十七岁前一直蹲琼崖岛练武,谁知第一次闯荡江湖就被偷袭,等她稀里糊涂进了梁王府,梁王得知那段时间封地上有许多与吕晓璇一样的外来女子遇害,便命人严查此事,且加强了王府守卫。 直到梁王背叛吕晓璇,她选择离开了梁王府,那些高丽人居然又冒出来,而且这一次他们的武器带了毒,吕晓璇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找到七星观观主帮忙解毒,但他告诉吕晓璇,吕瑛出生后恐怕会不太健康。 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判断:“现在想来,他们就像知道梁王会有皇帝儿子,专门蹲在梁王封地想要扼杀这个孩子的诞生一样,可是等我离开梁王封地后,那些人也没追到琼崖岛啊。” 秋瑜飞快运转大脑:“我和南韩队打过比赛,认识些人,他们的电视剧说梁王妃吕氏是高丽人。” 突然被改国籍的吕警官:“……” 见警察阿姨满脸无语,秋瑜干咳一声:“瑛瑛在二十七年人生里最大的功绩就是完成大一统,那他们这么固执地要杀死瑛瑛,是因为他们想阻止大一统皇帝的诞生?” 吕晓璇:“极有可能,也就是说,北孟的覆灭会损害那个人的利益,这个时代的高丽的确和北孟眉来眼去。” 有了线索后,吕晓璇就知道怎么查了。 断指 高丽太远,滨州很近,距离高丽人刺杀吕晓璇也已经过去六年,有些事一时半会查不了,有些案子却发生在身边。 抵达滨州的那天,秋瑜的亲爹,滨州知府秋知穿着半新不旧的官袍,候在城门,等待众人。 秋知和之前的刘巡抚一样,都是探花郎出身,若说刘巡抚是水墨竹般清寂,秋知便多出一分落拓潇洒,清隽潇爽。 吕瑛掀开车帘,赞道:“伯父气度卓绝。” 秋瑜:“他以前做县令时,县里十个书生有九个学他怎么走路,他这人臭美,每天都在家对着镜子练仪态,头顶茶盏走路都稳稳当当的。” 吕瑛神情微妙起来,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秋瑜还在念:“他身上也只有脸值得我像了,我和你说,他怕水,不敢学游泳,实在接不了湖兴坊的家业,才只能读书考科举的。” 秋知府还不知亲儿子在小伙伴面前揭他的老底,他和吕晓璇互相行礼,神情语气都透着股“咱们做朋友吧”的亲近。 吕玄此人看似升官困难户,实则颇有才干,简在帝心,若和他成为朋友,以后再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官路都要更好走些。 燕红琴坐在侍女的马车上,见到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又是一个老鳏夫。” 他在心里骂了先帝一句,只因刘千山和秋知都是先帝选的探花,这位开国皇帝不光打仗行,审美也很行,历代探花郎皆是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的美丈夫。 吕晓璇就心里怪别扭的,因为秋知此人在史书上很有名,他是禹朝第一个脑袋被送上城门的首辅,罪名是贪污,砍他的人正是瑛瑛。 现在秋知的脑袋肯定是保住了,秋瑜不会放任自家亲爹走死路,就吕晓璇所知,最近几年在京城流行起来的漱口用椰子油就是秋家的产业,有儿子养着,秋大人用不着贪。 和吕大人客套完,秋知抬起嗓门:“孽子,见了父亲还不来拜见?” 秋瑜磨磨蹭蹭下来:“老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秋知揪他的耳朵:“没正形的小子,你不是说要去上武当学武做大侠?怎么两年下来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还被赶下山,真是脸都被你丢尽了!往后在家好好读书,早日考个功名!” 秋瑜:“松手,疼,疼!” 吕瑛见秋瑜龇牙咧嘴,跳下车对秋知行礼:“吕瑛见过秋知府。” 秋知的注意力被他转走,揪耳朵的手松开,秋瑜得了解脱,躲一边揉耳朵,看他爹一脸和蔼地夸吕瑛生得钟灵毓秀,日后必成大器,又说不必叫知府,直接叫伯父就好。 吕瑛礼貌的:“秋伯父。” 秋知乐呵呵:“嗳。” 吕晓璇和秋瑜都觉得这一幕太怪了,因为这两人说话的背景就是城门口。 还是入城吧。 吕晓璇被秋知带去府衙,从秋知口中得知近日盐帮背后的云、宋、郑、仇四家都倒了血霉,这家死了个老太爷,那家家主养外室的宅子被洗劫,宅子里连只老鼠都没活下来,还有旁支全部升天的,惨得很。 要只是死几个少爷老爷,吕晓璇眼都不眨一下,反正他们也不无辜,她的时间还是用来给老百姓讨公道更好,但凶手大范围伤及无辜,还杀了几个路过的农民,这就过了。 瑛瑛他大伯给的那一个月长假,吕警官是休不完了,她让姜平去找吕瑛,把儿子送回琼崖岛,她提着剑,先去找红姬。 燕红琴那点伪装在老刑警面前太不够看了,别的不说,就说在这个全世界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都只有一米六的时代,一米八五的红姬像普通人吗? 当然了,无论什么年代都有靠基因长成大高个的人,可燕红琴皮肤白里透红,看那紧致而不单薄的身材就知道营养状况良好,这和他自述的“我自小在江南烟雨楼被老鸨虐待”不符。 但是他确实精神状态不好,看谁都带戒备,说话尖酸刻薄,只是他没害人,吕晓璇就留他在队伍里教书,打算感化一把迷途青年。 至于现在……吕晓璇焦虑道:“我都不知道该担心谁!” 姜平抹着冷汗:“孙少爷应当不会有事,他出门时带了不少东西。” 吕瑛一进知府大门,就被秋瑜拉去逛后院,秋府只有一个姨娘管事,在秋瑜面前恭恭敬敬。 秋瑜对姨娘态度平淡,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把离我最近的竹雅苑收拾一下,换个匾额叫鹤年院,松鹤延年的鹤年,以后吕大人和吕公子就住那。” 吕瑛跟在旁边:“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去了。” 秋瑜笑道:“我知道,但还是给你留个院子,方便你以后找我玩,我有空了也去琼崖岛找你,好不好?” 吕瑛:“那我也给你安排院子,叫登科院。” 秋瑜:“我不想考科举,看着之乎者也的就头疼,以后只想经商,叫发财院吧。” 吕瑛已知道秋家卖椰子油赚了不少钱,他双手负于身后:“可若是你赚得多,你爹又老到做不动官了,没人护着你的生意,肯定会出事的。” 秋瑜:“这不还有你吗?我分你五成股,你罩我一下呗?” 吕瑛歪头,思索片刻,认真道:“若你给的松鹤延年有用,罩你一下也可以咯,给我两成股就行了,秋家在沿海一带的安全,吕家包了。” 小人家年纪不大,说这话时却有股“我能给这事做主”的笃定,秋瑜乐起来:“一言为定,以后你就是秋氏椰子油的股东啦。” 他把吕瑛抱起来转了一圈,吕瑛搂住他的脖子,秋瑜把他抱得很稳,从没让他摔过。 两小孩打打闹闹,商量着要给彼此的院子搭秋千,秋瑜突然脚下一软摔地上,倒下时硬是翻身给吕瑛做了肉垫,吕瑛趴他怀里,一抬头,就看到燕红琴。 吕瑛:“你点秋瑜穴道做什么?快解了。” 燕红琴:“本想着当你把七门奇兵都练熟了再走的,可你娘要为了那些人抓我。” 他抱起吕瑛就走,吕瑛趴他肩头,紧张地看秋瑜,发现那人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吕瑛有点生气:“你把秋瑜怎么了!” 燕红琴呵斥:“不许动!我没把他怎么样!” “来人呐!有人抢小孩啦!吕瑛被红姬掳走啦!” 秋瑜的喊声遥遥传来,听着中气很足,吕瑛这才松开眉头。 他问:“你抓我干什么?” 燕红琴说:“带你回西洛教做少教主,以后你练武没人管,你长大了我就传位给你。” 燕红琴本来就只能陪吕晓璇、吕瑛母子走到滨州,他到底是西洛教的教主,在中原不能久留,因此早就动了带吕瑛走的念头,只因他心里还是存了些念头,想着若他和吕瑛有一层关系,以后娶吕玄做教主夫人,说不定也会方便些。 只是没想到吕晓璇要接那些死人的案子,而且看起来很愤怒,他就提前走了。 燕红琴:“我不是故意杀那些人的,我只是想保护你们,但你娘很不高兴,我以为她讨厌盐帮后面那些人。” 吕瑛看着燕红琴,然后说:“你杀了普通百姓,是不是?” 燕红琴僵住了。 吕瑛和这个便宜师傅对视着,清亮如黑水银的眼中映着翡翠般的碧眸,燕红琴苦笑起来。 “瑛瑛,你很敏锐,真的,有时敏锐到让人害怕了。” 他们已到城外,燕红琴放下吕瑛,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绷带:“盐帮势力不弱,我不小心受了伤,就没了理性,杀红眼的时候波及了几个路过的农民。” 吕瑛叹气:“难怪你会吓成这样了。” 他们都知道吕晓璇未必在乎盐帮背后那些少爷老爷的命,因为他们都不无辜,可若是百姓受到伤害,吕晓璇就会不远万里去为他们讨公道。 神弓吕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因她战胜了位列江湖十大刀客的万青山庄庄主,只因他的幼子奸|杀了一名农妇,最后那位庄二代被吕晓璇押到衙门,拿狗头铡给剁了。 吕瑛说:“你最好现在放下我,头也不回地跑,永远不要回中原,否则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燕红琴沉默,然后摇头:“那样的话,我就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吕瑛:“你该不会以为只要带着我,以后等她气消了,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我的名义和她套近乎吧?别做美梦了。” 吕瑛语气冷酷:“我是娘的逆鳞,你敢拿我威胁她,她会和你不死不休,我也决不能容忍自己是娘的软肋,你再不放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小孩摸出一把镖抵住自己的手腕。 燕红琴看得发笑:“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死了?起码要抵着脖子吧?” 吕瑛淡然道:“看清楚,这把镖上有锈迹,我体弱,被这种兵器划一下,你看我死不死。” 燕红琴笑不出来了。 吕瑛又说:“我被这镖划一下,伤口必然会发炎,之后高烧不退,然后痛苦许久才会死掉,你说要是我娘看到我那么痛苦,她恨不恨你。” “给我后退十步。” 燕教主开始缓缓后退,吕瑛数着他的步子,等十步退完,燕红琴说:“你把镖放下。” 吕瑛笑了,他说:“你怎么还不倒啊?” 燕红琴一怔,突然也软在地上。 吕瑛走到他面前,蹲下,点点他的鼻子:“你真傻,我是吕房的外孙,吕玄的儿子,出门自然是要带点小玩意的,这是七星观观主配的软骨散,好用得很哩。” 说着,他开始在燕红琴身上摸索,先拿钱袋,然后摸出一把干净的镖,摸出小葫芦,用里面的烈酒浇镖身。 燕红琴心跳快了起来,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吕瑛,你要做什么?” 吕瑛拿镖抵住他的脸,声音还是很软:“燕红琴,原本我看你可以教武功,顺带杀些盐帮后头的傻子,让我娘轻松些,可谁准你用我威胁我娘的?你有这种念头,可真是该死啊。” 吕瑛一直没把燕红琴的身份卖给亲娘,就是觉着能利用燕红琴练武,可燕红琴却想用他威胁他娘,吕瑛认为自己该给燕红琴一点教训。 他手下用力,镖刃划破雪白的皮肤,血珠顺着燕红琴的脸滑落,从太阳穴到下巴,吕瑛给燕红琴的脸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又停在燕红琴的动脉上。 孩子的眼睛很干净,却没什么温度,燕红琴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即使他教吕瑛武功,一路护送,吕瑛也没把他的性命当回事。 他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穷极燕教主十八年的人生,他都没见过比吕瑛更聪明,更凶残的孩子。 吕瑛想,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该学的武功都学了,而且进入滨州,娘也不用燕红琴护送了。 虽然以前没杀过人,但吕瑛偷偷杀过兔子老鼠,掐死过鱼和虫子,不知道燕红琴和那些小玩意有什么差别。 他总是很好奇。 在杀王大胖的爹失败后,外祖在他的院子里挖出不少小动物的尸骨,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对他也严防死守,生怕他再练武,这次外出能碰上燕红琴这个大傻子也是运气好。 吕瑛想了很久,拿镖在燕红琴的各处要害比划着,直到燕红琴认命地闭上眼睛,他手上一痛。 燕红琴无法抑制地惨叫,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吕瑛切断了他的左手小指! 吕瑛拿着那截手指:“算啦,杀了你,我娘那边瞒不过去,到时候不好和她交代,你的眼睛好看,我也不挖你眼珠子了,只给你一个小教训,滚回西域去吧。” 他把燕红琴的手指用手帕包好揣怀里,拿着燕红琴的钱转身,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随手一抛,药丸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滚到燕红琴手边。 吕瑛回头,笑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师傅,别恨我哦,你看,你想使我和娘骨肉分离,我都没有要你的命呢,我外祖要是知道我对你这么好,他都会惊讶的。” 奇人 吕瑛靠自己回了城,这一路很顺利,路上只遇到了一个想要用馒头把他哄走的老婆子,被吕瑛拿飞镖扎了一下,她就惨叫着跑了。 吃了他留下的解药后,燕红琴很快就可以恢复行动力了,但他没有追上来干掉吕瑛,或继续绑架他的计划。 以他作为成人和西洛教教主的武力,在知道吕瑛危险性的情况下控制他并不难,看来燕红琴还是心有顾忌,吕瑛猜测对方的顾忌是自己的母亲。 在靠近滨州的官道上,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多是从附近乡镇过来的农民、短工。 地面坑坑洼洼,吕瑛拿燕红琴的钱搭了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到城门,秋瑜正骑着马,带着一群人出城寻人,马蹄声阵阵,践得灰尘四起。 “秋瑜!” 听到吕瑛的呼唤,秋瑜勒住缰绳,下马走到牛车旁:“你没事吧?受没受伤?怎么回来的?” 秋瑜把吕瑛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就是医生检查有无伤口那套动作。 吕瑛任由他摸,用软软的声音问:“你呢?红姨点了你的穴,解了以后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秋瑜说:“我身体好着呢,他没有伤我的意思,靠内力冲破穴道就没事了。” 秋瑜发现吕瑛的袖口红了一角,像是被血浸湿的,他摸了摸那里,摸到一截柔软的、手指粗的物体。 啊这……不会就是他想得那玩意吧? 秋瑜沉默地和吕瑛对视。 吕瑛是故意让秋瑜发现自己的袖子不对劲的,他以为秋瑜会探究下去,但秋瑜没有。 “回去吧。” 秋瑜将吕瑛抱起,发现周围灰尘大,用衣袖遮住孩子的口鼻,让身后的芝麻去通知从另一个方向出城的吕晓璇,吕瑛回来了,平安无事。 秋瑜抱着吕瑛上马,吕瑛仰着头,看到秋瑜的下巴。 回到知府宅邸的时候,吕晓璇已候在那里,秋瑜驾马停在她边上,她便伸出手,把吕瑛抱下来摇了摇,又亲了他好几口。 “宝宝,你吓死我了。” 周围有不少人,捕快、捕头、护卫、仆役,吕瑛有点害羞:“我也吓到了,差一点,我就要和你分开,被带去很远的地方了。” 和燕红琴耍心眼是有风险的,吕瑛知道自己顺利回来多少占了点运气,如果燕红琴能更果断一些,他已经被劫走了。 吕晓璇观察着孩子,确认他身上无明显伤口,精神状态也好,又看到孩子红透的衣袖。 她面色不动,谢过秋知府的关心,就借口要给孩子换衣服,检查身体,把吕瑛抱回房间,赶走姜平、仆役。 等室内只剩两人时,吕晓璇对吕瑛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吕瑛会意,乖巧地从袖子里摸出已经被血浸透的手帕,放在母亲手上,吕晓璇打开手帕,看到手指。 “他想让我和你分开,我生气了,对不起,娘。”吕瑛声音很小,像心虚,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眼睛很平静,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装一下,表示他知道这样做对常人来说很残忍。 吕晓璇问:“你有机会杀他吗?” 吕瑛回道:“有,但杀死燕红琴可能会让吕家承受西洛教的报复,我就放过他了。” 吕晓璇轻轻抚摸他的小脸蛋:“不经过父母的同意,违背儿童的意愿擅自带走儿童,这种行为叫拐卖,你能保护自己,这样很好,我没说你做错了。” 吕瑛心虚的表情褪去,变回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这是他的真面目,吕瑛认真听母亲说话。 “瑛瑛,你只是比同龄的孩子更聪明、勇敢和冷静,这不是坏事,你反抗了想带走你的人,却没有伤害无辜,对不对?” 吕瑛嗯了一声。 吕晓璇:“那就可以了,娘这些年在外查案,看过很多过得很苦的孩子,有时我会想,要是全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保护好自己该多好,你们都健健康康长大,即使经历风吹雨打,依然茁壮挺拔。” 吕瑛被母亲抱进怀里,他低头,用脸贴着娘的肩,闭上眼睛,像是被温水包裹,暖和,安全。 手指被吕晓璇收走了,她说:“我打算把手指送给那几个遇害平民的家属,随他们处置,如果他们缺了支撑家计的男人后会过得困难,就把人送到琼崖岛。” 吕瑛心想你天天在外飘着,事情还得我和外祖做,但谁叫这人是娘呢,他只好说:“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安排。” 明明儿子身子小小的,说话时却那么可靠,吕晓璇又搂着儿子亲了几口。 “谢谢你!瑛瑛,你太可爱啦!” 吕瑛:我娘又拿甜言蜜语来哄我了,算了。 第二天,吕瑛看到秋瑜抱着只不知从哪抓来的幼猫凑到他跟前,严肃地问:“瑛子,我问你个事,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吕瑛:“你问。” 秋瑜举起橘色的猫崽:“看到这只猫,你有没有欺负它的冲动?” 秋瑜听说过变态之所以虐待猫狗,是因为猫狗的面部结构看起来和人类幼崽相似,总之就是想对人犯罪但没那个胆子,只好对小动物下手,虽然这只是江湖传闻,没有被科学家认证过,但姑且还是试一下。 吕瑛先是无奈:“我为何会想欺负一只猫?”然后他又说,“我娘做过和你一样的事,她曾抱着只小狗,问我看到狗会不会想欺负它,我说不想,欺负弱小很无聊。” 吕阿姨,原来你早给瑛瑛做过这个测试了啊。 秋瑜有些歉意:“抱歉。” 吕瑛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昨天发现我的袖子不对劲了,对不对?” 秋瑜承认:“对。” 橘猫有些怕吕瑛,他挣开秋瑜的手,跳地上一溜烟跑了,院里的桂花树盛开,米黄色的小花落下,香气浓郁。 秋瑜把落到吕瑛头上的小花摘下,吕瑛伸手,他便将这朵小花放在孩子手上。 吕瑛:“那你知道我袖子里藏了什么吗?” 秋瑜:“摸起来像是手指。” 吕瑛:“对,左手小指。” 秋瑜一时不知该感叹这孩子好强,还是该吐槽红叔作为教主居然被六岁的徒弟物理剁手。 “就算是师傅,也没有不经孩子同意就把人劫走的,在这件事上,你没错。”秋瑜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还见过把人贩子反过来卖掉的未成年少女呢,那位少女上新闻的时候,全网可是一片点赞的。 吕瑛低头看着那朵小桂花:“既是无错,为何你要帮我瞒着大家呢?” 秋瑜又捡了一朵小花放他掌心。 “在这世上,儿子反抗父亲、学生反抗老师、妻子反抗丈夫,不管缘由是什么,错的肯定是前者,你无错,但人言可畏。” 吕瑛抬眼看着秋瑜,秋瑜和他不一样,吕瑛长得柔和,看起来像棉花、糖果、云朵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是柔软无害的模样,秋瑜却有张冷郁的脸,不笑时就像阴雨中的兽,加上生得高大,是很有威胁性的。 高大的少年垂着眼眸,为吕瑛捡了满满一捧花,抱着他去荡秋千,吕瑛有种被当小孩子疼爱的感觉,明明这个人也只比他大两岁。 秋瑜推着他,秋千越荡越高,耳边是风声,玩够了就到亭子里,看秋瑜用小炉子给他煮甜甜的奶茶。 小朋友有点遗憾:“可惜我回家以后,就没人给我煮这么好喝的茶了。” 秋瑜:“我给你做茶包吧。” 秋瑜找来纱布,将茶叶放进去,然后拿针线封口,他的针线活意外的不错。 “一时做不完,而且你的茶包里不能加太多茶叶,免得喝了以后影响睡眠,最好加一些补气血的药材,算了,等做好了我给你送琼崖岛去。” 进了滨州便是进入吕家的势力范围,他们家有造得极为精良的军用级大船,船只用刷了桐油的木头造好,船头裹着铁皮,沉默立于水上,如无声的巨兽。 天气有些阴,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秋瑜觉得这天气不安全,便劝吕家母子:“吕阿姨,要不你们再留几日?” 吕晓璇和吕瑛一起摇头,吕晓璇说:“没事,我和瑛瑛都在船上,有风浪也避得开。” 她俯身小声说:“我也是来了以后才知道,吕家人天生对气候敏感,从祖辈开始,我们就能感到海上何处有风雨,瑛瑛这方面的天赋格外出众,他说现在出海,路上还能省点时间。” 吕瑛的外祖吕房在废了吕瑛的武功后,依然自信自家外孙以后能顺利继承执掌家业,便是因为吕家人在海上的势力本就不是靠本人的武功建立的,而是比武功更加神秘伟大的海洋。 秋瑜瞪大眼睛:“还有这种金手指?” 吕晓璇忍笑:“世上总有些奇人异士,你不也挺特别的,八岁长这么老高。” 秋瑜突然就明白禹武宗为何海战无敌了。 在这个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瑛哥在海上怕不是和刘秀一样的气象之子…… 吕瑛则已跑上大船,他蹲下,拍了拍甲板:“九幽,是你来接我啊。” 九幽是吕房在外孙四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吕瑛离开琼崖岛前最爱乘九幽四处航行,玩得最开心时曾一个月不回岛,回家后被外祖扔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骂了一晚上。 水手们都是随九幽一起被赠予吕瑛的,吕瑛是船长,他的副手则是一个叫丰收的男人,他是渔夫出身,和他10岁的儿子芋头一样,都是又黑又壮的模样。 海风越来越大,整个港口只有竖吕家旗帜的船出航,玄黑的旗帜于冰冷湿润的风中飞舞,大船前行的姿态如秦湛瑛决心为这个国家建立海洋霸权时一样无畏,只因他生来就是大海拥抱的孩子。 年幼的君主穿戴雨披站在船头,伸手用皮肤感受气流。 “芋头,左满舵,拉开船帆,快来风了,借着这阵风浪,我们很快就能到琼崖岛。” 琼崖岛,海风吹得椰树的身躯歪斜,身穿白衣的男人坐在一处石屋中,端着一盏碧绿的茶水,轻轻吹着白色雾气,抿了一口。 管家忧虑:“老爷,风这么大,少主和孙少爷会今日出航吗?” 吕房说:“海飞奴喜欢在有风雨的时候出航,有海浪载着,他什么地方都去的。” 吕瑛的乳名是吕房在他出生时取的,飞奴是鸽子的雅称,海飞奴的意思便是海上飞翔的小鸽子。 他们没有等多久,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九幽的身影,且航行的速度极为惊人。 这么快的船本是不好入港的,怕会撞坏其余船只,但九幽没有减速的意思,见九幽被风浪带着,精准得从礁石与船只间穿过,带起的浪把最大的船推开,自己停在最好的船位上。 管家嘴角抽搐:“看来今日是孙少爷亲自掌舵。” 孙少爷又把老爷的船位抢了。 吕房披上雨披,举着伞柄极粗、由带鳞鱼皮制的大伞向外走去,凌厉俊美的面孔与吕晓璇有七分像,深厚的内力使他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不是他掌舵,谁会在这种日子出海。” 外祖 风雨之中,白衣长剑的俊美剑客站在港口,手持一柄鳞伞,墨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飘然若仙,不似尘世中人。 吕晓璇抱着孩子用轻功跳下船,讪笑:“爹。” 吕房有一副低沉悦耳的男神音,只是语气带着没法忽视的指责:“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吕晓璇和吕瑛同时面露心虚,母子俩都有浪起来不着家的毛病,谁挨这句骂都不冤。 吕房又说:“我已五十有六,还不知能活几年,你一直这么不着调,在外做那劳什子官,莫不是要等我死了才晓得回家?若是吕家家业败在我们这一代,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骂的就是吕晓璇了。 吕晓璇反驳:“可是爷爷、太爷爷都活到了九十多岁,您才五十多啊,保守还能再干三十年。” 吕家绝对有长寿基因,虽然代代子嗣不丰,但族谱上活得最短的那位都是八十五岁才走,最长的活了一百零六岁,这么一想,吕房起码还有三十年好活,继承人的事完全不着急。 虽然吕房不知道后世人的退休年龄,但他也知道女儿想让他延迟退休,他默默将吕瑛抱到地上,拔剑让吕瑛拿着,自己举着剑鞘就要暴打不孝女,吕晓璇拔腿就跑,两人就这么用轻功一路跑远,隔着厚厚的雨幕,很快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吕瑛艰难扶着沉重的剑:“姜平,帮我拿剑,管家,外祖要考校娘的武艺,咱们先回家去吧。” 管家举着伞,笑呵呵道:“好,好,咱们先回去,雨大天凉,老奴为孙少爷备了热热的汤面,吃一碗驱驱寒。” 琼山港的风雨很大,生在海边的吕瑛对此很习惯了,他们踏上陆地,浪潮声一波接一波涌入耳中,海面上近百条船只随浪起伏。 海边有数个厘人建的船型屋、石屋,零零散散错落分布在海边。 吕瑛被簇拥着上了马车,船型屋里的人们看到了他,便出来向他虔诚膜拜,石屋里住着从海外过来经商传教的洋番,看吕瑛的目光有种隐晦的恶意。 吕瑛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自己,因为吕家是“神的子孙”。 琼崖岛自古便是流放之地,来这里的官都是官场的失败者,在孟朝还统治着中原大地的时候,琼崖岛也是他们不屑一顾的地方,那些草原来的骑兵对海上的荒土没有兴趣,但倭寇喜欢这里。 岛上的百姓不仅要被素质堪忧的官员管理、被倭人劫掠,还要面对来自海洋的狂暴风雨,天灾砍百姓一刀,人祸再剥百姓一层皮,直到吕荷出世,她是吕瑛的曾外祖母。 吕荷是厘人头领的女儿,因资质出众,拜一名中原来的剑客为师学了武艺和汉话,之后亲眼目睹了新被流放过来的官员勾结倭寇要侵占厘人的田地,便提剑砍了狗官,在海上利用风浪沉掉来犯的倭寇,在岛上竖起玄黑的吕字旗。 从那时开始,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就变成了吕家,在海边讨生活的人面对莫测的海洋总会更需要信仰,吕荷的后代长寿、外貌出色、对气象感知灵敏,因而被认为是雨神留在人间的后裔。 吕晓璇在17岁以前一直被视为完美的吕家继承人,现在却不是了,因为她跑去岛外帮助那些汉人,却弃父亲与儿子,以及岛民于不顾,这次吕晓璇又带回来百来位汉族难民,处理不好的话,肯定有麻烦。 吕瑛回了吕家位于琼山港的大宅,琼山港是琼崖岛与中原交流的主要港口,因而成为岛上最繁华的城池,吕家在此处的宅邸也最为华美。 才回家,便有奴仆上前为吕瑛打伞,进了屋子有婢女为他取下打湿的外衣、换上烘干且熏过香的崭新外套,鞋也换了一双。 老管家让人送了汤面过来,碗不大,滴了香油、撒了翠绿葱花的汤水里躺着精细的白面,还撒了胡椒,闻起来很香。 吕瑛喝了一口面汤,夹起一缕银丝般的细面,这在外边是吃不到的好东西,在家却是他吃腻的东西。 吃完一碗面,那对父女也回来了,大雨之下,两人都淋得浑身湿透,衣物紧贴高挑健美的身躯,吕晓璇不断眨眼,却依然有水珠滑入眼眶,她抬右手,用袖子擦脸,袖子也是湿的,擦和没擦一样,只有眼眶是红的。 吕晓璇看到吕瑛靠坐在门槛上,小小的,安静的,仿佛一直看着门口,心中一暖,她走到离吕瑛一米的地方。 “瑛瑛,娘回来了,你等着,我换了衣服陪你吃饭。” 吕瑛轻轻回道:“好。” 吕房先换好衣服过来找吕瑛,他让外孙坐自己腿上,握住他的脉门探了探,穴道还是封着,有些意外。 “你竟真老老实实不再偷练武功了?” 吕瑛低头整理袖口:“偷练也会被发现,干脆不练,省得再被你废一次,你没伤着娘吧?” 吕房冷冷道:“你娘长本事了,这回我只在她左手抽了一下。” 吕瑛:“那你受伤了吗?” 外孙难得关心自己,吕房有点欣慰,他指指自己的左腹:“被她打了一拳。” 吕瑛果断在他伤处戳了一下,吕房吸了口凉气,恨恨掐了下小孩的脸蛋,没舍得用力。 “你也是个小混账。” 吕房想起和女儿交手时,他质问女儿,为何要在中原做官,她说看不惯不公,看不惯是非黑白被颠倒,看不惯世人因冤屈流泪。 后来吕房又问女儿何时归家,她说等瑛瑛找到想做的事,要离开琼崖岛去其他地方时,她就辞官回来为瑛瑛守着这个家,在那之前,她要继续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时吕房觉得女儿过于慈悲,外孙过于冷情,这两人平衡一下就好了。 吕瑛很聪慧,可他看不懂外祖复杂的目光,只能伸出柔软的手指,摁在外祖紧皱的眉心,吕房低头,深黑的眼中映着吕瑛小小的身影。 罢了,罢了,儿孙都是债。 吕房想了很久,对吕瑛说:“海飞奴,若你以后想去岛外行走,便告诉外祖,外祖把你娘喊回来看岛,然后带你去游览河山。” 这孩子不能习武,却又和他母亲一样爱往外跑,放他单独出去会被欺负,不如吕房亲自护着。 吕瑛握住外祖的大拇指,勉为其难地应道:“好吧,若我要走,就带着你一起走。” 吃饱以后容易犯困,吕瑛靠在外祖温暖的怀里,闭上眼睛,吕房用斗篷把他抱起来,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等吕晓璇过来,看到亲爹抱着儿子,儿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她坐在旁边,轻轻说:“上次我带他离岛时,您还说他冷心冷情,让他习武恐成灾祸,可我觉着瑛瑛是有心的,他没有因为您废了他的武功便记恨您。” 吕房:“我知道,他对我很宽容。” 虽然如吕房这样的人本不需要在意一个孩子是否对他宽容,这么想着,他又笑了一下。 “有心无心都是他的天性,慢慢教就是了。” 吕晓璇抿嘴一笑,开始和吕房商量如何给难民分地。 琼崖岛上有不少荒地,适合种植的好地却不多,即使从吕荷先祖那一辈起便在岛上兴修水利,依然有不少盐碱地、沙地无法治理。 琼崖岛气候温暖,若老天爷给脸,风调雨顺的话,便是一年三熟也能办到,可台风一刮,一切白搭,难民垦荒时的口粮由吕家提供,若这荒恳到最后种不出粮食,吕家抛出去的成本也要打水漂。 岛内靠内陆的地方抵御风雨的能力强些,可那些都是厘人地盘,而且山地种植并不容易,靠海的城镇则都靠海吃饭。 还有一点,便是让他们种什么好,是种占城稻呢?还是种甘蔗呢?前者是口粮,后者能制糖的经济作物,各有各的好处。 商量到最后,吕瑛闭着眼睛,突然来了一句:“让他们做盐户。” 吕晓璇:“什么?” 吕房:“你没睡?” 吕瑛打着小哈欠,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叠好的宣纸递给吕晓璇。 “这是秋瑜给我的,他说知道我生日近了,要把这个孝敬给我小人家,换秋氏椰子油进入琼崖岛市场,还有琼崖岛对他爹的支持,唔,他是这么说的。” 这语气可太秋瑜了,吕警官囧囧打开宣纸,发现上面竟是详尽的海盐制法! 吕晓璇:为什么医学生还会这个? 虽然吕警官才为了打击盐帮及其背后不法黑势力,带着军队剿了一趟匪,可若是吕家能获得晒盐法,她却是无法拒绝的。 盐、糖、粮都是战略物资,吕家是土皇帝,若没有钱粮,他们拿什么养岛上的人?光靠岛上这点耕地的产出可不够。 吕房看着这张制盐秘方,问:“这个叫秋瑜的人可信否?” 吕晓璇看着吕瑛睡得发红的小脸,肯定道:“可信。” “可信。”吕瑛也这么说。 吕房这下是真的惊了,他看着吕瑛:“能让你说可信的人可不多。” 言下之意便是能让吕瑛这般多疑的人许以信任,是件极难的事。 吕瑛眨巴眼睛:“他给人的感觉和娘有点像。” 听到这,吕晓璇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儿子这话意有所指。 吕瑛软软问:“娘,你和他说过我的生日吗?” 若吕晓璇从没和秋瑜说过吕瑛的生日,秋瑜却能准确说出吕瑛的生日,为他送上这么大的生日礼物,嘶—— 吕警官不动声色,在儿子面前为老乡打掩护:“我说过。” 吕瑛:“哦。” 吕晓璇也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但一看儿子的眼睛,吕警官便在心里抹了把汗。 这聪明孩子就是不好骗。 商量好了难民的安置,吕瑛问吕晓璇:“这次你能在家里待多久?” 吕晓璇面露为难,吕瑛便知道她很快又要走了。 “要走就走吧。”吕瑛靠外祖怀里,白白的毛领围着玉雕似的小脸,加上他神色淡淡,越发像个小玉人,“我不怪你。” 吕房冷笑一声,看着吕晓璇的表情就是“看,你对外人善心过剩,连亲儿子都不管”。 吕晓璇想说些什么。 的确,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去拯救另一个人,可人类是有同理心的生物,看到同类受难,便无法不被触动,然后在情感的驱使下,他们会对苦难中的同类伸出援手,只是穿越以后,吕晓璇发现禹朝的王公贵族、文人雅士对老百姓是没有同理心的。 他们不事劳作,皮肤白皙,营养良好,身材自然也挺拔饱满,而老百姓又黑又瘦,身材干瘪,常年食用粗糙的粮食让他们口腔健康极为糟糕,张嘴便是满口烂牙,这两类人站在一起时,甚至看起来不像一个物种,所以老爷们从不把下头的人视为同类。 吕晓璇不一样,她知道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和她一样是炎黄子孙,她看着他们受苦,就和看到二十一世纪的人受苦时一样难过。 可她说不出这些话来,任何有可能透露她来自未来的事,她都发不出声音。 吕瑛见母亲欲言又止,说:“你这一去,能不能帮我给秋瑜带一封信?” 吕晓璇答应了,吕瑛就写信去了,第二日吕瑛把信给她时还特意叮嘱:“不许偷看哦。” 吕晓璇郑重道:“好,我不看。” 她走了,带着吕瑛的信。 吕瑛看着母亲的背影,面上流露一丝不舍。 吕房摸了摸外孙的头,想安慰几句,就听外孙说:“她还欠了我钱没还。” 然后吕房就看见外孙掏出一把借条。 吕房:…… 南海最英俊的男人冲上去给女儿塞了一把银票,告诉她在外别委屈自己,回家后又亲自和外孙清掉了女儿的债务。 吕瑛数着外祖给的银票,点点头,将借条一把火烧了。 其实他小人家一开始就知道,娘那点俸禄吃饭都嫌寒酸,她欠的钱只有外公还。 为您提供大神 菌行 的《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最快更新 外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期待 “你娘是个混账东西,你也是。”这句话吕瑛听外祖说过无数遍,也不耽误他给女儿还钱,渐渐的就不把外祖那点狠话当一回事了。 等到晚饭,作为南海第一剑客,吕房还用他保养得极好的手帮吕瑛去鸡腿里的骨头。 吕瑛端着饭碗,很讲究地说:“我不吃鸡皮。” 吕房把鸡皮也剥了,看外孙优雅地夹鸡肉沾酱放入口中,说:“第一次看你给家人以外的人写信,交到新朋友了?” 吕瑛矜持道:“是。” 吕房表达好奇:“写了什么?” 吕瑛:“等他来找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吕房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你?” 吕瑛:“我在信里邀他来岛上玩。” 就在此时,姜平过来汇报:“孙少爷,粤王家的管家上了秋家的门,讨要椰子油的配方。” 吕瑛:“粤王?倒也不出所料。” 随着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秋知府的大腿不够粗,也镇不住宵小了,吕瑛早叫人盯着那边,如今果然等到了饥饿的豺狼。 吕瑛吩咐:“帮我送一份礼给秋知府,大张旗鼓的送。” 秋家需要强硬的靠山挡住贪婪的狼群,吕家便给他们做靠山,在沿海这一带,只要吕家表态要护谁,便是藩王也不敢动。 吕房默认了吕瑛的决定,姜平便下去执行命令了,吕瑛眼角余光看到了外祖脸上的遗憾,他也知道外祖在可惜什么。 若是后院没有挖出那些尸骨,吕瑛便不用废掉内力,那么他便是文武双全,而不至于只有脑子聪明。 可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若是拥有太强的武力,终究是会成祸害的,外祖和母亲都这么想,吕瑛也就放弃明着练武,只继续偷偷练《天山经》。 夜晚吕瑛又做了梦,梦中的他没有遇见燕红琴,心情郁郁,整个冬天都断断续续病着,直到春日才重新出门。 坐在海边发呆时,然后一个全身黑黝黝的厘人孩子怯怯将一枚穿了红绳的海螺放在他手上,用土话说“你别难过”。 后来那孩子的父亲跑船时遇着倭寇,死了,梦里的吕瑛为了那枚海螺,得知此事后想去孩子家里送些钱粮,却发现孩子的娘已绝望地抱着孩子一起跳了井,把他们捞出来时,两人的尸体都泡肿了。 吕瑛让人将他们安葬,将海螺挂在墓碑上,转身出了海,用风浪沉了好几艘倭人的船,等回家时,外祖看着他,沉沉叹气,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海飞奴,你知道自己为何会愤怒吗?” 梦中的吕瑛反问:“我愤怒了吗?” 他愤怒了吗? 梦醒,吕瑛按着心口,他并不觉得梦中的自己有愤怒过,只是知道那厘人孩子死了的时候,心口涌起一阵淡淡的怅然。 吕瑛想起身穿衣,不经意间看到床头的照年古镜,发现镜中的自己面带悲悯,就像母亲照顾难民时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竟是怔住了。 “我的心不是冷的吗?”吕瑛如此自问。 过了几日,海上的风雨停了,秋瑜背着他自己缝的猫包来了琼崖岛。 瑛哥打过招呼,秋瑜只要带着留给他的玉牌去东滨城的吕家糕饼铺打声招呼就成,糕饼铺甜品种类丰富,除了中式糕饼,还有洋番带来的西洋甜品,生意不错,秋瑜买了点在路上吃,甜度不高,口感细腻,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船只驶入琼山港后,秋瑜看到了比东滨港还要多一倍的船只,高高竖在船上的桅杆像一根根立在海上的针,海鸟成群飞过时,偶有白羽落下。 这里有禹朝商人也有洋番,吕家掌握的港口和海路安全性高,因此琼崖岛所有好港口的货物吞吐量都很大,这意味着巨量的财富,可拥有这样财富的吕家大宅却并没有多么辉煌。 秋瑜抵达时正是夕阳坠海之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融金般的色彩,那古拙大气的宅院大门也披上金光。 一只白色细犬跑过来,其关节处留着长长的毛发,跑起来如有祥云随身飘动,仙气逼人,白犬人立而起,趴着秋瑜的肩膀,在他脸上狠狠舔了一口。 这成年的大型犬看起来瘦,实则浑身腱子肉,要不是在武当山扎了两年马步,秋瑜得带着他的猫一起摔地上。 “兔子,回来。” 听到这声呼唤,白犬立马放过秋瑜,到小主人脚边蹲坐,尾巴摇得和螺旋桨似的。 吕瑛站在台阶上,双手揣袖里,悠悠道:“我娘以前测我想不想欺负猫狗时,就是用这只狗,他叫兔子。” 秋瑜被农民揣的瑛哥萌了一下,听到他的话又嘴角一抽:“我还以为它叫啸天呢。” 吕瑛鄙视:“十只细犬里有九只叫啸天,多俗。” 秋瑜:兔子就不俗了吗? 不过他还是摘下猫包,把猫放出来:“这是胖子,你见过的。” 吕瑛疑惑:“这猫又不胖,为何叫胖子?” 秋瑜:“十只橘猫九只胖,既然这猫注定瘦不了,干脆一开始就叫胖子,对了,你外祖呢?登门这么久还不去拜会长辈,未免失礼。” 快让他瞧瞧史书留名的海盗王的风姿。 吕瑛引着他往里走,小小幼童走路不快,一路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廊、半月门、在冬日也郁郁葱葱的草木,在挂着问剑阁牌匾的阁楼处,此处以大理石建了高台。 台上有一白衣剑客在夕阳下舞剑,其身姿若游龙,剑光于惊风中穿透黄昏。 秋瑜看呆了:“叶、叶……” 吕瑛不解:“那是我外祖,你说的叶姓剑客到底是谁啊?我打听过了,江湖上没这人。” 秋瑜:你找得到这人才怪,我是穿历史又不是穿书。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吕瑛蹲下,诚恳道:“瑛子,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能帮我问问你外祖,他还收徒弟吗?” 吕瑛变得面无表情:“不用问,我们吕家的武功不传外人,何况你已拜入武当,老老实实练你的太极剑吧。” 就算外祖愿意收徒弟,吕瑛也不会让秋瑜拜师成功的,不然他不是比吕瑛还高一个辈分了吗? 秋瑜痛心疾首,捶了下胸口:“你外祖才是真正的剑客啊,他太拉风了!” 其实吕房并非刻意显摆自己身段好剑法高,他只是习惯晚饭后练剑,就和许多老人习惯饭后散步一样,按时锻炼不仅能保持活力,还能防止腰生赘肉。 一套剑法舞完,剑客飘然落地,身上已有一层薄汗,他看到吕瑛身边的秋瑜,指着轻呼:“海飞奴,这就是那个八岁?” 个头挺高,背着个奇怪的包,包上开洞,里面钻出一个橘色猫头,又怪又好笑,看起来是个有趣的孩子。 吕瑛:“正是,秋瑜,快来见过我外祖。” 秋瑜上前行礼:“见过吕、吕……” 按照他如今的辈分,秋瑜该管这位海盗王叫吕爷爷的,可真的见面后,面对这个身高一米九、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的俊美剑客,一句爷爷硬是叫不出口。 吕房不介意,外孙长这么大才交过两次朋友,已经升天的王大胖傻乎乎的,料想这秋瑜也聪明不到哪去,他和蔼道:“叫我阿公就好。” 他从腰间拿了把匕首,一抛:“接着。” 秋瑜接住匕首,只觉入手的铁块又沉又冷,到底是海盗王,连见面礼都是兵器,秋瑜看着吕房潇洒离去。 吕瑛扯扯秋瑜的袖子,仰着头:“别看啦,再过十几二十年他还是那样,你看他还不如看我。” 秋瑜听了一笑,蹲下:“你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小,这么瘦。” 吕瑛:“可比起那些一成不变的人,你不好奇我长大后长什么模样么?我可是从认你做朋友那天起,每日都好奇你长大后会有多高。” 这孩子说话真撩,秋瑜心下一软,他会想后世出土的禹武宗龙袍,心想别看吕瑛现在的个头让人觉着他成年后能有一米六都是老天保佑,专家说过,以龙袍尺寸来看,秦湛瑛身高应在一米八七到一米九之间,大概率是经典款的“188”。 如今看他一米九的外祖,再想想他一米八的亲娘,身高潜力妥妥的。 秋瑜笑着说:“我当然好奇了,若有一日,你不再是一个孩子,该是多么高挑、英俊、威风的模样,想来会有很多人被你的风姿折服吧。” 他是真心这么想的,现在连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吕瑛,以后会变成一个驱逐外虏的英雄,想起他在未来十来年中会有的成长和变化,秋瑜也期待起来。 吕瑛有些惊讶于他会这么说。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别人只会说我只要健康长寿就好,从不期待我长大后的样子。” 吕瑛伸出绵软的小手,勾住秋瑜的手摇了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走吧,我带你去发财院,就在我住的松岚院旁。” 第二日,秋瑜跟着吕瑛开始游历琼崖岛的旅程。 起初他以为吕瑛叫他上岛是为了带他玩,到时候他们可以去沙滩上堆城堡,坐船出海钓鱼,还可以去砍正当季的甘蔗啃,如果瑛哥不介意,他还可以教瑛哥打沙滩排球,连球他都带过来了。 但吕瑛没有那么做,他让人备了方便登山远行的鞋子,背上干粮,带上一包零钱和一把伞,牵着兔子上了马车,等出了城,在马车上,吕瑛拿了琼崖岛的地图出来。 地图在古时是战略重宝,轻易不得让外人看见,吕瑛却很大方的对秋瑜指着地图,悄声说了他们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从琼山开始,他们要一路顺定安、会同、乐会、万州、陵水、崖州,再一路横穿山路到澹州,再从澹州港坐船,途经临高、澄迈,最后回到琼山。 他要绕岛走一圈! 秋瑜先是迷茫,然后左右看:“瑛瑛,你和你家长说过你这趟要出这么远的门吗?” 吕瑛摇头:“我若说了,外祖父也会应,但他会派很多人跟着我,那我就看不到我想看的东西了。” 秋瑜问:“你要看什么?” 吕瑛想起头也不回离开琼崖岛的母亲,想起梦里那个让他心口酸涩的厘人男孩。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待在宅院里能看见的东西,到王公府上也看不见。”吕瑛喃喃,他双手合十,指尖顶着下巴,仰着头看着秋瑜:“秋瑜,我已在卧室里留了信,外祖很快就要发现了,你得在他追上来前帮我摆脱他们。” 他指着护卫们。 秋瑜静静看了吕瑛许久,转头抓了把头发,一脸“我摊上麻烦了”的无奈。 “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帮你咯,但是兔子怎么办?他可以闻到你的味道啊。” 吕瑛的眼睛亮得像才从海中捞起的黑珍珠,语调难得活泼起来。 “待会儿就下雨了,雨会下两天两夜,有雨隔着,兔子也追不上我们。” 秋瑜:“外边艳阳高照的,你说下雨就下雨?” 结果没过一会儿,等马车驶到一处茶摊时,天还真的阴了。 秋瑜:……气象之子,不得不服。 见侍卫们商量着要回城,秋瑜唉声叹气,扶了扶猫包的肩带,从自己的行李里摸出一个球,左手托球一抛,双足用力一跃,右手重重击中球,那球以极高的时速穿过人群,落地时绽开,喷出一股烟雾。 秋瑜转身抱起吕瑛,运起轻功,奔入山林之中,吕瑛束发用的蓝色丝绦和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脸。 那孩子笑着叫道:“秋瑜,跑快些!再快些!” 为您提供大神 菌行 的《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最快更新 期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剧粉 吕房看到吕瑛留下的信时,两小孩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起先是秋瑜背着吕瑛跑,跑到一半的时候,吕瑛直起身子,按着秋瑜的肩一用力,自己飞了出去。 吕瑛的轻功很好,可他从未如今天这样肆意的全力前进,他运转轻功,踩着树枝、感觉自己轻盈得像风,什么也束缚不了他,最后他甚至隐隐约约看见了风,于是他畅快地笑起来,朝着那股风扑去,手在某根藤蔓上一抓,便荡出了老远。 这样与风为伴的滋味太好了,吕瑛沉迷其中,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 等到他终于跑不动的时候,雨停了,他站在一块青石上,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怦怦直跳,秋瑜扶住他坐下,他看起来很亢奋,脸上带病态的红晕。 吕瑛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他注视着前方,眼眸像是一座湖:“秋瑜,我第一次跑这么快,快到能看见风。” 秋瑜:“……我不管你是要当气象之子也好,开能看见风的挂也罢,先把衣服换了,浑身都是湿的,小心感冒,那你就要出师未捷身先病了。” 吕瑛被抱起,秋瑜的身上有血气的温暖,他靠着少年的肩,眯起眼睛:“现在我又看不到了,风要在跑得很快很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 秋瑜:“厉害厉害,你这就是小母牛排队,牛哔后头还跟着牛哔。” 孩子在哥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你带我出来。” 那柔软一触含着湿气,秋瑜一顿,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几乎要刮到吕瑛的脸,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胸口的震动传递到了吕瑛的心口。 “不用谢。”秋瑜抱着吕瑛转起圈来。 小瑛瑛,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他带小孩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先给吕瑛换衣服,擦干头发,把厚实浓密的黑发扎成小髻,处理好小孩才给自己换衣服。 胖子则一直窝在猫包里呼呼大睡,一看便知此猫未来的命运便是心宽体胖。 之后秋瑜去附近的村里买了头老驴子来驼行李和吕瑛,他背着猫包,和吕瑛一起正式开启了环琼崖岛游记。 他本以为吕瑛只是想到处走走散心,但吕瑛却很有目的性,在秋瑜买好驴后,他就跑到村口一个泥草屋里,和主人家搭起话来。 作为海盗王世家的孩子,吕瑛自幼接受多种语言教学,客家话、粤语、闽语等沿海常用语言他都是能挺能说的,琼崖岛的土话也脱不开这几个语系,秋瑜听不懂,就坐边上看。 泥草屋的主人是一个黑黝黝的阿婆,瞧着有五十来岁,她最开始对吕瑛十分畏惧恭敬,说话时畏怯中带着讨好,因为吕瑛的皮肤很白很细,身边跟着个护卫(秋瑜),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乡里出来的贵人。 但吕瑛和阿婆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渐渐缓和,还笑了一下,和吕瑛坐在两条板凳上聊了起来。 秋瑜觉得瑛哥其实情商不低,那聪明的小脑瓜用来琢磨他人情绪和如何应对时应该相当好用,只看他乐不乐意。 老人苍老干哑的声音,和吕瑛软而甜的声音在昏暗的泥草屋内交织,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交汇,意外的和谐,阿婆平时很少遇到和她聊天的人,所以说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哭了起来。 秋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聊完了天,吕瑛留下一角碎银向阿婆道别,阿婆不肯收银子,拿了野菜饼要塞过来,吕瑛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推,转身对秋瑜伸手,秋瑜会意地把他抱到驴背上,两人走了。 阿婆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追不上,只捧着碎银站在泥草屋门口,像看一个陌生的世界与她轻轻一触,又果断离去,她没读过书,却懂什么是落寞。 雨后地面泥泞,没走一会儿,鞋子就湿透了,秋瑜干脆脱了靴子挂驴屁股边,赤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一会儿满脚都是泥,幸而琼崖岛四季温暖如春,秋瑜身子骨好,也不怕生病。 秋瑜问:“你和那个阿婆聊什么呢?” 吕瑛拿出一本空着的册子,用碳笔书写:“我问她怎么称呼,在这儿住了多久,家里有几口人,几亩田。” 秋瑜:“那她告诉你了吗?” 吕瑛嗯了一声,开始说他从阿婆那里听来的故事。 阿婆姓羊,没有名字,家里人叫她二姐,羊二姐在十二岁那年摔断了腿,成了瘸子,瘸女人在乡里不好活,容易被山里的土人抓去吃掉,羊老爹便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夫。 老农夫喜欢打老婆,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死的,羊二姐在成亲前三年太小,一直怀不上,她丈夫怕自己再大点就生不了了,很急,便经常打她,等她在十五岁那年来了月事,终于怀上了第一胎,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羊二姐一共生过六个孩子,只有长子活下来,长子十三岁时,老农夫在送菜去县城里卖的时候,想偷偷将菜卖给酒楼,好换更多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却被县城里管理菜价的“菜霸”发现了,菜霸将他活活打死,丢到臭水沟里,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 幸好羊二姐的儿子也大了,十三岁的男丁若性子要强些,同族人也不敢随意侵占他家的田,怕冲动的半大小子一言不合提刀上门,羊二姐便勤勤恳恳织布,想为儿子娶个媳妇为老农夫续香火。 羊二姐今年才二十九岁。 听完这个故事,秋瑜一时无言,要是才穿越那会儿,这样的故事肯定会让他仰天大骂“这狗日的封建社会”,现在的他却因见过太多,有点麻了,只能干巴巴感叹一句:“二十九岁啊,只比吕阿姨大五岁而已,我却觉得她比你外祖还老了。” 吕瑛:“是啊,她这样的人,原本就算是死了,也是无关紧要的。” 别人不会和吕瑛说世上还有一个苦命的羊二姐,奴婢们觉得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不配占用孙少爷的时间,教他念书的先生更不关心羊二姐这样没有钱、没有貌、年纪大了的女人。 秋瑜牵着驴一步一步往前走,偶尔踩到碎石:“这就是信息茧房吧。” 吕瑛:“何为信息茧房?” 秋瑜:“就是说你看到的一切故事来源于你所处的环境,待在宅院里,你就只能听到宅院里的该听到的东西,像被蚕茧包起来,除非你走出那座宅院,才能听到新的东西。” 吕瑛若有所思:“这词倒是贴切。” 他在茧房里找不到娘一定要离家的理由,所以他选择跑出来找。 驴蹄子在泥地上走着,每踏出一个小坑,泥水便会涌进去,秋瑜又问:“瑛瑛,你现在在想什么?” 吕瑛:“想了很多,你想听吗?” 秋瑜:“很想。”谁会不好奇禹武宗的内心世界呢。 吕瑛仰着头看蓝天白云,他的瞳色是偏浅的琥珀色,清透温暖,像一面倒映人间的镜子。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听到羊二姐说自己十二岁就被嫁给一个老农夫时,我觉得她很苦,可她好像不觉得那时的自己苦,等说到丈夫死了,她才哭起来,真奇怪,明明她有那么多痛苦是那个男人给她的,我现在就疑惑,她为何会这样。” 秋瑜几乎要为吕瑛说这段话时的神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作为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已有了被环境同化,对他人痛苦感到麻木的趋势,而吕瑛被史书评为暴虐无情的暴君,是一个会切师傅小指、疑似反社会人格的孩子,却在谈及一个没钱,没貌,没有青春的老妇人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这份淡淡的怜悯搭着他那副柔和细致的面孔,真如同菩萨一般。 瑛瑛只是天生的过于理性,看似冷心冷情,可他是有心的。 秋瑜声音更柔和一些:“那瑛瑛,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吕瑛思考一阵,拍手:“去看那个打死羊二姐丈夫的人,他家住定安,在菜市西口,姓陈。” 秋瑜:“你要找那个人麻烦吗?” 吕瑛:“看情况吧,我得先弄明白什么是菜霸才行,你知道菜霸是什么吗?” 秋瑜:“和路霸差不多?大概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纠集在一起,收小贩保护费,用暴力逼他们只能从自己这里高价进货,不过我对鱼霸更熟,以前看过这方面的戏。” 吕瑛记录着:“这些人是怎么纠集到一起的?” 秋瑜:“有可能是一个姓的、同宗同族的?也有可能是流氓凑堆,除此以外,你和你娘带难民回来时,一路上不是碰了不少路霸土匪吗?” 吕瑛颔首:“而且这样的地方,治安不好,所以商人也不多,但凡是有点出息的,逃出那儿就不愿再回去了。” 话音未落,前方出现一伙穿得破破烂烂。神情凶恶、黑瘦黑瘦的男人,他们大声喊着土话朝两人冲来,也不知是要把吕瑛抢走卖了,还是要把秋瑜炖了。 吕瑛指着他们:“喏,这是我们琼崖岛本地的路霸,唉,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幸好我带上了你。” 秋瑜:“我信了你滴邪!你肯定是觉得一定会碰上路霸,特意拉我来做保镖的!” 武当山第一美少年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给了路霸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吕瑛轻声嘀咕:“也不是光让你做保镖,你还得帮我换衣服、梳头、买吃的喝的、牵驴子……” 为您提供大神 菌行 的《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最快更新 剧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抱憾 秋瑜本以为吕瑛是那种丁点苦都不能吃的娇少爷,毕竟人家爹是王爷,娘是南海土皇帝家的太女,他相当于超级加倍的太孙,自幼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本人还先天不足,多吹点风都要倒。 所以他们出门玩三天应该就要打道回府了,多了怕瑛哥身体吃不住。 谁知道真的跑出家门后,吕瑛向秋瑜证明了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完美继承了智人的传统艺能——跑图。 很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从非洲出发开启跑图之旅,后来地球这张图就被他们跑遍了,至于图上那些被智人们吃到灭绝的物种……嗨,不要在意细节。 很多年后,六岁的瑛瑛决心跑遍琼崖岛,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在意细节的旅程。 小朋友行动力巨强,说要搞明白菜霸是什么,就真的把定安县的菜霸、鱼霸、肉霸、路霸全部都摸了一遍,只是摸的方式有点粗暴。 吕瑛打听好陈姓菜霸的住址,白天好吃好睡养精蓄锐,晚上带着秋瑜打上门,小人家说:“把他们绑了。”秋瑜就撸袖子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把现场所有人暴打一通,所有人都倒下后拿绳子捆起来。 接着吕瑛搬个板凳坐着,手捧小本本和小碳笔问问题,他问什么人家就得答什么,秋瑜拿块板砖站边上,谁敢不答,秋瑜就得用砖掀那家伙的脸。 陈姓菜霸有点骨气,被板砖掀脸了也咬紧牙关,没关系,吕瑛这儿还有拔牙、切手指等手段候着。 秋瑜一开始是拒绝用这些不人道手段的,吕瑛看秋瑜不想动手,以为他打架打累了,体贴说道:“那你歇着吧,我来。” 小朋友亲自在人家灶台边找到一把钳子,要往恶霸嘴里塞,勇得不行。 得,给区区几个恶霸拔牙哪里就需要劳动武宗陛下了?还是秋瑜来吧。 秋瑜黑着脸,托着陈姓菜霸那满是横肉的脸,手一掐,钳子一塞,菜霸发出惨叫,从此少了门牙,这下瑛哥再问什么,菜霸就答什么,变得无比老实,他们家里有口人、有几亩田,为啥要做恶霸,背后靠山是谁,杀过几个人……都被吕瑛记在小本子上。 吕瑛最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菜霸呢?既然有手有脚,赚一碗干净饭吃也可以吧?” 陈姓菜霸讪笑:“小少爷,干净饭的确能赚,但太少了,像我这样爹娘没权没钱的下等人,要想吃肉,不就得去赚不干净的钱么。” 吕瑛:“你攒攒钱,买头猪养大,不就有肉吃了?” 陈姓菜霸沉默了一阵,别开脸:“多余的粮都被王老爷收走了,攒什么钱,自己都吃不饱,猪跟着我也要饿死。” 吕瑛:“哦,。” 他把这个叫陈大牛的人说的话都记在了本子上。 陈姓菜霸不是唯一倒霉的恶霸,吕瑛白天不光打听了菜霸的家庭住址,定安县的肉霸、鱼霸、路霸的住址也被他打听到了。 秋瑜看着他整理的名单,咽了下口水:“瑛子,咱们今晚是不睡了吗?” 吕瑛满脸理所当然:“明天他们听到陈大拿的消息肯定会对我们有戒心,那时候再要动手可就没今天这么容易了。” 秋瑜好心提醒:“可不睡觉会影响长高哦。” 吕瑛犹豫一阵,还是一挥小手:“要长高也不差今晚这点。” 看来定安县的恶霸们注定要有一个充实的夜晚了。 秋瑜心里有无数槽要吐,却硬是不知道要从哪吐起,他觉得自己不小心放出了一个大杀器。 恶霸们平时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一个个都是上砍头台也不冤的主,但在今晚,在娇小可爱的吕瑛面前,所有恶霸都成了被虐的小可怜。 《我只想满足我的好奇心,至于满足好奇心的手段残不残忍,我无所谓》。 “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秋瑜小声,吕瑛就看过来了,他赶紧闭嘴,一砖拍到肉霸脸上。 恶霸们坏得千奇百怪、百花齐放,这是秋瑜肯帮瑛哥动手的原因, 只是一个晚上,定安县的“霸”们的老底都被吕瑛摸透了,小朋友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准备学他娘把恶霸们的脑袋剁了挂城门。 秋瑜一把拦下:“你还小,现在就沾人命未免太早。” 吕瑛:“这种事还分什么早晚?我们白天找了好几户人家问消息,留着他们明天到处查我们的来头,查到那几户人家头上,他们还有活路吗?让开。” 瑛瑛说得有理,但秋瑜还是不让小孩动手,他一抹脸。 “我来,你歇着!” 两辈子头一次沾人命,秋瑜手打摆子,身边带着个小孩,他也没空把头送上城门口了,只在菜市口粗粗垒了个小京观,然后抱着吕瑛、背着胖子骑着驴子连夜跑路。 吕瑛还很遗憾:“那个药霸背后是县尉呢,要是能去他家问问事就好了。” 今晚被吕瑛问事的人都家破人亡了,放过县尉吧,他好歹还是这个县的治安保证呢。 秋瑜:“瑛子,哥和你说实话,我在武当山扎了两年马步,今年才练明白内功,你让我打打恶霸都算了,县尉算本县豪强,张嘴一喊能摇来很多人,带着你、驴子、胖子,我要是还能打进去,我师父也不能把我赶下山来了。” 吕瑛叹气:“那就以后再说吧。” 小孩开始往驴子背上爬,包袱里滑出一个钳子,铛的一下落地上,小孩又跳下来把钳子捡起塞包里。 他发现这东西用来刑讯特别好用,就顺出来了。 秋瑜:“……走吧。” 定安县县尉运气好捡了个死缓,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幸运,第二天在菜市口看到马仔的身体零件,他勃然大怒,当即叫人去追查凶手。 县尉这边招呼,其他损失人手的地主们也纷纷叫人到处巡逻,因贼人实在凶恶,这群人又向上打了报告,要求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吕家家主派人来查。 吕家的确派人来了,为首的叫姜平,是吕房身边新出头的护卫,武功高强,为人机敏,他在定安县查了两天,自动把来此的目的从查案转变为给孙少爷收拾烂摊子。 吕瑛这边依然潇洒,熬了个大夜后,他缩在秋瑜怀里补了一早上的觉,睁开眼睛,发现秋瑜抱着他坐驴子背上,察觉到他有动静,先摸额头再把脉。 秋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刚睡醒的孩子软绵绵回道:“没有,但我有点饿。” 秋瑜哦了一声,准备捡点柴火做饭,就看到吕瑛拿出他的地图,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秋瑜,我们下一步去找那个拿走佃户所有余粮的王老爷吧。” 他兴致勃勃:“我想看看能让手下佃户没法用干净饭填饱肚子的人是怎样的,他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活不下去。” 秋瑜想,当然是因为贪呗,地主官僚资本家压榨劳动人民的油水还需要理由吗? 他认真问吕瑛:“那弄明白为什么后,你会把王老爷的脑袋也剁掉吗?” 吕瑛:“看情况吧。” 于是他们改道去找王老爷,又发现王老爷拼命剥走佃户所有的余粮,是因为他要养一批能打的壮丁,抵御时不时从山里出来劫掠的厘人。 吕瑛没有让秋瑜打上门去,而是递了拜帖,走到王老爷面前,礼貌乖巧的请教了许多事情,而王老爷看着吕瑛姓氏的份上,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他们离开时,王老爷既没挨打,也没掉脑袋。 吕瑛骑着老驴,还没张嘴,秋瑜抢答:“接下来去厘人那里,对吧?” “嗯。”吕瑛把猫包从秋瑜背上卸下来抱在怀里,小手摸着胖子柔软的毛脑袋。 厘人是琼崖岛的原住民,吕瑛的曾外祖母吕荷的母亲便是厘人头领,而吕家“雨神的后裔”中那个雨神,便是厘人神话里的人物,一只青蛙王子。 根据秋瑜对这种民俗神话的理解,古人的崇拜来源于自然,而青蛙这类可以预知下雨的生命进入原始崇拜的序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吕瑛确实是能感知天气的,进山的路走到一半,他便告诉秋瑜:“快下雨了。” 秋瑜回道:“知道了。”便带着吕瑛找到一个山洞,又在琼崖岛上很常见的阔叶林中摘了叶子,拿来挡在洞口。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为黛绿的山峦披上透明的水衣,将一切变得清透澄净,雨水与丛林互相侵染,蒸腾起带着草木清香的气味。 吕瑛依然在他的小册子上写东西,他出门时也带了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史书。 秋瑜很确定这孩子思考的东西不是寻常小孩会思考的那些,他的好奇心很重,脑海里总有那么多为什么,但相处了这么些天,秋瑜也发现了一些事——他正在见证历史,见证一个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孩子,在巡视故乡时主动去摸索人性。 虽然“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可史书上总有那么几个猛人,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历史的节点上时是可以左右一个民族命运的,禹武宗就是这样一个猛男,他站在大一统的节点上代表禹朝战胜了北孟,维护了华夏文明在传递过程中的统一。 如果他只是一个为了荣誉而征战的君王,那么在他完成大一统的历史使命后,就算是死了,也总有许多与他相似的君王接下皇位,做皇帝应做的事。 可如果禹武宗能领悟到社会、阶级、人性,对历史的影响,必然会更加深远。 毕竟封建社会里最能影响天下的人就是皇帝了。 不过就算吕瑛是小神童,现在就把那么多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似乎也是过了,按照秋瑜从网上看到的粗浅的儿童心理发展来说。六岁小孩还处于认知世界、建立自我意识的阶段呢。 努力几次,终于点燃柴火,秋瑜用火烘烤着干粮饼,状似无意地说:“瑛瑛,你这次出门,也不光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吕阿姨要离开家吧?” 吕瑛捧着史书,依然专注地看着,听到秋瑜的话也只是点点头。 秋瑜:“那你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原来的茧房呢?” 吕瑛头也不抬:“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因倭寇死了,他失去父亲后不久也死了,我为了他沉掉了好几艘倭寇的船。” 秋瑜:“这个梦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吕瑛诚实地回道:“很特别,我外祖和外祖母都说过,我是个没心的小鬼,天生比常人少了点什么,我没为这些话生气,但有点不服气,等做过那个梦,我觉得我应该是有心的。” 秋瑜:“所以你走出来,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心?” 吕瑛:“对。” 秋瑜耐心地问:“现在你确认了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吕瑛是有心的,他会为了穷苦人而想杀那些恶霸,这证明吕瑛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这是有心的人才能拥有的能力。 吕瑛却说:“在和那个菜霸聊过后,我就知道我有心了。” 菜霸? 秋瑜愕然,这小子共情的对象是菜霸吗? 他结结巴巴:“你怎么因为菜霸,确定自己有、有心?” 吕瑛看着秋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因为在菜霸说他为什么成为菜霸的时候,我很可怜他。” “我和他是有相似的地方的,他为了吃肉去做那些地主的狗欺负普通百姓,我为了好奇心,指使你把那些恶霸绑起来审讯他们,我们都有欲望,只是我有娘管着约束着,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做,菜霸没有娘,没人教他那些道理。” 吕瑛很小,可他已经明白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一个人前,要先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明晓是非。 禹朝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没有义务教育,没有道德法制课,也没有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的土壤。 吕瑛看着洞口外的雨水,语调平静:“如果那个菜霸没有杀人,只是欺行霸市的话,我应该不会杀他吧。” 秋瑜:“那你会怎么做。” 吕瑛:“嗯,应该是和我娘一样,把他扔去读书吧,不过他做的错事很多,所以他要一边读书,一边做苦工弥补自己的错才行。” 小朋友从秋瑜手中接过烤热的饼子,低头努力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小脸蛋鼓鼓的,可爱得不行,秋瑜看着他,却莫名有了落泪的冲动。 秋瑜曾以为秦湛瑛最大的价值是他完成了大一统,这已是足够惊人的功绩,让秦湛瑛在很多年后还让史学家们、历史迷们念念不忘。 可现在秋瑜却发自内心地为那个二十七岁就离开人世的秦湛瑛感到难过。 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个瑛瑛没有指责出身不好的人愚蠢卑劣,也没偶居高临下地说“何不食肉糜”,他公正客观地评价了一个菜霸的人生,为其没能走上正道而遗憾,他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有共情能力。 未来的瑛瑛又很有能力,有足够的暴力去碾压一个社会里吃人的部分。 禹武宗死得太早了,《禹史》中有许多与他相关的内容都没能详实记录下来,甚至有些部分还被文官集团和他的继承者更改,所以关于武宗生前如何执政,后世的史学家们也还在研究中。 所以,瑛瑛,如果你没有在二十七岁那年就死去的话,结束征战后,你会如何改变自己统治的国家? 被文官指责为暴君的你会改变这个世界吗? 你能让“羊二姐”们不用十二岁就嫁人,然后在婚姻中饱受煎熬吗? 你会让无数个“陈大牛”吃上清清白白的饱饭吗? 历史上的你是否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却因疾病而不得不提前离开人间? 若秦湛瑛真的想过为那些人做点什么,那他离世的时候,一定抱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太遗憾了。 为您提供大神 菌行 的《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最快更新 抱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