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逆》 第1章 一少年,一猛虎 元州地处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这里便是穷山恶水。若非元州与南周国接壤,想来长安的贵人们一年也不会念叨元州一次。 南周有钱,但在大唐无敌虎贲的威慑下,依旧只能低头。在没有边患的背景下,元州的地位越发的低下了。能来元州任职的官员,不是没后台的,便是长安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 山高皇帝远,说的便是元州的官场。 这不,定南县的县令秦旭的如夫人病倒了,医者们一番诊治,索要一味药。秦旭便悬赏,许诺但凡谁能弄到这味药,一切好说。 这等事若是换在长安,御史们能把秦旭弹劾成渣。 …… “什么病要猛虎的腰子,还得新鲜的?” 小河村村正张启元看着远处东宇山山顶上的皑皑白雪,骂道:“初春时节,山里的虎狼饿了一冬,眼珠子都饿绿了,这时候进山是人猎虎,还是虎猎人?特娘的……谁敢去?” 他身后有几个丁壮,其中一人说道:“附近只有东宇山上有猛虎,猛虎往年吃了好几个猎户。南周那边也请了好手进山捕杀,可那几人进了山便再没出来,多半是喂了虎狼。如今提及东宇山中的猛虎,最出色的猎户也会噤声。” “不好了!” 身后有人惊呼,张启元回身,见村口里跑出来一个年轻人。 “村正,杨三郎进山了。” 杨启元勃然变色,“那少年寻死呢!” 数骑疾驰而来,近前一看,却是府兵。 军士在马背上居高俯瞰着张启元,喝道:“最近南周密谍猖獗,准备越过东宇山而来。州里吩咐,各处村子都得盯着,但凡发现可疑人等立即禀告……” 后面的队正目光锐利,沉声道:“但有一条,切莫立功心切擅自出手,那些密谍擅长隐匿与搏杀之术,你等再多的人去了也是送死,只需禀告就是了。” 军令如山,张启元大声应诺。 骑兵远去。 张启元骂道:“告诉杨定,杨三郎没了!” 有丁壮喃喃道:“杨三郎虽说年少,可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 张启元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回身盯着丁壮,一字一吐的道:“那不只是猛虎,还有比猛虎更可怕的南周密谍。南周密谍了得,除非出动国子监的玄学子弟绞杀,否则连元州的府兵都无可奈何。” 可国子监远在长安,远水不解近渴。 张启元默然看着远处山顶的白雪,良久,轻声道:“可怜的娃,这便是……命!” …… 东宇山中。 积雪在渐渐消融,一丝一缕汇入小溪之中。 溪流潺潺,和着清脆的鸟鸣声格外空灵。 噗! 噗! 噗!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猎人背着一头硕大的猛虎,顺着溪流左侧健步而来。 猎人的身量不高,以至于看着就像是猛虎人立而行,格外骇人。 一个男子本坐在下游处歇息,听到脚步声后,瞬间就收好了水囊,随即把外袍翻转过来。人就趴在那里。除非凑近观察,否则看着就像是一片枯草…… 刀光在枯草下一动。 杀机勃发! 猎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浑身肌肉紧绷,随即放松。 当他走到了这一片枯草边时,枯草猛地腾空而起。 扑啦啦! 鸟儿受惊,振翅高飞。枝头上的积雪被震动,雪粉纷纷而下。 刀光闪动。 就在枯草飞起的瞬间,猎人的身体猛地一弹,猛虎就这么飞了过去。 南周密谍本想斩杀猎人,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头猛虎。 他身在半空,唯一能借力的地方便是猛虎。密谍厉喝拍出一掌,准备借力。 呛啷! 横刀出鞘! 刀光闪过! 猎人收刀,冲着落地的猛虎扑了过去,“别戳坏了皮毛,不值钱了。” 少年的脸上全是心疼。阿娘心心念念的想要虎皮做褥子许久了,弄坏了他到哪寻第二头猛虎去? 此刻密谍才重重倒地。 “你……”鲜血从密谍的口中涌出,他努力咳嗽了几下,“你如何知晓我隐匿于此?” 少年把差不多三百斤重的猛虎翻过来,小心翼翼的检查着皮毛,随口道:“我天生敏锐,否则如何能十岁进山狩猎?” 密谍喘息着,身体巨震,“十岁进山狩猎,你是……杨三郎?!” 少年回头,微微一笑,不算大的眼睛眯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也知道我?” 这座山属于大唐与南周共有,两国的猎人在山中不时相遇,为了争夺猎物厮杀的事儿也不少。刚开始双方还势均力敌,可在五年前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加入了进来,让南周猎户死伤惨重。有幸存者听到少年自言自语什么我杨三郎,这才把杨三郎这个名号带了回去。 密谍浑身一松,随即悔恨道:“若是我不隐匿,面对面搏杀,我有九成把握杀了你!” 少年猛地发力,竟然就这么把沉重的猛虎背在背上。 他缓缓走过眸色黯淡的密谍身边,平静的道:“地上寒冷,你扑过来时身形有些发僵,手臂并未完全伸直。在我身前一步时,你的长刀劈砍的角度会微微变化,而我会假装被吓傻了,来不及拔刀,在你心神放松时……” 他抓住猛虎前爪的右手挥动了一下,中指上有利芒闪过。 那是一个指环,上面竟然是一根锋锐的针刺。针刺的颜色看着也不对,多半是喂了毒。 最狡猾的猎人也不及这个少年……密谍眸中的神彩渐渐消散,“我……死的不冤。”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 这是人临死之前的征兆。 一只脚猛地踩了下来。 正好踩在了密谍的胸膛上。 骨折的声音传来,密谍猛地抱住了少年的脚踝,双目圆瞪,嘶声道:“你……” 装死度过劫难,这是密谍的保命秘技。可没想到却被这个少年识破了。 杨三郎再度抬脚,目标是密谍的咽喉。 “我十一岁时猎杀一头豹子,那豹子中了我三箭,看似死透了,可就在我近前时,豹子猛地跃起,那一爪……差点送了我的命。” 杨三郎想到了那头豹子,不禁舔舔嘴唇,腹鸣如鼓,“豹子肉虽说腥膻,可好歹也是肉啊,煮一煮再拿来炙烤,腥膻味就淡了许多……” 噗! 密谍双手捂着扁平的咽喉,绝望的看着少年远去。 和豹子比起来,他装死的天赋差远了。 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就能猎杀山林中最为矫健和狡猾的豹子。 这是天生的猎人! 我真的……死得不冤。 …… 小河村。 杨家。 杨定和王氏木着脸,他们的三个儿子,从二十余岁到九岁,此刻看着没精打采的,就是看不到悲伤,九岁的老幺甚至冲着围观的孩子嬉笑。 周围的邻居劝慰的也颇为无力。 “三郎是个孝顺的,此刻进山也是好意,可怜的孩子。” 一个妇人眼圈都红了。 杨定干笑,又觉着不该笑,就木着脸,“是啊!” 门外来了一个小吏。 众人赶紧起身,束手而立。 小吏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明府知晓了杨三郎进山之事,少年勇于为国效命,明府很是欣慰……” 杨三郎是为了秦旭的悬赏进山,不是为国效命啊! 但众人不敢辩解,心想这毕竟是秦旭的私事儿,为了掩人耳目,随后就该是抚恤了吧? 杨定一家子的眸中多了亮光。 以及期冀! 小吏干咳一声,“杨三郎死了……” 那个红着眼圈的妇人嘟囔道:“兴许没死呢!” 小吏蹙眉看了她一眼,“山中就一条小溪,虎狼最喜在小溪附近蹲守捕杀猎物,大唐和南周的猎户也是如此,可密谍也是如此。” 明府身边的智囊说了,密谍会派人先行过来探路。往年在小溪旁爆发过多次厮杀,善于隐匿和搏杀的南周密谍往往能轻松取胜。 一个少年遭遇狠辣的南周密谍…… 妇人哽咽了一下,“三郎人好,经常帮我架车,否则我哪能去城里挣钱?他定然没死。” 小吏有些不耐烦,“他若是未死,我便把这个官职让与他做!” 悬赏后却没人敢进山,秦旭大为恼火。等得知有少年悍勇而去,不禁颇为唏嘘。这也是得知南周密谍出动,少年必死无疑后,秦旭派了小吏来抚慰杨家的缘故,也算是千金买马骨。 噗! 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连窗棂都为之震颤。 有人开门,呆滞。 众人觉得不对,纷纷出来。 门外,一少年,一猛虎。 …… 和大伙儿分开差不多三个月之后,新书再度发布。新书是架空历史,请勿考据。今日三章一起发,从明天开始,每天两章一起发,暂时定在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吧,这样时间充裕。 另外,新书能投月票…… 推荐票、月票……爵士求票了! 第2章 一如人间,两个世界 “是杨玄!” 有人惊呼。 杨定夫妇相对一视,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杨玄打到猛虎了!”有人高呼。 杨定夫妇的眼中迸发出了神彩,齐刷刷的冲了出来。 “发财了!” 杨定一家子围在猛虎的身边,杨玄被挤到了外围。 他饿的厉害,目光扫过母亲王氏。 “大郎和二郎的婚事有着落了。” 王氏狂喜拍手。 杨玄缓缓进了厨房,寻摸到了一块干饼子,就这么蹲在灶边,背靠着灶口,借着灶膛里灰烬的余温啃着。 外面的寒风吹来,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身后传来如丝如缕的热气,身前却冰冷如霜。 一如人间。 “三郎!” 那个为他说好话的妇人进来了,见他蹲着啃干饼子,就叹道:“饿坏了吧?为何不在山上弄些猎物烤了吃?” 杨玄抬头,笑了笑,“我年轻,不怕饿。” 外面传来了杨定的声音,“这虎皮就一个箭口,能换大钱。明府许诺给好处,四郎才九岁,回头请明府让他去读书,老杨家也要出一个读书人。” 王氏的声音中透着得意,“这猛虎但凡再拖延半日,这虎肝怕是就坏了。赶紧剖开,给明府送去。” “你是为了猛虎的肝脏能新鲜,这才忍饥挨饿,急匆匆的赶来?”妇人看着杨玄,嘴唇蠕动,“你爹娘……莫要生气。” 杨玄平静的道:“我没生气。” 刚到嗓子眼的干饼堵在了那里,杨玄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水咽下。 冰凉的井水从咽喉一路冰了下去。 妇人劝了一会儿,最后叹息离去。 杨玄吃了干饼子,去后院冲洗。 哗啦! 一盆水从头浇下来,杨玄有些瘦削的身躯微微泛红。 他无意识的摩挲着大腿根部,那里有个从小带着的胎记,就像是一只鸟儿。村里的人开玩笑会很肆无忌惮,提及鸟儿,不论男女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古怪笑意,让少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个鸟儿的胎记。 往上,瘦削的胸腹处有十余道疤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胸斜着拉到了右侧小腹处,很深。那是十一岁时一头装死的豹子给杨玄留下的纪念。他在山里养了十余日,幸而从小练习的功法帮他逃过一劫。 那个功法是杨略给的,说是能让他活到一百岁。 杨略…… 杨玄眸色黯然。 从记事开始,杨略就不时在夜间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把他悄然带到村外,教授他识字,以及修炼和兵器。 他不知杨略是自己的什么人,杨略不肯说。五岁时杨略让他去求杨定夫妇,说想去读书。但他被杨定和王氏呵斥了一通,读书的事儿不了了之,最后还是杨略上手教他。 这让杨玄有些迷茫,他甚至觉着杨略才是自己的父亲,可杨略甚至不许他叫自己叔父。 五年后,也就是在他十岁时,杨略突然消失了,打断了杨玄的各种猜测。 “想女人了?”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雄壮,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只是眉间冷冽,就像是东宇山山巅上的寒风。 “杨略!”杨玄狂喜上前一步,然后下意识的去抓衣裳。 杨略的目光在他的胸腹伤痕处一扫而过,眉间的冷冽越发的浓郁了。 “谁干的?” 一股杀机突然而生,杨略的衣裳无风膨胀,对面的窗棂噗噗噗作响,房门微微而动。 窗棂猛地破碎,碎屑无声落地。 杨玄低头看看胸腹处,他知晓杨略修炼的不错,应该和县里的不良帅差不多,否则也不能带着他悄无声息的跃出杨家的篱笆墙。 “不小心弄的。” 大门那边再度嘈杂,杨定和王氏在说着老大老二的婚事,以及老四以后定然能去长安科举,中个进士…… 但所有的安排里都没有杨玄。 “这五年你是如何度过的?”听到了外面的那些话,杨略知晓自己不在的五年里,眼前的少年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杨玄本想说出这几年的境遇,他看看水井,水井边上有被绳子拉出来的一道深深的凹槽,每次见到这个凹槽,他就感到了温暖。六岁时他生病,杨略恰好不在,医者说要泡热水,他迷迷糊糊的听到杨定在后院打水,王氏叫骂王大郎去生火……那急切的声音让他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擦着头发,神色平静,“就这么度过的。” 这孩子在遮掩什么?杨略犹豫了一下,“你不是他们的孩子。” 正在穿衣裳的杨玄楞了一下,“你喝酒了?我去给你弄杯热茶,不过茶叶粗糙,没有那些香料,你别嫌弃。” “我这十五年滴酒未沾。”杨略不动,眉间的冷意仿佛凝固住了,越发觉得自己说出此事的正确性。 从小杨略给杨玄的印象就是言出如山,从不虚言。 “你骗我!”他颤声道:“那……我是谁的孩子?你的?” 他的眼中甚至多了期冀。 是了,杨略定然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才把我交给杨家抚养。或是……我是他的私生子?他家里的娘子不许我进门,所以他才把我送到这里来。 杨略摇头,“你是我朋友的孩子,你的父母在你一岁不到时便去了,我带着你来了元州小河村,给了杨定夫妇一千钱,此后每年再给他五百钱,足够他们一家子过活,顺带养活你。” “用钱财收买的人也会为了钱财而背叛……我低估了人心。” 杨玄不笨,甚至是很聪明。他瞬间就想通了父母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漠,甚至是虐待自己的缘由。 五年前杨略消失,每年的五百钱也随之没了。 “这五年你去了哪?”杨玄开口,嗓音沙哑,心中百味杂陈。 外面有些动静,杨略淡淡的道:“五年前我有事远行。此次归来是想给你说亲。” 说亲? “我才十五。”开国时,为了填充天下因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大唐鼓励低龄成亲,此后成亲的年龄就一再提高。 杨略摇头,“我不便在此久留,在走之前我定然要安排好你的一切。那个小娘子乃是读书人之女,不过……” 他想到杨定夫妇对杨玄的态度,杀机越发的浓郁了,“成亲后你可去长安,此后不必回来。我自会适时去看你。” 杨玄觉得脑海里乱作一团,他努力驱散那些念头,知晓杨略定然是有难言之隐。 杨略拿出一份文书,“这是过所,你收好。” 过所要经过村正,可杨启元并未提及此事,可见这必然是杨略伪造,杨玄心想难道杨略是个江洋大盗?或是个喜欢偷窥妇人沐浴的游侠儿……否则哪里会这等手段? “回头我会请了媒人来。” 杨略有些后悔,觉得说亲早了些。可他却不肯对杨玄失言。 杨玄却不关注这个,“杨略,那个功法……” 杨略蹙眉,“那个功法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说是最为平稳。” 平稳在许多时候也意味着平庸。 杨略目光复杂的看着杨玄。 有人来了,杨略竟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随即飞掠而去。 “我想弄些山里的东西,村里可有好猎手?” 村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给自己易容的杨略转悠到了水渠边,寻到了一个洗衣裳的村妇。两枚铜钱落在了脏衣裳上,妇人捡起来,唯恐他反悔,急匆匆的道:“有呢!要打什么?” 杨略诧异,“难道还能挑?” 妇人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能呢!” “谁?”杨略问道。 妇人反手捶打后腰,“杨三郎。” “那还是个少年!”杨略握紧双拳,想到了杨玄胸腹处的那些伤痕。 妇人摇头,“他的爹娘心狠呢!十岁就打骂杨三郎,逼着他去干活,不然不给吃的。可十岁能做什么?地里的活计也就那么多。那杨三郎就背着弓箭和长刀进山。那时候他才多高?我还记得那刀鞘一直垂落在地上,他就拖着走。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回头抹泪。再后来,我就没见那孩子哭过。” …… 杨玄昏昏沉沉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木箱子,拿出一个包袱。 里面有些杂物,都是杨略留下的。 此刻看来,这便是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卷轴,熟练的按动了按钮。 “叮!” 一个小点闪烁着绿光,杨玄有些雀跃,“有了有了。” 他按动几个按钮,声音不断切换。 “流行歌曲……” “史前古典音乐……” 杨玄撇撇嘴,“最难听的便是这些。” 他再度按动按钮。 “经济学……”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杨玄犹豫了一下,今日他不想听这个,于是再度按动按钮。 “太阳风暴会影响卫星安全,会干扰范围内的宇宙航母与地面通讯……” 杨玄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仿佛抱着整个世间…… 小半个时辰后,绿灯变成红灯。 少女的声音急促,“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 声音渐渐湮灭无闻。 杨玄坐在地上发呆。 外面杨定一家子在狂喜。 屋里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 还有一章。 第3章 冲着天空张牙舞爪的小蚂蚁 杨启元弄了一辆大车,带着猛虎和喜滋滋的小吏进城报喜送药,让想去见明府一面的杨定夫妇失望之极。不过想到秦旭的许诺,两口子的心情好了许多。 王氏遗憾于自己的儿子没法沾上县令的贵气,回来就发火。 “三郎,还没歇够?家里没柴火了。” 杨大郎和杨二郎为何不去?屋里的杨玄蹙眉,本想反抗,可他摸到了胸口那里的过所。他回身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收好东西,起身走出去。 他看了尖刻的王氏一眼,拿了柴刀和扁担,一步步出去。 这一眼竟然让王氏和杨定呆滞片刻,旋即王氏大怒,“他竟然不回声,胆大了!” 杨玄回身,在杨定怒火蓬勃之前说道:“猛虎是我猎到的,村里的人都能作证。另外,我想去读书。” 杨定夫妇面色剧变。 杨玄心中大快,一路往远处去。他此刻回想到了许多,六岁生病的那一夜,杨定夫妇从未有过的惶然,此刻想来,更多是担心失去了那五百钱……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推算,冲着一个回来的村民笑了笑。 村子边上的树木不能砍伐,这是规矩,他只能往山边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杨玄突然身体一震,随即慌慌张张的躲避在树后。 前方的一片小山包上站着四个人。 三个玄衣男子手持兵器,对面是空手的杨略。 为首的男子手持横刀,瞥了慌张的杨玄一眼,冷笑道:“杨略,五年前你在我等的追杀之下远遁,今日再度归来,是想作甚?想埋骨于此吗?” 三个玄衣男子缓缓移动,隐隐把杨略包围在中间。但他们都面带忌惮之色,仿佛杨略是一头猛虎。 杨略也瞥了杨玄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等却不敢去南周!” 中间的中年男子眼中迸发出了异彩,“他也在南周?” 杨略的脚微微一动。 三个男子齐齐高呼。 “动手!” 三人脚下不沾地的飞掠而去。 三把横刀动了,无数凌厉的刀风封锁住了杨略可能闪避的每一寸空间。地上枯草飞起,在空中打着旋化为灰烟。 这是…… 这是杨玄第一次见到这等威势。 他张开嘴巴,震惊之后就是茫然,可实则却是在想办法。他仔细看着,想着自己如果加入会如何。不过一瞬,他就颓然。按照他的推算,他加入进去除了让杨略分心之外,竟然毫无用处。 杨略猛地一拳击向虚空,虚空突然爆响,那些刀风凌乱散去。 杨略突然左转,左侧的男子厉喝一声,横刀向虚空斩去。 这是杨略前行的方向。 可杨略却没有躲避。 杨略! 杨玄知晓自己上去就是送死,甚至会牵累杨略,可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整个世界最在乎他的人。 杨略一拳径直而去。 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横刀,有的只是…… 杀机。 铛! 拳头和横刀接触,横刀蓦地炸裂,无数碎屑飞舞,漫天都是,尖利的破空声充斥着耳膜。 这……杨玄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横刀,别说拳头,就算是拿脚踩也踩不断。可杨略竟然一拳就把横刀打碎,这是什么手段? 身后有人跃起一脚,杨略却恍若未觉,拳头固执的前冲。 急速飞掠后退的男子双手交叉挡在面门之前。 呯! 骨折的声音传来,男子急速倒退,双腿竟然在地上拉出了两道深深的槽子。 杨略也被身后一脚踹中,他憋住了那口血,顺势朝着不远处的山脉冲去。 他在飞掠中回头看了一眼,长笑道:“走了!” 这一眼也扫过了杨玄。 杨略从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可能和敌人啰嗦。 他这是让我走! 去长安! 杨玄蹲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此刻最好是快速奔逃,以免被灭口。可他不放心杨略,虽说无法跟上去,但他想留在这里,看着杨略平安消失在山中。至于被灭口……他看了一眼那两个男子,心中转动着如何装可怜逃过一劫的念头。 两个男子紧追不舍,很快消失在山中。 剩下一个男子躺在距离杨玄二十余步的地方,双手骨折,胸骨看样子也断了不少,可男子白皙的脸上却只是多了些恼火,仿佛这点伤只是寻常。他深吸一口气,“少年,扶我起来,有你的造化。” 杨玄抬眸,有些惶然,又有些茫然,几次呼唤后才一步一拖拉的过去。 男子四十余岁,微笑道:“来。” 这个少年是目击者,而他们追杀杨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被传出去,镜台那位阴狠的独眼龙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男子的眸中隐含冷意,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在看着一头纯良的羔羊朝着自己走来。 杨玄吸吸鼻子近前,伸手去扶他。 男子的右脚微微抬起,只需动一下,他保证眼前少年的脏腑将会变成肉糜,而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微微一笑,仿佛是神灵准备踩死一只蚂蚁般的淡然。 突然他感到右臂微微刺痛,他蹙眉,“莫要扶着这里……咦!” 他刚想动脚,突然觉得浑身发麻,一股寒意从右臂刺痛处飞速弥漫开来。 他张开嘴…… “你……” 杨玄松开手,退后几步,手握柴刀,看向男子的目光仿佛是看向自己的猎物,低声道:“这是山中最毒的毒蛇的毒液,加上七种毒素配置而成,见血封喉。被毒杀的野兽看着就像是被冻死一般,不过皮毛却能完美的留下来。” “毒药只剩下了一点。”他很遗憾的道:“熊罴中一下,顷刻间便会毙命,可你竟然还能说话,真是高人。可惜你的皮毛不值钱。” 男子面色剧变,他身手出色,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乡村少年的手中。 少年转身离去。 这个少年怎么知晓我要杀他?而且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不该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憧憬这个世界吗?怎么会弄什么毒药,更遑论什么最毒的毒蛇,那很危险的好不好……男子张开嘴,嗬嗬有声,“你是……” 少年没回头,却昂着首。他觉得自己为杨略除去了一个大敌,得意的道: “我叫杨玄!对了,别想着把我的名字刻在地上,不信你试试。” 男子的手指头在地上动着,他发誓自己写出了杨玄二字。 可他的手指头只是在微不可查的颤动,地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小蚂蚁直立而起,冲着天空张牙舞爪…… 渐行渐远的少年跃起,冲着天空挥拳。 “我要去长安啦!” …… 两日后,杨玄和杨定夫妇大吵一场,随即带着包袱消失。 杨启元带着人上门,呵斥了杨定夫妇。 “三郎为杨家挣了五年的钱,还不知足?竟然赶走了他,你二人的慈心都喂了狗吗?” 杨定夫妇自然不敢说杨玄不是自己的儿子。当初他们的老三周岁病逝,而杨略恰好带着杨玄出现。两千钱,加上每年五百钱的条件,让杨定夫妇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 大唐民风彪悍,村民们早就看不惯他一家子虐待杨玄,知晓了真相,他一家子就别想在定南县待下去! “镜台的好手何时这般脆弱了,竟然被我一拳打死。”,山中,担心杨玄安全的杨略打探消息回来,坐在火堆边上已经发呆许久了。他知晓那些人会灭口,想着杨玄既然是猎人,想来会趁着那人无法动弹的时机溜之大吉。可那个好手竟然死了,有人看到那二人在野外焚烧尸骸。 “去吧,去长安吧,最危险之地,却也是最为安全之地。只是那些故人……”杨略看着长安方向,仰头灌了一口酒水,仿佛是在为杨玄送行。他突然笑了起来,淡淡道:“长安,久违了!” 但他随即眉间多了愁绪,“那个少年去了长安,长安……怕是会不安。” 多年未曾喝酒,杨略仰头长长的灌了一阵,放下酒囊,吁出一口气,伸手出去,看着指尖上的星辉,轻声道:“他总算是长大了。” …… 夜里,王氏躺在熊皮上咒骂道:“等他回来你看我如何收拾他……咦!我记得他有个箱子,谁都不给碰,我去看看。” “别去。”杨定躺在熊皮上,恼火的道:“他定然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半晌,杨玄的房间里传来王氏的惊呼声。 “夫君!” 杨定急匆匆的赶去。 木箱子底下,一千余铜钱整齐的堆叠着,看样子被数过无数次,油光锃亮。 …… 被杨定夫妇恨得牙痒痒的杨玄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 阳光明媚,地上能不时看到绿色,让杨玄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想到自己此行将会去繁华的长安,他不禁眉飞色舞。 “他们毕竟照拂了我多年。” 少年虽然痛恨十岁之后的悲惨岁月,但终究没法狠心一走了之。他留下了自己积攒下来的大半私房钱,以至于只能靠着一双脚板步行。 “我就这么走到长安!” 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对自己微笑。 官道很宽敞,足够身后的车队横行。 但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以及骄横的厉喝。 “闪开!” 马鞭破空的声音很是凌厉。 如同在山林中遇险一般,杨玄低头避开,下意识的一脚。 骏马带着马背上的骑士,长嘶着飞了出去。 ………… 今天三章更新完毕,求票:推荐票,月票。老板们,该出手时就出手,投票啊! 第4章 癞蛤蟆和天鹅 十余辆马车正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前后有数十骑随行护卫。 哪怕是阳光明媚,可初春的寒意依旧残存。拉车的马异常神骏,有些不耐烦的想奔驰取暖,直至前方骏马长嘶,这才摇头晃脑、打着响鼻止步。 马车里,一只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一动,车帘便被掀开。一张白皙的脸探出来,满头乌发的中年男子目光缓缓转动,问道:“谁在拦截王氏的车队?” 手持短槊的侍卫统领金七言上前,恭谨的道:“二郎君,是个少年。” 中年男子放下车帘,车内再无声息。 金七言策马上去,见少年被自己的人围在中间,眸中杀机一盛,“问问何人。” 前方,骏马倒在地上抽搐,那个骑士飞身弹起,并未受伤,不过却有些灰头土脸,恼火的道:“小贼,竟敢截我家的马车!” 杨玄握住刀柄,可他知晓自己一旦妄动,顷刻间这些人就会把自己砍成肉糜。他眯眼看着左右逼近的大汉,心中算计着从哪个方向突围。 晚了! 就在骏马飞起的同时,就在杨玄楞了一下的同时,大汉们飞速完成了包围的动作。 我为何要发愣呢? 杨玄想到自己先前竟然还伸手,徒劳的想把骏马拉回来的愚蠢,以至于自己此刻身处绝境,不禁想拍打自己的脑门。 他抬眸,浑身看似放松,可脚下却暗中使劲,随时准备突围跑路,“我是旅人。” “路引。”一个大汉伸出横刀,眼神暧昧。 这是希望我去抢夺横刀,从他这里突围之意。 两个大汉有意无意的把弓箭对着侧面……一旦杨玄从这里突围,两把弓将会锁死他的路线。 杨玄老老实实地摸出路引放在横刀上。没有路引就寸步难行,但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官道之外去长安,一路翻山越岭不在话下。但他却不知晓到了长安更麻烦,没有路引的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抓去干苦力,随即查证元州并未为他办理过所……这是重罪,多半会被流放。 男子盯着他,“为何带着横刀与弓箭?” 杨玄觉得这人太霸道了,“我是猎人,带着弓箭不违律吧?” 男子拿过路引看了一眼,回身道:“是猎人。” 金七言上前,“哪里的猎人?去何处?” 男子再低头,“是定南县的猎人,准备去长安投奔亲戚。” 这是杨略为他准备的路引,至于所谓的亲戚,此刻大概已经消失了。 金七言冷冷的道:“为何阻拦车队?” 杨玄一怔,“我走在边上,左侧宽敞的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为何要抽打我?” 这不公! 大汉们眸色冰冷,带着些许愕然和嘲讽,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金七言摇头,知晓这是个懵懂的少年,多半是第一次出远门。 “责打十棍,我们走!” 这是最轻的处罚。 杨玄知晓车队多半有贵人,但贵人又怎么了?贵人难道就能随意责罚人?他怒了,拔出半截横刀,“凭什么?” 这个少年先前不搏命,此刻为了十棍竟然怒不可遏……金七言轻咦一声,刚想加重责罚,第一辆马车中传来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平静:“是定南县的猎户吗?带着,我路上问话。” 金七言身体一松,“领命。”,他对杨玄说道:“跟着,但凡脱离车队,格杀勿论!” “杀人偿命!”杨玄嘴硬不服输,但心中有些发憷。 这群人看似平静,可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杀他如同杀一鸡。杨玄一直往来于村里和山里这两个点,见过所谓的贵人就是村正杨启元。杨启元看似威严,可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也怕晚上被人套麻袋,所以无故责罚这等事儿是没有的。 他们是什么人? 杨玄被迫跟着,“我要去长安。” 金七言淡淡道:“我们便是去长安。” 这样啊! 杨玄摸摸怀里,最后的家产都在那里,心中涌起希望,“那……能给我些热水吗?烧水的时候多烧一碗就是了。” 这人竟然顺着杆子爬……金七言的眼皮子抽搐了一下,“热水不用给钱。” 杨玄大喜,凑过来问道:“热水不用给钱吗?那……干饼子呢?”,想到自己带着十多个干饼子,足够吃五六天,他就觉得自己太贪婪了,有些赧然,“我还得去买饼子,嗯嗯……你们不许我离开车队……” 金七言的面皮有些发红,“给你。” 杨玄眼睛都在发亮,“能便宜些吗?” 金七言回身,“不要钱!” 王氏的产业庞大无比,哪里会差什么饼子钱?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他浑身颤抖,那些大汉面色古怪,像是在忍笑。 金七言走到马车边,低声说着。 车里的中年男子平静的道:“普通人也就罢了。” 随着这句话,杨玄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杀机在缓缓消散。 下午,车队在一处荒原停下。 金七言带着人整理宿营地,杨玄蹲在边上愁眉苦脸的,扯着地上去岁残留下来的枯草,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提醒他们。 “少年人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中年男子走到了他的身后,一身简单装束,但却隐隐透着贵气。 想到能有不要钱的食宿,杨玄起身行礼,诚恳地对自己的金主说道:“我以前饿坏了就想去寻东西吃,若是装食物的房间被牢牢锁住,我便会想尽办法进去。可当时房间却开了个口子,我兴高采烈的进去,结果阿娘……” 我不该叫王氏阿娘……杨玄心中又生出了矛盾,“阿娘就守在里面,一顿棍子让我此后再也不敢靠近那间屋子……” 母亲为何这般对待儿子?难道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中年男子哪里知晓这等普通人的烦恼?他负手看着斜阳,平静的如同斜阳下的远山。 杨玄看到那辆一直没动静的马车动了,两个侍女站在车边,掀开车帘……其中一个侍女回头,不屑的道:“转身!” 杨玄慌忙转身,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 “二叔!” 本想问话的中年男子回身微微一笑,“先歇着,晚些就用饭。” 是个贵女啊! 杨玄赶紧避开。 金七言过来了,行礼道:“二郎君。” 中年男子缓步而行,金七言跟在身侧。 “我此次出行,长安城中知晓的人不少。王氏手握矿山,淳于氏打造兵器,这便是珠联璧合,可如此产业也引来许多觊觎。想给王氏一击的人不少……” 金七言低头,“这一路遭遇了三股刺杀,不过都不足为虑。想来那些人也是跳梁小丑。” “所以你布置营地便轻忽了吗?” 中年男子的声音很轻,却恍如惊雷般的在金七言的耳畔回荡,他惶然,“小人不敢。” 中年男子目光扫过右侧,见杨玄站在那里帮着卸东西,“营地四处封闭,若是有人想冲进来,你可能猜测到他从哪边,用什么法子?” 金七言摇头,“不能。” 中年男子叹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开个口子,夜里令人在口子后面设下圈套……人呐!便是贪婪之辈,有现成的口子为何不走,偏生要从麻烦的地方想办法?这便是人心!” 金七言身体一震,“二郎君高明。” 中年男子指指右侧的杨玄,“是那个少年的主意。”,他淡淡道:“如此,知己知彼,而暗中窥探王氏的人却什么都不知,未战便夺了先声。这个少年……倒也有趣。” 竟然是他?金七言看了一眼杨玄,不禁一怔。 “二叔。” 少女没戴羃?,大概是在车里闷坏了,一头秀发垂下,娇嫩的脸上全是不耐烦,秀眉蹙着,“二叔,我要骑马!”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王氏女在外策马疾驰倒也是一段佳话,不过这里穷乡僻壤,难免有些凶徒。且等出了元州再说。” 少女不满,“二叔你就会哄我,咦!那人是谁?” 中年男子淡淡道:“一个乡野小子罢了。” “哦!”少女又开始缠着二叔要自由…… 杨玄希望能有免费的食宿,只需干饼子和热水就行了,可没想到却有熏肉熬煮的热汤,里面竟然放了香料。 杨玄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吃了王氏一顿饱饭,就去帮忙收拾。 晚上,他和一个叫做黄老二的人住在一个帐篷里。 杨玄知晓这是监视之意,倒也不在意,晚上倒下就睡。 黄老二从未见过这般心大的人,不禁愣住了,良久笑道:“乡野小子不知王氏威名,倒也寻常。” 随即就是漫长而无聊的赶路时间。 第七日,眼看着就要出了元州,杨玄的马术也有些模样了。 “二叔,我想吐。” 少女显然是受不了了,掀开车帘频繁骚扰二叔。 午饭后,中年男子无奈答应了。 “不许乱跑。” 可得了自由的少女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带着几个护卫冲了出去。 杨玄不经意间瞥到了一眼少女的侧颜,心跳如雷。 娇嫩的脸,小巧却挺直的鼻,菱角般的红唇…… 杨略说过要给他说亲,还是个读书人的女儿,可他这一走,这事儿多半是没了。想到那个少女会为了不能嫁给自己而郁郁寡欢,杨玄不禁有些内疚。晚些又觉得自己这般俊逸不凡,想来以后定然能寻个漂亮的小娘子为妻。 晚些,少女不情不愿的回来了。 杨玄瞥了她一眼,觉得真美。关键是带着一股子贵不可言的气息,让人生出了各种心思。 我没有痴心妄想! 杨玄有些心虚。他的梦想就是寻个识字的女人为妻,以后他出去打猎,妻子在家教授孩子识字…… 他的眸猛地扫过少女。 少女正在偷偷摸摸的想往侧面林子里跑,顽皮的模样让中年男子莞尔一笑。他刚想叫人把少女带回来,杨略却看了少女一眼。 “无礼!” 王氏毫无疑问是贵不可言,所以王氏女被乡野小子瞥一眼,那就是癞蛤蟆偷窥了天鹅般的大逆不道。 中年男子博然大怒。 护卫们怒不可遏…… 少女不屑的看了杨玄一眼,随即变色。 杨玄飞扑过来,抱着她飞下马背。 “刺客!” 他的喊声这才传来。 弓弦声如霹雳。 两支箭矢从林子里闪电般的穿了出来。 一支冲着正被杨玄抱着落马的少女,一支冲着中年男子…… “仙儿!” 中年男子面色大变。 …… 感谢雨姐的白银大盟打赏,感谢v5程小哥的两个盟主打赏,感谢手谈汪的盟主打赏,感谢风起叶落V的盟主打赏,感谢妞妞点点猫的盟主打赏,感谢生前_逍遥的盟主打赏。壕,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几分钟后还有一章。 第5章 我只是想去长安 中年男子仿佛没看到有一支箭矢射向自己,却盯着冲着少女去的那支箭矢。他双拳紧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却来不及救援。 杨玄抱着少女落马,是背对那支箭矢,少女在他的怀里挣扎,扬起的脑袋正好对着飞来的箭矢,这也是中年男子和护卫们呆滞了一瞬的缘故。 金七言面色惨白,想捅自己一刀。 正在落下的杨玄只觉得脊背发麻,他的身体奇怪的扭动了一下。 这一下带动了少女,她的脑门猛地砸在杨玄的脑门上,眼泪汪汪的。 箭矢从她的脸侧掠过。 吁! 一阵轻松的吁气。 面对飞来的箭矢,中年男子抬起手,屈指弹了一下,就在箭矢即将到达面门时,就像是弹去水珠般的,轻轻地把箭矢弹飞。 箭矢在空中炸裂,中年男子神色平静,“杀光!” 箭矢从各个方向钻进了刚才刺客的所在地,若是有军中老卒在,定然会惊呼这些护卫的箭法了得,竟然顷刻间就能封锁住刺客可能冲出来的路线。 不敢置信的金七言骂道:“特么的!那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一边骂,他一边带人冲向杨玄。 另一波侍卫在箭雨的掩护下,三三两两的冲进了密林,那阵型和精湛的配合,就算是军中的精锐来了也只能自叹弗如。 噗! 少女脊背着地,她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为何让我垫背!” 杨玄猛地弹起来,目光扫过密林,说道:“箭矢再来我能挡住。” 他在上面就挡住了箭矢射向少女的角度。 少女却恼火的道:“你还不回头?” 她偏头,泪水滑落。 好丢人啊! 少女真的恼火了。 金七言带着人冲了过来,紧张的道:“小娘子,可曾受伤?” 少女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头,轻轻摇头。 侍女们围住了少女,护卫在外面一层。 杨玄起身准备离去。 他走过一个护卫,看到侍卫抬起手,心中不解。 身后的护卫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 呯! 他走过下一个护卫。 护卫在他的身后用力拍打胸膛。 呯! 一个个护卫肃然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注视着前方缓行的杨玄。 这是军中对同袍最大的褒奖! 杨玄寻到了自己的那匹马,轻轻抚摸着它。 这是一匹好马,王氏的人很大方,随手就给了他。 杨玄从不白拿别人的好处,哪怕是在山里得了别人的一块干饼子,他也会想办法还礼。 黄老二来了,用力拍着他的脊背,笑道:“好小子,竟然救了小娘子,回头好酒只管喝。” 这几日宿营后侍卫们轮换喝酒,杨玄嗅着酒香味,这辈子从未喝过酒的他有些意动。但他只是挂靠在王氏车队中的乡野小子,哪里好意思去要酒喝。他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些护卫都是人精,早就看出来了。 中年男子和幕僚商议事情,抬眸,温和的对着杨玄微微颔首。 此次出行本没有侄女,但架不住侄女在大兄那里痴缠,最后只能把她带上。 王氏女地位尊崇,侄女又深得大兄和他的宠爱,堪称是王氏的明珠。若是先前出事,他不敢想大兄会如何,自己会如何。 杨玄! 中年男子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开始琢磨刺杀的主使者是谁。 今日自然不能再走了,众人开始扎营。 杨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杨玄呢?” 有人问道。 “马还在,估摸着是去方便吧。” 随后金七言回来请罪。 “二郎君,贼人早有准备,一击不中随即远遁,我等追之不及。只斩杀了断后的十余死士。” 金七言有些恼火和羞愧。 “这是丛林。”中年男子淡淡的道:“王氏矿山众多,在丛林中与贼人打交道的日子还长,你等好生操练。” 这是敲打。 金七言凛然低头,“是。” 身边的幕僚微笑道:“刺客知晓杀不了二郎君,可若是能杀了小娘子,大郎君定然会勃然大怒。大郎君一怒,长安城中怕是就要风起云涌了,不知谁能浑水摸鱼。” 中年男子眸色深邃,“前阵子大兄派人来。长安最近不安。有人建言削了三成门荫,引得暗流涌动。” 幕僚讶然,“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对付一家五姓?” 中年男子点头又摇头,“是皇帝的意思,不过皇帝事前却令人来王氏传话,我们看着就是了。” “想来长安城中的一家五姓都有宫中人去传话。”幕僚抚须微笑。 “是镜台的人,那个独眼龙的麾下。”提及镜台和独眼龙时,中年男子的眸中多了些许忌惮,但更多的是不屑。他缓缓道:“此事不必管。不过半路有人刺杀……真当我王豆香是好性子?” 众人凛然。 中年男子王豆香微微眯眼,“派人去前面传话,围剿!” 金七言应了,“是。不过二郎君,刺客怕是围不住。” 幕僚抚须一笑,“二郎君这是打草惊蛇。只需让人知晓有人刺杀二郎君就是了。一家五姓……王氏控制矿山,若是王氏怒了,大唐也得抖三抖。背后那人会惶然,但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就算他是皇亲国戚,王氏也能让他付出代价。” 王豆香淡淡的道:“刺杀王氏还能遁逃,谁能杀了那些刺客?” 无形的愤怒席卷而来。 侍卫们跪下,垂着头。 刺客们既然远遁,就再难抓获。 金七言羞愧难当,“我等无能!” 王豆香招手,“仙儿。” 少女蹙眉被侍女们簇拥而来。侍女们竟然都带着横刀。 “失职!”王豆香带着少女转身而去,声音轻轻传来,“罚!” 少顷,侍女们趴在地上,打板子的声音回荡在营地中间。 …… 距离此处七里开外的密林里,有三人坐在地上歇息。 为首的男子靠在树干上,仰头喝着水。 水囊的水从嘴角边洒落,男子喝完摇摇头,水滴四溅。 有人急促跑来,三人起身戒备。 来人黑衣,近前说道:“王氏的追兵回去了。” 首领摘下蒙面巾,笑道:“王氏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笑声爽朗,惊起了附近的鸟儿。 四人坐下吃着干粮,低声说话,却没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少年静静站在那里。 晚些上路,一人探路,一人断后,二人走在中间。 杨玄紧紧跟在后面。 断后的那人不时回身看看后面,走出一里开外后,他的神色放松了许多,回头的频率也降低了。 中间二人在说话,声音也渐渐大了些。 “王氏的护卫很厉害,不过这里是丛林……” 断后的男子微笑回头,瞬息浑身冰凉,仿佛连骨髓都被冻住了。 一个少年就站在他的身后,咧嘴一笑。 少年伸手。 不算大的手上有许多老茧,这只手捏住了男子的咽喉,一发力。 中间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后面一人在笑,“王氏的人若是敢跟来,杀几个也是功劳。”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传说中野狼喜欢跟随在行人身后,突然人立而起,伸出爪子搭在行人的肩上,行人自然回身…… 轻微的声音传来。 前方的首领还在说话。 “咱们在密林中操练多年,谁是对手?” 身后没人应答,首领下意识的前扑,同时完成了拔刀、转身挥刀的动作。 身后人影闪动,随即消失在密林中。 探路的人怒吼:“是王氏车队中打杂的小子!” 他们盯着车队几日了,对车队中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他救了王氏女!” 首领站定,喊道:“赵廨!” 声音在密林中回荡着。 人却没了。 “那个小子,他定然是王氏新来的好手!”首领心中凛然,“走!” 二人交替掩护往前。 走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探路的男子突然倒飞起来。 首领跃起,半空中目光转动,挥刀准备斩断套着探路男子脚踝的藤条。 呜…… 呼啸声中,一根削尖的木棍飞来,插入了探路男子的胸膛。木棍的尾部还在颤颤巍巍的摆动。 首领挥舞横刀,可却没有第二根木棍飞来。 他落地后喊道:“出来!” 密林中鸟不鸣,兽不叫。 吱呀! 探路的男子被倒吊在树上,来回轻轻摆动。 噗!噗!噗! 鲜血从他的胸膛处往下滴落。 首领浑身冷汗,猛地回身,可身后空无一人。 “谁?” 他嘶声喊道。 喊声回荡在密林之中。 有个声音在回应。 “我只是想去长安。” 声音很年轻。 首领怒吼,“出来,耶耶与你一战。” 他突然脊背汗毛倒立,猛地回身挥刀。 但剧痛从后腰传来。 他的转身变成了慢动作。 一个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我出来了。” …… 求推荐票和月票。 更新时间有书友觉得太晚,大家觉着是午后更新好,还是目前这个时间段? 第6章 少年,好运气 金七言就在营地边缘,看似无趣的转圈,实则是在警戒。 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的五姓之一,王豆香身为家主的兄弟,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大唐,手无缚鸡之力几乎就是柔弱的代名词。哪怕是国子监,在玄学接过教鞭后,纯文人就从国子监消失了。 此次刺杀针对的是小娘子! 金七言的脸颊微微颤动着,哪怕是到了此刻,想到当时的凶险,他依旧汗流浃背。若是小娘子出了事,他百死莫赎。 念及此,看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杨玄,他的眉间多了些柔和,“怎地去了那么久?” 杨玄想说拉肚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去寻刺客。” 经此一事,黄老二对杨玄的态度大变,闻言就不禁笑了,“刺客狡猾,有死士断后。那些死士阻拦了我等片刻,也就是那片刻,真正的刺客随即远遁……有心了。” 黄老二真正想说的是:“我们都追不上刺客,你去做什么?”,但他毕竟是杨玄室友,所以话到嘴边就变得更加的柔和。 护卫们莞尔,有人甚至是在嘲讽的笑。 金七言看到了那些嘲讽,心想若非是杨玄,今日他们这些护卫都该死。但即便是如此,此刻依旧有护卫在排斥杨玄。 他知晓这不是不知道感恩,而是羡慕嫉妒恨超越了感恩的情绪。 他干咳一声,那些人低下头。 金七言随即看了杨玄一眼,心想这个少年来自于乡野,哪里懂这些人心鬼蜮? 杨玄看出了些端倪,少年吸吸鼻子,虽然他很想用杀刺客来表功,但他当初出发时想的却是报答王氏车队收留之情,若非如此,他就这么步行去长安,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达。 所以他没说出自己已经杀了那四个刺客,心中有些损失了王氏报酬的难过,却又有些欢喜,心中的负担一扫而空,觉着自己没做错。 杨玄随即混进了侍卫群中,金七言和黄老二低声说话,交流着对杨玄的看法。 “这个少年心大,和我一个帐篷,第一晚倒下就睡。”黄老二双手抱臂,看着杨玄和那些侍卫玩闹。 “心大?”金七言微微颔首,他知晓黄老二擅长观察人,在护卫中看似不起眼,但往往重要的事儿都会有他,“难怪会这般……” 黄老二侧身看着他,知晓金七言此刻还在自责中,就面色凝重的道:“那些人会是哪边的?” 金七言是在自责,同时也是在庆幸,他眯眼隐藏住了杀机,“大唐不禁百姓持有兵器,于是打造兵器就成了一个大买卖。可你要打造兵器就得有铁矿。王氏掌控矿山颇多,却只和五姓之一的淳于氏合作,王氏出铁,淳于氏打造兵器,两家联手,每年挣钱无数……多少人为之眼红?” 黄老二靠向他,觉得该为那个憨实的少年说些好话,就轻声道:“那些巨贾胆大包天,我敢打赌,为了挣钱他们敢纵火烧了皇城。他们麾下好手颇多,今日多亏了杨玄。我在想,家中也不差钱粮,要不……你去给二郎君说说,把杨玄弄进王氏。” 金七言赞赏的点头,嘴角流露出笑意,“他机缘巧合救了小娘子,这便是缘法,也是造化。不过他还是太憨实了些,换个人救了小娘子,定然会在二郎君的附近转悠,获取好感。咦!那几个蠢货在哄他,这是想私下给他教训?黄老二……” 黄老二已经看到了,两个护卫在假笑,把杨玄簇拥着往边上的帐篷里去。 黄老二板着脸,刚想上去,金七言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准备去长安,长安恍若一个大池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就吃他这个虾米。他这等憨实的性子会吃大亏。你去盯着,那些蠢货动手后的片刻你再出面。” 这是给杨玄上一课之意,算是好意。 黄老二领会了意思,悄然靠近那个帐篷。 帐篷里,两个护卫突然变脸。 “你先前撞到了我!”一个护卫板着脸道:“道歉!” 这是小娘子的救命恩人,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只能寻个借口。 杨玄下意识的退后,却靠到了帐篷边缘,两个护卫狞笑,其中一人喊道:“杨玄动手了!” 外面的黄老二翻个白眼,决心晚些毒打这两个蠢货一顿,也算是为杨玄出口气。 呯! 里面动手了。 顷刻间拳脚交加的声音传来。 接着帐篷里走出一人。 “杨玄?”黄老二张开嘴就没合上。 那边金七言正在安排事务,“晚上记得开个口子,若是有老鼠想钻进来,就地弄死,咦!” 二人齐齐偏头,看着走出来的杨玄。 那两个护卫呢? 金七言纳闷,心想那两个蠢货竟然真的是和杨玄说话? 他看到黄老二走了进去。 帐篷里,两个护卫倒在地上呻yin,卷缩的就像是两只油焖大虾。 黄老二探头出来,冲着疑惑的金七言摇头,一脸苦笑。 “好小子!”王氏的护卫可不是省油的灯,那个憨实的少年竟然能反手收拾了那两个护卫,潜质毋庸置疑。金七言随即去寻了王豆香。 王豆香正在看书,王仙儿在边上坐不住,“二叔,我们出去看看吧。” 王豆香面色平静,“今日若非你策马疾驰,那些刺客也寻不到机会。” 王仙儿叹气,“二叔,有那个小子看着呢!” 王豆香讶然,王氏女连皇后都做得,哪里会把一个乡野小子看在眼里?可侄女的态度却颇为亲和,“那少年救你只是巧合罢了,回头二叔自然会派了好手护卫你。” 王仙儿想到自己被抱着跌落马下的那一刻,杨玄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全是一种她不熟悉的神彩,她想了许久,最终总结出来两个字。 野性! 从小她就被众星捧月般的伺候着,身边人的眼神都是柔和的,哪里见过杨玄这等野小子? 她噘着嘴,“我才不稀罕那个野小子,二叔让他去喂马。” 王豆香莞尔,这时外面金七言请见。 “进来。” 王豆香放下书,这里是野外,再多的规矩也只能从简。王仙儿坐在二叔的背后,等金七言进来时抬头,从王豆香的肩头上方悄然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白玉般的手,心神却飘荡在外。 金七言行礼,“二郎君,那个少年身手颇为不错,小人想……他出身也简单,能否让他进了王氏?”。他抬眸看着王豆香,随即低头,“小人愿意亲自调教他。” 王氏不是那等知恩不报的家族,王豆香淡淡的道:“也好。” 金七言心中暗喜,随即就告退。 “二叔,那个小子要来我们家吗?那就让他给我喂马吧?”王仙儿想到那个憨实中带着野性的少年,不禁兴奋了起来,心中盘算回头就问他乡下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每日吃什么,如何狩猎…… 王豆香拿起书,“金七言等人今日失职,回去少不得追责。此刻他央求收了那个少年,便是将功补过。王氏人才如繁星,不差一个少年。可他毕竟救了你,王氏得报答,如此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就是了。” 王仙儿叹息,“二叔,以后他见到我就要低头行礼了。” 想到那个野性十足的少年以后要规规矩矩的冲着自己行礼,王仙儿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金七言去寻到了杨玄。 杨玄有些好奇他的欢喜,心想难道是王豆香要给报酬?那我要什么好呢?钱财的话不可靠,他一人在长安,没亲没故的,是需要钱财。但王氏看样子很有钱,出手定然不少。不要吧心疼,要了怎么在长安保住这些钱财? 他从小几乎就没有私财,后来被杨定夫妇苛待后,才慢慢学会了藏私房钱。他知晓私房钱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杨定夫妇的关注。 金七言干咳一声,负手说道:“你去长安准备作甚?” 当然是……不知道。 本来杨略要给他交代一些长安的事儿,可随即就被追杀。所以杨玄此刻对长安是带着憧憬,觉着怎么都能活出个人样来。 杨玄觉得说不知道会被怀疑,他想到了那个不存在的亲戚,话到嘴边就换了个说法,“我去投奔亲戚,随后……” 随后我能去做什么? 杨玄心想到时候去狩猎,想来长安城附近会有许多兽类吧,到时候我隔三差五去狩猎贩卖,用不了多久就能发财,随后衣锦还乡,用钱让杨定夫妇后悔。 他在幻想自己用钱砸,把杨定一家子砸的低头赔笑的场景。 “随后我去读书。”杨玄始终记得杨略的话:男儿不读书,此生就算是白活了。 他不愿意白活,但却知晓读书不易。县里有读书资格的不是官员子弟就是豪绅子弟,连商人子弟费力寻找关系,都不一定能读书。 他知晓自己没机会去读书,不过随即想到了那个卷轴。卷轴是杨略当初给的,说是他的玩具。一直到十一岁前杨玄都不知晓卷轴的秘密。他没什么消遣的,晚上没事就摆弄卷轴等东西,一个晚上无意间就打开了新世界。第一次卷轴连续用了二十余日,一直到说什么自动关机。从此后卷轴要隔一阵子才能使用小半个时辰。 卷轴里的少女说话又好听,杨玄跟着学了不少东西。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如何,但总觉得不简单。 在长安想读书非常难,你得有出身,普通人的子弟读书的几率和没事儿逛街遇到微服的皇帝一样渺茫。 金七言也不去拆穿杨玄的谎言,微笑道:“我给你说说王氏。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五姓的一员,实力多强大我就不赘述了。进了王氏,此后你的一生就有了保障。衣食住行,乃至于娶妻生子,都由王氏包了。你若是能立功,以后还能升职加薪俸……可想来?” 边上的黄老二咧嘴一笑,心想王氏若是放话出去招募护卫,保证门槛都会被踩烂了。可王氏的护卫多是内部选拔,这样的人出身简单,忠心有保证,所以这等招募的机会压根不存在。 少年,好运气! 金七言和黄老二含笑等着杨玄点头。 “多谢。”杨玄抬头,认真的道:“我就不去了。” …… 五分钟后还有一章。 感谢Lybanana的盟主打赏。 第7章 我不做狐,要做虎 金七言刚被选拔为护卫时,第一次随侍在王豆香的身侧,恰逢有几个贵人来请见。那等贵人在普通人的面前恍若神灵,可那一日他见到了神灵俯首,满脸堆笑…… 这是一次洗礼,让他知晓了王氏强大的实力,以及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从此后,他对王氏堪称是死心塌地。 他觉得自己走运了,竟然能成为王氏的护卫。可眼前这个少年却毫不犹豫的……他发誓杨玄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一息不到就抬头婉拒了这个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 金七言微微一怔,黄老二面色微红,“你可知晓王氏的威名?” 杨玄原先在村里时,长安于他而言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人去过县城,或是有人出过远门,回来就吹嘘长安如何如何。在那些人的口中,他隐隐约约的知晓了一家五姓。 提及一家五姓,村里人总是一脸景仰,大抵便是蚂蚁仰望神仙的那种感觉。触摸不到,恨不能为门下走狗。 “我知晓。”杨玄的心中微微一动,旋即坚定了下来。 金七言冷着脸,“你可想清楚了?” 杨玄点头。 金七言心中一叹。他本是好意,可这个憨实的少年却不知这等机缘的难得。他自然不好再劝,否则便落了下乘,于是便给黄老二使个眼色,自己缓缓离开。 黄老二压低嗓门,“这个天下不只是皇帝的,更是一家五姓的。能进王氏,便和在皇帝的身边做事一般尊贵。以后出门都能抬着头,谁敢欺负你,只管报王氏的名号……” 他觉得这样的美事换了谁都会趋之若鹜,求之不得,杨玄先前拒绝多半是不知晓王氏护卫的尊贵。 所以他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等着杨玄幡然悔悟,随后替他去金七言那里赔个礼。 杨玄心中感激,却诚恳的道:“多谢,真的不必了。” 这个少年傻了!黄老二回头,正好金七言看过来,他微微摇头。 愚不可及的小子!金七言冷笑,随即去禀告给王豆香。 “随他。”王豆香淡淡道。他很忙,若非杨玄救了侄女,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多看此人一眼。既然不愿,那么便算了。 外面,黄老二觉得杨玄放弃了人生的一条金光大道,气的肝疼。 杨玄就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人生起篝火。 他是心动过,知晓进了王氏,几乎此生就不愁。衣食住行,妻儿老小,一切都在王氏的庇护下。 少年轻声道:“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 这是卷轴里说的一个故事,很短。 他的声音轻微,但双眸很亮,“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已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黄老二在不远处的帐篷边上和金七言说话,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很是遗憾。 少年的腰背笔直,声音越发的轻微了,但坚定的仿佛连神灵都无法阻拦。 “我不做狐,要做虎!” 夜晚来临。 天边隐隐有光,但渐渐被夜幕掩盖。一颗颗星宿就像是砂砾一般,密密麻麻的悬挂在苍穹之上。 “真像是一条河!” 黄老二仰头看着星河,“我想作诗。” “你会作诗?”杨玄眼巴巴的等着。 黄老二憋了许久,最后起身,“我去拉屎。” 杨玄期待的道:“蹲着想更快。” 黄老二一溜烟就跑了。 杨玄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苍穹星河,想到了那个家。 杨定会如何?多半是恼火。王氏呢?定然会不停的咒骂他,什么短命儿,什么贱狗奴…… 他们的三个儿子,大的两个要准备成家了,未来也只能以耕种为生;小的一个顽劣,被宠坏了,以后大抵会是个麻烦。 不过有那头虎在,县令会答应杨家的一些请求,想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我不是该恨他们吗,为何感到欣慰? 杨玄突然茫然。 杨定夫妇抚养他是因为钱财。每月五百钱,在小河村几乎就是富豪般的存在。那些年他们因此积攒了许多钱财,足够花用多年。 在杨略消失后的第三个月,杨定夫妇终于变脸了。从此他便成了地里的苦菜花,药铺里的黄连水…… 恨吗? 杨玄想到那五年的煎熬,点头,然后又微微摇头。 他不是滥好人,但终究无法忘却那些年的抚养,哪怕是看在钱财的份上。但杨定夫妇在那些岁月里给了他一个家。 “家。”杨玄双手捂脸搓了搓,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着那种阳光的笑。 “少年人莫要装深沉!”少年故作洒脱的模样让刚回来的黄老二失笑,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赶紧准备睡了。” 躺在帐篷里,周围黑麻麻的,看不见星光,杨玄依旧有些不自在。他更喜欢星河为被,大地为床,在鸟兽的声音伴随中入睡。 黄老二躺下了,低声道:“以后和别人睡一处,记得要警惕些。也就是我,换个贼人,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是。”杨玄应了,把自己的布置往边上挪了些。 一根线就拉在他的身侧,一头连着他的手指。他是侧卧,右手握着短刀,一旦被惊动,短刀会毫不犹豫的挥动。 杨玄躺好,美滋滋的闭上眼睛。 在山林中他曾无数次露宿,那些以为寻到美食的兽类,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杨玄只觉得后脑勺发麻,脊背汗毛倒立。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 黄老二轻微的鼾声传来,很稳定。 杨玄侧耳倾听。 此起彼伏的鼾声从各个角度传来,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最长的鼾声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呼吸。 除此之外,天地间安静的不像话。 杨玄收了线,轻轻拍打了一下黄老二。 “谁?” 黄老二猛地蹦起来,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刀。 黑暗里,那双眸中全是杀机。 杨玄压低嗓门,“是我。” “何事?”黄老二警惕的退后一步,旋即失笑。杨玄都救过了小娘子,难道还会想着杀他不成? 杨玄靠在帐篷边上,感受着后脑勺的麻木,以及脊背的寒冷,“我觉着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黄老二侧耳倾听,纳闷的道:“没有异常,你莫非是做噩梦了?” 杨玄轻轻掀开帘布,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身后的黄老二打个寒颤。 “我不做噩梦。” 杨玄撒谎了,从十岁开始他就不时做噩梦。在噩梦中,想弄死他的人很多,领头的便是杨定和王氏。 黄老二穿上衣裳跟了出来。 “别乱动。”黄老二警告道:“口子那里有人蹲守,不打招呼过去会被乱箭射死。” 杨玄蹲在帐篷外,眯眼看着前方,右手抓过什么东西,凑到鼻下嗅嗅。 黄老二纳闷,“你抓了什么?” 杨玄摇头,“我抓到了些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身体佝偻着,缓缓往前。 “小心。”黄老二弯腰跟在后面,“莫要多事。” 杨玄没有回头,“我不想多事。可从此到长安很远,我不想啃干饼子。” 所以他必须要保护此行的金主,以便有开水和美食,以及温暖的帐篷。 就为了这个? 黄老二撇撇嘴。 杨玄仿佛知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不会坐视你被人偷袭弄死。” 黄老二觉得很荒谬,“数十护卫,难道还得要靠你保护?” 前方的杨玄微微点头,黄老二真想一巴掌拍晕他。 杨玄突然不动。 他看着前方,苍穹下,夜风吹拂,黄老二觉得很冷,可看着前方纹丝不动的少年,他忍住了不耐烦,刚想说话,杨玄缓缓举手…… 闭嘴! 黄老二看懂了这个手势,咬牙切齿的准备收拾少年。 杨玄觉得前方仿佛有一群妖魔鬼怪蹲在那里,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啃噬什么。 他取下弓箭,黄老二忍笑低声道:“你想射月亮?” 杨玄摇头,轻声道:“王氏究竟有多少仇家?” 他知晓一家五姓和神灵差不多,但究竟有多厉害却不知道。 黄老二一怔,“你看到了什么?” 杨玄单膝跪在地上,往箭矢的头部绑上了布条,一股子火油味传来。 “你想作甚?” 黄老二终于变色了,“把二郎君和小娘子吵醒了,你我都得……” 杨玄拿出火折子,低头吹了吹,把布条凑过去。 噗! 布条燃烧了起来,杨玄站起来,微微仰头,冲着前方张弓搭箭。 黄老二压着嗓门怒吼,“住手!” 营地被包围着,但却留了一个口子,口子的后面蹲守着五名护卫。他们愕然回首。 少年站在营地前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咻! 箭矢飞出了营地。 随着箭矢的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禁尾随。 箭矢带着火光落下,照亮了一个黑影。 黑影蹲在那里,愕然抬头。显然没想到营地里竟然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踪影。 黄老二震惊之极,他不知道杨玄如何知晓有人正在营地外准备突袭,但他知晓一件事……没有杨玄,他们今夜的麻烦会很大。 黑影的后面,乌压压一片人影站了起来。 呛啷! 呛啷…… 长刀出鞘的声音密集的就像是骑兵冲阵时的马蹄声。 那些黑影微微低头,首领长刀前指。 护卫来不及给杨玄一个感激零涕的眼神,疯狂嘶吼起来,声音凄厉无比。 “敌袭……” …… 求票:推荐票,月票! 第8章 话多的坏处 王仙儿正在沉睡。 她的帐篷不小,分为内外两个空间。里间是她的卧室,外间睡着随时准备伺候的侍女。 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双手紧握…… 那些贼人在疯狂的冲着她嘶吼,有人挥舞横刀,有人张弓搭箭。 二叔在焦急的向她靠拢,可随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救我!” 王仙儿在梦中喊道。 护卫们损失殆尽,贼人狞笑着围拢过来。 王仙儿绝望看着左右。 接着身体便腾空而起,那双不大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野小子!” 王仙儿大喜。 “敌袭!” 被惊醒的王仙儿猛地睁开眼睛,问道:“谁?” 侍女衣衫不整的冲了进来,“小娘子,有贼人。” 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喊道:“小娘子,快出来。” 王仙儿快速穿了外衣,被簇拥着出去。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王豆香和幕僚站在一起,面色平静。 风吹过,刚从温暖被子里出来的王仙儿打个寒颤,看到了杨玄。 杨玄站在营地前方,再前面就是结阵的护卫们。 他仔细看了看,“两百余人,有弓箭。” 说着他不露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正好脱离了弓箭的射程。 “仙儿!” 杨玄闻声回头,就见王仙儿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往王豆香的身边跑去。 少女的眼神宛如小鹿般的惊惶,在跑动中看到了杨玄的关注,瞬间就变成了骄傲。 王豆香也看到了杨玄的视线,他微微蹙眉,说道:“白日刺杀,夜里突袭,可见那些人是想杀了我。有趣,谁发现的贼人?重赏!” 王仙儿看到了那些贼人乌压压一片扑上来的疯狂,不禁点头,很是认同二叔的话。 黄老二低头,“是杨玄。” 王豆香轻咦一声,看了杨玄一眼。而王仙儿却有些意外,“他不睡觉的吗?” 黄老二越发的羞愧了,觉得自己和护卫们都是酒囊饭袋,“他被惊醒了。” 王仙儿下意识的问道:“那你们呢?” 黄老二的脑袋低的差不多到了胸膛,越发的羞愧难当。 他急切的道:“二郎君,赶紧带着小娘子撤离此处。” 王豆香淡淡道:“茶!” “是。” 有人拿来了案几和蒲团,侍女弄了小炉子烧水。 王豆香坐下,王仙儿坐在他的身边,正好看到那些贼人接近营地。 “放箭!” 金七言的嗓门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大。 箭矢飞出了营地,外面的贼人倒下十余。王仙儿鼓掌,“好!” 幕僚温和微笑,“小娘子高见。” 外面突然传来密集的弓弦声。 “盾牌!”金七言怒吼,他却不用,只是挥刀就斩落十余箭矢。 护卫们举起盾牌。 哪怕是脱离了箭矢的攻击范围,杨玄依旧谨慎的拿着一面盾牌。他看到一些贼人趁着护卫们寻求庇护的时机往前冲。这些贼人微微弯着腰,让杨玄想到了昨日护卫们冲向密林的步伐。 贼人们冲进了口子里。 “杀!” 金七言站在那里,看着麾下的护卫们冲了上去。 双方绞杀在一起,瞬间就能看出护卫们的能力更为强大。但对方的人更多。 杨玄没动,金七言也没动。 杨玄看着这个场面有些发憷,他觉得自己冲进人群中活命的机会应当有,但被弄死的机会也不小。关键是他觉得黑暗中的那个血盆大口依旧存在。 一波箭雨不分敌我的覆盖,侍卫们倒下五人。 金七言面色微冷,“畜生!” 后面,正在等热茶的幕僚搓搓手,“天下能这般无视麾下伤亡的,除去将领便是商人。将领是铁血,商人是冷血。” 王豆香看着开始沸腾的水,平静的道:“许多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水开了,侍女熟练的开始煮茶。 咻! 尖利的破空声传来,前方有侍卫高呼,“二郎君小心!” 一支巨大的箭矢穿破夜空,目标竟然便是王豆香。 王豆香温和道:“煮茶要凝神静气,分神了,茶水会变味。” 抬头看箭矢的侍女低头,“是。” 茶叶被投进水壶里,箭矢也同时到来。 杨玄看到幕僚随手拿起一根木材,微笑着摆动,就像是赶走一只苍蝇般的随意。 呯! 巨大的箭矢冲天而去,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这是高手! 杨玄不禁为之目眩,心想杨略的手段和这位幕僚相比……他觉得杨略应该更厉害些,自己以往把他的手段和县里的不良帅相比,好像过分了,不良帅肯定没杨略强大。 前方,护卫们分散开,两三人为一组,直接冲杀了出去。 双方绞杀在一起。 “杨玄没动!”王仙儿很失望,觉得野小子胆子太小了。 杨玄没法动。他看出来了,护卫们看似散乱的阵型,实则有些规律可循,两三人加起来发挥了更为强大的作用。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卷轴里说的‘化学反应’。而他贸然加入进去只会打乱护卫们的配合。 他此刻正在观察,有侍女急匆匆的从他的身边跑过,觉得他没去厮杀很无耻,愤怒的道:“还看!” 我没看你啊! 杨玄很无辜的翻个白眼,随即那种脊背发寒的感觉来了。 一个侍卫突然飞在半空中,鲜血吐的漫天都是。一个贼人紧跟而来,在半空中和他错身而过,大鸟般的冲着王豆香飞掠而去。 王豆香举起茶杯,轻啜一口,微微颔首,“不错。” 话音未落,身边的幕僚腾空而起,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长刀。 空中传来了兵器交锋的声音,旋即炸裂。 娘的,怎么兵器在他们的手中就变成了稻草呢?杨玄低头,避开了一块碎屑。 贼人一拳,快的让杨玄都没看清。 幕僚右手格挡,旋即整个人就往后飞退。贼人保持着挥拳的动作,他保持着格挡的动作,二人一前一后飞快掠过。 在经过王豆香的上空时,贼人突然如大石般的下坠,一脚踩向王豆香。王豆香看了王仙儿一眼,温和的道:“闭眼!” “不!”王仙儿倔强的闭上眼睛。 王豆香莞尔一笑,随手往头顶上空拍出一掌,正好碰上了贼人的脚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呯! 周围的人须发和衣裳都被劲风席卷起来,地上的杂物在滚动。大家都伸手挡住了面部,唯有在王豆香身侧的王仙儿不受影响,睁开眼睛,好奇的看着。 落下的贼人突然飞了起来,长笑道:“王氏的二郎君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领教了,撤!” 正在冲杀的贼人们潮水般的往后退去。 “穷寇莫追!” 金七言虽说恨不能把贼人绞杀殆尽,但他知晓自己的首要职责是保护王豆香和王仙儿。他横刀飞舞,周围的两个贼人惨嚎倒下,旋即一掌,当面的贼人飞了出去……竟然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贼人在空中飞掠而去,王豆香喝了一口茶水,“留下喝杯茶也不错!” 话音未落,王豆香伸手掀起了案几。 沉重的案几呼啸直冲而去,追上了贼人。 贼人伸手拍去,呯的一声,案几四分五裂,但他的身体却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坠落。 杨玄一直盯着他,悄然跟随。此刻见贼人落地,他猛地扑倒,双手使劲,身体就贴着地面飞掠过去。 金七言带着两个护卫赶来追杀,贼人落地大笑,随后干咳几声,咳出了一口血,拱手道:“二郎君好手段,可惜无人能留下我。山高水长,长安再聚!” 金七言追之不及,王豆香举杯喝茶,眉间多了一抹冷意。王仙儿怒道:“竟然这般嚣张,好气!” 幕僚跺脚,“好个贼子!” 众人看到贼人长笑转身。 一个黑影就在他的身后猛地出现,说道:“你的话太多!” 噗! 短刀捅进了贼人的小腹,顺带搅动了几下,杨玄随即飞速后退。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伏击,贼人楞了一下,接着一掌拍出。杨玄疾退,把盾牌挡在身前,身体在盾牌后缩成一团。 呯! 盾牌粉碎,杨玄毫不犹豫的趴下。 在丢脸和丢命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丢脸。 劲风从身体上方掠过,贼人猛地拔出那把短刀,举起,旋即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金七言冲了过来,忌惮之余,先捅了贼人一刀,确定他只剩下了一口气,狂喜过望的看了一眼伤口。贼人本来拔出短刀是想远遁,可杨玄先前捅进去的时候,冒险搅动了几下,他一拔刀,肠子都被割断了几根。 杨玄缓缓起身,心有余悸的拍拍酸胀麻木的手。 讶然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王豆香的身上,但此刻他却讶然的转身看着杨玄。 幕僚也是如此。 金七言抬眸看着杨玄,从未这般后悔过自己先前的愚蠢。这样的少年机敏无双,他拒绝了王氏一次,难道我就不能再请他一次? 王仙儿呆了一瞬,心想野小子竟然这般厉害,可惜先前有些怕死,竟然趴在地上。但旋即她就原谅了野小子,二叔和幕僚都留不住贼人,野小子却让他毙命当场,虽说胆小的些,但本事不小呀!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向杨玄。 …… 感谢北宋大丈夫998章的盟主打赏,感谢爱吃小妞的牛胖子的盟主打赏。 照例,五分钟后还有一章。 第9章 明镜高悬 幕僚走了过来,俯身看着贼人,见他双目圆瞪盯着自己的身后,就回首对杨玄笑道:“你如何知晓他会落在此处?” 杨玄说道:“我看了看,他飞掠时不时在下降,可见是被二郎君那一掌给伤到了。” 幕僚温和问道:“是啊!这谁都知晓,可你如何能算到他的落地之处?” “看啊!”杨玄很简单的说道。 “看?”幕僚问道。 杨玄点头。 就是看,没什么高深的。他很诚恳的道:“我看了一眼,就知晓他会落在那里。” 幕僚为之一怔,笑道:“少年人,可想来王氏?” 金七言看了杨玄一眼,觉着这是个大好机会。 昨日是他和黄老二邀请,今日却是幕僚。这位幕僚在王豆香的身边做事,深得他的信重。他的相邀便是王氏的正式邀请。 杨玄若是答应,进了王氏后不会从护卫做起,弄不好能去更好的地方。 黄老二艳羡不已,却又为杨玄感到高兴。他冲着杨玄瞪眼,示意他切莫再矫情。 王仙儿在后方叹道:“这下没法让他为我喂马了。” 王豆香微微一笑,看到杨玄抬头。少年人的眼睛很亮,一种多年前自己曾拥有过的气息让他不禁蹙眉。 杨玄既然决定了要做虎,自然不可能再犹豫:“我并非不识好歹,不过……还是多谢了。” 幕僚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用笑声遮掩了自己的尴尬,再问道:“长安居,大不易,少年人,你可知自己拒绝了什么?” 大好前程,荣华富贵! 杨玄看到金七言微微摇头叹息,黄老二怒不可遏,伸手在脖子那里拉了一下。他点头,说道:“我知晓。” 可你还是拒绝了。 幕僚回去,见王仙儿面带些许失望之色,随后转为骄傲。 “二郎君,那少年还是拒绝了。却不知为何。” 王豆香也颇为意外,不过他经历的大场面太多了,这等小意外无法让他动容,“少年意气……不过长安不安,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俊彦在长安城中被打磨了志气,我希望他能一直这般执拗,不过我见过太多从意气风发到暮气沉沉的少年。” 幕僚看了王仙儿一眼,“再多的志气也敌不过囊中羞涩,处处碰壁。他一个猎人进了长安城能做什么?难道把那些权贵当做是兽类猎杀了。对了,他当时还说想去读书,可长安城中读书何其难。” 王豆香负手看着被黄老二‘追杀’的杨玄,感慨道:“我想起了当年和大兄偷偷出了家门,在长安城中玩耍的自由自在。如今诸事缠身,却再无那等纯真。” 幕僚听出了些味道,知晓这位二郎君终究是牵挂着长安,担心有人在长安同步出手针对王氏。 王豆香没了睡意,突然招手把杨玄叫了来。 王仙儿没好气的被侍女们簇拥着回去歇息,临走时问道:“你为何不来王氏?” 杨玄没想到她竟然会和自己说话,楞了一下后,说道:“我在山中待惯了。” 王仙儿走后,王豆香仔细看了杨玄一眼,问道:“先前见你飞掠如风,颇为迅疾,修习了何等功法?” 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难免有些交浅言深,但王豆香何等地位,哪里会觊觎一个乡野小子的功法,这话反而带着些亲切之意。 杨玄也不知晓功法的名字,但他知晓自己要小心,否则一个乡村野小子如何能得到功法?他心中万般念头转动,神色平静,脊背微热,有些如芒在背的紧张,“是和一个老猎人学的。当年我曾在山中救过他。” 感恩图报的例子多如繁星,当然,恩将仇报的例子也不少。 王豆香微微颔首,“可见资质不错。你想读书?” 这个话题转的让因为说谎而愧疚的杨玄有些懵,“是。” 王豆香微笑问道:“为何?” 幕僚笑了笑,觉得王豆香的问题是个陷阱。你问一百人,一百人的答案都不同,但内心都一个想法:读书做官,读书成为人上人。 但他看到杨玄竟然在思索,心道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思索? 杨玄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想到了自己这十五年来的经历,更想到了杨定一家子的眼光狭隘。而他却不同。他曾被王氏骂过,骂村里人说他和其他三兄弟压根不像。这里的不像不仅仅是指相貌,更多的是指气质和言行。 他当时想了许久没有答案,后来才知晓,是卷轴里少女的声音教会了他许多。 他诚恳的道:“不读书便是睁眼瞎。” 王豆香和幕僚都为之一怔。 以他们的阅历,自然能看出杨玄回答的很诚恳。可这个答案却和世人的不同。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想如何挣钱发财,一个少年却突然说我不喜欢钱一样,让人诧异之极。 幕僚突然笑了起来,很是感慨的那种,“当初我读书时,想的是出人头地,想的是为官做宰,发财娶妻……那些同窗皆是如此。你这少年却想着不做愚人,有趣,有趣。希望多年后再见到你时,依旧是这个想法。” …… 一片延绵不知多长的城墙出现在眼前,高大的让人必须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顶端。上面的军士手持兵器,威武不凡。连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叫做‘骄傲’的情绪…… 当看到长安城时,杨玄张开嘴就没合拢过。 雄壮之极的长安城让这个野小子目瞪口呆,那些骄傲自信的行人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土包子。 百余骑冲出了长安城,军士们竟然没有盘问和阻拦。众人近前行礼,“见过二郎君。” 这是王氏的人。 王豆香颔首,“家中如何?” 为首的男子说道:“无碍!” 王豆香心中一松,回首对杨玄说道:“你且寻了地方住下,回头我自然会安排你进国子监。” 这是王氏的谢礼,杨玄拿的心安理得。 车帘掀开,一个侍女探头出来,凶巴巴的道:“小娘子说了,长安城中多狡黠之辈,你这般傻乎乎的,小心别被人哄骗了。若是有人哄骗你,只管报上我家小娘子的名号,小娘子自然会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这是哪跟哪啊! 王豆香脸颊抽搐,幕僚陶醉的赞美着城墙的牢固…… 城门也很牢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蹲在城门边上,脸上多了些意外之色,轻声对身边的人说道:“王豆香去巡查矿山归来,怎地多带了一个少年?” 身边人轻声道:“不知,据闻王氏的车队遇袭,随后车队周边就多了哨探,咱们的人无法靠近。” 男子打个哈欠,揉揉有些饿的肚子,“王豆香对他温和的说话,连王仙儿这位王氏娇女也让侍女传话,这个少年怕是有些意思,我回去禀告。” 他一路转来转去,最终转到了皇城外。 验证身份后,他进了皇城一路往右,越走越偏僻,直至最角落里,一小片看似破败的建筑群在晚春的阳光沐浴下,竟然也闪着光。 门口守着两个大汉,见他来了就笑道:“赵三福怎地回来了?桩子的活不好干吧,要不换了我等去试试?” 赵三福挑眉伸手勾勾,“要不试试?” 两个门子笑了笑,不敢接茬。 进了大门,一面大铜镜就挂在前方,上面挂了个牌匾,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这里便是镜台,大唐最为神秘的机构。 赵三福站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自恋的道:“这般英俊洒脱的年轻人,还前途无量,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女子。” 他一路进去,最后在大堂外面止步,低头道:“赵三福请见王监门。” 门外站着两排大汉,人人穿着玄色衣裤,气势沉凝。 玄衣分为几种,帝王穿的,权贵穿的,但不管哪一种都代表着玄衣的尊贵。但这些大汉却身着改过的玄衣,可见地位不凡。 少顷,有人出来。 “进来。” 赵三福微微垂首,跟着来人进去。 大堂不小,一进去就看到两排人站在下首。 正面上首跪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个眼罩把他的左眼遮盖着,露在外面的右眼幽幽的看了赵三福一眼。 这位便是镜台首领,左监门卫将军王守,也是长安权贵圈忌惮咒骂的独眼龙。 “见过监门。”赵三福知晓这位镜台首领的狠毒,不敢啰嗦,行礼后说道:“小人奉命盯着王氏,今日王豆香回长安,小人得知他此行曾遭遇突袭……” 王守轻轻拍打着身前的案几,腰杆笔直,声音却格外尖利,“王豆香此行是巡查王氏矿山,按照咱的推算,他当在十日后归来。他此行带着不少护卫,刺杀不足以阻拦他的行程,提前归来……唯有一等可能,长安王氏送了消息给他。” 赵三福低头,想到了长安城中最近议论纷纷的一件事儿。 “削去三成门荫,这是在割权贵高官们的肉。”王守的右眼中多了讥诮之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遮住左眼的眼罩,“那些人富贵之极,却恨不能捞取天下最一枚铜钱,饕餮也不足以形容的贪婪,让人鄙夷。” 赵三福赞同这番话,但他知晓这番话只能在镜台内部说,否则宫中的那位至尊能让王监门生死两难。 王守摆摆手,准备送茶水来的男子低头退下。 王守看了赵三福一眼,“王氏知晓内情,王豆香提早归来,这便是准备应变。这一路可有别的?” 赵三福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此刻从容说道:“王豆香此次带回来一个少年。” 王守冷冷的道:“镜台给你等钱粮,便是弄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是发作的先兆,赵三福额头见汗,“监门,王豆香对那少年颇为亲切,连王氏的那位王仙儿也颇为关切此人,小人觉着可疑……” 王守起身,拂袖,众人急忙低头恭送。 他转身从后面去了,尖利的声音传来。 “那你便去盯着此人。” …… 新书就是一株小树,需要兄弟们的支持:推荐票,月票,爵士求票。 第10章 长安城的见面礼 赵三福出了大堂,跟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侧。 男子叫做辛全,乃是镜台十二主事之一。 辛全笑的很和气,但边上的几个主事却主动和他拉开了距离,仿佛此人便是厉鬼。 “都怕了老夫。”辛全笑的真的很和气。 赵三福是他的下属,涎着脸道:“主事,他们说你当初在北疆和北辽的密谍绞杀多年,有次被围杀,饿的不行了就吃人肉,可有此事?” 辛全依旧笑的温和,脸上的细纹皱着,看着赵三福。 这是个天大的八卦,从未被人证实过,赵三福心跳加快,觉得自己今日要出彩了。 辛全注视着他,良久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有好奇心,但好奇心有时会害死你。” 赵三福身体一松,觉得不知道也好,否则整日面对着一位吃过人肉的上官,心中会各种膈应。 辛全前行,赵三福跟在侧面。 “你今日不该擅自求见王监门。”辛全对着前方来人颔首微笑,那人也回以一笑,不过随即不露痕迹的往右侧避开一步。辛全仿佛没看到,依旧微笑,“当年你在军中为斥候,颇有些名头……” “不是有些名头,而是大有名头!”赵三福不满的道:“主事,当年我在北方杀了无数北辽斥候,人称大唐第一斥候,眼看着就要升官了,可你却一番哄骗,把我哄来了镜台,若非如此,我说不得已经成了将军。” 辛全莞尔,“大唐与北辽如今偃旗息鼓,斥候战只是热热身子罢了,老夫与北辽密谍打交道,知晓他们已经准备了手段,要弄死几个出色的大唐斥候来立威。再说……” 辛全很是诧异的看着他,“当初老夫在军营借宿,听到你酒后说什么只愿大唐盛世万年,为此不惜一死。这般热血的年轻人,老夫不把你拉回长安,迟早会战死在北疆。” 可你也不能哄骗我啊! 那时的辛全言辞凿凿的说镜台需要他这等人为国效命,于是他喜滋滋的来了,可几年下来竟然还是个桩子。说是为国效命,可这几年更多的是盯着长安的权贵,和鹰犬差不多。这些都让赵三福很是不满,牢骚满腹。 辛全突然板着脸,“越级非好事,以后少自作主张,有事先和老夫说,记住了。另外,王监门既然叫你盯着那个少年,你就要做好了。盯紧,盯牢,不过不可用粗俗的手段,要和这春雨一般,和润无声。” 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今日越级禀告,赵三福就能被辛全恨死。不过辛全从不揽权,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的作风倒也适合赵三福这等名利心强的。 辛全指指天空,赵三福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下雨了。 春雨如丝,更如油,落在人的身上毫无知觉。墙角的几株嫩绿在春雨中微微摇摆,生机勃勃。 辛全蹲在值房外面守着一个小炉子,上面一口小锅里熬煮着汤。他在幸福的微笑,赵三福不禁打个寒颤,觉得那个传言弄不好就是真的。 赵三福一边去寻杨玄,一边琢磨如何接近这个少年。 良久,他一挑眉,“要想大唐盛世万年,就得做高官。镜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耶耶要想升官就得杀人!” “那个少年看着有些蠢,应当很好杀。可……能不能杀?若是十恶不赦之徒,杀了便杀了……” 被他在口中杀了几次的杨玄按照杨略给的地址,在一路寻摸而去。 长安城中的街道宽敞的不像话,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切皆井井有条。杨玄背着硕大的包袱左顾右盼,活脱脱的一个土包子。 “不是说有坊墙吗?” 杨玄看到了街边围墙出现了一片缺口,露出了里面的屋宇,最大的一片屋宇富丽堂皇,门外站着两个门子,昂首冲着他在笑。 村里有人曾去过州廨,回来大吹法螺,说长安城中全是坊墙,每个坊墙里有十万户人家,一到晚上必须熄灯,否则杀了。 这是杨玄最厌恶长安的地方,可坊墙呢? 那些百姓在巨大的缺口处自由进出,边上巡逻的军士视而不见。 “少年郎,来喝茶呀!” 有女子在喊,杨玄抬头,见一座木楼的二楼上开了一片窗户,十余打扮的让他心跳加剧的女子正在招手。右侧第三个女子正冲着他喊话。 这是茶坊?可长安城中的坊里不是不许做生意吗? 杨玄指指自己的鼻尖,面红的和猴子屁股差不多,“你……你叫我?” 这个女人叫我干啥?喝茶?杨玄也喝过茶,那是村正家办喜事时弄的一大桶茶水,他得了一杯,仔细品品,觉得真难喝,但却要学着那些村民违心的夸赞好茶。后来杨定也附庸作雅买了些最便宜的粗茶来,可却轮不到他喝。 女子捂嘴偷笑,边上的同伴笑的花枝招展的,“哎哟!这是个雏鸟呢!刚到长安城。少年郎,来,不要你的钱。” 杨玄想到了一种职业,村里那些男人没事儿蹲在村口扯谈,男人嘛,聚在一起除去所谓的天下大事之外,就是谈论女人。他们提及县里的女妓,说是某某女妓真美,只是价钱太贵,不敢去。 杨玄低头就走,女子们笑的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一个老汉站在楼下,喝道:“青天白日就勾搭少年郎,不要脸!” “哟!” 楼上一个女妓探头往下,“那我勾搭勾搭你如何?” 老汉义正辞严的道:“老夫持身正,你等莫要……” 女妓招手,“一半价钱,手法好说。” 老汉板着脸,“胡言乱语,咦!老夫怎地口渴了,进去寻杯热茶喝喝。” 杨玄站在斜对面,少年忧郁的发现王仙儿的话是对的,长安城中有许多狡黠之辈。譬如说这个老汉,先前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呵斥女妓,此刻却一脸严肃的进去嫖。 这个叫做什么?假正经? 杨玄摇摇头,心情又好转了。 他寻了个妇人,拱手问道:“敢问娘子,永宁坊在哪?” 妇人回身指指,“前面走两个坊,右边第三个坊就是了。” “多谢。” 杨玄兴奋的一路小跑,等看到永宁坊时,他珍而重之的放弃了走破损的坊墙和狗洞,而是选择了正门。正门门口有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道:“哪来的?” 杨玄的热情的道:“元州。” 就在不远处,赵三福摩挲着下巴,对手下说道:“这些恶少是准备勒索这个少年,看样子是从前面就盯上了。啧啧!你说我是英雄救美呢……呸!是英雄救少年。” 他眯着眼,想到了镜台最近的紧张气氛。在皇帝令镜台派人去通知一家五姓后,长安城中的气氛就不对了。一家五姓的门外车水马龙,求见的权贵官员多不胜数,镜台记录的人都麻木了。 赵三福觉得这是要出大事的前兆。他是平安岁月的受益者,最见不得风风雨雨,但凡谁要在长安和大唐搅风搅雨,那便是他的仇人。他叹息一声,“哎!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非得要搅风搅雨。” 身边的手下当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面色煞白,“赵桩子,那可是宫中的吩咐,咱们镜台是陛下的走狗,可不敢这般说。” 镜台有百余好手,专职对外行动,称为‘桩子’。 赵三福蹙眉,“谁想到的桩子这个称呼?耶耶不是树桩子,娘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拽文拽的很舒爽,却发现手下面色惨白的和青楼女妓的屁股有得一比,让他想到了一首诗,诗人把月亮和女妓的屁股相比,很是恰当,“慌什么?难道是宰相?” 宰相自然不敢干涉皇帝走狗的称呼,手下的眼皮子狂跳,“是……是王监门。” 晦气! 赵三福目光转动,“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手下楞了一下,老实的道:“我听到……” “你什么都没听到。”赵三福很强势的摆摆手。随即兴奋,“这些恶少果然动手了!耶耶的机会来了,记住,要在边上装作是围观者,为我造势。耶耶去了。” 那边,几个恶少围住了杨玄,你推我攘的,边上的行人都摇摇头,纷纷避开。 杨玄一边格挡,一边问道:“你等作甚?” 他今日才到长安城,压根没仇人,为何有人围殴?他在想能否反抗,但想到对方可能是官吏,一旦反抗就和造反差不多,就熄了这个心思。 大汉们的推攘实际上和殴打差不多。 为首的大汉狞笑道:“耶耶是官家人,看你不像是好人,和前日偷窥杨二娘沐浴的贼子长得差不多,和耶耶去县廨一趟吧!” 杨玄心中一惊,想到了当初被杨定夫妇暴打时最佳的防护姿势,急忙抱头蹲在地上,把包袱搁在身前,用双腿夹紧,喊道:“我今日才来长安!” 大汉们当然知晓这事儿,不过这也是杨玄被他们盯上的缘故。外乡人嘛,第一天来长安正好勒索。 “还敢狡辩。” 一顿毒打,杨玄只是抱着头。 赵三福一脸正气的出现了,指着恶少们厉喝,“住手!” 几个恶少抬头,一人狞笑,“哪来的蠢货,耶耶们行事,且离远些!” 赵三福想英雄救少年,自然要把戏演好,他朗声道:“这里是长安城,你等自称官吏,可有牌子?” 恶少眯眼看着他,“耶耶的牌子也是你能看的?打!” 几个恶少丢弃了杨玄,扑过去围殴赵三福。 赵三福一脚踢翻一个,一拳撂倒一个,第三个恶少拎着木棍冲来,骂道:“找死!” 呜! 这一棍子直奔赵三福的脑门。 要不要继续演戏? 赵三福的脑海里在天人交战,心想要赢取杨玄的好感,那么最好受伤。可这一棍子会不会打死人? 一个拳头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头顶。 呯! 棍子撞上拳头,棍子的材质太好了,竟然没断,斜斜的从侧面划过。 呯! 赵三福的天人交战结束了,额头上飞速鼓起一个大包,眼神茫然,身体摇摇晃晃…… 杨玄刚测试了自己的拳头能否硬扛木棍,结果是肯定的。虽说比不过杨略能一拳打碎横刀,但也很不错了。他这才想起帮自己的赵三福,回身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噗! 赵三福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 五分钟后有一章。 第11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地上躺着两个恶少,剩下一个站在那里,狞笑道:“还不给耶耶跪下!” 赵三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杨玄蹲下按按他的脉搏,发现还行,心中不禁一喜。 恶少大步走来,他觉得自己被少年无视了,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他的脸火辣辣的,羞愧难当。要想找回脸面,唯有把这个少年毒打一顿,顺便弄走他的钱财,给两位兄弟医治。 他抬起脚,奋力踹去。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杨玄头皮发麻,猛地往侧面一窜,自己躲开不说,还不忘把赵三福拉过去。 有人高呼,“快跑!” 大伙儿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就是个土包子。长安城中的地下势力分为两种,一种是恶少,既然带着个恶字,自然是无恶不作。而另一种就是游侠儿,游侠儿这个名字一听就知晓带着些侠气。 少年惹到了恶少,以后少不得会被欺凌,围观人群中,有人骂道:“莫要欺人太甚,去报官,让金吾卫的来。” 金吾卫负责治安,但那个恶少却狞笑骂道:“耶耶回头弄死你!” 杨玄一怔,问道:“他们不是官?” 人群中有人说道:“他们是恶少。” 他们看到少年松了一口气,甚至是有些欢喜。 “难道是想做恶少?”一个妇人失望的道:“否则为何高兴?” 一个乡下来的少年,在长安城中找不到事干,可总得要养活自己吧?做恶少不用干活,若是跟着有前途的头目,日子好过的很。 杨玄止步,就在恶少伸手抓他的衣领时,一拳…… 呯! 这一拳打在面门,人群就看到鲜血飙射了起来。恶少捂脸,杨玄再一拳,重重击打在他软弱的小腹上。 “哦!” 恶少弯腰,杨玄提膝。 呯! 世界安静了。 杨玄架起赵三福往坊里去,人群默默让开一条路。 这些人为何这般安静呢? 这是杨玄到长安的第一日,他不知晓一般人遇到恶少都会避之而不及,能忍就忍。而敢于直面恶少,并出手毒打的不是愣头青就是不怕恶少的人。 那个妇人跟上来,小声道:“少年郎,这些恶少同伙多,你要小心报复。” 实际上普通人真的不怕什么恶少,他们只怕没完没了的报复。你要指望金吾卫能保护自己,多半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玄心中一紧,这时赵三福已经醒来了,挣脱杨玄的搀扶,努力笑道:“不怕,有我在。” 杨玄很感激的道:“多谢你了。不过……” 他的感激很真诚,但眼神中却带着疑虑。赵三福先前出场的形象很高大,却被一棍打晕。若是那些恶少报复,杨玄但心他扛不住。 赵三福看懂了这个眼神,干咳一声,“先前我只是有些失神了。” 失神,就是走神。 杨玄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我们那边有个老医者说过,经常走神的多半是脑子有些毛病。”。老医者喜欢喝酒,喝的烂醉就说自己乃是天下第一神医,可却治不好自己一张口就满嘴臭气的毛病。 赵三福眼皮子一跳,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少年,心想这话难道是意有所指?若是如此,这个少年可不憨傻,而是精明。 杨玄的眼神很真挚,还带着些担忧之色,显然是担心他的病情。 赵三福打个呵呵,“我失神只是在想这几个恶少恍惚在哪见过。” “还见过?”杨玄追问,“可知晓他们的老巢?” 老巢这个词让赵三福再度一怔,想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这个倒是没有。” 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这一路赵三福被杨玄的关怀弄的焦头烂额,只想回到北疆和那些北辽人厮杀。 杨略给他的住所很宽敞。 “这里叫做陈曲。”赵三福主动去打听了消息,“看到中间的宅子没有,这便是户部郎中陈永定的居所……所以这里叫做陈曲。” 他觉得少年定然会艳羡敬畏,可杨玄蹙眉道:“户部郎中的薪俸很高吗?” 赵三福作为镜台桩子,自然知晓陈永定的薪俸养不起这等豪宅,但皇帝显然对这等贪腐睁只眼闭只眼,除非是要杀鸡儆猴,或是此人不合皇帝的意,才会暗示御史出手。 一路到了陈曲的最里面,找到了那个宅子。杨玄见大门有锁,就赞道:“很贴心。” 赵三福上去,拉了一下,锁就开了。 杨玄吸吸鼻子,为杨略辩解,“锁很贵。” 赵三福点头,推开了大门。 呯! 大门倒下了一扇。 杨玄缓缓走上去,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到了自己的腰间,赶紧解释道:“我家那亲戚怕是出远门了。” 赵三福在观察他,伸手抹抹脸上的灰尘,“太荒凉了。” “这里好。” 杨玄的欢喜不是假的,“和山里一般。” 随后就是收拾。 赵三福在北疆时是最出色的斥候,斥候整日在刀口度日,谁会在意环境?于是住的地方一年难得清扫一次,被子更是从第一日睡到了离开北疆的那一日。 所以他对这种活计很不在行,但既然要和杨玄套近乎,就不能偷懒。 他一边干活,一边不经意的看着杨玄。 少年很兴奋,来来回回的脚下很快,手上更快。当发现一件家具还能用时,他会惊呼,接着欢喜的回首冲着他笑。 少年,那家具破了啊! 赵三福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王氏何等的尊贵,不可能会对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乡下少年和颜悦色。那位天之娇女王仙儿更不可能令侍女传话。 一定是我眼花了,他摸摸额头上的包,有些恍惚。 “犯病了?”杨玄关切的问道。那位‘天下第一神医’说过:脑子有毛病的人,定然会说自己没毛病。 赵三福摇头,“我没毛病。” 到了黄昏,这个小院子终于弄出了个模样。 “我请客!” 杨玄从未请过客,每当看到村里人请客时,他总是蹲在边上,想着自己的私房钱何时才能正大光明的拿出来使用。 赵三福淡淡道:“你有钱?” 少年穷的衣裳有多个补丁都舍不得换,请客……别是请耶耶去吃干饼子吧? 杨玄点头,“我有钱。” 赵三福不知晓杨玄的自尊心有多强烈,谨慎的道:“若是不够我来。” “够!” 二人在坊中寻了个酒肆,杨玄一进去就很从容的道:“来一小坛子酒水,再来三道菜蔬,羊肉可有?要烤的……” 他很心疼,但转瞬又觉得不该这样,赵三福帮了自己不少忙,这个客该请。 伙计问道:“是要胡饼还是馎饦?” 主食啊! 赵三福刚想说馎饦,杨玄拍拍背着的小包袱,“有,有。” 二人坐下,酒菜随即上来。赵三福看了他的包袱一眼,杨玄打开,拿出了一叠干饼子。 赵三福出永宁坊时,不住的嘬牙花。两个黑影闪过,却是他的手下。 三人一前一后远去。 “赵桩子。”一个手下见他神色痛苦,额头上泛着光,就问道:“可是牙疼?” 赵三福幽幽的道:“那干饼子坚硬如铁,差点崩了我的牙。”。 手下跟在侧后方,低声道:“那个少年可要盯着?若是他弄些不妥之事,可要断然制止?” 随着这番话,一股子杀机洋溢着。 赵三福摇摇头,想到少年先前把最后一点菜汤都用干饼子卷了吃的模样,不禁再摇摇头,“不必了。对了,今日朝中如何?” 这位小小的桩子在忧国忧民,可手下早就习惯了,“朝中暗流涌动,门下郎中晏城今日建言,说陛下恩待权贵多年,每年门荫权贵子弟多不胜数,朝中因此花销巨大,更有些权贵子弟不堪为官,误国误民……” 赵三福站定,赞道:“好一个晏城,这些话皆是我想说的。” 手下心想你想说……可你进不去朝堂,进了朝堂也没你开口的余地。 赵三福回身,手下才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个大包,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位赵桩子没成亲,难道是去窃玉偷香被发现了? 赵三福眯眼看着前方,月光下,巨大的皇城恍如一头巨兽。 他讥诮的道:“那些权贵眼中只有自家的荣华富贵,大唐如何漠不关心。这等人越多,大唐就越衰败。” 手下不敢吭声,但却觉得赵三福的理想很可笑。你一个小小的桩子难道还能掺和朝政,影响朝政? 赵三福就站在月光下,声音和月光一般冷清,“我也想如那少年般的无忧无虑,可终究不能。” 杨玄并非无忧无虑,只是他的心足够宽敞。那些年他在杨家被苛待,他也曾默念杨略的名字。他期望有个英雄从天而降,解救绝境中的自己。但他期盼了许久,杨略没来,英雄也没来。从此后他就知晓一个道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杨玄烧了水,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随后洗衣裳。当他枕着双手,躺在铺着干稻草的床铺上时,不禁想起了小河村的岁月。 “不想了。”他起身下地,就站在卧室中间,双目闭上,反观己身。 功法一动,身体就有些暖洋洋的,很是惬意。杨玄渐渐入定,一股股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从他的毛孔中钻了进去。 这些气息刚开始微凉,在经脉里流转一圈后,就变成了温开水般的,不断滋养着他的身体。无数气息在经脉中流淌,最终汇聚于丹田。 杨玄双手缓缓靠拢,在即将碰到时停住,随即反拉。 嘭! 产生了吸力的双手之间被强行拉开,虚空中发出一声爆响,那些气息溢流出来,室内陡然生风。 杨玄睁开眼,双目中竟然生出了光芒。 恍如电光石火。 …… 求票……啊啊啊! 第12章 此言可为吾师 长寿坊,王氏。 王豆香刚和妻子说了些别后的情况,晚饭后,就去寻兄长。 王氏的宅子颇大,夜色中,几个侍女拎着灯笼走在前方,偶尔回首,就见王豆香目光沉凝,仿佛在筹划着什么。 灯笼轻微晃动,光晕也跟着摆动,前方有人问道:“何人?” 侍女回应,“是二郎君。” 前方多了几盏灯笼,照的屋前如同白昼。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笑吟吟的拱手,“新田见过叔父。” 这是家主王豆罗的长子,王瑜,字:新田。 王豆香颔首,“仙儿如何?” 王瑜侧身相迎,“先前嘟囔着什么野小子,后来见了阿耶和我给他准备的礼物,顿时就欢喜了起来。” 他目光平静,但王豆香知晓这个侄子想什么,“此次没有那个少年,仙儿危矣。” “叔父在书信中提过此事。”王瑜神色依旧如故,“不过总有井底之蛙妄想着意外之喜。” 王豆香蹙眉,“那少年就是个乡野小子,憨实,行事不莽撞,自有分寸。若他是井底之蛙,想着意外之喜,那他会选择来王氏,而不是去国子监……” “国子监?”王瑜还不知晓此事,一怔之后就笑了,“国子监乃是玄学的地盘,进了那里不但要读书,还得修炼。要命的是,还得去搜寻南周密谍,每年都有学生战死。一个乡野小子竟然去国子监,叔父,那些玄学子弟眼高于顶,一个乡野小子进去,会很有趣。” 王豆香微微摇头,不怎么满意侄子的态度,“大兄呢?” “阿耶在看书。” 王瑜进去,“阿耶,二叔来了。” 案几后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斑白的须发和走进来的王豆罗那一头乌发对比强烈。他放下书抬眸,眉心处的皱纹很深,就像是多了一只竖着的眼睛。 这便是王氏家主王豆罗,他看着进来的王豆香,温润微笑,“你此行辛苦,有事尽可明日再说。” 王豆香摇头,跪坐在他的对面,惬意的叹息一声,“还是家中好。” “是啊!”王豆罗把书合上,见王瑜准备告退,就说道:“大郎也听听。” “是。”王瑜上前一步,为他们煮茶。 王豆罗满意的看着儿子从容的动作,脑海里却在想着最近朝中的动静,不禁就多了些冷意,“就在前阵子,突然有人进言削了三成门荫之数,权贵高官们哗然,可咱们那位皇帝却不置可否……” 王豆香拿起竹夹子,夹了一个松果进小泥炉里。啪啪声中,他放下夹子,抬头道:“他想做什么?试探?还是动手?” “镜台派人来解释,说了许多,就一句话。”王豆罗竖起食指,有些不屑之色,“此举并非针对咱们。” 王豆香把手放在泥炉边烤了一下,缓缓道:“他也不敢。” 王瑜看了父亲一眼,“他若是敢,大唐不存。” 王豆罗没理儿子的话,换了个话题,“此次仙儿顽劣,差点出事。那个少年要什么?” 王豆香含笑道:“他想读书,明日我便令人带他去一趟国子监。” 王豆罗颔首,“小事。” 哪怕是权贵也不敢说进国子监是小事,可王氏却有这个底气。 王豆香见案几上有一幅字,就拿起来赏玩。 水开了,王瑜开始煮茶。 不知过了多久,王豆香幽幽的道:“我嗅到了一抹血腥味,这位皇帝……怕是要静极思动了。” …… 天没亮杨玄就醒了,他习惯性的去生火,下床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长安安家了。 生火烧水,就着一碗热水,他吃了三块干饼子,随后摸出剩下的两百多钱有些发愁。这一路他几乎就没花过钱,可昨日请客花销不小。 “坐吃山空可不成!” 杨玄随即出门打探消息。 天才麻麻亮,几个老人在附近晃荡。杨玄觉得老人经验多,就寻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行礼问道:“老丈,我想打听打听,这长安城何处能狩猎?” 老人楞了一下,然后拍着大腿狂笑。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杨玄担心他咳出问题来,就为他拍背。 “是个心善的小子!”老人喘息着说道:“乡下来的吧?” “是啊!”杨玄点头,老人叹道:“这是长安城,除去禁苑之外,就没有兽类。要想狩猎就得去郊野之地,最好是去终南山。不过终南山乃是修道之地,去狩猎小心被收拾。对了,你可是想挣钱?” 有些失望的杨玄点头,期待老人给他一个指点,不过老人随即让他失望了,“长安居,大不易。看你有些瘦,可去给商人打杂。有机缘便去给大户人家做事,若是能给权贵做事,啧啧!那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杨玄面色古怪,“是啊!” 老人看看杨玄,摇摇头,“少年人千万别想这等美事,想多了只会让你备受煎熬。那些权贵啊!只要自己人,外人进不去。不过如你这般年轻的,其实最好去读书,可读书耗费不小啊!若是能进国子监倒是好,一文钱都不用,可那等地方寻常人哪里能去?” 一个男子从晨雾中走了过来,近前行礼,“见过杨郎君。我家二郎君让你今日去国子监报名。” 老人的喋喋不休被打断了,他看看男子,再看看杨玄,“国……国子监?” 杨玄也没想到王氏的动作会那么快。 国子监位于务本坊,杨玄跟着管事模样的男子一路到了地头,看着破开一长段的坊墙,杨玄不禁呆滞了。 这是国子监啊! 坊墙竟然也被扒拉了。 管事在前方回头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走。” 此人对自己不友善。 杨玄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不对的气息,但他不在意。他救过王仙儿,还提前发现了夜袭的敌人,这两项加起来足以让他坦然接受王氏的出手相助。至于这一路的食宿,那四名刺客便是报酬。 我恩怨分明! 杨玄微微昂首,等看到国子监的大门时,不禁赞道:“好宏大。” 他看到了管事眼中的‘土包子’之意,只是一笑了之。 这是交换,不是施恩,所以别人如何看他,他压根不在意。 大门外站着两个青衣男子,手持麈尾,神态从容。 怎地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呢? 杨玄瞬间就对国子监好感大增,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管事上前,也不见倨傲,只是平静的道:“我家主人有事。” 一个青衣男子颔首,轻轻扇动麈尾。两侧的毛舞动,微风习习,更添洒脱之意,“可有书信?” 管事点头,拿出一份书信,“王氏。” 青衣男子看了杨玄一眼,“跟着来。” 管事回头对杨玄说道:“你且跟着去,此后在国子监好生读书修习。对了,还有一句话,造化是自己的,握住了。” 这是让我以后没事儿别去求王氏,杨玄本就没有这等想法,正合他意,“多谢了。” 管事心中一哂,心想一个土包子少年贸然来到了长安,两眼一抹黑,估摸着昨夜就心慌的要命,不知以后怎么办。他唯一的倚仗就是王氏,可小郎君说了,王氏的名头不能被人借用。这话管事瞬间领悟。他本皱着眉,准备在杨玄套近乎的时候用柔和的语言、坚定的态度拒绝,可杨玄却一脸欢喜的拱手道谢。 这少年……装的? 管事仔细一看,杨玄笑的格外的真挚。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王氏那些老狐狸,觉着若是装的,杨玄的城府可以在王氏排前三。 既然不是装的,那这个少年为何欢喜? 一个大靠山、唯一的靠山倒了,你竟然欢喜? 等管事清醒,杨玄已经跟着进去了。 他跺跺脚,“国子监里藏龙卧虎,你一个土包子,没有王氏撑腰,耶耶看你能熬到何时。” 国子监里读书声朗朗,能看到一些楼台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 带路的青衣男子淡淡道:“可知天之高乎?” 杨玄一怔,“天?不知道。” 青衣男子摇头,那种轻蔑之意几乎不加掩饰。随后带着他到了一座楼前。 为何要知晓天有多高? 杨玄觉得这是吃饱撑的。他不禁想到了卷轴里的那些所谓小说。 到了二楼,青衣男子走到一个房间外,刚想敲门。 咻! 门无风自开,接着一个东西飞了出来,青衣男子正好撞上,嗝儿一声就晕了。 东西落地,竟然是麈尾。 杨玄赶紧站在门边,如此可以躲避莫名攻击。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杨玄觉得很自恋。 “军队弱小,国将不国。军队乃是国之根基。” 另一个声音让杨玄感觉颇为云淡风轻,“非也,国之根基乃是道德,人人淳朴,则天下大治亦!” “休矣!休矣!汝之言休矣!” “你这般狡辩……” 二人的论战越发的激烈了。 门外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其实……还有别的根基。” 屋里的二人冷哼一声,齐齐看向门外,却空无一人。 “难道还有别的根基?且道来。” 门外的声音高了些,“粮食。” 屋里的二人不禁大笑,被杨玄判定为自恋的男子抚须微笑,“为何?” 门外的声音多了自信,“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是卷轴里的知识,杨玄觉得格外的有道理。 怎地没人说话? 杨玄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两个男子呆坐着。见他探头,齐齐说道:“此言可为吾师!” …… 感谢迪吧啦爵士的盟主打赏,家族继续庞大啊。 第13章 道之所在,不死不休 室内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左边一个神态从容,嘴角挂着笑意,看似云淡风轻,可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以刻薄的感觉。 这位是国子监教授黄景瑜,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四十岁左右,须发飘飘,风度翩翩,哪怕是在震惊之中,依旧不忘捋捋胡须。 这位是国子监教授钟会,他和黄景瑜趁着授课之余在值房里辩论,就一个被辩论的烂大街的题目差点动了手。 一个说武力是帝国根基,一个说道德是大唐的元气,可室外的少年却来了个粮食……也就是衣食。 钟会只觉得脑海里如醍醐灌顶般的清醒,往日对于这个问题的疑惑豁然解开,他目露异彩,招手道:“少年是哪家的?师从于谁?” 黄景瑜微微一笑,对这个少年也是心生好感,但他却见不得钟会装模作样,就讥讽道:“怎地?你要收他为弟子?看看他的衣着,看看那脸上被晒的微黑的肌肤,这分明就是陈义的苦学一派,你若是敢去抢夺弟子,小心被那些疯子打个半死。” 苦笑一派? 杨玄不禁心动了,这时那个青衣男子醒来,满脸懵逼的起身行礼,“见过二位教授。” 他拿出书信,“是王氏的书信,推荐这个少年入学。” 国子监从被玄学接手之后,就对权贵子弟不大感兴趣。但清高不能当饭吃,在被社会几番毒打之后,玄学大佬们改弦易辙,也开始收权贵子弟,果然国子监的境遇就大为改善。但即便如此,国子监的普通师生们依旧对权贵子弟报以冷眼。 所以青衣男子心中一哂,觉得王氏的举荐便是毒药,杨玄多半会陷入无人接手的境地,最后只能由司业出面,强行安排他去插班。 他看到黄景瑜和钟会的眼中同时迸发出了异彩,接着身形闪动,快的只有残影留在视线内,接着钟会就一把拉住了杨玄,二人一前一后飞掠出去。 “黄景瑜,你却晚了一步,这少年便是老夫的弟子了,哈哈哈哈!”钟会带着杨玄飞下二楼,黄景瑜在楼上跺脚,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摆动麈尾,平静的道:“你高兴的太早,王氏的人自有他们安排,哪里会听从国子监的教诲?” 青衣男子呆立原地,心想我不过是晕了一瞬,怎地那个少年就变成了抢手货?老天,我这还是在梦中吗? 杨玄被钟会拉到了不远处的树下,钟会一手拿着麈尾,单手负在身后,微笑道:“你与王氏是何关系?” 一家五姓有自己的修炼功法,有自己的一整套体系。所以他们的子弟罕有进国子监的。杨玄看着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这才让钟会觉得有戏,出手抢夺。 杨玄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元州的农户,和王氏车队一路来长安……” “不必说了。”原来不是饱学之辈,不过那句话的灵性却让钟会依旧不悔出手抢夺。他潇洒摆手,“只需你不是王氏的直系子弟就好,其它的老夫并不在意。” 元州的农户……王氏的二郎君王豆香此行就经过元州,这些念头在钟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中大定,想到杨玄先前的话,不禁微微颔首,抚须笑道:“读过书?” 没……杨玄本想说没读过,但杨略从小就教他读书识字,卷轴里的少女更是隔一阵子就教导他小半个时辰,所以这个没字说不出口。但他的背景很好查,若是说读过书,被人查到自己就是个猎人该如何? 杨玄脊背发热,觉得说谎有些难受,“原先我在学堂边上偷听过许久,后来用猎物和人交换,偷偷学了些……” 原来这样?偷听,这是家贫的缘故。偷学,这个就很难理解了。钟会洒脱转身,“为何不能正大光明的学?” 杨玄抬眸,想到自己五岁时鼓起勇气去寻杨定夫妇,说自己想读书时的场景。 杨定:读什么书?看看你可是那等能读书的模样?一看便是愚钝不堪。 王氏:你看看那些读书人,谁不是家财万贯?有本事你便去挣了万贯回来,我便让你去读书。 杨略闻讯怒不可遏,但最后却也只能一叹了之,只能自己亲自教导杨玄。他不能和杨定夫妇翻脸,否则杨玄何处栖身? 后来杨玄去偷听被发现了,杨定正大光明的打了他一顿,说什么再敢偷窃便打死。 那时杨略已经消失了数月,杨玄就是个孤魂野鬼。若非他拖着横刀和弓箭进山狩猎,估摸着活不过几年。 过往在心中飘过,杨玄笑道:“耶娘不许。” 钟会轻叹,“愚夫愚妇。” 随即他便带着杨玄去报名。 填写籍贯、姓名等基础资料,等得知他刚到长安后,钟会给了他三日假期,让他好生熟悉长安城。 杨玄一脸纠结的走了,钟会笑道:“这个少年一看便是那等好学的。” 杨玄出了国子监,有些欢喜,但又有些纠结,心想若是今日能上学,那么饭钱便省下了,多好? 三日假期便是三日的花销啊! 杨玄揉揉肚子,决定晚饭少吃一点。他刚想去市场,就见一个青衣男子走出国子监大门。这两日春雨绵绵,地上有些湿滑之处,青衣男子急匆匆的往边上跑,一脚踩在了青苔上。 杨玄见他身体失去平衡,双手在空中乱舞,脸上惶然……但迅速变为平静,并有些洒脱之意。 咦! 难道他还能自救? 这个青衣男子年轻,一看便是新入学没多久的学生,应当修炼的不怎么样啊! 啪叽! 青衣学生就这么平平的扑倒在地上,但却飞快的支起右手,撑住了下巴,看着就像是趴在地上沉思的模样。 这…… 杨玄还在纳闷此人为何要如此,就听后面有人赞道:“好!摔的好!” 我特么! 杨玄回身看去,不只是男子叫好,连门子也是一脸激赏的模样。 “果然是我国子监的子弟,连摔跤都摔的这般洒脱。” 杨玄觉得画风不大对,就凑过去赔笑问道:“敢问……摔的洒脱是何意?” 门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今日你才将来,师长还没来得及教导你吧?今日我便教你一个乖,咱们玄学乃是世间第一等学问,哪怕是死,也得死的洒脱。” 这样? 杨玄愣住了,心想死就死了,怎地还有洒脱一说? 他随即去了东西市逛,一番货比三家后,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家看着剩下的铜钱心痛不已,“这日子还得过呀!去哪挣钱?” 国子监管饭,甚至你若是没住所还能免费入住。可你不能一文钱都不花吧? “还有一百九十三钱,若是省着些,今年够了。” 杨玄一番计算,幸福的把铜钱包好,在厨房的水缸下面挖了坑,把铜钱放进去,再把水缸挪过来挡住,加满水。 他试了试,觉得挪开水缸不容易,又担心小偷会打烂水缸,于是患得患失了一会儿。 中午时他便饿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杨玄就出去走走。 长安城太大了,宽敞的不像话。杨玄目不暇接的转悠了许久,就在他准备去曲江池看看时,就见到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子站在前方,冷冷的看着他的身后。 杨玄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同时回身观察。 一个四十余岁的官员牵着马缓缓而来。他面色微黑,瘦削的身体让人觉着一阵风就能吹走,但神色坚毅,一看便是那等意志坚定之辈。 那群男子中有人喝道:“晏城,你在朝中挑拨离间,长安城中如今暗流涌动,便是因你之故。你这等居心叵测之辈,为何不死?” 这话中杨玄听出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心想这是为何? 晏城沉声道:“每年朝中门荫多少权贵子弟?为此户部早已苦不堪言。更有那等纨绔子弟误国误民,地方百姓备受煎熬。门荫有百害而无一利,早该废除了。” 当先的男子阴郁的看着他,讥诮的道:“百姓多无知,不读书便不明理,不读书便无法为官。若是不用我等的子弟,用谁?难道用那些无知的百姓?” 晏城黝黑的脸上多了怒色,“可还有国子监,有学堂,那些学生出来也能为官!” 这个话题关系到了国子监,杨玄仔细一想,不禁有些雀跃……我还能做官?以后若是能去元州做官,那岂不是衣锦还乡吗? 男子哂然一笑,仿佛是神灵俯瞰蝼蚁般的看着晏城,“那些学生如何能与我等的子弟相提并论?你若是聪明,便该停手。若是再上书朝中……” 男子的眸中多了阴狠之意,但这里是大街上,他自然不能口出威胁,不过这等暗示更让人心颤。 杨玄在元州时对权贵的印象很模糊,进入王氏车队后,一路耳濡目染,让他有了个初步的了解。王氏行事有章法,自然不会这等撒泼般的当街威胁谁,所以杨玄心中一紧,觉着权贵都有几张脸,或是和善,或是狠辣。 他觉得晏城该偃旗息鼓了,否则以权贵的尿性,弄不好能套麻袋毒打他一顿。 晏城站在那里,身体笔挺,一字一吐的道:“晏某为天下百姓说话,为大唐说话。除非横尸街头,否则晏某的嘴不会闭上,永不!” 杨玄站在那里,从杨略、但更多是从卷轴里学到的那些东西在缓缓流动…… 身后有人轻声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杨玄说道:“道之所在,不死不休!” …… 求票。 第14章 我 杨玄回身,赵三福笑了笑,不过笑的有些勉强。他在看着晏城,眼神忧郁。 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官员,干瘦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可他的前方却是一片荆棘。 那些人微笑散去,仿佛先前的威胁只是个玩笑。可赵三福知晓不是,杨玄也知道不是。 “你为何知晓?”赵三福有些好奇的问道。 杨玄说道:“猛兽要猎食之前都会默然,看似平静。越平静晚些就越犀利。而那等嘶吼的兽类往往是外强中干,吼声越巨大,死的越快。” 赵三福有些意外于杨玄的见解,他见到晏城上马而去,就低声道:“这是个好人。” 他看着青天,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也想做个好人。” 但他只是个小小的镜台桩子,朝中大事轮不到他做主。 杨玄点头,很认可这个评价,“门荫很糟糕吗?” 赵三福和他在人群中缓缓而行,冷笑道,“门荫是帝王给予权贵子弟的恩赐,让他们可以直接为官。实则便是权贵的儿子依旧是权贵。” 他讥诮的道:“谁能担保权贵子弟都是好人?所以这些年门荫的弊端多不胜数,可谁敢出头反对?就是晏城。不……” 赵三福想了想,“当初孝敬皇帝在时,他的侍卫统领杨略也是个胆大的,收拾过不少权贵子弟。” 他回身,见杨玄止步愣住了,就笑道:“怎地,觉着可怕?” 杨略…… 杨玄只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强笑道:“是啊!那些权贵这般厉害,竟然有人敢去收拾他们,胆子真大。” 赵三福以为他是被这等局面吓到了,莞尔道:“那是孝敬皇帝的侍卫统领,身份不凡,自然敢出手收拾权贵子弟。” 杨玄想问孝敬皇帝是谁,却担心引发赵三福的怀疑,就糊弄了几句,最后说了自己去国子监的事儿。 “国子监?”赵三福有些艳羡,“好地方,好生修炼,以后出来就能为官。”。 他当年但凡能进国子监读书,也不用去北疆用命来换前程。 杨玄说道:“你是在何处做事?”。这话他早就想问了,却觉着冒昧。 这个少年此刻才问这个问题,可见是个羞涩的。赵三福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我在朝中做事。” “官员?”杨玄不禁一惊。他的过所是杨略伪造的,若是被发现,那后果…… 赵三福笑道:“就是个打杂的小吏,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才能出来晃荡。” 杨玄艳羡的道:“不做事便能有钱粮,真好。” “是啊!”赵三福看着左前方,晏城的身影刚好消失。他忧郁的想着朝中最近的变化,担心大唐会走进不可测的纷争之中。 杨玄在想着杨略这个名字,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世间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孝敬皇帝的侍卫统领……想想杨略生人勿近的模样,哪个皇帝会要这等侍卫统领? 多半不是。 杨玄又轻松了起来,赵三福心中郁郁,“走,我请客。” 杨玄很为难的道:“可我最近不能回请你了。” 赵三福讶然,“为何?” 杨玄说道:“我的钱不多了。” 这个少年啊! 赵三福本觉得杨玄没那么重要,准备过一阵子去申请解除对他的监视,但听到这话后,又觉得此刻就能解除,那么此次饮酒便是告别酒。 二人去喝了一顿,赵三福喝多了就拔出横刀敲打案几,高唱着边塞诗。 这些诗……不怎样啊! 杨玄想到了卷轴里的那些诗词,不禁有些茫然,就试探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他看到赵三福张开嘴就合不拢了,不禁有些后悔出这个风头,但又有些窃喜,心想这些诗词歌赋竟然没有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玄吟诵完毕。 赵三福的眼中闪烁着绿光,他从未想到这个被他监视的少年竟然这般有才,兴奋的道:“你竟然有此诗才?” 杨玄有些心虚,脊背发热,“这首诗是我在元州遇到的旅人吟诵的。” 赵三福身体一松,“好诗。” 可我的脑子里还有许多,若是都吟诵出来,你岂不是要疯了? 一顿酒喝下来,杨玄半醉,赵三福本想送他回家,却有手下在边上使眼色,示意有事。 “小心些!”赵三福急匆匆的走了。 杨玄挥挥手,酒后的兴奋让他觉得空气清新无比,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绚烂。 长安,果然是个好地方。 他一路缓缓往永宁坊去,抬头一看,天边夕阳煌煌,照在长安城中,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泛着光。两侧的大树郁郁葱葱,枝叶青翠欲滴。 鼓声起。 咚!咚!咚! 这是夜禁的信号,但街上的行人却不慌不忙的往家去。 坊墙被推倒后,夜禁就有些流于形式。但若是金吾卫的人较真,被抓到的人也少不得被责罚。 杨玄在长安城中只认识赵三福,不敢以身试法,急匆匆的往永宁坊去。 天色渐渐昏暗,杨玄看到了永宁坊,也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咚咚咚! 鼓声遥遥传来。 晏城牵着马缓缓而行,他低着头,握着缰绳的手关节泛白,不时微微摇头,显然是在愁绪万千中。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着,他盯住了晏城,厌恶的道:“此人一心想让我等割肉,损人利己,该死了!” 身边有人笑道:“晏城并未修炼过,咱们出动两人围杀,他必死无疑。他一死,削减门荫人数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年轻人冷笑道:“晏城……鱼饵罢了,吞了他!” 两个男子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一前一后逼向晏城。 杨玄看到了,他浑身发冷,酒意在飞速消散。 这些人定然是来毒打晏城的……不对,后方的男子的右手下竟然反光,是兵器! 他们竟敢杀官! 土包子杨玄躲在阴影下,浑身发冷。 我该怎么办? 躲开? 躲开晏城必死无疑。 可他死了和我有何关系? 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杨玄浑身颤栗,他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止步。 今日赵三福给他说了门荫对大唐的危害,对百姓的危害。杨玄自己通过分析,联想到自己在元州的日子…… 小河村的日子就这么悠悠而过,数百年来都是一个模样,穷困潦倒。村里人聊天的时候,杨玄也在边上旁听,听他们说以前的日子怎么样,以后的日子怎么样,竟然是期盼以后也能过这等穷困潦倒的日子。 为何? 杨玄不解,后来他问了杨略,杨略沉吟许久,眼中多了些追忆之色,更有些伤感之意,缓缓说道:“陈国覆灭后,大唐立国,陈国有文皇帝中兴,可依旧只延续了国祚一百五十年。随后天下被打烂了。大唐的有识之士无不在琢磨陈国灭国之因。想来想去,却无人敢说是因为权贵贪婪……” 权贵贪婪! 这是杨玄对家国天下的第一次认知。 若是任由权贵横行,大唐也将会步入陈国的后尘。百姓只能任由宰割,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为何那些权贵就能为所欲为? 谁来为我等说话?! 杨玄的酒意尽数散去,右手缓缓摸到了短刀的刀柄,轻声说道:“没人在乎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便为自己说话。” …… 赵三福急匆匆赶到了镜台,辛全在值房外负手看着夜空,见他来了就招手。二人进了值房,赵三福拿起水杯就灌了几大口,喘息道:“是何急事?” “你这是准备去青楼?不用去了。”辛全叹息一声,“我一直在等消息,那些人准备对晏城动手……” 赵三福身体一震,“何时?谁?” “你先问了何时,而不是何人。”辛全脸上的细纹在烛光下显得很深刻,他苦笑道:“终究是那些人。据闻为首的乃是一家五姓附庸的小家族,年轻人,很是朝气蓬勃。” “我去看看。” 赵三福冲出了值房,身后传来了辛全慢悠悠的声音,“晏城要割权贵的肉,他必死无疑,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去……晚了!” “你是故意的!” 赵三福知晓辛全召唤自己来的意思,是担心自己闻讯冲动。等晏城被弄死后,他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化为无奈。 但大唐呢? 晏城死了,大唐还活着,但它是佝偻的活着! 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赵三福冲出镜台,飞身上马,“驾!” …… 路口的侧面,年轻人眯眼看着晏城,就像是猫戏老鼠般的戏谑道:“他以为大唐是谁的大唐?大唐是皇帝与一家五姓的大唐。他想割一家五姓的肉,便是割皇帝的肉,死不足惜!” 随着这话,晏城也发现了异常,他回身看着逼近的大汉,身体一震,随即怒道:“你等竟敢杀官吗?” 年轻人轻声道:“杀了便杀了,谁敢救你?!” 那个大汉仿佛与他心有灵犀,狞笑道:“杀了便杀了,谁敢救你?” 噗!噗!噗! 脚步声缓缓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 下弦月缓缓升起,冷清的月光下,一个少年走了出来,很认真的道: “我!” 第15章 谁敢杀我,元州杨玄 一家五姓势力庞大,他们的关系网用盘根错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每一个家族的身边总少不了那些附庸。 颍川杨氏的身边自然有附庸,何氏便是。何氏的家主是中书侍郎何锦城,而今日主持猎杀晏城的便是他的儿子何欢。 杨氏多年前起家于颍川,哪怕到了长安之后依旧挂着颍川杨氏的名头,这是不忘本之意,更是一种震慑。 一家五姓,杨氏最为强大,号称一家。 而何氏依附杨氏,这些年获取了无数好处。但这个世上从未有不劳而获的好处,你获取了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这一点何锦城很清楚,而十九岁的何欢也很清楚。 所以当看到一个少年从阴暗出走出来,用那种铿锵有力的语气说出‘我’时,他怒了。 “动手!” 他要看看今日谁敢救晏城,不,是谁能救晏城。 两个大汉猛地举起短刀,晏城浑身发冷,知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至于那个少年……可惜了。他摸出一串铜钱奋力扔出去,喊道:“快走!” 杨玄动了,就在晏城扔出铜钱的同时,他把短刀扔了出去。 前方的大汉虽然躲避了一下,短刀命中处从小腹变成了腰侧。他吃痛之下狂吼一声。 昏暗的月光下,他看到那个少年用一种很古怪的身法在飞速接近自己,如果他看过猎豹捕食的话,定然会疯狂呼救。 杨玄近身,在大汉一刀迎面劈砍而来的劲风中,身体扭动了一下,一拳重击在大汉的腰侧,那把短刀深深插入了大汉的身体。接着拔刀,身体掠过…… 嗤嗤嗤…… 鲜血在月色下喷射出来,行动不便的大汉怒吼回身。 “弄死他!”何欢看到另一个大汉正在追砍晏城,冷笑道:“不,斩断那个少年的四肢,让他的哀嚎成为我的威名。” 两个男子从他的身后冲了出去。 晏城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流淌中,他在毫无章法的躲避。 在事先的安排中,何欢考虑到晏城并未修炼,所以此次行动注重的是立威,而不是武力高低。于是便派了他们二人来动手。 两个大汉实力普通,本以为会是一次轻松的行动,可没想到却半道杀出来一个少年。 同伴在惨嚎,大汉身体一震,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影飞也似的冲过来。大汉心中一紧,担心晏城趁机逃跑,就合身扑了上去。 眼看着短刀就要劈砍在自己的脖颈上,晏城心中一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亲人,而是那位威严如神祇的帝王。 杨玄再次扔出了短刀,可大汉早有准备,轻松避过。但就是这么一瞬,杨玄再度挥手。 大汉的短刀依旧落下,何欢微笑,“今夜适合杀人,想来金吾卫的人会同意这个看法。” 从动手到现在,金吾卫的人一直没动静。 正在挥刀的大汉眼角瞥到了有东西高速接近,刚想看一眼,脸上剧痛。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杨玄也冲到了身前。 大汉的手腕被抓住,任凭他用力也无法挥动。他猛地一头撞去,杨玄手腕翻动,指环上的钢针刺进了大汉的脖颈。 大汉的身体一僵,此刻短刀距离晏城的脖颈不过两指宽,他已经感受到了刀锋的凌冽。 身后,一个男子大鸟般的扑来,杨玄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汗毛倒立。晏城回首,嘶吼道:“闪开!” 我闪开你去送死吗? 杨玄没好气的想着。 晏城刚想伸开双臂挡在少年的背后,就被一脚踹开。 何欢看到了男子鹰隼般扑过去,右掌遥遥作势,眼看着就要一掌重击少年的脊背。 少年背着身,何欢微笑,“内腑寸断。” 众人点头,知晓何欢说的一点不假。 这一掌下去,那个少年会死的很惨。表面上看不出伤痕,但却会大口大口的吐血,血液中夹杂着脏器的碎块。 杨玄脊背汗毛根根倒立,头皮仿佛被闪电击中般的麻了。 他不敢动,动早了对方能转换方向,随后便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他唯一的机会便是死中求活,在对方以为自己猝不及防时反手一击。 冷汗打湿了他的脸,当劲风吹拂着他的脊背时,蓄力已久的杨玄猛地扑倒,与此同时右脚反勾。 背后袭来的男子笃定这一掌会击中背对自己的杨玄,就算是他左右闪避,也无法闪过自己的一击。可他万万没想到杨玄竟然会扑倒。 这一掌落空,男子正在新力未生之际,下面一脚悄无声息的勾来。男子察觉到了,他一口气提起来,身体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扭转,避开了这一脚。 “有些意思。”何欢讶然于杨玄竟然能避开这一掌,但男子避开这一脚的手段更为高明,他微微蹙眉,“虽说金吾卫会知趣,可终究不好做的太过,快一些!” 男子仿佛听到了他的吩咐,双眸猛地圆瞪,身体下落,竟然是双脚踩踏而去。 马蹄声急促传来。 何欢抬头,就见一骑飞速而来。 “好像是镜台的桩子!”有人低声道。 马背上的是赵三福,他看到了地上那人的危机,也看到了正处于危机中的晏城。他扔出牌子,喊道:“镜台办事!” 就在他刚开口时,地上的杨玄仿佛知晓男子会踩来,突然翻滚,一个乌龙绞柱,双腿朝天而起。 呯! 男子如同鹰隼抓兔,而杨玄就像是突然蹬腿的兔子。 动作不好看,但……管用! 男子被他双脚踹在胸腹处,仰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杨玄!” 借着月色,赵三福才看清了地上反击的竟然是杨玄。他心急如焚,如大鸟般的从马背上飞掠而来。 先前他扔出来的牌子这才落地,呯的一声。 杨玄死里逃生的这一系列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以及内息。他深吸一口气,内息流转,力量渐渐恢复…… 刚才他的应对但凡错一丝一毫,此刻他会变成地上的一具尸骸。 追杀晏城的男子并未止步。 何欢沉声道:“谁在行凶,住手。” 男子这才住手,随即远遁。 赵三福飘落在杨玄的身后,二人背靠背,警惕的看着逼近的何欢等人。 浑身血淋淋的晏城步履蹒跚走来,眯眼看着何欢,点头道:“是何氏动手吗?何氏的身后乃杨氏,一家五姓中的一家,好,好!好!!” 何欢冷笑,“我只是路过看热闹。” 地上倒下的大汉在徒劳的往何欢那边爬,看着只有进气没出气。杨玄指着大汉说道:“凶手会往看热闹的地方爬吗?” 何欢冷哼一声。 赵三福冷笑道:“狗被打断了腿,第一件事是往主人的身边爬。” 今夜本是十拿九稳的一次行动,可却被那个少年毁掉了。何欢心中暗恨,却平静的道:“少年人倒也悍勇,可报上姓名,我为你表功。” 赵三福用肘子捅了捅杨玄,低声道:“别说。” 可杨玄只觉得浑身热血涌动,不禁开口道:“元州杨玄!” 噗! 围墙内有人在笑。 赵三福心中喟叹,知晓这个少年一脚已经踩进了漩涡之中。但想到杨玄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王氏加持,他就少了些许担忧,笑道:“所谓颍川杨氏,这是郡望。元州本是穷乡僻壤,加之你出身贫寒……” 原来是这样? 杨玄心中一怔,但少年意气驱使他站直了身体,低声道:“以后我定然要让自己成为郡望之源。” 一钩弯月,少年就在星辉下说着自己的理想。 “谁在闹事?” 金吾卫的人凶神恶煞的来了,冲着杨玄喝道:“跪下!” 一个干瘦的身影挡在了杨玄的身前,晏城目光平静的看着金吾卫的军士,“老夫晏城。” 金吾卫负责长安城中的夜禁和治安,本该在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赶来。可他们晚到了。 赵三福靠近晏城,低声道:“要小心。” 晏城摇头,“老夫的魂魄便是为了强盛大唐。若是没了魂魄,老夫还活着作甚?” 赵三福心中热血涌动了一下,对面的金吾卫已经动手了。 “跪下!” 赵三福穿着镜台特有的玄衣,而晏城是官员,只剩下一个看似土包子的杨玄好欺负。 为首的军士狞笑着举刀,用刀背拍击杨玄的肩膀。这一下若是被他拍实,肩胛骨都会断。 杨玄下意识的一脚,军士双腿夹紧,哦的一声,缓缓跪在他的身前。 “大胆!” 一群军士拔刀上前。 “我是国子监的学生!” 除非是镜台明确要对付金吾卫的谁,否则一个桩子还不在金吾卫的眼中。 杨玄知晓自己必须要自救,否则被弄进大牢里,多半会生病,或是喝水被噎死…… 果然,金吾卫的人眼中多了忌惮之意。赵三福冷笑,“耶耶拼着去北疆再度效力,也能很和你等两败俱伤!” 金吾卫的人偃旗息鼓, 此刻地上躺着两人,其中一人腰侧重创,只有进气没出气。另一人被杨玄的针刺了一下,此刻浑身抽搐,越来越慢,眼看着也不行了。 第三人是那个被杨玄蹬了一脚的男子,他一边吐血一边起身,缓缓走过来,怨毒的道:“我发誓,会让你一家付出代价,男为奴,女为妓,世世代代如此!” 这是个最恶毒的誓言,杨玄的脸腾地一下就白了。男子以为他是害怕,不禁大笑。 杨玄捡起短刀,缓缓走过去。 赵三福的眼中多了忧色,低声道:“是何氏的人,此刻众目睽睽,你杀了他,便是何氏的死敌。” 晏城叹息,“罢了。” 男子冷笑,“色厉内荏之辈,可敢动手?可敢?” 何氏背靠杨氏,狐假虎威,威名赫赫。何欢见杨玄神色平静,就双手抱臂,淡淡道:“他不敢!” 五城兵马司的人摇头冷笑。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杨玄的身上。 杨玄走过男子的身侧,赵三福吁出一口气,何欢的嘴角微微翘起……但眸色阴郁。 今夜的行动堪称是大败亏输,回去如何交代?更要紧的是名声。弄死晏城是权贵们的集体意志,就算是失败,也得失败的有尊严,否则是里子面子一起丢。 何欢眯眼看着咳血的男子,男子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当着五城兵马司和赵三福等人的面,他止步面对杨玄,开口,“你……” 杨玄看着他的眼睛,手中的短刀用力一捅。 噗! …… 求票!公众期间推荐票也很重要啊!辛苦兄弟们每天给爵士投几票,多谢。 第16章 葡萄架下的救赎 杨玄当众杀人,而且是当着五城兵马司的面,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拿下,带走!” 杨玄的眼中多了一抹光,身边正在震惊的赵三福急忙阻拦。他按住杨玄的肩膀,“万万不可。你一旦动了,何欢会狂喜……随即令人围杀你,今夜之事正好尽数让你背黑锅……” 杨玄见何欢果然嘴角微微翘起,就丢下短刀,随即被上绑拿下。 晏城冷着脸,“老夫会盯着,但凡这个少年在狱中出了事,老夫就算是撞死在御前,也得让你等付出代价。” 五城兵马司的人今夜配合何欢行动,一旦被追究,少不得有人会倒霉。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个替罪羊。而没有背景的杨玄就是最佳人选。可晏城这块硬骨头开口了。 何欢抑郁的看着晏城,说道:“此人不死,鸡犬不宁!” 身边人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眼中多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感,“那个少年该死!” 何欢回身,看着夜空中的弯月,轻声道:“那便让他去死!” 晏城被人伏击未死,这个消息在夜里就传遍了长安权贵圈。多少人砸烂了酒杯,多少人在冷笑。 “他躲不过。” 何锦城在家中安慰儿子,何欢跪坐在他的身前,垂首道:“毕竟他是帝王的人。” 何锦城笑的有些诡异的不屑,“帝王喜欢钓鱼,你见过钓鱼人会心疼鱼饵吗?” 何欢摇头,“换了就是。” 何锦城点头,目光沉凝,突然微微一笑,“有人说何氏乃杨氏的看门犬。” 何欢的眼中多了些愤怒,何锦城摇头,“你要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或是抱负。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若是按部就班的去做,为父如今多半在地方做一个下州刺史,可如今为父却是中书侍郎。再进一步便能一窥宰辅之职,而付出的不过是被讥讽几句的代价而已。你以为值不值?” 何欢抬眸,眼中有不屈之色,随即叹息,“值。” 何锦城满意的道:“年轻人血勇,自然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打拼。可除非你乃人中龙凤,否则……等老去时也只能嗟叹时运不济。” 他身体前俯,屈指轻轻叩击案几;何欢身体前俯,烛光下,两个身影渐渐靠拢…… “若是想远离名利,便可笑傲权贵。若是想一展抱负,荣华富贵,那么便丢开所谓的矜持和面子,这才是男人!” “是。” 两个人影分开。 “哈哈哈哈!” …… 杨玄被丢进了牢里,里面有几个大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等着狱卒吩咐。 新人被丢进来,是吃杀威棍还是看护,就凭狱卒一句话。甚至弄死也不是事。 狱卒想到了上面的交代,说道:“别闹出人命来。” 晏城的警告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忌惮了。 几个大汉双目发亮,狱卒看着杨玄,阴测测的道:“自求多福吧。” 只要不死人,晏城也只能徒呼奈何。至于武力……杨玄的脚踝上戴着沉重的脚镣,移动不便,真是上等靶子。 而这些人犯整治人的手段多不胜数,能让你后悔为人。 狱卒回身,大汉们冷笑围住了杨玄。 “动静小些,堵住嘴。”狱卒打个哈欠,随即出去。 出了牢房,一个队正在外面等候,身边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队正问道:“如何?” 狱卒笑道:“交代了。” 队正对黑衣男子说道:“死不了,但生不如死。” 黑衣男子矜持的点头,“何氏不会忘记自己人。” 队正心中暗喜,笑道:“喝一杯再去看看?” 二人去了小房间,酒过三巡后,微醺着进了牢房。 “就在这里。”狱卒殷勤的带路,侧身看着二人,手指杨玄所在的牢房,却发现队正和黑衣男子面色错愕。他缓缓回头一看…… 牢房里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大汉,杨玄就坐在一个大汉的身上,手中拿着一块饼在啃。 很香! 队正大怒,“开门。” 这时一个狱卒急匆匆的跑进来,“镜台的人来了。” 辛全站在门外,叹道:“老夫从不管事,今日却被小子拖了出来,奈何。” 队正带着狱卒出来,辛全负手站在堂外,冷冷的道:“老夫知晓狱中的手段,今日老夫在此一言。若是那少年被这些手段弄过,老夫便会认为是你等所为。” 一个狱卒觉得这话大喇喇的,就喝问道:“你是何人?” 辛全回身看着这些人,不禁怀念起了在北疆的岁月,幽幽道:“老夫辛全。” 队正浑身颤栗,“是。” 等辛全走后,狱卒不解的道:“此人很厉害?” 队正依旧后怕不已,“此人原先是密谍,在北疆杀人无数,传闻他曾被围于寻不到食物的荒山,就靠着两条人腿走了出来。” “呕!” 狱卒们总算是知晓队正的忌惮所在了,这等凶人不是他们这个阶层能抗衡的。真要激怒了辛全,回过头会不会被弄成干粮? 队正干呕了一下,轻声道:“告诉那人,此事我们无法干涉,除非……他们能弄死辛全。” 狱卒眼神闪烁,队正知晓黑衣男子多半给了好处和许诺,让他悄然动手。这等事他没法管,辛全到时候要报复也只能冤有头,债有主。 队正看着青天,微微一叹,为那个少年默哀一瞬。 …… 作为镜台主事,自然没人敢弄死辛全。他一路慢悠悠的回家,半路就遇到了赵三福。 赵三福就站在路中间,拱手,“多谢了。” 辛全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那个少年便是你监视的,你说他与王氏亲密,为何王氏不出面?若是王氏出面,何氏也不敢下毒手。” 赵三福苦笑,辛全叹道:“老夫今夜破例出手,明日还得弥补一番,否则王监门那里不好交代。你……”,他看到赵三福一身黑衣,无奈一笑,“老夫知晓劝不住,否则你当初也不会凭着一腔热血就跟着老夫从北疆来了镜台。不过……一家五姓恍如神灵,你我皆是蝼蚁,蝼蚁莫要去触碰神灵……” 马蹄声哒哒,辛全哼着变调的小曲走了。 赵三福站在原地想了许多。 一家五姓势力之庞大,帝王也忌惮不已,穷尽各种手段来笼络,来制衡,只求形成平衡。一家五姓实则便是另一个皇帝。 这样的一家五姓确实是当得起神灵的称呼,而赵三福和杨玄不过是蝼蚁罢了。 赵三福仰头,骂道:“蝼蚁也能绊他一跤!” 晚些,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一个泼皮的家中。 泼皮是单身一人,被弄醒后想尖叫呼救,一把横刀就搁在他的脖颈上,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消息和性命你只能要一个。” 泼皮喘息着,跪在床上说道:“只管说。” 阴测测的声音说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我问你,金吾卫管牢狱的副将韩春,可有什么把柄?能让他丢官去职,乃至于流放被处死……越多,你的性命就越有保障……我看到你的眼珠子在转,若是我的横刀转一下会如何?” 泼皮心中一惊,刚想辩驳,脖颈上的横刀一压。他赶紧抬头想解释。 月色从半掖的门外投射进来,站在床前的黑影背对月光,一双眸中全是杀机。 “我说……” …… 后半夜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 卧室里鼾声如雷。 韩春也是正在沉睡,身边的妻子身躯宽阔,把他挤得靠近床沿,小半个身体悬在床外。 吱…… 房门轻轻开了,声音很小,在韩春妻子的鼾声中显得微不足道。韩春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在床边拿起横刀。 门外有人轻声道:“出来说话。” 韩春缓缓起身,披上衣裳,拎着横刀出门。 月色如水,他打个寒颤,见来人站在侧面的屋檐阴影下,就沉声问道:“所来何事?” 对方既然不想动手,那必然就是有见不得人的话要说。韩春心中冷笑,准备喊人。 屋檐下的黑影轻笑一声,“韩副将的岳家得力,这些年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岳家得力,后院的葡萄架怕是不稳吧?听闻令妻豪横,韩副将御妻不力……若是她得知韩副将在外养着一个女人会如何?” 这是韩春最大的秘密,没想到竟然被人知晓了。他向前两步,“胡言乱语。” 他长得相貌堂堂,这也是当年妻子看中他的缘故。妻子的娘家得力,让他仕途顺遂。但万事有得必有失,妻子婚后越发的痴肥了,而且总是疑心他在外面养女人,隔三差五就闹腾一回。若是被她知晓了…… 我死定了!韩春打个寒颤。 屋檐下的黑影嗤笑道:“王!” 这是那个女人的姓氏,韩春浑身一震,“你想要什么?” 屋檐下的黑影淡淡的道:“放了今夜被抓的少年,此事湮灭无闻。” 韩春一怔,想起了昨夜有人来禀告,说是何氏伏击晏城,被一个少年破坏。少年被关押在金吾卫的牢中。他还想着这等少年冲动,多半会横死狱中。 “你……” 韩春抬头,可对面屋檐下早已空空如也。 …… 金吾卫的牢狱,两个狱卒沉着脸站在牢门外,一人开门,一人提刀戒备。 门开,前面的狱卒进去,说道:“上官提审,起来。” 脚镣声中,杨玄跟着到了大堂。 堂上坐着一个将领,黑着脸道:“当街杀人,打三十棍再问话。” 门外,寻来了帮手的黑衣男子冷笑道:“说了让你三更残,便不会留你到五更。” “动手!” 里面厉喝。 马蹄声迅雷般的传来。 外面一阵打招呼的声音。 “见过韩副将!” “见过韩副将!” 众人回首,就见韩春沉着脸进来。 “见过韩副将。” 堂上将领起身下来相迎,指着杨玄说道:“此人当街杀人,下官正准备拷打问话。” 韩春的岳家是权贵,所以门外的黑衣人莞尔道:“这倒好,不用何氏出手,杨玄死定了。” 里面,韩春突然扬手。 啪! 将领捂着脸,错愕的道:“韩副将……” 韩春回身,对杨玄温和的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等见义勇为的少年了……” 第17章 会骂人的朱雀 凌晨的长安城中,淡薄的雾气缓缓升起,肉眼看去就像是仙气飘飘。 “夫君,赶紧起了。” “大郎,去看看三郎可曾尿床。” “哪家的狗在叫?吵的人睡不着,曰你娘,再叫耶耶明日就弄狗肉汤锅!” “……” “很鲜活。”赵三福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中,憧憬的道:“十年后,百年后,这里应当更鲜活。” 刚被放出来的杨玄坐在边上,看着炊烟缓缓升起,伴着雾气在屋顶若隐若现。有大人在呵斥,孩子在嚎哭…… 他一夜未睡,精神还不错,“百年后你我都不在了。” 赵三福摇头,“你我的子孙还在。百年后我蹲在自己的坟头上,看着长安城越发的繁华,想着这些繁华中有我的功劳,做鬼也舒坦。” 杨玄今夜经历了许多,此刻脑海里还有些混乱。 “好生去读书。”赵三福侧身看着他,“等日后你我青云直上时,当扫平这世间的不公!” 杨玄点头,“好!” 晨风吹拂,赵三福觉得意气风发,刚想说一番豪迈的话,下面城门开了。 “哎!赶紧下来。” 私自放他们上城头的军士和赵三福有些交情,但此刻城门一开,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赵三福拱手,轻松跳下城头,回身对杨玄道:“最近小心些。” 他没说谁,但杨玄知晓指的是何氏。 ………… 何氏,刚起床的何欢接到了消息,面色铁青。 “韩春竟敢与何氏为敌吗?” 他冷着脸吩咐道:“让咱们的人弹劾韩春……且慢!” 何欢负手站在庭前,伸手,侍女给他穿衣。他沉吟良久,“韩春的岳家也是权贵,他自己日后也得指望门荫子弟,如此他为何出手相救杨玄?” 他刚想令人去打探消息,晚些消息主动来了。 “韩春说此事一言难尽。” 何欢回身,手一合拢,手中装着汤的碗呯的一声四分五裂,汁水四溢。 “一个乡下小子的命倒是大!” …… 杨玄回到了家中,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卧室被翻的乱七八糟的。 卷轴被丢在地上,看样子被琢磨过,以为是个废物。杨玄心痛的把卷轴捡起来。屋里乱糟糟的,他把卷轴搁在外面,自己慢慢收拾屋子。 晨间的阳光很温柔,缓缓从前方移动。卷轴在门外的台阶上,但阳光照射过来时,叮的一声。 “开始充电……” 里面的杨玄缓缓回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卷轴的红灯在闪烁…… 充电? 他想起了每次卷轴关机之前的警告。 ——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直至什么都没了。 杨玄三两下收拾了屋子,好奇的站在台阶下,想看看卷轴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阳光照在他的脊背上,处于阴影中的卷轴红灯熄灭,少女声说道:“光照不足,光照不足……” 光照不足? 杨玄闪开,阳光照在了卷轴上。 红灯开始闪烁,少女声说道:“开始充电……” “难道还要晒太阳?” 杨玄再度遮挡了阳光。 “光照不足,光照不足……” 杨玄闪开。 “开始充电……” 再度遮挡…… 他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游戏,直至少女声说道:“草泥马!” 杨玄:“……” 他小心翼翼的蹲下,“你……你是人?” 少女的声音回答:“我不是人。” 咦! 杨玄开心不已,“你是谁?” 少女说道:“我是智能程序……” 后面是一连串杨玄不懂的序号,最后少女说道:“我叫朱雀。” “朱雀……”杨玄挠挠头,“这不是神鸟吗?” 少女的声音呆板,“朱雀乃天之四灵……” 杨玄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还知晓什么?” 少女默然。 杨玄试探着问道:“什么是长安?” 朱雀的声音依旧呆板,“长安是中国唐代的都城,四千多年前,周文王最先定都于此……” 周文王? 杨玄听的满头雾水,用自己那贫瘠的历史知识回忆了许久,都没想到周文王这个人。 他一上午就蹲在那里提问,直至叮的一声,绿灯亮,朱雀说道:“电已充满。” 杨玄问道:“电是什么?” “电是……” “电已充满要做什么?” “可以结束光照,正常使用。或是关机。” 杨玄饥肠辘辘的最后问道:“你从哪来?” 朱雀说道:“我来自于唐氏集团,生产批号……” 杨玄挠挠头,试探着关机后打个招呼,“朱雀?” “我在。” “朱雀。” “我在。” 第二日,杨玄起床,下意识的道:“朱雀。” 枕边小巧的卷轴回答:“我在。” 杨玄松了一口气,把巴掌长的卷轴装在自己特地弄的皮囊里,问道:“朱雀,闷不闷?” 朱雀没回答。 假期到了,杨玄去了国子监。 他先去报到,随即发了衣裳和书籍,以及麈尾。 杨玄拿着麈尾摆动几下,觉得很难受,就问道:“这个麈尾拿来作甚?” 仓库的男子蹙眉看着他,“咱们玄学乃是天地间第一等学问,要风度翩翩……”,他拿起一柄麈尾摆动几下,“看,可是很洒脱?” 很傻的啊! 杨玄心中嘀咕,却不敢反驳,“是。” 他更换了衣裳,旧衣裳破旧,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的包起来,背在背上。他以为会被鄙夷,没想到管仓库的男子赞赏道:“不忘本,好。不过……” 很不错啊! 忽略了不过的杨玄心情愉悦的被带着去了校舍。 钟会跪坐在上面,侧身看着杨玄,颔首,“进来。” 三十余学生齐齐看向大门。 杨玄走进来,行礼,“见过教授。” 钟会潇洒指指学生们,“给同窗们介绍一番。” 杨玄面对三十余人,有些紧张的道:“我……我姓杨名玄,字子泰。” 子泰这个字是杨略告诉他的,至于谁取的只有天知道。 同窗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杨玄,其中竟然有几个少女。 大唐开放,女子并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当年大唐立国时,就曾有一支军队全数由女子组成,凶悍之极。 花语歇双手抱臂,淡淡的道:“看着有些怯,我敢打赌是个平民子弟。” 身边的同窗乔慧烟指指她的胸,“都挤出来了。” 花语歇放下手,目光转动,没人偷窥。乔慧烟见杨玄被安排在花语歇的侧后方,就低声道:“你可是国子监一枝花,这个少年会不会痴迷于你?” 花语歇清秀的脸庞上多了一抹不屑,“国子监的人我都看不上,何况他?” 杨玄坐下,随即开始上课。 玄学的课程不少,主要是典籍,杨玄上了一堂课,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他想到了上次碰到钟会和人辩难,又想到了先前师生之间的交谈,好像……很空啊! 坐在花语歇身后的学生趁着钟会低头的功夫,伸手过来,颇为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包冬。” 杨玄楞了一下,伸手过去,无师自通的握了握,“杨玄。” 包冬指指他桌子上的麈尾,挑眉道:“喜欢?” 杨玄点头又摇头,包冬笑道:“这东西傻乎乎的。” “噤声!” 前方有人提醒。 杨玄觉得自己来国子监怕是来错了,可第二堂课却是很正经的课程,竟然还有算术等等。 第三堂课堪称是剑拔弩张,竟然是修炼。 早上的课程很紧张,一直到午饭前,杨玄起身。 乔慧烟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他来了,果然来了。” 花语歇蹙着眉,“和苍蝇般的令人厌恶。” 二人等着新生来套近乎,随即让他当众没脸,却听杨玄在后面问道:“包冬,你可知晓镜台是做什么的?” 乔慧烟愕然,花语歇起身,“去饭堂。” 包冬以手托腮,靠在案几上,侧脸看着杨玄,叹道:“你是刚到长安的吧?不用问,定然是。镜台……那便是……” 他压低了些嗓门,“我与你投缘,所以才敢这般说。镜台便是帝王的看门狗。” “看门狗?”杨玄无法想象赵三福是一条狗。 包冬点头,“对,就是看门狗。专门为陛下做些私事,盯着朝中的臣子们,还有……一句话,镜台就是陛下的一只眼,盯着长安城,以及天下。” 他觉得杨玄应当明白了。 杨玄是明白了。他想到了自己进长安的第一日遇到的事儿……恶少勒索,赵三福出手…… 他会是故意的吗? 包冬有些好奇的发现这位新同窗的眼中多了伤感之意,“怎地,惹到镜台的人了?劝你离他们远些。” 杨玄摇头,“没,去吃饭吧。” 二人结伴去了饭堂。 饭堂很大,杨玄进来时,不少人都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山林中! 杨玄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不欢迎的气息。 “国子监里的学生几乎都有些出身。”包冬带着他去取饭,路上警告道:“先前有人传话,说来了个乡下的无知小子,不知是攀附了谁的关系进了国子监插班。若非先前我见你学的认真,定然不会搭理你。不过……其他人却不会如我这般心地善良……” 杨玄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他浑身绷紧再放松,内息蓄积……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惊呼,“闪开!” 一个学生双手扬起,手中的饭菜泼的漫天都是。 关键是,这些饭菜都是冲着杨玄来的。 想到这位新同窗第一天来到国子监就当众被人收拾,相当长的时日内会成为国子监的笑话,包冬不禁面露不忍之色。 那个学生的眼中多了些得意,周围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眼中有兴奋之色。 杨玄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出,他侧身伸手,就像是无意间的去扶那个学生。抓住学生后,一拉,把此人拉在自己的身前。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二人事先排练过。 噗! 学生满头满脸都是饭菜。 饭堂内鸦雀无声! 杨玄一人拿着饭菜,一步步缓缓走过去。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缓缓而动…… 直至一个女学生高呼:“彩!” …… 求票,推荐票,月票。 第18章 杨略是反贼 喝彩声中,包冬不知何时过来了,诧异的看着他,“你刚才的身手很洒脱啊!” “是吗?”杨玄从未计较过这些。在山中你若是还想着什么出手洒脱,虎狼会教你做人。 “不信你看,那几个女的在冲着你笑呢!” 杨玄却没看,端着饭菜寻了个地方埋头大嚼。 国子监的饭菜真不错,炊饼、胡饼随便吃,菜蔬很多,关键是还有羊肉。 包冬坐在他的对面,拿出手绢,干咳两声,用手绢擦擦嘴,试探问道:“为何不喜欢女人?” 杨玄抬头,咽下食物说道:“人要先吃饱饭才能想女人。” 包冬干咳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楞了良久,“你说的好有道理。” 杨玄好奇的问道:“你嗓子不好?” 包冬干咳一下,“进了国子监你要选修炼的方向。我选修的乃是苦情一派,要领悟苦情……领悟的越多,修为就越高深。你不知道吧,司业便是我们苦情一派的头。只是据闻司业修炼出了偏差……” 杨玄想到了钟会那飘逸的身形,总是背着的手,纳闷的道:“钟教授是什么系?” “飘逸!” 包冬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玄去打了两次饭菜,其他人在小声议论。 “这是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这等好饭菜?” “这是乡下地方来的。” 众人点头,确定无疑。哪怕杨玄先前漂亮的击退了针对自己的挑衅,但阶层这个东西却在他们和杨玄中间竖立了一道无形的栏杆。 杨玄却不在乎,吃饱后,满足的在国子监里转悠,消食顺带熟悉环境。 国子监很大,这一路过去不时能看到些楼台,有人在楼台上辩难……不,杨玄觉得这不是什么辩难,而是清谈。 一个个学生拿着麈尾,伴随着情绪或轻或重的甩动,杨玄觉得很傻。他找到了小林子,在一棵树下坐下。 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有些微微的痛,杨玄闭上眼,仔细想着赵三福这个人。 他接近我是为何? 想杀我? 杨玄摇摇头,觉得不至于。真要杀他,镜台无需用这等手段,这是一个猎人的敏锐。 那么他想做什么? 杨玄想了许久。 而在镜台的赵三福也想了许久。 他蹲在小泥炉边,不时伸手揭开盖子,嗅嗅味道。正守着自己一锅汤的辛全没好气的骂道:“莫要坏了老夫的汤,滚!” 赵三福靠在门边,眯眼想着此后的情况。 杨玄不是傻子,这一点他很清楚。 得知自己是镜台的人后,他定然会远离自己。赵三福苦笑,抬眸道:“主事,镜台的人都没有朋友吧?” 辛全仔细想了想,很认真的摇头,“没有。” …… 杨玄坐在树下,想到了赵三福为自己硬扛何氏的经历,还有自己出狱的经历很古怪。以何氏的尿性,不该会放了他。那位韩副将更是莫名其妙的对他很是亲热,但姿态很假,尴尬到了极点。 他是被逼迫的! 谁会为了我去逼迫韩副将? 王氏? 杨玄摇头,觉得王氏若是要出手,不会遮遮掩掩,而是正大光明。 晏城? 晏城最近是长安城中最亮的一颗星,他一旦出手,必然会闹得满城风雨。 谁? 杨玄很苦恼。 有脚步声从后面靠近,杨玄皱眉,缩缩身体,就像是在山中一样,闭眼倾听。 “你家人可许你在外面交朋友?” 一个年轻男子在问。 沉默一瞬后,年轻女子回答:“你猜。” 男子欢喜的道:“许的。” 女子说道:“你再猜。” 蠢货啊! 杨玄觉得女子一开始就很坚定的拒绝了,但男子却茫然不觉。但他不知晓有句话叫做身在此山中。 男子沮丧,随即离去。 杨玄在想着心事,他想到了晏城。这位干瘦的老人执拗的令人钦佩。为了自己的理想,他敢冲着神灵般的一家五姓咆哮,敢去割他们的肉。 我的理想是什么? 杨玄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元州的官吏就像是神灵,百姓的生死荣辱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有人被兼并了土地,去县廨告状求助,却被乱棍打出,后来一家子不知所踪。 村民提及此事时只是唏嘘几句,觉得和自己无关。可杨玄却觉得这样的事情并不遥远,此刻你不说话,当那些权贵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你时,谁会为你说话? 到了长安之后,何氏的肆无忌惮深深的震惊了杨玄,他没想到何氏竟然能让金吾卫低头,而何氏围杀晏城的行动更是让他心底发凉。 原来这才是权贵吗? 原来这才是大唐吗? 他隐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不知道该如何做。 面对这些不公……我该如何? 杨玄举起手…… 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看着人模狗样的,可还不及今日来的新生有男儿气,面对挑衅敢于出手。你若是有今日那个新生七成勇气,我便与你交往又如何?” 呯! 树干震动,靠在树干上的女子绕过来,目瞪口呆。 杨玄愕然站在那里,还保持着拍打树干的姿势。 “我……我……”,杨玄很难为情,“我不是故意的。” 夸赞被当事人听到了,少女落荒而逃。 杨玄挠挠头,无奈一笑。 下午只有一节课,而且是一位老先生授课。进来后,老先生浑浊的眼看了看众人,说道:“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 包冬第一个起身,见杨玄发愣,就使个眼色,随即学生们都起身开溜。 这…… 出了校舍,包冬解释道:“下午的课程就是吹嘘……不,是讲述玄学的前辈们,嗯嗯,你懂的。” 原来是吹嘘大会啊! 杨玄问道:“那下午能做什么?” 包冬一脸虚弱,挑眉,“随意。” 下一刻,二人出现在了国子监外面。 “今日相识成为同窗也是缘分,我请客。”包冬从杨玄午饭的饭量上知晓这位同窗的经济情况不乐观,所以很豪爽的说道。 杨玄愁眉苦脸的道:“喝酒吗?” 包冬点头,“对。” 喝酒吗?杨玄盘算了一下,自己回请一次的钱还是有的。可等到了平康坊,进了青楼后,杨玄觉得自己的钱差远了。 “少年郎好生俊美。” “来,到我这里来。” 杨玄被几个女妓围着,局促的向包冬投以求救的目光。 包冬大笑,干咳几声,搂着一个女妓上楼,吩咐道:“只管睡。” 一个女妓挤过来,用力在杨玄的脸上亲了一口。杨玄面红红的摸了一把脸,看着手上沾染的脂粉,突然就慌了,推开女妓们就跑。 “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了女妓们肆无忌惮的笑声,杨玄冲出了青楼,使劲擦擦脸上的唇印,头也不回的溜了。 杨玄一路到了皇城外面,站着犹豫再三。 “找谁?” 守门的军士顶盔带甲,看着分外威武。见杨玄在外面转悠,有些像是不怀好意。 杨玄刚想说话,就见赵三福和两个玄衣男子出来,他招手,赵三福却视而不见。 这是觉着被我知晓了身份,没利用价值了吗? 杨玄心中一松,但赵三福是他在这个世间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念及此,杨玄有些难过。 呯! 肩膀被人重重拍打了一下,杨玄此次却没有事先警觉。他还没回头,身后有人不耐烦的道:“九娘今日在平康坊唱歌,去晚可就没地方站了,赶紧!” 杨玄回身,说道:“我不嫖!” 赵三福勾着他的肩膀,邪气十足的道:“男儿不嫖,难道和两手做朋友?小子,今日我带你去看看何为美人。” 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杨玄今日二度来到平康坊,当进了一家青楼时,只见里面人头攒动,有人在高喊:“九娘,老夫今日准备了五万钱,只求一夕之欢!” 五万钱只求一夕之欢…… 穷人杨玄有些懵。 “做梦!”赵三福轻蔑的道:“九娘不是那等人,否则早就被权贵给收了。” 卖艺不卖身? 杨玄知晓有一类人,叫做女伎。 妓和伎,看似差不多,可天差地远。 一个用身体挣钱,一个用技能挣钱。 丝竹声中,杨玄掩饰着紧张问道:“何氏这般嚣张,陛下竟然不出手?” 赵三福摇头,“那是杨氏的看门狗,杨氏势力庞大,陛下也不能用强。就像是九娘,我觉着她背后有人,否则为何能独善其身?” 杨玄就等着这个机会,“上次你说孝敬皇帝,我怎地没听说过这个皇帝?” 赵三福苦笑,“你在元州没好生读书,自然不知道。孝敬皇帝乃是宣德帝与武后时的太子,孝敬皇帝当初对帝后下毒,随即被帝后鸩杀,可后来帝后却齐齐后悔,追赠了孝敬皇帝……哎!皇家的事,弄不清。” 原来如此。 杨玄发誓要好生补补大唐历史。 但目前他需要弄清的是此杨略和彼杨略是否为一人,最好不是。不是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清白人。 “那杨略长什么样?”杨玄问道。 赵三福觉得小老弟问题真多,不过念及他刚到长安,估摸着满腹问题,就说道:“杨略……当初孝敬皇帝被鸩杀时,传闻他带着自己的孩子遁逃了,镜台的人追杀未果。至于长相……十余年前我还是个孩子……” 应当不是吧。 杨玄的眼皮子在跳,因为赵三福提到了十余年前。 “那可曾抓到此人?” 杨玄想到了那三个男子,其中一人被自己用毒针给弄死了。 是了,那三人就是穿着玄衣。 赵三福侧身,见杨玄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就笑道:“可是急不可耐的想见到九娘?稍等。” 他没回答是否抓到了杨略,但杨玄已经得到了答案。 三个追杀杨略的男子衣着和赵三福差不多,杨玄在长安城中只看到镜台的人穿这等款式和颜色的衣裳。 可杨略为何被追杀? 杨玄心想孝敬皇帝被鸩杀,但宣德帝和那位后来称帝的武后不是后悔了吗?还追赠了孝敬皇帝,显然是误会了。既然是误会,为何还要继续追杀杨略? 前方有人举手高呼。 “九娘!” “九娘出来了!” 赵三福也举手大喊,如痴如醉。 乐声起,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身边两个侍女手握麈尾挡住了她的容颜。有侍女在边上举起鼓槌,轻轻落下。随着一声鼓响,麈尾闪开,露出了那张绝美的脸。 “九娘!” 欢呼声震耳欲聋。 赵三福侧身,见杨玄也在喊,不禁就笑了,附耳喊道:“那杨略就是个反贼!” 赵三福随即跟着众人一起狂喊。在欢呼声中,杨玄执拗的道:“他不是!” 第19章 叩阙 宫中,王守静静的站在殿外,两侧的内侍都低眉顺眼的,没人敢和这位帝王的看门狗对视。 一个内侍出来,他瘦的厉害,一双眼微红,抬眸看了王守一眼,淡淡道:“进来。” 王守默然跟在他的身后。 刚踏入殿内,王守轻声道:“内侍省的韩石头也穿旧鞋子吗?” 前方的内侍便是内侍省的大佬韩石头,地位尊崇的他脚下穿着一双旧鞋子,和身份相当的不符。 韩石头冷漠进去。 王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二人都是帝王的狗,不同的是他是看门狗,而韩石头是帝王身边的狗。 谁愿意当看门狗? 王守! 他抬眸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眼中多了狂热,随即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皇帝沉默的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守说道:“陛下,晏城再度上书……。” 皇帝依旧看着虚空,神色漠然。 王守低头前看了韩石头一眼。 韩石头平静的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恍若一尊神像,不过有些瘦。 不知何时,皇帝收回看向虚空的目光,说道:“去吧。” 王守的头抬起,“奴婢明白。” 他是皇帝潜邸时的心腹,皇帝一句外人听了莫名其妙的话,他却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王守告退,韩石头送他出去。 殿外,王守回头,孤独的右眼看着韩石头。 二人默然对视。 王守突然笑了笑,“咱一直摸不清你的底细,改日喝喝酒?” 韩石头转身进去。 王守微微摇头,眼中多了杀机。 …… 晏城正在值房内奋笔疾书。 偶尔抬头,他也同样看着虚空,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 与此同时,杨玄在青楼里第一次听到了九娘的绝妙之音。 “孤枕寒生好梦频,几番疑见忽疑真。情知好梦都无用,犹愿为君梦里人。” 台上的九娘歌喉动人,把一首情诗演绎的让人动容不已。 赵三福兴奋的回头,“如何?” 杨玄神色平静,“不错。” 赵三福楞了一下,“你竟然觉着寻常?” 我听过很多歌,什么古风,什么摇滚…… 杨玄心念一动,就想到了怀里的朱雀。 台上的九娘突然以袖遮脸,这是告退之意。台下顿时喧闹了起来。 “九娘,我出十万钱!” 一个华服男子状若疯癫的喊道。 十万钱,若是我有十万钱该多好? 杨玄艳羡的看了男子一眼,随即说道:“回去吧。” 赵三福叹道:“可惜不能嗅一口九娘的体香,否则我短命十日也情愿。咦!” 赵三福突然一阵,然后喊道:“九娘,我有一首诗……” 九娘是卖艺不卖身,想获取她的芳心,唯一的法子便是才艺。此刻有几个男子就在大声吟诵着自己的诗。 杨玄看着赵三福急切的模样,知晓他想作什么,就点点头,示意他随便。 赵三福大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现场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台上刚准备转身的九娘止步,惊喜的看着赵三福。 赵三福洋洋得意的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唐从立国开始就征战不断,大唐人也以从军征战为荣。边塞诗在这个时期蓬勃发展,但多年来名篇却少。 而这首边塞诗一出,几乎是振聋发聩般的效果。 杨玄低声道:“莫要提及我!” 他原地后退,目光扫过九娘,再扫过众人,随即隐于人群中。 出了人群,杨玄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他走出青楼,此刻外面空荡荡的,更增添了几分孤寂之意。 啪! 有人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杨玄回头,却是赵三福。 “九娘没搭理你?”杨玄很好奇。他知晓这首诗的威力,别说是九娘,十娘也得跪了。 赵三福豪迈的道:“女人何时不能亲近?” 二人相对一视,不禁大笑。 “喝酒去!” 他们勾肩搭背的去寻了个偏僻的酒肆,赵三福肆意吹嘘着自己在欢场中的如鱼得水,杨玄只是静静的听着。 酒肆里都是些贩夫走卒,大声的叫嚷,随口喝骂;酒菜的气息混杂着汗臭和脚臭味,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打盹……对面的赵三福在吹嘘着自己的辉煌‘战绩’。 杨玄偶尔看看外面,心想若是杨略突然走进来该多好? 那个反贼啊! 我是反贼的儿子? 杨玄觉得自己有九成可能是杨略的儿子。但他很好奇,若是如此,杨略为何把他丢在了小河村,而不是带在身边。 难道杨略又重新寻了个女人,那女人跋扈,他不敢带我去? 杨略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于是微酸的心态得到了慰藉。 晚些二人出了酒肆,看着阳光,杨玄竟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去!” 赵三福要回镜台,他勾着杨玄的肩膀,很是认真的道:“你连大唐的过往都不知晓,以后会被人笑话的。我那里有几本书,你带回去看看。” 赵三福这等在刀口舔血的人自然不可能带着历史书,唯一的可能就是特地为杨玄准备的。 二人一路去了皇城。 但看到皇城大门时,他们也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人沉默的围在城门那里。 “看看。” 赵三福带头挤进去。 有人不满的回头,“挤妮娘!” 赵三福抬眸,举起腰牌,那人惊惶,“是镜台的桩子!” 镜台对一家五姓而言就是帝王的看门狗,可对其他人而言却是催命符。 二人借着镜台的凶名挤到了前方。 晏城站在那里,面对皇城大门。 不少文官没事儿的时候会带着横刀,以示自己的武勇,在上衙时却不会。但晏城此刻却佩戴着横刀。 前方守门的十余军士在戒备。 “放下刀!” 前方有个杨玄熟悉的人,金吾卫的韩副将。此刻韩副将面色紧张的指着晏城呵斥。 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若是晏城拎着刀喊几句大逆不道的话,韩副将就可以提前抹脖子了。 晏城站在那里,官服被风吹的噗噗作响。 杨玄不知他想干什么,赵三福寻了个熟人问道:“晏城这是为何?” 那人说道:“先前晏城上书被打了回来,上官说了,让他回家歇着。回头去地方为官。” 这类似于流放。 晏城这是愤怒了吗? 杨玄觉得还好,至少他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围观众人的后面,何欢被一群人簇拥着,冷笑道:“他想做什么?拜别皇帝?” 晏城缓缓往前走。 韩副将面色难看,“止步!” 晏城平静的道:“老夫不进皇城。” 不进去就不算违规。 韩副将看着他靠近城门,一个念头升起,不禁心中发凉。 他刚想叫人出手拉住晏城,可晏城却轰然跪下。 他跪在城门前,用脑门叩击着城门。 咚! 咚! 咚! 鲜血滴在地上,声音很小,如同额头撞击在城门上的声音一样的细小。 晏城抬头,满面流血,他喊道:“陛下,大唐只能有一个帝王。” 后面的何欢面色铁青,“这个贱狗奴竟敢把我等比作是帝王,来人。” 身后幕僚靠近,何欢眯眼看着晏城,“寻个不怕死的……” 晏城在叩阙! 赵三福震撼的道:“从有史书记载以来,叩阙共发生了三起,皆是在前朝。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 韩副将此刻只想一头撞死,亲自带着人把晏城架起来。 “出去!” 军士们组成了一道人墙,这道人墙曾在北疆牢不可摧,可如今却出现在了长安,只为阻挡一位叩阙的官员。 晏城回身,步履蹒跚的前行,缓缓说道:“天无二日,一家五姓高高在上,为不名之帝王。国策该如何筹划?是为了大唐,还是为了权贵?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大汉跌跌撞撞的朝着他走来。 没人注意大汉反手握着一把短刀。 晏城的眉间多了坚毅,抬头喊道:“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众人心中凛然,知晓此人已然把性命置之度外。 赵三福赞道:“好一个晏城,不愧是我钦佩之人。” 杨玄也很敬佩这样的硬骨头。 赵三福说道:“那几本书是晏城托人送来的。这人不肯靠近镜台,觉着脏。” 竟然是他? 一种被人关爱的感觉让杨玄心中微暖。 晏城缓缓而来。 大汉跌跌撞撞的突然加速。 有人喊道:“小心!” 晏城满面是血,他伸手抹了一把垂落在眼前的血线,看到一张脸靠近,带着狞笑…… 噗! 短刀深深插进了晏城的小腹中,拔出,再捅进去…… 噗! 噗! 晏城呆呆的看着大汉。 大汉最后拔出短刀,转身蹦跳,“耶耶是皇帝,哈哈哈哈!耶耶是皇帝!” 韩副将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坏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喊道:“拿下贼子!” 金吾卫的军士在疯狂扑来。 大汉蹦跳着,把短刀搁在脖颈上,用力一拉。鲜血喷涌中,他看了后面一眼。 杨玄回头就看到了被人簇拥着的何欢。 他再回头。 晏城捂着小腹缓缓跪下,鲜血不断流淌,在他的身下汇聚成血泊。他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茫然看着人群,嘴唇蠕动…… “这个大唐啊!该……该怎么办?” …………………………………… Ps:本章的那首诗‘孤枕寒’出自于明代:王微。 一些说明 大唐完本之后,许多书友猜测我下一本是汉还是秦,实际上在大唐筹备之前,我就想转个方向,走架空路线。 但那时候差钱,为了恰饭,于是便开了大唐。 大唐写到一半时,下一本架空的念头无比强烈。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在构思一些方向。大唐毫无疑问的算是失败了,我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我把大唐背景写坏了,那种不舍的念头真的难以言喻,仿佛是浪费了至宝般的难受。 于是在确定下一本是架空的同时,我也准备了以大唐为模糊背景的新书构架,这也算是一种救赎。 大乾三年,这是虚构的年号。宣德皇帝,这也是虚构的帝王,但模模糊糊的有些熟悉的影子。至于孝敬皇帝,这是直接把武后的长子李弘拿出来作为背景人物。而李弘也是大唐那本书中的重要男配角,贾师傅和他舅甥情深。 ——李治:皇太子弘,生知诞质,惟几毓性。直城趋贺,肃敬著于三朝;中寝问安,仁孝闻于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顾惟耀掌之珍,特切钟心之念,庶其痊复,以禅鸿名。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而弘天资仁厚,孝心纯确,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兹感结,旧疾增甚。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徵,俄迁上宾之驾。昔周文至爱,遂延庆于九龄;朕之不慈,遽永诀于千古。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以上这一段是摘抄。 架空架空,自然不能走老路。虽说是以大唐为模糊背景,但这本长安之上加了些别的元素,譬如说修炼,譬如说玄学……但长安之上不是仙侠,也不是玄幻,是以历史为大背景的网文。 我写的很畅快,但因为这是转型的第一本,经常需要搁键盘思索,所以速度提不起来。但我相信速度会越来越快。 不管如何,这是一次尝试,至少我很喜欢,相信大家也会喜欢——自恋脸。 《讨逆》一些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章 要么忍,要么狠 晏城死了。 就死在皇城前。 凶手是一个疯子。 随即现场大乱。 杨玄冲了过去,单膝跪在老人的身边,看着他睁大的眼睛,不禁想到了那句话。 ——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杨玄伸手往下抹了一下他的眼皮,轻声道:“不值得。” 他松开手,那双失去神彩的眼睛在看着蓝天。 杨玄的心颤抖着,再抹了一下,“不值得。” 那双眼依旧执拗的看着天空。 “闪开!” 杨玄被粗暴的推开,两个军士架起晏城,一路往城中奔跑。鲜血不断从晏城的身下滴落,就像是暮春的雨水。 “医官!” 冲进皇城的军士厉声喊道:“救命!” 杨玄回身,看到了面色阴沉的赵三福,也看到了更后面些一脸冷漠中带着讥诮之意的何欢。何欢的身边有个文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在说些什么。杨玄记得此人一直在何欢的身边,赵三福说此人是何欢的智囊陈句。 杀人的疯子倒在边上,一个军士过去踢了一脚,蹲下看了一眼,回头道:“脖子都拉断了半截,没气了。” 晏城被杀,皇帝会如何? 镜台出动,赵三福急匆匆的进去,跟着大队出来时带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晏城给你的。” 王守得了消息便派人来查找凶手的背景,赵三福也在其中。他急匆匆的道:“晏城说他家贫,那日见到你穿着补丁衣裳,想来也不宽裕,他无法用钱财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唯有用书。” 杨玄接过油纸包,回身就走。 一边是镜台的人冲出皇城,一边是孤独前行的少年。 杨玄觉得有些闷,可今日万里无云,春风送爽。 周围没人,杨玄说道:“朱雀。” “我在。” 朱雀的声音很低。 杨玄问道:“送书是什么意思?还是送史书。” 朱雀说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送书便是送前程。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原来如此吗? 杨玄回到家中,打开窗户,把家中唯一的一张桌子放在窗前。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他把朱雀放在桌子上,坐在旁边打开了油纸包。 三册史书就在里面。 杨玄打开了第一页。 四个苍劲有力的墨字。 ——家国天下! 墨迹看着新鲜,应当是写了没几日。 “家国天下吗?”杨玄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我只是个反贼的儿子,与我何干?” 他去弄吃的。 吃饱了,他跪坐在那里,缓缓看着史书。 陈国的历史乏善可陈,至少前面一千多年如此。和所有的帝国一样,陈国渐渐衰落,直至文皇帝再度中兴,延续了国祚一百五十年。 后来天下大乱……咦! 杨玄翻页,后面夹着一张纸,上面全是批注。 ——权贵贪婪,世俗之外野心勃勃,此乃陈国灭亡之因。 权贵贪婪,这个杨玄理解,可世俗之外…… “方外吗?”杨玄挠挠头,觉得方外挺好的。 譬如说大唐的国教,那些教众都很虔诚。 他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史书,案几上的朱雀老早就充满了电。 良久,杨玄抬头,揉揉眉心道:“权贵为何能肆无忌惮的杀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了三个为什么,最后抬眸,“朱雀,谁能肆无忌惮的杀人?” 朱雀死板的道:“帝王。” “哦!” 少年明悟,随即说道:“可他们不是帝王呀!” 他起身,缓缓收拾着东西,最后把朱雀装进小皮囊里,有些不舍的道:“朱雀。” “我在。” 朱雀是个永不厌倦的伙伴,随便他问什么都能回答。 杨玄问道:“朱雀,心中不忿,看不下去了怎么办?” 朱雀说道:“要么忍,要么狠。” …… 杨玄出了家门,此刻邻居们大多在外,或是在家中做事,陈曲里静悄悄的。 他刚到这里时,每次进出陈曲,总是会引来狗吠,但现在他就算是大步踩踏,发出很大的声音,那些狗却一声不吭。 后来他才慢慢领悟,原来陌生便是一种罪。而欺生是一种本能,不分人兽。 他背着一个包袱,从偏僻处缓缓出了永宁坊。 他一路寻摸到了何氏的大宅子外面。 宅子里,何欢正在给何锦城说着今日的行动。 “晏城今日叩阙,胆大妄为,多半史册上要记一笔。”何欢觉得史官们为了这等人着笔有些不值,“早该动手的,可上次失手后杨氏那边便不置可否。今日晏城叩阙,当众羞辱一家五姓,我临机决断,想来他们不会生气。” 何锦城早就得知了此事,他端着茶杯缓缓啜饮,神色平静的道:“杨氏那边下午就来了人,说杀得好。国丈先前进宫,出宫时神色平静,随即宫中赏赐了国丈。” 颍川杨氏的家主杨松成的女儿如今便是皇后,所以外人多称呼他为国丈。 何欢笑了笑,轻蔑的道:“晏城以为自己是忠臣,却不知他在帝王的眼中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对了,阿耶,可曾赏赐了左相陈慎?” 何锦城放下茶杯,但双手捂着杯子边缘,眼中多了忌惮之意,沉吟许久,“并未。” 他见何欢笑了起来,就摇头告诫道:“陈慎老谋深算,这么多年以来针对他的谋划多不胜数,可他却依旧一步一步走进了庙堂,如今站在帝王之下的第一人。这样的人,万万不可轻视。” 何欢点头,“是。” 父子二人一起用了晚饭,何欢随即告退。 出了何锦城这里,智囊陈句含笑过来。 “今日你做的不错。”何欢赞赏的道:“不过是几息之间,你便能让一个人成为死士。” 陈句微笑,“只是仗着郎君和小郎君的威势罢了。” 二人相对一笑,陈句告退,准备回去。 何氏的大门外挂着灯笼,此刻夜色降临,大门和侧门紧闭,门子躲在边上的小房间里,惬意的偷偷喝酒。 “开门。” 陈句冷着脸,作为何欢的心腹,他在何氏也有相当的话语权,想弄掉一个门子不在话下。 门子一边擦嘴一边跑出来,赔笑着打开侧门,又弯腰恭送。 等陈句走远后,门子冲着他的背景呸了一口,骂道:“娘的!喝口酒怎么了?就许你爱去青楼喝女人的洗脚水,耶耶就不能喝口酒?” 陈句有才,有才的男人大多喜欢彰显,再没有比青楼更好的平台了。 陈句转过这条巷子,前方就是坊中的十字路口,很是宽敞。 陈句眯眼看着前方,想着今日的变局。 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今日的建言和处置丝毫不差,想来何锦城那里也会暗自叫好。 “舍我其谁?” 陈句的眼中多了些灼热的情绪。 他在何氏做幕僚,可骨子里依旧想为官。但要想为官,就必须得向何氏父子展示自己的价值。今日便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并未放过,完美的让何氏父子看到了自己的潜力。 “功名啊!利禄啊!动人心……” 前方昏暗,陈句发现有人走来时,双方已经很接近了。 这人微微低着头,陈句没在意,依旧想着自己的大好前程。 即将错身而过时,来人抬眸。 夜色中,那双眸格外的冷漠和明亮。 “噗!” 短刀捅进了陈句的小腹中。 再拔出来。 再捅进去…… 最后还用力搅动了几下。 噗通! 陈句掉落马下,痛苦的抽搐着,看着来人走近,竟然是个少年。他指着少年嘶声道:“你……” 轰隆! 炸雷声突然传来,耳畔全是震动。 杨玄靠近,弯腰说道:“我不懂什么叫做家国天下,但我懂一件事,这个世间的好人越多,天下人就会过的越好。好人不能杀!” 陈句觉得生命在不断流逝,想大声嘶吼,可最后出口的声音却极为细微,“你是谁?” 他看到少年蹲在那里,拿出了三炷香,熟练的用火折子点燃三炷香,插在他的身前。 陈句遍体冰凉,不知这是何意。 他低声道:“你是谁?” 杨玄说道:“杨玄。” “是你!”陈句想到了第一次刺杀晏城就是被眼前的少年给破坏了,但他想不通的是杨玄为何要杀自己,“为何杀我?” 杨玄冲着天空拱手,默默祈祷了一番,低头举刀。 短刀插入陈句的口中,一搅动,口舌糜烂。一捅,穿透了后颈。 弥留之际的陈句看着少年,见他俯身,靠近了自己,然后轻声说道: “晏城托我向你问好。” 第21章 你要爱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陈句就躺在距离巷子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只需走出这几步,前方便是大道。 何欢面色铁青的站在尸骸前,一个护卫蹲在侧面检查,“肚子先挨了一刀,随即落马。” 何欢没有关注这个,他关注的是那三炷香。 三炷已经燃烧两成的香代表着凶手走了没多久。 身边的人低声道:“像是在祭奠谁。” 何欢冷笑问道:“陈句与谁结仇?” 身边的男子说道:“陈句深居简出,不是在此处便是在家中,或是去青楼。” 何欢凝神静气的想了想,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侧围墙内人家传来的各种声音。良久,他说道:“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便是青楼……和人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何欢无法想象自己身边的心腹竟然因为争风吃醋被杀,传出去何氏都没脸见人。 身边的男子神色尴尬,“不会。” 何欢回身问道:“为何?” 男子有些不自在的道:“陈句喜欢的是……年岁大的,无人挣抢。” 何欢无语了一瞬,冷冷的道:“那便是何氏的对头。祭奠……这便是说明何氏弄死了对方的谁。最近何氏弄死了谁?” 一个执拗的老人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老人死后兀自不肯闭眼,至今想来依旧令人心底发寒。 何欢咬牙切齿的道:“那条死不足惜的老狗……晏城!” 话音未落,正在检查陈句死因的护卫搬动了他的身体。 轻微的声音传来,寒光一闪。 何欢身边的男子拉住他猛地一拽,同时示警,“小心!” 短小的箭矢从何欢的脸颊边擦过,身后传来惨叫声。 “啊!” 没多久,身后中箭的护卫就面色发黑的没了声息。有人检查了一番,抬头道:“箭头淬的毒查不清,长安从未出现过。” 何欢仔细看着被送到眼前的小巧弩箭,心中一阵后怕。先前若非被拉开,此刻倒在地上的便是他。 弩箭的做工不算精巧,材料也不怎么样,但就是这些简陋的材料,却构成了杀人的利器。 弩弓也很小巧粗糙,检查的护卫不敢置信的道:“弓弦再拉一次便弱了不少,这是……”,他抬头,觉得下手的那人穷的一批! 何欢回身,铁青着脸,“找到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何氏大门斜对面的一棵树上,杨玄蹲在树干上,轻声道:“可惜没能杀了何欢。” 他悄然下树,冲着那三炷香的方向拱手。 …… 王氏。 王豆香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卷书,听到外面脚步声轻灵接近,有些鬼鬼祟祟之意,嘴角不禁带着一丝笑意。 外面的人冲进来,大喊道:“二叔!” 王豆香猛地蹦起来,一脸惊惶的道:“谁?!” “是我!”王仙儿笑的很是开心。 “仙儿啊!”王豆香笑着坐下,“顽皮!” 王仙儿背着手在书架前看了看,“二叔,家中好闷。” 王豆香没好气的道:“那就去读书。” 王仙儿摇头,鬓角的秀发跟着摆动,好奇的问道:“阿耶说最近长安城中暗流涌动,让我别出门。二叔,哪里暗流涌动?” 外面进来了王瑜,他蹙眉道:“仙儿又来闹腾二叔了。” 烛光下,王仙儿不满的道:“二叔最喜我来此,不信你问。” 王豆香莞尔,“是啊!” 王瑜面色一黑,说道:“我与二叔有事要说。” 王仙儿乖巧告退,出门后隐隐听到兄长说了什么…… “二叔,晏城今日被杀,何氏便是幕后之人。” 晏城?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仿佛记得谁提过,说是一个很倔的老头。被杀了吗?何氏真的太霸道了。 王豆香的声音中带着些不屑,“何欢便是杨氏最为得意的一条狗,上次出手失败,此次一击成功,长安城中多少人会为之欢呼。” 王仙儿见过何欢,上次此人来王氏送礼说事,二人匆匆见过一面,何欢微笑,眼中惊艳之色不加掩饰。 王瑜轻声道:“就在先前,何氏的幕僚陈句被杀,就在何氏所在的巷子口。” 王仙儿瘪瘪嘴,觉得此人死的好。 “死的好。”王豆香听到了侄女在外面的动静,温和的道:“仙儿进来吧。” 王仙儿进来就先解释,“二叔,我没偷听。” 王瑜没好气的道:“没偷听为何不走?” 王仙儿怒了,王豆香赶紧冲着王瑜瞪眼,“好生说话,别凶仙儿。” 王瑜无奈的道:“二叔你们就宠溺她吧。” 烛火猛地炸了一下,火光一闪,王瑜说道:“何欢去查看,据说差点被凶手布下的弩弓射杀。” 王豆香一怔,“长安城中暗地里杀戮不少,可这等机关伏杀的却闻所未闻,老夫怎地觉着更像是……狩猎?” 王瑜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名字,但随即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想的莫名其妙。 王豆香也想到了杨玄,还说了出来,“老夫想到了杨玄,那少年便是猎人,不过他在国子监读书,哪里会和何氏冲突?” 上次围杀晏城被杨玄破坏后,何氏便封锁了消息。加之杨玄只是个乡下小子,所以悄无声息的就过了。 王仙儿双手托腮,突然问道:“大兄,国子监可好玩?” 王瑜蹙眉,觉得妹妹想一出是一出,“玩什么?那是玄学的地方。” 烛光照在王仙儿的脸上,她很是憧憬的道:“玄学也不错呀!” 王瑜冷笑,“玄学吹嘘倒是不错。当年若非掌教曾救过武帝,临去前恳请武帝出手相助,武帝无奈,只能把国子监交给了玄学执掌,玄学就要被饿死了。” 王豆香也笑了笑,“玄学不擅长造势,教义中也少了那等广而教之,所以多年来到死不活的。但凡有些出息的,多半躲在山中修炼,或是寻个山林,每日与同道清谈,岂不快哉。” 王瑜最后说道:“何氏疯狂出动了许多人手,金吾卫的也出动了,在长安城中寻找凶手的蛛丝马迹。何氏悬赏十万钱要那人的消息,那些恶少和游侠儿也出动了。” 王豆香看着外面的夜空,轻声道:“今夜,长安无眠。” …… 杨玄从破开的围墙悄然回到了家中,先把衣裳洗了,洗完后发现一块补丁开了个口子,不满的道:“日子本就艰难,你就不能多坚持一阵子?” 现在还不能补,否则衣裳一干后会变形。 他随即去冲了一个凉水澡,回来后坐在台阶上,郑重的把卷轴放在自己的身侧。甚至倒水也是倒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的身前,一碗放在卷轴的前方,一如和朋友并肩坐在一起。 月华如水。院子里有树,杨玄昨日才修剪过。此刻夜风吹拂,枝叶沙沙作响,在静夜中格外的清晰。 他举起碗和身侧的碗碰了一下,说道:“我最早杀人是在山中,那年我十一岁,有南周猎人不怀好意想截杀我,顺带夺走我的猎物。我一边装害怕,一边琢磨着如何杀人,最后我才发现,所有的琢磨都没用,还是一刀一刀的砍死。” 身边的卷轴在月光下闪烁着绿灯。 杨玄放下碗,抹了一下嘴,“第一次杀人我很害怕,在山中躲了许久,我想耶娘,可我知晓,若是我回去说自己杀了人,他们定然会毒打我一顿。随后……此刻想来,随后他们会把我看做是一个祸根,弄不好寻个机会就把我弄死了。” 他仰头看着夜空,苍穹之上,星宿点点闪烁。 “我十岁进山狩猎,开始我很……很难过吧。进山一次要不少时日,到了傍晚就寻地方安身。升起篝火,炙烤猎物,听着皮肉滋滋作响,嗅着肉香……吃饱喝足,仰头看着漫天星宿,那是我唯一的快乐时光。” “那时我不知晓自己为何活着。”杨玄挠挠头,“我只想着活着,对。”,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只想活着。” 他举起碗再喝了一口,才发现没和另一个碗碰,就碰了一下,再喝了一口。 打了一个水嗝后,杨玄靠在门边,平静的道:“那时候我觉着天是灰暗的,永远都看不到光明。我不知自己为何被耶娘厌弃。大兄他们好吃懒做,靠着我养家,可他们有了好东西却背着我吃用,就算是被我看到了,也视若无睹。” 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向天祈祷,祈祷满天神灵相助,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小,或是我离天太远,神灵没听到,所以我的日子依旧如故。” “后来我就渴望着村正能为我主持公道,可村正每每遇到我都是目不斜视。我期待着偶尔出现的小吏能为我主持公道,可他们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杨玄拿起碗,说道:“从那时开始我便知晓,你要为自己说话,你要爱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他举起碗冲着苍穹,说道:“晏公,这一碗敬你。” 他低头,郑重把碗中的水倒在身前。 身边的卷轴绿灯长亮,却意外的没有提示。 …… 月初,求保底月票。当然,推荐票也必不可少啊! 第22章 为自己喝彩 凌晨,杨玄醒来,怔怔的想了想昨夜自己和朱雀说了许久话的事儿。 不,是他说话,朱雀在听。 “朱雀。” “我在。” 杨玄拿起枕边的朱雀,觉着握住了整个世界。 早读开始了。 杨玄坐在案几后,提笔不断书写。边上,卷轴绿灯闪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源源不断的输出。 而这一切已经进行了多年。 洗漱,随即修炼。 他站在卧室内,双眸闭上,反观己身。 吸一口气,天地间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中进入体内,随即在经脉中流动,变为内息。内息缓缓滋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肉,滋养着他本就朝气蓬勃的精神。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双眸开,蹙眉道:“每次修炼后,内息就会壮大一些,可何时才能更厉害?” 长安城给他的下马威至今依旧没有消散,何氏那位何欢……想到昨夜外面的热闹,杨玄的压力就多了几分。 出门,和对面的谢公打声招呼,杨玄顶着晨曦走出了陈曲。 坊门那里多了不少人,看着如临大敌。 “咱们永宁坊的大才子要去读书了。” 坊卒们取笑道。 杨玄故作赧然,“哪里是什么大才子,对了,这是为何?” 一个坊卒说道:“你还不知道?昨夜县令亲自巡查,说是有凶徒,咱们大晚上被弄起来,啊……” 坊卒打个哈欠。 县令? 万年县县令张启元,这是坊卒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好县令。 外面,赵三福在啃胡饼。。 杨玄过去,赵三福咽下胡饼,低声道:“最近没事别写书信回元州。” “为何?”杨玄想到杨定夫妇若是接到自己的书信,得知他在长安竟然有产业的模样,想来会很爽。 赵三福看看左右,“昨日王监门令人去南周,准备逼迫南周情人司出手,驱赶杨略回大唐。若是南周情人司能出手擒获或是杀死杨略,每年多贩卖一千石精盐给南周……从今日起,往来于长安和南周,往来于长安与元州的书信都会被严查……不管有理无理,但凡发现可疑,一律拿下。” 南周情人司,原名:亲忍司,寓意连亲人犯事也得忍住情义拿下,后来因为谐音的缘故,被人称为情人司,是南周密谍的总部。 杨玄问道:“为何不派高手去捉拿?” 赵三福叹道;“杨略狡黠,修为高深,南周不可能允许镜台大批好手入境,所以除非杨略主动出现……可这十多年他就被发现两次。此次远遁,镜台的判断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所以王监门很是恼火,你自家小心,莫要写书信。” 赵三福急匆匆的上马。 杨玄心中一紧,问道:“那弄不好今年就能拿住那个反贼。” 赵三福笑了笑,“南周不是傻子,镜台说什么就是什么。南周多是岩盐,苦涩难吃,所以王监门用了精盐为饵。可南周的胃口不会小。你来我往,没个两三年敲不定。” 长安去一趟南周要不少时日,南周到长安同样如此,双方的使者不断往来磋商,最终定下来少说两年。 随后还得追查杨略的踪迹,这一切下来,三年差不多。 而且镜台竟然还要查往来于长安和元州之间的书信,可见这十多年来的追杀无果已经激怒了王守,竟然破天荒丢出一千石精盐来换取杨略的人头。 三年! 杨略这个老贼,滑不留手,应当抓不住吧?大不了进山躲着。南周有土人常年居于山中,压根没人管。 可随着镜台的深入,会不会发现他和杨略之间的关系?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让杨玄有些恍惚。 三年,他必须要在三年之内找到杨略被追杀的起因。并尽力为他洗清冤屈。 …… 到了国子监,杨玄发现同窗们都在议论纷纷。 包冬和身材魁梧的韩定卓在眉飞色舞的说着。 “说是何锦城差点被刺杀,何氏疯了,悬赏十万钱。啧啧!十万钱呐!”包冬一脸不屑,“何锦城只是中书侍郎,家中随便出手便是十万钱,哪来的?” 韩定卓看到杨玄进来,给个不屑的表情后说道:“颍川杨氏多年积累,给何氏些钱财不在话下。不过不会这般直接。何氏的何欢为杨氏办事,手中握着不少产业,这几年下来挣钱不少。” 前面的钱深舔舔嘴唇,此人抠门,而且喜欢蹭吃蹭喝,被不少人厌恶。他回头说道:“十万钱,若是知晓凶手是谁,我也能挣这笔钱。” 杨玄走过花语歇的身侧,想着这事儿的发展,没看到花语歇微微蹙眉,身体往里面挪动,竟是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杨玄坐下,韩定卓冷笑道:“晏城被杀,何欢嫌疑最大。可何氏背靠杨氏,寻不到证据谁能奈何他?就算是寻到了证据,谁敢办了他?” 包冬摩挲着下巴,干咳几声,面露痛苦之色,乔慧烟说道:“谁说何锦城差点被杀?昨夜死的是何氏的幕僚。” 包冬一怔,“你怎地知晓?”,他随即拍了一下脑门,“是了,你家中定然有消息。”,他蹭过来,涎着脸说道:“哎!小乔,你还知晓些什么?” 众人齐齐看着乔慧烟。她的父亲乃是长安县县丞,消息最为灵通。 乔慧烟压住得意,花语歇见她的眉忍不住挑动,就想笑。 “那人杀了何氏的幕僚,何欢带着人闻讯去查探,差点被那人留下的手段给杀了,即便如此,依旧又死了一人。” “好厉害!”韩定卓拍打着案几,“晏城被杀,何氏何欢的威名一时间响彻长安城,有人为晏城抱屈,说实话,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我能如何?只能徒呼奈何。没想到竟有人敢为晏城出手……” 他的眼中多了憧憬之色,“晏城并无同道,多少人说他死的湮灭无闻,可昨夜却有人为他悍然出手……” 他看着同窗们,一拍案几。 “彩!” 嘭嘭嘭嘭! 众人整齐拍打着案几,齐声高呼。 “彩!” 欢呼声回荡在校舍内。 杨玄坐在那里,也跟着喝彩。但却觉得有些尴尬。 包冬说道:“伏击何氏幕僚我等也能做到,可谁敢直面何氏的报复?还有……”,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颍川杨氏。” 众人默然。 何氏的背后是杨氏啊! 那个庞然大物,大唐第一世家。 学生们年轻血勇,可在颍川杨氏这个名字之前,依旧默然。 包冬赞道:“可昨夜那人就有这个胆略。杀了便杀了吧,他竟然还敢设下圈套,这是想连何欢也一起弄死,为晏城报仇。啧啧!好汉子!好汉子!我包冬自愧不如。” 杨玄有些脸红,他见花语歇拍打着案几,心想这少女倒也泼辣。 乔慧烟起身说道:“那好男儿定然是远遁了,否则若是见到他,我定然要护得他周全!” 她见杨玄神色呆滞,就呵斥道:“难道你怕了何氏?” 这里是国子监,玄学本是一方势力,何欢也不敢闯进来如何。 杨玄愕然,“我自然不怕。” 乔慧烟不满的道:“可我先前见你有些不以为然之色,难道你觉着昨夜那人不是好男儿?” “嗯!” 不少人也不满的冷哼。 众目睽睽之下,杨玄无奈道:“昨夜那人自然是好男儿。” 包冬侧身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豪迈的道:“若是得罪了何氏,我帮你!” 杨玄很是感激的应了,见包冬倚在案几上,一脸为情惆怅的模样,他不禁想到了坊卒们口中的昨夜。 昨夜何氏倾巢出动,连带着长安城中的恶少游侠儿,以及金吾卫的人都出动了。昨夜长安无眠…… 乔慧烟和花语歇在小声说话,“我阿耶昨夜出门,一直到凌晨才回来,急匆匆的吃了早饭就出门,说是最近几日怕是会忙个不停。” 花语歇蹙眉问道:“何氏?” 乔慧烟不忿的点头,“阿耶说昨夜那人胆大,不但杀人,还布下圈套,差点坑死了何欢。更……”,她看看周围,附耳对花语歇说道:“那人杀了何氏的幕僚后,竟然还点了三炷香……” 花语歇只觉得脊背发寒,“他这是……” 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他这是在祭奠晏城!” 二人侧脸,就见包冬缩了回去,起身道:“那人还在尸骸前点了三炷香。” “哦!” 一群年轻人都为之震惊。 “彩!” 在大唐各方势力中,玄学便是一朵奇葩。譬如说别的势力会不停的扩张,但玄学却守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就心满意足了。不,甚至觉得国子监有些麻烦,恨不能压缩一番每年的招生规模。 视名利为粪土,这是夸赞,但更多的人说这特么就是一群懒鬼,恨不能独善其身……若非担心断了道统,估摸着国子监祭酒,也就是玄学的掌教宁雅韵就敢带着那些弟子跑路。 整个国子监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儿,门外出现了一个小吏,喊道:“谁是杨玄,司业叫你。” 校舍里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都规规矩矩的坐好。 司业安紫雨,苦情系的头,国子监头号狠人! 包冬嘴唇微动,“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再小心。若是不幸,我会为你点三炷香。” 杨玄哆嗦了一下,心想这位司业厉害如斯吗? 看看那些同窗,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这还只是一个名号的作用。若是那位他没见过的安司业露个面,这些同窗还不得吓个半死? 可安紫雨寻他作甚? 杨玄一边转动着各种念头,一边跟着小吏去。 路上他套了几次近乎,旁敲侧击套问安紫雨寻自己的目的。小吏板着脸道:“我很想告诉你……” 那你说啊! 杨玄心中暗喜。 小吏回身看着他,“十钱。” 杨玄穷的肝颤,“没钱。” 小吏的眼中竟然多了遗憾之色,等杨玄到了安紫雨的值房外后,看到了一张布告。 他大致看了一下…… “第六条,若有人行贿,检举揭发此人者,赏千钱,上等评价一次……” 小吏干笑道:“我只是试试你的心胸。” 杨玄第一次想动手:“……” 小吏进去,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进来。” …… 昨天去医院,把存稿发完了,今天的第二章还在努力中,晚些发布。 第23章 可怜的门,不安分的帝王 一进门,杨玄就见到一个中年女子跪坐在案几后,右手握着戒尺,轻轻拍着左手的手心。 这…… 女子板着脸道:“我是安紫雨。” “见过司业。”想到先前包冬说要为自己点三炷香,杨玄不禁有些紧张。 安紫雨手指头一动,戒尺便在指尖来回转动,灵巧之极。她看了杨玄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国子监为何珍贵?只因国子监的学生一出来便是官员。可国子监不是太学,凭什么让你等为官?” 我不知道啊! 杨玄刚想开口,安紫雨用戒尺拍拍案几,“太学等地方是官学,出来也能为官。可国子监却是玄学,要想为官便要更为刻苦。新人一来就得去磨砺,磨砺好了心性,才能袭承我玄学的衣钵。” 玄学……杨玄想到了那个在门口跌倒的学生。 他走神了。 啪! 手背剧痛之下,杨玄不禁弹了起来。 戒尺依旧在安紫雨的手中,她板着脸,“国子监的新人,必须去长安县或是万年县打磨,半日在国子监读书,半日在两处做事。你去何处?” 嘶嘶! 杨玄看了一眼肿起的手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安紫雨说道:“长安县县令喜好清谈,对我国子监颇为友善。万年县县令黄文尊倨傲,不过他能从孝敬皇帝的侍卫做到万年县令,手腕不缺。你选哪一处?” 孝敬皇帝的侍卫? 杨玄看到了安紫雨嘴角的不屑之色,就知晓这位司业看不起黄文尊。 “我去万年县。” 安紫雨一怔,“为何?” 杨玄诚恳的道:“司业你说过,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我国子监的学生在各处做事,依旧能有升迁,你若是去了万年县……”安紫雨楞住了,摆摆手,“且去。” 且去在这等时候就带着一个滚字的含义。 还能升迁?这不是在职读书吗?难怪国子监这么红火。杨玄麻溜的滚了。 “这少年穷困潦倒,依旧不折不挠,呜呜呜……” 门外,杨玄想起一件事,回身进来。 “司……司业?” 安紫雨在哽咽,摆摆手,“滚!” 门外传来了钟会的声音,“安司业修的乃是苦情系,不过当年她出了些偏差,同情心难免泛滥了些。” 了解! 杨玄回身行礼,问道:“教授,我若是修习玄学,可会如此?” “自然不会。”钟会抚须,微笑道:“我玄学博大精深,讲究的是无为……” 无所谓。 杨玄帮他补上了这个。 钟会仔细想想,“最近五十载,我玄学出了偏差的不过十人而已。” 十人! 杨玄的腿有些软,“教授……” 现在退学可还来得及? 钟会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五年一人,多乎哉?” 杨玄心想是不多。 钟会叹道:“国子监每年招三十人,加上还在就读的六十人,共计九十人……多乎哉?” “教授,要读几年?” 钟会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年? 五年出一个偏差,是不多。 杨玄感慨的道:“司业这般的最严重吧?” 钟会摇头,“她最轻。” …… 万年县。 县令黄文尊和县丞邱省说话,边上还有数人。 黄文尊四十余岁,体型颇为肥硕,神色冷漠,颇为威严。 “南周密谍越过南疆,按照脚程,应当就在长安左近,此事要抓紧。” “明府!” 万年县不良帅唐小年进来,一脸沉郁,“昨日下午,下官带着兄弟们去查探南周密谍,被那人逃脱,一个兄弟……重伤” 黄文尊乃是侍卫出身,修为自然是有的。他平静的问道:“可是偷袭?” 唐小年点头,双拳紧握,“那密谍能利用各等场景隐匿行踪,突然现身出手,随即远遁……” 邱省不满的道:“可曾合围?” 唐小年赶紧解释,“明府,兄弟们人手不足……” 他看了邱省一眼,随即默然。 邱省从三十岁就在万年县担任县尉,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是县尉。此人做事没担当,所以每一任县令都没给过好评。 快五十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所以几乎是黄文尊说什么,邱省就跟着说什么。 邱省看了黄文尊一眼,笑的有些小心谨慎,“明府,此事却不好再追索了,若是死人太多,上面难免会怪罪。” 黄文尊问道:“国子监的人呢?” 唐小年说道:“国子监的人……昨日还在,今日就说是告假没来。” “明府。” 有小吏进来,“国子监来人了。” 杨玄跟着小吏进来,纳闷的问道:“我国子监不是有人在此吗?” 小吏问道:“新来的?” 杨玄点头,小吏撇撇嘴,“都告假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见杨玄翻白眼,就告诫道:“晚些见到明府尊重些,少甩麈尾。” 杨玄下意识的甩了一下麈尾。 然后歉然一笑。 随即进了值房。 “是个少年?”邱省不满的道:“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告假便是告假,全然忘记了职责,若是今年南周密谍闹大了,皆是国子监的罪责。” 国子监的学生到了这里,就算是半个隶属关系,要想积累升迁,必须有上官的好评。 这是当年武帝定下的规矩。为了让玄学这帮子无所谓的棒槌能认认真真的做事,他老人家堪称是呕心沥血。 杨玄跟着唐小年去了前院。 唐小年个子颇高,一张国字脸,满脸正气。 值房里有两个不良人。 “拿马槊的是赵国林,看书的是温新书,箭法不错。” 赵国林看着颇为沉默,身材宽厚,但杨玄知晓马槊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此人怕是有些来历。 而温新书二十不到的模样,笑眯眯的,起身相迎,“唐帅今日看着多了几分威武。” 唐小年冷着脸,“这是国子监新来的杨玄,别看年少……本事我也不知。” 这是下马威。 赵国林沉默看着杨玄,扶着的马槊轻轻抖了一下,一股子厚重的气息袭来。 温新书笑眯眯的伸手过来,“能进国子监的都是大才,来,亲近亲近。” 这一刻杨玄想到了两只公羊为了求偶而角斗的场景。 这等时候自然不能缩,一缩此后就没人看得起你。 他伸出手去。 二人握手。 温新书笑眯眯的加力。 杨玄平静的看着他。 “松开。”唐小年大马金刀的坐下。 “我等本是四人,正好围堵四方,可常老二重创在养伤,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了。”唐小年对杨玄点点头,“国子监的人,实力自然是有的,如此,下午便去查看一番。” …… “” 国子监祭酒宁雅韵在弹琴,琴声悠悠。 安紫雨跪坐在侧面,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想一把火烧掉这架古琴。 宁雅韵抬眸,他的须发斑白,但却俊朗的突然三十许人。微微一笑,恍然美男子。 “国子监和王氏通过左相成为了半个盟友,王豆香才将来信,说此子这一路颇为机警,老夫想,国子监中多懒散……” “咳咳!”钟会干咳,“祭酒,我国子监便是闲云野鹤。” 宁雅韵的眸中多了些无奈之色,“吃了朝中的钱粮,便得效力,这是武帝当年说的。” “所以你就让这个新人去?”安紫雨不满的道:“祭酒,你最近可是弹琴弹疯魔了?” 宁雅韵默然看着她,安紫雨嘟囔道:“最近几年国子监确实是懒散了,都不思进取。罢了,我去抓一抓。” 钟会都为之变色,“司业!” 呯! 房门被安紫雨出去反拍上,震动之下,屋里的纸张和人的须发都飘荡了起来。 宁雅韵伸手按住琴弦,室内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缓缓说道:“起风了。老夫感觉到了一个漩涡,能把长安城都吸进去。国子监懒散,该提振一下精气神。那少年既然机警,便让他去试试。” “漩涡?”钟会不解。 宁雅韵轻抚琴弦,“国子监也避不过的漩涡。” 宁雅韵缓缓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目光看向皇城方向,幽幽道:“那是个不安分的帝王,当年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 “准备出发。” 唐小年带队,“你等先去等等。” 杨玄三人默默往外走。 呯! 房门关闭的声音。 等了一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呯! 房门又关上了。 呯! 呯! 杨玄看向最和善的温新书。 温新书摇头,“唐帅只是小心谨慎。” 杨玄踮脚,越过一丛花树看到了唐小年。 唐小年拉着门把手奋力往外拉一下,再拉一下,又反推一下…… 他退后一步,又上去推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晚些唐小年来了,“走!” 走出两步,他回头看去,竟然想回去。 “唐帅。”赵国林沉声道:“关好了,我确定。” “哦!”唐小年这才悻悻然罢休。 一路到了城外的村子。 “昨日就在这里。”唐小年站在一块凝固的血迹之前,指着前方土墙,“那密谍就从土墙那里突兀现身,只是一刀……” 温新书笑道:“幸亏唐帅出手及时,逼退了密谍。对了唐帅,大娘子最近可好?” 杨玄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献媚者。 唐小年冷笑,“我女儿好得很。” “那是……”温新书一连串马屁,听的杨玄眼皮子狂跳。 这位是盯上了唐小年的闺女,想做他的女婿。 一直很安静的赵国林突然把马槊扛在肩上。 与此同时,杨玄觉得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呛啷! 横刀出鞘,毫不犹豫的冲着唐小年的身侧砍去。 铛!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他穿着一身灰黄色的衣裳,和周围的背景几乎一致。他还戴着同种颜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眸。 此刻这双眼眸惊讶的看着杨玄。 …… 刚写完,没仔细修改,发现问题请书友们指出来,我修改。多谢了。 第24章 我需要一个男人 杨玄这一刀劈砍的堪称是如羚羊挂角,随着这一刀,侧面隐隐约约出现一人。 呼啸声中,马槊横扫而来。 温新书不知何时弓箭在手,神色肃然盯住了此人。 咻! 箭矢飞舞。 唐小年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 轰! 爆炸声中,烟雾弥漫。 作为玩过毒的猎人,杨玄第一件事是退后。 烟雾散去,前方空无一人。 温新书依旧在警惕的盯着前方,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支箭矢。 唐小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了。” 几息后,他深吸一口气。 温新书不知何时又流露出了谄媚的笑,“唐帅镇定自若。” 杨玄看到唐小年的身体本是抖动了一下,随着这句马屁,抖动结束了。 杨玄刚想放松,突然脊背发寒。 瞬间,唐小年的横刀连续劈砍,笼罩了前方。 呼啸声中,赵国林一声怒吼,马槊横扫左侧。 温新书的媚笑还残留在脸上,箭矢已经飞向了右侧。 所有人都心无旁骛。 后方呢! 他们把后方交给了杨玄。 杨玄眯眼持刀而立。 他感受到了危险在逼近。 身后突然一冷,杨玄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 他觉得自己砍中了什么,可实际上只是砍中了虚空。 头皮在发麻,这是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刻。 前方,唐小年回身喊道:“趴下!” 杨玄猛地后倒。 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背中断,奋力先上。 铛! 杨玄瞪大眼睛,看到一张只露出双目的脸隐约出现在上方,以及一把凑近了能看到些的横刀。 咻! 温新书的箭矢来了。 那双眼眸中多了些遗憾之色,随即消散。 杨玄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无危险。 “刚才很危险。”唐小年依旧警惕,“我让你趴下,不是让你倒下。你可知若是方才敌人的刀再快一些,你的脑袋就买了?” 杨玄点头,“我想看看身后是谁。” “我们需要站在阳光下。”赵国林扛着马槊过来。 这显然是个好主意。 阳光下想遮蔽行迹不容易。 四人背靠背站着,杨玄明显感受到了三人的脊背有些汗湿。 我呢? 他反手摸了一把。 身后的衣裳马上贴住了脊背,汗水成为最好的粘合剂。 “这就是不良人的日常。” 唐小年平静的道。 这是解除警报的标志,温新书收了弓箭,回身对杨玄微微颔首,“欢迎你加入小队。” 杨玄觉得这个仪式感不错,温新书随即换了一张脸,“唐帅,方才你那一刀快如闪电。” 唐小年微微一笑。 赵国林扛着马槊回身,看了温新书一眼,平静的道:“你说的再多,唐帅也不会让你做女婿。” 温新书的脸扭曲了起来,“老赵,你什么意思?你嫉妒,你特娘的嫉妒我……” 赵国林摇头,温新书继续喷。 等他累了之后,赵国林淡淡道:“我当年的女人,比唐帅的女儿漂亮许多。” 唐小年意外的没有为自己的闺女反喷,而温新书也双手抱臂,意外的没反驳。 回到万年县县廨后,唐小年独自去禀告。 温新书坐不住,招呼杨玄出来。 “你的实力不错。” “将就吧。” 温新书下巴冲着唐小年去的方向摆动,“要想成为万年县的头面人物,就得和唐帅这般。” “无能!” 县令张启元的怒吼传来,打破了杨玄对他所了解的冷静人设。 温新书干咳一声,“当然,偶尔头面人物也会被呵斥,但不多。” “滚!”咆哮声滚滚而来。 杨玄忍住笑意,“听闻明府当年是侍卫?” 温新书点头,“很励志。” 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话多的让人心烦! 杨玄知晓不能太急切,他更想知晓孝敬皇帝当年的侍卫们去了哪。 回到国子监,钟会特地把他叫了去。 “如何?可有人欺凌?”钟会很亲切。 “没有。”杨玄不觉得刚到时的下马威是欺凌。 “那就好。”钟会仔细看着他,“老夫并不赞同你去万年县,若是你去长安县,至少老夫可以出面,让他们给你寻个轻松的活计。” 杨玄有些感动,“多谢教授。” 按道理接下来他该告退了,可得等钟会的暗示。譬如说他端起水杯,或是他拿起一卷书…… 卷轴里有许多这方面的礼仪教导,很多和此刻相通。 钟会在那里呆坐着。 杨玄百般无聊的打量房间。 很整洁,这符合洒脱人设。 钟会突然清醒,“你还没走?” 杨玄:“……” 他回到了校舍。 老先生在上面大声说着要点,下面的学生们大部分昏昏欲睡。 包冬单手托腮打了个盹,脑袋上下一点一点的。 老先生走了下来,平静的举起戒尺。 杨玄想提醒,但他知晓提醒的后果是两人一起被收拾,而且还会加码。 啪! 这一戒尺拍在包冬的支撑手臂上。 呯! 晚些,鼻孔塞着两团布的包冬瓮声瓮气的道:“你去了哪里?” “万年县。”杨玄吸吸鼻子,仿佛鼻腔里也有些堵塞。 “你疯了!”包冬瞪大眼睛,“万年县的官吏对咱们国子监可不怎么友好,咱们的人去了没几日就告假,再也不去受气。” 一番劝说后,杨玄坚定自己的选择。 包冬站在那里,握拳捂住嘴,幽幽叹道:“可怜一缕魂,飘荡无所依。” 唰! 瞬间他的手就到了杨玄的肩膀上。 杨玄肩膀一沉,猛地前撞。 包冬疾退,双手下按,杨玄肩膀一拱,就把他拱了起来。 二人站定。 包冬咳嗽一声,伸手抹抹嘴角,“好像不错。” 杨玄在琢磨着。 安紫雨显然是大佬级别的,但练偏了,成为国子监一霸。而包冬应当是苦情系最正常的模样。 出手之前还得吟诵些幽怨的酸句子,果然与众不同。 杨玄把在钟会那里忘记问的问题问了包冬,“咱们去万年县做事可有钱粮?” 包冬用那种你真贪婪的眼神看着他,“在国子监免费食宿是朝中给的钱,去做事还要钱,户部能活活掐死你。” 好吧! 杨玄知晓自己必须要去寻一份事儿来养活自己。 自从得知玄学五十年就走偏了十人后,杨玄就对下午的课再无兴趣。 走在依旧有些陌生的永宁坊中,杨玄按照自己昨日打听到的地址寻了过去。 他必须得感谢第一个推翻坊墙的人,随后永宁坊中有了生意,有了生意就有了伙计,就有了烟火气。 眼前的馎饦店距离陈曲有两条巷子的距离,很近。 屋外摆放着几张案几,漆掉了不少,但很干净。 此刻不是饭点,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吃馎饦。孩子闹腾,妇人举手假意凶巴巴的要拍打。孩子仰头看着她,一脸你定然舍不得的模样。 巴掌轻轻落在孩子的脊背上,妇人看了杨玄一眼,低声道:“再不吃就要被这个人抢走了。” 孩子侧脸看了杨玄一眼,“他看着好可怜,阿娘,送给他吃吧。” 妇人歉然一笑,杨玄颔首表示不在意,随即在门外问道:“可有人在家?” 门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刚倒水,晚些再来吃吧。” 杨玄走进一步,微微垂眸,“我来寻事做。”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体格健壮的妇人端着个大陶罐走出来,看了杨玄一眼,“四娘子,是个少年。” 女子的声音传来,“老不老实?” 妇人看了他一眼,“老实。” “进来。” 杨玄进去,右侧便是改造的厨房。 一个女子在灶台前缓缓转身。 脸有些小巧,眼睛有些媚,让杨玄想到了卷轴里说的狐狸精。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傲然之意。 女子看着二十左右,她用抹布擦手,仔细看着杨玄。 “会什么?” “呃……会干活。” 女子的眉微微蹙起,“还会什么?” 杨玄不知这话何意,想了想,“你需要什么?” 女子看着他,“我需要一个男人。” …… 存稿没了,所以中午两章并未连发。下午码的顺利,既然如此,那么就再发一章吧。 第25章 杀!杀!杀杀杀 女子叫做韩莹,是这家馎饦店的女老板。据说她拒绝了家中的婚事安排,所以被赶了出来。 哪怕是在大唐,父母之言依旧和律法一般威严,敢于忤逆的罕有。 而敢于带着一个女伙计就开店的更少。 韩莹拎着菜刀,瞅着自己的手指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多大了?” “十五。” “少年。” “嗯。” “力气活试试。”韩莹用菜刀在指甲上滑过,指指后院。 杨玄拿起斧头。 晚些后院一堆柴火。 女伙计和韩莹一起站在后院门那里,双手抱臂。 “四娘子,好强悍的男人。” 女伙计叫做汪顺,女子有名字不多,杨玄觉得这个顺字当然带着她父母的期望。 “叫少年,男人听了觉着粗俗。” 韩莹扭扭小腰,对杨玄说道: “从明日起,每日午后你来砍柴,干重活,顺带问问……” 韩莹蹙眉看着他有些瘦削的身材,“会不会打架?” 杨玄点头。 “打的如何?” “还行。” 韩莹摇头,“看来你并不老实。” 老实不老实的评价杨玄不在乎,他只在乎工钱。 “那个……四娘子,工钱多少?” 为了吃饭问工钱不丢人。 韩莹看着地上的柴火,踢了一脚,“太粗了。” “多少?”杨玄知晓这是挑刺,“我可以劈的更细,你想多细就多细。” 韩莹双手抱臂,杨玄的目光从上方掠过,压根没有停留。 “每月六十钱。” 杨玄回身。 韩莹咬着红唇,“六十五!” 杨玄摇头,坚定的一只脚跨出去。 韩莹跺脚,“七十钱,不能再多了。” “成交!” 馎饦店的重活不少,劈柴只是其中之一。得到解脱的汪顺坐在厨房外面,看着杨玄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的进来。 “用不用帮忙?”汪顺起身。 杨玄摇头,“你坐你的。” 汪顺坐下,反手捶捶腰,含笑看着杨玄忙里忙外。 “家中没长辈吗?” 不在了……杨玄忍住这句话,“在很远的地方。” “哦!”汪顺的眸中多了些同情之色,让杨玄有些不解。 “是天上吗?” …… 回到家。 打水装满院子边上的水缸,用瓢冲澡。 “啊!” 仰头,一瓢水从头浇下来。杨玄透过水看到了模糊的苍穹,也看到了好奇看着自己的赵三福那张脸。 “有些瘦,不过青楼的女人喜欢。” 这货是翻墙进来的,杨玄用水瓢挡在下身之前,皱眉问道:“为何?” 赵三福悻悻然的道:“你想想自己的身上压着一个大胖子会是什么感受?” 他转身,“另外,青楼的女子对外观并无要求。” 杨玄拿开水瓢,低头看了一眼,“别的好说,这个我不能借给你?” 赵三福怒了,“耶耶纵横青楼……” 他喷完,杨玄也穿好了衣裳。 “说事。” 赵三福抹去嘴角的白沫,说道:“何氏有人死了。” “什么意思?”杨玄一边擦头发一边坐下。 赵三福坐在边上,讥诮的道:“何氏一个管事死了。” “死的好。”杨玄微笑着。 赵三福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亭亭如盖的大树。 “他在晏城死的地方自尽了,同样是捅刀子,晏城被捅了三刀,他也捅了自己三刀,众目睽睽之下。” 杨玄的汗毛一下就倒立了起来。 “据闻何欢被老父毒打了一顿,最近不会出门了。”赵三福起身,拍拍杨玄的肩膀,“知道为何吗?” 杨玄摇头。 赵三福的眼中多了赞叹,“娘的!便是因为你那一夜拦截了何欢杀晏城。左相寻到了目击者,何欢于是被何锦城毒打了一顿,何氏死了一个心腹管事,痛彻心扉。不过,你要低调了,发狂的何氏什么都敢做。” “何氏上次这般吃大亏还是在十余年前。”他问道:“怕不怕?” “人死卵朝天!”杨玄说着狠话。 赵三福黑着脸回去了。 …… “这是交代。” 第二日他先去了国子监,上修炼的那一课,包冬趁着钟会低头的功夫,把这事儿的八卦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有人问。 包冬英俊的脸上多了一抹讥讽,“长安人都知晓晏城是被一家四姓的人所杀,可长安县与万年县不吭声,刑部大理寺不吭声,金吾卫不吭声,镜台更是寂静的放个屁都能响彻长安城……” 杨玄默默听着。 “左相发话了。”包冬多了些崇敬之意,“左相昨日问国丈,杀人要不要偿命?” 国丈便是颍川杨氏的家主杨松成,也是何氏的主人。 “左相真是中流砥柱!” 包冬大概是卷轴中说的脑残粉,杨玄默默想着此事。 很畅快啊! 逼着对方杀自己人,自然比在暗中杀人更痛快。 包冬突然叹息。 “有难事?”杨玄觉得这人不错,很热情。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便是有来有往。 包冬单手托腮,“昨日回家我习惯着修炼,阿耶说像是女人。” 下课后,包冬急匆匆的想出去。 “一起。” 杨玄也想去茅厕。 包冬摇头,“我去求司业。” “换系?” “对。” “苦情系有多少人?” “就我。” “走好。” 没多久,包冬就带着肿胀的左手回来了。 “为何没抽右手?”杨玄看看自己上次被抽的手背,还有些淤青。 包冬倒吸凉气,“司业说留着右手,下午洒扫。” “杨玄,司业叫你。”外面有人喊。 包冬马上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我去买香。” 见到安紫雨时,她正在看册子。 是准备找包冬的继承者吗? 苦情系只有一个学生愿意学的现实,让这位大佬有些难过吧。 安紫雨放下册子看向他,“祭酒说了,最近风向不大好,估摸着会有些冷风……” 杨玄:“……” 安紫雨把册子丢在案几上,麻溜的道:“酸来酸去的,烦人!一句话,长安最近有些不对劲,晏城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你在万年县要小心,不行就告假吧。” “祭酒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我在万年县……”杨玄感动了。 安紫雨第一次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司业……”杨玄觉得不大妙。 安紫雨干咳一声,“国子监如今在两县做事的就你一人。” 武帝的担心看来没错,杨玄觉得国子监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自己玩完。 杨玄斟词酌句的道:“司业,我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的……” “有风险。” 杨玄默然。 “滚!” 杨玄出了国子监,随即去了万年县。 “哪来的?” 守门的掌固明明昨日看了杨玄的证明,今日却依旧拦下了他。 “杨玄。” 唐小年在里面招手。 杨玄对掌固颔首,随即进去。 掌固有些意外。 “为何没有呵斥他?”唐小年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太老实了。 “他刁难我并非本意。” 就像是山中的虎狼出动,其它的兽类被吓得狂奔吵醒了宿营的你一样,你和那些奔逃的兽类计较什么? 唐小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很好。” 杨玄抬眸,就看到了前方眼巴巴看着唐小年的温新书。 到了值房内,唐小年拿出了地图。 “昨日是在城外。” 唐小年指着地图的一处,抬头看着杨玄,“你新到,应当有许多不解迷惑,可以问。” 杨玄先问了一个和此事无关的问题,“国子监的同窗为何没有给我介绍情况?” “这个问题,温新书。”唐小年活动了一下脖颈。 温新书看了唐小年一眼,“你不知道吗?你是最近五年唯一留在万年县的国子监学生。” 杨玄心中微冷,问道:“五年前的明府是……” 唐小年低着头看地图,“就是黄明府。” 明白了。 杨玄颔首,“那些密谍来长安目的何在?” 温新书说道:“从未明确。不过我们的猜测应当是有什么藏宝之类的东西。” “藏宝?” “对。”唐小年说道:“当年陈国的都城便是长安,陈国灭亡,国库和皇帝的私财消失。” “那也不能这般确定吧?” 一直没说话,沉默坐在那里的赵国林说道:“南周开国皇帝便是陈国末代皇帝的侍卫。” 呃! 杨玄问道:“既然如此,大唐为何不寻?” 赵国林坐下,对温新书说道:“你的话多。” 温新书冲着他怒目而视,说道:“大唐当年也寻过,可长安城这般大,难道还能全城掘地三尺?孝敬皇帝说大唐强盛不在于外财,而在于内修德政,外压蛮夷,当时的帝后深以为然,于是便停止了寻找。” 孝敬皇帝! 杨玄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名字。 “南周密谍每年都来。”唐小年抬头,“几乎都是暮春到达长安。” 这里面有什么很难说。 “可能抓到活口?”杨玄觉得拷打是一条出路。 唐小年按着地图的右手尾指轻轻弹动一下,在小指指腹上,一道经过多年依旧未曾消散的刀疤很明显。 “不能。” “为何?” “情人司的密谍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杨玄心中发凉,心想要不要在司业第二次让自己回去时,就顺水推舟回去。 唐小年指着地图上长安城中的一处,抬头看着三人。 “南周已经很有钱了,若是再寻到陈国的宝藏,饕餮也会动容。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 三只手臂高举。 然后奇怪的看了没举手的杨玄一眼。 “哦!”杨玄不知这是什么仪式,也跟着举手。 “杀!杀!杀杀杀!” 三人高喊,然后齐齐看向没有喊的杨玄。 这…… 杨玄想到了一个学来的词。 中二! 然后他高举右臂,奋力往天空高举。 “杀!杀!杀杀杀!” …… 因为没存稿,所以更新时间没法固定了。少就一天两章,多就一天三章。早上固定一更,中午下午看情况一到两章。 没存稿反而码的更顺畅,真是奇葩,希望一直顺畅。 第26章 表姐,老狗 振臂高呼后,唐小年三人对杨玄多了些亲热,让他想到了歃血为盟。 仪式完成,杨玄问道:“既然如此,大唐为何不对柔弱的南周动手?” 元州隔壁就是南周,经常听到南周的消息。一句话:南周弱。 坐在边上抱着马槊的赵国林突然开口,“他们有钱。” 杨玄不解,“大唐兵甲犀利……” “他们有钱。”唐小年无奈的道:“大唐这些年不是没动过灭了南周的心思,可只要一动,南周就冲着北辽喊话。” “喊什么?” “来,有钱!” 这不是嗟来之食吗?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唐小年叹道:“北辽……穷啊!” 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大唐起大军出发南下,南周皇帝站在墙头,冲着北辽招手,“来,有钱!”,随即衣衫褴褛的北辽铁骑眼睛发绿,也开始集结南下…… 唐小年等人去追索,杨玄回家挣钱。 “杨玄来了。” 饭点刚过,汪顺正在收拾。 韩莹坐在里面,沉默的吃着馎饦。 “锅里还有。” 杨玄不客气的给自己弄了一大碗,吃完后开始干活。 不知何时,韩莹和汪顺已经坐在了一起,双手托腮看着干活不停歇的杨玄。 “有些意思。”韩莹本想找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可没想到来的是个少年。 “四娘子,这个少年是国子监的学生。”汪顺舔舔嘴唇。 韩莹冷笑道:“国子监的学生又如何?还不得在我这里干活挣钱?” 汪顺看了她一眼,“四娘子,你流口水了。” “胡说!”韩莹抹了一把嘴角。 半个时辰,柴火一堆,水缸满满。 杨玄回家。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三十多岁,身材丰腴。女子背着个包袱,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微微昂首,一股子傲气冲着正在套近乎的谢公而去。 “杨玄来了。”谢公指指发呆的杨玄。 你是谁? 杨玄刚想问,女子扔下包袱奔了过来。 “表弟!” 丰满的怀抱让杨玄有些不适应,他张开手,愣住了。 耳畔传来热气,也传来了女子急促的声音,“快叫表姐。” “表……表姐。”杨玄满头雾水。 但他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杨略!”女子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杨玄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懵了。 二人分开,谢公艳羡的看着杨玄,“竟然是亲戚,好,好啊!” 说好的时候,他看了丰腴的地方一眼。 身后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掐。 杨玄开门,二人进去。 女子回身,福身,“怡娘见过郎君。” 杨玄一怔,“你是……” 女子抬头,恭谨的道:“奴是阿郎的侍女,一直在等候郎君归来。” 杨玄看到了水光在怡娘的眼眶里打转。 但他不信。 怡娘拿出了一封书信。 是杨略的笔迹,信中说怡娘是他父亲的人,只管放心的用。 杨玄抬眸,退后一步,“我不认识此人。” 怡娘捂嘴轻笑,让杨玄想到了狐狸精上身的母鸡。 “郎君这般谨慎……谨慎才能办大事,让奴不胜欢喜。” 她从高耸入云的里面掏出了一个指环。 杨玄一看,是杨略一直戴着的那一枚,上面被弓弦拉出来的倾斜痕迹都一模一样。 除非杨略死了,否则指环不会给别人。 所以,杨略是在隐晦的告诉他:怡娘值得生死相托。 杨玄不大习惯,“你……可有住所?” “咯咯咯!”怡娘捂嘴偷笑,那眼睛弯弯的,媚态毕露,“奴来了便是服侍郎君的,郎君还想让奴住何处?” 怡娘会洒扫,会做饭。 杨玄坐在台阶上,呆呆的看着怡娘忙里忙外,没多久这个家就焕然一新。 “郎君,用饭。” 二人坐下,杨玄主位,怡娘坐在侧面。 “为何不坐对面?”杨玄觉得这么一个能干的人,不该坐在侧面,委屈了。 怡娘微微垂眸,“奴是来服侍郎君的,哪敢坐在郎君对面。” 吃完饭,杨玄刚想去洗碗。 “这是奴的事。”怡娘很严肃的道:“郎君以后莫要做这等下贱之事。” “为何下贱?”杨玄从十岁开始就干活,觉得很正常。 怡娘一字一吐的道:“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人。” “什么大事?”杨玄只想为杨略洗清冤屈,但现在有个问题,怡娘是父亲的侍女,他的父亲是谁? 怡娘微微昂首,“杨略那条老狗让郎君受委屈了……” 老……老狗? 杨玄:“……” 他可以断定,杨略不是自己的父亲。 “我父亲是谁?”杨玄有些期待的问道。 怡娘没有停顿,说道:“阿郎当年乃是大儒,在孝敬皇帝的身边教导读书。后来太子身死,阿郎殉了……临去前请杨略带走了郎君。” 晚上,躺在床上,杨玄把声音调小,悄然问道:“朱雀。” “我在。” 声音也很小。 “家中有人,不方便你说话怎么办?” “请打开后盖板,取出耳机。” 第二日,杨玄的眼圈有些黑。 怡娘麻利的洒扫,见他如此就皱眉,“郎君没女人?” 杨玄打个哈欠,“没。” 怡娘把此事记住了,嘱咐道:“郎君要少些,伤身。” “什么?”杨玄不解。 怡娘捂嘴媚笑,“郎君还不懂吗?按理奴该服侍郎君,不过奴老了,回头寻个女子……” 杨玄闹了个大红脸,“我昨夜想事。” 吃完早饭,杨玄要去国子监。 怡娘送他到门内,福身,“郎君要好生读书。” “知道了。”杨玄开门出去。 “杨玄,你表姐呢?”谢公在对面活动手脚。 杨玄没搭理他,怡娘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谢公这般精神吗?难怪昨日我见有女人为之驻足。” 晚些,对面传来了毒打的声音。 在谢公的惨叫声中,怡娘背靠房门,双手抱胸,皱眉道:“杨略那条老狗没照顾好郎君,看着郎君有些平庸,没有野心……” 怡娘进了自己的卧室,角落里有一只鸟笼。 三只隼鸟抬头。 怡娘坐下,开始写信。 ——郎君被你教的平庸之极,竟然连侍寝的女人都没有……老狗。 三日后。 南周的一处院子里。 杨略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中的乌云,身边有人禀告。 “郎君离开之后,我们的人就盯住了杨定一家子,兄弟们想弄死他一家子……将军。”男子抬头,有些不解的道:“郎君何等的尊贵,竟然被虐待了五年,兄弟们恨不能把那一家子挫骨扬灰,顺带还能遮掩郎君的消息……” 杨略眯眼,雄壮的身躯靠在门边,平静的道:“郎君看似平庸,可却极有主见。就在郎君出了定南县时,我在夜里摸到了杨家,最终还是没下手。不是不忍,我只担心郎君为此心中不安……” 男子讶然,“郎君这般……仁慈吗?” 杨略点头,眼中多了忧色,“这个世间谁都能仁慈,他却不能。如今我最担心他在长安之事,怡娘该去了。” 男子突然抬头,伸手,一只隼鸟闪电般的从天而降,落在他裹着皮革的手臂上。男子从隼鸟的脚上解下一个小筒子,打开,笑道:“是怡娘的书信。” “南贺,弄些吃的给隼鸟。”杨略接过,从筒子里抖出一小卷纸,缓缓打开。 男子叫南贺,原先也是杨略手下的侍卫。 南贺弄了些食物和饮水,又换了一只隼鸟过来。 为了弄这些隼鸟,他们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堪称是用金子堆出来的。这些隼鸟经过多次训练,速度快若闪电,从长安到这里也只是三日。 南贺凑过去,“怡娘说了什么?” 杨略双手一搓,纸屑纷飞。 他负手看着蓝天,“郎君竟然进了国子监,和玄学那帮子懒鬼在一起厮混。另外,郎君去了万年县,跟着捕杀南周密谍。” 南贺看着他,看到那十五年来一直皱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 一缕阳光刺破阴云,煌煌照在大地上。 …… 下午是否还有第三章,具体看情况。 第27章 伪君子 “怡娘。” “奴在。” “这些年你在何处?”杨玄问道。 怡娘说道:“这些年奴一直在道观。” 杨玄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阿耶没有给我留下一笔钱吗?” 怡娘愕然,随后咯咯笑道:“没有呢!阿郎乃是大儒,大儒不爱钱。” 杨玄问道:“那你能挣钱吗?” 怡娘想了想:“奴可以去青楼,想来能成为头牌。” 哎! 杨玄知晓自己要多养一个人了。 怡娘咬牙切齿的去给杨略写信。 “老狗,你竟然没给郎君准备钱财?” 她托腮坐在窗前。 “这日子寂寞的就如同道观里的香火。” 她开始写信。 ——郎君对属下极好,这是好事,却容易被野心勃勃的属下利用。杨略你教了郎君多年,为何没教他王霸之道?是了,你压根就不会,不懂。可你不能学吗!不懂请教吗! ——我一进长安城便感觉到了暗流涌动,皇帝和一家五姓在弄些什么。左相此人当年极为反对朋党,可如今却也拉住了王氏,又拉住了国子监…… ——哎!虽说我的智谋如海,可这个世间总是不容许女人出头。郎君的身边需要一个谋士,那个伪君子是不是该启用了? …… 万年县县廨外。 把门的掌固看着杨玄,“你寻谁?” 杨玄眯眼,“我给过你尊重。” 掌固眼中多了讥诮之意。 “见过明府。” 黄文尊来了,掌固赶紧站好。 曾经的侍卫,如今脑满肠肥。 黄文尊看了杨玄一眼,“国子监的?” “是。”杨玄很平静。 黄文尊点点头,到了值房后,寻人来说话。 “国子监的人来了。” “是。” 晚些,正在和唐小年等人商议事儿的杨玄被叫了出去。 “有几份文书要抄录。” 来的小吏很倨傲。 用那种很讨打的那种神色俯瞰着杨玄。 杨玄很纳闷,“和我没关系吧?” “让你做就做。”小吏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因为杨玄转身进了值房。 “哎!你还想不想要好评了!” 这是挑衅,也是逼迫。 小吏颇为自得,因为这一套手法用在国子监的学生身上,堪称是无往而不利。基本上一逼迫就告假。 杨玄看了他一眼,“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耍嘴皮子的,且去!” 滚! 小吏:“……” 国子监的师生大多喜欢洒脱,喜欢无为,无所谓,一遇到这等麻烦和逼迫,都只有一个选择——告假。 但杨玄却选择让小吏滚。 “明府,那杨玄说自己是来做事的。”小吏灰头土脸的回去禀告。 黄文尊淡淡道:“且看着。” 既然不要升迁,还不嫌麻烦,那便是滚刀肉。 小吏告退,黄文尊跪坐在那里,目光幽幽。 “陈慎,王氏,国子监……三条狗,老狗!” 值房里,唐小年不满道:“每逢国子监的人来,他们就用这等手段逼走。我也不明白,明府为何见不得国子监的人。” 赵国林抱着马槊,冷冷道:“虚。” 话多的温新书问道:“什么虚?” 赵国林指指左胸。 唐小年摆摆手,“别提那些陈年旧事。” “南周密谍这两日突然安静了下来。”唐小年面色凝重,“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唐帅英明。”温新书为‘未来岳丈’送上马屁,“往年他们一到长安就不安静,时常有坊民来报家中被挖坑,或是被翻动,络绎不绝。这几日却不见动静,难道他们回去了?” “回去?”唐小年看着赵国林,“老赵。” 赵国林摇头,“不会。” “那他们去了何处?难道蹲在长安城中歇息?”温新书不解,伸手去摸赵国林的马槊,被一巴掌拍了回来。 “唐帅,要不……”赵国林抚摸着马槊,就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肌肤,轻柔而爱惜,“要不发动恶少和游侠儿。” 唐小年摇头:“那些恶少游侠儿但凡得了这等许可,他们会比南周密谍还热心去寻找藏宝。” 外面来了个小吏,“唐帅,有人来报。” 来人是个大婶,一进来就甩着双手拍大腿,叫嚷着。 “可不得了,奴的家中被盗了……” “丢失了什么财物?”温新书接洽。 大婶说道:“没丢。” 温新书不解,“那你还来作甚?” 大婶怒道:“奴可是大唐良民,自然要来禀告。” 觉悟太低的温新书无语。 “且慢。” 唐小年叫住准备回去的大婶,“娘子家中什么地方被翻动了?” “茅厕。” …… 一刻钟后。 大婶站在自家茅厕外面,捂着鼻子,豪气干云的嚷道:“只管舀。” 杨玄站的远远的,轻声问身边的唐小年,“唐帅,茅厕应当不会有吧?就算是有,也臭不可闻。” “钱本就是臭的。”赵国林杵着马槊说道。 “我喜欢铜臭味。”温新书看了‘丈人’一眼,可唐小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半晌,桶来桶往。 “可还有?” 干这腌臜事儿的很专业,挑的很稳。 “还有些。” 晚些,干净了。 “他们就在茅坑里用杆子戳。”大婶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 “应该在外面。”温新书觉得这个用词有问题。 “挖!” 一个时辰后。 “并无。” 一行人颇为沮丧。 “走了。” 众人出去,留下了一个大坑。 身后,大婶的夫君出来,“竟然没有,可你为何还笑?” 大婶得意的道:“你不是一直说家里的坑太浅吗?” 众人出了大婶家,温新书回身想说话。 杨玄突然头皮发麻。 他拔刀疾步上前,挥斩。 铛! 温新书的身前,一个灰影出现,旋即湮灭。 呜! 马槊强横的从侧面挥舞。 唐小年拔刀飞掠而来。 温新书转身,弓箭在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 “如何?”唐小年落地,竟然是问杨玄。 不知不觉中,他对杨略的警觉深信不疑。 杨玄杵刀,眯眼感受着。 其实他早就感受到没有威胁。 他睁开眼睛,“应当走了。” 温新书心有余悸的道:“先前那一下,差点就把我给枭首了,杨玄……”,他认真的拱手。 这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给钱吧! 杨玄家中多了一张嘴,没办法,要挣钱。 “我请你去青楼。”温新书说完看了一眼唐小年,“你去,我等门外付钱。” 杨玄眯着眼。 唐小年眯着眼。 杨玄看左。 唐小年看右。 “查邻居!” 一个多时辰后,左边的邻居家爆发出一阵欢呼。 “找到了。” 宝藏被发现了,有十多箱。 箱子打开,看着珠光宝气,金银耀眼。 “都别动啊!”唐小年警告道:“这东西要请示陛下才能动,盖上盖子,送去金吾卫。” 他走到杨玄的身前,“干得好!” “唐帅也发现了。”杨玄不居功,这让唐小年越发的欣赏。 看到唐小年拍杨玄的肩膀,温新书突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回头请功。”唐小年丢下这句话。 杨玄走到箱子边,看着里面的东西,“最好给钱。” 他真的穷。 这一箱都是首饰,杨玄心想只需一件,就能让他脱贫。 他的目光扫过一串珠子,外面温新书喊,“走了。” 两车财物拉出去,许多人都涌了进来。 “你家要挖坑不?” “不要钱。” “都滚!”一队金吾卫的军士来了,他们将在坊中巡查一阵子,随后由坊卒接管,不许挖坑。 “自家都别挖,否则……” 可哪里管得住,当日,坊中挖坑声不断。 明日会赏功,杨玄心中暗喜,路上就买了些好菜回家。 拎着油纸包,哼着歌,杨玄进了家。 院子里,大树下。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那里,清风吹拂,他须发飘飘,含笑转身,那一脸的正气怎么都掩饰不住。 “曹颖见过郎君。” 怎么多了一个人?杨玄:“……” 怡娘上前介绍,“郎君,曹颖是文人。” 杨玄问道;“谁的文人?” 怡娘的眉眼弯曲了一下,“他原先是阿郎的学生,阿娘自愿殉了孝敬皇帝,曹颖悲愤,这些年一直在晃荡。我告知了他郎君来长安的消息,他丢下自己的营生就来了,愿意为郎君效命。” “营生?”杨玄问道:“不是住此处吧?” 怡娘和曹颖齐齐点头,怡娘说道:“自然该住在这里为郎君谋划。” 我只是个学生,谋划什么? 杨玄问道:“什么营生?” 曹颖抚须微笑,“教书。” “教谁?” “孩童。” 杨玄进去了。 他有些绝望。 三个人,要挣钱! 外面。 怡娘蹙眉,“这些年你就没存点钱?” 曹颖叹道:“那次我讥讽了东主,他竟然要动手。你是知道老夫的,回头弄了个套子让他从屋顶掉下来,摔断了两条腿。” 怡娘木着脸,“没被抓到?” 曹颖悲天悯人的道,“虽说当时只有我在场,不过无人找到证据,连东主都没有。他们知晓是我,却抓不到我。可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忘了那一年的工钱还没给。” 第28章 听说过人彘吗 第28章听说过人彘吗 “要挣钱。”曹颖感慨。 怡娘捶打着树干,讥讽道:“男人没出息,难道要让女人出去挣钱?” 曹颖微笑,“挣钱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你的身份乃是郎君的表姐,而老夫呢?便是表姐为郎君请的先生……郎君是元州乡下来的,没读过什么书,表姐一片拳拳之心呐!难道还得让先生出去挣钱?” “虚伪!”怡娘冷着脸,“郎君如今进了国子监,我在想,能否把国子监拉过来。” 曹颖嗤笑一声,“那些懒鬼,没把自己弄没了就算是运气。不过如今国子监里还是有些好手,宁雅韵的实力谁也不知道,但定然不会差。对了,那些学生……若是郎君能让他们心生好感,说不得以后还能用用。” 怡娘蹙眉,“你说了一堆,究竟想说什么?” “郎君必须要做官!” 曹颖很严肃的道:“郎君的身份是个元州乡下人,若是他不做官,如何能拉拢那些人,那些将领?” 怡娘骂道:“杨略那条老狗,当初好歹把郎君送去富贵人家也成啊!” “送去被后宅妇人淹死在马子里?”曹颖幽幽的道:“你当年跋扈没脑子,如今还是这个样。” 怡娘一怔,冷笑道:“看看你,满肚子假仁假义,偏生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当年孝敬皇帝就看不上你的虚伪和无耻,这才没重用你。” 曹颖呵呵一笑,“你懂什么?那叫做观望。那时老夫还年轻,自然不能参与大事。” 怡娘不满的道:“说正事。” 曹颖微微摇头,“你要知晓,老夫若是愿意,能坑了你,你还得感谢老夫。” 唰! 怡娘的手在腰间一抽,一把软剑颤颤巍巍的搁在曹颖的脖颈上。 曹颖微笑,“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夫,老夫正好去底下寻孝敬皇帝,好歹在地底下也得弄个江山。” 怡娘嫣然一笑,把软剑缠在腰间,手一动,一根细长的银针拈在指尖。 用极为魅惑的语气说道:“奴这些年在道观学了针灸之术。” 曹颖叹道:“正好,老夫最近几年有些腰部不利,针一针。” 怡娘绕到他的身后,一针下去。 “如何?”声音依旧魅惑。 曹颖赞道:“酸麻胀。” 身后的声音多了些冰冷,“若是往下一寸,你此后便是带着鸟儿的内侍。” 曹颖浑身一紧,接着笑道:“老夫年岁也不小了,这几年也没怎么用过,不用便不用吧。” 话是这么说,等怡娘转过来时,曹颖的态度好了许多。 “咱们的手中并无大军,也无巨财,唯一的法子便是帮助郎君为官,青云直上。”曹颖压低了声音,“只需占据一县之地,我们便有了根基。若是能执掌一州之地,那……谁与争锋?” 怡娘的魅惑眼睛亮了,“若是能成功……” 二人的眼中多了炽热。 “郎君出来了。” 二人正襟危坐,齐齐冲着出来的杨玄微笑。 “我出去挣钱。” 杨玄有些不满。 等他走后,怡娘叹道:“郎君是嫌弃你了。” 曹颖起身,“老夫便去弄些钱财来。” “你才将回长安,怕是连路都忘记了,如何弄?”怡娘问道。 “等着就是。” 曹颖去了平康坊。 他转了一圈。 挣钱的行当不少,可奈何他如今没本钱。 平康坊的一家青楼侧面,几个为人代写书信的穷酸文人正在摇头晃脑的给当事人解释自己代写的意思。 生意不错。 曹颖转到了另一边,寻了个穷汉,三文钱买了他破的不行的外裳。 这人指定有毛病! 这衣裳哪里值三钱? 穷汉大喜。 曹颖微笑,“先给你二钱,老夫这里有个生意,你可想合伙?” 穷汉双手抓住白衣,退后警告,“衣裳是我的,你敢反悔,耶耶弄死你。” 曹颖收起微笑。 穷汉楞了一下,“你这等君子,自然不会骗我。你说,不过不许要我出本钱。” 晚些,穷汉穿着白衣,跪坐在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前,身前一张纸。 一个嫖客路过,俯身看了一眼。 “卖身……葬父。” 边上一辆破烂大车上,躺着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子,男子面色煞白,被破布盖着,只露出半张脸。 “哎!” 有人路过问道:“你家人呢?”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人。 这是长安顶级青楼,出入的嫖客非富即贵。 穷汉低着头,这是曹颖的交代。 “阿翁一向偏爱二叔一家子,阿耶便是病了没钱治,这才去了。阿耶才去,我跪求阿翁买棺木,可阿翁……” 穷汉身体抖动,仿佛很伤心,“阿翁竟把我赶了出来。” 一个富豪模样的嫖客蹙眉,“这不是老畜生吗?” “可不是,家中偏爱幼子的常见,可不给买棺木,可见这老畜生心思狠毒。” “这等老畜生就该杀了。” “还有那等宠妾灭妻的。” “老畜生!” 一个有钱人过来,指指穷汉,仆役把一串铜钱丢在摊开的布上,有钱人说道:“卖身就不要了。” “要的。”穷汉觉得去有钱人家做事更有前途,就想改主意。 白衣男子的话回荡在耳畔,“那些富贵人家的仆役都是一代一代的传,外人进不去。” 有钱人叹息,“拿了钱,好自为之。” 穷汉低下头,嚎哭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的滴落。 “阿耶啊!”他悲痛不已,如丧考妣。 一个个富贵人把钱扔了下来,不一会儿,布上竟然堆满了铜钱,甚至还有一小坨银子。 白衣男子的话再度回想起来,“差不多就收了,否则会被怀疑,随后毒打。” “不要了,不要了。” “是个憨实的。” “老夫先前还在想是否有假,如今看来,不假。” 铜钱雨又来了一波。 穷汉带着身后的感慨,拉着破烂的大车走了。大车里,曹颖挺的笔直。 晚些,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曹颖叫住穷汉。 开始分赃。 银子被曹颖先拿了,他抬头,“老夫的主意,这是出主意的钱。” 穷汉哪见过那么多钱,急忙点头。 杀机从曹颖的眼中消散了一半,他把铜钱扒拉成三份,指着一份,“这是老夫的。” 穷汉点头,“那这两份呢?” 曹颖指着另一份,“这是老夫阿耶的,没问题吧?” 穷汉犹豫了一下,贪婪之色在眼中闪过。 杀机在曹颖的眼中骤然一盛。 “阿娘治病差的钱不多。”穷汉叹道:“罢了,你能把阿耶拿出来诅咒,我却不能,你拿去。” 二人交换衣裳,穷汉带着自己那一份铜钱,拖着破车走了。 曹颖把包袱卷起来,背在背上。 “你的性子不该留下他的性命。” 身后传来了怡娘的声音。 曹颖没回身,“他至少还孝顺父母。” “可那些人咒骂你的阿耶是老畜生,你也能忍……你的无耻好似又再进了一步。”怡娘讥讽道。 曹颖回身,缓缓和她擦肩而过。 “那一年,他纵容小妾咒骂阿娘,苛待阿娘,阿娘随后就去了。” 怡娘一怔,骂道:“老畜生!” “后来我想弄穷他为阿娘报仇,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于发现小妾偷人后的暴怒,据说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活该,那个小妾呢?” “听说过人彘吗?” 怡娘宫中出身,瞬间浑身冰冷。 曹颖哼着莫名其妙的歌,背着包袱回去。路上还买了一串烤肉,先咬了一片再递给路边的孩子。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吓坏了,曹颖拍拍他的头,笑的亲切,“孩子没肉吃会麻木。” …… 杨玄在国子监。 “修炼的如何?”钟会抚须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很是自得。 “还行。” 杨玄修习了国子监的功法,不过在发现进度比杨略给自己的功法慢了许多后,就放弃了。 “你在万年县可被刁难了?” 钟会问的很谨慎。 “没有。”杨玄摇头,上次他还想着离开万年县,可今日却立了功劳,走了赏功拿不到啊! “好好干。”钟会欣慰的道:“每日上课,修炼课尽量回来,其它的……” 咳咳! 外面有人干咳。 杨玄回身,一脸无辜,“见过安司业。” 安紫雨进来,反手握着戒尺,冷笑道:“苦修三日。” 苦修就是闭关修炼,对于玄学的这帮子棒槌来说就是酷刑。 钟会面如死灰。 转过头,安紫雨寻了几个学生来。 “明日你等去万年县做事。” 一个学生苦笑,“司业,万年县对咱们不友善,处处都是刁难。” “信口雌黄!”安紫雨先前听到了杨玄的回答。 戒尺在指尖转动,竟然发出了呼啸声。 “是。” 许多时候,伤害往往来自于和你不相干的人。 就如同是卷轴里说的‘别人家的孩子’ …… 杨玄到家时,就嗅到了羊肉味。 曹颖坐在树下,见他来了起身行礼,“见过郎君。” “怎么有羊肉?”杨玄担心的看着厨房。 曹颖微笑问道:“郎君担心什么?” “上次怡娘说她能去青楼挣钱。” 呯! 里面碎了一个碗。 曹颖干笑着,“这钱是老夫的。” “你有钱?”杨玄觉得这日子有些艰难。 “有……一些。”曹颖觉得再玩一次卖身葬父风险很大。 “那还得挣钱。” 杨略竟然把郎君教成了这样。 曹颖心中叹息,先前觉得怡娘叫杨略老狗太难听,此刻却觉得太巴适了。 不。 太贴切了。 他看着杨玄,很认真的道:“郎君,你要努力。” “努力挣钱?”杨玄觉得曹颖有些无耻。 “不,努力做官。” 第29章 见过郎君 “做官?”杨玄不解。 “对。”曹颖微笑道:“太子去了之后,帝后后悔,追赠皇帝号,可那一腔怒火冲着谁去?” “太子的身边人。”曹颖自问自答,“先生……老夫还是叫阿郎吧,免得以后和怡娘弄串了。阿郎一直蒙冤九泉,杨略当初杀了镜台和宫中的好手太多,没法宽恕。除非皇帝赦免他。” “能吗?”对于杨玄而言,杨略更像是他的亲人。 而那位不顾子孙殉了孝敬皇帝的老先生,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曹颖摇头,“难。除非……郎君做高官。郎君知晓高官能做什么吗?” 杨玄眯眼不语。 这个郎君不傻啊! 曹颖一直担心从乡下来的杨玄憨实,此刻心中暗喜,“高官能合纵连横,即便是帝王也不能小觑他,有时也得妥协。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能斡旋此事。” “要做到左相那等高官吧?” “是。” “那得多少年?杨略可能活到那个时候?” 厨房外,端着木盆的怡娘担忧的看了一眼这边。 曹颖叹道:“当年太上皇登基后,孝敬皇帝的身边人尽数被打压,我等幸而早就散了,可即便如此,我等也不能出仕,还得小心后续清洗。于是怡娘遁入道观,老夫遁入乡野,杨略遁走南周……郎君,我们需要自保。” “什么意思?”杨玄听出了些味道。 “我们这群落魄人不打紧,可我们的儿孙以后怎么办?”曹颖叹息,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老夫为了不连累儿孙,于是远遁乡野,可前阵子传来消息,老夫的儿孙竟不能读书。” “这……”杨玄想到了晏城,他的子孙弄不好会被一家五姓报复,所以赵三福最近在盯着这事儿。 “我等不能为官,无法影响朝政,唯一的希望便是郎君。” 曹颖的泪水滑落下来。 “你们想让我走宦途?” “是。”曹颖温和的道:“国子监的学生出来便能为官,郎君能进去,这便是天意。” 杨玄沉吟良久。 “我愚钝……” 曹颖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郎君愚钝可能结识王氏?可能进国子监读书?” 杨玄有些不好意思,“那是运气。” 若非运气,他也无法结识王氏,于是也无法进国子监读书。 怡娘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道:“郎君,你的身份存疑,要想扫清这一切,要么远遁南周或是北辽,要么……就闯出一条路来!” 曹颖抚须,这一刻他浑身仿佛闪着光,“许多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吃饭吧。” 怡娘去把炖羊肉端出来,三人都心中有事,食不甘味。 “郎君会如何抉择?” 吃完饭,曹颖和怡娘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我也不知。”怡娘叹道:“有些操之过急了。” 曹颖摇头,“长安城中不对劲。” “你也察觉到了?”怡娘目露精光。 “还没到轮换时日,守城门的军士就换了。”曹颖的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冷色,“金吾卫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一家五姓到处伸手。皇帝为何要更换守城门的军士?” “唯有一种可能。”怡娘冷笑,“他怕死!” “谁能让他死?” 二人的眸中多了些幸灾乐祸。 “一家五姓,以及他们身后的附庸。” 怡娘低下头,“你说郎君会不会拒绝?” 曹颖摇头,“可能会。” “那……那该怎么办?”强势的怡娘此刻却如同少女般的无助。 曹颖负手而立,淡淡道:“老夫自有法子,保证郎君答应。” “什么法子?”怡娘双拳紧握,若是这个伪君子敢忽悠她,那就等着血溅三尺吧! 曹颖诚恳的道:“虽说只是相处了半日,可老夫却看出来了,郎君他……重情。” 怡娘点头,“那又如何?你敢利用郎君重情这一点……老娘能活活阉割了你!” 曹颖的双腿轻轻颤抖了一下,“你的智慧不足以和老夫讨论这等事。” 怡娘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妩媚的眼中多了煞气。 曹颖叹息,“晚些借你的剑一用。” “你要作甚?”怡娘不解。 曹颖右手成掌搁在脖颈上,“你说,老夫把剑搁在脖颈上,郎君不答应老夫便自刎,如何?” “你果然无耻,还利用了郎君的重情。” 怡娘眉开眼笑的,“拉的时候用力些。” 屋里,杨玄带着耳机。 “他们说的我不大信。” “这个世间若说能让我信任之人,目前就是杨略。” “杨略把自己的指环给了怡娘,这便说明他知晓怡娘他们要做什么。” “杨略原先想让我在小河村住一辈子,连妻子都给我挑好了,读书人的女儿……那个读书人大概不得志,不过他的女儿想来知书达理,能操持家中,还能教导孩子们读书……以后渐渐成为乡绅,这大概是杨略,或是我那位不知是谁的父亲的安排。” 杨玄不习惯的摸摸小巧的耳机。 绿灯在闪烁。 “可我还是来到了长安。”杨玄有些苦恼,“怡娘他们大概是想弄个小团体,以我为首领,随后我一路努力做官,他们辅佐……可我做官之后呢?要想达到能斡旋杨略之事的程度,少说二十年。” 绿灯长亮。 “我想拒绝,随后离开长安。可只要一想到杨略还在南周……镜台的人说不准何时就会去围杀他,我就无法逍遥自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想了很多,想到了无数个拒绝的理由,可推翻这些理由的原因只有一个。” “杨略用十五年来看护我,他荒废了自己十五年……那是最好的岁月。他依旧还在翘首以盼,我知道的,他定然想看到我平平安安,日子红火。” “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耳机里传来了朱雀的声音。 “是!” 杨玄挠挠头,“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竟然觉得很高兴,哪怕前方万般艰难,可我却觉得心安了。” “心安。”绿灯疯狂闪烁,就像是一个解不了题目,疯狂敲打自己额头的孩子。 杨玄走了出去。 他看着怡娘和曹颖。 用一种很是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答应你们。” 大树下的二人缓缓跪下。 “见过郎君。” 杨玄皱眉,“为何要跪?” 怡娘轻声道:“赶紧应声。” 二人起来,曹颖温言道:“这一群人里得有个头领,第一次自然要拜。” 第一次…… 可我怎么看你跪的很熟呢? 杨玄心中喟叹,“正好有个事。” 他需要测试一下曹颖的能力。 “郎君请说。” “我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万年县追杀南周密谍之事也得去。如此,下一步该如何?” 曹颖几乎没有思索,“国子监不能丢,那里的学生大多有背景。交好倒是不必,毕竟郎君明面上的出身比较低,你越是低头交好,那些人越看不起你。” +1分。 杨玄颔首。 郎君越发的有首领风姿了。 边上的怡娘一脸欣慰。 曹颖温和的看着杨玄,“郎君在国子监唯一能做的便是出头,对了,郎君修为如何?” “还行。”杨玄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是什么境界,但不差。 曹颖点头,“如此把握便更大了些。老夫进城后也打听了一番消息,得知皇帝与一家五姓好似在弄些什么。” “当今皇帝心狠手辣,当初女帝在位后期,当今皇帝带着人杀入宫中,成功把李元,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推上了皇位。两年后他便再度杀入宫中,随即李元退位称太上皇。这样的帝王,眼中没有什么一家五姓,有的只是权力。” 曹颖一一剖析着,“从李元登基以来,就一直在清理宣德帝和武帝的人马,孝敬皇帝的人手也在其列。当今皇帝登基后也是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杨玄随口道。 曹颖目露异彩,“郎君总结的好。” 是小说里的,杨玄笑了笑。 “从大唐立国以来,帝王与一家五姓大部分时候合作,有时暗中交手。皇帝虽说是至尊,可一家五姓及其身后的庞大势力却让皇帝无能为力。所以皇帝对一家五姓的姿态便是……合作,对抗,合作中对抗。” 很明晰的解释。 杨玄微微颔首。 曹颖自信的道:“老夫还知晓,皇帝对左相好似有些不满,这便是一个暗示。” 杨玄问道:“什么暗示?” “皇帝登基三年,已经站稳了脚跟,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攫取更多的权力。一家五姓联手他难以撼动,最好的对手便是左相他们。” “左相拉了王氏和国子监为臂助,自己身边也有些故旧,不过皇帝既然给了暗示,一家四姓怕是会蜂拥而上,长安要起风了。” 这是目前的大背景。 怡娘补充道:“当年的太子妃便是左相的女儿。” “郎君如今还是个不起眼的学生,正好浑水摸鱼。”曹颖目露精光,“郎君,清剿南周密谍便是一个机会,郎君正好累计功勋。” “郎君一边在国子监积累基础,一边在万年县积累功勋,时机一到,便能化为……升官。” “你们都盼着我立功。” 杨玄看似有些不高兴。 曹颖刚想解释。 杨玄说道:“当下正好有个机会。” 曹颖眼前一亮,“郎君请说。” 杨玄说道:“今日查获十余箱藏宝,我有功劳。” 曹颖眼皮子一跳,小心翼翼的道:“郎君,这个功劳……虽说不小,可还是不够大。” 你明说功劳很小不就得了? 杨玄缓缓说道:“可我先前回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我能证明那些财物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什么功劳?” 曹颖眯眼,“若是后续能查明更多密谍动向,毫无疑问是大功!” 第30章 抢功,半截指印 第30章抢功,半截指印 起床,读书,修炼,早饭。 “家中的钱财不用郎君操心。” 曹颖很恭谨的道。 杨玄背着布包,牵着马,站在门内,“若是有人病了,若是需要买家具,若是……够吗?” 曹颖低下头,“老夫自然会……” “那笔钱你是如何挣来的?”杨玄知晓曹颖才将进长安城,可半日功夫就出门挣了一笔钱。 卖身葬父……曹颖干咳,“郎君……” 杨玄回身,很诚恳的道:“钱不够就去挣,但不要坑蒙拐骗,我们做事不说正气凛然,但要对得住良心。” “是。” 两个属下恭谨送他上路。 大门关上,里面微不可查的声音幽幽荡荡。 “郎君说了什么?” “良心。” 杨家对面的邻居谢公正在活动身体。 “杨玄啊!你家……又来人了?” 杨玄见谢公老是想瞅自己的身后,就干咳一声,“表姐为我请了个先生。” “真有钱,人还美。”谢公赞道。 杨玄看到他身后门缝里衣袂闪动,就叹道:“谢公这般……看着竟然如三十许人,颇为俊美。” 谢公摸摸脸上的皱纹,咧嘴笑了,“是吗?难怪……” 杨玄牵马而去。 身后。 “嗷!轻点!” 杨玄身体一震,止步拍了一下脑门。 “我……我方才干了什么?” 他走在朱雀大街上,左右行人如织。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家来了两个人。” “我的表姐来了。” “帮我请了个先生。” 身后的声音不加掩饰的羡慕,“有钱人,长的如何?” “美。” 赵三福干咳一声,“回头去你家做客。” “表姐比较抠。” “那要做什么?” “带礼物。” “当我没说过。” 杨玄目不斜视,“可是有事?何欢不是被毒打了一顿吗?怎地,能下床了?” 赵三福摇头,“据说还在床上躺着。对了,晏城的老妻准备扶灵回老家。” …… 国子监。 “据闻昨日南周密谍出动,万年县战死两名不良人,不过寻到了一箱子藏宝。” 包冬大清早就在传谣。 杨玄坐下。 前面的乔慧烟冷笑。 “包冬你又在传谣。”有人笑道。 “谁说我传谣?”包冬怒了。 “我!”乔慧烟起身,愤愤不平的道:“昨日万年县不良人出动查看,遇到南周密谍,厮杀后密谍遁走,随后发现了藏宝。” 她回身看着包冬,“是有人差点被杀,可被救了。你整日传谣有意思吗?” 包冬讪讪的坐下,“我这不是抛砖引玉吗?” 花语歇蹙眉,回头道:“南周密谍来去无踪,最擅长刺杀,不良人围剿他们颇为凶险,怎能胡说他们战死了?” 包冬振振有词的道:“小乔也说了凶险。” 乔慧烟的父亲是长安县县丞,对这些了解颇深,她点头,“是很凶险,那些人也是在为了大唐赴险。” “哎!”有人说道:“咱们国子监不也有追捕南周密谍之责吗?” 乔慧烟捂额,“没人去。” 有人嘀咕:“无所谓。” 包冬侧身冲着杨玄问道,“哎!杨玄,你不是去了万年县吗?可知晓此事?” 前方的两个少女没回头,不过耳朵却支棱了起来。 杨玄嘿嘿笑了笑,“就听说。” 包冬叹道:“可惜你没参与,不过你不参与也是好事,那些密谍善于隐匿踪迹……” 这货又开始传谣了。 乔慧烟打断了他,面色凝重的道:“据说户部要削减国子监的钱粮,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学生们面色惨然。 杨玄上了修炼课,跟着钟会出了校舍。 “要小心。” “是。” 很简单的对话,却带着浓浓的人情味。 “修炼上有不解的,随时来问老夫。” “是。” 杨玄心情大好。 直至前方出现了三个学生。 安紫雨拎着戒尺来回踱步,目光不善的盯着这群学生。 “此去万年县,要好生做事,谁敢吊儿郎当,谁敢随意告假,苦修!” 三人面如土色。 安紫雨抬头,“杨玄来了?正好,一起去。” 杨玄无语。 一群人到了万年县,杨玄去寻唐小年,几个同窗被带着去见上官。 “唐帅。” 唐小年在值房里打盹,闻声抬眸,“啊!杨玄啊!” 沉默的赵国林看了一眼杨玄,继续抱着马槊低头发呆。 温新书拿着一本书在看。 “功劳会有的。”唐小年抹了一下嘴角,惬意的道。 “不是功劳的事。”杨玄说道:“昨日我恍惚看到一串珠宝有些问题,可能去查看一番?” 唐小年一怔,“什么问题?” “好像被人摸过。” 唐小年坐直了身体,“咱们的人摸的吧?” 赵国林睁开眼睛,“无人敢去触碰那些珠宝,犯忌讳,一旦丢失谁摸谁倒霉。” 他看着杨玄,“不过那些珠宝进了金吾卫,算了吧。” 杨玄摇头,“不能,此事关系重大……” 良久,唐小年起身,“去试试。” 金吾卫。 韩春坐在下面,看着负责治安的副将周岩在吹嘘。 “兄弟们昨日辛苦,逼得南周密谍远遁,这才有了发现那些藏宝的机会。” 周岩红光满面,见韩副将嘴角挂着冷笑,就笑道:“韩副将这是觉着不妥?” “并未。”韩春不傻。 一个衙门里,有人想抢外人的功劳,你别哔哔,哔哔就是杀人父母,夺人妻女。 周岩默然片刻,讥诮的道:“我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这个副将名副其实。” 这是在讥讽韩春靠着女人的裙带升官,不要脸。 二人是对头,今日周岩突然发难,顿时引来无数目光。 韩春跪坐在那里,双拳紧握,冷冷的道:“寻到藏宝的是万年县的不良人,与你何干?” 你要撕破脸皮,我怕了吗? “放屁!” 周岩一拍身边的席子,面色涨红,“你特娘哪只眼看到是不良人的功劳?”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 “万年县不良帅唐小年求见。” 周岩一怔。 韩春微笑,“请了来。” 周岩眯眼看着他,心想一个不良帅难道还敢和金吾卫副将抢功劳不成?最多许诺给他一些好处,譬如说为他在上官那里说些好话。 唐小年来了。 “何事?” 周岩抢先说道:“你等不良人此次也算是立下了些功劳,晚些自然会酬功。” 一些功劳?唐小年一怔,随即苦涩低头。 “无事便去吧。”周岩知晓唐小年这等人最会察言观色,所以补充道:“回头我自会寻了黄文尊说说。” 这是暗示。 唐小年抬头,心中挣扎了许久,“周副将,下官来此……” 外面杨玄在等候,听到这里就知晓出了问题。他扬声道:“那批财物有问题。” 里面的人都楞了一下。 那一批财物有问题? 韩春心中大乐,挑眉道:“周副将,那批财物不是你的麾下发现的吗?为何是万年县的不良人发现了问题?” 周岩冷笑,“胡言乱语。” 韩春针锋相对的道:“这批财物关系重大,岂能听你一人之言?让那人进来!” 杨玄缓缓进来。 唐小年拼命给他使眼色,暗示他闭嘴。 不良人大抵就是后世的捕头,而金吾卫却是负责整个长安治安的大衙门,两者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唐小年不敢得罪负责治安的周岩。 韩春觉得杨玄眼熟,但此刻他只想着奚落周岩,于是和气的问道:“你且慢慢道来。” 周岩冷笑,“一个小小的不良人……” 杨玄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看自己的青衫。 “是国子监的学生!”韩春想捧腹大笑。 杨玄感受到了来自于周岩的敌意和不屑,他干咳一声,“那批财物被人动过。” “嗯?” 周岩厉声道:“胡言乱语!” 这是怒了。 唐小年微不可查的给了杨玄一个愤怒的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认错滚蛋。 杨玄心中微怒,“我亲眼所见。” 韩春一拍案几,“周岩你说是金吾卫发现的藏宝,若是如此,此人为何能发现财物有问题?” 周岩冷冷的道:“胡言乱语罢了。” 唐小年轻声咳嗽,目视杨玄。 你特娘的想死吗? 若是在昨日之前,杨玄不会在意这份功劳。 “我亲眼所见。” 杨玄说出这句话,腰背陡然笔直。 韩春忍笑都快忍抽筋了,补刀道:“可敢对质?” 周岩眯眼看着杨玄……昨日他的麾下交接那批财物时很认真的查验了,当然,财物不能触碰,这是规矩。 他心中稍定,淡淡道:“若是撒谎又如何?” 杨玄平静的道:“甘愿受罚。” 韩春目视周岩,“周副将……”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周岩再无退路,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少年。 “好!” 众人随即去了库房。 吱呀! 库房开门的声音很大,仿佛门轴从未上过油一般。 十余箱财物就堆在角落里。 “打开。”韩春越俎代庖。 有人过去开箱。 “不,是那一箱。” 杨玄指着右侧一个高大箱子说道。 小吏过去,先看向把守仓库的人。 “从放进来之后,就再无人进来过。” 小吏这才缓缓打开了箱子。 众人围在箱子边,看着里面堆积的珠宝。 没有珠光宝气,蒙上一层灰尘的珠宝黯然无色。 “哪里?”周岩仔细看了一遍,眸色变得残忍,看了杨玄一眼。 唐小年的腿有些发软,努力的支撑着。 “我需要一个夹子。”杨玄却越发的放松了,甚至还给了唐小年一个微笑,让他的面色越发的惨白。杨玄甚至注意到唐小年挠了一下头发,几根长发轻轻飘落。 “给他!”韩春觉得杨玄越发的眼熟了。 竹夹子拿来,杨玄夹起了一串珠子。 周岩看了一眼,冷笑,“有何问题?” 杨玄举起竹夹子,外面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正好照在珠子上。 就在珠子的内沿,半截硕大的指印。 杨玄看着众人,“这批财物昨日从坑里弄出来后,就无人触碰过。蒙尘多年的财物,为何出现了指印?而且是在内沿!” “那些密谍带着手套,却露出手指头,看!”杨玄把珠子摆动了一下,“只有半截指印,下面却也被抹去了灰尘,可见是带着半截手套拿了这窜珠子!” 他缓缓看向众人,目光平静。 库房里鸦雀无声, 韩副将兴奋不已。 唐小年劫后余生般的放松身体,接着又像是打了鸡血般的挺直身体。 周岩面色如血…… 三人齐齐看着一缕阳光下的少年。 第31章 谈钱伤情义 直至出了金吾卫,杨玄依旧记得周副将那张先是苍白,随后变成猪肝色的脸。 “痛快!” 唐小年拍着杨玄的肩膀,红光满面的道:“这眼力,厉害!” 猎人的眼力不厉害,不是被兽类伏击,就是当空军。 “此事后续还得咱们接手。”唐小年有些愁眉不展,“那些人为何如此?” 万年县,黄文尊的值房内。 三个国子监学生站在下首,其中一人便是抠门钱深。 黄文尊在处置公务,边上坐着县尉邱省。 良久,黄文尊搁下毛笔,淡淡道:“你等既然来了,那自然该去做事。” 县尉邱省被他看了一眼,就干咳一声,“你等并无什么阅历,如此先去抄写文书,熟悉一番县里的政务……” 抄写文书? 三个学生瞪大了眼睛。 我玄学子弟不该是手握麈尾,没事儿就聊个天吗? 而且安司业说万年县对我国子监改变了态度,可他们竟然让我等去抄文书,这是什么态度? 钱深冒险出头,“黄明府,我等最近学业繁重,怕是有些不便,还请允假。”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玄学子弟,怕毛! 呯! 镇纸在案几上猛地一拍,三个学生一个激灵,就见黄文尊冷着脸,威严凛然而生。 “这里是大唐官衙,是你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万年县县令的地位不低,这一发火,顿时就把三个国子监学生镇住了。 邱省微笑,“让国子监子弟来两县做事,也是武帝当年的旨意,是让你等学以致用。可你等却动辄告假,这……岂不是违背了武帝的好意?” 大帽子下来,三个学生懵了。 不给告假? 邱省看了黄文尊一眼,知晓这位县令最厌恶的便是国子监。以往准假是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不准,和最近的局势有关系。 想到朝中皇帝突然对左相表达了不满之意,而国子监便是左相的盟友,这……分明就是风雨欲来。而黄文尊此举不过是配合打击国子监而已。 钱深三人知晓这是个套子,但却找不到脱离的借口。 一时间,三人心乱如麻,更生出了些许绝望之意。 不妙啊! 三人交换眼色,都想看看对方是否有主意,可三双绝望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后…… 黄文尊大义在手,咱们在劫难逃。 钱深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此我等愿去追捕南周密谍。” 黄文尊淡淡的道:“上次这般主动请缨的国子监学生……” 不良人那边有了个杨玄,再去几个人,不良人就变成了国子监的天下,岂有此理!邱省微笑道:“如今坟头草比人还高。” 这……竟然是只有去抄文书一条路了。 黄文尊的眸中多了一抹不屑之色。 邱省笑的意味深长,带着轻松之意……要摆布几个学生,那还不简单?咱们慢慢来吧。 钱深绝望的低下头。 一个小吏进来。 “明府。”小吏看了一眼三个学生,走到黄文尊的身侧,很不礼貌的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黄文尊神色不变,等小吏说完后,他微微一笑,竟然和气了许多。 “老夫先前一番话,是想告诉你等政事艰难,不可懈怠,你等看来也是醒悟了。” 三人胡乱点头,心想黄文尊这是想干啥? 黄文尊点头,“去吧。” 三人抬头,钱深不解道:“明府……” 黄文尊的脖颈上青筋暴跳了一下,淡淡道:“老夫允了你等的假,去吧。” 钱深愕然,“黄明府……” 你莫不是喝多了? 玄学就有人大清早喝酒,喝多了在树林里脱衣裳跳舞,被安紫雨带着人一顿毒打。 黄文尊摆摆手。 这……竟然是真的? 钱深三人欢喜不已,拱手告辞。 黄文尊绝壁是喝多了。 三人出门就笑了起来,可也很是纳闷。 “黄文尊突然改变了主意,和那个小吏有关系。”钱深挠挠头,却不知晓是为何。 值房里,邱省问道:“明府,这是为何?” 你前面要下狠手收拾人,转瞬就含笑恭送,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黄文尊淡淡的道:“就在先前,有人在金吾卫与金吾卫副将周岩对质,大放异彩,找到了财物可疑之处,功劳不小。” 邱省问道:“谁?” 黄文尊肥硕的脖颈上,青筋再度暴跳了一下,胖手握住镇纸,平静的道:“杨玄。” 那小子立功了! 邱省轻咦一声,“明府高明,若是放了这三人去不良人那边,他们便能抱团,到时候却不好压制了。” 黄文尊双手按着案几起身,肥硕的身躯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他扶着案几,俯视着邱省,一字一吐的道:“要起风了,你我都要站稳。站稳了,荣华富贵滚滚而来。站不稳,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邱省身体微微后仰,凛然点头。 …… “杨玄来了?” 汪顺正在洗碗,用手背掩嘴偷笑。 “嗯。”杨玄点头,“汪娘子辛苦。” 少年的身躯渐渐宽厚了些,汪顺招手。 等杨玄过来,她低声道:“不好挣钱吧?” 杨玄点头,“日子很艰难。” 家中三张嘴,幸而马可以寄养在国子监里蹭吃蹭喝,否则杨玄能直接爆炸。 汪顺笑了起来,就像是老母鸡般的得意,“四娘子从家中出来,就想寻个赘婿,怎地……” 杨玄不满的道:“我像是那等人吗?” 汪顺有些宽的脸盘子上都是暧昧的笑,“你吃馎饦都吃软的。” 劈柴,挑水,做一个勤劳的打工人,杨玄忙里忙外。 小巷的另一侧,怡娘和曹颖站在那里。 “郎君竟然来这里干活?” 怡娘不敢置信。 曹颖冷静的道:“是在我们来之前,国子监只管一顿。” 那时候杨玄没有收入,不干活难道饿死? 晚些杨玄回家,发现怡娘和曹颖都站在树下,一脸严肃。 “郎君,万万不可再去那里做活了。”曹颖正色道:“否则老夫再无颜面去见……阿郎。” “只是干活罢了。”杨玄笑道:“从小就做惯了,如今比以前还轻省。” 怡娘福身,“奴告别郎君。” “你去哪?”杨玄不解。 怡娘低着头,颤声道:“奴无能,让郎君去受苦,奴这便去青楼为妓,挣钱来养活郎君。” 杨玄几乎是瞬息就被击败了。 等杨玄进去后,院子里,两头狐狸相对一笑。 “你利用了郎君重情!”曹颖云淡风轻的道。 怡娘咯咯咯笑着,得意的道:“我是为了让郎君不受苦,问心无愧。” 屋里,杨玄戴着耳机在上课。 “她不会去为妓。”少年的神色很平静。 “为什么?”上课中止,卷轴绿灯闪烁,像极了好奇的孩子。 杨玄摸摸最近长了些肉的脸颊,缓缓说道:“怡娘看似狐媚,可实则最为刚烈。对门的谢公只是多看了她几眼,这几日就被自家老妻毒打了几顿……都是怡娘的撺掇。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为妓。” 当日,杨玄进了厨房,一直到下午才挺着个大肚子出来。 第二日,杨玄再度去了馎饦店。 “你不干了?” 韩莹仔细看着少年,确定他是认真的,就双手抱臂,冷冷的道:“你才干了几日,工钱折半。” 汪顺遗憾的摇摇头。杨玄很老实,若是换一个别的男子,说不得会觊觎四娘子……还有老娘的美色。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杨玄瞬间就领悟了卷轴里关于资本家的概念,“我不想做伙计。” 韩莹冷笑,眼中多了一种叫做‘老娘早就知晓你在觊觎老娘的美色,想人财两得’的不屑,“那你想做什么?” 赘婿! 汪顺眼前发亮,不禁点头,恨不能代替杨玄答应。 这少年憨实,力气大,好说话……关键是力气大。 杨玄说道:“我想做主人。” 老娘和你拼了! 韩莹大怒,一菜刀砍去。 杨玄闪过一菜刀,退后一步,“且等我做了再动手。” 他随即进了厨房。 韩莹寒着脸,“老娘就算是去乞讨,就算是零落无依,也不会让出这个馎饦店。” 汪顺暧昧劝道;“四娘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莹举起菜刀,汪顺低眉顺眼的道:“回头把他赶出去。” 呯呯呯! 里面像是在摔打什么。 良久。 一股子香味隐隐传来。 韩莹嗅嗅,王舜抽抽鼻子。 香味渐渐浓郁。 呯! 筷子搁在碗上的声音清脆。 “来。” 二人乖乖进去。 灶台上两碗…… “这是什么?” 汪顺在咽口水。 “这不是馎饦。” 馎饦更像是面片汤,而这个却是细长细长的。 “尝尝。” 上面整齐堆码着十余片羊肉,嫩绿的葱花一边撒一把,香味顿时就被激发了出来。 二人一人一碗。 随即就是风卷残云。 顾不上擦嘴,两双眼睛盯住了杨玄。 “说,你要什么?”韩莹呼吸急促。 “五成!”杨玄伸出五根手指头。 韩莹握住他的手指头,含情脉脉的道:“谈什么钱……伤了情义。” 她努力掰下了一根手指头。 随后继续去掰剩下的手指头。 这女人力气怎地这么大? 杨玄一边维系着四根手指头的挺拔,一边冷冷的道:“不能再少了。” 韩莹俏脸微红,呼吸急促,“活计是我们在干,店铺也是我的,本钱也是我的,你就出了个主意……哎!是不是男人?” 她仰着脸,“郎君……” 呯! 食指被她掰了下去。 “好了,三成就三成。”韩莹松开手,瞪眼,“汪顺还不赶紧去弄了笔墨来?” 汪顺愣住了,“干甚?” 韩莹大怒,“写契约。” 转瞬她又笑吟吟的过来,“郎君果然是体贴人,如今可欢喜?” 杨玄活动着有些酸痛的食指。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 怀里的卷轴绿灯狂闪。 …… 感谢“南粤蛮龙”的盟主打赏。 第32章 这不就是干柴烈火吗 契约一式两份。 杨玄和韩莹并肩坐在案几前,韩莹拿起毛笔签字。 “给。” 杨玄接过还带着她温度的毛笔,一挥而就。 “好啊好啊!”汪顺在边上鼓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等等。”杨玄叫住了准备起身的韩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契约递过去。 “作甚?” “交换。” 摇身一变,杨玄便变成了馎饦店的合伙人。 “对了,这个叫做什么?”韩莹依旧怀念着那一碗不伦不类,却美味无比的面食。 “兰……元州拉面。” 杨玄想缝住自己的嘴。 “好,汪顺,去做个牌匾来,我要大干一场!” …… “郎君。” 回到家,杨玄看到曹颖扛着一个布幡准备出去。幡上写着五个字。 ——望气定凶吉。 “你这是……望气?还能定人凶吉……” 杨玄一把夺过布幡,揉作一团递给怡娘,“洗干净,回头给我做袜子。” 怡娘捂嘴,浑身颤抖,“是,郎君。” 曹颖温言道:“郎君,老夫擅长望气……” “你可在多年前望到了孝敬皇帝的凶吉?”杨玄进了屋子。 他是在试探。 怡娘还好说,一个女子。但曹颖的底细杨玄却摸不清,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就试探一把。 若是曹颖勃然大怒,继而和自己争执,甚至是更进一步……那么此人不可留。 他也在等。 曹颖主动来,那么还算是恭谨。 若是他置之不理,那么此人的恭谨便是虚伪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郎君所言甚是。”曹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只是……老夫无能,不能耕种养活郎君。” 他没看到背对自己的杨玄挑眉。 “无需你们养活我。”杨玄回身,“我能养活你们。” 曹颖低头,“是。” 转过头他寻了怡娘,“郎君说能养活我们。另外,郎君不是这等暴戾的性子,他方才是在试探老夫。” “不好吗?”怡娘翻个白眼。 曹颖叹息,“下次郎君若是想捅老夫一刀,试试老夫的忠心……” 怡娘仰头,狐媚一笑。 “我会给郎君递刀子。” 第二日,杨玄去国子监,临出门前说道:“那个……没事去那家馎饦店看一眼,看看她们是否偷偷把铜钱弄出来,切记。” 二人满头雾水。 杨玄走出家门,突然止步,“哦,对了,那边改名了。” 二人面面相觑。 “郎君弄了什么?” 二人悄然去了两条巷子外的馎饦店。 小巷幽幽,墙上偶尔能看到爬藤纵横。一只鸟儿站在墙头打盹,被二人的脚步声惊动,呆呆的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飞走。 还没到地方,隔着一堵墙,就听到了嘈杂。 “这馎饦怎地这般好吃?” “这叫做元州拉面。” “太鲜美了。” “连汤都这般鲜美。” 二人走出巷口,就见到馎饦店外面站满了人,几张案几旁也坐满了人,剩下的或是蹲着,或是站着,端着大碗吃的满头大汗。 “这……”曹颖抬头,见一个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元州拉面。” 里面呯呯作响,不知在干啥,那个汪顺很警惕,不许人靠近。 二人哪怕刚吃了早饭,依旧一人一碗。 “美味。” “这味道我有些熟。” 怡娘放下筷子就往家里跑。 曹颖回到家中,见怡娘端着一个碗在厨房外发呆。 “何事?” 怡娘把碗递过来,“这是郎君昨日剩下的汤汁,用碗扣着,我想着就没动,却嗅到了些香味。你来嗅嗅。” 曹颖过来低头嗅了嗅。 “这不就是那元州拉面的味道吗?” “竟然是郎君弄出来的?” …… 杨玄到了国子监中,就感受到了沮丧的气息。 他寻了包冬打听。 “哎!”包冬叹息,“说是要削减一半钱粮,那岂不是要饿死人了。” 杨玄看向乔慧烟。 “包冬,你又在传谣!”乔慧烟冷哼一声,然后微微昂首看着杨玄,“户部说国子监尸位素餐,每年却靡费国帑,所以削了两成钱粮,若是再不妥,再削减。” 包冬干咳一声,“我早上见到饭堂采买的人都哭丧着脸,估摸着咱们的饭菜要难吃了。” 午饭时,饭菜档次果然降低了,肉少了,油也少了,不过主食依旧敞开吃。 对于杨玄来说,这样的待遇已经是极好了。 他吃饱喝足,国子监祭酒宁雅韵等人却没有心思吃饭。 值房里满满当当的坐着教授助教们。 宁雅韵微微一笑,眼角竟然看不到一丝皱纹,“诸位。” 众人甩甩麈尾算是回应,宁雅韵暗自苦笑,心想祖师爷当年定下了修炼的方向,可曾想过如今的局面。 “户部说了,国子监尸位素餐……” 下面的教授助教们义愤填膺,纷纷抨击户部的愚蠢。 论口才,国子监怕了谁? 专业耍嘴子上千年,纵横当世,并无敌手! 铮铮! 琴声响,众人大概是没说过瘾,悻悻的甩甩麈尾。 宁雅韵看着他们,有些心灰,“都去想想法子,去吧!” 他摆摆手,众人如蒙大赦,急匆匆的走了。 只剩下了安紫雨。 “无为无为,如今成了无所谓。”安紫雨恼火的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宁雅韵端起水杯,淡淡道:“修炼了玄学的功法,这性子就会慢慢变化。否则你以为那些玄学前辈如何能在深山老林中静修数十载?” 安紫雨把戒尺在手指间转动的呼啸生风,不满的道:“户部什么意思?” 宁雅韵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此事与户部无关,只是有人想往国子监中安插人手罢了。” “做梦!”安紫雨霍然起身,“原来如此,狗贼!” 她看着宁雅韵,“祭酒,谁的主意?” 宁雅韵举杯就唇,轻轻啜饮一口,仪态从容。他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一家四姓,还有那位至尊。” 安紫雨不禁一怔,随后看到这位以仪态完美无缺而著称的祭酒退后一步,轻蔑的冲着窗外骂道。 “甘妮娘!” 一股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吹动了他的鬓发。风随即掠到案几,轻轻拂过水杯。 案几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堆瓷粉,以及一摊茶水。 …… 走在街上,看着那些车马缓缓而行,杨玄不禁有些羡慕。 十岁前他还能坐坐牛车,十岁后他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坐在牛车上冲着他笑。 刚开始他也很沮丧,可后来渐渐就麻木了。不是你的东西,你羡慕有何用?进山去狩猎,积攒些私房钱更实际。 右侧坊墙断开一大截,一排摊子后,大多站着女子和老人。 “快来买哟!最好吃的果子。” “元州来的米糕啦!” 一个少女在喊。 “多少钱?” 米糕很坚实,颜色也对的上。 “一钱十块。” 多年的积累,加之最近几十年堪称是风调雨顺,导致大唐的物价很低。 十块米糕不少,一个布袋子还得另外花钱买。 “布袋子我明日还回来。”杨玄不乐意买个无用的布袋回家,少女和他争论半晌,喘息盯着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的感觉。良久点头,“我就没见过你这等抠的人了!” 杨玄先回去了一趟,把米糕放下。怡娘和曹颖不在。 到了万年县,把门的掌固终于不再阻拦了,只是依旧有些悻悻然。 杨玄只是微微一笑。 十岁前杨玄的日子算是不错,去村里的人家窜门,看门狗都会摇尾巴。十岁后他的境遇大变,再去时,那些狗竟然凶狠的冲着他咆哮。 他不会怪那些狗,因为他知晓是主人的态度变了,它们才会如此。 一如他此刻不会怪这位掌固一样。 值房里,唐小年在挠头,温新书在边上担忧的道:“唐帅,你的头发……” 呯! 唐小年看着自己落在地图上的几十根长发,不禁仰天长叹,顺手拍了温新书一巴掌。 有些时候不要揭人短,你是好心,可别人却会恼羞成怒迁怒你。 唐小年看了赵国林一眼,低头问道:“老赵看看我的头发,可是稀疏了?” 抱着马槊发呆的赵国林抬眸看了一眼,平静的道:“尚可,离出家还差些意思。” 唐小年楞了一下,正好杨玄进来,他这才抛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话题。 四人坐下。 “金吾卫先前仔细询问了,咱们也去坊中询问了一番,确定那个指印便是先有的,可那些密谍为何如此?” 唐小年伸手挠头,半途停住,然后恼火的道:“娘的,不挠心痒痒。” 赵国林很少说话,此刻看着地图也是无言。 温新书出了几个主意,又被拍了一巴掌。 “杨玄你说说。” 唐小年很是和蔼,让温新书有些忧郁。但杨玄救过他,所以就算是唐小年把女儿嫁给杨玄,他也无话可说,还得衷心祝福。 杨玄其实一直在想着此事,有了心得。 “那户人家可有问题?否则家中被人挖坑埋了十多箱财物岂会不知?” 唐小年点头,“已经抓起来了,先前拷问了一番,妇孺当夜不在,却是不知,当家男人王二郎却咬死不说,只是喊冤。” 温新书说道:“是条硬汉。” 赵国林淡淡道:“招供了他死,一家流放。不招供只死他一人。” 唐小年幽幽的道:“最麻烦的是……金吾卫的那位周副将寻了关系,说此事金吾卫愿意接手。” 温新书恨恨的道:“这是想趁机报复!” 赵国林说道:“山岳压顶之势,无可阻拦。” “要撬开王二郎的嘴!” 唐小年起身,“耶耶就不信了。” 门外来了个小吏,带来了黄文尊的吩咐。 “明府说了,此事关系重大,你等若是查不出来,那便交给金吾卫。” 唐小年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头发缓缓飘落,温新书忧郁的看着他的头顶,担心未来丈人会是个秃头。 “那王二郎就是个不怕死的,如何问口供?” 连赵国林也皱紧眉头。 愁云惨淡中,杨玄说道:“或许我能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三人霍然起身。 “国子监。”杨玄记得包冬曾经嘀咕,说钟会有什么能问口供的法子,所以做这位教授的学生风险很大,撒谎轻而易举会被问出来。 而国子监此刻正在寻找功劳,这不就是……干柴烈火吗? 第33章 君子一言,口舌顿开 国子监。 安紫雨在值房内来回转圈,宁雅韵依旧安坐如故,轻轻抚琴。 安紫雨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心想哪日一把火将古琴烧了,耳根清静。 “该怎么办?”安紫雨咆哮着,戒尺在指间飞快旋转,室内竟然平地起风。 宁雅韵说道:“老夫会去寻人斡旋……” 安紫雨大怒,恨不能一戒尺飞去,“寻谁?户部堂堂正正出手,左相也无法干涉,王氏倒是有法子,直接给钱,可这钱国子监有脸要?如今唯有证明国子监有用。”她突然坐下,单手托腮,问道:“祭酒,国子监这数十年可有用?” 宁雅韵干咳一声,“早些时候还是有用的。”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杨玄冲着里面笑了笑,“祭酒,司业,好事……” “何事?”安紫雨怒火未消,手一动,戒尺飞起来,在空中飞舞,颇为慑人。 杨玄笑的很是诚恳,“祭酒,司业,万年县抓到了人犯,那人犯和南周密谍可能有勾结,拷打无果……” 这不就是现成的功劳吗?宁雅韵的眼前一亮,“让钟会去,速去!” 钟会正在和黄景瑜清谈,被叫了来有些不满。 “好生做,出了岔子……”安紫雨目露凶光。 随即钟会和杨玄去了万年县。 国子监的教授来了,唐小年等人赶紧出迎。 钟会仙风道骨的甩甩麈尾,“那人何在?” “就在里面。” 众人进了刑房,王二郎抬头,惨笑道:“我冤枉!” 钟会掩鼻,“太臭。” 唐小年看向杨玄,杨玄对国子监多了一分绝望,“教授,秘技问口供应当很快的吧?” 众人点头,心想不就是随手动动的事儿吗? “哎!” 钟会皱眉,“罢了,弄壶茶水来。” 这人架子也太大了吧? 茶水送上。 钟会拿起麈尾,清清嗓子。 杨玄使个眼色,暗示这等秘技要私下施展,免得被偷学。 可钟会却置若罔闻。 温新书弄来了纸笔,对杨玄歉然一笑。 为了秘技,救命恩人也先搁在一边。 连赵国林都是如此。 众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看洒脱的教授如何洒脱的拷问人犯。 钟会单手负在身后,麈尾指着王二郎,开口。 “天之高,高不可攀……” 众人低头记录,随即相对一视,心中暗喜。 这定然是玄学中极为奥妙的手段。 学了终身受益。 钟会神色平静,“天与地之间便是人间,人活着便要感恩……每日吃两顿最好,三顿就有些过了……” 正在埋头记录的温新书抬头,觉得不大对。 钟会继续说道:“你看你浑身狼狈,看似可怜,可万事皆有因果,何为因果?便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瓜最是省事,只需把瓜秧小心看护一阵子……” 众人齐齐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钟会。 这一说便是半个时辰,钟会不时喝茶,再看看一壶茶水没了,就干咳一声,“茶来!” 众人心想你还有心思喝茶? 本是箕坐在地上的彭军却猛地举起双手,镣铐扯动声中,痛苦的喊道:“求求你别说了!我说!” 门外随行的国子监小吏钦佩的道:“这便是我玄学中的秘技,君子一言,口舌顿开。” 钟会洒脱而去。 杨玄送他出来,钟会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这等时候你还记得帮国子监寻功劳,好!好!好!” 唐小年追出去,“教授,可会反复?” 钟会没回头,洒脱的甩甩麈尾,“只管问。” 看着他远去,唐小年拍拍杨玄的肩膀:“幸亏你请动了国子监的高人,否则我等便是渎职,罪责难逃。好!好!好!” 他进去问话,杨玄站在原地,有些呆。 “这是……左右逢源,一箭双雕。”许多事儿在杨玄的脑海里闪过,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开了窍般的,领悟了一些好东西。 他低声和朱雀说了。 朱雀说道:“人类一思考,神灵就发笑。” “什么意思?”杨玄觉得这是好话。 朱雀说道:“神灵就指着旁观人类犯蠢逗乐过日子呢!” 杨玄,“那不是狗吗?” 随即的一番问话,王二郎堪称是知无不言,甚至还把自己前年偷窥妇人洗澡的事儿都说了。 “他们给了我两千钱,让我晚上留门,不许干涉他们挖坑之事……” 唐小年追问,“可认识其中的人?” 王二郎摇头,“他们给钱,让我先把妻儿哄回娘家去,到了晚饭后便不许我出来,等天明我去看了,竟然找不到新土,那一晚上挖坑挖了什么,直至你们挖出了财物我才知晓。” 赵国林沉声道:“南周密谍自然有这等手段。” 唐小年眯眼,“是条硬汉,为何做出这等事来?” 王二郎惨笑着,“我的日子过的平凡,本不甘心,可后来娶妻生子后,也就渐渐平息了折腾一番的念头。可孩子渐渐大了……我只是不想让孩子这一生和我一般,为此死又有何妨!” 众人默然,随即出去。 “那些人是谁?”温新书觉得自己是灵魂发问,看到唐小年挠头发后,又有些后悔。 赵国林见杨玄也在冥思苦想,就说道:“这等事要的是感觉敏锐,我等没有这等天赋,唯有阅历积累,从旧事中去寻蛛丝马迹。” 杨玄笑了笑。 “那些人大唐话说的顺溜。”赵国林指出一个问题。 温新书摇头,“南周密谍几乎都会大唐话,和大唐人分不出来,那年……” 这货的话真多……杨玄说道:“会大唐话不打紧,可他们却能知晓王二郎悍不畏死,并且为了让孩子的日子好过些,愿意赴死……这得对王二郎多熟悉的人?” 唐小年呯的一巴掌抽开温新书,两眼发光,“有道理!” 赵国林起身,“走!” 众人鱼贯而出。 走了一截,杨玄问,“唐帅呢?” 呯! 呯! 后面反复推拉门的声音传来,众人无语望天。 嘭! 木板倒地的声音传来。 有人在值房那边叫嚷,“唐帅的门又坏了。” 唐小年灰头土脸的过来,“走!” 温新书小心翼翼的问道:“唐帅,如今门都没有,你却不怕被偷东西了。” 是啊!门都没有了。 啪! 挨了一巴掌的温新书缩缩脖颈,念叨道:“门都没有,为何反而不怕了呢?” 四人随即走访了王二郎家的邻居。 大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喊道:“夫君,快去舀些冷水来。” 她看到四人咽喉齐齐涌动,就诧异的道:“可是渴坏了?那便多舀几勺。” “水,就不喝了。”唐小年笑了笑,“王二郎此人如何?” 从大婶的口中,大家得知王二郎原先也混过恶少,父母见势不对,就果断给他说了亲事,果然成婚后就老实了。 没有价值。 唐小年问道:“那些恶少可有和他继续往来的?” 大婶想了想,“恍惚偶尔有吧……” 赵国林摇头,示意没有价值。 谁没事儿了去盯着邻居家谁来谁走? “不喝水?” 男人端着盘子过来,盘子上几杯水,外面还挂着类似于露珠般的水滴。 吸溜! “不了。” 四人随即去询问了坊正和坊卒。 一无所获。 “很麻烦。” 回到万年县后,唐小年被叫了去,回来时面色严峻。 “唐帅,什么意思?” 唐小年坐下,看似平静的说道:“邱县尉说了,上官对万年县迟迟不能查清此事很是不满,他今日被呵斥了,明日明府也得去解释。” 杨玄想到了一个词:压力传导。 温新书恨恨的道:“金吾卫为何不来抢了?” 赵国林抱着马槊,眼神有些空洞,“趋利避害罢了,这时候谁愿意接手此事?查不出来就会倒霉。” “都想想法子!”唐小年伸手挠头,杨玄微微抬眸,发现他的头顶中间位置,发量有些令人感动。 回去的路上,杨玄问了朱雀,“中间空,两边多的发型叫做什么?” 朱雀回答:“地中海。”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曹颖在院子里踱步,神色沉凝。 “见过郎君。” 杨玄颔首,“辛苦了。” 这只是客套话,可曹颖却认真的说道:“不辛苦。郎君,老夫白日与怡娘去各处收集消息,如今看来,一股大风正吹向左相,站在他两边的王氏与国子监也会倒霉。” “知道了,不关我们的事。” 杨玄觉得自己只是个小虾米,没法管这些神仙打架的事儿。 曹颖一怔,“郎君,左相原先做过孝敬皇帝的左庶子,他的女儿更是孝敬皇帝为太子时的太子妃,后来太子妃与孝敬皇帝一起饮了毒酒……” 杨玄不解,“那和我有何关系?” “皇帝与一家四姓心怀鬼胎,左相艰难。”曹颖苦笑,“郎君,左相和阿郎当年也曾相得,等以后郎君做了官,只需表露身份,这便是一大助力啊!” 这个算盘打的不错。 晏城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本想拒绝的杨玄默然进去。 “郎君什么意思?”怡娘菜也不端了,小跑过来问道。 曹颖抚须微笑,“郎君成长的速度……让老夫倍感期待啊!” “说人话!”怡娘摸摸腰间缠着的软剑。 曹颖低声道:“若是以前,郎君定然不会答应这等合纵连横之事,可今日却只是默然,这是什么?” “长进了!老娘果然比杨略那条老狗更适合随侍郎君。”怡娘的眉眼弯弯,“今夜加餐,还有美酒!” 屋里,杨玄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 “我想到了!” 第34章 郎君何时造反 “郎君没有浴桶!” 怡娘开始逼着曹颖去改善杨玄的生活。 家里就变成了一个木工工地。 “老夫能望气。”曹颖再多的无耻在此刻也只能收敛着。 “那你望望我以后能做什么?” 怡娘从厨房探头出来,手中的菜刀挥舞。 曹颖没抬头,“你以后……管着厨房兴许不错。” 宫中的……他无声补充道。 杨玄出来,“我无需用什么浴桶。” 怡娘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郎君,浴桶好。” 杨玄觉得她低估了自己,“我从十岁开始就直接淋井水沐浴……冬季也是。” 一群畜生! 怡娘在厨房里愤怒的挥舞菜刀,然后说道:“可郎君以前也没人伺候啊!” 杨玄一怔,是啊!以前没人伺候,我依旧这般过。如今有了人做饭洗衣,我还是这般过。 吃完晚饭,杨玄回到了房间。 他在整理着一些线索。 从进山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知晓哪里有猎物,哪里有危险,否则哪怕他身具修为,也无法在山林中存活。 他眯眼想着一些事儿…… 凌晨。 “曹颖,做事!” 杨玄在修炼,曹颖被怡娘逼着干活。 等杨玄出来时,正在扫地的曹颖把扫帚丢开,目露精光迎上来,“郎君,可有疑难?” 杨玄摇头。 曹颖心中遗憾,低头捡起扫帚。他看到怡娘从厨房出来,就笑了笑,“郎君,其实女人很妙。” “有多妙?”杨玄问道。 曹颖一脸神秘,“妙不可言。” 说着他下巴冲着弯腰的怡娘点一点。 怡娘弯腰,从后面看去,饱满的曲线顿时就显露无疑。 杨玄继续散步,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朱雀的声音很古板,“开车。” “什么开车?” “他在教你开车。” 吃完早饭,在两个下跪效忠过的男女恭送下,杨玄去读书。 对面,谢公含笑抚须,风度翩翩。 “这个叫做什么?”杨玄问道。 “孔雀为了求偶,会把自己的羽毛张开,很是漂亮。可当你转到它的身后去时,才会发现……前面有多漂亮,光秃秃的屁股就有多难看。” “谢公。”怡娘热情的打声招呼。 谢公的身后伸出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拧。 “嗷!” 清晨就在这一声惨叫声中开始了。 院子里的怡娘突然抬头,冲着曹颖说道:“横着抬手。” 曹颖抬手。 一道灰影闪电般的从天空中俯冲下来,落在了曹颖的手臂上。 “嘶……” 隼鸟猛地炸毛,尖利的爪子抓住了曹颖的手臂,他不禁痛苦的惨哼一声,“你为何不提醒老夫戴臂套?” 怡娘轻轻抚摸着隼鸟的脊背,从它的脚下解下小筒子,“要想让隼鸟熟悉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见血。” 曹颖忍住剧痛,“这让老夫想到了洞房花烛夜。” 怡娘拿出了纸卷,“是啊!不过在隼鸟的眼中,你便是母鸟,今日便是它和你的洞房花烛夜。” “老夫想到了自己新婚的那一夜。”曹颖反唇相讥。 “男人的第一夜会很顺滑。”怡娘鄙夷的道:“随后又要气喘吁吁的问枕边人,方才我可威猛?女人为了男人的面子,只能一边装作气喘吁吁,一边装娇羞,低头求饶。” 曹颖:“你当年并未侍寝,如何知晓这些?” “可我管着不少宫女,这些事贵人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在宫中口口相传。” 曹颖默然,试着轻抚隼鸟脊背,果然,隼鸟温顺了许多。 怡娘打开纸卷。 ——郎君可好? 怡娘撇撇嘴,继续往下看。 ——你对皇帝了解的不够多。当年武皇垂垂老矣,是皇帝带兵冲入宫中,发动了政变。随即他的父亲李元便被推了上去,他为太子…… ——此人是天生的猛兽,权力欲炽热,所以不到三年就再度发动政变,把李元赶下台去,自己粉墨登场。 怡娘抬眸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我本以为他会在去岁就掀起风浪,没想到他多忍了一年。”怡娘轻声念着,身边的曹颖若有所思。 “由此可见,在他的眼中,一家五姓比他的父亲,那位可怜的太上皇更具威胁。” 曹颖微微点头,“此言甚是。” 怡娘低头,“皇帝忍了三年才出手,并且拉了一家四姓为臂助,他想一举击溃左相与王氏,还有一个国子监。” “可皇帝为人尖刻,冷漠恍若无情的神灵,一家四姓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自己在与虎谋皮。所以……” 曹颖微微一笑,“同床异梦。” 怡娘抬头,“同床异梦。” “这便是我们能利用的机会。”曹颖说道:“郎君起于微末,只需渐渐聚拢人手,到时候扯起大旗……” 怡娘问道:“何时告知郎君那些隐秘之事?” 曹颖皱眉,“老夫担心郎君知晓了会躲避。” 怡娘叹息,“可造反之事漫漫,郎君知晓了才会积极进取。” 曹颖也难得的愁眉不展,“容老夫想想,要不……这几日寻机告诉郎君?” 杨玄已经到了国子监。 还没进校舍就听有人说道:“咦!今日包冬竟然没有传谣?” “我何时传谣?”包冬的大嗓门开始广播。 “昨日司业去寻了户部,拍着案几说国子监不是废物,户部那边冷漠以对,司业动了手,一戒尺把户部官员的嘴都打肿了。” 司业这般犀利吗? 杨玄进去,就见乔慧烟起身,“这是谣言。司业去户部说理,说钟教授协助万年县追捕南周密谍有功,户部的官员却说微末之功……司业大怒,一戒尺把案几拍断了。” 一个学生从杨玄的身边冲进校舍,“哎!户部的官员来国子监了,让咱们赔昨日被司业拍断的案几。” 这毫无疑问就是挑衅。 杨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后的一堂课左耳进,右耳出。 “哎!”下课了,包冬冲着杨玄挑眉,“杨玄你可选择了系?” 杨玄摇头,“我还不知道咱们国子监分了哪些系。” “来苦情系吧。”包冬蛊惑道:“当你修炼有成时,你看这天是忧郁的,地是惆怅的……连风都是如此缠绵,于是那些深情的话就会不由自主的说出来……感悟越深,修为就越高,比那些苦修的强多了。” “哎!人呢?” 杨玄早跑了。 今日的午饭看样子是没法蹭了,杨玄路过饭堂时不禁有些忧郁,随即想到了苦情系。 安司业是走偏了,所以性子有些暴躁。包冬以后会修炼成什么样? “杨玄。”一个小吏冲着他招手,“司业叫你。” 见到安紫雨时,杨玄收敛心神,看了一眼在她指间转动的戒尺。 “你昨日为国子监寻到了立功的机会,这很好。”安紫雨难得和颜悦色的时候,“不过要再接再厉。” 随后就是一番鼓励。 在出去的路上,杨玄想到了国子监的现状…… 原先的国子监堪称是躺平了,不思进取,上下都陶醉在清谈扯淡的暖风之中,直至此次被大风的边缘吹了一下。 可在杨玄看来,这并非坏事。如此刺激国子监一番,兴许他们能改变态度。 他到了王二郎家外面。 大婶出了家门,见他在,热情的道:“是杨郎君啊!家中才将准备了饭食,杨郎君可用饭了?来来来……” 万年县。 唐小年三人正在讯问王二郎。 “你原先的朋友呢?” “那些都是狐朋狗友,多不来往了。” 交代之后,王二郎算是得了优待,伤口也上了药。 “你的心思和谁说过?” 赵国林问道。 王二郎苦笑,“这等心思说出来就是笑话,我谁也没说,连妻儿都没说。对了,我的妻儿……” “你还记得妻儿,也算是有良心。”唐小年说道:“连带是少不了,不过既然不知情,那自然罪责不重,安心。” “多谢。”王二郎放松了些,随即挣扎跪下,诚恳的道:“还请转告我家大郎,告诉他……” 看着他祈求的眼神,唐小年点头,“你说。” 王二郎低下头,“告诉他,平安是福。” 唐小年转身准备出去。 “我……我想起来了。” 王二郎突然身体一震,唐小年猛地回头,“你想起了什么?” “去年中秋我喝多了,孩子不喜酒气,我便在家门外赏月,吐了许多……我自怨自艾的说了那番心思……” “谁听到了?”赵国林握紧马槊。 “邻居。”王二郎抬头,眼中有不敢置信的诧异,“是赵氏,赵氏蹲在边上听了,还笑话我,好心给我一碗水漱口……” 瞬间,所有的线条连在一起。 “她是贼喊捉贼!” 唐小年回身,“杨玄呢?” “他说今日再去现场看看。” …… 大婶家中。 大婶不由分说的把杨玄按在席子上。 “我吃过早饭了。”杨玄苦笑解释。 大婶轻笑一声,“少年人吃长饭,一日五顿都不嫌多,只管等着。” 杨玄坐在案几后,静静的看着上面的木纹。 厨房里传来了木勺子敲打瓦罐的声音,很大声。大婶的声音也变得轻了些,“夫君,那坑够深吧?” 她的丈夫回应,“够,够了。” 院子里,几只鸡在追逐着朝阳,贪婪的从阳光中汲取温暖。 一只飞蛾飞了进来,不慌不忙的扇动翅膀,翩然停在了案几上。 脚步声从厨房那边传来,由远及近。 热情的声音依旧。 “家中没什么好吃的,就一碗肉羹……” 声音靠近了杨玄的身后。 瞬间,他的脊背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 铺垫了许久,要开始了…… 第35章 那就造个反吧 第35章那就造个反吧 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缓缓飞了起来。 身后的人止步,脊背处多了些温暖,但汗毛却倒立的更多了。 杨玄动了一下脑袋,“真是麻烦了。” 大婶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把碗放在他的身前,笑眯眯的道:“尝尝。” 肉汤在冒着热气,有些浑浊,杨玄看了一眼,吸吸鼻子,“豕肉可以先用井水浸泡一阵子,下锅后等水开,记得撇去泡沫。” 大婶强笑,“是啊!” “我嗅到了羊肉味,那个陶罐是刚炖过羊肉吧?” 大婶笑了笑,“偶尔也吃一顿。” 杨玄觉得差不多了,“记得你家没有水井吧?” 大婶点头,“是啊!得去另一条巷子跳水吃。” 杨玄轻声道:“可你夫君那日端出来的水杯上却有冷却的水珠,冰,哪来的?” 大婶突然看着他的身后,尖叫道:“不……不!” 呼啸声中,木棍朝着杨玄的头顶正中劈了下来。 杨玄伸手在头顶上方,木棍落在手心中,任凭身后的男子如何抽拔都无法撼动。男子松手扑上来,杨玄反手一棍。 呯! 男主人倒地。 “不!”大婶瘫坐在地上。 “杨玄!” 唐小年带着人冲了进来。 “拿下!” 温新书问道:“杨玄,你如何查到了这里?” “那日他的男人端着水出来,几个杯子的外面都有水珠。” 温新书讶然,“有水珠……不对吗?” “当然不对。”杨玄说道:“唯有被冰冻的才能如此。” 三人一怔,赵国林点头,“是了,以前家中弄了冰来冻水,那水杯外沿平白出现了水珠。” “好一个杨玄,哈哈哈哈!”唐小年畅快挠头。 “阿娘!”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蹦跶。 大婶近乎于绝望的冲着杨玄哀求:“求你,求你了……” 杨玄站在了倒下的男子身前,低声道:“都笑一笑。” 众人不解,依旧笑了笑。 小女孩来了,倚在门边,好奇的看着他们,“阿娘,你要去哪?” 大婶笑了,“阿娘和阿耶晚些出去做事,二娘去阿姐家好不好?” “好!”小姑娘蹦跶着出去了。 大婶叩首,“多谢,多谢了。” …… 晚些回到家中,曹颖和怡娘不在,杨玄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拉出卷轴,打开,在屏幕上操作了一番。 卷轴悄无声息的往下拉开,渐渐形成了一个屏幕。 杨玄点了书籍,选择了自然知识。 他看着那些拼音,轻声道:“多谢你了,朱雀。” 绿灯闪烁。 杨玄笨拙的输入:杯子边缘为何出现水珠? 屏幕上出现了字。 ——空气中的水蒸气遇冷会冷凝为水珠。 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幕:大婶的丈夫端着盘子出来,盘子上四个粗瓷杯子,每个杯子的外面都有不少水珠。 他再点击屏幕。 影视剧……历史。 他点击了历史。 那一行行字恍如一个个无边巨浪冲着他迎面扑来。 他输入了造反两个字。 一行行字,一个个人物出现…… 金戈铁马,尔虞我诈! 杨玄单手托腮,“我真的不想造反啊!” “可这几日曹颖和怡娘蠢蠢欲动,分明就是迫不及待了。” …… “郎君!” 杨玄收了屏幕,从容不迫。 外面怡娘和曹颖距离五步开外等候,并不敢靠近他的房间。 杨玄颔首,“进来说话。” 二人进来。 “关门。”杨玄指指房门。 怡娘关上门,二人行礼。 “见过郎君。” 杨玄跪坐在席子上,腰背挺拔。 怡娘和曹颖心中一惊。 “你们说我是大儒的儿子,好吧,大儒的儿子……可怡娘来自于宫中,你更是一个自视甚高的文士,那么,你们二人为何效忠于一个大儒的儿子?” 曹颖抬头,微笑道:“蛇无头不行,我等需要一个首领。” “我只是一个大儒的儿子,大儒啊!满大街都是,他的儿子更是不值钱……”杨略目光平静,“杨略甚至为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数度险些丧命,在元州守护了我十载。为何?” 曹颖眼皮子一跳,“郎君,那是情义,男儿一诺千金,杨略既然答应了阿郎,自然……” 杨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为何镜台要穷搜天下追杀他十五年?别告诉我他能倾覆大唐江山。他,不能!” 曹颖不禁心中一震,抬头看了杨玄一眼。 怡娘垂首低声道:“老娘就说嘛,让你们别把郎君当做是乡下小子。他能十岁进山为自己挣命,岂是好骗的?” “我查过许多。”杨玄莞尔,觉得自己就像是蹲守在巢穴里的猛虎,而这两个棒槌却以为他是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白兔,“孝敬皇帝有三子,长子在李元登基后没多久就突然病逝,原因存疑。次子贞王和三子庸王如今就在长安城中。” “记得当时杨略被围杀,其中一人问他,那人可在南周。那人能让镜台,也就是说能让李泌这般忌惮,他能是谁?” “当年孝敬皇帝被废,后来被鸩杀,谁得利?李元父子。至今依旧有人对当年之事存疑。孝敬皇帝去了多年,可李元父子前后登基,依旧迫不及待的清洗他的人……” 杨玄眯眼看着他们,轻声道:“你们以为我猜不出自己是谁的儿子吗?” 这话恍如一记炸雷在曹颖二人的耳畔炸响,曹颖和怡娘情不自禁的跪下,再抬头时,二人已是泪流满面。 “郎君!” 怡娘浑身颤抖,“郎君啊!” 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近乎于无声的哽咽,“陛下……” 曹颖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中滴落,声音也经过泪水的过滤,变得低沉,“陛下啊!” 杨玄微微抬头,看着屋顶。 果然是如此吗? 可我真的不想造反啊! 二人哽咽了一阵,曹颖说了许多…… “……那一年宫中帝后齐齐倒下,说是中了毒,下毒的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帝后挣扎间,有人蛊惑,陛下便令人赐了毒酒……” 说实话,杨玄对于那位死后被追封孝敬皇帝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在他的心中,杨略更像是一个父辈。 怡娘来了个倒叙:“当初太子殿下被废后,看似从容,可一次侍妾有孕,殿下便令奴把郎君悄然带出宫去,送到了杨略家……” 左相不是我的外祖?剩下的杨玄自己就能脑补了,他问道:“那我的母亲何在?” 后宫的事儿看来怡娘了解的更多,她有些为难,“郎君……” “哎!”杨玄苦笑,“说吧。” 怡娘低着头,“当时殿下被幽禁,为了送出郎君,损失了殿下的心腹侍卫六人。郎君的阿娘……宫中毒酒到了,殿下便令她喝了一杯。” “这是父亲的慈悲,还是男人的残忍?”杨玄分不清,“那个……要不你们去寻贞王和庸王试试?” 曹颖苦笑,“贞王和庸王在明面,不敢动,再说他们的资质……也就那样,恕老夫直言,做富家翁尚可,一旦生出野心,他们死得更快,还会拖着一群人死无葬身之地。杨略上次出动隼鸟送信给怡娘,提及郎君十岁进山狩猎,更提及了郎君知晓身世后还给杨定夫妇留下大半私房钱之事……” 怡娘抬头,“郎君十岁进山狩猎,是勇毅;留下大半私房钱给杨定夫妇,这是仁慈,和当年的孝敬皇帝一般,是真龙血脉。” 曹颖举起右手,怡娘举起右手。 “青天在上,我二人对郎君忠心耿耿,若是背叛,死无葬身之地,子孙世代为奴!” 杨玄看着屋顶,“可我不想造反。” 曹颖说道:“郎君若是不造反,迟早有一日身份会被发现,到时天下之大再无郎君容身之地。再有,郎君不造反,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孝敬皇帝……” 怡娘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剪刀,倒转过来对着高耸的胸脯,低声,但近乎于泣血般的低鸣,“那奴便先走一步,去见孝敬皇帝!” 剪刀猛的朝着胸脯插了下去。 这是假的吧?还想忽悠我! 看了十几部电影电视的杨玄楞了一下,直至剪刀到了胸脯,这才挥手。 呯! 水杯撞到了怡娘的手背,剪刀落下,可还是进去了些,鲜血顺着流淌了下来。 怡娘猛的一头撞向案几的角。 那张脸上,骇然全是刚烈。 杨玄捂额,“罢了!” 曹颖拉了怡娘一把。 “我睡一觉,你们别吵。” 杨玄倒头就睡。 醒来已是寅时,开门出去,曹颖和怡娘站在门外,浑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了。 二人抬头。 杨玄打个哈欠,“那就造个反吧。” 第36章 如此,杀个人吧 “见过郎君。” 曹颖和怡娘再度下跪。 “无须多礼。”杨玄觉得自己就是个卷轴里说的草台班子的班主,眼前小猫两只。 曹颖起身,抚须说道:“郎君,造反这个词怕是有些不妥。” 怡娘点头,蹙眉捂着胸,“郎君才是正朔,那老狗父子沐猴而冠罢了!” 二人冥思苦想,曹颖捻掉了几根胡须,怡娘捧心,不顾伤痛…… “要不……” “要不……” 二人一阵争执,怡娘怒了,“你这般的还敢说是智囊,丢人!” 曹颖微笑抚须,“当年孝敬皇帝曾对老夫夸赞有加。” 杨玄压压手,在二人看过来时,说道:“讨逆!” 见二人惊讶,杨玄起身去茅厕,隐约有声音传来:“名正才言顺!” “妙啊!”曹颖一脸正气的道:“孝敬皇帝当年去的不明不白的,这李元父子沐猴而冠,窃据九五……如此郎君以孝敬皇帝子嗣的名义起兵,则名正言顺。” 茅厕里,杨玄叹道:“我这里还有许多,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苍天已死……什么莫名其妙的。朱雀,朱雀……” 可现在起什么兵?三个人,外加一匹马,所有产业也就是元州拉面的三成股份。有史以来最穷的造反,杨玄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要打下根基! 杨玄在蹲坑思索。 吃早饭时,曹颖二人明显对杨玄多了恭谨。 杨玄在吃饭,曹颖站在边上,拿着杨略的来书念。 “得知郎君进了国子监,我大醉了一场。” 杨略那货十五年没饮酒,这是酒瘾发作了吧? 杨玄吃了一块羊肉,觉得有些老。 “做官之议很是恰当,如今我等根基浅薄,若是骤然发难,那是自找苦吃。” “如此,你等在长安城中当尽心辅佐郎君,但凡谁生出异心,或是对郎君不敬,我杨略在此发誓,穷尽一生也要杀光他全家!” 动辄杀人全家,果然还是杨略的作风。 “三个方向。”杨玄也琢磨了许久,“左相,王氏,国子监。不过最要紧的是……打铁还得自身硬。” 曹颖赞道:“郎君高见。不过今日乃是大日子,可要庆贺一番?” 杨玄默然良久。 “如此,杀个人吧。” …… 今夜月黑风高。 “老夫有了一首诗了。” 乌漆嘛黑的巷子里,曹颖手持酒囊,猛地灌了一口,负手准备吟诗。 后面的阴影处,怡娘阴测测的道:“别把厉鬼招来。” 曹颖的诗意被打断了,就如同是便秘般的琢磨着那半句。 而怡娘却在默然看着天空。 郎君为何要令我们来杀人? 而且指定要杀何欢的侍卫头领。 不明白啊! 马蹄声哒哒,有人来了。 怡娘隐入了黑暗之中。 前方的曹颖伸手抠着咽喉,扶墙狂呕。 一骑缓缓而来。 马背上的乃是何氏的护卫首领袁青。 何欢被何锦城毒打一顿之后,家中的气氛比较低沉。何欢不出门,袁青的事务也少了许多。今日他和几个老友在平康坊聚会,喝了不少酒水,此刻才慢腾腾的回来。 前方,一个醉汉在呕吐。 臭气熏天啊! 袁青皱眉,低骂道:“贱狗奴!” 任谁遇到醉鬼都不会高兴,袁青打个酒嗝,策马加速,准备快速通过。 当他快和醉鬼平行时,醉鬼双手用力在墙上一撑,整个人倒飞而来,双拳在前,那一双眸子隐隐反光,哪有半分醉态? 袁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双脚一蹬,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双手成爪,凌空抓去。 呯! 双方一触即分,袁青试出对手的实力不及自己,不禁谑笑道:“这是来送死的吗?” 他宛如大鸟般的冲着疾退的醉鬼追去。 侧面,一个少女正坐在屋外,双手托腮想着心事,听到衣袂飘飘的声音后,抬头一看,不禁惊呼。 “快出来看神仙!” 袁青在半空中看了少女一眼,残存的酒意让他心中一荡。 他右脚在墙壁上一蹬,整个人加速前冲。 前方就是醉鬼的脊背。 死! 袁青内息一动,右拳冲着醉鬼的脊背而去。 醉鬼猛地向左侧飞掠,袁青紧追不放。 醉鬼突然回身,右拳奋力一击。 两个拳头相遇。 刹那间,阴影处有光芒闪过。 一条软绵绵的东西猛地弹了过来,颤颤巍巍的,让袁青想到了先前女妓的绵软。 软剑! 袁青深吸一口气,身体猛的下坠。 呯! 此刻他和醉鬼才对了一拳。 他冷笑,突然面色大变。 这一拳他临时收力,想借助醉鬼的一拳疾退,可没想到的是,醉鬼收的比他还多。 几乎是不抵抗的模样。 这是计算好的! 袁青的身体猛的前冲。 醉鬼却借着他的一拳来了个后空翻,双腿一蹬。 袁青下意识的拍开双腿,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扭曲,避开了软剑。 此刻那只手才从阴影中出来,白皙,指甲上涂抹了豆蔻。 这只手猛的一抖,软剑毒蛇般的转个弯。 袁青的脖颈上血光闪过。 人头飞了起来。 他看到了少女兴奋的回身冲着家里喊。 随即他看到了阴影中走出一个女子。 月光从乌云中探头出来,月色下,女子狐媚一笑。 “我家郎君让你今夜死,你便活不到天明。” 袁青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家郎君是谁? 少顷,巷子里有少女尖叫,“死人啦!” …… 何欢坐在软凳上,一个医者正在给他的小腿换药。 “小郎君且小心些,这等骨裂看似不要紧,可若是延绵难愈,此后阴雨天会遭罪。” 何欢英俊的脸上多了些不耐烦,“快一些。” 医者加快包扎的速度。 脚步声急速而来。 “何事?”何欢抬头,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个仆役冲进来,面色惨白,“小郎君,袁青死了。” 呯! 何欢一脚踢开医者,旋即小腿剧痛。 “谁干的?” …… 杨玄在房间里学习,思索。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郎君,幸不辱命。” 这二人还是有些实力,杨玄觉得自己有些小瞧了他们。先前令他们去杀人是威严,此刻却需要安抚。 “辛苦了,早些歇息。” 外面,怡娘有些纳闷的道:“怎地杀了袁青后,我觉着和郎君越发的亲密了。” 曹颖点头,显然也是如此。 屋里,杨玄输入了四个字。 ——投名状!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字。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 第37章 杨帅 早上,杨玄吃了早饭,突然问道:“怡娘这些年为何不嫁人?” 怡娘愕然,继而垂首,“奴一直挂念着郎君。” 曹颖笑道:“当初怡娘把郎君抱到了杨略家,便一直留在那里……” “我知晓了。” 杨玄的眸中多了暖色,准备出去。 曹颖相送,欲言又止。 杨玄看了他一眼,“别弄那些欲言又止,既然欲言又止的,那便不要说。” 曹颖说道:“长安就像是一头巨兽,对于还孱弱的郎君来说,此处非善地。” “我知晓。” 娘的,手下如今就两个人,就这个模样还想在长安造反,坊卒集结就能镇压了。 走出陈曲,杨玄抬头,冲着晨曦吐了一口唾沫。 到了国子监,一棵大树下围拢了人。 包冬的声音传来,“昨日右相连御十女,据闻早上出来依旧腰不酸,腿不麻……” 有人问道:“他吃了什么?” 包冬得意的道:“就吃了这个药……” 嘁! 人群散开,包冬愕然站在那里,手中还拎着一个油纸包。 “你的法子错了。” 杨玄摇头。 包冬眼前一亮,“杨玄,来一丸吧。” “你觉着我是蠢货吗?” 杨玄一巴掌拍的他龇牙咧嘴,“这药吃了会如何?说老实话,否则老子不管。” 包冬左右看看,嬉笑道:“不瞒你说……这药吃了健脾开胃,当然,补肾也有些。” 狗曰的奸商! 杨玄指指那边,“国子监有几个茅厕?” “三个。”包冬很笃定的道:“我都去过。” 这货多半是去传谣。 杨玄说道:“裁减三张小一些的纸,写着……想从一蹶不振到晨钟暮鼓吗?来自于神秘西域的神药,能让你摆脱男人的烦恼。药什么名字?” 包冬已经听傻了,下意识的道:“补养丸。” “傻大黑粗!”杨玄摇头,“改个名字,就叫做……回春丹,这么写:回春丹,她好……你也好。” 包冬真的傻了。 “赶紧去,免得被发现。”晚些要上课之前,会有一波去茅厕的人潮。 “哎!对了,后面要写上如何联系你。” 包冬急匆匆的去了,不知他怎么弄的,来晚了些。 “伸手。”老先生举起戒尺。 啪! “嗷!” 带着猪蹄般的左手,包冬回到了座位上,给杨玄使个眼色。 这货有些忐忑,杨玄没搭理他,而是专心听着老先生讲述历史。 以前他不喜欢上老先生的课,可此刻却心无旁骛。 一节课结束,众人急匆匆的去上茅厕。乔慧烟和花语歇也牵着手出去了。 包冬有些坐立不安。 杨玄在整理这堂课的内容,琢磨着那些历史人物。 陈国的覆灭在他看来是罪有应得,帝王昏聩,权贵贪婪,百姓苦苦煎熬,最终爆发…… 随后诸侯大战,大唐立国。 立国后的大唐依旧危机重重,帝位传到武帝后,武帝不断派出大将出塞,几番大战,北辽恰逢天灾不断,最终握手言和。 帝位几番传承,到了宣德帝时大唐依旧雄踞中原。随后就乱了……太子,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孝敬皇帝被废,被鸩杀……李元父子渔翁得利。李元登基后,专注于内斗,却不提防被儿子李泌捅了一刀子,被迫退位称太上皇。随即李泌,也就是当今皇帝登基。 这对父子的奇葩之处在于,他们对权力的欲望强烈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程度。 “包冬!” 乔慧烟和花语歇回来了。 “你无耻!不要脸!” 杨玄纳闷,“你做了什么?” 包冬干笑,“我……我顺手在女茅厕门口也贴了,只是顺手。” 杨玄:“……”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大多看包冬一眼。 这些学生都有些背景,十多岁就开了荤。 一个学生冲着包冬干咳一声,随后缓缓走到门外。 包冬给杨玄使个眼色,随即摸了出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中午前下课,包冬红光满面的跟着杨玄出去。 “杨玄。” 包冬递过来一个包袱,很重。 这是分红。想到能让包冬在国子监卖药,可见家中遇到了麻烦,杨玄很轻的摇头,“几句话的事,不值当。” 包冬止步,看着杨玄远去的背影,突然哽咽了。 杨玄随即去了万年县。 “功劳报上去了,今日赏功。” 唐小年有些小激动,把周围的头发往中间拢了又拢。 杨玄坐下,温新书羡慕的道:“杨玄,你可是首功,弄不好能直接做不良帅。” 杨玄笑了笑,“唐帅和老赵功劳也不小,还有你,没有你的弓箭,咱们出门也不安心。” 唐小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 赵国林在他的身边轻声道:“大气。” 唐小年点头,这时外面来了个小吏。 “唐帅,杨玄。” 二人到了黄文尊的值房,见他笑吟吟的,心中就有些膈应。 “唐小年是我万年县的老人,此次积功……可为吏目。” 由武转文! 再不用在刀口上舔血了。 唐小年低头应了,声音哽咽。 为了这一天他努力了许久,也等了许久。 黄文尊看向杨玄,目光温润。 “杨玄虽说是国子监的学生,但当年武帝定下了规矩,国字脸的学生来两县锤炼,也可积功升职。此次你为首功。唐小年走后,不良人总得有人管着,你去。” 稍后二人出来。 值房内,邱省不解的道:“明府,这么多年来,国子监的人从未在两县升职,为何不一巴掌把杨玄拍下去?” 黄文尊平静的道:“老夫也想将他拍下去,可兵部宋尚书看到了文书,同样惊讶于国子监的学生竟然能立功升职,就仔细看了看,拍案叫好,你说……老夫这一巴掌,还能拍下去吗?” “宋尚书?”邱省心中一惊,“这位当年可是无敌悍将,若非身上老伤太多,此刻当是坐镇一方的大将。他竟然赞了杨玄?” 兵部尚书宋震,大唐悍将。当年大唐和北辽大战,战事焦灼,大唐人马太少,渐渐不敌。恰此时,宋震一骑冲进了敌军阵中,大呼酣战,斩杀敌将六人,重伤濒死,军中医官联手施救,这才把他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杨玄回到了值房。 唐小年跟着进来。 “唐帅……”温新书起身。 唐小年指着杨玄,“这是杨帅。” 赵国林和温新书楞了一下,接着行礼,“见过杨帅。” 接任不良帅后,杨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三人去吃喝了一顿,顺带为唐小年高升祝贺。 晚些,他微醺回到家中。 “郎君喝酒了?”怡娘扶着他进去,冲着曹颖喝道:“曹颖,还不赶紧给郎君烧水沐浴?” 发誓要做个智囊的曹颖蹲在灶台前,欲哭无泪。 晚些,沐浴后的杨玄叫来了他们二人。 杨玄揉揉额头,发誓下次再不喝酒,“曹颖昨日去散播消息,可曾被人关注?” 曹颖说道:“老夫是乔装,当时宋震刚好准备进去,老夫便从他的身后走过,说国子监的学生好不容易斩杀南周密谍,竟然被抢功……” “这是何意?”怡娘过来给杨玄按摩太阳穴,不解的问道。 杨玄闭上眼睛,“黄文尊对国子监态度恶劣,我立下功劳后,他定然要打压。我想了想,朝中那些重臣多是老狐狸,唯有宋震这位悍将最见不得抢功之事。” 怡娘依旧不解,抬眸,见伪君子惊讶的看着杨玄…… 杨玄睁开眼睛,“我已经是不良帅了。” 怡娘大喜,“恭贺郎君。” 曹颖这个狗头军师震惊之余,难免要问,“郎君如何想到了这个法子?” 杨玄活动了一下脖颈,“山中有小兽被猛兽追捕,便故意冲过猛虎之侧,猛虎起身,那猛兽随即遁逃……黄文尊但凡敢压住我的功劳,宋震这头猛虎就能撕碎了他。” 晚上,他打开屏幕,输入了些内容。 一行字出现。 ——曹军劫粮;曹操必然亲往;操即自出;寨必空虚;可纵兵先去曹操之寨;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 第38章 愿意 国子监。 宁雅韵破天荒的没有弹琴,而是喝茶。 教授们坐在下手,轻甩麈尾,言笑晏晏。 安紫雨用戒尺敲打着案几,不客气的道:“上次钟会去万年县立下了功劳,户部的气焰被压下去了些。可这点功劳依旧不够,户部随时都能借势压人。你等可有法子?” 麈尾不甩了,室内很安静,教授们端坐着,死死地盯着虚空,仿佛能破开虚空,去另一个世界。 安紫雨恼火的道:“要想立功,就必须去朝中任职,学生们去两县,你等也能去朝中。” 教授们一阵嗡嗡嗡,黄景瑜说道:“司业,这么些年下来,咱们的人……说句实话吧,在两县的名声都弄臭了,去了也会被搁置。” 国子监的大爷们去了两县,杀威棍自然是少不了的。结果手段刚亮出来,这群大爷就纷纷告假。 马丹!来做个事也要受罪?大爷不伺候了! 长此以往,两县对国子监的人也就绝望了。 安紫雨看了宁雅韵一眼,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语气不善,“祭酒!” 你是老大,你不来说说? 宁雅韵心中微叹,觉得自己支撑国子监这个烂摊子果真不易,真想披发入山,去畅游于山水之间。 这群滚刀肉,老夫也无能为力……他叹息一声。 教授们又活跃了起来。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安紫雨一拍案几,众人被吓了一跳。 “进来。”安紫雨用戒尺指指这些滚刀肉。 门开,一个小吏进来。 “祭酒,刚传来消息,国子监学生杨玄为万年县不良帅。” 说完他好奇的发现值房内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了? 戒尺猛地拍在案几上。 轰! 案几轰然倒塌。 安紫雨起身,指着教授们呵斥道:“这是什么?” 杨玄刚好在门外探头,见状不知为何,就拱手道:“钟教授,我万年县那边还有事,今日就先过去了。” 钟会如蒙大赦,“且去且去,回头老夫请你饮酒。 呃! 教授请学生饮酒? 杨玄小声问小吏:“他们喝多了?” 小吏摇头,艳羡的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杨玄问道。 “你是国子监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在两县升官之人。” …… 杨玄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拿了个另类的第一,到了万年县后,赵国林和温新书一脸阴郁的模样。 “杨帅,方才邱县尉来过,说金吾卫的周副将主动请缨,准备清查南周密谍之事。”温新书愤愤不平的道:“上次咱们寻到藏宝,便是他出手想抢功,此次再度出手……” “报复泄愤,外加抢功。”赵国林抱着马槊,难得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去看看。” 三人出了县廨,随即去了王二郎家。 一队军士已经封锁了王二郎和大婶家,温新书上去交涉。 “我等要进去查探。” 为首的队正阴着脸,目光略过温新书,盯住了杨玄,冷冷的道:“此事我金吾卫接手了,想进去,叫声耶耶我便让路。” “哈哈哈哈!”军士们狂笑了起来。 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和不良人的职责有交叉处。这些年不良人被金吾卫压制的无法动弹,见面就低一等。 负责治安的副将周岩上次想抢功就很是大喇喇的,觉得手到擒来,谁知被杨玄反手一巴掌拍的老脸无光。 周岩抢功成功,属下也会分润一些功劳,这是潜规则。可此次抢功失败,属下们毛都没捞到一根,对万年县不良人自然半分好感也无,甚至还恨上了。 温新书面色涨红,“此案乃是我万年县破的,凭什么让给你们?” 队正不禁狂笑,捧腹指着…… 杨玄缓缓走了过来。 队正还在笑。 “哈哈哈哈!” 他甚至挑衅的冲着杨玄挑眉。 来啊! 打我呀!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 杨玄挥手。 啪! 声音很清脆。 那些军士愕然看着自己的队正,不敢相信杨玄竟抽了他一巴掌。 队正捂着脸,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杨玄,接着被当众抽耳光的巨大耻辱感让他反手一巴掌。 “杨帅小心!”赵国林冲了上来,温新书更是取出了弓箭。 杨玄左手轻松格挡,右手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去。 啪! “这下看着对称了。”杨玄觉得自从认识了唐小年后,自己好像多了些毛病。他微笑问道:“我如今可能进去了吗?” 队正双目圆瞪,刚想喝令手下动手,杨玄眯着眼,冷冷的道:“还想抢功?回去告诉周副将,想立功就自己来,别特么的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吃灰!” 他举起手,“老赵!” “在!”赵国林轰然应诺。 杨玄骂道:“给耶耶立威!” “领命!” 赵国林本是扛着马槊,此刻右手下滑,猛地一按,马槊就如毒蛇般的弹了起来。 瞬间刮起了一阵风。 马槊在军士们的身前飞速点刺,快的看不清,肉眼只能看到红缨再舞动。 少顷马槊收了回去。 外面一个军士喊道:“你们的胸。” 一群军士低头,看到胸腹那里的衣裳多了一个洞。 这特么是战阵功夫,他们谁能敌? 杨玄轻轻推开队正,缓缓走了进去。 身后,赵国林拿着马槊紧跟着。 温新书弓箭在手,冷笑看着前方的军士。 不良人查探此案是本分,金吾卫敢阻拦不过是仗着不良人好欺负罢了。 一个负责追捕凶犯,查探案子的小吏,怎敢和诸卫之一的金吾卫较劲? 但今日求锤得锤了。 里面,赵国林轻声道:“杨帅怎地出手了?” “看不惯。”杨玄说道。 山林中的猛虎独立生活后,就需要拿猛兽来立威……野狼想成为狼王,就得先冲着敌人撕咬,挡在麾下之前。 否则……谁会在意你是谁? 他背负着造反,不,是讨逆的事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护犊子。 身后,温新书的眸子都红了。 赵国林微微点头。 做下属怕什么?就怕上官没担当,遇到事儿把自己推出去。 “去禀告周副将!” 队正羞恼难当,想动手,可知晓不敌,于是便令人去搬救兵。 屋里,杨玄看着保留着的那个大坑,幽幽的道:“先是隔壁的妇人去报案,在查探一无所获时,南周密谍突然暴起,特娘的,这是无事生非啊!接着一查,王二郎家发现藏宝,可串子上的指印却让他们的用心昭然若揭。这是想作甚?” 屋里很安静,几缕光线投射进来,落在大坑里,飞尘在光线中飞舞,恍若一个个小人在其中舞蹈……温新书不禁也放低了声音,“莫非是想让咱们以为寻到了宝藏,就此住手?” 赵国林诧异的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个?” 温新书怒了,“我何曾想不到?” 杨玄没掺和他们斗嘴,负手在大坑边缓缓踱步。 “这是个圈套。”杨玄想到了许多,最近看的电影不少,特别是犯罪电影。 “他们想做什么?” 晚些回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在沉默。 马蹄声有些密集。 赵国林抬头,神色一紧,“杨帅,是周副将他们。” 周岩带着十余骑朝着这边来了。 双方相隔两步勒马。 周岩看着杨玄,笑的就像是一头看到兔子的狼,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都是残忍和嗜血。 “一个小小的不良帅,也敢在长安城中纵横吗?” 杨玄微笑指着天,“老天在看着人间,谁忠谁奸一目了然。今日天气看着不错,可说不准何时便会降下雷霆……” 周岩冷笑,双方交错而过。 策马百余步,周岩问道:“可曾查清了?” 一个军士说道:“查清了,那包冬今日去平康坊张贴告示,什么……吃了回春丹,她好你也好。” 周岩的嘴角轻抿,“动手!” …… 包家的宅子不小,但看着有些旧,许多地方该更换的却依旧如故。 “阿耶,我出去了。” 包冬进了卧室,父亲包才依靠在床头,柔声道:“阿耶的身子好多了,你好生读书,莫要在外奔忙。” 包冬笑嘻嘻的道:“知道了,阿耶。” 他背着包袱出去,身后,包才幽幽道:“都是老夫的身子拖累了大郎,哎!” 包冬出了家门,一路去了平康坊。 他先去了一家青楼。 “回春丹。”一个女妓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女妓暧昧的蹭蹭,“以前你还时常来,如今也来,却变成了卖药的,要不……药债肉偿?” “你转手卖给嫖客还能挣一笔,就别榨我了!”包冬收钱给药,越发的熟练了。 啪! 身后,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上。 “谁啊!” 包冬刚回身,就被人扑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的说道:“每一朵飘过的云,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随着这两句话,体内的内息猛地运转,随即消散。 因为一张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金吾卫兵曹黄立,你再动弹,杀了你也是白杀!” 包冬散去内息,放弃了抵抗,被架了起来后,无辜的道:“为何拿我?” 黄立狞笑道:“你卖的药吃死人了。” 晚些,金吾卫。 周岩坐在值房里,黄立进来禀告,“周副将,已经拿了人犯包冬。” 周岩没抬头,举起手轻轻摆摆。 黄立转身出去。 “打!” 一个妇人站在边上哭哭啼啼的,“就是他!” 包冬被按在长凳上,两个军士举起板子…… 黄立厉喝,“她的夫君便是吃了你的回春丹,流血不止而去……她好你也好,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另一人却一命呜呼,你可知罪?” “那怕不是马上风,与我无关啊!”包冬努力抬头,“黄兵曹,这回春丹我每日起床睡前都吃一粒,精神倍增……不能啊!” 黄立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说,此事可有人指使?若是有,你还能从轻处置。若是无……置人于死地,你的罪责……通天了!” 包冬摇头。 “打!”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不断传来。 值房里,周岩淡淡的道:“老夫的功勋还差些便能升职,一个小小的不良人也敢阻碍吗?” 一番拷打后,周岩听到外面黄立喝问。 “说,谁指使你贩卖的毒药?” 周岩微微一笑,“你以为老夫的人是白打的吗?” 外面,包冬努力抬头,惨笑。 “就算是到了地底下,我也是这句话……药是我弄的,与别人无关!” 周岩面色微冷。 黄立走了过去,蹲在长凳边,“死也愿意?” 包冬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最终定格在那一幕。 ——杨玄很轻的摇头,说:“几句话的事,不值当。” 他挣扎着抬头,用力的一点。 “愿意!” 第39章 这里将会变成炼狱 “杨玄!” 赵三福来了。 这货手中还提着几个油纸包,假模假式的来探望杨玄。 “这是我表姐。”杨玄指指怡娘。 怡娘只是露了一面就去了厨房,随即厨房传来鸡临死前的声音。 “这是我的先生,曹颖曹先生。” 赵三福一看曹颖就心生好感,“曹先生看着正气凛然,今日有事,哪日一起喝酒。” 他低声对杨玄说道:“刚才镜台有人说,国子监有学生被金吾卫周岩的人拿了。” 周岩……国子监学生。 “谁?”杨玄眯着眼。 “包冬。” “可被拷打了?”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了周岩那张阴郁的脸。 “打了,说是打的很重。”赵三福赞道:“据闻那边的人让他招供同伙,否则便弄死他,可此人却点头,说愿意赴死。” “哎!杨玄!” …… 杨玄策马到了国子监,去请见宁雅韵。 “祭酒不在。” 司业安紫雨在。 杨玄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焦躁,“司业,包冬被金吾卫副将周岩拿了,弄的是卖药毒死人的名头……” 安紫雨起身,“可是真毒死人了?” 杨玄摇头,“那药我请了医者看过,健脾开胃,还能补肾。这周副将上次抢功未遂,于是便想让包冬开口把我拉进去。” “贱狗奴!”戒尺在安紫雨的指间飞转,那双眸中几乎都是怒火。 “司业,只需让他们停止拷打包冬就行,司业,司业……”杨玄傻眼了。 一阵风般的,安紫雨消失了,随即外面传来了轻喝。 “我去去就来!” 金吾卫。 “他还是不肯说,周副将,再打就怕会出事,到时候国子监的人不肯善罢甘休。” 周岩冷笑,“那又如何?” 呯!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接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外面的人只听到里面一阵大乱,旋即那个身影飞掠出来,直接上了对面的屋顶。一手反握戒尺,一手背负在身后。 两个身影紧接着冲了出来,接着身后值房轰然倒塌。 周岩有些狼狈的抬头看着对面屋顶上的女子,“你是谁?” 戒尺在指间飞转。 安紫雨淡淡的道:“国子监司业,安紫雨。” 她脚下一顿,瓦片粉碎,随即飞掠而去。 “但凡包冬出了事,我国子监和你金吾卫没完!” 现场一阵死寂,良久,有人问道:“可还要拷打?” 呯! 周岩一脚踹断了一根木柱子,转身而去。 …… “周岩要的是功劳。” 国子监,杨玄说着此事。 宁雅韵回来了,闻言伸手轻轻抚琴,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抹怒气,“老夫这便去求见陛下。” 呯! 房门被推开,安紫雨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 “如何?”杨玄还问,没看到宁雅韵一脸苦笑。 “我拆了他的值房。”安紫雨坐下,“此事有些麻烦。” 杨玄摇头,“此事在人不在事。他要我低头,把此事让给他。既然如此,我便把南周密谍的谋划坏了,随后他不放人便会坐蜡。” 他随即告退。 身后,宁雅韵轻声道:“我玄学子弟大多呆蠢,如此子般机变的再无第二人。” 安紫雨点头,“不过南周密谍善于隐匿行踪,金吾卫人多,杨玄手下的不良人太少……我担心被金吾卫抢了先……” 宁雅韵举杯就唇,轻啜一口茶水,平静的道:“老夫在看着,若是不妥,那便让长安人看看我国子监倾巢出动的盛况。” …… “查!” 周岩一声令下,金吾卫出动了。 每个坊中都有金吾卫的军士在盘问。 “最近可看到生人?” “若是有发现,重赏!” 周岩和几个下属站在一起,下属们不断在分析此事的各种可能。 “周副将,咱们人多,加之我等合力谋划,万年县那几个不良人何足为虑?” 周岩颔首,眼中的阴郁越发的多了,“上次之事后,大将军呵斥了我,若是不能挽回,此后两年我将再无升迁的可能。” 他看着众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好,你等就好。” “是!” 金吾卫士气如虹。 长安某个宅子里。 几个男子围坐在案几旁。 “金吾卫出动了人马,在长安城中各处寻访消息,甚至还悬赏。” “越是如此,我等的机会就越多。” “差不多了吧?” 首领点头,“再等两日。” …… 第一日,杨玄带着人在城中可能的地方搜索,多次和金吾卫的人碰上,被嘲讽了一天。 “要小心!” 赵三福再次来了。 “周岩上面有人,上次本就准备了升迁,却功亏一篑,此次他势在必得。” 杨玄点头,“哎!吃了没?” 赵三福看看曹颖,“我与曹先生一见如故。” 于是晚饭杨玄就和怡娘一起,赵三福和曹颖一起。 晚饭后,杨玄在院子里踱步思索,怡娘跟在他的身边笑道:“先前郎君没看到,那赵三福和曹颖互相刺探底细,笑死人了。” 耳机里,朱雀轻声道:“摸底。” 等怡娘走后,杨玄问道:“朱雀,你这算是开车吗?” 怀里卷轴绿灯狂闪。 晚上,杨玄坐在床上。 “那部电影再放一次。” 直至深夜,杨玄才睡下。 第二日,他去了万年县。 “杨帅,金吾卫那边越发的热火朝天了。”温新书有些急,“他们还抓到了几个作奸犯科的,越发的得意了。” 赵国林搂着马槊,就像是搂着自己的命,“早着呢!” 杨玄坐下,眯眼思索着。 杨玄睁开眼睛,“他们丢出财物的目的必然是想转移我等的视线,随后能做什么?等我们寻了许久寻不到,偃旗息鼓,他们再动手……” 温新书说道:“可那十多箱财物哪来的?难道藏宝还分为多起?” “有这个可能。”赵国林颔首,伸手准备挠头,突然手一僵,心道我怎地学了这个习惯? 杨玄却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你等可曾发现,这两日金吾卫大索城中,守城门的军士却有些吊儿郎当的。” 杨玄霍然起身,“他们是密谍,密谍是什么?密谍便是最出色的罪犯。罪犯在这等时候会做什么?” “我需要人手。”杨玄去了国子监。 此刻他深深的痛恨着自己缺少人手,若是有可能,他恨不能马上变出千万手下,按照自己的指使行事。 “这是功劳。” 他补充道。 宁雅韵看着他,举杯就唇,平静的道:“玄学从不会抛弃自己的子弟,一个也不会!” 杨玄的嘴唇蠕动几下,那些感谢的话语在这等温情下再也说不出口。 少顷,数十教授和精锐学生集结。 “你觉着他们若是出城,会从哪里走?”安紫雨听了杨玄的分析后,颇感兴趣。 “南边当然是捷径,但我觉着他们会走北边。” “为何?” 杨玄说道:“反其道而行之。” 耳机里,朱雀说道:“间谍便是最出色的罪犯。” 晚些,光化门,杨玄蹲在城门内,就像是个避暑的少年。 边上便是修真坊,外面有十余摊子,都是卖些吃食或是远行的必备品。 有人在大声吆喝,有人在挑挑拣拣。 …… “杨玄在做什么?” 周岩问道。 黄立恭谨的道:“每日去了国子监之后,接着去万年县,随后就没见出来。” “这是束手无策了吗?” 周岩眯眼,“束手无策便放弃了,和国子监倒是一脉相承。” 周围的人不禁轰然大笑。 笑声中,周岩负手看着麾下,“好生做。” 他接着去见了自己的恩主。 老人冷着脸,“如今宫中大开方便之门,一家四姓谋官越发的猖獗了,职位越来越紧缺,你想再进一步,那便要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 “是。”阴狠残忍的周副将此刻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我知晓何氏与杨玄有仇,此次出手,若是能成,何氏想来也会出把力。” 老人颔首,赞赏的道:“何氏虽说只是杨氏的一条狗,可这条狗却颇有实力,若是你能入了何氏的眼,以后宦途也能多一份助力。” “是。” 周岩告退。 “且慢。” 老人叫住了他,问道:“南周密谍之事你可有把握?” 周安笑道:“此次我金吾卫几乎倾巢出动,那些人若是寻到了财物,必然巨量,他们能如何藏匿?” 老人点头,“人能藏,财物却难。你且去,老夫寻人帮你说项。” …… 光化门。 一个干瘦男子蹲在杨玄的身侧,一双眼珠子深深凹陷,目光散漫,就像是个痴呆的中年男。 大车偶尔出现。 杨玄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惬意的避暑。 干瘦男子嘴唇不动,声音却传了过来。 “杨帅,左边的,车上看似干鱼,可车架被改过了,向下凹陷,车轮沉重……有问题。” 杨玄已经看到了,他伏在手臂上问道:“可还有?” “没有了。杨帅,你说过发现就放老夫走。” “你一个积年老贼,刚从牢里出来,能去何处?且帮我再看看。后续定然还有。” 杨玄抬头,茫然的活动了一下脖颈。 几个摊子的老板和伙计,包括客人都放松了一瞬。 而在另一侧,十余男子目送大车出城,也放松了一瞬。 一个男人回头,微微颔首。 车队出现了。 咸鱼的味道让人有些崩溃,车队还没到,守门的军士都捂着鼻子退了出来,喊道:“快滚!” 车队加快了速度。 中年男子目光茫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状态。 “这像是什么?”杨玄描述了一番。 朱雀说道:“贤者时间。” 杨玄眯眼,体内的内息开始奔涌。 “杨帅,来了!” 车队在接近。 城门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异动。 第一辆大车顺利进入城门,后续的络绎不绝。 车队中的一个车夫目光转动,就看到车门内的一个人站起来,冲着他咧嘴一笑。 然后把手指头放进嘴里。 尖利的口哨声袭来。 瞬间,两侧涌出数十人,人人抱着一个大缸子,奋力一泼。 火油就像是水龙,被泼洒在车队周围。 杨玄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边上刚给他递上火折子的中年男子一脸震惊,“杨帅,这里会变成炼狱!” 火折子飞舞…… 轰! 第40章 声东击西 轰! 火焰一下顺着车队外围升腾起来。 车队的人惊了一下,接着有人喊道:“突围!” 两侧的人扔掉手中的陶罐,拿出各式各样的兵器。 火焰扭曲了视线,圈子里的人慌乱跑动,可火焰已经完成了包围圈,他们的的跑动只能消耗更多的体力。 城门中的两辆马车疯狂向外冲去。 城门外,一个狼牙棍闪现。 钟会一手拎着狼牙棍,一手背负在身后缓缓走出来,眯眼看着冲来的马车,淡淡的道:“何苦……” 马屁股被捅了几刀,身后的两个男子眼神冷漠,仿佛不知自己身处绝境。 咿律律! 马儿长嘶,但剧痛驱使它继续狂奔。 两个男子作势飞掠。 只要马撞开那个拎着狼牙棍,显得格外洒脱的男子,他们就能顺势冲出去。 冲出长安城后,再想抓到他们就难了。 当先的男子轻啸一声,身体腾空而起,飞掠向钟会。 半途他的左手挥动。 几枚飞镖旋转着飞了过去。 另一个男子后发先至,在空中用脚尖点了同伴的肩背一下,双手握刀,整个人恍如一柄长枪,冲着钟会疾刺而来。 马车即将撞到钟会,几枚飞镖封锁住了他左右闪避的路线,唯一的出路便是和马车冲撞。 城楼上,有军士惊呼,“小心!” 钟会动了。 他的身体一侧,左手屈指连续弹动。 叮! 叮! 两枚飞镖冲天而去。 拉车的马正好从他让开的地方冲过。 钟会飘逸的跃起,狼牙棍往下一击。 呯! 这一下正好砸到了车辕,车辕断裂,大车猛地往下栽去。 钟会身在半空中,正好面对飞掠而来的两个男子。 他微微一笑,“住!” 恍如晴天响了个霹雳,当先把自己当做是大枪的男子只觉得脑袋晕沉了一瞬。 他的身体随即放松。 一只手拍了他的脖颈一下。 感觉很轻,可男子的身体却打横旋转。 呯! 后面的同伴正好撞到他,一只脚顺势点在同伴的身上,骨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 借着这一下,钟会整个人冲天而起。 他越过城头,正好看到前方。 火焰升腾,车队中三十余人已经聚集在一起,一番施为后,身影竟然开始模糊。 一个中年男子跪坐在咸鱼上,指着前方呼喊。 两个模糊身影拎着短刀,毫不犹豫的冲进了火焰。 火焰猛地升腾,接着两个模糊身影燃烧了起来。 “万酒丛中过……” 国子监人群中,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男子左手酒囊,右手拎着一柄长剑,仰头一口酒,身体歪歪斜斜的冲了过去。 长剑闪动,剑啸声轻灵。 两个车夫打着旋摔倒在火焰中,随即变成了两个火人。 这位就是国子监酒兵系的大佬庄信。此君整日酒囊不离身,动辄就仰头来一口。用喝酒来感悟倒是没问题,可这位大佬喝多了就会钻进树林子里唱歌跳舞……脱衣裳,被安紫雨带着人毒打过多次。 杨玄作为指挥,此刻就站在后面一些的桌子上,见到庄信解决了两个车夫,火焰圈里的密谍们却依旧聚在一起,微微颔首,“果然是悍不畏死。” 安紫雨问道:“可要打进去?” “无需。”杨玄缓缓拔出横刀,“拖得越久,他们就死的越憋屈!” “为何?”安紫雨看似有些想动手的意思,“对了,你为何令人在火油中添加那些毒物?” 杨玄说道:“兴许能让他们眩晕一番。” 耳边,朱雀轻声道:“在火灾中,遇难者十有七八是因中毒或是窒息而死。火油燃烧会抽掉氧气,造成缺氧……” 里面的密谍们聚在一起,分明就是想着他们会立功心切冲杀进去,如此临死也能多拖几个垫背的。 “杨玄,动手吧?” 一个教授喊道。 “再等等。” 杨玄摇头。 “还等什么?他们越发从容了。”教授有些急不可耐。 “咦!” 车队中,一个车夫的身体摇晃着,突然呯的一声栽倒。 呃! 教授回头看了杨玄一眼,眼中有惊讶,更多是迷惑不解。 有人惊呼,“杨玄会法术?” 杨玄翻个白眼。 呯! 第二人栽倒。 正在等待的密谍们愕然,有人喊道:“我头晕胸闷。” “我喘不过气来。” “救我!” 跪坐在咸鱼上的中年男子愕然,他深吸一口气,剧烈的咳嗽着,随即喊道:“有毒,冲出去!” “准备……” 杨玄举起手。 没有军士,所有的军士都在外围,或是拿着刀枪,或是拿着弓箭。 “他们为何不让咱们上去?”一个军士纳闷的道:“咱们来几波箭雨,保证谁也逃不出去。” 安紫雨知道为何。 师生们也知道为何。 只因国子监需要功劳! 安紫雨看着杨玄,微微颔首,随即举起戒尺,第一个冲了过去。 杨玄喊道:“别留活口!” 他从不良人那里知晓,这些南周密谍都是悍不畏死的存在,没必要去冒险。 教授们看了他一眼,眼中多有感激之色,随即就带着学生们冲杀过去。 刚跨过火焰的密谍们没法藏匿身影,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火焰,疯狂扑向国子监的师生。 根据杨玄的安排,国子监一个教授带两个学生去冲杀,教授在前,学生在后,也算是体验一番杀敌的艰难。 车队中间的大车上,中年男子屈指弹出飞镖,地上几个被毒烟和缺氧弄晕的密谍当即身死。 另一个密谍站在他的身侧,手持横刀,很是恭谨。 厮杀很惨烈,结束的也很快。 国子监倒下五人,都是学生。 “伤的不重。” 这是个值得欣慰的好消息。 “灭火。” 有人弄了沙土来,倒在火焰上。 火焰渐渐黯淡。 一群教授盯着那两个密谍,目光不善。 “老夫有多久没杀人了?”有教授叫嚷。 跪坐在那里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百密一疏,竟然被堵在了此处。不过……”,他抬头看看城头,“死在此地倒也合适。” 中年男子猛地飞扑了过来,身形在空中闪烁,随即湮灭不见。 杨玄狞笑,“老子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你这等鬼魅手段!诸位教授,起……” 教授们齐齐跃起,就像是百花开放的花瓣,兵器冲着天空而去。 噗! 鲜血从空中滴落,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 安紫雨飞掠而至,戒尺凌空飞去,就像是拍苍蝇般的把中年男子拍落。 中年男子跌落地上,苦笑道:“好歹还有一辆大车走了,希望他们警觉些,闻声远遁。”,说完,他一咬牙,嘴角流出了黑血。身后的密谍早已一刀抹了脖子。 杨玄笑了笑,“大唐好客,天不留客,我留客!” …… 那辆大车此刻就停在距离城门三百多步的地方,车夫坐在车辕上,看似很从容。 “走!” 赵国林扛着马槊转身而去。 温新书把弓箭收了,很是郁闷,“你这一下太快,我本想射他一箭都没机会。” 赵国林淡淡的道:“生与死只是一瞬,哪有那么多考究。” 车辕上的男子嘴巴张开,双目无声的看着天空,咽喉那里,一个明晃晃的洞。 进城后,赵国林和温新书去复命。 “禀杨帅,我等杀了一人,夺回马车。” “好。”杨玄刚想安排下一步,就听马蹄声急促传来。 城头有人喊道:“是金吾卫的周副将。” 杨玄上马,“我去会会这位周副将。” 周岩刚接到消息,说是北城这边有厮杀,还起了火。作为负责长安城治安和秩序的将领,他若是不能及时赶到处置好,回过头上官就会处置他。 “火头没了。” 有下属在欢呼。 “有人来了。” 一骑缓缓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袭青衫,右手握着横刀垂落身侧,微笑道:“久违了,周副将。” 周岩勒马,看着那群师生,心中一个咯噔。 “你等在此作甚?”一个心腹上前,喝道:“为何厮杀?弃刀上前。” 这是标准的抓恶少的程序。 可没人动。 有人颤声道:“看!” 一辆马车缓缓倾倒,咸鱼落下之后,就是箱子。 哐当! 一个箱子落下,盖子弹开。 阳光下,金光灿灿。 “全是黄金!” 周岩仿佛是被金光刺伤了眼睛,伸手挡在眼前,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 这…… 杨玄颔首,“周副将这几日带着无数将士在城中搜寻南周密谍,我不良人少,幸而国子监愿意襄助。城中被周副将占据,我等只能蹲守此处,谁知那些密谍竟然一头扎了进来……承让了。” 城头的将士们沉默的看着周岩。 这位周副将此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几乎把长安城翻了个个,抢功的意图堪称是路人皆知,可最终却是国子监拿到了功劳。 不,还有那个在马背上微笑的少年不良帅。 周岩觉得胸口烦闷,下意识的张开嘴,咽喉有东西就涌了上来。他强行忍住,咽喉那里涌动着。 “你以为此事就此完了吗?”杨玄的微笑收了,目光陡然锐利,“我告诉你,此事……没完!” 周岩再也压不住咽喉里的铁锈味,张开口就喷。 “噗!” …… 时间调回三天前:杨玄坐在床上,手中拿着卷轴屏幕,聚精会神的看着电影。 金库被劫,警察们倾巢出动。一番辛苦后,有人惊呼发现贼赃,顿时众人疯狂涌去。现场还在清理贼赃,电话里不断传送着好消息。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绿色的大车悄然从戒备松弛的关卡驶过…… 第41章 我只想要个公道 第41章我只想要个公道 “国丈执掌户部,这便是为陛下看住钱袋子之意。” 户部侍郎蒋先举杯就唇,突然笑了,“有人说国丈会贪腐……” 站在下首的户部郎中张越微微弯腰,也笑了,“颍川杨氏哪里就差钱了?这些人不过是诽谤国丈罢了。他们诽谤也只敢在背后,却不敢当面,可见皆是小人。” 蒋先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对了,国子监那边要抓紧。” 张越微微抬眸,显得恭谨之余,还带着对上官垂询的积极回应之意,“侍郎放心,上次国子监也就是帮着不良人问了个口供,这等也算是功劳?宁雅韵若是敢认,下官就敢当面让他没脸。” “户部那几个国子监出身的官吏,好生看着。”蒋先淡淡的道。 张越微笑道:“侍郎放心,当年武帝把国子监给了玄学,玄学掌教便发誓,国子监出仕的学生永不结党,否则这些年出仕的国子监学生不少,若是联起手来……帝王也得忌惮一番。” 蒋先用茶杯挡住了嘴唇,眼神仿佛也多了些迷雾,“大风起了,咱们站在国丈这边,国丈随风起舞,越来越高,咱们抓住了国丈的脚,也能跟着飞舞……” 二人的眼神中都多了些炽热。 “侍郎!”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国子监的人来了。” “来了又能如何?”蒋先起身,冷笑道:“这里是户部,不是金吾卫,他们难道还敢拆了老夫的值房?” “他们带来了车队,那些大车看着烟熏火燎的。” 蒋先笑道:“莫非是来打饥荒?” “哈哈哈哈!” 蒋先也忍不住捧腹,随即摆摆手,“且去看看。” 一路上闻讯去看热闹的官吏不少,见到蒋先纷纷行礼。 到了大门外,只见一溜大车。这些大车都有些熏烧的痕迹,其中一辆大车歪歪斜斜的,拉车的马也跟着歪歪斜斜,却觉得这样颇为享受,竟然惬意的翘起了侧面的一条腿。 蒋先目光转动,威严的看着安紫雨,“这是何意?” 张越冷笑,“这里是户部,不是你国子监那等无法无天的地方,这等破烂东西且带回去,莫要脏了我户部的地。” 国丈杨松成所代表的一家四姓是一派,左相陈慎加上王氏和国子监是一派,双方就是死对头。 钟会洒脱的道:“来人,打开……” “何必!”安紫雨摇头,手中戒尺一拍箱子。 嘭! 整个箱子腾空而起,半空中盖子被震断,箱子里的东西飞了出来。 阳光灿烂,照射在那些东西上,让户部的官吏不禁想捂着眼睛。 “黄……黄金?!” 有人惊呼。 安紫雨缓缓顺着车队走过去。 嘭嘭嘭! 一个个箱子飞起,随即里面的金银飞出来。 整个户部的大门外都变的金光灿灿的。 安紫雨突然回身,“这,算不算大功?” 蒋先一怔,“这是……” “这便是你口中的破烂东西!”安紫雨越想越怒,“今日,南周密谍利用金吾卫倾巢出动的时机,带着金银出行,万年县不良帅杨玄早已侦知,可人手不够,我国子监主动请缨,在北城一举灭杀三十余南周密谍,夺得无数金银。蒋侍郎,这是不是大功?” 蒋先木然。 他的心乱了。 安紫雨问道:“这些破烂东西,户部要不要?” 蒋先和张越脸色难看之极。后面却有人喊道:“要,当然要!” 安紫雨上前一步,喝道:“这是不是大功?” 蒋先的脑袋蒙了一下,“是。” 围观的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走!” 国子监的人转身离去。 那背影看着格外的洒脱飘逸。 “去告诉国丈,国子监……翻身了。”蒋先咬牙切齿的道:“特娘的,他们翻身了!” 杨玄就在另一侧,看着户部的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身后,积年老贼杵着竹竿,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杨帅,老夫可能离去了?” 杨玄摆摆手。 积年老贼拱手,“多谢杨帅,杨帅宽宏大量,杨帅慈悲为怀,杨帅……” 他一回身,就看到身后站着个中年男子,一脸正气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敬佩之意。他茫然看着男子,竹竿在身前乱点,就像是个盲人,“好心人,让个路吧,我就下去看看。” 男子说道:“老夫曹颖,我家郎君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来,咱们一旁说话。” 积年老贼眼神空洞,傻笑,“给条路吧。” 曹颖诚恳的道:“当然要给,我家郎君既然点了头,你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也无妨,老夫只是来送你一程。” “呵呵。”积年老贼笑着,随即竹竿在地上轻点探路,步履蹒跚的离去。 身后,曹颖喊道:“有人偷钱!” 积年老贼没动,依旧前行。 前方出现几个巡街的军士,闻声看来。 噗! 积年老贼止步。 因为身前落下一串铜钱。 他茫然缓缓回身。 身后,一脸正气的曹颖还保持着扔铜钱的姿势,微笑道,“一路走好!” 积年老贼弯腰捡起铜钱,对两个虎视眈眈的军士说道:“我家郎君的钱掉了。” 他走到杨玄的身前,拱手,“见过郎君。” 杨玄对两个军士点头,说道:“你还有五年刑期。” 身后,曹颖说道:“回牢里去吧。” 杨玄不可能留把柄给对手抓。 积年老贼举手,“老夫能养马。” 杨玄上马。 积年老贼慌了,眼神也活了过来,“杨帅,老夫是盗墓贼,坑蒙拐骗无所不精。” “盗墓的?”杨玄多了些兴趣。 “是,老夫贾仁,家传盗墓,”老贼苦笑,“老夫被关了十年,出来晒了太阳,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只求郎君给条活路。” “跟着他去。” 杨玄指指曹颖。 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底下,曹颖却面色发白,浑身发冷。他想到了先前盗墓老贼的话:好心人,让个路吧,我就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好心人……这……这怕不是对鬼说的!! 杨玄策马到了朱雀大街上。 一人在前方等候。 “我是金吾卫兵曹黄立。”黄立平静的道。 杨玄问道:“朱雀大街很宽,只有狗才会盯着人。” 黄立的脸上多了些煞气,但旋即湮灭,“功劳是你的,金吾卫以后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们甚至还能成为朋友……” 杨玄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不屑之意。这不屑之意刺伤了黄立,他厉声道:“我们会放了包冬……” “不需你们放,我自会去接他!”杨玄策马而去。 黄立掉头跟着,“你想如何?包冬能出来,你立下大功……那功劳累积着,以后便能升官发财……你还要怎样?” 杨玄看着他,诚恳的道:“我想要个公道,我想为包冬要个公道,行不行?” 公道是什么?黄立茫然了一下,接着愕然,甚至想捧腹大笑,“公道?你疯了?” 杨玄漠然。 “耶耶等着看你去哪寻公道,呸!”黄立冲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杨玄策马而去。 身后赵国林和温新书跟来。 “包冬之事我万年县也能查!”杨玄说道,“那人死在青楼,当事女妓拿下问话。另外,老鸨也拿下。” “领命!” 今日的拦截后,赵国林和温新书明显对他多了恭谨。 杨玄没能回成家,一个小吏找到了他。 “兵部宋尚书寻你。” 曾经的悍将,此刻却坐在值房里,每日和那些文书打交道,这对于宋震来说就是煎熬。 “……金吾卫差点把长安城翻了个个,可除去抓到几个蟊贼之外,一无所获。国子监和那杨玄却蹲守在北门,一举拿下了南周密谍,查获许多金银珠宝。” 一个小吏把目光从文书上移开,恭谨的束手而立。 宋震的国字脸上多了些唏嘘,“你却弄错了,此事定然是那杨玄领的头。” 小吏不敢反驳,但不以为然的神色却瞒不过宋震,他淡淡的道:“国子监都是一群懒鬼,美名其曰闲云野鹤。武帝在时说过,就算是送他们十万大军,他们也只会用大军去修建楼台,以便于他们高谈阔论。” 一个小吏进来,“尚书,那不良帅杨玄来了。” 随后,杨玄被领了进来。 “杨玄?” “是。” 宋震打量着他,杨玄也看了他一眼。 “你是如何想到南周密谍会在风头上出城?”宋震把玩着一枚扳指,不怒自威。 当然是电影里看到的……杨玄说道:“这里是长安城,金吾卫大索城中看似声势浩大,可这也是可乘之机,至少守城的军士松懈了。城中严查,城门松懈,这便是良机。” “什么良机?” 宋震颇为好奇眼前的小子是怎么想到的。 杨玄说道:“声东击西的良机。” 宋震点头,“说说。” 这位是军中大佬,久经战阵,杨玄微笑道:“金吾卫大索城中,密谍们以为这便是追索他们的方向,于是放心大胆的走北门。可他们没想到却有人蹲守在那里。声东是金吾卫,击西是下官和国子监……” “好!金吾卫也被你利用了。”宋震难掩欣赏之色,“老夫多年未曾见过你这等有天赋的年轻人了。” “宋尚书谬赞了。”杨玄想到了王氏。王豆香此人深沉,王仙儿那个贵女……那双明媚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然后少年可耻的撇开双腿。 这少年当着老夫还能放松双腿?这样的胆略却是为将者不可或缺的……宋震突然冷漠的道:“先前有人来寻老夫,说只需你放过一些人,以后你的路就会越走越宽敞……你觉着如何?” 杨玄抬头,“我不能!” 宋震冷冷的道:“哪怕功劳被压制也不能?” 杨玄深吸一口气,认真的道:“哪怕功劳全数被压制,也不能!” 他一字一吐的道:“我的兄弟还在金吾卫中奄奄一息,我便用这些功劳……为他要一个公道!” 第42章 我来接我的兄弟 第42章我来接我的兄弟 宋震坐在值房里,看着杨玄出去的背影,突然笑了笑。 “利用金吾卫的手段显得机变,可为了兄弟也能抛开名利功劳,这便是执拗,机变而不乏坚持……有趣。” 下手的小吏说道:“尚书,那边的请托……” 先前有一位宋震在军中的同袍来,一番笑谈后,提及了请宋震帮忙,让周岩和杨玄和解之意。 宋震拿起文书,突然想起了那些年的金戈铁马,眉间多了一抹凛然,“去告诉他,那不良帅想要的不是功劳,而是公道。他若是不想晚节不保,且收回爪子,否则……老夫会忍不住剁掉它!” 小吏知晓这位尚书言出必行,但还是忍不住仗着是心腹多嘴,“尚书,为了一个少年……” 宋震淡淡的道:“大唐这些年颓废了,老夫为兵部尚书深知。多一个少年英才,大唐未来便多一分元气,既然遇到了,老夫不护着,难道就看着他被那些蝇营狗苟淹没了?” 小吏告退,宋震抬头,眼眸深处多了回忆之色。 “老夫年少时何尝不是这般执拗呢?” …… 杨玄回到了家中。 贾仁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见过郎君。” “在前院养马。”杨玄指派了老贼的职事。 少顷,他进了房间,曹颖跟了进来,“郎君,此人乃是积年老贼,收了何用?” “先看着。”杨玄问道:“那边生意如何?” “火爆。”曹颖颇为欢喜,“那四娘子聘了些人手,如今越发做大了。” 杨玄点点头,“晚些我再看看。” 他的脑子里有些念头,但还得等包冬之事了了才能做。 午饭是拉面。 杨玄和曹颖、怡娘三人慢慢享受美味。 “过路神灵请先享用!” 三人偏头看去,就见贾仁端着碗,冲着虚空祈祷。 曹颖抬头看了怡娘一眼,然后看向杨玄。 “郎君……”联想到老贼盗墓贼的身份,这个饭前议事有些让人瘆的慌。 “这是拜神呢?”杨玄眼皮在跳。 贾仁坐下,“是啊!” 这是来了个神棍? 吃完一碗,贾仁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一日没吃饭……” “自己去盛。”怡娘指指厨房。 少顷厨房里传来刮陶罐的声音。 杨玄喝道:“不许舔!” 怡娘和曹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贾仁用勺子刮罐子底,刮到最后舍不得最后一点残渣和汤汁,就伸舌头去舔…… 不会吧? 但二人同时看向杨玄,曹颖唏嘘,怡娘恼怒。 郎君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杨玄吃了面条,吩咐道:“贾仁去打探金吾卫兵曹黄立的家在哪,进去找些东西。” “什么东西?”贾仁起身。 “不合规矩的东西。” 贾仁没有犹豫,“老夫这便去看看。” 等他走后,怡娘和曹颖吐槽,“这等老贼要来作甚?” 午饭后,杨玄去了万年县。 赵国林和温新书已经来了。 还带来了两个女人。 一个看着有些妩媚,一个有些胖,笑的谄媚的女人。 “见过杨帅。”妩媚的女人叫做芝香。 杨玄打量了一下她,虽说有些妩媚,可也达不到让嫖客血流不止的程度吧? “说说,那人是如何死的?” 芝香老老实实地道:“就是……喷血而亡。” 杨玄问道:“哪里喷血?” 他为此查了资料,朱雀说马上风不会喷血。 芝香低下头,轻声道:“上下齐喷。” 只是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杨玄就脊背发麻。 随后讯问了老鸨,老鸨发誓只是有人来警告她不许改口。 “找了死者的娘子来。” 赵国林和温新书都有些一筹莫展,可杨玄却很是自信。 死者的娘子来了,一袭白衣,楚楚可怜。 “他往日习惯寻哪位医者?” 杨玄的问题直接且突然,死者的娘子下意识的道:“道德坊的王医者。” “带了来。” 王医者是背着医箱来的,显得有些忙碌,一来就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显得格外专业。 “见过杨帅。” 杨玄看似浑身放松的跪坐在那里看书,闻声抬头,微笑道:“死者生前可是有肠胃之疾?” 医者点头,“杨帅竟然知晓?”,他看了死者的妻子一眼,可看到的却是妇人一脸的惊愕。 杨帅竟然未卜先知? 这两人已经被震住了,杨玄趁热打铁,“可曾吐血?” 医者捂额,“老夫想想……对了,五年前吧,他曾喝多了吐血,是老夫救了回来。” 杨玄起身,“去金吾卫。” 耳机里,青雀还在说话…… “……吐血而亡,胃出血最有可能,其次是肺结核,可肺结核是咳血……所以胃出血的可能最大……” 杨玄轻声问道:“那马上风究竟是如何死的?” 朱雀:“爽死了。” 杨玄:“……” 金吾卫,周岩刚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值房砸的乱七八糟的。 黄立回来了,周岩冷哼一声,“杨玄可愿收手?” 他正在升迁的紧要关头,负面越多就越不可能,所以哪怕把杨玄恨之入骨,他依旧愿意咽下苦水,选择握手言和。 在他看来,杨玄自然该受宠若惊。 黄立抬头,“他不肯。” “贱狗奴,他想要什么?”周岩脑门上青筋直冒。 黄立苦笑,“他想为包冬要个公道。” “公道?”周岩愕然,然后不禁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哎!我当年也曾这般执拗过,不过很快就知道了……官场无公道。” “周副将,那杨玄带着人来了,说是要验尸。” 因为此案未破,死者的妻子不肯让尸骸下葬,说是蒙冤会变成厉鬼什么的。 众人到了前面,杨玄带着两个手下,外加芝香和老鸨,以及死者的亡妻和王医者。 “此事金吾卫接下了。”黄立冷笑。 “查探凶案乃是不良人之责。”杨玄据理力争。 这个傻子,黄立轻蔑的道:“金吾卫接手了。” 我就一个答案,金吾卫接手了,你难道还能抢回去? 杨玄说道:“万年县不良帅杨玄认为此案有问题。” 你们能抢功,为何专业的不良人不能质疑此案?而且这是不良人的本职工作,谁能置喙? 黄立刚想呵斥,大门外来了个小吏,踮脚冲着这边喊道:“尚书说此事得仔细查!” 黄立怒了,“哪家尚书?” 小吏淡淡的道:“兵部。” 黄立愕然。 杨玄想起了先前宋震那长不怒自威的脸。 周岩说道:“让他查,若是查不出,尸骸受损,魂魄不安……” 死者的妻子却很是平静,甚至补了一句,“全靠杨帅了。” 咦! 谁家的女子愿意亡夫死后不得安宁? 死者的妻子脑海里回荡着先前曹颖的话:若是凶案,你一文钱都拿不到。可若查出是疾病而亡,青楼少不得被连带……你还能去要赔偿。 想到那个一脸正气男人的话,死者的妻子越发的感激了。 他真是个好人。 若是能嫁给他……至于那个死鬼,有钱就去嫖,死了便死了。 尸骸被放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隔壁据说是金吾卫储藏冰块的地方,顺带用冰块来保护死者的尸骸不腐败。 一进去就有些冷,阴森森的,尸骸躺在木板上,周围堆着冰块,味道发散开来,中人欲呕。 仵作来了。 黄立阴测测的道:“要剖开何处?” “胃肠!”杨玄也有些紧张。 耳边朱雀说道:“淡定。” 周岩看了那个妇人一眼,“一旦剖开无果,此事我金吾卫就不管了。” 一旦没结果,这个妇人定然会大闹一场,到时候让杨玄承担。 仵作拿出工具,往鼻孔里塞了什么东西,戴上面纱后,走到尸骸之前,默默祷告…… “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你你自己数……” 仵作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阴森森的。 仵作随即开始干活。 衣裳剥开,刀子下去…… 所有人都低头,让杨玄想到了电影里哀悼死者的场面。 完全一样。 噗…… 轻微的声音传来。 接着就是一些动静,让众人想到了家中切肉的事儿。 “呕!” 干呕声中,仵作喊道:“肠胃里全是血!” 众人抬头,见仵作揪着一团东西在展示,一坨坨黑色的东西往下掉。 黄立冷笑,“这便是毒药的作用。” 他看到杨玄走了过来。 “毒药从不会让人这般吐血。”杨玄很诚恳的道:“只有胃肠疾病才会。” 黄立哈哈一笑,“大放厥词……大……大……” 他看到仵作点头。 他看到王医者一脸欣赏的看着杨玄。 在场的除去这二人和杨玄之外,都一脸震惊。 这个案子……是冤案! 黄立的腿一软…… “黄兵曹!黄兵曹!” 尖叫声中,杨玄走到了周岩身前。 两道目光对视。 杨玄平静的道: “我来接我的兄弟!” 第43章 泡她 第43章泡她 包冬趴在干草堆上,想着这几日的苦楚,不禁落下泪来。 老父在家中如何了? 国子监知晓后会不会……不,是一定会把我除名。 还有杨玄,金吾卫的问话中带着诱导,他们是想对付杨玄。 “哎!” 身前,一个人犯用脚踢了他的肩膀一下,脏污的脸上多了些戏弄小兽的残忍,“连耶耶都看出来了,金吾卫是要你拉人下水。特娘的,命都去了大半条,你还想护着那人?” 包冬垂着头,从进来开始,此人就一直在折腾他。 但那些人交代过,不许责打,否则他此刻大概率是活不下去了。 打不能打,这人就换着法的让他不得安生,从羞辱到喝骂,让他精神几度濒临崩溃。 “说了吧!” 人犯把脏污的脚放在他的嘴边,“不说,耶耶便让你洗脚!” 包冬紧闭嘴唇。 他在想着羊蹄子……弄的软软糯糯的,真好吃啊! 人犯怒了,“特娘的,真当耶耶不敢……不能责打,耶耶让你做马子!” 人犯起身解裤带。 这是要准备冲着他撒尿。 奇耻大辱啊! 包冬努力抬头,“我家中有钱,你若是消停些,回头让你做个富家翁,若是不消停……” 人犯站好了,瞄了个曲线,狞笑道:“今日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哐当! 不远处的牢门被人粗暴的踹开。 “谁说的?” 随着这话,一个少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耶耶说的!”人犯抬头。 狱卒急匆匆的跟在少年的身边,看着……竟然是赔笑。 “开门。” 声音怎地有些熟悉? 包冬趴在那里,想转身屁股就是一阵剧痛,“哎!是哪位好汉……” 门开了。 少年走了进来,抬脚就踹。 呯! 人犯飞到了包冬的前方,撞到墙壁后反弹回来。 一个人走了过来,抬腿踩了下去。 清脆的骨折声啊! “啊……” 人犯惨嚎着。 这人瞄准了人犯的另一条腿,再度踩下去。 “啊!” 惨叫声就像是鬼哭狼嚎,整个牢中的人犯都靠在角落里,没人敢发声。 “你是……” 包冬努力抬头。 这人回身,“我来了。” 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一直没哭的包冬,此刻哽咽的像是个孩子。 “我没说!我真的没说。” “我知道。”杨玄把他架起来,身边的狱卒堆笑,“杨帅,小人来帮个手。” “滚!”杨玄就这么架着包冬,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金吾卫的人就这么目送着他们出了大门,包括周岩和黄立。 “周副将。” 黄立有些慌,“此事一旦追究,咱们……” 周岩回身看着他,眼中全是令黄立陌生的冷漠和残忍。 “什么咱们?” “此事……”黄立的身体摇晃着。 “担着,你好,我也好。胡乱造谣,你不好,我也好。” 周岩随即去寻了自己的恩主。 老人坐在案几旁,案几上几份文书,一杯茶水。 他伸出右手,手背上能看到老人斑,这只手拿起水杯,稳定如山,“你还未曾进来,老夫便感知到了沮丧和担心,这般容易情绪外露,你如何能担当大任?如何能独领一军出战?” 周岩低下头。 老人叹道:“你功名心强,能让你如此沮丧的唯有升迁之事,说吧,出了什么篓子?” 周岩抬头,“金吾卫大索城中,南周密谍趁势出城,被国子监设伏,密谍全数被杀,截获大批金银……大将军,我败了。”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在嘴里鼓漱,缓缓咽下,眸中多了一丝好奇,“国子监……宁雅韵如果能带着国子监做成此事,老夫便把这双眸子挖了。” 国子监废材多年,岂是浪得虚名? 周岩眼中多了不甘和阴狠,“是那个不良帅!” “谁?”老人蹙眉。 周岩咬牙,“万年县不良帅……杨玄!” “多大了?”老人问道。 “好像……十五六岁。” 老人拿着水杯,突然失笑,“你竟然输给了一个少年?” 周岩看着他,“下官……无能!” “你可知晓兵部宋震和老夫是如何说的?”老人把玩着水杯,“宋震让老夫把爪子收好些,莫要惹的他手痒,一刀剁了。” 他举起右手,老人斑密布手背。 呯! 没有任何征兆的,老人就扔出了水杯。 杯子在周岩的额头粉碎。 周岩的额头高高肿起,却不敢动。 “你竟败给了一个少年?无能!” 老人袖子一抖,马鞭在手。 “啊!” “啊!” 室内不断传来周岩的惨叫。 晚些,周岩被鞭责的消息就传到了宋震那里。 “两坨狗屎,偏生臭味相投!” 宋震的评语让许多人都笑了起来,包括国子监诸人。 此刻他们在包家。 包冬的父亲看似很热情的接待大家,面对被打的只能趴着的包冬也只是呵斥责骂。 “这个小畜生,回头老夫定然打断他的腿。”包才满面怒火,转瞬又赔笑对安紫雨说道:“安司业,这小畜生……可还能回去读书?” 安紫雨点头,“安心。” “这伤的不轻。”一事不烦二主,王医者也跟着来了,一番检查后,说道:“怕得养两三月。” 包冬一听就急了,“若是如此,学业便耽误了。” 可杨玄知晓,这厮挂念的是回春丹生意。 安紫雨吩咐道:“去请了周宁来。” 周宁? 杨玄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国子监内看到过的一道身影。 然后他有些羞愧,因为周宁十八岁就已经是国子监助教了,而他十五岁还在从事着有今天没明天的造反事业。 当听到脚步声时,杨玄回头看了一眼。 白皙的肌肤,乌黑的发,玳瑁眼睛搁在鼻梁上,神色微冷,竟然隐隐带着圣洁之意。 “见过周助教。” 杨玄不知这位助教是干啥的,但想必对包冬的伤有帮助。 安紫雨笑道:“周宁来了,包冬的屁股怕是被打烂了,你给看看。” 包冬幽怨的看了安紫雨一眼,“司业,换个人吧。” 让一个隐隐带着圣洁之意的美女助教扒拉他的屁股,他实在是……有些期待。 “可能架着走?”周宁的声音很平静。 “能。”杨玄说道:“就是……” “我知道了。”周林打断了他的话头, “退后些。”安紫雨吩咐道。 周宁站在床前,闭上眼睛。 她的双手缓缓翻过,在身前不断变化着手型,手指头宛如莲花般的闪动……整个人看着庄严,更多了几分圣洁之意。 杨玄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种彻底的宁静让他有些想睡觉。 “哈……” 包冬已经开始打鼾了。 杨玄强打精神,看到周宁最后收手在身前,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交叠在一起,有些像是拱手。 这是送客。 难道她是请神吗? “好了。” 周宁回身,一双明眸透过水晶镜片看了杨玄一眼。 “啊……” 身后人人掩嘴,一片打哈欠的声音。 杨玄却没有,这才让周宁多看了他一眼,随即出去。 “笔墨纸砚。” 包才赶紧去准备了。 周宁一挥而就,红唇微启,“前一个外敷,后一个内服,照着做,十日后可以下地。” “十……十日后?”包才看了一眼王医者……先前老王可是说最少两个月。 王医者抚须,有些气急败坏,“若是不能呢?” 周宁看了安紫雨一眼,“我回去了。” 她竟然无视了王医者。 安紫雨笑道:“这是我国子监最年轻的助教,你等以为她为何能在十八岁时成为助教?皆因她是国子监第一个领悟春风化雨秘技之人,还精通医术。” 耳边,朱雀轻声道:“最佳辅助,泡她!” “什么是泡?” 杨玄已经出卧室。 “就是把妹!” 从包家出来,杨玄策马缓行,想着生意的事儿。 如果只是养着家中的几只小猫的话,那么他不缺钱。可这是要造反…… 杨玄苦笑着。 “杨帅!” 杨玄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右侧的街道上,黄立满脸堆笑,弯腰拱手。 杨玄策马到了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何事?” 黄立谄笑道:“此前有些误会,还请杨帅恕罪,我这里准备了些……” 杨玄摇头,“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公道。” 黄立的眼中多了凶光,“杨帅,莫要逼人太甚,我知晓你住在永宁坊的陈曲……” “郎君。” 贾仁一路狂奔而来。 “如何?” 杨玄问道。 贾仁看了黄立一眼,那眼神让黄立想到了狐狸看到猛虎抓住猎物的些许同情,但更多是幸灾乐祸。 “此人家中有不少金银,老夫算了算,约三十万钱……” 杨玄策马掉头。 “消息可给了御史?” 贾仁点头,“给了。” 噗通! 身后黄立跪下,涕泪横流。 “杨帅,饶了我,饶了我……” 杨玄看了贾仁一眼,“干得好。”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几个字。 ——鸡鸣狗盗! 第44章 南周和长安的眼泪 南周。 杨略站在院子里,南贺在身边。 “郎君答应了造反,不,是讨逆。”南贺难掩欢喜之色,“将军,咱们何时能回到大唐?” 杨略右拳一握,“等郎君登高一呼之时。” 南贺抬头伸手。 隼鸟闪电般的从空中落下,抓住了他裹着兽皮的手臂。 解下小筒子,打开,取出纸条递给杨略。 南贺安顿好了隼鸟,回来见杨略少有的发楞,就问道:“将军,可是不妥?” “不。”杨略说道:“郎君已经做了不良帅。” “这般快?”南贺不禁一喜,“可是寻了谁帮忙……王氏?” “郎君破了南周密谍的圈套,记功升职。” 杨略回身,“金吾卫副将周岩抢功未遂,便出动军士清查长安城,结果……郎君带着国子监诸人设伏,在北门灭杀三十余密谍,截获大批金银。” 南贺一怔,“这……”,他旋即就欢喜了起来,竟是蹦跳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难为情的看了杨略一眼。 “将军……” 他从未见杨略软弱过,可此刻这位坚韧的将军却虎目含泪。 杨略冲着长安跪下,叩首,叩首,叩首…… “陛下,臣……不负所托!” …… 宏伟的宫殿让人不会产生压抑感,当你站在宫殿之外时,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油然而生。 韩石头恭谨的站在皇帝身后,低声说道:“晏城的家人今日扶棺回老家,何氏的何欢还在床上躺着……万年县不良人与国子监联手,在北门截杀南周密谍,灭杀三十余,截获大批金银。” 皇帝负手看着宫殿,淡淡的道:“何欢?杨氏的这条狗咬人倒也犀利。” 韩石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南周密谍每年都来长安……照此看来,藏宝怕是不止一处。以往他们定然也成功过。” 皇帝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那些财物只是一串铜钱。 “是,万年县不良帅杨玄……” 韩石头的禀告被皇帝的一声轻哼打断了。 “贵妃上次说的果子可有?” 韩石头应声,“奴婢令人去问了,有,不过在南方,太远,路上怕坏了。” 皇帝轻哼一声,“驿站难道是摆设?” 大唐驿站遍及交通要道,每个驿站都养着马,供给信使换乘,千里之外的消息也能快速传到长安。但用驿站来送果子却没有先例。 韩石头也不禁为之一愣,随即应了,“是,奴婢晚些便去和兵部说。” “兵部……宋震是员悍将,悍将,人也倔。荫宋震子孙两人。” “是。” 一个内侍小跑而来。 “陛下。” 皇帝问道:“可是贵妃有事?” 内侍束手而立,“贵妃说今日天气有些热,担心陛下被晒着了。” 皇帝大笑,“哈哈哈哈!” 笑罢,皇帝点头,“去看看贵妃在作甚!” 韩石头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微微蹙眉,回身,见数名内侍簇拥着太子李敬缓缓而来。 李敬微胖,脸上总是挂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近前行礼,李敬说道:“阿耶今日看着精神了许多。” ——阿耶:父亲。 皇帝微微颔首,看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李敬微笑,“最近我在家中与几位大儒探讨学问,今日幸而被人提醒,否则险些忘了来给阿耶问安。” 韩石头瞥了太子一眼。 这话暗示自己最近沉迷于学问中而不可自拔。 皇帝嗯了一声,淡淡道:“学问不可一日荒废,你若是有不解之处,也可去国子监请教一番。那宁雅韵……朕记得乃是个雅人。” 太子一拍脑门,欢喜的道:“阿耶不说我还忘记了,玄学中颇有些令人茅塞顿开的学问,我明日就去看看,多谢阿耶点醒……” 皇帝转身,“去贵妃那里。” “是。”有内侍在前方开路,韩石头跟着,不经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笑的是如此的欢喜,眼中的感激之情和孺慕之情并存。 可那位备受皇帝宠爱的梁贵妃,便是这位太子为献王时的王妃。 韩石头回身,看到了一抹绿。 太子低头,依旧微笑。 他的微笑一直保持到了东宫。 …… “都好了?” 晏城的老妻张氏回身问道。 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五个孙儿都站在马车边。 马车上,一口薄棺。 大儿子说道:“阿娘,好了。” 张氏走到棺木前,轻轻抚摸着,良久,她轻声道:“走,我陪你回家。” 大门打开,马车缓缓出来。 巷子里空荡荡的,阳光下,仿佛连墙角的青苔都多了些眷恋。 几个孙儿跟着母亲在后面,两个儿子一人一边护着棺木。 马车辚辚,一家人的脚步声很轻。 马车出了巷子。 大儿子过来,“阿娘,你上车辕坐着吧。” “你阿耶最喜饭后在坊中散步,看着那些炊烟和人,就觉着这便是幸福。”张氏摇头,“我上去了,怕会挡住他的视线。” 前方走来一个妇人,抬头见到了这一家子,先是愕然,然后扯着嗓子喊道。 “晏公要回家了。” 一家子愕然,大儿媳有些慌,“阿耶的画像呢?赶紧拿出来,就说是扶灵回家,快……” 她慌里慌张的寻找画像…… 脚步声从四面急促而来,接着变缓。 仿佛是怕惊醒了什么。 一个男子从侧面的巷子口出来,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人。 周围渐渐涌出许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人群沉默着缓缓走来。 大儿媳慌乱中举起一张画纸,喊道:“我们只是回老家……” 前方太过拥挤,有许多人被堵在了巷子里。 “说是有人夜里砸晏家的大门,看看把这家人吓成什么样了。” 前方,杨玄默默的听着。 斜对面的巷子口中,赵三福也在听着。 “晏公留下了遗书,提了几件事……其一,失地农户可免五年赋税……” 土地兼并越发的严重了,加之人口日增,以至于土地不够。越来越多的百姓失去了土地,沦为赤贫。但即便是如此,依旧还得缴纳赋税。所以逃户也越来越多。 何为逃户?失去土地,不堪赋税重压后,逃亡不知所踪的人家。 “其二,允许坊内经商……” 虽说坊墙被推倒了许多,坊内也出现了许多生意,但按照大唐的律法,坊内经商是违律。那些胥吏和恶少最爱用这个理由去敲诈勒索那些坊内做生意的人家,不给钱就去两县告状。 “其三,减免粗布的赋税。” 粗布谁用?百姓。减免粗布的赋税,百姓置办衣裳就便宜了。 三条看似很简陋的建言,却条条都在为百姓考虑。 “有御史在宫门外下跪,叩首出血,恳请陛下和朝中照此施行……成功。” “这个大唐啊!”身后传来了老人的哽咽,“不论何时,总会有人站出来为我等说话。” 这时晏城的大儿媳上了马车,高举画纸,喊道:“我们只是回家……” 画纸上,晏城微微蹙眉看着这些百姓,仿佛是恨其不争,又仿佛是怜其困苦。 “晏公!” 一个老人跪下。 杨玄重重的拍了一下胸口,垂首。 这是军中为同袍送行的礼节。 斜对面,赵三福双手合十,高高举起。 乌压压的人群缓缓跪下。 “晏公,一路走好!” 声音恍若山呼海啸。 张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回身拍打着棺木,老泪纵横的道:“他们记得你,他们还记得你!” 第45章 孤在此,诗来 杨玄回到家中,就坐在门槛上发呆。 “郎君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曹颖皱眉,“关键郎君不说。” “说了有用?你能帮他?”怡娘没好气的道,“等着。” 她突然抬头,举起了身边曹颖的手。 隼鸟闪电般的落在曹颖的手臂上,锐利的爪子抓的他惨哼一声。他咬牙道:“罢了,君子不与女人一般见识!” 怡娘把信取出来,低头查看。 “说了什么?”曹颖也想偷窥。 怡娘拿着纸,缓缓走了过去。 “郎君。” 杨玄抬头,“今日我去送晏公,许多人都去了,长安城中的百姓提及他无不感激零涕。可我有些迷惑,这等好人,好官,他为何就不得好死?” 怡娘低下头,“郎君,这个世道好人……难做。” “是啊!”杨玄今日被那个场面给震撼住了,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不舒服,“我觉着自己被捆住了,无法动弹。” 曹颖上前,他有些为眼前的少年感到可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性子估摸着还带着些纯真,就要背负着重任,普通人早就被压垮了。 “郎君,那些束缚……” 他在斟词酌句。 杨玄点头,“我知晓,那些束缚来自于我对这个世间的认知,这些认知又会反过来束缚我。” “我想挣脱这些无形的绳索,可却不知如何去做……”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了茫然。 但旋即他就收起了软弱。在山中那些年,但凡他软弱些,早就死于猛兽的爪牙下,变为东宇山中的粪土。 “郎君,杨略送来书信,有陛下的话。”怡娘递上纸条。 杨玄看着眼前二人,“念吧。” 都被看过了,遮遮掩掩的徒惹人笑。 曹颖有些急不可耐。 怡娘拿着纸条,轻声念道:“我儿……” 杨玄眯着眼,第一次感受着那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会是鼓励我造反吗?还是安抚我去做一个普通人? “我儿,这世间凶险,宁可奸猾狠辣,不可良善。” 杨玄坐在那里,良久,轻轻摆手。 曹颖二人退下。 午饭杨玄没吃,他就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看着地面。 直至晚饭,怡娘担心,于是再度来劝说。 “郎君,许多事要看开些。” 杨玄只是轻轻摆手。 日落月升,星辰挂满了苍穹。 那个身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曹颖和怡娘也一直站在树下。 前院,老贼睡的很香。 咯咯咯! 雄鸡高唱,让树下的二人身体一震。 “回去歇息吧。” 杨玄就负手站在前方。 “郎君。”怡娘担心的要死,“不行就不造反了,不,不讨逆了,奴陪着郎君去元州,给郎君娶个娘子,生一堆孩子,奴给郎君带孩子,啊!” 杨玄看着她,双眸从未有过的光亮。他伸手一拉,就把怡娘拉在怀里,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谢谢。” 怡娘身体僵硬,随即搂住杨玄的腰背,哽咽道:“奴就怕郎君心中难受。” “君子不可随意搂抱女子……”曹颖嘟囔着,伸手拭去泪水。 杨玄松开手,微笑道:“我只是解开了捆住自己的绳索。” 他十岁进山狩猎求活,那五年的经历比普通人的五十年都惊心动魄。山中各种猛兽,家中的各种冷眼和苛待,他若是个纯良的人,早就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你那是渴望亲情导致的各种软弱和妥协。” 耳畔传来了朱雀的声音。 杨玄深吸一口气,“活过来了,真好!” 在昨夜之前,他一直还是小河村的那个少年。在目睹了晏城的结局后,他有些醒悟了。而那位父亲的遗言更是让他如醍醐灌顶般的清醒了过来。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随即被抛开。 一种重生的幸福,让他忍不住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又觉得如此的新鲜。 “恭喜。”朱雀说道。 吃早饭时,曹颖说道:“郎君,元州拉面那边是否请个人去盯着?” “不必。”杨玄摇头。 曹颖觉得杨玄好似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却说不清,道不明,“就怕那两个女子私下吞钱。” 杨玄放下筷子,“我能弄出一个元州拉面,便能弄出十个百个,谁在这等时候走了,不送。” 耳边传来了朱雀的声音,“肠子悔青。” 杨玄去了房间,怡娘没心思吃饭,蹙眉道:“那好歹也是钱,郎君怎地变得大手大脚的……” “君子不言利。”曹颖吃了一块羊肉,眯眼惬意的说道。 怡娘冷笑,“智囊,出个主意。” 曹颖伸手捋捋胡须,矜持的…… “你的午饭没了。”怡娘从不惯谁的毛病,当然,郎君除外。 曹颖面色一变,干笑道:“其实倒也简单,你常说郎君没有女人伺候,那四娘子长得也算是可人,若是郎君把她收了……嗬嗬嗬!” 人财两得啊! 他正得意,见怡娘木然,就问道:“可是不解?” 怡娘抬眸,“为了钱,你就敢让郎君收一个女商人,节操呢?” “节操?”曹颖干咳一声,“君子也当知晓变通。” 晚些,二人出现在了元州拉面的外面。 “如何?屁股大,脸干净,眼睛有神,就是胸大了些,看着累得慌。”曹颖一脸专家模样的说道。 韩莹的身影在店里若隐若现。 怡娘用为帝王挑选女人的眼光扫过去,淡淡的道:“就怕压坏郎君,闷坏了也不好。” …… “太子要来。” 安紫雨恼火的道:“当初册封太子时,国子监只是送礼,并未遣人去道贺,从此在东宫的口中国子监便是一个烂泥塘,处处针对。今日他来作甚?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说了不结党,自然不会遣人去道贺。”宁雅韵轻轻抚琴,云淡风轻的道:“他来,不来,国子监都在此地。” 宁雅韵目露凶光,火折子在手,“若是让他安插人手进来,我便烧了你的古琴。” 宁雅韵叹息,这时钟会进来。 “哎!”他一进来就叹息。 “说话!”安紫雨最见不得这等唉声叹气的男人。 钟会下意识的闪避了一下,结果没有戒尺飞来。他抚须说道:“那包冬家中最近有些艰难,老父病了,要些珍贵的药材,家中靡费不少……” “想来他这是为了父亲挣钱治病,我还斥责他利欲熏心。”安紫雨一怔,旋即哽咽,“好可怜的人,呜呜呜……” 外面,两个小吏一脸紧张的陪着太子等人走来。 李敬一身便服,微笑看着周围的人。 这是大唐太子时隔多年之后再度走进国子监。 身边的内侍和侍从们都板着脸……太子亲和是姿态,他们冷淡也是姿态。 一热一冷之间,太子和那些人之间便生出了一道鸿沟,看不见,却无法逾越。 “呜呜呜!” 值房里的哭声传来,一个内侍板着脸,“殿下来此,谁这般晦气?看看!” 一个侍卫大步上前,猛地推开房门。 “滚!”有女子呵斥。 戒尺一闪。 呯! 侍卫倒在地上,翻个白眼,嗝儿一声就晕了过去。额头上迅速肿胀。 李敬的微笑有些淡了,身边的东宫属官,大儒胡彦伟轻声道:“这是下马威,殿下。” “孤知晓。”李敬依旧微笑。 “祭酒,殿下来了。” 有人喊道。 宁雅韵三人出迎,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卫,宁雅韵心中叹息,安紫雨却说道:“此人并未敲门。” 有人把侍卫拖下去,宁雅韵请太子进去奉茶。 茶水送上,内侍拿出一个小杯子,倒了些茶水,随即喝了。 李敬微笑道:“孤许久未曾来国子监,这些年国子监教读如何?” 这是考察来了。 宁雅韵习惯性想抚琴,可身前现在是案几,于是便摸了一把水杯,觉得麻麻赖赖的,“这些年国子监一直勤勉……”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玄学独立,你太子总不可能考察学业吧? 李敬颔首赞道:“不错。” 胡彦伟也含笑点头,“诗云,歌以咏志。今日国子监群贤毕至,老夫有了一首诗,抛砖引玉,献丑了。” 安紫雨眸子一缩……国子监一群棒槌迷醉于清谈和修炼,谁没事儿去琢磨作诗? 胡彦伟略一思忖,吟诵道:“人心如良苗,得养乃滋长;苗以泉水灌,心以理义养。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 这诗和国子监的氛围完美契合。 胡彦伟笑道:“献丑献丑。” 安紫雨看了宁雅韵一眼,心想太子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宁雅韵心中暗自叫苦的同时,想到的是皇帝对左相不满的事儿。国子监是左相的盟友,皇帝对付国子监,便是对付左相。而太子此来刁难,这是想为皇帝分忧吗? 他看看钟会。 钟会嘴唇蠕动,脸上的为难表情让人联想到了便秘。 回头苦修! 安紫雨看向太子,想出言缓和气氛。可太子微笑看着他们,平和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孤在此! 诗来! 安紫雨心中一凛,知晓今日太子是要打国子监的脸,向皇帝献媚。 此人能把自己的王妃献给皇帝,什么事干不出来? 李敬微笑着,“如何?” 胡彦伟拱手,“还请赐教。” 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 “我有了。”门外有人说道。 内侍回身喝道:“殿下在此,住口!” 门外那人被侍卫挡着,自顾自的念诵。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胡彦伟微笑,“寻常。”可他的脚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这两句诗比他的更为自然,更为励志,已经超过了许多。当然,两句算不得什么……作诗啊!最后两句才是重点。 门外那人继续吟诵,“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两句总结堪称是绝妙,劝学励志,比之胡彦伟的诗高明不知多少。 胡彦伟手一抖,水杯掉落在案几上,随即翻滚落下,茶水弄了半身。 安紫雨狂喜,问道:“谁在外面?” “是杨玄!” …… Ps:第一首诗出自于:清代诗人萧抡谓《读书有所见作》 第二首诗出自于:唐,颜真卿《劝学诗》 第46章 巨坑 太子的国子监考察之行结束的很快。 宫中皇帝得知情况后也只是一笑,“他那些所谓的大儒,却不及一个国子监学生,是滥竽充数?还是……” 韩石头低下头,四个字在头顶飘过:别有用心。 镜台,王守冷冷的道:“那学生……给些好处。” 于是杨玄莫名其妙的就得了几匹绸缎。 “这可是宫中的好货。” 曹颖眼前一亮,怡娘冷笑,“是那狗皇帝的赏赐,呸!” 回过头,这些绸缎全被怡娘扔进了灶台里。 直至下午,厨房里依旧一股子烧绸缎的味道,很刺激。 杨玄觉得怡娘颇有些大户人家当家人的豪放,但有些担心她管着钱。 “国子监就没给些好处?”怡娘有些不满,大气不在,小气巴巴。 “莫要轻视了国子监。”君子曹沉声道;“国子监多年来出去多少学生?说是不结党,可真要到了那等时候,吆喝一声……” “可他们发誓不结党。”怡娘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曹颖笑的很君子,“郎君在国子监里如鱼得水,若是能交好国子监诸人,什么结党……帮自己人也叫做结党?” “郎君,有客人。” 老贼在前院一人过的潇洒,顺带兼职门子。 杨玄出去问道:“谁?”,老贼随侍身边,低声道:“那人头秃。” 头秃? 杨玄到了前院,见到是唐小年就笑了,“唐郎少见。” “叫老唐吧。”唐小年看了老贼一眼,老贼目视杨玄,杨玄点头后才避开。 唐小年低声道:“县里有人出了馊主意,说城外有贼子,行踪难觅,让不良人去查。” “城外贼子?” 杨玄诧异,“金吾卫呢?” 唐小年苦笑挠头,几根长发飘落,“你才将抽了金吾卫周副将一巴掌,觉着合适吗?” “那些贼子最近下手数次,心狠手辣,一直抓不到。你最近风头太盛,有人看不惯。”唐小年看看不远处的老贼,暗自称许这个距离保持的很不错,随时能出手,又能保证听不清这边说话。 “迟早的事。”杨玄说道:“多谢了。” 第二日,杨玄一到县廨,就被县尉邱省叫了去。 邱省神色平淡,标准的上官对下属的姿态,矜持中带着俯视。 “城外有贼人时常打劫过往客商,昨日有人再度被劫杀,此事重大,你可带着不良人去追捕。” “是。”杨玄很爽快。 上官一块砖头砸下来,你只能接着。 当然,你要是有本事把砖头接好,顺手扔回去,那是你牛笔。 邱省的眸中多了一抹讥诮之色,“事情紧急,明府震怒,给了你五日,老夫在明府那里好说歹说,给你加了两日。” 难道不是黄文尊说十日,你力谏改为七日吗?杨玄默然。 他刚接手此事,还得去调查打探,弄清楚了才能去追捕……七日,昨日唐小年说了,那伙贼人逍遥了不少时日,也不见谁着急。 这是个坑。 看着杨玄走出值房,邱省仿佛看到他的身体猛的掉进了坑里。 他嘴里发出轻轻的声音,“嘭!” …… “七日?这不是坑人吗?”温新书怒了,“杨帅,那伙贼人滑溜,下手狠辣,长安县的不良人去过,可谁都没能奈何他们。咱们就三人……” “我会带几个人来帮衬。”杨玄安抚着。 赵国林摩挲着马槊,“这是个坑,可杨帅不得不跳。” 第二日,城外。 赵国林和温新书看着杨玄身后的两男一女,纳闷不已。 “我表姐在家无聊,出来转转。”杨玄强行解释。 温新书说道:“那人看着温文尔雅,好气度。” 曹颖一脸正人君子的气息,微微颔首,“老夫是郎君的先生,读书多年,胸中自有锦绣。” “什么意思?”温新书不解。 赵国林扛着马槊,“他能出主意。” 剩下的老贼都被他们忽略了。 一路出城,到了城外十余里的一条道上,已经有当地村正在等候。 村正指着边上的林子介绍了情况,“昨日有旅人途经此处,那伙贼人便冲了出来,杀了两人……” 杨玄问道:“那二人是谁?” 后面曹颖叹道:“就怕是贵人,如此这个坑就坑大发了。” “不会。”怡娘摇头。 村正苦笑,“当时来了不少官吏,老夫听闻……其中一人是贞王的内弟。” 后面,曹颖解释,“就是贞王的妻弟。” “闭嘴!”怡娘的眸中多了一抹伤感。 杨玄没想到自己和同父异母的兄长贞王李信会是用这种方式隔空接触。 村正一走,杨玄吩咐道:“老赵带着温新书查两边的树林子,那些贼人定然留下了些痕迹。” 二人去了。 曹颖分析道:“郎君,陛下对贞王和庸王颇为看重。” 看重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七日之内若是寻不到,雷霆将至。” 皇帝为了彰显对两个堂兄弟的关爱,随口一句话就能让经办此事的杨玄等人倒霉。 “怎么办?”怡娘打破寂静。 杨玄摸着下巴,“这伙贼人近期出没在附近,专门劫掠过往商旅,说明他们在附近有据点。” 曹颖点头,“可周围不少村子,如何断定他们在何处?” 老贼贾仁举手——这是杨玄教的。 “说。”杨玄点头。 贾仁说道:“郎君,一般的贼人不会盯着一个地方动手。” 不能指着一头羊使劲薅羊毛。 “弄一枪换个地方。”杨玄点头,“继续说。” 作为一个首领,他必须要集中麾下的智慧为己所用。 “可这伙人却都在这条路上下手,前面后面,随意找个地段就盯着过往商旅……”老贼很笃定的道:“以老夫的阅历来看,他们要么太过自信,要么就是蠢笨如豕。” 怡娘问道:“你什么阅历?” 老贼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自信的气息,“做贼的阅历。” 曹颖蹲在那里,“郎君,蠢笨如豕的贼人是功劳,别说是金吾卫和不良人,地方的村正都会带着精壮出手立功,哪里轮得到咱们。” 杨玄点头,“方才村正说了,长安县的不良人在周边的村子里都查过,却一无所获,都是良民,并无贼人,老实的一塌糊涂。” “外贼不能。”曹颖希望展示自己作为智囊的一面,“外地的贼人这般来回作案,在路上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既然他们聪慧,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杨帅。”赵国林和温新书回来了。 “可有发现?”杨玄本是蹲着,起身问道。 赵国林扛着马槊指指温新书,“就是些屎。” 怡娘背过身去,曹颖面带微笑,可嘴唇颤抖。 温新书双手托着的是树叶,树叶上…… “有一阵子了。”赵国林很严肃的说道。 这些干结的粪便大小不一,各种形状。 杨玄看了一眼,“我们既然排除了贼人是流窜作案……” “流窜作案……很是精辟。”智囊送上忠心的马屁。 这位智囊以后会不会变成佞臣? 随后整日拍我的马屁? 杨玄想到了电视剧里的那些佞臣,然后摇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物抛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唯一的出路还是在周边。” 连怡娘都听懂了,“也就是说,凶手就在附近的村里。” “对。”杨玄决定回家就多看看那些连续剧,“我们唯一的路就是排查。” 下午,顶着夕阳,杨玄进了长安城。 “如何?”唐小年在等他。 “很糟糕的一天,什么都没发现。”温新书代替杨玄回答,习惯性的看了唐小年的头顶一眼。 “咦!老唐的头发竟然多了些?”温新书笑道:“恭喜恭喜。” “咳咳!”唐小年矜持的道:“最近身体不错。” “饿坏了,累坏了,赶紧回家。”众人一哄而散。 唐小年上马,唏嘘道:“活着不易。” 风轻柔吹过,唐小年头顶的长发往四周散开。 他赶紧伸手把散乱的头发再度往头顶拢去,用头巾覆盖,随即,自信再度回归。 杨玄瞥到了一眼,问道:“朱雀。” “我在。” “这等地中海发型还不如剃光头,我敢打赌,这个世间无人能驾驭这种发型。” “有。” “谁?” “杰森·达。” 第一日,众人一无所获。 第二日再度出发。 到了一个村子,村正出迎。 “最近谁经常出门?” 杨玄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村正被问过无数次,熟稔的道:“出去种地的不少,不过村里的地都在一处,抬头就能看到,没有谁能跑去做贼。” 连曹颖都面露失望之色。 贾仁插嘴,“别的呢?除去种地的之外。” 曹颖觉得此人插话无礼,就皱眉微怒,怡娘低声道:“他做贼比你做智囊在行多了。” 村正说道:“有倒是有,村中有老人爱出门,儿孙便轮流陪侍,赶着牛车,带着酒食,直至下午畅快回来。哎!老夫看了羡慕,也不知过些年能否如此。” 杨玄心中微动,问道:“哪一家?” 名册就在曹颖的手中,还划过重点,闻言低头看了看,“廖家。” …… 廖家就在村西头,出入很是方便。 大唐的规矩,父母在不分家,不析产。廖虎头六十出头了,一家子浩浩荡荡的聚居,很是热闹。 一双年轻的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眼眸呆呆的,随即收回视线,转身。 身后,二十余男女老少站着。 廖宝儿阴测测的道:“多少次了,谁也发现不了,都镇定些!” 第三日,依旧如故。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官道上出现了旅者。 一个眼神茫然,手中拎着一根竹竿的瞎子。 一个看似文弱的中年男子。 瞎子骑马,中年男子牵着,二人穿着不错。 侧面的林子里。 廖宝儿回身对祖父廖虎头说道:“那个一脸正气的老家伙定然会出手相助,记得下手要狠,一下了结了他。至于瞎子,先丢在一边。” 廖虎头六十岁了,长得微胖。他用力点头,眼中多了厉色,“开干。” 随即二人出去。 噗通! 廖虎头倒在烈日下。 “阿翁!” 凄厉的喊声就像是杜鹃泣血。 “阿翁你怎么了?来人啦!” 第47章 狗官 官道上,一个老人倒下,一个年轻人惶然冲着前方的旅人挥手。 “稳住。”老贼的嘴唇不动。 曹颖冷静的道:“老夫从小修炼。” “老夫从小摸金。”老贼的话阴森森的。 曹颖先回身,“缓缓下马,别急。” 瞎子无法控马,必须先下来。 贾仁下马,茫然看着前方,用竹竿在地上点着。 “老夫扶着你。” 二人缓缓过去。 “是匹不错的马,可惜了。”廖宝儿低声道:“不过马背上有包袱,多半钱财不少。” 躺在地上的廖虎头睁开一丝右眼,仔细看了一下走来的两人,“是瞎子,另一个一脸正气,多半是读书读成了傻子,好弄,晚些一刀子了结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 “这是怎么了?” 曹颖扶着贾仁过来,“可是中了暑气?如此先抬进林子……” “多谢了。” 廖宝儿正在想如何把这个正人君子骗进林子里,没想到他却自投罗网。 二人抬着廖虎头进了林子。 那个瞎子会不会跑了? 廖宝儿心中嘀咕,回头一看,瞎子一手拿着竹竿在地上戳,一手牵着那个正人君子的后裳,哆哆嗦嗦,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且那匹马竟然也自行跟来了。 这…… 这是老天赏饭吃啊! 廖宝儿心中欢喜。 “这里阴凉。” 那个君子在喘息。 这才走了几步路?可见阿翁说得对,这是读书读成了傻子的蠢货,还一脸正气……上次村里那个一脸正气的蠢货连娘子和别人偷情都不知道。 “就这里,小心些。” 君子弯腰,缓缓把廖虎头放在树下。 “哎!热。” 君子俯身去看廖虎头,伸手捏捏他的嘴,“老夫当年也曾学过医术,这模样……” 廖宝儿悄然绕了过去,摸出了一把短刀。 瞎子在边上,空洞的双眸看着就像是鬼。 廖宝儿用短刀在他的前方动了动,瞎子依旧茫然。 回头再杀你! 廖宝儿绕到了君子的身后。 “咳咳!” 身后,瞎子在咳嗽。 廖宝儿总觉得脊背那里阴森森的,但依旧把短刀对准君子的腰子。 上一次他就是这么一刀捅进了那个贵人的腰里,贵人连惨叫都没有,当场毙命。由此廖宝儿知晓这是个要害。 我一刀…… “咳咳!” 身后,瞎子还在咳嗽。 曰尼玛! 廖宝儿吸一口气,又对准了君子的腰子,刚准备捅一刀子。 “咳咳!” 这声音……怎地好像到了我的后脑勺? 廖宝儿缓缓回身。 瞎子就站在他的身后,因为他回身,所以二人几乎是面贴面,呼吸可闻。 那双茫然的眼睛依旧茫然,瞎子开口。 “如今的后辈连杀人都这般粗陋了吗?” 廖宝儿大惊,下意识的一刀捅去,可一只骨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任由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阿翁,救我!” 廖虎头睁开眼睛,刚想蹦起来,君子微笑道:“在下曹颖,等你等的好辛苦。” 晚些,杨玄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树桩子上,身边怡娘送上水囊,他痛快的喝了一大口,然后诧异的看了怡娘一眼。 酸酸甜甜的,带着一丝酒气。 这不是醪糟吗? 怡娘说道:“这天热,郎君喝这个解暑才好。” 你这是想培养我的酒量吗? 祖孙二人跪在杨玄的身前,赵国林和温新书一人控制一个。 “说话。”曹颖站在杨玄的另一边,嗅着醪糟的味道就有些馋。他看了怡娘一眼,怡娘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你在想屁吃! 廖虎头抬头,“都是老夫财迷心窍,都是老夫……”,他看着孙儿说道:“老夫的孙儿胆小,就跟着埋人……” 说着他用力磕头,噗噗噗的声音中,他的额头渐渐肿起。 廖宝儿点头,“是啊!都是阿翁杀的人。” 杨玄默然。 廖宝儿突然骂道:“都是这条老狗,他贼心不死,撺掇小人来截杀旅人,小人不肯,他便抽打小人……还说……还说回头杀了小人。小人迫不得已,小人冤枉啊!” 廖虎头用力点头,“这个小畜生在家不做事,老夫最是痛恨他。想着若是出事就带着他一起死,可他却不敢下手……” “对,这个老畜生今**着小人动手,可小人……”廖宝儿看着蹲在边上唏嘘的贾仁说道:“他看到了,小人数次都没能下手,就是胆小……这条老狗啊!” 廖宝儿呜咽,偏头凶狠的看着祖父,“小人要检举,这老畜生一共截杀了七人,他该死!” 廖虎头的脸颊在颤抖,仿佛是在害怕。他的眼珠子发红,含泪点头,“老夫该死,老夫罪不可恕,老夫……就是个老畜生。” 老贼在看着杨玄。 曹颖也在看着杨玄。 怡娘的眼中只有杨玄,恨不能马上寻了冰块来,再寻几个漂亮的女人来给他扇扇子。 这是判断。 上位者的判断能力很大程度能决定一个小团体的前途兴衰。 杨玄看着这对祖孙,突然笑了起来。 “祖父强迫孙儿劫掠杀人,孙儿咒骂他是老畜生,老狗。其实……你们扮的挺好。不过却忘记了一件事。” 杨玄起身,“若是老贼这般恨孙儿,先前为何不咒骂他?反而一味为他开脱……” 他看了不少电视剧,被那些恍如神灵的世界震撼的同时。但他始终不明白,那些假模假式的辩解为何能哄骗当事人。作为翻译的朱雀也无法解释,最后用了一句话来搪塞他。 ——神拍的剧。 杨玄把酒囊递给怡娘,说道:“杀一人。” 曹颖看似不经意的瞥了赵国林和温新书一眼。 郎君要做大事,手下就得有忠心的人。这两个不良人若是不动手,那便不可靠,以后要疏离。 “老赵,我来。” 温新书拔刀,可赵国林的马槊却闪电般的刺去。 “宝儿!” 廖虎头双目圆瞪,合身扑在廖宝儿的身前。 廖宝儿缩成一团,躲在祖父瘦削的身躯之后。 “够了。” 马槊止住,就停在廖虎头的脖颈后方。 寒气逼的他的后颈窝全是鸡皮疙瘩。 杨玄走出了林子,看着天空,说道:“这等孙儿,有等于无。却要死死护着。他杀人就帮着递刀子,他要上房就帮着架梯子,最后却成了一个祸害,害人害己。” “饶了他,求求你,饶了宝儿吧。” 祖孙二人被带了出来,廖虎头扑倒在地上,用牙齿咬着廖宝儿的裤脚,前方的温新书一拖廖宝儿,廖宝儿就拖着祖父往前。 廖虎头的牙齿稀稀拉拉,不过是几下就全被拉掉了。他满嘴是血,却依旧含着裤脚,呜咽着。 脚一动,裤脚就脱离了他的血口。 廖虎头双手被反剪着,无法自行站起来。他抬着头,身体扭曲着往前蠕动,想追上孙儿。 “宝儿……” 可他却越追越远。身后的赵国林伸手去拉他。 “宝儿……” 廖虎头借力弓起身体,佝偻着用力磕头,“求你了,求你了……放了宝儿,老夫是老狗……” 呯! 呯! 呯! 廖虎头的身体缓缓伏倒,他努力抬着头,一双眼珠子奋力瞪大,眼角流血……只是为了能看着前方。 “宝……” 赵国林伸手在他的鼻下摸了一下,抬头道:“杨帅,这人死了。” 杨玄回头,见廖虎头死不瞑目,不禁摇头。 廖宝儿突然喊道:“都是这个老狗杀的人,都是他杀的人,小人只是胁从,只是胁从……” 温新书骂道:“娘的,这是觉着你祖父死了就死无对证吗?” 老贼看了杨玄一眼。 国子监学生,还是第一个能在两县升职的国子监学生,以后必然前途无量。今日杨玄的判断力没有问题,但他更期待此刻的杨玄会如何处置廖宝儿。 首领啊! 不能软。 杨玄策马而过。 一阵风吹来。 带来了他的话。 “打断双腿……不,三条腿!” 一行人回到了城中,先行一步的老贼凑过来,“秦州别驾余镛马上路过。” 曹颖笑的和刚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得意,“此事定然通到了余镛这里,他恼火,就会转嫁给万年县,可万年县几个官员漫不经心的,反而是几个不良人晒的黝黑在奔波……” 杨玄带着赵国林和温新书此刻看着狼狈不堪,衣裳甚至都破的不像话,露出了还算白嫩的大腿。那嘴唇像是干旱开裂的田地……为了这个,赵国林和温新书大半天没喝水了。 目的…… “来了,余镛来了。” 三个不良人用马托着人犯,步履艰难走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是秦州别驾余镛…… 此刻邱省正在和黄文尊商议事情。 “贞王虽说是个闲王,可陛下仁慈,贞王的内弟被贼人截杀,朝中好歹也得做个样子……” 黄文尊的眼中多了些莫名的冷意,“余别驾刚过问了此事,老夫面露为难之色,说下面的胥吏无能,怕是一个月查不清,恳请给三月期限。余别驾看着不渝……” 秦州执掌长安和周边,刺史多是亲王虚领,由别驾执掌刺史权力。而余镛便是此刻的秦州别驾。 邱省笑的就像是老母鸡,“明府放心,此事尽在老夫的安排中。” “十日?”黄文尊问道。 邱省微笑,“七日。” “甚好。” 邱省回到值房,关上门,坐下后惬意的叹息一声。 “此事做成了,便是给明府寻了个替罪羔羊,不良人无能,丢出去让那些贵人泄愤就是了。只是那位贞王这些年如同无害的兔子,连府门都不怎么出,怕是不敢泄愤。”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 邱省的思路被打断了,沉声道:“闹腾什么?” 大佬的值房周围必须要安静,这是规矩,否则大佬的思路被干扰了,或是蹲马子刚好有了便意被打断了…… 有人叩门。 叩叩叩! 标准的三下。 不轻不重。 邱省干咳一声,坐直了身体,“进来。” 门开,杨玄进来。 “见过县尉。” 邱省阴着脸,“今日是第六日,老夫许你七日查清此事,你却游手好闲。今日说不得老夫便要立个威。来人!” 外面两个胥吏进来。 杀气腾腾啊! 让杨玄想到了白虎堂。 外面一群人在看热闹。 “人犯已经抓获。” 嗯? 邱省一怔,“你若是敢糊弄老夫,律法无情!” 双腿被打折的廖宝儿被拖了进来。 “财物尽数取出,已经核对,都是受害者的。” 邱省一怔,心想此人竟然查清了此事,可见天不灭他。如此也是好事,赶紧让明府去余镛那里请功。 晚些,刺史府传来消息。 万年县县令黄文尊被别驾余镛泼了一身茶水。 关键是…… 余镛骂他不知廉耻。 什么不知廉耻? 回到家中的杨玄懒洋洋的道:“做事不积极,领功第一名,领导不弄你弄谁?” 耳边,朱雀说道:“狗官!” 你骂谁?杨玄:“……” 第48章 退钱 凌晨,天麻麻黑。 洗漱是贾仁最热爱的事儿。 曹颖起得早,早已洗漱完毕,就出来转悠,见贾仁老是洗脸,就问道:“为何这般热衷洗脸?” 贾仁一边搓着洗脸的布片,一边说道:“那些棺木中大多是朽骨,如此倒也无碍。可有时会遇到那等宝地,尸骸竟然还在腐烂。掀开盖子时,那股子味道让你能吐三日三夜。可你还得伸手进去掏,把那些宝贝掏出来……回到地面上,老夫第一件事便是洗脸,使劲搓啊搓……” 曹颖的咽喉涌动……他哪里经历过这些,但好死不死的,他追问道:“伸手去掏,掏什么?” “屁塞。” “呕!” 早饭时,曹颖看着香喷喷的饼却不动手。 “这是用羊油煎的,油汪汪很是美味。”怡娘解释了一下。 羊油,羊肉……羊屁股……羊屁塞。 “呕!” 曹颖捂着嘴冲了出去。 杨玄纳闷,“这是……” 这是几个月了? “不该啊!”怡娘过去撕了一角饼送进嘴里,随后咆哮,“曹老狗,以后你自己做饭!” 大清早就吵架能让人气血通畅,旁观也有效果,杨玄就发现自己浑身舒坦。 曹颖吐过了,又来寻杨玄。 他面色煞白,看着有些惨兮兮的,“郎君,那老贼颇有些本事,可咱们干的是大事,若是无意被他察觉了……” “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让他去杀一人,一家四姓的人。”杨玄想到了晏城,“杀何家的人。” “你去盯着。”杨玄起身出去。 曹颖的眼皮子在狂跳。 一直在见到老贼时他依旧觉得脊背发寒。 “觉着郎君前程如何?” 老贼正在剔牙,赞道:“前程似锦。” “想不想跟着郎君做事?”曹颖笑吟吟的问道。 “自然。”老贼每日跟着杨玄吃香喝辣,早就乐不思墓了。 “郎君需要忠心耿耿的身边人。” 老贼抬眸,他知晓那些权贵和世家都有自己的心腹,堪称是死士。谁没有些这等心腹,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第一批跟着郎君的,以后富贵不在话下。弄不好,还能弄个官做做。” 若是郎君讨逆成功,麾下的心腹自然水涨船高。 老贼心想那些世家和权贵高官都有自己的门路,身边幕僚什么的只要愿意,为官真不是难事。自己是个盗墓贼,贵人自然看不上。而杨玄年少有为,说不得以后飞黄腾达。 老贼的眼中多了光芒和憧憬……他做梦都想着能光宗耀祖,但想得最多的就是做个盗墓的头领,做官……谁见过盗墓贼做官?做梦去吧! “还能娶娘子!”曹颖加了个筹码。 曾经浑身尸臭,没有女人看得上的老贼毫不犹豫的道。 “想!” “去杀个人吧。” 曹颖微笑着。 门外,怡娘握着软剑的剑柄,低声道:“莫要寻死!” “好!” 老贼很爽快的道:“老夫本就是个游走于幽冥与人间的渣滓……” 怡娘悄然退去。 而曹颖却想到了当初杨玄令他和怡娘去杀何氏护卫头领的事儿。 投名状! 看着这般无害的郎君,竟然有这等手段。 想到往日自己对郎君有些轻视,哪怕只是在心中,曹颖依旧觉得脊背发寒。 “老夫这是逃过一劫啊!” 午饭时杨玄听到了一个消息。 “何氏的一个管事中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情妇家中,就在上茅厕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窗户爬进来,一竹签捅在脑门中间,淹死了。” 包冬回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他率先发布。 有人冷笑,“我来辟谣。那管事的马突然发狂,一头把他甩了下来,脖颈都断了,说是能回头看到自己的后背。” 咦! 有人三两下吃完就跑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那学生得意洋洋的道:“后来一看,那马竟然被人喂了春药,这才发了狂。” 有人不解,“吃了春药……马也该去寻马发泄吧?” 那学生坐下,拿起筷子,“是公马。” 那人更不解了,“那狗发情都知晓抱着人的腿蹭,马为何不能寻棵树去蹭蹭?” 那学生叹息,“公马都是被阉割了。” 无处发泄的公马会干啥? 众人双腿一紧,一种悲壮的气氛油然而生。 包冬低头,“有人也在卖药,起名叫做什么……回春丸,这人不要脸到了极致,我在想如何收拾他。” 这不是电视里说的碰瓷吗? 杨玄问道:“那药是如何吹嘘的?” “好男儿从不低头。” 包冬低头看了一眼,“浮夸。” “没错。” 杨玄觉得这个广告过分了些。 …… 每日中午,怡娘都要去采买。 不用什么马车,几个人的菜怡娘一个竹篮就装了。 “这个羊肉,要最嫩的。” 郎君还年少,要吃最好的羊肉,方能长得魁梧俊美。 “菜给我水灵的,有黄斑的不要。” 当年太子被废,一家被幽禁,侍妾生下了一个孩子。有人建言告知帝后,兴许帝后能心软放了太子一家。 怡娘抬眸看着前方的人流,想到了太子当时的模样。 太子在微笑,在被废后,他第一次这般无忧无虑的笑着,伸手摸摸孩子的脸,随后拒绝。 那个孩子啊! 怡娘的眼中多了温柔,甚至还哼着歌谣。 东市买菜,西市买布料。 郎君的脚费鞋子,再厚的鞋底也经不住他磨。回家给郎君做一双鞋子,要厚一些。 她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往回走。 出了东市直走,到了永宁坊,怡娘抄近路。 小巷子很多,不熟悉的会迷路。 转过去就是大道,一个乞丐坐在巷子口,默默的看着对面的青苔。 听到脚步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只脏兮兮的破鞋。而另一条腿已经不需要了,从膝盖以下整齐断掉。 一双秀气的蒲履出现在乞丐的视线内,他双手夹在大腿之间,把脑袋差点垂到了胸口,听着好听的声音说道:“天气热,你莫要乱跑,还有,拐杖要守好,免得那些恶少或是顽童弄走了,到时候你如何行走?” 一个油纸包放在他的身前。 “收起来,别被人抢了。还有,这里有一双鞋,不是我舍不得郎君不要的鞋子,只是你们的脚不合适……” 一只新鞋子放在油纸包之前。 “做大了些,不过穿着舒服。” 蒲履出了巷子口,乞丐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那背影,直至消失,这才拿起油纸包。 里面是五张饼,够他吃一天。 鞋子不大,穿着很是舒服。 他把鞋子放在怀里,缓缓吃饼…… 怡娘回到家就要准备下午饭,听到杨玄回来的声音,就去厨房看了炖的骨头,嗅着香味,想着郎君吃着这些,定然能比孝敬皇帝长得更为魁梧。 “陛下,奴不是故意的。”怡娘双手合十,装作惶恐的模样拜拜,然后吐吐舌头。 她走了出去,听到杨玄和曹颖在里屋说话。 “……那韩莹如今举手投足间便多了骄矜,这人就是如此,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她生意只是寻常,仅仅能养活自己和那个汪顺,所以笑的都有些卑微。此时她手中有钱,便有了底气。这人啊!钱是胆……”曹颖咳嗽了一下。 杨玄的声音很平静,并未有什么波动,“我在小河村时,每日最大的奢望便是有肉吃,不被呵斥,再给半个时辰的空闲那便是神仙的日子。可到了长安后,如今我每日吃着怡娘做的美食,住着好床好被子,穿着好衣裳,可我快活了吗?并未。可见人的欲望从无止境,贪婪。我理解,请了她来。” 韩莹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陈曲。 带她来的是老贼。 门开,一个有些面善的女子站在门内,双手袖在袖子里,头一抬,一股说不清的气势便迎面而来。 “跟我来。”女子转身,那种不容忤逆的气质让她有些恍惚。 厅堂外,那个和她交接分红的曹颖站在那里,颔首道:“韩娘子,郎君在里面,请。” 韩莹生出了些幻觉,觉着自己是在皇宫中行走,即将去拜见一位贵人。 踏入厅堂,杨玄跪坐在上首,眯眼看着她,微笑道:“坐。” 韩莹坐下,缓过来后,马上开口。 “杨帅,元州拉面的生意不错,我在想能否扩大些,扩大一倍或是……但需要投钱进来,我想多投些,当然,杨帅愿意多投些也成,我在想……要不,杨帅也投三成?杨帅这般少年有为,以后定然会青云直上,令人羡煞啊!” 杨玄如今是万年县不良帅,还是国子监学生,少年得志,只需吹捧几句,难道还坐得稳?有他的份子在,那些恶少也不敢来找茬,少了许多麻烦和意外支出。 韩莹觉得自己的算盘丝毫不错。 因为她看到杨玄的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 屈指叩击案几。 用一种韩莹很陌生的语气,近乎于居高临下的气势。 不,就是居高临下。 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退钱!” 第49章 我干净的如同白雪 元州拉面的生意越来越好,每日客人络绎不绝,每日都有许多客人排不上队,怨声载道,但第二日又会早早守在店门外,就想等着那一碗鲜香无比的拉面。 汪顺告诉韩莹,有人排队得了拉面后,竟然转手就给了别人,随后收钱。 这是坚定韩莹扩大店铺的原因。 但她必须要面对拉面的创始人,国子监学生,万年县不良帅。 “退钱!” 杨玄就像是俯视蝼蚁般的看着她。 韩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她愣住了。 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拉面生意,而是家。 父亲为她相中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钱,钱多的可以让她一家子从此过上优渥的日子。可她跑了。 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傻笑流口水的模样,她就不寒而栗。 父亲是为了钱准备把她卖了,所以她想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挣钱。无需男人她也能发财。 但现在眼前的少年告诉她。 “退钱!” 他不干了! 这对于她来说堪称是久干逢甘霖,肚饿来大饼。 三成钱对于她而言不是事,现在随手就能拿出来,随后元州拉面就是她的了。 她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年,想分辨他这话的真假。 真的! 她发誓是真的。 她敢用自己离家后的颠沛流离岁月发誓,这个少年的话丝毫不假。 她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怡娘,那平静的神色让她懵了。 退钱,随后店铺是我的。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自己衣锦还乡的那一刻,父母的惊讶,痴呆男人的父母的惊讶…… 但这和父亲想把她嫁给那个痴呆有何区别?都是为了钱而不顾廉耻! “不。” 韩莹起身,“杨帅,你依旧有三成。” 杨玄有些不耐烦的道:“有一点你怕是没弄清楚,我对所谓的三成并无兴趣,所以,要么退钱,要么……” 韩莹霍然起身,“我不是随便的女人!” 怡娘的眼中多了不屑之色,淡淡道:“我家郎君也看不上你!” 杨玄轻轻叩击着案几,“要么你退出。” 非此即彼吗? 韩莹的心跳的剧烈。 杨玄失去了和这个女人周旋的兴趣,他觉得此刻去和朱雀探讨一下正能量更舒坦。 “两个选择,你自己选。” 怡娘看着他,眼中的欢喜不加掩饰。 郎君越发的霸气了。 杨玄走出去的一刻,站在门外的曹颖微微欠身,那恭谨的模样让杨玄想到了些什么。 狗太监! 老曹这模样和电视剧里的太监差不多,加点阴阳怪气就无需化妆。 “郎君,大业需要钱粮,许多钱粮。” 曹颖很欣慰郎君的霸气,但却知晓霸气不能当饭吃。 “我知晓。”杨玄说道:“你觉着让一个女人知晓咱们挣了多少钱……合适吗?” 曹颖把迂腐二字忍住,“郎君,最多是把她收了暖被子罢了,女人,一夜之后看着床单自然就会低头,从此依附自己的男人,相夫教子。难道她还想去做官?呵呵!” 老曹果然是个贱人。 杨玄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配种的男人,需要的时候拉出来冲着那些女人鼓起肌肉,随后卖力干活…… 这让他想到了小河村的种猪,村里的母猪都被它宠幸过,日子过的无比潇洒……关键是主人家还不杀它。 因为太臭。 那肉腥膻的连狗都不愿吃。 “哎!老曹。” 曹颖一怔,“郎君。” “这个女人敢从家中反出来,你觉着睡一觉之后她就会踏踏实实的做我的女人,可能吗?” “应当……能的吧?”曹颖觉得这个没问题。 “能个屁!”怡娘送走韩莹追了上来,“除非弄大她的肚子。” “那不简单?”曹颖挑眉,“郎君这般少年,也就是一晚上的事。” “少年人的***成活率高。”朱雀在杨玄的耳边开着车,大车从他的脸上碾压而过。 身后两个人还在吵架,越发的激烈了。 “咳咳!郎君还在。”曹颖不是对手,在惨败之前赶紧转移视线。 杨玄摇头,“继续。” 吵架有益身心健康,这是他找到的知识。 朱雀已经在为他脑补了,“吵架能发泄负面情绪,以及压力。能充分锻炼全身肌肉,还能让你轻松睡一觉……” “可你上次说敦伦也是这样,也就是说,吵架和敦伦一样?” 杨玄的心中霍然开朗,“难怪那些夫妻爱吵架,这必然是日久生厌,用吵架来代替****。朱雀,朱雀?” 绿灯长亮,就像是个呆滞的孩子。 老贼在前院不管这些事,他坐在台阶上,感受着悠闲的气息,觉得人生在此刻达到了高峰。 “郎君。” 杨玄出来了。 “我去万年县,家中盯着些。” “是。” 万年县的气氛有些古怪。 “明府被余别驾痛斥为无耻,声音太大,外面都听到了。” 温新书幸灾乐祸。 “还是老赵稳重。”杨玄舒坦的坐下。 赵国林搂着马槊,“痛快!” “杨玄。”老唐来了。 温新书看了一眼未来岳丈的头顶,今日竟然发型又不同了。 “明府那边刚呵斥了邱县尉。”唐小年显然对这两位也没好感。 杨玄对他们之间的狗咬狗没兴趣。 “可有人在说……”唐小年压低了嗓门,“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 “什么意思?” 杨玄觉着黄文尊和邱省就像是出错的两个官员,犯错了不是从自身找原因,而是拼命推卸责任,寻找替罪羊。 “你不知道。”唐小年难得的露出了猥琐之色,“昨日余别驾怒火冲天,骂黄文尊什么……” 贱狗奴? 贱人! 杨玄的想法很多。 “娘们一样的东西!” 唐小年呵呵笑着。 男人就要雄性十足,要阳刚之气十足……这是大唐的标准。所以说男人像女人,这是奇耻大辱。 朱雀说道:“炮。” 杨玄一边和唐小年琢磨事儿,一边还得提防朱雀突然开车。 “县尉来了。” 串岗的唐小年有些尴尬起身。 邱省的眼中压根就没他这等吏目的存在,冲着杨玄微笑。 微微一笑很慈祥。 “小杨啊!” 这让杨玄想到了老官员。 “在。”杨玄标准回应。 邱省拍拍他的肩膀。 上官拍你的肩膀,这是看重的意思。 朱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当然,也有可能是送你去当炮灰之前的告别仪式。” 邱省慈祥的看着他,“镜台那边有事需万年县协助,你去看看。” 赵国林面色一变,温新书面色惨白。 串岗被上官看到的唐小年冒死给杨玄一个眼色。 别去! 对于长安来说,镜台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地方,他们的视线遍及天下,他们的权力可以通天。 没有官吏愿意和镜台打交道,仿佛那里就是个龙潭虎穴。 而镜台执掌者,独眼龙王守的名字更是有止小儿夜啼的威力。 你去了,就会进入镜台的视线。 别答应! 唐小年的眼色就是这个意思。 邱省的目光转过去,唐小年掩饰的挠挠头。 青丝飘落。 “领命。” 上官的吩咐,杨帅不能拒绝……赵国林身体一震,旋即放松。 温新书低下头。 唐小年把四周的头发往脑袋中间捋捋…… 邱省放在杨玄肩上的手变成爪子,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了一下。 “好,老夫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邱省一走,唐小年就捂额,“你可知晓,但凡进入镜台视线的官吏,他们都会仔细琢磨,把你查个清清楚楚。” 温新书叹息,“这年头谁能白玉无瑕?” 这是职业毛病。 三人看着杨玄。 ——你,干净否? 杨玄点头。 “我干净的如同白雪。” 耳边,朱雀在说话:“雪会吸附许多脏东西,看似洁白无瑕,实则肮脏不堪……天空有多脏,雪花就有多脏。” …… 镜台。 杨玄看着那面大镜子,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冠。 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写的刚劲有力。 “跟着来。” 杨玄一路到了大堂。 堂上,独眼的王守眯眼看着他。 下首两排玄衣男子也在看着他。 “监门,此人是万年县不良帅杨玄。”带他来的男子介绍道。 王守漫不经心的道:“贵妃的生辰要到了,贵妃准备归家省亲,万年县不良人协助保护。但凡出了岔子,咱剥了你的皮!” 是这事儿? 杨玄应了。 走出大堂,他看到了赵三福和一个很和气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杨玄和赵三福都目不斜视。 旋即身体齐齐一震,都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对方一眼。 见到熟人看一眼,这才是正常反应。 辛全和赵三福进去。 王守在交代护卫贵妃回娘家的任务。 “都盯紧!” 王守摸摸眼罩,看着进来的辛全和赵三福,“照规矩,查万年县刚才那个不良帅的底细,出了岔子,咱剥了你等的皮!” 赵三福的眼皮子强烈的蹦跳了一下。 …… 感谢“老巨!”的盟主打赏,感谢“54唐人”的盟主打赏,威武。 第50章 十年之前 杨玄有些紧张。 “那叫做盘底。”朱雀说道:“你的底细若是不干净……” “那又如何?”杨玄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底细,觉得没问题。 “那就赶紧洗干净。” 镜台,负责查杨玄底细的桩子准备出发。 “哎哟!” 桩子一出值房就失足摔了出去。 一看脚腕,肿的和猪蹄似的。 这活没法干了。 侧面,赵三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路过台阶时右手从袖口中探出,一块布飞快的把台阶上的油脂拭去。 “哎!这是怎么了?” 桩子回身,看了一眼台阶,纳闷的道:“不知怎地脚下一滑,定然是我想着事恍惚了,哎!这事……若是丢下,监门能杀了我,三福……还请帮个忙,去查查那不良帅的底细,多谢了,回头兄弟请你去青楼,漂亮的女妓任你挑选……” 赵三福把他架起来,往值房里去,一步一步的,在路过那块地方时,脚下用力。 “谁没有个麻烦的时候?”赵三福把他架在席子上,温言道:“帮个忙而已,还要什么报答。” “三福!”桩子眼中含泪,“多谢了。不过不可泄露,否则我的对头会趁机攻讦。” “你放心,我保证守口如瓶。” 赵三福随即去了万年县,查杨玄的过所和户籍。 “父亲杨定,母亲王氏,兄弟三人……一清二白,毫无瑕疵。” 管户籍的小吏笑吟吟的道。 “是啊!” 赵三福回到镜台。 “一清二白。” 那个崴脚的桩子感激零涕,“多谢了兄弟!” “不客气。” 桩子干咳一声,“兄弟,保密!” “放心,除非死。” 赵三福走出值房,看着天空,微不可查的道:“可他当初问了数次杨略。” 辛全依旧在盯着自己的一口小锅,仿佛世间就剩下了吃。 “主事。” “嗯!” “世间可有清白人?” “你的眼中只有黑白吗?” “……” 水开了,辛全拿勺子撇泡沫,“当你的眼中只有黑白时,你会纠结,许多事看不惯,许多人你不喜欢……可是三福啊!这个世间并非只有黑白,还有……灰。” …… 南周。 杨略跪坐在堂上,雄壮的身躯看着就像是一座山。 南贺进来,“将军,差不多了。” 杨略抬眸,“输光了?” “是,那个兄弟先假装掉一串钱在杨定必经之路上,杨定捡到钱欢喜,前面两个兄弟假装赌钱,杨定果然参加了……” “赌,万恶之源!”杨略冷冷的道。 “是。”南贺笑道:“刚开始让他赢钱,杨定果然就上了瘾,随后渐渐的有输有赢,后来输多赢少……家中钱财被输光了,就借贷……兄弟们一边借钱给他,一边赢回来,最后杨定欠下巨债,一夜之间带着一家子逃亡,已经被兄弟们控制住了,带到那个地方养着。” 南贺有些不解,“将军,杀了不好吗?” “我也想把那一家子杀了,可郎君未来是帝王。以后史书上会写杨定夫妇,就算只是一笔……我也不想让郎君的名声有损分毫。” 杨略眸色冷厉,“若非如此,那一家子早已成了鬼魂!” 他起身走了出去。 南贺跟在身侧,“将军,如此我便令人传信,善待杨定一家子?” “不,让他们干活。” “什么活?” 杨略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一曲下…… “出家!” “为郎君祈福!” “每日如此,否则……打断腿!” 三根手指头曲下,成了拳头。 …… “竟然让郎君去护卫伪帝的女人。” 怡娘很不满。 “镜台会查郎君的底细。”在许多时候,男女的关注点天壤之别。曹颖说道,“郎君在元州的那家人就是个破绽。” 他看了怡娘一眼,“要看大局,不要耍脾气。” 怡娘默然。 杨玄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换了往日曹颖这般嘲讽,怡娘早就骂老狗了,今日她怎地这么安静? “换芯子了,穿越女附身,她会求你睡了她……” 朱雀的车开的隐蔽,杨玄也楞了一下,才想起看过的几部小说。 怡娘一脸为难的看着杨玄,“郎君对那一家子可有怨恨?” “以前有过,后来也有,不过回头看去,愚夫愚妇罢了。” 怡娘再问,“郎君可想惩治那家人?” “惩治……”杨玄脑海里十岁前的日子和十岁后的日子不断浮现,默然。 爱在十年前。 恨在十年后。 怡娘说道:“杨略担心有人去查杨定一家子,就令人去盯着。郎君走后,杨定就不时去赌钱……” 杨玄在家时,杨定偶尔会去赌几把,赢了买肉回家,输了回家叫骂,多是骂他。 “后来他越赌越大……” 杨玄默然听着。 “最终输的倾家荡产。” 杨玄默然。 “他欠下了巨额赌债,带着一家子……跑了,不知所踪。” 怡娘有些紧张,担心杨玄会追问。 曹佾给她一个眼色,同样担心杨玄炸裂。 杨玄默然良久,起身。 “我去看看出宫的路线。” “哦!” 二人齐齐应了。 走到门口,杨玄止步。 曹颖和怡娘有些紧张。 “告诉杨略,别饿着他们。” 杨玄走了出去。 身后的二人齐齐吁出一口气。 …… “贵妃娘娘父母双亡,就剩下一个兄长住在昭国坊。” 温新书打听消息的能力不错。 耳边,朱雀说道:“这不是网络小说主角的标配吗?” 从宫门出来,走丹凤门,一路顺着走下去,永宁坊再过去两个坊就是昭国坊。 而贵妃的兄长梁靖就住在那里。 “贵妃的兄长原先也不是什么良善人。”赵国林难得开口解释,“据闻在老家就是个不安分的,贵妃做了……之后,梁靖在老家就越发的得意了。贵妃进了宫,就把他接来了长安。” “贵妃做了什么?”朱雀在问。 杨玄减速,等二人走过去一些后,轻声道:“她原先是太子的女人。” 绿灯狂闪,“绿帽儿子,爬灰老贼。” 一路勘察路线,直至昭国坊。 镜台的人已经到了,辛全站在门外,前方是另一个主事张安,正在训话。 “都好生盯着,若是出了岔子,不等监门动手,耶耶先剥了你们的皮。” 张安回身,“进去查探。” 赵三福就在辛全的身边,低声道:“他也不请你去训个话,过分了。” “小崽子,无需挑拨。”辛全说道:“话说多了神散。那位贵妃越发的受宠了,这等时候他训话不是给那些崽子们听的,而是……” 辛全的脑袋朝着身后轻轻摆摆,“这是说给那位兴许以后能成为国舅的纨绔说的。” 赵三福默然。 “那人……就是杨玄吧?”辛全看到了杨玄。 “是。”赵三福挥手。 “张安对老夫不满,把你也视为对头,你这般挥手和杨玄打招呼,不怕张安此次坑他?”辛全问道。 赵三福轻声道:“我去盯过杨玄,此事瞒不过别人,与其欲盖弥彰,不如大大方方。” “赵桩子。”杨玄拱手。 “没想到你竟成了不良帅。”赵三福点头拱手。 老友相逢,镜台的人都关注了一番。 “是原先赵三福去盯着的人,后来解除了嫌疑。”桩子胡运离为自己的上官张安解释。 张安微微点头,厚实的嘴唇动了动,“贵妃越发的受宠了,此次要盯紧。若是能寻到辛全的错,抓住就别放,一嘴咬死这个吃人肉的老狗!” 第51章 娘娘……真美 国字脸,阔口,梁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豪迈,堂堂男儿。 看着一群桩子在自家到处检查,梁靖冷着脸,“没完了?” 张安就在他的身边,闻言笑道:“梁参军家中自然无碍,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梁靖原先在地方为官厮混,刚到长安没多久,此刻在金吾卫挂了个仓曹参军的职务,就是混日子。 梁靖斜睨着张安,缓缓一个字。 “滚!” 辛全离得远远的,对赵三福说道:“想通过奉承来获得好处,就得承担奉承带来的坏处。贵人不会平白给你好处,要么你能帮他做什么,要么……你就是一条狗。” 狗,主人呼来喝去! “所以你先前不去训话?”赵三福问道。 辛全脸上的细纹深刻了些,“许多时候,你自以为得意的举动,在上位者的眼中只是一个屁!” 一番检查,屁事没有。 第二日,贵妃出宫。 昭国坊隶属于万年县,所以一大早杨玄就带着两个手下到了宫门外。 “贵妃出行!” 一个白白胖胖的内侍吆喝一声,军士们低下头。 贵妃在马车里,大伙儿都看不见,杨玄不知晓为何还要低头。后来想想,大概是贵人喜欢看到世人面对自己时诚惶诚恐的模样吧。 “同样生而为人,她高高在上,你们低头在下,她心中酸爽啊!”朱雀难得不开车,变成了毒舌。 皇帝很给爱宠……不,很给爱妃面子,出动了金吾卫。 金吾卫的军士稀稀拉拉的站在街道两侧,被隔离在外的百姓看着这个阵仗,不禁羡慕嫉妒恨。 “娘的,生儿子有屁用,还不如生个女儿,运气好进宫,这一家子可就发了。” 朱雀在杨玄的耳边吟诵着。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杨玄低声道。 耳边安静了一瞬。 接着。 “我的话多哪个的话少嘛?” 一路到了昭国坊。 “阿妹!” 兄妹相见泪涟涟。 “他们流泪了。”杨玄想到了自己最近看的感情剧。 “以后会流血。”朱雀最近开始转换风格了。 “会流血?”杨玄不解。 “那个哈麻皮……算了,你啷个这么蠢。回去看看红楼梦,贾家一省亲,戏台子就塌了。” “你是女人,要矜持,不要粗口。” “我可男可女,可盐可甜……” 兄妹相见,无语哽咽…… 赵三福悄然摸到了杨玄的身后,“其实这位梁参军时常进宫见贵妃。” 经常见到的人,此刻却仿佛是分别多年,场景令人感动,也很感伤。 杨玄轻声道:“陛下恩赐,不落泪……算不得感恩。” 这就是一出戏。 导演在宫中,主演在台子上,杨玄等人是领盒饭的,也是观众。 少顷,贵妃要歇息,众人赶紧恭送她进去。 “就说了几句话,这是累了?”温新书有些不解。 “贵人事多。”赵国林说道。 “是屁多吧。”今日太阳大,温新书被晒的火气也上来了。 “盯着贵妃所在的地方。”杨玄吩咐道:“咱们人少,无需四处张罗,就盯着此处。我先过去看看。” 静室中,贵妃进去后,梁靖随后。 “出去!” 梁靖把脸一垮,颇有些纨绔模样。 室内只剩下了兄妹二人,还有一个心腹宫人。 贵妃抬眸,美眸动人,微微扇动睫毛,又多了些楚楚可人。更妙的是,贵妃的脸圆润,肌肤恍如凝脂。 “杨氏那边怎么说?”贵妃屈指弹了一下指甲,眼中多了些冷意。 梁靖说道:“狗曰的杨氏,说是既然贵妃想联手,那便先把宠爱让一些。” “可笑。”贵妃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嘴角的胭脂,“皇后在宫中多年,陛下早就腻味了她,就算是我不在,她同样也争不到宠爱。这是故意刁难。”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狗东西。”梁靖说道:“后来我说了……阿妹你一直没孩子之事,那边就沉默了。随后第二日遣人来,说请贵妃出宫一晤。” “人何在?”贵妃问道。 “在外面,我令人去接应进来。” “去吧。” 梁靖出去后,贵妃默然良久,然后嗤笑一声。 身后的心腹宫人低声道:“娘娘,奴大胆,娘娘不能生子,再多的宠爱也无人继承,以后的尊荣还得要看太子。皇后在宫中频频打压娘娘,陛下想呵斥也得顾忌着杨氏的威名。所以这一切还得要娘娘自己筹划……” 贵妃说道:“我又不争什么太子之位,不过杨氏应当很清楚,我有宠爱在身,若是我支持别的皇子……” 宫人轻笑道:“如此皇后和太子的麻烦可就大了。” “一晤……会是谁来?” 外面,杨玄注意到了梁靖悄然出来。 娘的! 这是想做什么? 杨玄不动声色。 他退了回去,“小心些。” 赵国林点头。 温新书弓箭在手。 “杨帅放心,只要是路过的,连母蚊子都逃不过我的箭矢!” 杨玄在琢磨着宫中的关系。 帝后之间大概是日久生厌,只是举案齐眉罢了。新受宠的贵妃异军突起,幸而没生孩子,否则皇后和太子会炸裂。 贵妃省亲…… “抓住他!” 外面突然传来厉喝。 接着两个身影从空中掠过。 “淡定!” 辛全高呼。 张安喊道:“都给耶耶上!” 他带着镜台的人扑了过去,“保护娘娘!” 这是准备封锁静室之意。 “滚!” 静室内传来了贵妃的声音。 张安:“……” 手下不禁止步。 是了,贵人在里面,兴许正在穿衣裳,兴许正在方便,你特娘的冲进去不是作死吗? 镜台的人潮水般的退了回来。 空中的二人拳打脚踢,随即远遁。 “追!”张安咬牙切齿的带着人去了。 现场剩下的人手都是辛全的麾下。 还有……站在边上小猫三只的不良人。 赵三福冲着杨玄说道:“要不,你等去看看里面?” 众人一阵哄笑。 这时候进里面就是作死。 很快,梁靖来了,满头大汗的进去。 “被拦截了。” “谁的人?” “不知。” 贵妃微微蹙眉,“大兄,你要长进些,多结交一些有用的人,而不是去和那些人吃喝玩乐。” “知道了,知道了。”梁靖胡乱应了。 贵妃微微叹息,“今日无法见面,这便是天意吗?” 梁靖也难得叹息,“若是能与杨氏暗中形成默契,以后你在宫中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罢了,下次再寻机出来。” 贵妃起身过来,为梁靖拍拍衣裳起皱的地方,“我这便回去了,你在家好生度日,莫要再浪荡。” “知道了!”梁靖有些不耐烦。 “贵妃回宫。” 两个内侍打头,身边一群侍女,贵妃要回宫了。 辛全喊道:“戒备!” 杨玄也上前几步,“戒备!” 对面二十多镜台的好手。 这边小猫三只。 “噗!” 贵妃身边的侍女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喷了。 贵妃带着羃?,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微笑。 噗! 恍若一阵风吹来。 杨玄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呛啷! 他毫不犹豫的拔刀冲向贵妃。 “大胆!” “有刺客!” “不良人谋逆!” “保护娘娘!” 赵三福的嘴张开就没闭合过,他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出现。 “你可知道杨略?” “那杨略如何?” “杨略不是孝敬皇帝的侍卫首领吗?” 杨略,杨玄! 他是! 镜台的人蜂拥而去。 贵妃花容变色。 随行的侍女们慌作一团。 梁靖喊道:“阿妹,趴下!” 赵国林没动。 温新书拿着弓箭呆滞了。 杨帅为何要去刺杀贵妃? 他是谁? 一道身影从边上的水沟里激射出来,手一扬,有东西冲着贵妃而去。 “啊!” 随侍的宫女尖叫起来。 贵妃看着飞来的暗器,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娇嫩的脸苍白如纸。 绝望中,她看到了一个少年。 以及一把横刀。 少年飞掠而至,半空中扭腰,变成背对着她。 横刀劈斩。 铛! 暗器斜着飞过了贵妃的头顶上空。半空中一个飞掠而来的镜台好手中招,随即跌落。 危机并未解除。 刺客紧跟着暗器而来,一把细长的软剑抖动着,颤颤巍巍的刺向贵妃。 贵妃脑海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少年。 少年毫不犹豫的举刀。 斩! 铛! 横刀对上软剑,少年竟然连连后退。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软剑毫不犹豫的再度来袭。 蒙面的刺客抬头,双眸盯住了贵妃。 天空中仿佛下起了细雨。 贵妃不禁遍体生寒。 救我! 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绝望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站了起来,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迎上软剑。 呯! 少年连人带刀被这一剑拍飞,径直飞到了贵妃的身前。 他仰倒在那里,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镜台的人赶到。 刺客遗憾的看了杨玄一眼,飞掠而去,随即乌压压一片人紧追不舍。辛全骂道:“先前混乱,刺客趁机潜入……留下些人护卫娘娘。” 贵妃魂魄入体,提起长裙蹲了下去,看着少年,惶然道:“你别死!” 一群侍女,包括赶来的梁靖都盯着少年。 少年开口。 “娘娘……真美。” 第52章 果然是个旺夫的女子 镜台。 王守跪坐在席子上,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锦囊。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锦囊,拿出了一个篦子。 篦子有些旧,边上还断了几齿。 王守解开帽子,把头发打散下去。 阳光照在门内,王守低下头,缓缓为自己篦头。 小时候他的家境普通,但很温暖。阿娘会在天气好的时候让他坐在小凳子上,自己坐在他的背后,轻柔的为他篦头。 王守轻声唱着。 “娘的乖宝宝,明年就长高……” “监门!”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男子,身材瘦削。 “荒荒,如何?”王守小心翼翼的把篦子收进锦囊里。 男子说道:“梁靖接应杨氏的人进来,我就丢了块石头,咱们的人听到动静就追索……梁靖我放了他回去。” 王守开始收拢长发,嗯了一声。 “我趁着大乱的时机潜入到了水沟中,贵妃出来时,我便突袭……” 王守没动。 “没弄死吧?” “有人阻拦。”荒荒有些遗憾,“第一下我收力了,没想到那少年竟然不弱,只是吐血后退。第二下我加了力,那少年被击飞,也不知死活,不过镜台的人来了,我只能远遁。” 王守挽起长发,“贵妃和杨氏结盟被破坏才是大事,对了,没被人发现吧?” 荒荒摇头,“镜台的人追不上我。” 王守抬头,“杨氏啊!咱在看着你们呢!岁月悠悠,你们要好好的啊!千万要好好的活着,等着咱……” 一个男子此刻也悄然进宫。 皇帝正在看奏疏,不时蹙眉,偶尔冷笑。 男子进来。 “陛下。” 皇帝没抬头,“如何?” 男子说道:“杨氏去的是杨松成的一个幕僚,修为不错。奴婢本想出手惊动镜台的人,却有人先下了手。随后出手的那人悄然摸了进去。奴婢就跟在后面。看着他突袭贵妃……” 他看了皇帝一眼,继续说道:“奴婢本想晚些出手,可没想到却有人拦截了刺客,挡住了两刀,刺客随即远遁……” 皇帝在看奏疏,“蠢货,百姓都要造反了,还不知戒备!” 男子束手而立。 皇帝在奏疏后批示,然后伸手轻轻揉着眉心。 “谁的人?” “那人进了镜台。” “知道了。” 晚些贵妃回宫,皇帝安抚了一番,随后雷霆震怒,令镜台和金吾卫彻查刺客。 杨玄被送到了陈曲,随即贵妃的赏赐流水般的涌来。 “如何?” 怡娘问道。 刚出来的曹颖说道:“医者说不轻……” 怡娘的胸膛急速起伏,眼睛都红了。曹颖也悄然退后了些,摸摸右臂的皮套。 老贼在前院唏嘘,“若是郎君去了,老夫的官去哪寻?难道重新去盗墓?那盗谁的?郎君穷,定然陪葬不多……” 杨玄很快就醒来了。 “郎君!” 医者走了,怡娘咬牙切齿的道:“郎君救那个贱人作甚?” 对于怡娘来说,李元和李泌这两任伪帝的人都是贱人。 曹颖在边上解释,“郎君十五了,若是按部就班升官,得多久才能独掌一方?郎君也是不得已啊!” “屁!”怡娘盯着他,“五十再讨逆也来得及。” 曹颖苦笑,“五十讨逆……郎君登基得猴年马月去?” “做皇帝过个瘾就行了。”怡娘心疼的看着面色煞白的杨玄,恨不能一巴掌把此刻的皇帝拍死,再把杨玄顶上去。 “过把瘾就死。”朱雀今日看来开启的是毒舌人设。 杨玄知晓自己此次有些冒险了,但诚如曹颖所言,他不能这么按部就班升迁。而要想升官快,最好的法子便是简拔。 谁能简拔他? 被他救的人! 所以他冒险出手了。 “郎君,你觉着如何?”怡娘急的不行。 “有些难受。”那刺客的内息犀利,两刀就劈飞了杨玄。 “这个医者不成,再去请两个来。”怡娘失去了分寸。 杨玄说道:“去……去国子监,请周宁。” 他想到了春风化雨的那位。 “御姐,可盐可甜。”朱雀说道。 杨玄此刻没法和它斗嘴,无力的挺尸。 周宁来的很快,一起来的还有包冬。 “没事吧?”包冬见他面色煞白,担心的问道。 “死不了。”杨玄苦笑,“生意如何了?” 包冬得意的道:“回春丹更妙,我告诉你,其实女人对于这些大多不在意,可男人却觉着没面子……” 他突然发现杨玄面色有异,缓缓回身。 “出去!” 御姐扶扶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淡淡的道。 “是,周助教。” 面对这位救治过自己的助教,包冬屁都不敢放一个。 “麻烦了。”杨玄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嘴角溢出一缕血。 怡娘赶紧去擦,“小心些。” 杨玄喘息,“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周宁伸手拍在他的胸口上。 “呕!”一口血吐了出来,杨玄两眼冒金星。 “什么毛病?” 周宁问道,无视了怡娘的愤怒目光。 杨玄喘息了一下,“被人两刀劈飞。” 周宁伸手,有些冰凉的手指头按在杨玄的手腕上。 片刻后,她说道:“无关的出去。” 怡娘有些迟疑,杨玄点头,她这才出去。 “这女子……冷得很。”曹颖悻悻然。 怡娘却在沉思,良久说道:“这女子医术好……” “再好不过的嫔妃人选了。”曹颖补上了她想说的话,“不过郎君的腰子是不是也该补补了?” “回头我弄些好东西给郎君吃。”怡娘转念一想,“可就怕她会下毒,宫中争宠,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郎君给弄成了不是内侍的内侍。好了,从此大家都不用争了。” 里面,周宁凝神,随即双手在胸前不断反转。 杨玄看着她,突然发现从下往上看女人竟然别有味道。 一胸遮目……看不到脸。 然后,他就陷入了梦中。 “我儿!” 一个中年男子含笑招手。 宫殿内,群臣的脸有些模糊。 “我儿这是要去哪?” 杨玄说道:“我想去看看这个天下。” 中年男子笑道:“天下不就在你的手中吗?” 杨玄低头,反转双手,看着掌心的无数纹路,仿佛就是无数山川河流。 风吹过,群臣被吹散了。 中年男子还在,但风吹的他有些飘。 杨玄突然心痛,仿佛这个男子马上就会离开自己。 “你要去哪?”他问道。 中年男子微笑着,“为父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儿,记得莫要良善,切记……” “啊!”杨玄猛地惊醒,抬头看了一眼。 天黑了,怡娘坐在床边打盹,被这一下惊醒,迷迷糊糊的抬头,“郎君醒来了,伤势如何?” “好了不少。”杨玄觉得胸腹处轻松了许多。 “果然是旺夫的女子。”怡娘狂喜,“那个周助教说你这几日不能吃羊肉,我便弄了鸡……我这便去做饭。” 杨玄只能翻白眼。 鸡汤熬煮的粥味道不错,杨玄吃完后,问了情况。 “两个不良人都来问过,镜台那个赵三福也来了……” “对了。”怡娘猛的想起了什么,“那个什么梁参军也来了,好家伙,两马车礼物,药材都是上好的,以前也只是在宫中见过。他还说……等你好了一起喝酒,一起去青楼,呸!” 梁靖? 杨玄默然。 “贵妃那边派人来过问,听说好了不少就回去了。”怡娘有些不满,“那个伪帝的女人,都该死!” 怡娘欢欢喜喜的去睡觉,杨玄却睡不着了。 贵妃啊! 这位宠妃会如何? …… “那个少年很是悍勇。”梁贵妃正在喝酒,皇帝说她需要压惊,所以叫人准备了热酒。 “哦!那他倒是忠心耿耿。”皇帝漫不经心的道。 梁贵妃喝了一口酒,凝脂般的脸上多了红晕,然后伸手在脸侧扇扇酒气,咂舌道:“他倒在地上,陛下你再不知晓他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皇帝举杯就唇,眸色平静。 对于帝王而言,天下人都是他的牛羊,感激牛羊是愚蠢的,也是无谓的。 梁贵妃说道:“他说,娘娘好美。” 皇帝一怔,看着梁贵妃。 “哈哈哈哈!” …… 杨玄需要静养,但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不能动弹是痛苦的。 “怡娘,我就去市场转转。” “不行!” “再不动动,我就离死不远了。” “……” 于是卧床之后的第四日,杨玄终于出门了。 不过悲剧的是,怡娘坚持要让他坐牛车。 “好了再说。”怡娘很是大包大揽。 坐在牛车上,杨玄晃晃悠悠的出门。 “杨帅。”对面的谢公目不斜视。 “谢公早。”大清早杨玄很精神。 牛车驶出陈曲,曹颖说道:“自从他知晓郎君是不良帅之后,就再也没敢看怡娘一眼。” 耳边传来了朱雀的声音,“越是口花花的老蛇皮,越是胆子小。反而是那些看似正人君子的男人胆子大,不说,就做。” 你懂的真多。 杨玄看了君子曹一眼,看的他莫名其妙的。 到了东市,杨玄看着那些美食流口水,趁着怡娘不注意,让老贼去为自己买了一张热气腾腾的胡饼。 贾仁做贼般的买回来,仔细一嗅,“小人万死,竟然是羊肉馅的。” 羊肉是周宁明令禁止杨玄最近吃的东西。 哎! 杨玄知晓一旦吃了羊肉,那膻味儿绝对会被怡娘嗅到。 你要说买不膻的羊肉……没有膻味的能叫做羊肉吗? 牛车一路往东市大门去。 门边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衣裳破烂的乞丐都不要,脏的让人无语。头发炸毛,脸上除去牙齿和眼珠子还算白,其它全黑……傻乎乎的冲着杨玄笑。 杨玄手拿鸡肋胡饼,对贾仁说道:“这人看着可怜,贾仁拿给他吃。” 贾仁叹息,“这等可怜人多了去,郎君,你帮得了一个,帮不了许多。” “我见到一个就帮一个。”杨玄说道。 贾仁把胡饼递给了男子,男子接过,指指自己的脸,傻笑着。 杨玄用力点头,男子笑了,低头啊呜一口,然后抬头,含含糊糊的道:“是肉!阿娘,是肉!” 他喊的惊天动地,就像是遇到了神仙般的盯着杨玄。 有人进来就被惊动了,一看是杨玄,不禁笑了起来。 “哎!这不是杨帅吗?” 一个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站在东市大门那里,笑吟吟的拱手,“杨帅这是被谁打断了腿?哎哟!还断的是两条?” 杨玄觉得男人眼熟,仔细一想,不就是那次他阻碍何欢杀晏城的何氏侍卫吗?这是……升职了? 怡娘大怒,“看你长着个人样,一张嘴满嘴喷粪,快回家寻你老娘问问,当年她怀你时可是把嘴和屁股长错了地方。” 这话…… 男子面色难看,冷笑道:“永宁坊陈曲那边听闻乱糟糟的,且小心些,别把第三条腿也折了。” 杨玄眯眼看着他,身后老贼低声道:“小人记住他了。” 双方交错而行。 那个男子吃着胡饼,看了杨玄一眼,悄然跟在了何家几个侍卫的身后…… 前方,老贼说道:“小人总觉得今日会有事。” 从杨玄醒来后,老贼就改口自称小人。 曹颖嗤之以鼻,“胡言乱语,可有证据?” 老贼认真的道:“小人盗墓时,一觉着有事就爬出来,随后不是盗洞塌陷,就是里面出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曹颖脊背有些发寒。 “老夫也不知道的东西。” 第53章 点到为止 何氏的护卫首领袁青被杀后,首领的职位空缺了一阵子。直至先前才指定冯淼接替。 新官上任的冯淼被兄弟们簇拥着来东市喝酒庆贺,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杨玄。 “此人倒也是运气,竟然能做不良帅。” 酒过三巡,冯淼有些意气风发,“不良帅又如何?想弄他再容易不过了。” 有人说道:“他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冯淼狞笑道:“难道他一直在国子监不出来吗?” 何欢此次被父亲毒打一顿,养伤至今。此人养伤期间无聊,看书之余就在琢磨对手。杨玄也被提及…… “若非杨玄,那一夜就能杀了晏城,何须众目睽睽之下……他被疯子刺杀于皇城前。” 提起此事何欢也颇为恼怒,而新官上任的冯淼自然想为主子出个头。 “回头我去请示小郎君。”冯淼觉得用杨玄作为自己新官上任的一把火,再恰当不过了。 找乐子必须是连场转,在酒楼喝的昏天黑地,随后又去平康坊的青楼…… 普通人的作息时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吃饭睡觉。青楼的作息不同,日出而睡,日落开工,吃饭…… 白天青楼的客人不多,被迫营业的女妓自然不爽,随后一番折腾,双双睡去。 天色渐渐昏暗,月色迷人。 青楼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围墙上人影闪过,快的惊人。 脏兮兮的脸,破兮兮的衣裳…… 傻笑依旧,可眼神却犀利了起来。 左右看看,男子快速冲右侧通过。 所谓满楼红袖招,青楼青楼,必须是多层。一排木楼的楼上,此刻各种声浪卷了出来。 男子冲到了楼下,竟然不停,而是脚下一点,人就飞跃而起,精准的抓住了二楼的窗台。 天热,窗户是打开的,男子侧耳听着里面二人的呼吸,轻松越了进去。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一对男女躺在床上,因为天热并未搂抱。男子俯身仔细看看…… 冯淼莫名惊醒,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 以及一把短刀。 …… 凌晨,杨玄醒来。 他下床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伤势好了大半。 年轻真好。 杨玄推开门走了出去。 晨光下,一个黑影躲在台阶下,双手抱膝打盹。 杨玄被惊了一下,“谁?” 早就起床在散步的曹颖急速飞掠,老贼比他更快一步,顺手拿着横刀冲过来。 呛啷! 老贼的横刀搁在黑影的脖颈上,曹颖的手压在黑影的头顶上…… 黑影却恍若未觉,回身,举起手中的东西,欢喜的道:“给你。” 这是打开的木匣子,一股子血腥味中人欲呕,此刻,一个龇牙咧嘴的脑袋就躺在里面。 “这不是冯淼吗?” 昨日在东市冲突后,老贼就去打探了消息,确认了冯淼的身份。 这人白天还冲着杨玄龇牙,此刻也在龇牙,只是有些硬邦邦的。 杨玄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头浇到脚。 “给你。”黑影笑的很开心,压根没在意脖颈上的横刀。 这傻乎乎的笑…… “郎君,这小子昨日得了你的胡饼吃。”贾仁堪称是积年老贼,可此刻依旧双腿发软,“若是他摸进郎君的卧室里……” 天色渐渐明亮,脏兮兮的乞丐就单膝跪在那里,仰头,笑的格外的开心,把手中的木匣子举起来,“给你。” 有话好说……杨玄嘴角哆嗦,“好。” 人头交给老贼处理,杨玄问话。 “你如何寻到了这里?” “听你们说的,永宁坊陈曲。”乞丐吸吸鼻子。 杨玄问道:“你难道是一家家寻过来的?” 乞丐摇头,“是摸过来的。” 摸……曹颖双手抱臂,觉得有些冷。 “起来。”杨玄摸不清这个乞丐的底细。 乞丐站起来,杨玄问道:“你哪的?” 乞丐摇头。 阿娘说过,不许说你是哪的。 “你……做什么的?” “找饭吃。” 杨玄有些没辙了,随口问道:“你耶娘呢?” 这么一个傻子,耶娘敢放他出门? 阿娘说,这个可以说。 乞丐说道:“我叫王老二,阿耶是个做买卖的,最后一次出门做买卖就再没回来……” “做什么买卖?”曹颖插嘴。 乞丐没搭理他,“阿耶死了,阿娘去抢尸被打伤了,回来就拉着我的手说……” 他模仿妇人的语气,“儿啊!那些仇人太多,你倒是打得过,可你憨傻,阿娘就怕你被人骗……” 能去割了何氏护卫的脑袋,并在大晚上把陈曲的人家摸一遍的乞丐,身手自然不凡。 “那你为何寻到了我这里?”杨玄问道。 王老二挠挠头,傻笑,“阿娘让我去长安,我就一路来了长安。阿娘说那些商人都是奸猾的,我傻,会被他们哄骗白干活。” “阿娘说……不要去抢,会被抓,不行就乞讨。第一个给你肉吃的你就跟着他,看他给不给你吃第二顿,给了就把他当兄弟……” 王老二抬头,“阿娘说,吃了别人的饭,就要为别人做事,不然吃不长久……你还给我肉吃吗?” 杨玄点头,“给。” 王老二欢喜不已,“我要吃羊肉。” “好。” 杨玄问道:“你阿娘呢?” 王老二眨巴了一下眼睛,“阿娘拉着我的手说……” “阿娘本想养你到老,可阿娘……你要好好的,阿娘在地底下看着你,啊!” 王老二点头,一边傻笑,一边落泪。 从那一刻起,王老二再也没了娘。 “去沐浴。” 杨玄指指老贼,让他安排王老二沐浴换衣裳。 等二人走后,曹颖说道:“他阿耶做买卖……做的怕不是好买卖吧?” 杨玄点头,“他阿娘去抢尸重伤,拖着回来让王老二来长安,这是避祸之意,说明那些人会摸到她家。” 曹颖说道:“郎君,这是个傻子。” “看看吧。”杨玄也没底。 怡娘得知情况后却很是怜惜王老二,亲自下厨,弄了一锅羊肉拉面。 王老二沐浴更衣出来,肌肤有些白净,加上傻乎乎的笑,竟然有几分俊美。 “开饭。” 杨玄在上首吃饭,其他人坐在下面。 羊肉拉面的味道不错,杨玄低头…… 他觉得有些安静,缓缓抬头看去。 碗不小,拉面也不少。王老二一筷子夹了一半,低头…… 吸溜…… 他一边飞快咀嚼,一边吞咽。 少顷,他再夹。 吸溜…… 端起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 王老二看着杨玄,“还有吗?” 杨玄点头。 王老二去盛了一大碗,汤汁都满了。 吸溜! 吸溜! 仰头,一饮而尽。 “还有吗?” 怡娘起身,哆嗦了一下,“我这就去做。” 这是来了个饭桶? 吃完早饭,王老二就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很是惬意。 “其实傻子比正常人更快乐。”朱雀今日开启的好像是智者的人设。 “为何?”杨玄不解。 “因为他永远都快乐。” “可傻啊!” “人类吃喝嫖赌抽就是为了追求快乐,可这些不傻吗?” 杨玄:“……” “是乞丐。”曹颖去查了王老二的身份,“已经被归纳于逃户之列。” 所谓逃户就是为了逃避赋税,离开自己的户籍地。 “算是乞丐。” 杨玄点头,“真傻?” 曹颖说道:“老夫觉着……” “真傻。”老贼蹲在边上,用那种专家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个傻子,货真价实。” “能做什么?”杨玄问道。 “力气活。”老贼说道。 曹颖冷笑,“那不是你的活吗?” 老贼干咳一声,“要不就打杂。” 杨玄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身手估摸着不错,谁去试试?” “老夫!” 老贼本想在郎君面前展露一番自己的身手,可却被曹颖抢了先。 曹颖和王老二相对站着。 杨玄做仲裁,“不要出人命,点到为止。” 曹颖单手背负在身后,含笑道:“来!” 老贼赞道:“这气度,难怪老说自己是什么君子。” 王老二看向杨玄。 吃了杨玄两顿肉之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宿。阿娘说只要这人不打你,那就听他的。 杨玄点头。 曹颖微笑。 老贼无聊的蹲在边上拔草。 怡娘漫不经心的想着晚饭吃什么…… 人影闪过。 停止。 曹颖的手才将到腰间,一个拳头就到了他的胸前。 劲风吹拂着他的脸,长发飘飘。 老夫!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曹颖觉得自己眼花了,“你……” 众人都傻傻的看着。 呯! 拳头点了一下曹颖。 噗! 曹颖吐出一口血。 王老二退后一步,依旧傻笑,但身上隐隐带着一股气势,说不清,道不明。 “点到为止。” 第54章 拯救 吃了晚饭,郎君没分派事务,王老二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全新的铺盖和被子,还有一个大柜子说是给他放东西。郎君还令人买了锁来,钥匙交给他。 王老二躺在床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突然,他睁开眼睛。 “差点忘了。阿娘,我找到吃饭的地方了,你放心。” 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静。 …… 宫中,贵妃刚沐浴出来。 “娘娘。” 心腹焦丽在寝宫外等候。 “何事?”贵妃慵懒的问道。 焦丽说道:“先前大郎君遣人来传话,说是那个杨玄好歹救了娘娘,人要讲义气,否则下次谁会帮你?” 贵妃蹙眉,“活脱脱的恶少嘴脸。不过那个少年倒是不错。你去一趟陈曲……” 翌日,陈曲来了宫中人。 “这是我的!” “老夫先拿到了。” “你还我!” “不还。” “还不还?” “啊!” 惨叫声中,有人说道:“老夫还没回答,你竟然就下了毒手。” 咳咳! 焦丽指指大门,随行的内侍敲门。 “谁啊!咳咳咳!” 门开,老贼茫然看了外面一眼,眼神瞬息就活了过来,让焦丽以为自己眼花了。 “贵人何来?”老贼文绉绉的问道,背在后面的左手却冲着王老二摆摆。 王老二仰头,“郎君,接客了。” 老贼和焦丽的表情同时石化。 杨玄竟然请了个傻子来家中干活,可见是个穷的。焦丽心中有数了。 杨玄到了前面,焦丽淡淡的道:“无关的,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二人时,焦丽说道:“你救了娘娘,这份大功娘娘迟早要给你。” 救了梁贵妃一条命值多少功劳? 没法计算。 “娘娘指东我不打西,娘娘……” 杨玄脱口而出,然后一脸忠心耿耿的模样。 “娘娘吃鸭我吃鸡……”朱雀在叫嚣。 焦丽噗嗤笑了,竟然有些小妩媚,“没事多读书。对了,你才十五,骤然简拔难免会引人瞩目。你是不良帅,想想如何立个尽人皆知的功劳,娘娘才好下手。” 等焦丽走后,杨玄召集麾下商议。 “她不酬功名声会臭。”对于宫中的事儿怡娘门清。 “尽人皆知的功劳……”曹颖在沉思。 怡娘说道:“要不就去抓贼?” “抓贼算什么功劳?”曹颖摇头。 “那你倒是说啊!”怡娘本就不是谋士,此刻见曹颖一脸诸葛之亮的矜持,不禁怒了,“回头午饭省了。” 曹颖皱眉,“不良帅能做什么?抓贼,还是抓贼。” 怡娘起身,“想不到主意,你的午饭另做。” 曹颖问道:“老夫中午吃什么?” “风!” 怡娘冷着脸出去,随即笑着回来。 “郎君,周助教来了。”说着她给了曹颖一个眼色。 滚! 曹颖悻悻的告退,出去时见到了戴着玳瑁眼镜的周宁。 这女子冷了些,关键是有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气息。 “如何了?”周宁进来,目光扫过杨玄的脸,“手!” 杨玄伸手。 “右手!” 杨玄换了右手。 “不是男左女右吗?”绿灯在闪烁。 周宁平静的诊脉,少顷抬起手。 “吃了什么?” “风,不,我就吃了一片羊肉。” 吃了一片羊肉竟然都能通过诊脉诊出来……杨玄已经彻底的震惊了。 外面,曹颖叹息,“以后郎君想出去打个野食都难。” “躺下!”周宁的声音很平静,也不解释根本不可能通过诊脉知晓这些。 怡娘挑眉:“……” 曹颖挑眉:“……” “大体好了。” 周宁的声音听不出喜悦。 “你在作甚?” “针灸!” “那么长的银针,换个法子可好?” 杨玄已经要崩溃了。 “好!” 周宁答应的很干脆。 曹颖赞道:“贤惠!” “你的经脉中依旧有残留的淤血,针灸最好,不过一掌拍出来也不错……” “且住……” “啪!” “啊!” 惨叫声中,周宁缓缓走出来。 “吃的清淡些。” 怡娘笑道:“辛苦了,要不……留下用顿便饭?” 曹颖也帮腔,“是啊!炖的羊蝎子。” “不了。” 周宁走了,怡娘一筹莫展,“这般好的女子,不早些定下来,岂不可惜了?” 她看了曹颖一眼,“出个主意。” 曹颖抚须微笑,“这等事……当年也有男女私下暗通款曲,可家人不答应,等那女子说有孕时……” “猥琐!”怡娘一脸不屑。 得,老夫到前面逗王老二去。 杨玄躺着挺尸,脑子里转悠着对未来的谋划。 按照曹颖的建议,他应当去地方为官,如此可以打下根基。杨玄想的是去边塞,最好是元州。 南周军队孱弱,可以不断蚕食。 但要想在地方如鱼得水,肆无忌惮,就得在长安打下根基,否则一个谗言就能让这个小团体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毫无疑问,杨玄最大的助力目前看来就是国子监。 但让国子监跟着他造反……宁雅韵会选择披发入山吧。 王氏就别提了,双方更像是露水姻缘。 “你觉着需要吗?”朱雀说道。 “是啊!”杨玄点头。 “不需要!” 杨玄和朱雀同时说道。 下午,梁靖来了。 “哈哈哈哈!” 豪爽的笑声中,这位宠妃的兄长带着一车礼物进了杨家。 “如何了?” 梁靖坐在床边,亲切的握着杨玄的手,“得知你醒来之后,我便去庙里祈祷,在家茹素九日。那日我正在祈祷,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此子当活,哈哈哈哈!” 这满面红光的模样,张嘴就喷出一股子羊肉味,还特娘是烤的,茹素? “哈哈哈哈!”杨玄也跟着笑,“梁参军这般深情厚谊,让杨某如何报答啊!” 梁靖握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真要报答?” 官场的套话,这货不会当真吧? 杨玄点头,“是啊!” 梁靖拍着他的手背,“那就赶紧好起来。为兄已经为你准备了三名美人……一个南周,一个北辽,一个大唐……异域风情,火辣温柔。为兄便在一侧为你作画,以传于后世,岂不妙哉?” “赵老二转世?”朱雀说道。 杨玄说道:“梁参军……” “叫梁兄。”梁靖瞪眼,一股子社会气息就迎面扑来,“不叫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便是看不起贵妃,看不起贵妃便是看不起陛下……” “梁兄。” “他是梁山伯,你是祝英台,他是知男而上,你是左右为男。”朱雀喋喋不休。 “等你痊愈了,为兄来接你!” 梁靖一阵风般的出了杨家。 随从跟着他出了陈曲,说道:“杨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良帅,就算是救了贵妃,酬谢就是了。郎君为何对他这般亲切,还与他兄弟相称。” 梁靖策马缓行,淡淡的道:“贵妃骤然受宠,宫中多少人盯着她?杨氏为后,不知给贵妃使了多少绊子,此次两边言和之事被阻拦,我觉着不对劲,弄不好就是有人从中作祟。” 随从讶然,“会是谁?” 梁靖摩挲着下巴,“弄不好就是皇帝。” 随从说道:“那……这是皇帝对杨氏不满吗?” “哪个皇帝会满意杨氏这等庞然大物?做兄长的,手下的兄弟钱比你多,麾下也不少,你觉着做兄长的能安心?” “郎君高见,不过和那不良帅有何关联?” “男人的宠爱和野狗的顺从一样都不可信,这是我在青楼学到的道理。”梁靖说道:“贵妃要想稳固地位,就需要让人看到她有功必赏。” “那不良帅是不是太低微了些?” “别忘了,他还有一个身份,国子监学生。” “是了,郎君,贵妃让他弄个动静大些的功劳……” “这是给他出题,否则贵妃简拔了一个庸才,传出去都不好意思和杨氏打擂台。” …… 杨玄又挺尸半日。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了。 学习,练功。 王老二和老贼蹲在一起看。 曹颖在树下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横刀呼啸,身形闪动,院子里刀光阵阵。 “如何?”老贼问道。 王老二揉揉肚子,“饿了。” “老夫问你郎君的刀法如何。” “比你好。” 老贼:“……” 王老二看着他,笑的憨傻,“我陪你练练吧。” 好个善良的年轻人啊! 老贼欣然答应。 收刀,浑身气血渐渐收拢。杨玄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见老贼趴在地上,就问道:“这是何意?” 大清早就五体投地…… “这是要红包。”朱雀永远都是这么精神。 王老二蹲在边上,眼巴巴的道:“郎君,我饿了。” 杨玄的眼中多了些笑意,“马上吃早饭。” 吃早饭时曹颖和老贼在争论这个功劳如何立,险些动手。 “都别吵了!”怡娘都控制不住。 “老贼,你可看过兵书?” “呵呵!老夫看过的多了去了。什么贵妇,什么将军,可在棺木中都成了枯骨。” “咳咳!” 杨玄放下碗,二人噤声。 怎么就那么像是一个草台班子呢? “那事我有了法子。” “什么法子?” 除去王老二依旧在吃,其他人都齐齐看向杨玄。 “清理平康坊的污垢,行动名称……拯救失足妇女!” 第55章 谁还有话要说 “外放最低做县令,做县丞万万不可。” 杨玄准备出门,怡娘在身后收拾他的头发,君子曹在一侧说着自己的建言。 晨曦照在杨玄的侧脸上,他几乎没有任何思索。 “如今还做不到县令。”不良帅直接做县令,那不是简拔,而是挖坑。 “老夫知晓,只是有些担忧。”曹颖有些患得患失。 “担忧此次行动不成功?”杨玄早就看出来了,曹颖不够果决。 “是。”曹颖也不遮掩,“咱们就这几个人,老夫……真的心中没底。” “我有。”杨玄起身,怡娘拉扯着他的后裳,扯平后走到前方看了一眼,满意的道:“郎君一表人才。” “走了。”杨玄回身,“怡娘,今日你一人在家小心些。” “我知晓。” 二人都没说,但都知晓该小心谁。 “据说何欢要疯了。”曹颖一边陪着杨玄出去,一边说道:“两任护卫头领都被人杀了,第二个更是莫名其妙在青楼中少了脑袋,如今外面都说何氏获罪于天,嘿嘿嘿!” “老曹,正经些。” “是是是。” 老贼牵马,王老二的马却不大听招呼,撅蹄子嘶吼。 “哈哈哈哈!”老贼不禁捧腹大笑,“你个傻娃,这是马,你要安抚它,摸它,对,要摸的温柔些,就和……” 王老二本是傻笑,被马儿一蹄子撩来后,就发了性子。 他双手用力一按。 “咿律律!” 一匹不错的骏马浑身颤抖着,眼中还带着不屈之意。 “嗯?” 王老二再加一把力。 “咿律律。” 骏马的叫声多了些…… “怎地温柔了?”曹颖目瞪口呆看着王老二训马。 王老二松手,骏马竟然用马脸去贴他。 老贼摇头,“就没见过这般训马的。难道以后郎君令你去收服一个好手,你也这般?” “还是打。”王老二上马。 “打?” “嗯!” “打死了呢?” “打死了我再去给郎君捉一个来。” 老贼一个激灵。 曹颖咂舌,“他只是说傻话吧?” 老贼摇头,“这人认死理。” 到了万年县,赵国林和温新书欢喜不已。 “怎地像是被欺负的小娘子一般?”杨玄坐下取笑道。 赵国林叹息,欲言又止。 温新书却红了眼睛,“杨帅你在家养伤,县廨里有人说等养好伤,杨帅你定然是要去六部任职,有人想接任不良帅,却担心老赵会接任,于是这几日屡次来找茬,说老赵的坏话。” 杨玄活动了一下脖颈,养伤太久了,血脉不通。 “谁?” “尚勤!” “尚勤……我记得是邱省的人吧?” “是。” 杨玄起身,“老赵给我泡杯茶,我去去就来。” 他出了值房,一路去里面寻人。 “尚勤何在?” “见过杨帅!”小吏们见到他也多了些客气,知晓他此次立下大功,贵人定然会酬谢。 “尚勤,杨帅寻你!”小吏甚至还代替他吆喝了一声。 “谁?”这里是两排值房,左边的值房里有人应了一声。 “杨帅!” 小吏们自然不可能一人一间值房,而是聚集在一起做事。 一个小吏走出来。 尚勤笑着出来,拱手:“杨帅竟然来了。” 杨玄却没还礼,周围的人觉得气氛不对,有人低声道:“尚勤这几日可是给赵国林他们不少小鞋穿,呵斥更是家常便饭。这杨帅来了……定然要警告他。” 众目睽睽之下,杨玄问道:“不良人谁管?” 尚勤一怔,“自然是杨帅。” 杨玄微微眯眼,“如此,你为何伸手?” 尚勤打个哈哈,“杨帅却是误会了,自从你在家养病之后,赵国林二人就有些懒散,我这不是好心去帮你教训他们……” 杨玄的面色平静,“我的人,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尚勤面色有些难看,“杨帅,我只是好心,连邱少府都点头赞同……” 这是拉虎皮。 你杨玄就算是对我再不满,可我是邱省的人,你又能如何? 那边有人轻声道:“杨玄坐蜡了。” 唐小年刚想出来做个和事老,就见杨玄上前一步。 挥手! 啪! 杨玄收回手,尚勤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杨玄说道:“我代邱少府教训你,想来他也不会反对。” 所有人都没想到杨玄会动手,周围一时竟然安静的吓人。 跋扈! 一个不良帅竟然敢冲着邱省叫板,这不是跋扈是什么? 尚勤涨红着脸,脸上的肿痛倒是其次,巨大的羞辱感让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去。 杨玄反手一巴掌把他抽倒,把鞋底在他的衣裳上擦了几下,这才轻蔑的道:“凭你……也配!” 身后,赵国林和温新书热泪盈眶。 随即有人把此事告诉了邱省。 邱省面色如常,“年轻人,冲动。” 随即杨玄跋扈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赵国林并未说什么感谢的话,甚至连请一顿饭的潜规则都忘记了。 温新书大喊痛快。 “准备跟我出去。” 杨玄在家憋了许久,此刻就像是出笼的猛虎。 “笼子里的是动物园的老虎,痴肥痴肥的,看到人在眼前转悠都不肯去扒拉一下换个口味,都喂傻了。”朱雀觉得杨玄的比喻不恰当。 “我猎过猛虎。” “当我没说。”面对打虎英雄,朱雀也跪了。 出去后,赵国林这才低声说道:“感激不尽。不过杨帅,如此外面会说你跋扈。” “为了兄弟,跋扈便跋扈吧。”杨玄平静的道。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小贼。”朱雀叫嚣,“随手就收拢了曾公亮和温新书的心。” 出门,曹颖就等在县廨外等候多时了。 曹颖得知后,也有些踌躇。 杨玄策马缓缓而行,曹颖凑过来,“郎君,跋扈的名声可不好。” 杨玄淡淡的道:“一个刚救了贵妃的不良帅,若是安稳的如同是个老头般的,你说外面的人会如何看?” “所谋甚大!”曹颖勒马,身后老贼来了,“曹先生怎地脸红了?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来,老夫帮你看看盘子。” 到了平康坊,杨玄寻了一家酒肆进去。 “今日这里包了。”温新书拿出了不良人的谱,随后回身,“杨帅,这边请。” 杨玄坐下,见酒肆的老板有些不安,就说道:“用了多少不会少你一文钱,另外,今日让你的客人不方便,贾仁。” 老贼上前,低头,束手而立,“郎君,小人在。” 杨玄指指老板,“给他五十文钱,就当做是今日租用他酒肆的租金。酒钱另算。” “多谢杨帅。”老板马上喜笑颜开,出去就赞道:“往日那些不良人吃了便是白吃,谁敢问他们要钱?可杨帅却这般大气,啧啧!以后定然飞黄腾达。” 老板离去。 “老赵!” 杨玄跪坐在那里,目光扫过赵国林。 “在!” 赵国林一手持着马槊上前。 “把咱们在恶少里的眼线叫来,就说今日我请他们饮酒。” “领命!” 赵国林转身而去。 杨玄就坐在那里喝茶,目光幽幽。 “给你来首热血的,Victory,保证老贼听了就想让你骑着他去杀敌。”朱雀嘀咕,随即音乐骤然而起。 杨玄的眼角跳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边上,一脸肃然的老贼。 恶少们来了。 “见过杨帅!” “杨帅威武!” 乱七八糟的行礼后,曹颖说道:“肃静!” 没人听,这些恶少都是散漫惯了,七嘴八舌的恭维着杨玄。 “安静。”杨玄说道。 众人安静,就一个敞开胸怀的恶少兀自喋喋不休。 杨玄屈指敲了一下案几。 呯! 身影闪过,恶少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随后缓缓贴着墙滑下来。 王老二走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杨玄看着剩下的恶少,微笑道。 “谁还有话要说?” 酒肆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第56章 今日呢 “我要消息。” 杨玄的声音回荡在酒肆里。 “平康坊乃是长安城中青楼最多的地方,而长安城又是大唐有钱人最多的地方。” “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而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杨玄抬眸。 一串震惊和钦佩的目光。 郎君这话……精辟,而且富有哲理,越琢磨越有味道……曹颖作为文人,自然知晓这两句话里蕴含着的道理。 老贼身体一震,想到了那个女人。原来我当年去北辽盗墓,是为了让她看到我征服了这个世界。 盗墓的世界。 只有王老二不为所动,在他的世界里,找个吃饭的地方才是第一位的,还有,那人要对自己诚恳。 阿娘说,若是那人商量事情都避开你,你就要小心些,找个机会跑。 东市的乞丐商议事情都会避开我,可郎君却走哪把我带到哪。 王老二的眼中多了感激之情。 “正当的我不管。”杨玄说道:“可我知晓,有的女子却是被哄来的,被骗来的,被逼着来的。” 一个恶少举手。 杨玄点头。 恶少说道:“杨帅,那些女人都成了女妓,没人管。” “我管!” 杨玄说道,“你等乃是地头蛇,知晓哪家有这等女子,曹先生。” 曹颖上前,“老……老夫在。” 他刚才看着杨玄指挥若定,差点就说成了‘老臣在’。幸亏收口的早,否则今日只好杀人灭口了。 “记录!”杨玄淡淡道。 “是。”曹颖坐下,磨墨。 杨玄只是看着门缝招进来的那道光,等曹颖拿起毛笔后,他抬眸。 “最后一个……” “我说。”一群恶少迫不及待的举手。 还是动手管用……曹颖暗自记下了这个细节。 “映月楼……” 曹颖运笔如飞,没一会儿就记录了十几家。 老贼俯身,低声道:“郎君,人手不足。” “安心。”杨玄对老贼的提醒颇为赞许。 不只是老贼看出来了,连记录的曹颖都忙里偷闲看了杨玄一眼。 就这几个人,怎么抓?只怕进了一家,随后的都把证据毁灭了,人也弄到别的地方藏着。 那些恶少低下头,有人在无声的笑。 记录完毕。 杨玄接过看了看,抬眸,“差不多了。”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温新书开门,随即楞了一下。 “杨玄!” 一个国字脸,阔口,看着特别豪迈的官员走了进来。 “梁兄!”杨玄起身。 梁靖目光扫过那群恶少,“你说今日有功劳,何在?” “带了多少人?”杨玄问道。 梁靖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本想带一千,那贱狗奴抱着我的腿,哭喊着人太多,会被弹劾造反,特娘的!” “够了。”杨玄把名录递过去。 梁靖看了看,皱眉,“什么意思?拯救失足妇女……那些女人救出来算不得功劳。” 杨玄笑了笑,“梁兄若是信得过我,先把人手分配好,一旦到位就发信号,随即动手。” 梁靖看着他,他也看着梁靖。 突然梁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不信你信谁?” 你信的是贵妃! 杨玄也跟着笑,二人看着和亲兄弟似的。 “接下来如何弄?”调派好人手后,梁靖笑着问道。 “请了秦氏来。” 一个看着憔悴的妇人进来。 杨玄说道:“你女儿惨死,那些作恶的人依旧逍遥法外,今日,还你一个公道。” …… “娘娘。” 皇帝处置政事,后宫的女人各顾各。 受宠的乐子多,不受宠的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默默等待着皇帝的雨露偶尔能掉落几滴给自己。 贵妃站在殿外,一个宫人提着杆子,上面站着个鹦鹉,“娘娘好,娘娘好。” “就是个嘴巧的。”贵妃笑着。 “娘娘。”一个宫人过来,“大郎君带着五百金吾卫去了平康坊。” 贵妃的眉蹙着,“他又胡闹什么?” “说是要抓什么。”那边也没说清楚。 贵妃回身,“令人马上去看看,若是他胡闹就管管。” 美人轻蹙娥眉,别有一番楚楚可人之美。 “娘娘好,娘娘好……” 鹦鹉的殷勤没能换来美人的回顾,娘娘好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着。 “娘娘!” 焦丽来了,近前后低声道:“大郎君是应那个不良帅的邀约而去。” 贵妃的眸中多了些别的,“他,想做什么?” …… 一队队军士在平康坊中奔跑。 杨玄等人就在映月楼外。 “哎呀!这不是梁参军吗?” 老鸨冲出来套近乎。 梁靖指指她,“做了多少腌臜事,今日便都掏出来。” 老鸨还不知道事儿的严重,甩甩手上来想搂他的胳膊,“哎哟!梁参军要掏……” 呯! 老鸨捂着脸,刚想解释。 咻! 一支响箭飞上了天空。 这是人员到齐的信号。 但杨玄说好的是尖啸一声啊! 他看着梁靖。 梁靖一脸遮奢模样,“可够威风?” “够!”杨玄举手。耳边朱雀说道:“你要不要把匈奴太子冒顿用鸣镝训练麾下,把老婆和老爹都杀了的典故告诉他?” 梁靖会当场吓尿。 杨玄摇头,挥手。 “动手!” 一队队军士冲进了青楼里,大白天也不怕肾虚的几个男子被吓得尖叫起来。 “有人马上风了!”女妓的尖叫声响彻平康坊上空。 “……” 那些军士冲进了映月楼,有人喊道:“张三娘,信州的张三娘,我等来救你了!张三娘……” “于大娘,于大娘……” 军士们冲着二楼而去。 脚步声咚咚咚! 木楼梯在颤抖! 一扇门打开,探出一张骄横的脸,“都给耶耶滚!” 呯! 军士一脚把此人踢了回去。 “张三娘!” 吱呀! 前方的房门打开。 一个女子缓缓走出来,看着那些军士。 她的眼睛眨巴着。 “我是。” 几个女子被带到了大堂里。 杨玄和梁靖都在。 不断有人来禀告。 “鸿月楼找到三人。” “久香楼找到两人!” 老鸨满脸堆笑,“梁参军,这是何必呢?” 梁靖冷眼,“滚远些!” 老鸨眼珠子一转,就凑到了杨玄身边,“郎君这般英武,有话楼上去说。” 外面,一队队军士带着那些被解救的女子过来,渐渐的,映月楼的外面围拢了许多人。 老贼站在秦氏的身后,“你女儿被虐待而死,此刻便是报仇的机会,喊起来,哭起来,让整个长安城……都跟着嚎哭起来。” 秦氏缓缓走过去。 按照老贼的教导,此刻她应当趴在地上痛哭,捶打着地面,哭诉女儿的悲惨遭遇。 可当她走到了映月楼的门外时,那些过往啊……一一浮现眼前。 那个小团子,就这么粉嫩可爱,一家子宠爱着。等孩子渐渐长大,一家子都在憧憬着她会嫁给一个良人,一世幸福。 但九岁那年孩子不见了。 一家子疯狂寻找,有人说见到一辆马车,有女孩子的哭嚎声,随即被堵住,往长安去了。他们悲喜交加,赶紧申请过所。 这一路就到了长安城,两口子四处寻找。 找啊找,钱没了,他们就乞讨。后来听闻平康坊有人专门养着小女孩,他们一路寻找。可青楼他们进不去啊! 直至某一日,他们听到有女子跳楼自尽,就跟着去看。 看着地上那个少女,他们疯狂了。 随后就是一场闹剧,一个伙计被丢出来顶罪,据闻被流放到了南方,但有人告诉他们两口子,映月楼的后台大,那伙计最多两年就回来了。 她的丈夫一口血吐出来,就此去了。 她也不想回去,就在长安城中乞讨。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留在长安作甚。 直至此刻! 她缓缓跪下。 昂首。 举起双手。 疯狂的摇晃,就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我的儿,回来,阿娘带你回家!” 秦氏一家的遭遇在人群中传递着。 周围沉默了下来。 大堂里,老鸨堆笑道:“都是误会,这些女子都是别人送来的……” 秦氏的遭遇被人传了进来。 张三娘抬头,“奴是良民!” “家在何处?为何来此!” 曹颖知晓要快速定下证据。 “我家在……” 张三娘呜咽着,“我想逃,被毒打,他们说下次再跑,就把我杀了……我不敢,他们真的敢杀人,我不敢啊!” 老鸨干笑,“一派胡言。” 杨玄问道:“谁是管事的?” 几个女妓看着老鸨。 老鸨微笑看着众人,“这地方可不是想污蔑就污蔑的!” 外面有人喊道:“这是淳于氏的买卖。” 老鸨微笑,“一派胡言。” “她下手最狠!”张三娘指着老鸨说道。 老鸨阴冷的看了她一眼。 老贼进来了,走到杨玄的身边,“这老鸨杀过人。” 老贼经常去阴气重的地方,对煞气有些敏感。 梁靖吸吸鼻子,“淳于氏的地方,罢了。” 他拍拍杨玄的肩膀,“把这老鸨丢进牢里,让淳于氏去折腾,你也算是功德一场。” 曹颖低声道:“淳于氏打造兵器,势力庞大,郎君,我们还弱小。解救了那么多女子,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杨玄转身。 秦氏跪在门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老鸨。 两行红色的血泪挂在脸上。 杨玄止步。 前方的曹颖回头,“郎君……” 声音有些恍惚。 十岁那一年,他拖着横刀进山。 他一路走,一路回头。 他希望家中谁能出来,叫他回去。 但没人出来。 于是他希望村民们出来。 但没人出来。 他绝望的期冀代表着官家的村正能出来,义正辞严的呵斥杨定夫妇,把他带回家去。 但村正没出来。 那是边疆地区的小河村,村里的规矩是父母惩戒儿子,旁人不能置喙。 最后,他希望神灵能听到自己的祈祷。 但神灵太忙碌了,顾不上他。 他一路走,一路抹泪,一路把心从热乎走到了冰冷。 “郎君。” 前方,老贼回头好像在叫他。 他看着秦氏的眼。 那眼中全是绝望。 一如他当年。 当年没人站出来。 今日呢? 呛啷! 横刀出鞘。 梁靖回头,惊诧的看着他。 “杨玄,你要作甚?” 杨玄转身。 横刀掠过。 第57章 你听我解释啊 杨玄反着双手,一个军士上前上绑。 王老二一巴掌就要拍死捆他的军士,杨玄喝道:“老二跟着回去。” 老贼等人赶紧把王老二拉回来,一番劝慰。 “肉!”王老二挣扎着。 梁靖走到杨玄的身前,突然叹息,“少年热血啊!” 曹颖过来,低声道:“梁参军,金吾卫我家郎君有对头,若是被人下了毒手……” 梁靖拍着胸脯,“耶耶倒要看看谁敢!” 他虽然只是个参军,但身后却站着一位帝王专宠的贵妃。 曹颖等人急匆匆的回去。 “什么?” 怡娘听闻杨玄杀人被拿下,顿时六神无主。 “去求王氏!”怡娘双拳紧握,“我去,跪死在那里也要请王氏出头。” “国子监呢?”老贼问道。 “咳咳!”曹颖摇头,“若是动手国子监还能帮个忙,这等事,国子监无用。” 王老二蹲在那里,一脸深沉。 “老二,可是想到了什么?”老贼觉得气氛太坏了,就像是郎君已经死了似的,就开口缓和气氛。 王老二抬头,傻笑着,“我记得今日那几个军士。” 曹颖三人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头顶浇了下来,遍体生寒。 “曹颖!”怡娘的眼中多了厉色,“让老狗来!” 曹颖苦笑,“若是他来了,郎君大概也只能浪迹天涯了。” “我不管,我只要郎君安然。”怡娘眼中含泪,“早知道就不弄了,什么事都不及郎君重要。” 曹颖缓缓跪坐下来,“淡定。” 怡娘大怒,刚想呵斥,曹颖看了她一眼,“听老夫说!” 老贼和王老二蹲在一起,心里有些发凉。 “此事的根源是什么?”曹颖说道:“郎君去解救那些被拐骗的女子,天经地义,谁敢说不妥,长安城的百姓能踩死他!” 这是前提条件。 “其次,那个老鸨罪恶滔天,该不该死?”曹颖的眸中多了些阴狠之意,“该死,百死莫赎!” “咦!”怡娘一喜,“杀的好?” “对!”曹颖点头,“是杀得好,可却违律了。谁能违律?” 老贼挠挠头,“贵人。律法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屁。” “对。”曹颖说道:“郎君不能违律,可有人能!” 怡娘问道:“谁?” 曹颖微笑,“贵妃娘娘。” 怡娘问道:“可此事她没必要管。” “是啊!贵妃刚得宠,这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贼也觉得这事儿不妥。 “可由不得她!”曹颖依旧是那一脸正气的模样,缓缓说道:“谁最恨贵妃?皇后杨氏。杨氏乃是颍川杨氏出身,一家四姓便是她的底气。如今皇后的宠爱被贵妃夺走了,一家四姓暗中恼火……” 老贼的眼皮子在狂跳,觉得眼前这个君子曹要给一家四姓下毒。 怡娘捂额,“好主意!” 曹颖说道:“上次一家四姓刺杀贵妃,却给郎君救了。于是他们恼羞成怒,淳于氏设下圈套,想把救了贵妃的郎君弄死,这……” “这何其歹毒?”怡娘义愤填膺。 …… 菜市场。 一群买菜的妇人正聚在一起说八卦。 这些妇人每日在家中就是带孩子做饭,无聊的想原地爆炸。而买菜就是她们的减压方式,不,是八卦。 “……昨日张家的两口子弄的动静太大,竟然把床给弄塌了,咯咯咯!” 对于她们而言,八卦就是生活的兴奋剂,能让她们的麻木的日子中多一点亮色。 “哎!上次贵妃遇刺之事知道吗?”有人鬼鬼祟祟的说道。 “知道啊!说是被救了。” “知道谁刺杀的吗?” 我去! 这可是超级八卦,众人兴趣大增。 那女子在外围说道:“贵妃夺走了皇后的宠爱,皇后可是杨氏的人,那个不良帅竟然救了贵妃,那些人恼怒之极,淳于氏为杨氏出手,设下圈套,准备弄死那个不良帅泄愤。” “哦!” “还有这等事?” “哎!人呢?” “对哎!我听我家男人说,救了贵妃的就是一个不良帅。” “贵妃如今受宠呢!隔几日就有快马从南方回来,说是送果子,啧啧!几千里地的就为了送些果子,这份宠爱怕是从未有过吧?” “别打岔。”有人目露精光,“那些人为何要弄不良帅?” “泄愤!” “我觉着不只是泄愤,更有警告之意。想想,救贵妃的不良帅都被他们弄死了,以后谁还敢帮贵妃?” 是啊! 妇人们恍然大悟,随即急匆匆的回去,这个大瓜也随之流传到了长安各处。 东市的坊门外,王老二傻笑着,蹲在乞丐堆里。 “淳于氏要杀救贵妃的不良帅。” 西市,一个满脸正气的男子讨水喝。 “多谢郎君,哎!这世上好人不多了。” “为何?” “老夫听闻那个救了贵妃的不良帅要被人弄死了。” “谁?” “淳于氏。” 十余学生正在酒楼里喝酒,指点江山。 隔壁,有人突然说道:“贵妃如今最是得宠……” 一个学生压压手,示意安静。 对八卦的喜爱是不分男女的。 众人安静了下来。 “别提贵妃。” “为何?” 隔壁,老贼开口,“贵妃抢走了皇后的宠爱,上次遇刺知晓吧?” “知晓啊!”老贼换了个口音,竟然颇为醇厚。 “淳于氏出手,把那个救了贵妃的不良帅给弄死了。如今谁敢说贵妃的好话,说不得回头就会被一家四姓给弄死。” “不是一家五姓吗?”老贼换了个尖利的口音。 “王氏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哎!罢了罢了,这等事与我等小民无关,走了。” 隔壁门开,老贼悄然而去。 室内,一几,一壶酒。 …… “杨玄杀人被抓了。” 有人在说着此事。 “哎!包冬,你不是最爱传谣吗?今日怎么不说话?” 包冬一言不发。 宁雅韵也是如此,面对安紫雨的咆哮一言不发。 “那等贱人死了便死了,怎地,还要偿命不成?杨玄为不良帅,为国子监争了脸,难道要坐视他下狱不成?” 宁雅韵轻轻抚琴,“老夫在想法子。” “什么法子?”戒尺在安紫雨的手指间转动着。 “劫狱!” 国子监历代掌教的画像无风而动,随即变得暗黑。 一股悲愤的气息在这些画像中回荡着。 不肖子孙! …… 包冬换了衣裳,急匆匆的去了平康坊。 今日平康坊热闹非凡,一群群人聚在一起,连嫖的心思都没了,在扯着八卦。 “那杨玄一刀,啧啧!老鸨的头就掉了。” “秦氏叩首出血,说若是杨玄被处死,她便去宫门外一头撞死,问问这个贼老天可还有公道!” “公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然后哄堂大笑。 包冬悄然接近。 “诸位大哥在说什么?” 众人见他笑的谄媚,都轻蔑的偏过头去。 包冬叹息,“可是说那老鸨之事?其实吧,此事不简单。” “哦!” 包冬说完就走。 “哎哎哎!” 有人把他拉住,“说说。” 包冬叹息,“淳于氏在宫中有人。” 他颔首走了。 下一个人群中。 “淳于氏在宫中有人。” “淳于氏在宫中有人。” 一遍又一遍,他就这么走遍了平康坊。 最后,他站在坊门那里,轻声道:“杨玄说过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是真理,诚哉斯言。” …… 宫中。 “竟然杀了人?” 贵妃捂额。 梁靖也有些无语,“阿妹,那少年倒也热血。” 焦丽说道:“娘娘,此事要谨慎……” 贵妃点头,“我知晓,若是不谨慎被皇后拿到了把柄,一家四姓摧动下面的人弹劾,宫中顷刻间便会卷起大风。” 梁靖说道:“至少要保住性命,对了,流放就不必了吧?” 贵妃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律法是为咱们家而设?” 梁靖笑道:“也差不多。” “娘娘!”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赶来。 “外面传遍了,说上次贵妃遇刺乃是皇后主使,却被一个不良帅给救了。一家四姓恼羞成怒,便由淳于氏出手设下圈套,准备弄死那个救了娘娘的不良帅。” 梁靖:“……” 贵妃微微蹙眉。 内侍喘口气,“还有许多人说……淳于氏在宫中有人做嫔妃,这是想一石二鸟,贵妃一旦倒台,淳于氏家的美人机会就来了……” 贵妃的眸中多了一抹冷色。 …… 大牢里,杨玄站在中间,双手抱臂。 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噼啪声中,周岩的声音传来。 “杀了人?” “是。”随行的狱卒谄笑道:“杀了淳于氏的人。” “哦!那就该死了。”周岩走到牢门外,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快意,问狱卒,“可有看不出伤痕的拷打法子?” 狱卒笑道:“有的是。” 周岩指指杨玄,“给他上一套。” “咳咳!” 外面有人干咳,狱卒马上改口,“没有的事。” 周岩回身。 韩副将陪着一个内侍走了进来。 “周副将在此作甚?”韩副将瞥了那个狱卒一眼。 周岩刚想说话,那内侍上前,“可是杨帅?” 杨玄点头,“是下官。” 内侍说道:“少年人做事冲动,不过却是一腔热血。热血要有,可也得用对地方,以后可要谨慎才是。” 杨玄应了,然后看着周岩,说道:“周副将方才想令人不露痕迹的弄死我,还等什么?” 周岩面色苍白,“你……” 内侍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哎!贵妃娘娘在宫中艰难,这外面的人也跟着小觑了她,可怜。” 周岩如遭雷击,刚想解释,内侍转身离去。 第58章 这便是长安吗 “郎君,先跨火。” 不知怡娘从哪学来的手段,弄了个炭盆在门口,让杨玄先跨过来。 随即就是沐浴更衣。 等出来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听到曹颖的安排后,杨玄很是欣慰,觉着自己以往是不是压制太过,让老曹没法施展所长。 “老曹做的不错。” 曹颖满面红光,“郎君出来就好。” 老贼担心的问道:“郎君的官职可还在?” “在。”杨玄说道:“应当还能升职。” 老贼暗喜,觉着距离自己做官的那一日越来越近了。 曹颖抚须,“一个恶贯满盈老鸨的性命,难道能与贵妃的性命相提并论?若是不升官,以后谁会帮衬贵妃?” “杨玄!” 梁靖来了。 “哈哈哈哈!” 曹颖使个眼色,众人告退。 出去后,怡娘问道:“他来作甚?” 曹颖轻声道:“他一来,多半是带来了好消息。” “本来贵妃想安排你进六部,随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你这么一刀……哎!”屋里,梁靖唏嘘着。 你特娘的倒是赶紧说啊! 杨玄想一巴掌拍死他。 “贱人!”朱雀大概率也是憋不住了。 梁靖唏嘘了一阵子,“万年县县尉。” 杨玄也想不到竟然是县尉,楞了一下。 “杨玄?”梁靖伸手在他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杨玄冲着宫**手,“娘娘这般厚爱,让下官一时间……” “哭出来!”朱雀在叫嚣,随即一曲二胡送上,“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杨玄低下头,身体抖动了几下。 “妙啊!”朱雀大赞,“演技的最高境界就是无声,昨日你看了演员的自我修养,果然是领悟了演技的精髓。” 梁靖显然也感动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以后跟着贵妃,咱们兄弟富贵一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这是宫中医官配的好药,你在牢中怕是受苦了,就这么用温水吞下去,切记要睡前吞服。” 宫中的好药,那自然不同凡响。 但什么在牢中受苦…… “没受苦。”杨玄觉得梁靖想多了。 “你不必说了。”梁靖唏嘘不已,出去后,对曹颖说道:“牢中最喜杨玄这等细皮嫩肉的,他进去半日,怕是难保……我最担心他会不喜女人,哎!” 曹颖石化。 “周助教。” 仙气飘飘的周宁带着国子监的深情厚谊来了。 “躺下。” 听到里面的话,外面的曹颖和怡娘笑的和老母鸡般的慈祥。 周宁诊脉。 良久她抬眸,纤长白皙的手指扶扶玳瑁眼镜,“伤势好了不少,不过筋脉依旧有些淤塞,躺好!” “她要做什么?杨玄,既然无法反抗,那就闭上眼睛……”朱雀的声音竟然有些……刺激。 你特娘的能不能别开车? 杨玄分神了,于是周宁拿出长长的银针往下扎时,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周宁的手腕。 瞬间,二人呆滞。 这人好生无礼!周宁微微蹙眉,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杨玄赶紧松手,他觉得有些无礼,就插个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些药,还请周助教帮我看看。” 梁靖的好药他可不敢乱吃。 打开油纸包,周宁嗅嗅,抬眸,面色冷如冰,“这个药也行。” 怎么就变冷了? 临睡前,杨玄服用了药,躺下,惬意的等着入睡。 好热! 没多久他就醒来了。 热的要命。 杨玄坐起来,测试了一下额头,咦,不烧啊! 他觉得鼻下发热,伸手一抹,低头看看手指头。 流鼻血了。 瞬间所有的事儿汇聚在一起。 梁靖这货肾虚,所以请宫中的医官配了药,以己度人,觉着他也肾虚。而周宁知晓这个药的药性,想着也能舒筋活血,只是有些不堪,于是鄙视了他。 太特么热了! 朱雀得知情况后说道:“你此刻需要的是一个女人。” 可杨玄没女人。 于是第二日老贼就鬼鬼祟祟的去寻曹颖。 “郎君昨夜泡井水泡到了凌晨。” 小伙儿火气壮啊! 两个老鬼相对一视。 一种叫做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油然而生。 “铛铛铛!” 厨房那边,怡娘用柴刀的刀背敲打着铁板。 “钟鸣鼎食之家啊!好兆头。”曹颖笑的很是欣慰。 “咕咕咕!” 怡娘前几日买的几只鸡比他们跑的更快。 于是怡娘站在厨房门口,一群鸡站在她的身前,再后面些是一群等着吃早饭的人。 怡娘抓了一把小米,用力往左边甩去。 咕咕咕! 一群小鸡飞奔而去。 每人领取一大碗拉面,作为主公,杨玄有不端的权力,只是他担心一手一碗拉面的王老二会忍不住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吃了早饭,曹颖忍不住说道:“郎君,一县之事分为六曹,中下之县事务少,一两个县尉掌管六曹之事。而万年县乃是赤县,有六个县尉分掌六曹,郎君,若是执掌了无用的事务,老夫以为,还是及早出外为好。” 老贼点头,“外面宽敞。” 王老二抬头,“可有肉吃?” 怡娘不管这些,只希望郎君能平平安安的。 “走了!” 杨玄起身。 走到门边,身后太过安静了些,杨玄回头看了一眼。 怡娘一脸老母亲看着孩子出息的模样。 曹颖抚须,那得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老贼满面红光。 王老二在舔嘴唇,显然刚才没吃饱。 “努力!”杨玄轻轻给自己打气。 “奥利给!”朱雀也顺势喊道。 出了家门,对面的谢公微微低头,“见过杨帅。” 等杨玄走后,谢公叹道:“杀了人也只关押了半日,这位少年郎……不得了。” 出坊门时,坊卒们没敢再调侃。 他们都知晓,这位不良帅和宫中的贵妃搭上了线,飞黄腾达不远了。 杨玄有些不习惯这种气氛。 他低声道:“朱雀。” “我在!” “我觉着自己没什么变化,为何他们前倨后恭?” “那是因为你的头顶上飘着两个字。” “什么字?” “权势!” 一路缓缓而行,街上此刻最多的便是各种官吏。 “米糕,元州的米糕。” 路旁破开的围墙后,那个少女依旧在叫卖。 杨玄下马,“来一文钱的。” “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少女还记得他,笑着开玩笑。 拎着米糕上马,杨玄明白了许多。 这少女不知我的身份,所以依旧如故。 “只敬衣裳不敬人。” 他领悟了这个道理。 “你如今不同了。”朱雀今日有些老气横秋。 “你看看你,当初多单纯的一个少年,不过到了长安没多久,就被熏黑的,连肠子都是黑的。” “不黑活不下去。”杨玄觉得自己没变。 万年县县廨。 “见过杨少府!” 掌固大声的吆喝着。 杨玄颔首,如以往一般。 “见过少府。” 赵国林和温新书早早等着道贺。 “好生干。”杨玄点头。 “这句有些领导的派头了。”朱雀的毒舌发动。 杨玄一路到了后面。 五个县尉都在黄文尊的值房内,等着和他这位新扎同僚见面。 黄文尊笑的很是和气,指指杨玄,“都认识,咱们原先的不良帅,这不,一路积功,如今已是县尉了。” 五个县尉,包括邱省齐齐拱手,不同的目光聚焦在杨玄的身上。 一番寒暄,黄文尊说道:“法曹尉原先是邱省,他毕竟年岁大了,也不好去管着刑法盗贼。杨玄年轻,好生干,老夫看好你。” 杨玄感激的道:“明府为下官考量量多,下官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为好。” “哦,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大笑在官场上是一种利器,可以调节气氛,可以化解尴尬,也能拍马屁。 上官说个不好笑的笑话,下属一定要大笑,笑的会心,笑的谄媚。 杨玄到了值房,一干下属来见。 “见过少府!” 杨玄跪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这些人,朝着目标又迈进了一步的喜悦心情油然而生。 “此后当精诚团结。” “是。” 就在杨玄春风得意之时,一支车队缓缓进了长安城。 “南周的新质子来了。” 朝堂上,皇帝闻讯淡淡的道:“就去驿馆住下。” 右相夏侯渊说道:“陛下,前次南周弄了个呆傻的皇子为质子,大唐遣使呵斥,此次他们会派了谁来?” 国丈杨松成微笑,心中却在想着最近市井谣言越发的不像话了,竟然说杨氏想做皇帝。 做皇帝有什么好? 做皇帝就成了天下的众矢之的,不如做世家,权贵万代,哪怕改朝换代依旧如故。 傻子才做皇帝! 王豆罗笑道:“当是皇子。” 左相陈慎垂眸,恍若一座大山,让郑琦忌惮的忍住了自己刚想到的一个玩笑。 一个内侍进来。 “陛下,南周此行的质子乃是南阳公主年子悦。” 郑琦心中一怔,“便是那个被称为南周之宝的年子悦?” 位于太平坊的一处宅院。 马车在簇拥中停下。 车帘掀开。 白嫩的脸,青丝在小巧的耳朵旁轻轻摆动,一双满是灵气的双眸看看外面,红唇微启。 “这便是长安吗?” 第59章 我只拍了一巴掌 “年子悦?” 贵妃笑了笑,“南周怎地把公主也弄来做了质子,说是美,和我相比如何?” 身边的内侍拎着鹦鹉架子跟在身后,鹦鹉张口,“娘娘好,娘娘好。” 焦丽笑了,“这扁毛畜生倒是聪明了一回。” 贵妃微微眯着明眸,“陛下很忙?” 什么叫做上位者? 那就是她能丢个谜语给你,你还只能绞尽脑汁的去猜测这话的意思。 焦丽显然是个老猜谜人了,没有回答皇帝的去向,因为这是忌讳,“那年子悦说是长得也不怎么样,就是什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息。” 一个内侍凑趣,“不会是狐媚的气息吧?” 贵妃看了内侍一眼,缓步向前。 啪! 跟着的内侍头领留在后面,等贵妃走远后,劈手给了内侍一巴掌,“满嘴屁话,憋着。” “气息。”贵妃笑了笑,不经意的摸摸自己的脸颊。皇帝最喜欢的也是她的气息,说是天然率真,美的浑然天成。 “陛下来了。” 前面两个内侍在跑,焦丽喝道:“娘娘在此,不得冲撞。” 皇帝带着韩石头和几个内侍来了。 “陛下。” 贵妃福身,微微前俯身体,顿时那本就不算高的底线又下去了些。 男人说什么喜欢你的气息,别信,气息只能感受,上手却是要真材实料。 皇帝的视线在底线那里停顿了一瞬,扶起她,笑道:“鸿雁何须多礼。” 鸿雁是贵妃的乳名,她抬起头,“朝中事务繁多,陛下辛苦了。” “叫朕二郎。”皇帝握着她的手。 “……”贵妃为难低头。 “说。”皇帝越发的有兴趣了。 “二……二郎。” “哈哈哈哈!”看着含羞带怯的贵妃,皇帝不禁畅快大笑。 二人在宫中缓缓而行,一路上巧遇了不少嫔妃,或是在路旁弹琴,或是跳舞。 “救命!” 水池边,一个宫人在拼命叫喊。水池里,一个嫔妃载浮载沉。 等皇帝等人目不斜视的过去后,宫人说道:“才人,他们走了。” 嫔妃随即如浪里白条般的游了上来。 皇帝和贵妃到了寝宫。 一番郎情妾意后,贵妃装作不经意的道:“二郎,听闻来了个南周公主?” 皇帝点头,眸中多了些了然,“南周前次来了个呆傻的皇子为质子,心虚了,此次便把最得宠的公主送了来。” 焦丽在边上有些担忧。 贵妃轻笑道:“大唐最担心的便是南周与北辽合流,那公主既然美,想来长安城中的男人们会趋之若鹜,臣妾想……该派人去护着才好,免得出了事,南周与大唐交恶。” 皇帝沉吟着。 贵妃举杯就唇,眸色平静。 韩石头看了一眼焦丽,心中了然。 皇帝突然说道:“鸿雁说的很是。既然你说了,那朕便考考你,谁去护着那位公主才好?” 韩石头低下头。 焦丽双手松开,同时松了一口气。 贵妃抬眸,惊喜的道:“陛下……” 皇帝莞尔,“你且说来。” “臣妾想……上次救了臣妾的那个不良帅很是悍勇忠心……” …… “法曹乃是六曹中末流的三个之一,事多繁琐,且不小心就容易出错。” 所谓六曹,便是把地方事务按照属性分类,譬如说仓曹、户曹等等,分类管理。 回到家中,曹颖得知杨玄分管的是法曹时,有些担忧。 “那黄文尊原先乃是孝敬皇帝的侍卫,孝敬皇帝去后,他身边的人除去如今的左相之外,大多零落。侍卫们更是没几个有出息的,这黄文尊便是例外,竟然飞黄腾达。” 怡娘给杨玄倒了一杯茶水,说道:“多半是个狗贼!” 杨玄和曹颖齐齐点头。 怡娘得意的道:“我先去买菜,对了,法曹尉便法曹尉,反正以后要出长安的。” 这个安慰好。 但安慰毕竟只是安慰。 县廨中。 “法曹尉不易为。”邱省自己就苦熬了几年,都快熬哭了,这才盼来了接班人,“万年县但凡生出什么事,明府就能丢给他,随后等着他犯错,哈哈哈哈!” 邱省痛快的喝了几杯茶水。 水喝多了尿多,邱省年岁不小了,前列腺什么的有些问题,起身准备去茅厕。 刚出来,就听到有人说道:“宫中来人,杨玄何在?” 呃! 宫中来人。 邱省赶紧站好,看着一个内侍带着两个军士进来。 黄文尊出迎,“杨玄说是去国子监。” “敢问……” 不动声色间,一小块银子就滑进了内侍的袖口里。 好手法!内侍赞道:“看来黄明府爱惜下属果然名不虚传呐。” 什么意思? 黄文尊不解。 内侍说道:“杨少府不在,那咱就先交代了他的差事吧。陛下有令,着万年县县尉杨玄护卫南阳公主年子悦。” 感受了一下袖口里银块的重量后,内侍免费奉送了些内幕,“长安城中的狂蜂浪蝶……都出动了。” …… 怡娘采买回来,依旧走那个小巷子。 乞丐依旧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对面的青苔,脚上是上次怡娘送的鞋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乞丐低下头,双手夹在大腿中间。 蒲履在他的身前停住,一只白皙的手把油纸包放在地上。 “今日我家有喜事。” 等怡娘走后,乞丐打开油纸包。 几张还温热的胡饼,一股子羊肉味浓郁之极。 乞丐偏头看着走出巷子口的怡娘,拱手,“一家平安。” 声音沙哑,恍如刮锅底般的刺耳。 怡娘一路到了家门口,就看到了温新书。 门开,温新书迫不及待的道:“大事,大事。” 众人闻讯而来。 温新书擦去汗水,“少府,宫中来人去了县廨,让你去护卫那位南阳公主。” 啥? 杨玄满头雾水,“什么南阳公主?” 温新书说道:“南周的南阳公主,说是来长安做质子。” “小事。”杨玄不觉得这事儿值当温新书跑一趟。 “郎君。” “何事?”杨玄看着老贼。 老贼认真的道:“那年子悦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 “改良基因的机会到了,把她弄到手,你的后代会越来越美!”朱雀在懵逼的杨玄耳畔说道。 “杨玄!” 梁靖来了,叩门几下。 门开,王老二看着他,“找谁?” 一个傻笑的小子,梁靖进去,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大摇大摆的进来。 老贼说过,不能丢郎君的脸。 什么是丢脸? 老贼说丢脸就是……对方得意洋洋。 护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是得意洋洋。 护卫皱眉,“看我作甚?” 王老二说道,“你不能进去。” 杨玄不过是小小的县尉,自然不在贵妃兄长的护卫眼里,护卫冷笑,“耶耶偏要进去。耶耶进去了,耶耶又出来了……” 呯! …… 在梁靖的眼中,杨家的女性就一个仆妇,也就是怡娘,所以自然没啥好忌讳的。当年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可是都能穿堂入室。 “杨玄。” 二人相见。 “这是娘娘为你争取的差事。”梁靖拍拍杨玄的肩膀,“天下第一美人,长安城中不知多少男人想一亲芳泽,哪怕能为她守门也好。可你却能与她一起……美不美?” “看大腿!”朱雀说道。 杨玄苦笑,“怕是个大麻烦。” 梁靖起身,“越是麻烦就越能彰显你的本事,对了,县尉了,好歹家中弄几个看着正常些的仆从,否则丢娘娘的脸面。” 曹颖和老贼看看对方,觉得这话好像在说自己。 梁靖走到门口又回头,犹豫了一下,“若是有些……重要的人想见年子悦,你我兄弟,嗯!” “皇帝爬灰,贵妃担心他爬到宫外。”朱雀的声音很欢乐。 杨玄一脸肃然,“请娘娘放心。” 梁靖指指他,笑道:“聪明人。” 少顷,前院传来了梁靖的咆哮。 “耶耶才将进去说几句话,你特娘的怎地就趴下了!” 众人看向摸进来的王老二。 王老二蹲下,委屈的道:“我就拍了一巴掌。” 第60章 一诗退蝶 第二日一大早,杨玄就去了太平坊。 他此刻是县尉,随从也能有几个,于是便带了王老二和老贼。 刚升任不良帅的赵国林本想随行,却因为一个案子被拖住了。 “好多人。” 老贼惊叹。 “好多肉。”王老二傻笑看着那些人。 太平坊里今日人来人往,从白发老人到少年,人人的目标都是那个大宅子。 “让一让!”老贼在前面开道,累的气喘吁吁。 等能看到宅子的大门时,就见门外站着几个二三十岁的男子,都背着手,风度翩翩的在说话。 “王兄,可有了?”一个男子洒脱问道。 另一个男子大概就是王兄,负手仰头看着大门上方,“我有了。” 他缓缓踱步,同伴含笑看着。 不过是三步,王兄站定,屈指敲敲自己的脑门,微笑吟诵。 “南国……” 一首诗出来,同伴集体吟诵。 “他们好嗨哟!”朱雀说道。 “闪开!” 就在这个令人陶醉的时刻,有人按着刀柄走了出来。 老贼开道,“万年县执法,都闪开。” 王兄的兴致被打散了,不禁微怒,斜睨着杨玄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少府。可惜这里是南周的驿馆,却不归你管。” 杨玄没心思和这些人啰嗦,说道:“十息之内滚蛋。” 王兄大怒,“贱狗奴!” 杨玄淡淡的道:“抽!” 呯! 老贼一巴掌抽去,爽的直抽抽。 除去在墓穴里,他何曾有过抽贵公子的一天啊! 他恨不能去给爹娘上坟,把此事翻来覆去的说,也好让爹娘九泉之下为之欢喜。 “滚!” 杨玄拔出横刀,用刀背拍打着这些发情的男子。 随即他走到门外,叩门。 王兄等人狼狈退后,他指着杨玄骂道:“耶耶定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众人纷纷发狠。 门内有人问道:“何事?” 杨玄说道:“万年县县尉杨玄,奉命保护公主。” 门开了一点,一个男子仔细看着杨玄。 后院。 年子悦坐在亭子里看书。 她微微垂首,手放在书页上,鬓角的长发随风轻动,偶尔偏头思索,充满灵气的双眸就会呆呆的。 此次随行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张菁。 身材高挑的张菁安排好了宅子里的护卫事宜,迈着大长腿几步走来。 “公主。” 年子悦抬头,有些嗔怪的道:“外面太吵了。” 张菁冷着脸,一双秀眉也跟着多了些煞气,“那些狂蜂浪蝶聚之不去,也不知长安谁管此事,该乱棍打走。” 年子悦放下书,举手伸了个拦腰,“哎呀!这一路好累,我就想好好的去转转。” “外面人太多。”张菁身负重任,自然不敢懈怠。 有人来了,“门外来了个官员,说是万年县的县尉,奉命来护卫公主。” 年子悦懒洋洋的说道:“你去处置,想见我……就说我累了。” “是!” 张菁转身去前院。 等她走后,年子悦皱皱鼻翼,“回头我偷偷出去!” 张菁到了前院,见杨玄来了三人,就问道:“哪位是杨少府?” “听着像是少妇。”朱雀毒舌开启。 杨玄拱手,“杨某正是。” 张菁止步,距离杨玄三步,“公主刚到长安,外面却围的水泄不通,更有些人吟诗唱歌,不堪之极。敢问杨少府,这可是待客之道?” 可你们本不是客人! 杨玄一口槽忍住,“两件事,其一,平日里我不会来。” “最好。”张菁微微昂首。 “其二,公主出门之前,必须令人去寻杨某。没有杨某在侧,若是公主出了任何事……”杨玄看着张菁,“你等自行承担罪责!” 张菁也没想到杨玄竟然不在宅子里蹲守,寻机和公主见个面,“自然。” 杨玄冷冷的道:“不是自然,我就问你,能不能?” 张菁点头,“能!” “如此就好。” 张菁冷笑,“可外面那些狂蜂浪蝶该如何?敢问杨少府,可能驱散了?能不能?” 杨玄点头,回身,“开门。” 张菁提醒他,“一旦有人冲进来,可不是我等的罪责。” 你的话太多了……杨玄喝道:“开门!” 吱呀! 大门打开。 外面的人先是一愣,接着狂喜。 王兄上前拱手,“王某听闻公主前来,不胜欢喜,在此有了几首诗……”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热闹、看美女的,至于极少数的那些人…… “都是老蛇皮!”朱雀叫嚣,“听说过宽宏大量吗?” 杨玄摇头。 “方醒啊!一日不断人腿就不舒服斯基!” 杨玄当先走了出去。 身后张菁吩咐道:“戒备!” 随行的侍卫排成一排,随时准备挡住那些喝多的老蛇皮。 没错,有几个拎着酒囊的好汉正踉踉跄跄的过来。 呯! 杨玄一巴掌抽翻一个,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去!” 剩下几个醉汉骂骂咧咧的上来。 “老二,别打断手脚。” 呯呯呯! 地上倒了一圈。 可这货竟然专打脸,地上的醉汉喷的满地都是血和牙齿。 杨玄止步,看着前方的王兄等人。 这些才是大麻烦。 有地位,有些才华,他们不莽撞,但却和苍蝇般的烦人。 张菁说道:“有事没事就在门外作诗,我等都听吐了。” 王兄面色不变。 果然是个老蛇皮! 杨玄缓缓走过去。 王兄等人却不怕,就站在那里,双手抱臂冷笑着。 “有这寻蜂觅蝶的功夫,为何不去从军为国效命?”杨玄问道。 王兄等人一看便是那等上等人家出身,这等人不愁吃穿,乃至于不愁官做。但富贵多年,早已被醇酒美人蚀烂了骨头。 “大唐如今外敌不少,长安城中的热血男儿们都在摩拳擦掌,一心想去边塞为国效力。可就有这么一群人,成日无所事事也就罢了,作些让人萎靡不振的艳诗,令人不齿!” 这是打脸啊! 王兄等人面色涨红,可在场的人却大多默然,显然是赞同这番话。 王兄指着杨玄,“小小的县尉也敢大言不惭,你以为诗赋好作吗?” 杨玄迈步向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一股凌冽的边塞气息扑面而来。 身后张菁止步。 前方,王兄的同伴有人缓缓后退,惊讶的看着杨玄。 王兄脸颊颤抖,勉力坚持着。 杨玄按着刀柄走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败了! 王兄跌跌撞撞的避开,以袖遮脸遁去。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张菁喃喃吟诵着。 “他们散了!”身边的侍卫欢喜的道。 看热闹的不足为虑,唯一让人头痛的便是这些有身份的狂蜂浪蝶,打不好打,骂不好骂。 张菁看着杨玄远去,转身去了后院。 亭子里,年子悦听到脚步声抬眸,有些发愁的道:“可是劝不走?” “都走了。”张菁进了亭子。 年子悦讶然,“长安人这般好说话吗?” “不是长安人好说话。” “那是谁?” “那位杨少府,一首诗逼退了那些狂蜂浪蝶。” …… 出了太平坊,杨玄随即去了国子监。 “你还来上课?”包冬见到他不禁讶然。 “怕是没空了。”杨玄主要是来说一声,以后怕很难来上课了。 他起身,发现同窗们都在看着自己。 “你已经成了国子监的传奇。”包冬艳羡的道。 到了宁雅韵那里,依旧是琴声悠悠。 安紫雨在边上笑吟吟的道:“你做了县尉,如今也算是出了头。回头有空常来……” 女人啊!就不能说句实在话? 宁雅韵干咳一声,“以后有事说话。” 杨玄拱手,“是。” “我送送你。” 安紫雨把杨玄送到了国子监门外,轻声道:“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分野,一边长安县,一边万年县。一家五姓以及那些权贵做梦都想着能安插人手进两县。国子监的学生不愿意在两县磨砺,不只是因为他们习惯了自由自在……那边是个漩涡。” 杨玄感激的道:“多谢司业教诲。” 安紫雨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戒尺,笑道:“昨日有学生来说了一件事。淳于氏此次本是盯住了万年县县尉之职,没想到却被你给抢了去。再有,映月楼之事……” “新仇旧恨!”杨玄明白了。 “对。”安紫雨用戒尺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小心,有事……回来。” 杨玄想到了会有麻烦,但没想到麻烦来的这般快。 “有人吃了拉面,死了。” 韩莹在杨家瑟瑟发抖。 怡娘挥手赶走几只小鸡,冷笑,“可不是我家郎君的事。” 曹颖摇头,示意此事不简单。 “说清楚。” 他的眸色晦暗,若是仔细看,能看到一抹杀机。 阻碍郎君大业的人,都该死! 哪怕是这个女商人! 韩莹抽噎了一下,“早上生意照常做,没有半个时辰,就有人来骂,说是家人吃了拉面在家上吐下泻……后来,有人竟然死了。” 曹颖眯眼看着她,不漏过一个可能的细微神色,“可曾封住了那些食材?” 韩莹点头,“第二个人来骂的时候,我就让汪顺守住了那些食材,连水缸里的水也看住了。” 曹颖起身,“若非如此,老夫会让你自生自灭。不过在此之前,你就待在此处,等待我家郎君的吩咐。” 他回身对怡娘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晚就寻不到证据了。你看着家,也看着她,若是不听话……” 怡娘点头,眼中多了厉色。 曹颖换了一身衣裳,悄然出去。 第61章 请先生吩咐 元州拉面已经被坊卒们控制住了。 汪顺就蹲在厨房外,不许人进去。 “娘子说了,除非是杨少府来,否则我不能走。” 有人呵斥,“杨少府忙着呢!” 汪顺知晓这是大麻烦,哆嗦着,“若是我走了,有人毁灭了证据算谁的?” 坊卒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嘀咕。 直至曹颖来。 “曹先生!”汪顺宛如遇到了亲人,七嘴八舌的把事儿说了。 “冤枉啊!”死者的家属抬着尸骸来了,把纸钱甩的到处都是。 曹颖问道:“早上谁进过厨房?” 汪顺仔细想想,“娘子担心有人会偷师学艺,不给人进厨房。” 外面嚎哭声不断,曹颖皱皱眉,“会死人的,再想想。” 汪顺觉得腿软,缓缓蹲下,双手抱头,“就是送麦粉的伙计进来过。” 曹颖问道:“可还是哪一家?” 以前作为鼓动时,两边对账,杨家那边就是曹颖负责,所以对元州拉面进货的渠道门清。 “是。” 曹颖转身就走。 汪顺大惊,“曹先生,曹先生,这里怎么办?曹先生……” 曹颖的背影决绝中带着一抹冷酷之意。 噗! 风卷起一张纸钱拍在汪顺的脸上。 汪顺蹲下嚎哭。 “见过杨少府!” 汪顺泪眼朦胧的抬头,“杨少府!” 杨玄问清了情况,“请了周助教来。” “该请仵作吧?”有坊卒低声道。 杨玄负手站着,想着这事儿的动机。 “闪开!” 一骑远来,近前下马,拱手道:“见过杨少府。” 来人是县里的小吏。 “何事?”杨玄漫不经心的道。 小吏说道:“明府知晓了此事,说骇人听闻,令杨少府尽快查清。” 就像是……此事民愤极大,若是不能及时处置,就别怪本官从严从重下手弄你! “官油子!”朱雀说道。 杨玄摆摆手,小吏冷哼一声,上马而去。 马蹄声哒哒,杨玄抬头。 一骑远来,轻盈下马。 白皙的手指头轻轻扶一下玳瑁眼镜,周宁缓缓走过来。 “何事?” 嚎哭的家属因为她的到来声音也小了些。 “中毒了,麻烦你看看。”杨玄指指外面门板上躺着的尸骸。 周宁进去检查了一番食水。 “如何?” 杨玄递上一杯清水。 周宁接过喝了一口,漱口后,回身吐掉。 红唇轻启,“麦粉里有毒,几种毒混在一起,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上吐下泻倒是免不了。此人为何身死,你自己查。” 果然利索! “泡她!”朱雀在叫嚣。 “多谢了。”杨玄觉得眼前的助教堪称是居家旅游的法宝,“回头请你吃饭?” 周宁蹙眉看着他,“国子监外暗流涌动,祭酒看似弹琴作乐,暗地里也去寻了些人,可外面的风浪依旧不断接近国子监……你行事机变,祭酒颇为看重你。” “周助教谬赞了。”杨玄却知晓那是个大漩涡。 这人竟然无动于衷,可见冷酷……周旋扶扶玳瑁眼镜,认真的道:“你……” 杨玄仿佛是突然从思索中清醒,说道:“助教在,我便在。助教有事,我义不容辞!” 瞬间,周宁的脸上飞起了红晕。 冷漠中带着圣洁之意的少女突然脸红,看得杨玄也呆滞了一瞬。 “恋爱宝典你果然没白看!”朱雀桀桀笑着,“想泡美女,就是要无耻。” 周宁走了出去。 一个坊卒拱手,“还请神医为小人看看。” 周宁问道:“什么毛病?” “饭后冒酸水。”坊卒一脸痛苦之色,身后有人说道:“这怕不是有人下毒,咱们别掺和。” 坊卒点头,伸手,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按下来。 这只手突然停住,随即收回。 上马,哒哒哒。 坊卒:“神医,神医……” 哒哒哒! 神医远去。 厨房内,老贼低声道:“曹先生已经去了。” …… 曹颖已经到了东市的一家麦粉店中。 “丁山?那个贱狗奴,早上去送货,直至现在都没回来。” 老板骂骂咧咧的,曹颖仔细看着他,“他平日里和谁交往?” 老板警惕的道:“你是谁?” 曹颖微笑,“老夫曹颖,相信老夫,你说了会有好处,不说……” 老板微笑,右手在柜台下面动了动。 接着金属的辉光闪烁。 一把斧头猛地砸向柜台。 “太吵。” 一只手突兀出现在斧头之前,老板只觉得手一松,斧头就到了曹颖的手中。他冷笑,“此乃东市,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曹颖转动了一下斧头。 呼啸声中,他说道:“你这般强硬,可见知晓些什么。而你宁可用斧头来恐吓老夫,也不肯交代丁山之事,由此可见你知晓丁山的背后是你惹不起的强大存在……” 老板的眼中多了震惊之色。 曹颖握着斧头,一脸正气,“那些人唆使丁山下毒,随后被查出谁会倒霉?” 老板深吸一口气,不语。 曹颖冷笑,“你以为他们会保住你?忘了告诉你,此事不是冲着元州拉面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去的,而是想坑我家郎君。” 老板心中一震,“你家郎君是谁?” 曹颖看着他,“我家郎君新晋万年县县尉,杀了映月楼的老鸨,进去半日便放了出来。” 他用斧头点点老板,森然道:“我家郎君若是要弄你,顷刻间便能让你生死两难。而丁山背后的势力只会看热闹,你,可想好了吗?” 老板的脸颊颤抖了一下,身体哆嗦,“我不会说的……” “莫要自误。”曹颖说道:“小人物插手大事,死,也是白死。” 老板颤声道:“丁山最近有钱了,爱去寻马三一伙人赌钱,回来冲着我冷言冷语,说回头就买了这个店。我知晓,他定然是做了什么,否则谁会给他钱……” “聪明人。” 曹颖回身出去。 老板喘息着,突然想到什么,“斧头!” 说完他随即后悔,心想命要紧还是斧头要紧? 呜! 呯! 斧头飞来,径直劈在柜台上。 柜台一道深深的裂缝,斧头把子颤颤巍巍的摆动着。 掌柜双腿一软,缓缓瘫坐下去。 曹颖找到了几个恶少。 “马三何在?” 几个恶少目光闪烁。 “谁带老夫去,十钱。”曹颖一脸正气。 “我。” 一个恶少起身,二人往右边去了。 右转时,曹颖的眼角瞥到一个恶少急匆匆的往左边跑。 “你寻马三作甚?”恶少问道。 “哦!听闻他那里可以赌钱。”曹颖含笑道。 “你想赌钱?” “是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前方转左。 一条小巷子直通到底。 这是一条死路。 越往里就越冷清,能看到有些宅子都垮塌了。 “这是哪里?” “就是马三他们的地方。” “哦!那老夫多谢你了。” “呵呵。” 恶少回头看了他一眼。 曹颖的笑很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又不自觉的会信任他。 恶少嘴唇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汪汪汪!” 一群狗在前方出现,狂吠着。 恶少止步,“三哥,是客人。” 有人出来喝住了群狗,看了曹颖一眼,“来。” 恶少回身,得意的道:“来。” 进了外间看似破烂的宅子,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全新的房间,木料一看就是上好的。天气热,外面摆了几张案几,一张案几边上围着人,七嘴八舌的在下注。 一个光头大汉单独占据一张案几,手中拿着个酒囊,身边蹲着一条大狗。他拍拍大狗的脑袋,抬眸,斜睨着曹颖。 “赌钱?” 几个大汉把手伸进了怀里,目光不善。 恶少赶紧避开,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几句。身后的曹颖往前一步,颔首,“老夫来是想问问,丁山是谁?” 正在赌钱的一个男子抬头,“你……”,他看向光头大汉,“三哥,是麻烦。” 光头大汉便是马三,他摸摸大狗的脊背,漫不经心的道:“在这里,我便是规矩。” 曹颖看着赌钱的男子,“老夫记住你了。” 几个大汉缓缓逼过来,有人绕过去把大门关了。 曹颖说道:“映月楼出了人命,淳于氏脸面不存,于是要寻人泄愤……” 马三挑眉,“丁山,看来你那个掌柜早就怀疑了你。” 丁山不赌了,凑过来笑道:“我以后就跟着三哥厮混。” 马三伸手,丁山低头,马三摸摸他的头顶,笑了笑。 分外的睥睨! 几个大汉摸出了短刀。 曹颖不慌不忙,“淳于氏要泄愤,可我家郎君正在风头上,背后更是有贵妃娘娘撑腰,所以淳于氏便把目光对准了元州拉面。” 丁山还在笑,但笑的有些勉强。 “元州拉面倒霉,我家郎君也会倒霉。” 曹颖微笑,周围几个大汉握紧短刀,看向马三。 只需一声令下,乱刀砍死! 马三摸着大狗的脊背,冷冷开口,“你,还有什么遗言?” 曹颖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家郎君早已退了元州拉面的股子。” 呯! 那只摸着大狗脊背的手变成了拍。 大狗惨叫一声,旋即趴下。 马三眯眼,“你在撒谎!” “若是撒谎,此刻来的该是不良人,而不是老夫。” 马三的右手轻微一颤,“该死!” “我家郎君无恙,随即的报复……你,可能承受?”曹颖笑的很是欣慰,“大唐出行需过所,老夫以往觉着麻烦,此刻却无比赞同这个规矩。” 逃,没有过所你怎么逃? “淳于氏会毫不犹豫的把你等当做是替罪羔羊弄死,死无对证!”曹颖微笑着。 丁山转身就想跑,可马三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他,看着曹颖,警惕的道:“我献出丁山……” 曹颖说道:“此后你可以做我家郎君的内应。” 马三一巴掌拍晕丁山,起身过来,一只手就在身后。 身后的那只手上,短刀锋锐。 一手交易,一手杀人! 他仔细看着曹颖。 那浑身洋溢着的正气凛然。 让人不禁深信不疑。 马三颔首,“如此,我把丁山交给你。不过你是私下行事,如此你我好见好散,你若是强逼我作证淳于氏如何……那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曹颖回身。 “忘了告诉你,老夫还有一个身份,万年县小吏。” 他缓缓往大门走去。 “郎君新晋县尉,当立威。” “立威当见血。” “谁杀了马三,罪减一等!” 马三冷笑,“弄死他!” 那些恶少抬眸,刀指曹颖,吼叫道:“三哥看好了!” 曹颖推开门。 吱呀! 门外,赵国林带着一群手持兵器的胥吏整齐站着。 “请先生吩咐!” 身后,乱刀冲着马三挥舞。 第62章 做个女装大佬吧 瞬间,短刀挥舞。 马三面色剧变。 一个案几飞来,砸倒了两个恶少。 马三趁机冲了出来。 “三哥,跑啊!” 砸出案几的恶少拎着短刀冲了过来。 “小五!”马三中了两刀,跌跌撞撞的后退,冲着恶少感激的道:“好兄弟!” 小五拿着短刀冲了上来,“三哥,快走!” 他叫小五。 两年前他的父亲重病,走投无路之下,是马三给了他钱。虽说那笔钱只让父亲多活了一个月,但他依旧感激不尽,从此就成了一个恶少。 在马三的手下他并不显眼,反而因为不够活络而被欺负。马三也不管。小五就这么跟着他,打人,伤人,追索赌债…… 直至此刻! 连马三都没想到最后站出来的是他。 那一脸惊愕和欢喜。 “走!” 小五冲了过去。 刀光闪烁。 鲜血飙射。 小五踉踉跄跄的退后。 他的脸上被划了一刀,伤口两侧的肉反卷起来,露出了红白色的肉。 但要命的是小腹那一刀。 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挥舞着短刀,往后退去。 “三哥,快走!” 马三已经冲到了围墙边,跃起抓住了墙头。 叮! 一把短刀扔了过来,正好把马三的手钉在墙上。 他惨叫一声,身体往下滑去。 接着他感到双脚踩到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 小五蹲在那里,用自己的双肩顶着他的腿。 “嗯!” 小五用力站起来,鲜血从脸上,从小腹那里加速流淌。 他的双眸瞪圆。 那些恶少冲了过来。 脚下有了支撑,马三忍着疼痛拔掉了短刀,翻身上去。 恶少们蜂拥而至。 小五的短刀不断挥舞。 越来越无力。 噗! 他的胸口被捅了一刀。 力气随着短刀的拔出而消失。 他缓缓坐下去,背靠围墙。 脑海里,过往不断浮现。 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变卖了家中的所有。 父亲夜里用衣裳铰成绳索想自尽,以免拖累他。 他发现后解救,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他走投无路。 听闻这里能借钱。 于是他就来了。 马三看着他,丢出一串钱。 “不用还。” 他拿着钱去请了医者。 父亲多活了一个月。 在最后的岁月里,父子之间从未有过的温馨。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珍视的时光。 恶贯满盈的马三偶尔善心发作,随意伸个手,却成为了小五一家的阳光。 噗! 墙头,马三掉落下来,拼命的把小五往前踹。 于是那些想戴罪立功的恶少只能拼命砍杀小五。 小五的身躯随着中刀而颤抖。 渐渐的。 他的眸子里渐渐失去了神彩,身体陷入了平静之中。 轻声道。 “三哥,多谢了。” 身后,拼命想再度爬上围墙的马三,仰头绝望的看着墙头上站着的赵国林。 身后,乱刀劈砍。 …… “杨玄甫一上任,就有人弄了这么一件事,明府,下官以为,淳于氏的嫌疑最大。” 邱省笑眯眯的分析着,腰微微弯曲,看着毕恭毕敬。 黄文尊放下手中的文书,看了他的腰一眼,眸中一抹不屑和满意,“太子妃便出自于淳于氏,而皇后来自于杨氏,此等事不是我等能掺和的。” “是。”邱省仿佛没看到那一抹不屑,恭谨的道:“明府,万年县出了这等大事,下官以为,该重视才是。” 越重视,处罚就越重。 黄文尊抚须不语。 许多时候,上官不好说的话,下面的人就要体察上意。 邱省随即表忠心,“明府,那杨玄救了贵妃,也不知贵妃对他如何。不过能让他去护卫那位南阳公主,多半是酬功。” 这是剖析局势,而且是冒着得罪贵妃的风险。 黄文尊眼中的满意多了一分,给了这条老狗一枚定心丸,“贵妃专宠,皇后娘娘贤淑。” 咱们是站皇后娘娘的,怕什么贵妃? 贵妃单枪匹马,仗着的不过是皇帝宠爱罢了。可皇帝的宠爱能持续多久? 而且皇后的背景雄厚的令人颤栗……一家四姓就是她的后盾,相比之下,贵妃就像是一只金丝雀,啥时候被弄死了都不奇怪。 “三日!”黄文尊冷冷的道:“多人中毒,有人身死,首善之地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之事,法曹尉要尽心尽力。老夫与他三日,若是不能……” “那便是他辜负了明府的看重。”邱省微笑。 一个小吏进来。 “明府,已经拿住了下毒的贼人。” 邱省霍然回身,“怎么可能这般快?” 他都还没去下达黄文尊的三日期限指令啊! 黄文尊的眼中多了一抹遗憾之色,随即欣慰的道:“杨少府果然不负老夫的看重,告诉他,老夫很是欣慰。” 等来人走后,黄文尊陷入了沉思。 “贵妃,皇后。杨玄……是看着他在万年县折腾,还是寻机一巴掌拍死他?” …… “老曹回来了。” 曹颖回来了。 值房里,杨玄,曹颖。王老二蹲在外面。 “郎君。” 曹颖把过程说了一遍,神色从容,并无傲然之色。 但! 杨玄发现老曹垂在身侧的手在一张一合的。 这份小嘚瑟啊! 不错! 杨玄拍拍他的肩膀,“听闻你带着人去了,我便想着此事定然无虞。” 曹颖马上配合的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郎君谬赞了。” 杨玄压压手,示意他坐下。 “此事你以为何人所为?”杨玄自己也琢磨了一番,把目标圈定在了何氏和淳于氏的身上。 “那马三说什么淳于氏,不过老夫不敢胡乱采信。”曹颖知晓智囊不是下决断的那人,要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主公,“敢冲着一群人下毒,这需要勇气。” “更需要丧心病狂。”杨玄说道,他觉得做领导的感觉真不错。 “是,郎君高见。”曹颖欠身,“何氏的何欢才将能下床,护卫首领就莫名其妙掉了脑袋,估摸着正在寻找线索。” 门外蹲着的王老二在看着蓝天,想着午饭郎君会给什么吃,可有肉,是羊肉还是鸡肉…… “淳于氏善于打造兵器,大唐不禁百姓持有兵器,所以生意庞大。”曹颖有些艳羡,心想若是郎君有这等生意,大业就越发的稳固了。 淳于氏依附于颍川杨氏,所以才能送了女子进宫,为太子妃。 “皇后是杨氏,太子妃是淳于氏,堪称是气焰滔天,正附郎君说的丧心病狂。” “淳于氏……”杨玄沉吟着。 “来而不往非礼也!”曹颖说道,双目炯炯的看着杨玄。 “有仇不报非君子!”朱雀在耳边叫嚣,“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杨玄当然不是君子。 他起身出去。 “晚上。” 曹颖纳闷,“晚上……郎君,淳于氏的重要人物身边都有好手,晚上偷袭很难。” “肉。” 王老二坐在门边,仰头看着杨玄。 杨玄看到了期待和依赖。 他摸摸王老二的头,“肉会有的。” 晚饭时,王老二拎着羊腿啃,幸福的模样让人嫉妒。 “慢些吃!”怡娘嗔怪,“还有,吃完还有。” 王老二嗯嗯嗯。 可速度不见慢一分。 这娃是多爱肉? 月上树梢头,杨玄问道:“怡娘,可有肉干?” “有。” “来几块。” 怡娘弄了一个小包袱,几大块羊肉干在里面。 杨玄接过包袱,“晚些我们出门,你在家小心些。” 怡娘问道:“可是要去报复?” 杨玄点头。 等他出去后,曹颖说道:“肉干给老夫一块。” “没了。”怡娘翻个白眼。 老贼过来,轻声道:“老二是郎君的,你别想去套近乎。” 曹颖身体一震,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感激的看了老贼一眼。 老贼一个哆嗦,“你正经些,老夫不好那一口。” 四人带着火油,悄然出了永宁坊。 杨玄止步,四人在角落里蹲下。 就像是四个小偷。 “贾仁带路。” 作为一个领导,必须要知人善用。 贾仁无比荣幸,“郎君放心。对了,去哪?” 杨玄看着夜空,“永平坊。” 曹颖哆嗦了一下,“郎君,你要去淳于氏的老巢?这可是深仇大恨……不,杀父之仇都比不上这个。” 淳于氏在太平坊有个大型工坊,里面有炼铁的,有打造兵器铁器的,堪称是淳于氏的根。 郎君竟然想去刨淳于氏的根? “淳于氏会猜测是我们。”曹颖平静了下来。 “看看再说。” 杨玄含糊以对。 曹颖欲言又止,王老二看着他,觉得这人有毛病,老是张嘴闭嘴。 这便是领导的好处,一句话压下去,下属反对无效。 老贼带着大家悄然在夜晚的长安城中前进,几度遭遇巡夜的金吾卫军士,也有惊无险。 虽说坊墙被推翻了不少,但夜里出来溜达的风险依旧很高。金吾卫那些渴望立功的军士会把你丢进牢中,一番拷打,不是罪也是罪。 到了永平坊,顺着一条小巷子,众人摸到了一排宅子的外面。 宅子的一间屋子里,几个护卫在喝酒。 为首的是孙浪,他举起碗喝了一口酒,笑道:“他们轻松在元州拉面下了毒,咱们这里平安无事,让我想立功也无处可去。若是能换个地方就好了。” 外面,几个黑影在倒火油。 兴高采烈啊! 唯有一人愁容满面。 “谁来点火?”老贼轻声问道。 杨玄伸手。 老贼弄燃了火折子。 这种仪式感很强的点火场面,当然得由主公来主持。 杨玄接过火折子,轻轻一丢。 “老二!”一块肉干递过去,杨玄觉得自己是在调教一头猛虎。 王老二点头,接过了郎君给的一块肉干,猛咬一大口。 杨玄指着亮灯的那个房间。 “谁第一个出来,弄个半死!” “起火了!” 有人在屋里尖叫。 接着孙浪第一个冲出来。 “救火!” 他的酒意化为冷汗,腿都软了。 一个黑影飞掠而来。 “竟然是故意的,死!”孙浪飞掠而去。 一掌! 蒙面黑影身形闪动,避开了这一掌,随即脚下一挑,孙浪膝盖中了一脚,惨嚎一声就往下跌落。 黑影身体下坠,紧追不舍。 特娘的这是要赶尽杀绝……谁? 孙浪的脑海里各路神仙都过了一道。 他奋力一拳。 呯! 惨嚎声中,孙浪一头栽倒。 他喘息着,看着黑影飞掠而去。 一股子羊肉干的味道在半空中回荡着。 “是杨玄,定然是他!” 孙浪咬牙切齿,想动,但内腑受伤太重。 不远处,有年轻女人的声音。 “凡炉中炽铁用炭,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凡山林无煤之处,锻工先选择坚硬条木,烧成火墨,其炎更烈于煤.即用煤炭.也别有铁炭一种.取其火性内攻,焰不虚腾者,与炊炭同形而分类也。淳于氏竟然不知晓这些道理吗?炼的好废铁,早知道今夜就不来了。” “这是……”孙浪张口吐出一口血。 这是内行! 是同行! 围墙外,老贼变声完毕。 “做个女装大佬吧。” 杨玄感慨道。 …… 有推荐票的兄弟,丢几票。 第63章 长夜 四十不到的淳于山是一家五姓中最为年轻的家主。 看着温文尔雅的他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夜深了。 第一次伺候的侍妾坐在床上,底线近乎于无,含羞带怯,“郎君,夜深了。” 夜深了,万物寂静,但人类却会开启一种活动。 淳于山纹丝不动,就像是柳下惠再生。 侍妾咬着红唇,把底线往下猛地一拉。 我就不信你是铁男。 脚步声轻轻传来。 “郎君。” 淳于山放下书,“何事?” 脚步声在门外止住。 “郎君,就在方才,永平坊工坊被人纵火,损失惨重。” 淳于山的眸中多了一抹厉色,旋即出门。 哎! 侍妾躺下,幽怨的道:“这般不上不下的呀!” 马蹄声在街上回荡着。 “止步!” 金吾卫的军士高喊。 “淳于氏出行,避开!” 响鞭声中,军士们赶紧避开。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拦截了几个百姓,一顿暴打,随即收监。 到了永平坊,那一排工坊依旧有余火在燃烧,坊卒们蹲在边上。 就在先前,有人一桶水倒下去,火源猛地炸的满天星,烧的那人惨叫连连,所以没人敢去救火。 “孙浪何在?”看到几乎成了废墟的工坊,淳于山依旧温文尔雅。 孙浪被人架了过来,跪下低头。 “说!”淳于山平静的道。 “就在先前工坊中突然起火,小人刚冲出来就遇到了贼人。贼人身手了得,小人不敌……” 没有任何征兆,淳于山一脚踹倒了孙浪。 孙浪本已是重伤,被这一脚踹吐了血。倒地后赶紧爬起来,跪在原先的地方。 “老夫不怪起火,却见不得满口都是为自己辩护的蠢货。” 一个护卫过来,“郎君,有火油的痕迹。” 身后的幕僚说道:“郎君,贵妃最近宠信的那个小子……杨玄。” 淳于山缓缓说道:“查!” 幕僚问道,“贼人可留下了痕迹?” 护卫摇头,“就听到有年轻女子说……凡炉中炽铁用炭,煤炭居十几,木炭居十几.凡山林无煤之处,锻工先选择坚硬条木,烧成火墨,其炎更烈于什么……” 淳于山猛地回身,看向一个男子。 男子已经陶醉了,喃喃道:“妙啊!这和老夫正在琢磨的炼铁之法竟然异曲同工,这……” 淳于山深吸一口气,“老夫就说那个小子哪来的胆子毁我家基业,原来是同行,甚好!” 他伸手,有人牵过马来。 上马后,淳于山说道:“孙浪失职,回老宅为护卫。” 护卫头领变成了护卫,地位降低了,收入也低了许多。 关键是,孙浪先前说想回老宅寻立功的机会。 这也算是求锤得锤了。 回到家中,淳于山大步进了卧室。 侍妾惊醒。 随即重压。 侍妾欢喜之极,恨不能把郎君榨干,也好有个孩子。 “啊!” 惨叫声中,外面的护卫们面无表情。 没多久,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被丢了出来。 床上的淳于山已经恢复了儒雅的气质。 …… 杨玄等人回来后,就先后沐浴,随即蹲在井边洗衣裳。 怡娘也不问,只是寻了凳子坐在大门后面。 身后脚步声传来,还有一股子沐浴后的水汽。 “回去睡吧。” 曹颖说道。 怡娘双手抱膝,看着月色。 “太子妃无子,所以侍妾们争斗的就厉害,人人都想生下儿子来争夺以后的太子之位。郎君的母亲黄氏出身普通,到了宫中有些胆怯。” 曹颖站在她的身侧,“记得那时老夫还劝谏过殿下,不,陛下,可陛下对自己的女人却疏于管束。” “太子妃无子,这便是群雄逐鹿的局面,陛下如何管?除非废掉太子妃。” 怡娘笑了笑,“黄氏有了身孕后,陛下便令我去伺候,实则便是想用我的身手去保护她。那一年啊……” “好像死了几个?”曹颖还有些印象。 怡娘点头。 “都是我弄死的!” 曹颖:“……” 良久,怡娘笑道:“那一年我挡在黄氏身前,各种明枪暗箭都冲着我来了。宫中的手段阴狠,你要小心再小心……我两度差点被毒死,一次被弄进结冰的水池中,还有一次被围殴,有人拿着一把削尖的木棍,混在人群中差点捅死我……” 换了老夫会如何? 怕是活不了。 曹颖不禁脊背发寒。 “可最后那些人都死了,黄氏平安生下郎君。”怡娘轻声道:“我说这些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们今夜身上的烟火气太浓郁了,而且还带着一股子火灾的味道,明日只需问问哪里起火,就能知晓你们先前做了些什么。” 曹颖:“……” 怡娘摇头,“有些味道是洗不干净的,唯有一把火烧掉。” 曹颖默默拱手,感谢这位宫斗达人的提醒。 “你也早些睡吧。” 他准备去烧衣裳。 怡娘双手抱膝。摇头,“我想再看看月亮。” 曹颖转身离去。 身后,怡娘轻轻哼唱着。 月光下,就像是哄着一个孩子入睡。 “烧掉?”杨玄有些不舍。 “是。”曹颖说了怡娘的分析。 “啊!她竟然是宫斗达人?”朱雀的声音中带着惊喜,“让她写一本宫斗小说吧。” 杨玄去了前院。 怡娘哼唱着。 杨玄说道:“你该早些说出这些。” 他若是早些知晓怡娘的经历,也不会令她和曹颖去杀人缴纳投名状。 “郎君可是后悔当初不信任奴,让奴和曹颖去杀人之事?” 怡娘的声音中带着快活的气息。 杨玄不语,默认了。 怡娘叹息,“郎君,你要永远记住,这人是会变的。今日的忠心耿耿,明日可能就会是对头。所以,要紧的不是看这个人是什么出身,而是看此人当下在谋求什么……” 谨受教。 杨玄拱手。 晚些躺在床上,朱雀说道:“这样的一个女人,放在后世少不得一个副总裁,啧啧!” “当年大变之前,他令怡娘抱着我去了杨略安排的地方,随后怡娘带着我直至一岁。” 杨玄只需想想,就能知晓当年那条路有多血腥。 那些蹲守的人会拦截,而多少忠心耿耿的人为了掩护抱着他的怡娘,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死亡。 他渐渐入睡。 怡娘此刻也进入了睡梦中。 她回到了多年前,依旧是在那个幽禁地中。 大堂内,废太子,以后的孝敬皇帝李洵看着跪在身前不远处的侍卫,平静的道:“耶娘都醒来了吗?” “是,还抓到了下毒的凶手,是……”侍卫抬眸,“是谢亮。” 下首,一个内侍惶然,“谢亮乃是殿下推荐给陛下的大儒,这……殿下,洗不清了。” 李洵平静的看着虚空,“为何要洗清?” “殿下!”侍卫痛哭流涕,膝行上前,“殿下快走……” 侍卫双手撑在地上,猛地扑了过去,脸上还带着狞笑和得意。 李洵的目光依旧平静,只是拍出一掌。 这位从未在人前动过手的废太子,就这么一掌缓缓拍了出去。 呯! 侍卫飞到了角落里,浑身缩成一团,竟然是被这一掌拍断了全身筋骨。 “杨略!” 闻声冲进来的杨略上前,单膝跪下,“殿下,臣愿护着殿下突围。” 李洵说道:“我吩咐你的可都做了?” 杨略点头,“是。” 李洵招手,杨略上前。 李洵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佛是解脱,更多是一种柔和,轻声道:“告诉我儿,这世间凶险,宁可奸猾狠辣,不可良善。” 李洵摆摆手。 杨略走了。 宫中此刻一片欢呼。 等了一刻钟。 “都散去。”李洵摆摆手。 殿内只剩下了一人。 “让黄氏和孩子来。” 黄氏带着孩子,身边是怡娘。 “殿下。” 李洵指着怡娘,怡娘上前。 “可还记得?” “奴记得。” 李洵微笑,“你很好,拜托了。” 怡娘惶然,“奴必然护得小郎君周全。” 李洵颔首,“把孩子给她。” 黄氏胆小,顺从的把孩子给了怡娘。 “去吧。”李洵挥手。 一个宫人过来,递给怡娘一个篮子。 怡娘把襁褓放进篮子里,盖上东西。 回身,她跪下。 “奴拜别!” 她提着篮子,匆匆出了幽禁地。外面,一个侍卫持刀看着她,颔首,“只管去!” 她顺着墙根一路疾行。 身后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拦截他们!” 喊杀声不断传来,惨嚎声,还有……火光冲天而起。 “殿下,奴婢……拜别!” 怡娘匆忙回首,就看到一个少了右手,浑身浴血的内侍在火光中冲着废太子的住所缓缓跪下。 刀光闪过,内侍人头飞舞。 那一夜。 好长! 一滴泪水从怡娘的眼角滑落。 第64章 这么骚包 南周都城之外十余里,有个叫做杏树村的村子。村子不小,但太偏僻,几乎是人迹罕至,以至于二十余年前便荒废了。但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人,没多久就来了几个逃荒的,随即定居。这几人老实,每年缴纳赋税也不用谁去催促。 后续陆续来了二十余人,娶妻生子,杏树村也跟着多了生机。 村子的后面就是山,延绵不绝。 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此刻五十余骑正在策马疾驰。 “队列整齐!” 南贺喊道。 二十余人策马在一侧观看,中间便是杨略。 前方一片箭靶。 “放箭!” 五十余骑一起放箭。 咄咄声中,箭靶被箭矢覆盖。 “如何?”南贺有些得意。 杨略平静的道:“有些出色的,不过都太年轻了些。郎君要的是助力,不是新手。回头带着他们去劫掠一批货物,要见血。” “是!”南贺颔首,“不劫掠也养不活这群小崽子,对了,除去这些收养的小崽子之外,咱们家中的小崽子也得见血了。” “是该见血了。”杨略说道:“这十几年下来,当初跟着我来南周的二十余侍卫,除去一人病故之外,尽皆在此落地生根。要告诉他们,莫要忘了陛下和郎君。” “不会!”南贺的眸中多了一抹阴郁,“伪帝父子沐猴而冠,迟早有一日咱们能冲进长安城,把他们父子绞死。” 村子那边一骑疾驰而来。 “是书信。” 杨略先看封口是否完整,这才取出里面的纸卷。 他拉开纸卷,缓缓看去。 良久,他抬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是什么好消息?” 南贺问道。 杨略捂额,“郎君已经是万年县尉了。” “好!” 南贺满面红光,“再这般下去,离郎君出外独掌一方的日子就不远了。只需有一个基业,咱们就能一步步崛起。” 他突然诧异的问道:“除非是殊勋,否则如何能从不良帅骤升为县尉?” 杨略的眼中多了异彩,“郎君竟然救了伪帝的贵妃。” 他策马冲了过去。 “操练起来!” “跟着我,保持阵型。” 五十余从小被杨略等人收养的孤儿轰然应诺,随即疾驰而来。 下午,他们聚在一起,听着杨略等人授课。 “为将者……” 授课完毕。 晚饭时,杨略问道:“可记得是谁给的饭食?” 五十多个孤儿昂首道:“郎君!” “该如何?” “为郎君效死!” 外面,二十余孝敬皇帝当年的侍卫默默坐在那里。 每个人的眼中全是憧憬。 以及。 血丝。 恍如血色大幕。 …… 韩莹和汪顺在牢中数日了。 “娘子。” 汪顺听到不远处人犯在喊冤,不禁有些怕。 韩莹坐在那里,眸色呆滞。 “上吐下泻也就罢了,死了人,此事无法善了。”汪顺越想越难过,拍打着稻草说道:“若是当初不退杨少府的股子就好了。有他撑腰……就算是出了人命,他也会拼命想法子帮咱们。” 韩莹幽幽的道:“当初他只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我滚蛋,要么他滚蛋,你让我如何做?难道我去自荐枕席?可你看看他身边那个仆妇的骄傲模样,仿佛我能侍候他便是无上荣幸……” 汪顺哽咽道:“我却愿意,可他看不上。” 韩莹:“……” 汪顺纠结的道:“要不……娘子,要不我去自荐枕席?兴许能换了杨少府救你。” 韩莹捂额,“别做梦了。” 汪顺沮丧的低下头,“娘子,你若是当初回家就好了。” “我不回。”韩莹冷冷的道:“耶娘把我当做是货物卖,不就是为了钱吗?且等我挣了大钱,带着钱回去问问他们,如今可还想卖我吗?” “你的兄弟们没劝阻?”汪顺问道。 韩莹低下头,“没有。” 她抬头吸吸鼻子,“女人不值钱,可我觉着自己值钱。哪日运气好了,嫁给贵人也说不定。” 汪顺不小心打击了她一下,“娘子,贵人娶妻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普通女子就算是进了贵人家,也只能为侍妾呢!” “你就不能说些好的?”韩莹的泪水终于滑落。 数日的恐惧一下就爆发了。 哐当! 县狱的大门被打开了。 牢中的人犯都缩了进去。 只有韩莹和汪顺两个新人依旧坐在那里。 “呜呜呜!” “哇!” 两个女人在哭。 汪顺一边嚎哭一边说:“谁能救我,我便嫁给他!” 脚步声接近。 好像有些迟疑。 “放她们出来。” 韩莹抬头,不敢置信。 汪顺抬头,狂喜过望,“老天听到我的愿望了……” 杨玄转身就走。 晚些,韩莹和汪顺出现在杨家。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曹颖在前院接待了她们,“有人下了毒,只会让人上吐下泻。” 韩莹忍不住问道:“为何有人死了?” 曹颖说道:“死的那个早已病入膏肓,是来送死的。” 明白了。 汪顺诧异,“谁会坑我们呢?” “住口!” 韩莹喝住了她,说道:“还请转问杨少府,元州拉面以后如何?” 哪怕是知晓下毒之事很有可能与杨玄有关,但韩莹此刻却只能憋着。 曹颖早就得了杨玄的指示,“元州拉面你自行去做,杨家不管,可以后也不能挂着郎君的名头,否则……” 韩莹起身,行礼后说道:“还请转告杨少府,我愿为他做事。” 曹颖摇摇头,他知晓眼前的女人被这一下彻底打醒了,也就是郎君所说的社会毒打。什么女子能自己挣大钱……背后没有势力支撑,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挣大钱就是一种罪过。 噗通! 韩莹跪了下来。 “我愿签下契约。” 曹颖玩味的道:“帮工?” 韩莹点头。 “去吧。” 杨玄的身边不能有不安定因素。 “女人吧,善变。”朱雀总结。 杨玄听了曹颖的回报后并未有失去一个美人的遗憾。 怡娘却觉得他会有,于是劝解道:“郎君,女人会有的,会有很多。” 王老二蹲在边上随口道:“好吃吗?” 吃货! 老贼蹲在他的身边呵斥道:“女人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吃的。” 前院有人敲门。 “看看去。” 杨玄觉得麾下的这些人太特么奇葩了,把吃肉当做是人生目标的,盗墓的,还有个看似君子,实则比小人还狠辣的,最后一个看似和蔼可亲的女子,竟然是宫斗达人,能让你死的不明不白的…… 哎! 老贼急匆匆的来了。 带着一张纸,折好的。 “郎君,那韩莹说若是小人看了,回头除去自尽一条路,再无第二条路。” “什么东西,老夫看看。” 曹颖忠心耿耿的准备试毒。 他看了一眼。 呆滞…… “是什么?”怡娘虽说十余年没宫斗,可道观里也不是良善之地,没有本事她早就被排挤出来了。 曹颖无声的把纸带给她。 “是什么?”朱雀好奇的绿灯狂闪。 怡娘看完。 呆滞…… 杨玄也生出了好奇心,问道:“是什么?” “郎君,这个女子……是个狠人。” 能让怡娘称为狠人,杨玄觉得至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他接过纸张看了一眼。 这是一份文书。 前面不可怕,最后…… ——奴自愿为杨氏奴仆。 曹颖幽幽道:“这女子如此执拗不回家,她家难道是龙潭虎穴?” 怡娘沉吟着。 “郎君的身边得有个人伺候,不过她不行,不稳靠,说不得就是个祸害。” “有了孩子还能祸害什么?” “你懂个屁!” 二人开始争执。 杨玄起身。 “若是如此,让她执掌生意倒是妥当。” 他需要一个人来管理生意,因为身边没人,所以从卷轴里学到的发财主意都没法施展。 曹颖和怡娘一怔。 杨玄进了房间。 “女人心,海底针!” 曹颖大赞,“郎君这话大妙!” 怡娘一脸欣慰,“郎君竟然知晓这等道理,我便放心了。” 韩莹站在前院,眼中全是火焰。 “娘子,你疯了?” 汪顺觉得韩莹定然是疯了,“就算是没生意做,娘子你这般美貌,也能嫁个好人家,不比为奴强?” 韩莹默然。 良久。 她说道:“杨少府能把元州拉面这等赚钱利器随手就抛给了我,而不是轻而易举的把我赶出去,独占这门生意,这等气魄我从未听闻……我赌杨少府的魄力足够大,能容纳我这等女子出人头地!” 曹颖出来了。 “回去想清楚,若是想清楚了,明日去立契。” 韩莹毫不犹豫的点头。 当夜,她睡的很安稳。 而杨家却不安详。 杨玄刚躺下,外面就传来了老贼的声音,就像是做贼似的。 第一声没听到。 “郎君。” 特么和做贼似的! 杨玄出来,见老贼蹲在门外,真的和做贼似的,“怎地这么小声?” 老贼说道:“小人担心郎君在里面不方便。” 杨玄楞了一下,大怒,就踹了他一脚。 “一群老司机!”朱雀很兴奋。 老贼捂着屁股低声道:“郎君,外面有些不对劲。” 杨玄看着夜空,“多少人?” 老贼摇头,“不知。” 他补充了一句,“不过小人觉着,麻烦不小。” 右侧有衣袂掠空的声音。 杨玄幽幽的道:“这么骚包?” “都忘了我曾是山林中最出色的猎人了吗?”他伸手。 “弓箭!” 第65章 我们的事业很大 “有人夜袭。” 所有人都起来了。 大家都聚集在后院,齐齐看向杨玄。 谁指挥? 主公在许多时候只是一个精神象征,一尊神像,供大伙儿有个效忠的目标。至于具体事务,文事有文官,武事有武将。 主公蹲着看戏好了,不行再带几个美人。 这就叫做术业有专攻。 曹颖不错。 在老贼看来,曹颖这个智囊显然是有些生疏,自信心不足。但随着经历的事儿多了,曹颖也渐渐找到了信心和感觉。 上次元州拉面下毒事件中,君子曹就表现的完美无缺。 曹颖干咳一声,清清嗓。 “左边。” 发声的是杨玄。 他指指左边,“贾仁在墙根蹲着。” 呃! 贾仁不敢拒绝,悄然摸了过去。 杨玄继续安排,“老曹在边上捡漏。” 老夫不该是主将吗?曹颖:“……” “老二跟着我。” 王老二点头,看着夜空,觉得外面全是肉。 真香! 怡娘问道:“奴呢?” “怡娘跟着我。” 杨玄的安排让大伙儿没看到一点亮光。 蹲在墙根的老贼担心对方从右侧摸进来。 曹颖反手拎着横刀,一肚子的幽怨。 这等时候主公无需和下属争夺指挥权啊! 杨玄拿着弓箭。 低下头,仿佛在倾听。 周围的气氛越发的诡异了。 连陈曲那只最近发情而欲求不满的狗也不嚎叫了。 老贼仰头望天,再看向杨玄。 曹颖在他的侧面,也看向了杨玄。 怡娘刚想轻声说话。 杨玄猛地抬头。 不见他如何作势,长弓已经举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的松开手。 咻! 墙头的黑影刚窜起来,箭矢就到了眼前。 他本是想冲下去,箭矢到来时,惯性驱使他一边挥刀格挡箭矢,一边依旧往下冲。 不过冲变成了落。 竟然还能捡漏?蹲在墙下的老贼下意识的一刀。 叮! 箭矢被格飞,黑影也被老贼一刀砍杀。 “啊!” 惨叫声刺破了夜空。 第二个黑影几乎是闻声冲了上来。 杨玄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箭矢。 松手。 箭矢闪电般的飞掠而去。 老贼已经傻眼了。 郎君怎地知晓对手会从这边来呢? 第一次成功偷鸡让他毫不犹豫的跟着杨玄的箭矢方向飞掠到了相应的墙头下。 叮! 箭矢被弹飞。 黑影飞掠而来。 老贼一刀偷袭。 黑影早有准备,冷笑,回首格挡。 一刀阴测测的从侧面捅来。 “啊!” 黑影发誓从未遭遇过这等陷阱。 正面箭矢突袭,等你信心满满的格挡时,背后来一刀。 好吧,这一刀也没问题。 但没想到侧面还有一刀。 有几人能不翻车? 衣袂破空的声音传来,一个黑影越过墙头。 箭矢飞来,黑影屈指弹去,横刀往身后劈砍。 叮! 箭矢被弹的不知何所踪。 身后一刀被格挡。 这是个高手! “老二!” “吃肉了。” 王老二兴奋的扑了过去。 黑影一刀劈飞想偷鸡的曹颖,冷笑着一拳。 王老二大喜,毫不犹豫的和他对了一拳。 呯! 王老二一个后空翻。 黑影却径直倒飞向墙头。 终于轮到老娘了!怡娘抽出软剑,紧紧跟着黑影。 往日这等威胁黑影不过是一刀罢了。 可此刻王老二的内息还在他的体内闯荡,他勉强挥刀,软剑毒蛇般的狡猾,猛地转个弯。 黑影的脸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些内息压下。 身后一刀。 侧面一刀。 身前一剑。 黑影身体旋转。 铛铛铛! 所有攻击全数被挡开。 还有谁? 他觉得天色有些灰暗,抬头一看。 王老二头下脚上,一拳照着他的头顶轰来。 黑影心中生出了惧意,准备硬拼一招后就带伤远遁。 他鼓起内息,奋力一拳。 张弓搭箭,杨玄此刻的眼中只有黑影。 箭矢掠过夜空。 呯! 黑影和王老二对拳的同时,箭矢悄然灌入了他的胸膛。 黑影倒在地上,胸膛插着一支箭矢,大口大口的吐血。 死的好冤! 王老二落地,冲着杨玄说道:“吃肉。” “大晚上吃什么肉?不消化!” 杨玄板着脸,怡娘却笑道:“奴这便去弄些酒食。”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坊卒闻声而至。 曹颖干咳一声,把头发弄的凌乱些。 开门,门外的坊卒问道:“我等听到打斗和惨叫声……” 收尸的来了,曹颖侧身,“家中方才进了几个贼人。” 几个拎着兵器的坊卒走了进来。 三具尸骸挺在那里。 晚些一锅子煮羊肉出炉。 吃一顿羊肉,随即睡觉。 没人说话。 躺在床上,曹颖觉得有些发热。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爬起来,披上衣裳出了房门。 “月色……真美。” 他唏嘘着。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老贼蹲在墙根,也在仰头望天。 二人也不问对方大晚上不睡觉想干啥,就是望天。 “郎君的箭术是杀人箭。”老贼挠挠头,“犀利无比。” “是啊!”曹颖说道:“今夜郎君指挥若定,换了老夫也不能再好了。” “你无耻的嘴脸让老夫恶心。”老贼干呕了一下,“今夜换了你,除去王老二之外,谁都会带伤,最多能斩杀二人。” 曹颖换了个话题,“你想要什么?” “做官,光宗耀祖。”老贼的眼睛在夜色中发亮,“郎君让老夫看到了希望。” “做些掉脑袋的事怕不怕?”曹颖负手问道。 “怕?”老贼笑道:“老夫怕个屁。老夫纵横地底下多年。那些名声赫赫的贵人,猛将,美人,进了棺木中都一个德行……枯骨一堆,臭不可闻。所以老夫就悟出一个道理,这人呐,活着如何风光富贵是一回事,死了都一样。任你弄再好的棺椁都一样。” “你不怕报应?”曹颖觉得盗墓真的是个邪门的职业。 “所以老夫没有妻儿。”老贼眸色黯然。 曹颖叹道:“当初你就该改行。” 老贼说道:“祖宗留下的基业,弃了不孝。” 艹! 曹颖眼皮子狂跳。 “好好干,不过有句话想告诉你。”曹颖说道:“知晓今夜来的是什么人吗?” 老贼摇头,“老夫只是个盗墓的,不管这些。” “以后你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曹颖转身回去。 “为何?”老贼觉得不妙。 曹颖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淳于氏最是记仇,你就算是投靠了杨氏或是谁,也逃不过一死。” 老贼枯坐了一夜。 凌晨,他急匆匆的出去。 恶少们的消息最是灵通。 老贼花点小钱就打探到了自己所需的消息。 “淳于山说是儒雅,可谁不知晓淳于氏最狠毒?得罪了谁都好,得罪了淳于氏,就算是投靠过去也少不得秋后算账,那人……狠着呢!” 老贼晃晃悠悠的出去,正好遇到杨玄和韩莹等人。 “这是迷魂了?”曹颖笑着问道。 老贼走过来,苦笑,“郎君想作甚?” 聪明人! 曹颖说道:“你知道的,皇帝与一家四姓联手,左相与王氏、国子监联手,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那和咱们有何关系?” “郎君是国子监的学生,和王氏有交情。对了,皇后杨氏与太子妃淳于氏都出自一家四姓,而她们的对头是贵妃。” 老贼哆嗦了一下,“郎君救过贵妃。” “是啊!”曹颖笑的和老狐狸一般,“一旦输了,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契约一定。 韩莹福身,“见过郎君。” 杨玄觉得这女人就是个疯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惜把自己变成赌注。 “我若是不能让你扬眉吐气,你可会后悔?” 韩莹摇头,“既然决断了,奴不悔。” “你还不如一个女人。”曹颖对老贼说道。 “可对手是一家五姓啊!更遑论还有一个皇帝,特娘的,皇帝一人就能一巴掌拍死咱们。”老贼六神无主。 “我们的事业很大。”曹颖淡淡的道:“兴许能反败为胜呢?” “就在靠近朱雀大街的地方寻一个大宅院,大一些。”杨玄对韩莹说道:“不要怕花钱,所有的钱都丢出去,扩建一家全新的元州拉面。” 韩莹问道:“多大?” “长安城最大。” “钱不够。” “我来想办法。” 韩莹福身,“奴等着郎君。” 她带着汪顺去了。 刚到县廨没多久,就有人来报。 “杨少府,南阳公主要出门。” 杨玄起身,“老赵,召集人,跟我来。” 南周驿馆内。 张菁迈动着大长腿进了后院,见年子悦双手托腮坐在亭子里发呆,就有些心疼。 “公主。”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双明眸中的灵气渐渐回归。 “那个杨少府还是没来吗?” “应当快来了吧。” 年子悦叹道:“可有人跟着会不舒服,张菁,可有法子令那个杨少府睁只眼闭只眼吗?” 张菁摇头,“那人倨傲,怕是难。” 年子悦蹙眉道:“一个少府就能倨傲?” “我打听过,这位杨少府是乡下来的,机缘巧合救了贵妃,所以青云直上。”张菁眼中多了些不屑之色。 对于这等幸进之徒,年子悦也颇为看不起,“那么他必然贪慕富贵,我有办法啦!” “什么办法?”张菁好奇问道。 年子悦挑眉,“你忘记了我在宫中号称什么?” “投壶无敌!” 年子悦拍拍手,“为了自由,我便出手一次。请了他来,投壶。等他输的面无人色,欠下我一大笔钱时,他自然不敢约束我。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于是杨玄到了驿馆时,就看到了带着羃?的南阳公主。 “公主无聊,想投壶,杨少府,可会?” “会!”这玩意儿他当年练箭时,为了熟悉手感和箭矢的弧线,杨略让他每日练习投壶。 年子悦看了张菁一眼。 张菁问道:“加些彩头才有意思,杨少府可敢?” 杨玄抬头:“……” 朱雀叫嚣,“赢光她们的亵裤!” 第66章 一个侍郎的陪葬 投壶是一种流行多年的游戏,达官贵人喜欢,平民百姓也喜欢。 弄个壶,没有壶你弄个花瓶或是小坛子也没问题 只要手中有箭,哪里都是赌场。 一个大腹小口的壶被摆放在地上。 五步的距离,对于投壶来说已经算是高手的射程了。 张菁看了杨玄一眼,见他一脸纠结,心中就想发笑,把箭壶递过去。 年子悦颔首。 “要不……”张菁知晓公主的心意,“百钱一次?” 这个赌注不小。 杨玄面露难色,心想若是赢的太多,这位公主会不会气哭? 但他缺钱啊! 看看曹颖,一脸想自尽的模样,分明就是担心他把亵裤都输了。 唯有王老二在盯着张菁的一双大长腿看,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个吃货,定然是觉得这双大长腿好吃。 哪日他要是吃人肉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转过,杨玄艰难点头。 年子悦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赌债也不要他还,只需威胁他别管闲事就好。 “我先来。” 杨玄颔首,“公主,请。” 年子悦拿了一支箭矢,轻举玉手。 箭矢顺着抛物线飞了过去。 抛物线很重要,也就是弹道要高,如此落下来才能钻进小小的壶口中。 箭矢准确落了进去。 年子悦轻轻拍手,退后。 她看了杨玄一眼,低声对张菁说道:“准备收钱。” 张菁点头,看着杨玄举起箭矢,随手抛投了出去。 这人怕是没玩过吧? 她的视线随着箭矢变成了抛物线。 叮! 箭矢准确钻了进去。 年子悦轻咦一声,再度上前。 叮! 她看了杨玄一眼,眼中多了些争强好胜之意。 “美不美?”朱雀在问。 杨玄没搭理它,因为哪怕是隔着羃?,他依旧感受到了那双眸子的灵动,让人心动。 但对于他而言,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叮! 叮! 叮! 小巧的壶口挤满了箭矢。 呯! 年子悦失败了。 她看着杨玄,“再远些,可敢?” 杨玄说道:“钱呢?” 因为没想过会输,所以张菁没准备钱。 于是杨玄就看到了南周人的豪奢。 一箱子铜钱。 “还有许多。”张菁淡淡道。 “富婆!富婆!我不想努力了!”朱雀咆哮着。 那边,曹颖眨巴着眼睛,“郎君要努力啊!” 老贼冷笑,“那是南周公主,郎君难道还能入赘,和其他男人争宠?” 曹颖摸摸胡须,“若是舍得给钱,让怡娘给郎君多弄些大补的东西吃吃。” “肉!”王老二觉得还是张菁的大长腿美味。 “距离拉远了。”曹颖看到年子悦把箭矢投入壶口,不禁翘首以盼。 “叮!”杨玄还是随意的姿态。 年子悦咬牙,“彩头有些小了。” 曹颖低声,“要不把她作为彩头吧。” 老贼摇头,“郎君肾虚。” 曹颖大怒,“谁说的?” 老贼说道:“郎君大晚上泡井水,这分明便是肾阴虚的征兆,很严重了。” “一千钱!”年子悦透过羃?看着杨玄,微微昂首。 杨玄双手抱胸,“公主此行带钱了吗?” 年子悦的眸中多了一层雾气,“两千钱!” “车队不大。”杨玄说道。 这支车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拉着许多铜钱来长安。 年子悦轻轻点头,骄傲的就像是个公主。 随即有人抬了个箱子来,很沉重。 箱子打开,金光四射啊! “金子!”曹颖眼前一亮。 “这是宫中的藏金,老夫在贵人的棺木中寻到过。”老贼舔舔嘴唇,想到了当初自己下意识舔了一下那锭金子的味道。 很财富! “再放远些!” 年子悦曾遇到过投壶好手,但距离一旦拉远,什么好手都不管用。 张菁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杨玄一眼,心想这位乡下来的杨少府晚些输的亵裤都没了,会是什么表情? 叮! 距离太远了些,年子悦第一投有些危险,差点跑偏。 叮! 她看了身侧的杨玄一眼,咬了一下红唇。 再来! 呯! 偏了! 再来…… 杨玄依旧是那个很随意的姿势。 叮! 叮! 曹颖傻眼了,此刻才清醒,“赶紧去收钱。” 老贼哆嗦着上去和张菁交涉,随即把金子接过来。 他摸着金子,眼含热泪。 曹颖问道:“为何如此?” 老贼哽咽,“这是老夫第一次摸到活人给的金子。” 曹颖:“……” 叮! 杨玄说道:“就此罢手吧。” 他赢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 年子悦就像是个不肯服输的少女,一次次投出箭矢。 “咳咳!”曹颖看着老贼去弄了个木箱子,就觉得这事儿要上升到外交层面了,赶紧提醒杨玄收手。 杨玄看了一眼那些金锭,估算了一下价值,觉着弄个宅院差不多了,就垂手,右臂一抽一抽的。 “抽筋了。” “你说谎!”年子悦的眼中多了些水光。 这位看来还真是娇生惯养啊! 杨玄赶紧甩甩手臂,“真抽了。” 张菁旁观者清,劝道:“公主,咱们还有事要出门呢?” 年子悦这才深吸一口气,“那就收拾一番吧。” 南周有钱,作为最受宠的公主,她那里看得上那些钱,只是赢惯了,突然惨败,一时接受不能罢了。 年子悦去后院换衣服…… “这不是新衣裳吗?”老贼有些不解。 曹佾说道:“贵人在家和出门是不同的衣裳。” “真奢侈。”老贼摇头,“墓穴里的贵人一套衣裳能穿几百年。” 杨玄问道:“赢了多少?” 老贼认真想了想,“大约是一个侍郎的陪葬。” 这是什么计量单位? 众人出去,曹颖看了看,“郎君,宅子有了。” 马车出来了。 杨玄吩咐道:“老赵带着人开路。” “领命。” 赵国林扛着马槊,带着几个刚收的不良人在马车前方开道。 马车里,年子悦跪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可刚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个投壶。 哎! “纵横无敌的我,竟然输给了一个乡下小子!” 年子悦握紧拳头,坚毅的道:“我定然要苦练一番,下次找回场子!” “萧盛求见公主。”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 车旁,张菁说道:“公主,是北辽的使者。” 北辽原先堪称是这片大陆的王者,铁骑无双。后来被武帝毒打一顿,从此三国鼎立。不过近些年北辽又渐渐恢复了元气,有些跃跃欲试,频繁在边境地带制造冲突。 萧盛有一张微胖的脸,脸上油光泛滥,健壮的身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 老贼冷笑,“郎君,他无视了你。” 杨玄看了他一眼,老贼马上怂了,“他无视了我等!” “要有集体意识。” 杨玄策马上前。 “护着少府!”赵国林马槊前指,簇拥着不良人上前。 萧盛目光转动,仿佛此刻才发现杨玄。 “我求见公主。” “公主不想见你。” 萧盛微笑,“我有个法子。” 杨玄觉得这货就是个二皮脸。 “你试试。” 萧盛伸手去扒拉他。 哪怕是国势不如当年,但曾经的霸主心态依旧存在于北辽的每一个人心中。 萧盛看着杨玄,眼中多了残忍的笑。 使者打伤大唐官吏,最多是被赶出去,他无所谓。 杨玄伸手。 车帘掀开。 那双满是灵气的眸中多了些好奇。 两只手握住。 用力! 嗯! 萧盛猛地松手,认真看了杨玄一眼。 他疾退,拱手道:“我下次再来求见公主。” 他转身离去,身边的随从问道:“手段没用上?” “用了。”萧盛面色铁青。他伸开右手,指环上有一个坚硬的凸起,握手时能挤压对方的指骨,谁也受不了那等剧痛。 可此刻萧盛的掌心上,一个血眼。 那边,杨玄伸开手,把指环上翘起来的钢针按下去。 回首,杨玄看了车帘摆动。 他知晓。 北辽依旧在觊觎着大唐。 觊觎着长安! 他看了北方一眼。 仿佛看到无数铁骑在呼啸而来。 少顷,消息传进宫中。 “陛下,北辽使者拦截南周质子的马车求见,被随行的万年县县尉阻拦。” 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狼子野心。” “那县尉是谁?” 杨松成爱才心切。 “杨玄。” 杨松成收回脚步。 当老夫没说过…… 第67章 春风吹,战鼓擂 宫中如今不少人都知晓了贵妃叫皇帝二郎的事儿。 大逆不道啊! 皇后这般叫还差不多,你一个贵妃也配? 但皇帝不但认同了,还叫上了贵妃的乳名。 鸿雁! “鸿雁,飞走了。” 某个尖刻的嫔妃说道。 她正在皇帝回后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陛下来了。” 一个宫女飞奔而来。 嫔妃点头,“给钱。” 她的侍女上前,一串铜钱递过去。 宫女仿佛是经历了无数次般的熟练,一手接钱,一手拿出硕大的钱袋丢进去,随即狂奔。 喊声在身后回荡。 “陛下来了。” “给钱!” 于是皇帝到来时,就看到了浩大的欢迎阵容。 贵妃听到了消息,只是笑。 那眼神平静的令人羡慕。 “二郎不会留在那里。” “陛下到。” 皇帝大步进来,不等贵妃行礼就扶住了她,“鸿雁果然慧眼识珠。” 贵妃愕然,“二郎这是……” “你建言让那个县尉去护卫南阳公主,今日他破坏了北辽使者的图谋。” 贵妃一怔,“谁?” 焦丽低声道:“娘娘,就是那个阻拦刺客的县尉。” 贵妃恍然大悟,不禁愧疚了一瞬。 皇帝看似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见状说道:“那少年倒也有些胆略。” 贵妃挽着他的手臂道:“那倒也不负我当初举荐。” 二人进去。 贵妃问道:“那少年叫做什么?” 焦丽说道:“好像是叫做杨……杨玄吧。” ……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怡娘不满的嘟囔着,几只她养的小鸡在脚边转悠。 门外的坊正苦笑,“怡娘,每个人都要缴纳赋税。” “权贵就不交。” 怡娘一边给钱一边发牢骚,至于赋税中的布匹,她早就准备好了。 “劳役我家不去。” “好说。” 只要你给钱给布匹,你就是大爷。 这是坊正收税收的最顺利的一家。 “少府回来了。” 见到杨玄时,坊正笑眯眯的打招呼。 身后几辆大车上堆满了钱和布匹。 其中就有杨家的。 怡娘显然对交税很不满,她一边给进门的杨玄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发牢骚。 “当年别说是赋税,就算是吃饭也不给钱。” 曹颖随口道:“咱们有钱了……老贼。” 哐当! 箱子落在地上,老贼打开盖子。 金光闪闪啊! 怡娘欢喜,手就重了些。 啪! 杨玄脊背挨了一掌,他发誓定然是青了。 等得知是用于买宅子开拉面馆的钱后,怡娘念念不舍的把金锭放下,“当年好歹也见过钱财,只是眼花了,眼花了。节省是兴家之道,不可奢靡。” 嘴里说的狠,午饭时还是加了个硬菜。 “烤鸡!” 王老二眼前一亮,蹲着就开干。 “嗯!”怡娘扫了他一眼。 王老二正在撕咬鸡肉,动作马上停止了,缓缓跪坐下去。 怡娘板着脸看着众人,“礼仪礼仪!说多少次了?不能给郎君丢人,说你呢老贼!” 老贼也是习惯蹲着吃饭的,闻言说道:“怡娘,我多年了……” “为何?”说不出个道道,怡娘发誓晚饭让老贼喝风。 老贼说道:“盗墓遇到机关会很耗时,墓道低,就只能蹲着吃。” “为何不坐着?”怡娘不信。 老贼叹息,“祖传的规矩,进了墓穴不能坐……” “坐了又如何?” “咱们的规矩是视死如生,墓穴便是墓主人的家。除非主人相邀,否则不能坐。” 主人相邀! 怡娘看了杨玄一眼,“从今日起,坐!” 这家的主人是我哈! 杨玄觉得脊背发寒。 老贼坐下了。 一家人沉默着吃了午饭。 午饭后,韩莹来了。 “请您去选个地方。” “看墓穴?这个老夫熟。”老贼最近有些骚动,不想挨家。 “看地方,卖拉面。” 沿着朱雀大街一溜转,杨玄有些暴发户的欢喜。 那些中人一脸卑微的笑,介绍着自己代理的宅子情况,会让你产生一种你就是神灵的感觉。 当他指向更大的宅子时,中人差点美出了鼻涕泡。 “他想叫你爸爸。”朱雀也美的想冒泡。 “就这里了。” 杨玄最终把光福坊临着朱雀大街的一个宅子买了下来。 “改造装饰一番,另外,招聘人手。”杨玄开始指派,“韩莹教导厨子。” “是。”这是核心,韩莹觉得是对自己的看重。 “每个厨子都签十年契约。” 若是谁泄露了元州拉面的机密,十年内查出来,杨玄能让他痛悔终生。 贵族之间的大宗交易罕有用铜钱的,大多是用布匹,或是金银。 “那金子还没焐热。” 老贼回到家中依旧在念叨。 “钱财只是小事。” 曹颖和怡娘商议了一番,回来和杨玄说道:“郎君,先前坊正来收税时提起一事,北辽如今在北方不断挑起冲突。” “你想说什么?”杨玄坐下,怡娘给他送上茶水,轻声道:“郎君,这个天下在一点点的乱了。” 曹颖跪坐在他的侧面,颔首,“我们需要更快些。” 杨玄沉吟良久。 “准备礼物。” “您去哪?”怡娘有些迷惑。 “我去见见那位悍将。” 当杨玄提着几个油纸包来到兵部大门外时,守门的掌固问道:“寻谁?” “万年县县尉杨玄,求见宋尚书。” “作甚?”掌固问目的。 同时看了他手中的礼物一眼,眼皮子狂跳。 宋震可是刚正不阿的典范,这人竟敢来行贿? “问安。” 掌固慢腾腾的进去。 顺带让自己放松放松。 “尚书。” “嗯!” 宋震刚处置完一起政事,正在闭目养神。 掌固说道:“万年县县尉杨玄求见。” 宋震睁开眼睛,想了想。 掌固的上进心比较强,“他带了礼物。” “让他来。” 宋震诧异于掌固的发呆,轻哼一声。 “若是在军中,重责不贷!” 晚些,杨玄被带了进来。 宋震看了一眼油纸包,“带了什么来?” 杨玄说道:“听闻您腿脚有些风湿,下官恰好认识一个名医,就弄了些药来。” “倒也好。” 宋震一双虎目扫过他,“你来何事?” 礼物收了,这便是开了个好头。 “下官听闻北疆不宁。”杨玄试探着。 宋震淡淡的道:“军中人说话直来直去,你这等试探只会换来鄙视,说!” 呃! 杨玄尴尬的道:“下官想请教尚书,此事可是真的?” “怎么,你想从军?”宋震拿起案几上的文书,这是一个信号。 老夫很忙,没事……滚蛋! “是。”杨玄却知晓自己此刻没法从军。 他赌宋震对自己有些好感。 “倒也有些志气。”宋震面色稍霁,“上次你和国子监在北门截杀南周密谍,手段果敢,计谋出众……” 杨玄低头,“尚书谬赞了。” 宋震用文书敲敲案几,“当年北辽威名赫赫,大唐也得低头。可后来武帝忍辱负重,十余年后大军出塞,一战击溃北辽大军。北辽一蹶不振至今。不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也让他们生出了野心,而这一切便是因为那训练精良的数十万铁骑。” “下官愚钝,北辽这是想进攻大唐吗?”杨玄对北辽知之甚少。 宋震说道:“一个王朝,当它的军队无比强大时,帝王就要为这些强大寻找出力的地方。否则这些强大每年白白消耗着国力。更要命的是,这些强大会生出野心来。少年,军队不是过家家,军队……要杀人!” 不是杀敌人。 就是杀自己人! 你选哪一个? “所以北辽皇帝必须要为那些强大的铁骑寻找一个发泄口。” “聪明的小子,这个比喻老夫很喜欢。” 宋震严肃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笑,随即消散,“老夫在你的身上并未看到为国效命的慷慨和勇气,倒是看到了不少平静。你需要勇气,否则去了北疆也是送命。” 杨玄觉得宋震把自己看得通通透透的,他恭谨拱手,“谨受教。” “去吧。” 宋震看着他离去,突然幽幽叹道:“北辽在励精图治,赫连峰一心想雪当年之耻。而陛下在做什么?用驿站从南方给宠妃运送果子。” 室内安静了良久。 呯! 有人急匆匆的进去,只见值房内全是木屑。 案几。 不见了! 杨玄出了兵部,正好遇到梁靖。 “立功了?”梁靖笑眯眯的,“走,为兄带你去体验一番异国风情。” 所谓的异国风情不过是一群异国女子罢了。 “要守身如玉。”朱雀在提醒他,“不过这位可是未来的国舅,杨玄,要和他打成一片。不,联床夜话。” 联床夜话自然是不可能的。 二人各自带着一个异国美人进了房间。 房间相邻。 异国美人的大唐话有些夹生,羞赧的道:“不隔音。” “春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朱雀在叫嚣。 异国美人看着杨玄,心想这个少年看样子还是个嫩鸡,堪称是上品,不给钱我也愿意啊! 杨玄走过来,异国美人不用他说,一拉腰带。 “解衣的手法不错。” 杨玄赞道。 美人上了床榻,手指头冲着杨玄勾了一下。 “奴的尖叫声比她的大。” 杨玄坐在案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举杯就唇,淡淡的道。 “自己叫!” ……………… 感谢‘迪巴拉爵土’的盟主打赏,爵土啊!咱能不能改个IP?每次都要解释你是土,我是士。 第68章 胆子大不大 一个时辰后,二人出了房间。 梁靖目露异彩,竖起大拇指,“兄弟了得!” “呵呵!” 刚给了异国美人封口费的杨玄谦逊的道:“只是吃了些药。” “什么药?” “回春丹。” 外面正好有伙计过来,手中拿着木匣子,亲切的道:“回春丹,她好,你也好。二位郎君,可要嗑几颗吗?” 回到家中,杨玄和曹颖,加上怡娘商议事情。 怡娘进进出出,茶水,瓜子,小吃……摆满了案几。 三人坐好。 “我刚去求见宋震。” 杨玄隐去了自己在青楼花钱请异国美人嚎叫了一番的事儿。 “宋震说的简略了些,不过我依旧感受到了些不忿之意,由此可见,北疆的局势并不容乐观。” 曹颖说道:“伪帝如今还算是勤政,可他竟然用驿站为女人送果子,这说明他对这个天下并无感情。” 怡娘嗑着瓜子,“他们父子只是野心勃勃罢了。” “我有些时不我待的迫切。”杨玄觉得自己更多是对未来的一种莫名惶然,“北辽数十万铁骑,若是全民皆兵,那更是令人震怖。大唐看似国势强盛,可一旦崩溃,那便是一溃千里。” 曹颖叹道:“伪帝昏聩,这便是天赐郎君良机。” “是啊!”怡娘期待的看着自己带了一年的少年。 “看来我要和那位多联络才行。”杨玄想到了梁靖。 唯一能帮助他骤然飞升的就是贵妃。 他起身道:“我去寻梁靖。” …… “呯!” “呯!” 箭矢不断落空,小瓶子里仅仅插着两支箭矢。 “不玩了!” 年子悦恼火的把箭矢全数插进小瓶子里,换了衣裳,趁着侍卫没在的机会,从后门悄然出去。 站在外面,她拍拍手,欢喜的道:“平康坊,东西市……” …… 杨玄寻到了把平康坊当家的梁靖。 这货出了青楼就寻地方喝酒,身边一群狐朋狗友。 “杨玄,来,饮酒!” 梁靖赶走了身边的男子,令人换了酒菜。 杨玄坐下,举杯饮酒。 在座的男子都在看着他,其中一人起身道:“听闻杨少府作诗一首,令南阳公主动容,今日群贤毕至,作一首。” 此人穿着华丽,神色轻浮中带着不屑,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杨玄举杯喝了一口,对梁靖轻声道:“东市那边有一块地皮,地势低洼积水,没人要,拿下来,填埋了,建造店铺。” 梁靖一怔,低声道:“那地方没人买吧。” 杨玄笑了笑,“南周商人要来了。” “什么意思?” “那位南周皇帝宠爱女儿,此次无奈让南阳公主做质子,心疼担心之余,他令商人们来长安做生意,实则是想让那位公主这几年过的舒心……他们一来,相信我,长安店铺的价格会飞升。” 南周富庶,南周商人功不可没。 梁靖问道:“你如何知晓?” 杨玄笑道:“国子监有追捕南周密谍的职责,我还是国子监学生……这是查出来的消息。” 梁靖心中一喜,但旋即不动声色的问道:“这般挣钱,要不……一起?” 这等发财的生意你为何不做? 对面那位纨绔已经要疯了。 杨玄斜睨着他,对梁靖说道:“我的县尉哪来的?” 梁靖颔首,“娘娘给的,好!” 忠心耿耿啊! 杨玄起身,“如此我走了,你抓紧。” “多谢。”梁靖知晓杨玄不会拿自己的前程来哄骗他。 所以。 哥要发财了。 那纨绔被杨玄晾了许久,此刻怒不可遏,指着杨玄喝道:“还不赶紧作来?” 杨玄走过去。 纨绔冷笑。 “作尼玛!”杨玄一脚踹倒纨绔,出门而去,只觉得念头通达了。 纨绔本就喝多了,被这一脚踹的鼻血狂流,抬头喊道:“梁兄!” 呯! 梁靖把酒杯扔在地上,扑过去就是一顿毒打。 “梁兄饶命,梁兄!”纨绔捂脸求饶,不懂为何梁靖要毒打自己。 梁靖一边毒打一边骂道:“那是耶耶的兄弟,也是你能呼喝的?来人,打!” 酒楼里顷刻间就乱作一团。 出了酒楼,杨玄深吸一口气,浑身舒坦。 天色近黄昏,平康坊的高峰期要来了。 年子悦进了这个此刻全世界最为繁华的销金窟。 灯红酒绿,行人如织。 好热闹啊! 她出来前在脸上抹了灰色的粉,自觉毫无破绽。 这里买个烤肉,那边买一碗冷饮。 好快活! 年子悦眯着眼,欢喜不已。 “好灵气的眼睛。” 一个恶少盯住了年子悦。 年子悦就这么边吃边走,一路东张西望,直至一个有些偏僻的巷子。 回去吧! 年子悦回身。 一张狞笑的脸。 呜呜呜! 恶少捂住她的嘴往巷子里拖,“娘的,竟然是个美人,耶耶今日要乐乎一把。” 年子悦绝望的挣扎着,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张菁,最后竟然是想到了那个乡下小子。 ——但凡公主出门,必须先令人通报给我,否则出事后果自负。 她的双眸中多了泪水,绝望的挣扎着。 南周公主在长安被恶少侮辱的消息传回去,父母能气吐血,随后整个南周将会蒙羞。 我错了! 救救我! 身后的喘息声不断,因为她不断挣扎,恶少累的不行。 “再进去一些!” 转过去就是个偏僻的地方。 “再叫耶耶打晕你。咦!是个好主意!” 恶少举起拳头。 呯! 绝望中的年子悦听到身后有人倒地,接着自己的身体就失去了支撑往后倒去。 倒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人双手一抱。 就这么把她抱了起来。 “哎!” 这人一边抱着她出去,一边呼唤。 “哎!” 不对。 这人不是那个恶少。 年子悦看着前方隐隐约约出现的灯火,就抬头。 一张熟悉的脸正在看着她。 “杨玄?” 杨玄低头,“你……灰扑扑的,谁?” 年子悦猛地惊醒,自己此刻正在被杨玄抱着。 “啊!” 她尖叫一声。 杨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手。 年子悦往下跌落。 不对啊! 杨玄弯腰,猛地把她抱起来。 然后。 “你松手!” “哦哦哦!” “你……” “我发誓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说!” “……” 晚些,二人出了平康坊。 “为何一人出来?” 年子悦低着头,“我是质子。” 质子不好做,只能被封在那个宅子里,用数年的岁月来换取国家的安全。 “你可是看不起南周?” “对。” 年子悦抬头,怒了。 杨玄很诚恳的道:“厮杀是男儿的事,用女人来换取和平,那是耻辱。” 年子悦别过脸去,“大唐强大,奈何?” “那就励精图治。” “说得好听。” “做得更好!”朱雀突然开车,“小娘子,我家小玄子一表人才哟!” 杨玄默然一瞬。 年子悦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少年至少还有些同情心。 这一路很长。 却也很短。 当站在后院围墙外时,年子悦有些发愁,“后门打不开了。” “帮她!推屁股!”朱雀在诱导。 杨玄挠挠头,出于安全的考量,驿馆的围墙不低,他进去倒是轻松,可年子悦没修为的样子,怎么进去? “原先你准备如何进去?” “我准备叫门进去。” “那现在呢?” “不能!” “为何?” 年子悦指指身上先前挣扎时被扯破的衣裳,“被她们看到会发疯。” 南周的珍宝,竟然在大唐差点被侮辱,这事儿会掀起波澜。 杨玄看看围墙,“胆子大不大?” 年子悦想说不大,但最终鬼使神差的还是点了头。 “大!” “你站在这里。” 年子悦站在围墙下,问道:“你要如何?” 杨玄轻松就上了墙头,接着双腿倒挂在上面,人就倒着下来。 他伸出双手,“来!” 年子悦握住他的双手,随即被反握的紧紧地。 “闭上眼睛。”杨玄担心她会尖叫。 “好。” 年子悦闭上眼睛,随即身体就飞了起来。 她的秀发在空中飞舞着,不禁睁开眼睛。 眼前就是一双眼眸。 眼眸中有惊讶之色,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样。 二人就这么近乎于脸贴着脸,以墙头为基点,旋转了进去。 双脚落地。 杨玄松开手,轻声道:“小心。” 年子悦还在震惊中。 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我走了。” 杨玄担心被人发现,到时候鸿胪寺能剥了他的皮。 “哎!” 年子悦叫住他,“今夜之事不许说出去。” 杨玄点头,“好。” 不知怎地,年子悦就信了他,回身,发现前方黑麻麻的。 “我……我找不到路。” 她回头,身后早已空空如也。 第69章 他定然能回来 南周商人来的很快。 “传闻南周皇帝宠溺这位公主到了极致,如今一见,果然。” 今日听闻此事,所有人都一致赞同来看热闹,其中怡娘最为积极。 源源不断的车队开进长安城,那些衣着华丽的南周商人矜持的看着长安城,眼中闪烁着光芒。 “土包子。”老贼不屑的道。 “不是土包子。”曹颖说道:“他们在琢磨如何从在长安城中挣钱。” 商人重利。 南周商人奉命来到长安,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照拂那位南周珍宝。 “女人啊!”怡娘的眼眸中多了一层叫做羡慕的雾气。 曹颖干咳一声,“都多大岁数了,还羡慕少女呢?” 怡娘冷笑,“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还跟着那些年轻人学傅粉。” 老贼一听就来劲了,走到曹颖身前,“哪里哪里?这大把年纪了还想勾搭小姑娘,老曹,你上次不是说早就用不了了吗?” 曹颖不自在的挡住脸,“脸上起了个包,这才傅粉遮挡一番。” “小心有毒。”杨玄记得那些粉里掺和了什么铅。 车队浩荡,让大唐百姓见识了一番南周商人的遮奢。 梁靖就像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飞也似的在东市和杨家穿梭着。 “买下来了,不过想填平耗费不小。”梁靖一脸纠结。 杨玄只是笑了笑。 “哎!南周商人来了,也没见什么动静啊!” “他们需要打探。” “好吧,打探。” 梁靖此次花费不小,心中没底,于是每日往杨家跑。 “那位皇后如今越发的端着架子了,昨日令人去贵妃那里,说是身体不适,请贵妃去商议事情。贵妃不傻,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过去……” 梁靖一脸唏嘘。 “后来呢?”杨玄想到了自己看的那些宫斗小说,什么皇后给女主下毒,皇后陷害女主,皇后挤兑女主,皇后…… 穿越小说里,皇后就是狼外婆。 梁靖讥诮的道:“皇后明里暗里说什么要端庄,要规劝陛下保重身体……” 杨玄纳闷,“就没下药,没陷害?” 梁靖诧异的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热啊!” “没烧。” “这是宫中,就算是要陷害也会隔着远远的。皇后若是敢当着面陷害贵妃,无需证据,陛下就能收拾他,保证杨氏没脸见人。” 呃! 杨玄觉得自己落伍了。 不,是后世人落伍了。 原来当面陷害是不可能的啊! “那为何带一群人去?” “当然是为了气势。” “哦!” 宫斗小白换了个话题,“那块地如何了?” 梁靖抚须,“正在填平。” 等他走后,怡娘给杨玄普及了一番宫斗常识。 “除非皇后比皇帝还厉害,否则这等拙劣的陷害必然是皇帝的指使。” “问题是皇后比皇帝还厉害,她还做什么皇后?直接改朝换代了。” 老贼蹲在那里吃肉干。 “嗯!”怡娘一眼扫过去,厉声道:“规矩!” 老贼赶紧跪坐下去。 王老二举手,“吃完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怡娘一边嘀咕,一边去弄吃的。 吃完饭,杨玄带着人去巡街。 身为法曹尉,他不但要管刑法,还得管治安。 身后带着一溜不良人和小吏,杨玄进了东市。 “看,南周商人。”老贼指指前方。 几个南周商人正在店铺里和老板说话。 杨玄特地去了那块地皮看了一眼。 “抓紧了。” 梁靖这厮竟然也在。 “摸鱼!”朱雀不屑的道。 “子泰。”梁靖现在越发的亲热了,一开口就是杨玄的字。 “这是……发了?”杨玄挑眉。 梁靖矜持的道:“就在先前,几个南周商人来打探,想买地皮。” “梁兄没卖吧?” “为兄是大唐官员,怎能和南周商人做生意?丢娘娘的脸。” “若是对方出价高呢?” “不装了。”梁靖丢开面具,“若是他们出高价能否卖了?” “梁兄是想要能下蛋的母鸡,还是一刀剁了,只能吃肉的公鸡?” “当然是母鸡。”梁靖笑的有些松垮垮的暧昧,“为兄不喜男风。” 这个老蛇皮! “出租不好吗?” 啪! 梁靖拍了额头一巴掌,真拍,额头都红了。 “妙啊!” 长安城中的店铺价格只会不断上涨,这一点杨玄深信不疑。 拉面馆在改造中,杨玄偶尔去视察,指出一些问题。 韩莹很尽职,每日早早来到现场,甚至跟着抬东西。 “这女人疯魔了。”老贼摇头。 “郎君。”韩莹看到了他们,过来说道:“价钱怕是要增一些。” “为何?”杨玄不解。在改造之前他就做过预算,不该啊! “铁器涨价了,咱们要买不少铁器。” 铁器的压力连梁靖都感受到了。 “淳于氏这是要疯了吗?” 淳于氏的作坊被一把火烧掉了不少,但他家的库存就足以弥补产量的缺失。这次涨价就显得格外的不合时宜。 “不是淳于氏。”老贼去打探了消息,“是王氏的矿石少了。” 王氏矿石少的蹊跷。 杨玄不好直接打听,就去了国子监。 “说是王氏的矿山出了问题。” 钟会对这个不感兴趣,“对了,你最近修炼的如何?” “大有长进。”杨玄修炼从不懈怠,所以很是自信。 “来,和老夫试试。” “没问题。” 晚些,杨玄去见周宁。 “这是伤了?”周宁用纤长的手指往上扶扶玳瑁眼镜。 “没事。”杨玄摸摸青肿的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我来国子监有事,顺带来看看助教。” “蠢货,女孩子要哄的,你该说自己来国子监看她,顺带办事。次序不同,感受也不同。”朱雀恨铁不成钢。 周宁看了他的嘴角一眼,“刚受的伤。” “刚撞到了柱子。”杨玄想到先前钟会及时收手,拳风擦过自己嘴角的事儿。 “心神不宁?”医者的本能在周宁的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这妹纸以后会不会把我看透了?杨玄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脑子里总是有些恍惚,觉得身体有问题。” “什么问题?”周宁拿出针灸匣子。 “脑子里总是想着……想着助教给我诊疗的场景,觉着怕是伤势还没好。”杨玄正在想词,没注意。 “躺案几上,解衣!” “小玄子,闭眼!”绿灯狂闪。 杨玄躺在案几上,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羔羊。 “闭眼!” 闭上眼睛。 她想作甚? 银针高举。 嗖! “什么感觉。” “哎!酸,涨,麻。麻了,麻了……” 一番诊治,杨玄起身,“多谢助教。” 周宁收了银针,“去吧。” 杨玄走后,周宁跪坐在那里,脸色有些变化。 “心思多!”周宁冷哼一声。 “助教!” 一个学生被人扶着来求助。 “腿刚才瘸了。” “躺着。躺席子上,谁让你躺案几?” “嗷!” “好了,只是脱臼罢了。” “助教真凶。” 周宁轻轻扶了一下玳瑁眼镜,神色平静中带着些圣洁之意。 …… 宫中。 “陛下。” 皇帝下朝后,神色平和的来到了后宫之中。 “鸿雁今日看着气色颇好。”皇帝的话换来了贵妃的娇羞。 “南方的果子刚到,陛下吃几颗吧。” 就着贵妃的玉手吃了几颗果子后,皇帝面色微沉,贵妃要了帕子擦擦手,问道:“可是朝中有事烦心吗?” “若是旁人这般问,朕定然要治她一个窥探朝政之罪。”皇帝笑了笑,“王氏的矿出了事,矿石产出大减,淳于氏那边拿不到铁矿,自然无法产出……长安铁贵,朕就怕天下铁贵。” 贵妃一怔,“铁器能用许久呢!” “天下人多。”皇帝莞尔,“你的好,他的坏。加之打造兵器,各等农具器具,每年耗费的铁不尽其数。一旦没了铁矿,难道用木头去杀敌?” 贵妃赧然,然后劝道:“既然如此,那便恢复了便是。” “难。”皇帝摇摇头,“说是疫病横行,加之矿洞垮塌,无人敢下去。” 贵妃悚然而惊,“那可不得了,二郎,臣妾记得当年老人说疫情之事,十室九空啊!” 皇帝点头,“此事凶险,朕在想派何人去妥当。要悍不畏死,还得机警灵动。” 一个人的名字在贵妃的脑海中转动,她脱口而出,“陛下,杨玄。” 皇帝一怔,“杨玄?” 韩石头看了一眼贵妃。 焦丽说道:“陛下,就是上次救了贵妃的那人,如今好像是在万年县为县尉。” “哦!朕记起来了,上次他还阻拦了北辽使者,有趣的一个年轻人。” 贵妃笑道:“臣妾想来想去,就这么一个熟悉的官吏了。” 皇帝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韩石头。” 韩石头上前一步,“奴婢在。” 皇帝说道:“如此,令那杨玄去处置此事。” “是。” 韩石头一路去了前面,吩咐人把此事走三省的程序。 他站在宫殿外,目光幽幽。 身后,有内侍说道:“那可是疫病啊!这位杨少府此去可能回来?” 韩石头负手看着前方。 “他定然能回来!” 第70章 我死,他们也活不了 “去岐州?” 杨玄先是一喜,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他如今差的是功劳和资历,做的事儿越多,资历就越丰厚,功劳就越多。 “王氏在岐州的铁矿出了事,陛下着你去处置,好生做,尽快。” 传令的小吏看了他一眼,随即走了。 “怎地觉着他是在可怜我呢?”杨玄莞尔。 老贼点头,“那眼神老夫有些熟悉。” “什么意思?” “像是……看死人的眼神。” 老贼看死人看的最多,所以很眼熟这种眼神。 “人手呢?”曹颖关心的是这个。 “见过杨少府!” 随行一百骑,带队的是校尉陈进。 “得先去王氏问问。” …… 王氏。 “疫病是突然发作,有人腹泻不止,随即两千余人大多如此,矿工们惶然不安,恰此时,矿洞突然塌陷,十余人被困洞中……” 禀告的男子有些紧张。 王豆香问道:“医者可看了?” 王氏有医者在矿山蹲点,但平庸。这个时代所有的资源都朝着上位者的身边集中,而普通人生病能有医者看就算是仁慈了。 “看了,说是疫病。” “疫病……” 王豆香说道:“矿山除去采买与轮换之外,并不与外界接触,疫病从何而来?” “二郎君。” 幕僚进来。 “淳于氏的人来催促铁矿。” “还有一些,给他们。”王豆香面色铁青。 家中出事,气氛紧张的连王仙儿都感受到了。 “说是矿山上出了疫病。” “不能治好吗?”王仙儿有些惆怅。 一个侍女跑过来,“小娘子,那个少年来了。” “杨玄?”王仙儿眼前一亮,“他如今在国子监如何了?” 侍女说道:“小娘子,他如今是县尉了。” “了不起吗?”王仙儿皱皱鼻翼,“竟然都不来说一声。” 杨玄见到了王豆香。 “许久未见,听闻你做了县尉,让老夫想起当初在元州遇到的那个少年。”王豆香温言道:“那时的你莽撞,做事直截了当,不知人情世故……如今看来,你长进了许多,老夫很是欣慰。” 幕僚坐在一旁,也颇为惊讶。 “那时的你野性十足,变化颇大呀!” 我也不想变,可自从得知自己的背景,又被一伙人推着要造反后,我不变就只能等死。 杨玄谦逊了几句,随即说道:“听闻王氏矿山出事,朝中令我前去处置……” “哦!”王豆香的眸中明显的多了失望之色,显然他认为杨玄不足以承担此事。 幕僚举杯就唇,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惊讶。 此事按理该是王氏自行处置,可朝中却派人去……这是想插手王氏内部事务。 但毕竟矿山发生了疫情,所以这个安排也无懈可击。而且让杨玄去,这里面也考虑到了杨玄和王氏的那点露水姻缘的关系。 幕僚随即介绍了情况。 杨玄听完后,又问了些问题。 随后告辞。 “你觉着如何?” 杨玄走后,王豆香问了幕僚。 “贵妃新晋,手下并无人才,于是便想把这个小小的县尉栽培一番。不,老夫以为,这是通过杨玄来彰显贵妃的存在。”幕僚分析的入骨三分。 王豆香默然。 良久。 幕僚说道:“那边毕竟是疫病,此刻能让他去,可见贵妃是利用居多。” 王豆香说道:“做了贵妃,不知晓利用下面的人,她迟早会被宫中那群女人坑死。” 王豆香缓缓,问道,“杨玄此去……会是什么局?” 幕僚的眉间多了惋惜之色,“死局!” 他看着王豆香,知晓这位郎君有话要说。 兴许是决定王氏和皇帝关系的一番话。 王豆香默然良久,说道: “别告诉仙儿。” …… 怡娘留在长安打探消息,并接应杨略那边可能来的消息。 其他人都跟着杨玄出发。 不过在此之前,杨玄去了一趟国子监。 “周宁?” 宁雅韵讶然,“你请她去作甚?” “矿山上有疫病。”没有自己信任的医者随行,杨玄觉得自己此去就是送死。 “疫病啊!”宁雅韵伸手抚琴,“让周宁来。” 秀发随意挽起,玳瑁眼镜遮住了秀眸,周宁缓缓进来。 “杨玄这边有公事去矿山,那里发生了疫病,你可愿去?” 周宁看了杨玄一眼,眸色冷漠。 我不该听朱雀的建议来调戏她! 杨玄把肠子都悔青了。 周宁沉默了一瞬。 “好。” 随即一行人聚齐出发。 三日后。 一片山脉下,数十军士封锁了上山的路径。 “山上如何?”查验文书身份的过程中,老贼问道。 将领摇头,“没人敢上去,没人能下来。” 老贼哆嗦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杨玄。 封路的军士们都敬佩的看着他们。 在这等时候上山,堪称是悍不畏死。 “果然是豪杰!” 杨玄被这眼神看的头皮发麻,但还是云淡风轻的挥挥手,“上山!” 老贼低声道:“郎君,这话不吉利。” “为何?” “人死了抬去掩埋,也叫做上山。” “乌鸦嘴!” 杨玄说道:“从此刻起,所有人都要注意。不得随意触碰那些碗筷,饭前便后要洗手。特别是老贼和老二。” 老贼嘟囔,“那时候在棺木边,刚掏了棺木肚子饿,也是用那只手拿东西吃。” 王老二是无所谓。 山路空寂,偶尔能听到侧面的鸟鸣声。 “站住!” 眼看着就要到了矿山,前方一声厉喝。 接着脚步声凌乱而来。 一个男子从转角处冲了出来。 后面几个大汉紧追不舍。 “呯!” 有人扔出棍子,把男子砸倒在地,接着几个大汉蜂拥而上。 一顿毒打啊! 杨玄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住手!” 一个大汉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 呯呯呯! “听不懂人话?” 杨玄指着几个大汉,“打!” 王老二身形闪动冲了出去,接着再度闪动回来。 “郎君,怎么打?” 这娃下手没轻重,所以每次杨玄都要亲自作指示。 “打到他们的阿娘都认不出来。” 砰砰砰砰砰砰! 少顷,几个脸肿胀的和猪头般的大汉跪在了杨玄的身前。 “郎君坐。”怡娘担心杨玄出门吃苦,还弄了个小凳子。这活是老贼的。 杨玄坐下。 “说!” 为首的大汉昂首道:“这是王家的矿山!” “我是朝中的官员。”杨玄伸手,老贼机灵的递过曹颖刚弄来的短棍。 呯! 杨玄一棍子把大汉抽的惨嚎起来。 “说。” 杨玄举棍,大汉伸手挡在脸前。 王老二伸手。 “老二且住!”杨玄赶紧叫住这娃,否则这一巴掌拍下去,大汉怕是要去大半条命。 “他想逃出来。”大汉觉得这群人不讲道理。 被毒打的男子说道:“山上躺下了一片,小人怕死在那里……” 周宁蹙眉,“这般严重了?” 杨玄举棍,大汉赶紧说道:“疫病之后,王淞就令我等封锁住了周边,随即把那些发病的聚拢在一起,不许擅自走动。” “粮食呢?”曹颖问道。 “粮食还存的有。” 两千多人的矿山,存粮必然不少,否则一个大雪封山就足以造成一个骇人听闻的事件。 “死多少了?”杨玄问道。 “五十了……” “走!” “去哪?”老贼提起凳子转身,准备下山。 “上山。” …… “哈哈哈哈!” 王淞的出场方式很大气。 杨玄冷冷的看着他,直至他尴尬的收了笑声。 “带我去看看。” 王淞跟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家中来信,说是杨少府来处置此事,小人不胜欢喜……” “我行事大公无私。” 王淞:“……” 曹颖上前和他并肩,“说清楚。” “你是……” “万年县小吏,曹颖。” “五日前,吃了午饭后有人腹泻,小人并未在意,可随即腹泻的人越来越多……小人当机立断令人封闭了矿山。” 曹颖问道:“你等为何安好?” 王淞说道:“我等和矿工不在一起。” 矿工是一个阶层,管理者是一个阶层。两个阶层天然分割。 “小人正在处置此事,矿洞突然垮塌,午饭前留在矿洞中的十余人被困,小人带着人想解救,可两头难于兼顾。” “医者怎么说?”杨玄觉得听了一个寂寞。 “医者说……是疫病。” 所有人都望天。 说了半晌,一无所获。 两千多矿工的住所延绵很长,小河离此不远,取水方便。 走进营地,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 到处都是屎尿! “清理干净。”杨玄回身。 王淞楞了一下,“没人啊!” “你们不是人?” 百余人就在边上看戏。 大半是看守矿山的护卫,其它的都是小头目。 王淞赔笑,“小人这便去信长安,请家中弄些人手来。” 杨玄回身,“没听明白?” 王淞茫然。 杨玄指指他,“你,带着他们去清理营地,清理干净。” 王淞,“不,这……” “我给你半日。” 杨玄走出营地,“半日之后营地不干净……” “……” “我让你死个干净!” 王淞不解中带着愤怒,“此乃我王氏的地方!” “从疫情发生后就不再是了。”杨玄的怒火难以压制,回身就是一巴掌,“来人!” 随行的军士上前,“见过少府。” 杨玄指指营地,“按照军中的模样,半日后若是达不到,把他吊死在矿洞外面祭神!” “领命!” 嗖的一下,王淞就不见了。 “快!快!”他拳打脚踢的把那百余人弄了出来,随即去清理营地。 杨玄带着人去了矿洞外。 往里一段路,土石堵的死死的。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跪在那里,冲着里面喊:“阿耶,阿耶……” “怕是都闷死了。”有人说道。 “矿洞里的氧气能消耗许久。”朱雀说道。 “里面的人带了多少食水?”杨玄问道。 “每人一个水囊,几块干饼子,几条咸菜。” “知道了。” 杨玄回身,“去山下寻那些军士,令他们去当地报信,就说是我杨玄说的,我要五百民夫,马上要。” 老贼说道:“郎君,地方官员怕是不肯。” “这是个死局。”杨玄沉声道:“告诉他们……” “我死,他们也活不了!” 第71章 狗皇帝 “特娘的,这是在威胁咱们?” “是啊!要不……拒绝吧。” “这是个死局,他这是想拖人下水陪葬。” “贱狗奴,给他!” 当地的县廨里传来一阵狂骂,随即妥协,可民夫哪能一时间抽调到位? “没事的小吏都去,赶紧去!” 今日正好县里议事,地方的村正都来了。于是包括那些村正都被驱赶了去……一家伙整个地方都乱套了。 县令在县城门口咆哮,“赶紧去。” 一群人狂奔而去。 县令嘴角都是白沫,手下心腹小吏送上了一杯茶水。 这马屁。 这察言观色…… 绝了! 县令喝了一口茶水,惬意的看了小吏一眼,突然怒吼。 “你为何不去?” 他踢走小吏,问道:“这人够狠,是谁?” 身边的县丞说道:“万年县县尉,杨玄。” 县令用那种好奇的眼神看着县丞。 县丞迟疑了一下,“下官这便去。” …… 营地外,两个矿工躺在草地上。 周宁已经给他们检查了一遍。 “如何?” 老贼眼巴巴的看着她。 周宁用手背扶扶玳瑁眼镜,“有些问题。” 她起身,微微蹙眉,这是难得一见的神色。 “杨玄在哪?” “郎君在矿洞那里。” 主矿洞外,周宁刚想问看守的军士,就听里面喊。 “闪开!” 两个军士赶紧闪开,同时提醒,“周助教,闪开。” 周宁轻盈的避开,老贼比她还快。 人影飞掠而出,周宁仔细一看,霍然便是杨玄。 此刻的杨玄上半身赤果着,挑着担子,飞掠出来后,把土石倒在地上,转身就准备回去。 “杨玄!” 杨玄止步,把担子交给老贼,“换老二来。” “如何?”他走了过去。 杨玄的身材不错,略显瘦削,此刻浑身汗水,一股子来自于异性的压迫力让周宁想退后。 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边上说。” 到了没人的地方,周宁才说道: “不是疫病。” “什么?” “不是疫病。”周宁肯定的道:“玄学内藏书无数,上千年来的医术都有。其中有玄学前辈记录的疫病情况……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定然不是。” “确定?” “确定。” 杨玄万万没想到竟然不是疫病。 “好,老子的命拉回来了半条,剩下的半条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杨玄此来已经做好了殉职的准备,没想到却来了个好消息。 “可能让数千人齐齐倒下,这是什么病?” 周宁说道:“我会接着查。” “辛苦了。”杨玄觉得是自己带累了周宁。 “不至于,我喜欢治病。”周宁指指他的上半身,“你无需亲自去做。” “不得不去。” “为何?” “闪开!”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周宁抬头看去。 那个六七岁的男娃拖着一个筐子从矿洞中出来。 筐子里的土只装了两成。 一双破烂的鞋子,大拇指都露在外面,一用力蹬地,大拇指就会和地面摩擦。 鲜血淋漓。 男娃抬着头,那双眸中全是坚毅。 杨玄说道:“我无法坐视。” “闪开!” 王老二飞掠而出,速度比杨玄快了一大截,而且装的也多。 “快!” 民夫来了。 黑压压一片。 “哪个是杨少府?” 带头的官员带着火气问道。 “我是!” 五百个扛着锄头铲子、怒火冲天的男人,在见到赤果着上半身,挑着担子的杨玄后。 默然了。 官员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该如何做,请少府吩咐!” 杨玄指着身后说道:“洞里被困了十余人,五百人轮班挖,不能停,越早挖出来,他们活的机会就越大。” 他拱手,“我知晓诸位的怒火,有火等把人救出来后再发。到了那时,杨某就站在此地,任由诸位打骂。” 官员走过来,一把抢过他的担子,率先冲进了矿洞中。 “快!” 周宁看着这一幕,说道:“好男儿!” 有了这五百人的加入,挖掘的速度越来越快。 “少府!” 王淞飞也似的跑来,“弄干净了。” 一百余人折腾了小半日,营地算是干净了。 百余人蹲在一旁狂呕,面无人色。 “我死定了。” “弄了半日,定然染上了疫病。” 周宁看了杨玄一眼。 杨玄摇摇头,示意暂时不说。 这群渣滓就该惩治一番。 “感觉如何?” 他走进木屋中,亲切的握着矿工的手。 矿工面色煞白,虚弱的道:“拉……累。” “拉了会虚弱。”朱雀说道。 这一路杨玄已经看了许多相关知识。 “烧水,弄盐水。” 杨玄此刻杀气腾腾的,无人敢置喙。 他一个个去探望了那些矿工,渐渐的,营地里多了生机。 “多谢少府!” 有人虚弱的拱手。 “要谢也该谢陛下!” 随行的军士中有人悄然点头。 一圈走下来,周宁暗自钦佩。 “还请保密。” 杨玄嘱咐她。 周宁不解,“保密多久?” “最好是……一辈子。” 杨玄看着她。 “目光再深情一些!”朱雀在教导菜鸟。 周宁看着他,“好。” 杨玄松了一口气。 王淞再见到他时,多了许多恭谨,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 “熬煮盐水,随后令他们喝。”杨玄吩咐道。 腹泻最怕脱水,那死去的五十余人就是腹泻最厉害的。 回过头,他招来校尉陈进。 “惨状你也看到了,马上令人回长安,快马回去,禀告陛下,要医官,要药材,要人手,越快越好!” 陈进看着他,眼中全是敬重,用力拍打胸膛,“少府放心。” 陈进必然是某个人的人,杨玄见到他的反应,断定这是忠于皇帝的将领。 他坐下,看着满山红霞,惬意的道:“活过来了。” 军中的快马传递和普通人的臆测不同,快的你无法想象,否则也不可能从南方把果子送到长安,那果子还能吃。 第三日早上。 快马冲进了长安城。 朝中。 “矿山是王氏的,可铁矿石的产出关乎大唐国运,为何不能敞开?” 刑部尚书郑琦火力全开。 王豆罗平静的道:“人多手杂,一旦把疫病带出来,那便是大祸。王氏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可已经耽误了几日!”郑琦冷笑,“那些矿工在哀嚎,谁听了?王氏?最终还是陛下派出了人手。” 在得知是疫病后,王豆罗的第一反应就是封锁矿山。 他非常清楚,一旦疫病传播出来,王氏就离死不远了。 疫情越严重,王氏就死的越惨。 王豆罗说道:“王氏为了应对此次疫病,重金悬赏,集结了人手前去。去的每个人都当自己死了。” 够不够? 他看着郑琦,“若是可以,老夫也会去。” 只要能让王氏度过危机,他可以慷慨赴死。 郑琦厉声道:“你去有何用?如今铁矿石匮乏,长安铁价高企,王氏如何应对?” 皇帝在看着左相陈慎,这个稳沉的老人一言不发,仿佛王氏倒霉了和他没关系。 仿佛是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陈慎抬眸,“做事。” 郑琦回身,“王氏敞开矿山朝中才好安排。” 陈慎看着他。 一双老眼中全是平静。 另外,还有些不屑。 “谁拦着你了?”陈慎问道。 “进去作甚?”陈慎再问。 “去染上疫病吗?” 郑琦不能答。 陈慎缓缓看向皇帝,“行军打仗得先知晓敌情,应对疫情同样如此。陛下令人去处置,这便是去收集消息,随后朝中方能应变。人没回来,你,急什么?” 郑琦不过是迫不及待的想把王氏的脸踩在脚下罢了。 皇帝淡淡的道:“那县尉去了四日,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陛下!” 韩石头抬眸,见是一个内侍。 “去岐州的杨少府令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 皇帝目光平静。 郑琦看了王豆罗一眼,颔首,“希望是好消息。” 很平和的语气。 但王豆罗感受到了杀机。 事情发生后,因为发现疫病的缘故,他不敢隐瞒,就禀告了上去。 皇帝沉默了一日。 这一日,他在看着皇宫。 皇帝想干什么他非常清楚。 皇帝想把左相赶下台去。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削去左相的羽翼。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氏。 现在,消息来了。 军士被带了进来,头也不敢抬。 “杨少府到了之后,当即令人清理营地,随即带着人去救被困的矿工……” 本末倒置! 有人眯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清理干净之后,杨少府去安抚了那些矿工,甚至是……握着他们的手。” 这! 气氛一下就有些变了。 这人竟然不怕死吗? 但凡疫病发生,离病人越远就越安全的概念深入人心。 “杨少府说……” 军士哽咽。 “他说急需医者,急需药材,急需人手。越快越少。” 长安城动了起来。 那个军士晚些单独给韩石头禀告。 韩石头转述给皇帝。 “那些矿工感激零涕,杨少府说,他们应当感谢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 良久。 “告诉王守,前日派去盯着陈曲的桩子,撤了吧。” “是。” 皇帝晚些去了后宫。 “他竟敢握那些人的手?” 贵妃惊讶了。 宫城外。 王豆罗默默看着前方。 幕僚来了。 “大郎君。” 王豆罗负手道:“告诉二郎,他的眼光不错。” 幕僚讶然。 “准备最好的医者,若是那杨玄染病,治好他!不惜一切!” “是!” 王豆罗回身,看着宫中,眼中多了轻蔑之色,开口。 “狗皇帝!” 第72章 忠心耿耿 夜里,累了一天的杨玄等人坐在矿洞外。 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山中却没有兽类的叫声,据说自从发现铁矿后,这座山的野兽都走了。 人来。 兽走。 很有默契。 周围燃起了篝火照明,不断有民夫从里面挑出土石。 杨玄靠着山壁,疲惫的问道:“那些病人如何了?” 周宁站在边上,“九成缓和了不少。我一直想问问……为何喝盐水便能缓和?” “人不吃盐会无力。” “这个我知晓。” “所以我们得出一个结论,盐是人体必须的东西。” “嗯!” “人平日里吃的饭食里有盐分。” “嗯!” “正常人如此就足够了,可那些病人腹泻数日,腹泻会带走体内的盐分,由此,缺乏盐分的恶果就会逐渐显现。” “我明白了。” 周宁的眼中多了一抹异彩,“你如何懂的这些?” “机会!”朱雀说道:“装个比,女人最喜会装比的男人!” 杨玄沉默了一瞬,“那年我在山上狩猎,吃坏了肚子,腹泻很厉害,差点就撑不住了。饿的厉害的时候,我挣扎着用陶罐煮了水,可味道太淡,我就加了盐,喝了之后,我慢慢恢复了些力气,这才能走出山中。” 他看着夜色,“从那时起,我才知晓,腹泻最要紧的是喝盐水。” 周宁站在他的侧面,看着火光下杨玄的侧颜,竟然带着微笑。 “狩猎?” 你才十五岁,什么时候去狩猎? 杨玄突然失笑,“说这些作甚,都过去了。” 周宁认真看了他一眼,“好。” 朱雀炸了,“你这是欲擒故纵,你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女人的好奇心能杀死男人……” 杨玄没吭声。 周宁走后许久,他起身准备去换班。 “哎!那件事不是真的吧?”朱雀问道。 杨玄走向矿洞。 “当然。” 王老二冲了出来。 “郎君,有声音。” 杨玄急匆匆的进去。 堵塞的一段已经被挖了不少。 现场不少人,此刻都避在两边,空出的中间蹲着老贼。 火把熊熊。 老贼把耳朵贴在一块石头上。 他抬头。 “有人在敲击石头!” 瞬间现场就炸了。 欢呼声不绝于耳。 “敲几下。” 杨玄也很兴奋。 老贼拿起石块敲打着。 呯呯呯! 他敲打几下又侧耳倾听。 呯……呯…… 他回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目光殷切。 老贼用力点头。 “开干!” 一声欢呼,人人奋勇争先。 作为有修为的人,曹颖和老贼都奋战在第一线。 “有巨石!” 几块大石头堵在了前方。 “就是这里,打通就好了。” 一个病情好转的矿工兴奋的道。 “闪开!” 这等地方只能让有修为的人来。 王老二戒备。 曹颖和老贼奋力撬动石块。 滋! 撬棍弯曲,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噗! 两块巨石几乎是同时倒了下来。 曹颖和老贼一人撑着一块。 王老二飞掠而来。 曹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拼命的冲着王老二点头。 老夫撑不住了。 那边的老贼也是如此。 王老二毫不犹豫的冲到了老贼那边,伸手帮他撑住了巨石。 老贼脱困,顺手帮曹颖搭了一把。 “老曹,松手要不要?” 被调戏的曹颖只有苦笑的份。 随即巨石被拖走。 三个出力的好汉被请出去喝酒。 王老二不喜欢喝酒,“郎君,肉。” 你特娘的就知道肉,迟早把我吃破产。 杨玄拿出一块肉干丢给他,“不多了。” 见他啃的欢喜,曹颖一边活动手臂,一边问道:“先前为何先帮老贼?” “老夫长得比较可人。” 不要脸的老贼让大伙儿都齐齐翻个白眼。 “肉啊!” 王老二抬头。 “什么肉?” “上次你抢了我的肉。” “那不是和你玩笑吗?” 曹颖无语。 王老二啃了一口肉干,咽下去。 “我不开玩笑。” …… 这一夜,所有人都无眠。 黎明时分。 数百人行走在山道上。 为首的竟然是梁靖。 皇帝派人来支援矿山,梁靖便主动请缨。 贵妃不许,担心他染上疫病,可梁靖那一刻却想到了自己当年做恶少时的肆无忌惮,硬是背着贵妃请缨。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答应,至于如何去安抚后宫中的贵妃,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想必是要耗费一番口舌。 半道,一个军士来迎。 “陈进呢?”梁靖问道。 “校尉在看护那些病人。” 梁靖点头,“杨少府呢?” 军士的眼中马上就多了钦佩之色,“杨少府在矿洞那边救人。” “他犯蠢了?” 梁靖拍拍脑门,“矿洞被困十余人,疫病那边两千余人,孰轻孰重不知晓?自然是盯着那些病人才是正理,费七八力的去打通矿洞……特娘的,喝多了。” 随行的官吏一番附和。 人命实际上在此刻是不值钱的。 譬如说修城墙的时候,城墙倒塌砸死几个人,对于工部来说真不是事。给点抚恤,看着家属哭哭啼啼离去,过半日大伙儿都忘了此事。 到了地方,军士说道:“前方就是营地。” 梁靖抖了一下,恶少的肆无忌惮消散大半,“医者去诊治,我还得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兄弟。” “梁参军义气无双!” 有人奉上了马屁。 可谁都知晓,营地此刻便是一个疫病的大本营,进去就是赴险。 “杨玄在哪呢?” 梁靖跟着往矿洞去。 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欢呼。 接着火把挥舞。 “什么意思?去看看!” 梁靖兴致盎然的加快了脚步。 当看到洞口时,众人被人群堵住了。 “哎!闪开啊!闪开!” 有人去开道。 前方的人缓缓往两边避开。 梁靖走了过去。 “蒙着眼睛,不可揭开。” 十余蒙着眼睛的矿工被人架了出来。 一个六七岁的男娃站在洞口,身体颤抖着,踮脚往里看。 “阿耶!” 声音很凄凉。 一个被架着的矿工止步,侧耳。 “怎地听到了我家大郎的声音?” “阿耶!” 男娃扑了过去。 矿工蹲下,男娃扑在了他的怀里。 “阿耶!” 泪水在父子二人的脸上流淌,滑过污痕。 梁靖目光转动,看到了边上一个灰扑扑的男子。 男子看着这对父子,咧嘴一笑。 “子泰!” 男子循声看过来,不禁乐了。 “梁兄,我的好兄弟啊!” “子泰!”梁靖不知怎地,竟然热泪盈眶。 杨玄走了过来,伸开双臂。 “参军,快躲开!” 身后有人提醒,梁靖这才想起杨玄此刻弄不好已经染上了疫病。 他刚想闪避,杨玄就抱住了他。 “好兄弟!” “子泰!” 梁靖面色惨白。 可杨玄缺德,还多拥抱了一会儿。 梁靖瘫软在地上,强撑着人设,“累了,累惨了。” “泡个脚吧。” 杨玄知晓这位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 “杨少府。” 男娃的声音传来。 杨玄回身。 男娃跪下。 杨玄刚想伸手。 男娃用力磕头,“多谢杨少府。” 呯! 他又磕了一个,“这个是我阿耶的。” 杨玄把他拎了起来,“老二。” “啥?” “刚给你的肉干,给他一块!” 王老二一脸不情不愿,直至被杨玄踹了一脚,这才给了男娃一块肉干。 “子泰,我并非是怕死。”被人扶起来有些走不动道的梁靖在强撑人设。 杨玄干咳一声,再咳嗽几下。 “你……”梁靖浑身哆嗦。 他原先的日子也就是个小康,阿妹做了王妃后,这才好了些。等阿妹进宫做了贵妃,他堪称是鱼跃龙门,糠箩兜跳到了米箩兜中。 日子越好的人,就越舍不得放弃好日子,恨不能自己能长生久视,活特娘的一万年。 梁靖就是如此。 “不是疫病!” 营地那边传来了欢呼声。 此次随行的几乎都是善于疫病的老医者。 “这是食物中毒!”朱雀的声音很平静,“大型食物中毒,谁干的?” 杨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梁靖瞬息就满血复活,拉着杨玄的手,“来来来,为兄为你引荐一位宫中人。” 人群的后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干瘦,一双眸子微红。 “杨玄?” 声音很平和。 “是。” 男子颔首,“咱韩石头。” 内侍省大佬,皇帝的心腹内侍韩石头? 杨玄赶紧拱手,“见过韩内侍。” 连肆无忌惮的梁靖在见到韩石头后都收敛了许多。 “见过韩内侍。” 韩石头没看他,而是看着杨玄,一双微红的眼眸中多了些探寻之意。 “为何先救被困的那十余人?” 这是想问什么? 长安关心什么? 疫情! 他们最怕疫情传播出去。 所以这话是说我做事不知轻重吗? 如何回答? 说为了陛下? 太假! 脑海里的念头转动不过是一瞬。 杨玄决定实话实说,“下官当时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跪在洞外喊阿耶,看不下去了。” 愚蠢! 梁靖摇头,心想大局观呢? 在大局之下,人命算个什么? 韩石头不置可否,再问道:“为何敢去触碰那些可能是疫病的病人?你,不怕死吗?” 关键问题来了。 杨玄诚恳的道:“那些病人在哀嚎,下官心想陛下仁慈,若是知情,定然会令人去探问他们。下官心中所想,便付诸行动……至于性命,那时下官只想着对陛下的忠心。” 这马屁! 咱竟然不如?梁靖在边上愣住了。 第73章 咱们的事业前途光明 曹颖和老贼蹲在一起,看着杨玄和韩石头说话。 “还记得刚见到郎君时,老夫就觉着他不情不愿,把我等视为麻烦。那时候郎君就像是一个执拗的少年。”曹颖的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老贼翻个白眼,“为何是麻烦?升官发财乃是男儿的志向。” 曹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是啊!升官发财。” 老贼杀了人,何氏的人,淳于氏的人也杀了。如何让他更进一步,以造反为己任呢? 曹颖干咳一声,“盗墓有趣?” “当然有趣。”老贼兴致勃勃的道:“那些帝王将相生前何等的尊荣,我等只能仰望。死后却和我等一般长眠地底。打开他们的棺木的那一刻,知晓老夫在想什么吗?” “发财了?” “非也!”老贼深吸一口气,脸上多了光彩和不屑,“任你生的再牛笔,死后依旧要在老夫的手中搓扁揉圆。” “你……”曹颖蹲过去了些,眼中多了震惊之色。 老贼怒,“老夫没那癖好。” 曹颖说道:“人是人,鬼是鬼,人鬼殊途。对了,老夫知晓有一座好墓葬,据闻里面有夜明珠。” “夜明珠?”老贼的眼睛亮的和夜明珠似的,“在哪?” 当日,老贼就下山了,理由是去探亲。 “老贼有亲人?”站在营地外,杨玄看着在里面忙碌的周宁,觉得这妹纸真的心善。 心善的女人得有强壮的男人来保护吧。 曹颖的神色看着…… “老曹,你现在看着就是一个奸臣,不用化妆。”杨玄有些头痛。 “郎君英明。”曹颖习惯性吹捧一下,“郎君觉着老贼此人如何?可有用?” “此人奸猾,察言观色的本事无人能及,用处不小。” “主公英明。” “叫郎君。”杨玄觉得老曹迟早会因为这张嘴死无葬身之地。 “是,老夫只是顺口了。”曹颖干笑道:“此人好在奸猾,坏也坏在奸猾。他对咱们的事有所察觉,却不知所以然,几次咱们议事,老夫特地观察老贼,他总是离得远远的,仿佛听到一句便是祸患。” “你想说什么?”杨玄负手,“老曹,卖关子不好。” “和领导卖关子的下属,不是喜欢卖弄,便是看不起领导。”绿灯闪烁。 “是。”君子曹束手而立,看似规规矩矩,可眼中却多了些奸臣的气息,“郎君对他这般看重,是他的福气,只是老夫担心他没这个命享受。” 杨玄听到了些奸臣准备施展毒计的气息,本想问,但作为主公,他只能矜持的暗示,“命?” “是是!”曹颖抚须,“要想逆天改命,唯有去盗个墓。” “谁的墓?” “咱们的对头。” “老曹,你奸佞的气息越发的浓郁了。”杨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是个毒计,让他想到了投名状。 “都是主公……郎君上次说了投名状,老夫仔细一琢磨,还真是个好主意,说来说去,还是郎君英明。” 杨玄站在那里。 飘飘欲仙。 …… 老贼此刻穿着一身灰色的破旧衣裳,身侧开叉到胯部,这是标准的百姓衣着。 他骑着马,一路到了一座山下。 把马放在一个山谷中,老贼杵着一根竹杖进山。 山路崎岖,偶尔遇到樵夫。 “老丈那里去?”樵夫见他眼瞎还敢进山,就有些诧异。 老贼用竹杖点着地面,喘息道:“昨日梦到神灵,说是今日进山能有机缘。” “咦!这山中原先传闻有龙凤共飞,难道真有神灵?” 龙凤共飞? 老贼暗喜,心想果然是风水宝地。 老曹,多谢了。 他偶尔拿出罗盘来对对方向,越走越偏僻。 傍晚,他站在一个山谷中,看着半腰的一个山包笑的很欢喜。 罗盘仔细打打。 “就这里,娘的,还想隐瞒?” 老贼拿出工具开挖。 一直挖到半夜他才打个盹。 凌晨,他也不生火,就吃了两块干饼子,随即继续开挖。 泥土在周围堆积,一个不大的盗洞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 “娘的,左右都有石条,就中间一个口子,这是大富大贵之家才有的手笔。而且还是遮掩了……” “对了,若是不遮掩,此处有贵人墓穴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同行怕是会蜂拥而至。” 老贼找到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蹲着喝了一口水。 他下意识的坐下去。 屁股刚沾地,老贼就蹲了起来。 “主人家没邀请,不能坐。好险。” 老贼擦去冷汗,仔细听听下面的动静,再感受一番。 “没事,看来主人不介意老夫进去。” 随即他就从打开的盗洞中摸了下去。 棺木很厚重,老贼的修为都差点掀不开盖子。 打开盖子,一摸,我去。 “发财了。” 夜明珠没有,但玉器却不少。 老贼把玉器装进袋子里,把棺盖合上,冲着棺木拱手。 “主人家,老夫家中穷,今日来借些钱财用用。若是不许,还行弄个响动。” 老贼眼珠子咕噜噜转。 半晌没动静,他拱手,“多谢多谢,下次再来串门。” 他摸出了盗洞,弄了些草来遮掩洞口。 随即他坐在小包边上,打开袋子,把玉器拿出来晒晒,祛除阴气。 “多好的玉佩啊!” 老贼的动作突然一停。 他把玉佩冲着阳光,仰头看着那一排字…… “淳于……淳于……” 老贼看着墓穴,不敢置信的道:“是淳于氏家主之墓?” “不能啊!” 老贼发狂的般的冲过去,把掩盖的杂草拿开,再度摸进了盗洞中。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轻松的打开了棺盖。 棺木中的头骨旁有一本书。 老贼拿起来,翻开第一页。 借着烛光,他颤声念道:“淳于氏族谱……先人勿忘……” 他的手一松,族谱跌落在头骨旁。 头骨的嘴看着就像是在笑。 咧嘴大笑。 …… 梁靖等人来了之后,杨玄就没事儿了。 他整日就在山中转悠,拿着铁矿石瞎琢磨。 “哎!周助教呢?” 杨玄把脚崴了。 “在营地里。” “老二,扶着我去。” 王老二一手拿着肉干,一手轻轻松松的架起了杨玄。 “老子是人,不是牛,你特娘的架哪呢?” 王老二的手上移,“哦。” 周宁和一群老医者在商议。 “周助教,杨少府寻你。” 周宁起身颔首,诸位老医者都抚须微笑。 “去吧去吧,少年少女,让人羡煞呀!” 周宁跟着来人去了营地外,见杨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脚踝。 “崴脚了。” 周宁蹲在他的身前,双手握住他的脚踝。 “啊!” 惨烈的一声后,杨玄觉得脚好了许多。 “怕是走不动了。” 可梁靖等人却决定今日要走。 “你们先去复命,我养两日。” 曹颖目送着梁靖等人下山,说道:“长安城中不知多少人欢喜,多少人忧愁。郎君此刻不去便是避开了漩涡。” “避不开。”杨玄叼着草根,觉得这世界真的奇葩,“两千余人吃坏了肚子,何其壮观。谁能有这等能力?没有内应是万万不能的。” “敢冲着王氏下手的,也就是那几家人,或是皇帝。”曹颖讥诮的道:“狗咬狗。” “老曹,王氏好歹和咱们有些烟火交情。”杨玄觉得老曹有些飘了。 “是。” “曹颖!”有人在边跑边喊,近些后才发现是老贼……披头散发,双目发红,狂怒冲天的老贼。 “是老贼。”杨玄摆摆手,“你去解决了。” 做领导就是这点好,能把麻烦事儿丢给下属。 曹颖和老贼寻了个私密的地方解决恩怨,再出现时,曹颖的眼睛青肿了一只,老贼的一边脸颊肿起。 “见过郎君。”老贼恭谨了许多。 “好好干。”杨玄颔首。 回过头,他问了曹颖,“你是坑了谁家的墓?” “老贼下了死手。”曹颖摸摸眼角,嘶嘶吸气,“淳于氏家主的墓穴。” “谁的?” “淳于山的祖父。” 淳于山最是睚眦必报,祖坟被盗,他怕是活吞了盗墓者的心思都有。当他知晓是老贼下的手时,杨玄觉得老贼跑到天上都躲不开淳于氏的追杀。 “老曹。” “嗯。” “做人,要厚道。” 老贼摸了过来,恭谨行礼,“敢问郎君,咱们做的是何大事?” 杨玄伸手,老贼马上弯腰,让他顺利的拍拍自己的肩膀。 “咱们的事业……前途光明。” 第五日,杨玄才带着人回长安。 城门外,王氏的幕僚笑吟吟的站在那里,见杨玄到来,拱手笑道:“见过杨少府,此次多谢了。家中郎君准备了酒宴,还请杨少府前去。” 此刻王氏就是个漩涡。 杨玄诚恳的道:“只是帮了些小忙,不值当,不值当!” 幕僚几度相邀,杨玄都坚定的推拒。 不居功。 不居恩。 年轻人这份心胸很难得啊! 幕僚不禁暗自赞许,但随即心生忧愁。 朝中一家四姓的官员突然发难,弹劾王氏一系官员十余人,证据确凿。本来还能周旋一下,可此次长安铁贵,王氏这口黑锅背的很辛苦,皇帝开口允了,这便是惩罚,王氏只能把苦水咽下去。 “闪开!” 数十骑冲出了长安城。 “哎!为首的好像是淳于氏的家主淳于山。” 有人诧异的道:“他一脸急色,怎地像是死了祖父般的。” 少顷,消息传来。 “淳于氏的祖坟被盗了。” 第74章 示好 淳于山祖父的墓穴被盗了。 淳于氏的人蜂拥而出,随后长安城中的盗墓贼被清扫了一遍。 但一无所获。 有人觉得淳于氏今年比较倒霉,作坊被烧,祖坟被盗,堪称是长安第一惨。 第二惨的杨玄以脚伤为由在家中养着。 养伤的日子很惬意。 吃了早饭,怡娘让老贼把她特地定做的躺椅弄来。 “舒坦。” 躺椅上有垫子,躺上去,小风吹着,不禁倍感惬意。 “淳于氏的人满长安城抓盗墓贼。郎君,您可是万年县法曹尉,这事它不对啊!” 老贼小心翼翼的说。 杨玄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老贼,你这是想让我去跳坑?” “不敢。”老贼恭谨的道:“小人对郎君的忠心天日可鉴。” “是吗?” “千真万确,十足真金。” “那你再去办件事。” “郎君吩咐。” “去把淳于山父亲的墓给盗了。” 老贼:“……” “我只是玩笑。”杨玄终于看了老贼一眼,“曹颖的手段是狠毒了些……你不忿也正常。可我的性子最不喜强人所难。这里来去自由,要不,给你自由?” “郎君饶命。” 老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心慌的一批。他知晓自己一出门,弄不好下一刻就没命了。 老贼灰溜溜的告退。 前院,曹颖在等他。 “想试探郎君?” 老贼蹲下,先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王老二,“老夫不知你等要做什么,定然是大事。做大事要看首领,首领不妥,大事就不妥。郎君往日太和气了些,老夫便想试试。” 郎君和气?曹颖觉得老贼就是个棒槌,“如何?” 老贼叹息,“心狠手辣。” “心不狠,站不稳!” 曹颖的眼中多了些厉色,“咱们的路……长着呢!” “叩叩叩!” 老贼过去开门,见是韩莹,就笑眯眯的道:“是韩娘子啊!” 韩莹福身,“郎君可在?” 她被带去了后院,身后,老贼和曹颖并肩站着。 “好身材。” “怡娘说太丰腴了些,担心会闷着郎君。” “男人不就喜欢被闷吗?” “也是。” …… 后院,韩莹福身。 “见过郎君。” “何事?” 杨玄依旧在躺着。 韩莹说道:“那宅子装饰的差不多了,请郎君一观。” “哦!” 这事儿杨玄很上心。 “都去看看。” 一大家子出陈曲,浩浩荡荡的去了光福坊。 宅子很大,临街的地方坊墙垮了一片,正好方便人进出。 这里是朱雀大街的‘商业街’,一排都是餐饮。 宅子里外焕然一新,杨玄带着人进去看了一番。 “能同时容纳两三百人一起用餐。”韩莹介绍道。 原先长安城中能做生意的只有东西市和平康坊,坊墙被推倒后,陆陆续续的出现了许多生意。 厨子和伙计都整齐站在大门外,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军士。 韩莹站在杨玄身侧,介绍着这些人。 “这就是杨少府?好年轻。”有人嘀咕。 “说是他连疫病都不怕。” “还救了贵妃。” “噤声。”韩莹呵斥,随后说道:“郎君,请训示。” 杨玄干咳一声。 “做好,工钱丰厚,一生无忧。做不好,哪来哪去。就这样。” 韩莹低声道:“郎君,多说几句吧。” “说的再多,不如一个钱字。”杨玄知晓这些人不需要什么大道理,也不需要什么目标,给钱,给钱…… 边上酒楼的掌柜林凡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拱手,“这是……拉面呢?” 杨玄看了他一眼,对韩莹说道:“明日开业。” 随即众人簇拥着他离去。 林凡依旧微笑。 “那么大,那么贵,他们能怎么挣钱?” 第二日凌晨。 杨玄再度来到了这里。 两排伙计,几个厨子站在大门外两侧。 “杨玄,剪个彩吧。”朱雀说道。 杨玄摇头,“没意思。” 朱雀说道:“那就请些美女来跳舞站台。” “闭嘴!” “能让我闭嘴的还没出生。” “我关机。” “……” 耳边没了噪音,杨玄清静了许多。 “看时辰。” 老贼眯眼看着东方,不断掐指…… “我就不乐意弄这些。”杨玄是真的不乐意弄这种仪式。 “吉时到。” 老贼一声喊,杨玄点头,“开门。” 大门打开,厨子和伙计就位。 炊烟渺渺而起。 “开业了!” 汪顺大喊一声。 隔壁的林凡就蹲在自家门口,笑道:“这拉面说的神乎其神的,老夫就不信能还比酒菜香。这个时辰出来的多是官吏将领,把咱们家的好东西弄出来,今日,耶耶便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身后,伙计们把摊子摆出来。 “新鲜的胡饼喽!” “羊肉馎饦,美味无比!” 周围一溜叫卖声。 大伙儿都盯着新开的这家,想看看这生意怎么样。 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 众人偏头看去。 “这是……” 王豆香下马,仰头看看元州拉面的牌匾,问道,“谁写的?” “国子监宁祭酒。”杨玄拱手。 “好字。”王豆香吸吸鼻子,“味道不错,老夫昨夜腹饥,想着你这里要开张,罢了,攒着一起吃。” “那是王氏的二郎君?” 林凡差点把眼珠子看掉了,“天还没亮呢,竟然就来捧场?” “有鬼!” 一个伙计突然指着前方惊呼。 此刻天色还黯淡,唯有东方一抹光明。 朱雀大街上,一群人仿佛是飘着过来。那手还甩一甩的。 杨玄想到了鬼片里的僵尸。 大清早这是谁呢? 这群人飘啊飘的,打头第一个出现。 “祭酒?” 宁雅韵微微一笑,甩了甩麈尾。 “大清早我等出来吸吸清风,增进修为。” 国子监诸人的到来让这个早晨多了些暖色。 曹颖低声道:“遇到事国子监的会帮忙,王氏却会趋利避害。” 杨玄点头,“王豆香此来只是表态……王氏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可世家啊!我就没见过要脸的人家能延续数百年富贵。” 杨玄回身准备进去,见林凡和一溜人在边上目瞪口呆,就微微一笑。 他先去王豆香那里。 王豆香不大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东西,身边的幕僚却大口大口吃得香,还抬个头,“二郎君,不虚此行啊!” 王豆香尝了一口,点头,对刚来的杨玄说道:“果然美味。” 世家子就算是遇到了美味的食物,也会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便是传家的家教。 王豆香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擦擦嘴,温和的道:“你此次帮了王氏不少,大兄告诉我,说我的眼光不错。就在你还在山中时,王氏已经调集了精于疫病的医者十余人,若是你染病,他们将马上赶到矿上。大兄的话……不惜一切救治。” 杨玄知晓这不是示好,而是表示王氏的态度。 “王氏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王豆香双手按着案几,突然放开,“毒是下在了菜中,当日的饭菜很好,有肉,味道很重。” 味道很重才能掩饰药味。 幕僚在看着杨玄。 杨玄微微颔首,没说话。 王豆香的眼中多了些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内应被找到了。” 杨玄依旧不语。 王豆香不禁笑了起来,“死了。” 灭口! 杨玄点头。 王豆香和幕僚出去。 站在大门外,幕僚说道:“我一直在等他问二郎君,可他一直没问。这个少年……越发的稳沉了。” “他并无根基,若是不稳沉,长安迟早会埋葬了他。”王豆香说道:“关键是……他并未趁机邀功,这个少年,他对王氏依旧怀着警惕心。” 里面,宁雅韵正在欣赏装饰。 “很清。”宁雅韵很赞美这种简约的装饰风格。 “很不错。”安紫雨跟着赞美。 杨玄笑道:“只是省钱的法子。” 宁雅韵干咳一声。 安紫雨问道:“肺出毛病了?” 宁雅韵咳嗽的剧烈。 安紫雨这才想到宁雅韵出发前的交代,干笑道:“杨玄啊!” “在。”杨玄站好。 见他依旧装作是学生模样的乖巧,安紫雨不禁乐了,“此次你在矿上处置的很是果决无畏,学里的师生们赞不绝口……” 同窗们赞不绝口,外加羡慕。至于先生们,得了吧,这群懒鬼会惊讶的说道:“真的?”,随后继续清谈。 这只是个话头。 “不少同学都生出了来两县磨砺的心思,你觉着如何?” 看到杨玄在万年县风生水起,终于还有有些人坐不住了。 “修为好的,最好别来。” “为何?” “无为。” 钟会怒,“无为不好吗?” “但别无所谓。”杨玄苦笑,“教授,官场就是另一个修炼场,无所谓会被坑死的。” “无所谓,谁会伤害谁。”朱雀大清早精神头十足。 出了元州拉面,杨玄准备去县廨。 “谁开的?坊中不许做生意。” 晨曦中,几个恶少敞开胸怀呵斥。 正和韩莹交代事情的杨玄闻声回身。 为首的恶少一怔,揉揉眼睛。 “杨,杨少府?” 唰! 瞬间人就没了。 “杨玄?” 杨玄抬眸,见是兵部尚书宋震,赶紧拱手,“见过尚书。” “来。”宋震下马。 第75章 杨少府不错 晨曦中,宋震的神色显得严肃了许多,让杨玄想到了门神。 二人牵着马,随从跟在后面,缓缓而行。 “听闻你此次发了牢骚?” 宋震问道。 杨玄没想到他竟然知晓此事,“就是随口一说。” 关内调动府兵需要兵部的首肯,可杨玄当时看到数十军士只顾着封锁山道,却无人帮忙救人,就发了牢骚。 “有人说你这是在收买人心。” 杨玄心中一顿,撞天屈般的说道:“宋尚书,这是污蔑。” 宋震说道:“是一位侍郎所说。” 你想说侍郎污蔑你吗? 杨玄坚定的道:“这是污蔑!” 宋震突然微笑了一下,“以后少说。” 他上马而去。 杨玄挠挠头,觉得这位悍将刚才的微笑中竟然带着些揶揄之意。 到了县廨,赵国林先寻到了他。 “少府,我听闻那日有人说你收买人心,兵部宋尚书当场喝骂,说那人吃饱撑的。” 老宋! 杨玄冲着兵部方向拱手。 赵国林也跟着如此。 刚进来的温新书问道:“少府,你们这是在祭奠谁呢?” “毒打!”杨玄指指他。 赵国林一顿暴打。 温新书双手抱头蹲下,等毒打结束后,抬头问道:“少府,当时邱省还说宋尚书为何为你说话。” 邱省怯了? 晚些在黄文尊的值房里见到邱省时,他依旧笑的阴阳怪气。 “蓝皮炎!”朱雀开喷。 “此次你做的好。”黄文尊笑的很有上官的风度。 “明府谬赞了。”杨玄觉得这种谦逊很虚伪,但看到那五位县尉拱手道喜,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模样,不禁倍感舒爽。 “对了。”邱省笑眯眯的道:“杨少府此次出行不少时日,当时你下面一个小吏出了篓子,老夫便越俎代庖处置了他,杨少府想来不会介意吧?” 说是越俎代庖,可邱省眼中的分明就是得意。 不用想,那个小吏定然是不给这位老上官面子,于是被打击报复了。 但这样没问题吧? 一群老鬼看着杨玄。 “我当然介意。”杨玄很认真的道: “关你屁事!” 邱省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杨玄冲着黄文尊拱手,“就算是要处置也得明府来,你这不是越俎代庖,而是得意忘形,忘记了明府才是我万年县的主心骨!” 黄文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瞬,然后蹙眉,“大清早就争执伤了和气,各自去吧。” 回到值房,杨玄当即令那个小吏来,问清不过是小事后,就温言抚慰。 “少府,可要巡街?”有人来请示。 作为法曹尉,杨玄的事儿不少。 巡街主要是震慑,让杨玄想到了电影电视里警察巡逻。 “你这相当于是县里的局长,局长巡街……不多。”绿灯闪烁了几下。 杨玄知晓自己目前要紧的是积攒功勋和资历,等着一个契机就飞升。 进了东市,刚好遇到坊卒们抓小偷,一阵鸡飞狗跳。 小偷一路狂奔,砸烂了两个小摊。两个摊主不顾生意,一边叫骂,一边狂追。 小偷拎着小摊上的东西往前砸,不小心就撞倒了一个妇人。 妇人扑倒了身边的男子,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娘子小心。” 妇人回头。 二人愣住了。 “杨玄?” “赵三福?”杨玄看看手,难怪刚才手感那么不柔软。 赵三福返身压下去,身下的男子在惨叫。 “镜台办事。” 瞬间周围都清静了,只有小偷在跑。 “吵得很!”杨玄皱眉。 小偷正好冲到杨玄这边,见王老二拦截,就飞起一腿。 然后大伙儿就看到了王老二拍苍蝇。 啪! 小偷被他一巴掌拍下来,追赶上来的坊卒抓住小偷的头发,用力一提。 卧槽! 周围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偷的脸几乎被这一巴掌给拍平了。 曹颖马上补救,一脸正色道:“这人的脸就生这样,方才扑过来的时候老夫看的真真的。” “哦……是啊!”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老贼低声道:“王老二下手没轻重,就郎君能呵斥,以后要是拍死人了怎么办?” “他会先把家里的某个人拍死。”曹颖也有些发愁。 王老二浑然没当回事,依旧盯着对面店铺挂着的羊排。 肉! 赵三福已经控制住了男子,有同伴来帮忙,他这才进去换了男装。 为了掩饰尴尬,他说道:“这是逼不得已。” “其实,你穿妇人的衣裳挺好看的。”杨玄安慰他。 赵三福干咳一声,“王氏矿山出事后,镜台就开始查探。此人我已经盯了好几日,今日他想逃,这才动手拿下。” “是什么人?” “卖药的。” 杨玄看了男子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就摇摇头,“找死!” 一旦被查出来是谁下的药,王氏会和他不死不休,不,是要报复回来。 赵三福准备回去了,走了一截又把人犯交给同伴,追上了杨玄。 “啥事?”杨玄以为是什么大事。 赵三福很严肃的道:“我穿妇人衣裳之事,不许再提。” “好的老赵。”杨玄点头,“不过,其实挺好的。” 艹! 赵三福这才发现胸还在鼓鼓的,就伸手从衣领进去,一把扯出两个半月形的炊饼,指指他,“对了,你此次风头出的有些大,小心些。” 杨玄觉得这是个笑话。 晚些下衙的路上,一匹拉车的马突然发狂,径直冲着他而来…… “这特么不是故意的老子就不姓杨!” 回到家,得知此事后,怡娘就拉着杨玄去拜神。 “郎君的身上怕是有些邪气,快拜拜神,神能镇压邪祟。” 杨玄被逼着上了三炷香,这个没问题,可晚饭竟然要他吃素。 他这个年龄堪称是无肉不欢,吃素…… 于是他强烈反对。 “全部!” 怡娘板着脸,晚饭所有人都吃素。 “肉!”王老二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可怜巴巴的抬头。 “明日再吃。” 怡娘低着头,很认真的吃着蔬菜。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呯! 筷子被拍在案几上,怡娘吼道:“为何不吃?” 老贼缩缩脖颈,“老夫在吃着呢!” 曹颖干咳一声。 王老二依旧如故,“怡娘,我要吃肉。” 怡娘板着脸起身出去。 “生气了。” 老贼冲着曹颖挑眉,“谁惹的谁去哄,否则明日大伙儿就等着吸风饮露吧。” 越等越那个啥……不安。 杨玄刚想去看看。 王老二的鼻子突然抽抽,“有肉!” 嗖的一下,这娃就去了厨房。 晚些,一大陶罐煮羊肉上来了。 “吃吃吃!”怡娘每人给了一大块,剩下的都是汤汁。 曹颖感动的道:“怡娘你不吃?” “不吃!” 杨玄坐在上面,夕阳闪烁间,见到怡娘的嘴角也跟着闪烁。 她在厨房偷吃了。 吃完饭,再散个步,消个食,这日子惬意的让人想幸福的叹息。 当然,如果没有客人更好。 赵三福一股风般的卷了进来。 “那人咬死不说。” “镜台的手段呢?”杨玄觉得镜台就该是世间最残忍的地方,酷刑无数。 “都用上了。”赵三福有些悻悻然,“他咬烂了舌头,本以为他这是害怕自己会熬不过刑罚,可后来才知晓,他是怕有人懂的拷问的秘技,迷住他的神魂,令他说出来。” 杨玄试试咬一下自己的舌头,只是微微用力就疼不可当。 赵三福也同时如此。 两个棒槌尴尬的默然一瞬。 “那他还能写啊!”杨玄不解。 “是啊!可后来才知晓,他不识字。” 当晚杨玄就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被人抓住,拷打喝问他为何造反。 凌晨醒来,梦里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仿佛是真实发生过。但不过是一会儿,那些梦境渐渐散去。 梦境很奇妙,现实更奇妙。 大清早杨玄到了县廨,刚准备偷个懒,就被黄文尊叫了去。 “宫中叫你。” 杨玄急匆匆赶到了宫城外。 一个内侍站在那里,不耐烦的道:“怎地才来?” “是。”杨玄知晓这等时候怎么解释都是白费劲。 “南周南阳公主今日准备了宴席,贵妃会去散散心,令你看护。” “是。” 杨玄应了。 内侍这才进去。 “郎君,一般这等宴请多是贵女。重要的是看看能否给贵妃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这对我们的大事很重要。”曹颖说道。 老贼问道:“为何不是贵妇?” 曹颖鄙夷的看着他,“贵妇此刻还在床上。” 艹! 老贼骂骂咧咧的退出了争论。 杨玄带着一干人到了南周驿馆。 张菁出来接洽,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仔细一看,却是王老二。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啊! 色胚! 张菁不屑的迈动大长腿出来。 “今日公主宴客,无需你来看护。” 你真会自作多情……杨玄懒洋洋的道:“贵妃娘娘要来,我奉命护卫。” 张菁:“……” 等了许久,接近午时才看到贵妃的香车。 王老二饿了,“这是来吃饭的。” 杨玄想踹他一脚,可焦丽已经到了。 “娘娘到了。” 杨玄转身进去。 “请公主回避,我要检查。” 这是应有之意。 杨玄把宴请的地方清查了一遍,随即令人去前院通禀。 “娘娘到。” 声音传来的同时,盛装的年子悦也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那双充满灵气的双眸扫过了正在往游廊里去的杨玄。 “咦!” 曹颖说道:“郎君,还有几位小娘子。” 贵妃竟然带来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娘子,其中一人傲气的很,正是久未谋面的王仙儿。 年子悦迎了上去,福身,“见过娘娘。” 丰腴白嫩的贵妃扶住她,仔细看了看,笑道:“好一个南周珍宝。” 年子悦谦逊几句,贵妃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听闻来你这里骚扰的人不少,下面的官吏怕是镇压不住。我想……来个尊贵些的如玉君子,想来能挡住那些狂蜂浪蝶。” 这! 卸磨杀驴? 非也! 不至于! 站在游廊中的杨玄脑子里飞快转动。 不对。 尊贵的如玉君子…… 这分明说的便是皇子。 这是想联姻?! 杨玄抬头,觉得年子悦拒绝不好,答应更不好。 最好便是推脱,让南周帝后做主。 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年子悦那双灵气双眸缓缓转动,指指游廊中的杨玄,开口。 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中。 “杨少府护卫的颇为周全。” 第76章 以本伤人 对于南周来说,从诞生到如今,他们就干一件事。 ——平衡! 原先北辽称雄时,南周甚至还支援了大唐不少钱粮。等大唐雄踞中原后,南周又换了个脸嘴,踩起了跷跷板。 大唐曾准备出兵南周,南周马上高举钱袋子,深情的冲着北辽呼唤:亲,约吗? 北辽随即屯兵大唐边境,于是南周转危为安。 就这样,南周在两大势力的中间左右逢源,过的颇为滋润。 但从立国开始,南周就从未对外联姻。 也就是说,南周的公主,从未外嫁。 今日贵妃突然开口试探,杨玄知晓这必然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为何试探南周? 大唐和南周联姻,随即北辽就被孤立了。大唐的虎贲加上南周的钱粮,北辽皇帝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闭只眼。 年子悦婉拒的最好借口便是婚姻之事父母做主,如此既避开了这个难题,也给了贵妃台阶下。 少女好听的声音回荡在大伙儿的耳畔。 她选择了称赞杨玄的称职。 这是一个更为机灵的回答。 贵妃看了杨玄一眼,微笑依旧,可杨玄觉得贵妃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 别坑我啊! “如此,也是好事。”贵妃直接抹过了这个话题。 随即一群人在亭子里坐下,随即说些南周的风情。 杨玄令手下在游廊监控,自己按着刀柄四处游走巡查。 他绕过游廊,后面有些花草树木,也是容易藏匿人的地方。 杨玄巡查了一番,没发现异常。 “杨玄!” 脚步声有些仓促,鬼鬼祟祟的。 杨玄止步回身。 “小娘子。” 王仙儿跑过来,拍着胸,“差点走岔了,对了,你做了县尉为何不和我说?” 杨玄打赌,自己真的去说了,王豆香两兄弟能把他挫骨扬灰。 ——王氏的娇娇女和人暗通款曲,传出去王氏不用做人了。 但王仙儿天真,杨玄只能婉转的道:“男子不方便去王氏做客。” “小娘子!” 有人在轻声呼唤,王仙儿急促的道:“下次记得报我的名号……” “是。” 这个少女被王氏兄弟养的娇憨天真,杨玄莞尔应了。 他转到前面时,已经开席了。 吃完饭,喝了一杯茶,贵妃就准备回去了。 杨玄等人随行。 上马车之前,焦丽过来问道:“娘娘问你,当时在矿上,你为何敢去触碰那些可能染了疫病的病人?” 这个问题韩石头不是问过了吗? 杨玄的回答是标准版的忠心。 但贵妃却又问了一次。 还是忠心? 可他现在身上有贵妃的标签。 而且若是贵妃想要忠心的答案,何必让焦丽跑一趟…… 杨玄瞬间做出了决定,期期艾艾的道:“那时候……那时候我只想着……能出人头地,忘却了危险。” 焦丽依旧冷漠,随即回去。 “娘娘,他说是想出人头地,忘却了危险。” 车内的贵妃慵懒的靠着,手中一只懒猫,闻言说道:“还算是老实。” 杨玄一直护送到了宫城外。 回到县廨后,杨玄令曹颖去打探消息。 “贵妃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杨玄琢磨了许久,依旧不得要领。 下衙前曹颖带来了消息。 “南周商人来了长安,继续店铺,梁靖的那块低洼之地已经填完了,正在建造,南周商人趋之若鹜,郎君,梁靖……发财了。” 杨玄明白了,“贵妃知晓了兄长发财的消息,担心我居心不良?啧啧!这些贵人的心思,操蛋!” 老贼有些遗憾,“若是自家做多好?” 杨玄起身,“你觉着以目前我们的地位,能守住这么一注大财吗?” 老贼悚然而惊,“是了,长安城中多少权贵世家,咱们若是手握这么一块地皮,眼红的人能撕碎了我们。” 杨玄已经出了值房,“回家!” “郎君,还没到时辰。”曹颖追了出来。 “我去巡街。” 杨玄回到家没多久,梁靖就来了。 “五万钱。”梁靖开口就不容拒绝,“你若是不收,这兄弟就做不成了。” 五万钱结结实实的堆在前院,梁靖大马金刀坐在台阶上,“好酒好菜拿来,今日我们兄弟谋一醉。” 两坛子酒水,一人一坛。 “干了。”梁靖豪爽的举起碗,一饮而尽。 杨玄喝了一口,楞了一下,接着也干了。 一坛子酒水下去,梁靖已经麻了。 他搂着杨玄哭,说自己当年在老家如何被人看不起,后来阿妹做了贵人,那些人又如何谄媚示好。 “还有……有个官员……特么的!把自己的女人送过来,呸!” 梁靖不屑的呸了一口。 杨玄说道:“梁兄定然没收。” “没收。”梁靖猥琐的挑眉。 没收,没收,两个相同的词,读音一变,意思就南辕北辙。 等梁靖走后,杨玄提起酒坛子问道:“谁掺的水?” 老贼磨磨蹭蹭过来,“老夫知晓郎君重情义,可怡娘担心郎君喝多了伤身,就令老夫想办法钻个孔……” “掺的好。” 虽说酒里掺水了,但杨玄还是有些酒意。 一夜好睡,第二日又是一条好汉。 “还睡,赶紧起来,老贼去挑水,曹颖去扫地,王老二,王老二……” “哎!” “赶紧从茅厕出来,去劈柴生火。” 大清早家中就鸡飞狗跳的。 一群人被怡娘支使的团团转,唯有杨玄这个主公得了清闲。 等早饭摆在案几上时,众人深吸一口气。 然后,包括王老二在内,都看着杨玄。 这是怡娘教出来的,杨玄不动筷子,都别吃。 杨玄拿起筷子,来了一片羊肉,随即大伙儿一阵猛吃。 “走了,怡娘。” 杨玄该去上衙了。 “早些回来。” 怡娘把他们送到大门外,对面的谢公马上低头,“杨少府出门了。” “嗯!”杨玄点点头。 大清早家中有人挂念你,对面的邻居在锻炼身体,巷子里的人家鸡飞狗跳,鸟儿站在树上看着热闹,偶尔啾啾鸣叫…… 很美好的清晨。 与此同时,何欢刚吃完早饭,在院子里缓缓散步。 “医者说小郎君的脚恢复的不错,不过目下还是小心些,最好别奔跑。”身边的仆役一脸欣慰之色。 何欢跺跺脚,并未感受到疼痛,就知晓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说是杨玄开了一家什么拉面?” “是。” “生意如何?” “火爆。” 何欢眯眼,“此次王氏险象环生,也是他去的?” 声音很平静,可仆役却低下头,仿佛听到了雷霆,“是。” 何欢回身,“来而不往非礼也。” 幕僚赶来,听了何欢的吩咐后,迟疑了一下,“小郎君,若是降价来打压杨玄的生意,这是以本伤人。何氏自然不差这些钱,可别的世家是什么意思……” 何欢英俊的脸上多了些不屑之意,“此次谋划王氏失败,他们暗中不知多恼火。淳于氏的祖坟被盗,传闻淳于山弄死了几个侍妾……可火气能往哪发?看来看去,就杨玄这个小虾米……收拾他不但能去火气,还能敲山震虎,就他了。” 幕僚急匆匆的去了光福坊,先站在元州拉面的大门外,仰头看了看招牌,摇头叹息,“好日子不长了。” 随即林凡等人都接到了邀请。 “何氏。” 两个字就让林凡再无抵抗能力。 就在他的酒楼里,幕僚坐在上首,目光幽幽。 “元州拉面开在此处,你等也颇为无奈吧?” 众人嘿嘿笑了笑。 商人重利,商人狡猾…… 幕僚的眼中多了些鄙夷,随即消散,“能有什么法子?” “纵火!”一个商人举手。 “愚蠢。”幕僚呵斥,此人讪讪的放下手。 林凡叹息,“元州拉面价钱不便宜,唯有降价。” 幕僚颔首,他没心思和这群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厮混,起身道:“何氏出一半,其它的你等自己出,降价,压垮他。” 午时之前,元州拉面左右的十余商家齐齐挂着招牌。 “大减价了!” 韩莹闻讯并未动容,“无所谓。” 汪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面容失色,“娘子,差不多半价了。” 韩莹身体一震,“半价……他们亏不起吧?” 可半价还真的就这么施行了。 午饭时,元州拉面的左右两排店铺生意火爆的不行,连那些小吏都专程跑来占便宜。 韩莹看着空了不少的店里,咬牙切齿的道:“这是以本伤人。” …… 杨玄此刻很忙。 他的辖区死人了。 死的还是一个官员。 “户部员外郎秦监,昨夜在青楼留宿,早上女妓醒来,发现人已经硬邦邦了。” 青楼的房间里,一个赤果着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一个女妓蹲在边上哽咽,“不是奴,不是奴……” “仵作。”杨玄摆摆头。 仵作上来一番检查,甚至还把秦监的嘴巴撬开,用一个小东西去刮他的咽喉。 现场马上一阵干呕声。 仵作把刮出来的东西送到眼前仔细查看,还深情的嗅了嗅,伸出舌头品尝了一下。 杨玄别过脸去,觉得这一行真心不容易。 老贼低声道:“这胃口就差老夫一点了。” 仵作砸吧着嘴,“少府,没有毒。” “没毒?”杨玄颔首,女妓抬头,“少府,不是马上风。” 杨玄问道:“你如何知晓?” 女妓自信的道:“奴见过马上风。” 这是个老专家了。 曹颖急匆匆的进来,附耳对杨玄说道。 “昨日朝中有人发难,户部的一笔账目不对,而秦监就是经手人。” 杨玄挑眉,“那和我们没关系。” 曹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秦监是左相的人。” 第77章 一根铁针 “看好现场。” 杨玄出了青楼,曹颖这才说了其它情况。 “今日朝中有人弹劾秦监,没提及左相。” “不提及才是对的。”杨玄摸摸下巴,有些羡慕曹颖这等能抚须的,“这阵子围绕着国子监和王氏,那些人不断出手,我还在纳闷为何没人针对左相,难道他德高望重如此?原来是等在这里。” “郎君英明。”君子曹佞臣的风范越发的浓郁了,微微低头,“左相智谋如海,不可轻动。那些人先动国子监和王氏,这便是想先削其羽翼,失败后自然会直冲左相,以求换回士气。” 邱省来了,一脸严肃,“此事惊动了朝中,老夫来看看。” “滚!” 杨玄压根不和他虚与委蛇。 邱省冷笑,“你……” “老二!” 王老二过来,“郎君吩咐。” 邱省退后一步,“好心好意你不要,那便等着倒霉吧。” “他是来恶心郎君的。”老贼舔舔嘴唇,“郎君,要不小人晚上摸进他家,弄他个马上风。” “滚。” 曹颖说道:“郎君,咱们势单力孤,唯一能抓住的便是左相一伙人。若是左相他们垮了,咱们就成了浮萍。所以,左相和咱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要造反,就得有根基。根基在何处?在地方。可你若是朝中无人,对不起,别说造反,你连官位都保不住。 这便是官场生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知道。” 杨玄当然知晓,所以他此次有恩于王氏却不居功,看似人品高洁,实则是放长线钓大鱼。 但左相陈慎是这个小团体的灵魂人物,他若是倒台了,国子监就是一团散沙,王氏面临朝中围剿之势也撑不住多久。 “再回去看看。” 到了傍晚,杨玄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郎君。”韩莹也在。 “何事?”杨玄的目光避开了能闷死他的地方,接过怡娘递来的布巾擦擦脸。 “今日左右两排商家半价售卖吃食,咱们的生意少了许多。” “慌什么?”杨玄见她神色焦急,就说道:“此事且等我想想。” 晚上,杨玄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卷轴。 “如何打价格战?” 自从发现了语音输入的功能后,杨玄就省事了许多。 屏幕刷新。 一排排资料提要出现。 ——价格战之浅见。 ——如何在两败俱伤的价格战中取胜。 …… 凌晨,杨玄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内息开始在体内运转。 良久,他睁开眼睛。 只觉得脑海中格外的清明。 “吃饭了!” 铛铛铛! 敲铁板的声音很响亮,杨玄赶到饭堂时,所有人都就位了。 杨玄不解,轻声问道:“我怎么有些舒爽的感觉呢?” 朱雀说道:“让别人等候,如此才能彰显上位者的尊贵。” 原来如此吗? 杨玄进去坐下,拿起筷子。 开动。 老贼的筷频很快,看着和老鼠似的,咀嚼起来同样飞快。 曹佾慢条斯理的吃着,甚至还偶尔打理一下被汤汁弄脏的胡须。 王老二是大开大合,看的人胃口大开。 吃完饭,怡娘没收拾,她关切的道:“郎君,那个案子如何了?” “看不出痕迹,不过很可疑。” 今日朝中有人弹劾陈慎,杨玄知晓这只是一个开端。 曹颖去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那笔钱粮对于左相而言不算事,若是发现,随手就能填补了,犯不着杀了秦监。可秦监身死,让左相有苦说不出。除非证实秦监是被人所杀,否则左相说不清。” 秦监出事,若是通禀给了左相,他必然会用钱粮去填补,或是大义灭亲,主动举报。傻子才会灭口。 所以,除非证明秦监死于他人之手,否则这盆污水就成功的泼到了左相的身上。 杨玄觉得此事古怪的地方很多,“那些人是想以此事为引子,让左相背个庇护贪官的名头,随后发动弹劾,搞臭左相的名声。” 这是明招,但目前来看,左相无从招架。 …… 秦监的尸骸就放在万年县县廨中,杨玄甚至自己花钱买了冰块来冷冻。 尸骸白惨惨的,有的地方发青,一张脸格外的狰狞。 昨夜守护尸骸的温新书禀告道:“昨夜并无人出现,不过夜里我好像听到尸骸有动静。” 除去老贼之外,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老贼淡淡的道:“若是有鬼魂,老夫亲手去抓。” 想他纵横地下多年,什么鬼魂,就算是僵尸都没见过。 杨玄站在尸骸前。 曹颖在分析,“若是要弄死秦监,最好的凶手便是那个女妓,不过秦监的身上并无痕迹,排除了这个可能。第二种可能便是有人潜入进来,可依旧找不到痕迹。第三种可能……” “还有第三种?”老贼不解,觉得自己的智商果然不及君子曹。 曹颖淡淡的道:“第三种可能……他自己死了。” 众人都沉默的看着杨玄。 邱省在黄文尊的值房里笑的很惬意。 “左相要倒霉了,他倒霉,王氏和国子监会跟着倒霉,杨玄这等小虾米拿来祭旗都不够格,何欢一巴掌就能拍死他。” “慎言!”黄文尊干咳一声,眼中却多了些期冀之色。 倒陈行动,此刻才将开始。 序幕,才将拉开。 邱省出去,“杨玄在作甚?” 手下的小吏说道:“他在验尸。” “还验尸?去看看。” 摆放尸骸的房间外面来了不少人。 邱省到时,大伙儿自觉的让开路。这便是官场的等级森严,哪怕是看个八卦也得排个座次。 里面,杨玄正在一寸一寸的仔细检查着尸骸。 “难道能看出花来?”邱省叹息,“此事重大,要快啊!” 有人说道:“弹劾左相的奏疏多了不少。” “风雨欲来啊!” 杨玄把尸骸检查的很彻底,脚趾缝里都看了几遍,甚至把指甲里的污垢都抠了出来检查。 这细心的让人无语。 杨玄直起腰,微微摇头。 邱省心中暗喜。 绝望了吧? 他甚至想笑出声来。 杨玄突然问道:“谁会剃头?” 呃! 这年头除非剃度,谁没事儿会剃头? 虽说没有人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话,但头发是自由的,就该让它们自由生长,此时这个观念深入人心。 杨玄看了老贼一眼。 老贼轻声道:“当初盗墓,里面有些古怪的虫子,在老夫的毛发里安家了,老夫只能剃光了毛发。” 可怜的人! 曹颖问道:“连腋毛吗?” 老贼点头。 “没刀子。” 没刀子怎么剃? 老贼说道:“锋利的刀就成,菜刀吧。” 一把菜刀在手,老贼马上就变了个人,严肃的祈祷:“老夫奉命行事,主人家莫见怪。” “为何要剃头?”外面的人不解。 菜刀在头顶刮着,一缕缕长发掉落在地上。 先刮一遍,接着精修…… 老贼蹲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剃头。 外面来了个小吏,走到邱省的身侧说道:“兵部郑尚书当朝弹劾左相。” 这是要图穷匕见了吗? 邱省精神一振,问道:“国丈呢?可曾出手?” 来人摇头。 可大战的气氛一下就浓郁了。 邱省双手抱臂,惬意的看着杨玄蹲下去,仔细查看秦监的脑袋。 你,还能做啥? 杨玄蹲下去,仔细看着脑袋。 老贼的手艺不错,这颗光头很亮,连曹颖都忍不住赞道:“你这是有天赋啊!” 老贼蹲在边上得意的道:“第一次剃光了,没多久虫子又莫名其妙的长了出来,老夫这才发现铺盖上有……于是又剃了一次……后来连续剃了好几次。” 都是老剃头匠了。 杨玄一点点检查。 昨夜他不只是看了如何打价格战,更看了两部电视剧,一路快进到验尸的地方。 他打个哈欠,目光突然凝滞。 他伸手,“仵作。” 仵作跑过来,“少府。” “小刀。” 仵作有一套工具,开启前他还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也不知道和谁说话。 小刀在手,杨玄从秦监的脑门正中间下刀。 刀插进去,往上一拨。 一根细细的东西缓缓被拨了出来…… 瞬间,所有人都呆滞了。 …… 朝中。 郑琦看着默然的左相陈慎,说道:“那笔钱粮挂在账上一直没动,前日户部盘点查验仓库,发现这笔钱粮莫名消失了。经手人便是秦监。” 郑琦笑了笑,“记得当年左相主持科举,秦监便是那一科过来的,后来他更是把左相视为长辈,很是恭谨……” 国丈杨松成看着陈慎。 你该说话了吧! 老狗! 陈慎缓缓开口,“此事还得查探个水落石出才好,此刻便下了定论……”,他看了郑琦一眼,“有些轻率。” ——你轻浮了! 膝盖中了一箭的郑琦依旧微笑的很和气,“左相所言甚是,不过那秦监死的不明不白的,让人难免浮想联翩啊!” 陈慎看了他一眼,随即默然。 杨松成叹息一声,“郑尚书此言却是过了,不过此事还得要查清才好,免得那些人往左相的身上泼污水。” 陈慎默然。 皇帝轻咳一声。 要总结了。 郑琦的笑容中多了些冷意。 杨松成瞥了陈慎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外面来了个内侍。 “陛下,万年县紧急禀告……” “何事?”皇帝看不出情绪来,但熟悉他的韩石头却知晓,这位皇帝此刻很惬意,他在享受群臣互相攻讦的局面。 内侍进来。 “陛下,万年县县尉杨玄禀告,户部员外郎秦监死于……” 唰! 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内侍。 杨松成却看了陈慎一眼,发现陈慎依旧平静如故。 “秦监死于一根铁针。” 郑琦笑了笑,“铁针杀人吗?为何昨日没发现?” 内侍说道:“那铁针从秦监的脑门中间插了进去,剃光头发之后才发现。” “秦监,死于谋杀!” 第78章 排队,入伙 殿内很安静。 所有人都知晓,陈慎不会令人杀秦监,犯不着……举报还能拿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头,他傻的吗? 郑琦脸上的笑容依旧,不过僵硬的就像是僵尸。 杨松成微笑着。 皇帝莫测高深。 但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名字。 ——杨玄! 一直默然的陈慎起身。 他的眼神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国丈。” 杨松成颔首,“左相何事?” 陈慎平静的问道:“你有个幕僚叫做孙岩吧?” 杨松成颔首,却不说话。 陈慎缓缓开口,“去年有人给老夫说,看到过孙岩与秦监在一起饮酒,地方隐秘了些,想来是为了节约钱吧。” 他缓缓坐下。 杨松成本想抚须的手僵硬了。 郑琦的笑容从僵尸变成了死尸。 原来,陈慎早就知晓了此事。 那先前他的沉默不是无能,而是…… 看戏! 陈慎依旧默然坐在那里。 但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他的脑袋在闪光。 智谋的光。 晚些各自散了。 陈慎回到值房,喝了一杯茶,拿起文书,问道:“那个杨玄老夫记得是王氏的人?” 幕僚笑道:“说是路上遇到的,后来没怎么交往,想来那个少年有骨气,不肯去攀附权贵。” 陈慎看着文书,良久,缓缓说道:“此刻的王氏就是个漩涡,交往过密会被带进去。” …… 大佬们几句话就了结了一件事,可下面的官吏却要为此奔走。 刑部的人来了。 大理寺的人来了。 来的都是查案子的好手,最出色的仵作。 一番查验,无人质疑。 杨玄举手出来,“打盆水来。” “小人去。” 一个小吏飞也似的跑了。 邱省把这些看在眼里,曹颖故意说道:“一个冤死的魂魄差点就寻不到家了。” 老贼补刀:“谁对他心怀恶意,晚上小心些。” 邱省冷笑,转身……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果皮,邱省一脚踩上去。 啪叽! 邱省扑倒在地上,竟然纹丝不动。 随后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双手撑地,用最从容的姿态站了起来。 一个小吏讶然,“邱少府,你的鼻子流血了。” 邱省依旧迈着从容的步伐回去。 杨玄回身,“谁扔的?” 老贼一脸无辜。 曹颖抚须,一脸正气。 王老二举手。 这娃学坏了啊! 杨玄有些痛心疾首,却又倍感欣慰。 身后,老贼问道:“为何要扔?” 王老二说道:“郎君给肉吃。” 杨玄莞尔。 老贼继续逗弄他,“那别人也给你肉吃呢?” 王老二没有思索,“郎君的肉好吃。” 杨玄:“……” 随即黄文尊把他召了去。 “干得好。” 杨玄微微低头,“都是明府指挥若定。” “你的马屁拍的好尴。”朱雀说道。 黄文尊抚须微笑,仿佛是在得意。 他看了杨玄一眼,说道:“听闻你与何氏有些龃龉?” 这话什么意思? 做和事佬? 不至于。 杨玄知晓自己在何氏的眼中不过是一只有些烦人的小蚂蚁罢了,哪里有资格和何氏平起平坐? 那么…… 拉拢! 只需他说一些后悔的话,譬如说以前年轻不懂事,做了些后悔的事儿…… 他看了黄文尊一眼。 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之意。 “对。” 出了值房,杨玄还记得刚才黄文尊眼中的诧异,不禁就笑了起来。 赵国林在前院等他。 “方才邱省和人说话,温新书听到了些。”赵国林面带忧色,“说是如今朝中呈现围剿左相之势,只等左相式微,轻松一巴掌就能拍死少府。” “你担心了?”杨玄微笑。 赵国林是杨玄的人,这是万年县官吏们的共识,杨玄倒霉,他也不会好过。 “是。” 老赵是个实诚人! 杨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你越来越像是领导了。”朱雀口吐芬芳。 赵国林跟在他的身侧,“大不了去从军!” 杨玄想到了他的马槊。 一般人家是玩不起马槊的,而且马槊的练法也与众不同,没有些背景的家庭还真不会。 但赵国林不说,杨玄也不问。 这不是什么好奇心不强烈,而是尊重别人的隐私。 你口中的八卦,兴许是别人的伤疤。 从军这个念头杨玄也生出来过,等得知自己必须要讨逆时,这个念头就消散了。 军中自有一套系统,没有背景的进去,就如同沧海一粟。想脱颖而出不但要出众的才能,还得有人愿意拉你一把才行。 杨玄知晓自己进了军中就是一滴水,不是死于战阵之上,就是被淹没在关系的大网中。 “郎君。” 曹颖看着颇为兴奋。 “老曹,矜持些。” 你可是君子人设的男人啊! 曹颖干咳一声,赵国林知趣告退。 “有眼力。”曹颖轻声道:“郎君,刚来的消息,下面出缺了一个县令的职务。” 县令! 这是讨逆小团伙的第一阶段目标。 县令便是一县之地的土霸王,有了一县之地,讨逆大业才能打下根基。 “我去问问。” 关键时刻,关系该动用了。 寻谁? 国子监一群高人只喜欢关起门来清谈,对外部漠不关心。 左相……杨玄连话都没说过,去求见只会被当做是有毛病。 王氏…… 暂且不用。 杨玄去寻梁靖。 “县令?我去问问。”梁靖此刻非常的够兄弟。 这货起身就走,可这里是青楼啊!旁边还有几个女伎在准备吹拉弹唱。 “哎!” 你特么没给钱! 杨玄想想又忍住了。 几个女伎看着他。 年纪大的一个三十多岁,和如今的审美观长得颇为契合,起身能看到波浪。 “郎君可要听曲?” 杨玄想着既然要花钱,那么不听白不听,“唱吧。” 他喝着小酒,耳边是歌声,突然觉得这种日子很吸引人。 王老二坐在外侧,百般无聊的看着那些大腿…… “子泰!” 梁靖回来了,坐在他的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道:“是出缺一个。” 机会! 杨玄心中生出了希望。 梁靖喝了一杯酒,喘息了一下。 “二十余人在排队。” 杨玄举杯‘痛’饮。 “下次早说。”梁靖一脸这只是小事的浮夸。 杨玄说道:“可我总不能盯着谁会死吧?” “也是。”梁靖放下酒杯。 杨玄随即告辞。 没付钱的感觉真好。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晚饭。 晚饭后,曹颖喜欢散步。 今日他的身边多了个人。 老贼背着手,轻声道:“郎君在谋划县令之位,此事不对……” “为何不对?”曹颖的君子脸微笑着。 “别忘了老夫是个盗墓贼,看过那些墓志铭,但凡有些背景的官员,都不会出外做什么县令,他们会进朝中,在六部……一句话,宁可在长安做一个小官,也不肯去外面做一任县令。” 曹颖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老贼吸吸鼻子,“老夫嗅到了杀人灭口的气息。” 曹颖笑了笑,“不会。” 老贼脊梁骨发寒,“也就是说,原先你还真准备过灭口?” 曹颖很诚恳的道:“没有。” “当老夫没问。”老贼苦笑,“你们一心谋划去外地为官,就如同长安城中遍布荆棘似的。可老夫知晓,若是郎君安分些,在长安的日子会非常惬意,那么,为何出外呢?” 曹颖止步,背靠树干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老贼看着他,“说吧。” “想上车?” 老贼笑道:“你这个毒士,撺掇老夫去盗了淳于氏家主祖父的墓穴,但凡说出去,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老夫。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不,郎君还担心什么?” 曹颖迟疑了一下,“你确定要听?” “确定。”老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夫说要造反你信不信?” 曹颖没说讨逆,如此就隐住了杨玄的身份。 老贼松了一口气,“早说啊!” “你不怕?”曹颖好奇。 老贼笑道:“老夫这把年纪了,无牵无挂,正想寻个刺激的事儿来做,再没有这个更刺激的了。” 曹颖带着老贼去见杨玄。 “他知晓了。” 杨玄抬头,老贼下意识的站好:“愿为郎君效死。” 杨玄颔首,“庆贺一下吧。” 于是大晚上的,一家子聚在一起烧烤。 大块的羊肉挂起来烤,火焰舔着羊肉滋滋作响。 羊肉熟了,老贼拿起短刀,削下第一片,恭谨的递给杨玄。 “郎君,吃肉。” 杨玄接过,吃了。 老贼坐下,问道:“老曹,好歹老夫加入也是个喜事,就没有歌舞?” 曹颖冷笑,“老夫为你歌舞可好?” 老贼摆手,“老夫怕看了会吐。” 入伙仪式简单的令人发指。 王老二吃了几片就捂着肚子往茅厕跑,边跑边喊,“留些给我。” “做梦!”老贼和曹颖都笑了起来。 大伙儿喝着酒,吃着羊肉,气氛很是融洽。 吃完之后,王老二还在茅厕中没出来。 羊肉没了,怡娘担心王老二会闹腾,准备再弄一小块烤给他吃。 她收拾着碗筷。 第一个是杨玄。 盛放羊肉的碟子里,此刻留着一块上好的烤肉。 第二个是曹颖。 两块。 第三个是老贼,留了三块。 怡娘拿起自己的碟子。 里面两块。 “不用烤了呢!” “我的肉!” 杨玄坐在屋里,听着王老二的喊声,觉得很是安心。 这个世界有许多声音,终究笑声更好听一些。 第79章 邱省有些烦人 大唐的县分等级,等级不同,官阶也不同。 长安县和万年县属于大唐最顶级的县级机构,称之为:赤县。 赤县配置的官员品级也比别的县高。 “就是高配。” 大清早朱雀就和杨玄探讨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你再努力一把,出外就能为县令。” “你要争气。” “你要努力,如此才能正大光明的给我充电。” “还有,你还是一个可耻的单身狗,真让我失望。” “那些恋爱宝典,那些霸道总裁小说你都白看了吗?” “女人需要什么?脸、钱、名。钱足够多时,其它两项可以忽略不计。” “闭嘴!”杨玄被念叨的头痛。 “呵呵!”朱雀的声音多了些邪恶,“昨夜你好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少年,相信我的话,你这是骚动了,去吧,去寻一个美人开解。” 早饭时,怡娘宣布了一件事。 “在郎君有自己的女人之前,老贼能进出后院,无需请示。” 老贼起身,冲着四方拱手。 “好说,好说。” 曹颖含笑轻抚身边王老二的头顶,让杨玄想到了贵妃爱抚自己猫咪的那一幕。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王老二甩甩头,把他的手甩开。 “自己人……好吃吗?” 老贼看了他一眼,狞笑道:“老夫忍你很久了!” 王老二起身。 二人之间为了肉发生过多次口角。 “今日看来天气不错。”杨玄起身,准备出门。 曹颖起身,“郎君英明。” 怡娘打个哈欠,“我还得给那个人送几张饼。” 现场只剩下了王老二和老贼。 王老二问道:“你忍我什么?” 老贼慈祥的笑着,“你给老夫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老夫一直想给你些奖励,忍了又忍……” 那只能拍死人的手伸出来。 一串铜钱放进去。 老贼的心在滴血。 谢公今日没在门外,杨玄问道:“是绝望了,还是厌倦了?” “多半是绝望了吧。”老贼说道。 谢公人老心不老,一直觊觎着怡娘的美色。每日蹲守在门外,不为寒暄几句,只为感受一下迷恋对象出门的风采。 吱呀! 谢家的门,开了。 谢公杵着拐杖出来。 曹颖赞道:“这份坚持让老夫敬佩不已。” 路过拉面馆时,汪顺在等待。 “郎君。” 汪顺喊了一嗓子,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其中一些人得意的在笑着。 林凡就在其中。 “没生意了吧?就那些有钱人……弄那么大的店铺作甚?哈哈哈哈!” 汪顺跑过去,福身,“郎君,生意少了大半。” “我知晓。”杨玄看到汪顺的眼中有光,有些贪婪,他干咳一声,提醒这个女人不要觊觎自己,“除去那些不差钱的人,其他人都跑了。就算是馋这一口,偶尔吃一碗就是了。” 汪顺眼中的光芒越发的盛了,带着些许崇拜,“郎君竟然都知晓?” “愚蠢的女人,以为你会看上她。却不知晓,你宁可做一辈子的单身狗,也不愿娶她。”朱雀今日看来开启了毒舌属性。 杨玄看看天色,“我很忙,让韩莹出来。” 韩莹如今算是管事,统筹一切。 “是那个令你无法呼吸的女人吗?”朱雀问道。 杨玄看了一眼,疾走而来的韩莹抖动的很厉害。 “见过郎君。” 杨玄收回目光,觉得马背有些硌人。 “郎君,今日生意越发的差了。” 韩莹愿意为奴杨氏,就是为了扬眉吐气,可现在生意却一落千丈,你让她如何甘心? “我早有了法子。” 韩莹一怔,“那郎君为何不早说?” 曹颖淡淡的道:“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韩莹福身,“奴跋扈了。” 杨玄看了一眼那些笑的很开心的商人,说道:“从今日开始,元州拉面的面减三成,肉减三成,煎蛋没了……” “郎君……”韩莹傻眼了。 傻眼的女人多了几分可爱。 “价钱降四成。” 韩莹再也忍不住了,“郎君,可这般的元州拉面,简朴了呀!那些有钱人怕是也会跑了。” 杨玄说道:“这是简配,有钱人想吃好的,简单。加面多少钱,加肉多少钱,加蛋多少钱,就算是他们想吃仙丹,给钱就行……明白了吗?” 韩莹楞了一下,旋即狂喜涌上心头,福身道:“郎君英明。” 咳咳! 老贼低声对曹颖说道:“看看,人家这才是全心全意的夸赞郎君,你口中的郎君英明,老夫听着假的很。” 杨玄微微一笑,“遇事不要慌,淡定!” “你淡定了吗?”朱雀在叫嚣,“出击吧少年,以后当你站在高岗上时,看着那些村庄,你会由衷的淡定……” 为啥? 杨玄不解。 “村村都有丈母娘!” 韩莹再福身,此刻她兴奋的脸蛋绯红,浑身轻微颤栗,“奴这便去了,郎君……英明。” 她急匆匆的回去,半路汪顺来迎。 “郎君说了什么?看娘子兴奋的。” 韩莹回去,把杨玄的主意说了。 汪顺双手合十,“老天爷,这等刁钻的主意郎君是如何想出来的?郎君若是专心经商,哪还有那些人的活路。” “写告示,写新的价钱牌子。” 元州拉面随即就出了新价格。 “降价四成了。” 半个时辰后。 看着人声鼎沸的元州拉面,林凡傻眼了。 “这……这如何是好?” 他们的东西再降价就是白送,何氏再傻也不会投钱。 “麻烦大了。”一个商人走来,苦笑道:“降价四成,咱们的生意少了大半。要命的是,若是这降价四成一直延续下去,咱们的生意如何做?” “何氏能贴补多久?” “最多两个月。” “完蛋了。” 林凡干咳一声,“此事吧,只是何氏在中间……咱们是无辜的。老夫这便去万年县请见杨少府,生意人,咱们和气生财。” 众人一阵感激。 林凡一路到了万年县县廨。 “请见杨少府?”掌固看看他,神色淡漠。 “还请通禀。”林凡塞了一小串铜钱。 “等着。” 掌固进去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去表功。 “看着不是善人,小人便磨了他一阵子。” 杨玄没抬头。 曹颖起身,含笑道,“辛苦了。” “客气客气。” 曹颖出了县廨。 “你是……” 林凡见过曹颖,知晓他是杨玄的身边人,急忙满面堆笑,“小人林凡,做了个吃饭的生意。这几日有人撺掇……曹先生,那人咱们不敢拒绝啊!” “谁?” “何氏。” “哦!” 曹颖转身进去。 “哎!曹先生!”林凡赶紧追上去,“求曹先生为我等说几句好话,大家把价钱重新抬起来,否则……老夫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日子艰难啊!” 曹颖止步,“回去吧。” 这么好说话? 林凡心中暗喜,“那抬高价钱之事……” 君无戏言,郎君说了什么,那自然是什么。曹颖讥诮的道:“以后价钱就这样了。” “曹先生,曹先生……” 曹颖回去把这事儿说了。 “这只是小事,你处置的很好。”杨玄在看文书。 曹颖在边上坐着,看着他处置公事,眼中不禁多了欣慰之色。 杨玄突然抬头,“邱省有些烦人。” 曹颖低头,“是。” 他起身出去寻老贼。 “你去盯着邱省,寻把柄。” 回来后,曹颖一直在等杨玄询问,但一直没有。 下衙。 杨玄带着人出去。 “郎君,邱省。” 邱省在前方,微笑道:“走好。” 杨玄和他错身而过,开口道: “我就不送你了。” 邱省缓缓回身,“他这话什么意思?” “明府出来了。” 邱省闻声回头,拱手,“众人都走了明府才出来,这份勤勉下官自愧不如。” 黄文尊颔首上马而去。 邱省的笑容一直保持到黄文尊消失在视线内。 他策马在朱雀大街上。 斜阳照在他的身上,看着血红一片。 一路到了道德坊,右侧倒塌的坊墙内,一排摊子。 “干饼子喽,三月都坏不了,出门在外必备佳品。” “胡饼,新鲜的胡饼。” “熟肉喽!”一个有些胖的少女喊的声嘶力竭。她用菜刀背敲打着案板,有些小的眼睛看来看去,见到邱省就眼前一亮,“老丈来了啊!” “来了。” 后面,跟踪的老贼止步。 “那是豕肉,邱省也吃得下去?” 有钱人吃羊肉,甚至是吃牛肉,普通人的肉食来源多是豕肉。邱省好歹是赤县县尉,不差那点钱啊! 邱省笑眯眯的道:“来一斤。” 二娘子大声应了,菜刀挥舞的出神入化,没一会切好片的一斤熟肉打包完毕。她双手奉上,笑的谄媚,“老丈每日都来光顾我的生意,明日还来吧?” 二娘子的眼中全是期冀。 邱省用力点头,“来,一直来。” 回到家。 “阿财呢?” 老妻见他手中的油纸包,就叹道:“每日都买豕肉回家,为了这般腥臭的豕肉还专门养了一条狗,你这是疯魔了。” 邱省只是笑。 大狗被牵来,邱省把油纸包摊开,分成两半。 “狗一半,你一半!” 他的妻子凶悍,一番话说出来,子女们都不敢置喙。 邱省抬头,并未生气。 “是啊!老夫可不是狗一般。” 老贼直至夜里才回家。 杨玄在看书。 老贼说道:“郎君,邱省有个私生女。” 杨玄一怔,“在何处?” “在卖豕肉。” 第80章 老夫还真是狗一般 第二日。 “郎君。”曹颖等杨玄修炼完毕来请示。 “何事?”老曹的奸佞嘴脸杨玄越发的适应了。 曹颖说道:“私生女之事最多让邱省坏了名声,老夫想……邱省原先担任过法曹尉,法曹尉执掌一县刑法,是否该查一查?” 杨玄良久没反应,曹颖的头微微垂下。 “好。” 曹颖松了一口气,出去寻老贼。 “郎君可是对老夫不满?” 老贼蹲在墙边,惬意的享受阴凉,闻言诧异的道:“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曹颖满头雾水。 “那你心虚什么?”老贼笑的幸灾乐祸。 下衙后,邱省依旧是一人独行。 道德坊那一排摊子喊声依旧,少女今日看来生意不怎么好,刀背把案板拍的震天响。见到邱省就欢喜的道:“老丈来了?” “来了。” 邱省笑眯眯的道:“不高兴?” “没。”二娘子一刀砍下去,称量了一下,一脸歉疚,“老丈,多了半斤呢!” 邱省仿佛没看到她落刀时往里面倾斜了些,笑道:“老夫今日胃口好,切了。” “好。” 豕肉在手,邱省就顶着夕阳回到了家中。 刚进家门,那条大狗就迎了出来,尾巴甩的和风车似的。 “有你的,有你的。” 一斤半豕肉分成两份,狗一份,邱省一份。 老妻冷笑,“你说能在致仕前做一把县令,可有进展?” “此事该明府担心。”邱省说道。 “为何?”老妻谈及官职就生出了兴趣,蹲在边上,一巴掌把狗抽的嗷嗷叫。 邱省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片豕肉,喝了一口酒,啧的一声,“明府一心想去六部,可他做了六年万年县县令,留下了多少首尾。若接任的不是自己人,那些首尾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老夫慌什么?” 老妻闻言大喜,轻轻揉揉大狗的脊背,大狗抬起狗眼,有些惶然。 “可容易?”老妻不放心。 邱省举起酒壶,老妻一把抢过为他斟酒,“快说!” 邱省笑了笑,“老夫为他撕咬同僚,此次若是能成功,明府说了,县丞便是老夫的。” 他很笃定的道:“他不敢哄骗老夫,否则就别怪老夫暗中翻脸。” …… 大晚上的,曹颖换了便服,和老贼一起出来。 他们寻到了小吏肖星的家门外。 叩叩叩! 门开,一个妇人诧异的看着他们,“二位郎君寻谁?” “肖星。”曹颖站在前方,只需一张脸就让妇人生出了信任。 “还请进来。”妇人侧身。 “几句话的事,就不进去了。”曹颖微笑。 肖星出来,见是曹颖急忙拱手,“是曹先生,不知来此何事?” 曹颖颔首,“老夫寻你,是想问问邱省贪腐之事。” 肖星面色一变,“你找错了地方!” 他转身进去,准备关门。 曹颖微笑道:“去年拿了人犯家属五百钱的是谁?以前的还有许多,要老夫一一查证吗?” 肖星面色剧变。 “夫君,请客人进来吧。”妇人在屋里喊。 肖星面露哀求之色,“求你了。” 他觉得身后发凉,一回头,才发现老贼不知何时竟然进了家中,此刻已经出来了。 “三个孩子,加上你妻子正等你吃饭。”老贼笑的很是奸猾,“吃牢饭吗?” 肖星瞬间就被击垮了。 “我说!” 晚些,二人回去。 “你擅长摸这些?”曹颖问道。 “老夫下次能摸到你的卧室里。”老贼威胁道。 曹颖打个哈哈,“还想盗谁的墓穴?” 老贼顿时就蔫了。 回到家中,曹颖去汇报。 杨玄抬头看看,“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定然。” 第二日,杨玄早早起来,换了身新衣裳。 怡娘帮他拉扯衣裳,笑的很是欢乐,“再过几年郎君就能成亲了。” 王老二问道:“怡娘,成亲有肉吃吗?” 老贼笑的贼兮兮的,“有,美肉。” “别教坏他。”怡娘瞪眼。 随即出门。 谢公站在门外,回身道:“杨少府,还请帮忙拍一下,把门拍进去。” 谢家的大门从门轴里脱落了出来,谢公一个人扛不住。 “我来。” 王老二上前。 杨玄刚想阻拦,王老二已经一掌拍了去。 呯! “好了!” 谢公一看门轴落槽,不禁欢喜不已,赞道:“老二是个好孩子,回头定然高官得做,美人得……得……得……” 一行人在陈曲中缓缓而行。 王老二问道:“美人得什么?” 曹颖指指他的马。 “老东西!”素了多年的老贼不屑的骂道。 曹颖欣慰的对王老二说道:“老二如今也知晓帮助邻里,可见越发的聪慧了。” 王老二少有被人夸赞,乐不可支,凑到杨玄的身侧,涎着脸看他。 一脸想要夸赞的模样。 杨玄温和的说道:“老二愈发的长进了。” “嘭!” 身后传来了巨响。 众人回头。 谢公站在大门侧面。 目瞪口呆。 他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这只手充满了魔力。 而谢家的大门此刻就倒塌在他的身前,四分五裂。 路过拉面馆时,汪顺在大门外,冲着杨玄福身。 “郎君不考虑一下收为侍女?”曹颖说道。 老贼摇头,“郎君要睡也该睡了韩莹,汪顺……” 曹颖点头,“连你都看不上,难怪郎君。” 老贼舔舔嘴唇,“老夫素了多年,看见个女人都觉得是美人。” 汪顺眼巴巴跑过来。 杨玄问了一下生意的情况,得知不错后,就颔首离去。 老贼落在后面,翻个白眼,瞎子附体,“你的命有些问题。” 汪顺讶然,“什么问题?” “老夫擅长摸骨,摸一摸……” 汪顺回了一个白眼,“摸自己吧。” 到了县廨,杨玄先去了黄文尊的值房。 六个县尉聚拢了,黄文尊姗姗来迟。 “见过明府。” 众人行礼。 黄文尊坐在上首,干咳一声,“可有事?” 邱省抬头,“明府,最近我万年县辖区案子不少,颇为令人不安。” 这是给黄文尊递刀子。 黄文尊抚须,“十日内,老夫要见到一个朗朗乾坤之下的万年县。” 这是捅刀子。 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杨玄说道:“大多是打架斗殴。” “荒唐!”邱省厉喝,“此乃长安,天子脚下,岂能乱糟糟的?” 杨玄回到了值房。 曹颖进来。 老贼进来。 杨玄颔首,“请了邱省来。” 邱省以为是杨玄要低头,拖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来。 一进值房邱省就冷笑,“何事?” “我等你许久了。” 杨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邱省注意到他并未令人为自己泡茶。 杨玄微笑着,“刚到万年县你就拿我来开刀,我不解,后来才知晓是因为我出自国子监。那么你必然就是另一边的人。如此针锋相对倒也无话可说。” 邱省冷着脸,“你请老夫来就为了说这个?” “你很急?急着去何处?” 杨玄拿起案几上的一叠纸,“我本想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这等动辄捅刀子,动辄污蔑之事却没玩没了,我知晓,你等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哈哈哈哈!”邱省突然捧腹大笑,“你这是失心疯了吧!” “请你来,只想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杨玄平静的看着他,“忍无可忍,自然无需再忍。” 他的手一甩,那些纸便飘了过去。 “贱狗奴,满嘴放屁!”邱省咒骂着,转身,“且等着明府来收拾你,你……这是什么?” 一张纸飘飘荡荡的飘到了他的身前。 邱省揉揉眼睛,缓缓弯腰捡起这张纸。 他的手在颤抖。 “你……” 邱省回身,脸颊颤抖着,“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他只想要黄文尊的把柄,可除非邱省主动开口,否则他索要便是官场大忌。 邱省摇晃着身体,慢慢站直了。 “老夫不能给你。” 他转身,步履蹒跚的离去。 “给了你,老夫一家子将不得安宁。” 他上马,一路到了道德坊外。 “熟肉,喷香的熟肉喽!” 二娘子伸手驱赶着在熟肉上飞舞的苍蝇,见到邱省不禁欢喜。 “老丈你今日怎地来的这般早?可是买肉吗?” “买!” 邱省含笑看着她,“买半斤。” “这么少?”二娘子看了他一眼,开始切肉。 “家中耶娘对你可还好?”邱省问道。 二娘子叹息,“先前不好,后来就好了,好得不得了。我卖豕肉挣的钱都自己拿着,他们不要。” 邱省笑的很开心,“和你定亲的那人你可见过了?” “见过了,只是好奇耶娘为何把这等能干的男人说给我,下个月就成亲了。” 二娘子的眼中多了憧憬,麻利的打包收钱。 “这就好。” 邱省接过油纸包,递过一张纸。 “我不识字。”二娘子摇头。 “拿着。”邱省微笑,“成亲后你拿着这张纸去东市陈家质库,他们会给你些东西,记得收好,你的夫君也不要说。” “哦!” 邱省突然上前,“你别动。”。 二娘子愣住了。 邱省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摩挲了一下。 “有只苍蝇。”邱省再看了她一眼,上马离去。 二娘子先伸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拍拍,好奇的看看纸条,收起来后,嘟囔道:“真是个怪人。” 邱省回到了值房。 “让他们别吵老夫。” 他把绳子套在房梁上。 艰难的踩上凳子。 “只买半斤肉,是希望你以后看不到为父这个顾客时,心中不会失望。” “直至此刻才给你那些钱财,为父是担心你那养父母贪婪。” 他把绳索套在脖颈上。 最后看一眼值房。 也是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老夫还真是狗一般!” 呯! 凳子被蹬倒。 一双腿来回摆荡。 渐渐平静。 第81章 种韭菜 “邱少府上吊了。” 惊呼声中,杨玄挠头,“这人倒也够狠啊!” 他去看了一眼现场。 邱省吊在房梁下,不知是谁先前触碰过了他,此刻尸骸来回摇摆。 阴风扑面吹来。 “明府来了。” 黄文尊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谁知晓此事?” 几个小吏七嘴八舌的说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邱省回来后,不许人打扰,随后里面传来动静,但因为邱省嘱咐在先,就没人去过问。直至有小吏因为公事求见喊了几嗓子没人应,这才推门进去。 一个小吏瘫坐在值房的窗户下,面无人色的喊道:“鬼,我看到了鬼,他冲着我吐舌头,还在笑,桀桀桀……” 众人不禁心中一凛。 “谁能救他?” 有人求助。 杨玄指指小吏,“老二,不,曹先生去抽一巴掌。” 还有这种事?众人:“……” 啪! 曹颖一巴掌抽去,小吏双目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眼神才多了神彩。 “哎哟!我这是在哪呀?” “在人间。”杨玄说道:“晚些弄碗姜汤喝,定定神。” “范进中举,一巴掌扇出两斤猪油。”朱雀叹息。 黄文尊进去看望了自己曾经最亲密的战友,出来时面色如常。 “明府,关于万年县最近打架斗殴之事,下官这里有些情况……明府,哎!明府……” 黄文尊失去了最铁杆的下属,此刻还能保持着从容的神态就已经很了得了,还有心思和自己厌恶的人商谈政事,那他也不至于还是个县令,而是飞升进了朝堂。 杨玄一脸失望的回去。 “郎君!” 王老二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老二?”杨玄摸摸怀里,今日忘记带肉干了。 “郎君先前不是叫我去抽他的吗,为何反悔?”王老二觉得自己被哄了,但仔细想想,和阿娘说的哄骗也不同。 “那是去救人,你若是出手,人命都没了。”曹颖板着脸。 王老二认真的道:“不会。” 曹颖觉得有必要教导这娃,就认真的道:“会!” 王老二举手,“不信我抽你一巴掌。” 曹颖瞬间就飘到了边上。 午饭杨玄等人去了元州拉面。 “郎君。” 一进去,那些伙计看向他的眼神炽热的让人吃惊。 “生意太好了。” 汪顺兴奋的脸都红了。 还是潮红! “这妹纸的声音在颤抖。”朱雀说道,“小玄子,不行你就勉为其男吧。” 生意确实是好的不行,杨玄去了楼上。 吃饭是顺带,主要是有个安全的地方说说话。 “黄文尊失去了臂助,随后对郎君的恶意大概会收敛些。”曹颖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郎君!” 老贼来了。 “王氏的人突然弹劾淳于氏一系二十余官员。” 杨玄有些恍惚,“上次矿山之事导致长安铁贵,一家四姓顺势出手弹劾,拉下了王氏十余官员。此次王氏报复……皇帝如何说?” “皇帝允了,一家四姓闭口不言。” 曹颖突然心中一凛,“前阵子王氏那十余官员下台,谁的人顶上去了?” 此事倒也好查。 午饭后,曹颖面色平静的进了值房。 杨玄问道:“皇帝?” 曹颖点头,“他一直在看热闹,不,他一直在操纵此事。此次一家四姓定然有把柄被拿住了。这手段,堪称是翻云覆雨。” …… 何欢的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 何锦城收回手,缓缓道:“知错了吗?” 何欢低下头,“是。” 何锦城有一双浓眉,浓眉下,双眸炯炯有神。 “王氏因矿山之事被拉下十余人,于是你便洋洋得意了,出门做事越发的大胆。今日一家四姓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你,明白了吗?” 何欢点头,“当初咱们弹劾王氏十余官员,皇帝首肯,于是我便以为皇帝会乘胜追击,一路打压王氏和左相。可今日我才知晓,这都是他的局……阿耶,为何不硬顶?” “硬顶……以往一家四姓不乏让皇帝无可奈何的时候,可你却不知晓……”何锦城的浓眉微挑,讥诮的道:“昨夜淳于山遣人去了一家四姓,暗示有把柄在皇帝的手中,恳请今日大家妥协。” 何欢不敢置信的抬头,“皇帝?” “你以为呢?”何锦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一双眸子中多了阴沉。 室外阳光灿烂,但何欢却觉得遍体冰寒。 他深吸一口气,脖颈上青筋弹动了几下。 “说好的联手对付左相一伙,可他从未放松过对一家四姓的打压!” 何锦城抬眸,“现在你知晓晏城之事的始末了吗?” 何欢端起茶杯,用力握紧,哪怕微微烫手也舍不得放开。 “晏城是他丢出来的弃子,不,是晏城心甘情愿成为弃子。哪一年没有人建言削弱权贵?就如同往大江大河中丢了一粒石子,水花随即湮灭。可晏城的建言一出,响应者众多,如今想来…………” 何欢看着父亲,“是皇帝在后面兴风作浪。” 何锦城的双眸平静,“不,是翻云覆雨!” …… 皇帝的翻云覆雨让知情人都心生凛然,但怡娘显然不包括在内。 “伪帝多年前就是这般阴狠,当年武皇病重,是他带兵冲进宫中,砍杀了多少人。”怡娘站在树下,有些恍惚。 “他看似孝顺的把李元送上了帝位,可没多久就再度提兵入宫,砍杀一圈,李元只能退位,这样的人,谁相信他蠢或是纯良,谁就是天字号第一蠢。” 老贼问道:“太上……李元为何不反抗?” 怡娘说道:“他若是反抗,当夜就会出事。” 老贼纳闷,“会出什么事?” 怡娘面无表情的道:“驾崩!” 老贼打个寒颤,“这些贵人够狠。” “怡娘,做饭吧。”老贼有些饿了。 “忍着!”怡娘的心情不大好,所以没给老贼好脸。 老贼缩缩脖颈,“你说了算。” 王老二劈柴回来,傻笑道:“怡娘,饿了。” “我这便去做饭。” 老贼:“……” 曹颖悄无声息的过来,站在树的另一边。 老贼吸吸鼻子,“老曹,走路要带声,否则哪日吓死自己。” 曹颖靠在树干上,“此刻对邱省下手,老夫觉着早了些,可郎君这几日不对劲,老夫也不好建言。” 老贼嘿嘿一笑,有些幸灾乐祸,“那是郎君,也是主公。你却总是担心他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不好,那是主公吗?老夫看那是你的学生。” 曹颖一怔,叹息道:“老夫是这般想的吗?” 老贼很笃定的道:“你就是这般想的。” 曹颖挠挠头,“老夫应当没有吧。” “老曹,端菜!” 怡娘的咆哮传来。 “来了来了。” 吃饭时,曹颖不时看杨玄一眼,觉得没有那种问题。 “我脸上有花?”杨玄摸摸脸。 怡娘赞道:“郎君越发的英武了。” 没人吭声,都在猛吃。 怡娘缓缓看一圈。 “是啊!是啊!” “郎君威猛。” “郎君好英俊。” 怡娘赞道:“老二说的最真诚,多吃一块羊排。” 王老二欢喜不已。 吃完饭,怡娘吩咐道:“曹颖洗碗。” 曹颖一怔,“今日不是该老二吗?” 怡娘蹙眉,“老二今日劈柴这般辛苦,你和老贼就袖手旁观,多洗一天碗筷不行?” 曹颖刚想辩驳,可怡娘双目一瞪,“看看老贼比你还实诚。” 老贼暗喜,“怡娘最公平不过了,老曹,该你洗。” 杨玄看着怡娘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曹颖灰头土脸,突然想到一个词。 ——宫斗! 希望怡娘不要把宫斗的手段用在家中。 否则这个家会是如何的热闹。 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杨玄就头皮发麻,随即默默祈祷满天神灵保佑。 翌日。 杨玄出永宁坊就看到了赵三福。 这货蹲在外面啃胡饼,这次聪明了些,带了个小巧的水囊。 “杨玄。” 赵三福喝了一口水,和杨玄并肩而行。 沉默。 杨玄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厮是装深沉还是什么。 赵三福突然叹息,“晏城之事我不查了。” “他值得尊重。”杨玄说道。 赵三福平静的道:“往往值得尊重的人没有好下场。” 他看着杨玄,“你的宦途走的让我有些惊讶,以后你想做什么官?” “太平官。” 杨玄的回答让赵三福沉默良久。 “不做炮灰!”朱雀说道。 赵三福勾着他的肩膀,“你变化很大。” “不变不行。” “是啊!” 赵三福最后问道:“你以后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玄想了想,“做个农夫吧。” “农夫?”赵三福想捧腹,“种什么?” “韭菜!” 第82章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到了县廨,杨玄依旧忘不了赵三福愕然的神色。 “种韭菜?” 早上的例会上,黄文尊明显的有些分心。 少了一个县尉不打紧,少了一个心腹却让他伤筋动骨。 黄文尊突然微笑,“老夫听闻万年县最近几日颇有些夜不闭户的风范,可见杨少府用心了。” 朱雀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玄子,怼他!” 杨玄微笑道:“明府谬赞了。没有明府的谆谆教诲,也没有下官的今天。” “过誉了。” “下官句句是真。” “呵呵!” “下官的话都发自肺腑。” “呵呵……散了吧。” 耳边,朱雀说道:“你成功的把他恶心到了。” “他想拉拢我。”杨玄觉得很荒谬,但又觉得很正常。 “小玄子,官场没有永远的对手。”朱雀今日看来觉醒的是哲人的属性。 杨玄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称呼我为小玄子?” 绿灯长亮…… “这只是一个称呼。” 回到值房,曹颖已经开始整理事务了。 他把事儿分派下去,堪称是井井有条。让杨玄想到了一句话,有事秘书干。 “杨少府,有人求见。” 小吏一脸便秘的模样。 “有事说事。”杨玄起身,心想谁能让小吏这般模样? 小吏说道:“是个女子。”,他忍住了一个美字。 县廨外。 周宁用纤长的手指往上扶扶玳瑁眼镜,侧身,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微笑出场。 年轻男子颇为俊美,气度也不错,拱手道:“张宏。” 杨玄颔首,“何事?” 张宏的眼中多了一抹不以为然,杨玄何等的眼神,见了就看向周宁。 周宁说道:“你在万年县站稳了脚跟,官声卓著,学里想着好歹让子弟们也来试试。张宏准备去长安县,司业让我带着他来见你,请你告诫提点一番。” 张宏干咳一声,那种不自然很明显。 周宁微微蹙眉,担心杨玄会冷脸。 “让他知晓你并非是浪得虚名!”朱雀说道。 杨玄自然不会和这等人计较,“多的就不说了,多看,自己的事勤恳做,少说话,吃了亏闷着,能找就自己找回来,找不回来就忍着。” 张宏拱手,“谨受教。” 他随即告辞,去长安县报到。 周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有些傲气。” “我不介意。”杨玄微笑道。 “你……”周宁心想难道他是忍着? “助教,我真是不介意。” 对于杨玄来说,张宏就是路人甲,他为嘛介意? “让你为难了。”周宁越发的和颜悦色了。 杨玄叹息,“助教在此,再多的为难我也能忍。” “小玄子,你要做暖男吗?”朱雀叫嚣着。 周宁别过脸去,心中微暖。 杨玄一看就知晓周宁被自己感动了,就换个话题,“助教,如今学里在忙什么?” 周宁扶扶眼镜,“他们想飞起来。” “这样啊!” 杨玄想去看看,就问道:“助教准备去何处?” 周宁说道:“回国子监。” “我送送助教。” 杨玄的手在身后摆摆。 一直在后面的老贼看到了,嘟囔道:“郎君去巡街了。” 国子监,杨玄一到就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氛。 “在这边。” 周宁带着他到了一处木楼下,指着上面,“他们想飞。” 钟会站在栏杆上,两只手臂上绑着麈尾,奋力扇动,随即一跃而下。 呯! 杨玄侧脸。 周宁侧脸。 二人面面相觑。 噗! 周宁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下,仿佛是仙女降下凡尘。 杨玄不禁呆了一瞬。 “你挨雷劈了!”朱雀嘎嘎大笑,“你的心跳好快。” 周宁侧脸过去,耳根处微红。 “杨玄!” 一群教授从楼上下来,见到杨玄就招手。 黄景瑜笑道:“钟会说想白日飞升,去看看青天,去摸摸白云,老夫说他痴心妄想,这个傻子还当真了,哦哈哈哈哈!” 钟会扇动了几下麈尾,冷笑道:“你懂什么?玄学有先贤记录了白日飞升的经验,其飘飘乎欲仙……” 周宁轻声问道:“你认为可能吗?” “有一种可能。” 周宁心想你还真有办法? “什么可能?”周宁有些期冀的看着他。 “梦游。”杨玄认真的道。 周宁赶紧用手扶扶眼镜,顺势忍住了笑意。 她看了杨玄一眼,心想这人为何不动声色就让我想发笑呢? 钟会把麈尾弄下来,有些纳闷。 “说了能飞升的,为何不能?” “教授。”杨玄想到了自己看过的片子,“麈尾太小了些。” 钟会甩了几下麈尾,“那用什么?” 杨玄说道:“教授想想鸟儿为何能飞?” “鸟儿自然能飞。”黄景瑜板着脸,“杨玄你最近读书少了些,回头来,老夫教你。” 钟会愣住了,脑子里想到了一个念头,却若隐若现。 杨玄问道:“助教可有纸张?” 周宁摸出了一张折着的纸。 杨玄一看是药方,不禁就乐了。 这妹纸专注的令人心疼。 他把纸张摊开,松手,纸张就缓缓飘落。 “什么意思?” 黄景瑜不解。 “黄教授,借用一下麈尾。” 杨玄拿着黄景瑜的麈尾,松手。 呯! 麈尾直接落地。 “脏了。”黄景瑜有些小洁癖,捡起麈尾就想埋怨几句。 然后,他顿住了。 钟会也顿住了。 “平的,敞开的东西就能飘,鸟儿……老夫去也!” 钟会飞掠进了边上的林子里。 鸟儿惊鸣,一阵大乱啊! 钟会抓了一只鸟儿,把翅膀拉开。 “原来如此!” 长安城中有富豪喜欢仙气飘飘的感觉,在家中饲养了十余只鹤。 凌晨,富豪起床,听到鹤鸣的凄惨,就去看望。 十余只被拔掉大半羽毛的野鹤在晨风中畅快的踱步,身上裸露的地方看着微红,看着和家里养的鸡一般。 而国子监中。 早上安紫雨习惯性的拎着戒尺去巡查。 “老夫来也!” 有身影从右侧飞了出来。 很飘逸,很洒脱,就像是大鸟一样。 速度很快。 安紫雨下意识的扔出了戒尺。 呯! 大鸟中尺扑倒。 一个脑袋努力从地上抬起来,悲愤的道:“司业!” “钟会?” 安紫雨看着钟会绑在手臂上的羽毛,不禁傻眼了。 “看老夫的惊鸿一瞥!” 一个身影飞了出来,双手扑扇着。 身形潇洒之极! 内息运转遇上了羽毛加持,就是这般飘逸。 当夜,长安城中再度出现了偷毛贼。 第二日,周宁走在国子监中,看着几个教授站在二楼上,一跃而下,不禁翻个白眼。 到了安紫雨那里,还没进去就听到戒尺敲桌子的声音。 “司业。” “进来。” 安紫雨面色稍霁,“是周宁啊!你来的正好。前日是你送张宏去长安县就职,今日还是你去看看吧。” 周宁诧异的道:“怎么了?” 安紫雨叹息,“一言难尽,昨日他回来,说长安县的官吏都排挤他,忍无可忍就呵斥了那些人,哎!” 周宁蹙眉,“我去也不管用吧。” 安紫雨一脸慈祥,“你去不管用,可杨玄管用。你整日在国子监中钻研医术,闷也闷死了。想当年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那可是漫山遍野的跑,去吧去吧。” 一直到了万年县县廨,周宁依旧忘不了安紫雨那老母亲般的慈祥微笑。 “助教?” 杨玄从县廨中出来。 周宁说道:“有件事怕是要麻烦你,你若是……” 杨玄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助教这是见外了,有事只管说。”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朱雀桀桀大笑。 周宁说道:“张宏说是在长安县受了委屈,司业想请你去看看,好歹分辨一番是谁的错。” 可这等事情从没有对错! “去看看吧。” 周宁对他不错,特别是为他隐瞒了王氏矿山发作的不是疫病的消息,让他得以从容收割了一批韭菜。 “我有恩必报。”杨玄说的很认真。 “抱上床去。”朱雀开启毒舌。 到了长安县县廨外面,杨玄回身,亲切的叮嘱道:“助教止步。” 周宁蹙眉,“为何?” 这事儿她觉得和杨玄没关系,好歹一起面对才是。 “脏。”杨玄大步上前。 他穿着官服! 可万年县管不到长安县。 掌固斜睨着他,“何事?” 杨玄微笑道:“请了不良帅区东和张宏来,有要事。” 掌固磨磨蹭蹭的,杨玄也不催促。 晚些,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三步开外跟着张宏。 “杨少府,何事?”区东冷漠问道。 按照惯例,张宏进了长安县就被分配给不良人这边,而不良帅区东就是他的上官。 张宏看到杨玄和周宁时,恨不能地上来条地缝好钻进去。 杨玄问道:“张宏,他为何刁难你?” 张宏迟疑了一下,“他说我和女人似的墨迹,不如去侍奉那些好男风的男人。” 这是赤果果的羞辱! 这也是区东给张宏的下马威和杀威棍,赶他滚蛋。 区东平静的道:“一派胡言。” 张宏涨红了脸,“我发誓所言为真,如若不然,修炼时内息紊乱!” 内息紊乱就是走火入魔。 这个誓言够毒。 可见张宏的愤怒。 区东双手抱臂,有恃无恐的道:“这是我长安县之事……” 杨玄不好管啊! 周宁心中叹息。 随即看到杨玄上前一步,挥拳。 呯! 鼻血喷溅。 周宁一怔。 原来他叫我止步,是怕血溅到我的身上。 第83章 好消息 张宏愣住了。 被羞辱后他很愤怒,可从小的耳闻目染让他知晓官场等级森严。 他想动手,但慑于规则,怕犯忌讳。 他以为杨玄是来说道理的。 可没想到杨玄竟然是用拳头来讲道理。 事情闹大了。 长安县县令赵盾闻讯出来,杨玄丢下了一句话。 “以后别求国子监办事。” 随即就带着周宁和张宏回去。 路上,张宏突然哽咽,“我本以为会轻松融入,可太难了。” 周宁扶扶眼镜,“杨玄教你的可用了?” 张宏摇头,“我忍不下去。” 周宁看向杨玄。 “我让你吃亏了闷着,能找回来就找,找不回来就忍着。” 杨玄觉得张宏这人有些轴。 不。 是优越感太强烈。 “可我忍不了。”张宏握紧双拳。 “为何要忍?”杨玄皱眉。 张宏,“你让我忍。” “忍无可忍,自然无需再忍。”杨玄摇头,“这不是找麻烦,而是羞辱。你若是自己动手,长安县内部为了削弱此事的影响,自然会收拾区东,否则以后谁敢来长安县任职?” 张宏愕然。 “这是官场,不是国子监。你是聪慧,可官场上集中了无数比你更聪慧之人,聪慧在这里不管用,管用的是阅历、手段和背景。” 张宏低头,“此事是我的错。” “对错都不打紧。”能主动认错的秉性不差,杨玄这才给他解释更深的道理。 “长安县原先的县令对国子监并无偏见,那时候但凡去的,多半有个好前程。可你们没去。” 不是没去,而是国子监的一群棒槌只顾着修炼清谈。 “后来换了赵盾,此乃是皇帝的人,明白了吗?”皇帝和一家四姓联手打压左相一系,国子监首当其冲。 张宏拱手,想到自己当时对杨玄的态度,不禁羞愧难当,拱手道:“谨受教。” 周宁却一直在担心,“杨玄你动了手,长安县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杨玄看着她。 耳畔,音乐响起。 杨玄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微笑道:“你莫管,我自有办法。” 周宁说道:“有事回去。” 等周宁走后,杨玄低吼道:“你放的什么歌?” 朱雀说道:“男女主角深爱缠绵,感人至深,不好吗?” 杨玄怒了,“人鬼情未了!” 绿灯闪烁了一下,“我选错了。” “你本想选什么?” “梁祝。” 事情果然闹大了。 赵盾到了万年县县廨。 两位县令在值房中对吼,外面的官吏听着胆战心惊,担心他们动手。 “要严惩!”赵盾气喘吁吁。 “此事老夫一力承当。”黄文尊化身为超级保姆,大包大揽。 赵盾气咻咻的回去,黄文尊送他出来,笑的云淡风轻。 “下官莽撞了,多谢明府遮掩。”杨玄来道谢。 黄文尊笑的慈祥,“下不为例。” 回到值房,曹颖拱手,“郎君此次出手时机绝妙。” 老贼跟进来,“什么意思?” 曹颖抚须说道:“邱省去了,黄文尊在县里并无心腹,他想再寻一个心腹何其难,首先得给好处,可都县尉了,什么好处能让人动心?所以他唯一的法子便是招揽人心。护着郎君便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老贼明白了,“就如同是二人去盗墓,可都担心对方拿了宝贝再害人。如此一方先下盗洞,以示自己并无害人的心思。” 这个比喻还行。 杨玄问道:“那人会如何?” 老贼的眼中多了一抹沧桑。 “被一脚踹了下去,和主人为伴。” 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也别去考验。 梁靖来了。 “子泰!” “又丰腴了些。”老贼瞥了进值房的梁靖一眼。 “梁兄!”杨玄一脸‘惊喜’ “走,喝酒去。” 梁靖拉着杨玄就走。 “哎!没告假。”杨玄回身,“我去巡街了。” 几个小吏拱手,“少府辛苦。” 曹颖脸颊颤抖,和老贼一起走出来,低声道:“老夫在想,郎君以后坐在高处也是如此,那些人们会不会傻眼。” “那时候他能用什么理由?”老贼好奇。 曹颖想了想,“回后宫布种。” 到了酒楼,梁靖二话不说,让酒菜只管上。 “今日但凡你家还敢留着好东西不上,耶耶便砸了你的店!” 这种霸道顾客让老板喜不自胜,亲自出手,把店里最新鲜的鱼儿细细切了,弄下蘸料送上去。 梁靖夹了一筷子,蘸水里打个滚,送进嘴里仔细一品。 “这鱼脍鲜美,来,子泰。” 杨玄刚想下筷子,耳畔传来了朱雀的声音。 “寄生虫警告。” 他的筷子在鱼脍上打个转,把一碟子鱼脍送过去,诚恳的道:“梁兄喜欢就多吃些。” 梁靖看着他,咀嚼也停住了,良久点头,“好。” 二人你来我往喝了几杯酒,梁靖放下筷子,干咳一声。 好戏来了。 杨玄心想这位不是国舅的国舅,最近发财发的直哆嗦,这是想分润一些吗? “子泰啊!” 梁靖有些为难之色。 杨玄笑道:“梁兄只管说。” 梁靖叹息一声,“说来也是好事,为兄今日听闻六部的友人说……有地方出缺了县令。为兄知晓你恶了何氏,在长安的日子朝不保夕。贵妃虽有心,却在宫中鞭长莫及。” “鞭长莫及,小玄子,你问问他这话可正经?”朱雀很是快活。 杨玄自动屏蔽了朱雀的开车,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县令! 县令! 县令! 小团体无数次念叨的职位,近在眼前了。 “那地方叫做太平县,很好听的名字。今年去上任的县令重病,说是再拖下去人就没了。” 梁靖的眼中多了些别的,杨玄觉得是怜悯。 “太平县是个好名字。”杨玄暗示了一下。 “哎!”梁靖举杯喝酒,放下酒杯说道:“为兄去打听过,那地方不大好,乱。” 你说乱我可就来精神了。 杨玄就想寻个乱一些的地方,好趁乱发展自己的基业。 “娘娘也不容易。”杨玄说道:“好地方也轮不到咱们不是。” 梁靖内疚的低下头。 贵妃刚上位不久,在外朝一个心腹都没有,好不容易拉扯一个,却只是个县尉。 “那地方他们说难。” “越难越能彰显能力。” 杨玄问道:“梁兄,这个职位有多少人在争抢?” 他在想,少说十几个吧。 梁靖伸出一根手指头:“陈州偏僻,靠近北辽。故而无人争抢。” 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一个地方! 杨玄拱手,“还请梁兄帮忙打探一番。” “好说。” 二人随即痛饮,晚些梁靖让酒楼帮忙叫自己相熟的两个女妓来,可一人姨妈来做客,所以只来一人。 “一起!”梁靖豪迈的道。 “拒绝吧,你和他不是同道中人。”朱雀幽幽的道。 杨玄急匆匆的回到家。 “开会,不,议事。” 众人聚在一起,怡娘进进出出,瓜子茶水摆满一案几。 老贼抓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吃着。 曹颖大概是有些饿,想去拿点心,可王老二也伸手了。曹颖瞪了他一眼,然后收手,让他先拿。 “咳咳!”杨玄清清嗓子,“今日梁靖带来了个消息,县令有出缺了。” 曹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敢问郎君,在何处?” “陈州,太平县。” “陈州……”曹颖一怔,“陈州前方就是北辽,一般官吏都不愿去。太平县,老夫怎地没什么印象。” 老贼说道:“此刻留在长安并非好事。” 怡娘点头,“我每日去买菜,听着那些七姑八婆念叨,连百姓都知晓那些贵人在争斗。” 都赞同去太平县。 杨玄坐的笔直,“明日我便回复梁靖,去太平县。” “去了好,去了好!”王老二欢喜的左右开弓,一碟子点心被他几下干完。 “这孩子就是能吃。” 曹颖慈祥的摸摸王老二的头,顺手为他拍拍衣裳上的碎屑。 “对了。”怡娘想起了一件事,“我们走了,元州拉面怎么办?” 曹颖从容的道:“老夫有个法子,让些份子给梁靖,只要贵妃受宠,谁敢去寻麻烦?” 这是个好主意。 众人看向杨玄。 杨玄摇头,曹颖心中一凛,心想自己是不是只顾着出主意,锋芒太盛。 老贼问道:“郎君可是担心被人说走了贵妃的裙带关系?” “不是。”杨玄缓缓说道:“我只是信不过人心。” 他看着众人,说道:“我以前在村里也有几个玩伴,平日里大家玩的好。有一次路过的商旅寻人带路,出了五文钱,我们三人说好了平分,可回来后,五文钱每人分一文,为了剩下的那两文钱,我们就闹腾了起来,从此不相往来。” 杨玄端起茶杯,“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朋友之间莫谈钱。” 第84章 还有谁 “赤县县尉从八品下,太平县乃是下县,县令正七品下,这是简拔。” 梁靖很快就送来了消息。 值房中,曹颖坐在那里,右手在案几下握成拳。 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 他的面色有些潮红,不得不低下头去掩饰。 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哪怕只是一缕,却仿佛孕育着无限生机。 “多谢娘娘。”杨玄很上路的冲着宫中方向拱手,一脸感激之色。 “先别谢。”梁靖苦笑,“我今日去打听了,那太平县乃是人犯流放之地,没人愿去为官……” 难怪没人争抢。 “大唐中下县大多没人愿去任职,太平县更是如此,子泰,等吧。缓两年定然给你寻一个好地方。”梁靖摸摸玉佩。 东市的店铺在修建,已经有不少商家来预定,仅此一项,就让他发了一笔。 玉佩便是才将买的,抚摸着玉佩,他对杨玄难免生出了愧疚之心。 两年! 长安城中纷争不断,留在这里两年几乎毫无益处。 时不我待啊! 杨玄装作迟疑的模样,伸手去端茶杯,摸着茶杯却呆住了。 良久,他抬头,认真的道:“我去。” 梁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贵妃看好的人没有选择去享福,而是去了最艰苦的地方,没人愿去的地方。贵妃加分了。 梁靖出去后,曹颖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这是第一步。”杨玄觉得此刻有些神圣,“这只是个开端。” 曹颖用力点头,“老夫马上回家准备。” 杨玄点头,“给杨略送信。” “是。” 曹颖脚步飞快,到了门口后,又止步回身,冲着杨玄一揖到地,转身的瞬间,两滴泪水洒落。 杨玄起身道:“老二。” 嗖的一下,王老二就窜了进来。 “郎君吩咐。” 杨玄走了出去。 “走,巡街!” 他这一巡街就寻到了元州拉面。 “见过郎君。”韩莹出迎。 “寻个安静的地方。” 二楼,韩莹有些紧张的站在边上。 汪顺送上热茶,热切的看了看地上铺好的席子。 昨日她试过,不硌。 她悄然掩门出去。 王老二把守房门,看着她离开才轻轻叩门三下。 室内,听到叩门声后,杨玄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出外为官……” “郎君!”韩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奴扛不住。” “没让你扛。”杨玄笑道:“元州拉面会拉上国子监,别看国子监闲云野鹤,没人会为了一个元州拉面和他们翻脸,太蠢,不值当。” 杨玄下一站是去了国子监。 “确定了?” 宁雅韵难得的丢开古琴。 “是。” 杨玄说道:“我走了之后,留下了个元州拉面,想来会被人觊觎,我想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想分润些好处给国子监?”宁雅韵笑了笑,“老夫说过,国子监不会丢下自己的子弟,只管去!” “多谢祭酒。”杨玄没想到宁雅韵这般高风亮节,直接答应了。 他接下来去寻了周宁。 “去北方啊!”周宁呆滞了一瞬,手中的药方顿时有些模糊。 “是。”杨玄问道:“那边偏僻,也没什么医者,我若是身体不适……可能写信相询?” 周宁下意识的点头,“好啊!” 走在大街上,杨玄仔细想想,除去赵三福之外,再无应去告别之人。 “多少钱一包!”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 “三钱。” “来一包。” 年子悦接过一包点心,回身就看到了杨玄。 “你……” 少顷,二人并肩而行。 “你要远行?” 年子悦突然生出了些空荡荡的感觉。 “对,此后公主最好小心些,出门寻了人跟着。”杨玄很认真的劝道。 年子悦点头,“多久回来?” “我也不知。”杨玄想了想,“兴许每年都回来,兴许两三年。” 二人一路晃荡到了平康坊。 “上次就是这里吧?”年子悦指着边上的一条巷子。 “对。”上次年子悦就是在这里被人拖了进去。 “若是无你,我此生都毁了。”年子悦回身,那双充盈着灵气的眸子里全是真诚,郑重福身,“一路保重。” …… 陈州位于大唐北部,地广人稀。 当年武帝卧薪尝胆,出兵一举击败北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终双方还是握手言和。陈州原先是北辽的疆土,此次战败被大唐一举揽入囊中。北辽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武帝据说当时还为此乐了一阵子,等手下来说陈州有不少部族时也不以为意,令人出兵清剿。可那些部族却意外的顽强,后来才知晓,北辽一直在给他们各种支持。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这里的土地不算肥沃,草场还可以,但大唐没人愿意来放牧。 大唐于是便把陈州当做是鸡肋丢在北方。随后的演绎很有趣,那些曾经被北辽支持的部族很快就野心勃勃的冲着北辽龇牙,一番厮杀后就恨得咬牙切齿的。 爸爸,你竟然这般毒打我! 于是这些部族就成了孤魂野鬼,在陈州前方的草原栖息了下来。而大唐和北辽也默契的把这些部族作为双方的缓冲。 位于临安县的陈州州廨外,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陈州别驾卢强进门。 “见过别驾。” 路过的官员都腰佩横刀,见卢强进来,纷纷行礼。 “使君何在?”卢强问道。 “甘妮娘,这便是你做的文书?狗屎一坨!” 侧面的值房里传来了咆哮声,卢强径直过去。 “重做,再出错便去太平县为官!” 随着脚步声,黑黑瘦瘦的陈州刺史刘擎走了出来。他看了卢强一眼,问道:“太平县那边怎么说?” 卢强的脸颊动了一下,刀疤也跟着抖动,有些狰狞,“虞山那贱狗奴装病,得了新县令从长安出发的消息,就跑了。” 刘擎走下台阶,骂道:“畜生。对了,老夫记得平安县还有个主簿,人呢?” 卢强握着刀柄,冷笑道:“他暂且执掌县令之职,虞山才走他也报病,说是起不来了。” “一群贱狗奴!”刘擎铁青着脸往前走,进了自己的值房坐下,拍着案几,目光炯炯的道:“平安县是个乱糟糟的地方,必须有人镇着。新县令可打听到了?” 卢强点头,接过小吏送来的冷水,仰头喝了,再递回去,“今年的秋天怎地这般热?把壶拿来。”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壶冷水,这才畅快的出了一口气,“那新来的县令据说是个少年。” “娘的,谁的关系?罢了,真有关系也不会来这等地方。”刘擎一拍案几,“朝中越发的荒唐了,竟然哄骗了一个少年来任职,狗东西!”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使君,太平县的县令来了。” 刘擎和卢强相对一视。 “使君。”小吏进来,“那些人听闻来的是个少年,就想去戏弄。” “一群马贼!”刘擎笑道:“罢了,给个下马威也好,若是胆子小的,趁早回去吃奶。” 州廨外。 风尘仆仆的杨玄一行被围住了。 一群小吏和军士在嬉笑。 一个队正出面,拱手道:“这陈州有句话,叫做来者是客迎三拳,新官上任挨一腿,明府看着年少,只需一拳即可。” “郎君,这是下马威。”曹颖低声道,“化外之地,没规矩。” 杨玄活动了一下脖颈,队正的眼睛都亮了,摆个姿势…… “一掌行不行?”杨玄活动了一下手腕。 “行!”队正下意识的点头。 “老二,给他一巴掌。” 人影闪动,队正瞬间退后,举手格挡。 啪! 队正扑倒在边上。 杨玄下马。 缓缓走过去,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问道:“还有谁?” 第85章 遗言 “外面要闹腾一阵子。”刘擎突然放松了身体,黑瘦的脸上多了些沧桑之色,“朝中有人说陈州乃是化外之地,恨不能就此丢弃了。” 卢强微笑着,脸上的刀疤抖动,“化外之地?陈州多少百姓,难道都是化外之民?不就是舍不得每年拨下来的那点钱粮罢了。 老夫听闻陛下为了宠妃的口腹之欲,竟然令驿站从南方快马运送果子去长安。 跑一趟多少马匹会报废?咱们舍不得用,长安却拿来瞎用。” 刘擎冷笑道:“老夫前阵子上了奏疏,恳请朝中多拨些钱粮。” “使君,无用。”卢强摇头。 “老夫在奏疏里说了,若是钱粮依旧如故,老夫便致仕。” 卢强心中一凛,“使君,这等胁迫是大忌。” 刘擎双眸炯炯,一拍案几,“老夫都不干了,还忌讳什么?大不了回家种地去!” 卢强笑道:“使君淡定。再说了,使君果真能舍得陈州?” 刘擎拍案几的手停在半空,半晌骂道:“如何舍不得?” 卢强只是笑。 “使君。” 一个小吏进来。 刘擎不满的道:“下马威也得有个尺度,少年人好脸面,丢人太过回去了怎么办?难道让你等去太平县为官?” 卢强看到小吏神色不对,举手道:“慢。使君听他说说。” 小吏拱手,“先前有人去戏弄新来的县令,说是来一把掌,那县令就让随从给了一巴掌。” “后来呢?”刘擎举杯就唇。 “一巴掌就打晕了。” 刘擎和卢强面面相觑。 “使君,新来的太平县县令杨玄求见。” 刘擎坐直了身体,“让他进来。” 杨玄进来,见正面坐着一个黑瘦官员,侧面坐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官员,就行礼,“见过使君。” 刘擎嗯了一声,指指卢强,“这是别驾卢强。” “见过别驾。”杨玄看了卢强一眼。大唐官员要过铨选一关,长的有碍观瞻是没法过关的。这位别驾远看颇为儒雅,近前看到刀疤,顿时就狰狞了起来。 卢强颔首,“陈州很大,太平县也不小,不过太平县顶在了陈州的最前沿,那些部族凶狠狡诈,你可有准备?” 杨玄点头,“有。” 来的路上他们打听了不少关于太平县的消息,心理准备自然有了。 卢强赞许的微笑。 刘擎拍拍案几,等杨玄看过来时说道:“老夫这里没有什么好处给你,来人。” 外面有人进来,刘擎指指杨玄,“给杨明府一千斤肉干。” “是。” 刘擎起身,“老夫忙,你也该忙起来了。这一千斤肉干便是老夫送你上任的礼。” 杨玄出去,卢强跟了出来。 “老夫本不想吓唬你。”卢强轻声道:“可有些事你得知晓,那些部族并不简单,太平县曾七次被他们攻破。” 杨玄问道:“最近一次是多久?” 卢强摸摸脸上的刀疤,“五年前。” …… 出了州廨所在的临安县城,一行人得知了情况后有些沉默,唯有王老二欢喜异常,策马在装着肉干的几辆大车周围转悠。 “郎君,有人。” 老贼指指左前方,两骑刚好勒马,伸手在眉上搭棚子观察这边。 杨玄回头看看众人。 曹颖一脸君子模样,估摸着在琢磨如何能弄死那两骑的法子。 老贼一脸兴奋。 怡娘戴着羃?,正冲着想拿肉干的王老二狠抽。 那些主公的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可杨玄这里就小猫几只,想点个将都不能。 “我去看看。” 杨玄策马而去。 “老贼,这等时候你不上还等什么?”曹颖冷冷的道。 老贼苦笑,“主公比老夫还快。” 曹颖看向怡娘,“罢了。” 他策马跟上,可杨玄却摆摆手。 “回去!” 曹颖勒马,见杨玄穿着官服一骑而往。 那两骑先是一怔,等看到杨玄单骑而来时,都笑了起来。 靠近些后,杨玄招手,态度骄横的道:“可是附近的百姓,过来,帮我拉车。” 两骑面面相觑,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县令怕是才将断奶吧?” “擒住他。” 两骑策马冲了过来。 呛啷! 长刀出鞘。 杨玄先是愕然,旋即掉头。 “还想跑?”一骑狞笑。 只见马背上的杨玄突然回身。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弓箭。 弓弦响,人落马。 一骑落马,他的同伴惶然勒马。 杨玄已经掉头冲了过来。 手中弓弦拉开。 咻! 杨玄勒马,回身招手。 “老二!” 两个贼人被拖了过来。 一人胸口中箭,眼看着就没气了。 另一人是战马中箭,擒了活口。 “问话!” 杨玄拍了凑过来求表扬的王老二一巴掌。 曹颖抬眸,冲着老贼问道;“你来,还是老夫来?” “你太狠,老夫担心话没问出来,人就被你弄死了。”老贼叹息一声,“多少年没动过手了。” 他走到了俘虏身前,伸手抚摸着俘虏的头顶,深情的道:“多好的头骨。” 想到老贼的职业,连杨玄都头皮发麻。 俘虏不屈的冲着老贼张开嘴,“ha……tui” 老贼避开,摸出了一把短刀。 “人有多少块骨头,哪里应当避开,老夫若是认了第二,当世无人敢认第一。”他仔细捏捏俘虏的小腿,赞道:“小腿有劲,下刀就更稳妥了。” 俘虏只是冷笑。 老贼的小刀往下一动。 “啊!” 杨玄挡在了怡娘身前。 “啊!” 一块血淋淋的东西被拎到俘虏的眼前,老贼叹息,“上好的腿肉,谁不喜欢?” “我说……” 老贼认真的道:“老夫有些手生,你再忍忍可好?” 俘虏拼命想往后退,疯狂的喊道:“我什么都说!” 随即一番问话。 “我等是马贼,有人花钱请我等来打探新任县令的消息。” “谁?”老贼把短刀在他的衣裳上擦着。 “是瓦谢部。” 曹颖介绍道:“瓦谢部在太平县正面,实力不弱。” 杨玄眯眼看着前方,“这是来者不善呐!” 老贼来请示,“郎君,此人如何处置?” 唰! 所有人都看向了杨玄。 他们从五湖四海而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拢在杨玄身边。 现在,该杨玄这位主公掌舵了。 该如何处置? 杨玄策马先行。 “吊死在树上。” “不!” 俘虏狂吼,声泪俱下的求饶。 老贼去处置俘虏,其他人跟在杨玄的身后。 怡娘见曹颖神色严肃,就问道:“如何?” “怡娘,老夫很欢喜。”曹颖点头,“郎君杀伐果断。” 随后的路上再没遇到麻烦,第四日,当看到一片耕地时,杨玄下马。 秋收后的田地里有几个农夫在忙碌,听到马蹄声后纷纷抬头。 “是官!” 一个老农杵着锄头,眯眼看了半晌,“大概就是新县令。” 众人聚拢过来,有人说道:“好年轻,咦!还带着女人。” 老农摇头叹息,“这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来这里撑不住几日,便会告病滚蛋。”他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和锄头把子摩擦了一下,说道:“管他是谁来,咱们都得种地,干活!” 一群农夫散去,再不多看杨玄一眼。 官民关系很糟糕。 这是杨玄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平安城不大。 一座土城突兀的耸立在草原上。 土城右侧是山,叫做二妹山。 土城后面两百步有河流,叫做曜水。 城头,几个军士抬眸看到了杨玄等人,就喊道:“下面的看看!” 下面很热闹。 数百人围成一个大圈,中间两个男子正在对峙。 左边一人叫做刁涉,魁梧,一脸桀骜不驯的气息。 右边一人叫做赵有才,身材略瘦削,但却智珠在握的模样。 “耶耶赌刁涉赢。” “赵有才有才,聪明,我下他!” 一番下注后,刁涉喝道:“可好了?” 开盘的人喊道:“妥当了。” 呯! 二人就撞到了一起。 随即你来我往,拳脚交替。 刁涉魁梧有力,但赵有才却身形灵活,采取了游斗的策略。 “这是消耗对手的力气,有些意思。” 外围,杨玄在马背上看戏。 一群人狂呼乱叫着。 最终却是赵有才抽空子给了刁涉一击,取得了胜利。 有人欢呼,有人咒骂。 一人得意回头,随即愣住了。 身边的同伴拍他,“看啥呢?” 同伴缓缓回身,也呆住了。 现场的人纷纷回头。 随即城内安静的吓人。 杨玄策马往城里去。 “新明府来了。” 这时后面才爆发出了一阵呼喊。 杨玄发誓自己听到了嘲笑之意。 到了县廨,两个小吏架着一个官员出来。官员奄奄一息的拱手,“下官县丞刘顺,等候明府多时了。” 一番交接后,刘顺喘息道:“下官告辞。” 杨玄点头。 刘顺走到门口止步回身,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明府……保重。” 刘顺走了。 老贼说道:“老夫怎地觉着他这话不对呢?像是什么……” 杨玄坐在那里,淡淡道:“遗言。” 他看了众人一眼,补充道:“免费赠送给我的遗言。” 第86章 罪恶之城 两个小吏来参见。 黑黝黝的脸,看着很认真的叫做胡章。 身材瘦高的小吏上前,“小人甄斯文,见过明府。” 甄斯文。 “名字不错。”杨玄颔首,“其他人呢?” 他到县廨已经一炷香的功夫了,那些官吏也该来了吧。 这是想给我下马威? 杨玄再好的性子也忍不得了。 胡章的脸颊抖动了一下,“明府,没了。” “什么意思?”杨玄冷笑。 无政府状态了?杨玄:“……” “明府,队正钱墨求见。” 钱墨是标准的武人,进来行礼,“见过明府。” 队正的官阶比县令还高,可在这里,县令却是老板。 “手下多少人?”杨玄问道,他觉得少说数百人。 “五十。” 杨玄平静的坐在那里。 甄斯文不禁赞道:“明府淡定从容。” 正在麻木状态的杨玄随口问道:“前任如何?” 甄斯文堆笑道:“前任明府听到城中只有五十军士时,脸都白了。” 我也想白。 杨玄注意到钱墨一直在打量自己。 “五十人,如何固守城池?” 钱墨说道:“城中数百人犯,战时便是敢死营。” 这是炮灰吧! 不! 杨玄想到了一个词。 赎罪营! 钱墨继续说道:“必要时,城中百姓也能厮杀。” “百姓?何至于此?”曹颖不解。 钱墨说道: “城中没有百姓。” ??? 连王老二都诧异了。 “那城中的百姓是什么?” 钱墨抬头。 “都是人犯。” 他补充了一句:“只不过罪行轻一些。” 这是什么? 朱雀幽幽的道:“罪恶之城。” 甄斯文上前一步,“有的人犯家眷想跟着来,难舍难分,朝中一律放行。” 黄章补充,“这是填充人口。” 晚些,杨玄等人议事。 王老二蹲在门外,值房内,杨玄四人团团坐下。 怡娘看着空荡荡的案几,不禁怀念起了长安的瓜子点心。 曹颖神色凝重,“没有百姓,咱们如何治理?老夫想来想去,唯有吸纳百姓……” 老贼不满的道:“若非郎君,你可愿来太平县?” 曹颖摇头,老贼想拍案几,怡娘轻哼一声,老贼改拍为抚摸,说道:“你都不愿来太平县,凭什么想着百姓能来?” “那些失地的百姓宁可去城中乞讨,也不会来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贼咄咄逼人。 曹颖冷笑,“若是在饿死与活命之间选择,百姓难道还能选择饿死?” 老贼不屑的道:“这一路谁出钱粮?还有,太平县地处北疆,战火不断,谁愿意来?你出身不错,自然不知晓百姓的心思,可老夫知晓。” 曹颖微微眯着眼。 老贼挽起袖子…… “咳咳!” 众人这才发现主公被忽略了。 杨玄轻叩案几,“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做事的样子。” 曹颖和老贼起身行礼。 “请郎君斥责!” 二人的态度很端正。 “注意言行。”杨玄压压手,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是皇帝,正在看着臣子们朝争的荒谬感觉。 众人都在看着他。 等着他的决断。 杨玄缓缓说道:“百姓不愿来,那么是什么导致他们不愿来,咱们就去改变它!” 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郎君英明。” 众人赞美。 虚情假意。 杨玄吩咐道:“此后老曹领着县廨诸事。” 老曹出个毒计还行,在战略问题上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让他做个行政管理者也不错。 曹颖起身,“领命。” “老贾。” 老贼起身,红光满面啊!顺带瞥了曹颖一眼。 杨玄说道:“城中的消息打探交给你了,有事和钱墨对接。” “领命!” 老贼笑的格外的开心。 怡娘问道:“奴呢?” 咳咳! 杨玄指指室内的人,包括自己。 “我们都听你指挥。” 大内总管。 怡娘开心点头。 王老二依旧没心没肺,杨玄见了莞尔,“老二就跟着我。” 曹颖赞道:“老二就听郎君的话,修为了得,跟着郎君再好不过了。” 众人慈祥的看着蹲在边上的王老二。 老贼随即就在城中游走。 城中简单,几条街巷了事。 老贼转了半圈,见有人在门外玩叶子戏,就凑过去看。 几个男子抬眸,眼中多了些警觉。 其中一人缓缓说道:“这里不管赌钱。” 老贼叹道:“老夫也爱这个,只是明府不喜,只能出门寻人赌钱。” 几个男子眼中多了些意外,其中一人试探道:“一起?” “好啊!” 老贼坐下,挠挠头,“老夫不大懂,还请指教。” “呵呵!” 几个男子笑的很是纯良。 “赌场无父子。” “罢了。” 老贼摸出钱袋,“就这些,赢了青楼快活,输了回去干活。” 钱袋不小,几个男子交换一个眼色,内涵的笑了笑。 纸牌摆好,开始…… 老贼摸牌的动作很古怪,先伸手触摸纸牌,仿佛在申请谁同意似的,随后才摸牌。 对面的男子笑道:“以前做什么的?” 老贼很认真的回答,“摸骨的。”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就笑了,“给谁摸过?” “这个呀,容老夫想想。”老贼看看手中的叶子牌,说道:“帝王的没摸过,王爵的摸过,公主的摸过,将相的也摸过……差不多都是贵人。” 几个男子看着他,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老贼淡淡的道:“老夫经常说实话,可却无人信。” 牌局在继续。 老贼有一句没一句的套话。 刚开始几个男子不肯多说,等输的有些急眼后,满嘴就往外飙城中之事。 “什么人都有,杀人的,抢东西的,偷东西的,坑蒙拐骗的……” “最让人看不起的便是偷情的,还有侮辱女子的,喏,你看看前面那个就是侮辱女子的。” 老贼习惯性的翻个白眼,仔细看去,就见一个长的凶悍的大汉正低着头走来,那腰竟然是弯着的。 “刚开始他还敢横,被一顿毒打后就学乖了,如今在城中行走都是弯着腰,低着头,否则耶耶们上去就是一顿毒打。” “原来如此啊!” 赌局在继续…… 杨玄没这么好命,大清早就带着人巡查城中。 “平日里那些重犯都在城中无所事事。”胡章介绍的干巴巴的。 甄斯文跟在另一边,“原先也令他们去种地,可马贼和那些部族频繁来劫掠,人犯们撒腿就跑,那时候没人能追,三番几次之后,就剩下了正经百姓出城种地,他们反而无事可做。” 这个解释很清晰,杨玄给了甄斯文一个赞许的眼神。甄斯文先是一怔,随后一张脸笑的和开花似的。 “那边……那边……”甄斯文刚想介绍另一边,可几个男子正坐在屋外耍叶子戏。 公开赌博啊! 甄斯文怒不可遏,刚想呵斥。 杨玄干咳一声,“整日无所事事,不赌能做什么?今日罢了。” 瞬间不但甄斯文不敢置信,身后跟着的队正钱墨也大感意外。 犯罪之城中百般无聊,外部局势凶险,不赌钱,不玩耍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位少年明府看来很好说话啊! 边上有大汉嘬嘴,口哨声中,几个赌钱的男子把叶子牌一收,情急之下,一个男子伸手过去。 “给摸摸骨吧。” 老贼伸手摸了一下,“有些造化。” 这个老骗子! 众人过了这一段,甄斯文热情了许多,“城中有商家,衣食住行都有了。” 商税也是个税源啊! 杨玄问道:“几家商铺?” “三家。” 杨玄背着手,加快了脚步。 “呜……” 城头方向传来了号角声。 甄斯文的身体激灵了一下,钱墨率先反应,“明府,看,烽烟,这是发现敌人了。” 杨玄看到了右侧的烽烟在缓缓升起,“去看看。” 这一路,杨玄看到那些‘百姓’丝毫不慌的模样,该干嘛干嘛。 这份淡定,让杨玄有些眩晕。 城头上已经多了军士,以及数百男子。 为首的两个正是杨玄进城时看到的刁涉和赵有才。 “明府,此二人是人犯中的头目,有些威望,平日里也是让他们管着那些人犯。”甄斯文化身为贴心小秘。 “见过明府。” 两个人犯头目行礼。 杨玄上了城头,就看到远方有烟尘。 马蹄声隐约传来,恍如天边的闷雷。 黑影在地平线上出现,不断跃动。 呜! 号角长鸣。 钱墨面色凝重的道:“明府,是马贼邓虎来了。三百骑。” 杨玄眯眼看着在迅速接近的马贼,说道:“可是来劫掠吗?” “是。”甄斯文的一双腿在颤抖。 他假装掉了东西蹲下去,飞快的搓了一下脸。 轻声道: “斯文,你行的!你一定行!”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站起来,目光从容。曹颖目光转动看到了他,微微颔首,“竟然如此从容,算是个人才,下次冲阵试试。” 马贼冲到了城下,为首的邓虎被众人簇拥着,满脸络腮胡的他得意的道:“听闻来了个少年县令,耶耶便来给他道贺一番,喊话!” 一骑冲出了马贼群,冲到了城前喊道:“听闻新来了个少年县令,我等特来道贺。” “送上贺礼!”邓虎狞笑道。 一具尸骸被战马拖了出来。 甄斯文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明府,先前回来的农户说……少了一人。” “开门献城,绕尔等不死!” 马贼在来回喊话。 “明府!” 一道道目光锁定了杨玄。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杨玄伸手。 “弓箭!” 王老二把弓箭递来。 杨玄张弓搭箭,缓缓随着马贼而移动。 手一松。 “不开城门,破城后男的杀光,女的为奴……” 马贼得意洋洋的在弓箭射程外喊话。 箭矢闪电般的钻入了他的胸膛。 噗通! 马贼落马。 城头的人不禁欢呼。 “彩!” 邓虎阴郁的目光扫过杨玄,拔刀。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第87章 谁保护我,我便保护谁 太平县的县城是土城,不高,这也是七度被攻陷的缘由之一。 面对这种低矮的土城,只需搭块木板就能展开攻击。 邓虎看着麾下张弓搭箭上前,就在怀里摸啊摸,摸出一块手绢,凑到鼻下嗅嗅。 身边拎着板斧的乔恒笑道:“兄长还是对慧娜念念不忘啊!” 慧娜是瓦谢部首领华卓的女儿,美名传遍草原。 邓虎幽幽的道:“自从那次看了她一眼,我便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阴郁的庄胜笑了笑,“兄长不只是觊觎慧娜的美色吧?” 邓虎冷冷的道:“自然是。” 庄胜也是首领之一,不怕得罪邓虎,“咱们三百余骑,在附近劫掠是够了,可再想更进一步,弄个地方来作为基业,这远远不够。唯有和瓦谢部搭上关系,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成就我们的基业。” 乔恒叹息:“辛苦兄长了。” 邓虎摇头,“不辛苦。” 庄胜说道:“上次慧娜对兄长可没好脸色。” 邓虎面色如常,“女人总是这样,嫌货的才是买货的。” 前方,三百骑冲了过去。 “弓箭……” 钱墨举手,五十军士张弓搭箭。 可马贼们却狡黠的在弓箭射程外勒马。 笑! 一群马贼在笑。 “放松!” 钱墨无奈下达了命令,否则长期张弓会拉伤手臂。 一声口哨,马贼们摧动战马。 “张弓……” 吱呀的声音中,城头军士再度张弓。 马贼又停了。 这便是调戏。 几次三番之后,马贼们发动了突袭。 骑弓射程不如城头的长弓,所以他们必须要靠近城头才能放箭。 “张弓!” 钱墨高喊。 长弓缓缓拉开。 可马贼们加速了。 他们也在张弓。 “这是两败俱伤!”杨玄对马贼的狡猾和凶悍算是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可钱墨不得不如此,否则一个箭雨覆盖,城头要倒下多少人? “盾牌!” 有人在凄厉的高喊。 杨玄举起盾牌。 箭矢从城头飞掠下去,下面的箭矢也飞了上来。 杨玄注意到那些人犯敢死队并没有弓箭。 是了,若是给他们配弓箭,五十军士怕是一个覆盖就没了。 他们此刻顶着盾牌蹲在城头后,有人在笑。 不,是许多人在笑。 他们在笑那些军士的狼狈。 “啊!” 惨叫声急促传来,接二连三。 杨玄看到倒下了七八人,心中冷了半截。 低矮的城头让军士们失去了保护,马贼们也因此能接近放箭。 钱墨却继续高喊,“张弓!” 张尼玛! 杨玄咬牙。 刚想下令,箭矢飞来了。 城头和城下一起惨叫。 这次倒下的人少了些,五个。 马贼在逼近。 杨玄猛地起身。 马贼们已经接近了。 数骑下马,把木板搭上城头。 一个弓箭手张弓搭箭往下放箭,旋即被射落城头。 这便是寡不敌众。 杨玄看看左右。 刁涉目光闪烁。 赵有才心不在焉。 头领都是如此,下面的人犯可想而知。一旦接敌,杨玄敢打赌这些人犯会溃逃。 七次破城,这些人犯也在看戏吗? 兴许他们希望能脱离这里。 杨玄深吸一口气,知晓了钱墨死板的命令弓箭手以弱对强的缘由。 一旦进入城头攻防战,他担心这些人犯会跑。 到了那时,五十军士如何阻拦三百余骑马的马贼? “郎君!” 老贼面色惨白。 “明府!” 两个小吏,胡章的黑脸上全是绝望,持刀的手在颤抖。 而甄斯文却格外的从容。 “啪!” 一块木板搭在了杨玄的身前。 钱墨在怒吼,“你等难道想去投马贼吗?马贼中的女子都是一起享用的,你们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受辱?” 马贼中,女人便是珍宝。这群有今日没明天的悍匪最需要女人的抚慰。 那些人犯动了一下。 钱墨愤怒不已,“冲下去,把他们赶下去!” 有人高声质疑,“莫要把我等当做是替死鬼,你们谁敢先冲?” “我!” 一人上了城头,和刚冲上来的马贼打个照面。 横刀一斩。 马贼落下去。 这人就顺着木板往下滑。 “是明府!” 杨玄冲了下去。 “郎君!” 曹颖紧随其后。 老贼,王老二,怡娘…… 杨玄的人顺着木板冲了下去。 “这特么的!”有人犯傻眼了,“他是去送死吗?” 杨玄脚刚沾地,箭矢就密集而来。 他只顾着格挡箭矢,一杆长枪悄无声息的来了。 “小心!” 老贼在高呼。 杨玄侧身避开长枪,身后就听到刀风凌冽。 他反手来了个苏秦背剑。 铛! 巨大的力量袭来,杨玄脚下站稳,想反手一刀。 马蹄声骤然而来。 马蹄重重的踩踏着地面,发出慑人心魄的声音。马背上的马贼微微弯腰,横刀就摆在身侧。 钱墨看到了这一幕,骂道:“不懂战阵厮杀还去,特娘的去送死吗?” 杨玄匆忙格挡,可这一刀更多是借助了战马的冲势,他不禁连退几步。 箭矢再度袭来。 杨玄快速闪避。 疲惫! 他觉得自己异常疲惫。 浑身的内息都使不出来的感觉。 他猛地想到了一句话。 “唯有不怕死的才能在沙场上活下来。” 他往前一步。 长枪被他格挡开。 身后有长刀来袭。 杨玄继续向前,一刀。 身前马贼倒地。 身后的长刀落空。 他继续往前冲杀。 当你向前冲杀的速度足够快时,后面的偷袭就成了笑话。 他喊道:“结阵!” 身后的曹颖凛然应命。 杨玄在前,曹颖等人在后。 这个小队就挡在了那里,马贼们前赴后继的在冲击。 “兄长,那个少年县令带着人冲下来了。” 邓虎看到了,矜持的道:“我需要提着他的人头去提亲,相信我,慧娜看到太平县新任县令的首级时,她会放弃一切矜持……” “和你钻进帐篷里。” “哈哈哈哈!” 马贼内部没那么多讲究,这个冷笑话逗的大家狂笑。 邓虎指着前方,“快一些,否则城头的人发狂会把他抢回去。” 马贼密集冲击。 杨玄双手握刀,脸上被飞溅的鲜血弄的和恶魔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东宇山中。 第一骑。 格挡。 顺势卸力。 横刀上挑。 马贼的右臂带着长刀落地。 身后,王老二一巴掌把马贼劈落马下。 老贼在后面些,一刀剁掉马腿。 战马长嘶倒地,马背上的马贼这才落地。 他刚想努力站起来,一柄软剑如蛇般的刺来。 一剑断喉。 “左边来了!”曹颖在观察情况。 前方,两骑接连而来。 杨玄格挡了一刀,刚想顺势挥刀,敌骑又来了。 他仓促格挡,马贼的长刀顺势滑过他的肩头。 鲜血迸射! “郎君!” 怡娘的声音引发了那些马贼的欢呼。 “有女人!” 城头的钱墨喊道,“回来,明府……回来!” 此刻马贼大半都集中在了这边。 只需斩杀了杨玄,城中自然会崩溃。 于是一骑接着一骑在往杨玄那里冲击。 那些人犯缓缓站起来。 “那少年明府受伤了。” “他还不退回来?” “他有马,可以逃啊!” “是啊!前任明府听闻有部族来袭,说什么去临安求援,可你求援就求援吧,带着自己的女人一起去是什么意思?真当大家是蠢货呢?” “明府又受伤了。”有人惊呼。 对面,邓虎笑道:“一个愣头青,告诉兄弟们,活捉赏赐加倍。” 庄胜阴郁的眼中多了些诧异,“兄长你不要人头去提亲了?” 邓虎摇头,淡淡的道:“带着一个活着的县令去更妙。” 前方,杨玄腾出手来,猛地聚集内息,大喝一声。 横刀闪电般的迎头而去,马背上的马贼从额头到腹部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和脏器疯狂拥挤而出。 “郎君闪开!” 身后,曹颖和老贼在往前。 王老二一巴掌拍死一个,捡起横刀就乱砍。 怡娘面色惨白,喊道:“郎君退后。曹颖,郎君但凡少了些什么,老娘发誓要让你生死两难!” 老贼说道:“那些人犯都在看热闹,就等着破城了他们好跑,不值,郎君,不值!” 城头。 钱墨带着人在四处围堵想攀爬上来的马贼,看到这边的情况也只能苦笑。 人犯也在看。 “他为何不退?”有人问道。 “我想……因为他是县令吧。”一个双手抱臂的人犯平静的说道。 “以前的县令都会跑。” “可他是少年啊!少年有热血。” 一个年轻的人犯嘀咕,“那我们的热血呢?” “明府!” 胡章高喊一声冲了下去。 甄斯文用力搓脸,“斯文,你行的,你一定行!”,他举起横刀:“杀啊!” 太平县的两个小吏都冲了下去。 “有何用?”邓虎微笑,自信的道:“少顷进城,给我留两个女人。” 庄胜笑道:“兄长龙精虎猛,可喜可贺。咦!”他指着城头,“那是……” 城头,一个人犯站了起来。 他平静的道:“明府在保护我等。” 他走上了木板,毫不犹豫的冲了下来。 第二个人犯走了出来。 “谁保护我,我便保护谁。” 一个个人犯站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冲下城头。 钱墨看着这一幕,突然热泪盈眶。 他举起横刀,站在城头上高呼。 “杀敌!” 第88章 致敬 敌骑轮番冲来。 杨玄格挡,反击;格挡,反击…… 他近乎于麻木的在做着这些。 身后的王老二猛地飞掠而过。 “放箭!” 一波箭矢飞来,王老二差点变成箭人。他狼狈落地,一掌拍死一个马贼,就被卷了进去。 原来战阵上时刻保持队形这么重要吗? 杨玄领悟了许多,但此刻脑子里都是被冲散的王老二。 前方,一骑狞笑冲来,马背上的马贼嘴里吆喝着。 “哟呵!” 杨玄从未这般清醒过。 他举刀。 不是格挡,而是前行一步。 只是一步,马贼的攻击节奏就被打乱了。 横刀从战马的侧面掠过。 马贼落马的同时,杨玄感到头皮发麻……从冲下来到现在,他一直在头皮发麻。 他身体前冲,身后的曹颖厉喝一声。 铛! 格挡的声音传来,杨玄猛地回身。 一个大眼马贼拎着长刀正和曹颖厮杀。 怡娘毫不客气的用软剑偷袭。 马贼再格挡。 老贼补一刀。 这个身手不错的马贼死不瞑目。 杨玄想到了在卷轴里看到的关于古代战阵的知识,但此刻他无暇去总结,目光转动,喊道:“老二!” “郎君!” 王老二在前方叫喊。 呯! 一声震响,一个披甲的马贼头领倒飞出来,护心镜粉碎,在半空中狂吐鲜血。 王老二飞掠出包围圈,横刀乱砍。 “围杀他!” 一个头领指着杨玄喊道。 杨玄闪身避开一刀,身体一转,横刀跟随旋转。 鲜血飙射中,杨玄往王老二那边冲去。 马贼冲来。 杨玄不再站着防御,而是主动冲上去。 格挡,卸力,挥刀。 脊背发寒。 他猛地回身挥刀。 身后的马贼大概想不到他会突然回身,一刀落马。 “原来是这样吗?”杨玄恍然大悟。 “明府!” 杨玄回头,就见乌压压一片人。 “杀!” 那些人犯拎着各种兵器在冲杀。 “出城!” 钱墨带着军士们出城了。 “冲垮他们!” 庄胜喊道。 “一波!”邓虎冷着脸,“用一波冲击冲垮他们。成,灭掉他们。不成,撤!” 这才是马贼的常态。 “列阵!” 钱墨赶到,杨玄带着人也进了阵列中。 钱墨举起横刀。 “弓箭手!” 三十余军士张弓搭箭。 “长枪列阵!” 人犯们猬集在一起,长枪向外。 “放箭!” 三十支箭矢飞掠而去。 冲来的马贼稀稀拉拉的落马。 “撞上去!” 邓虎高喊。 可战马在看到密集的长枪后,竟然减速了。 钱墨刚想下令出击,就见一人踏出阵列。 身后的人犯齐齐跟着上前。 “杀!” 身着官服的杨玄握紧长枪刺杀。 马贼落马。 密集的长枪捅刺,加上后面的箭矢,只是一波优势打击,马贼就溃败了。 “撤!” 邓虎黑着脸,骂道:“谁说的少年县令?” 庄胜阴郁的道:“确实是少年!” “败了!” 马贼们狼狈逃窜。 邓虎看到了突前的那个人,穿着官服的少年。 “他就站在前面。”庄胜的眼皮子蹦跳了一下。 “他一直冲杀在前,这特娘的……见鬼了!”邓虎调转马头,骂道:“撤!等耶耶下次再来,屠城!” “屠城!” 马贼们狂呼着远遁。 杨玄止步,脑子里有些混乱。 钱墨一连串命令下达,众人开始打扫战场。他随即令人去跟踪哨探,自己走到了杨玄的身侧。 认真的拱手。 “今日无明府,城破矣!” 杨玄收刀,肩头剧痛,但他还是坚持着拍了一下钱墨的肩膀,“为何文绉绉的?” 钱墨有些赧然,“先前却看低了明府,惭愧。” “我先前是有些慌乱。”杨玄并未掩饰自己是个菜鸟的事实,不过东宇山中的狩猎经历帮助了他。 “明府” 两个人犯头领走来。 噗通跪下。 赵有才俯首说道:“今日我等让明府历险,罪不可赦。” 那些人犯停止打扫战场,齐齐看来。 杨玄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刁涉的身体轻轻颤栗着。 杨玄此刻一刀剁了他,也无人质疑。 “先前你等想逃?” 杨玄问道。 二人俯首,不敢答。 曹颖等人聚集在杨玄后方。 曹颖的眸中多了一抹期待,也多了一些担忧。 这些人犯被流放到这等地方,仅存的良善怕是也不多了。若是郎君杀人,或是羞辱,很容易会引发反弹。 可今日这些人犯坐视马贼攻城,不处罚说不过去,成了纵容。 呛啷! 杨玄拔刀,搁在了赵有才的脖颈上。 曹颖深吸一口气,冲着钱墨微微颔首,暗示做好准备。 赵有才的脖颈上鸡皮疙瘩骤然冒起来。 明府要杀我? 他心中后悔之极,想着先前应当果断拒绝来援,让这个少年明府战死最好。 “你等先前裹足不前,可为死罪。” 人犯们骚动了一下。 赵有才想动,可刚一动,横刀就微微用力,他急忙重新俯首。 “你等皆是人犯,手中或大或小都有……不,大多是重犯。按照我的想法,全数杀了也不为过。” 人犯们眸色冷漠,一种危险的气息在酝酿着。 杨玄抬眸,“可律法决定了你等的刑期。律法既然如此,那必然有它的道理。我也曾多次翻看律疏,从头看到尾,我只看到一个词……” “惩前毖后。” 人犯们安静了下来。 杨玄目光扫过这些人犯,“既然律法决定你等被流放于此,那便是为你等曾经的罪孽赎罪。” “该不该?”杨玄喝问。 惩罚在所难免! 人犯们垂首,但想着好歹不用死。 “还是那个词,惩前毖后。”杨玄的声音中多了些暖意,“先前你等坐视,后来为何又出击了?谁能告诉我?” 刁涉说道:“是……我等看到明府在阻拦马贼,是在保护我等。我等……再狼心狗肺,可也不肯退却。” “所以你等出击了。这便是对自己的救赎。” “我很为难。”杨玄看着这些人犯,“你等先犯错,再救赎。之前该惩治,之后该赏。赏罚分明才是长久之道,可我该如何处置你等?” 曹颖等人都有些紧张。 钱墨给自己的麾下使眼色。他们已经变成了骑兵,随时能上马追杀逃窜的人犯。 那些人犯浑身紧绷,就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惩罚多重? 太重只能跑! “来人!” 甄斯文上前叉手而立,“明府吩咐。” 杨玄问道:“先前有农户被杀,他的家人呢?” 甄斯文指着城门那里。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男孩子跪在那里哭。 “带了来!” 有人过去给妇人说了,妇人看看这边,哽咽道:“明府是要给些抚恤吗?多谢了。” 近前后,杨玄指着妇人说道:“她的夫君今日被马贼杀了,一家三口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如何帮他们度过难关,这是我身为县令的职责。” 众人不解。 杨玄俯身抱起最小的男孩,说道: “她以后还得带孩子,还得做饭,还得洗衣……我唯一能帮她的便是为她找到帮手。” 杨玄看着人犯们,沉声道:“从明日开始,你等五人一班,轮番帮助她家耕种收割,这便是我对你等的惩罚,为期五年。” “明府!” 赵有才失态抬头,幸而杨玄正好收刀,否则刀下又会多一条亡魂。 人犯们都愣住了。 这是惩罚? 一种被认可,被关怀的感觉油然而生。 “谁若是趁机逃窜……”杨玄的话没说完,刁涉就凶狠的道:“明府放心,谁若是逃窜,打死!” 妇人看着杨玄,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明府!” 杨玄指指妇人,怡娘过来扶起她,还不忘给杨玄一个眼神。 我的郎君,长大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置方法了,恩威并施,收拢了人犯们的心。这个妇人回去会为杨玄唱赞歌,城中的百姓也会知晓新任明府的仁慈。 曹颖等人面带微笑,那种莫名的心酸和骄傲啊! 我们的主公,长大了! 赵有才起身,举起手。 呯! 他用力拍击着自己的胸膛。 呯! 呯! 呯! 第89章 想成为肉干的刺史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结束了。 县廨的后面就是杨玄一伙人的居所,此刻怡娘一回来就把众人驱赶的团团转。 “老贼去生火烧水,老曹去把伤药拿出来,老二,老二……” “怡娘。”王老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肉干在啃。 啪! 怡娘拍了他一掌,王老二马上翻白眼装死。 “还敢装,快去买了肉来。” 王老二欢呼一声就跑了。 杨玄坐下,怡娘小心翼翼的帮他解官服。 “都和血肉黏在一起了。”怡娘有些头痛。 “用热水敷一下。”杨玄咬牙忍着。 衣裳缓缓被解开,怡娘看着他肩头和胸口的伤,突然沉默了。 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肩头,杨玄一怔,笑道:“不怎么疼。” 怡娘抹去泪水,“郎君才多大,就要带着一群人和那些马贼厮杀,奴心疼。” 杨玄莞尔。 晚些,怡娘端着一盆血水去倒了,回来说道:“奴倒是忘记了,郎君,咱们该有个好医者了。” “城中的医者呢?”杨玄在想着这场厮杀。 怡娘嘟囔道:“那医者奴打听过,治牲畜还行。” 杨玄问道:“治人呢?” “听天由命。” 这样啊! 杨玄的思绪不禁飘到了长安…… …… 国子监。 两个学生站在树下说话,一人突然抬眸,“哎!看。” 同伴回身,就看到了周宁。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玳瑁眼镜也遮不住的圣洁气息。 “是周助教。” “咱们国子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助教,还是个女子。” “不知谁有福气娶了去。” 周宁的耳边充斥着这些议论,依旧冷漠。 到了安紫雨那里,安紫雨眉开眼笑的招手。 “我这里有个亲戚家的年轻人,和你差不多大,这孩子不错,读书好,准备明年去参加科举,说是把握很大。一旦过了关,那便是官员了,前程远大,你觉着如何?” 周宁拿出了自己的教案。 安紫雨拿出了一张画像,“看看,不说剑眉星目,却也颇为英俊,搭配你再好不过了。” 周宁打开教案,“司业,你看看,若是没问题,我就这么教授学生。” “哎!”安紫雨没好气的道:“你可怎么办啊!” 教案通过,周宁缓步走在国子监里。 鸟鸣啾啾,掺杂着清谈的声音,空灵与嘈杂并存。 周宁站在树下,伸手扶扶玳瑁眼镜,突然想到了杨玄。 许多人满口仁义道德,君子模样,可看向她的眼神中却充斥着各种欲望。 而杨玄虽然喜欢口花花,可眼神却澄净。 “助教。” 一个小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有你的书信。” “我的?” 周宁许久未曾收到过书信了。 接过书信,打开。 ——助教,见字如晤…… 是……杨玄! ——到了北方之后,树上就多了许多鸟巢,这是南方所没有的。秋季的北方景致颇为可观,不过有人说到了冬季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肃杀的气息浓郁。 北方是这样吗? 周宁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那等肃杀的环境。 然后低头继续看信。 ——有人说陈州是一个凶险之地,地广人稀,异族多,马贼多。前几任县令都跑了,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周宁抬头,眸中多了些忧郁之色。 她去打听过陈州的情况,知晓那边就是个三不管地带,凶险异常。 杨玄才带了几个人过去,遇到马贼怎么办? ——前途漫漫,充斥着未知与凶险。我也曾彷徨,也曾萌生退意。 周宁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惆怅之意。 “每当我犹豫时,便会回首长安,在那一刻想起你。” 周宁就站在树下,良久…… …… “传令各处,警惕,再警惕。” “秋季了,秋高马肥,那些马贼,那些异族为了活着熬过一冬,会疯狂出来劫掠。谁丢了城池,不用长安动手,老夫亲手宰了他!” 临安县县城是陈州的州廨所在地。 每日总会有百姓特地从州廨外路过,然后驻足。 此刻便是如此。 十余百姓在州廨外侧耳倾听。 听到里面传来咆哮声,一个老汉笃定的道:“使君的精神头好着呢!不必担心今年,走。” 一群百姓乐呵呵的走了。 州廨里,刺史刘擎的咆哮令小吏们胆寒。 回到值房,别驾卢强送上茶水,说道:“使君也歇息几日,嗓子受不了。” 刘擎喝了一口茶水,冒烟般的嗓子舒服了些,他摇摇头,“陈州便是个三不管之地,北辽没兴趣;朝中几乎把陈州还是大唐疆土都忘了;本地的官吏也是三心二意。这等大势之下,老夫若是不咆哮,人心就散了。” 卢强苦笑,摸摸脸上的刀疤,“长安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北辽在复苏,每年袭扰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便是试探。” 刘擎端坐着,冷笑道:“一旦大唐露出破绽,北辽便会大举入侵。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狼!” 卢强幽幽的道:“今年的日子怕是更难过,特别是太平县,那位县令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如今也不清楚。少年县令,加上一群穷凶极恶的人犯,老夫每每想来都会眼皮子狂跳,担心今年第一个噩耗便是从那边传来。” “去问问。” 刘擎惬意的道:“老夫也不想别的,过了一天是一天吧,在老夫致仕时,若是陈州完好无损,老夫便不愧君王,不愧大唐。” “使君!” 外面有人在奔跑。 刘擎咆哮了起来,“慌什么?天没塌,塌了老夫顶着!” 一个小吏冲了进来,一脸喜气洋洋。 “使君,太平县令人来报捷。” 卢强一怔,“叫进来。” 刘擎端坐好,轻声道:“若是斩杀了几个蟊贼也敢来报捷,老夫非得收拾他不可。” 进来的是胡章。 “见过使君,见过别驾。” 刘擎不耐烦的道:“说正事。” “是。”胡章哆嗦了一下,“两日前,马贼邓虎一伙三百余骑突袭我太平县,明府指挥若定,一战击溃马贼。” “邓虎?”卢强一个激灵,“太平县仅有五十军士,如何击溃马贼?” 胡章说道:“开始马贼围城,形势危急,明府带着数人冲了下去,被围杀……” “莽撞了。”刘擎微微眯眼,“不过勇气可嘉,那些人犯可曾趁势作乱?” “明府在前冲杀,那些人犯突然冲了下去,随即列阵,击溃了马贼。” 卢强一怔,“那些贱狗奴恨不能城破好逃走,为何要去?” 他看了一眼,发现胡章的眼中都是骄傲。 “他们说,谁保护我等,我等便保护谁。” 值房内安静了下来。 “前几任县令来赴任三心二意,遇到马贼或是异族袭扰的人马就会慌作一团,还有当即逃跑的……谁会在意那些人犯?”卢强幽幽的道:“这位少年县令却用一腔热血打动了他们。” “干得好!” 刘擎满面红光,“来人。” 有小吏进来,刘擎吩咐道:“再给太平县一千斤肉干,带话去,告诉杨玄,就说是老夫说的,老夫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先把今年熬过去。熬过去了老夫请他饮酒。熬不过去……老夫请他吃刀子。” 小吏面带难色,“使君,给了太平县太多了,其它地方今年怕是会少些,地方会发牢骚。” “告诉他们,谁能立功,肉干管够。” 小吏苦笑,“就怕不够。” 刘擎的咆哮再度响彻州廨上空。 “不够老夫就把自己腌了!” 第90章 三品骨头 凌晨。 天际缓缓浮起一抹白,像极了鱼肚。 城头值守的军士搓搓手,对同伴说道:“这明府虽说年少,可不但胆子大,身手也颇为了得,连弄个马肉都比别人好吃,你说这是不是读书读出来的。” 同伴搓搓冰冷的脸,“多半是吧,也不知咱们的孩子能否有这等机会。” “谁会来这里教书?” “是啊!” 二人回头,那军士指着城中说道:“每当我厌倦了戍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时,就喜欢看看炊烟。看着这些炊烟,我就知晓我不只是戍守着大唐的太平县,更是在戍守着这些炊烟。” 第一缕炊烟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来临。 县廨的后院里,曹颖端着大陶罐进了吃饭的地方。 王老二跪坐在那里,有些急不可耐。 杨玄在吩咐老贼。 “……要趁热打铁,去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弄清楚城中的情况。” “吃饭了。” 众人坐好,怡娘开始分配食物。 马肉被弄的很软烂,味道还不错,加上几张饼子,这个早饭很丰盛。 老贼不喜欢马肉,就哄王老二,“老二,你的肉干给老夫,老夫把马肉都给你,你看看,这么多,你赚大了。” 王老二看看他碗中的马肉,迟疑的道:“你的肉不好吃。” “好吃。” “那我尝尝。” “只管尝。”老贼暗喜。 “你说的?”王老二不信。 老贼就像是一只哄住了老鼠的猫,笑的格外的慈祥,“郎君他们都能作证。” 王老二夹了一坨马肉,吃了之后不满的道:“不好吃,不换了。” 老贼:“……” 怡娘不满的道:“活该!” 王老二对肉的执着让人不解,杨玄也有些好奇,就问道:“老二为何这么喜欢吃肉?” 王老二抬头的道:“阿娘说,谁一直给我肉吃,谁就是好人。” 一直吃肉啊! 杨玄觉得压力有些大。 吃完饭,杨玄令怡娘在家歇息,曹颖去前面处置政事,他带着王老二巡城。 此刻城中人家都在吃早饭。 大多人端着一个碗站在自家门外,一边吃,一边和邻居说话。 “是明府。” 众人端着碗,看着走来的杨玄。 突然的寂静让一个孩子被吓坏了,端着碗,用那种恐惧的眼神看着杨玄。 杨玄走到他的身前。 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 杨玄摸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孩子的碗里,揉揉他的头顶,笑道:“是个聪慧的孩子!” 等杨玄走远后,孩子的父亲低头一看。 “是肉干!” “是肉干啊!” “明府还真是亲民。” “明府能和马贼厮杀,自然不是以前那等妖艳贱货能比的。” “是啊!” 杨玄听着身后的议论,嘴角微微翘起。 王老二有些委屈,“郎君,是我的肉干。” “回头给你两块!”杨玄很大气。 “见过明府。”钱墨也来巡城。 “你来的正好,带我去看看受伤的兄弟。” 杨玄随即去看望了受伤的军士,当听闻药材不够时,他吩咐道:“令人去州廨,抢也得把药材抢来。” 回过头,他对钱墨说道:“都是勇士,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明府……” 一个腿部受伤的军士哽咽了,“有明府这番话,我等就值了。” “好好养伤。”杨玄俯身拍拍他的肩。 当他走出去时,朱雀说道:“他们会为你效死。” “将心比心罢了。” 可去州府的人却铩羽而归。 “真没药材。” 钱墨叹息,“罢了,这也是命。” 杨玄觉得胸口里全是怒火,“命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何处有药材?” 钱墨沉默了一瞬,“马贼那里有,那些异族也有。” “为何?”杨玄面色铁青。 “那些异族能从辽人那边采买药材,马贼也能买。” 就咱们不能! 杨玄明白了,“陈州距离长安太远,百姓穷苦,商人们不愿意来此贩卖货物。” “是。”钱墨没想到这位少年县令会瞬间把这里面的关系想透彻,心中对未来不免多了些期冀。 “马贼吗?” 杨玄回到了县廨。 太平县的政事少的可怜,两个小吏胡章和甄斯文,加上一个曹颖,处置起来轻松惬意。 “见过明府。” 三人起身行礼。 杨玄颔首进来。 “那些伤员急需药材,加之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城中病患必然会多,如此,目下首要之事便是寻找药材。” 曹颖一怔,“难。” “难也得做。” 杨玄拿来地图,指着说道:“太平县左侧是基波部,正面是瓦谢部,再后面是驭虎部。距离最近的便是瓦谢部。” 曹颖的手指头顺着地图缓缓滑动,按在了瓦谢部上,抬头问道:“郎君难道想从瓦谢部弄些药材?” “没错。” 当日午时就传来消息。 “明府去寻药材。” 曹颖出来安定人心。 …… 陈州的对面是北辽的潭州,可两州之间却没接壤。 中间便是一片宽阔的草原。 有草原就有放牧的人,渐渐的就成了部族。 有这些异族作为缓冲,大唐和北辽就算是翻脸,一时半会也没法打过去。 于是这些异族就成了工具人。可工具人也有脾气,太平县七次被攻破就是证明。 四骑出现在了去瓦谢部的路上。 一队斥候出现在前方。 “止步!” 四骑勒马。 斥候们缓缓逼过来,围住了他们。为首的头领顶盔带甲,双眸冷漠的盯住他们。 一个少年。 一个女子。 一个只会傻笑的呆子。 最后一个……竟然是个瞎子。 少年上前,拱手道:“见过贵人。” 头领伸手捋捋乱糟糟的胡须,密布血丝的眸子中闪过迷惑之色,甲衣里衣领露了出来,厚厚的污垢,杨玄甚至看到了虱子在爬进爬出。 将领眯眼看着这些人。 “你等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杨玄说道:“贵人,我等来自于大唐,准备去瓦谢部。” 将领伸手进衣领中捞了一下,两根手指指腹一捏,轻微的爆裂声传来,他面露愉悦之色看了怡娘一眼,“去瓦谢部做什么?” “去拜神。”杨玄指指老贼,“先生摸骨三十载,泄露了许多天机,于是眼睛便瞎了。前阵子他得到了神的指示,能让他解脱的神灵就在北方,于是我们一路遵循神谕来到了这里,准备拜神。” “摸骨,神谕?” 将领眯眼看着老贼,“给我摸摸。” 杨玄颔首,“还请挽起袖子。” 将领挽起袖子,“好了。” 老贼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猛地一把抓住了将领的手臂,哆嗦着往上摸。 将领被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 老贼的手慢慢平静,轻柔的摸着他的手。 就像是来自于情人的抚摸。 老贼突然蹙眉,“老夫怎地摸到了鸡皮疙瘩?” “咳咳!”杨玄干咳几声,“这是来自于神灵的威压。” “人类只喜欢来自于心仪异性的抚摸,同性抚摸会很厌恶。”朱雀幽幽的道:“当然,也有例外……” 老贼一番抚摸,翻着白眼说道:“三品骨头。” 将领不解,“什么意思?” 杨玄含笑,“这边请。” 将领过来,杨玄仔细看着他。 “三品骨头算是中下,对了先生,贵人是什么命?” 老贼忘记了这个事先演练的项目,闻言随口道:“乃是望穿秋水之命。”说完他有些后悔,心想该说个差些的命才对啊! 郎君怎么接? 该死的老贼! 杨玄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很爽朗。 借着大笑,杨玄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思路。 “贵人……看来家中有些不妥当啊!” 杨玄一边说一边掐手指头。 将领一怔。 老子说对了。 将领犹豫了一下,“我想为妻子看看。” 妻子? 老贼翻个白眼,“三六。” 杨玄飞快掐着手指头,猛地抬头,“贵人子嗣艰难……” 将领顷刻间就面白如纸。 “不过……尚有机缘。” 杨玄一句话让将领不禁大喜,“果然是高人,高人呐,还请高人开示。” “这是天机,可如今我等要去苦苦寻求神灵谅解,哎!”杨玄低下头。 “说了吧。”老贼幽幽的道。 杨玄抬头,担忧的看了老贼一眼,:“先生……罢了。贵人山根微陷,耳垂细瘦,此乃断绝子嗣之相,若想改变,其一,每年救一牛,每年救一人,连续三年,子嗣即来。” 将领一怔,“就这样?” 杨玄负手看着他,“这是前世的罪孽牵累今生,想平白解脱万万不能。唯有救赎。每年救一牛,救一人,三年三牛三人,这便是供奉的极致,你的愿望可通于天,明白吗?” 将领摸出钱袋子。 “别害我等。”杨玄苦笑摆手,“收了报酬便是为了钱财而泄露天机,罪不可恕。如今我等只求神灵宽恕,哪里还敢收受财物?” 将领心中的最后一点疑窦消散,“你等要去何处?” “北方。”杨玄指着正前方,“神灵会停驻在有王者之气的地方,我等望气而行。” “那不是可汗的所在吗?”将领说道:“我带你等去。” “贵人还有军务。”杨玄婉拒,他担心老贼翻白眼翻不了多久。 将领拽着他的手,“什么军务及得上这个?走!” “不好吧?”杨玄看了老贼一眼。 老贼抬头望天。 翻个白眼。 天蓝蓝。 第91章 守护 接到通知:《长安之上》这个书名可能会有些小麻烦,换个书名。大概率要改名了,准备了一个新书名:《讨逆》。若是大伙儿看到书架里的《讨逆》时,千万别以为是硬塞的书,那便是原先的《长安之上》。 ………………………………………………………… 第三日下午。 宿营地中,将领霍特吩咐道:“弄些肉干熬汤,给先生他们送去。” “是。” 麾下应了。 杨玄四人得了两顶帐篷,此刻他们刚整理好里面出来。 将领微笑拱手。 杨玄微笑拱手。 可特么的老贼也习惯性的想拱手。 “老贼!” 老贼的手往上,变成了挠头。 “你特娘的险些害死我们。”杨玄微笑着。 老贼翻着白眼,脊背汗湿。 他后怕之余,才问了自己这几日的疑惑,“郎君如何看得出霍特是子嗣有问题?” 怡娘也很好奇。 杨玄笑道:“男人为自己的女人求算命,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担心妻子偷人,可瓦谢部据闻在这方面不是很讲究,霍特何须为这等事来求问?” 老贼都好奇,“那第二呢?” 杨玄淡淡的道:“子嗣。” 老贼一想还真是,“当初郎君说自己开解,老夫还担心,如今看来,老夫不如郎君。” “男人就关心女人两件事:是不是给他戴了帽子,为何不下蛋。”绿灯闪烁,仿佛是在乐呵。 第五日,他们看到了王庭。 瓦谢首领华卓自称可汗,连驻地也跟着变成了所谓的王庭。 王庭能看到木屋,但更多的是帐篷。 一队骑兵策马而来。 霍特介绍道:“这是能摸骨的能人。” 于是他们得以进去。 可汗的大帐很大,霍特也只能请见。 “我等只是寻找有神灵驻留之地,不敢扰了可汗。”杨玄很谦逊。 霍特笑道:“别担心,可汗最喜欢各种人才,我这便去安排,明日应当能见到可汗。” 四人被安置在距离可汗大帐约百余步的地方。 依旧是两顶帐篷。 “郎君可有把握?”老贼明显的有些心虚了。 “你无需担心这个,你该担心自己会不会露馅。”杨玄淡淡的道。 怡娘轻声道:“若是露馅,郎君赶紧跑,丢这个老贼在那里。” 老贼苦笑。 前面有人在祭祀。 三炷香插好,青衫男子冲着南方叩首,一下,一下……无比虔诚。 “这人是拜什么?”老贼有些好奇。 一个男子路过,轻蔑的踢断了一炷香。 青衫男子抬头,怒道:“贱狗奴!” 他猛地蹦起来,一双眸子红的吓人。 男子转身就跑,青衫男子没追上,恨恨不平的回来,重新点了三炷香。 杨玄走过去,等他叩首完毕,问道:“郎君是大唐人?” 青衫男子回身,以袖遮脸,“惭愧,正是。” “牌位呢?” 没牌位你供奉谁? 青衫男子轻声道:“堂堂大唐男儿为蛮夷效力,我没面目去见祖宗,只能冲着大唐的方向叩首。” “让祖宗蒙羞了。”青衫男子再度跪下叩首,哽咽着,“明年挣钱就回去。” 从陈国开始,中原就以灿烂的文化著称,每个中原人都以为蛮夷效力为耻。 “祖宗……” 杨玄想到了每年村里家家户户都要供奉祖先,那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日子,就算是穷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弄些好的祭祀用品,以告慰祖宗。 没有人能说清这种感情,你说是孺慕也不对,祖先都仙去多年了。 你要说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但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 青衫男子双手作揖,冲着南方低声说话。 “……祖宗在天之灵……” 轰隆! 杨玄仿佛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 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老贼问道:“郎君想到了什么?” “肉!”王老二这几日很听话,但此刻周围没人,他也忍不住了。 杨玄摇头。 他明白了。 在每一个中原人的心中,先祖在仙去之后,就一直在看着他们。先祖们存在于青天之上,存在于祠堂中,存在于坟茔之上,存在于家中的每个角落…… “原来,祖先便是我等的神灵。” 在祖先的注视之下,每一代中原人都会奋进,偶尔懈怠抬头,仿佛能看到先祖的慈祥变成了愤怒。 陈国衰亡后,北辽曾一度打进中原来。 那些溃逃的人,宁可少带些家财也会带着一样东西。 祖宗牌位。 百姓守护着祖宗牌位,那么上位者应当守护什么? 杨玄仿佛看到了无数祖宗牌位飞舞而起,在空中组成了一行行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郎君在想什么?”怡娘问道。 杨玄说道:“想着该去守护些什么。” “什么?” “守护那些文化。” 那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文化,组成了这个中原的魂魄。魂魄不灭,中原不灭! 杨玄想到了卷轴里看到的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那个中原曾多次被异族践踏,多次陷入灭亡的边缘。但每一次他们都能重新站起来,并傲立当世。 他们靠的是什么? 杨玄看着天空,“是民族的魂魄!” 霍特急匆匆的赶来,欢喜的道:“明早去见可汗。” 当夜众人早早睡了。 第二日,杨玄和老贼准备去见可汗华卓。 他走出帐篷回身,“安心。” 怡娘笑道:“奴安心着呢!” 看着杨玄和老贼被人带过去,怡娘进了帐篷。 她跪在床铺上,虔诚的祈祷着。 王老二好奇的问道:“怡娘你在求什么?” 怡娘双手合十,“我在祈求神灵护佑郎君。” 王老二挠挠头,“管用吗?” “心诚则灵。” 王老二跪下,“那我也求求。” 帐篷内安静了下来,只余轻声的祈祷。 华卓正在帐篷里吃早饭。 作为可汗,他的早饭内容很丰富。 最肥美的烤羊肉两块,奶酒、乳酪…… 用小刀削一片羊肉送进嘴里,华卓喝了一口奶酒,捋捋胡须,微胖,有些闪着油光的脸上多了些不渝。 “谁在外面?” 一个侍卫出去看了一眼。 “可汗,是昨日说好的什么摸骨的先生。” 华卓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几个侍卫进来,随即是杨玄二人。 “见过可汗。” 华卓看了一眼,把小刀放下,细眼中多了些揶揄,“本汗活了多年,见过的骗子不计其数。当年曾有人说跟着中原人学了什么望气,看了本汗一眼,说什么二十年后本汗定然死无葬身之地,那人随即被本汗的人用战马活活踩死,你二人呢?” 他拿起小刀,“想怎么死?” 果然,活着的上位者都不是善茬啊! 老贼一直觉着自己见多识广,可此刻才知晓,自己见到的只是墓穴中的上位者。 几个侍卫拔刀,就等着华卓下令。 杀机陡然而起。 “敢问可汗……”老贼脊背发热,却看着从容,“还剩多少年?” “两年不到。”华卓从容的道:“可我瓦谢部如今却是最为强盛之时,什么望气,本汗的命岂能被人看透?” 老贼差点想转眼珠子,他突然笑了起来。 “可汗,我等是摸骨,与望气一派却是对头。” 神特么对头! 杨玄真想翻个白眼。 但他随即开口,“我等来此并非摸骨,而是想寻到神灵所在,祈祷一番。” 本汗自作多情了?华卓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你越拽,女人就会越贴着你。”朱雀好几日没开车了,今日看来有些蠢蠢欲动。 杨玄拱手,“小人告辞。” 华卓干咳一声,“且等等。” 杨玄愕然,“可汗可是有吩咐?” 华卓捞起袖子,露出了壮硕的手臂,“今日无事,给本汗摸摸。” “可汗,纳音的人打了咱们的人。” 帐外有人在喊。 华卓冷着脸,“滚!” 杨玄扶着老贼上前。 老贼摸索着,摸到了华卓的手。 他还摩挲了一下。 随即就是摸骨。 老贼很认真的摸着。 华卓从未被男子这般摸过,一时间浑身不自在。等老贼把手伸到了他胸前时,他不禁后退了些,“为何摸这里?” 老贼是摸顺手了,闻言说道:“贵人的自然要多摸一些。” 他收回手,开始掐指。 一番折腾后,老贼后退。 “可汗的是上品骨头。” 杨玄掐指在算,“什么命?” “乘风破浪……漏了之命。” 杨玄蹙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咦!”华卓本想喝骂,听到这两句诗后,不禁问道:“谁的诗?” 杨玄平静的道:“这是神灵的谕示。” 他一番掐指,随即抬头,肃然道:“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 “可汗的大业转折颇多,需可汗坚定意志。不过可汗明岁怕是有一劫,若是不化解……罢了,小人信口胡言,只是乘风破浪的格局要小心祝融之灾。往日不知便罢……今日小人口快,还请可汗小心。” “什么祝融之灾?” “起火。” 杨玄拱手,“告辞。” 他扶着老贼回身,华卓问道:“不要报酬?” 杨玄笑了笑,“我等只求神灵宽恕,不敢要什么报酬。” 随后四人离去。 是夜,王庭起火,焚毁帐篷数十。 “谁干的?” 华卓冷着脸。 “可汗,还在寻找。” 华卓突然心中微动,“本汗令人跟踪那四人……追回来问话。” 半夜,跟着杨玄等人的侍卫回来了。 “他们四人一直在,夜里还出来拜神,很是虔诚。” 华卓的脸色阴晴不定,“确定?” 侍卫点头,“小人看着那四人在拜神,一个不差。” 华卓深吸一口气,面色微白,“带回来……不!请回来,立刻!” 王庭的某个帐篷内,青衫男子拿着一块金子,欢喜的道:“等风声一过就能回家了。” …… 提早更新,晚上没了哈。 第92章 威严 早上,杨玄等人继续上路。 “他们会不会来?”老贼心虚。 “淡定。”杨玄突然回头。 马蹄声渐渐清晰。 “站住。” 数十骑疾驰而来。 老贼哆嗦了一下,“郎君,跑吧。” “老二。” “在。” 杨玄指指老贼,“他若是想跑,给一巴掌。” “领命!”王老二很快活,用那种‘你完了’的眼神看着老贼。 “可汗令……请你等回去。” 瞬间,老贼对杨玄的忠心值直线飙升。 再度回到王庭,杨玄等人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热情的发指! “喝点酒吧。” 女人送上美酒,还送上了秋波。 杨玄自然不动心,老贼想动心,可怕露馅。 王老二得了许可,在使劲吃肉,酒却不喝。 杨玄缓缓吃着羊肉,意态从容。 “父汗!” 一个女子冲了进来,见到杨玄等人就问道:“会摸骨的可是他们?” 侍卫说道:“是。” “我叫慧娜。”女子长得还算是不错。 “不知何事?”杨玄问道。 女子举起手臂,“他们说你等会摸骨?给我摸摸。” 老贼的瞎子都差点装不下去了。 杨玄干咳一声,“先生……” 老贼叹息,“摸一次便泄露一次天机,老夫何其难。” 慧娜看向杨玄,犹豫了一下,“要不……你来摸?” 杨玄摇头,“我却不是摸骨的人。” 慧娜显然更喜欢年轻人来摸骨,悻悻的把手伸过去。 一番摸索…… “可汗到。”华卓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慧娜看着老贼,突然发现自己被白摸了。 华卓笑容满面的压压手,“坐下。” 一番寒暄后,华卓吩咐道:“都出去。” 帐篷内只剩下了几人。 华卓身体前倾,一双细眼眯着,“昨日你等说本汗有一劫,如何消解?” 老贼苦笑。 杨玄叹道:“先生不可再说,否则天谴不远。如此,小人来说说吧。” 华卓看似漫不经心的靠在案几上,右手拿着酒杯把玩,可却不知自己拿倒了酒杯。 杨玄盘膝而坐,双手结手印放在膝上,宝相庄严。 怡娘看的心中一颤,担心自己看大的郎君要出家做和尚。 杨玄睁开眼睛,冷漠的恍如神灵,开口。 “人间纷纷扰扰,不过是为了贪嗔。贪嗔之下恶果累累,唯有救赎方能度过劫难。” 华卓的身体前倾的几乎趴在了案几上,闻言问道:“如何救赎?” 杨玄说道:“救人。” “如何救?” “可汗身为瓦谢部的首领,带着部众这些年杀了不少人。” 华卓点头,“要想在草原上活下去,你不杀人,别人就杀你,奈何?” “可汗与部众皆有罪孽。”杨玄平静的道:“可汗可令人去四处施药,施药越多,救治的人就越多,救一人,便能赎回当初恣意杀一人的罪孽。” 他起身,拱手,“告辞了。” “慢!” 华卓伸手,迟疑了一下,“可能在本部施药?” 杨玄平静的看着他,不语。 华卓苦笑,“是了,他们也跟着本汗杀人灭族,哎!可施药给谁?周边多是对头,北辽更不能。” 杨玄拱手,“我等告辞,此后在江湖之远为可汗祈福。” “咦!”华卓起身,“你等要去何处?” 杨玄说道:“我等准备回大唐。” 华卓一怔,“大唐……” 他叹道:“本汗有些药材,还请诸位先生散于各处。” 杨玄愕然,“可汗麾下人马众多,何须我等?而且我看可汗此刻面色红润,分明就是在好转,过一阵子再去就是来了。” 可本汗的手下去大唐就是送人头……华卓喊道:“准备药材!” 有人应了,华卓再喊道:“准备些金子。” 一盘金子,五大车药材。 “可汗,我等意欲游历天下,带着这些……”杨玄苦笑着婉拒。 “手中有金子,走到何处都是家乡。”华卓说了一句有些哲理的话。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身体内的某种恶意被驱散了。 “再拿一盘子银子来,为诸位先生送行。” 老贼:“……” 怡娘:“……” 唯有杨玄和王老二心如止水。 …… 有药材了。 几大车药材拉进城中时,所有人都欢喜不已。 太平县著名医者,也是唯一的医者胡万奎兴奋的检查着药材,欢喜不已。 “此人医术如何?”老贼问道。 甄斯文一脸便秘的模样,“说是……治牲畜比较拿手。” 了解! 回到值房,外面跪着一个男子。 “何事?”杨玄坐下问道。 曹颖说道:“此人叫做马葫芦,今日意欲对妇人用强,幸而有人破门而入,否则……” 马葫芦抬头,脸上一股子猥亵的气息,“是她勾引小人,再说了,不是还没入港吗?” 曹颖说道:“郎君……” 杨玄摇头,眸子微微一眯,“来人!” “在!” 胡章和甄斯文同时应声。 杨玄指着马葫芦,“拖出去,打断双腿。” 曹颖一怔,想劝谏却看着杨玄那冷漠的双眸忍住了。 马葫芦不敢置信的道:“不能啊!小人还没进去……” 杨玄劈手就把茶杯丢了出去。 胡章和甄斯文吓了一跳,赶紧把马葫芦拖出去。 “老二去。”杨玄指指外面,“打断他的双腿,就在州廨大门外。” “领命!”王老二快活的去了。 “啊……” 惨烈的叫声传遍了整座城池。 随即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杨玄走到值房外,负手而立。 “老曹,这座城中九成都是人犯,大多穷凶极恶,我一来便施恩,看似妥当,赢得了民心。可你要知晓,一味施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施恩之外,还得有霹雳手段,否则何以震慑这些曾经的凶徒?” 曹颖起身拱手,“是,谨受教。” 杨玄去了后院。 曹颖寻来了老贼。 “何事?”老贼装了几日瞎子,此刻准备歇息。 “老夫怎地觉着郎君此行之后变化颇大。” 老贼笑嘻嘻的道:“打听郎君之事,你这犯不犯忌讳?” 曹颖苦笑,老贼问道:“你觉着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事。”曹颖若是没有这等认知,早就被一脚踢了出去。 “那不就得了。” 老贼哼着小曲回后院,躺在床上舒坦的道:“郎君越发的威严了,老曹还浑然不知。” 曹颖知道了。 晚些他去了后面。 “郎君。” 杨玄在看书,闻声抬头,指指侧面,“坐。” 曹颖坐下,杨玄放下书,“你可是有些疑惑?” “是。”曹颖很坦率的道:“从出了长安之后,郎君渐渐变得杀伐果断,老夫以为是好事。可律法森严……” 杨玄举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晓你想说什么,律法是该遵行,可你要记住,这是何处?” 杨玄指指外面,“这里是由人犯组成的城池,你想用律法来制衡他们,本身就是一种错。” 曹颖不解。 “乱世用重典!”杨玄眯着眼,平静的说道。 曹颖凛然起身,“领命!” 曹颖出去了。 怡娘从后面进来,给杨玄递上一杯茶水。 “曹颖此人对郎君的忠心毋庸置疑。” “我知晓。”杨玄点头,神色平静,“他本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性子,今日纠结什么?不外乎便是觉着我越权了。既然令他管着县廨之事,便不该干涉。可我想告诉他的是,这等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多,他必须要提早适应。” “他可明白了?” “他出去时说的是领命,我想他已经明白了。” 怡娘欣慰的道:“郎君越发的沉稳了,奴一直担心郎君太过软弱,以后会被臣下欺凌,今日之事,奴不胜欢喜。” 晚饭时,杨玄举杯。 “老曹最近很是辛苦。” 曹颖举杯,“郎君甘冒风险弄来了药材,老夫只是在县廨中安稳做事,如何能比?” 二人相对一笑。 一场内部的小分歧迅速消弭。 “怡娘,老贼抢我的肉!” 王老二指着老贼告状。 啪! 怡娘一拍案几,柳眉倒竖,喝道:“夹一还二!” 第93章 杨玄的基业 清晨,昏暗的苍穹上还残留着一颗星宿。晨风吹过,会觉着有些冷。偶尔能看到树叶飘落,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北方。 曹颖和怡娘在城中散步。 “郎君在不断成长。”曹颖负手看着侧面,一户人家开门开到一半,见到他们二人后,呯的一声,门关上了,反弹出一条缝隙。 一个少女在门缝后惊惶的看着他们。 “你想说什么?”怡娘冲着少女微微一笑,“郎君是孝敬皇帝的孩子,他天生就继承了陛下的果敢与仁慈。” “是啊!”曹颖欣慰的道:“只是他成长的速度很吓人,老夫也不知晓郎君的才能从何处而来,就说那日吧,马贼遁逃,遗留下的死马不少。马肉难吃是公论,可郎君出手,竟然美味无比。” “这便是天之骄子的才华。”怡娘对自己养了一年的孩子深信不疑。 “老夫知晓自己的问题,太过自负。以往老夫以为郎君缺不得老夫的辅佐,于是便不自觉的傲了些。那一日老夫才知晓,郎君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引而不发。最后用一次责罚让老夫清醒。” “醒的可透彻?若是不透彻便跳进水井里泡泡。”怡娘有些幸灾乐祸。 “透彻了。” “回去了。”曹颖回身,“这人啊!就得有事做,一旦没事做就和孤魂野鬼似的。” 怡娘摇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莞尔。 杨玄在修炼。 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他就很自觉的加强了修炼和学习。 修炼完毕是学习。 作为首领,他的房间无人敢闯,于是他得以放松的靠在墙边,安静的看着屏幕。 随后他拿出一根炭条,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个方程式在演算,一个个定理被咀嚼咽下,一个个此刻无人知晓的知识点源源不断的被吸纳…… 良久,杨玄抬头。 “这世界原来是这样啊!” 哪怕学习了多年,可此刻的他见到那些令人震撼的知识后,依旧震惊不已。 “朱雀!” “我在。” “原来月亮只是一个大球吗?” “是的。” “原来我们呼吸的空气中蕴含着无数的氧气吗?” “是的。” 杨玄伸手摸摸看似干净的案几,“原来这个案几上密布着许多东西。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世间许多事都是相通的,当你积累的足够多时,一切都会豁然开朗,就像是开智一般的感觉。 “郎君。” 外面有人轻声道。 “何事?”杨玄有些不想出门。 “新来了一个小吏,在请见。” 新来的? 杨玄把卷轴收了,起身出去。 县廨的大堂外,一个身着小吏衣裳的男子站在那里。 “蒋真见过明府。”男子约三十岁,长的很诚恳。 杨玄止步问道:“谁让你来的?” 蒋真说道:“是州里安排小人前来太平县。” 曹颖来了,查验文书后点头。 杨玄进去坐下,指指曹颖,“你此后跟着做事。” 蒋真叉手行礼。“是。” 杨玄起身,“老二和老贼跟着我出门,家里老曹看着。怡娘那边让她多歇息。” “是。”曹颖领命。 蒋真看了杨玄一眼,随即低头。 杨玄带着哼哈二将去了敢死营。 数百人聚居在一起,一排排屋子还算是整齐,可外面的杂物堆放的一塌糊涂。 刁涉和赵有才来迎。 “见过明府!” 声音惊动了那些人犯,房门一个接着一个的开了。 那些人犯缓缓走出来。 “见过明府。” “平日里做什么?”杨玄看着这些脏兮兮的人犯,觉得这里便是地狱。 刁涉看了赵有才一眼,那眼神赤果果的告诉旁人:老子说不来假话,你来。 赵有才别过脸,恨不能告诉杨玄自己不认识此人。 “我等平日里便是歇息。” 杨玄摇摇头,“令他们集结。” 刁涉嗖的一下就冲了过去,凶神恶煞的喊道;“集结,赶紧集结。特娘的肖老二,你的裤子呢?特娘的想光着屁股去见明府?打!” 啪! 一个睡眼惺忪,赤果着下半身的男子刚出门就被刁涉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屁股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起来。 “嗷!” 肖老二嗖的一下就窜了进去。 杨玄木然,赵有才解释道:“都是犯过事的人,一般呵斥不管用。” 于是你们就打屁股? 刁涉回来,得意的道:“明府只管吩咐,谁不听,打!” 这是牢里的管理方法。 杨玄想到了自己在卷轴里看的几本书,都有关于牢里的生态介绍。 赵有才一脸恭谨,“请明府训示。” “不要喝凉水!” 杨玄丢下这句话上前。 喝凉水? 身后的赵赵有才懵了。 “什么意思?” 刁涉怒道:“你特娘的满肚子坏水都不知晓,耶耶问谁去?” 前方,五百人犯稀稀拉拉的站着。 他们在看着杨玄。 杨玄刚到太平县的时候,这些人犯都在等着看笑话,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少年县令熬不了多久就会装病跑路。可没想到的是,杨玄却摆出了一副我要长久扎根边疆的姿态。 是作态,还是什么? 人犯们眼神冷漠。 “你们是一群被大唐抛弃的可怜人。” 杨玄第一句话就击中了这些人犯的要害。 人群有些骚动。 “这里是太平县,前方便是无数马贼,无数异族。这里曾七次被攻破,每一次被攻破就是一场灾难。” 赵有才对刁涉低声道:“这位的话有些实在。” 刁涉点头,“我喜欢。” “你再喜欢也改不了你是重犯的事实。”赵有才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阴郁。 “你等大概会想,破城就破城,破城后耶耶便跟着马贼走,跟着异族走。”杨玄轻蔑的指指北方,“知晓跟着马贼走的下场吗?” 众人当然想知晓。 “带上来。” 两个马贼俘虏被带到前方。 杨玄问道:“五年前,乃至于更早的时候,跟着马贼跑的人犯如何了?” 一个马贼说道:“大多都死了。” 杨玄微笑,“为何?” 马贼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些人犯。 “说,活。”杨玄言简意赅的道。 王老二举起右手,准备给一巴掌。 马贼吸吸鼻子,眨眨被毒打后青肿的眼睛,“大多死了。” “为何?”杨玄再问。 马贼膝行后退了些,“马贼中都分团伙,那些跟着跑的人犯自成一体,可哪能敌得过那些老人?分配钱粮时最少,敢质疑就是一顿毒打……后来大多反抗……被杀。剩下几个逃了,后来在荒野中找到了尸骸,都被野兽啃噬的乱糟糟的。” 人犯们在颤抖,绝望的颤抖。 “为何分配不公?”有人忍不住问道。 马贼就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那人,“这边商队少,周围也没什么有钱地方,马贼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凡有一阵子抢掠不到钱粮,内部就会争斗……否则,你们以为邓虎的人马为何一直是三百余?” “为何?” 那人绝望的问道。 杨玄负手,“因为养不活更多的人,所以内部就得厮杀,把多出来的人杀了!这便是弱肉强食,只保留最强壮的一群人。” 一个地方资源有限,陈州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马贼内部经常爆发纷争,就是为了抢夺资源。 人犯跟着去就是后娘养的,风险大的事儿就让他们去,分钱粮却给的最少。 这些人犯最期待的便是自由。 “你等想要自由的活着也不是不能。” 杨玄的话让人犯们一惊。 “唯一的出路便是立功!” 杨玄冷冷的看着人犯们。 “可……可我等如何立功?” 穿反了裤子,裆部空空胀起的肖老二不敢信。 杨玄指指外面,“马贼会不断来袭扰,那些异族也会不停的来袭扰,怎么办?唯有打掉他们的大牙,让他们知晓大唐不可欺,太平不可欺!” 他看着众人,“操练起来,每次立下功勋我都会记录下来,将功赎罪。” 刁涉眼睛发红,“可是明府,最开始我等也是拼命厮杀,可那些官……说话不算数,没人在意我等的功劳。” “我在意!” 杨玄目光炯炯,“我在此誓言,若是你等立下功勋,必然有功必赏。” 赵有才叹息,“明府,许多时候长安会无视陈州。” “你想说长安会漠视你等的功劳吗?”杨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一字一吐的道:“若是如此,我给你等酬功。” 后面,老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果然是郎君。” 那些人犯昂首看着杨玄。 杨玄怒吼道:“我用祖先来发誓,若是长安不记录你等的功勋,我便去长安,冲进刑部去质问他们,若是还不能,我便去叩阙!” 肖老二跪下。 一个个人犯纷纷跪下。 就像是大风之下的麦穗。 这是第一次有官员把他们当做是人。 这是第一次有官员给了他们希望。 刁涉跪下,脖子上青筋蹦跳,喊道:“愿为明府效死!” “愿为明府效死!” 那个少年明府轻声道:“错了,是为大唐效死!” “愿为大唐效死!” 呼喊声中,杨玄回身。 看到了浑身颤栗的老贼。 第94章 你,也配 五百人犯带着兵器出城。 城门外,他们列阵以待。 杨玄策马出来。 “见过明府!” 五百人齐齐单膝跪下。 城头,钱墨眯眼看着,“他们好像恭谨了许多。” 身边的副手说道:“太平县不太平,以前的县令来了就想走,这位看样子是想认真做事。不过要想长治久安,他必须有一支军队。” 提及此事,钱墨轻蔑的吐了一口唾沫,可天气冷,唾沫粘稠,竟然垂落在胸口,他伸手胡乱擦拭,恼火的道:“我们只有五十人,上次和马贼一战死伤惨重。我已经上书州里,请州里调派军士来补充。” 副手问道:“没消息?” “有!” “什么消息?” “自行解决。” 钱墨失望的道:“他们不会管这些。我听闻有的地方可以自行招募勇士从军。” “那些士卒如何养?”副手笑道:“朝中不答应呢!” 钱墨冷冷的道:“自己收税,自己养!” “站好!” 杨玄站在阵列前方。 时间流逝,有人开始动手动脚。 杨玄指指那人,“打!” 王老二冲进去,一顿毒打。 “这是我交给你等的第一课!” 杨玄冷冷的道:“第一是听令,第二是听令,第三还是特娘的听令!” 阵列沉寂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城楼上的钱墨有些动容。 呯! 有人直挺挺的摔倒。 “抬走,晚些喝肉汤!” 呯! 有人倒地,杨玄狞笑道:“老二,打的他娘都不认识!” 王老二欢喜的冲了进去。 “嗷!” 惨嚎声中,杨玄讥诮的道:“人失去意识摔倒是直挺挺的,不可能伸手保护脸部。你这个假摔太假。” 朱雀幸灾乐祸的道:“什么假摔?可有布教授摔的假?” 时光流逝。 一个时辰到了。 “解散。” 杨玄一声令下,众人急忙撒欢。 “嗷!” 有人一动就惨叫,“我的膝盖,我的腿,麻了,麻了!” “慢慢走动!” 杨玄自己也麻了。 “老二,还不给郎君捶腿?” 怡娘一直在后面心疼的看着。 “不用。”杨玄摇头。 他需要班底,而这五百能在罪恶之城中活下来的人犯,便是他最好的班底。 他们没有束缚,只求自由。 那我再加上光明的前途,他们会如何? 杨玄笑了笑。 后方,新来的蒋真悄然回去。 进了县廨,遇到了出来的甄斯文。 “老蒋去哪?”甄斯文随口问道。 蒋真诚恳的道:“我不大舒服,想回去加件衣裳。” “快去吧。” 蒋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门,随即回身,透过门缝往外看。 少顷,他侧耳倾听,确定无人后,这才去寻摸东西。 笔墨纸砚齐备。 毛笔吸饱墨汁,随即下笔。 少顷。 他吹干纸张上的墨迹,随即放进信封,封口。 今日正好有州里送补给的车队,他们会带来送到太平县的书信。 “甄斯文,你的书信。” 随行的小吏举着书信喊道。 “来了来了。” 甄斯文欢喜的接过书信。 “这是我的书信,还请交给我的娘子。”蒋真把书信递上。 小吏收了书信,“放心。” 身后甄斯文叹道:“这地方凶险,咱们无所谓,却舍不得妻儿来这里受苦受罪。” “是啊!”蒋真唏嘘。 小吏问道:“杨明府可在?” 甄斯文说道:“在县廨。” 小吏带着文书去了县廨。 “杨明府,使君吩咐,让你回临安议事。” …… 临安。 陈州穷,但这地方却出皮毛,所以收皮毛就成了冯胜堂的生意。 冯胜堂,堂堂正正的长相,笑起来爽朗。 此刻他坐在堂中,一个妇人拿着书信进来。 “郎君,那边的书信。” 冯胜堂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头在那些字的中间跳动,间隔着读了出来。 “无所事事,以操练人犯为乐……” 冯胜堂轻蔑的道:“如今长安暗流涌动,左相一伙被压制的狼狈不堪。宫中据闻也颇为紧张,皇后与贵妃明枪暗箭争斗。只是长安是不是太看得起杨玄了,竟然在他的身边安插人手。” 妇人笑道:“我家夫君为人诚恳,此去太平县,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就是要蒋真这等诚恳之人,杨玄才不会怀疑。”冯胜堂笑了笑,“长安发话了,要弄几个贵妃的人来彰显皇后的威严,这位少年县令便是贵妃的人,拿来开刀再好不过了。再有,杨玄此人据闻是个乡下小子,为何与何氏结仇?那何氏来人说了,弄死杨玄便是大功一件。” 妇人笑吟吟的道:“那地方偏的令人心慌,哪一任县令都待不长,奴觉着他熬不了多久就想跑。” 冯胜堂淡淡的道:“那就让他没法跑,一直待在太平县,或是被马贼异族破城弄死,最好是活擒。想想,贵妃的人被异族活擒,消息传到长安,皇后会如何欢喜,贵妃会如何羞愤欲死。” 一个仆役进来,“郎君,听说各县的县令都来了。” “这是刘擎要给他们敲警钟。”冯胜堂起身,眉间多了些凛然,“每年到了冬季,那些该死的马贼和异族都会出来劫掠,该死的,他们难道不知晓种地吗?” …… 杨玄跟着运送补给的车队进了临安城。 “好热闹。” 王老二就喜欢人多的地方。 老贼笑眯眯的道:“老二去不去青楼?” “青楼……不去!”王老二的立场很坚定。 杨玄警告道:“别带坏了老二。” 老贼笑嘻嘻的道:“他就算是想去,小人也会把他拉回来。” 到了州廨,先验明身份,随从被安排在前院歇息。 大堂里,刘擎在上首,侧面是别驾卢强,再下面些是录事参军韩立。 韩立神色肃然,颇为威严。 一个小吏进来,“使君,外面各县明府都到齐了。” 陈州有六个县,在大唐的州里面真心不算多。 此刻六个县令站成一排,大多是中年男子,杨玄这个少年就显得格外的刺眼。 “可是杨玄?”冷漠问话的是章羽县县令杜辉。 杨玄看了他一眼,点个头了事。 杜辉冷笑,“为何不答?” 杨玄在他看过来时便感受到了敌意,此刻闻言就淡淡的道:“在问询他人之前,请先介绍自己。” 杜辉看了他一眼,“老夫杜辉。” “杨玄。” 章羽县就在太平县的左侧,两位邻居第一次见面就有些火气,其他人都在看热闹。 小吏跑出来,“诸位明府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一个微胖,眼下一颗大黑痣的中年男子颔首,“老夫回龙县林子钰。” 杨玄颔首,“太平县杨玄。” “好名字!”林子钰笑的很是温和。 前面一人回头,“老林。” 林子钰马上招手,笑的和见到老友一般,“哎!老夫在此。” 这是一个油滑的人,不会轻易得罪人,但这等人你也别指望他能成为你的朋友。 众人进去坐下。 刘擎目光缓缓转过,一一看了过来。看到杨玄时,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早晨老夫起床觉着冷,比去年这个时候更冷。咱们有城池,有屋子,粮食不多,不过也饿不死人。”,他指着北方,眉间多了些冷意,“可那些马贼,那些异族的日子却不会好过。他们不好过,也不会看着我等好过!” 这个开场白杀气腾腾的。 “今年如何熬过去?”刘擎说道:“老夫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问同一个问题,你等每年都会回答同样的答案,今年呢?” 第一个起身的是临安县县令沈期,作为州廨所在地的县令,他在刘擎的咆哮声中已经磨砺出来了。 “万无一失!” 万固县的陆角起身,坚毅的道:“请使君放心,人在城在。” 横水县的王兴看着就像是个糟老头子,咳嗽几声,“横水县军民一心,请使君放心。” 剩下三人,为人活络,见人就笑的回龙县县令林子钰起身,“老夫唯使君马首是瞻。” 这个马屁不高明,但配合着林子钰的低姿态和带着些谄媚的笑,能让人飘然欲仙。 剩下两个。 章羽县县令杜辉看了杨玄一眼,“下官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太平县失守,到时候百姓溃逃。我章羽县在太平左侧,如何收拾残局。杨明府年少,老夫愿意教导他。” 这是一次亮相! 也是一次称量! 连刘擎都袖手旁观,想趁机看看杨玄的本事。 能不能和同僚抗衡? 不能,以后升官就别想了……升上去也是悲剧,会被同僚挤压。 杜辉在章羽县治理的颇为得力,算是刘擎的爱将。和七次被攻破的太平相比,杜辉有资格装这个比,有资格问这句话。 但这是在为难杨玄。 众目睽睽之下。 杨玄看着杜辉,说道: “你,也配?!” 第95章 五根手指头 陈州不是好地方,这一点是大唐官场的共识。 大唐的州县分为上中下三等,可陈州却排不上,为何?因为下等州县都比陈州强许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于是官吏们都去争抢上等州县的职务,对中下等避之不及。而陈州就无需说了,在大唐官吏们的眼中就是火坑。 所以能来这里任职的官员,不是得罪了上官,就是犯下大错。 这些人有的自暴自弃,有的性格暴戾,有的形同失魂落魄。 新人来了要敲打,这是潜规则。几番敲打后,新人表现的不错,大伙儿才会接纳此人。此后书信往来,或是在州廨聚聚,都是一份交情。 杜辉的敲打毫无疑问带着些居高临下的轻视,但作为新人,杨玄要么默然,要么把脸上的口水抹去,笑着回应。 你,不配! 杨玄说这话时神色轻蔑,仿佛是在俯瞰着一只蝼蚁。 杜辉瞬间暴怒,起身喝道:“老夫戍守章羽县数年,贼人在老夫之前一一碰壁,章羽县有赖老夫而太平。你,乳臭未干,哪来的勇气质疑老夫?” “是啊!”老好人人设的林子钰习惯性的应和。 有人说道:“狂妄了些。” 杨玄看着杜辉,问道:“章羽县遭遇多少贼人?” 杜辉冷笑,“上月百余马贼突袭,老夫亲登城头,呵斥之下,马贼遁逃。” 杨玄看向刚才帮杜辉说话的那人,“你呢?” 那是录事参军韩立啊! 韩立冷冷的瞥了杨玄一眼,默然。 杨玄微笑着,“就在十日前,贼酋邓虎率三百余马贼突袭我太平县,城中仅有五十军士。贼人箭矢覆盖城头,死伤惨重……” 杜辉马上看向韩立,随即转移视线。 “杨某率随从四人冲下城头,浴血厮杀,击溃马贼。”杨玄突然喝道:“章羽城中百余军士,你不过是拎着横刀挥舞几下,真当自己吓走了马贼?恬不知耻!” 杜辉猛地看向刘擎。 老夫本想阻拦,可你的嘴太快……刘擎微微点头。 杜辉面色铁青,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回击的地方。 这个少年大获全胜了。 刘擎干咳一声。 “这位是太平县县令,杨玄!” 这仿佛是废话般的重新介绍,却让人心中一凛。 杨玄起身行礼。 “见过各位前辈,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随后就是一番安排和抚慰。 杨玄寻机问道:“使君,我太平县五十军士,上次战损十余,何时给下官补充?” 录事参军韩立淡淡的道:“州里也没多余的。” “那是让下官一人固守太平吗?”杨玄今日的态度堪称是针锋相对。 韩立冷着脸,“太平多恶徒,你自行操练。” “钱粮呢?”杨玄不满的问。 韩立平静的道:“自行筹备。” 杨玄面色铁青,刘擎见状骂道:“都消停些。” 杨玄愤愤不平的坐下,耳畔,朱雀说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你这头小狐狸。” 刘擎一拍案几,咆哮声回荡着。 “大乾三年,老夫看是个好年头。好年头就要有好消息。晚些老夫招待一顿饭,吃完各自滚蛋。一句话,守住了自己的地方,有功。丢失疆土,自行了断。” 随即就是聚餐。 饭后,众人来辞别。 刘擎站在台阶上,卢强在侧面,二人都佩戴着横刀。 万固县县令陆角上前行礼,“使君保重。” 刘擎点头,沉声道:“一路顺风。” 第二人上前,“使君保重!” “一路顺风!” 不知怎地,杨玄觉得眼睛有些热。 “使君保重。” “一路顺风。” 轮到了杨玄,他上前行礼,“使君保重。” 刘擎看着他,突然微笑,“年轻人没经历过那些磨砺,火气大是常理。太平那边艰难,老夫在临安看着你,好生做。” 杨玄点头,刘擎颔首,“一路顺风。” 出了县廨,就见两帮人在对峙,一边霍然是王老二和老贼。 “出来了。” 两帮人看向大门内。 杜辉先出来,另一帮人行礼。 “闹什么?”杜辉问道。 这边的一个大汉指着老贼说道:“不过是玩笑几句,此人竟然羞辱我等。羞辱我等便是羞辱明府……” “见过郎君。” 老贼和王老二行礼。 “何事?”杨玄扶着刀柄。 老贼说道:“那几人嘲笑老二是个傻子,还拿了一文钱丢在地上,让老二跪下叫耶耶便给他。” 杨玄看着他,问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老贼一怔。 杨玄问道:“谁干的?” 杜辉那边一人出来,“此事……” “打!”杨玄喝道。 老贼身形闪动,可王老二更快。 他举起手,用力挥动。 啪! 走出来的男子一声不吭就扑倒在地上,身体弹动了几下,就此死寂。 州廨周围安静的吓人。 杜辉走了过来,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少年人,莫要得意忘形。” 杨玄上前一步,“对付疯狗,就该用棍子敲打!” 杜辉刚想说话,里面跑出来一人,喊道:“使君有令,谁再斗殴便留在州廨,使君陪他打!” 杨玄点头,“回来!” 老贼和王老二回来。 三人上马,旋即远去。 值房内,得了禀告的刘擎却神色平静。 “杜辉与杨玄素未谋面,第一次见面却生出了火气,中间你说没有什么……老夫是万万不信的。” 卢强点头,“杜辉当年犯错被赶到了陈州,可他一直梦想能回到长安。长安啊!谁不想?” 刘擎突然皱眉,“老夫最担心的便是太平,杨玄与杜辉闹翻,若是太平遭遇攻击,杜辉可会支援?” 卢强眸色迷离,“使君,下官更担心一事。” 刘擎问道:“何事?” 卢强说道:“原先大唐各地的府兵轮流番上,边疆不乏锐士。可朝中如今以令府兵千里迢迢番上耗费钱粮太多为由,开始减少了府兵往边塞的调配。” “别处还好,人口多,钱粮也不少。可咱们陈州一穷二白,哪里征募得到勇士?哎!” 过了没多久,州廨中又传来了大家熟悉的咆哮。 “贱狗奴,看看你做的好文书!” 州廨外,一个妇人听到了咆哮声,赞道:“使君的精神头真足,看来今年定然是平平安安的。” …… 回去的路上,杜辉等人在野外宿营。 夜晚,一骑远来。 “何人?”宿卫的军士喝问。 来人勒马,在战马的长嘶声中说道:“熟人。” 少顷,杜辉和来人在帐篷里说话。 “今日使君呵斥了杨玄,让人振奋。” 杜辉冷冷的道:“老夫只关切一事,你等说事成后能把老夫弄回长安为官,这话真,还是假?” 来人轻笑,身体前后摆动,被烛光映照在帐篷上,恍若鬼魅。 他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头。 右手伸出四根手指头。 烛光把二人的身影映照在帐篷上。 一人笑。 一人矜持。 …… 杨玄快马赶到了太平县。 城门外,敢死营依旧在操练。 “杀!” “杀!” 长枪一次次刺杀,气势不错。 “见过明府。”众人行礼。 杨玄颔首,“继续操练。” 到了县廨,他把曹颖叫上。 后院的大堂里,大伙儿聚在一起。 “郎君这一路风尘仆仆,奴先去做饭。” “先说说此事。”怡娘起身就被杨玄叫住了,“此次去临安,章羽县的杜辉突然对我发难。” 他说了此行的遭遇。 曹颖冷笑,“郎君与那杜辉乃是初次见面,可初次见面就来者不善,连随从都敢去挑衅老贼他们,老夫看这是杜辉做给别人看的。” 杨玄点头,“他既然要做,那我自然要给他一巴掌。” 怡娘心中一紧,说道:“会是谁的指使?长安!定然是长安!” 杨玄点头,“我也是如此想,何氏嫌疑最大,可录事参军韩立也对我有些冷漠,何氏的手……没那么长。” 曹颖沉声道:“一家四姓为何对郎君出手?” 众人在思索,各种可能都想了,但却无法确定。 怡娘听的郁闷,双手托腮坐在那里,突然说道:“郎君来此是梁靖的关系,贵妃……皇后……” 众人缓缓看向她。 怡娘眼前一亮,拍了一下案几。 呯! 正在打盹的老贼猛地抬头,迷迷糊糊的道:“怡娘饶命,老夫并未抢老二的肉。” 怡娘恼火的道:“奴就这般凶狠吗?” 众人一阵捧腹大笑。 唯有王老二很认真的道:“怡娘最好。” 众人的目光都温柔了些。 老贼干咳一声,抹了一下嘴角。 怡娘借机整理了一下思路,“咱们出来时,宫中贵妃越发的得宠了。皇后就像是一尊木雕神像,仅存名号。这一场争斗是贵妃胜了。可女人的心呐……” “海底针。” 老贼挑眉。 怡娘莞尔,“皇后的地位不可撼动,否则不但皇后要倒霉,太子也跑不掉。所谓母凭子贵,换过来便是子凭母贵。皇后地位被撼动,她最想做什么?” “争斗吧。”老贼说道。 “皇帝专宠,皇后如何斗?贵妃但凡有丝毫损伤,皇帝必然会咆哮大怒,皇后如何敢给皇帝废后的借口?所以,打击贵妃的人,便是皇后的手段,而执行者是一家四姓。” 所有人都在看着怡娘。 怡娘昂首,“不妥?” “妥!” 众人齐声说道。 “妥!”王老二后知后觉,扯着嗓子高喊。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第96章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 晚饭后,怡娘弄了茶水来,大伙儿坐着随意聊天。 “郎君快十六了。”怡娘看了杨玄一眼,满意的道:“郎君长的俊美不凡,少年便是县令,奴在想,郎君的婚事也该看看了。” 一说这个,连特么老贼都来了兴趣。 “郎君,小人看韩莹就不错。” 曹颖抚须,“体态丰腴,正合给郎君侍寝。” 王老二随口道:“韩莹好胖。” “胖了才好。”老贼不屑的道:“难道要寻一个浑身骨头的女子?也不怕硌着郎君。” 怡娘瞪眼,“都别说话。” 等都消停了,怡娘的眼中多了些欢喜,“奴上次在永宁坊见到一个少女,比韩莹还丰腴,那美的,连奴都动心了。” “郎君的正妻必须慎重。”曹颖冒着被怡娘集火的风险建言。 “那是当然。”怡娘一脸理所当然,“来了便是侍妾,以后若是侍候的好,自然有她的好处。” “比韩莹还胖,杨玄,保重。”朱雀嘀咕着。 杨玄干咳一声,“此事……再说。” 他每日看后世的那些资讯,特别是电影电视剧,早就被后世的审美观给洗礼了一遍。听到比韩莹还胖的女子时,他无需想就知晓自己扛不住。 老贼蹦出一句,“小人就担心郎君晚上被挤下床去!” “放肆!”曹颖怒了,起身就准备收拾老贼。 老贼绕着柱子跑,曹颖一时间竟然追不上。 杨玄不禁想到了某个影视剧中的画面,脱口而出,“荆轲刺秦王。” “一双毛腿肩上扛。”朱雀在咆哮。 …… 当夜,杨玄拿出卷轴,打开屏幕。 “古代军事。” 一个个子目录出现。 “训练。” 下一层的子目录出现。 1:秦代军队训练浅析。 2:汉代军队操练揭秘。 3:论蒙古骑兵的作战方式。 下面还有一长串子目录,最后一排字:论钢铁纪律带来的战斗力。 …… 第二日。 吃了早饭后,杨玄起身,“老贼继续在城中转悠。” “领命!”老贼笑嘻嘻的道:“回头小人便去摸骨。” “摸骨没事。”杨玄冷笑道:“不要摸了不该摸的骨头,否则腿都给你打折了。” 老贼讪讪的道:“定然不会。” 到了前院,三个小吏都在了。 “见过明府。” 杨玄颔首,“辛苦了。” 甄斯文回身看着出去的杨玄,赞道:“明府越发的指挥若定了。” 胡章点头赞同。 蒋真诚恳的道:“确实。” 城外,敢死营集结到了右侧的山下,避开了城中的视线。 “列阵!” 赵有才上前,“请郎君训示。” 杨玄走到了阵列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人犯。 “你们叫做敢死营,名号就带着送死的气息。可谁想死?无人想死。” 杨玄一句话就让人犯们提起了精神。 他缓缓走在阵列前。 “赎罪是你等唯一的路,而想赎罪,唯一的法子便是立下功勋。可若是功勋还没有立下便战死了,冤不冤?” 山风吹拂,杨玄止步面对阵列。 “冤不冤?” “冤!” “不够整齐,冤不冤!?” “冤!” 整齐的呼喊声中,杨玄举手。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沉声道:“那么就按照我说的操练,它能增加你等活命的机会,更能让你等不断获取功勋。” “一句话,听令,听令,还是特么的听令。明白不明白?” “明白!” 一群在罪恶之城中活下来的悍匪,就这么多了些鲜活的人间气息。 我们还有希望! “站好!” “拿了绳索来,架起杆子,拉直!” “站好!” 秋阳下,这些曾经的人犯一动不动。 因为站在他们前方的那个男人也没动。 山风再度拂过,在阵列前仿佛遭遇了一座山峰,选择绕了过去。 “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杨玄下达了休息的命令。 赵有才一瘸一拐的过来,“郎君,这般操练有用吗?” 刁涉也挠头,“郎君,小人拎着板斧,郎君指哪小人就往哪杀,娘的,杀官都敢。这阵列站的小人满身大汗……” “此刻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列阵。” 杨玄板着脸。 阵列重新成型。 “长枪密集刺杀。” “杀!” “杀!” “整齐一些!” “杀!” “向前……” “杀!” 操练结束,杨玄满意的道:“下一步吊着石块刺杀。” 呃! 赵有才和刁涉面面相觑,却不敢询问。 …… 老贼去外面溜达了一圈,想早些回去,又担心会被君子曹抓到把柄一顿呵斥。 得! 他干脆摸到了屋顶上。 哎! 太阳晒着就是舒坦啊! 若是没有风就好了。 老贼在屋顶躺着,翻个身…… 蒋真出了曹颖的值房,手中拿着几分文书。 出来之后,他绕个圈,飞快的低头看了一下文书。 这没问题! 但……你看左右是几个意思? 老贼在高处,堪称是一目了然。 啧! 老贼砸咂舌,悄然下了屋顶。 晚些杨玄回来。 “郎君。” “何事?” 杨玄准备去洗个澡。 老贼笑嘻嘻的道:“先前小人看到那蒋真鬼鬼祟祟的偷窥文书。” 杨玄一怔,“盯着他!” “领命!” 内部竟然出现了疑似奸细,让杨玄不禁愕然。 在他看来,何氏不足以对他如此,何欢那人更喜欢直接动手。一家四姓对他动手的动力不足…… 就算是淳于山知晓了祖坟是被老贼盗的,也不会用这等迂回的手段,而是会亲率家中的护卫,来北疆突袭。 他想了许久,怡娘的分析浮现脑海。 洗澡的时候整个人会特别专注,往日混沌的想法也能渐渐清晰。 一家四姓最看重什么? 家产? 他们不缺钱粮和田地,据闻他们家中的铜钱堆积过多,穿钱的绳子经常断。而因为存粮过多,每年都会损失不少。 那么就是权势。 一家四姓,特别是杨氏传承多年,富贵多年。这样的人家看重什么? “除非是想做皇帝,否则必然是长久的富贵。”杨玄仰头发呆。 “如何才能长久富贵?庞大的实力,可帝王一旦翻脸,一家四姓也得小心被收拾。所以尽量让帝王成为自己人,这才是王道。” 他彻底想通了。 “杨氏进宫为后,生下太子,这是国本,可保一家四姓富贵延绵。而太子妃乃是淳于燕骄。若是按部就班,太子登基,自然是向着一家四姓。淳于燕骄的孩子必然是太子,随后继续按部就班……啧啧!百年后,一家四姓怕是权倾朝野啊!” 可现在有个贵妃顶到了他们的肺管子。 皇帝宠爱贵妃到了何等程度? 用驿站快马从南方给贵妃运送果子,仅此一项,耗费无数。 其次是令贵妃称呼他为二郎,而他称呼贵妃小名,这事儿都传到宫外了。 皇后却只能每日枯受宫中。 枯守她不怕,她怕的是皇帝在厌弃自己的同时,连累太子。 所以皇后必须要反击。 她发誓要让贵妃那个贱人好看。 可找来找去她却发现无从下手。 皇帝太宠爱贵妃了,陷害不可能,打压不可能…… 皇后还能做些什么? “围魏救赵?” 杨玄摇头,“曲线救国!” 皇后通过打击贵妃的人,一方面能震慑外界,另一方面还能让贵妃成为孤家寡人。 你一个女人再受宠有屁用。 消息传递出去,一家四姓的大佬们仔细一查。 贵妃竟然只有几个能用之人。 小题大做了吧? 但在皇帝把贵妃当做是朱砂痣的时刻,他们也只能如此。 “老子成了炮灰?”杨玄苦笑。 朱雀幽幽的道:“欲戴王冠,必受其重。小玄子,你的路才刚开始呢!” “是啊!才将开始。” 杨玄目光炯炯的道:“我能改变这一切!” …… 天气渐渐冷了,州里也在抢时间给各地运送补给。 “车队来了。” 车队浩荡进了太平城,但凡能走动的都走出了家门,看着那些粮食流口水。 今年他们就要靠这些粮食来窝冬。 曹颖带着人接收。 粮食一袋袋的进了库房,曹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落下去。 “今年冬天,稳妥了。” “书信,喊到名字的上前。” 觉着该有书信的就留下,其他人一哄而散。 “蒋真。” 蒋真上前,小吏看看他,确认了身份,这才把书信转交。 蒋真拿出一封信,“还请送给内子。” 小吏笑道:“这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伉俪情深。” 蒋真拿着书信回去。 进了卧室,他先看了信封的封口,然后才开封。 一行字。 按照跳着读的约定,他读了出来。 “盯着。” 收了书信的车队要出发了。 是夜。 空车返程的车队把大车围成一个圈,自己在圈子里歇息。 半夜,有人惊呼,“起火了。” 一辆大车烧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扑灭了火,发现带回来的一些东西,包括十余封信都被烧了。 第二天凌晨,老贼悄然出现在后院。 “啊!” 他打个哈欠,怡娘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郎君吩咐给你准备了姜汤,驱寒,赶紧来喝了。” 一碗姜汤下肚,老贼精神抖擞的给杨玄汇报。 “这封信看不出什么来。”老贼摇头,觉得蒋真会不会被冤枉了。 “古代最简单的密码,一种是暗语,但很麻烦,要背诵许多。第二种跳着书写,最后填充空格。”朱雀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这等小事何须问我。” 这个棒槌,看来上次关机的时间太短了些。 杨玄从第一位开始跳,第二位,第三位…… “山边练兵,不知好坏。” 第97章 牛刀初试 南周依旧是艳阳高照,早上微冷,但活动一下就暖和了。 “操练起来!” 五十骑在山下开始策马疾驰。 “弓箭!” 雷标凶狠的喊道。 在接到杨玄将去北疆赴任的消息后,杨略就令南贺赶去辅佐,而雷标就是他的新任副手。 那些少年弓马娴熟,一排排冲过去,用横刀把那些草垛砍得零落。 雷标回身,“将军。” 杨略颔首,“令兄弟们也操练起来。” 二十余侍卫开始操练。 雷标有些憧憬,“也不知郎君那边如何了。” “陈州是个凶险之地。那些官吏都是失意者,但凡处置不妥,便会群起而攻之。可我并不担忧这个。” “为何?” 杨略说道:“郎君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此刻刁难忍了就是,等大事一成,什么仇报不了?我担心的是……那些异族。” “兄弟们打探到了消息,如今伪帝越发的昏聩了,竟然允许边疆自行招募军士,嘿,这样也罢,可还说什么……赋税从边疆收到长安,还得从长安发回去,何如边疆自行收税,也好养活那些军队。”雷标摇头。 杨略冷笑,“那伪帝当年何等的杀伐果断,可终究过于阴狠,少了堂堂正正。” 提及伪帝,杨略身上杀机一盛,“郎君迁移了地方,鹰隼需重新认路,让负责的兄弟辛苦些,多跑几趟。” 雷标点头,“是。” 一骑从村子那边而来。 “将军,地方来收税了。” 杨略笑了笑,看着北方。 “南贺,你何时才到?” …… 南贺此刻正在去北疆的路上。 在接到长安鹰隼传书的当日,杨略就令他出发,去北疆辅佐郎君。 他已经绕过了长安,正在朝着陈州方向而去。 过了一座座关隘,终于一马平川了。 树叶开始凋零,飘落的到处都是。 黄的,红的……五彩缤纷。 这等景致换做是墨客骚人,少不得要憋几句酸诗来。但南贺却想到了金戈铁马。 官道两旁都是耕地,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些桩子。几头老牛散落在田地里,悠闲的寻着食物。一只鸟儿落在田间,缓缓踱步,偶尔低头啄食。 远方,雾气淡薄,村子若隐若现。 前方马蹄声哒哒。 南贺把斗笠往上掀了些。 他长的很普通,丢进人群中谁都不会记住的那种。 前方三骑从薄雾中穿了出来。 看到南贺,其中一人喝道:“地方巡检,停住。” 三骑都带着横刀,分开从左右包抄过来。 南贺勒马,双手放在身前,以示无害! “下马!”当面的男子拔刀厉喝。 南贺不解,“我只是旅人,这里并非关卡。” 男子冷着脸,“此处刚出了凶徒,我等奉命盘查过往,下马!” 南贺苦笑,“我是外乡人……” 三骑缓缓围拢过来,三把横刀指向了他。 南贺下马。 左侧的男子喝道:“回头。” 南贺转身向左。 身后的男子举刀,中间的男子得意的笑,伸手去拉南贺骏马的马缰。 呛啷! 横刀猛地出鞘,随即闪动。 “小心!” “贱狗奴,他竟然早有准备,啊!” “饶我!” “求求你,我家中尚有老母和幼儿,求求你……” 三个男子躺在地上,二人毙命,一人胸腹处开了个口子,能看到内脏,一时未死。 南贺缓缓收刀,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说道:“地方就算是要拦路巡查,也会是小吏带队,什么时候村里能拦截旅人?天下大乱之时。” 男子喘息着。 南贺抬脚踩在他的咽喉上,皱眉道:“又得换一条道了,麻烦啊!” 数日后,南贺出现在了一个关卡前。 数名军士懒洋洋的站在那里,有人喊道:“下马。” 南贺下马,牵着马儿上前。 “过所。” 一个军士懒洋洋的伸手。 若是突袭,三息就能把他们杀光……南贺习惯性的分析了一下,随即掏出过所递过去。 军士低头看了一眼,“曾是军中人,此去北疆……陈州投军……好汉!” 几个懒洋洋的军士也多了些敬佩之情。 军士把过所还给他,说道:“陈州那边乱糟糟的,马贼与异族频繁侵袭,立功倒是容易,可不小心……兄弟,一路顺风。” 南贺颔首,上马,仔细看着这几人,拱手道:“这年头,做哪行都得担风险。” …… 清晨杨玄登上城头,看着右侧的二妹山。山上有烽燧,烽燧中有军士驻守,这也是马贼来袭时城中能及时应对的缘故。 杨玄站在城头上,身边的曹颖说道:“郎君,那蒋真可要处置了?只需郎君吩咐,老夫便能寻个由头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老贼伸个懒腰,“他不犯错你如何处置?” 曹颖淡淡的道:“许多错都不是自己犯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个奸佞!”朱雀念叨着。 杨玄摇头,“留着。” “留着?”曹颖一怔。 “若是弄掉了蒋真,还会来一个马真,不如留下他。”杨玄想到了卧底。 他回身道:“将计就计。” “卧底?哈哈哈哈!我想做个好人。”朱雀狂笑。 稍后回到了县廨。 “见过明府。” 三个小吏行礼。 杨玄颔首,看着蒋真说道:“蒋真初到,想来有许多不适,若是有为难之处,只管说来,我会酌情处置。” 蒋真楞了一下,行礼,“多谢明府。” 回到值房,蒋真笑了笑,有些得意。 呜! 苍凉的号角声传来。 杨玄冲了出去,钱墨已经到位了,“明府,烽燧示警。” 杨玄抬头,能看到右侧的二妹山上升起了一股烟雾。 烽燧:白日生烟,夜里举火。 “让敢死营上城头。”杨玄吩咐道。 “是!”钱墨领命,随后却苦笑对手下说道:“那些贱狗奴都是凶恶之徒,明府莫非以为操练了一阵子就会变成听话的肥羊?” “噗噗噗!”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钱墨没回头,叮嘱道:“晚些保护好明府,此次不可让明府以身犯险,否则我等武人面目无存。” 手下苦笑,“可明府身手厉害。” 好像比我还厉害……钱墨无语,默然片刻,“你……” 噗噗噗! 脚步的节奏很快,到了身侧。 钱墨缓缓回身。 一排排人犯扛着长枪,腰间佩戴着横刀,整齐而来。 噗噗噗! 一排排人犯目不斜视的从钱墨的身侧小跑而过。 钱墨的脸颊颤抖,“这是那些人犯?” 手下也懵了,“怎地多了一股气势。” “快!” 后面刁涉在喊。 那些百姓都走出家门,看着五百人犯从自己的前方跑过。 “汪汪汪……呜……” 一条狗在狂吠,等冲出家门看到了阵列时,竟然发出了哀鸣。 杨玄等人已经到了城头,听到脚步声,都回身看去。 噗噗噗! 五百人犯到了城下。 刁涉拎着板斧喊道:“禀明府,敢死营集结完毕,请明府训示。” 杨玄点头,“上城头。” 刁涉回身喊道:“上城头!” 曹颖看着人犯们依次上城头,依旧整齐,不禁失神道:“老夫怎地觉着……气势森然。” 老贼吸吸鼻子,“不,是肃然。” 王老二砸吧嘴,“是肉。” 啪! 老贼拍了他一巴掌,“别整日都是肉,晚些护着郎君。” 王老二点头,还了一巴掌。 呯! 老贼面色一变,蹲下剧烈咳嗽着。 王老二看看自己的手,“我收了许多力。” 二妹山上烽烟依旧。 远方,许多黑点若隐若现。 邓虎的身体在马背上起伏着,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四百余骑,不禁意气风发。 他回转头,看了一眼庄胜,眼中多了阴郁。 “住!” 在距离太平城百步时,邓虎喝令停下。 左侧来了一人,不用看邓虎就知晓是庄胜。 阴冷的声音传来:“上次之败让兄弟们心都散了,幸而聚拢了些散乱的马贼,今日一战……兄长可有把握?” 邓虎眯眼,“当然。” 这一战并非只是他的决断,庄胜也力主报复,可此刻在庄胜的口中却变成了邓虎一人的主意。 胜,庄胜可以大声说自己力主报复的正确性。 败,庄胜可以说是他邓虎一意孤行。 阴人! 邓虎指着城头,“去一个人,就说耶耶想和那个少年县令见个面。” 庄胜笑了笑,“他必然不会出城。” 邓虎冷冷的道:“我就是要他不敢出城。” 庄胜一怔,有人说道:“如此城中士气便会跌落,兄长好主意。” 一骑上前,大声喊道:“我家兄长请县令出城一晤。” 城头,钱墨冷笑,“他在想屁吃!” 甄斯文也骂道:“贱狗奴,这般卑贱的马贼,也就配耶耶去呵斥你等!” 周围死一般寂静。 甄斯文缓缓看去。 曹颖一脸欣慰。 胡章拱手。 蒋真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那啥…… 甄斯文刚想说话,杨玄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有勇气,既然如此,你便去见见贼酋,试探一番。记住,别离城太远。” 甄斯文:“……” 他双腿都软了。 可依旧从容的道:“领命。” 回身,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斯文,你行的,你一定行!” 走到城下,他搓搓脸,哆嗦了一下。 城门开。 甄斯文一骑出去。 城头。 杨玄伸手,“弓箭。” 第98章 摧枯拉朽 前方,四百余马贼勒马。 一骑在前方叫嚣。 城门开。 甄斯文缓缓出城。 “郎君,为何让他去?”老贼觉得自己去……不,他看了曹颖一眼,觉得让老曹去更合适。 曹颖淡淡的道:“郎君的粮食不养闲人,若是甄斯文无用,那老夫以为,让他殉职更好些。” 杨玄微微摇头,“我们人少,所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作用。甄斯文从容,我想看看他的手段。” “斯文,你行的……”城下的甄斯文哆嗦了一下,觉着足够远了,就勒马喊道:“贼酋何在?” 洪亮的声音四处回荡。 “硬是要得!” 杨玄赞道:“果然是我看好的人。” 曹颖颔首,“这份粮食他能吃。” 喊话的马贼忌惮的看了一眼城头,靠拢了些,问道:“你是县令?” 甄斯文习惯性装了起来,昂首道,“耶耶太平县甄斯文,贼酋,可敢来此吗?” 或往后,甄斯文觉得腿有些发软,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贼问道:“你何等职务?” “小吏!”甄斯文忍住了哆嗦,“贼酋也配明府相见?” 马贼冷笑,“回去告诉那个狗官,今日耶耶等来此,不出降就等死吧。” “贱狗奴!” 赶紧跑啊! 甄斯文一听是这等没营养的话,就知晓逃命的机会来了。 他策马就退。 马贼心中一急,就追了上来。 你不要过来……甄斯文面色一变,策马疾驰。 可马贼的马术明显更好,眼看着就要接近了。 弓弦声响。 甄斯文听到身后有东西落地,回头一看,赫然是马贼。 马贼中箭落马,甄斯文上去牵着惶然的马儿进城,进城就从容的道:“这马差些意思,不过好歹也是收益,拿了去。” 甄斯文随即昂首挺胸的上了城头。 “说了什么?” 杨玄把弓箭收了。 “说什么不出降就等死。” 甄斯文答道。 杨玄伸手,甄斯文微微弯腰,让他轻松拍拍自己的肩膀。 “有胆有识!” 这句夸赞让甄斯文不禁狂喜。 “哎!斯文,你的背怎地湿了?” 胡章有些好奇的道。 甄斯文干笑道:“我兴奋难耐。” 马贼群里,庄胜冷冷的道:“士气不大好。” 邓虎看了一眼那些马贼,说道:“我等在荒野求存,可荒野并无产出,若是不劫掠便会活活饿死……该不该?” 庄胜的嘴角微微翘起。 上次败了之后,马贼内部有些怨言,若是此次再败,邓虎的头领位置不保。 “老天既然生下了我等,为何不给我等活路?” “既然不给我等活路,那么我等便用长刀为去觅食!” 马贼们面色肃然。 邓虎拔刀,奋力摇动。 “兄弟们!” “在!” “城中有粮食,有暖和的屋子,还有那些女子……还等什么?” 呛啷! 拔刀声不断。 邓虎策马回头,刀指城头,厉声道:“杀光他们,去夺取你们想要的一切。” “杀!” 马贼们发狂了。 邓虎策马在前,渐渐的就被马贼们超越。他瞥了一眼落在更后面的庄胜,眼中多了恨色。 “他们开城门了。” 邓虎瞪大了眼睛,看着城门缓缓开启,不禁楞住了。 “勒马!”庄胜喊出了邓虎想喊的话。 “他们要献城!”有人狂笑。 “哈哈哈哈!” 一双双贪婪的眼睛都在看着邓虎。 庄胜干咳一声,“当初我力主出击报复,看来无错。” “咦!” 有人侧耳,“听!” 噗噗噗!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城门大开! 当先一人穿着官服,有人喊道:“是那个少年县令!” 随即是数骑跟随。他们一出来就避开了通道。 噗噗噗! 脚步声整齐,汇集在一起慑人心魄。 有马贼喃喃的道:“我怎地觉着是来了一头巨兽呢?” 一个个披甲人犯走出了城门,随即列队。 一队队人犯依次出城。 前面的三排有甲衣,后面的都是布衣。 他们扛着长枪,昂首挺胸而来。 侧前方,杨玄举手。 刁涉喊道:“止步!” 呯! 一声震动,阵列止步。 沉默的阵列就像是一个大方块,居于县城前方。 城头,钱墨担忧的道:“这些人犯都是恶徒,让他们列阵,就怕撑不住垮了,到时候一鼓而下……” 他只剩下了三十余兄弟,被杨玄留下来看守城头和城中。 钱墨回头,冷冷的道:“告诉巡城的兄弟,非常时期,但凡敢出门的,杀!” 手下问道:“什么都杀?” “对,连鸡犬都杀!” 马贼那边,邓虎冷冷的看着庄胜,“官兵敢于出城……不,这是那些人犯吧,罪恶之城的毒瘤们。上次咱们猝不及防,以至于惜败。此次出击要果决,莫要混战。” 马贼们跃跃欲试。 邓虎举手,“一个时辰后,耶耶要在城中睡女人。”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马贼们的眼珠子渐渐泛红。 “出击!” 马贼出动了。 林大就在阵列的第二排。 他披着甲衣,心慌意乱。 十九岁那年,他一时冲动杀了欺凌父亲的人,随即就被流放太平。到了太平后,他也曾想积极赎罪,可这是罪恶之城,那些人犯笑他是个蠢货。而那些官吏也漠视了他的努力。 从此后,林大就选择了躺平。 直至杨玄的到来。 杀敌立功,功勋可以赎罪。 林大对此反感之极,他觉得这是明府把大家当炮灰。 每日他们都在苦练阵列,这个没卵用的东西林大真想一脚踹开,该怎么站就怎么站。 还有在长枪上绑着石块练习刺杀,冲着草环刺杀……刺杀不准就没饭吃,为此他只能拼命练习。 可这些有用吗? 上次能击溃马贼,靠的是杨玄带着人冲杀,把马贼杀乱了。而马贼忌惮两败俱伤,这才撤离。这次马贼更为强大,谁去冲杀? 就靠着这不靠谱的阵列? 林大在胡思乱想。 马蹄声渐渐逼近,那些马贼的狞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长枪……” 赵有才大声喊道。 第一排放平长枪。 林大和第二排的人犯一起,把长枪从第一排的缝隙中平放。 “咿律律!” 战马在锋锐的枪林之前自动停住了。 马贼们纷纷下马,有人拿弓箭,有人列队开始冲杀…… 箭矢飞来。 “低头!” 林大低头,听到身后有人闷哼。 前三排有甲衣,三排后中箭只能自认倒霉。 “准备……” 赵有才高呼。 林大收敛心神,平静的看着前方。 死就死吧! 侧面,老贼神色紧张。 老贼听到身后有声音,像是哆嗦时牙齿的碰撞声。他回头一看,却是一脸从容的甄斯文。 老夫的耳朵怕是不好了。 老贼掏掏耳朵。 “还请郎君回城。”曹颖凛然道。 讨逆大业可以少了他,可以少了老贼,但主公万万不可少。 “担心什么?”杨玄微笑指着即将碰撞的前方,“知晓什么叫做钢铁吗?今日你等就会见到了。” 马贼那边,随着马贼前冲,邓虎握紧双拳。 连庄胜都忘却了自己的谋划,紧张的看着前方。 阵列中,心中没底的赵有才高喊,“预备……” 前两排人犯握紧长枪。 林大看着逼近的贼人,连鼻子上的黑点都看到了。贼人狞笑看着他,挥舞着长刀…… 他有些怕。 “杀!” 命令下达。 无数次命令之下形成的条件反射,让林大毫不犹豫的举枪刺杀。 听令! 听令! 还是特么的听令! 杨玄的咆哮仿佛就在耳畔。 手要稳。 枪要准! “杀!” 林大跟着人犯们齐齐刺杀。 他的长枪闪电般的刺出。 目标是胸膛。 但最终却刺进了马贼的口中。 狂笑消失。 林大下意识的一拧长枪,收枪。 马贼重重倒地。 林大愣住了。 他看着马贼倒在地上抽搐,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 “预备……” 林大下意识的举枪。 “杀!” 前方是一个拎着棍子的马贼,他腾空跃起,冲着林大身前的人犯当头而去。 林大听令刺杀。 这一次他是冲着马贼的胸口而去。 枪头传来了阻碍,但随即就破开了阻碍,一往无前。 收枪! 林大用力吸一口气,血腥味刺鼻之极 他以为自己会呕吐,当前方再度出现了马贼时,他忘却了咽喉的涌动。 “杀!” 林大奋力刺杀。 随即收枪。 刺杀! 收枪…… 他脑子里的所有杂念都消散了。 只余下一句话。 “听令!” “杀!” 前方的马贼有些乱了。 上一次溃败后,许多人都觉得是混乱所致。于是此次他们聚拢了更多的人马,就想一雪前耻。当然,弄些钱粮才是王道。 可前方的阵列却像是一个刺猬,冲上去的马贼无一幸免。 后方,庄胜厉声道:“当初我便说暂且不来,可你……” 邓虎喝道:“退后者,杀!” 他铁青着脸,此刻也顾不上内讧。 前方,曹颖等人已经看呆了。 城头,钱墨一直在观察着城中的动静,生怕那些人犯趁势作乱。 “队正!” “队正!” 身后,麾下的声音渐渐尖锐,近乎于尖叫。 钱墨边骂边转身,“叫魂呢,叫……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战场,嘴巴张开就再也合不拢了。 前方,马贼在不断冲击阵列,但一次次撞的头破血流。 杨玄笑道:“牛刀小试,儿郎们不错,令,出击!” 众人都楞了一下。 最后还是老贼策马冲过去。 “郎君有令,出击!” 赵有才高喊道:“出击!” 阵列开始前行。 林大在匆忙中看了侧翼的杨玄一眼。 那眼神啊! 尽数都是崇敬。 第99章 做人要紧的是靠自己 章羽县的县廨中,杜辉跪坐在那里,听着属官的禀告。 “州里给的补给都到了,咱们县里还得再筹集一些,好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县丞谢如抬头看了杜辉一眼。 杜辉冷冷的道:“趁着天气还好,粮食该晒就拿出来晒了。若是霉变,谁看管的直接拿下。” “是!”谢如挠挠斑白的头发,刚想继续,外面传来了声音。 “明府!” 一个军士出现在值房外,神色焦急。 “说!”杜辉颔首。 军士喘息了一下,“就在先前有人来报,发现邓虎一伙马贼往太平去了。” “明府!”谢如拿着文书,看着杜辉。 杜辉一怔,拿起水杯,缓缓喝着。 “多少人?” 他问的不急不躁,就如同是多年宿将般的从容。 明府果然从容……军士暗赞一句,说道:“说是三四百,比以前更为势大。” 谢如用手中的文书敲打了一下案几,恍然大悟,“邓虎等人上次突袭太平失利,此次再度前来,定然是报复。明府……” 谢如和军士都看向了杜辉。 杜辉眯眼看着前方,就在谢如想开口时,他缓缓说道:“派人去哨探。” 谢如一怔,“明府,就怕晚了!” 杜辉看着他,冷漠的道:“此刻去救援,若是邓虎等人绕个圈子,攻击没有防备的章羽县,谁来守御?你,还是老夫?” “可!”谢如哆嗦了一下,“是。” 杜辉面色稍霁,“老夫首先是章羽县县令,老夫的首要职责是看护管好章羽县。如今敌情不明,老夫如何出兵?速速去打探消息。” “领命!”军士撒腿就跑。 身后的值房里。 谢如低下头,继续念。 杜辉端坐着,神色冷漠。 那食指跟随着谢如的声音轻轻敲击着案几。 无声,无息! …… 邓虎此刻已经懵了。 “兄长,唐军出击了。” “杀!” 一排排人犯齐声高喊,举枪刺杀。 那些马贼要么疯狂格挡,要么往同伴的身后躲。 一个悍勇的马贼怒吼一声,拎着比旁人宽厚的长刀冲了过来。 “杀!” 长枪刺杀,马贼挥刀,斩断了长枪,狞笑着准备砍杀。 “杀!” 第二排的长枪稳定的刺入了马贼的小腹,用力一搅,收枪。 马贼缓缓跪下,绝望的看着那个收枪的人犯。 他竟如此平静! “杀!” 林大跟着同伴一起前行。 他看到那些马贼在转身。 这是准备溃逃。 机会来了啊! “突击!” 有人厉声高喊。 “冲上去!” “保持阵列!” 有些乱的阵型重新整理了一下,攻击延缓了一瞬。 马贼们得了这一瞬,大多转身就跑。 “救命!” 有人被丢在后面,拖着一条伤腿在哭喊。 身后小跑而来的阵列中,一杆长枪刺入他的后腰。 “敌军溃败。”杨玄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轻蔑的道:“追击!” “追击!” 阵列开始乱了,大伙儿都在跑,林大被裹在里面,不时踩到那些未死的马贼。 “撤!” 庄胜高呼自己的心腹撤离,怨毒的看了邓虎一眼,“狗贼,便是你的好主意,葬送了兄弟们!” 邓虎拔刀前冲。 这个蠢货是要独自去赴死吗? 庄胜心中一喜。 他还假惺惺的喊道:“撤了!” 二人交错。 长刀挥动。 庄胜的人头落地,依旧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邓虎高喊,“庄胜勾结唐军,已被我杀了。撤!” 马贼们慌乱逃窜,邓虎被心腹护着撤离,一边打马疾驰,一边回首看去。 那些没来得及上马的马贼,被敢死营的人犯追上轻松杀死。 有些马贼跪地哭喊请降。 “明府有令,这批马贼恶贯满盈,太平没有粮食养他们,杀了。” 长枪密集捅刺,跪地的马贼一扫而空。 邓虎大口的喘息着,觉得心脏在收缩,心痛的让他忍不住仰天狂喊。 “啊……” 铛铛铛! 城头有人敲铛铛,不,敲铁板。 正在追击的人犯们回身。 “走,去看看。” 杨玄下马,缓缓走进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尸骸的模样不好看,临死前的痛苦和惊惶,让那些脸都极度扭曲,各种各样的奇葩。 受伤的战马在边上咴儿咴儿的哀鸣。 赵有才和刁涉小跑过来,行礼。 “干得不错!” 杨玄认真的拍拍他们的肩膀。 曹颖看到了二人眼中的疯狂崇敬之色,心想此刻郎君让他们去赴死,想来也会甘之如醴。 一个个敢死营的人犯站在那里,杨玄所到之处,纷纷行礼。 “都辛苦了。”杨玄回身吩咐道:“令城中百姓出城打扫战场,所获尽皆归公,统一发放报酬,统一赏赐。” “另外,缴获的马匹统一收拢,咱们也该有骑兵和斥候了。” 刁涉欢喜不胜,但随即有些不解,“明府,兄弟们就能收拾尸骸,何必召唤百姓。” “你不懂。”杨玄也不解释。 城中的百姓一直在等待消息。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必须。 就像是竹竿,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张起发就经营了一家棺材铺,但作为城中商业三巨头之一,张起发还兼营逆旅。 前面是逆旅,后面是棺材。 于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张起发就占据了两样。 从敢死营出城开始,张起发就在焦虑中。 他蹲在大门内,浑身哆嗦着,身后的妻儿反而更镇定些。 喊杀声传来时,张起发转身进去,骂道:“还蹲着作甚?赶紧把包袱背好,两个娃的衣角让你缝的银角子可有了?” 他的妻子点头,“缝了。” 张起发背起包袱,看看自己的产业,不禁悲从心来,“这般基业让我如何能舍弃啊!” 外面的喊声突然嘈杂。 “莫不是被破城了?”张起发浑身颤栗,“五年前那次咱们跑得快,此次还是要如此,准备,我抱着二郎,你牵着大郎,一旦乱了就跑。” 一家子都在等待,浑身抖的和筛糠似的。 马蹄声骤然而来。 “进城了!” 张起发俯身抱起二儿子,“走!” “明府有令,城中百姓可出城收拾尸骸,事后一并赏赐!” “啥?”张起发闻声探头出去,就见一骑冲了过来,马背上的是甄斯文。 “胜了?”一个老人喊道。 甄斯文得意的道:“明府指挥若定,我军大胜!” 张起发放下小儿子,双手合十祈祷:“感谢漫天神佛,感谢杨明府。” 他满面红光的道:“大胜了,那些马贼不过是乌合之众,明府何等的英明,岂有不胜的道理?哈哈哈哈!” 隔壁一家子冲了出来,最后一个还喊道:“张郎君,收拾尸骸挣钱去!” 张起发矜持的道:“我差那些钱吗?自去!” 回过头,他不满的对娘子说道:“无事了,赶紧烙饼,晚些送去县廨,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县廨的后院,怡娘跪在席子上,低声祈祷。 “求陛下保佑郎君一定平平安安……” “陛下,郎君不及弱冠便为了大事辛劳。辛劳也就罢了,郎君还得去厮杀,还得去……陛下,当年陛下曾说希望郎君做个普通人,若是陛下在天有灵,便保佑郎君,令他做个普通人吧……” “胜了!” 外面忽然传来了欢呼声。 怡娘想起身,可觉得自己的祷告还没结束,对孝敬皇帝不大尊重。 “大胜了。”欢呼声更多了些。 怡娘再也忍不住了,匆忙说道:“陛下,奴有事先去了。” 她一路到了县廨外,就见那些百姓一家家的往外跑。她甚至看到了两个壮汉架着一个老人在跑,就怒道:“为何折腾老人?” 老人哆嗦着,“明府说了,出城的按人头赏赐,大郎,二郎,再快些,别被人抢了先。” 怡娘站在那里,不断有人从她的身前往城外跑。 她抬起头。 “这是要民心?是了,宫中手段了得的嫔妃但凡得了赏赐,都会分给下面的人,如此,上下一心。郎君竟然懂的这等手段……” 她回身冲着里面双手合十,“陛下,大胜了。” 风卷起落叶,在空中飞舞着。 怡娘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孝敬皇帝,他微笑着摸摸襁褓里的孩子,说道:“让他平安度过一生。” “万胜!” 城外传来了欢呼声。 第100章 上等人,帝王墓 杜辉在等待着消息。 他跪坐在席子上,手中文书上的字仿佛在发飘。 “明府。” 杜辉嗯了一声。 谢如进来坐下,叹气,“也不知太平如何了。” “说是四百余马贼突袭。”杜辉的声音很平静,“驰援是来不及了。” 谢如欲言又止。他觉得杜辉在此事上过于谨慎了。 杜辉放下文书,用那种追忆的语气说道:“老夫刚出仕时,堪称是一路顺风顺水。那些年老夫为人刚正不阿,直至为了百姓出头与上官争吵,忍不住骂了一句,由此老夫便被赶到了陈州来,算是流放吧。” 谢如不禁为他感到惋惜,“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杜辉揉揉眉心,觉得眼前亮了些,“那上官乃是权贵的人,老夫再多的道理也无用。” 谢如说道:“明府,许多时候权力便是道理。” “当年老夫若是懂这个何至于此?”杜辉嗤笑一声,“到了陈州这些年,老夫也算是勤勤恳恳做事,可长安依旧视而不见。那些庸才靠着背景关系纷纷而上,我等踏踏实实做事的却前途暗淡。狗曰的!” 谢如苦笑,“谁说不是呢!那些上官或是户部要提拔谁,先看名字与出身,这谁家的人,这谁的人……先把这些给安排了好地方,剩下的才是我等。” 杜辉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 “太平县若是被攻陷,使君定然要筹备夺回。”杜辉的思维很敏锐,“马贼破城后不敢久留,否则五县加上州里的将士合围,那便是瓮中捉鳖。令人准备出击,一旦消息传来,马上夺回太平城。” 谢如对这位明府的思路很是佩服,“是。” 他刚准备去安排,就听到了脚步声。 怎地有些欢喜? 一个军士到了门外,“明府。” “如何?”杜辉拿起水杯,衣袖遮住了半张脸。那双眸子里全是冷意。 军士欢喜的道:“太平县击溃了马贼。” 嗯? 谢如一怔,“四百余马贼,邓虎蓄意报复,岂会这般容易击溃?” 杜辉一怔,喝问:“说清楚。” “我等拿住了一个溃逃的马贼,说是杨明府带着人犯敢死营出战,列阵以待,就这么用长枪活活的捅死许多马贼。马贼随后崩溃……” 谢如举手,就像是拿着长枪一般的捅了几下,“就这般胜了?” 军士点头,“还说他们的一个头领也死在了太平县。” 杜辉微笑道:“好事,那杨明府年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好!” 军士告退,谢如抬头,“明府,此事可要去道贺?” 杜辉点头,“派个人去。” 谢如出去。 杜辉拿起水杯,猛地往地上摔去。可半途却又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颊微颤,“做个事……为何这般难?!为何这般难!!!” …… 太平城外,八十余马贼的尸骸被掩埋。 “尘归尘,土归土。” 老贼拱手,曹颖问道:“你这是祭祀?” “虽说老夫是做这一行的,可盗亦有道,要敬重尸骸。”老贼颇为唏嘘的道:“当年老夫为此身处绝境……” “可是在墓穴中?”随着融入程度的不断加深,王老二的话也越来越多。 “错!”老贼眯眼看着北方,“当年老夫纵横地下,有人说北辽的帝王墓最为奢华,打赌老夫不敢去。老夫那时觉得这天下就没有自己不能去的地方,于是便意气风发的去了。” 王老二越发的好奇了,“进去了吗?” “当然进了。”老贼的眼中多了光亮,“那墓中果然奢华,本不想惊动尸骸,可那个珠子太大了些,老夫一失手,便砸坏了尸骸的头骨。” “然后呢?” “然后啊!”老贼看着前方,突然笑了,“然后被发现了。” “他们没打死你?好善良。”王老二觉得老贼的运气真好。 “不,他们恨不能把老夫挫骨扬灰,那一路啊!逃的老夫一生难忘。”老贼叹息。 曹颖回头问道:“那你为何进了牢中?” 老贼苦笑,“那些侍卫一路追杀,哪怕是老夫回到了大唐,他们依旧前赴后继的摸进来……” 他有些无奈的道:“老夫没办法,只能寻机犯个事,进了牢中躲避。” 杨玄的眼皮子狂跳着。 “做人要做上等人,盗墓要盗帝王墓。”朱雀总结了两句。 “见过明府!” “见过明府。” 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都纷纷行礼。 一个老人拎着一块马肉跪下,老泪纵横:“上次吃肉还是在四年前,多谢明府。” “起来!”杨玄皱眉,“莫要跪!” 老人被人扶起来,冲着杨玄拱手,“回头老夫每日为明府祷告。”,他回身,喃喃的道:“这个世间啊!终究是有好人的。老夫熬了数十年,终于熬到了一位好明府……” 几个女子聚在一起,见到杨玄后,大胆的盯着他。 “明府,奴十五,服侍人最是妥帖。” “明府,奴会捶背。” “奴会做饭。” 杨玄干咳一声,“都去领马肉。” “少年,你的腰子还没长成,千万别被弄成人干。”朱雀毒舌开启。 今日缴获不少战马,死马也不少,宰杀后按照功勋分配。 而城中的百姓但凡出城去打扫战场的,都有。哪怕是是一个被背着的孩子,一个被架着去的老人,都有马肉。 晚些城中就洋溢着马肉的味道。 大人在灶边忙碌,孩子就在外面焦急的等着。 “阿耶,好了吗?” “阿娘,我饿!” 在这里,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儿。 “对于这些人,户部、刑部,还有州里的意思都是饿不死就成。必要时饿死一些也不打紧。”曹颖说的很平静,听的人也很平静。 你可以在长安看到灯红酒绿,看到那些富贵人施舍乞丐和穷人。他们会看到境遇凄惨的人落泪。但在北疆,官吏们在苦苦支撑,百姓在努力活着…… 他们刚开始也曾渴望得到长安的关注,但一次次的失望后,他们不再南眺。 “每一任县令对这些人犯都厌恶至极,动辄喝骂责打。”曹颖说道:“郎君令他们立功赎罪,这便是施恩,他们怎会不感动。” “不,重要的不是这个。”杨玄说道:“在长安的眼中,在历任县令的眼中,他们都是牲畜,而我却把他们当做是人。” 曹颖心中一震。 杨玄进了县廨。 右前方,曹颖见到一个披甲人犯恭谨的冲着这边叉手行礼。 “人?” 曹颖默默的念着这个字。 “阿耶!” 他看到那个披甲人犯回身蹲下,前方,一个女娃跌跌撞撞的冲着他跑来。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含笑看着这一幕。 人犯单膝跪地,哪怕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曹颖从他那轻柔的动作就能知晓,此刻人犯必然是一脸温柔。 这便是人! “郎君可曾厮杀?”怡娘的第一个问题很暖心。 “没有。” “那便赶紧去沐浴,哎!那些邪气什么的……回头奴请神来驱走。” 请神? 沐浴出来,一家人都蹲在边上,看着怡娘操作。 “郎君且坐。” 杨玄坐下。 怡娘不知从哪弄来的乐器,举手一动。 “琵琶!”朱雀听出来了,“小玄子,你如果姓白该多好。” 琵琶声激烈,怡娘一边弹琵琶,一边还得指挥仪式。 “老贼浑身的阴气,神灵不喜,老二纯良,老二来。” 老贼:“老夫不摸金多年了。” 曹颖干咳一声,“记性不好,以后在家中养老吧。” 淳于氏的祖坟! 王老二上前插香,随即拜。 “一拜。” “二拜。” “三拜。” 琵琶声越发的激烈了。 怡娘嘟囔着,“我家郎君杀的都是恶人,神灵请享用了香火,回去为我家郎君说说好话……对了,驱邪!” 铛铛铛! 杨玄跪坐在那里,耳畔朱雀在叫嚣,“哪来的邪气?告诉她,杀人越多,邪气越是不敢近身。” 怡娘突然吩咐道:“好了,老曹赶紧送神。” 曹颖拱手,一番感谢词脱口而出。 怡娘赞道:“老曹这番话脱口而出,果然是君子。” 吃完饭,杨玄带着王老二去溜达消食。 家家户户都有肉香传出来,一个孩子坐在外面,端着个碗,上面盖着一片肉。他小心翼翼的夹起肉片,先抿一抿,然后咬一口饼,吃完饼后,肉片还剩大半。孩子转身进去,“阿娘,我吃不了,剩下的你吃。” 杨玄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回去后,他寻了众人来商议。 “如何让太平人吃上肉!?” 杨玄抛出了这个问题。 “吃不起。”曹颖摇头,“连人都吃不饱,如何养得起那些鸡鸭,或是豕。” “养牛羊如何?”杨玄手中正是一块羊肉干。 王老二眼睛放光,“郎君。” 曹颖皱眉,“养牛羊自然好,只是……老夫担心马贼和异族来劫掠,被抢了去。” “此次得了百余匹马,回头就弄百余骑出来。”杨玄说道:“斥候也时常出去查探。” 曹颖点头,“如此大善。要不等明年开春?去劫掠几个小部族就有了,顺带杀人立威。” “不,就现在去。”杨玄把羊肉干丢给王老二,喜的他一蹦三尺高。 “为何?”怡娘也不解。 杨玄笑道:“秋冬季羊肉很难长肉,要养到开春后,牧草丰盛之时。在此期间都是亏的。所以此刻去买羊,应当是最便宜之时。” “郎君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老贼惊讶的道。 “一些小学问罢了。”杨玄淡淡的道:“此等事要口才好的,奸猾的,老贼去。” 第101章 二五仔的开端 草原上的部族大多是由许多小部族组成的。 小部族有头领,除去受大部族的压迫之外,几乎便是土霸王。 多勒就是这么一个土霸王。 大清早他莫名火气十足,走出帐篷后,见一对牧人夫妇抱着一头小羊走过,就招手,“过来。” 牧人夫妇回身,近前行礼。 多勒指着女子说道:“跟我来。” 牧人面色一变,“不能啊……” 多勒狞笑,“鞭子!” 有人递上皮鞭,女子急忙跪下,“我愿意,我愿意。” 牧人也后悔了,可多勒的火气从女人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猪狗不如的东西!” 一顿鞭打,牧人的惨嚎变成了呻yin。 “贱人!”多勒拖着女人的头发就准备进去。 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来,“首领,来了一个瞎子,说是看到咱们这里有些什么气。” 多勒喘息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侍卫,“什么气?” 侍卫摇头,“不知,可看着很……” “神秘?” “对。” 瞎子被带来了。 “你如何看到了气?”多勒的火气转到了瞎子的身上,拎着鞭子缓缓走近。 瞎子不慌不忙的道:“老夫眼瞎了,见不到人,只能望气摸骨。哎!前方是谁?老夫怎地看到了些……贵气?” 多勒一怔,近前仔细看着瞎子的眼。 瞎子的眼眸呆滞,多勒伸手晃动了一下,没反应。 “什么气?小声些。”多勒轻声道。 “贵气。”瞎子说道。 “你还会摸骨?” “是啊!” “摸摸。” 一阵窸窸窣窣。 瞎子退后一步,“好一个贵人,贵不可言。” “若是虚言……”多勒冷笑。 瞎子摇头,“老夫看到了气,贵气之上,白气恍如实质。白气主天灾,今年贵人要小心,告辞。” 本是半信半疑的多勒一怔,“你不要钱?” 瞎子微微一笑,一种出尘的气息随着而来,“老夫游走于荒野之中,要钱作甚?” 多勒激动了,“拿些干粮。” 瞎子摇头,“老夫泄露天机太多,若是老天要饿死老夫,便寻不到食物。若老天开恩,荒野自然会赐予老夫衣食。告辞。” 帐外闻讯而来的小首领们神色各异。 瞎子出来时,多看了其中一人几眼,脸上有惊讶的神色。 多勒召集了小头领们议事,一番话说出去,众人纷纷跪下祈祷。 草原部族最是信奉神灵,听到那个瞎子什么都不取就走了,所有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若是头领能再进一步,我等也能水涨船高。” “这……怕是神灵下凡来提点我们。” “是啊!” 虔诚的信徒们纷纷祈祷。 多勒却忧心忡忡,“高人说了白气会成灾。” “白气?那是雪吧?难道今年有雪灾?” “老天,若是如此,咱们的牛羊今年可就要遭罪了,不知会死多少。” “怎么办?” “卖出去!” “春季卖也就罢了,这个时节谁敢买牛羊?” “就是,这个季节买回去没吃的,没棚子,只能看着牛羊活活饿瘦,饿死。” 焦虑了两日。 “首领,有人在收牛羊。” “哦!” 多勒一喜,“叫来。” 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而来,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此人是个君子。 “见过头领。”男子行礼。 多勒问道:“这个时节你收牛羊去何处?” 中年男子说道:“收了去献祭给神灵。” 多勒不禁一喜,“多少价钱?”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首领看多少价钱?” 一番讨价还价,六折。 多勒吩咐道:“派十余骑跟着去。” 若是祭神好说,若不是…… 多勒冷笑。 十余骑以帮助押送的名义,跟着男子去了。 “芒克呢?”多勒发现一个小首领不见了。 “说是去走亲戚。” 离此数十里的一个地方,芒克追上了瞎子。 瞎子就杵着木棍,昂首往前走,仿佛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如履平地。 “好一个高人。” 芒克追上瞎子。 “高人那日为何多看了我几眼。” 瞎子一脸沧桑的气息,“何苦问?” 芒克跪下,虔诚的道:“请高人指点。” 草原上也有骗子,但骗子是为了钱财。而这位高人分文不取,连干粮都不要,可见是真正的有道之士。 芒克把手臂举起,“请高人摸骨。” 瞎子叹息,“罢了,老夫摸摸头骨就好。” 芒克虔诚的昂首,瞎子摸了一番头骨,坐下不语。 良久他苦笑,“老夫那日出了帐篷,就发现了一股贵气。老夫心想一个小部族如何能有两股贵气?此刻一摸,原来是你!” 芒克激动万分,“我的贵气能如何?” “哎!”瞎子摇头,“老夫仿佛看到了刀枪如林,血溅如雨。” 芒克重重的磕个头,“多谢高人。” 瞎子转向,没多久就遇到了接应的人。 “老曹呢?” 老曹此刻刚杀完人。 十余部族骑兵倒在四周,同行的几个人犯军士在挖坑。 第二日,老贼赶来会和。 “你让老夫多看其他小首领几眼,老夫还想着为何……没几日果然就有人追上来了。” 曹颖平静的道:“老夫让你说的话可都说了?” “说了。”老贼叹道:“老夫此刻才明白你的用意。那小首领被老夫一番话蛊惑的热血沸腾,以为自己有天命,这一回去怕不是血雨腥风。哎!老曹,买羊就买羊,你弄这等狠毒的手段作甚?” 曹颖在马背上看着南方,“咱们买了不少牛羊,便宜的令人发指。可那个部族今年冬天怕是会饿死人……” 老贼漫不经心的道:“那和你的毒计有何关系?他们杀人……杀人……” 老贼一个激灵,“你什么意思?” “郎君的大业才将开始,咱们要为郎君积德。” 老贼说道:“杀人也是积德?” “多死一些人,剩下的就不会挨饿了。”曹颖双手合十,虔诚的道:“神灵慈悲。” 此刻的小部族中,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 芒克浑身浴血,狞笑着到了多勒的大帐外,“滚出来!” 多勒握着长刀,跌跌撞撞的出来,怒吼道:“芒克,我对你不薄,为何要反叛?” 芒克不说话,二人一阵厮杀。 养尊处优许久的多勒不敌,倒在地上,肚子上的口子不断往外涌东西,他喘息道:“为何?” 芒克俯身,微笑道:“你有贵气,我也有。可一个部族如何容得两个贵人?杀了你,我自然便是唯一的贵人。” …… 牛羊买回来了。 “价格不错。” 杨玄很满意。 曹颖跪坐在侧面,恭谨的道:“郎君,还得趁着时节给那些牛羊准备草料,否则它们渡不过冬季。” “令百姓去收集。”杨玄说道。 “郎君英明。”曹颖微笑道:“那些百姓整日无所事事,给他们寻些事做也好。” 出了房间,怡娘在前方。 “这几日郎君老是在看地图,我也不好问。正好你回来……外面的局势如何?” 曹颖说道:“章羽县那边对咱们有敌意,州里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咱们的现状。至于对手,马贼溃败是个好消息,不过那些异族在蠢蠢欲动。” 怡娘心中一冷,“那些异族如何?” “很强大!” “有多强大?”怡娘问道。 曹颖思忖了一下,“若是他们不顾忌大唐出兵报复,整个陈州都将被异族的马蹄淹没。” 怡娘苦笑,“郎君的大业……何其艰难。” “如履薄冰。”曹颖补充道:“郎君知晓大局,可他依旧平静,这便是每逢大事有静气。怡娘,有这样的主公,老夫很是欢喜。” 怡娘叹道:“我倒宁愿郎君在长安,至少没那么凶险。” “长安不安。”曹颖多了几分讥诮之意,“那些贵人们争斗的如火如荼,一家四姓以为伪帝会先把左相等人给打下去,才会尝试压制他们。可没想到一开始伪帝就想压制他们。” “尔虞我诈。”怡娘冷笑,“一家五姓可不是善茬,皇帝露出了獠牙,他们也不会束手待毙。长安,怕是会很热闹。” 曹颖微笑着,眼眸深处有利芒如刀,“让他们斗吧,打个头破血流。等郎君打下基业,再看看这是谁家天下!” “郎君出来了。” 杨玄出了房间,伸个懒腰。 曹颖和怡娘行礼。 “见过郎君。” 杨玄颔首,“我去城中转转。”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大地主,每日都想去田地里转悠。 到了前院,蒋真刚好出来。 “见过明府。” 杨玄含笑道:“听闻你最近很是辛苦,要注意身体。那些肉干回头我令人给你一些,别舍不得吃。” “是。” 蒋真目视他出了县廨,晚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先从门缝往外看,再侧耳倾听。 没人。 斜对面的屋顶上,老贼侧躺着,嘴里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 蒋真开始书写。 ——采买牛羊数百…… 他停笔,脑海里浮现了杨玄的亲切模样。 明府对我真心实意。 他换了一张纸。 ——采买牛羊百余…… 第102章 我叫娃亥 杨玄在城中转悠着。 身后,王老二警惕的看着两侧。 “见过明府。” “明府吃了吗?” “吃了。” “明府。”一个老人坐在门外,看样子行动不便。 杨玄颔首,“可是有难处?” “微服私访啊!”朱雀说道:“微服私访为何看不到美女?英雄救美,大明湖畔的雨荷啊!” 老人挣扎着想起身,杨玄按住他,微笑道:“太平城小,小有小的好处……” 周围渐渐围拢了人,杨玄说道:“咱们在这座小城里,就如同是一家人。” 老人大抵此生都没遇到过如此可亲的官员,兴奋的直哆嗦。 杨玄也不催促,老人半晌说道:“马贼可还会来?” 看把这些百姓吓的……杨玄笑道:“邓虎一伙此次伤筋动骨,一时半会没法来了,安心。” “安呢!明府在,老夫如何不安心?” 老人有些羞赧,“老夫……老夫就想啊!这马肉真好吃。” “马贼来了吃马肉!”一个孩子嚷道。 杨玄:“……” 曾几何时,马贼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厉鬼。可如今却人人喊打。 看看这些百姓,精气神和刚开始时压根就不同了。若是邓虎再敢来,无需杨玄动员,这些被利益驱动的百姓就会把他们看做是肥羊。 从祸害到肥羊,只在杨玄一手之间。 但人群中却有人神色冷漠。 “明府,有你的信。” 甄斯文小跑而来,气喘吁吁的道:“刚到。” “求表扬。”绿灯懒洋洋的长亮着。 杨玄拍拍甄斯文的肩膀,“斯文不错。” 甄斯文面色微红,兴奋的不行。 接过书信,杨玄打开…… ——杨玄,见信如晤。 娟秀的笔迹让杨玄懵了一下,随即看下去。 ——国子监最近很热闹,一群教授弄了各种羽毛麈尾,从高处飘飘落下,或是在林子中飞掠。 都是我作的孽啊! 杨玄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很美。 玄学本就追求洒脱随意,无数年来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飞升。可弄了无数年,依旧看不到飞升的可能。 羽毛加上麈尾,这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来教授们会越发的洒脱了吧。 ——长安城也不安宁,那些人依旧在攻讦左相。 皇帝加上一家四姓,这几乎是开了无敌模式。可这三年下来,陈慎依旧稳如泰山。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医术,前辈们留下了无数瑰宝,我便徜徉在其间,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是幸福吧? 杨玄的心有些发酸。 ——听闻北疆苦寒,你……要小心。 杨玄收了信件,精神头就这么起来了。 “莫名我就喜欢你……”耳畔音乐响起,皮囊内的卷轴绿灯依次闪烁,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打滚。 回到县廨,曹颖一脸古怪的道:“死了一头羊。” 杨玄干咳一声,“知道了。” 于是午饭就多了羊肉。 久违了啊! 杨玄幸福的眯着眼。 吃完饭,他板着脸道:“不能再死羊了。” “是。”曹颖应了。 怡娘笑道:“还留了一条腿。” 这是主公的权力,主公选择了与民同乐。 “晚饭弄了,一起吃。” “多谢郎君。” 回到卧室,杨玄反手关门。 他坐下,轻声道:“朱雀。” “我在。” “一个好主公需要什么?” “这个要看你选择什么,我觉着你可以选择曹孟德作为版本。” “曹孟德……” “对,喜欢惦记别人家老婆的那个曹孟德。”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杨玄摇头,“我不做这样的人。” “那是骗人的。”朱雀说道:“曹孟德若是有这等念头也不会说出来。” “曹孟德我不喜。” “那要不就大耳刘?”朱雀的声音中多了快活,“整日没事摔孩子玩,老婆在曹军中一日游……” “或是学刘邦,那个地痞拉着一帮子兄弟就造反了。” “还有一个朱元璋,啧啧!这位可是最厉害的一位,小时候穷困的让你无法想象,只能出家混口饭吃。最后就这么一步步的把鞑虏赶出了中原。千年以降,得国之正,无人能及。” “明太祖清洗功臣太狠。”杨玄跪坐在那里,轻声道:“他只想到了儿孙传承帝位,却忘记了天下尚未平定。北方蒙元残余依旧,草原上异族渐渐坐大……南方交趾蠢蠢欲动。天下未定,不可刀枪归库,马放南山。” “那你要做什么样的帝王?” “不知道。”杨玄觉得这个问题太早了些。 “郎君。”外面是怡娘。 杨玄起身出去,“何事?” 怡娘挽着袖子,大概刚才是在洗衣裳,“州里来人,让郎君去一趟。” “知晓了。” 杨玄皱眉,“为何不雇一个妇人来洗衣裳?” 郎君在关心我啊! 怡娘笑的欢乐,“别人的衣裳也罢,郎君的衣裳却不能交给外人浆洗。” 杨玄点头,“好。” 这是怡娘彰显地位的事儿,也是她划地盘的手段。 就如同曹颖会把县廨里的公事当做是自己的地盘一样,后院里的怡娘也是如此。 杨玄去了前院。 “见过明府。” 州府来的是个军士,文书送上,查验了之后无误。 “老贼和老二跟我去。” 太平县距离州廨所在地临安有两百多里,四五日的路程。 军士打马回去了,杨玄三人在后面。 当夜他们寻了个地方宿营。 篝火升起,老贼拿出干饼子,又弄了个瓷瓶子,用小刀从里面挑出东西来,就抹在干饼子上,随即把干饼子放在边上烤。 “是羊油。”王老二欢喜的等待着。 羊油融化,被干饼子吸收进去,剩下的在外面被炙烤的滋滋作响,一股子羊油烤面饼的香味弥漫出来。 “好了。”王老二迫不及待,凑在篝火边催促着。 “不要心急。”老贼慢条斯理的翻动着干饼,“要确保饼子的每个地方都被羊油浸润到,外面口感脆香,里面滚烫,麦香扑鼻。” 王老二的口水都要出来了。 饼子烤好了,王老二拿起一个,先回身递给杨玄。 饼很香,三人一阵狼吞虎咽,吃的心满意足。 夜渐渐深了,王老二抬头看着苍穹,“郎君,那些像是河一般的是什么?” “星河。” 杨玄坐在篝火边,惬意的享受着宁静。 “什么是星河?” “就是由无数星宿组成的一条河。” “我真想去这条河中摸鱼。”王老二憧憬着。 杨玄见老贼的眼中多了些羡慕之色。 “许多时候,无知就是幸福。” 朱雀的哲人属性复苏。 “有人。”老贼突然轻声道。 杨玄已经感觉到了。 脚步声很轻,但不是那等小心翼翼的感觉,而是…… 鬼魅一般! 杨玄猛地回头,见到身后的黑夜中,一个身影鬼魅般的飘了过来。 来人穿着布衣,带着斗笠,黑暗中只能看到紧抿的薄唇。 以及。 一双赤脚。 三人起身,老贼走到了杨玄身前,拱手笑道:“敢问来此何事?” 薄唇微动,“我来寻个人。” “呵呵!”老贼指指篝火,“可要烤火?” 来人看看杨玄,“也好。” 赤脚行走在渐渐枯黄的草上,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个好手! 不。 是个高手! 四人坐下。 老贼摸出一块饼子,“尝尝?” “好!” 来人盘膝坐着,但给杨玄的感觉是他随时都能弹起来。 王老二吸吸鼻子,往杨玄的身边靠了靠,一双眸子从未有过的冷漠。 他感受到了敌意。 篝火此刻变成了炭火,烤饼正适合。 老贼笑眯眯的道:“这是要去何处?” 来人说道:“太平。” 老贼笑呵呵的道:“太平啊!咱们过阵子也会去。” 月色冷清,透过斗笠照在来人的脸上。 惨白! 来人目光转动。 “我寻人。” “寻谁?”老贼拿起半截干柴,最顶端一截烧的红火。 来人缓缓伸手进怀里。 杨玄眯眼看着他。 来人拿出了一张纸。 “有人骗了我家药材,你等可知晓是谁?” 杨玄笑了笑,“想来是个骗子吧。” 特么的! 华卓怎么可能识破那个骗局? 杨玄感受到了来人的气息。 一种能让他无能为力的气息。 来人低头看了看纸,抬头,目光缓缓转动,最后停留在杨玄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叫娃亥。” “甘妮娘!” 老贼用那半截柴火一挑。 顿时那些烧的火红的炭就冲着来人飞溅而去。 第103章 老夫是人 火星飞溅而起,一阵炸裂,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斗笠下,一双冷漠的眼,不见丝毫慌张。 就在老贼猛地把炭火冲着他挑来时,娃亥仿佛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刻,身体往后飞掠。 王老二一脚踢飞脚边的半截木炭,炸裂声中,他紧紧跟随着娃亥而去。 一拳! 火星后,王老二从未有过的专注。 娃亥的双眸在斗笠下猛地一亮,他也回以一拳。 呯! 劲风从二人的交手处往两侧鼓荡。 枯草变为粉末飞起。 王老二猛地倒飞回来。 噗! 他喷出一口血,喊道:“郎君,走!” 老贼已经扑了上去。 娃亥蛮不讲理的一脚。 老贼狡黠的避开,一刀从劲风的缝隙中切割进去。 娃亥依旧还是一拳。 铛! 拳头和横刀的交锋,拳头依旧向前,横刀炸裂,碎屑四处飞溅。 尖锐的破空声中,杨玄手一松。 箭矢闪电般的掠过二人之间的空间。 娃亥被迫收回拳头,屈指一弹。 叮! 箭矢飞向了夜空。 第二支箭矢连珠而来。 娃亥身体腾空,就像是魔神般的朝着杨玄俯冲。 刚落地的王老二咽下一口血,站在杨玄的身前。 杨玄拔刀。 刀光闪烁。 王老二挥拳。 老贼在娃亥的身后突袭。 呯! 王老二退后两步,娃亥身体急速扭动,闪避到了右侧。 他止步,举起左手。 左手上拿着的是画像,随即看向老贼。 “瞎子。” 老贼喘息着,笑道:“你说什么?” 娃亥目光转动,盯住了王老二,“傻子!” 王老二怒了,“你全家都是傻子!” 娃亥盯住了杨玄,“你便是那位少年县令!” 此人的修为令杨玄望尘莫及,此刻他脑海里百般念头闪过,最多的想法是和他拼了。至于丢下老贼和王老二逃走,这个念头他想都没想过。 但! “大丈夫能屈能伸啊!”朱雀在提醒。 杨玄一脸茫然,“天下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我乃是商人,你莫非是认错了?对了,我倒是听闻太平县来了个少年县令,可惜没见过。” 娃亥把画像收好,抬眸。 瞬间杨玄张弓搭箭,老贼从侧面迂回,手中不知甩了什么东西。 王老二再度冲了上去。 箭矢被娃亥轻松弹开,随即一拳把王老二击飞,一脚踢飞老贼扔过来的石块。 他长啸一声,光脚在地面一踩,欺身而上。 一拳。 拳头未到,劲风就吹的杨玄的脸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横刀。 他知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体内的内息拼命被调动起来。 “郎君!” 老贼飞扑过来。 呯! 娃亥一拳把老贼打飞。 随即王老二那张傻乎乎的脸就出现在他的身前。 王老二宝相庄严,一巴掌抽去。 咦! 娃亥轻咦一声,左手格挡。 呯! 王老二倒退一步,毫不犹豫的一脚把杨玄踹飞,而去的方向就是战马那里。 “郎君,走!” 他一开口,血就从嘴角涌了出来。但却毫不犹豫的挡在了娃亥的追击路线上。 “滚!”娃亥一拳。 “老二,退!”老贼趴在地上,努力想爬起来,可才将抬头,就重重的磕了下去。 一股内息在他的体内横冲直闯,此刻他最该做的是趴下,运转内息抵御那股内息。 老夫只是一个盗墓贼…… 就像是临死前一样,老贼的一生在脑海里瞬息飘过。 盗墓,在地底下讨生活,直至在北辽失手被追杀。 为了躲避一波波的追杀,他主动犯事儿进了大牢。 他以为自己会在牢狱中度过一生。 可没想到某一日被人拉了出来。 那个少年对他说道:“用你做贼的本事帮我一个忙,随后你就自由了。” 随后他就到了少年的身边。 直至此刻! 在那个家庭中,没有人轻视他,也没有人看不起他。 他人人鬼鬼了大半生,直至来到了郎君的身边,才发现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老夫是个人! 老贼抬眸。 双眸血红! 内息强行运转。。 “噗!” 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王老二努力鼓起余勇,一巴掌拍去。 杨玄的脚在马背上一踩,人就倒飞了回来。 所有的内息都被蕴集在一起。 杨玄猛地挥刀。 娃亥的反应竟然慢了。 呯! 他和王老二对了一招。 刀光闪过。 嘭! 王老二倒飞出去。 杨玄的横刀粉碎。 娃亥退后几步,胸腹那里的衣裳突然裂开,接着鲜血淋漓滴落。 他眯眼看着杨玄,“我大意了。” 但! 杨玄就在眼前! 娃亥的内息在他的体内冲撞,他竟丝毫动弹不得。 娃亥僵硬的笑了笑,伸手,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小半截刀刃,“死!” 这是要枭首带回去! 杨玄绝望的看着这一切。 一只手就这么突兀的抓住了刀刃。 老贼突然出现在娃亥的眼前,挡住了杨玄。他喘息着,疯狂的喘息着。 娃亥一怔,旋即用力一推。 老贼的手鲜血奔涌。 他被推的往后退去,却不肯松手。 “郎君,退……”老贼凄厉的呼喊着。 娃亥突然咳嗽了起来,那是王老二给他带来的伤害。 他的脚尖在地上一踩,老贼突然松手扑了过去,一嘴咬住了他的小腿。 “啊!” 剧痛之下,娃亥举手准备往下捶。 这一击能击碎老贼的脊骨。 一个拳头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娃亥抬头,见到了杨玄的脸。 此人竟然不跑? 娃亥腿一动,老贼就被弹飞出去。 一只巴掌出现在他的身后。 马蹄声骤然传来。 “大唐斥候在此,谁在那打斗!” 十余骑疾驰而来。 “列阵!” 斥候小队中传来厉喝。 “弓箭!” 吱呀的弓弦声中,娃亥身形闪动,回头深深的看了杨玄一眼,森然道: “我会等着你!” 箭矢还未飞来,娃亥便飞掠而去。 夜空中,那身影恍若鬼魅。 “追!” 十余骑竟然想追。 “止步!” 杨玄喊住了他们。 马蹄声哒哒,十余骑上前围住了他们。 验证身份后,为首的军士说道:“杨明府可知晓对方什么来头?” “瓦谢部的娃亥。”杨玄扶着老贼坐在火堆边,问道:“如何?” 老贼惨笑道:“死不了。” 杨玄接着把王老二抱过来。 “老二,老二!” 王老二满脸是血,看着吓人。 他睁开眼睛,先是浑身一震,看到是杨玄后,这才放松下来。他嘴角裂开,“郎君还在……” “嗯!”杨玄只能嗯一声,否则发酸的鼻头会催出泪水。 王老二乐了,“郎君,肉。” “嗯!” 他一手搂着一人,就这么乐着。 乐不可支。 …… 感谢‘戰獸’的盟主打赏。 第104章 两个字,地狱与天堂 篝火升起了两堆,斥候们坐在另一侧,有人打盹,有人低声说话。 带队的军士坐在杨玄的斜对面,黝黑的脸上多了钦佩之色。 “杨明府出行竟然不带一队军士,果然豪迈。” 豪迈? 杨玄想到城中仅存的三十余军士,心想要是带一队出来,钱墨就成了一个空壳队正,城中一旦出现情况,那些曾经穷凶极恶的人犯会把太平城变成一座炼狱! 天下最惨的县令,杨玄觉得自己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 处理了伤口后,老贼和王老二在调匀内息,缓缓用内息来疏通驱散经脉中的淤塞。 凌晨,天地间还有些暗淡。晨风吹拂,就像是小刀子般的割的脸上生疼。 地上的草越发的枯黄了,哪怕露水滋润着,依旧无法挽回。 马蹄在地上踩踏,枯草随即粉碎。 斥候们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出发去查探,另一队护卫着杨玄三人去临安。 临安城中。 秋风扫过落叶,街头的人不禁缩缩脖颈。 冯胜堂在观赏歌舞。 两个女子穿着薄纱在堂前舞蹈,冷的身上的肌肤惨白,乐师在一旁抚琴。 蒋真的妻子张五娘急匆匆的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冯胜堂拍拍手,歌舞散去,众人告退。 接过书信,按照事先约定的跳字阅读。 “购买牛羊百余?”冯胜堂笑了笑,“百余牛羊,这位少年县令倒也积极。” 张五娘笑了笑,“这人怎地穷的,还不及郎君九牛一毛……” “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杨玄也进了临安城。 老贼有些委顿,一只手包扎着动荡不得,反而连吐几口血的王老二恢复了不少。 “老贼,晚些我抢你的肉。”王老二逗弄老贼。 “咳咳!”老贼骂道:“小心老夫夜里摸进你的房间,把你的肉干全拿了。” “看你可怜,我便送你一块。” 王老二摸出一块肉干递过去。 王老二受伤的是右手,此刻包扎着,他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接。 “嗷!” 杨玄摇摇头,进了州廨,寻了个看门的。 五文钱递过去,杨玄说道:“给我两个兄弟弄个歇息的地方。” 孔方兄的力量古往今来如一,看门的挑眉,“好说!” 进了州廨,有小吏带着他去了大堂。 刘擎和卢强都在。 行礼后,刘擎问道:“听闻你半路遇袭?” “是。” 卢强问道:“为何?” 肯定不能说自己去忽悠了瓦谢部几大车药材……杨玄说道:“下官以为,应当是邓虎。” “邓虎……”卢强点头,“邓虎弄不好就是瓦谢部圈养的狗。” “当前瓦谢等部不好出手,于是便驱使邓虎来劫掠,狼子野心!”刘擎冷冷的道。 好像这二位都被我带偏了?杨玄说道:“幸而随从悍勇,加之那队斥候及时赶到,娃亥这才远遁。” 他的那一刀只是伤到了娃亥的表皮,真正的伤害来自于王老二的一巴掌,那一巴掌后,娃亥的动作明显的慢了。 王老二还年轻,每日修炼刻苦,而且心无旁骛。 越是心无旁骛,成就就越高,这一点不只是体现在许多行业,修炼上也是如此。 杨玄不禁有些期待几年后的王老二会是什么样。 “贱狗奴!”刘擎咳嗽了一下,冷冷的道:“这等所谓的高人看似无敌,可军队一旦列阵,他们便是箭靶子。在刀枪之下,这个世间从未有无敌的人。” 这一点杨玄就体验过。第一次战阵厮杀,他的后脑勺一直在发麻,都特么的麻木了。若非他带着曹颖等人,那一战他估摸着就得饮恨,首级被邓虎拿去炫耀。 战阵之上,个人武勇的作用有。但远程有弩箭,近程有弓箭,再近些有长枪如林,你突破了三重防御,自信满满……那些军士会用配合默契的围杀来告诉你什么叫做战阵。 但更要紧的是……谁泄露了他出城的消息? 刘擎看到杨玄走神,以为他是受伤了,难免有些唏嘘。不过他随即板着脸,“长安有人来了,想询问对面的情况,你务必如实回答。” 卢强也告诫道:“莫要轻忽。” 刘擎压压手。 “只管去。” 这是要为杨玄撑腰之意。 是谁能让这二位如今忌惮? 当一袭玄衣的男子进来时,杨玄讶然。 竟然是镜台的人? 男子跪坐,腰背笔直。 “我乃镜台的人,奉命查探北疆,今日问话,你不得隐瞒,否则雷霆将至。” 杨玄颔首。 男子问道:“太平可安稳?” “不安稳。” “为何?” “对面的马贼和异族蠢蠢欲动。” “你对此有何建言?” “可否派遣大军戍守陈州一线?” 男子记录,确认无误,这才起身。 “这些话我会带回长安。” 随即男子调用驿站的马,一路换马不换人,急速赶到长安。 长安此时落叶纷飞,街上行人如织,秋色可人。 王守站在屋檐下,听着麾下的禀告。 “……刘擎建言,陈州缺乏钱粮,以至于到了秋冬季就只能坐视异族横行,户部可否多拨些钱粮。太平县县令杨玄建言,可否派遣大军戍守陈州一线。” 王守接过几张纸进了值房。伸手拿起毛笔,重新抄录了一遍。在杨玄的建言那里,他修改了两个字。 “可否……” “必须。” 必须带着命令之意。 可否是询问,下询上,带着请示之意。 一个县令竟敢命令皇帝吗? 两字之差,天堂与地狱! “杨玄,原先是王氏的狗。”王守抬头,揉揉眼罩旁,“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咱就欢喜,可贵妃和她那位兄长却也在暗中收拢自己的人手。宫中热闹,外面也热闹,咱就添把火。”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荒荒轻声道:“监门,小心被陛下发现。” 王守目光幽幽,“咱此生无儿无女,家人也没了,还有什么?唯有对陛下的忠心。忠心之外,咱也有喜怒哀乐……陛下没工夫管这等小事。” 晚些,他进宫。 韩石头在殿外站着。 王守问道:“陛下可在?” 韩石头点头。 “二郎,你看看这个。”里面传来了贵妃的声音。 腻,且纯真。 王守知晓现在进去是自讨没趣,弄不好还会被坏了兴致的皇帝呵斥。他看着韩石头,眸中多了些忌惮之意,递上几张纸。 “这是镜台刚到的消息。” 韩石头接过,随即进去。 殿内,皇帝正陪着贵妃逗弄她养的一只小猫。 “陛下!” 韩石头微微躬身,“镜台的消息。” 皇帝头也不抬,轻轻抚摸着小猫,“念!” “是。” “……陈州刺史刘擎建言,陈州缺乏钱粮,以至于到了秋冬季就只能坐视异族横行,户部可否多拨些钱粮。” 韩石头停顿了一下。 皇帝淡淡的道:“陈州乃是蛮荒之地,每年都会叫苦,可大唐处处都要用钱,户部早就焦头烂额了,此事不必议。” “是。”韩石头继续念道:“太平县县令杨玄建言,可否派遣大军戍守陈州一线。” 皇帝不禁笑了,“这是无知,也是一腔热血,鸿雁,这个杨玄是你的人吧?” 贵妃抬眸,娇嗔的道:“臣妾哪有什么人?二郎却是胡说。不过这个少年倒是热血,别人不肯去的陈州,他却义无反顾。” 皇帝笑了笑,二人随即开始逗弄小猫。 韩石头转身出去,看着外面的秋阳,那微红的眸子越发的幽深了。 路过的内侍和宫女见到这位宫中大佬,都放轻脚步,缓缓绕过去。 良久。 韩石头的右手一握。 几张纸被捏成一团。 “两个字,地狱与天堂。” 第105章 秋天里的一把火 清晨,晨曦笼罩住了太平城。 “贱狗奴!” “谁特么偷了耶耶的亵裤!” “草泥马!耶耶烂裆知道不知道?你特娘的等着烂鸟吧!” “夫君,昨日那人说合伙做生意能发财,今日就能给两文钱的利钱,人呢?” “败家娘们,那定然是骗子!” “有人被抢了!” “赵老五被抢了,还被杀了一刀,血淋淋的哟!” 罪恶之城的一天开启了。 杨玄进城时,就看到了鸡飞狗跳的一幕。 “见过明府。” 众人行礼。 杨玄突然生出了回家的感觉。 这一座城池有赖于他的保护,这些人有赖于他的庇护。 此刻,大家长回到了他的太平城。 “见过郎君,这……”曹颖等人见到委顿的老贼和王老二有些诧异。 “路上遇袭。” 怡娘闻讯赶来,见状不禁怒了。 “出动军队清剿。” 如今五百人犯好歹有些模样了,怡娘的底气也足了。 “是瓦谢部。” 杨玄坐下。 “瓦谢部……”怡娘:“……” 瓦谢部强大的让在场的人无语。 “可这仇不能不报吧。” 曹颖一脸君子模样,在琢磨着毒计。 怡娘起身,心疼的道:“看看老二,这脸都黑了。那些羊也该死一只了。” “那是他懒,两日没洗脸!”杨玄黑着脸,“怡娘,他们不能吃羊肉。” “能吃的。”王老二眼巴巴的看着杨玄。 “不能!”怡娘也醒悟了,“那是发物,好了好了,奴去弄只鸡炖了给老贼和老二补补。” “我要鸡腿!”王老二大声喊道。 “先去洗脸,否则打断腿!” 怡娘前脚出去,曹颖阴着脸道:“郎君,这笔账迟早得要回来!” “迟早?”杨玄冷冷的道:“只争朝夕!” “那……出兵?”曹颖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以杨玄麾下的实力,主动出兵攻击瓦谢部就是送人头。 杨玄轻叩一下案几,淡淡的道:“最近雨水少了些。” “是啊!”曹颖点头。 “天干物燥。”杨玄的眸中多了肃杀之意,“小心火烛!” 曹颖身体一震,“纵火?” “错,这是不对称打击!”杨玄淡淡的道:“顺带送华卓一把火。” 耳机里传来了歌声。 “你就像那秋天里的一把火……” 这歌不错。 接着朱雀的声音变得低沉,“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南贺就在此刻进了太平城。 “哪来的?” 军士喝问。 南贺目光扫过城门处,微微摇头。 两个军士的力量太薄弱了些,一旦有人突袭,很容易被突破。 他缓缓摸出过所,突然发现城门后有甲衣摩擦的声音。 这是用两名军士做诱饵,若是真有人突袭,城门后的甲士瞬息可至。 这是谁的手笔? 郎君手中难道还有将领? “来陈州投军?”军士看看他,问道:“可有熟人?” “有!”南贺点头。 军士问道:“谁?” “郎君,就是杨明府。” 军士退后一步,“有人求见明府。” 城门后,一个披甲军士走出来,手扶刀柄,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南贺,“解刀。” 南贺解刀,两名甲士一前一后带着他进去。 街道两侧站满了人。 都用看稀奇的眼神看着南贺。 这里除去州里来送补给,以及信使之外,再无一个外人进来。 这些目光看的南贺有些不自在。 一个老人缓缓走过来,眼神浑浊,近乎于呆滞。 什么意思? 南贺准备开口。 老人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呯! 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撞死人了!” 一个少年尖叫着扑过来,“阿翁,阿翁!” 南贺:“……” 他茫然举手,“我没碰到他。” “你撞死人了。” “哎!我看的真真的,那一下撞的够狠啊!” 围观的人一脸同情。 “我没撞!” 南贺无辜的举起手。 “不是你为何……” 一个军士回头,骂道:“是明府的客人,都消停了。” 唰! 老人眨眼爬起来,一脸若无其事。 少年的泪水神奇的止住了,还吸吸鼻涕。 南贺:“……” 我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杨玄正在听取曹颖禀告城中的情况。 “粮食差些意思,不过勒勒腰带也能熬过去……” “明府。”胡章进来,“来了个人,说是来投奔郎君。” 谁? 包冬? 杨玄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想多了,“让他来。” 晚些,南贺来了。 站在一侧的曹颖身体一震,缓缓拱手,眼中多了无数感慨。 南贺直勾勾的看着杨玄,缓缓走了进来。 噗通! 南贺跪下,泪流满面,“郎君!” 曹颖的眼眶也红了,胡章知趣的告退。 曹颖俯身道:“郎君,是侍卫,杨略那边的人。” “起来。”杨玄起身过去,把南贺扶起来。 这些可是他的班底,孝敬皇帝的遗泽。 “这一路艰难,辛苦了。” 南贺抹一把泪,“那些兄弟做梦都想见到郎君,小人此刻万分欣喜。” 怡娘也闻讯出来。 “南贺?” “怡娘!” 二人相见又是一番唏嘘感慨。 南贺说了南周那边的情况。 “二十余侍卫,五十孤儿。” 杨玄点头,“你先歇息,等我回来再说。” 南贺的到来缓解了杨玄麾下无将领的尴尬局面,但此刻他依旧要独自出行。 “郎君要去何处?” “去纵火。” 纵火这事儿也要郎君去?南贺怒了,“难道无人为郎君效命?” 曹颖指指边上。 老贼和王老二正在看热闹,一个气色委顿,一个看着傻傻的。 怎么就这几颗人?南贺:“……” 曹颖欣慰的道:“我们的……郎君如何说的?我们的队伍又扩张了。” …… 进入秋季后,草原上算是安静了下来。 所谓秋高马肥,正是出征之时。 但华卓却没有这个打算。 “大唐依旧强大,北辽蠢蠢欲动,也只敢不断袭扰,不敢起大军攻击,咱们暂且看看。” 华卓压下了麾下的蠢蠢欲动。 十余小头领遗憾不已,有人说道:“可汗,我等何时才能马踏中原?” “是马踏陈州!”另一人不屑的道:“北辽都不敢动手,咱们一个部族难道就敢?” “说得好!”华卓看了此人一眼,右拳握紧。 帘子一动,带着斗笠,赤脚的娃亥进来。 他的衣裳破烂,身上能看到血痕。 华卓起身,眼中闪过厉色,“谁伤了你?去召集人马,速去!” 十余小头领躬身应了。 “不。” 娃亥摇头,“你等出去。” 华卓跺脚,“医者,医者!” 他扶着娃亥坐下,眼中杀机四溢,“谁干的?” 娃亥轻声道:“我去截杀杨玄等人,他的身边有个傻子,傻子修为不错,三人悍不畏死,我受了些伤。兄长,那个少年县令宁死不退,是个汉子。” 华卓咬牙切齿的道:“汉子?等我攻破太平,就把他碎尸万段!” 娃亥微笑,“我只是大意了,若非唐军斥候赶到,我当场就能杀了那三人。你无需急……” 华卓怒气冲冲的道:“从小你就这样,不急不躁,我犯了错也是你顶着,被打也不吭声,你……你这是要急死我不成?” 娃亥的眸色温柔了些,“小时候家中艰难,你自己饿着肚皮,却把省下来的食物哄我吃了。后来我偷偷看到你饿的去寻草根吃……” 华卓一怔,然后有些难为情的道:“都多少年了,说这些作甚。” 这时医者进来,一番检查后说道:“伤口都结疤了,并无大碍。” 华卓阴沉的看着地图。 “太平城中都是人犯,不过五十军士,若是攻击可一鼓而下。” 娃亥摇头,“我不懂这些,可我却知晓,一旦起大军出击,唐人定然会咆哮。” “秋高马肥。”华卓的眸中多了野心。 随后的几日他都在检阅人马。 “操练起来!” 华卓穿着大氅,轻轻挥手。他的手指上戴着几枚镶嵌了宝石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在三里开外的地方,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下马。 “这一片不错,此刻刮的是北风。”杨玄测试了一下风向,很满意。 南贺第一次跟着他出行,先谨慎的观察四周。 “郎君,这些草烧不起来吧?” 南贺捏捏那些枯黄的草,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草原的火。” “郎君见过?” “当然。” 耳机里传来了朱雀的声音,“草原火灾分为急进地表火和稳进地表火,稳进地表火伤害最大……” 杨玄拿出一罐火油,先瞄了一下那一片聚居地,根据风向倒油…… 二人绕了一个大圈子,忙碌完都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点火要快。” 杨玄和南贺弄燃了火折子,朝着两边奔跑,迅速一一点火。 火焰升腾,接着就开始蔓延。 渐渐的,火线变成了一个半月形状,朝着远方的王庭推进。 南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不起眼的火头在北风的鼓吹下缓缓向前蔓延。 火焰推进的速度很慢,但却格外的稳定。 “走!”杨玄知晓,再不走,恼羞成怒的华卓会把他们追杀到天尽头。 “起火啦!” 有人发现了这边的火情。 王庭震动了。 这场火一直燃烧了两天,才被一场稀罕的秋雨浇灭。 “王庭全被烧光了,那些人正愁今年如何过冬。” 已经安全回到太平的杨玄接到了最新消息。 南贺看了他一眼,心想杨略还担心郎君稚嫩,可看看这纵火的手段,分明就是……积年老贼都没他经验丰富。 可这些经验郎君如何学会的? 多半是小时候…… 想到郎君从小就倍受挫磨,南贺不禁后悔当初没有建言弄死杨定一家子。 曹颖进来,对他微微颔首,才禀告道: “郎君,瓦谢部获知郎君去临安的消息,不是蒋真泄露的。” “那就暂时不下手。”杨玄眯着眼,“有趣了,那会是谁?” 第106章 妥 杨玄三人被娃亥找到并非是天意,而是人为。 “谁泄露的消息?”老贼的右手暂时用不得,只能动脑子。 南贺刚到,但依旧分析了一番,“郎君,按理瓦谢部无法安插奸细进来,除非是收买。可城中大多是人犯,谁会干这等事?” 曹颖冷笑道:“人心难测。郎君,要不……把那些团伙全数弄出来,先杖责几个,打个半死再问话。” 杨玄默然。 南贺好奇的看着他,猜想这位郎君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杨玄缓缓开口,“咱们要以德服人。” 南贺:“……” 杨玄起身,“此刻不好动手,南贺。” 南贺起身,束手而立。 “跟随我去练兵。” “领命!” 出了县廨,那些百姓见到杨玄都亲切的行礼。 “见过县尊。” “县尊出门呢!” “县尊……” 南贺觉得这官民关系也太好了些,等杨玄揉揉一个女娃的头顶,捏捏她的脸蛋,在女娃瘪嘴要哭的时候,弄了一块肉干过去时,南贺觉得这关系不是太好,而是好的让人不敢置信。 女娃舔了一下肉干,仰头道:“明府。” “嗯!” “那些马贼什么时候还来呀?” 南贺:“……” 他发现周围的百姓都是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竟然是希望马贼赶紧来劫掠的意思。 我眼花了? 南贺揉揉眼睛。 随即出城。 那五百敢死营在哪呢? 南贺跟在后面一路张望,却看不到痕迹。 沿着山脚下绕了几次,眼前突然开阔。 一个正方形就矗立在这片开阔地的中间。 是人! 五百人组成了一个方阵。 沉默的站在那里。 风吹过。 方阵纹丝不动。 南贺愕然,“这是……” 杨玄下马步行过去。 随即站着。 南贺不解,也站在他的侧后方。 随即一切恍若死寂。 一炷香之后,南贺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浑身不舒服。 他看看前方,那个身影依旧挺拔笔直。 郎君能站,我也能! 时光流逝。 南贺觉得自己的腿要完蛋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此刻在摇摇晃晃。 前方的杨玄依旧站的笔直。 那个方阵依旧如故。 “歇息!” 赵有才喝道。 刚才恍如死寂的阵列顿时就活了过来。 “见过明府!” 五百人齐声大喊。 杨玄把手在肩头前招招,南贺上前。 “这是南贺,从此后,由他来领军。” 赵有才神色如常,但刁涉却知晓,这位老伙计心中不服。 南贺上前,重重的捶打了一下胸膛,“见过诸位兄弟。” 众人却不知如何称呼他。 “我在家行五,外人大多叫我一声五哥!” “见过五哥!” 杨玄觉得这样也不错,否则他就算是给南贺一个吏目的职务,称呼起来也很麻烦。 南吏目? 南贺回身,单膝跪下。 大声说道:“见过郎君!” 这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态度——我效忠于郎君。 杨玄颔首,“好好干,回头不明白的来问我。” 南贺大声应诺,起身,恭送杨玄回去。 但杨玄的话让他有些莞尔。 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行伍多年,后来才被抽调出来做了孝敬皇帝的侍卫。论领军,他觉得至少在陈州不会有对手。 郎君终究是少年心性。 赵有才过来请示,“五哥,可否操练?” “开始吧。”南贺负手点头。 他想看看敢死营的水平,只要不是太差,他就有把握操练出一支劲旅来。 “列阵!” 赵有才喝道。 一排排人犯站好,长枪扛在肩上。 “很整齐,整齐的像是宫中的宿卫。” 宫中的宿卫要为皇帝争脸,所以最喜欢做面子工程,排的整齐就是其中一项。 赵有才在侧面,他看了南贺一眼,确认这位五哥有些轻视敢死营,心中就多了些幸灾乐祸。 “预备……” 所有人齐齐把长枪往前。 声音整齐的不像话。 还是整齐! 南贺微微摇头,想着从何处着手改进操练。 “杀!” “杀!” 一股气势随着刺杀扑面而来。 南贺一凛。 “杀!” 长枪再度刺杀。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是两次刺杀,就让南贺心头巨震。 那些握着长枪的手稳定无比,前刺看不到动作变形……仅此一项,就能算得上精兵。 关键是,那些军士的眼神! 漠然! 凶狠! 却带着憧憬。 就像是刚从腐臭的深坑中探出头来的猛兽。 我的天! 是谁操练了这么一支精兵? “杀!” 当人犯们在长枪上吊着石块操练时,南贺面瘫般的木然。 等人犯们瞄着草环,精准刺杀时…… 南贺再也忍不住了,问道:“谁操练的?” 他的目光扫过赵有才,心想难道是此人? “是明府!” “郎君?” 南贺勉强看了骑兵操练,随即寻机回了县廨。 杨玄正微笑着和蒋真说话,见他来了就拍拍蒋真的肩膀,“此事你却是错了,不过人孰无过,下次留心就是了。” 蒋真低下头,隐藏着自己的复杂神色。 “是,小人告退。” “去吧。” 杨玄含笑看着他出去。 南贺进来。 “小人方才看了敢死营操练,很是凶悍。敢问郎君,这是哪家的兵法?” 他也算是有阅历的,大唐和南周的练兵法子都见识过,可从未见过这等森严的法子。 “我十岁进山,见识了各种兽类。我曾见过一群野豕蜂拥反击几只狼,平日里看着凶残的狼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我进了国子监,里面藏书颇多,兵书也有,我便融合了自己的见识,弄出了这等练兵之法,没想到还算凑合!” “郎君这般天资聪颖,何愁讨逆大业不成?” 南贺狂喜跪下。 杨玄就站在那里,左手一册文书,右手负在身后。 神色平静。 “相信我,这只是开端。” 南贺的头低下,近乎于虔诚的道:“是。” 他只是从杨略的口中得知杨玄的情况,据说被杨定一家子欺凌的厉害,如此想来这个少年秉性会柔弱一些。 可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 不,他们都错了! …… 城北。 太平城中除去三家商户之外,都属于贫民,整体就是一个贫民窟。而城北又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 污水横流的街道上,一个男子急匆匆的走过。他走到了一个破旧宅子的外面,轻轻敲门。 门内有人问道:“谁?” “我,王章义。” 门轻轻开了,里面一个男子腰佩横刀,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 王章义有着一张凶狠的脸,他问道:“孙公可在?” 男子一边关门,一边轻声道:“在。” 王章义绕过前面,直接去了后面。 这是两个宅子被打通后的模样,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依旧是两户人家。 后院的厢房外站在一个大汉,冲着王章义颔首,“孙公,王章义来了。” “进来。”一个声音清悠传来。 王章义进去,先叉手行礼,才说道:“孙公,杨玄那边来了个人,好似去领军了。” 厢房中,案几,香炉,以及一个王章义从跟随孙雨后就见到的箱子,但他从未见过里面装了什么。 清瘦,气质从容的孙雨就坐在案几后。 哪怕五十多岁了,可他看着依旧肌肤白皙,头发大半乌黑。 “来了个人?” “是。” 孙雨抬眸,一双依旧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多了些玩味之意。 “这位明府据闻和宫中的某位贵人有关系,来个人……是贵人给他的帮手,还是他的什么人?” 王章义的凶狠在这里收敛了起来,微微欠身,“孙公,这些不重要吧。咱们在此地多年,他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过客?”孙雨笑了笑,显得很清雅的笑容,“从他进城的那一刻开始,这座城池比长安还安静,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些都是老夫给他的见面礼。老夫在等,等他发现太平是个能坑死他的地方,自动滚蛋。可并没有。” “老夫以为他会先收拢了两个小吏的心,也想过他会先收了敢死营的心,好歹能保住小命不是?可没想到他却两者的心都收了。” 孙雨叹道:“更让老夫讶然的是,他只是让出了一些马肉,就收了城中百姓的心。老夫在此五十余年,经历过无数官吏,这样的县令,从未见过。” “孙公。”外面来人。 “进来。” 孙雨颔首。 一个男子进来,行礼,说道:“孙公,杨玄好似准备出城。” “去何处?”孙雨淡淡问道。 “那个甄斯文在发牢骚,说是州里太抠,粮食不够,杨玄准备去回龙县什么……打秋风,弄些粮食回来。” “孙公,机会!”王章义兴奋的道:“瓦谢部的人回去了,可咱们的人能去报信,在杨玄回来的路上截杀他。” 孙雨沉吟着。 王章义急切的道:“孙公,此人一看便是少年热血,准备在这里大干一场。有他在,咱们的生意还如何做?” 孙雨微微颔首。 就在王章义转身准备出去时。 “派一个稳靠的。” 稳靠二字他说的很重。 王章义说道:“那就是章三,他的妹妹在咱们的手中,他宠爱妹妹,就算是被擒获也不敢说出咱们的事。” 身后清悠的声音传来。 “妥。” 第107章 找到他 甄斯文回到县廨中。 “明府,已经把话传出去了。” “好。” 杨玄颔首,无比怀念传谣和喝水般自然的包冬。 想必包冬此刻正在长安城中兜售补药吧。 他目光转动,“老贼还得养一阵子,老二吐血不少,虚。” “不虚。”王老二曲臂鼓起肌肉。 杨玄莞尔,“骑兵刚好组建,我带几个去就是了。” 怡娘急匆匆的跑来,“郎君要出去?” “嗯,出门大约一两日,快的话今日就回来了。” “等等。”怡娘急匆匆的跑回去。 杨玄继续吩咐,“老曹坐镇城中,要紧的是提防有人作乱,钉死那些人。” 曹颖应了。 杨玄看向南贺,“你刚来,注意盯着敢死营,一旦谁躁动,可知晓如何处置吗?” 南贺森然道:“杀了。” 杨玄点头,“如此我便去了。” 怡娘飞也似的带着个包袱来了。 “给,郎君记得吃。” 杨玄嗅到了肉干的味道。 “我的肉干。”王老二嘟囔着,在怡娘凌厉的眼神下,他往老贼那边蹲了过去,“我们的肉干。” 老贼悠哉乐哉的道:“是老夫的肉干。” 王老二蹦起来,举起巴掌。 “有话好说,别动巴掌!”老贼连连后退,回首道:“怡娘,主持公道。” “闹闹闹!”怡娘过去,拎着掸子每人抽一记。 南贺有些诧异,但一种久违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这是…… 家的感觉! 刁涉带着十余兄弟在城门处等候。 钱墨正在原地打转,急的不行。 马蹄声哒哒,钱墨抬头见是杨玄,急匆匆的过去。 “他会说什么?” 刁涉拎着板斧问道。 林大此次也被挑中,他眸色黯然,“先前就听到钱队正说什么……怎敢能让敢死营那群穷凶极恶之辈护卫明府。” 刁涉冷冷的道:“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便是恶徒,居心叵测。” “明府!”钱墨拱手,“下官这里准备了人手,可护卫明府出行。” 他没说,但杨玄却知晓他在忌讳敢死营的背景。 一群人犯得了出城的机会,还骑着马,若是他们想逃怎么办? 逃了不打紧,也就是损失些战马,可若是他们想拿下杨玄去投靠谁怎么办? 不得不说,钱墨的顾虑很正常。 “你很尽职。” 杨玄颔首,随即说道:“但我信任他们。” 他抬头。 城门前的十余敢死营军士近乎于呆滞的看着他。 杨玄策马过去。 “出发!” 钱墨回身,有些沮丧。 身边的副队正邵举轻声道:“队正,你看。” 钱墨回头。 他看到那十余敢死营的军士齐齐看向杨玄。 水光就在那些眼眶里闪烁着。 此刻杨玄若是面对着千军万马,这些曾经穷凶极恶的人犯也会为他义无反顾的去赴死! 章三从别的门出了城。 那些人交代过,城西北方向四里外有几株大树,他只需把装有书信的竹筒塞进最大那棵树上的树洞里就行了。 这是个轻省的任务。 想到完成后就能和妹妹见一面,还能有十文钱的报酬,章三有些苍白的脸上就多了笑容。 他的脚步很快,刚开始疾步走,到了远离城池的地方后,他开始了小跑。 与此同时,刚开始往东边去的杨玄下达了命令。 “掉头!” 十余骑默然跟随。 “两人一队,在太平城的正北方搜索过去,发现人传递信号。” 十余骑随即分开,跟随杨玄的是刁涉。 刁涉不敢问杨玄为何转向,只是默默跟随着。 大约一炷香过去的功夫,右侧搜索方向来了一人。 “明府,大树那边发现了一个人。” 章三爬到树上找到了树洞,树洞不大,他把竹筒塞进去,还担心不好取出来,就试了一下。 “还行。” 回去就能看到妹妹了。 十文钱买什么好? 去杂货铺买一块据闻来自于长安的麦芽糖吧,给妹妹甜甜嘴。 和他联系的人一直说妹妹在做衣裳,可有一次他无意间见到了妹妹,穿的有些花枝招展,惶然不安。 他知晓城中有女妓,但那人发誓说妹妹只是做衣裳。 明日见到妹妹就问问。 章三浑身放松的下树,转身。 十余男子牵着马,正在距离他百余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 默然! 是敢死营的军士! 章三浑身一震,随即装作若无其实的模样问道:“你等也是来歇息的吗?” 十余人的后面有人说道:“拿下!” 章三摸出短刀,喝道:“别过来!” 一人出来,手中的板斧举起。 章三惶然后退,直至背靠着树干,他嘶吼道:“别过来,我会拼命,捅死一个算一个!” “你能捅死谁?” 前方的人闪开,后面那人出来。 “明府!” 章三绝望的道:“不是我,不是我……” 杨玄说道:“弃刀跪地,我饶你不死!” “不!”章三泪流满面的坐在树下,双手持刀低着小腹,“别过来,别过来。” 刁涉冷笑,“自尽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章三跪坐着,颤抖着说道:“我愿意说……只是求明府一事。” “何事?”杨玄上前。 “明府小心!”林大手握横刀护在杨玄的身前。 杨玄笑了笑,也不说自己的修为用不着这样。 章三抹了一把泪,“小人的妹妹被那些人扣在手中,小人不得不帮他们做事,小人只求一事……” “你说。”杨玄颔首。 章三说道:“小人的妹妹叫做四娘子,两年前被人看中,说是去做衣裳。可小人怀疑他们是把妹妹当做是女妓……” 章三痛苦的捶打自己的额头,“小人愚蠢,恳请明府……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小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明府。” “那人……那人是胡老六,很厉害,最爱去逆旅。” 城中所谓的逆旅不过是几间简陋的没话说的屋子,大多是公事往来的人住宿,生意惨淡,以至于老板要兼营棺材铺。 林大轻声道:“明府,那些公家人住在里面,就有女人进去。” 这不就是暗娼吗? 杨玄眯眼,“你妹妹在何处?” 章三苦笑,“每次都是胡老六带着来,每次他都在边上盯着。” 林大说道:“明府,这说明他有老巢。” 耳机里传来了朱雀的声音,“这人话多。” 你特么的话更多! 昨晚杨玄本想睡了,偏生朱雀嘀咕许久。 章三仰头看着杨玄,一脸期冀。 杨玄点头,“我尽力而为。” 章三用力叩首,抬头指着大树的树洞,“竹筒就在里面,是胡老六让小人塞进去的。” 有人准备过来。 章三举起刀。 猛地往小腹捅。 可短刀才将接触小腹,他就无法下手。 “我说过了,饶你一命。”杨玄说道。 章三哭了。 涕泪横流。 “胡老六担心我逃跑,说两个时辰后见不到小人就会杀了小人的妹妹。” 这人的脑子不灵光……杨玄淡淡的道:“可你自尽了他也会杀你妹妹。” 是啊! 章三手一松,就被扑过来的军士控制住了。 竹筒被取出来。 “狗去了回龙县。” 杨玄笑了笑,“有趣。” “狗官!”朱雀说道。 “留下五人在此等候,若是有人来取信,杀了,无需问话。” “领命。” 章三没骑过马,坐在马背上歪歪斜斜的。 但为了赶时间,他只能咬牙忍着。 离城一里多时,章三下马步行回去。 两个军士从别的城门进了太平城。 章三急匆匆的去见胡老六。 胡老六是个矮个子,站在客栈外面就像是一个圆球。 但这个圆球浑身肌肉崩张,颇为凶悍。 “送到了?” 胡老六问道。 章三点头,“嗯,送到了。” 胡老六面色剧变,毫不犹豫的摸出短刀就是一刀捅去。 “动手!” 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杨玄在后面怒不可遏。 章三缓缓跪在地上,以头杵地,侧脸看着跑来的杨玄,嘴唇开启。 “明府,明府……” 胡老六已经被控制住了,杨玄走过来,蹲下。 “四娘子,求你……求你了……” 母亲先去,父亲没半年也去了,临去前拉着他的手,看着妹妹说:“你妹妹长得好看,可好看就是罪过,护着她,护着她……” 杨玄点头,“好。” 章三缓缓趴下,鲜血在身下流淌,渐渐成了一个血泊。 “阿耶,我没做到……” 杨玄俯身,“我帮你做到。” 那双渐渐失去神彩的眸子里迸发了一下光彩。 杨玄发誓从未见过人的眼神如此丰富,如此深刻。 那是感谢啊! 杨玄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回身,暴喝道:“拉到县廨,剥了他的皮!” 周围的百姓默然。 几个军士如狼似虎的架着胡老六就跑。 县廨,老贼来了,看着他包扎的右手,众人无语。 “其实,左手老夫也很在行!” 老贼用左手摸摸胡老六圆鼓鼓的脑袋,赞道:“好头骨!” 胡老六浑身打颤,不知怎地就觉得阴森森的。 老贼左手拿起刀,灵巧的伸到胡老六的手臂上。 嗤! 衣裳从肩膀被割开。 “肉很坚实!” 老贼深情的道。 “啊!” 一块血淋淋的肉被吊在胡老六的眼前。 “我说。” 胡老六惨嚎道:“是赵官,是赵官。” 杨玄回身,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找到他!” …… 应该是元旦节上架。 第108章 我给他们一个公道 县廨中,不断有人来禀告消息。 “赵官在逃。” “哪怕把太平城翻个个,也给我把他找出来!” 杨玄背身站在堂中。 “明府,人手不够。” “调动敢死营,南贺去!” “领命!” 这是南贺第一次看到杨玄这等模样,他看看老贼等人,分明也是第一次得见。 少顷。 城中到处都是敢死营的军士。 县廨里,胡老六跪在杨玄的身前。 “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了章三?”杨玄问道。 老贼举起小刀。 胡老六畏缩着避了一下,说道:“章三每次做事回来都会先问他的妹妹如何,此次却改口了,而且小人发现他眼神闪烁。小人就想杀了他灭口,随即遁逃。” “谁能帮你遁逃?”杨玄冷冷问道。 “赵官说有法子。” 赵官此刻已经自顾不暇了,至于遁逃的法子,他自家都找不到。 他在城中疯狂逃窜。 身后密集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赵官一个跳跃,就趴住了墙头。 翻进去就能寻到藏匿的地方。 他翻了进去。 落地后,就看到两个敢死营的军士笑吟吟的等着。 “耶耶当年可是连不良人都追不上的存在,你这等手段,只合给耶耶一笑,哈哈哈哈!” 呯! 赵官死狗般的被拖了出去。 “明府有令,关城门!” 城门从先前就许进不许出,此刻关闭后,便是瓮中捉鳖的格局。 …… 后院里,王章义悄然进来,指指厢房,守门的大汉点头,示意孙雨心情不错。 “孙公。”王章义低声道。 “嗯,进来。” 孙雨的声音多了些别的意味,王章义觉得是得意。 他进了厢房,“孙公,章三去放消息被抓,投了杨玄,被赵官杀了。” 孙雨拿着一卷书,缓缓说道:“老夫在太平出生,耶娘都不识字。十岁那一日,老夫见到一个人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便跪下哀求……” 王章义愕然,但不敢质疑,反而奉承道:“那人一定收了孙公。” 孙雨摇头,“没有,后来老夫便每日去。他写字,老夫为他抹平地面的积灰,就这么连着一个来月,那人才点头收了老夫。” 王章义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老夫从此知晓了一个道理,做人,要有韧性。” 孙雨微笑道:“赵官逃不掉,不过他和咱们有何关系?” 想到眼前老人这些年的布局,王章义的腰更弯曲了些。 孙雨叹道:“那人是个官员,贪腐被流放。他是个好人,只是后来不得好死。” 王章义干笑道:“那定然是被处死了。” 孙雨摇头,“那一年他想开班授课,老夫就杀了他,他死的时候不敢置信的模样,老夫此刻依旧记得。你可知晓为何要杀他?” 王章义摇头。 孙雨笑的惬意,“若是他开班授课,城中的聪明人就会层出不穷,如此,老夫一人识字岂不是更好?”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孙公,赵官被抓了。” 孙雨的笑意收敛,淡淡的道:“斩断那些联系。” …… 县廨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了。 老贼一刀刀的割着肉。 “我说。” 外面,曹颖问道:“他硬挺了多久?” 王老二回头看了一眼,“十二片肉的功夫。” 曹颖点头,“是条好汉。” “记录!”杨玄走了进去。 甄斯文干呕着,记录下了赵官交代的人和事。 他交代了十余同伙。 “你的上头是谁?” 赵官说道:“孟建。” 发现孟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 “熟人捅的,捅到了腰子。”老贼看着尸体,很笃定的道。 “可曾找到章四娘?”杨玄问道。 南贺摇头,“并未找到。” 杨玄回身,眼中闪过厉色,“拷打,打死……勿论!” “领命。” 县廨的惨叫声从此就没停过。 “我知晓……” 有人熬不住拷打,交代了章四娘的下落。 “小人也是去年无意间才看到的,她就在城南的……” 城中百姓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但知晓一件事,那些做地下勾当的人要倒霉了。 杨玄出了县廨。 他带着数十军士,骑马到了城南的一个宅子外。 宅子里,几个女子蹲着呜咽,边上一个男子、一个妇人,二人都拿着长刀。 “谁敢出声就弄死!” 妇人凶狠的道。 男子回头看一眼,“城中到处都是军士,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妇人骂道:“你是豕吗?如今出去便是不打自招。等着。” 男子不忿的道:“若是他们寻到此处怎么办?” “安心!”妇人得意的道:“那些人都是替死鬼,没人知晓咱们在此地。” 男子长吁一口气,指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问道:“章四娘可以用了吧?” 妇人骂道:“贱狗奴,章四娘是上面指定的上等货色,就等着啥时候来个贵人送去奉承,你这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 男子摸摸脸,“耶耶先调教她一番不好?” 那个少女抬头,一张怯生生的小脸,五官灵秀。 “耶耶摸摸总成吧!”男子伸手,一脸猥琐。 呯! 大门轰然倒下,烟尘中,有人冲了进来。 “上墙头!” 几个弓箭手上了墙头,张弓搭箭。 “杀了她们!”妇人尖叫着举刀。 一支箭矢飞来,扎进了妇人的大腿中。她惨嚎一声倒地,绝望的喊道:“快,杀了她们,否则你我不得好死!” 男子颤栗着,回身举刀。 杨玄大步进来,随手把长弓抛给南贺,上去就是一脚。 只是一脚,大伙儿仿佛听到了蛋碎的声音。 杨玄走了过来。 问道:“谁是章四娘。” 少女抬头,惶然不安,“是奴。” 杨玄颔首,“你,跟我走!” …… 街上此刻除去军士之外,再无旁人。 章四娘跟在杨玄的身后,胆怯的看着左右。 那些门缝后,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今日。 太平城变天了! 县廨外,十余军士戍守。 怡娘在里面往外张望,见到杨玄后欢喜的道:“郎君回来了。” 看到章四娘后,怡娘的笑容一下凝固,随即爆发出更为炽热的笑。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快来。” 杨玄说道:“章三的妹妹,怡娘,先带她去后面洗漱换衣裳。” “交给奴。”怡娘牵着章四娘往后院去。 杨玄进了大堂,曹颖和几个小吏在核对口供。 “如何?” 曹颖抬头,摇头道:“孟建一死,线就断了。郎君,后面那人手段颇为了得啊!” “那一对男女随即送来,拷打!” 杨玄拿起口供看了看。 “这是横行多年了,为何我到的这阵子很是安静?” 甄斯文拿起一份口供,“背后的人传话,让明府新来的这阵子都安静些,别惹事。” “难怪我说这阵子安静的让人忘却了这是罪恶之城。”杨玄冷笑,“能操控太平城的人,不会年轻。” 这需要长时间的布置和威慑。 拷打的结果很快出来了。 “那几个女子都是暗娼,被那伙人控制着,城中大多是穷鬼,那伙人就等着官吏来太平,送了她们去侍候。” “太平偏僻,一年到头能来多少官吏?”杨玄冷冷道:“这必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拉拢人。好手段。” 出去问的甄斯文回来了,一脸钦佩的道:“正是如此。” “明府,逆旅的老板张起发带到了。” 张起发一进来就跪下了,涕泪横流的道:“小人绝没有掺和他们之事,小人发誓,若是掺和了,死无葬身之地。” “容留暗娼进出,就是犯罪!”朱雀冷冷道。 “你若是掺和了,今日就是你锒铛入狱之日。”杨玄走到张起发的身前,冷冷的道:“可仅凭着容留暗娼,我也能处置了你。这几个女子,每人五十钱,你给。” 张起发瞬息就想嚎叫。 “你可叫嚷试试!” 老贼狞笑着把小刀在左手上旋转,灵活的不像话。 “郎君。” 曹颖拿着文书进来,“州里先前送来文书,老夫此刻才看。州里问……”他看了杨玄一眼,“前任如何。” 刘擎作风硬朗。按照大唐的规矩,陈州的重要官员调动都需要他给出评价,作为吏部调整该名官员的重要参考。 而刘擎等杨玄到任一阵子后才令人来问,这便是要实打实的评价。 曹颖担心杨玄不懂,“这等评价一般都是说好话。”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朱雀怪话连篇。 那几个女子突然齐齐看向杨玄。 那眼中啊! 尽数是怒火和仇恨。 一个女子含泪道:“明府,我等的一个同伴,今年早些时候来求助,被驱赶了出去。那些人为了恐吓我等,就活活打死了她……” 几个女人跪下。 杨玄抬眸。 “把证据全数送到临安,告诉临安,前任知县虞山……” 他一字一吐的道:“贪赃枉法,无耻之尤!” 曹颖拱手,肃然道:“领命。” 杨玄冷冷的道:“问清口供后,有人命在身的,就在县廨之外打死,令百姓围观。” “明府,律法……就怕有人借机生事。”甄斯文发誓自己是好心,他担心以后有人借此攻击杨玄。 “那些受害者煎熬多年,谁来管?谁!”杨玄斩钉截铁的道:“既然无人给他们一个公道,我给!” 几个女人叩首嚎哭。 杨玄站在那里,平静的道:“若是有人借此攻讦,我等着!” 第109章 渣男 后院。 隐约的哭声传来。 杨玄止步,有些头痛。 哭声渐渐停了,稍后怡娘出来。 “告诉她了?” “嗯。”怡娘叹息,“可怜的一对兄妹。” “问问她想做什么。” 杨玄答应了章三,自然会给章四娘一个安排。 怡娘嗔道:“郎君以为她还能作甚?一个弱女子,长得还这般可人,独身在外就是小儿持金过闹市。奴想着郎君的身边也无人伺候,让她端茶倒水,洗个衣裳也是好的。” 杨玄转身。 “也行。” 怡娘一怔,一拍手,“郎君开始对女人动心了?” 她随即喜滋滋的进去告诉了章四娘这个好消息。 “明府?” 章四娘的脸上还挂着泪水,怯生生的道:“奴学的那些……见不得人呢!” “从头来。” 怡娘很是自信的道:“这个世间女人会的,大概我都见过,你好生学了,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以后你一人……” 章四娘哽咽了一下,“嗯。只是兄长……” 怡娘一直在看着她,此刻听到她提及兄长,眼中隐含的一抹冷漠这才消散。 “安心,有人妥善处置,晚些你就去守灵吧。” 她转身出了房间,微微一笑。 她一直在观察章四娘的性子,等章四娘彻底放松后,这才诱导了一下。 若是章四娘在富贵之前忘却了兄长,那么这个女人就算是貌若天仙,她也会禀告郎君,把章四娘弄到别处去。 “宫中啊!”怡娘一边腰背笔直的行走,一边微笑,“那就是个大大的坑,谁给郎君挖坑,我便埋了谁!” 前院,老贼的嗓门贼大。 “老二学不学?若是你想学,只需磕个头,老夫便收你为徒。” “不学。” “为何不学?” “不喜欢挖人的尸骸。” “屁话,那叫做发掘。”老贼急眼了。 怡娘出现在门外。 “老贼!” 老贼回首,“怡娘,何事?” 怡娘平静的道:“你这几日以右手受创为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正在和杨玄商议事情的曹颖抬眸,“老夫早上还帮他提了裤子……” 王老二猛地蹦起来,指着老贼说道:“这几日我都帮你喂饭,老贼!” 几道煞气瞬息锁定了老贼。 少顷,一顿毒打。 老贼赶紧求饶。 杨玄却有些好奇,“你既然是左撇子,为何平日里要用右手?” 老贼一怔,眸中多了些回忆之色。 “小人的祖上就是靠着摸金为生,不知从何时起都是左撇子。摸金这一行凶险,有时同伙会下毒手,有时一只手会被困住。” “被什么东西困住?”王老二好奇的问道。 老贼淡淡的道:“你不知道的东西。” 瞬间,屋里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有一代先祖就从小练习右手,一次出去摸金发现了宝贝,被同行的人突然一刀断了他的右手。那人得意大笑时,先祖用左手捡起短刀,只是一刀,就斩杀了此人。从此后,贾氏后人平日里都用右手。” “左手不能砍杀吗?”王老二问道。 老贼微微一笑,“你试试?” 王老二不信,左手拔出横刀挥舞了几下,差点闪到腰。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朱雀开启了言情模式。 怡娘却炸了,“老贼,等你好了挑水一个月。” 老贼瞬息就变了个模样,叫屈道:“左撇子的秘密贾氏传子不传女……” “挑!”王老二得意的笑了。 怡娘叉着腰喝道:“后院的瓦片坏了不少,老二去换了。” “怡娘!”王老二想炸。 “嗯!”怡娘冷着脸。 咆哮声传来。 “要造反呀!” 杨玄掏掏耳朵,继续和曹颖商议事情。 …… “孙公,那几个女人都被带到了县廨中。” 王章义苦涩的说道。 厢房内有些昏暗。 孙雨的眸中迸发出了一抹狠厉,“断掉了?” 王章义点头,“已经断掉了。咱们此次算是伤筋动骨了。” 孙雨松了一口气,“只要生意还在,这些都不打紧。” “那个狗官……”王章义的眼中多了狠辣,“要不要派人刺杀?” 孙雨跪坐在那里,幽幽的道:“狗官!” …… “使君!” 临安县州廨内,卢强拿着文书进了大堂。 “何事?”刘擎揉揉眼睛,“年岁大了,这眼睛也不好使了。” “熬夜伤肝!”卢强取笑着,“这是杨玄给的评价。” “虞山吗?怎地那么厚实?” 刘擎接过大信封,用小刀子拆开,笑道:“老夫本担心那杨玄年轻会坏事,没想到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两次击退了马贼。看来是老夫走眼了。” 他拿出几本册子。 低头。 那双眉越来越紧。 卢强看到了怒火在蕴集,就回头看看,准备暂避锋芒。否则刘擎一旦大怒,说不得会飞暗器过来。 他低头看到了蒲团,不禁大喜。 这不就是天然的盾牌吗? “贱狗奴!” 咆哮声传来。 卢强举起蒲团。 呯! 册子飞了过来。 卢强放下蒲团,“使君息怒。” “老夫无法息怒!” 刘擎拍着案几怒吼道:“虞山尸位素餐,收受贿赂,坐视城中蟊贼作恶。” 卢强心中一凛,“果真?” 刘擎指指地上的册子,“你倒是学乖了,随身还带着个盾牌。” 卢强干笑了一下,捡起册子翻开一看。 刘擎冷笑道:“知晓杨玄如何评价此人吗?” 卢强抬头。 刘擎挥动着右手食指,一字一点。 “贪赃枉法,无耻之尤!” “来人!” 州廨里传来了大伙儿熟悉的咆哮,门外的百姓心满意足的走了。 “快马把这些文书传到吏部。” …… 凌晨。 杨玄睁开眼睛。 “早上好。” 朱雀的声音很清脆。 接着便是流水淙淙,鸟儿鸣叫。 “今天气温……不知道。” “今天湿度……不知道。” “为何不知道?”杨玄渐渐清醒。 “因为没有网络,也没有传感器。” 起床,修炼。 学习! “今天我们讲物理……” 一堂课上完,杨玄开门出去。 门外,章四娘怯生生的站在那里。 “郎君。” “嗯。” 杨玄有些不自在,浑身不自在。 怡娘来了,笑吟吟的道:“郎君,以后就让四娘子来伺候你。” 章四娘给杨玄准备了洗漱的用具,在边上伺候。 可杨玄从小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哪里经历过这些。 “要不……你先回去吧。” 杨玄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章四娘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水成行。 噗通! 杨玄手快,赶紧把她拉起来,低声道:“为何要跪?” 章四娘哽咽道:“郎君嫌弃奴吗?奴……奴不脏。那些人说要等大官来了才把奴献上,奴……” 杨玄这才感受到手中小手的绵软,他闪电般的松开手。 “郎君!” 章四娘重新跪下,“奴无处可去了。” “这是怎么了?” 怡娘在忙活早饭,听到哭声就过来。 “郎君,莫要急切。”怡娘笑的和老母鸡似的,过来把章四娘扶起来,说道:“郎君最是温柔体贴。” “我不是……” “好了好了。” 怡娘打断了杨玄的辩解,“只是小事罢了,四娘子来厨房帮我。” “我真不是……” 杨玄欲哭无泪。 “摸了人家的小手,却想撇清,不负责任的渣男!”朱雀幸灾乐祸,“小玄子,这四娘子可好看?” 杨玄下意识的道:“好看吧。” 这一刻,他想到了长安城中的周宁。 …… 深秋的风吹过国子监的小道。 周宁抱着几本教材,缓缓走来。 落叶卷起,在她的衣裙边缠绕着,纷飞落地。 她抬头看看树上的残余树叶,扶扶玳瑁眼镜。 “助教,周助教。” 一个小吏气喘吁吁的追来。 周宁回身,小吏说道:“有你的书信。” “辛苦。”周宁接过书信,看着那熟悉的信封,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她气质清冷,带着一抹圣洁之意,此刻红晕一起,宛如仙子下凡尘。 小吏不禁看呆了。 周宁微微蹙眉,小吏急忙拱手跑了。 周宁走到大树边,把教材放在一片落叶之上,随后打开书信。 ——助教,见信如晤。 ——我已到达了太平县,此地多人犯,颇为老实。 周宁突然撇撇嘴,这个俏皮的小动作却无人发现。 人犯才不会老实。 他在哄我! 可他为何要哄我? 周宁继续往下看。 ——太平当面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段话让周宁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偶尔风吹动牧草,牛羊就在其中,懒洋洋的觅食。 ——这边有些马贼,我刚到时就来袭扰。你知道我本领的,不过是一群蟊贼罢了,轻松击溃。 吹嘘! 周宁皱皱鼻翼。 ——助教,北疆苦寒,无数深夜里我曾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唯有念着你的名字,枕着你的名字,方能入睡。。 安紫雨走到了小径的一端,刚想招呼周宁,却止住了。 周宁靠在树干上,缓缓仰头。 她的右手拿着一封信,风吹过,信纸轻轻的摆动着。 落叶缤纷中,少女憧憬的看着天空。 …… 感谢“老巨!”的第二个盟主打赏。 第110章 他不行,我来办 凌晨的秋风中,韩石头缓缓走在宫中。 “见过韩少监。” 前方的内侍避在一旁行礼。 韩石头微红的眸子扫过,颔首,继续前行。 身后,有人低声道:“这位刚升为少监,可前头并无上官,堪称是权势滔天呐!” 韩石头听到了这带着谄媚气息的话,却毫不动容。 到了寝宫前,他站在外面低声道:“陛下,时辰到了。” 寝宫内传来了一声近乎于呻yin的叹息,很是惬意。 “二郎,该上朝了。” 贵妃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腻,却纯真。 “再睡睡。” 韩石头也不催促,只是等着。 半晌后,里面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来人!” 韩石头招手,带着人鱼贯而入。 榻上,皇帝靠着,贵妃依旧躺着,一丛秀发散在枕头上。 “臣妾也起了。” 贵妃坐起来。 顿时那丰腴就让人不禁想挪开眼睛。 韩石头目不斜视,说道:“北疆先前来了消息,北辽再度袭扰,被击退。” 皇帝坐在床沿,回身道:“鸿雁且再睡一会儿,朕去前面。” 出了寝宫,皇帝问道:“损失可重?” 韩石头微微欠身,“几个村子被屠灭。” 皇帝眯眼,缓缓说道:“赫连峰最近愈发的猖獗了,这是想让朕在年底脸面全无?令张楚茂出兵,给朕扫了赫连峰的脸面!” …… “皇帝令张楚茂出兵了。” 王豆香走进了书房。 王豆罗放下手中的书卷,讥诮的道:“老夫敢打赌,他令张楚茂出兵是为了脸面。” 王豆香坐下,“他刚登基时也曾好大喜功,四处出击……” “那不是好大喜功。”王豆罗眉心的几道深纹在烛光中格外的深刻,“有人说他的帝位是杀出来的,那是愚蠢。他的帝位是在反叛中夺来的。 武皇晚年,是他带兵杀入宫中,逼迫武皇退位。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那位太上皇随即登基,没两年他再度率军杀入宫中,夺取帝位,这样的人,眼中只有权力。” “登基后他也知晓帝位不稳,于是一边清洗,一边令大军四面出击,这是获取威望之举。” “张楚茂可是杨氏的人。”王豆香眯眼,“皇帝不怕杨氏势大难制吗?” “这边增益,那边便要减损一些。”王豆罗笑道:“所以宫中皇后的日子就越发的难过了。” “阿耶!二叔!” 外面传来了王仙儿的声音。 书房内二人莞尔。 “仙儿啊!进来。” 王仙儿进来,福身后说道:“阿耶,我听说北辽侵袭大唐了?” 王豆罗点头,“你问这个作甚?” 王仙儿说道:“我的人在那里做县令呢!” “你的人?”王豆罗看看王豆香。 王豆香笑道:“那个元州来的少年,后来机缘巧合去了陈州为县令。仙儿老说那是她的人。” 王豆罗摇头苦笑,“家里宠的你无法无天了。那陈州乃是北疆第一荒凉凶险之地,官吏不肯去,于是吏部便把那些犯错的官吏安排过去。你的人……且等他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王仙儿一怔,眼中噙泪,“阿耶你骗人!我不信!” 她转身跑了,王豆罗蹙眉,“仙儿被你宠坏了。” 王豆香反唇相讥,“论宠溺仙儿,兄长你便是第一。” 王豆罗摇摇头,“陈州,那是凶地!如此也好,让她知晓些世事。” …… 天气越发的冷了。 城中从未有过的安静。 杨玄今日无事,便带着王老二和刚重出江湖的老贼准备出城。 县廨斜对面是岳二一家子。岳二五十多岁,畏畏缩缩的,此刻带着两个儿子,九岁的岳大书和六岁的岳三书出门。 岳二拱手,接着拍了两个儿子的后脑勺一巴掌。 啪! “赶紧行礼。” 杨玄眼皮子狂跳,颔首道:“出门呢?” 岳二点头哈腰的道:“是呢,明府也出门啊!若是不嫌弃,小人为明府开道。” 杨玄摇摇头,随即上马而去。 老贼笑眯眯的道:“郎君别看岳二老实,可这人啊!他不可貌相。” “说说。” “这岳二是个骗子,行骗的手段高明,后来骗到了礼部侍郎那里,还得手了。回头礼部侍郎大怒,不良人蜂拥而出,把他给抓了,随后流放到了太平。” 畏畏缩缩的岳二竟然是个老骗子? 杨玄回头看了一眼,岳二一脸恭谨的拱手相送。 “到了这边后,岳二运气还好,娶了一个人犯的女儿,这不还生了两个儿子。” 杨玄见老贼一脸艳羡,就笑道:“要不我让怡娘为你寻一个娘子?” “不要了,不要了。”老贼苦笑,“都到了这把年纪,寻了来,就算是有个孩子,没等他张大小人就去了,这死了都不安心,担心他们母子被欺负。” 王老二说道:“郎君,说什么北辽入侵,可会打咱们太平?” “那是宣州。”杨玄有些恼火,觉着大唐军方的反应太慢了,就该果断反击,而不是等待。 出了城,眼前就是一阔。 三人到了山脚下的练兵场。 “杀!” 四百步卒在操练,一百骑单独操练。 “见过郎君。”南贺行礼,赞道:“郎君的练兵法子果然好用。” “有奸细!” 右边两骑疾驰而去。 两个身影在山脚下急奔。 “拿住了!” 一个老人,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被带了过来,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背篓。 老人跪下,“小人不是奸细,小人是采摘山货的。” 孩子被吓的浑身颤栗。 杨玄走过去,见背篓里是些榛子,就说道:“把手摊开。” 一老一小把手摊开,密布伤痕。而且伤痕有新有旧。 杨玄点头,“下次莫要走这边。” 老人欢喜的起身,却有些颤颤巍巍的。孩子扶了他一把,动作娴熟,显然是经常这样做。 “多谢明府。” “小人下次再不敢走这边了。” “等等。”杨玄伸手,“谁有钱。” 老贼摸出钱袋。 杨玄把钱袋递过去,“拿着。” “不敢呢!”老人惶然摆手,“小人不敢呢!” 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却依旧记得扶着老人。 “拿着,给你的。”杨玄怒道:“不收我便发火了。” 老人这才收了钱袋子。 “去吧!” 老人一步三回头,等转过山脚时,急促的道:“三郎,快,快跑!” “阿翁,你呢!” “你带着钱袋子跑,快些。” 杨玄站在那里,老贼唏嘘道:“狡黠。” “列阵!” 一百骑兵在侧,四百步卒在中间。 阵列森严。 杨玄走到了阵列前,目光炯炯。 “方才的一幕你等都看到了,谁有话说?” 有人举手,杨玄点头。 “那老人狡黠!” 杨玄压压手,“是啊!都说他狡黠,可谁看到了他双手上的的疤痕,谁看到了他走的颤颤巍巍的,却依旧要带着稚嫩的孙儿上山去采摘榛子的苦楚?这等年纪的人,该在家养老,这等稚嫩的孩子,应当在学堂读书,可他们在哪?” “在山上讨生活!” “这是耻辱!” 杨玄从未这般愤怒过,“这是我的耻辱,也是你等的耻辱,更是这个大唐的耻辱!” 老贼哆嗦了一下。 “北辽入寇宣州,宣州在何处?就在陈州的左翼,可军队在作甚?在固守!草特娘的固守!” 阵列中,那些军士渐渐多了悲愤之色。 “看看那祖孙二人,一老一小冒险进山,为何?穷困潦倒,不进山就得饿死!” 杨玄咬牙,深吸一口气,“我们该怎么办?” 阵列默然。 一只手举起来。 “杀敌!” 瞬间。 无数只手举起来。 呼啸! “杀敌!杀敌!杀敌!” 老贼嘴唇哆嗦着,“这些是人犯呀!怎地……怎地也这般……” 杨玄走了过去,问一个军士。 “为何要杀敌?” 军士低头,“小人……小人虽说是重犯,可小人……小人却也有亲人,有朋友,有许多挂念的人。小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晓……” 他抬起头,浑身颤栗,“小人只知晓要去守护他们!” “守护!” 杨玄拍拍军士的肩膀,“好好操练,来日我带着你等跃马沙场,令异族丧胆!” 一个个军士看着他,眼神中分明就是在确定这个许诺的真实性。 杨玄拔刀。 高举。 “此言必践!” 他大步回身。 回到县廨,曹颖见他神色不对,就问了。 老贼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哎!” 曹颖去后院找到了杨玄。 “郎君,且等讨逆成功之后,咱们再慢慢收拾北辽就是了。” 杨玄站在树下,摇头道:“老曹,你只看到了一隅。” 曹颖:“……” 杨玄说道:“这一路咱们从长安到陈州,你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到的是百姓流离失所。” 曹颖汗颜,“大唐承平多年,人口日增,可土地却就那么多,加之权贵兼并越演越烈,于是逃亡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百姓在哀鸣。”杨玄沉声道:“可在长安城中,从皇帝到小吏都在歌舞升平。都对这所谓盛世下的危机视而不见。十年后,越来越多的流民怎么办? 大唐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他们就会来解决这个大唐!” 杨玄目光炯炯的道:“还有北辽在虎视眈眈,大唐应当做的是励精图治,可那个蠢货在做什么?他在和那些世家争权夺利。他在用宝贵的驿站为他的宠妃送果子!北辽在持续强大,大唐却在持续衰微。这是内忧外患之局,大唐离衰亡不远了!” 曹颖苦笑,“可那些人却看不到,不,是伪帝无视了这一切,该如何办?” 杨玄斩钉截铁的道:“他不行,我来办!” 第111章 唯有套路得人心 五万大军从宣州出发了。 两天后。 “国公,这个季节出兵难啊!” “是啊!这天冷的不行,若是粮道被断……” 大帐内,众将七嘴八舌。 坐在上首的徐国公张楚茂身着玉白色的外裳,一头乌发打理的一丝不苟。雄壮的身躯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 他微微抬眸,轻哼一声。 瞬间所有的声音就消失了。 张楚茂把军报轻轻搁在案几上,冷冷道:“陛下令我等出宣州,为的是把北辽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畏冷惧寒,连女人都不如!那是狗!” 众将束手而立。 帐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张楚茂淡淡的道:“都去巡营,出了岔子,老夫自会用军法说话。” “领命!” 甲衣摩擦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帐内安静了下来。 一直坐在身边的幕僚贺尊抚须微笑,“也唯有国公这等威严才能压制这些骄兵悍将。” 张楚茂默然良久,“此次各地调集的府兵参差不齐,不如边军。长安在想什么?为何不检点天下府兵,优胜劣汰!” 贺尊轻叹,“国公,府兵制的根基便是授田,如今天下何处还有空余的田地?没了田地就没了府兵。就算是点检出了无数问题……可谁能解决?难道把别人手中的田地分给他们?国公,那些权贵的吃相太难看了。须知一家富贵不长久,天下富贵才是王道。” 他看着张楚茂,眼中有些期待之色。 张楚茂换了个话题,“宫中皇后最近的处境不大好,那个贱人魅惑陛下,该死!” 贺尊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国公乃是颍川杨氏的女婿,这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陛下宠爱贵妃,却不能把皇后如何,老夫以为可置之不理。至于贵妃,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张楚茂颔首,“此次出兵要紧的是粮道,别处老夫都不担心,陈州那边却不得不小心。马贼、异族,谁若是出手,粮道顷刻间便会被截断。你去陈州,督促各处护卫粮道。” 贺尊知晓这是对自己先前那番话的惩罚。 他起身,“是。” …… “放箭!” 山脚下,数十军士松手。 “坏了一张弓!” 一个军士举手,手中的粗陋长弓变形了。 南贺黑着脸,“换一把。” 边上堆着十余把报废的土制长弓。 晚些,南贺回去寻杨玄。 “郎君呢?” 王老二蹲在后院门口笑,“郎君在练习礼仪。” 南贺干咳一声,随即进去。 王老二在身后说道:“郎君要疯,怡娘要杀人,不要进去。” 这话声音很小。 杨玄正在练习坐姿。 “郎君,身体要微微后仰,如此才显得威严。” 怡娘站在边上教导。 可怜杨玄从小就是乡下野孩子,这等礼仪哪里学过?身体微微后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怡娘,我真不会这个。” 换个人杨玄能把她扔出去,可这是怡娘啊! 拎着提篮,在那个血色长夜把他带出去的怡娘。 怡娘脑门青筋直冒,双手握拳,把手中的抹布捏的滴水。 “郎君要坚持,否则以后再学就晚了。” 但凡换个人,怡娘发誓能一掌把他打喷血,从此苦练礼仪。 “郎君!” “出去!” 南贺刚出声,眼前就有黑影闪动,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呯! 那东西炸裂。 南贺满脸污水,看着手中的抹布,木然道:“我有事求见郎君。” “正好。”杨玄瞬间就起身,“怡娘,且等我议事回来再说。” 怡娘木然,等二人出去后,突然噗嗤笑了。 “当年多少人花钱请我教授礼仪都不得,郎君却像是逃难般的,哈哈哈哈!” 她捧腹大笑。 章四娘在边上也觉得好笑,就抿嘴。 怡娘笑够了,拉着她进去。 “来,我教你礼仪。” “站好。” “走路上身莫要乱动。” “怡娘。” “嗯?” “他们教我要乱动,动的越厉害越好,还说最好是抖动。” “那些是蠢货,下贱,忘掉。” “哦!” “等等!那等乱动的,等私下的时候你冲着郎君走。” “哦!” 杨玄和南贺到了前院。 “郎君,咱们打造的长弓不行啊!”南贺苦笑道:“咱们没有鱼胶,没有好的弓弦,没有好的材料,弄出来长弓射不远不说,准头也不够。” 杨玄也有些麻爪。 “马贼还好说,那些部族更是凶悍,弓马娴熟,若是没有弓箭,咱们很麻烦。”南贺很严肃的指出了目前敢死营的最大问题。 ——没有远程兵器。 “哪里有?”杨玄问道。 “州里。”南贺说道:“州里有库存,另外州里也能打造。” “我去打打秋风。” 杨玄当即带着人出发。 …… “徐国公的大军出动了,我陈州有一条粮道。马贼、部族都是大威胁,上面令我陈州组织人马,各处巡查,看护粮道。” 州廨,卢强把文书递过去。 “粮道就该派兵保护,让地方保护算是什么事?”刘擎把文书直接丢在案几上,不满的道。 卢强苦笑,“徐国公上疏,说是兵力太少,于是他便把看护粮道的重担交给了地方。” “特娘的!”刘擎不禁骂道:“这是战阵,不是私人恩怨,就算是有再多的仇怨,再多的不满,也得憋着,忍着。” “那些贵人。”卢强笑了笑,扯动脸上的伤疤,看着分外狰狞,“但凡那些贵人的心中残存一些大局,土地兼并也不会越演越烈。大唐衰弱了,却肥了他们。” “使君。”一个小吏进来,“太平县县令杨玄求见。” “他怎么来了?”刘擎讶然,“信使应当才将到太平县吧。” 卢强笑道:“使君上次夸赞了他,年轻人怕是会得寸进尺,说不得会来求东西。” “呵呵!”刘擎淡淡的道:“老夫执掌一州之地,靠的是什么?公平,还是公平!若是一碗水端不平,你争我夺,随后就乱套了。” “使君。” 杨玄来了,行礼后亲切的道:“别驾看着越发的俊逸了,使君……使君竟然年轻了许多。” 卢强给刘擎一个眼色,忍笑道:“有事快说。” 刘擎干咳一声,摸摸老脸,“老夫忙着呢!说话!” 杨玄坐下,笑眯眯的道:“使君,陈州艰难啊!堪称是穷困潦倒,朝中也视而不见,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刘擎瞪眼,“说重点!” 老家伙还挺精的啊! 杨玄干咳两声,“使君,我太平就三十余军士,所谓的敢死营五百人,可那些都是人犯,要命的是没甲衣,没弓箭,没战马……若是敌军来袭,下官殉国不会迟疑,可太平失陷,左侧章羽县,右侧回龙县就成了孤军,太平变成了敌军打入陈州的楔子……” 刘擎面色不善的敲敲案几,“甲衣与你二十套,长弓五十,战马……听闻你那边弄了一百余骑?还有脸来讨要!?” “二十套?”杨玄瞪大眼睛,“使君,二十套哪够?” “够不够就那么多,对了,大军出征北辽,我陈州有一条粮道,你太平县就在其中,回去准备好人马,一旦粮草出动就护卫粮道。老夫告诉你,这等事一旦出了岔子,不只是律法,而是军法,滚蛋吧。” 护卫粮道? 杨玄心中一盘算,就知晓敢死营这等缺少防护和远程兵器的军队太危险了。 “使君……” 刘擎摇头,“你要知晓,若是给了你太平县,其它地方来要老夫给不给?公平,这便是老夫执掌陈州的座右铭,回去吧。” 杨玄干笑道:“听闻使君时常呵斥州廨的文吏们,大多是因文书做不好,让使君劳神。下官这里倒是有个好法子,若是使君不弃……” 刘擎淡淡的道:“什么好法子?” 杨玄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套甲衣,五百长弓。” “做梦。”刘擎冷冷道:“若是你能做到,两百套甲衣,三百长弓。” 杨玄点头,“君子一言!” 刘擎冷笑,“驷马难追!” 卢强笑道:“你能如何做?难道你还能留在州廨,带着那些胥吏?” “使君,我只要两日。” “嗯?”刘擎一怔,旋即摆摆手,“拿两人给你试试,不妥,哪来哪去。” 呵呵! 杨玄笑的很憨实。 “好。” 他随即就带着两个小吏开始闭关。 “年轻人总是豪情万丈,没人敲打他,老夫来吧。”刘擎笑了笑,随即把此事抛之脑后。 卢强莞尔,“使君对别人可没这等耐心。” 刘擎淡淡的道:“来陈州的官员多是不情不愿,类似于流放。杨玄是第一个主动请缨的。不管是蠢还是什么,老夫就高看他一眼。” 杨玄弄了个房间,令王老二和老贼在外面轮班守着。 值房内,两个小吏漫不经心的坐着,觉着这是个偷懒的好机会。 杨玄一叩案几。 二人抬头。 “文无常式思有式,水无常形器有形。” 杨玄缓缓说道:“今日我要教授你等的是……套路!” 耳机里,朱雀说道:“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个时代的公文你读了许多,从朝中的到地方的,看似千头万绪,可万变不离其宗。套路一……” 杨玄缓缓开口。 两个小吏刚开始木然。 渐渐的。 二人的眼中迸发出了异彩。 第112章 敌袭(感谢“我想活个几十年”的白银大盟) 陈州六县,五个县令陆续来到了临安。 杜辉进了州廨,老好人林子钰热情的拱手,“杜明府。” “老林啊!”杜辉颔首,“可知晓何事?” 林子钰微胖的脸上多了些不满,“大军出征,令我陈州护卫粮道。” 这人连一件简单的事儿都说不清楚……杜辉隐住鄙夷,低声道:“不该是大军之事吗?” 林子钰叹道:“那位徐国公以兵力不足为由,把此事丢给了各地。” 无耻! 二人进了值房,杜辉看了看,六县县令到了五人,就杨玄未到。 刘擎压压手,众人坐下。他肃然道:“事情你等大概也知晓了,护卫粮道之事重大,你等不可懈怠,今日正好都在此,各自交接一下吧,两县交界处如何巡防,自己商议,老夫不管。不过但凡出了岔子,军法处置。” 众人一阵商议,随后发现一个事儿。 “使君,太平县杨玄没到。” 粮道要经过太平县,可人呢? 刘擎颔首,“杨玄到了,来人,叫了他来。” 门外小吏转身,却止步。 刘擎冷着脸,刚想呵斥,就见杨玄出现。 “见过使君。” 杨玄进来。 “坐下说话。”刘擎的态度好了些,心想这个年轻人折腾了两日,也不知是折腾个什么。罢了,年轻人面皮薄,老夫便不问。 “使君,那话可还算数?”杨玄问道。 咦! 刘擎冷着脸,“自然算数。” “如此,幸不辱命。” 杨玄看看众人,心想有这群人作证,刘擎脸皮再厚也没法反悔吧。两百套甲衣,三百长弓,足够他给敢死营换装了。 刘擎一怔,和卢强交换个眼色,沉声道:“此乃州廨,不可儿戏。” “不敢。”杨玄说道:“可招来验证。” 五个县令满头雾水,就见两个小吏进来。 进来就进来吧,这二人怎地看向杨玄的眼神灼热的不像话,让人下意识的想到了崇拜这个词。 刘擎身体微微后仰,把杨玄觉得难受的姿势保持的格外的威严,淡淡道:“若是不妥当如何?” 卢强微微颔首,觉得给年轻人一次毒打是好事。所谓不打不成器,不打年轻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下官二话不说回去,此后绝不来州廨化缘!” 化缘? 众人算是明白了,林子钰笑道:“使君可是出了名的公正,谁能化缘?” 杨玄指指两个小吏,“还请使君出题,他二人当众草拟文书,若是不符,下官认输。” 刘擎淡淡道:“如此,正好今日有事,便以州廨令各县妥当护卫粮道为题,草拟公文。” 一个小吏站出来。 开口。 “兹有……” 众人刚开始只是随意的听着,渐渐的,都坐直了身体。 小吏草拟完毕,拱手后退。 大堂里很安静。 刘擎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户部行文,令各地上报今年的收成,我陈州今年的收成比去岁少了些,草拟上报公文。” 另一个小吏上前,开口…… 刘擎的眼中多了惊讶,随即消散。 “吏部考核陈州官吏。” “宣州与陈州两地百姓为争夺田地纠纷。” “……” 连续六道题。 两个小吏轮番上阵。 当然,他们会思索,会停顿,刚开始草拟的公文有些错漏。每当出错时,他们会低头看看手中的纸张,随即流畅的念诵。 到了第六道题时,小吏已经能自如的草拟公文了。 刘擎摆摆手,目光灼热的盯着杨玄,“我陈州的官吏大多不得志,小吏更是凑数的多。” 几个小吏一脸扭曲,却没法辩驳……公文都拟不好,没资格辩驳。 “这等法子可能推而广之?”卢强为他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杨玄点头,“简单。” 刘擎眼中迸发出了异彩,“简单?” “两日罢了。”杨玄指指两个小吏,“此二人可为先生教导。” 这事儿真的不复杂,他把各种公文念诵给朱雀听,朱雀随即总结出了一些套路。真心不复杂啊! 杨玄干咳一声,“使君……” 刘擎看看两个小吏,“可是如此?” “是。”一个小吏说道:“杨明府教授的法子堪称是公文利器,一切麻烦皆迎刃而解。” “使君!”杨玄觉得老刘有耍赖的可能,“咱们的约定……” “君子一言……” 众人看着他们,满头雾水。 刘擎一拍案几,“来人。” “使君!” 刘擎吩咐道:“给太平两百甲衣,三百长弓,箭矢如数……” 杨玄大喜,“多谢使君。” 刘擎抚须,“你这年轻人有这等好法子却不早说,可见不厚道,以后再有好法子,只管说来,老夫有功必赏,哈哈哈哈!” 特么的!使君何时对我等这般亲切过?五个县令齐齐盯着刘擎。 “使君,我回龙县也差兵器啊!” “使君,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使君……” 刘擎一拍案几,冷冷的道:“陈州小吏大多拙劣,拟定的公文频频出错,长安为此呵斥多次,你等若是也能解决了,兵器有,就算是没有,老夫把胳膊腿撇断了,给你等为兵器也成。可你等解决了吗?” 卢强微笑道:“回头这法子还能教授给各地小吏,此后你等也无需为公文而烦忧。” 这话在暗示:你等也得感谢杨玄。 杨玄拱手,笑道:“侥幸侥幸。” 五个县令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两百套甲衣,三百长弓……这些兵器能装备出一支精锐的军队,谁不羡慕? …… 当这些兵器到达太平时,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郎君是如何弄到的?”众人不解。 “使君好说话。” 众人:“……” 刘擎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吧。 “赶紧装备起来。”杨玄冷着脸,“大军出击,粮道第一。有一条粮道就经过太平……” 南贺不解,“那不是该军队看护吗?” 杨玄摇头,“交给了各地。” 南贺一怔,“这是……推卸?那位徐国公据闻刻薄自私,娶了颍川杨氏的女人后,在军中一路飞黄腾达……可这是战阵啊!岂能儿戏?” “他就儿戏了!” 杨玄讥诮的道,“别人如何不论,太平当面异族众多,咱们务必要小心。” …… 瓦谢部。 大帐内,首领们云集。 华卓坐在上首,案几上一盘子羊肉。羊肉有些冷了,油脂凝固。他用小刀削了一片,就这么塞进嘴里咀嚼,缓缓看向众人。 “北辽那边派了使者来,令我等出击,截断唐军粮道。” 说到令时,他明显加重了语气,脸上有讥诮之色。 “这是为北辽火中取栗啊!” “可汗,此事还得谨慎。”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着。 华卓把小刀丢在盘子上,淡淡的道:“事成之后,肥羊一万,骏马三千。” 瞬间,一双双抱屈的眼神就陡然一变,变得格外凶狠。 “干!” “不干是傻子!” “我愿领军前往!” 华卓用油手捋捋胡须,胡须越发的油光锃亮了,“纳音去。” 一个矮壮的首领走出来,有些不恭敬的道:“可汗是想消耗我部吗?” 华卓看着他,冷冷的道:“这是为我瓦谢部谋财的好机会,你往日自诩智谋无双,却不肯为部族出力,这是何故?”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纳音突然笑了,“我不过是说个笑话罢了,此事,我纳音接了。” 华卓颔首,“本汗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随即众人散去。 一直在角落里没说话的娃亥轻声道:“纳音野心勃勃,一心想取你而代之,你不该给他机会。” 华卓笑了笑,“唐军会派出军队看护粮道,那些人会悍不畏死。纳音就算是成功……也得死伤惨重。” “好。”娃亥闭上眼睛,调匀内息。 华卓关切的道:“你的伤如何了?” “早就好了。” “哎!”华卓起身,“要什么只管说,部族里没有,我便令人去各处采买寻觅。” 娃亥睁开眼,眼中多了一抹温情,“我知道。” …… 一辆辆粮车在缓缓行进着,三百步卒在两侧护卫,一百骑由杨玄带领,在前方巡弋。 “郎君,这天看着阴沉呐!”老贼看看天空,砸吧着嘴。 杨玄点头,拍了啃肉干的王老二一巴掌,“吃吃吃,也不见长肉。” 王老二努力咽下肉干,“长了,上次怡娘说我的衣裳小了,可见是长个头了。” “长个屁!”老贼讥诮的道:“那是衣裳缩水了。” 二人斗嘴,杨玄看着前方的草原,想着那位徐国公。 派军队看护粮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用兵力不足作为借口,更像是发脾气使小性子。可这位徐国公年岁不小了啊! 想到须发斑白的将领装作小女娃的模样撒娇,杨玄不禁打个寒颤。 为何呢? 他在疑惑。 就在离他七八里的地方,八百骑已经歇息完毕。 “头领。”一骑急促而来,“唐军的斥候发现了咱们。” “嗯!”纳音冷冷的道:“往那边去了?” 斥候说道:“咱们拦截了往东边的路线,斥候往西边去了。” 纳音沉吟良久。 “西边,那是去禀告章羽县……”,纳音笑了笑,尽显从容,“前方便是粮队,等唐军赶到时,早已是尸横遍野,大火燎原。晚了!” 前方数骑疾驰而来。 “头领,是太平县的敢死营在护卫粮车,为首的是县令。” “哦!”纳音一怔,“令地方护卫粮车……那些敢死营不过是人犯罢了。杨玄,上次华卓那个蠢货被他哄骗了几车药材,引以为耻,还令人封口,我便擒获了这个县令,回去羞辱他。” 众人精神一振。 纳音拔刀,眼中有光,恍如烈火。 “出击!” 八百骑缓缓前进。 …… 数名唐军斥候在拼命的疾驰着,身后十余骑紧追不舍。 “驾!” 众人拼命打马。 前方,百余骑突然出现。 “是唐军。” “撤!” 追兵撤离,斥候们狂喜,有人招手高喊,“是哪位将军?” 一骑被簇拥上来,却是贺尊,他沉声问道:“你等发现了什么?” 一个斥候喘息道:“我等游弋时发现了瓦谢部八百骑,正在向南方移动。” “南方……”贺尊思忖。 “是太平县,粮车正好经过那里。”斥候面色惨白,显然知晓粮车出事的后果。 一旦粮车被焚烧,粮食便会出现缺口。这个缺口能暂时弥补,但军中的士气却不可抑制的会遭受打击。 “军以食为天,糟糕!” 贺尊面色剧变,“太平县就三十余军士,那些敢死营乃是人犯,哪里能直面那些部族勇士。” “八百骑对三四百人犯……”贺尊回首看了一眼,厉喝道:“要快,咱们去驰援太平!” …… 车队在缓缓行进着。 敢死营经过数月磨砺,此刻褪去了浮躁,变得沉稳起来。 “斥候还没回来?”杨玄问道。 此次他留下一百军士,令南贺镇守大本营。 赵有才说道:“应当差不多了。” 刁涉笑道:“咱们的斥候还是新手,出错在所难免。” 杨玄莞尔。 气氛轻松。 右侧五里开外的地方,数骑正在逃命。 身后,八百骑紧追不舍。 “粮车就在前方,咱们打它个措手不及!”纳音在马背上高喊。 这将是一次完美的突袭! 对此他深信不疑。 车队前方,杨玄的身体突然一滞。 他的脊背在发寒。 头皮发麻! 就像是第一次在东宇山中遭遇生死危机之前一样。 杨玄策马看着北方,嘶喊道。 “粮车结阵!” 粮车的带队官员一怔。 “耶耶叫你结阵!”杨玄的眼珠子发红。 官员一个哆嗦,“结阵!” 粮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排着,在组建一个圆阵。车夫们拿着兵器在圆圈里不知所措的看着外面。 杨玄觉得头皮麻的就像是朱雀说的电击一般。 他喊道:“敢死营……列阵!” 敢死营面对北方列阵。 阵列刚成型。 北方数骑出现。 紧接着,数百骑如潮水般的席卷而来! 一骑高举长刀。 战马人立而起。 “突袭!” 阵列前,有人凄厉的尖叫。 “敌袭!” …… 明天凌晨上架。 感谢“我想活个几十年”的白银大盟。 上架感言 明天凌晨上架。 上架前照例要写个感言,爵士想了许久,好似有不少话要说,但手放在键盘上却找不到敲击的点。 写个感言都卡文,真的是无语了。 …… 前三本历史网文都是辅佐,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下,我写得得心应手,若是再开一本,想来把握更大一些。 可我真的写疲了,老书友们大概都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出来。 疲不能兴了,找不到新意,我觉得自己就是为了码字而码字。 那么便去尝试一下新的方向。 尝试就是冒险,我胆儿肥,不但背景架空,连主角都是土著。 架空背景倒是还能挽救一下,土著主角堪称是撞墙般的选择。 我告诉自己:冒险一次吧,哪怕是失败了。 于是大伙儿就看到了杨玄这个土著少年! 被父母苛待后,他会越发渴望亲情。 在被王氏招揽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拒绝。 在长安,晏城的死让他失去理智,刺杀何氏幕僚。 穿越者铁定不会这样。大伙儿看看我前面三本网文都知晓,不管是宽宏大量还是沈断腿,或是扫把星。 随后,这个少年在长安这座城池中冷眼看着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 这娃接着便去了北疆,后续的会陆续呈现给大家。 …… 开新书了,看着那些熟悉的书友在评论,或是在打赏名录中,我心中就有一分安然。 脱离了前面套路的新书,会有多少书友喜欢,我心中没底。 但终究是来了…… 凌晨上架,期待支持。 《讨逆》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死战 八百骑正在加速,前方的数名敢死营斥候在疯狂叫喊。 风吹散了他们的呼喊。 苍穹上,一片宽阔的乌云遮蔽了阳光。 马蹄重重的敲打着大地,草屑飞舞。 一只孤独的苍鹰被下方的杀气惊动,振翅高飞。 纳音突然一怔,“他们竟然有准备?” 但旋即他就笑了,“四百人,一击而溃。” 纳音摇动长刀:“夺取功勋就在此时,勇士们……” “必胜!” 八百人的呼喊就像是乌云之下的滚雷,震动大地。 粮车还在组建圈子,本来大伙儿有些茫然,更有些莫名其妙。可此刻人人面色惨白。 “快!” 官员疯狂的叫喊奔跑着,偶尔回头,看着那疾驰而来的敌骑不禁浑身颤栗。 “今日若是能活下来,我便去拜神,不,我去拜杨明府!” 四百人的阵列挡在粮车组成的圆阵前。 有些军士在颤抖。 他们直面过马贼的冲击,但马贼的威势远远不及前方的部族勇士。 而且四百对八百,会败吧? 这等念头在大部分人的脑海里闪过。 士气不可避免的低落。 杨玄就在侧翼,他策马冲到了阵列之前,说道:“在此刻我不会说什么家国道义,有的只是生死存亡。我唯一能告诉你等的是……” 他拔刀。 四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 杨玄举刀。 “今日,我将一步不退!” 四百军士被震撼了。 杨玄用刀脊拍打着胸甲,“我将一步不退,你等如何?” 长枪高举。 呐喊声呼啸而至。 “死战!死战!死战!” 杨玄策马到了侧翼,喊道: “弓箭手……” 后面的军士把长弓对准前方天空。 无需精准,只需密集抛射。 林大站在最前方,手持长枪,喊道:“耶耶不怕!” 斥候损失了大半,剩下的数骑仓皇而来。 “迂回!”杨玄下令。 数骑从左侧迂回,但有一骑却慌不择路,冲着阵列来了。 杨玄深吸一口气,“射杀!” 弓箭手们楞了一下。射杀同袍这个概念对于他们而言还比较陌生。 “射杀!”杨玄高喊。 听令,听令,还是特娘的听令!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是这句话,接着不由自主的放箭。 箭矢飞舞。 战时不得冲撞本阵,否则杀无赦! 惊愕后悔的斥候连人带马变成了刺猬,就倒在阵前。 杨玄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兵法有云:慈不掌兵! 卷轴里的兵法浩瀚如海,从战国到现代,他如饥似渴的反复阅读、推敲,去寻了许多战例来琢磨思索。 今日便是他的处女战。 敌骑在距离百余步时就下马了。 在这个时代,除非是北辽的精锐骑兵,否则战马无法直面长枪的锋锐。 纳音喊道:“前方的是人犯,勇士们,为了钱粮,为了女人,为了一切……出击!” “必胜!” 数百人列阵前冲。 前方的人在准备弓箭,后面的人披着甲衣,他们将担当攻城锤的角色,冲开敢死营的阵列,随即后续的一拥而上,彻底击溃敢死营。 纳音看着杨玄,微笑道:“这是上好的奴隶。” 身边的心腹恭维道:“到时带回去羞辱华卓那个蠢货之后,便让他做头领的奴隶。” 前方在迅速接近。 林大握紧长枪,紧张的看着那些部族勇士张弓搭箭。 身后,赵有才高喊,“放箭!” 箭矢才将射出,对面也在放箭。 “低头。” 叮叮叮! 林大觉得肩头一震,接着箭矢落地。 “啊!” 身后有倒霉蛋中箭了,不用看,林大就知晓是箭矢穿透了甲衣的薄弱处。 他抬头,看到前方的敌军弓箭手倒下了一片。 大唐的弓箭射程更远,所以敌军若是想对射,就必须承受箭手重大伤亡的代价。 显然,对面的敌军不愿意承受。 一波箭雨后,弓箭手退后,露出了身后那些披甲敌军。 这些敌军拿着各型各色的武器,甚至有人拎着狼牙棍。 “第一战……”杨玄看着敌军在奔跑,吩咐道:“注意左翼。” 敌军的一股骑兵在左翼虎视眈眈。 一旦正面被击溃,这股骑兵将会顺势掩杀,不,是追杀。 “郎君,逼近了。” 这是老贼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战阵,为之变色。 “镇定!” 杨玄目光越过即将碰撞的战线,看向了后方的纳音。 纳音看似很从容,甚至是有些惬意的拿着不知是水囊还是酒囊,仰头就喝。 “敌军自信满满!” 杨玄低声道:“那便让他们碰个头破血流。” 敌军在奔跑,越来越近。 林大正面的敌军咧开嘴嘶吼着,他甚至看到了敌军缺了几颗牙。 “预备……” 后方有人高喊。 林大握紧长枪,盯住了前方的豁牙敌人。 豁牙敌军狞笑着,冲着他举起了长刀。 “杀!” 无数次刺杀练习让林大的手稳定无比。 长枪闪电般的刺入了豁牙敌军的胸膛,林大看到对方脸上的愕然和痛苦,毫不犹豫的一拧,随即收枪。 鲜血飙射。 林大的眼中全是红色。 “杀!” 身后的同袍从他的身侧刺杀。 林大收枪,并趁机喘息了一下。 “杀!” 长枪密集的捅刺着。 “啊!” 阵列前方,一个敢死营军士被狼牙棍重击在肩上。就在敌军得意时,侧面一枪就捅入了他的小腹,奋力一搅动,敌军跪地,随即扑倒。 杨玄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一处阵列出现了缺口。 “破了!”有人尖叫。 “闪开!” 一双板斧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缺口处。 板斧舞动,惨嚎声刺耳之极。 “打开缺口了。” 纳音身边的人刚开始欢呼,就讶然。 “敢死营的人犯……出人预料的坚韧啊!” 纳音阴郁的道:“华卓那个蠢货,他小觑了这个少年县令。” 心腹笑道:“头领安心,他们撑不了多久。” 纳音点头,“传令,击溃敌军,每人五头羊!” “头领有令,击溃敌军,每人五头羊!” 瓦谢部身处大唐和北辽之间,若非两国需要一个缓冲地带,早就被灭了。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子也过的不算好。头领等人还行,下面的牧民能吃饱饭就要感谢漫天神佛。 所以听到击溃敌军有五头羊后,那些瓦谢勇士狂化了。 第一排马上就感受到了压力。 “郎君!” 老贼看到了危机。 杨玄摇头,冷漠的道:“此刻不能动。告诉赵有才,死,也得给我死在最前面。” “可小人担心那些人犯意志不坚定。” 老贼的顾虑并非多疑。敢死营虽说已经被杨玄收拢了人心,但毕竟没经历过这等硬仗,一旦有人崩溃,瞬息就会全盘散乱。 杨玄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前方,敌军不断在压缩敢死营的阵列,不断有人倒下,旋即被乱刀砍死。 杨玄深吸一口气。 他有些后悔没有带南贺来。若是南贺在,那么阵列中就能有他的人作为主心骨,不至于如此。 老贼拱手,“郎君,小人去了。” “老贼!”杨玄愕然。 老贼没回头的摆摆手,还笑了笑。 “老贼!”王老二喊道。 老贼从后面绕了过去。 他手握长枪,就这么挤到了前方。 啊! 一个军士倒下,被人拖了出去。 后续的军士按照操典刚想补位,老贼上去了。 “杀!” 老贼握枪并不标准,可他有修为。 当面的敌人看到一个小老头上来,不禁狂喜,挥刀就准备收割人头。 他披着甲衣,心想一个老头的力气能有多大。所以他肆无忌惮的冲了过来。 长枪笔直的刺入了他的胸膛,随即硬拔出来。 老贼上前一步。 “杀!” 斑白的须发在风中飞舞,再度杀敌的老贼高举长枪,呼喊道:“敢死营!” 明府身边的人来了! 这个发现让敢死营的军士们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众人狂呼。 “死战!” 你若不退。 我便追随! 右侧的那个身影依旧在,前方十余骑在逼近,杨玄依旧无动于衷。 王老二带着几名骑兵冲了过去。 前方的敌军不断冲杀挤压。 欢呼声宛如一阵阵惊雷炸响。 大地在震颤。 阵列仿佛在崩溃的边缘。 “杀!” 一排排长枪疯狂捅刺。 …… 王老二带着数骑冲了上去。 十余敌骑见他们人少,不禁欢呼起来。 有人用长刀指着王老二喊道:“我要那个傻子的人头!” 双方迅速接近。 那个狂呼要取王老二人头的敌人就被他一刀枭首。 王老二的脸上被鲜血喷的血红,他舔舔嘴唇上的血,说道:“甜,腥!” 侧面一骑见他傻,就伸手来抓,准备抓个俘虏。 王老二随手就是一巴掌。 敌人心想挨一巴掌应当问题不大吧。 啪! 随即他看到了自己右侧的天空。 王老二右手横刀,左手巴掌,带着数骑杀透了出去,剩下的敌军转身遁逃。 他觉得有些无聊。 看到纳音带着百余骑在后方观战。 就招手。 “哎!濯濯!” zuo,zuo,这是喊狗呢? 杨玄满头黑线,“老二回来。” 纳音的脸青了一下。 “为何还不能下?”纳音冷着脸。 心腹说道:“头领,勇士们疲惫了。” 纳音已经看到了。 一般的攻击会分波次,一波接着一波,轮换攻击。如此将士们能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和充沛的体力。 可纳音的本意是想一波流带走敢死营,于是便一拥而上。此刻却少了轮换。 他知晓自己犯了轻敌的错误。 “撤回来,有序撤回来。” 号角声中,敌军缓缓后退。 阵列中的敢死营军士们这才放松。 心神松懈后,让他们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原来咱们也能做到?” 看着前方的累累尸骸,一种自豪油然而生。 “整队,饮水。” 赵有才去了杨玄那边。 “明府。” “损失多少?” 赵有才低下头,“损失了三十余兄弟!”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你让他如何不心痛。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 “干得好!” 赵有才抬头。 杨玄颔首,“告诉兄弟们,我以他们为荣。” 赵有才挺起胸膛,“请明府放心,若是敌军突破,必然是小人战死之时。小人这便去了。” 杨玄看了阵列中的老贼一眼,这个老货此刻正在和那些军士吹嘘着什么。 王老二好奇的道:“郎君,我们有那么多人,怎么打不过他们?” 杨玄说道:“这个大唐病了。” 曾经的大唐堪称是豪迈无敌,那时候的大唐人都以从军杀敌为荣,都以军功封赏为荣。可这一切随着李元父子上位而改变。 李元的上位充斥着血腥味,为了稳固帝位,李元和李泌这对父子开始了疯狂的清洗。随后朝堂凋零,将星凋零。 为了应付这等情况,李元父子开始大规模启用番将,也就是异族将领。他们认为番将并无根基,只能选择效忠他们父子。 到了近几年,不但是番将,还有各种关系户。而在他们父子统治期间,大唐权贵兼并土地最为疯狂。无数百姓失去了土地,但赋税却不会管你是否有土地。于是无数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只能一家逃亡。 府兵制随即崩溃了。 府兵制的崩溃,带来的是军队战斗力的崩溃。 若是五十年前,这些异族谁敢冲着大唐龇牙? 可现在一个部族就敢来劫粮道。 “敌军动了!” 前方,纳音在怒吼。 “对面是数百人犯,是人犯,不是精锐唐军。可你等却攻击无果。像娘们似的回来嚎叫。回去,去杀光他们,缴获那些甲衣,那些长弓,都是你们的,我发誓一件不取。” 这些部族维系战斗力的方式依旧很原始,但却格外的好用。 看着一双双红彤彤的眸子,纳音拔刀,“我们是狼群,前方的唐人便是羔羊。羔羊肥美,可也得用长刀去切割。去,夺取你们的荣誉和羔羊!” 那些部族勇士回身,眼睛通红,鼻息咻咻。 心腹低声道:“头领的一番话,连我都热血沸腾了。” “对面如何?”纳音抬头看向对面。 杨玄伸手,“大旗!” 身后的旗手犹豫了一下,把旗杆递过去。 杨玄单手就擎起了大旗,用力一插,旗杆插入地下。 风吹过。 大旗猎猎作响! 我就在这! 一步不退! 敢死营高举长枪。 “万胜!” 欢呼声中,纳音举手,冷冷道:“我要那面大旗为战利品!” “出击!” 敌军出击了。 “阵型保持住!” 赵有才在高呼。 “弓箭手!” 后面的军士张弓搭箭。 “放箭!” 敌军稀稀拉拉的倒下,剩下的加快了速度。 “杀!” 老贼刺杀的毫无困难,频频得手。 可这一波攻击来的又猛又快。 敌军悍不畏死的冲杀。 老贼这里就像是中流砥柱,那些敌军撞的头破血流。 有将领注意到了他,指着他喝道:“弄死他!” 随即老贼这里压力大增。 一个敌人被老贼长枪刺杀,他惨嚎着抱紧了枪杆子,老贼抽枪,啪的一声,长枪竟然断了。 “砍死他!” 有人欢呼。 呼! 一根狼牙棍呼啸而来。 那个扔出狼牙棍的敌人眼巴巴的看着…… 老贼单手就接住了狼牙棍,就差说句谢谢了。 呜! 狼牙棍呼啸而过,当面的敌军头颅粉碎,就像是西瓜被开瓢。 红白色漫天飞舞。 “爽!” 老贼奋力在前。 左侧和他并肩的军士刺杀一人,刚想收枪,一个敌人把手中的长刀扔了过来,接着蹂身而上,拿着短刀,一刀顺着甲衣的缝隙刺入了肩头。 军士惨嚎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单手握着刀柄,咬牙往外推。 敌人腾出右手,奋力击打着他的头部。 军士眼珠子都红了,狂喊一声,“我曰尼玛!” 他奋力仰头向前撞去。 呯! 敌人猝不及防,被这一下撞懵了。 但他手中还握着刀柄,刚想捅一下。 侧面的狼牙棍呼啸而至。 “退回去!”老贼喊道。 可军士却挣扎着站起来,红着眼睛高呼道:“敢死营!” “死战!” 高呼声中,前方的敌人觉得遇到了一堵墙。 无法逾越之墙! 老贼往前一步,狼牙棍横扫,三个敌人倒下。 他刚想收回狼牙棍,一支箭矢悄然而至。 穿入了他的大腿。 老贼的身体一滞,前方的敌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多次想打破敢死营的阵列,可每每出现机会时,老贼就会往前一步,来个横扫千军,提振士气。 一个敌人腾空而起,手中的大棍子当头劈来。 老贼举起狼牙棍格挡,呯的一声,木棍断为两截。 一个敌人从同伴的身后冲了过来,阴毒的扔出了手中的短刀。 而失去大棍子的敌人也大喊一声,扑过来抱住了老贼。 老贼抓住此人的双臂,奋力一拉,随即把他砸了出去。 短刀刺入了他的腰侧,老贼觉得腰部剧痛,不禁惨嘶一声。 “啊!” 老贼劈手把偷袭的敌人打翻,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一步。 他抬眸,被鲜血模糊的视线看到那些狞笑的敌人在疯狂冲来。 “退!” 身后有人在喊。 可老贼知晓不能退! 他是郎君的代表,一旦退了,士气也就散了。 他喘息着,苦笑着。 原来战阵真的和修为没多大关系啊! 他瞥见了郎君。 郎君正在看着这里,是准备过来吗? 可郎君不能动啊! 一旦动了,就代表着这一战的失败……失去了预备队的敢死营将会被敌军的预备队骑兵磨死。 老夫该如何? 老贼的脑子里混乱了一瞬,无数画面浮现…… 那个经常欺负他,却总是记得给他准备厚被子,以压制老寒腿的怡娘。 那个经常鄙视他,却又谁喜欢和他闲聊的老曹。 那个总是和他争夺吃肉的老二。 还有那个哪怕是死也不肯抛弃他的郎君! “啊!” 他往前一步。 一个敌人飞扑过来。 老贼拖着一条瘸腿,狼牙棍飞舞。 呯! 敌人打横着飞了出去。 “被突破了!”右侧有人高呼。 可周围一时间难以增援。 “闪开!” 老贼就这么拖着一条瘸腿冲进了敌军中间。 包围圈中,鲜血飙射的就像是大雨。 那些敌人不时飞出来,或是惨嚎着倒在地上。 少顷。 周围再无站立之人。 唯有一个血人站在中间。 他高举狼牙棍。 冲着阵列奋力嘶吼。 “敢死营!” 沙哑的声音响彻沙场。 阵列中。 长枪高高举起。 长枪如林! 义无反顾! 无数声音汇集在一起,宛若山呼海啸。 “死战!” …… 后面还有,两万字连发,求月票! 第114章 我大唐,威武 在杨玄的看来,战阵应当是激烈的,也是安静的。 激烈是双方军队的纠缠厮杀,而安静则是双方将领的运筹帷幄。 不动如山! 这是兵法的要素。 但此刻他却想动。 在老贼中箭时他就想策马冲过去,砍杀那些敌人。 特别是老贼冲进敌军中间时,这种冲动是如此的强烈。 “一将功成万骨枯。”朱雀说道。 他知晓自己不能动。 他带着的十余骑便是最后的预备队,一旦出动,虎视眈眈的敌军预备队就会扑过来,就像是狼群猎杀猎物般的,把他们围杀在这里。 但…… 那是老贼啊! 那个装瞎子蹲在他的身边,发现南周人运送金银珠宝后,就想跑路的老贼。 那个遇到劲敌时就会躲在大伙儿身后的老贼…… 这个老贼叫做贾仁,大多时候很胆小,油滑。 可就在先前,这个油滑的老贼却毫不犹豫的走到了第一线。 我该做些什么! 杨玄解下长弓,张弓搭箭。 咻! 箭矢连珠般的飞射过去。 那些正在冲击阵列的敌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杨玄知晓这样会引发战局变动。 但他不在乎! 他甚至期待着敌军的预备队倾巢而出。 来决战吧! 纳音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主将,他必须要做出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 战局进入了僵持阶段,他要么选择撤离,要么就决战。 逃走的唐军斥候会带来援军,天知道援军会有多少人。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 百骑集结。 长刀指向前方。 “必胜!” 杨玄拔出横刀。 身后有人急促的喊道:“杨明府,我们呢?我们呢?” 杨玄回头,见是押送粮车的官员宋治,就说道:“为了大唐,尽忠职守!守好粮车,看着我们厮杀。” 他微微颔首,随即策马前冲。 “老二!” 王老二紧随其后,拔起了大旗。 唐字大旗在迎风招展! 十余骑就跟着这面大旗,迎着朔风冲向敌军。 义无反顾! 宋治呆呆的看着。 “宋主事,快回来。” 车队里有人在喊。 这位户部主事却呆呆的看着前方。 “喊什么?” 宋治猛地回头,喊他的小吏被他通红的脸吓了一跳。 那些车夫和随车的人都拿着兵器,紧张的看着战局。 战局在胶着。 但杨玄上去了。 双方在迅速接近。 杨玄张弓搭箭,对面不断有人落马。 “他是射雕手!” 有人在惊呼。 纳音在中间喊道:“加速!” 面对射雕手,唯一能做的便是接近他。 双方不断接近。 杨玄收了长弓,拔出横刀。 “杀!” 当面之敌瞬息就被他斩落马下。 阵列那里,敌军在轮番冲击。 阵列好似在摇摇欲坠。 一个敢死营军士被两个敌军拖了出去。 他拼命挣扎嘶吼着。 “救我!” 可敌军拼命阻截,军士被拖了出去。 他被丢在了后面。 他惶然坐起来,挣扎着。可腿上的伤势让他无法站立。他手脚并用的往阵列方向爬。 敌将在马背上喊道:“如若不降,他便是榜样。” 一骑冲了上去,把军士撞倒。 他重重倒在地上,急速翻滚。 第二骑冲了上来。 马蹄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啊!” 军士惨嚎着,抱着变形的小腿,惊恐的看着冲来的第三骑。 “救我!” 他双手在地上刨着,拼命想躲闪。 “啊!” 一匹接着一匹战马冲了过去,惨叫声渐渐微弱。 直至湮灭无闻。 当马蹄停止踩踏时,地面上只余一滩肉泥。 正在和敌军绞杀在一起的杨玄看到了这一幕。 “报仇!” 敌军的残忍并没有吓坏那些曾经的凶徒,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怒火。 宋治双目通红,近乎于嚎叫般的喊道:“为了大唐,尽忠职守!” 他高举横刀,冲着阵列奔跑。 小吏喊道:“主事,回来,回来……” 另一个小吏爬上大车,跳了下去。 “你去哪?”小吏问道。 跳下去的小吏拔刀:“去做个大唐男儿!去尽忠职守!” 一个车夫爬上大车,跳了下去。 接着又是一个…… 一个又一个男人爬上大车,跳下去。 那个小吏跺脚,也跟着跳了下去。 前方,宋治高呼,“让这些蛮夷看看何为大唐男儿!” 正在拼杀的双方都愣住了。 敢死营的人觉得自己就是孤军,那么这些人哪来的? 有人侧身看了一眼,惊呼道:“是车队的人!” “万胜!” 宋治不懂厮杀,所以他不知晓此刻该结阵。 他带着一群小吏和车夫,就这么撞了进去。 林大早已精疲力竭,可此刻力量莫名其妙的又回到了身体里。 他高喊,“让这些蛮夷看看何为大唐男儿!” “杀敌!” 阵列向前移动。 当面的敌军纷纷后退。 “杀!” 老贼喘息着,拖着一条瘸腿跟上。他的嗓子早已沙哑,可却依旧跟着高呼。 “蛮夷,看看何为大唐男儿!” 无数年前这块土地上便诞生了文明,一代接着一代的中原人创造了灿烂的文化。他们播种,耕种,饲养。他们冶炼,锻造,打造工具;他们用道德来约束所有人,让这个中原遵循着一个规矩运转…… 他们的日子蒸蒸日上。 富庶的中原引来了域外野狼的觊觎,他们不喜欢耕种,他们更喜欢去劫掠,用长刀和马蹄去夺取自己觊觎的一切。 于是他们便冲进了中原,毫无疑问的被一顿毒打。 那时候,中原人便轻蔑的称呼他们为‘蛮夷’,‘戎狄’,在中原人的眼中,野蛮而愚昧的蛮夷们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随着大唐国势渐渐衰微,这些异族又开始蠢蠢欲动,重新鼓起勇气,开始疯狂的冲击大唐边疆。 此消彼长,大唐内部对这些异族的态度从轻蔑,渐渐转为畏惧。 所以,当宋治喊出了那声蛮夷时,曾经的帝国荣光仿佛再度归来。 人人奋勇争先。 “杀啊!” 敌军几波攻击无果,早已心浮气躁。此刻被敢死营反击,竟然气势一滞,连连后退。 若是纳音在,那么他可以带着预备队反扑,压下敢死营的反击,甚至能一举击溃敢死营的冒进。 但他被杨玄缠住了。 杨玄带着十余骑冲杀在敌骑中,当杀透出去时,他回首看到了敢死营的反击。 “我大唐,壮哉!” 他不禁赞美着。 纳音怒不可遏,骂道:“那些蠢货,竟然被一群人犯和车夫击溃了。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惨叫,纳音回首一看,杨玄正在张弓搭箭,好像目标就是他。 纳音一缩脖颈,前方的麾下中箭,惨叫着跌落马下。 “阻拦他!” 身后十余骑勒马。 可后面的杨玄等人追的太紧了,不等他们掉头,横刀长枪一阵劈砍。 丢下身后的人马尸骸,杨玄追上了敌军。 没等他动手,一面大旗从后面伸过来,捅落一人,再捅死一人…… 王老二炸了,“要人头!” 这娃先前听闻人头记功,这便认真了。 杨玄喊道:“回头给你肉干!” 前方的纳音被追的无处可逃,只能转向。 他以为杨玄会紧追不舍……斩杀敌将是大唐军功的头等,任谁都会选择追杀他。 等听到后面悄无声息时,他再度回头,就见到杨玄带着剩下的人马冲向了正在节节败退的自己一方的侧翼。 “杨玄!”纳音眼珠子泛红,策马掉头,“贱狗奴!” 正在节节后退,但一时没有完全崩溃的敌军看到了杨玄等人的突击。 有人喊道:“败了!” “杀了他!”敌将怒吼! 关键时刻搅乱军心,就算是华卓的儿子他也敢杀。 长刀挥舞,那人被一刀枭首。 可那些部族勇士的眼中全是惊惧。 军心乱了。 敌将喊道:“回身挡住!” “快逃啊!”有人高喊。 溃逃之势一旦开始,谁也拦不住。 “跑啊!” 敌军一逃,敢死营的士气再度飙升。 赵有才喊道:“全军突击!” 所有人,只要是能走动的,都拿着兵器在追杀。 纳音看着这一幕,不禁心如刀绞。 心腹说道:“头领,我们必须走了!” 否则等唐军的援军赶到,在场的谁也不用走了。他们将会成为唐军的功劳,尸骸被丢在深坑里掩埋,人头被挂在长枪上炫耀…… 可回去后华卓定然会趁机发难,我当如何应对?纳音咬牙切齿的道:“榨错误我!” 心腹心领神会的说道:“榨错临阵脱逃,引发溃败,是罪魁祸首!” 榨错是华卓的人,此行的监军。 可榨错此刻就躺在地上,半边脑袋都没了。 一只脚从他的脑袋边踩过,接着又一只…… “敌军溃败了。” 留守车阵的车夫们欢呼了起来。 那些溃兵慌不择路,到了马群边上,你争我夺的争抢,被追上来的敢死营一阵砍杀,一些成功上马跑了,一些被砍死,剩下的跪在地上请降。 骑兵开始追杀。 直至五里开外这才返回。 这一路欢声笑语,但杨玄更看重的是这些已经流露出了些精锐模样的敢死营将士。 这是一次洗礼! 能让敢死营脱胎换骨的洗礼。 回到战场时,医者在医治伤员,车夫们在打扫战场。 几个小吏跪坐在一起,围着一个人。 神色哀伤。 杨玄心中巨震,下马走了过去。 宋治就躺在那里,胸腹处开了一个口子,此刻他在喘息着。 “宋主事!” 杨玄走了过来。 宋治的眼中多了一抹神彩,“杨……杨明府。” 杨玄问道:“医者呢?” 几个小吏低下头。 杨玄仔细看着小腹的伤口,能看到脏器。他的嘴唇颤抖着,“宋主事……” 宋治颤抖着,“粮车保住了。” “嗯!”杨玄点头。 宋治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看看左右,“回去告诉……告诉我的妻儿,对不住了。” 几个小吏哽咽点头。 宋治看向杨玄,微笑问道:“杨明府,我……我可算是……尽忠职守?” “嗯!”杨玄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用力点头,“是!” 宋治看着天空,“我可是……大唐……男儿?” “是!” 那双看着苍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彩。 遮蔽阳光的那片乌云在缓缓散开。 杨玄起身,用力捶打了一下胸甲。 呯! 他走向了另一处。 那是一滩肉泥。 几个敢死营的军士在收敛这堆肉泥。 “明府!” 杨玄用力捶打了一下胸甲,问道:“俘虏何在?” 有人指着后方。 百余俘虏蹲在一起。 有几个俘虏在反抗,拳打脚踢,还大声叫骂。 “他们在骂什么?” 杨玄问道。 有人说道:“他们说迟早有一日大军会踏平大唐,让大唐的男人为他们放牧,让大唐的女人变成人人骑的女奴!” 杨玄说道:“带过来。” 有人过去传令。 五名俘虏被带了过来,依旧是一脸凶悍的模样。 杨玄吩咐道:“敢死营中马术最好的出来。” 十余人出来。 杨玄指着那五名俘虏。 “拖死他们!”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杨玄提高了声音,“拖死他们!” 瞬间,敢死营的军士们都气息咻咻。 五名俘虏被绑着双手,连在马背上。他们开始慌了,有人说道:“饶了我!我愿意归顺大唐。” “救命!”有人面色惨白,刚才的凶悍模样不再。 杨玄举手,冷酷的道:“拖!” “驾!” 五名俘虏被拖倒,随即惨嚎起来。 捧着那摊肉泥的军士喊道:“兄弟,睁开眼看看吧,明府为你报仇了!” 杨玄回身,王老二扶着老贼来了。 “没死?”杨玄仔细看着老贼。 老贼咧嘴一笑,“没死!”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一切都在不言中。 赵有才来了。 “明府,兄弟们战殁六十三人,伤八十五人。” 这一战几乎打残了敢死营。 己方战殁的遗骸收集了起来,一具具的摆在地上,整整齐齐的,就像是阵列一般。 有的尸骸残缺不齐,但无损于壮烈。 敌军的尸骸会挖坑埋掉,想来明年这里的野草会格外的丰美。 杨玄站在前方,敢死营的将士在他的身后列阵。哪怕是瘸腿的也扶着同袍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马蹄声骤然而至。 贺尊带着援军赶到。 咿律律。 战马被这股战后的煞气刺激到了,止步不前,长嘶不已。 有人惊呼,“这……敌军竟然败了?” “他们……敢死营竟然击败了八百敌骑?” “闭嘴!”贺尊喝住了麾下。 敌军的尸骸丢在大坑里,看着骇人。 杨玄带着麾下站在敢死营战殁的同袍尸骸前。 他低下头。 良久抬头。 用力捶打了一下胸甲。 呯! 呯呯呯…… 杨玄带着人转身。 贺尊情不自禁的拍打了一下胸膛。 所有人都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向这群昂首走来的勇士致敬。 贺尊问道:“此战如何?” 杨玄说道:“此战瓦谢部八百铁骑突袭,我太平敢死营四百将士列阵应对。敌军凶残,我敢死营将士死战不退……” 贺尊只需看看战场的遗迹就知晓这一战的惨烈。 “双方苦战,敌军意志崩溃,粮队随行官员……”杨玄看了一眼宋治的方向,“户部主事宋治率领粮队诸人加入,随即敌军崩溃……” 杨玄颔首:“我大唐,威武!” 所有人肃然道:“我大唐,威武!” 乌云渐渐飘离,阳光刺破乌云的边缘,洒向大地。 不知何时,那只雄鹰飞了回来,在阳光下展翅翱翔。 …… 第二更。 第115章 可都听清了(为‘我想活个几十年\’加更1) 太平县县城。 “异族大军出动了。” “快逃命吧。” 几个在外面寻摸食物的百姓在逃跑时也不忘背着背篓,仓皇冲进了城中。 守门的军士喝问:“哪里的异族大军?” 一个百姓喘息着,“不知道,好多……全是骑兵,看着凶神恶煞的。” “数量!”军士的基本素质还不错。 几个百姓都摇头。 “不知。” 南贺来了。 “那些异族骑兵往何处去了?” 之所以他是将领,而那些是军士,从一个问题上就看出来了。 一个百姓指指南边,“往南边去了。” 南贺双拳紧握,“传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非许可不得出门,否则……斩杀无罪。” 一个军士问道:“五哥,南方是明府的方向啊!为何不去救援?” “听令行事!” 南贺回到了县廨,寻到了怡娘。 “这么说,那些异族人往郎君那边去了?”怡娘的模样很平静。 “是。”南贺用自己的军事素养发誓,只有这一种可能。 怡娘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那你为何不去救援?” 南贺低下头,“我不能。” 怡娘咆哮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想坐视郎君战死吗?” 南贺挨了一顿骂,默然出了县廨。 走在街上,两侧门缝里的眼神都带着不屑之意。 “这个蠢货,竟然不去救援明府。” 南贺就在这些目光和咒骂中走上了城头,喃喃的道:“一百步卒跑到那里时,此战早已结束。而敌骑却能调转方向,突袭无人防御的县城。” “我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为郎君守住县城!” 城头有军士喊道:“有人!” 南贺喊道:“戒备!” 城头的军士握紧刀枪,死死地盯着那十余骑。 骑兵们渐渐逼近。 有人在举手。 城头,有人惊呼,“是我们的人!” 南贺心头巨震。 他担心的是郎君兵败。 但他也期望着郎君能及时逃回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捷报!” 带头的骑兵高呼。 “开城门!” 城门大开。 数骑疾驰而入,剩下的下马禀告…… “捷报,明府率敢死营击败瓦谢部八百骑!” 轰! 整个太平城被这个消息给炸晕了。 那些百姓不顾宵禁令还未解除,纷纷打开大门。 “捷报!明府率敢死营击败瓦谢部八百骑!” …… 城北的贫民窟中,那一套被打通的宅子灰扑扑的,一点都不显眼。 可此刻宅子里却杀气腾腾的。 孙雨破天荒的走出了厢房,站在正堂的台阶上,身侧是王章义。 “城中乱了。” 孙雨的语气很平和。 下面站着的十余大汉眼中多了火。 野火。 孙雨很满意这个场面,缓缓说道:“狗官带着人去护卫粮道,可刚才来了消息,异族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准备去截断粮道。老夫判断狗官必死无疑,在此时刻,我们能做些什么?” 王章义微微欠身,“孙公,此刻我们最该做的便是……让城中乱起来。” 孙雨颔首,“对,让城中乱起来,只要城中乱起来,咱们就能顺势……嗯!” 他看了王章义一眼。 许多时候,小弟就是拿来挡枪的。 王章义干咳一声,“狗官让咱们死伤惨重,可就在咱们死伤惨重之际,一些人在蠢蠢欲动,想抢夺咱们的生意。这是个机会,一旦城中乱了,咱们就顺势出手,弄死那些蠢货。” 清除异己! 孙雨颔首,“如此,准备动手吧。老夫准备了好酒,等你等归来……庆功!” 众人低声应命。 大门拉开。 孙雨看着麾下准备出去,难免踌躇满志的道:“老夫等这一日很久了。” 但凡是黑帮,都喜欢无政府状态。唯有在这种状态下,他们才能成为城市的主人。 那些大汉带着嗜血的狞笑看着街道。 接着他们的狞笑变成了惊愕。 马蹄声骤然传来。 “捷报!” “明府率敢死营击败八百瓦谢骑兵!” “捷报……” 大汉们转身冲了进来,呯的一声,有人把大门关上,背靠大门,仿佛多看一眼外面就会死。 孙雨站在台阶上,面色突然泛红,接着回归平静。 王章义却没有这等城府,他骂道:“定然是假的,看看!” “住口!”孙雨喝住了他,随后缓缓走进了厢房。 “都散了。”王章义摆摆手。 大汉们悄然散去。 王章义进了厢房,见孙雨站在窗前,右手握拳,重重的捶打在窗台上。 他的脸第一次如此狰狞。 疯狂咒骂。 “狗官!” …… 凯旋了。 敢死营回归之时,整个太平城的人都出来了。 欢呼声震耳欲聋。 南贺在城门外跪下。 “我并未出兵救援郎君,死罪。” 杨玄扶起他,微笑道:“你若是出兵,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胜败都是败招。你很好。” 他一进城,欢呼声就炸裂了。 “明府!” 无数双手在空中狂乱挥舞。 热情的百姓几乎把杨玄弄成了一团渣,进了县廨后,连怡娘都差点认不得了。 怡娘的泪水是最好的武器,见到后杨玄就主动交代了此战的经过。 “那些异族骑兵看似凶狠,实则差劲之极,几次冲击就被我敢死营击溃。我就在后面指挥,就如同是去长安城外踏春一般,就差弄个火堆烤肉吃了。” 怡娘破涕为笑,又冲着南贺福身,“先前却是奴的错。” 南贺还礼,“不敢。” 怡娘是杨玄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身边的过滤器。别看怡娘整日在后院忙碌,可从曹颖到王老二,每个人都在他的视线内。 若是有人不妥,怡娘便会及时告知杨玄。 你要说怡娘类似于镜台也错了。 看看怡娘看向杨玄的目光,就和老母鸡护崽子般的。 这一切,只是她的本能。 蒋真也在迎接的人群中,他悄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准备送走的信件拿出来,看了一眼。 跳格读:杨玄兵败身死。 “哎!” 想到方才杨玄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好似说‘你辛苦了’,蒋真的眼中就多了些茫然。 他烧掉这封信,重新写。 ——异族败。 那只握笔的手格外的有力。 连眉间都多了振奋。 良久,他轻声道:“如此,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明府太强大了?用更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他?” 室内多了焚烧纸张的味道和烟雾。 ——异族败,他死伤惨重。 “嗯,就这样。” 蒋真觉得额头有些温暖,抬头,那一缕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 临安。 “老夫有些不安。” 刘擎坐在案几后,一向勤于公事的他,此刻却任由那些文书散乱在案几上,不屑一顾。 卢强知晓他不安的缘故,自己也叹息一声,“别的粮道也就罢了,可这里是陈州,对面便是无数异族。别说是护卫粮道,就算是要守住陈州都艰难。” “徐国公太……”卢强终究没法说出难听的话。 “那就是个小人!”刘擎却没有这个忌讳,“陛下难道令他一路打到宁兴去?不过是报复之战罢了,五万大军绰绰有余,可他却令地方守护粮道,这是无耻的推卸职责。” 宁兴是北辽都城。 卢强有些茫然看着虚空,“使君,下官怕的是……他未战先怯。” “去掉怕的是,他就是未战先怯。”刘擎冷冷的道:“若是粮道被断,张楚茂便能以缺粮为由撤军。苟日的,他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长安难道看不明白?” 卢强苦笑,“长安自然能看明白,可……据闻陛下与一家四姓如今好的蜜里调油,徐国公乃是颍川杨氏的女婿,这些年他一直戍守南疆。” “南周唯恐大唐出兵攻打,哪里敢出手?所以南疆歌舞升平。可就算是如此,他张楚茂依旧能飞黄腾达,可见万般功劳皆不及裙带,干特娘!”刘擎骂道。 卢强叹息,“节度使一直在宣州,为何不让节度使出兵报复?反而派了个外强中干的来,哎!” 刘擎摇头,“节度使一直坚持固守北疆,尽量不出击。长安那边对他颇有微词。再说……此次弄不好就是一个功劳,一家四姓不知和陛下达成了什么,竟然能运作张楚茂来……这便是要寻机建功。” “可大唐呢?”卢强难得郁闷。 “大唐……”刘擎刚想说话,外面一阵嘈杂。 “使君!”一个小吏不顾规矩冲进来,面色惨白,“瓦谢部骑兵突袭太平粮道。” 刘擎强做镇定,“多少人马?” “说是一千。” 刘擎霍然起身,“杨玄手中才五百敢死营,老夫……”,他拍了额头一下,“早知老夫便该多给他甲衣兵器,悔之晚矣。来人,令人马集结,老夫亲自去救援。” 卢强起身,“下官去吧。” 刘擎摇头,边往外走边说道:“他都能感觉到危险,老夫却麻木了,以至于他要用学识来换取甲衣兵器。老夫这个上官没做好,以至于如此……老夫的错,便由老夫去挽救。” 城中的兵马迅速集结。 刘擎全身戎装,在寒风中咳嗽着。 “你看好临安,老夫这便去了。” 城门缓缓打开。 数骑疾驰而来。 “捷报!” 嗯! 刘擎一怔,喝道:“接进来。” 这数骑近前,大声喊道:“捷报!太平杨明府率敢死营击败瓦谢部一千骑!” 刘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谁?” 军士的脸都被寒风开了小口子,但却喜气洋洋的道:“太平杨明府。” 刘擎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骂道:“还等着作甚?把捷报传遍陈州,快去!” “是!” “等等!”刘擎叫住卢强,低声道:“就说击败了两千骑,嗯?” 你可明白? 卢强心领神会,“下官明白。” “击败两千骑!” 随即捷报开始四处传递。 “捷报!太平杨明府率敢死营击败瓦谢部两千骑!” 快马一路直奔前线。 …… 五万大军猬集在北疆节度使驻地桃县,把桃县挤了个水泄不通。 节度使衙门内,北疆节度使黄春辉跪坐在上首。苍老的脸上皱纹密布,让人想到了老树的树皮。那双眼耷拉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进入梦乡。 下首的几个将领看着这一幕都在苦笑。 副将张度站在门外,眼中几欲喷火。他不过二十余岁,就凭着军功为副将,若非这几年黄春辉坚守不出,他发誓自己定然能成为将军。 里面,判官吴林微笑着说道:“大军还得歇息,无需着急。” 左卫中郎将江存中目光如电,说道:“既然要报复,那就该雷霆突击,而不是等敌军有了准备再去大军对峙,那不是愚蠢吗?” 吴林干咳一声,“徐国公自有主张,不得僭越。” 这话在暗示:你不过是个中郎将罢了,也能干涉大局? 江存中冷笑,“北辽如今越发的跋扈了,若是大军不动,这便是示弱。” 吴林微笑,“这些自然有徐国公……和中丞来统筹。” 黄春辉是北疆节度使,挂着御史中丞的虚职。 外面来了人,禀告道:“中丞,大军出动了。” 接着来了个将领,“国公令下官来告知中丞,战机已然出现,大军出城了。” 黄春辉睁开眼睛,茫然道:“哦!知晓了。” 将领的眼中多了些轻蔑之色,胡乱拱手告退。 等将领走后,江存中怒道:“无礼!还有,中丞,北辽如今早已囤积了大军在对面,他此刻出兵是什么意思?” 黄春辉干咳一声,嘟囔几句,吩咐道:“令各处守好城池,另外,城中多备些药材,医者准备好……都去吧。” 第五日,一队斥候冲进了桃县县城。 “中丞,前锋兵败,大军回转了。” 黄春辉哦了一声,“准备接应吧,斥候密集哨探,另外,传令各处,依旧坚守不出。” “遵命!” 一群将领官员面红耳赤的出去了。 不是羞愧! “耶耶怒不可遏了!”江存中愤愤的道:“他早该出击,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怯战不出……等敌军集结后只能硬着头皮出击,这不是……特娘的!” 大军回来了。 徐国公张楚茂来到了节度使衙门。 “敌军势大,前锋无能,以至于兵败。老夫见势不对,为了保存实力,只能引兵徐徐而退,敌军并不敢紧逼。” 黄春辉那双茫然的老眼中多了些疲惫之色,“是吗?” 张楚茂看着他,“自然是。” 黄春辉叹道:“那便是吧。对了,敌军何在?” “中丞,敌军围城了。”外面,有军士在大声禀告。 “哦!”黄春辉吩咐道:“还是那句话,坚守不出。” 门外的张度咬牙切齿的,几度想进来,却被拦住了。 江存中压住火气,说道:“中丞,好歹得出城冲一番,打压敌军士气。” 黄春辉干咳一声,咽喉里似乎有痰,含糊不清的道:“坚守!哎!这天寒地冻的,大军围什么城?不如回家去烤火,顺带弄些羊肉吃吃。” 众人额头上青筋直冒。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避开了张楚茂。 张楚茂起身,“老夫回去了。” “哦!”黄春辉抬眸,茫然道:“徐国公啊!慢走,老夫就不送了。” 等张楚茂走后,大堂里死寂。 外面有人说道:“他先前说从容而退,敌军不敢紧逼,可此刻城外的是什么?” 无耻二字在所有人的口中回荡着,却不能出口。 徐国公张楚茂并非是一人,他的背后站着一家四姓,甚至是此刻和一家四姓亲密无间的皇帝。 谁敢得罪张楚茂,就是得罪了那个庞大的群体。 北辽大军围城,城中百姓一夕三惊。 可不知怎地,第二日辽军就撤了。 江存中在城头看着辽军撤离,纳闷的道:“这是为何?难道是中丞说的……不如回家烤火吃羊肉?” 张楚茂在城中过的颇为逍遥,甚至还有歌姬。 歌舞迷人,身边的美人醉人。 张楚茂喝着美酒,搂着美人,说道:“此战前锋不利,军报上记清楚,马上送去长安。” “是。”下手的长史应了。 除非是上面指派,否则长史多是主将自行征辟,而这位长史便是张楚茂的心腹,他轻声道:“国公,黄春辉看似老迈不堪,可此人坐镇北疆数年,从未出大岔子,此次要小心他私下……诽谤。” 张楚茂的眸中多了一抹杀机,“他没这个胆子,否则老夫能让他晚节不保。” 长史叹息,“可惜粮道竟然没有被截断,否则此次撤军倒也轻松写意。” 张楚茂冷笑,“贺尊去巡查粮道,消息也没有。” 长史笑道:“贺先生想来是有苦衷的吧。” 张楚茂猛地把怀中的美人推开,“滚!” 歌姬们福身告退,张楚茂眸色冷厉,“此事要尽快……罢了,老夫若是不及时赶回长安,怕是会有小人在背后造谣生事。如此,赶紧拟定一份报捷文书回长安,请示回去。” 长史应了,但有些疑虑,“国公,黄春辉的手下有些人不大安分,若是他们……背后说些怪话……” 张楚茂冷笑,“明日老夫去一趟,看看谁敢置喙!” 第二日,张楚茂便去了节度使府。 黄春辉依旧坐在那里听着属官禀告事务,仿佛神游于外。 “黄中丞!” 黄春辉抬眸,老眼茫然看去,“徐国公啊!” 张楚茂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官员,沉声道:“此战前锋不利,主将被老夫处置了。随后北辽大军掩杀,老夫领军拦截……黄中丞,你以为如何?” 这不是明晃晃的谎报军情吗? 江存中的眼中多了怒色。 “哦!”黄春辉干咳一声,“中午吃什么?” 众人一愣,随从说道:“吃鸡。” 黄春辉笑道:“可是最近打鸣吵的老夫睡不安生的那只?” “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老先生是糊涂了,还是在讥讽谁。 张楚茂冷笑,霍然起身道:“北疆这些年谨守不出,百无一用。长安苦等捷报久矣!” “捷报!” 话音未落,外面就冲进来一个小吏,那一脸的喜色啊! “中丞,有捷报。” “让信使进来。” 一个军士进了大堂,行礼。 “见过中丞。” 黄春辉颔首,“念。” 军士按照报捷的嗓门大声道:“陈州报捷,陈州太平县县令杨玄,率敢死营四百人护卫粮道,击败瓦谢部两千铁骑!” 黄春辉哦了一声,平静的道:“老夫怎地没听清,老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再说一次!大声些!” 他是北疆节度使,宣州和陈州,外加一个卫州都归于他的麾下,只是没有任命权。所以陈州报捷必然是来这里。 军士一怔,心想刚才我可是很大声了啊!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得到吧? 但上命不可违。 军士扯起嗓子,近乎于怒吼般的道:“捷报!陈州报捷,陈州太平县县令杨玄,率敢死营四百人护卫粮道,击败瓦谢部两千骑!” “此次听清了。”黄春辉笑了笑,看向众人,轻声问道“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众人轰然应诺。 张楚茂双拳紧握! …… 感谢程小哥。讨逆才将上架,一切才将开始……雄起! 第116章 北疆的好汉们(为‘我想活个几十年\’加更2) 大乾三年初冬的这一战堪称是莫名其妙。 先是北辽出兵屠灭了大唐几个村子,消息传到长安,皇帝震怒,觉着这是北辽皇帝赫连峰在年底之前给自己添堵。 随即徐国公张楚茂带着五万大军出征报复……这个兵力在数十年前能灭国,但如今只是报复。 大军到了桃县后就不走了,蹲了许久,直至北辽大军云集,这才出城。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场大战。 时隔多年的两国大战。 哪怕是前锋惨败,依旧有不少人期待着张楚茂能与北辽来一次大战,看看两国如今的成色。 但张楚茂退却了。 他带着大军撤回了桃县,北辽围城一日,随即退去。 这一战堪称是虎头蛇尾……动用五万大军,耗费了不知多少钱粮和民夫,最后就得了个不痛不痒的所谓‘大捷’ 张楚茂在桃县等待‘捷报’到长安的结果,期待皇帝能及时召回自己。 没办法,桃县的官吏将领都很不礼貌,经常冷漠以待。 “中丞,瓦谢部是八百骑。” 节度使衙门中,判官吴林拿着陈州送来的文书,一脸怒色,“陈州竟然谎报军情!” 黄春辉还没说话,江存中就一拍案几,“这是提振士气之举,你懂个屁!” 儒雅的他也爆了粗口,接着他又看着黄春辉说道:“中丞,下官听闻那敢死营乃是由人犯组成,仅有四百人。以一敌二尚能溃敌,可见那杨玄颇有些才干。中丞,要不令他来桃县,好歹请咱们喝喝酒啊!” “见过廖副使。” 外面一阵打招呼的声音,接着北疆节度副使廖劲来了。 快五十岁的廖劲身量颇高,微微一笑很是和气。 “见过廖副使。” 众人起身行礼。 廖劲含笑颔首,行礼道:“见过中丞。” “你此次去巡查北疆,老夫就担心你撞上了北辽大军,到时老夫就得正使副使一把抓,累。”黄春辉笑道。 廖劲坐下,“此战下官在路上就听闻了,对了,那位国公还不走?” 有人说道:“说是在等待长安召唤。” 廖劲叹道:“前锋惨败倒也寻常,可有好消息?” 江存中说道:“副使,陈州有县令带着赎罪的敢死营击败了瓦谢部八百骑。” “哦!”廖劲笑眯眯的道:“那县令多大了?” 门外张度说道:“副使,说是才十五,是主动请缨来的陈州。” “哦!”廖劲笑道:“看来是个少年英才,对了,张度你为何在门外?” 张度低头,“上次下官语出不逊,被中丞赶了出来。中丞说,副使不回来,下官就不能进去。” 一个副将按理没资格在这里转悠,但架不住廖劲欣赏张度,所以破例。 “进来吧。” 张度进来,就笑嘻嘻的道:“副使,劝劝中丞吧,我们都说想见见那个少年究竟什么样,中丞却说天寒地冻的折腾人。” 廖劲笑道:“这里面多半数你最是上蹿下跳,罢了中丞,见见吧?” 黄春辉叹息,“老夫不让他来,是因张楚茂在城中。此战他号称大捷,可却败了。等那位真正大捷的少年县令一来,他的面皮如何保得住?到时谁让他来的,谁护着他!” “领命!” 江存中和张度齐齐答应,随即都笑了起来。 …… 杨玄接到命令时,正在操练敢死营。 此战之后,他从城中选拔了一批人犯进来,依旧满员五百人。 “此战暴露了不少问题,其一,骑兵太少,机动不够,不过此次缴获战马不少,可以增补。”杨玄在给众人上课。 “其二……” 马蹄声传来。 “明府,北疆来了信使。” 信使带来了让杨玄有些懵的消息。 “令你即刻前去桃县。” “明府,节度使就在桃县。”赵有才激动的有些哆嗦,就像是后世的乡下人听闻自己能去首都转一圈的那种心情。 杨玄领命,令南贺率军继续操练,自己回了县廨收拾东西。 “老贼养伤,老曹看着老家,南贺领军,老二和我去桃县。” 杨玄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手还是少了些。 怡娘一边带着章四娘为他准备出行的东西,一边念叨,“那黄春辉就不知晓换个时候?等春季多好,还能一路玩耍。” 她突然回身,“郎君,让四娘子跟着去,一路服侍你。” 杨玄苦笑,“这是去见节度使,带着侍女去,会被人笑话。” 怡娘一想也是。 …… 杨玄赶到桃县时,第一场大雪正好飘落。 他站在前方,看着整个天地都是白色的,不禁赞道:“这便是天地之威。” 桃县也是白茫茫一片。 守城的军士缩手缩脚的,站在城门洞里跺脚。 “这天气没人会来,就该关门,咱们回去弄个小泥炉,暖些酒水喝,打个盹……哎!这日子神仙也不换呐!” “有马蹄声。” “戒备!” 众人出去,就见二十余骑缓缓而来。 “哪来的?” “陈州太平。” 杨玄下马,“太平县县令杨玄,奉命来此。” “你是杨明府?” 几个军士的眼前一亮。 呃! 杨玄愕然,心想这些人怎么一惊一乍的,“是啊!” 一个军士兴奋的道:“杨明府,你可不知道,当得知你带着两百敢死营击溃了三千瓦谢铁骑后,好些人都说你虎口蛇腰……” 神特么虎口蛇腰啊! “哈哈哈哈!”耳机里,朱雀笑的绿灯都不闪了。 当即有人带着他们去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有些历史了,守门的军士很是雄壮。 “杨明府?” 小吏来迎,一脸钦佩之色,“下官听闻明府此战的悍勇,不胜仰慕啊!” 杨玄打个哈哈。 到了大堂外,小吏进去禀告。 “中丞,陈州太平县县令杨玄求见。” “哦!”黄春辉颔首,“让他进来。” 杨玄进来时,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见过中丞。”杨玄行礼。 黄春辉指指下面的将领官员,“你等一心念着这个少年,如今他来了,有话就问。” 有人给杨玄介绍。 “这是廖副使。” “这是……” “这是左卫中郎将。” “这是……” 一番介绍,都是北疆大名鼎鼎的人物。 廖劲抚须问道:“太平乃是流放地,你为何主动请缨前往?” 我能说是没办法吗? 杨玄正色道:“为大唐效力不分地方,越是艰苦的地方越好。” 这是个愣头青,热血少年……廖劲颔首,“那些人犯最是狡黠,你是如何操练的?” 呃! 这个问题比较麻烦。 杨玄斟词酌句的道:“下官到了太平之后,发现那些人犯多有报国之心,于是一番鼓舞,每日操练……” 这个回答堪称是谁都寻不到毛病,但也找不到丝毫亮点。 老夫要收回愣头青的评价了……廖劲最后问道:“你的兵法从何学来的?”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有兴趣。 杨玄不假思索的道:“下官是国子监的学生,在国子监的藏书中寻到了许多兵法,自学的。” 咳咳咳! 大堂内随即一阵尴尬的干咳声。 大伙儿都是正经从军的,都曾拜师学兵法,还经过了多年的厮杀磨砺,这才敢说有些成就。可你杨玄却来了个自学。 羞煞人也! 黄春辉说道:“少年也算了得,如此,你来说说陈州一线的情况,如实说,不得增减。” 节度使府自然有法子知晓这些情况,否则就是渎职。但黄春辉依旧过问,考教的意味很浓。 杨玄想了想,“中丞,我陈州一线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三大部,基波,驭虎,瓦谢,这三部若是联手出击,陈州难保。” 黄春辉眯着眼,好似在打盹。 “三大部之外便是北辽,这几年北辽也时常越境来陈州袭扰,不过规模都不大。唯一可虑的便是三大部……” 江存中颔首问道:“北辽若是大举入侵陈州呢?” “下官以为北辽大举入侵陈州的可能性不大。” “为何?” “陈州穷山恶水,北辽若是全力进攻陈州,北疆主力随即就能侧击他们,如此,北辽大军就危险了。” 江存中的眼中多了欣赏之意。 张度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可北辽若是蛊惑三大部出兵呢?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陈州,主力却能进攻宣州。” 这个问题杨玄没法回答。 张度讪讪的道:“我倒是忘记了,你只是太平县令。” 这人有些直爽,倒是让杨玄心中生出了好感。 廖劲看了黄春辉一眼,说道:“你认为陈州要想抵御三大部,有什么法子?大军入驻就不要想了,户部会咆哮如雷。” 江存中苦笑,“我北疆节制三州之地,皆不富庶,每年收税能养活的军队有限。” 这便是目前北疆最大的问题,而朝中却没心情管。 杨玄觉得这个题目太大,但他必须得表态。 他思忖了一下,“要想抵御三大部,唯有自力更生。下官以为,兵贵精而不贵多。” 嗯! 黄春辉抬眸,“这话不错。” 这话当然不错,是那个世界里军事家们的口头禅,无数战例证实的真理。 张度有些坐立不安的,江存中却目露异彩,“自学成才能入你这般,不简单,果然是行伍的天才。” 他看向黄春辉,“中丞,北疆需要这等人才啊!” 廖劲幽幽的道:“陈州也需要这等人才。” 耳畔,沉寂许久的朱雀突然开火,“西厂也需要你这等人才。” 黄春辉抬眸,活动了一下脖颈,说道:“陈州一线凶险,可陈州穷,养不起兵。杨玄。” 杨玄起身。 黄春辉笑了笑,“你这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廖劲笑道:“记得上次是谁进来,小半个时辰就这么站着,中丞这可是厚此薄彼啊!” 众人不禁哄笑。 杨玄也笑了起来。 黄春辉等他们笑够了,才缓缓说道:“陈州的刘擎是个倔的,经常和老夫打擂台。要这样,要那样,打秋风比谁都厉害。” 杨玄想到刘擎那等性子来打秋风,不禁乐了。 “是吧。”黄春辉见他乐了,也跟着笑,“不过他在陈州艰难,这几年一直在苦苦维系。三大部如今渐渐生出了野心,陈州不可再如此了。” 杨玄知晓这位传闻是老糊涂了的节度使要给出方案了。 黄春辉干咳一声,浑浊的眼睛缓缓看向众人。 “陈州六县,被七度破城的太平最惨。五年前太平被破城,整个陈州束手无策,那时起老夫便在想……若是派一员悍将去镇守太平如何?想来那些人犯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悍将就在老夫的眼前。” 我是儒将啊!杨玄欠身,“中丞谬赞了。” “弱冠不到的年纪,你就能让那些人犯俯首帖耳……别否认,老夫从军多年,知晓那些骄兵悍将难缠,什么手段都不管用,唯有用踏踏实实的战功和胜利,方能折服他们。” 这一刻,黄春辉露出了些许峥嵘。 “若是老夫与你一千兵额,你可能守住太平?” 杨玄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他思忖了一下,“中丞,若是小股敌军来袭,一千人坚守太平毫无问题,甚至能伺机反击。可若是三大部中的一部倾巢出动,一千人守城有余,却进取不足,无法反击。” 廖劲突然笑了起来,“竟然不满足守住城池,还想着反击,果然是少年热血啊!” 黄春辉摇头,“老夫给不了你太多……” 杨玄微微垂首,“中丞,咱们北疆人凶悍,经常犯事,那些人犯……我太平便勉为其难为北疆分忧。” “人犯?” 廖劲不禁讶然失笑,“你这是收人犯上瘾了?中丞,你看呢?” 黄春辉淡淡的道:“若是看不好,那些人犯暴动,太平县就会沦为废墟。” 那些人犯干什么的都有,杀人放火不在话下。 真要让他们撒欢,谁都头痛。 杨玄心中暗喜,“下官能制住他们。” 黄春辉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错,还省下了关押人犯的麻烦,“你要多少人?” “五千!” 杨玄伸出五根手指头。 他一脸纠结,仿佛这些人口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 “放屁!”黄春辉干咳一声,“与你三千,滚!” 这三千人自然不可能都是人犯,所以这是一个不小的迁徙工程。连廖劲都诧异的看了黄春辉一眼,有些意外于他的大方。 杨玄笑嘻嘻的起身行礼,“下次若是有人犯,我太平愿意为中丞分忧。” 黄春辉端起水杯,“年底了,要回长安述职,回头你跟着州廨的人一起去。” 杨玄讶然,“下官去作甚?” 黄春辉揉揉眉心,“太平军的军号没那么容易下来,你既然是国子监的学生,那便通过他们使劲吧。” 国子监是左相一系,杨玄自然也是。如此他也省事,省心。 随即杨玄就被江存中和张度带了出去。 “走,喝酒去!” 三人寻了一处青楼,要了酒菜,一顿猛灌,杨玄有些晕乎。 江存中也是醺醺然,搂着杨玄的肩背打个酒嗝,熏的杨玄想吐。 “可想来宣州?” 杨玄摇头,“不想。” 来了宣州就是别人的菜,他不傻。 “太平有什么?”张度觉得杨玄这个少年很是有趣,而且意趣相投,恨不能马上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性兄弟。 “有……呃!”杨玄打个嗝,伸手扇去酒气,“有一群兄弟在。” 那里有他的梦想。 “上菜!” 江存中喝多了,拍着案几,“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女人。” 酒菜流水般的上来。 杨玄竟然看到了长安都难得一见的好食材。 卧槽! 他看看二人,低声道:“这花费不小吧?” 张度不在意的道:“江郎将有钱。” 江存中一怔,“老子这个月穷的……” 二人看向杨玄。 杨玄苦笑,“我此来没带多少钱。” 他此行是公事,带那么多钱干啥? 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哎哟!三位将军来了啊!” 老鸨亲自带着手下的姑娘们来了。 齐齐站了一排! “还请随意挑选,不行全数留下也行。”老鸨笑吟吟的,仿佛是在看着三个小金人。 “咳咳!” 江存中低声道:“将错就错,大不了写下欠条……回头我和张度慢慢还钱。” 够耿直! 杨玄挑眉,“算我一份。” 他有拉面生意,但却也知晓财不露白的道理,否则这两位爽快的兄弟会生出疑虑来。 “好!” 于是三人开始饮酒作乐。 “大爷,喝酒呀!” “郎君,我喂你!” 外面来了一群人,脚步声沉重。 “滚出去!” 有人沉声喝道,接着传来惨叫声。 张度骂道:“谁特娘的敢在桃县闹事?耶耶弄死他!”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一人进来。 “徐国公?” 三人起身行礼。 张楚茂冷冷的看着三人。 长史进来,低声道:“左卫中郎将江存中,副将张度,都是黄春辉的爱将。那个少年大概就是刚来的杨玄,所谓的大捷便是他。” 张楚茂缓缓走进来。 “不去练兵,不去读书,却在此耽于享乐。” 说的你好像来青楼是为了办公似的。 张度撇撇嘴。 “出去!” 长史喝道。 这便是狐假虎威。 张楚茂就等着三人反弹,随即呵斥压制,再顺势去黄春辉那里打擂台,好歹让黄春辉压制一番外面的‘谣言’。 “是!” 三人拱手溜了。 跑的很快。 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 良久,老鸨来了。 “哎哟!他们没给钱!” 占了这个房间的徐国公看着一脸讨好之色的老鸨…… 突然觉得格外的郁闷。 “给她!” …… 四更两万字完毕,今天更新也完毕了。恳请大家支持,订阅,月票。 以后每天三更,8点、12点、19点。我尽力而为,每天尽量更新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