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绅士不如当绿茶[西幻]》 1、幻梦 结束与希丽萨王女的私人会面,诺福克伯爵在回程的马车上疲倦入睡。幽灵马哒哒的蹄声中,就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莉莉安的身影在他的梦中显现。 她站在庄园寥落的灯火中等他。 “文森特,”莉莉安和他拥抱,“你离开了好久,庄园里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抓住诺福克伯爵的手撒娇,“外面的灌木丛和树枝到了晚上就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庄园里的角落就算点了灯也还是昏暗暗地缩在那里。” 她仰脸看着伯爵,“一走就是半个月,文森特,你要补偿我。” 莉莉安的手抚过他的脊背,隔着几层衣物,诺福克伯爵的身躯紧绷起来。脱掉披着的赭石色斗篷,她伸手环绕住伯爵的肩颈:“文森特,变回狐狸好吗?我有点冷,也很想念你毛茸茸的大尾巴。这几天我总是很难睡着,抱着的长枕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床下,等我把它捡回来,刚刚变暖的被子都冷透了。” 于是伯爵变成一只巨大的红毛狐狸。扫开委顿在地的斗篷,他把心上人密密地护进自己的尾巴。淹没在一望无际的毛绒海洋里,靠在他身旁的莉莉安简直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纷争很快就要迎来结局,”诺福克伯爵用吻部和她贴贴,“希丽萨王女已经召集起忠诚的军队,也许在旧王病重死亡之前,我们就能见证新王戴上那顶最高的冠冕。” 莉莉安恋恋不舍地从他的皮毛中抬头:“然后你就可以从中抽身,至多再受封一个虚衔,从此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建筑设计的事业中去?” 没错,伯爵蹭过莉莉安的侧脸。希丽萨手腕强硬而野心勃勃,不会容许勋贵在她登位后指手画脚,新一轮的清洗迟早会席卷过暗流涌动的王都。功成身退是明智的做法,带着封赏退避封地,做一个彰显女王恩德的例子远远比火中取栗来得安全。 “希丽萨并不是能被随意操控的君主,”伯爵把莉莉安严严实实地盖在尾巴下面,“那些人很快就会知道这一点。” 莉莉安抱住他的尾巴尖。“而我们正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在毛茸茸的触感里打滚,“我接着写剧本,你重新回归钟爱的建筑师身份。” 钟爱的只有你,把这句话咽回喉中,伯爵轻轻地推倒莉莉安。她安宁地躺在他火红色的皮毛上,就像是天穹中一弯皎洁的月亮。照耀着伯爵的心海和脸庞,她的光辉在夜色里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你该亲吻我,”月亮和他的吻部一触即分,“文森特,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整晚整晚地盼着你回来,等待你的气息再次填满这座庄园和我。别离了这么久,按照那些不能搬上舞台的情节,我们会在一段缠绵的亲昵后解开衣扣。” 白皙泛粉的指尖从伯爵的尾巴上挪走,莉莉安一点点掀开层叠繁复的裙摆。“我会看到你火红色的尾巴上有一块小小的黑色桃心,”他的心上人握着他的手探索,“而你会发现我的——” 马车猛然停滞,尽管安装了减震设置,车身一瞬间的抖动还是让诺福克伯爵从浅眠中醒来。 “伯爵大人,”管家查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前方有行人被车驾撞伤,受伤人数不少,治安官已经把路段暂时封了起来。” 拨开车窗的垂帘,文森特认出这是梦湖最繁华的环形街道。“让他们动作利索点,”被搅乱美梦的伯爵大人语气不佳,“外面已经开始飘雨,治安官想让这条街直到明天都走不了人吗?” 梦湖和附近的伦蒂斯山脉都是诺福克家族的封地,文森特透过玻璃窗注视车外的景象。最近几年内外贸易兴起,原本工整的区域规划逐渐被摊贩侵占得乱七八糟。这次的事故也正因于此:摊贩在马路上随意售卖商品,驻足挑选的顾客不慎被途经的车驾撞个正着。 “里奥就是这么代理行政官的,”文森特起身下车,“干得不错。” 跟在伯爵身后,查德管家一言不发地打伞。里奥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管家没有帮他说话的想法。查德早提醒过里奥注意防范类似的事情,但对方显然没怎么重视。 管家唯一担心的只有伯爵大人的身体状况,在王城里与人周旋许久,文森特需要尽快回到庄园休息。环形街道算得上梦湖的交通中枢,这里封得越久,伯爵回到庄园的时间就越晚。位于梦湖与伦蒂斯山脉的交界处,诺福克庄园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此外,今天的天气也不怎么样。自从第一滴雨掉在地上,天色几乎是顷刻间暗沉下来。铅层般的乌云黑压压地盖在上空,风雨欲来的架势让人看着就心生压抑。默默为里奥祈祷,管家随着伯爵大人走进一家咖啡馆。 如果莉莉安在这里,文森特翻过饮品单,她大概会煮一壶肉桂茶作为迎接雨天的仪式。莉莉安实在是个敏锐而又才华横溢的剧作家,除了她,也许再没有人会把茶水或咖啡的香气比作是顶破孤独的犄角。 大吉岭的茶香中,文森特又一次想起了刚刚被打断的梦境。这是错误的,狐狸伯爵拿起杯中的茶匙,莉莉安与艾伦即将在法克斯结婚,作为两人的朋友,他的梦境称得上是冒犯。在王城的几个月里他无数次犯下类似的过错,假如兽人王国也信奉光明神,文森特恐怕要在教堂的忏悔室里待上一辈子。 谁能相信呢?表面上他是莉莉安温文尔雅的可靠朋友,夜梦中他却无数次撕开对方洁白的头纱和长裙。刻着艾伦姓名缩写的婚戒滚落到没人留意的地方,莉莉安干净洁白的手指被他重新套上诺福克家族的信戒。梦境中的场景是那样清晰,他看见成片的红霞漫上对方的脖颈和脸庞,莉莉安颤动的睫毛就像是一只蝴蝶翩跹地落在他心上。 甚至连见到查德子侄家新出生的小黑狐,他都会在当晚恍惚地梦到莉莉安在花园里抱着他们的孩子哼安眠曲。把目光投向屏气凝神的文森特,她手上的信戒居高临下地闪烁着光亮。 像是某种冷酷的嘲讽。 狐狸伯爵放下茶匙。这是错误的,他对自己说,这是错误的。他仅仅是莉莉安信任的朋友,文森特交握双手,而艾伦才是会和她起誓并共度余生的另一半。 这样想着,大吉岭的滋味也变得苦涩。 直到文森特喝完一杯红茶,堵塞的道路还是没能恢复常态。乌云上的滚雷不断闷响,游弋的闪电在天空中竖起银色或紫色的鳞片。 2、偶遇 三条街外的一家旅馆,莉莉安提着箱子来到前台。 “只退您自己的房间,”波斯猫先生向她确认,“一周前登记入住。好的,这是您的账单。” 干脆利索地付款,莉莉安就要离开。 “请等等,”波斯猫抽出一张花花绿绿的顾客评价表,“抱歉,因为您和同伴之前预定了一个月的房间,但现在……多嘴问一句,是旅店的服务或者设施让您不满意吗?” 放下箱子,莉莉安快速在评价表上勾选。“旅店的环境很好,”她放下羽毛笔,“只是计划有变,我得先离开了。” “噢,”波斯猫了然,“原来是工作原因。我需要通知您的同事吗?” 莉莉安在心里嘲讽一笑。和她在旅馆订房入住的并不是什么同事,两人来到这里也完全不是出于什么工作需要。住在另一间房的是她的未婚夫艾伦,他们来到梦湖的本意是在归国完婚前度过一段轻松的假期。 莉莉安和艾伦都是旁波王国的留学生,在兽人帝国艾德蒙完成学业,两人约定好要回到旁波并进入新的人生阶段。 “婚后恐怕再也不能像现在悠闲,”艾伦在毕业前夕对她说,“索性我们的签证还有一个半月到期,不如在取得学位后去梦湖旅行一次,人们都说那里是个漂亮的地方。” 莉莉安同意了。艾德蒙的风气远比旁波开放,加上【婚姻】一词自带的束缚感,她隐隐觉得日后再难有此刻的欢愉心境。被共度一生的甜言蜜语遮挡住双眼,她那时只把这种隐约的不安当作新婚前普遍出现的焦虑错觉。 但事到如今,她不想接着欺骗自己:几经思虑,莉莉安决定斩断自己和艾伦之间的羁绊。不过这些就不必对陌生人解释了。 “的确是工作原因,”她礼貌性回答,“我已经给我的未……同事留好了便签,他会看到的。”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莉莉安对着波斯猫道别。连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板都会认错她和艾伦之间的关系,莉莉安重新拎起箱子,只是她一心埋在自己编织的爱情故事里迟迟不愿接受现状。 站在飘起雨丝的街道上,莉莉安一时茫然。怪不得戏剧家总爱在人物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排雨幕背景,她看着雨点在皮箱上划出痕迹,过去她只觉得这种设计套路又老旧。 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在街道上刮起,打伞或没打伞的行人从她身边步履匆匆地走过。雷电在天穹中来回翻滚,沉闷的响声中,瓢泼大雨近在眼前。 “还是先要找到落脚的地方,”她裹紧身上的大衣,“临近的旅店太容易和艾伦撞上,走远一点再订房应该更稳妥。” 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但是莉莉安低估了梦湖的吸引力。作为声名远播的美丽城镇,正处于旅游旺季的梦湖最紧缺的就是合适的房间。要么全部订满,要么价格过高——数数钱包里的余额,莉莉安甚至生出了去车站待上一晚的想法。 “环形大道发生了事故,”马车车夫摇头,“出城必经的路段已经封锁,又在下雨,估计最快也得明早才能恢复正常。”车夫打量她几眼,“就你自己?找个全天营业的咖啡馆待一阵吧,喏,那边就有一家。” 谢过车夫,莉莉安向咖啡馆走去。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咖啡和茶叶的香气交织着扑面而来。颇有格调的店面装饰让莉莉安心生喜爱,轻言慢语的客人们沉浸在交谈中,也不会向来人多分出注意。 是个不错的落脚点,莉莉安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可以在这里等到雨停。 “一杯肉桂苹果热红茶,”服务生贴心到,“需要多加几根肉桂吗?今天有些冷,也许你想喝点味道重的?” 这位客人的脸色有点苍白,服务生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她很迷人。对方的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推门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剧场里决心逃婚的女主角。 “是的,请多加一点。”莉莉安看到桌上摆放的可爱甜品立牌,“再要一份小蛋糕,草莓焦糖的就可以。” 服务生离去的同时,几个卡座之外,狐狸伯爵眨了眨眼睛。 “查德,”他与管家低声确认,“那边新落座的小姐是莉莉安吗?” 原来她和艾伦的旅行目的地恰好在梦湖,狐狸伯爵不动声色地扫过莉莉安周围,但是——似乎艾伦并没出现在她旁边。怎么会这样,文森特想,两人即将结为伴侣,难道现在不正该情浓似酒,片刻不离? 如果换作是他和莉莉安,大狐狸想,他肯定会变成她的一条小尾巴,走到哪里都跟着。 可眼下的情况却并非如此。莉莉安的箱子孤零零地摆在她对面的位置,服务员端过来的饮品和甜点也只有一人的份量。 更重要的是,她的状态实在不佳。苍白的面庞,惨淡的唇色,还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倔强。简直像个遭逢重大变故的小可怜,狐狸先生忍不住叹息,就连温热的红茶也不能让她的嘴唇恢复血色——也许一个缠绵的亲吻可以。 汹涌的柔情在文森特心中泛滥,想要把她完全裹在自己的怀里,那种可以被称之为错误的、不合时宜的疼惜感令他产生某种冲动。 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庄园呢?一道邪恶的声音在他心中曼声蛊惑,这里是文森特·诺福克的封地,艾伦又算什么。只要伯爵大人想,被锁链禁锢在庄园里的莉莉安从此就只属于他一人。不需要再故作绅士地保持距离,不需要再彬彬有礼地看着她和艾伦的背影失神,也不需要在稍纵即逝的梦境后恍然。 他可以像剥开玻璃纸那样解掉她的衣裙,仿佛一块甜美的奶糖,莉莉安会在他的唇齿中化出丰沛而淋漓的水液。 他们甚至可能在结婚的第一年就拥有孩子。 “莉莉安小姐是独自前来的,”管家从服务员那里问来消息,“她像是走了一段远路,衣服和箱子都沾了不少雨水。” 疯狂滋生的念头被查德的声音打断,短暂闭眼,文森特重新找回应有的风度。 他只是去表达一下关怀,文森特告诉自己。 “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伤心却无动于衷呢?”狐狸伯爵把茶杯放回描花托盘,“我要去看看莉莉安小姐,或许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把查德留在原地,文森特走到莉莉安身边。 …… “所以,”狐狸伯爵小心措辞,“你已经和艾伦结束了这个阶段的关系。” 莉莉安点头。 “你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艾伦吧?”她突然紧绷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他,也听够了他所谓的解释。” 想到这里,莉莉安有些后悔。她是因为艾伦才认识的文森特,在对方心里,没准艾伦的地位比她高的多。 不该和文森特说这件事的,莉莉安暗暗掐自己,明明随意编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她怎么接二连三地犯错。 几乎凝滞的气氛里,大狐狸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结束也未必不是好事。” 嗯?这个回答出乎她的预料。 莉莉安把目光移回文森特脸上,听起来对方并没对艾伦有多少偏向,她还以为文森特会不论原因,开口就为艾伦辩驳。 也许这就是文森特风评极好的原因之一。 在她和艾伦共同的朋友圈子里,大家总是习惯性地认为她是过于敏感的那个,而艾伦也常常摆出照顾她的样子。 “莉莉安可是未来的大剧作家,”艾伦当着大家的面摊手,“著名剧作家的精神大多不太稳定,我当然得提早接受这个现实。”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但莉莉安稍微表现出不高兴就会被认为是对这种话的映衬。 “你太敏感了,”朋友们对她说,“以后真的要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吗?我们是为你好,你却觉得我们在打压你。” 但她和文森特有限的几次见面里,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从来没讲过类似的话。 “文森特,”莉莉安忽然想问问他,“你不觉得我有点——呃——剧作家专有的那种神经质吗?” 也许对方会觉得她交浅言深,莉莉安逃避地盯着文森特的袖扣,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难道眼前的困境都是她自找的吗? 大狐狸有点震惊。神经质?谁?莉莉安吗?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文森特想都不想,“谁让你生出这种想法,艾伦吗?” 是了,大狐狸脑中迅速闪过几个片段,艾伦没少讲这种表面亲昵实际贬低的话,但艾伦的朋友们似乎从没觉得哪里不对。 莉莉安用茶匙拨弄杯里的肉桂。“很多人都这样说,”她的嗓音有点哽咽,“你知道,我是旁波人,他们觉得我被艾德蒙的风气带坏了。” 想起文森特似乎出身艾德蒙一个颇有地位的家族,莉莉安沉默了一会儿并描补道:“旁波和艾德蒙不太一样,旁波更……更守旧古板一点。” 她在艾德蒙感到自由。这里的氛围环境允许她做个随心所欲的人,也许是兽人帝国更尊崇实力,她偶尔展现出的犀利和攻击性反而让她得到更多的敬意。 可是旁波不同。如果她回到旁波却还这么张扬,她和艾伦的家人都会为此蒙羞。 旁波喜欢淑女。 3、借住 雨滴的伴奏声中,莉莉安讲述了一个和传言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也听说过那些认为我和艾伦是‘模范未婚夫妻’的话,”拢住手臂,莉莉安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我不知道别的未婚夫妻会怎么看待这种评论,但于我个人而言,我真的很讨厌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可是艾伦似乎乐在其中。 “他非常喜欢对外营造出一副‘贴心未婚夫’的样子,”莉莉安深深呼吸,“比如当众搞一场无比隆重的求婚。” 文森特若有所思。那天狐狸伯爵也在场,铺满整个舞台的玫瑰令人印象深刻,浓郁的花香中,从半空飘落的羽毛、彩带和亮粉也让周围的旁观者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答应他!答应他!”剧院里的气氛几乎疯狂,“他多么爱你!莉莉安,给他回应!” 舞台上的灯光耀眼得让人看不清莉莉安的表情,艾伦一动不动地在她面前半跪着。莉莉安在亢奋的呼喊和口哨声中感到无力,他手里的订婚戒指看起来竟然像是一枚绞索。 “我早就告诉过他,”莉莉安的嗓音带着颤抖,“我早就告诉过他我不喜欢这种场景,生活并不是戏剧,而他依然弄出这样浩大的声势,仿佛笃定我之前的推拒只是在做样子。那天明明是一场新剧目的初演,演员们顺利地在舞台上把情节展现出来,我其实很高兴。” 作为主创人员,和演员们一起谢幕的莉莉安本来轻松又愉快,但艾伦紧接着就送上一份她并不想要的“特别惊喜”。 “我像个喧宾夺主的小丑,”莉莉安对视文森特的眼睛,“而那个灯光灼目的舞台就是我的刑场。我不再是莉莉安,我成为艾伦展现深情的道具,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我只能选择他给我的选项。” 后来她的家人也知道了这件事,从旁波寄给她的信里满篇都写着不满和小心翼翼——当然,小心翼翼是对着艾伦的,她的家人生怕艾伦一个不愿意就毁掉婚约。 “你太任性了,”她父亲在信里写到,“哪家的淑女像你一样搞出这么大的求婚声势?你早晚要回到旁波,到时候你自己都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想起收到那封信时的心情,莉莉安挪开视线。接连的雨水在玻璃上淌下成股的痕迹,街边墨绿色的砖石被雨幕击打出白色的烟雾。她恍然觉得自己和艾伦的关系就像是眼下的场景:隔着一面刻意镶嵌的玻璃,旁人在优雅闲适的环境里言说他们的合拍,而她作为当事人却不得不在滂沱大雨中直面狼狈。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莉莉安许久后转回目光,“只有我和艾伦的意见相同,他才会装模做样地听听我的。” 简直可笑,莉莉安拿起手边的银叉。“我就是块外表光鲜的蛋糕,看着还不错,实际上谁都能随着心意摆布。” 没想到实际的情况竟然是这样,大狐狸胸中泛起连绵的隐痛。 轻柔的钢琴曲里,文森特停顿了一会儿:“抱歉,我并不知道这些……艾伦的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我真的以为你们是对眷侣。” 所以他拒绝了查德管家的提议,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和姿态,文森特从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里想象出一对情意深重的未婚夫妻。 但—— 天哪!伯爵心里的小红狐狸愤怒打滚,文森特,这就是你对莉莉安所谓的关心吗?被谎言蒙骗了这么久,哪怕你多让查德去打探打探,她都不会和那个伪君子纠缠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瞧瞧莉莉安憔悴的脸,小红狐狸心痛万分,她可是处在最该意气风发的年华。 按下起伏复杂的心情,文森特试着把话题引到轻松些的方向。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大狐狸略微想想就能猜到关键,“梦湖的旅店应该已经没什么空余。”他瞥到莉莉安的箱子,“你是想要直接回旁波,还是准备在艾德蒙多待一段时间?” 莉莉安摇头:“我不能回旁波。” 她在故乡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坏。艾伦并不是个可靠的伴侣人选,加上旁波自带的保守属性,恐怕莉莉安回去就得面临一众指指点点的评价。 “留在艾德蒙我至少还能找份工作,”莉莉安把靠枕抱在怀里,“在旁波,女人唯一被期待的工作就是当个家庭主妇。”莉莉安并不排斥为家庭付出心血,但她不能接受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天赋都消磨在鸡毛蒜皮的琐事里。 她有事业上的野望:数百年后,她仍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在剧本的流传中被观众提起。生命终将凋零,但她想试着获得社会意义上的永恒。 文森特了然。“艾德蒙的确更适合你,”他诚恳赞同,“也许有人觉得兽人浅薄,但对你而言,艾德蒙‘实力为王’的观念反而是件好事。” 尤其是戏剧界。不需要称量家族的姓氏、不需要权衡出身的高低、不需要考虑世俗里一切给人贴上标签的规则。观众们看重的唯有剧作家的才华。 只是才华;仅是才华。 而莉莉安最不缺的就是才华,狐狸伯爵对她怀有十二分的信心。 大不了还有伯爵夫人的职位,文森特想到这里就有点甜蜜,莉莉安没什么可忧虑。 叠好不能言说的小心思,大狐狸和莉莉安捋清现状。“首先,我想你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文森特把情况简化,“至于签证和工作,它们可以被看作一件事,不想为雇员工签花费时间的剧院不会和你订立合同,反之亦然。” 莉莉安点头。 “是这样,”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但住处短时间内并不好找,这场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艾伦也许已经看到我留给他的字条——我实在不愿想象和他在大街上碰到的情景,没准我还得拎着箱子和他吵架。” 不过这家咖啡馆环境不错,莉莉安吃掉小蛋糕上面的草莓,在这里停留一晚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没住处?狐狸伯爵心中一动。很巧,他强压喜悦,诺福克庄园有的是空闲房间,尤其是和主卧配对的同等规制的套间——那是给未来的伯爵夫人准备的。不过,文森特低下眼睫,为了莉莉安的名声着想,他不能做那个主动提出邀请的人。 这也算是艾德蒙一项不成文的习惯,同样是单身男女住在一栋房子里,“谁先提出想法”会直接影响兽人们看待这件事的眼光。如果是男性先提,除非双方已经是订婚或者更亲密的关系,否则兽人们总会觉得这是个桃色事件。但如果是女性先提,兽人们就会想,哦,一位单身女性竟然不得不到异性家中暂住,她大概是正在面对一个很严重的危机。 这个观念和艾德蒙几位女王继位前的惊险经历有关,想要彻底讲清楚它的来源要花上几天几夜。现在的兽人们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明白它的来龙去脉,但任何一位兽人都会认为这个观念理所当然。 对于文森特而言,这就足够了。 狐狸伯爵知道希丽萨王女的消息渠道有多灵通,无论日后莉莉安和他走到哪个地步,他可不想让艾德蒙的上层流出一丝丝对她名誉不好的传闻。私底下怎么讨论他管不了,但至少在明面上他不想听到不好的说辞。 何况他希望莉莉安暂住庄园也不全是出于私心。来来往往的游客充斥在梦湖,谁能保证这些流动人口里没藏着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文森特可以对兽神起誓,他绝不会做伤害到莉莉安的事,他的信誉单单从这几年不越边界一步的单相思就可以被证明。但别人呢? 大狐狸不希望她遇到第二个艾伦,而诺福克庄园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去处。 他会安排好之后的一切,莉莉安需要做的只是先开口而已。 拿出谈判场上动人心魄的言语技巧,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引导莉莉安向他提出请求。逐条列举莉莉安那些备选方案的疏漏之处,再潜移默化地暗示她,最稳妥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分钟后,狐狸伯爵成功了。 “虽然很唐突,”莉莉安果然被他带偏了谈话方向,“但……请问今晚我可以在庄园的客房里借住一夜吗?” 文森特用余光扫到咖啡馆外的景象。雨声转小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站在马车旁边的管家向他打出手势:道路已经解封,随时可以动身。 做得好。诺福克伯爵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谁。 “当然,”收回眼神,大狐狸暗戳戳地拱火,“莉莉安,你是我很重要的的朋友,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你和艾伦之间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等双方以后再谈的时候,艾伦不会因为这次短暂的借住而生气吧?” 茶言茶语效用非凡,莉莉安对艾伦的反感刚要平复一点,文森特的话就又把她的情绪挑了起来。 “不用管他,”莉莉安硬邦邦地撂下茶匙,“没什么可回转的了。说不准他正在哪个酒吧里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他又不是戏剧,没本事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原谅。” 文森特没想到随口一茶竟还炸出这么一条消息。 “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大狐狸真心实意地恼怒起来,“莉莉安,告诉我真话,这几年你到底过得有多辛苦?!” 4、演技 雨丝在空中懒洋洋地飘着,地上的积水在灯光下泛起明亮的倒影。 仿佛戴上了几百米厚的滤镜,明明马车内部的摆设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但狐狸伯爵就是认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莉莉安的存在让整个车厢弥漫起浅淡好闻的气息,被她倚在身后的墨绿色绒面软枕似乎也在瞬间高雅起来。 从王都回到封地的路上,他曾经无数次嫌弃这些靠枕暗沉沉的颜色——可它们此刻正堆在莉莉安的身边或是被她抱在膝上,绣着金色徽章纹样的墨绿色枕面将她的手衬托得洁白而可爱。 车厢里那些繁复而过分华丽的装饰也不再挤挤挨挨地碍眼,乖巧地围拢在莉莉安周围,它们使狐狸伯爵的审美标准摇摇欲坠。 什么“简洁才是美”、什么“品位在于内敛”、什么“朴素即高雅”! 晃着毛茸茸的尾巴,诺福克伯爵心中的小狐狸奋力踹走这些想法。莉莉安就该待在靡丽的珠宝堆中,兽神在上,她适合所有高贵的、艾伦不能但是他能支付得起的东西。 莉莉安淋出雨痕的大衣简直就像被蓬纱撑起的裙摆,文森特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联想来自哪里,可他切切实实地认为,随着车驾的移动,她的衣摆荡漾出的弧度就像是水波中层叠的涟漪。 他为什么不是个肖像画画家呢,大狐狸收紧手指。在建筑学院修习多年,他的素描功底还算不错,然而莉莉安的形象应当用油画的色彩来定格。仿佛是柔和的、动人的新雪落在熙熙攘攘的集市,喧嚣中的一抹白色冰凉而令人难忘。 “兽人都像你一样吗?”莉莉安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好了许多,“也许这和不同的社会背景有关,我在艾德蒙遇到的朋友大多和旁波人不同。” 心上人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狐狸伯爵恋恋不舍地停止想象。 “和人族王国相比,”文森特意味不明地眨眼,“艾德蒙算得上‘异端之国’。生活着兽人、法师甚至恶魔,这里最重要的行事准则就是胜者为王。人族为了追求稳定和秩序衍生出配套的规则和文化,但我们却认为,变化本身也是稳定的一种表达方式。” 狐狸伯爵随手拿起一个材质不明的多面魔方:“就像这只魔方,你当然可以让它维持现在的样子,使它每一面的小方格都是相同的颜色。不过魔方的意义就在这种稳定中泯灭了,有谁拿起一只魔方仅仅是为了观赏?” 他拧乱魔方的色块,喀啦喀拉的响声吸附住莉莉安的注意力。 “我可以看看它吗?”莉莉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文森特,这上面的色块似乎在移动?” 色块在移动? 不等狐狸伯爵想明白莉莉安的意思,在她触碰上魔方的同时,两人纷纷陷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狐狸伯爵的面前亮起一点微薄的萤火。这粒光亮在感应到他的视线后轰然分散,一封简短的信件在飞舞的粉尘中翩然浮现。 [致我那单身到现在还没追上伴侣的好友: 如你所见,这只魔方藏有秘密。我从女巫那里买来这个小道具,它可以创造出氛围奇特的黑暗独处空间,据说里面还布满了许多障碍摆设。 看在你单相思到现在的份上,希望它能够帮助你和莉莉安多待上一会儿。听说女孩子大多怕黑,你可以尽情在这里挥洒自己的男友力。哦对了,离开这里很简单,你只需要再转一下魔方就行。 ——你忠诚的损友,麦迪逊] 信件在片刻后散入黑暗,文森特听到莉莉安冷静的声音从七点钟方向传来。她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沉闷的落地声和咕噜噜的滚动声在这个小空间里接连响起。 “这里太黑了,我不小心碰掉了几个摆件。”莉莉安毫无惊慌之意,“你呢?你还好吗?” 真是可惜,大狐狸颇为遗憾又十分自豪,能为自己的人生利索地选择航向,莉莉安才不是胆小的人。 但麦迪逊毕竟是一片好意,文森特悠然地把魔方丢进衣兜,何况女巫出品的魔法道具质量向来很好,就这么辜负了也不太合适。 所以——让他来做那个怕黑的小可怜吧。 “莉莉安,”用尽毕生演技,狐狸伯爵伪装出虚弱却强作无事的腔调,“我暂时不能移动,你小心一些,不要磕碰到自己。” 说完这句,他故意栽倒在地上。 女巫做的魔法道具果然精致,文森特在触碰到柔软的长绒地毯时默默夸赞,摔上去完全不疼。 不过这也太精致了,大狐狸抿嘴,有这张毛绒绒的毯子吸音,不知道莉莉安能不能听到他专门摔出来的动静。 早知道就该栽得再用力一点,文森特默默积累经验,反正轻了重了都有莉莉安关心,下次他绝对要演得再夸张一倍。 “文森特?你怎么了?”莉莉安只听见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在地上。“你还好吗?”她摸索着找过来,“是撞到身体了吗,还是——啊——” 掐好时间,大狐狸狡黠地用尾巴绊了她一下。 莉莉安当场跌到他身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莉莉安只觉得自己压在一个弹性十足的东西上面。支起手肘,她试探着朝前摸去。范围不小、软软的、有温度,好像……好像还有搏动的节奏? 一只手扣住了莉莉安的动作。 “是我,”藏好狐狸尾巴,文森特在她耳边低声喘息,“你没摔到哪里吧?”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大狐狸的气息在呼吸间拂动她散落的发丝。温热的气流就像海浪一样扫过莉莉安的侧脸,隔着几层衣物,她的手快要被文森特的胸肌烫伤。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在旁波堪称伤风败俗的姿势贴在文森特身上,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莉莉安的大脑刹那间空白一片。 良久,莉莉安干涩地道歉。“对不起,”她尝试在避免接触文森特的情况下起身,“我好像有点重,你有没有受伤?” 彻底的幽暗里,衣料的摩擦声似乎都添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文森特感到莉莉安的双腿紧绷起来,几乎紧贴着他的腰侧,她越想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就越容易蹭到文森特的身体。 “你不重,”确定对方看不清他的动作,大狐狸心机地将莉莉安绊倒第二次,“留神些,这里的地面落着许多碍脚的小东西。” 干干净净、除了一只大狐狸什么都没有的地毯:啧啧啧,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不碍脚。 好像确实有东西从她腿边滑开,莉莉安茫然地重新跌在文森特身上。 精确一点,是骑。 随着大狐狸呼吸而起伏的腰腹紧致有力,备婚时看过的床帏读物争先恐后地钻进莉莉安的脑海,仿佛是被点燃的壁炉,一团火顺着她的胯部砰然烧上脖颈和脸庞。涌动的血液让她整个人都滚热了起来,文森特彬彬有礼的声音让她难为情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她身上好软,也好香。忍下脱口而出的痴汉发言,扶着莉莉安坐稳,狐狸伯爵知道类似的戏码不能再上演第三次。 “是我的错误,”文森特没忘了一本正经地装虚弱,“咳,那个魔方在马车里放了太久,以至于我没有及时想起来它原本是个,咳,整蛊用的魔法道具。碰到它的人超过两位就会被拽入这个空间,魔方,咳咳,魔方在我进入这里的时候不慎脱手丢失,咳,我们把它找到就能从这里出去。” 莉莉安被文森特说句话还要咳三咳的样子糊弄住了。 “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莉莉安斟酌着用词关心他,唯恐哪句话戳中对方痛处再使情况更坏,“不能动……是伤到哪里了吗?” 黑漆漆的空间里一丝光线也没有,莉莉安的视觉暂时失灵,大狐狸刻意伪装出来的脆弱存在感便慢慢强了起来。 不清楚文森特到底怎么了,也怕压到对方的伤口,莉莉安忍着羞耻不敢乱动。 兽人的夜视能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狐狸伯爵的目光慢悠悠地摩挲过莉莉安酡红的脸颊。 “咳咳,我没事,”他愉快得就差摇飞尾巴,“只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小毛病,莉莉安,你——你听说过幽闭恐惧症吗?” 莉莉安愣了愣。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词,拜那些想尽办法推动主角感情进度的套路剧本所赐,她不但知道患者在发病时常常怕黑,她还知道严重时患者甚至会昏厥。 可,莉莉安拍上额头,可是剧本里没提要怎么治! 难道她真的要像剧本情节那样嘴对着嘴帮文森特呼吸,或者脱了衣服让对方听着她的心跳平静下来?不不不,莉莉安用力甩走脑中这些烂俗桥段,文森特是温文尔雅的善良绅士,她不可以用这些过分的戏剧化行为玷污他。 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的大狐狸有气无力地撑起半边身体,怀着和心上人多贴一会就是赚到的想法,他靠在莉莉安的肩上喘得奄奄一息又断断续续。 于是两人的姿势自然而然地亲密了起来。仿佛是交叠着诉说蜜语的情人,狐狸伯爵悄悄地看向莉莉安担忧的表情。她在想他,文森特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不过,令他惋惜的还有对方身上的羊毛大衣。这不解风情的厚重织料隔在他和莉莉安之间,文森特柔弱地抖着,他就是有再长的眼睫也刷不到莉莉安的心里。 5、发烧 直到从魔方空间里离开,莉莉安都不能确定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她和艾伦差一点就要步入婚姻,然而她恍惚间竟觉得文森特才像她的未婚夫。两人挨得实在太近了,莉莉安没法忽视那些和文森特接触过的地方,尽管大多数时间里两人的皮肤隔着数层衣服。 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灼烧。 要责怪对方的过分吗?莉莉安无措,可是文森特的症状不似作伪。他的确对昏暗的封闭空间反应剧烈,如果不是不可避免,哪一个兽人特意会伪装出孱弱的样子。她又不是需要精心引诱才会踏入埋伏圈的暴躁猎物。 那……那就让魔方里经历的所有都成为过去式,莉莉安竭力使滚烫的脸颊降温。 忘记文森特略带颤抖的呼吸,忘记文森特紧紧握住的她的手腕,也忘记两人无意中轻擦过的侧脸。 收纳起心中翻滚的惊涛,莉莉安恢复表面上的镇定。就是这样,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次发生在意料之外的帮助,她不可以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和文森特相提并论。 “你感觉好些了吗?”揪住靠枕的一角,莉莉安小声询问。“你的额角还挂着冷汗,脸色看上去也有些惨白。”她想起跟在文森特身边的查德,“你的随从就在外面,需要我把他叫进来吗?” 仿佛被魔方里的环境折腾得精疲力尽,狐狸伯爵无力地摆了摆手。 “可以麻烦你为我倒杯热茶吗?”他的眼神落在桌面的茶具上,“我知道你本没有这个义务,但我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请不要让别人知道刚刚的内情,好吗?” 文森特在莉莉安这里的形象相当良好,不用他说的更多,看着文森特一副半遮半掩、难以启齿的样子,她就已经替他脑补出成堆不得已的理由。 “请放心,”莉莉安边给他倒茶边保证,“您帮了我这样大的忙,甚至愿意收容一个在雨天无处可去的人,我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魔方里的事。” 好像演得有些过火了,称呼都从“你”变成“您”了。狐狸伯爵趁着喝茶的功夫端详莉莉安的表情,她像是被吓到了。当然,也可能是在奋力抑制心中的羞涩。 看起来旁波的风气比他想象得还要保守,大狐狸低下眼睫,也许艾德蒙的情侣在热恋期做过的事情都比旁波一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要多。 “是我冒犯在先,”文森特有点后悔,“抱歉,我让你难受了。”他朝莉莉安伸出手:“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大狐狸的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经常因为文森特的调皮而给他小小的惩罚。“不要以为摆出一副眼角耷拉的无辜样子就能谋得宽恕,”他的母亲会用捆在一起的树枝敲他手心,“老实点,不许装可怜。” 想到这里,狐狸伯爵流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 莉莉安对于周围人的情绪变化向来敏锐,察觉到文森特似乎陷入某种伤感的回忆之中,她硬着头皮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不必说,为了保持朋友间的正常距离,她戴上了手套。 莉莉安的力气不能和兽人相比,文森特只觉得掌心像是被一支套着蕾丝的羽毛笔掠过。 克制!他的大脑如临大敌地下达禁令,文森特·诺福克还没和莉莉安·佩瑞熟悉到可以光明正大地手牵手!!今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得够多的了,难道你想把人家在领回庄园的路上吓跑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文森特控住心里奔淌的幻想。来不及回味手中一触即逝的感觉,大狐狸开启了更安全的话题。“对了,”他理了理袖口,“我似乎还没和你说过庄园里的近况。” 只住着狐狸伯爵自己和一众仆从,占地偌大的诺福克庄园规矩得几乎不像个贵族的住处。没有勾心斗角意图上位的情人、没有关系混乱沾花拈草的旁支亲眷,也没有成天坐在主位上呼来喝去的装样家主。 “我从父母手中继承了爵位,”文森特语气淡淡,“但艾德蒙形势即将大变,承爵不见得是件风光的好事。所幸前面还有许多号大贵族顶着。” 大贵族本族的狐狸伯爵说起自己的坏话来毫无心理负担:“梦湖距离王都尚且有段距离,所以夺位的争斗眼下还没有波及到这里。但那些参与进去的家族和势力已经把王都的水搅得天翻地覆,跳得越高越危险,说不准新王即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统统关进黑牢。” “可我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存在,”大狐狸把茶杯放下,“诺福克家族也完全没有主动选择派别的地位,不必担忧,你可以放心待在庄园。” 文森特的表现太过平淡,再说莉莉安作为留学生也确实不怎么关注艾德蒙境内的政治新闻,经他一通简洁的分析,莉莉安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对方只是个恰好有个封号、但其实还要努力学习才能成为建筑设计师的小贵族”的设定。 她甚至没有多想想,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一抓一把理论上比平民也强不了多少的小贵族竟然能拥有梦湖这样的繁华城镇做封地。旁波王国册封的领主也很多,莉莉安很快把身份地位之类的丢在脑后,她更感兴趣的是对方口中的设计师事业。 “听起来很浪漫,”莉莉安的眼睛亮起来,“‘用石头和坚硬写诗’,据说建筑学院的入学考试都很严格,那些著名的教授还要学生递交自己设计出来的作品集以供参考。” 可以看看他的作品集吗?莉莉安就差把这句话顶在脑门上。 “集册都放在庄园,”文森特比比手势,“那些可是不轻的素描本子。” 不愧是他喜欢的人!伯爵心里的小红狐狸快乐地扭来扭去,多么清纯不做作!她甚至都没有旁敲侧击地再问一问更多的辛密,比如为什么诺福克家族只剩他一个,比如为什么他放着讨好上位者的路不走偏偏要去当个建筑设计师。 文森特窝心之余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失落。他还以为莉莉安会发现这套说辞和现实不匹配而产生的漏洞,准备好的解释就盘旋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讲出去的机会。 大狐狸觉得自己变得分裂,一方面希望两人之间继续维持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因为他见过太多谄媚或小心翼翼的做派;一方面他又希望莉莉安发现他隐藏的真实身份,这姑且可以称之为——雄性在求偶时的炫耀本能。 【快看,】这种本能在叫嚷,【我可以为你提供牢固的巢穴,可以奉上你需要或是想要的昂贵物品!请不要被别人引去目光,请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我的心上人!】 但莉莉安确实对这方面不敏感。她的热情和纤细全部交付给戏剧波折的情节,被她圈在怀里的软枕简直是明示地用金线缝着显赫的徽章,可她只当那是什么艾德蒙近期流行的纹饰花样。 “那我就要打搅一阵子了,”走下马车,站在庄园的入口处她再度道谢,“我会在这几天就开始寻找工作和住宅,希望这段时间不会干扰到你。” “怎么会,”终于把人骗进窝里的大狐狸得意到尾巴都要翘起来,“又是下雨又是赶路,天色也已经很晚,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吧。” 莉莉安就这样在文森特卧房的隔壁套间里安顿下来。 “会不会太明显了,”等在楼梯边的查德管家轻声说到,“旁边就是您的房间,莉莉安小姐会不会——” 不会,狐狸伯爵笃定摇头,如果他没猜错,莉莉安的全副注意力应该已经被房间里的书柜角勾到飘飘然。 “她不了解这些细节,”即使她了解,大狐狸也有的是办法让她忽视掉这件事,“你告诉下人们,日常服侍的时候不要说漏嘴;另外,我也不想听到庄园里响起揣度的声音。” 除了厨房的琼斯,狐狸伯爵盘算起来,庄园里好像没几个能看顾莉莉安的侍女。他瞥一眼长相还算得上周正的管家,酸溜溜的醋劲顺着心肝脾肺就爬了上来。 “安排得力的女仆,”他吩咐到,“男性侍从……能隐身就隐身。” 嫌弃的眼风刮过查德的脸,兢兢业业的管家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提防。 那还能怎么办呢,查德领命离去。 真想直白地告诉伯爵大人,黑狐管家腹诽,自己追不上伴侣就大方承认,拜托不要对着属下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查德心里只有诺福克家族的荣耀!! 夜里。 也许是淋了雨,也许是情绪起伏过大,莉莉安在被子里发起烧来。浑浑噩噩中她梦到许多一闪而过的脸,模糊的背景中她听见艾伦冷言冷语的嘲笑。 “我以为你的贞操有多么宝贵,”艾伦抓起她的衣领,“就这样故作矜持地跟文森特住在一处?你们是不是早就在背地里媾和,而我还一无所知地要把你娶回家。莉莉安,你的父母和姓氏都会为你放.荡的行为而感到羞愧。” “不要否认,”艾伦使的力气越来越大,“你敢不敢让医生当着众人的面检查你的身体,你敢不敢让镜子照出你失贞的证明?!” 艾伦的脸变得扭曲而可怖,窒息的痛楚里,莉莉安从梦中艰难醒来。 6、甜味 守在莉莉安身边,大狐狸被连夜赶来的医生损友嘴到无可辩驳。 “你就非得——”麦迪逊找不出合适的词,“做了吗?仿佛没做。人家病了吗?确实病了。” 文森特鸵鸟般一言不发。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看着卧榻上烧到犯迷糊的莉莉安,狐狸伯爵恨不得穿越回几个小时前再梆梆给自己几下。 急什么!急什么!不和她贴贴也不会死掉一只大狐狸! “你是才知道旁波的风气吗?”麦迪逊把水银温度计甩开,“那个艾……艾什么?” 大狐狸把莉莉安扶起来,“艾伦。” “对,就是他,”麦迪逊边看病边叨叨,“没准艾伦到现在做过的都比不上你多,人家可还是莉莉安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你呢?你是谁?你就是个借着女巫魔方装相的戏精。” 不愧是狐狸,麦迪逊从随身药箱里拿药,想尽一切办法骗肉吃。 翻车了吧,医生在单片眼镜背后毫无风度地翻白眼,隔着几层赶上墙厚的衣服,顶多牵了牵人家的手——竟也把旁波长大的莉莉安吓到发高烧。 “我等着看人家醒了之后你怎么办,”麦迪逊啧啧称奇,“搞了这一出,莉莉安肯定巴不得明天就搬走,说不准人家宁可住桥洞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略微想象下流落街头凄风苦雨的莉莉安,狐狸伯爵的脸一寸一寸地黑下来:“看完病了吗?看完就赶紧写处方开药。在病患家里赖着不走是什么规矩,我怎么不记得医学院里还教过这种要求?” 麦迪逊从鼻子里冷哼出声。 “看完了,”他把药剂排在手边,“每天两瓶,饭后服用,中午和晚上各一次。”合好药箱,他拍拍文森特的肩:“病人没有太多忌口,想吃什么就吃。但某些大尾巴狐狸可不行,最近这周你最好连肉汤都别想。” 费劲尝了点淡汤结果却把人搞病的文森特:…… 赶紧送他走,狐狸伯爵给管家使眼色,这么大个损友光是看着就心烦。 “你不送送我?”麦迪逊没个正形,“某人不觉得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隐患来源吗?” 沉着脸,大狐狸把医生送到庄园门口。 “知错就改才是好狐狸,”麦迪逊大言不惭地教育对方,“你知道现在的情况里你最该做什么吗?” 诺福克伯爵用眼刀冷嗖嗖地扎他。 “说说看,”大狐狸斯斯文文,“说不好我就把你送到王都。老兽王病入骨髓却仍在遍寻名医,你觉得我把你举荐过去如何?希丽萨王女没准会感激你的出现。” 麦迪逊难以置信。 “我不说了,”医生干脆迈步,“别忘了给她吃药,其他的祝您好运。” —— 房间里。 焦灼的混沌中,莉莉安勉强落回几缕意识。 眼前的墙纸和印象中的旅店墙纸并不相同,她躺着的卧具似乎也不是记忆里的标准宽度的床铺。 她好像正躺在一个颇窄的东西上面,左边的手臂稍微动弹一下就已经滑落下去。空空落落地碰不到地面,寒冷沿着垂悬的手臂攀爬到半边身体。 她在哪儿?莉莉安心中聚拢起浓重的不安,像是被巨蛇缠绕的猎物,迷蒙的意识如同沼泽那样将她吞噬殆尽。 仿佛在钢丝上行走,莉莉安心生恐惧。坠落感在身边如影随行,冰凉和炙热交替着占领她的感官。 莉莉安想要让自己换到更舒服的姿势,但她只敢僵硬地保持着目前的状态,因为不清楚从“钢丝”上摔落后的结果。 会粉身碎骨吗?莉莉安缓慢地眨动眼睛,她的眼眶也很干热。 像是沙漠中蒸尽最后一滴湿润的干涸泉口,莉莉安觉得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情绪和恐惧塌方般掩埋住身躯。 一道不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姐,你醒了。”圆圆脸的侍女把她垂落的手臂塞回薄被,“谢天谢地!兽神在上,你都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吓人!你的脸红得像是烧着的炭火,额头、脖颈还有双手,你身上的每个地方都是热热的。” 简直像块烤在炉子上的饼干。 侍女叽叽喳喳地讲话,但这种吵闹却让莉莉安彻底从臆想的恐慌里脱身。 她并没处在危险的境地,莉莉安退烧不久的大脑迟钝地运转起来。是的,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了箱子,她已经离开了艾伦。 风雨交加的时候,她在咖啡馆的香气和钢琴声中等待天晴;雨势转小的时候,她在朋友的帮助下暂时得到了落脚的地方。 她不在旁波,她是安全的。 莉莉安偏头看着圆圆脸的侍女。 “小姐的嘴唇都干裂了,”侍女用漂亮的银勺子盛水喂她,“我叫妮可,伯……文森特先生让我来照顾你。” 文森特——文森特。 他大概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莉莉安咽下勺子里的温水。莉莉安感激他的体贴,尽管梦里艾伦的话都是无稽之谈,但她暂时真的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子来面对他。 遑论对错,旁波教给她的东西已经深深在心里扎根。虽然她早就意识到了那些潜藏在不成文习俗里的束缚,但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那些平日里被弹压下去的规训又会争前恐后地冒头。 稍等——莉莉安的挣扎被慢慢回泛的甜意围绕并抚平。 在她的喉咙中蔓延,莉莉安后知后觉,也许是加了蜂蜜或糖,妮可喂给她的水并不是那种寡淡的味道。 出现在此情此景,这些恰到好处的馨甜仿佛一个温和的安慰。 “妮可,我怎么会在这儿?”莉莉安对着天花板眨眼,她的嗓音哑哑的,像是个被蘑菇毒坏了的小老太太。 “我记得自己打开房门找水,”莉莉安被低哑的声线和联想逗的想笑,“好像走到了楼梯的拐角?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更多的细节了。” 妮可抓抓裙子,“小姐,也许这听起来像是敷衍,但我知道的确实不比你更多。我被管家带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张沙发上了,麦迪逊医生开完了退烧的药剂就被文……文森特先生送到门外。” 沙发?莉莉安把被子裹得更紧,原来这个窄窄的卧榻是沙发。 她看到桌子上成排的药瓶,空了一个,还剩十四支满的。 数清药剂的数量也费了她一点时间,烧热刚退,她还没有彻底恢复。困意携着倦怠卷土重来,莉莉安的视线在灯光下再次变得模糊。昏昏沉沉的疲乏感像是定期返涌的海浪,不再强撑着防范四周,闭上眼睛,她很快重新入眠。 莉莉安睡着的太快,以致于妮可纠结着想要告诉她,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的时候,莉莉安早已沉浸在梦境之中,一点也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声音。 自鸣钟咔哒咔哒地牵动着时间,窗外的晚星也在流逝的空气中朦胧地闪动。山脚下的梦湖凝结起白纱般的雾气,弥漫在街道、庄园和月色里,世界在静谧中缩略成一方小小的梦乡。 渐渐地,妮可也在莉莉安身边打起瞌睡。眼前已是深夜,靠在沙发的边角,圆圆脸的小女仆睡得昏天黑地。 推开房门,文森特轻轻地走了进来。 大意了,他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角落里懊恼,意外遇到莉莉安的喜悦让他变得过于激动,今晚本来可以有个完美的收稍,但他一个得寸进尺就把事情推向失控的边缘。 希望莉莉安下次生病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个和她更亲近的身份,大狐狸望着空中的一点出神,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陪她,而不是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她身边待一会儿就走。 不不不,狐狸伯爵折下毛茸茸的耳朵,他怎么能盼着莉莉安再生病呢。 文森特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一张暖和的毯子,用他换毛期的绒毛编织成内胆,外面还套着一层柔软的细棉布。 他可以把那个毯子拿过来,大狐狸的耳朵扑棱棱地竖起,最近几日他顶多能在白天找到理由关心莉莉安,但是他的毯子可以从早到晚一直垫在她身下帮她保暖! 仅仅是想一想,狐狸伯爵的尾巴就又要摇晃起来。 他之前在换毛的时候怎么就那样不开窍,文森特从柜子里翻找出毯子。如果以前把掉的狐毛都好好收集起来再做成被子毯子垫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莉莉安现在就和团在他身上也没什么两样。 可惜。 把人重新放在铺好的小毯子上,文森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离开房间去薅尾巴毛。 莉莉安好像很喜欢随时随地抱着个靠枕,大狐狸一边祸害自己的尾巴一边想,在咖啡馆的时候她抓着小抱枕不撒手,到了马车上也是习惯性地丢一个鼓鼓的软垫在膝上。 那他今晚就要投其所好,文森特把身边几个摆得好端端的软枕扯出枕套,掏掉里面新换不久的蓬松鹅绒芯,大狐狸全神贯注地揪起自己火红色的尾巴毛。 秋季,文森特越薅越起劲,也快到了他换毛的季节。 等等,秋季。 大狐狸一下停住。可是秋季的狐狸只会长出更厚的绒毛过冬,洋洋洒洒掉毛的时候是在春天! 7、少女心狐狐 狐毛垫子填充到一半的时候,天边隐隐透出几丝鱼肚白。 他这不争气的尾巴,文森特把瘪瘪的垫子拍了又拍。这他可怎么送得出手,大狐狸对着垫子左瞧瞧右瞧瞧,挺不错的绸面和花纹,但它干瘦得就像是抽巴成一小粒的葡萄! 转身趴在床上,文森特忧伤地变成真正的大狐狸。一声不吭地挨住了骤然增加的重量,实木的床体熟练得无端让人心疼。在半空中随便甩了甩,伯爵惨遭蹂.躏的毛绒尾巴呼啦啦地拂掉客房里的零碎物件。 孤独。寂寞。冷。 好想和莉莉安贴贴。 大狐狸知道他现在有些过于情绪化了,但他暂时不想回归冷静。莉莉安在他的卧房里安然地睡着,文森特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再凑过去看几眼的想法。 莉莉安还没见过他的兽态呢,文森特一头扎进被子,而且她刚退烧不久,睁眼就见到一只塞满整个屋子的巨型狐狸,对她而言也说不好是惊喜还是惊吓。 可是好想和她贴贴。 大狐狸双眼呆滞地盯着墙面,他看起来就像是被猎人用草绳拴在枪.膛上的瘸腿傻兔子。或者是被陷阱夹伤蹄子之后偏偏还要跑回去再看几眼的缺心眼矮鹿。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出个主意让他和莉莉安成功贴贴。 大狐狸垂头丧气的时候,也许是兽神的意志,通讯石从他的衣兜里不早不晚地滚落出来。滴滴滴响个不停的提示音带得整块小石头在地毯上震动起来,它打着圈碰到狐狸伯爵的尾巴,而文森特在通讯石亮起的光芒中醍醐灌顶。 对啊,大狐狸猛然起身。他竟然忘了这茬,现实中没法贴贴,那动笔画张条漫岂不是可以想怎么贴就怎么贴。 还差两刻钟就要彻底天亮的时候,文森特终于想起来他除了伯爵和新晋建筑设计师之外的另一个隐藏身份—— 纵横艾德蒙魔法网络的少女心画手、发张涂鸦就有无数粉丝敲碗催更的人气大大、鸽性成瘾上次更新还是一个季度前的超级小甜饼制造商,昵称是【莉莲的狐狐】的知名画圈大触! 莉莲的狐狐,文森特把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几圈。莉莉安这个名字在艾德蒙也可以被译作莉莲,他几乎是明晃晃地把内心的渴望投射在这个魔网的马甲之上。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从王都赶回来的狐狸伯爵明明劳累却又无比清醒。像是下一秒就能摊在床上睡着,像是下一秒就能激情满满地肝出几千张甜味条漫稿。 画稿吗?文森特考虑了零点一秒。 画!他的内心回答得掷地有声。 那画什么情节?文森特的眼神智慧起来。 呃,先画点正常的小甜饼,他心中的小狐狸腼腆地团住身体,如果可以,还想把他在马车上梦到的场景也画出来。不开车啦,毕竟也没见过。哦莫哦莫,小狐狸眨眨眼睛,就算以后见过也不会把画作贴在魔网上的,好东西就该自己藏着欣赏。 文森特,文森特当场变回人身并动笔开肝。没有事情可以阻拦他在画上和莉莉安贴贴! …… 事实上,尽管他想的热闹,但那些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能够扬名魔网,这正是由于【莉莲的狐狐】甜蜜而又极有分寸的笔触。 [我以为我私下里什么肉都吃,]他的忠实粉丝评论到,[可是狐大让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纯爱战士。] [莉莲和狐狐在现实也一定是对甜甜的情侣吧,]这条评论被顶成高赞,[一条普通的裙子,但是被莉莲穿过就变得拥有魔法。一袋随处可买的爆米花,但是被莉莲拿在手里就宝贵的像是跋涉者偶遇到的清泉。狐大是个恋爱脑吗?一定是个恋爱脑叭。否则怎么能描绘出这种非常单纯又极为动人的爱恋,不是那些铺垫三个分镜就立刻要上床的所谓甜肉.漫,狐大的作品总是让我感到一种珍惜的情绪。] 用最干净的线条讲述剧作家小姐和设计师狐狐之间的故事,许多关注他的魔网粉丝为这份狗粮竞相干杯。 [而且这真的不是现实生活的记录吗?]粉丝们问到,[剧作家和建筑设计师,这段恋情听起来也很可能在艾德蒙发生啊。] 但画手对此一直保持沉默。或者说,如果不是狐大一年还能更上几次条漫或涂鸦,粉丝们简直都要担心狐大是不是还活着。 狐大留在魔网主页上的简介还是系统自带,除了昵称和不定期发布的作品,这几乎像是个养来刷评论搞骂战的水军小号。 文森特翻出自己积攒画稿灵感的备忘录。数一数,他已经囤了十多个日常小甜饼的脚本。其实今天的经历也完全可以出几条漫画,但文森特想要等到自己状态更好的时候再复刻下今日的故事。 先画这个,挑出一个情节梗概,他快速设计起条漫的分镜。 狐大最喜欢构想的场景就是莉莉安抱着他火红色的毛绒尾巴玩耍,但囤到这个灵感的时候莉莉安正和艾伦在剧院当众订婚,满心苦涩的狐大在稿纸上试了多次,然而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种亲昵甜美的氛围。 不过他有种直觉,文森特下笔飞快,这次的画稿应该可以一次过关。 纸上。 故事开始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 莉莲在书房中专注地创作故事,直到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入眠,她手边的灯火依然灼灼地照亮着桌面。 而晚归的狐狸先生在楼下看到她奋笔疾书的剪影。 放下公文包,在莉莲打开家门之后,狐狸先生送上一个把她整个人都掂起来的拥抱。“你的身影小小的,”狐狸先生亲亲莉莲的下颌,“就像是一片贴在窗户上的锡箔纸。” “很形象的说法,”莉莲懒懒地埋在他的怀中,“但我的大狐狸却高高的,他的皮毛也是软软的,简直像块吸铁石一样让我爱不释手。” 有些疲倦的狐狸先生就会抱着她坐到沙发上,他用吻部轻轻地蹭过莉莲的脸。 “要和我的尾巴玩捉迷藏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狐狸先生把莉莲藏到他的风衣里。他的衣服很大,剧作家小姐可以被很轻易地包裹在里面。 莉莲会故意解开他衬衫上的扣子,再在狐狐纵容的表情里钻进去,让自己被他的衬衫盖住——这样她就能触碰到狐狸先生火红的皮毛。 “不,”莉莲靠着他摇头,“狐狸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小气的人,如果只和他的尾巴做游戏却不理他,他会心碎得快要死掉。” 狐狸先生垂着眼睫微笑起来,莉莲知道,她和他都想起了那个下午。 那是个晴朗的周末,没有工作的压力,一人一狐纷纷睡到很晚才醒。狐狸先生故意在莉莲醒来的时候装睡,而她毫无察觉地和他的尾巴玩了许久。狐狐的尾巴又大又可爱,毛茸茸的感觉让莉莲只想永远抱着它。 等到莉莲终于从他的尾巴里抬起头,她发现狐狸先生无比僵硬地躺在床上。 莉莲被他吓了一跳。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试探狐狸先生的呼吸,而装死的狐狐趁机一口咬住莉莲的手指。他的力道不重,除了几枚牙印,剧作家小姐的指尖几乎毫无感觉。 但莉莲有点生气,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打了他几下:“这是哪里来的秃毛狐狸?一点也不好玩,我要找个餐馆把你卖掉!” 起身掀开被子,这只被打痛了的红毛大狐狸凑过来哄她。他想像以前一样和莉莲贴贴,但气头上的莉莲一把捏住他的吻部。他试图低头让她揪他的耳朵,然而莉莲错开手让他无处献殷勤。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莉莲。 于是剧作家小姐闭上眼睛,她拒绝接收他的小狐狸光波。 “为什么装死?”莉莲随手揪他的尾巴毛,“让我猜猜你的表情——是不是还委屈上了?突然一动不动地扮成猝死的样子,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卖萌失败的建筑师先生只好老实交代:“你只顾着玩我的尾巴,莉莲,你都不理我。被冷落的狐狸是会心碎而死的,死狐狸当然是僵硬的。” 丢开他的尾巴,莉莲一脚把他踹下床:“我现在理你了,好了,快点复活去做饭。”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她有点饿了。 条漫结束在一顿五颜六色的餐食里。油醋汁、金黄的香煎鸡胸肉和鲜嫩的蒜香虾仁让碗里飘出雾白色的香气,从绘着迷迭香的玻璃罐里舀出一勺狐狸牌自制酸奶,勾画着樱桃图案的餐具使得画面活泼而可爱。 …… 拿起画稿打量,文森特很满意这次的条漫氛围。果然,艾伦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没了他,文森特连打草稿的速度都快了几倍。 给这条漫画起个像莉莉安一样可爱的名字,大狐狸在题目栏中选择一款圆鼓鼓的曲奇饼字体。再次确认一遍画稿,点击发送,等待上传—— [祝贺您!]魔网的吉祥物花仙在屏幕上转圈,[新的作品已经创建成功,点击下方即可跳转至主页链接~] 代表进度加载的魔力法阵一点一点亮起符文,文森特敲敲画纸,今天的魔网还是用着磕磕绊绊的土豆服务器。 等到大狐狸终于跳转到作品界面,成堆的彩虹屁已经你追我赶地铺满了一面评论区。 [奶奶!]最新评论兴奋无比,[您关注的大大更新啦,我这就把通讯石埋到您墓里!] 高赞更是直白:[只是揉揉尾巴?狐大不行哦(狗头保命.jpg)] 8、幼崽 滚动的评论区映照出文森特不屑一顾的脸。 竟然说他不行,呵,文森特快速给几条[好甜好甜,狐大是不是碰到好事了不然怎么能这么甜]的评论点赞。 他很行! 被奇怪的胜负欲支配,原本准备画完这条就休息的大狐狸当场抽出几沓画纸——很行的狐狸大大今天就要让粉丝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日肝十条、什么叫挥笔成画。 削笔、构思、起草图,半小时后,斗志昂扬的大狐狸眼前一黑。 像是撕开一卷劣质的穿梭卷轴,过度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浑身的骨头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碎,窒息感到达临界值就使得承载者昏迷不醒。 瞬间发生的变故没有留给文森特收拾东西的时间,失去支撑的素描本从书柜里滑出,铅笔顺着微倾的垫板摔下桌子。翻飞的稿纸颤颤悠悠地扑到地面,削笔削出来的粉屑有些无动于衷,有些在空气中浮动。 通讯石在99+的消息提示音里振动不休,比魔网法阵更为耀眼的白炽光芒中,几乎占满整间客房的大狐狸缩水成莉莉安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娇小体型。 他沿着桌角掉下来。 如同一袭降落伞,软乎乎的尾巴在完成缓冲的使命后铺盖在小狐狸身上。被不可抵抗的力量强行拽入睡眠,文森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那个让他今晚如此情绪化的原因——他即将迎来时长一个季度的幼崽期。 兽人在彻底步入成年期之前总要经历一道危险的关卡,他们会在成熟前的三个月退化成羸弱的幼兽形态。 这也正是艾德蒙帝国早期人口稀少的原因:许多眼看着就要成年的小兽人在过渡的三个月中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阴险伏击,而他们偏偏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在敌人极富针对性的攻击行为中,大部分很快就能获得完整力量的兽人怀揣着不甘和遗憾死去。 经受过多次惨痛的损失,为了减少退化期兽人的伤亡,艾德蒙制定出一系列特殊的保护措施和抚育条例。 如今的兽人帝国已然不再是那个未成年兽人夭折率达到87%的小型王国,日趋健全的防卫体系下,95%的兽人都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段生死攸关的退化期。 可是莉莉安在旁波长大,她应该不太了解这些事——文森特认为自己可以利用下这点。 尽管刚才那一阵骨痛格外难挨,文森特闭上眼睛,但他成功想到了能借机和莉莉安贴贴的办法。 这遭罪不算白受,他想。 趁着沉睡前的最后一分清明,狐狸伯爵的心中浮现出大致的计划步骤。 “您新创建的备忘录已存档,”通讯石极其平板地念出保存提示,“内容为‘拼命卖惨’。请问是否将其并入私密文件夹?” 来不及回答,耗尽所有体力,地毯上的狐球起伏着打起哼唧唧的小呼噜。 “超时未选择,”通讯石亮起,“即将存入普通文件夹。” 几天后。 终于从不请自来的病痛中痊愈,换上一身洁净的衣裙,莉莉安在女仆妮可的陪伴下走进花园。开阔的视野让她一洗委顿,那些令人烦忧的事情也仿佛隐去了身形。 褪去夏季的刺眼夺目,秋日的阳光被雨水清洗得柔软而温厚。遥远的森林里传来鸟鸣,花园外侧,黑铁般的荆棘丛也显露出一点生机的色泽。 “这样陪着我消磨时间也没关系吗?”站在日光下,莉莉安侧脸看向妮可,“庄园里似乎正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有时我会听到仆从们忙忙碌碌地在走廊里行走。” 偶尔还有几句模糊的交谈声透过房门。 “但我的工作就是全天候跟在小姐身边,”妮可的脸庞肉乎乎的,“管家说您是庄园的贵客,我只负责招待您,其他人忙碌或空闲都和我无关。” 圆脸女仆有些好奇,“莉莉安小姐会被外界的声音干扰吗?有些客人喜静,有些贵族很反感被其他的声响打断交谈。” 那倒不会,莉莉安摇头,只是她最近在构想一个悬疑向的小故事。伏案创作时还好,一旦到了情节卡住而被迫停笔的时候,那些时断时续时远时近的脚步声常常会让她精神紧绷。 好像她下一秒就会被抓个现行,这种莫名的紧张填充在她心中,虽然莉莉安其实什么都没干。 “因为贯穿这个短篇小故事的线索就是‘脚步声’,”莉莉安和妮可解释到,“作案数起的凶手根据被害人的特征而修改他在犯罪过程中行走着力的方式,而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上个世纪,那时辅助取证的技术手段还不够先进,这使得许多案情被错判。后来有一位细心的警探察觉凶手的纰漏,她花费大量时间追踪和收集证据,最终在一堆烟雾弹般的供词中分析出突破口。” 妮可的胆子不是很大,“连环凶手狡猾狠毒”的前置设定就已经让她有点发怵。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莉莉安善解人意,“侦探悬疑题材有单独的受众,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它的情节设定。” 妮可倔劲上头:“但我还想知道后续发生的事,故事怎么能只听一半呢?” 于是莉莉安幽幽地降下嗓音,“那好。警探确定了侦察方向,只要她能在废弃的荒宅里找到凶手忘记收敛的作案刀具,警探就可以补全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 为了抢占先机,避免凶手再次提前转移物证以致功亏一篑,警探和自己默契十足的搭档临时奔赴荒宅。被错综复杂的案情紧紧吸引注意,怀揣着谜题即将揭晓的亢奋,惨白的照明光束中,警探一步步走进结着数层蛛丝的昏暗地下室。 她在最里侧的置物架上看到了那柄沾着血迹的凶器,积年累月的氧化下,猩红的血液干涸成锈黑的痕迹。咚咚的心跳中,警探觉得地下室中的空气仿佛凝滞成胶水。 证据近在眼前,警探的手泛起激动的麻意。 马上就要取下凶器的瞬间,警探忽然意识到一点微妙的违和感:向来和她形影不离的搭档似乎在进入荒宅后便隐身不见。 想到至今仍未落网的凶手,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不安地呼喊同伴的名字,转身回视的刹那,警探听到一阵在留音石里反复播放过无数次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你在找我吗?”她的同伴踏着鬼魅般的步伐走近,“很巧,我也在找你。” 雪亮的刀刃高高举起。 …… “然,然后呢?”圆脸的小女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结局——” 莉莉安坐在花坛边上耸肩。 “我也不知道,”莉莉安在阳光中眯起眼睛,就像一只打盹的猫,“其实写到这里字数已经超过杂志社的要求了,再加上后期肯定还要再修改细节,我打算让故事停止在这里。”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妮可呆呆地瞧着两人的影子。 够字数了就不写,好懒噢。 “不习惯这种情节也很正常,”误解了她的沉默,莉莉安把妮可拉到身边,“我也很少写悬疑故事,坦白说那些血腥描写让我不太舒服。其实刚才的剧情很套路,我几乎是照着这类故事的典型走向写完全文。” 这篇悬疑只是为了快速赚点零用才写的,莉莉安很坦然。不擅长这种题材,莉莉安也没想过要写出多么独树一帜的精妙情节。 和莉莉安有过几次合作,这家收稿的杂志社以闪电般的汇款速度而出名。 “悬疑栏目的稿子总是不够用,”杂志编辑给她发来约稿函和例文,“你能模仿着写几篇吗?特别是悬疑短篇,更容易过稿,而且稿费标准和之前一样。” 想到快要见底的钱袋,莉莉安不得不向稿费折腰。梦湖的租金和生活费用并不低,她需要尽可能的多攒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但如果有得选,相比阴暗沉郁的风格,莉莉安更偏好温情动人的故事。 “我在魔网刷到一个很出名的漫画家,”莉莉安想起什么,她在收藏夹里找翻出界面,“你看过这部连载漫画吗?除了更新非常慢,画风情节都很好。” 妮可好奇看去。 【莉莲的狐狐】。 一路找到花园的查德管家咳嗽起来。 但他很快收拾好了表情,身为狐狸伯爵的心腹,查德早已练出了马甲在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 还要忽悠人呢,现在就露馅了可不行。 “莉莉安小姐,”管家依照一早排练好的说辞行事,“请问您曾在花园中见到红色的小狐狸吗?” 红色的……小狐狸? 是庄园里养着的宠物吗? 莉莉安迷惑摇头。“发生什么事了?”她下意识察看四周,“我和妮可只顾着聊天,没怎么关注旁边的环境。” 妮可想要上前补充几句,却在管家的眼色示意下退回长廊。 “莉莉安小姐,”拿出一块包着洋葱片的手帕擦眼,查德在她面前狂飙演技,“您知道,文森特先生是兽人,兽人的身体素质比人族要好上一些。可您大概不清楚,兽人在步入成熟期的最初三个月里恰恰会变成最不具有自保能力的样子。” 为了成全自家伯爵的感情,查德管家张嘴就是颠倒黑白的瞎话,入戏极深:“在艾德蒙,许多兽人都在这三个月里夭折。熟悉兽人情况的敌手会在这段时间不停进行刺杀活动,因为这段时间最容易得手,也最容易给兽人带来巨大的损失。而诺福克庄园的情况,其实也没有文森特先生和您讲的那样乐观。” 三言两语中,管家向莉莉安描述出一个各方潜伏待命、水下暗流涌动的庄园剪影。 “现在还不是最凶险的时候,”管家按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文森特先生一天中仍能保持几个小时的正常状态。可是再过一段日子,至多半个月,他就会从头到尾彻底退化成幼生期的模样。” 吃了不太清楚艾德蒙常识资料的亏,莉莉安被管家勾勒出来的局势震惊到。 “他从没和我说过这些,”莉莉安暗暗谴责自己,“抱歉,恐怕我的到来更是让你们左右为难。我会尽快寻找合适的住处,不会在庄园中打扰过久。” 她握起双手,“还有,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些不自量力,但——请问我能为文森特做些什么吗?” 管家提起的心在莉莉安说出后半句之后缓缓放下。可不能让这位小姐从庄园里搬走,查德叹气,受体内紊乱的激素影响,伯爵大人最近的心绪颠簸得就像是大起大落的过山车。 而第一个被过山车创到的人就是他查德。 “文森特先生的情况不太好,”管家故意往严重里说,“尤其是在他变回幼生期形象的时候。见到不熟悉的面孔就会过度紧张,离得太近还会诱发应激反应。也许您注意到庄园的仆人们在最近变得忙碌,这其实是因为文森特先生不肯用餐,也不愿服食麦迪逊医生配置好的专用营养膏。” 莉莉安微张嘴唇。 “所以文森特这几天一直都没吃东西?”她很吃惊,“可是如您所说,庄园里本来就算不上特别安全,又要应付暗处刁难,又不肯好好用餐,经常这样下去难道不会把身体拖垮吗?” 说的太对了,查德想,不愧是剧作家,不等他面面俱到,莉莉安自己就能补充剧情。 “是啊。”摆出一张苦瓜脸,管家在几句愁容满面的叹息后亮出来意。 “我们知道这样很不礼貌,”查德不住摇头,做足了饱含苦衷的姿态,“您是诺福克庄园的客人,可我们却要请您在遇到文森特先生的时候看顾他。这是诺福克家族的失误,您即使——” “请告诉我一些我能做到的事,”不等查德把话说完,莉莉安已经被面前的忠诚管家牵动情绪,“只是连您都对此束手无策,我不确定我又能为文森特做到什么?” 那可太多了,查德心想。 管家感激地微笑,“文森特先生的幼年模样是只半臂长的红色小狐狸。我想拜托您的是,假如您在庄园的哪里见到他,还请不要让他去往您视线以外的地方。建在荆棘和灌木丛里,庄园的许多地方都很容易成为针对者的掩护。” 其实并不会,查德垂眼,被药水改造过的荆棘只会把暗杀者的双腿留在那里。 “另外,”管家降低音量,“我是避开文森特先生来找您的,请别让他看出您已经知道他的幼年体形象。”查德拧住眉毛,“兽人的自尊心在这个时期尤为单薄。”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主意,查德暗自啧啧,还不是伯爵大人担心莉莉安不把他当狐狸又担心她太把他当狐狸。 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莉莉安完全被管家诳住。原来是这样,她谨慎点头,就是让她演一出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的戏,这个她懂。 目送管家走入回廊,莉莉安轻轻呼出一口感叹。 她未免也太冷漠了,莉莉安站在花园中反省自己,因为那个出现艾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她在退烧后刻意回避和文森特有关的消息。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什么似的,莉莉安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她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他自身也面临着重重挑战,文森特还是尽己所能地为她提供帮助。为她安排落脚的房间,容许她住在庄园里从而躲开艾伦的纠缠——这几天艾伦不停地给莉莉安发送消息,从最初的和风细雨到眼下的声色俱厉,莉莉安明白,如果她和艾伦真的在街上遇见,等待她的绝对不只是一场争吵。 艾伦在几个月前甚至找到想要给她提供编剧工作的剧院去,尽管莉莉安本人还在考虑,但他却直截了当告诉剧院理事,他们马上要回旁波定居,让理事不要把她纳入候选人名单。 想在艾德蒙帝国扎根,莉莉安无意识地握拳,至少在解决工作问题之前,她仍然需要借助文森特的掩护来减少艾伦从中作梗的可能性。 莉莉安咬唇,魔方里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况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文森特也不愿意向旁人暴露他患有幽闭恐惧症的实情。那她就不能再这么畏缩和遁藏下去。莉莉安想,去朋友家蹭饭都要带瓶甜酒做礼物,而文森特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必须做出回馈。 沿着花园里的小路绕了几圈,打定主意的莉莉安向不远处的回廊走去。 诶——等等—— 莉莉安看到一团隐匿在花叶里红色狐绒球。 这是她想的那只小红狐狸吗?莉莉安停在几步外打量它柔顺光滑的皮毛,也许妮可知道,她可以问问—— 站在回廊边的妮可呢?莉莉安找了好几遍也没有见到她圆圆的小肉脸。 妮可大概是被管家叫走了。转回头,莉莉安思索起该怎么让这只小红狐狸待在她的身边不乱跑。 查德管家并没说过文森特的心智也会随着身体的变化而退行,莉莉安若有所思,查德只说文森特容易因为旁人的接触而应激。 管家手上的几道抓痕在莉莉安的脑海里闪过。 哦,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她还得假装出一副不知道小狐狸就是文森特的模样。淡定,淡定,莉莉安告诉自己,就当他真的是只品相标致的宠物狐狸。 小红狐狸暂时还是乖乖的,莉莉安隔着一段距离端详,那她应该也先不要轻举妄动。 初秋的风挟着凉意吹过,草木哗啦啦的摇摆声中,小狐球窝在原地晃也不晃。它的尾巴尖按着某种频率摆荡,秋风偶尔会把毛茸茸的狐球戳出几个小坑,但那些蓬松的毛发很快会在风停后落回原位。 好可爱,莉莉安伸手掩住嘴角。文森特从来是一副温和从容的绅士做派,倘若不是她此刻亲眼所见,莉莉安很难相信这样的小狐球竟然也是他。或许变回幼年体会让兽人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幼崽行为,莉莉安想,就像成年人在生病时也一样变得脆弱。 拂开落在长椅上的叶子,莉莉安和小狐球相安无事地各占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 “辛苦您了,”查德管家看着莉莉安怀里的小狐球眉心直跳,“在花叶里睡着了——好好好,我来吧,麻烦您在花园里照看‘它’了。” 管家也很辛苦啊,莉莉安想,还要特意把代词“他”换成“它”。 目送莉莉安回到房间,查德刚要说话,“睡得正香”的小狐球便跃到地毯上恢复伯爵的形象。 狐狐偏心:只有莉莉安才可以抱.jpg “计划正常进行,”如愿贴贴的文森特心满意足,“那个叫妮可的女仆是你调走的?以后也还是这样。” 查德管家心领神会。 有赖各方的高度密切配合,实施[诺福克卖惨计划001]的第一天顺利度过。 …… 第二天,莉莉安无意中捉到某只偷偷歪头看她的狐球。像是被四目相对的情景尴尬到,刚刚长出耳朵的狐球嗖一声把自己团得更严。 她还以为狐球会恼羞成怒然后溜到她追不上的地方,莉莉安松了口气,但小红狐狸不过是从实心球蜷成加倍实心球。 好乖好乖。 第三天,狐球不明显地往她身边挪了挪。起初莉莉安并没意识到是狐球的移动,她仅仅以为是太阳变动了方位,才让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拉长着映到她的稿纸上。 莉莉安是在狐球压住她的通讯石的时候才确定,这只傲娇的小狐狸出于不明原因接纳了她的存在。听说狐狸的领地意识很强,莉莉安忍不住在写稿时分出一点注意力,该不会这只用尾巴和羽毛笔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狐球把她当成领地内的摆设? 就像她看屋子里的自鸣钟那样。 第四天,莉莉安推翻了她在昨日做出的假设。 文森特应该是觉得她没认出他,莉莉安看着几乎把脑袋都埋进浅碟的狐球,可能是想进一步巩固她的错误判断,像只饿了三天的流浪猫那样,狐球对着牛奶暴风吸入。 形象包袱这么重的吗,莉莉安再添几勺牛奶,为了抱紧马甲还能这样,不愧是文森特。 第五天,狐球已经可以毫无戒心地从她手里抢营养膏吃。 管家欣慰抹泪:“感谢您,莉莉安小姐。这是文森特先生一周以来第一次主动吃东西。” 莉莉安——莉莉安莫名感觉查德在演一种很套路的戏。 只是错觉吧,她把营养膏的盖子拧回去。 …… 不管怎样,接连几日的相伴,莉莉安慢慢习惯了身边多出一只狐球的生活。但她依然觉得有点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文森特和狐球之间的差异太大,假如管家不说,她大概真的要被文森特的伪装骗过去。 毛茸茸的一小团,莉莉安在临睡前收拢手指,如果能碰一碰就好了。 没准她可以用野餐篮给狐球垫个暖和的窝,莉莉安把被子往上盖盖。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凉的速度比人们以为的还要快上许多。 小狐狸也会感冒吗?还是有了绒毛就什么都不怕。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合眼,莉莉安迷迷糊糊地沉入睡梦,明天她得去问问管家。 一墙之隔,文森特又肝出几条新漫画。 [狐大你肿么了狐大!]首评喜极而泣,[突然勤劳,这几天更的比前一年加起来都多!] 那是当然,文森特转笔如飞,一年前的狐大哪怕是和莉莉安说句话都得数着字数,唯恐叫人听出他对艾伦的未婚妻抱有不那么磊落的想法。而现在的狐大可是能借着小狐球的软萌马甲一点点推倒莉莉安的防备,他还在吃营养膏的几个小时前“不小心”蹭到了莉莉安的手。 文森特对着更新后的提示界面美滋滋呼气,他的狐生怎么可以这样圆满。 敲门声响起。 “伯爵大人,”从门外走进来,查德管家递上来自王宫的消息,“老兽王在服用药剂后猝然过世,内乱提前爆发。希丽萨王女已经在宫廷中占据上风,其他的王位候选人被她扣入牢狱,遵从新王的命令,影羽骑士正连夜清剿叛党和他们的附庸。” 收敛笑意,狐狸伯爵仿佛戴上面具。 “让我们庆贺艾德蒙再临英主,”诺福克伯爵漠然地合上素描本,“审讯在即,女王陛下恐怕暂时没有空闲理会我们,查德,你去准备新王登位的贡礼。” 仿佛见到王庭里血流遍地的景象,伯爵的脸部线条在夜色中冷硬起来。 “告诉里奥,让他把梦湖的文件资料收拾整齐——来自王都的行政官必然会在秋季抵达梦湖,要是再出纰漏,谁也保不住他。” 管家悄无声息地离开。 重归寂静的深夜,狐狸伯爵看着素描本壳上的钩状商标沉默不语。如同希丽萨女王浮现出的锋利微笑,数日以来的柔软和悸动被严丝合缝地掩盖在暗流之下。 月光冷淡地照着砖石。 …… 站在唯一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希丽萨女王轻蔑地看向牢狱中的囚犯。 “戴茜夫人,”女王语调柔和,“很抱歉,您的孩子被弓箭重伤,而医生已经宣判了他的死亡。” 她的王冠在月色中闪烁起冷光,“死者怎么能承担得起公爵的荣耀,因此我决定收回原有的敕封,仅以平民礼仪让他下葬。” 身着华裙的夫人目眦欲裂。“你怎么敢!”她死死抓住囚室的铁栏,“卑鄙无耻,窃取王位的盗贼!希丽萨,难道你没有看到继位的诏书,难道你敢公然违抗国王的意志?!” 挥退近侍的手,女王堪称愉快地观赏政敌扭曲的表情。 “国王的意志,”希丽萨和颜悦色,“然而现在的艾德蒙只有一位女王。戴茜夫人,看来您已经被这间石头屋子折磨到神志不清。” “不妨瞧瞧我手里的权杖,”希丽萨居高临下,“假如我处在您的境地,我会接受现实,然后祈求胜利者高抬贵手,留下您小儿子的性命。” 戴茜咬牙切齿,“希丽萨,贵族们会让你受到惩罚,你这没教养的孤女,以为凭着几支军队就能坐稳王位?” 她状若癫狂:“我诅咒你死于叛乱!对着勋贵下手,你早晚会尝到反噬的滋味!” “是吗?”女王微笑,“‘对着勋贵下手’,戴茜夫人,不过是给旧王做了几年情妇而已,你竟张狂到认为所有贵族都是你的盟友?” “譬如诺福克,”希丽萨姿态优雅,“作为女王忠诚的友人,他值得以公爵之位封赏。” …… 王城的争斗并没有在梦湖卷起太大的风浪,渐浓的秋意中,莉莉安仍旧按部就班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没了艾伦从中作梗,莉莉安在本子上记下日期,几家中型剧院的负责人已经向她发来面谈的邀请。 是件好事,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虽然合适的住处暂时还没有着落,但情况总归是向好发展。 “得去买几件衣服,还需要一点化妆品。”莉莉安对着满箱子的夏装念叨,“谁能想到我竟然从梦湖的游客变成了常居人口。” “那文森特先生……”查德管家迟疑,“您可以带着他逛街吗?” 莉莉安怔住。 管家恪尽职守地做戏:“除了您,文森特先生不吃任何人提供的食物,抱歉,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可以倒是可以,”莉莉安看向自己的提包,“这个包的容量似乎也——足够大。” 伴随着查德的千恩万谢,狐球和几袋零食被莉莉安拎出庄园。 这也算是一段奇妙的经历,普通的购物行程因为狐球的加入变得有趣。穿过人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灵敏了许多,装作不经意地护住提包,狐球的温度隐隐传递到她手上。 担心弄丢他之后没法向管家交代,莉莉安几经考虑并放弃去大型商业街买衣服的计划。 她走进一条安静的街巷。 “请问——” 莉莉安被抬起头的裁缝惊艳。 “请问这里是成衣店,对吗?”莉莉安停顿几瞬才捡起来意,“我想要试试这件深咖色的翻领风衣。” 裁缝小姐看了看她,表情仿佛有点惊讶。 “这颜色不适合你,”裁缝从林立的人台后面绕出来,“还有一件焦糖色配牛角扣的,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我去拿。” 美人要给她找衣服!莉莉安果断坐下。 狐球在包里探出脑袋,似乎在好奇她怎么不接着移动了。 “店主超级好看,”莉莉安给狐球拧开营养膏的盖子,“你这么聪明,自己能吃饭的对吧?我要和美人多聊会儿天,你别捣乱。” 一个多小时之后。 “你只是帮家里人看店,”莉莉安把晃动幅度渐大的皮包抓过来放在膝盖上,“本职是戏剧演员?” 难怪,莉莉安隔着提包的皮层给等到不耐烦的小狐狸顺毛,难怪店员小姐抬头的瞬间让她疑心自己进错了地方。 “我叫莱可恩,”店员小姐饶有兴致,“你叫什么——快看,什么东西鼓了起来——你的包里装了一只红狐狸?” 莉莉安一低头就见到闹腾着非要弄开搭扣的小狐球。 支起耳朵,警惕地打量四周,满脸严肃的狐球在看到对面也是女性后飞速缩回包里。 还不忘把搭扣盖回去。 “你是狐族兽人?”莱可恩笑得前仰后合,“幼崽总是这样,没法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待上太久。经常好奇外面的世界,但真的见到陌生人又会马上躲回熟悉的庇护所。” 不是幼崽也这样,腹诽着,莉莉安隔着皮层拍了狐球一下。 希望文森特不要介意。 …… 回到庄园的第一件事,莉莉安把小狐狸还给管家。 “他,呃,它好像闷坏了,”莉莉安抿抿嘴,“我在街上逛得有点久,后半段路它一直趴在包里不动弹。” 狐球细细地叫了几声。 不是闷坏了,文森特心想,是以为他又多了个潜在情敌,结果一露面发现纯粹是自己想太多。 莱可恩应该没认出是他,文森特犹豫着也不能确定,他当时只觉得声音熟悉却始终没想起来是谁。 大意了,狐球的眼神深沉起来,在莉莉安面前不要形象也就算了。丢脸丢到别家小辈身上,这种事光想想就让文森特接受不了。 不知道文森特在想什么,莉莉安和查德接着说别的事。 “我明后天还要去梦湖和剧院理事面谈,”莉莉安摘下满包的狐狸毛,“上午下午都有安排,那它怎么办呢?” 两人同时看向软垫上的小红狐狸。 目光中心的狐球一动不动。 “还是把它留在庄园吧,”管家心想可不是他不帮忙,伯爵大人要怪就怪自己沉不住气,“大不了饿几顿,以前也不是没饿过。” 9、转变 结束最后一场面谈,被剧院理事送到门口,莉莉安的包里多出了四封印制精美的合约邀请。 “请务必认真考虑,”名叫罗密欧的理事和她握手道别,“我敢说,除了朱丽叶剧院,我们开出的条件是最有诚意的。” 看着理事先生的名牌,莉莉安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莎翁大抵没有想到,剧本外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竟然不能称得上眷侣。 同样会感到震惊的大概还有那些被剧情刀到的观众,抹着眼泪走出剧院,他们回味着痛彻心扉的爱情并为主角们激情创作出成千上百篇挽回遗憾的同人文。 众人费劲心思想给这对爱侣送上一份完美的he结局,然而现实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显现出辛辣的黑色幽默:为了签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剧作家,再顺便赚一笔剧院专设的、激励员工推荐新人入职的奖金,眼前的罗密欧不遗余力地讲着朱丽叶的种种坏话。 “非常感谢,”她拎起手边鼓出微妙弧度的提包,“我会在做出决定之后联系您。” 推开茶色的玻璃转门,莉莉安得体地走过街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提包中的工作邀请函。 连着那点小心思,躲闪不及的火红色狐球被莉莉安捉个正着。 在她玩味的眼神里无处可逃,狐狐也只好把自己团得更实心一点这样。 瞧见狐球怂了吧唧的模样,莉莉安因为朱丽叶和罗密欧而生出的丁点伤感顿时烟消云散。 如果她不知道这是文森特,莉莉安发誓,她一定要把狐球揉得嘤嘤乱叫。 “你是怎么钻进来的?”莉莉安看着秋风在小狐狸身上拨弄出几个毛旋,“查德管家明明说过,饿上你几顿也完全可以——噢,让我猜猜,你舍不得好吃的营养膏和肉脯是不是?” 不自在地扭动身体,小红狐狸留给她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让他不愿意放弃的不是食物,狐球在心里悄悄摇头,让他割舍不了的只是和莉莉安相伴的时间。 尽管这份弥足珍贵的馈赠并不是出于莉莉安的本心,文森特萧瑟地圈起尾巴,他的确是只居心叵测的坏蛋狐狸。 在莉莉安的提包里旁听许久,狐球也被那些哀伤的情节熏染得惆怅起来。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天国的幻梦中死去,文森特垂眼,而故作磊落的小狐球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结局的降临。 而莉莉安——他该如何去形容她? 像是冬季在寒夜回忆起盛夏,而火星在松枝的尽头闪烁着跃动的影子。年迈的照片珍藏着爱人的眼眸、青春和皱纹,颤抖的笔迹在暖色的光芒里重归挺拔。 跨越缠绕的故事和时间,羽毛笔用墨水栽种鲜花和风暴。如同一场难以忘记的迷人夏日,甜酒在冰块中清脆作响,她的气息和神情在微笑中变成永恒的歌谣。 想到两人未卜的前路,狐球在甜蜜和寒冷的撕扯间神情落寞。 也许兽神会垂怜祂的子民,文森特由衷地期盼,也许他会获得一次向她剖白或歌唱的机会。 或者——莉莉安捏住狐球的耳朵尖尖。 “一提到吃的你就聪明的不得了,”她用特殊的小木梳给狐球顺毛,“又在这里装相,以为我还会被你扮可怜的伎俩骗到吗?” 刻意说些话吸引狐球的注意,莉莉安没有察觉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和文森特亲密起来。 换作几天前,她绝不会伸手触碰狐球的身体。哪怕是隔着一层厚软的皮毛,哪怕小狐狸可爱到在她的梦里夜夜出现,莉莉安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但她眼下正在无意识地安慰狐球。 被小狐狸眼里的悲伤扯动心情,莉莉安把顾虑抛到一边。幼崽期似乎还会让文森特变得抑郁,感受着指腹下的暖意,她打算回头从管家那里问问原因。 慢慢安抚下狐球,莉莉安甚至没用多少时间去思考那些隐藏在转变背后的含义。 “你想吃海盐杏仁太妃糖吗?”想了想,她以己度狐,“香香的又酥又脆,据说最苛刻的厨房巫婆也会耷拉着眼袋给它满分好评。” 丧丧的狐球偏过耳朵看她。 …… 一大盒海盐杏仁糖! 扒着购物车的边缘,小狐狸严肃地扫视灯光明亮的甜品店。 两袋新鲜出炉的牛轧饼干! 用吻部把饼干撞得四脚朝天,狐球眼巴巴地瞧着莉莉安手里的抹茶味试吃品。 三罐好评如潮的招牌坚果雪花酥! 抱着造型精致的糖罐,小狐狸望眼欲穿地等着前面付款的长队缩短。 “快看,”莉莉安指向柜台边型号不一的裱花嘴,“我们还可以亲自制作不同花样的水果奶油蛋糕!” 那他岂不是可以做个草莓味的流芯莉莉安,期待地睁大眼睛,选择性忽视自己的小短爪子,红色的狐球唰啦啦地甩动尾巴。 巧克力多拿点多拿点,小狐狸啪啪地在购物车里跳来跳去,有了这些甜蜜的原料,他就能—— 毫无预兆地,莉莉安和面色惊讶的艾伦眼神交错。 重逢,旧情人,恰到好处的时机,还有两人之间隐隐流转的万千情绪。 像是被粗暴地按下暂停键,涌动在狐球心中的美好戛然而止。 10、无视 单看长相,艾伦完美地符合大众对男性的审美标准。 金发碧眼,神情柔和,不过分夸张的身材,但却有着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到的肌肉线条。整洁的衣物,低调而耐看的领带,以及永远保持着最佳状态的口袋巾——他袖侧的贝母扣也常常被人视作品味不错的证明。 但莉莉安已经对他的外貌免疫,短暂地对视几秒,她冷淡得就像看着一位陌生人。 如同没人愿意为一盒装饰精美但是内里腐烂的水果付出金钱,莉莉安也不再愿意向艾伦停驻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分手数天,再次看到艾伦出现在她面前,莉莉安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产生多少情绪波动。 按照剧本的安排,那些破镜重圆的角色总会在在重逢时感谓良多,内心的惊涛骇浪会推着他们重新点燃对彼此的爱意,一段重归于好的戏码也会因此顺理成章地上演。 然而她现在平静无波,莉莉安想,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决。没有藕断丝连的留恋,没有懊悔不甘的踌躇,更没有丝毫祈求对方回心转意的念头—— 真是可喜可贺。 “借过,”莉莉安示意,“你挡到放巧克力的货架了。” 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艾伦神色讶然。 她竟然不挽回他?艾伦难以置信,他已经主动到了这个地步,莉莉安难道不该见好就收? 莉莉安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 不但不挽回他,她甚至都不准备因为艾伦的出现而变更在甜品店里diy蛋糕和小饼干的计划——狐球似乎对那个干净明亮的制作间十分期待,她看到小红狐狸正用爪子紧紧地攥着几个饼干模具。 艾伦得到的只有无视,相当彻底的无视。 仿佛经过一团空气,推着购物车走到垒满巧克力和可可豆的货架,莉莉安连脚步都没有多顿一下。可可独特的香气令她着迷,即使小狐狸刚刚没有表露出想吃的意思,她也同样会买些可可榛子酱回去。 确定了莉莉安对艾伦的态度,狐球僵直的尾巴再次摇晃了起来。 黑白巧克力各来一板,面对琳琅满目的可可制品,莉莉安在画着蓝莓和碧根果的包装之间犹豫。它们的味道都很不错,但是后者似乎要更香一点——那就都买下来,成年人不做选择。 用金箔纸包着的滚圆巧克力球也要挑上几颗,莉莉安的手被小狐狸的毛绒尾巴蹭得痒痒的,她注意到贴着[松露]标签的最受狐球偏爱。 听说分手的怨侣会在偶遇时下意识比较各自的状态,选定巧克力的口味,转身时,莉莉安在擦拭干净的货架上无意瞥见艾伦的影子。 的确,她移开视线,谁想看到厌烦的人活得容光焕发,她现在只希望艾伦落魄到为了住处而和流浪狗在桥洞里打架。 住处——想到这个单词,一些发生在他家里的、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上浮。 “莉莉安真是好运,”在旁波时她曾应邀参加艾伦家中举办的舞会,然而小姐们不加掩饰的声音总会在她耳边高声响起,“为什么艾伦会喜欢她?莉莉安自我又孤僻,也不知道她在高傲些什么,她甚至都不会在社交舞会上主动和夫人们搭话。换我来当艾伦的未婚妻,我一定做得比她好上千百倍。” 如果艾伦恰好听到,他会就用一种略带优越和怜悯的语气说,莉莉安确实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是他爱她,他甘心包容。艾伦的母亲也会跟过来打圆场,衣香鬓影中,莉莉安只能和冒犯她的人碰杯,再违心地说,没关系的她不在意。 莉莉安也曾怀疑过,或许她误解了艾伦和他的母亲?可能只是她想的太多,可能她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心思又沉又敏感多疑? 但是在她决意退婚之后,许多事情就在她眼前抽丝剥茧地显露出真相。 艾伦的母亲在夫人圈里极其出名,她的手段能让丈夫试图借子上位的情人“自愿离去”。被她严格地管束着,艾伦家中的仆人规矩得就像一只只鹌鹑,而来访做客的小姐们同样会谨慎说话,唯恐犯了她的忌讳而受到嘲讽。 但她们可以随意地品评莉莉安,而艾伦的母亲依旧对她们怡颜悦色。 至于艾伦——何必替艾伦找理由,莉莉安恨不得让手里的巧克力变成板砖,能和学院里最吹毛求疵的教授相处融洽,他这样的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要怎么好好讲话? 艾伦只不过是觉得她不值得而已。 顺便再营造出一种他为她做了许多牺牲,忍受了诸多嘲讽的样子——然后莉莉安就会在愧疚和歉意中满足对方九成九的要求。 被她拒绝的、剩下的零点一成则会成为艾伦动不动就拿来和她吵架的现成理由。 比如。 “不就是要和你睡一张床吗?”艾伦拦住她,“闹也闹了这么多天,你还摆脸色给谁看?” 狐球的尾巴猛地缠住她的手。 毛乎乎的触感让莉莉安回神,拦住她的艾伦已经开始随意地翻看购物车里的东西。 又来了,莉莉安深呼吸,完全不顾及场合,艾伦又开始借着她不愿意和他在婚前发生.性.行为的事发疯。 11、坚定 看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糖罐和饼干盒,莉莉安在一股熟悉的愤怒中感到窒息。 而艾伦并不打算放过她。像是剧场里尽职尽责的旁白,他添油加醋地讲述着于己有利的台词。 仿佛在瞬间跌入梦魇,甜品店温馨的光线不动声色地灼烧起莉莉安的皮肤。水晶灯折射出的璀璨影晕和艾伦求婚那天的灯光简直一模一样,硕大的光圈把她从头到脚地捆缚。 同样的刺眼难耐,它们同样地让人心生空白。 摆在柜台上的可爱玩偶也慢慢模糊成舞台下亢奋的旁观者,尖叫和起哄声在礼花筒砰然炸出的爆米花中一浪强过一浪,比刻意排练过的情节还要可怖,剧院里节节攀升的气氛在艾伦抛出那个疑问后猛地安静。 如同风暴将至的海洋,搅动成墨绿色的深水幽幽地凝视着在崖岸上安家的白鸟。冰冷的潮水哗哗地冲刷海边的礁石,洋底的裂缝中传来空荡的嗡鸣。像是独自闯入某个酝酿已久的阴谋,云层厚重的海面上听不到来自活物的声音。 而更令她畏惧的情形在此刻登场——甜品店也在艾伦故作痛苦的解释中安静下来。 一如既往地使用自己金发碧眼的皮相和明褒暗贬的话术,艾伦再次让不明就里的旁人以为莉莉安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含义各异的目光抽打在莉莉安身上,明显或隐晦的眼神中,她的心中塞满赤.裸.裸的难堪。 为什么要意味不明地看她?莉莉安无法忍耐,好像她是舞台上一个人人唾弃的恶毒反角。 可她至多能算是一具想要挣脱操纵的木偶。华丽的幕布后隐藏着巨大的黑影,每当她尝试着按自己的心意行事,软垂下来的丝线就立刻绷紧成刑架上的绳索。 金属质地的车杆让莉莉安的指节在冰冷中泛白,贴在她手上的狐球向莉莉安传递着她唯一能获得的暖意。 她想斥责艾伦,质问他难道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教养?她还想当众扯下他虚有其表的皮囊,让不解内情的看客瞧清谁才是离谱且得寸进尺的那个。 反击的话几乎就要冲出唇边,然而母亲严厉的形象浮现在脑海,拿起羽毛扇,她轻飘飘地拦住了莉莉安即将脱口而出的争辩。 “莉莉安·佩瑞!”她高不可攀地挑剔自己的女儿,“记住你的身份,别活得像个疯婆子。想想你的家庭教师,你也想和她一个下场?” 莉莉安曾经有过一位聪颖而博学的家庭教师。善良温柔,严谨细致,在莉莉安眼里,她就像是智慧女神在人间的化身。 但她在某一天被莫名其妙地辞退。 “她竟然敢把家里的丑事登报,”莉莉安听到母亲和贴身的侍女说,“丈夫出轨又怎么样?动手打人又怎么样?谁家里没发生过几件见不得人的事,她非要借着舆论逼迫法官做出离婚判决,那就不要怪我辞退她。我可不想我的女儿将来也被教成这个样子,佩瑞家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莉莉安偷偷跑到家庭教师的住处去找她。狭窄的小巷里,贴着寻租告示的木门后出现家庭教师瘦削的脸。 “佩瑞小姐,”她按住莉莉安的嘴唇,“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别担心,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早早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只是,”她摸摸莉莉安的头发,“佩瑞小姐,如果将来你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出去。无论你断然分手或是选择忍耐,都不要把实情说出去。” 她已经用自己做了例子:旁波不会称赞她们的勇敢。 …… “但我不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莉莉安低声说到,“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的光亮,我也许会继续在黑暗中无声忍耐。” 艾伦皱眉,他没听清莉莉安的话。 “和我回去,”他抬抬下巴,“我可以既往不咎。” 早晚都要和他重归于好,艾伦不耐烦起来,这招他百试百灵,莉莉安还在耽搁什么。 “不,”莉莉安用力攥着购物车的横杆,“我在留下的信件上已经写得很清楚。我不会再和你继续扮演所谓的模范情侣,如果你看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当面告诉你。” 她甩开艾伦的手,“我们到此为止,你别再没完没了的纠缠。” 艾伦笑起来,他的眼神像条粘腻的蛇。 “你是说那封质问我不忠的信?”他状似无奈地摊手,“难道不是你摆出一副拒绝的派头在先?又不让我碰又不让我碰别人,莉莉安,你在做什么梦?” 他贴近莉莉安的脸,“待价而沽也要看看买主的想法,我都不嫌弃你一无所知,只在书上见过传教士体.位,莉莉安,你该见好就收的。” 沸腾的怒火轰然席卷胸腔,莉莉安反手就是使了全力的一耳光。 抱歉了母亲,她在皮肉相接的清脆响声中满心讥讽,莉莉安到底还是做不了粉饰太平的优雅小姐,去他的忍耐,去他的丢脸,去他的永无止境的退让。 疯婆子有什么不好,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被那些华丽的套索禁锢至今,她宁愿做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艾伦勃然大怒。 12、遣返 艾伦的体格摆在那里,反击前莉莉安就已经做好了挨一遭皮肉之苦的准备。 大不了两人双双进医院,这样想着,莉莉安的畏惧反倒消解殆尽。 甜品店的损失她会赔偿,受伤的痕迹会在以后褪去,莉莉安握拳,但如果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要委曲求全不敢给艾伦一个教训,那才是最可笑的事。 “收起你恩赐般的嘴脸,”莉莉安直视他的眼睛,“品评我之前不妨看看自己,抛除姓氏和皮囊,你有哪一处值得被爱!” 艾伦的脸暴怒着涨红,他伸手狠狠拽住莉莉安的头发——与此同时,购物车里的狐球骤然爆发出剧烈的光亮。 莉莉安和艾伦力量悬殊,狐球出离愤怒,而艾伦下手毫无顾忌。 莉莉安已经做的够好,但凡艾伦有点羞耻之心,事情便早该和平结束。可是面前这个被捧惯了的旁波男人竟然公然动手,文森特不能眼睁睁看着莉莉安在他面前受伤。 什么徐徐攻心,什么逐步接近,大狐狸的身影在火焰般的光束中显现,就算这件事之后莉莉安再也不想看见他,他也不在乎了。 不同于小狐球的软萌模样,狐狸伯爵展示出他冷峻而极富攻击性的一面。 艾伦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文森特淡漠地活动手掌,尽管莉莉安也许会认为他没有这样做的立场,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听说旁波的法律和世俗观念正在源源不断地培养这种自私而没有教养的男人,狐狸伯爵由衷地替那些被浪费的资源感到可惜,如果是在艾德蒙,这种虚有其表的废物都会被丢到血淋淋的角斗场上和狂躁的野兽搏命。 仗着陈腐的教条自诩崇高,只会借着体力优势让说实话的人被迫沉默,文森特嘲讽一笑,这就是旁波的男人。 什么品种的垃圾。 兽人的体能优势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和对方只凭蛮力的动作不同,文森特快得就像是幻影。骨头嘎嘣作响的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不等莉莉安反应过来,被反剪住双手的艾伦就已经蜷缩着倒在货架旁边。 “我的手——”疼痛之下,艾伦歇斯底里地踢着他所能碰到的一切,“文森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冲出来逞什么英雄?” 稳定的三角货架艾伦踹得摇摇欲坠,顶部几根起固定作用的长钉在木板的颤动中微微脱出,一柄被收在皮套里的分切刀连着收纳盒一起砸到艾伦身边。 文森特把莉莉安护在身后。 她已经足够勇敢理智,但对付下三滥的货色还需要一点别的东西。 “啊,”艾伦粗喘着勉强坐起,断裂的腕骨让他冒出密密的冷汗,“我明白了。” 像是掂量一块肉的屠夫,他露骨地在莉莉安和文森特之间巡梭。仿佛变成腐败而泥泞的沼泽,艾伦碧绿色的眼睛里布满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讲什么你都不要过去,”文森特和莉莉安低声说,“我现在去把治安官带来,你不要伤到自己。” 下次他一定要在狐球的脖子上挂个装通讯石的围兜,文森特想,如果和她还有下一次的话。是他大意了,以为在梦湖的领域内没人会不长眼,但是艾伦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无差别发疯。 “你们早就搞到一起了是不是?”恨恨地靠在货架边,眼看着文森特推门离去,艾伦立刻劈头盖脸地抖起威风。“fuckinglittleslut,”他刻薄地倒出难听的话,“他.妈.的.贱.货。” 一口认定两人背着他媾和,艾伦把身边的货架撞得直趔趋。 “莉莉安,你之前百般推诿也是因为自己心虚吧?”他扯出很下流的表情,“你不敢让我知道,他.妈.的你早就不是处.女。和我退婚,文森特许诺给你什么?从旅店退房,这几天你也一直和文森特在一起吧?” 他盯着前未婚妻的胸腰,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直指她放.荡的证据。 “别被他诳住,”帮忙夹蛋卷的店员抓住莉莉安,“他手边有分切杏仁糖的不锈钢刀。”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莉莉安,看起来他也没有为你出头的意思。”骨裂的痛感随着时间拖移而加剧,艾伦似乎把斥骂当成镇痛或者出气的方式,“给兽人做sextoy滋味如何?难为你今天还能出来逛街,装出一副光鲜模样的婊.子,他是不是已经把你在床上玩的——” 不等莉莉安给他隔空砸上几盒沉重的糖砖,把带回来的治安官扔在一边,大狐狸单手拎起这个人模人样的东西。 艾伦光速变脸并磕磕巴巴解释。 “你不该和我道歉。” 浑身洋溢着大反派草菅人命的气质,文森特阴着脸给艾伦送上一份见血套餐。 几分钟后,艾伦在倒塌的货架和滚落满地的果脯堆里昏迷。 眼看着真要闹出人命,甜品店里一下子炸了锅。看渣男被打大快人心,但把人活生生地弄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快拦住!”守在莉莉安身边的店员急得冒出小狗耳朵,“你们这些治安官愣在那里干什么,当摆设吗?快拉开他们!” 清楚文森特的身份,一帮治安官推诿着谁也不敢做先上去拉架的那个。 莉莉安倒是想上前分开他们,然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明明是在往里走,却被聚到一起的治安官慢慢挤至最外圈。 “麻烦让我进去!麻烦让一让!” 莉莉安拼命想从人群的缝隙中找到通路,万一真的闹出性命,艾德蒙就是再宽容也不会轻判。为了艾伦把文森特填进去,她只是想一想都不愿接受这种可能。 混乱之中,甜品店的玻璃门被哐啷一声开到最大。 “前面乱哄哄的到底在干什么?!” 系着围裙的店主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在甜品店后方的独立大厨房研制新品,她被紧急找过去的店员连拉带跑地扯到店里。 “有个猥琐男人在我的店里骚扰顾客?!”原型是森蚺的泼辣店主当即在脸上浮出数块威慑性鳞片。 “治安官!治安官呢?”店主高声喊道,“叫他们赶紧把这个晦气东西拖到监狱里拘留!什么?晦气东西正在被打?!好事啊,啊不是,赶紧分开他们!” 她变回森蚺并一尾巴劈开人群,“治安官赶紧过来干活!别管什么办法先拉开他们,出了事算我的!” 听到有人揽下责任,杵在一边当柱子的治安小队马上动了起来。 半小时后,治安厅。 “莉莉安小姐,”负责笔录的警员合上本子,“感谢您的证词,我们已经从您和其他目击者那里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艾伦·雷克即将以暴力罪名被提起诉讼,由于他是旁波的公民,我们将在吊销签证后将他强制遣返。” 莉莉安抓紧提包。 “那文森特先生,”甜品店地上的血迹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他是为了帮我才动手,治安厅会惩罚他吗?” 如果可以保释就好了,莉莉安算算自己的手里的余钱。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什么,大不了她折价把首饰卖掉,莉莉安想,她总能凑够保释金的数额。 13、忐忑 “文森特先生没事,”警员一言难尽地微笑,“他下手很有分寸,除了嫌犯左手的骨折,他没再给嫌犯造成其他脏器上的伤害。” 艾德蒙的法律规定,因为一方口无遮拦而导致的斗殴,只要骨伤和内脏伤加起来不超过一处,就统统按照最轻的一档处罚。 这里是艾德蒙,兽人之间发生打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更有甚者,身上不带点伤疤都不好意思在春季求偶。 莉莉安在听到“居家反省五天”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文森特没被她和艾伦之间的烂账连累,她诚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您现在可以回家了,”警员把她送出门外,“文森特先生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好像有个高级官员特意赶了过来,警员不太理解,难道这起斗殴还是什么大事。 莉莉安道谢离开。 走出笔录室,坐在长凳上的森蚺店主递给她一袋东西。和旁波人进治安厅而色变胆颤不同,店主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 她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别几朵红茶花。 “里面是你在店里买的巧克力和饼干,”进局子的店主满不在乎,尽管她因为一尾巴打晕几个无辜路人而被迫戴上魔能限制手环,“有几罐雪花酥碎了,我给你换了新的。” 啊,莉莉安接过袋子,担心文森特被关进监狱,她紧张得都忘记还买了吃的这回事。 不知道甜品店现在状况怎样,莉莉安心生愧疚,今天的变故对店面而言简直就像台风过境。还有那个一着急就冒出小狗耳朵的店员,对方似乎被艾伦的样子吓坏了。 “抱歉,”她找出一张硬质卡片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我会支付店面重装的费用,那些没法再售卖的甜品也一起算进来吧。” “账单会寄给你的,”森蚺没有拒绝,“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用不着感到抱歉。” 店主脸上的鳞片没有完全消退,这带给她兼具野性与不羁的美感。 “我在店铺的天花板上安装了监控镜石,”森蚺作势上指,“到底发生了什么别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长了眼睛,先撩者贱,何况他撩不动还恼羞成怒。他以为这里是哪儿,艾德蒙可不是能让他耍威风的地盘。” 在她的店里找茬,那个晦气男的一看就是欠打。 店主瞧瞧莉莉安,“多说一句,我建议你抽空去锻炼锻炼。” 她捋起袖子,流畅的肌肉线条不用刻意凹造型都很清晰,“你这细胳膊细腿儿打人巴掌能有多疼,那个晦气男人就是欺软怕硬。你看他敢不敢找我的麻烦?” 坐在莉莉安身边,森蚺叨叨叨地和她讲着“女孩子没那么容易练成肌肉男”、“有点肌肉线条才显得整个人挺拔好看”、“不为别的就为让猥琐男不敢胡来”。 被森蚺抓着手按到她雕像般漂亮有力的肌层上,像是不必再强撑无畏的小孩,莉莉安在海盐太妃糖和坚果雪花酥的甜香气味里眼眶酸涩。 预想中的伤痛和指摘都没有发生。没人要她自证清白,没人对她冷言嘲讽——治安官干脆利落地把艾伦关进拘留室,没人因为他是旁波的勋贵而手软。 叫嚣着的责难声远去,抛弃萦绕无数个日夜的忍耐和彷徨,莉莉安在治安厅的灯光里感到解脱。 母亲华美的羽毛扇再不能禁锢住她的声音,束缚在她身上的、名为礼仪的衣裙纷纷扬扬地变为碎片。写在日记里的困惑和祈盼忽然变得有力,原来那并不是她在异想天开。 莉莉安非常缓慢地流出眼泪。 说不清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为谁。 …… 治安官的办公室。 匆匆赶来的代理行政官,因为环形大道事故已经在狐狸伯爵这里挂上一次号的里奥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头大。 惩罚斗殴兽人的魔能手环已经扣在了狐狸伯爵的手上,紧挨着昂贵的袖口和机械腕表,这只灰扑扑的、矿渣质感的手环显得格格不入。 而当事狐正在面色坦然地喝茶。 深红色的茶水在花纹奇丑的杯子里泛起阵阵波澜,两银币能买三个的瑕疵茶杯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盛上大吉岭的一天。 它值了。杯具骄傲.jpg 安静的办公室里,摸不清狐狸伯爵的想法,代理行政官和治安官忍不住打起眉眼官司。 是谁这么秉公无私,里奥斜眼瞟向一边的治安官,是个厉害的好苗子。 当时场景太过混乱,他也没看清是谁把魔能手环给扣上的,治安官擦汗。 “保证书我签过了,”大狐狸把茶水慢悠悠喝完,“居家反省的处罚我也同意,你们还有什么流程要走?” 没有没有没有,治安官笑出满脸褶子,您赶紧走吧。 于是大狐狸风度翩翩地离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他是那个处罚嫌犯的正义凛然的警员,而被他留在办公室里的两个才是要关上几天禁闭的寻衅兽人。 推开门,文森特和正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的莉莉安对上眼神。 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游刃有余的大狐狸一下子怂了起来。 莉莉安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他?文森特忐忑地分析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会指责他的欺瞒和心机吗?搬出庄园,决定和他从此各走各的路?亦或是……大狐狸忍不住幻想,就当狐球大变活人这件事没发生过,两人继续几小时前的相处方式? 14、诺福克 大狐狸七上八下的时候,莉莉安也在仔细端详着他的状态。 莉莉安原本只是想确定他没事,然而,也许是被艾伦口中的“你们是不是早就搞到一起”惊动心弦,她忍不住抱着一种审视的心态重新打量文森特。 莉莉安自认了解文森特,他是绅士又温柔的朋友,是家道有些中落而自身也无意争锋的贵族,是对建筑设计抱有极大热情的兽人,是可爱而馋嘴的毛绒小狐球。 文森特在她这里的形象太好了,莉莉安一直把他视作正直、有趣而可靠的友人。 她从没想过在别人眼里,她和文森特竟会被冠上情人之名。而且这个“别人”不止艾伦,森蚺店主和警员也以为文森特是她的新欢,两人甚至认为她挑男人的眼光进步了不少。 听到这种评价的时候,莉莉安感到瞬间的茫然。 尽管莉莉安极力澄清,但是一种奇异的羞耻感还是在她心中不断蔓延。仿佛被壁炉里灼热的松木烫到,她感到体内泛上无法言明的颤栗。 类似的想法仿佛在冒犯文森特对她的善意,莉莉安攥紧甜品袋,他明明只是仗义出手,帮一个落魄朋友远离发疯前任的辖制。 莉莉安想,都是成年人了,假如文森特真的对她有意,难道她还能感觉不到? 怎么说她也是谈过感情的人,虽然结局有点失败,但基础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不等莉莉安捋清毛线团般的蓬乱心绪,开门声就在她身边响起。 文森特闲适优容地走出房间,然后在看到她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莉莉安的心里咯嘣一震。 假如文森特像之前那样坦然,她绝对会把那些把她和他视作一对的言论理直气壮地抛在脑后。 但文森特的样子仿佛不打自招。 即使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和动作,莉莉安脑中空白,可这只能让他瞬息间的不自然变得更为明显。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莉莉安意识到她应该真的忽略了什么。 暂且不论文森特对她是否有想法,担心她只是被别人的误判引导得自作多情,莉莉安强迫自己把关注的重点放到了别处。 但别处也不大对劲。 在确认文森特没事之后,莉莉安发现被她忽视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细节争先恐后地跳入她的视野之内,莉莉安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一面突然被擦亮的水银镜。 比如,为什么治安官和另一个看着就很高级的官员在打开办公室的门之后迟疑着站在文森特身后不敢出来? 像是对上位者本能的忌惮。 哦,这里甚至是办公室,莉莉安眨眼,同样是动手收拾人,怎么森蚺店主就只有坐走廊冷板凳的待遇。 家道中落的小贵族竟然这么有面子的吗? 视线滑落到文森特手上的限制环,莉莉安还看到了刻在他袖扣上的、经常可以在诺福克庄园内各种地方见到的徽章。 小小的扣面甚至不如她的一些耳饰大,但是上面的复杂徽记格外清晰。 很细致,很贵族。 更重要的是,大狐狸似乎正戴着某个名叫权戒的东西——好像还是可以调动军事力量的那种。 [聚集起所有不被正统承认的力量,阿黎莎女王率领她的军队在德玛平原取得空前的胜利。建立在失败者的尸体和铠甲上,艾德蒙帝国由此正式走上历史舞台。 “我们的怒火与抗争永不平息,”阿黎莎女王将嵌有血晶的权戒高高举起,“我将授予我的挚友们以信物,足以驱使军队,愿艾德蒙的自由传统代代相传!”] 那这样就说的通了,莉莉安感到某些线索在一一合拢。根据历史书和报纸上的说法,能够持有血晶权戒的家族没有一个显出衰败之势。血晶仿佛给这些家族提供了某种庇佑,哪怕某一代出了几个不肖子弟,下一代立马又能冒出力挽狂澜的天赋者救家族于水火。 文森特说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莉莉安飞速查阅自己的记忆,在学校里和同学聊八卦的时候她们貌似提过,有个年轻孤寡且能干的伯爵姓诺福克。 不会彼诺福克就是此文森特吧? 莉莉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平常大家都习惯以名字相称,但凡出身好一些而恰巧又有点志气的人都会特意避开和姓氏有关的话题。 文森特又的确在建筑学院十二分努力地刻苦攻读。 世界线好像马上就要收束了。 莉莉安决定试探文森特一下。她就是再不关心时政也知道希丽萨女王即将不日举行继位大典的消息,所以—— “给女王的贺礼好准备吗?”莉莉安选择了一个有技巧的问法,“我听说女王很喜欢阅读古精灵语写就的著作,但它们大多被私人藏家珍视,很少有人愿意转手售卖。” 啊这个问题简单。 忐忑了半天的文森特想都没想,“我早年游历的时候收集到几本孤品,查德已经带着它们抵达王城。” “原来是这样。”莉莉安点头。 好极了。 试探非常成功。 莉莉安对文森特的固有印象摇摇欲坠。可是文森特也确实没骗过她什么,莉莉安咬唇,是她先把人家的谦虚之辞当真的。 那森蚺和警员极可能也不是在乱磕她和文森特的糖吃。 但她暂时顾不上想这些。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她把甜品袋换到左边的手提着,“不过,文森特——我还能叫你文森特对吧——再晚一点就是可以吃宵夜的时间了,在治安厅耽误这么久,也许我们可以先吃些东西,再坐下来好好聊会儿天?”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消耗体力了,她需要补充点食物才能继续思考。 15、挑明 “想吃点什么?”莉莉安和狐狸伯爵站在街头,“你挑吧,不过得选家我能请得起的店。” 说来奇怪,她在文森特面前从来没有端着的感觉,好像和对方已经相熟到不必在意虚礼的地步。去格调高雅的餐厅不用胆怯,拿着瓶最廉价的果酒也能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几句学业和职业规划——或者也可以讲讲楼下的流浪猫,说它又被爱心泛滥的学生们喂得直线发胖,被抱去嘎蛋是它骗吃骗喝的福报。 但莉莉安永远不会和艾伦说,我现在处境有点惨,兜里钱不多你可不可以不点战斧牛排。她更不会和他说,“好像西南街巷里的跳蚤市场能淘到不少好玩的东西,不如我们去看看?” 这是一些很有意思的对比。 并肩走在灯火繁华的街道上,大狐狸不动声色地觑着莉莉安的表情。 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听说有家餐厅做鸡肉还可以,”文森特谨慎到,“烤得脆脆的蒜香芝士面包片也是每桌必点。” 而且不是很远,离治安厅只有两个十字路口的距离。 莉莉安短暂地笑了一下。 果然是只大狐狸,对鸡肉的偏好简直刻到了骨头里。还要拿什么蒜香芝士烤脆面包片遮掩几分,她都不介意直说自己状况拮据,文森特还要装模作样地为天性找个理由。 但是—— 当她想到自己可能也变成了人家眼里的一盘鸡,莉莉安顿时就没法笑出声了。 “走吧,”她扬扬下巴,“我也想试试这家好评如潮的芝士面包片。” 餐厅。 这家店简直把鸡肉做到登峰造极。 传统如香草烤鸡,新潮如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的居酒屋鸡肉串,亦或者是白白净净让她读不出菜名的淋上艳红辣椒油的鸡肉块,这家餐厅几乎网罗了所有能体面送鸡一程的烹饪方法。 催动食欲的暖黄色灯光下,精心绘制在菜单上的水彩图和邻座传来的滋滋啦啦的香气让人期待大增。 “吃饼干吗?”莉莉安打开盒盖,“毕竟那个著名的面包片还得烤上一会儿。” 听出莉莉安口吻里的调侃,文森特有点委屈地看她几眼。如果文森特还是狐球的样子,那么他整条毛茸茸的尾巴都要耷拉下来。 喜欢鸡肉怎么啦,比不上艾伦吃牛排喝白葡萄酒高贵是不是。 “你那是什么表情,”莉莉安嫌弃到,“狐球这样也就算了,你——” 莉莉安哽住。 她好像在安慰狐球的时候揉过他毛茸茸的大尾巴。而且因为手感不错皮毛顺滑,她还恋恋不舍地多揉了好几次。 已知兽人的耳朵和尾巴是不能随便碰的,又知她碰了狐球的尾巴但对方也没说什么反而满脸享受,最后知前未婚夫和一众路人不高兴或高兴地认为她和文森特有情况。 不会真有情况吧,莉莉安怀疑起自己,莫非她在不记得的时候已经和文森特挑明感情海誓山盟? “你——”莉莉安看着甜品袋里花花绿绿的包装盒。 察觉到她瞬间的迟疑,文森特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要摊牌吗?他来回计算胜率,但现在似乎不是个好时机。而且这个环境—— 作为一只颇有少女心的狐狸,文森特设计过很多种告白的方案。不过无论是哪种,他都没有想过在一家肉味弥漫的烤鸡餐厅提及自己的感情问题。 倒不是说餐厅怎么样,主要是不太搭。 就像没人会在图书馆大声唱歌,狐狐也不希望以后给孩子讲故事或者追忆往昔的时候说,“daddy和你mommy在香气四溢的烤鸡面前定情。” 这场景太美他不敢想。 但莉莉安并不清楚大狐狸心里的千回百转,她只是举着盒子示意:“你还要再来几块吗?” 说不清是放松还是遗憾,品着莉莉安的语气,大狐狸小心翼翼地又拿了一点雪花酥过来。 融化在嘴里,小甜品的奶味很快被餐厅里的油脂香气压得无影无踪。 和隔桌学生们热火朝天的生日聚会形成对比,不怎么成节拍的喧哗歌声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格外寥落。 双方沉默地吃着饼干,一时间没人出声。 “是真的吗?”停顿几分钟,莉莉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人的心意落到她身上,擦去那层干扰她判断的友情滤镜,串联起对方明显或隐晦的表现,莉莉安即使不问也已经确定得七七八八。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文森直到现在也没有说破的意思。莉莉安拢起手指,但艾伦的事情让她忽然对感情和所谓的情侣关系不解。 理不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解释,她现在没有吊着文森特搞暧昧的想法。 工作的事情已经有了回音,莉莉安想,等她选定供职的剧院,租房的问题很快也能解决。等到她搬离庄园,如果一切顺利,她和文森特会退回到以往的平衡局面,两人都能冷静下来考虑彼此之间的事。 既然这样,与其自欺欺人地做些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事,莉莉安认为她不如挑明。 看看对方的反应,她再想想剩下的这几天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文森特。 大狐狸的动作停滞了。 “是真的,”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回答,“从你和艾伦还没成为情侣开始。” 这样早吗?莉莉安一时怔住。 她和艾伦的交集从来艾德蒙留学开始。旁波等级森严,莉莉安的家世背景很难让她和艾伦出现在同一场舞会上。 这也是莉莉安的父母一听说她和艾伦闹矛盾就先来挑她不是的原因。不论事实如何,人们总是习惯于给高位者寻找理由。 “为什么不能忍?”莉莉安的母亲,佩瑞夫人不可置信,“放着大好的地位不要,就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小事?” 佩瑞夫人认为女儿过分心高气傲。 “如果我有机会做王后,”佩瑞夫人在信件中写到,“只要我能保持王后的地位不动摇,我甚至可以每个月都替国王物色年轻可爱的新情人。” 莉莉安感到混乱。 她从小到大看的故事都在歌颂王子和公主的美好故事,可是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人们更看重的却和她以为的截然不同。 那为什么还要给她灌输这种爱情至上的潜意识呢?让她以为只要自己善良勤恳不断牺牲,就可以换来“从此两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he结局。 莉莉安一度认为自己会和艾伦复刻童话里的情节,但现在两人已经迎来了鸡飞狗跳的句点。 世界给她营造了一个完美而值得期待的幻影,然后再用制造出来的劣等品把它砸成满地碎片。 很荒谬不是吗。 但事到如今,像头挨了打还要接着跑回去瞧瞧的矮鹿,莉莉安对爱情依旧抱有向往。 而文森特以莉莉安从没想过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 大狐狸似乎会是个不错的伴侣,但刚和前任分手就开始新恋情,会不会太轻浮了一点?并且莉莉安的心底隐隐传来另一个声音,这道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所谓的爱情和心动不是另一场骗局?” 她想找个人说说最近的困惑,莉莉安有些头痛,可是她遗憾地发现能帮她做参谋的人几乎没有。 乱蓬蓬的想法在莉莉安的脑子里撒着欢打滚,而大狐狸还在静静地等她。 “我需要花点时间考虑,”莉莉安对文森特说,“一周,一周之后我给你答复。” 温馨明亮的灯光下,香气扑鼻的脆皮烤鸡被端上餐桌。 16、小别 从那天两人在烤鸡见证下说开之后算起,文森特已经有三天半没有见到莉莉安了。 担心对方因为他的存在而精神紧绷,大狐狸相当贴心地早早启程——管家已经带着贺礼抵达王城,文森特原本是想再和莉莉安朝夕相对几天再动身的。 “我像是一只鸠占鹊巢的坏鸟,”站在梦湖的传送法阵旁,莉莉安饱含歉意地和他道别,“不过我会在离开前把房间里的东西物归原样。” 物归原样—— “查德,”应酬的间隙,狐狸伯爵第一百二十次地询问管家,“跟在莉莉安身边的女仆没有把她枕过或者盖过的狐毛软毯送去清洗吧?” 作为嗅觉敏锐的兽人,文森特绝不允许这样的浪费发生。 说不清是洗衣皂袋的味道还是什么,莉莉安的身上总是萦绕着清新而干净的气息。这让大狐狸联想到天气明媚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落到颜色淡雅的野餐垫上。 退化回狐球的时候,文森特千方百计地想让莉莉安摸一摸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可惜他只有在莉莉安和最后一家剧院负责人面谈完毕后的那个晚上才如愿以偿。 他本来能被多摸几下的!大狐狸心里腾起对艾伦的怒火,都怪这个旁波男人,明明莉莉安和狐球在甜品店里逛得好好的,他非要出来横插一脚,把自己送进治安厅不说,连带着狐球刚刚激活的莉莉安独家vip顺毛体验卡也光速失效。 “当然没有,”加上庄园里传来的最新消息,查德熟练回应,“不仅如此,妮可还把软毯特意用其他的织物盖住,莉莉安小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少清洁了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大狐狸满意点头。把心上人用过的小毯子稳妥地收藏起来并时不时睹物思人,重要的是这个毯子还是用他自己的狐毛编的——世界上怎么有这样让文森特开心的事。 不过,稍等。 “‘没意识到自己少清洁了什么’,”文森特抓住关键词,“莉莉安已经开始清理东西并准备搬出去了吗?” 梦湖的房子一向不好租,何况现在是旅游旺季。考虑到这层情况,大狐狸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却打着和莉莉安再当几个月“同居人”的主意。 结果莉莉安这就找到合适的租住公寓了?! 管家略带同情地看向主人。 “确实是这样,”查德一板一眼地重复着递到他这里的消息,“莉莉安小姐意外和她童年时期的家庭教师卡沙相遇,而卡沙恰好知道一套空闲的单身公寓正在寻租。” 咔嚓——咔嚓——大狐狸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还计划着接着用狐球的软萌身份和莉莉安在花园里蹭蹭贴贴,连尾巴要用什么角度才能故作无意地撩到她的手都预备了好几套方案,然而不等他把精心设计的卖萌路径落实,莉莉安竟然就要从庄园里搬走了! 怎么可以这样。狐狐难过.jpg “她以前的家庭教师,”敷衍过几个前来恭维的小贵族,狐狸伯爵强装淡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卡沙,是什么情况?” 管家快速整理着相关的情报讯息。 “因为利用舆论影响——其实算得上逼迫——法官通过她的离婚申请,”查德眨了下眼,“莉莉安小姐的母亲寻了个理由把卡沙辞退。而旁波的环境对她也算不上友好,所以卡沙在半年后辗转来到艾德蒙。” 为了赚取足够的生活费,卡沙咬牙应聘了约瑟芬女士空悬许久的助理秘书一职。 最初大家都认为卡沙做不了多久就要辞职另寻下家,毕竟约瑟芬真的是刻薄而咄咄逼人。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卡沙用自己的忍耐和细心奇迹般地征服了难搞至极的顶头上司。 约瑟芬女士对她赞不绝口。 “旁波的女人实在可惜,”有了卡沙当助理之后,约瑟芬不止一次地在商业酒会上公开说到,“但凡用她们忍耐丈夫的一半心力去做事,连我都要她们取得的成就和地位让路。” 不论这话几分真假,数年秘书长做下来,卡沙被约瑟芬女士视作心腹是不争的事实。 大狐狸想起另一件事。 艾德蒙的魔法网络即将迎来二次升级,按希丽萨女王的意思,梦湖将成为第一个更新魔网传输法阵的试点。 而卡沙恰好在这段时间来到大狐狸的封地。 “能被约瑟芬这个挑剔商人看重,”狐狸伯爵走到露台上透气,“卡沙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俯瞰露台下仍在秋风中绽放的花朵,“那套单身公寓呢?不会是梦湖最早建的、隔音防水都很一般的房子吧?” 管家摇头。 “那套单身公寓地段非常好,”查德在狐狸伯爵惊讶的目光中继续,“位于梦湖中心最繁华通畅的街道,但是由于良好的设计和选材,那几栋公寓楼达成了闹中取静的初始目标。” 大狐狸越听越觉得熟悉。 “不会是斯威可街区吧,”文森特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就是我重新规划设计的那片地方?” 管家微笑默认。 不但是狐狸伯爵亲手设计,建造时为了避免偷工减料出现问题,代理行政官里奥还挑出经验最丰富而口碑最优秀的地精施工队来做。 这样啊——大狐狸愉悦地摸摸下巴,不愧是约瑟芬的手下,卡沙办事真的妥当。 莉莉安住在他设计出来的房子里,文森特心里涌起美滋滋的感觉,四舍五入就算是他筑的巢赢得了另一半的首肯与芳心。 是个好兆头,狐狸伯爵决定把他对卡沙的初始印象分往上提一点。 “诺福克伯爵!” 当大狐狸正在想着别的事的时候,一阵甜腻腻的、充满惊喜的声音从文森特身后传来,“也许您还记得我,我是柯粒,与您在两天前的晚宴上见过!” 又是这位,管家的眼皮跳了跳。文森特只是觉得对方名字有趣而多看了本人一眼,柯粒却仿佛把这一眼当成了什么明证。 不等查德上前阻拦,柯粒抢先对文森特开口。 “您愿意和我共度良宵吗?”本.体.是海蛎的柯粒娇羞捧胸,“如果您不喜欢男人,我也可以变成女性!” 17、下药 文森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虽然他早已坚定地拒绝过柯粒,管家也对其千防万防,但是这位热情大胆的海蛎先生(?)还是瞄准时机并成功得手。 借着王城贵客的便利身份和某些从特殊渠道获得的消息,柯粒让几枚海蛎族的特产小药丸无声无息地溶解在了狐狸伯爵的酒杯里。 无色、无味。 站在宴会厅中一个靠近边角的低调位置,柯粒兴奋地看着文森特饮下杯中琥珀色的加料液体。 没有任何副作用,这些小药丸的唯一功能就是帮助那些不行的兽人变行,或者让原本就很行的兽人变得更行。 不限性别,不限种族,小药丸致力于送每个服用者一场汁水淋漓的难忘良宵。 而这位狐狸伯爵甚至还是犬科——握紧手中的高脚酒杯,浮现在脑中的火辣场面令柯粒难掩激动。 或许可以变回雌雄同体的样子,柯粒忍不住思索起来,眼下的情况,放弃哪个生理器官都让海蛎纠结难舍。 …… 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衣香鬓影的社交场合之下,这场事故直到文森特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才最终爆发。 起初文森特并没联想到更多。仅仅以为头脑的晕眩是混着喝了几种酒的后果,大狐狸在凉意层层的夜风里烦躁地扯开领扣。 莉莉安又不在,文森特有些寡淡地想,他披着一身温文尔雅的皮给谁看? 几百米外,迅速躲藏进后方园林的影子,柯粒被大狐狸这下毫无预兆的粗.暴行径勾得神魂颠倒。 不愧是被海蛎看上的兽人,柯粒心醉神迷,他(?)已经想好等会儿要用什么姿势哭了。 而文森特渐渐在飙高的体温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太烫了。 呼出的气息甚至在空气中聚成一团浅淡的霜雾,大狐狸感到汗珠正从额头上滚动着滑落。 太热了。 仿佛是蛰伏许久的敌人趁着夜色举旗反扑,滚烫的热度在某个瞬间席卷过狐狸伯爵的神志和身躯。 太反常了。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个地方流动,量裁多次才制好的成衣竟莫名地紧绷起来。还箍得他有点痛。 从管家手里抽出那根被他嫌弃非常的文明杖,文森特冷着脸遮挡住不体面的自己。 “有人在搞鬼,”没经验的狐狸伯爵以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查德,不要惊动旁人,现在去找麦迪逊,理由就说——就说我想到了让女王注意到他的办法。” 管家并不放心。 “会不会太过冒险,”查德用目光曲折地扫射过四周,“敌人仍在暗处,我们尚且不清楚发难的是哪支势力。” 如果时间允许,文森特感到体内的药效翻滚得越发猛烈,他当然会选更稳妥的路。 可是现在—— 大狐狸咬牙忍住越来越明显的不适,“快去。” …… 勉强回到房间,没有开灯或者击燃烛石,文森特在昏暗的阴影内汗如雨下。 如同一尊活转过来的俊美石像,他的喉间溢出与欲.望相关的低吟。 眼前的景象慢慢眩晕,像是被雨水打花了的玻璃窗,房间内的事物逐渐改变了原有的模样。 墙上的挂毯还保留着王城特有的花纹,但整间屋子却似乎更多地充斥着诺福克庄园的风格。 啊,那个想等到填满之后再送给莉莉安的狐毛抱枕也在手边,大狐狸按上仍然有点瘪的枕芯,那这里就该是…… 熟悉和陌生交织,文森特一时恍然。 小药丸的功效之一:发作时忍得越用力越容易激发幻觉。 [总得让双方“心甘情愿”啊,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海蛎药剂师说到,至少得“看”见想看的对象,这样也有利于服药者超常发挥。] 吱呀—— 房门似乎被谁推开了。 轻轻的脚步声向文森特靠拢过来。 “文森特,”有人在他耳边低声絮语,“你看起来很难受,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一双小小的手揽住他,盔甲般绑在狐狸伯爵身上的衣服被渐次解去。 对方好像很生疏,有颗扣子从文森特的衣衫上崩落,它骨碌碌地掉到床上、地上。 “别在意它,”那双手搭住大狐狸的线条健美的肩颈,“让我好好看着你。” 大概是对见到的非常满意,文森特感到对方的目光在他的躯体上反复流连。该为此高兴吗?大狐狸茫然,但他却略微觉得不适。 “我喜欢这种手感,”淡淡的海腥气味飘到文森特鼻间,“柔韧却又足够有力,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开始想象它们蓄势待发的样子。” 仿佛躺在冰山下又仿佛被烈火炙烤,难捱的昏沉和暴躁里,拒绝沉沦进幻觉,文森特用力掐醒自己。 疼痛中,狐狸伯爵赢得一瞬难得的清醒。 密集的汗珠从前额滚落,艰难抬眼,大狐狸在成片的昏暗色块中看到莉莉安月亮般皎洁的脸。 她穿着一件亮亮的裙子坐在他面前。 随着她的呼吸,跃动的光斑在裙身上逶迤而过。藏在她的微微卷起的秀发里,那些调皮的光点和莉莉安沉静的眼神交相辉映。 “你在等待什么?”面前的人把手落在文森特浑身最炙热的地方,“要我帮你吗?你想用哪里?” 腰带被熟练地抽出。 “不,”大狐狸在对方惊讶的目光里费力让开,“莉莉安,我——” 不等狐狸伯爵把话说完,猛然响起的踹门声里,狂奔而来的管家和麦迪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裙子已经支起一块的雌雄同体的柯粒、衣衫半褪青筋暴起裤子眼看就要掉下来的文森特、乱糟糟的沾着不明液体和气味的床上织物、还有—— “终究是,”管家喃喃,“来晚了吗?” 18、纯情处狐狸 [生活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某件事已经坏到不能更坏的地步,现实就会奸笑着再挖一个大坑,然后告诉你,想象力别太缺乏,看,它还可以更坏呢。] ——心怀锅包肉斯基 注:此条真理已得到狐狸伯爵的亲身背书。 =========================================================================== 通宵后的审讯室。 连续几个小时没泡水,再加上不间断的曝光大射灯,柯粒的皮肤上开始逐渐显现出皱皱巴巴的纹路。 “真的没人指使我,”海蛎在强光下呈现出脑干缺失的美感,“我只是单纯想和伯爵大人宽衣解带激情一夜,什么?!和别人联合起来搞针对性刺杀?!” 柯粒鬼哭狼嚎着以头抢地,“我不敢的呀!!就是把我自己都做成小药丸吃掉我也不敢的呀!” 这些话柯粒已经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次,坐在审讯位上,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文森特一言不发并持续性嗖嗖放冷气。 短暂的几分钟里,一时间只有柯粒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为什么都成那样了也不干”、“到底见到谁的脸了竟然看看就没了”、“不会还是纯情处狐狸吧那没吃到更遗憾了”之类的声音响彻房间。 偷瞄主位上脸色铁青的狐狸伯爵,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查德管家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审问。 “你给伯爵大人到底吃了什么?”问到这里,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管家也忍不住打了个磕绊,“整、整夜过去药效也没消退,老实点,药是从哪里弄来的?谁配的?里面的成分都有什么?” 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柯粒崩溃大叫,“这个问题你们都问过我多少遍了!!!啊啊啊啊啊!!!我真是瞎了眼才栽到纯情处狐狸的身上!!就是海蛎族特产小药丸!就是海蛎族特产小药丸!就是海蛎族特产小药丸!” 柯粒噗通一声把脑袋磕到桌面上,“我发誓里面没有任何多加的东西,你们现在出门去药剂店里买,买到的就和我放进去的几乎一模一样!说‘几乎’是因为我放的药丸纯度更高,普通的顶多让狐狸一夜三次,我放的能让狐狸一夜n*3次!!!” 脸贴着桌面,海蛎语调恍惚地嘿嘿笑起来,“你说为什么药效到现在也没退?!那是因为这个纯情处狐狸才出来一次!文森特你,你放着如花似玉的我不上你是不是不行啊你!” 厌倦摆手,懒得再在柯粒身上耗费时间,大狐狸起身离开审讯室。 损友麦迪逊正在门外抱肩等着。 “熬了个通宵,”麦迪逊推推镜片,“海蛎还是那一套说辞?那可能就是真的了,就柯粒这个样子,谁会让他——呃,权当是他——来执行任务?” 狐狸伯爵没搭理麦迪逊。 “哎哎哎,”麦迪逊贱兮兮地凑上来,“别这么冷淡嘛大人,毕竟解除小药丸效力的方剂还是我配的,我这没有苦劳也有功劳啊,是不是?” 文森特丢给损友一圈眼刀。 “我还没找你,”大狐狸的嗓音沙哑到像是换了个人,“你说的是什么?无后遗症。你办到的是什么?” 文森特糟心地看看自己。 解了七八成的药性不假,但他的嗓子痛得仿佛是吞了全艾德蒙的刀叉。 如果只是嗓子痛,忍一忍也就算了,问题是,余下的两三分药力让他心情一起伏或者摄入点平时不当事的东西就会带着小小狐狸起立。 不拘好事坏事,不管高兴愤怒,只要情绪波动过大,甚至有时都不必产生感情波动,仅仅是喝一口掺了酒精的糖浆,他都会—— 大狐狸深深吸气。 希丽萨女王已经登位,而他的授爵仪式即将在一天后举行。 从伯爵成为新王统治下的首位公爵,用尾巴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人来祝酒寒暄。这种场合下嗓子痛倒是小事了,大不了他顶着“趾高气扬目下无人”的名声回封地。 但更重要的是,为显恩典,希丽萨女王特意命令侍女从酒库里取出一瓶开国年份的图玳酒。 图玳酒。 文森特感到头痛。 这杯酒不能不喝,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图玳酒里的刺激性成分让大狐狸没法不在意。 他可不想在满大街的报纸上读到“震惊!新鲜出炉的公爵竟在众目睽睽下对女王升旗!”的荒唐传闻。 麦迪逊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可那也没办法,”麦迪逊试图和狐狸讲道理,“谁想到柯粒给你喂了提得这么纯的小药丸?我要是下猛药清理干净你体内的药力,你后半辈子就完蛋了,就彻底讨不到夫人了你知道吗?” 生怕大狐狸理解得不够透彻,麦迪逊还做了一个软绵绵的起不来的手势。 文森特黑着脸停下脚步。 “你——唉——也只有一个办法了,”麦迪逊拍拍大狐狸的肩,“反正现在外界稍微有点刺激,你的器官就会给出反应,那就自力更生,赶紧让身体把药性自然代谢出来。” 某种程度上还挺省事,麦迪逊在镜片后笑得狗里狗气,大狐狸需要的唯有两只无情铁手。 文森特面无表情地把损友关在门外。 “不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吗?”麦迪逊震惊敲门,“就这么进去了?说好的教我和女王套近乎呢?” 几秒钟后,一本薄薄的东西从门里扔了出来。 不等麦迪逊动作,神出鬼没的查德管家将其空手接住。 “这里面是兰斯骑士的行踪和喜好,”管家尽职尽责地向麦迪逊解释,“您知道,兰斯骑士是宫廷内最受女王宠爱的人。” 眨眨眼,麦迪逊似懂非懂,“……所以呢?” 管家神秘一笑,“所以他可以让您了解到女王的审美偏好,而且兰斯很容易和女王在非正式场合见面,必要的时候您可以抓住机会撬墙角。” 麦迪逊的镜片闪过精光。 “不愧是狐狸,”他心满意足地藏好小册子,“对了,记得提醒文森特,虽然他是皮糙肉厚的兽人,也不要太用力。” …… 成堆的废纸里,大狐狸在弄到怀疑狐生的时候接到了来自莉莉安的通讯。 “文森特,”莉莉安的声音仍旧那么清透动人,“等你从王都回来,可以请你到我的新公寓来吃晚餐吗?只有你、我和我曾经的家庭教师卡沙女士,我会记得从那家烤鸡餐厅点一份芝士烤面包片的!” !这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吧! 接收到心上人的潜台词,刚刚进入贤者状态的大狐狸又又又又又支棱了起来! 19、喜悦 “好,”莉莉安把剧本放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后天晚上见。” 还有两天就可以见到大狐狸,想到这件事,莉莉安的灵魂都慢悠悠地变得醺然。 “但是你的嗓子确定没事吗?”她不太放心,“文森特,你听起来就像个活了几百上千岁的老柳树精。” 通讯石的另一边,大狐狸剧烈地咳嗽起来——为这个让狐震惊的比喻。 “保证没事,”没敢讲出变哑的真相,文森特·老柳树精在莉莉安面前拼命维持自己的人设,“只是被街上的冷风吹了吹,小毛病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莉莉安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我再给你熬点果酱吧,”她抬手摸了摸想象中的狐球,“杜松子女士说过,生病的狐狸都有甜葡萄水喝。” “自己熬会不会太辛苦了,”文森特假意推脱,“去甜品店随便买一点也很好。” 莉莉安笑了笑,想象中的狐球已经快活到连尾巴都摇出了残影。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距离两人相见还剩五十七小时。 …… 柠檬汁的味道弥漫到整间公寓,剥净皮的葡萄果肉在锅里咕嘟嘟地唱起歌。 想念狐球的耳朵和尾巴,莉莉安撇去果肉上的白色浮沫,他柔滑的皮毛居然能蓬软得那样令人爱不释手。 怪不得狐皮翻领的大衣在旁波卖得久盛不衰,她放任想法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有年冬天,这股风尚流行到每家的夫人身上都挂着几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但她很快就要拥有一只真正的狐狸,莉莉安胸中充盈着奇妙的愉悦,一只斯文的会把鸡骨头排列回生前样子的狐狸,一只狡黠的知道借着毛茸茸外表攻城掠地的狐狸,一只可爱的形象包袱三吨重的装模作样的狐狸—— 卡沙女士说的没错,莉莉安想,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藏不住的。 还有五十三个小时就可以见面,意识到这件事,她陷进一种空前的、迫不及待的幸福之中。 简直想什么事都不做,最好有能跳跃时空的魔法道具让她直接穿梭到后天的晚上。 不不不,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莉莉安告诫自己,高兴没问题,然而她却绝对不可以耽误写剧本的进度。 在加尼叶大剧院工作的机会来之不易,如同一张需要“原本的编剧突然翻脸毁约”、“有分量的演员例如莱可恩主动推荐”,再加上“剧作家新人碰巧在面试中入了玛丽理事长的眼”等原因同时满足才能开出大奖的彩票,莉莉安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一毕业就进入这样的地方工作。 拜托,这可是加尼叶大剧院!这可是在全艾德蒙都久负盛名的加尼叶大剧院! 就像王城的花仙们决定着艾德蒙每一年的服装流行元素,加尼叶剧院也引领着每一波爆火的戏剧题材。 [每年的流程都是这样,]评论家维尔在文章里写过,[加尼叶大剧院先发掘出某种戳中观众爱好的新点子,比如夏季刚刚推出的、讲述冷漠国王疯狂爱上公爵夫人并强取豪夺的《毒蛇的品格》,然后其他的剧院一哄而上,像是几百面反射的镜子,一时间艾德蒙的各个角落都在上演禁忌男女之间的泼天狗血。] 莉莉安在地板上站了一会儿。 “先把今天的剧本改完,”几秒钟后她下定决心,“养狐狸应该很费钱吧,不努力的话狐球就没有一顿接一顿的烤鸡可吃。” 于是莉莉安回到稿本叠成小山的书桌前。 真是甜蜜的负担,她悠然叹气,不过一想到被养的油光水滑分外蓬松的狐球,改稿的痛苦仿佛也只是小事。 吸满墨水的羽毛笔在纸上唰唰移动,逐渐进入状态,莉莉安的全副注意力都开始跟随剧中的角色而动。 钟表咔哒咔哒地行走,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日光拉长又缓缓收缩。 剧本里的角色慢慢展现出各自的性格,而锅里的葡萄果肉在过长的熬煮中从甜蜜浓稠走向另一个形态——不幸的是,莉莉安对此毫无所觉。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仿佛是怒气积攒到极致的五百只鸭子,厨房里的警报器高声尖叫了起来。 不要说莉莉安本人的反应,就连墨水瓶中的墨水也要为警报器的愤怒而礼貌性地晃一晃。 “糟了!”她几步冲到锅前,“里面还在熬着果酱!” 别说果酱,锅里已经漆黑得像是一年级巫师搞出来的魔药坩埚。 下意识看表,莉莉安发现她和文森特的重逢即将在四十七小时后上演。 于是莉莉安火速下楼去商店。 “来得及,”她重新挎着一篮精挑细选的、各个饱满的葡萄回公寓,“别担心,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如果她连果酱都能熬成一锅底的不明物,莉莉安在上楼的时候迟疑,那她是不是该先买点原料回来并且为后天晚上的菜品练练手? 莉莉安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香草烤鸡会让餐厅送来,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但请客人到家里用餐,主人怎么说也要亲手做上几道特色菜才不失礼。 最终做成什么样另算,至少摆出来是个意思。尤其是她也没进过几次厨房,唯一一点厨艺还是来了艾德蒙以后才学出来的。 莉莉安越想越觉得该先试试。 她原本计划做一道简单的水果串配甜酒,再用新鲜的螃蟹做一道海鲜奶酪焗通心粉。 水果串真的简单,切切串串就好,但是用活螃蟹做通心粉…… 莉莉安转头又回到商店。 按照魔法网络上挑货心得,她隔着水产箱的玻璃瞧中一只活力满满的大螃蟹。 “六磅的青星蟹,”售货小哥利索地绑好螃蟹腿,“清蒸就很美味。假如想要知道它熟没熟透,你看到它壳上的白星纹了吗?等到这些纹路都变成粉色的,就可以拿出来放到盘子里吃了。” 好像很简单啊,莉莉安被售货小哥娴熟无比的动作欺骗。只要煮一煮,煮还能有人不会吗? 她自信满满地拎着不断吐沫子的青星蟹回家。 这只蟹够她吃两天了,莉莉安比划着剪开它腿上的橡皮筋。魔网上的教程说,可以煮熟后把它剖开,吃一半冻一半。 老实一路的大螃蟹显然对这个安排有诸多不满要讲——橡皮筋被全部剪断的时候,它猛地蹬开叉子粗的腿,滴溜溜沿着料理台的边缘就要逃跑! 20、精心 试探着伸出剪刀,莉莉安屏气凝神地严阵以待。 “快出来,”她对着沙发缝隙恐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已经看到你的大钳子尖了。” 为了做出全套架势,颇有重量的厨用海鲜剪在莉莉安的手里不辞劳苦地运动起来。 “再给你半分钟自首,”她拍动沙发,寄希望于这点不痛不痒的振动能把对方骗出来,“我不吃你,只是想送你到锅里泡泡温泉,感受一下高档蟹生的烹饪,不,疗养方式。” 怡然地吐一团沫沫,藏在沙发底下的大螃蟹稳如老狗。 只是看到又有什么用,它不屑,有本事抓我走吗? 还说什么不吃它,螃蟹翻白眼,难道不是想吃却剁不动? 啧啧啧,它缩在安全区装死,温泉景色太花,六磅重的新鲜蟹只想回家。 半分钟眨眼即逝,莉莉安剪刀都挥累了也没等到那个壮硕的有着八条腿的身影。 行不通,她摇头,此路不通。 威逼和利诱都不好使,莉莉安叉腰打量那道缝隙半晌,捉了它几个小时,这只螃蟹已经从稍有风吹草动就哒哒哒跑个不停进化到只要刀没落到头上就继续呆若木鸡。 敌人很难缠,她叹气,任务很艰巨,看来新上任的螃蟹缉捕官得换个不那么体面的方法才能完成任务。 “真不出来?”她最后诈螃蟹一次,“出来我送你回浅海。” 这次连那种给面子般的挪动声都没有从沙发底下传来。 这只老练螃蟹不好骗了,莉莉安没觉得太意外,数次掀开锅盖逃离温水陷阱,它学精了也正常。 那家里的安全怎么办。 莉莉安抓抓头发,莫非今晚她还得时刻警惕着一只极可能会爬上床的青星蟹。 虽然她对海鲜味儿的梦境没什么反感,但谁想半夜踹被子的时候踹到八个腿的冷冰冰的尖尖蟹脚。 谢邀,就算梦里的小哥哥裸着粉粉的上身给她抓螃蟹她也会瞬间萎掉。 也许可以试着用剪刀勾住它的蟹腿,莉莉安在这场持续到深夜的对峙中灵机一动。 先这样,再那样,莉莉安深以为然地比划,最后一下那样。 很简单啊,让她试试。 “警告警告!”她煞有其事,“嫌犯螃蟹你已经被包围!自首无罪,主动投案还有温泉一次性体验票!” 够不到它,不顾卡住脸的姿势,莉莉安半跪着把胳膊伸得更靠里一些,但愿它不要突然抽风夹到她。 喔喔喔剪刀碰到它的壳了! 莉莉安精神一震。 完美!缉蟹队+10分!撒花! 大螃蟹嗖地夹走她的剪子。 咚,缉蟹队倒扣20分并白丢一样工具! 莉莉安徒劳地听着蟹脚哒哒地避向更深处。 日子没法过了,挥舞着自己的小短胳膊,她不甘心地拍动地板。 突然羡慕起章鱼.jpg 章鱼,章鱼,你怎么什么都能吸住呀,不像她,捉螃蟹都只能一点点伸剪子掰~ 哦不,莉莉安眼睛一亮,她还有一把可以制裁嚣张螃蟹的长柄扫帚。 “它的肉不会跑瘦了吧,”从卫生间拎着武器折返,莉莉安想到这个重大问题,“斗智斗勇半个晚上,不会满腿的肉空到只有一丝了吧。” 不行啊大螃蟹,她紧张起来,六磅的重量可夹走她不少钱呢。 不行不行,等会捉住它了可得好好再过一遍体重。 怀揣着无论如何也要把钱吃回本的觉悟,沙发下的战况焦灼起来。 趴下去和它对视,莉莉安聚精会神地敲了它几扫帚。 钳着一只大剪刀,青星蟹连个正眼都懒得分给她瞧。 好大脾气,莉莉安不高兴地杵它,壳硬了不起啊。 螃蟹哒哒大怒。 于是她的扫帚也没了。 …… 离约定好的晚餐还有三小时,莉莉安撅着嘴从商店里提回两磅人工蟹肉。 “你就死在沙发下面吧!”她边挤柠檬汁边生气,“和你的陪葬品们在那里发烂!!发臭!!!” 青星蟹在她够不到的地方接着吐沫子。 要做的不是很多,莉莉安把腌好的蟹肉放在碗里,通心粉熟得很快可以等客人来了之后再做,水果串现在切了到时候氧化反而不美观。 盘子碗碟刀叉都收拾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公寓里的环境如果没有那只螃蟹捣乱也能评到最干净的等级——现在嘛,用香水盖掉那点若有似无的海腥气味,表面上也挺干净的。 因此她剩下的工作只有打扮自己。 卡沙女士今晚也要来,她想,父母都不怎么支持的情况下,卡沙大概是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家人。 家人——在那座被冠以佩瑞姓氏的落寞住所里,较之终日缅怀着昔年辉煌的父亲和成天维系着仅有的空壳般的礼仪的母亲,莉莉安不得不承认,在她童年中构成“家”这个字眼的所有意象,几乎都来自那位有些瘦削的家庭教师。 莉莉安从空中的某点移开目光。不知道卡沙女士会怎么看待她新挑的这只大狐狸,莉莉安有点忐忑,希望文森特的表现能让卡沙女士说几句好话。 “拜托拜托,”莉莉安也不知道是在向谁祈祷,“就当是看在他毛茸茸的大尾巴的份上。” 大尾巴。 她顿了一下。 毛茸茸。 她露出微笑。 “我的甜葡萄果酱已经熬好,”莉莉安低声说,“但愿这只大红狐狸不会辜负它。” 蟹肉的气味从玻璃碗里飘出来,托它的福,莉莉安的踌躇很快就被重逢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马上就能见到文森特了! 莉莉安心中的矮鹿在控制不住地撂蹄子歌唱。洋洋洒洒的期待像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名为快乐的物质落到她的头发、眼睫和肩膀上。 飞速洗净自己的柠檬海鲜味双手,莉莉安从衣柜里抽出特意为今天准备好的衣裙。 焦糖色羊毛大衣!米白针织毛衣!卧着无数只小狐狸花纹的咖色高腰大摆伞裙! 噢噢噢不能少的还有酒红色丝绒珍珠发卡! 莉莉安在镜子前纠结地比对着新买的绒球耳环和原有的珍珠耳坠。 可恶,这两只狐里狐气的小绒球也太可爱了叭。最近恰巧降温,而它们看上去又那么暖和。 简直像戴了两团狐球在耳朵上! 就它们吧—— 不过……或许她矜持点会更好?莉莉安犹豫着停住伸向两团小毛球的手。 要不还是珍珠,和提包也更搭。 可是小毛球真的很可爱耶,想象中的狐球眼泪汪汪地撒娇。 嗯……那就……糟了!净顾着挑衣服,她的妆还没化!!! 21、相见 带着管家和礼物从传送法阵上现身,文森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冰激凌扭蛋机前开盲盒的莉莉安。 谁能说清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有那么多匆匆走过的行人,但大狐狸的注意独独被那个身影吸引。像是迅速吸附在一起的磁铁,文森特有时不得不相信世界上存在那种“命运般的相遇”。 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存在。 噢噢噢噢噢噢!她的裙子上还团着无数只可爱的小狐狸! 文森特忽然就能够和掉进蜜桶的棕熊共情。 好甜,甜晕了。 提前回程还是有好处的,文森特想,虽然只比预期早回来一个小时,但莉莉安却已经来到传送站等他。 拦住想要走过去光明正大打招呼的查德,借着大厅里的支柱打掩护,大狐狸一边唾弃自己的幼稚,一边蹑手蹑脚地靠近莉莉安。 仿佛还在上幼稚园的小朋友,他要把自己的出现送给小伙伴,他要把这份稍有提前的重逢当做一场意料之外的惊喜。 …… 梦湖的传送法阵并不是露天而画,被妥帖地刻在专用的巨型导魔石板上,通往不同目的地的法阵分门别类地待在传送站里。而传送站也不是随意建成的普通房屋,为了让前来梦湖的游客们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这里的美丽,整座传送站被打造成了集传送、购物、用餐、游乐于一体的恢宏建筑。 “简直像是在做梦,”首次来到梦湖的游客无一不被大厅中雕画精美、功能多样的的立柱折服,“梦湖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吗?瞧瞧上面活灵活现的鎏金小人——噢它们还可以沿着柱子上的金线行走!什么?还可以买一套回家?我家里可没有这种单独出来的立柱——在门上或者花瓶上也可以?看起来我的钱包注定要在这里瘦身了。” 莉莉安显然也被传送站里的花花绿绿迷住了眼,在这里等人远比她以为的有趣。 由于和艾伦在旅途中发生摩擦,抵达梦湖的时候她并没有心情好好地打量四周。似乎是个挺漂亮的地方,这就是她对传送站的全部印象。 直到今晚来这里迎接文森特,莉莉安才发觉被她遗漏过去的是个多么有意思的去处。 “愚蠢的做法,”莉莉安旋开一颗冰激凌扭蛋,“我竟然因为艾伦而放弃对周边环境的好奇。这里明明非常有意思,可惜我当时满心想着别的小事。” 揭开锡箔蛋纸,凉丝丝的甜味在她面前弥漫开来。 好险,莉莉安松口气,看来这颗应该不是什么巨龙指甲之类的怪味产出。 拿出蛋壳里的折叠小勺子,让她尝尝这颗冰甜冰甜的扭蛋究竟是什么滋味—— 咸哈密瓜!莉莉安睁大眼睛,里面还有葡萄软糖做夹心! 甜和咸同时出现,原本是难以想象的搭配,但是它出乎意料地好吃。那点若有似无的咸味把甜衬托得格外动人,包在冰激凌中心的软糖却更类似奶冻—— 森蚺店主的海盐杏仁糖呀,莉莉安眨眨眼,她要再扭一颗。 高高的影子落在扭蛋机上。 “打扰了,”莉莉安听见耳旁有人用科勒郡的口音问路,“小姐,你知道通往出口的路在哪边吗?” 对方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她没有来自科勒郡的熟人。 没想太多,莉莉安起身指明方向,“在那边,你看,墙上也贴着绿色通行标,跟着贴纸走就——” 也许真的存在某种指引,占据她心神的扭蛋机突然变得平凡,莉莉安抬头看向身边的“旅客”。 仿佛在轻声讲述某个只有情侣才知道的秘密,悄悄从头顶冒出来,大狐狸的毛绒耳朵对着她灵活地动了动。 像是对上了信号,莉莉安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快了几拍。 她惊喜万分。 “文森特!”莉莉安高兴地绕着他打转,“你回来的好快!” 压抑住现在就想贴贴的冲动,大狐狸温良地微笑起来。 …… “卡沙女士还要过一会儿才到,”莉莉安打开公寓的门,“正好我也需要时间煮熟,呃,螃蟹和通心粉。” 螃蟹和通心粉。 想到至今还窝在沙发下面的钉子户,莉莉安的话说得便不是那么有底气。 “你到客厅去休息吧,”她拿出刻着冰系法阵的密封罐,“我给你熬了点葡萄酱,冲水又甜又好喝。” 接过半只手大的小罐子,不知怎么回事,大狐狸莫名地拘谨起来。 这个时候肯定是要说点什么的!文森特的脑子渐渐紧张,可是他要说什么才合适? 只是一句道谢吗?太简单了叭。 那解释解释嗓子已经好多了?但这个话题聊着聊着就容易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比如为什么嗓子会疼起来? 不行不行,大狐狸一哆嗦,这种事不太符合今夜的气氛。 所以他该…… 不等大狐狸设计出个一二三四五,莉莉安又回到厨房煮通心粉。 大狐狸下意识跟过去,“我也会,我帮你?” “不,”莉莉安把试图帮忙的文森特推回沙发,“晚餐很快就好,多一个人反倒麻烦。” 眼巴巴错过交流机会的大狐狸觉得好难受。 但他知道,就算此时自己硬凑到厨房,两人也同样没什么话可说—— 来公寓的路上就是这样,相见时短暂的亲昵转瞬即逝,说完了最初的几句话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暧昧状态。在卡沙女士这个长辈兼见证人到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和莉莉安就像两座被罩进冰壳的火山。 既不敢过于明显地表露出亲密,但又确确实实地向彼此身上投射着大量关注。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现在的氛围实在有些像开彩票前的十五分钟。 激动、忐忑、难耐、强装镇定。 好难受啊好难受,文森特心中的小狐狸恹恹揪尾巴,这感觉仿佛是连皮带果地吞进去半筐橙子。 想贴贴想贴贴但是又不能贴贴。 大狐狸略微焦躁,他忍不住幻想,要是能变回狐球就好了,有毛茸茸的外表做掩护,他就是团在料理台上捣乱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可是他在去王城前特意服用了稳定状态的药剂,文森特懊丧,麦迪逊说过,只能等到他的退化期正式到来他才能再变成狐球。 …… 时间在大狐狸的坐立不安中慢慢流逝,气泡酒给切好的果串裹上一层透明的漂亮外套,海鲜通心粉的味道在屋中逐渐浓郁。 指针还差两个小格就要指向整点的时候,门铃声清脆响起。 22、狐耳 对于今晚的见面,文森特预想过无数可能发生的场景。 比如卡沙女士对两人的结合并不看好,比如莉莉安看到他吐烤鸡骨头的样子之后忍不住反悔,比如他在和旁波相关的话题里表现笨拙,比如—— 总之,这只大狐狸紧张到为自己想象出一千零一种求爱失败的可能。 但晚餐却意外地进行愉快。 穿着干练简洁的黑白套装,加上她本人的性格和气质,十分奇妙地,卡沙女士看上去就像是温暖而可靠的修女院长。 没有旁波人提起兽人时普遍的居高临下,没有约瑟芬的挑剔和难缠,卡沙女士和文森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两颗年轻而真诚的心正在靠近彼此,”这位女士的眼角弯起浅浅的皱纹,“我想,这值得我们满饮此杯。” 仿佛得到了某种认定和证明,酒杯的碰撞声中,大狐狸的焦灼缓缓消弭。 …… 送走被一通工作电话叫回办公室的卡沙女士,街灯的光晕下,莉莉安和文森特的影子越靠越近。 “我,”大狐狸发现自己磕巴了起来,“我,我想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餐桌。” 莉莉安的眼神流露出调侃。 “真的只是做清洁,”文森特的手里沁出薄薄的汗,“我发誓,不,你知道的,我——” 莉莉安掩住上翘的唇角。 “文森特,”她主动拉住大狐狸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拜托你也放轻松。” 僵硬点头,文森特其实没有听清莉莉安在说些什么——双手交握的瞬间,行人如织的街道仿佛刹那安静,流转的灯火映照在莉莉安的脸上,大狐狸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镇定了好一会儿才按捺下鼓噪的情绪。 “虽然有点煞风景,”莉莉安的声音从夜风中飘过来,“但你刚才呆住的样子真的很像那种纯情少女。” 随口闲聊,莉莉安也在奋力掩饰着自己主动和大狐狸牵手的羞涩。 按照淑女的礼仪,她怎么能大咧咧地和异性产生肢体接触呢?她该等着对方递出邀请的意思,然后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婉拒三次,最后才半推半就地把指尖搭在对方的手上。 但她实在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矜持上面,莉莉安暗自想到,文森特就像是一块甜蜜动人的蛋糕,绝对的诱惑面前,装模作样的耐心也很考验她的毅力。 而且,莉莉安的目光落到两人的手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偶尔会生出一种文森特比她更害羞的念头。 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大狐狸,”莉莉安晃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想摸摸你的耳朵可以吗?就是你在传送站里变出来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文森特飞快地瞄了她几眼。 “你能够得到吗?”比她高出好多的大狐狸认真说,“你的个子不高,恐怕要很难才能够到。” 莉莉安一下愣住。 啊,什么嘛。明明是他弯个腰就能解决的事情,这样的小心愿都不可以实现吗qaq “我就是要摸,”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够不到也——” 身体的行动早于脑子,文森特半蹲下来。 他拍拍肩膀,“我背你。” 看着对方平坦宽阔的背部,莉莉安睁大眼睛。 也、也太会了叭! 这个走向属实是出乎意料,她眨眨眼,刚刚还是牵个手都要心理建设几分钟的青涩小情侣,现在竟然一步跨越到能在对方身上贴贴的亲密程度。 “可以吗?”迅速打量过周围的环境,莉莉安有点心动又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她揪住大衣上的牛角扣,“我穿的是裙子。” 文森特默默变出两只毛绒耳朵。 莉莉安抿住嘴。 很快,路灯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高处的晚风似乎的确更清凉些,揽住文森特的脖颈,莉莉安好奇地感受着平常看不到的视角。 “为什么你的皮毛有海盐饼干的味道,”收回目光,她研究着手中毛色鲜亮触感柔滑的狐耳,“很淡很淡的甜味——我可以咬一口吗?” 文森特的回答是把她往上颠了颠。 没想到对方忽然动作,莉莉安不小心拽下来几缕狐狸毛。 “……抱歉,”心虚地抚平被她摸得倒毛的狐耳,莉莉安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害你掉了一点毛毛……不过即使是人,每天也要失去定量的头发。” 文森特在公寓的门前停住脚步。 “也许你带了钥匙?”他侧过头看她,“没带的话——” 没带的话正好回庄园住嘛!文森特心中的小狐狸甜甜补充。 一串钥匙递到他面前。 算盘落空,小狐狸伤心地撅成球。 “放我下来吧,”莉莉安留恋地揉揉狐耳,“钥匙之间不太好区分,我得认上一会儿。” 垂下睫毛,文森特遗憾地把她放下来。 理理裙子,莉莉安打开家门。 “其实要清理的东西不是很多,”她撑开烤鸡店附送的巨型袋子,“需要刷的盘子和刀叉只有几个,大部分厨余垃圾都可以直接扔走。” 嗯嗯,拿着一张雪白的吸水布,文森特把餐桌擦得干干净净。 非常乖巧,非常会干活。 “我下楼一趟,”莉莉安把袋口扎牢,“盘子什么的先放在水池里不用管,你帮我冲杯蜂蜜水吧?” 大狐狸听话点头。 莉莉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逐渐模糊。 文森特谨慎地拿过来两只杯子。 “怎么反倒变得拘谨,”旋开蜂蜜的盖子,大狐狸自言自语,“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还不如现在就退化回幼崽,文森特搅拌水杯中的蜂蜜,至少披着狐球的样子,他邀起宠来毫无压力。 并排放好杯子,对自己不太满意的大狐狸不知道,兽神很快就会应允他的心愿。 …… 文森特比她以为的还要腼腆,莉莉安在楼下丢掉散发着烤鸡味道的袋子,也许是关系忽然转变,大狐狸还不太适应? 莉莉安用手背贴上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什么啊,把她衬托得像个经验丰富的海王。 莫名有些想念狐球,莉莉安捋顺头发,狐球可比成年的文森特要诚实:喜欢就要用尾巴紧紧圈着,高兴时必然会把小爪子认真搭着,生气了就团进提包闷不吭声,想要和好就蹭到她手边不停用夹子音撒娇。 但是现在的大狐狸也很可爱,她走上新一层台阶,不会再有哪家的淑女比他矜持得更标准了;更可爱的是,矜持归矜持,她的贴贴他可是照单全收。 甚至还会暗戳戳地制造机会,以便和她贴得更多。 想着他的样子,莉莉安抿唇,重复的楼梯也不再枯燥。 几分钟后。 “我回来了,”莉莉安把大衣挂在架子上,“你找到蜂蜜了——天哪!” 莉莉安冲到沙发边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狐球和青星蟹缠斗成一团。 也许是待腻了沙发底,龟缩了将近两天的青星蟹哒哒地挪到了客厅中央。大概是为了捍卫领地,它自动把狐球视作需要大力驱逐的对象。 “文森特你的耳朵!天哪!”莉莉安急忙抓起被带出来的剪刀和扫帚,“这只螃蟹怎么会夹上你的耳朵!!!” 香水味还没散尽的客厅一片混乱。 饿了几顿的青星蟹依然战力彪悍,死死钳住狐球的耳朵,它蹬着八条粗腿拼命反抗莉莉安的抓捕。 狐球的耳朵很快涌出鲜血,愤怒地叫着,小狐狸的脸上也浮现出被蟹脚刮出来的血痕。 怎么会这样!莉莉安震惊,她不过是下楼扔个垃圾而已啊! 怎么会这样!!! 扫帚很快被证实没用,剪刀更是在到处乱晃的蟹腿里无所适从。 强忍着恶心,瞄准时机,莉莉安一把按住大螃蟹的身体。 青星蟹当即被翻着压住。感受到威胁,它蜘蛛般的腿一刻不停地挣扎。蟹壳上的花纹规律地涨缩起来,仿佛获得生命的虫子,看到这些纹路的人下意识感到眼晕。 “天啊!”莉莉安闭着眼咬牙,“我下次再也不会买这种要命的海鲜!” 她用力掰下了螃蟹的钳子。 短促地停顿一会儿,青星蟹更加疯狂地反抗起来。像是发狂的蜘蛛在人的皮肤上爬行,它的节肢前所未有地灵活弯曲。莉莉安的手臂很快被尖锐的蟹脚扎出血点,血混着海鲜的腥味让人止不住作呕。 担心它再跑到别的地方作乱,莉莉安一边打冷战一边卸掉螃蟹的腿。 一、二、三、四…… 都掰下来了!!! 飞快地把它们甩到旁边,远远避开地板上苟延残喘的青星蟹,不敢多看一眼,莉莉安抱着狐球冲出家门。 仿佛房间里残留的是什么祭祀邪神的血腥祭品。 “忍一忍,”奔跑的间隙,她不忘摸着狐球的脑袋安抚,“这附近就有家医院,很快的,我们很快就到了。” 小狐狸嘤嘤地掉着眼泪。 “我没事,”狐球顶着耳朵上还在波动着纹路的蟹钳发抖,“你不要着急,毕竟……毕竟这只螃蟹也不是故意的……” 莉莉安愧疚得无以复加。 “我该早点把它抓出来的,”她奔上医院的坡道,“是我的错,我以为它会老实待在沙发下面,没想到却误伤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医院。” 导诊台。 “我要挂急诊!”莉莉安高声喊醒打瞌睡的护士,“我家狐狸的耳朵出血了,流了一路也没停下来!” 惊醒的护士差点从窄小的圆凳上摔下来。 “哪里出血了?”她扶正掉到胸前的眼镜框,“兽神啊!这钉在耳朵上的是什么东西?!有毒的虫子吗???” 莉莉安深呼吸:“不,是蟹钳。” 迷迷瞪瞪的困劲还没过去,护士就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 “咳咳,”她拿出铅笔和挂号单,“抱歉,你把这张单子填完就可以去见医生了。对,对对,就是这么填——” “左转第二个房间!”护士提醒。 火速写完病情信息,莉莉安旋风般推开就诊室的木门。 23、同居 医用托盘上,沾着血的蟹钳被成堆的消毒药品围在正中。 像是被医院特有的气味吓住,蟹钳上闪烁不停的纹路也苍白下来。 “小狐狸的耳朵有点血肿,”医生和莉莉安解释,“血块已经取出来了,但伤口有些深,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耳朵仍然有可能重复变肿。” 莉莉安从蟹钳上收回目光。 “那就只能忍着了吗?”她问,“只能等着血管慢慢恢复,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治疗手段了吗?” “别急,”医生展开病历单,“办法是有的,我正要和你说。” 诊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拿来一盒密封的、材质颜色各不相同的纽扣。 “这就是办法,有喜欢的样式吗?”医生端起茶杯,“小狐狸让你帮他挑一挑。” 文森特让她挑纽扣? 莉莉安没太搞明白这是在走什么流程。 “要把纽扣缝在耳朵上,”看出她的茫然,医生拿着模型示意,“会有一点点痛,但是它们可以防止血块再次凝聚。” 糖果色的纽扣在莉莉安面前碰撞出哗啦啦的声音,医生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否则小狐狸的耳朵可能会反反复复变肿。” 啊,原来是这样吗。看着盒子上的医用标志,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狐球是火红色的,那—— 莉莉安迟疑着挑了一个浅黄色的纽扣。 似乎是木头做的?纽扣被打磨得格外光滑,放在手里轻轻的却颇有质感。 “多挑几个,”护士催促地晃动盒子,“蟹钳弄出来的撕裂不小,你至少拿六个出来。” 六、六个? 狐球的耳朵才多大,莉莉安呆住。 “别紧张,这会是段很有意思的经历。”医生半是安慰半是提建议,“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痛苦,有些兽人甚至会故意把耳朵弄肿,就为了感受一番缝着纽扣上街的快乐。 纽扣也不用都挑一个样子的,开动想象力,你完全可以仿照冰激凌,搞个香芋奶冻巧克力之类的配色。” 护士也在旁边帮腔。“艾德蒙的兽人几乎个个都在耳朵上缝过纽扣,”她缅怀地回忆起往事,“我长大的镇子还会举办一年一次的比美大赛,全镇人都来评比谁耳朵上的纽扣更好看。” 还有这种习俗,莉莉安看到护士耳朵上的纽扣款耳钉。 好吧,她想,也许这就是独属兽人的情怀和流行。 莉莉安低头挑选起合心意的扣子。 …… “原木、布艺千鸟格,以及咖啡纽扣各两颗,”医生向她确认,“是这些没错吧?” 莉莉安点头。 “看不出还是个复古派,”护士嘟囔着收拾走纱布和蟹钳,“怪不得我推荐的金属扣子卖不出安利。” 十分钟后。 “小狐狸有点太毛茸茸了,”走出手术室,医生询问莉莉安,“我把他耳朵剃秃一点没问题吧?会尽量用纽扣挡住的。” 狐球的嘤嘤声隔着两层门都能听见,不想变秃的意愿可以说是很强烈了。 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莉莉安叹气。 “只是暂时剃掉,”她在门边哄着狐球,“也许等不到你拆纽扣的时候,毛毛就又长回来了。你乖乖的,等回家我就把螃蟹大卸八块,你想把它剁成泥我都同意。” 听到她的声音,狐球哼唧唧地在手术台上翻身。 莉莉安都这么说了,那、那好吧。 瞧瞧重新回来的医生,委屈巴巴地支起身体,小狐狸含泪感受着一缕缕狐毛离他而去。 变秃的地方凉嗖嗖的。 “不要扔,”狐球即使心痛也仍然不忘制止护士的动作,“这些毛毛都是干净的,我要带回家给软枕填内芯。” 十五分钟后,耷拉着一只折下来的纽扣耳,狐球背着满袋子的绒毛跑到莉莉安身边。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麻醉混合着晚餐喝下的果酒,狐球感到嘴巴完全不受控制,“还会退化回幼崽……和艾伦相比,我是不是显得特别幼稚?” 莉莉安把他装进放药品的袋子里。 “当然不难看,”她摸摸狐球完好的那只耳朵,“我特意为你选出漂亮的扣子,你现在可爱得就像是迪迪尼乐园里最昂贵的限量版玩偶。” 真的吗真的吗? 强忍着头晕,狐球刺溜一下从袋口探出脑袋。 “至于幼稚嘛,”莉莉安趁势给他套上防抓防咬的伊丽莎白圈,“我们两个都是幼稚鬼啊,有什么所谓。” 艾伦有什么好,她漫不经心地想。 就像卡沙女士所说,能在成年的假面还没有完全覆盖住自我的时候相遇,这是莉莉安和文森特共同的幸运。 “假如我们动心的时机再晚上几年,”莉莉安点一点狐球湿润的鼻尖,“也许我会在一段表面光鲜的腐烂婚姻里消磨掉热忱和青春,而你,也许你会在王城的斗争里彻底成为一个谋算人性的反派。” 揉着狐球的毛旋,莉莉安走向医院的出口。 “没准我们会用成年人的标准方式相爱——”她在玻璃的倒影上看到自己年轻光洁的脸,“像是剧本上会出现的情节:‘混杂着香水和烟草气息的宴会上,两个孤独的躯壳拥抱着彼此跳舞’。” 用礼貌来遮掩疲惫的灵魂,一支曲子的时间里,如同迎风摇曳的野蔓草,暧昧纠缠着欲.望疯狂滋长。 而配合默契的舞步在无言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境——跳动的旋律里,两人会短暂地成为世界上最热切的情人。 但只要音乐停下,亲密相贴的衣摆就会在瞬间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 披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做盔甲,两个人装模做样地谈论天气、往事和重逢。 也许莉莉安会接受文森特的邀请:因为忍耐不了日复一日的寂寞,因为愤恨于伴侣的不忠和夜夜笙歌。 可是第二天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她一定会平淡地和文森特说,“昨夜过得不错——” “而我们仍是朋友。” 利益的考量会冷冰冰地禁锢所有触动,背负着虚假或真实的枷锁,残留在杯中的酒液沉默地封存那些名为遗憾的情愫。 ……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叫文森特·诺福克的伯爵曾在退化期变成一只热爱撒娇的狐球,”莉莉安拨动狐球软软的大尾巴,“我更不会知道他的皮毛柔滑蓬松,摸上去暖暖的,像块新烤出来的麦香四溢的大列巴。” 而文森特也不会主动提及这段羸弱幼小的过往。 成熟自有成熟的张力,但与此同时,错过的故事再也不能从昔日重返。收拢在得体的仪态之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幼稚静悄悄地化为褪色的秘密。 “不是伯爵,”把爪子搭上布袋的边缘,小狐狸庄重地围着伊丽莎白圈,“如果真有那天,你也要叫我诺福克公爵。” 啊??? 莉莉安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狐球在说什么。 |-_-| “你这——”她略微无语,“对对对,我们文森特已经是公爵了,公爵公爵公爵——” 神气地支棱起身体,凭借一己之力,狐球把惆怅的氛围搅和得转瞬即逝。 麻药的劲头还没过去,很快感到倦怠,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夜幕,文森特迟钝地眨起眼睛。 “看在我们年少相遇的份上,”过了一会儿,小狐狸没头没脑地说到,“莉莉安,就算我变成了面包狗,你也会依旧喜欢我的吧?” 不慎听到了这句撒娇般的问题,在莉莉安回答之前,匆忙赶来的查德管家猛地刹住脚步。 兽神啊,这只满心想着振兴诺福克家族的黑狐忍不住祈祷,拜托拜托,请您施展一点小法术,别让眼前的两人发现他的出现。 多年的经验告诉管家,文森特并不希望别人听到这段关于面包狗的对话。 可惜的是,查德的祈祷没有应验。 今晚已经满足了文森特想要变回幼崽的愿望,远在星辰之上的兽神换了个姿势趴着,一个诺福克家族不能同时应验两个祈愿,毕竟现在不是季末,祂没有kpi要赶。 “啊,查德来了,”莉莉安一眼看到管家犹疑的身影,“他应该是来接你回庄园的。” 查德之前告诉过她,兽人在退化期的夭折率很高。平日里的敌手大多会在这段时间趁虚而入,而文森特也很有些不死不休的仇敌。 “回庄园吧,”虽然不太舍得,她还是隔着袋子拍拍狐球,“尽管很想和你再待一会儿,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外面可能并不安全。” 查德为莉莉安的善解人意感动——不用他费心组织话术,莉莉安自己就找好了理由! “是这样,”他想要伸手接过装着狐球和药品的布袋,“公爵大人的退化期骤然降临,比起其他地方,庄园的防护的确做得更周密些。” 话说到这个地步,回庄园明显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文森特本狐对此非常不满。 查德来的是个什么时机。 他还没有听到莉莉安的回答,他还不知道,如果自己变成了面包狗莉莉安还会不会接着喜欢他! 弓身避开管家的手,脑袋晕晕的小狐狸十二分冷漠地盯着对方。 莉莉安公寓的地板上还趴着一只奇丑无比的大螃蟹,他走了晚上她不会做噩梦嘛! 莉莉安还要写剧本搞工作,说不定别人的活儿也要她帮忙做一做,忙起来能有时间去庄园看他吗!! 莉莉安住的社区里还有不少人模狗样的雄性兽人,万一他被某个不讲武德的家伙撬墙角了呢!!! 嫌弃地翻个白眼,千万条理由在狐球心中汇成一句话: 不走! 而且退化期夭折率高的数据明明就是拿来骗莉莉安的,狐球的眼神滋滋放冷电,既然当时为了让她在庄园多待一阵可以说谎,那现在同样可以编出合适的理由,让他待在莉莉安的公寓和她成为室友! 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狐球高深莫测地看着管家,快点找个让他必须跟着莉莉安住公寓的说辞。 大概是吹了一路的冷风,查德感到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地疼。 …… “隐藏一滴水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投入海洋,”看着结束密谋的狐球和管家,莉莉安重复到,“对于有心人来说,庄园作为目标太过明显,不起眼的公寓却刚刚好。” 顶着快要死机的大脑,管家拼命挤出表情赔笑。 莉莉安思索了一阵。 鉴于佩瑞实在是个落魄的姓氏,贵族们即使内斗也懒得把目光放在她家,莉莉安并没有什么应对敌手出招的经验。 当然,她也没有锻炼出那种能够判断信息真假的、下意识的本能。 但文森特和管家都很靠谱,莉莉安想,所以她只要配合就可以了吧? 她和布袋子里的狐球对上目光。 毛茸茸的火红的一小团在夜色中荡漾。 “好啊,”莉莉安同意了,“那我平常需要注意点什么吗,比如……比如只能在固定时间出门?” 心惊肉跳、生怕穿帮的管家差点喜极而泣。 “不需要不需要,”查德在狐球的死亡注视下飞速摆手,“您正常生活就可以,别的我来安排。” 管家好像松了一大口气,莉莉安目送查德离开,看来敌对派的威胁真的很严重啊。 “我们回公寓吧,”她挎起装着狐球的布袋,“天色已经很晚了。” 就这样,狐·文森特公爵·球和心上人开启了愉快的同居生活。 * 同居的第一件事:先把地板上的螃蟹嘎掉。 是的,它还没死。 恨恨地吐出沫子,突着眼睛,身残志坚的青星蟹仍在不停地变幻着壳甲上的花纹。 “这……”莉莉安不愿意再多看它一眼,“文森特,你还要折腾折腾它吗?” 按她的意思,干脆丢了算了。 至于买它花的那笔巨款——相较于做个亲手结果它的厨师,莉莉安宁可当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让我来让我来!”抓到了表现的机会,狐球的尾巴简直要摇成螺旋桨,“我会做螃蟹!不要担心,请把它完全地交给我!” 麻醉的药效已经过去,清醒回来的小狐狸利索地往煮锅里倒水。 “想要直接吃它吗?”洗过爪子,狐球用尾巴娴熟地关上水龙头,“或者来个芝士海鲜披萨?” 莉莉安把袋子里的消炎药倒到桌面上。 “文森特,你是认真的吗?”她确认到,“你要把地板上那玩意儿做了吃?” 狐球像模像样地给自己系上一件围裙。 “我可是很会做饭的,”狐大厨调整煮锅的位置,“这让你觉得很难以置信吗?” 倒不是相不相信的事,莉莉安走进厨房。 瞧瞧这里有的都是什么—— 基础的糖盐调味料、新开封的油、半盒吃剩的芝士、几颗洋葱和彩椒。 噢,刻着冰系法阵的储藏盒里还冻着两袋通心粉。 之前头脑一热买下来的面粉连袋子都没剪开,除了几只盘子和一个盆,流理台上干干净净连个打蛋器也没有。 “我倒是很想尝尝海鲜披萨,”斟酌着用词,莉莉安觉得还是不要打击狐球的信心,“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甚至没有番茄酱。” 这间厨房只拥有最基础的原料和锅具,而这些东西还是为了几小时前的晚餐才置办的。 莉莉安不是那种愿意在食物上花费太多心思的人。 事实上,她本人并不介意天天去楼下的超市解决吃饭问题——买盒搭配好的生菜沙拉,或者拿个三明治加热一下,美味又便捷的一餐就这么结束。 狐球把地板上的螃蟹拖到水槽里。 “我看到了,”文森特的声音正经起来,“莉莉安,你比我想象中还能糊弄。” 啊,什么啊。 莉莉安摸一摸胳膊,好端端的嘤嘤狐突然用正常声线说话,她仿佛能看到人类形态下的文森特正写着满脸的不赞同。 “写剧本很忙的啊,”她游移着目光为自己开脱,“而且做完饭还要刷锅洗盘子,工作量很大的好不好。” 狐球一声不吭地把螃蟹冲干净。 厨房里沉默下来。 “喂,”莉莉安戳戳狐球的尾巴,“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后悔了,后悔找我这个懒人做伴侣?” 小狐狸扭着腰躲闪。 “有什么好后悔的,”又是正经的声线,“我只是在想做披萨的事。” 噢,这样。 刚刚在一起不久,莉莉安被他的借口成功蒙了过去。 “做不了就算了,”她把药盒码齐,“厨房里连鸡蛋都没有,而且你现在还是只小狐狸——老实说,恍惚间我总有种黑心资本家压榨童工的错觉。” 哼,小狐狸劲劲儿地甩起尾巴。 “交给我,”他左右打量螃蟹,“你只要等着吃就好。” 啧啧啧,“只要等着吃就好”—— 仿佛他真的很擅长下厨,莉莉安腹诽,但他能会做什么,难道平常不是庄园的厨娘们数年如一日地勤恳做饭吗? 不知道莉莉安在想些什么,晃晃耳朵,狐球蓬松的毛发在空气中微微炸开。毛茸茸的样子像极了一朵落在料理台上的蒲公英。 “事先说好,”他把蟹腿里的肉剔出来,“做饭和洗碗你要选一样。” 莉莉安回神。 噫,狐球装得还挺像回事的。 非要做夜宵那就做吧,莉莉安不客气地想,要是不慎翻车,她一定会看在同居室友的情谊上大肆笑话他几句。 “洗碗很难吗?”不服气地拿起扫帚,她边说边去清扫客厅的地板,“洗就洗。” 但披萨做不出来可就尴尬了,哼着歌,莉莉安向泡着拖把的水桶里滴入去污清洁剂。 断断续续的小调传进厨房,狐球把掏空的蟹壳逐个丢进垃圾桶。 “剪刀在哪里?”狐大厨抱着能装下两个狐球的盆,“面粉袋子得用剪刀剪开。” 莉莉安洗拖把的动作一滞。 “抓螃蟹的时候,”她盯着水桶里起起伏伏的泡沫,它们像极了青星蟹吐出来的不明物体,“剪刀又被甩到沙发下面去了。” 她走进厨房,“可以试着咬开面粉袋?或者干脆就——” 狐球平淡地把刀放回料理台。 顺着划开的口子,瀑布般的面粉源源不断地倒进盆中。 “没有剪刀,”狐大厨得意抖耳朵,“刀也可以。” 莉莉安半天没说话。 狐球疑惑地转头,“你怎么——” “你的尾巴上有颗桃心哎,”莉莉安的语气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还是黑色的!” 狐大厨一下子被抓住尾巴。 “快让我看看!”莉莉安惊奇万分,“天哪,天哪,原来狐狸也有胎记吗?” 身上的隐秘标记被堂而皇之地摆在灯光下细看,狐球浑身的绒毛都哗啦啦地炸起来。 “揉、揉面呢!”狐大厨嗷呜呜地急出夹子音,“莉莉安你别过来捣乱!地、地板拖完了吗你就过来揪我尾巴?” 24、多功能狐狐 花了好大一番力气,莉莉安终于把地板上格外顽固的螃蟹味去除。好累,她锤锤自己酸痛的腰,连着改十章剧本都没这么痛苦。 “得去锻炼了,”她歪在沙发上自言自语,“一只螃蟹都能让我如临大敌,不行,不行。” 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去莱可恩推荐的练舞厅看看,莉莉安掏出记录日程的小本子,她馋那些漂亮舞裙很久了,缝着金色的亮片和小铃铛,艳红色的裙摆随着表演者旋转飘起薄雾般的轻纱。 “你说什么?”狐球从料理台旁咻地探出脑袋,“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在说话?” 呀,有闲心关注她。 莉莉安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走进厨房,不知道狐大厨的披萨做的怎么样了? “我没说什么,”她把狐球的尾巴揉乱,“我只是在想,今晚的宵夜不会变成明天的午餐吧?” 狐大厨傲气地嘤嘤两声。 “宵夜就是宵夜,”狐球变魔术般提起锅盖,“咚咚咚咚——你看看这里摆的是什么?” 金黄色的披萨在锅中静静散发着香气,点缀着洋葱和彩椒,淡粉色的蟹肉晶莹剔透地炫耀着美貌。不知道狐球用了什么样的独家秘方,海鲜特有的味道裹挟着酱汁的气息扑面而来。 莉莉安大吃一惊,狐球竟然真的会做饭。 “去洗手,”狐大厨骄傲地挺起身上的围裙,“顺便问问,这位可爱的小姐想把它切成几块?” 用香皂把手来回洗了三遍,美食的诱惑之前,莉莉安虚心求教。 “块数也有讲究吗?”她从碗橱里拿出两份刀叉,“以前我也订过不少餐厅,但切成几块的都有。” 深谙吃披萨真谛的狐大厨把拿出来的刀叉又放了回去。 “算是有,”狐球丢给莉莉安一个调侃的媚眼,“比起将整张披萨切成十二块,有些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小姐只能吃下六块——直接上手吧,披萨就要用手拿着才好吃。” 刚想说切成六块的莉莉安:…… “哼,”她用刀在披萨上划十字,“想不到吧,我严格到只允许自己吃四块!” 包在饼体里的芝士从切口缓缓流出,莉莉安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块——然后她亲眼见识到了真正的、瀑布般的拉丝。 两分钟后。 “它怎么还不断啊?”站在椅子上,莉莉安把手臂举到最高,“这确实是芝士吗?这真的不是什么断掉了就会爆炸的秘密武器吗?” 狐球已经埋头吃光了自己的那份。把嘴巴张到最大,他嗷呜一口喝光新煮的甜葡萄蜜水。 “爆不爆炸我不知道,”狐大厨惬意地眯起眼睛,“但我知道你再不吃它就要凉了。” 时针已经快要指向零点,叼着几个小垫子,狐球准备给自己在沙发上造个窝。 “别走,”莉莉安把小狐狸揪了回来,“你的身上还沾着面粉呢,看起来甜甜的——狐大厨,你是糖霜苹果做成的小面包吗?” 肚皮溜圆的狐球蹭着她的下巴:“那当然,里面还加了肉桂呢。” “记得刷锅,”抖净身上的面粉,狐球在沙发上舒适地窝了起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回味着披萨的余味,莉莉安心满意足地站在水槽前做清洁:“简单点,牛奶面包就行——不过,文森特你能叫我早起吗?” 莉莉安·起床困难户·佩瑞把锅倒扣着晾上,“最近我接了个改编剧本的任务,截稿期就快到了,想要完成一天的工作量,我至少得七点起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小狐狸合拢双手,“但是有时候我会熬夜看魔网,等到睡着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再睡一觉——再睡一觉——” 狐球意味不明地哼笑。 “叫你没问题,”他梳着尾巴上蓬软的毛,“可是你确定我叫了你就能起?” 擦净料理台上的水,莉莉安半天没说话。 对于重度魔网用户来说,这个问题太过诛心。 “那,”再开口时她明显底气不足,“那也先试着叫一叫嘛。万一我战胜了床和被子的封印,万一我在梦中继承了神奇力量,第二天早上真的成功起来了呢?” 莉莉安贴到狐球的身边,“顺嘴一叫的事而已,文森特——文森特你肯定可以的是不是?” 脑袋上的软毛被莉莉安吹出毛旋,感受到痒意,小狐狸忍不住晃了晃耳朵。 “好吧,”狐球把爪子搭在她的手心上,“明早七点我会叫你。” 心愿达成,莉莉安兴高采烈地揉了小狐狸几把。 “千万要叫我噢,”她信誓旦旦,“我要是不起,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把我闹起来。” 大概是困了,闭着眼,文森特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枕着洁白的布料,他躺在软垫上的样子就像一团生长在冰雪中的火红异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狐狸,回房间之前,莉莉安又贴着他的尾巴吸了几下。 文森特礼尚往来地蹭蹭她的脸颊。 …… 听说兽人在完全成年后会变得超级大,躺在床上,莉莉安睡眼朦胧地想,不知道文森特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诺福克庄园宽阔的室内空间在她脑海里重现,莉莉安翻了个身,也许这间公寓的整个客厅都装不下他。 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她可以躺在小山般的毛绒堆里打滚。 “没准我还能在文森特的身上滑滑梯,”她低声打哈欠,“松开两只温热的耳朵,从他毛色鲜亮的脊背上滑下去,然后一头栽进火红色的大尾巴。” 月亮在窗格间缓慢地移动,等到莉莉安的呼吸平稳下去,银色的光辉已经爬到了夜空的最高处。笼罩着安睡的街道、轻柔地抚过莉莉安的脸庞、跳跃着滑下狐球的眼睫——月光温柔地照耀着万物。 夜色幻化出的歌声里,梦湖和伦蒂斯山脉彻底沉入美妙的梦境。 同居的第一夜就这么平淡而柔和地度过。 次日一早。 狐狐闹钟准时响起。 “七点了——”文森特在软垫上抻了个长长的懒腰,“莉莉安?你听到了吗?已经七点了——” 梦中拿到的创作金奖还没在手中捂热乎,迷迷糊糊摇头,莉莉安把自己整个藏进被子。 就连头发丝也被她严严实实地用被角盖住。 小狐狸碰了碰自己的伊丽莎白圈:“七点了——嘤嘤嘤——” 莉莉安在被子里懵懵地捂住耳朵。 狐球在阳光下翻出肚皮:“七点了——铛铛铛——” 新鲜出炉的明星剧作家仍在梦中顽强地讲着致谢辞。 茶茶狐试探着祭出夹子音:“七点了——莉莉安,如果别人知道我们睡到这么晚才起,他们不会误会的叭——” 莉莉安挣扎着往门外扔了个枕头。 别闹了,她困得连声音都出不来,什么屑狐狸,难道看不出大剧作家要睡觉!!! 趴在客厅的垫子上,换了无数花样,文森特抑扬顿挫地叫了几分钟也不见莉莉安给出反应。 “看样子是要我出手了,”狐大厨深沉上线,“这世上本不存在早上起不来的人,只是因为起来却没有美味的饭可吃,所以宁可在床上白日做梦。”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门。 “日安,您有什么吩咐吗?”管家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然出现,“守卫已经全部安排好,您和莉莉安小姐可以正常行动而不必顾忌。” 狐球利索地甩出一张采购单。 “半个小时,”狐大厨通身洋溢着大贵族的气派,“我要这些东西出现在这扇门前。” 七点钟,查德在心中疯狂跳脚,公爵大人您知不知道卖这些的商场甚至还没有开门—— 但黑狐管家硬是挤出完美假笑。 诺福克家训:狐狸,不能不行! 七点二十,带着从商场的进货源买回来的各类肉蛋奶吐司水果,管家用最标准的姿态行礼离开。 深藏功与名。 嘿咻嘿咻地把东西搬到厨房,围好围裙,洗好爪子,热锅起油—— 狐大厨熟稔地在锅沿磕开两颗棕壳鸡蛋。 大早上的,文森特随手把蛋壳抛进背后的垃圾桶,再加上莉莉安到现在还在赖床,那他随便糊弄些吃的好了——得让莉莉安知道厉害,下次她才能乖乖早起。 血晶家族,狐球叉腰,就是这么驯妻有术! 嗯……他扫视袋子里五花八门的原材料,那就简单做个熏肉流心煎蛋吐司配酸奶坚果沙拉碗吧。 噢噢噢,莉莉安说过想喝牛奶是不是。 给锅里漫出香味的煎蛋翻面,狐大厨点着吻部思索,有牛奶有草莓有樱桃有石榴有高档可可巧克力。 煮一小锅也不是难事。 但这是不是太敷衍了,文森特的目光被角落里绘着火系符文的烤箱吸引,吐司甚至只是最基础的白吐司,里面连粒葡萄干都没放。更别提什么栗子燕麦开心果了。 而且也没个好看样子,狐球绕起尾巴,建筑学院旁边的小面包店还知道做个牛角包呢。 小狐狸咂咂嘴巴,不行,同居的第一顿早饭,他怎么说也得弄个差不多的才行。 先煎鸡蛋做三明治,他唰唰切好几种熏肉,煮牛奶和沙拉也很快,费时间的可以往后拖一拖。容他想想还有什么既像回事又不过分像回事的东西可做。 狐大厨扬扬下巴,他可没忘,这顿饭不能使全力。 他诺福克公爵要给莉莉安一个教训的! 赖床就只有这些可吃!!! 狐球趾高气扬地煎起熏肉和吐司。 …… 还剩十七分钟就要到八点,除了做好的三明治、沙拉和牛奶,料理台上还林林总总地摆出许多形态各异的黄油饼干坯。 要把它们都做成莉莉安的样子!狐大厨哼哼唧唧地用刀叉在坯面上戳表情,等到烤好了他就端到正主面前,然后恶狠狠地威胁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赖床的下场!” 再咔嚓一口把小饼干吃掉。 想象着莉莉安惊诧的表情,文森特美滋滋地往饼干坯上按樱桃片。可不能少了这些不起眼的水果,有了它们,干巴巴的饼干会变得好吃很多。 卧室。 半梦半醒间,莉莉安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油脂香气。 “文森特,”闭着眼,她顶着睡乱的鸡窝头呢喃,“文森特你醒了吗?七点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 等等,不对。莉莉安的良心提醒她,狐球叫她了,而且叫得不止一声。 [你敢不敢看看床边的地板,]她的良心叫嚣,[你敢说那里没躺着一只枕头?你敢说你的脖子下面现在还垫着个枕头?] 唉,果然还是起不来。 莉莉安抱着滚成条状的被子蹬腿,能让她自然醒,估计现在最早也得十点十一点。呜呜呜,今天还有十章剧本要改qaq 剧本,带她走吧剧本。 深呼吸几次,带着迎接海量工作和惨淡上午的预设,她在睁眼之前听到“叮”的一声。 文森特似乎打开了什么,清新的甜味丝滑地萦绕在公寓的空气之中。 莉莉安被香得一个激灵。 睁开眼睛,狐球昨晚的问话在她耳边回响——陷在软软的垫子里,这只厨艺精湛的小狐狸说,“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文森特是真的贴心,感受到隔着门都能闻到的诱人气息,莉莉安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性格超级好,怎么揉都不生气;厨艺小能手,青星蟹也能处理;作息特规律,可以兼职做花式闹钟——嘤嘤嘤,文森特倒底是什么品种的天使狐狸!! =============================================这是旁波男宝和他极品家长出场的分割线================================================ 莉莉安吃上小饼干的时候,占地一千公顷的雷比斯林宫中,一辆装饰豪奢的马车在主道上飞驰而过。 终于要到了,驱车的车夫暗自擦汗,从在艾德蒙和旁波的交界点接到人开始,这位小雷克先生就没露出哪怕一个笑脸。 走太慢了要骂,走太快了也要骂。经常拿着受伤的左手说事,稍有不顺心便要挥着马鞭责打侍从。有时候想着对方断了骨头确实难熬,但只要马车经过繁华些的城镇,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和流莺们寻欢作乐。 听说他的手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才在艾德蒙被人打断,车夫撇嘴,这位小雷克先生平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看起来好像十分威风——但车夫在接人那天可看得清清楚楚:被几个身材壮硕的兽人警员押着,这个小雷克忌惮得连腰都不敢挺直。 “还有多久才到?”小雷克先生不甚满意的声音打断车夫的回忆,“我至少在这条路上待了一刻钟,什么时候马车要在主道上跑这么久?前面的车夫是死了吗?!” 车夫精神一悚。 他可太熟悉这个语调了,小雷克先生每次用类似的口吻说话,车座下方备用的鞭子都要再断一条。 想起那些受罚侍从的下场,车夫的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也要被鞭笞至死了吗?就像那些受到宗教审判的异端,但小雷克的手段显然要比教会的铁刺更可怖一些——被惩罚的侍从伤可见骨,吊着最后一口气,像是成群的绵羊,他们被麻绳紧紧地系在马车的后横木上。旁波在入秋后温度急降,车夫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侍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冻起冰霜。 想到这里,车夫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想解释,解释马车走得慢是因为小雷克先生刚刚抱怨行进速度太快颠得他伤处发痛,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他的舌头和嘴唇被恐惧黏连在了一起。 旁波是贵族至上的王国,平民的性命并不比鸡鸭更贵。 好在,不等小雷克先生给出新的指令,他的母亲,雷克夫人已经出现在马车的前方。 看到对方的眼神,车夫勒紧缰绳并乖觉地下车陪站。应该能捡回一条命了,他略微放松。 服侍在雷克夫人身后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给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打伞——绝不能因为好奇而直视马车,雷克夫人用严苛的管束条例给她们定下规矩:任何侍女都不可以随意将目光停留在夫人心爱的独子身上。 “一群痴心妄想的下等贱民,”雷克夫人曾经轻描淡写地让侍女队伍大换血,“今天敢多看一眼她们的主人,明天就敢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爬床。” 没人敢问那些消失了的侍女都去了哪里。 “停车做什么?”马车上的帘幕被人不耐烦地拉开,“我的手骨疼得难受,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延误治疗再变成残废是不是?!” 隔着一层车窗的玻璃,小雷克先生露出烦躁愤恨的表情。 金发碧眼,看起来很不错的倒三角身材、非常能唬人的名流气质以及包着纱布的左手——坐在车内的俨然是被艾德蒙强制遣返的艾伦·雷克。 “母亲?”挥开赶过来搀扶的仆从,捂着受伤的部位,艾伦面色晦暗地下车。 “艾伦,”雷克夫人心疼地走到独子面前,“不过是几个月没见,你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你写来的书信我都看到了,一帮仗势欺人的低贱兽人,不但让我的孩子受伤,甚至还给你父亲发了一封所谓的禁入令。” 雷克夫人想起禁入令的内容就生气,【禁止雷克家族的任何人进入艾德蒙】,那些粗俗的兽人怎么敢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雷克这个姓氏有多么荣耀! 艾伦沉着脸不说话。 雷克夫人忍不住抱怨,“要不是你坚持,艾伦,你早在宫廷中和王储一同接受大贤者的教导了。偏偏要跑到艾德蒙去,那个满地异端的地方有什么好,值得你辛苦成——艾伦,我的好孩子!你的手怎么在出血!” 第25章 【睁眼就有金币拿是什么感觉?】 刷到这个问题,刚刚收到剧本创作费的莉莉安认为自己很有说上两句的资格。 【那当然是兴奋到连懒觉都睡不成啦,】她披着马甲在魔网论坛上分享快乐,【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迷迷瞪瞪看到通讯石在发亮,点开一看,苏珊婶婶的香蕉派啊,我的账户余额怎么突然多了好几位的零! 连男朋友做的香喷喷的早餐都只能让我在八点左右清醒,但是,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了这把意外砸过来的金币,我在凌晨五点就精神得像只八爪鱼!】 有钱的感觉实在美妙,看看外面还没熄灭的街灯,莉莉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声尖叫。 二十分钟前,放在枕头下的通讯石抽风般震动起来。硬是把莉莉安从睡梦中弄醒,仿佛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雪,成串的消息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眼前。 打开发烫的石头,第一条跳出来的就是银行发来的入账信息。 !!! 反反复复地确认了许多遍,莉莉安混沌的困意在她看清那串转入的数字之后土崩瓦解。 一个逗号分隔三个零,一个逗号分隔三个零……用尽毕生所学的数学知识读位数,不敢置信地一看再看,莉莉简直要怀疑这是什么故意设计的恶作剧。 只是改编一部最传统的三幕戏而已,她恍惚觉得像有数百头只瞪羚在胸腔中狂跳。 难道是她还在梦里,莉莉安揉揉眼睛,否则要怎么解释现在的场景。作为一个刚被招入加尼叶剧院不久的新人,剧院竟然给她的作品开到了这么高的价格——要知道这甚至不算她的原创,她只是在已有剧本的基础上重新梳理了剧情走向并且设计了和原作不太相同的结局。 虽然莉莉安在和剧院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除了最基础的工资,她的大头收入都来源于每个剧本在评级后开出的买断价格,但是—— 莉莉安又把银行的汇款照片调了出来,但是这也太超乎想象了吧!!! 不等她平复心情,莱可恩的语音留言紧跟着出现在消息栏的第二位。 “莉莉安!”这位力荐她进入加尼叶剧院的演员十分激动,“你改编的剧本在二次评估后达到了a+级别!知道这是谁给出的结果吗?是维尔,那个养着一条鲸鱼的评论家维尔!” 莱可恩的走动声在留言里清晰可闻,“你不是昨天下午才提交的剧本吗?玛丽理事长起初还没把这份稿子当回事,觉得一个新人能改出什么厉害东西,还是维尔连夜看过剧本之后做主放的款!不然就凭玛丽那个计较劲儿,你等到冬天都不一定等得到稿费!” 和旁波不同,艾德蒙的戏剧界有着一套特殊的运作系统。 编剧和演员在签合同的时候会被告知,除了一份基础的底薪,他们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自身编写/出演的剧目质量。 剧目的评级结果直接影响着剧作家和演员的评级,而剧作家/演员自身的评级又与他们的工资水平挂钩。 最顶尖的剧本会拿到s+的评价结果,从s依次降到f,连着被评出三次d-结果的剧作家会被毫不留情地吊销创作执照。反之,连续三次写出高于自身现有评级的剧本,这位剧作家会迎来一次商业身价的升级。 例如莉莉安,作为初出茅庐的菜鸟,加尼叶剧院与她签订的是最低级别的合同——因为她在此之前没有经过正规评级的剧本作品,玛丽理事长认为她的自身评级是最低的iii档。 事实上,假如没有莱可恩的推荐和一点运气的存在,iii档的剧作家完全不能走进加尼叶大剧院的后台。 “玛丽理事长联系你了吗?”莱可恩在通讯石那边乐不可支,“她之前还嘀嘀咕咕地说,没准你 只能把c级的原作改出c-的水平,你看她现在还会不会这么讲话?” c级以下的剧本不会被任何一家有点名气的剧院接收——这意味着写出这份剧本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 玛丽理事长展现出这种极其不看好的态度是有原因的:加尼叶剧院腾出一个编剧的空缺之后,玛丽一直想让自己的侄女来补充这个位置。 然而这个好职位最后却阴差阳错地摆上莉莉安的名牌。 到手的鸭子飞了,玛丽巴不得莉莉安赶紧出错。最好首部作品就一败涂地,这样理事长就能名正言顺地换自己的侄女上位。 这也正是莉莉安接到改编剧本的原因。不然哪个新人剧作家的第一份作品是从别人的废稿上改出来的?改编从来就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改好了别人会说,那是原作就好。改差了别人又会指指点点,连改东西都改不明白,往后可怎么办? 比起旁波,艾德蒙的戏剧界极为认人,假如一个菜鸟刚刚亮相就在作品评级上栽了个跟头,即使日后ta写出了惊艳的作品,评论家和观众们也会下意识贬低ta的水平。 “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莱可恩告诉莉莉安,“论起加尼叶剧院谁最能屈能伸,玛丽称第二就没人能称第一。只要你能带来超乎想象的价值,你把剧本砸玛丽桌子上她都能接着笑脸迎人。 你知道杜松子吧?就是那个特别喜欢在工作前喝两口红酒的首席化妆师,杜松子刚来剧院的时候没少受玛丽的气,如今人家功成名就了,玛丽为了让她安心留在加尼叶,回回雪林节的时候都主动到人家送红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说一瓶至少80金币呢。” 雪林节是艾德蒙的重要节日,它在兽人心目中的地位大概可以比肩旁波的圣诞节。 一阵大笑之后,留言的结尾,莱可恩亮明来意。 “莉莉安,”莱可恩变得正经许多,“也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一份a+剧本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你很快就会在蜂拥而至的示好中感受到高评级作品的价值。玛丽已经开始为这部作品挑选合适的演员,作为把作品价值拔高几个大层次的剧作家,莉莉安,你也会在选角的过程中享有投票权。” “任何一个角色,”这位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代表作的演员说,“任何——哪怕不能出现在c位,莉莉安,如果你觉得我合适,请慎重考虑我。” 嘟嘟嘟,留言结束。 莉莉安抱着被子沉默。莱可恩在她的职业道路上帮了太多的忙,为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和玛丽理事长据理力争,莱可恩绝对是非常仗义的性格。 在莉莉安斩断和旁波同学的联系之后,莱可恩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某种程度上,莱可恩的友善让莉莉安坚定在艾德蒙打拼的想法。 而莉莉安也知道莱可恩近年面临的困境。 尽管莱可恩的演技和美貌早早为她在艾德蒙打出了名声,然而,缺少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比如甜心修女之于爱丽丝,比如毒蛇国王之于本杰明——作为ii级的天花板演员,莱可恩迟迟迈不出进入i级演员行列的脚步。 莱可恩的经历其实和原稿中的情节高度吻合。莉莉安交错起手指,事实上,在这部改编的作品里,主角几乎是照着莱可恩的样子彻底地新塑造了一遍。 说是量身定制也不为过。 但正因如此,莉莉安才感到难过:不知道评级结果的时候,她觉得莱可恩不会自降身价来演这部戏。评级结果意外走高,失控的慌乱感又在莉莉安心中涌动。 她还是太过泯然,刚刚积累起的一点资本并不能让她向莱可恩许下保证,保证这个倾注了她心血的角色百分百落到最适合它的演员头上。 她甚至不敢向莱可恩透露创作的细节,不敢告诉生怕自己给 了对方希望,最后却又要告知莱可恩,抱歉,这只是空欢喜一场。 玛丽理事长发来的好友申请打断了莉莉安的思绪。 果然能屈能伸,莉莉安把通讯石扔在床边的小桌上,现在还没到早上六点,她迟个几分钟回复也不算大事。而且,出于某些说不清来源的直觉,她总认为理事长找她绝不只是为了单纯地讲几句祝贺。 枕着手臂,莉莉安看着窗外亮了一夜的街灯渐次熄灭。 旁波,雷比斯林宫。 “我不甘心,”艾伦点上烟草,“父亲,难道雷克家族竟要白白忍受侮辱?!” 重新包扎过的手骨仍然闷闷地发痛,他烦乱地捋过头发。一群不知好歹的异端,艾伦在心里恨恨咒骂,尤其是那个文森特,他竟然还把那只狐狸当成过朋友。 虽然他们之间也不比点头之交亲密上多少。 毕竟文森特仅仅是个平庸姓氏的后代,艾伦仍然坚定地维系着错误的印象。真的和这种掉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存在走得太近,他的眼底划过轻蔑,反而让雷克自贬格调。 谁能想到这头兽人包藏祸心,小雷克冷哼,觊觎莉莉安不说,还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把她哄走。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艾伦沉下脸,“几十年前签过的和平协议养大了兽人的胃口,现在竟然连一个小角色也敢在旁波的贵族头上撒野。” 老雷克喷出一股烟雾,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雪茄既臭又甜的古怪味道。 “兽人的确可恶,”老雷克皱起眉,“但是,艾伦,你的目的只是报复一个不知死活的兽人?” 直击靶心,老雷克掀了掀眼皮:“那个佩瑞家的女儿呢?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你母亲早已给你物色好了出身名门的淑女,”老雷克慢慢说到,“是多明尼大公的女儿,长相非常美丽。也许你对她有记忆,你们曾经在王城的舞会上见过几面。” 对方身份高贵,又能带来两万镑的嫁妆。 最重要的是,这桩婚姻等于把多明尼和雷克两家绑在了一起,老雷克对此非常满意。 “多明尼大公的女儿,”艾伦想也不想,“仅凭这个姓氏,她就是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我没有意见。” 老雷克松开紧锁的眉毛。 “你还不算彻底昏头,”他隔空点点独子的手,“那之前在兽人的地盘上,你怎么又和佩瑞家的女儿闹出声势浩大的订婚仪式?赶紧和她交割清楚,我和你母亲都不想为些不相干的小人物分心。” 剧院里的那场订婚仪式?小雷克懒散地看着壁炉里的焰火。 “我当时真想娶她,”艾伦敲掉烟灰,“但是父亲,您说的没错,平民一般的姓氏是养不出上台面的淑女的。” 抱着一点可笑的想法和所谓的天赋,小雷克想到别人对莉莉安的赞美就感到腻烦,到头来还不是照旧要待在家里养育孩子? “她的心在称赞中变得飘飘然,”艾伦不屑,“认不清现实又盲目自信,我等着她回头求我的一天。” 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他会养她做情妇的。小雷克想想就觉得痛快,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好的,莉莉安蠢到不清楚他只要略微伸出手就能碾死文森特。 老雷克听懂了爱子的未尽之语。 “养在外面也不是大事,”老雷克掐灭雪茄,“哪个有身份的男人不在私下里养情妇?你母亲看着厉害,怎么也不敢找到我新置办的庄园去?” 艾伦没说话。母亲当然对他很疼爱,可是很多时候小雷克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只有父亲才懂。 “文森特?”莉莉安满公寓找狐狸,“文森特你在哪里?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们要去医院复诊了—— ” 躲在窗帘背后的狐球扭扭尾巴。 不想去医院,文森特碰碰自己缝着纽扣的耳朵。已经不疼了,小狐狸在阳光下咕噜咕噜地嘟囔,干嘛还要找医生再看一遍,直接用剪刀拆了多方便。 “文森特?”莉莉安万万没想到,今天的捉迷藏居然起源于狐狸伯爵对医院的生理性排斥。 “跑到哪儿去了,”她拎着提包到处搜索,“我还想带他好好拍张照片再顺路逛逛街呢。” 天天伏在桌前捋情节想人设,赶稿期间莉莉安几乎一步都没离开这间九十五平米的单身公寓。终于等到稿费和休息的小假期,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感受一番新鲜空气。 拍照——逛街——和莉莉安? 藏成一团的狐球眨眨眼睛。如果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出去的噢。 抻开腿,放弃隐藏完美的伪装,小狐狸慢悠悠地摆弄着自己的影子。随着他的呼吸,火红色的绒毛在窗台上缓慢地蓬起和回落。 “原来你在这里,”莉莉安的提包从天而降,“还故意闷着不出声,前几天是谁嘤嘤嘤,连哭带喊地说想要出去?” 他早就出去过了,狐球在提包里挑个姿势窝好,莉莉安成天闷在家里改剧本,他却很自由。而且哪个狐狸连哭带嚎啦?文森特把脑袋埋进尾巴,那分明是狐狸天生的嗓音让人误解。 狐球自得地用吻部蹭她的手,想不到吧,他还回了诺福克庄园几次呢——敲定了细致的修缮方案,庄园已经在管家的监督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升级。 至于为什么要给庄园做修缮,文森特隐秘微笑,莉莉安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小狐狸舒服地卧在提包里,“有新的好事发生吗?” 莉莉安对着镜子编辫子,一条浅蓝色的波点丝带以最时髦的方式系在她的发间。 “你的眼神很敏锐啊,”莉莉安挑选着涂了点口红,“还记得莱可恩吗?就是我们在成衣店里遇到的那个标致裁缝,她其实是加尼叶剧院的演员,那天只是恰好去店里近距离体验角色。” 歪着头,小狐狸把吻部搭在提包的边沿。 “有点印象,”他当时还生怕被莱可恩认出来,导致诺福克对外形象崩塌,“她怎么了吗?” 莉莉安越想越开心,“你知道,我改编的剧本在前几天拿了个不错的评级,而我也特别希望莱可恩能担任这部戏剧的主演。可是我才写了几个剧本?说是能够参与选角的定夺,实际上还不都是理事长一人说了算。” 玛丽最开始想把这个本子分给她力捧的新人演员,因为整个剧本有且只有一个唯一的主角——那个逐梦戏剧圈的坚韧女孩——除了这个绝对的主演,其他角色的人设或许讨喜或许套路,说穿了也不过是映衬主角的绿叶。 “听说那个新演员都要签合约了,”莉莉安在镜子前转了几圈,“但中途出了点波折,似乎是投资商对新人演员有些意见?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最后敲定的主演变成了莱可恩。” 狐球若有所思地嘤嘤几声。管家在送菜的间隙提过几嘴,作为最大的投资商,约瑟芬女士像是有些清理加尼叶剧院人事关系的意思。 “莱可恩已经走完了前期的所有流程,”莉莉安拎起提包开门,“杜松子今天上午就开始给她设计符合人物特质的舞台妆容了。” 几小时内,情势峰回路转。莱可恩给她的留言里透露出一股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们约好了过几天一起去学跳舞,”莉莉安习惯性地挼着狐球的大尾巴,“可是我拖延到现在也没有挑好合适的裙子。而且家里也太样板间了一点,当时急着搬进来,再加上没有多少余钱买东西布置,你不觉得整间公寓都环绕着敷衍的气息吗?” 好像这里是个标准的旅馆,住在里面的租客时刻准备拉着箱子走人。 没错,狐球深以为然地点头,他想做个蜜汁鸡翅都没有烤盘可用。 “所以今天我们的行程很忙噢,”莉莉安掰着手指,“医院、商场,还有专门的仓储式连锁家具城。噢,这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个秋天,要拍张可爱的照片留念,文森特你千万记得提醒我——” 医院。 “伤口恢复得很好,”熟悉的医生端坐在熟悉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诊室里,“可以马上拆掉,也可以隔几日在家里剪掉。” 听到这句,小狐狸瞬间从椅子上直起身。芜湖,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文森特要是不抓住机会离开医院,那狐狸就白白担了狡诈的名声! “回家再拆,”狐球的尾巴缠上莉莉安的手腕,“很简单的,用剪刀把鱼肠线剪断再抽出来就可以。甚至不会出血,莉莉安我们回家再弄。” 文森特压低声音,“不是还要拍照吗?耳朵上缝过纽扣的兽人都要特意去照相片做纪念的,我们干脆去完照相馆再说拆不拆的事。” 莉莉安仿佛被他说动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她和医生告别,“复诊没问题就好。” 街上。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医院?”没直接说出害怕这个单词,莉莉安给狐球留足了面子,“这就是你和麦迪逊关系不错的原因?讨厌医院的公爵大人和他的医生损友?” 说起麦迪逊,莉莉安顿时觉得有阵子没见到他了。 狐球怏怏地张嘴咬她。 “屑狐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文森特在莉莉安的手背上印出几个浅浅的牙印,“屑狐狸只能干点做饭陪聊陪逛街的不费脑子的事。” 狐球蜷缩进提包的最底层。 有点奇怪,文森特想,明明他在莉莉安面前已经不剩多少形象了,可是涉及到比较惨痛的回忆,他仍然下意识想要避开。 他竟然没有解释一番并趁机卖惨,狐球试图理清复杂的情绪,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直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够与那时弱小无助的自己和解。 莉莉安感受到了狐球的低落。 像是触碰到了山体中成片的岩脉,她揉揉狐球暄软的皮毛。 文森特是个有故事的狐狸,而莉莉安察觉出他无言的抗拒。 “给,”从路边的流动摊位上买了两朵,莉莉安递给狐球一支,“里面加了腰果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坚果,我猜你会喜欢它?” 既然文森特不想说,莉莉安含着甜丝丝的,她也没必要在大街上就急着寻根究底。 就像是那些被暂时遗忘的回忆,当繁星停留在恰当的星轨上,掩埋在心海深处的往事便会奔涌着重现世间。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雷克夫人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面前的佣兵头目。 都说这个男人是泰坦蟒和人族相交而生的混血儿,雷克夫人难掩面上的鄙夷,瞧瞧他粗野的外表! 他的眼睛居然是细线般的蛇瞳,黄澄澄的看上去就瘆人。更不用说他野兽一样的身躯和皮肤上苔藓般的硬质鳞片,雷克夫人故作自然地用羽扇遮住脸,恐怕那些鳞甲上还沾着荆棘上的脏泥! “塞雷洪先生,”雷克夫人强忍着恶心保持礼仪,“听说您带领着艾德蒙境内最出名的佣兵小队,我想请问您,这里有一个‘寻人’的任务您是否愿意接下?” 塞雷洪的眼中快速覆过一层透明的睑膜——这是泰坦蟒的种族特性之一,迅速捕捉讯号,薄薄的睑膜能让他们快速地判断出对面生物的情绪状态。 不出意料的,大部分的厌恶,等分的忌惮和轻蔑 ,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讨好。原本是不必再用睑膜确认一番的,在危机四伏的任务里战斗多年,佣兵头目早早读出了这位贵妇人动作中的潜台词。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塞雷洪,雷克夫人这样的存在往往十分难缠。 不是体力上的压迫,而是陷入一滩沼泽淤泥般的难缠。除非能够斩草除根,否则,被她盯上的对手大概率会被拖入无止境的针对中不得脱身。 果然,塞雷洪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这个女人叫莉莉安,”雷克夫人拿出一枚镶嵌着肖像的护心镜,“她玩弄了艾伦,我唯一的孩子的感情。” 蛮不讲理地颠倒黑白,这位贵妇在言辞间将莉莉安极尽贬损。按照雷克夫人的叙述,这就是一个心机深沉的落魄女郎,费劲办法想要攀在她挚爱的独子身上攫取地位、名声和财富。 “您说,”雷克夫人擦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我怎么能容忍我的孩子接着被这样的投机者利用!” 任凭眼前的贵妇宣泄,佣兵头目不感兴趣地看向周围的环境。 “您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他在雷克夫人停下的时候开口,“夫人,已经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您就是编出成千上万个理由也不能粉饰住自身的狠毒。” 游走在灰色地带,佣兵本身也不在意所谓的正义。 只要有钱;只需有钱。 塞雷洪冷漠地敲击桌面,“名义上是在‘寻人’,但您巴不得让我在找到目标之后立刻将她袭击灭口吧?” 五千镑的佣金,泰坦蟒姿势粗犷地靠在椅背上,这笔钱能让旁波的七口之家以中产阶级的消费水平生活数年。花费这样大的代价,何必还要装模做样地说,“只是想打探一下对方的行踪”。 “雷克夫人,”佣兵头目注视着贵妇身上凝聚出的愤恨,“我喜欢坦诚的客户。” 被说破了心事,雷克夫人的表情瞬间狰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佣兵,她露出非常怨恨的眼神。 怨恨对方干脆利落地扯下她的假面,怨恨即便如此也只能倚靠对方的力量实现刺杀——艾伦和老雷克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尽管他们商议着在旁波和艾德蒙的通商交涉上给兽人使些绊子,但两人却完全没有处置莉莉安的意思。 以至于那个结满蜘蛛网的佩瑞旧宅还依然好端端地待在原地。 艾伦,她的好孩子,雷克夫人恨恨摇头,他过于年轻又过于重情,以为宽宏和退让能感化邪恶,殊不知这样只会让卑贱的存在永远寄生在雷克的荣耀上吸血。 “好,”将扇柄沉重地击打在护心镜上,雷克夫人咬牙切齿,“五千镑,我要亲眼见到她的头颅。” 一道裂痕从肖像的脖颈处碎开。 梦湖,斯威可街区,高档单身公寓,502室。 “好漂亮的舞裙,”莉莉安在穿衣镜前心醉,“我从小就喜欢舞娘们的裙摆,旋转起来像火又像花。还有那些闪闪发亮的彩玻片,反射出的光点配合着叮叮当当的小铃铛,我在梦里都会看到着迷。” 文森特的眼光真好,她仔细欣赏着裙子上的图案,买回来的这套确实比店里其他的都要精细。 而且颜色和款式都超级适合她!莉莉安想起她在更衣室里照到镜子时的震惊,美艳又不低俗,她当场就在自己的手臂和肚皮上流连忘返地摸了几下。 “不愧是狐狸,”她情真意切地侧过身体摆pose,“怪不得那些一见钟情的剧本里永远有一方是狐狸。” 也太让人心动了叭。 嘚瑟地嘤嘤几声,戴着新买回来的厨师帽,狐大厨撕开模具的包装袋并把它们扔到滚烫的沸水里煮。 “你之前没有学过舞蹈吗?”文森特用木勺子搅动锅里的模具 ,“据说旁波的舞蹈风气很浓厚,听不懂舞曲节拍的人甚至没法参与社交。” 叠好裙子和相配的上衣,莉莉安耸耸肩。 “流行的是华尔兹和芭蕾,”她和莱可恩约好练舞的时间,“这种部落风格浓厚的肚皮舞可不被认为是能上台面的东西。” 旁波是个很虚伪的王国。 一面说着,舞蹈的存在是为了抒发内心和灵魂的喜悦,无论形式,只要本质不变,各个舞种都没有高下之分。 一面又暗戳戳地把华尔兹和芭蕾捧到超群的地位,仿佛哪个女孩子不懂得“开绷直立”就是只配去牧羊的贫女。 “几十年前还有一种说法,”莉莉安把牛奶、糖和玉米油倒入盆中,“说融合部落风的肚皮舞是巫师蛊惑人心的手段,如果舞者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就暗示着她和地狱做过有关的交易。” 她拿出烫干净的手动打蛋器,“嘴上说着舞娘的衣服太少舞姿太张扬,暗地里呢?有舞娘驻守的酒吧一个个到了夜里就满得挤不进去人。” 怎么就不能坦率一点,她搅拌起盆里的液体,承认部落风的舞蹈吸引人很难吗?承认他们就是被舞蹈里的野性和韵律迷住眼睛很难吗? 说穿了不过是控制不住下半身想要发展露水情缘,结果却偏偏要把责任推到舞者身上去。好像有了这层遮羞布就没人看得见他们的龌龊一样。 挺可笑的。 “你看我,”莉莉安颇为自豪,“我就很直白,我有掩饰过对毛茸茸的偏好吗?我没有。” 喜欢就是喜欢,弄得好像都是别人主动勾引的又有什么意思——莫非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装出什么。 嗯…… 狐球木着一张脸,“所以这就是你又把我的尾巴拽到怀里撸的原因?” 蹬着四条腿,小狐狸眼瞧着在莉莉安的胳膊上拉伸成一长条。 “好像猫猫虫,”莉莉安故意按上狐球尾巴上的黑桃心,“文森特,你是狐狐虫吗?” 被刺激得边抖边炸毛,小狐狸嗷呜呜地发出狗叫。 “莉莉安!!!”蹿到地上,狐球在厨师帽下落的过程中把它顶回头上,“再闹明天早上就只有沙拉可吃!!!一口肉也不给你做!!!” 莉莉安无所畏惧。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摊开手,她摆出无赖样子,“哎呀呀怎么办呀,我们文森特被气得毛毛都褪色了。” 什么褪色了,狐大厨系紧了身上的围裙。 “再火红的狐狸,”他幽幽捞起冒着热气的模具,“肚皮也天然就是雪白的。” 莉莉安刚要回句什么,放在客厅的通讯石正好亮起。 来自卡沙女士? 抱着盆和打蛋器,莉莉安挪到软和的沙发上。 “莉莉安!”卡沙女士的声音有些急迫,“艾德蒙和旁波的通商会谈不欢而散,旁波的代表人约翰·雷克似乎就是艾伦·雷克的父亲。” 啊?莉莉安想了一会儿,哦,是有这么个人,旁波的老雷克侯爵。 “通商的事有其他人伤脑筋,”卡沙那边传来发火的声音,“约瑟芬女士正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长话短说,和你有关的是,我的朋友告诉我,旁波的贵族圈里疯传着你被雷克夫人买凶袭击的事情。谣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许多人都说你不是没回旁波,而是在回旁波的的路上去世了。” 在艾德蒙活得好好的莉莉安:?这是什么新型问候方式? “一定小心,”卡沙女士在约瑟芬怒火更盛之前挂断,“雷克夫人大概率是做了什么,关于你目前的情况什么说法都有,但很多人一口咬定是艾伦的母亲想置你于死地。” 啊这。怎么那么巧,都说是雷克夫人动的手呢? 啊这。怎么那么巧,一口咬定雷克夫人的选择是买.凶.杀.人呢? 啊这。怎么那么巧,偏偏在旁波的贵族圈里传得有鼻子有眼呢? 噢,或许雷克夫人真的流露出这个意思,又不巧在付诸实践的过程中出了闪失,从而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听懂了卡沙话里的暗示,想起雷克夫人那张优雅高贵的脸,莉莉安滋味复杂地放下通讯石。 她以为艾伦被遣返就是结局,可是她没有想到,有实力又不讲理的雷克一家人还能孜孜不倦地弄出更多花活。 “文森特,”她看着盆里尚且没有乳化完全的牛奶和油,“你好像真的要回庄园避一阵子才行。” 点了杯甜度爆表的奶茶,塞雷洪坐在舞室旁边的水吧等人。 练舞房的大门是玻璃做的,泰坦蟒只要略微倾身就能看到价值五千镑的目标正和旁边的两个女性跳舞。 雷克夫人给出的任务实在过于简单,佣兵头子一口吸干杯里的奶茶和西米露,就为了反侦察意识这么弱的目标,塞雷洪面无表情,她竟然开出了和开采半吨咒晶相同的价码。 从兜里摸出一个雕工粗劣的兽神像,佣兵头子暗暗祈愿: 【接冤大头客户,五千镑一单的低难度任务多来点再多来点。】 赶在兽神回应塞雷洪之前,衣冠楚楚的黑狐管家推门走入。 “文森特呢?”佣兵头子捏扁手里的奶茶杯,“又去王都坑蒙拐骗去了?” 艾德蒙有服兵役的传统,青年期的兽人无论性别出身都要去军队待上至少一年。作为文森特的同期战友,塞雷洪和狐狸伯爵的交情不比麦迪逊和大狐狸的交情浅。 更准确一点,他们三个的组合知名到如今的军队里仍流传着当年的传说。 文森特负责把敌方骗得团团转,而塞雷洪瞄准时机送走最能打的对家。至于麦迪逊,这个仍然在王城围着女王献媚的医生,他研究出来的审讯药剂让无数人留下终身阴影。 塞雷洪原本是能按照军中的传统晋升路径一级级走上去的,可惜兰斯骑士与他针锋相对,坊间笑称为“毕业”的重要军演之后,塞雷洪负气出走,在佣兵的行当里一做做到了今天。 “艾德蒙和旁波的通商会谈破裂了,”管家查德不介意向塞雷洪多说一点,“公爵大人正忙着和商事大臣以及约瑟芬女士讨论对策。都说旁波的洽谈代表人心高气傲,言语间仿佛不大看得起艾德蒙。” 佣兵头子换了个姿势坐着。 “心高气傲,”塞雷洪的竖状瞳孔变细,“还蠢。守着一堆落后的东西洋洋自得,即使这样还号称要和伽拉索抢领土。对了,雷克夫人花了不少钱让我刺杀文森特的另一半。‘不忍心看着她的独子被蒙骗’,文森特看到短讯的表情很精彩吧?” 黑狐管家一言难尽地微笑起来。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查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公爵大人让我代为询问——用雷克家的权杖换一个塔上的位置,这笔交易您做不做?” “想让我反水?”塞雷洪碾过文件袋的火漆印,“从一文不值的佣兵到‘塔上的位置’,虽然听起来很像个骗局,但是——说这话的到底是文森特。” 泰坦蟒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成交。” 第26章 狐狸的报复 愈发肃杀的秋风中,梦湖的枫叶沉淀出火焰般的红。 换做往年,这片绚丽风景的照片早就在魔网上引来铺天盖地的关注——什么枫叶系穿搭秘诀、什么枫叶主题写真必会的六个动作、什么深秋的第一口枫叶糖…… 作为艾德蒙境内公认的旅游胜地,凭借它的美貌,梦湖一年四季地勾动着目光。 但今年,魔网的头条却被一桩猛然爆出的新闻牢牢占据。 《家传权杖被窃:老雷克侯爵惊怒昏厥!》 塞雷洪的动作很快,仅仅八天,身手矫健的佣兵头子就把雷克家族的权杖收入囊中。 “怎么会找不到?!”艾伦看着洞开的保险柜浑身发凉,“一帮废物!昨天晚上,父亲还用细绒布亲手擦拭过它!为什么仅仅过了一夜,波密可权杖就不翼而飞?!” 对雷克这个姓氏而言,波密可权杖意义非凡。被格鲁二世在王座前赐予,代表君主的信重和友谊,这支镶嵌了无数宝石的权杖象征着极高的荣耀。 除了旁波王宫,雷比斯林宫是旁波境内唯一存放着权杖的地方。 除了格鲁王室,雷克是旁波境内唯一能够触碰到权杖的姓氏。 那可是权杖。 要知道,旁波举国信奉光明神教,但教皇的红权杖仍在三十年前被格鲁四世销毁。神国的权力收归世俗,从那天起,旁波境内就只留存着两支权杖—— 一支被国王掌控,一支被雷克家族侍奉。 站在旁边的侍从瑟瑟发抖。 “大人,”第一个见到失窃现场的男仆面色如土,“我真的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按照夫人吩咐,今天早上我只是来到大厅擦拭银器,路上我遇到了两位女仆,我停留下来和她们聊了两句清洗壁炉的方法,前后只耗费了几分钟,但是我没有耽误工作,整点钟声响起之前,我就已经——” 艾伦不耐烦地打断男仆。 “净是些没用的细节,”小雷克表情阴森,“谁在意你和女仆说了什么,我要问的是权杖的下落!你就只能回想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被穿着锁子甲的骑士架在中间,闻到身边的血味,男仆面色煞白。 “不,”仆从软下膝盖,“不,请让我想想,我肯定是遗漏了关键的东西,对,遗漏,请让我想想,我,我有印象……我明明看到了更多,请给我一点时间回想……” 男仆颠三倒四的说辞让小雷克心情更差。 “看起来你需要点帮助,”艾伦抽出雪亮的宝剑,“十分钟。假如十分钟后你还是吐不出更多的东西,可怜的朋友,不要怪它使你身首异处。” 随着小雷克话音落地,空旷华丽的大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逼仄而狭小。 沉重的空气挤压着仆从的胸腔,冰冷的剑刃抵住他的喉咙。细细的血线在他的皮肤上现出痕迹,这位倒霉的仆从不受控制地颤抖。 过度的恐惧让他生出幻觉:像是活转过来的怪物,这座气派宏伟的雷比斯林宫正缓缓扭曲为一方古老腐朽的坟墓。 “艾伦!”雷克夫人急迫地走到他身边,难为她穿着鲸骨束腰还能移动得这么快,也许这就是公主和普通贵妇的不同之处。 “我的好孩子,”雷克夫人花容失色,“格鲁五世已经听闻了波密可权杖失窃的消息,听说你父亲惊怒昏厥,派来质询的侍从官要求你跟着他一同到国王面前觐见!艾伦,艾伦,我们得想个周全的回答!” 握紧剑柄,看在对方是自己母亲的份上,艾伦压着火气张口。 “母亲,”被接踵而至的坏事搅得烦躁非常,小雷克的眼白里泛起血丝,“这些话您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多少遍?难道我不知道要准 备,难道我不知道雷克家族比国王更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把身边能碰到的东西统统砸到地上,站在一地的狼狈之间,艾伦愤恨地磨牙凿齿。 “母亲,”他挥手指向老雷克的房间,“从我眼前离开,立刻,现在!” 下意识往后躲避,雷克夫人被独子的模样震住。 趴在床上,莉莉安享受着狐球力道适中的按摩服务。 “你最近好像很忙,”她反手按上后腰,“嘶——轻一点轻一点,跳舞的时候我似乎把这里扭到了。” 小狐狸放轻了揉动的力气。 “现在可以吗?”狐球哒哒地敲击她的腰侧,“不是扭到了,莉莉安,是你平常运动太少,乍然跳了两个小时的舞,肌肉被扯痛了而已。” 莉莉安把脸埋在枕头里。 “我没想一下子就练这么久的,”她划拉着捉住小狐狸的尾巴,“都是辛娜跳得过分好看——辛娜就是那家甜品店的森蚺店主——她伸展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是神殿里富有灵性的石像,有时候我和她在镜子里对上眼神,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哇哦,就是那种心甘情愿给她当猎物的冲动。” 兀自回味着辛娜带来的冲击,莉莉安没有注意到文森特渐渐停滞下来的动作。 “哦,”狐球吃味地抽走尾巴,“森蚺啊,听着就很厉害,会做甜点会跳舞还长得好看,哪里像我,我什么都不懂,只会蓬着乱七八糟的枯草似的毛毛给你按摩——” 文森特刻意的控制下,软软的尾巴尖挑.逗般划过莉莉安的皮肤。像是刻意拱火又欲拒还迎的小妖精,温热的触感在她想要留恋的瞬间逃之夭夭。 看着手中的几缕狐毛,莉莉安哭笑不得。 “这个醋也要吃吗?”她转过身体,“文森特,狐球,亲爱的公爵大人,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醋是不吃的?” 娴熟地挠着狐狸下巴和脖颈那里的毛毛,文森特在莉莉安手下坚持不到半分钟就呼噜呼噜地眯起眼睛。 估计火候差不多了,莉莉安一把抱住吱吱扭扭的小狐狸,“拜托,辛娜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怎么会是蓬着一身乱毛呢?”莉莉安吸一大口白桃味的狐狐,“从洗浴香波到润毛膏,我可是在商店里花了好多时间来精挑细选。” 狐球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而且我们文森特超级能干,”莉莉安早在数天的相处中摸索出应对狐球小脾气的套路,“哇,退化回幼崽狐狸了还能照顾我,能扫地会唱歌,早餐不重样地做,烤出来的小饼干香香脆脆的让邻居都嫉妒。” 狐球懒懒地晃jio。 呀,这个表情——莉莉安笑起来,看来是没听够还想再多要点夸夸。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她逮住机会亲上小狐狸的耳朵,“万一社区里的商店都过节休息了,说不准我都要饿死在公寓里。” 狐球触电般弹跳起来。 怎么、怎么一言不合就亲啦!小狐狸低头碰碰自己的耳朵尖,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过去,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跳舞的时候,莉莉安的手都放到辛娜的肩上去了! 还左右摸了两下!!!她都没这么贴近过他的人类形态!!! 想到这里,像是同时吃进去十筐没熟的葡萄,又像是被嫉妒的毒蛇缠咬,文森特酸溜溜地烧心起来。 而且她们分开的时候似乎相当不舍,狐球身上的绒毛气得一飘一飘的,不就是肌肉线条吗?他也有! 除了手臂上的肌肉,他还有人鱼线马甲线鲨鱼线!他还有36d和青筋和腰窝以及特殊时候会成结! 咳,提到这里文森特莫名羞涩。 好在狐狐身上的绒毛很茂密,看不出脸红看不出心慌,狐狐不怂。 “总之,”狐球翻滚到床边装相,“知道吧,只亲耳朵是没有用的!” 只亲个耳朵,文森特半真半假地委屈起来,他还不了解莉莉安吗。从戏剧学院毕业之前,她一有空就去和学院里的流浪猫套近乎,仗着手里捏着小鱼干,对着几只肥猫又是撸又是贴的。 那几只猫也是不争气的,狐球不满地踩踩床垫,记吃不记打,有点吃的在前面吊着就全都喵呜呜地围过来。 猫科的高傲和志气呐?!都让半条小鱼干买走了是吧。 现在好了,文森特绕起尾巴,把莉莉安培养成这种见一个爱一个随手勾搭随手丢的坏习惯。 最重要的是,勾搭也就算了,狐球高高扬起下巴,毕竟哪个贵妇没有受过丈夫情人的挑衅呢? 问题在于,即使是到了他这里,莉莉安还是照旧用着老一套,他不是她男朋友吗?怎么连个特殊点的独家待遇也没有。 “这几天我费了许多时间,就为给雷克家挖坑,让他们没精力再追着我们这边。” 狐球故作落寞地团在床边卖可怜,“又是熬夜又是谋算,你知道顶着小狐狸的样子干这些事有多不方便……” 所以快来多亲亲他!狐球在心中大喊,最好从头亲到尾巴,莉莉安不是迷上小狐狸腹部那块的触感了吗?如果莉莉安肯多亲几下,他也不是不可以翻出肚皮给她rua。 小狐狸偷偷偏过脑袋。 看!姿势都准备好了,快来! 狐狐期待.jpg “给雷克家挖坑?” 莉莉安的注意力被狐狐透露出的信息拽走。靠着床头坐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 “能怎么挖坑,”她有点迷惑,“雷克家族在旁波经营了几代,感觉稍微有些野望的人都想要凑到他们身边奉承结交。” 和王室联姻紧密,出了几位王后又娶进几位公主,雷克家族枝叶繁茂到连旁波国内的政敌都很难撼动他们。 何况文森特远在艾德蒙,想要伸手干预恐怕没那么容易。 没等到亲亲,狐狐不情不愿地塌下耳朵。 “如果我的计算没出错,”他说,“不出今年,你的前未婚夫就要沦落到破产卖身的地步。” 卖、卖身? 莉莉安呆住。 第27章 艾伦被卖 波密可权杖失窃的大半个月后,枫叶落尽的那天,莉莉安终于明白了文森特那句“卖身”的含义。 这要先从雷比斯林宫的来历说起。 往上前数上几百年,雷克这个姓氏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甚至于艾伦那不知道隔了几辈的祖父最初只是个跟在君王身后的无名仆从。 转机出现在让·雷克的身上。 一百多年前,在旁波和伽拉索互掐的战役中表现出色,这位侍从(是的,他那时连见习骑士都不算)迅速获得了格鲁二世的青睐。 大大小小的战争中,让·雷克逐渐积累起自己的名声、地位与身家。受封成为侯爵的那年,他在杜姆朗——伽拉索与旁波的重要争夺区域——凭借六百名士兵击退了万数的敌人。 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令旁波举国振奋。要知道,伽拉索的士兵曾经一度把旁波的王室俘虏至杜姆朗,为了羞辱旁波,他们还不辞辛劳地把俘虏们剥光了倒吊在人来人往的城门上。 被俘虏的旁波贵族死后,伽拉索的执政官意犹未尽地找来当时最出色的雕刻家。 [把这些羔羊的样子刻下来,]执政官踢踢脚边僵直的躯体,[我要他们的惨相永远展现在杜姆朗的城门之上。] 雕刻家被伽拉索士兵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六棱矛说服。几个月后,十二具栩栩如生的石像在满地的大理石粉末中诞生。 如执政官所言,六具石像被锁链吊在了城门的瞭望塔楼上,另外六具则连夜送往旁波正处于凄风苦雨中的王都。 没错,死亡的旁波勋贵总共有六位,而伽拉索的执政官“好心”地让人把他们刻了两遍。 [听说旁波极为重视葬礼,]执政官浑身洋溢着快活的搞事气息,[可惜他们尸体早在日晒雨淋中面目全非。出于希望这些可怜虫能如约上天堂的美好祈愿,我特意命人凿出雕像——无论如何,伽拉索绝不让敌人的石棺空空荡荡。] 旁波王室被气得倒仰。但碍于伽拉索强横的兵力,旁波只好捏着鼻子咽了这个恶心。宿怨结下,以后的数年,双方在杜朗姆打出了狗脑子。 然而旁波输多胜少。 直到让·雷克终结了这一切。用六百士兵击破数倍于己的敌人,大败而归的伽拉索损失惨重并不得不退回喀奥山脉以西。 杜姆朗的归属权由此彻底为旁波所有。 为了庆贺这场意义重大的胜利,也为了把受过的屈辱报复回去,比照伽拉索王宫的规格,格鲁二世从国库拨款,为让·雷克侯爵建造了占地面积达到一千公顷的雷比斯林宫。 “听起来很气派,”森蚺在跳舞的间隙发出疑问,“‘比照王宫建造’,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恩赐——谁会不想住在王宫里啊?” 但是这和小雷克卖身有什么关系,蛇蛇疑惑。 身为艾德蒙某个勋贵家族的旁支,莱可恩明显知道的更多。 “不是这样算的,辛娜。”她一针见血,“建造雷比斯林宫的钱是格鲁二世出的,但是后续的维护修缮费用可都要雷克侯爵自掏腰包。而且这座宫殿有很浓厚的政治象征意义,你看那些报纸披露出来的细节,雷比斯林宫留给侯爵一家的生活范围并不大。” 换句话讲,与其说这座宫殿是豪华的住宅,不如说它是彰显胜利和君主宠信的纪念博物馆。 辛娜猛然明白过来,“相当于格鲁二世送给雷克侯爵一个贵重、麻烦但实用性还不强的礼物,可是雷克家族还必须感恩戴德地花着大价钱捧着它。” 想透了这一层,森蚺兴奋地坐到莉莉安身边。 “你的前未婚夫要倒大霉了!”她入迷地捏着莉莉安手臂上触感极佳的软肉,“一周前,老雷克刚刚在一场局部战争里不幸死去, 雷克夫人,不,菲林公主又被格鲁五世强令着改嫁! 听说王宫派来的侍从官借着收回嫁妆的名义把雷克家的财产卷走许多,啊,对啊,原来是这样——” 森蚺在莉莉安的补充中串联起新闻背后的前因后果。 格鲁五世早就对居功自傲的雷克家族不满,只是老雷克一直以来并没犯过特别过分的错误,国王便也没有办法大肆发难——旁波贵族众多,有实力的家族更是盘根错节地互为倚仗,如果拿不出足够有分量的理由,逼急了的勋贵们甚至会联手终结旧有的王室。 老雷克在通商协议中使的绊子并非来自格鲁五世的授意,或者,这根本就与旁波国王的想法背道而驰。而波密可权杖又在这节骨眼上失踪——雷克家族正是由于让·雷克的功绩才在旁波地位超然,但让的后裔竟然连极富意义的波密可权杖都无法稳妥侍奉。 像是鲨鱼感知到了血味,按捺许久的格鲁五世当即发难。旁波和伽拉索向来小型冲突不断,既然如此,派让·雷克的后裔去应对岂不正好? 约翰·雷克死于局部战争只能说明他运气不佳,毕竟战场形式瞬息万变,敌我立场时暗时明。何况,祖辈一战成名,后代黯淡落场,这难道不也在说明雷克家族行将末路? 约翰·雷克的夫人,菲林公主则更好解决。国王要求他的姐姐改嫁,雷克家族又自身难保,最终结局的走向简直一目了然。 到此,只剩一个艾伦·雷克。 格鲁五世已经不需要更多手段——只要用雷比斯林宫的名义来施压。 像是一道闪电照在眼前,森蚺无比清晰地看懂了背后的暗流汹涌。 “父亲死了母亲跑了,那个只会无能狂怒的晦气男付不起庞大宫殿的修缮费了!”辛娜笑得前仰后合,“所以他才要娶个富商的女儿来骗嫁妆!” 辛娜揽住莉莉安,“你知道的好详细,最近肯定看了不少新闻吧?” “当然,”知道不能把狐球在其中的作用张扬出去,莉莉安没有否认森蚺的说法,“我们的关系早就差到极点,谁会放过目睹前男友落魄的大好机会?” 只是不知道文森特究竟在背后推动到哪个程度,狐球邀功的小模样在莉莉安的脑海中浮现,隔着艾德蒙和旁波的分界线搅弄局势,想必他没少费神。 “更好笑的是,”莉莉安想到让人跌破眼镜的后续发展就觉得解气,“被充做富商的人口贩子卖到黑.市拍卖会,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优胜者,恐怕艾伦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在某一天变成货物。” 活该,莉莉安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心软。 [你太过分了!]那些被旁波培养出来的观念指责她,[陷入险境的可是你的前未婚夫!他还真心实意地想过娶你做妻子,结果你现在却在做什么?你就是个无比恶毒的女人!] [滚蛋,]莉莉安把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一脚踹出脑海,[给他这种人渣当妻子竟然还要我感恩戴德?让小雷克在流莺那里染上的爱情病给他倾情奉献去吧!] 艾伦被卖的全过程是这样的: 急于寻求资金维持日常开销,艾伦被经验丰富的兽人诈骗团伙合力诳到了偏僻的荒郊野外。 “我的女儿在乡村长大,”冒充富商的兽人给出了不怎么有诚意的理由,“她一走进繁华的城镇就会感到心慌。” 因此这场各取所需的相亲就被安排在了偏僻的、“风景如画”的小庄园里。 跟在艾伦身边的侍从隐晦地提醒过他,情况似乎不大对,最好多加小心。 但一万五千镑的嫁妆冲昏了这位骤然落魄的侯爵之子的理智——王室的侍从官告诉艾伦,先丢权杖后打败仗,格鲁五世对雷克家族极为不满。 “倘若您连雷比斯 林宫的体面都维系不住,”侍从官毫不客气,“陛下的意思是,那么侯爵的荣光也不需要再停留在您的身上。” 艾伦心急如焚。 他迫切地需要钱;与此同时,他也没把一个平民富商和他的村姑女儿看在眼里。 不过是个做点小生意的下等角色,遭逢巨变,艾伦却依旧保持着奇怪的优越感,这样的存在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威胁?! 出于减省开销的考虑,他甚至没雇几个佣兵随行——侍奉在艾伦身边的只有一个干瘦年迈的男仆。 需要说明的是,留在艾伦身边的男仆可不是出于什么所谓的忠诚。纯粹是年纪太大体力又不行,出去找下家总也竞争不过那些正当年的青壮小伙子,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只好无奈回到前任主人身边。 自然,这位仆从也不会多么全心全意地替小雷克忧虑。笑话,上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从已经被小雷克亲手杀死,他一个混日子攒私房钱的普通侍从又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看在小雷克给他发工资的面子上,瞧出这场“相亲”的怪异之处,男仆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倒底还是劝了劝艾伦。 但小雷克没听。 不但没听,还怀疑地质问对方,“你是不是故意想害我失去爵位?” 真是好心农夫被蛇咬,经过这件事,男仆不再多嘴一句。很快,各怀心思的主仆二人就此上路。 然后艾伦就被守在小庄园里的犯罪团伙敲晕了卖到黑.市拍卖行。 [这可是金发碧眼的上等货,]某家小报绘声绘色地还原了团伙老大的心路历程,[身材和肌肉也不错,还是男的,看着就足够耐.操。瞧瞧这张不甘不愿的脸,汉斯,你知道有些癖好特殊的富婆就好这一口吧?只要把他成功卖出去,我们肯定会大赚一笔。] 汉斯是诈骗团伙里负责牵线找买主的兽人。 “苏珊最爱这种长相的小白脸,”对自家的主顾分外熟悉,汉斯想都没想就为小雷克定好了去处,“只是她下手挺重的,才过去半年,她都从我们这买走三个了。” 汉斯贪婪地打量着艾伦,可惜了,要是这贵族长得再普通些,他就是先享受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呸!”团伙老大一口黄痰吐在地上,“管他能撑几天,我们只管拿钱!” 团伙老大把汉斯那点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你给我老实点,苏珊肯定要验货,管住你的裤腰带!要是敢搅黄生意,我就把你一刀剁了!” 看着老大脸上凶狠的刀疤,知道对方说到做到,汉斯暂时老实下来。 蒙着眼睛,艾伦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地送到了苏珊手里。 “好精致的长相,”苏珊十分惊喜,“他的头发比我养的金毛狗还要漂亮,唔——皮肤也很白皙细腻。” 迷药的作用稍退,感受到有人在扒他的衣服,小雷克恼怒地喊叫起来。 “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贱民!”倒在地上,艾伦被绑得青筋暴起,“我可是雷克家的继承人!等着吧,你们很快就会统统死在绞刑架上!” 苏珊扯他衣服的手一顿,团伙老大和跟班们也没吭声。 以为对方怕了,小雷克当即一二三四五地抖起威风。 “贱民!赶紧给我解开!” 冷笑出声,苏珊极其蛮横地给了小雷克狠狠几巴掌。艾伦立刻耳鸣目眩。犹嫌不解气,苏珊怒喝出声,“班木,给我打!” 接到指令,苏珊的手下照着小雷克的肚子就是数十下手狠心黑的老拳。 哪里遭受过这种皮肉之苦,小雷克当场吐血,连起身都不能做到。 “再骂?”兽态是大西猯的苏珊亲昵地拍拍他的脸,“不愧是贵族,就是心高气傲。但你给我记住了,现在我买下了你,再 敢骂一句,班木,给我接着打!!!” 第28章 大·狐狸 旁波。 几天的讨论和感慨之后,仿佛一粒沉入深湖的石子,雷克家的兴衰史渐渐被旁观者们淡忘。 急着讨好新的上位者尚且来不及,揣度着君主的态度,贵族们几乎不会在宴饮上提及那些已经落败的势力——即使让·雷克曾经取得巨大的荣耀——能在旁波取得如今的地位,哪个家族的谱系上没出过几位名人呢? 衣香鬓影的名利场上,艾德蒙和旁波重启的通商会谈成为新一轮的谈资:对约翰·雷克的行为表达极大的不认同,格鲁王室派出八面玲珑的新面孔来接洽艾德蒙的使团。 君主表现出了这样明显的立场,稍微聪明些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聊着即将引进的魔网设备、说着兽人帝国近年的奇妙发明、交谈着双方合作背后的深意,旁波的勋贵们争相在话语中嵌进“通讯石”、“魔能纹路”、“传送法阵”等等一系列新奇的词汇。 就像贵妇们必然要在冬季披着昂贵的皮草以彰显财力和地位,自诩目光长远的男人们更是一刻不停地重复着那些听起来陌生而有格调的单词——尽管整个旁波也没有多少人真正明白魔法网络的运行原理。像是往翅膀上粘贴彩羽的乌鸦,人们默契地用这种方式包装起自己。 这样的背景下,小雷克被掳至黑.市拍卖会的新闻至多被当成是随口的笑话。 “听说他先是被秘密送给了某个很有钱的大买主,”夫人们在宴会上三三两两地结伴闲聊,“买主起初对他的样子很满意。” 看看周围,发现小雷克的母亲,现在的托马斯夫人不在她们身边,贵妇们更加心安理得地讲起了艾伦的“悲惨经历”。 有位子爵的夫人端着酒杯发笑,“原本以为他是个皮囊不错的货物,结果把小雷克的衣服一脱,买主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见到小雷克烂蔬菜一样的身体状况,苏珊立刻让手下把他打包送给了自己的老对头胡哈娜添堵。 没有给烂人接盘的,再加上苏珊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胡哈娜自然不会给小雷克什么好待遇。 “转手了好几次,”子爵夫人努努嘴,“黑.市也不愿意要他。担心他让别的高档货物也染病,直到小雷克再也当不了男人,拍卖行才勉强让他出台。” 再也当不了男人——回忆起那些写在报纸上的详尽消息,其他的贵妇们纷纷用羽扇挡住鄙夷的神情。 “菲林公主也很可怜,”有人虚伪地叹气,“眼看着老托马斯离天堂不剩多少距离,她和前夫的独子又出了这种事……” 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格鲁五世显然也不是多么能让菲林依靠的亲人—— 想到这位公主早年的嚣张作风,再比照着她眼下避无可避的落魄,掺杂着八分的快意和两分的物伤其类,一时间贵妇们神色各异。 “想那么多干什么,”子爵夫人挑起新的话题,“听说通商口岸一开,除了魔法网络,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会跟着卖到旁波。别的不提,就说约瑟芬手里那个能隔着距离通话的小石子,我可一定要买上几个。” 雷克家完全被扫进故纸堆的时候,梦湖也悄悄地进入了初冬。 在剧本上演的前几天偷来闲暇,莉莉安闭着眼躺在毛茸茸的狐球身上。 “你变得好大,”莉莉安把手放到狐球的身上比量,“看,你的耳朵已经快要长得比青星蟹的身体还宽。” 莉莉安怀念地摸着狐狸的背部,“还记得你刚来公寓的时候吗?小小的软软的,吃下三块披萨就会撑得肚子溜圆。可是你现在胖的简直让人不敢认,文森特,你的体型变得像头刚出生的小鹿。” 起初她能一只手攥住小狐狸的尾巴,然而此刻,即使她合拢着两只 手,莉莉安也只能将将卡住小狐狸的尾巴尖——这还是在她把狐毛压得横七竖八的情况下。 从六寸蛋糕上的草莓长成六寸蛋糕,托狐毛的福,文森特不变的只有圆球般的蓬松样子。 毛扎扎软绵绵的,撸上去的手感倒是更舒服了。暖乎乎的狐狸在初冬实在招人喜爱,摸着自己明显比往年有血色的脸,莉莉安又搓了他几下。 狐球不满地张嘴咬她。拖着莉莉安的手轻轻摆动,他颇有设计感地留下一圈爱心样子的牙印。 “哪里有长胖。”端详一眼莉莉安手背上的、浅红色的痕迹,拖来软枕垫在她脑后,狐球边说边跑到镜子面前打量自己,“是我的退化期快要结束了。” 通常而言,兽人在步入成年期之前会经历三个月左右的退化期。但这并不意味着兽人会在三个月里始终保持着幼崽的形态。距离退化期结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兽人将慢慢变大,直至其彻底恢复到成熟体的兽态模样。 文森特在洗手台上左右转身,而镜子忠实地照出一大团红色。 嗯,离他梦里的样子还差很多——对兽人而言,退化期是段冲突的时间。身体上的缩小并不能使他们的认知水平也回溯到年幼时期,恰恰相反,由于体内不断产生的力量波动,许多在退化期套着幼崽壳子的兽人每逢夜晚就会倍加煎熬。 连续梦到旖旎的梦境又无法解脱,醒来下意识围到另一半的身边却不能做什么,相当部分的兽人要在退化期结束后接受几次治疗才能回让身体恢复原有的全部功能。 不过,比起提及的这些,文森特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作为一只不熟悉海蛎小药丸的纯情处狐狸,作为一只即使画条漫也只敢走走清新风格的纯情处狐狸,作为一只除了生理课本外没看过更多、偶尔做一回梦还总在关键时刻被吵醒的纯情处狐狸,文森特的退化期梦境格外单纯。 他只是梦到自己变回庞大的体型,庄园里那样宽阔的落地窗仍然会阻拦住他的目光。一望无际的毛绒海洋里,仿佛是划过山隘的弯月,莉莉安依恋地靠在他的身边。 他环抱着她,就像是托着樱桃的、一大片洒满肉松的吐司。 而梦里的莉莉安远比樱桃可爱。 有时她会踩在大狐狸的身上,像是山坡上茂盛的野草,那些蓬松的狐毛摇晃着淹没她纤细的脚踝。 偶尔莉莉安会沿着大狐狸的脊背行走,如果走到稍微有些坡度的地方,她就抓住一绺狐毛保持稳定。 她也会在无意中滑下大狐狸的身体。 假如她攥住的红色野草恰巧是快要掉下来的浮毛,而大狐狸又正好无意识地动了动四肢,莉莉安便会顺着他的皮毛栽倒在那条沙发般的、极有存在感的大尾巴上。 厚重的皮毛让她不会摔伤。作为对这条尾巴的回礼,莉莉安会特意拨开身边软软的红色异草。等她终于找到那枚黑色的、桃心般的记号,莉莉安就会被诱惑着留下一个有些羞涩的吻。 而心满意足的大狐狸则借机把她拢进他雪白的腹部。狐狸的体温和皮毛包裹着她;于是莉莉安很快在熨帖的暖意中入眠。 仿佛一颗安放在丝绒盒子里的珍珠。 …… 及时收敛思绪,狐球严肃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退化期马上就要结束,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莉莉安和他一起回庄园呢? 文森特不否认他的私心,他就是想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在空气中感受到——莉莉安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生活。 比如现在,即使两人并不住在同一个房间,可是莉莉安就像是一株清新的香草,整间公寓里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让狐着迷的气息。 但莉莉安大概率会拒绝他的提议,狐球抖抖身上的皮毛,她能同意和他同住公寓完全是 看在退化期的面子上。 和小狐狸待在一起有什么可挑剔的?即使是在旁波,人们也几句顽皮。 然而她和一个成年雄性住在一块儿,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太多。 而且莉莉安现在的处境和她刚来梦湖时完全不同。有着亲密的朋友,有着稳定的工作和环境不错的住所,狐球眯起眼睛,他没有理由再像那天一样把她劝去庄园。 庄园不再是她唯一的选项,甚至于,庄园是她最不方便的一个选项:莉莉安还要时不时地去加尼叶剧院,从公寓出发,她能在十五分钟内到达想去的地点。 种种理由在他脑海里飞驰而过,狐狐的理智告诉他,别做梦了,她不会同意的。 可是——狐球在洗手台上忧郁地瘫成一团液体,他还是想试着问问。 万一呢?镜子里的狐狸眨着眼睛。 “文森特?”莉莉安在叫他,“你又卡到某个地方出不来了吗?” 当然没有!这只大型狐球哼哼唧唧地跳到地板上。磨蹭着回到莉莉安的身边,圈住她的小腿,文森特字斟句酌地试探。 “莉莉安,”狐球嘤嘤地主动送上尾巴,“等到退化期结束,我很可能会把整间公寓都塞得满满当当。” 送上来的贴贴谁会不喜欢,把他的尾巴毛分成一缕一缕的,莉莉安按照从杜松子那里学来的手法编辫子。 扭过身,狐狸的吻部不停地拱着她的手,“公寓的面积只有这么大,那时你要怎么从这里进出呢?” 莉莉安停下在狐球身上的动作。 察觉到对方的犹豫,像是上紧了弦的时钟,文森特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他已经做好失望而归的准备,可是,哪只狐狸还不能做个梦呢? 第29章 男狐的尊严 “文森特,”莉莉安思索着捋捋他的尾巴,“我觉得……” 咚咚咚咚咚,像是成群朝着红布飞奔的野牛,狐狸听到他的心脏在疯狂地鼓动。为了御寒而长出的皮毛仿佛在刹那间变得单薄,莉莉安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她的触碰给狐狸带来难言而鲜明的颤栗。 如同每天都要承载成千上万张帖子的魔网交流阵,文森特的大脑在此刻马不停蹄地运转起来。捕捉到心上人的表情和言行,他迅速解读着它们所代表的细碎讯号。 无论是她下意识的敲击动作,还是她略微变快的眨眼频率—— “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看出莉莉安迟疑背后的含义,大狐团火速改口,“度过退化期的兽人都要去专门布置好的地方做适应训练,最迟一周,我肯定要回到庄园里稳定状态。” 觑着莉莉安的脸色,大狐团心虚地说着没人会信的话:“看你想的那么入神,是当真了吗?” 停下揉狐狸的手,莉莉安送给他一个含义丰富的微笑。 梦湖和伦蒂斯山脉的交界处,诺福克庄园。 寒风在萧瑟的落日下穿林而过,树枝扑簌簌的摇晃声中,归家的倦鸟钻进铺满灯芯草的巢穴。枯黄的落叶打着旋洒向大地,逐渐暗淡的天光下,幽灵马的鬃毛在道路尽头燃起亮银般的颜色。 前来迎接的仆从安静地站在查德身后,看着孤身走下马车的狐狸公爵,几缕惊讶稍纵即逝地从管家脸上划过。 文森特一言不发地走进整修后的庄园。 换过材质的地面、包好皮革的棱角、重新调整过的常用摆件,不提屋内精心设计过的细节,屋外还有大改过的花园—— 扫视过回廊墙壁上风格柔和的油画,文森特收回目光并继续一言不发。 他平平常常地打开书房的门。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揣摩着狐狸公爵的神情,管家的心慢慢提起。 “女王派来的事务官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梦湖?”文森特语气淡淡,“里奥那边状况如何,该交接的文件都处理清楚了吗?” 涉及王城,查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事务官米兰达即将在四天后带着女王的手令前来。”看出文森特的心情非常一般,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管家力求用最简洁的单词回答狐狸公爵的问题。“而里奥已经核对好了所有的文件。” 狐狸公爵点头。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但文森特也没让管家走——于是查德站在旁边并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势。 滴滴答答的自鸣钟衬得屋中莫名凄凉,落在窗台上的山雀叫了几声又哗啦啦地飞走。 书房的空气一页页地沉默下来。 “公爵大人,”分析着文森特的态度,查德知道这遭的精神攻击他是一定要挨了,“莉莉安小姐怎么没和您——” 冷哼一声,文森特终于舍得给管家个正眼,“她留在斯威可的公寓。” “有什么询问的必要吗?”大狐狸的语气比往常苛刻得多,“加尼叶剧院坐落在梦湖的中心,离斯威可街区只有一段走路就能结束的距离。” 文森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迁怒,“诺福克庄园是个什么偏僻地方,不但在梦湖的郊外,甚至还要等着幽灵马车再跑上十几分钟。” 尽管修缮过的庄园已经变得无比方便——安在回廊上的传送石可不是能随便买到的。 “谁会不这么选呢?”现在的大狐狸就连看到羽毛笔都会勾动胸中的郁结,“而且我算什么人,未婚夫都能换,文森特·诺福克也只有在变成兽态的时候才能勉强讨些欢心——把这根笔换掉,我不喜欢这种弧度的羽毛。” 他要用和莉莉安同款的情侣 笔,文森特把后半句话咽回喉中。 “不要问了,”大狐狸声气不佳,“让我们换个话题。麦迪逊还在王城?或者是已经回梦湖了?兰斯骑士直到现在也还常伴女王左右,拿到总结好的册子却仍旧争抢不过对方,麦迪逊干脆死了这条心,和他的医生执照相依相偎去吧。” 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书房里的一根柱子,极致精准地控制好表情,管家忍住心中渐渐浮起来的笑意。 到底是进入成熟期了,查德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文森特的场景。 那时的文森特还是只认生且领地意识极重的幼崽,感知到充满父母气息的房间里忽然进入查德这个陌生狐,还没有花瓶大的小狐狸浑身的毛都气得直立起来。呜呜地叫着,又作又闹地把查德挠得稀里哗啦,小狐狸的声音里充斥着对闯入者的不满。 时间过得总是这样快,管家微微摇头,炸毛的小狐狸恍然还在昨日咬上他的手臂,度过退化期的、年轻有为的诺福克公爵就已经在为了心上人的回应而焦躁不安。 明明也没比文森特大上几岁,管家却在此时猛然生出岁月如梭的感慨。 酝酿一番,查德刚刚想说些什么,麦迪逊的嗓音就跟着他的人一起晃到书房门前。 回来了?狐狸公爵散漫地抬手示意,给他开门。 像是抱孩子那样,做过军医但目前仍然没做过父亲的麦迪逊抱着一瓶红酒走进书房。 丝滑的波浪在瓶中涌动。 “文森特,”点点瓶中深红色的酒液,麦迪逊顶着深重的黑眼圈发出邀请,“我从王都带回来几瓶有年份的赫思酒,塞雷洪也有空,你今晚要来吗?” 文森特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去哪儿?”这只大狐狸问到。 …… 麦迪逊的私人诊所。 “什么?!”麦迪逊倒酒的动作顿住,“你已经有伴侣了?!” 他转头看向狐狸公爵,“文森特,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朋友塞雷洪,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结果刚回梦湖就不声不响地找到了另一半!” 来不及稳住滑落的镜片,麦迪逊当即用看叛徒的目光扎着眼前的泰坦蟒。 塞雷洪面不改色地拿出半袋流心巧克力。 “你还要给我倒吗?看你的样子,这瓶赫思酒意义特殊?”塞雷洪手上的鳞片变成饱和度略高的颜色,它无言地炫耀着这条巨蟒的好心情。 “不倒也无所谓,”塞雷洪把拆糖纸的动作放到最慢,“比起酒,我更需要辛娜的甜食。” 算是一个有趣的反差萌,与泰坦蟒恐怖的袭击力不符,这种蟒类最爱食用的就是各种甜丝丝的小东西。 [只有摄入充足的糖,]艾德蒙的种族科普全书上写到,[泰坦蟒才能让肌体中储存的能量全部爆发。] “辛娜?”大狐狸重复塞雷洪提到的名字,“辛娜——也许你说的是那个开着甜品店的森蚺?” 泰坦蟒的眼神变得微妙。吞下巧克力,那片浅棕色的、印着花体店名的糖纸被塞雷洪折好了放回糖袋里。 重新起出被麦迪逊按回去的橡木瓶塞,这条浑身洋溢着欢快的巨蟒给求爱遇阻的挚友们挨个倒酒。 唯独没有给自己倒上,塞雷洪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杯过分甜蜜的奶茶。 掀开奶茶的盖子,他认同了大狐狸的猜测,“是的,就是她。” “说起来,”泰坦蟒一口喝掉三分之二的奶茶,“我能和她见面还多亏了雷克夫人的委托。” 价值五千镑的任务目标在舞室里跳舞,她的身边还有两位女性——一个是莱可恩,一个是辛娜。 麦迪逊听得目瞪口呆。 推高眼镜,从头到尾地打量泰坦蟒一遍,麦迪逊不可置信。“就这?然 后她就瞧上了你?” 质疑声中,塞雷洪手上的鳞片颜色闪得更为鲜艳。 把剩下的奶茶倒入酒杯,巨蟒动作轻柔地晃动浅粉色的液体。奶茶的甜味在诊所里肆无忌惮地漫开,西米露和许多麦迪逊不认识的加料在杯中时不时地碰撞。 “就这样,”塞雷洪毫不留手地给予麦迪逊重击,“蛇类组成伴侣并没有那么多试探,我对她一见钟情,非常幸运,她对我也有感觉。” 麦迪逊大受打击。 看着麦迪逊无精打采的模样,旁观许久的狐狸公爵闲闲开腔,“和辛娜结为伴侣——这就是你花大价钱搞来两块传送阵石的原因?” 和梦湖的大型传送站不同,巨蟒特意从黑.市弄来了一对定位更精准的魔法阵石。分隔异地的伴侣只需要在各自的衣兜里装着一块,魔法的作用下,两人就能在半小时内通过空间裂缝来到彼此身边。 这可比从加尼叶剧院走到环形大道的时间还短——当然,价格也十分美丽。请动空间系法师可不容易,更别提刻在阵石上的并不是普遍的定向法阵。 算了算大概的耗费,麦迪逊心服口服地和巨蟒碰杯。 “厉害,”麦迪逊敬佩,“不心疼吗?”两块茶托大的阵石,梦湖中心一栋独立别墅没了。 “金币可以再挣,”塞雷洪瞥向大狐狸,“除了一单五千镑的冤大头委托人,这不是还有做出许诺的诺福克公爵。” 尽管知道巨蟒指的是[塔上的位置],大狐狸仍然觉得有些发堵。 想想看吧,就算他用狐球的形象在莉莉安那里刷了不少好感,但冷静下来细品,这好感是唯他一只狐狸有,还是所有可爱的毛茸茸都能有? 那绝对是所有毛茸茸都有。 再举个例子,狐球和文森特同时掉水里,莉莉安第一个救谁? 那必然是先救狐球。 闷头咽下一口酒,火花四溅地和自己吃醋,某种程度上,狐狸公爵认为他也算是个冤大头。 “文森特,”摆出一副他懂他的架势,麦迪逊误以为大狐狸和他一样情场失意,“被心上人拒绝了虽然难受,但是你看我,现在不还是虚张声势地活着接诊?还是得往前——” 狐狸伯爵放下酒杯。“等等,”文森特打断麦迪逊,“谁告诉你我被拒绝了?” “我和莉莉安已经确认情侣关系了,”大狐狸郑重强调,“只是她的喜欢暂时还不是那么牢靠。” 第30章 欲擒故纵 金属质地的镜框折射出刀锋般的冷光,饱含着纷乱的情绪,麦迪逊分外犀利地盯着对面的大狐狸和泰坦蟒。 弄了半天,麦迪逊痛不欲生,孤苦伶仃的竟然唯有他一只鸟。 “吐出来,”这只雪鸮斩钉截铁,“塞雷洪没喝也就算了——文森特,你现在就把我的酒吐出来!” 看到桌上那支年份久远的、三百金币一瓶的、无比珍贵的赫思酒,再想想浑然不觉,以为今晚是光棍抱团取暖夜的自己,肉疼掺杂着妒忌,雪鸮霎时觉得万箭穿心。 一升的浓缩咖啡不能让麦迪逊医生手抖,但两个感情进度把他远远甩下的损友可以。 顽强地支起身体,雪鸮坚持:“文森特,你吐出来!” 赶紧、立刻、马上! 晃动杯里的奶茶,泰坦蟒悠闲地置身事外。 塞雷洪高兴得未免也太早了,大狐狸不动声色地转过八百个心眼,仅凭巨蟒是他们三个里和伴侣感情温度最高的,今天他文森特就绝不会让对方轻轻松松地隔岸观火。 所谓挚友,就是要一起伤脑筋。但他要先解决掉这只有些聒噪的雪鸮。 抚去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狐狸公爵不紧不慢地同麦迪逊碰杯。 “急什么,”大狐狸在玻璃相碰的清脆声音中颔首,“麦迪逊,我什么时候让你吃亏。” 没让他吃过亏?雪鸮迅速在脑中检索,怎么可能? 哦?还确实没有。麦迪逊小幅度地点头,诡计多端但是不坑队友,他给文森特的打分可以往上提一提——让大狐狸勉强及格。 敲敲赫思酒格外精致的瓶身,狐狸公爵问他:“女王并没有直接拒绝你,对吗?” 麦迪逊移动目光:“对。” 文森特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兰斯骑士也向你展示出了非常友好的态度,对吗?” 麦迪逊调整姿势:“对。” “那本小册子你已经从头到尾的看完,”大狐狸交叉双手,“但是麦迪逊,你自认为十拿九稳的追求还是以失败告终。大胆地猜测一下,返回梦湖之前,你和女王最近一次的见面是在宴会上,而她在舞曲奏响后很久才接受了你的邀请。” 麦迪逊认同这段猜想:“对,我觉得这就是委婉的拒绝。” “怎么会,”文森特摇头,“我用狐狸的名声向你保证,如果你只是想成为女王身边固定的情人,照目前的情况,你至少有七成的胜算。” 雪鸮的眼神蓦然发亮。 殷勤地给大狐狸倒酒,麦迪逊谄媚得判若两鸟:“亲爱的文森特,不,尊敬的诺福克公爵,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面子上,请您展开讲讲。” “现在不需要我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了?”大狐狸斜睨这只衣冠楚楚的雪鸮,麦迪逊变脸的幅度简直赶得上那些吃完好处后火速提裤子走人且不认账的精英议员。 倘若麦迪逊变回兽态,他百分之百会摇出无数个270°的回旋头:“吐什么吐?高尚的诺福克公爵,刚刚是我有眼无珠。” 不明显地刮了塞雷洪一眼,瞧瞧这条兴致盎然的巨蟒,大狐狸的肚子里有很多句嫉妒盘旋着就要往外蹦。 再等等,文森特暗想。 还不到时候,文森特抑制住阴阳怪气的想法,高端的话术就是要悄无声息地把对方骗进来再杀。 转回目光,狐狸公爵貌似真诚地给雪鸮分析起形势。 …… 半小时后,麦迪逊和塞雷洪双双被大狐狸一通鞭辟入里的演说说服。 “只要这样,”文森特停顿,“你陪伴在女王身边的可能性就会极大上升。” 巨蟒的赞叹声中,大狐狸自顾自地品酒。 而雪鸮俨然没有听够。 “有道理,”佩服得五体投地,麦迪逊连说了一成串的有道理,“那之后又要怎么做呢?我靠近了女王,但她见过数不清的雄性兽人或男人——” 雪鸮越想越有点自惭,不说别人,兰斯骑士就比他有趣得多。难道他要在女王面前当场表演一场药剂铨配?或是在别人吟咏十四行诗的时候背完整本《药剂学基础原理》? 到火候了,向巨蟒丢一道隐晦的眼刀,大狐狸状若平静:“往后的事情我怕是无能为力。” “怎么会无能为力呢?”麦迪逊首先冲进圈套,“文森特,都到这地步了你说你没办法?” 谁会相信文森特的“无能为力”,狐狸可是他们三个里心思最多的,就是高阶法师照着他的左胸甩几个火系散弹术都未必杀得死他——没准那些灼热的火球全部从文森特的心眼儿里穿过去了也说不准。 仍没反应过来的塞雷洪也跟着附和。 两双眼睛的聚焦下,铺垫许久的大狐狸终于迎来了他的狙击时刻。 先是再次着重否认:“我是真的没办法。” 接着祸水东引,把巨蟒也拖入战圈:“不过塞雷洪应该有不少经验,你问问他。” 然后分寸恰好地在话里埋下绊子:“塞雷洪可是和辛娜亲密到要在兽神宫立契的程度,虽然两人才认识不到大半个月,相遇的缘由也堪称戏剧性,辛娜甚至也不一定了解塞雷洪的所有事情。” 结尾心酸又有点炫耀地收官:“我现在不过是处于观察期的待转正狐狸,借着成年前夕的退化理由才能多和莉莉安见几面——谁叫对着我的兽态,她远比对着我感兴趣。” 假如泰坦蟒张开睑膜,他会发现文森特的影像已经被妒忌的毒素撕咬得面目全非。 但狐狸公爵那句“即将在兽神宫立契”莫名地戳中了塞雷洪。 没有解读出大狐狸酸里酸气的内涵,怀揣着甘甜的心情,巨蟒毫无所觉地把武器扫回了文森特身上:“没错,我们很快就要在兽神的见证下生出契纹,我属于她,她属于我。” 文森特哽住。 “莉莉安毕竟在人类王国长大,”泰坦蟒认真,“上一段感情经历结束得也——”他比了个手势,“而且就算没有那家找麻烦,人族也大多不会把兽人作为伴侣的第一选项。” 文森特血压飙高。 塞雷洪还在继续交流情报:“别的不说,最现实的问题,兽人的情热期那么长。你们还记得苏珊吗?就是那个两边都有些背景的蛇头,她有个喜爱的伽拉索情人,结果两天不到……” 文森特想把巨蟒抽出诊所。 “也不至于悲观到这个地步。”大狐狸截断塞雷洪,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真的吐点什么,比如闷在心上的一口积年老血。“真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想出办法解决,麦迪逊和我还是先把关注点放在稳定双方感情上比较合适。” 不想接着听塞雷洪秀恩爱,大狐狸没再跟麦迪逊拿乔。纵然狐狸也是犬科,但他绝没有上赶着抢狗粮的癖好。 “欲擒故纵。” 倚在诊室的沙发上,文森特索性看向窗外,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双方的分离如果利用好了也是利器。临别前留下勾起回忆的东西,女王也许会由此把你记得更深一些。再进一步,当然这要对方很着迷才行——或许她会主动来联系你。” 受教地点头,大概是受了巨蟒影响,麦迪逊也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欲擒故纵,”雪鸮给损友们续酒,“有道理。对了文森特,你不是刚在莉莉安那里度过了退化期吗?你留下的东西大概是哪种类型?我想问问能让她主动联络你的那种。” 通讯石仍旧安静如鸡的文森特:…… 和这俩 喝酒真累。 斯威可街区,单身公寓。 “文森特——” 出门买菜之前,莉莉安习惯性地撑开提包寻找狐球。为了匹配狐球变成大狐团之后的体型,她还特意挑了个极其能装东西的托特包。 “文森特?”莉莉安逐个房间寻找,“你不是要喝南瓜汤吗?” 据说二十一天便能养成新的习惯,和狐球共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莉莉安早已在毛绒绒的带领下熟悉了规律的生活方式。发现最能激发她创作灵感的时间段,高效工作八小时的间隙还穿插着跳舞和出门闲逛的安排。 曾经的魔网重度用户只在固定的时间追更[莉莲的狐狐]以及戏剧社区定期更新的资讯,减少许多水贴的时间,匀出来的精力用来学习如何更好地照顾自己。 蓬松狐尾的激励下莉莉安记录出数十页的菜谱,兼具操作性和美味,她已经连续发布出七.八次卖相不错的午餐记录贴并被[做饭谁会啊]组组员投票剥夺[厨房小炸弹]的荣誉称号。 “今天的晚餐汤也很好上手。”就在上午,狐狐还计划着要去商店买些什么蔬果原料回来,“挑只圆鼓鼓的南瓜,另加两颗千层脸皮的洋葱。牛奶倒是还有几盒,唔,我要去列个单子。” …… 狐团用爪子划出来的便签显眼地贴在门口,而简笔勾勒出的小狐狸在便签角落捧着脸。 睁着星星眼,它乖巧得一塌糊涂:“要好好吃饭喔。” 但是文森特早在几个小时前离开了公寓。拎着空荡荡的包开门,莉莉安碰碰额头。 是她忘了,狐团恢复成年体的时间比预期中要早,文森特并不会住到这周结束才和她说再见。 晚餐只要做一个人的量,莉莉安默默地把写在便签上的份额减半。 走进商店,没有了喜欢团在金属座上的狐球,她也不用再和别的顾客抢推车。 这家店她早就在狐狐的陪同下逛熟了,莉莉安随意看着货架上成排的商品。第一次来的时候,狐球就在这个位置为她解答疑惑: 为什么艾德蒙境内有些建筑用电灯照明,然而有些地方又用光系法阵照明? 第31章 辗转反侧 “因为光系法术更稳定,”在货架间走走停停,莉莉安低声模仿着狐球,“而且镌刻魔力阵石的耗费极高,某种程度上也正是这份昂贵彰显着使用者的身份和财富。” 学着狐球的样子,她把手指搭在商品的价签上:“可是如果论起新奇和节庆的氛围感,这种通电的小彩灯却更为合适。” 即使它们的使用寿命还赶不上魔力阵石的零头。 松软的狐尾在她腕边一闪而过,莉莉安下意识收拢手掌,握住的却只有无处不在的空气。 大概是最近揉了太久的毛茸茸,莉莉安的手背上竟然隐隐传来被狐毛扫过的轻微痒意。 软软的、轻轻的,像是仔细擦拭过珠宝的绒布,一点一点让她的心湖泛起雨丝落入般的浮波。连那些飘在空中的狐毛都动人得像是某种亲昵。 抽回划过价签的指尖,莉莉安忽然觉得周围的事物无聊起来。 往常逛商店的时候,她的身边跟着一只世界上最聪明可爱的狐球。对小蛋糕的蓝色包装盒发表几句见解,胸有成竹地选出新鲜脆口的蔬菜,偷偷从推车里扒拉走他不爱吃的调料,或是—— 或是趁着结账,旁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亲上她的手。狐球大概以为他做得很隐蔽,但莉莉安其实只有第一次才没有想明白那道蹭过手掌的温暖从何而来。 和他蓬松干燥的皮毛不同,狐狸的吻部是温热的湿润。把手藏在袖子里,走回公寓的路上,弥留在手心上的感觉让莉莉安滋长出由衷的欢欣——她的母亲没有亲吻过她的脸颊和双手,她的父亲更没有。卡沙女士曾经在圣诞节的夜里抚过她的额头,但家庭教师的身份让她不能做得更多。 似乎只有受宠的孩子才能得到多多的爱和亲昵,而狐球误打误撞地满足了她从没说出口的心愿。 莉莉安不得不承认,尽管分离才几个小时,她却已经开始思念狐球。 有他的身影穿梭其间,商店里千篇一律的布置也变得生动而充满乐趣。仿佛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士,狐球的存在让周围的事物都蒙上奶油蜂蜜般的色泽。 但是现在,伴随着他的离去,如同鲜花凋谢后便不会再出现的花仙,那种甜蜜轻松的滤镜荡然无存。 商店还是那个商店,但是摆在货架上销售的东西却没有了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生美好的魔力。 她慢吞吞地挪到蔬果区。 一个人的晚餐,南瓜和洋葱之外似乎也不用再多买些什么。 南瓜,南瓜,黄澄澄的南瓜。 噢,在那里。 小山般的南瓜堆上,暖色的灯光倾泻而下。被员工特意贴上卖萌或搞怪的表情,圆滚滚的南瓜神情各异地瞧她。 和南瓜们对视半天,挨个摆正它们的脸,莉莉安伸手挑了个让她看着最顺眼的表情。 莉莉安多看了几眼。 就它了,莉莉安掂了掂重量。刚好够她吃两顿,今晚煮汤剩下的部分蒸熟了放在盘子里备用,明天起来随便加工一下就能算作早餐。 不想接着逛下去,把付完款的小南瓜塞到提包里,莉莉安在自己故意营造出的、“狐球还在包里团着”的感觉中走回家。 二十分钟后,公寓,料理台。 成分复杂的腐烂气息冲天而起,两半烂心的南瓜躺在刀边,沼泽般的酸水滴滴答答地淌到地板上。 不满地撕下那张蒙蔽她判断力的贴纸,又是找袋子又是擦地板,莉莉安把它和烂南瓜一同打包扔到楼下。 没有心思再去商店买菜,收拾完厨房,带着钥匙,莉莉安干脆走进一家价格颇高的餐厅用 餐。 本来想和狐球一起来的,莉莉安板着脸坐在靠窗的位置。想给狐球一个小惊喜,她在魔网上做了好久的攻略,都说这家餐厅的烤肉做得最受狐族兽人好评。 可是现在文森特都回庄园了—— 那有什么,自己吃就自己吃。 莉莉安你怎么矫情起来,她对自己说,不过是回到上学时独来独往的状态而已,难道你之前顿顿饭都是有人陪着的? 不许表现得软弱,不许表现得粘人。更不许时时刻刻想着毛茸茸。 毛茸茸,她按住自己习惯性想要撸狐狸的左手。 穿着黑白马甲的侍应生出现在她面前,“夜安,请问您想来点什么?” “奶油南瓜汤,”莉莉安像是和谁较劲,“蛋黄焗南瓜,杏仁南瓜派。”她合上菜单,“再加一个南瓜鸡胸沙拉。” 侍应生不明所以,“小姐,我们餐厅还有别的食材选择,您——” “不,谢谢。”莉莉安摇头拒绝,“今天我就想试试南瓜。” 深夜,诺福克庄园。 第无数次熄灭通讯石,盯着帷幔上的花纹,狐狸公爵在床上辗转反侧。 莉莉安还是没有联系他,文森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她找到了更粘人的毛茸茸? 拍拍身边已经填满的、软乎乎的狐毛靠枕,文森特思索着转动手里的齿梳。 不应该啊,下午才分别,她要从哪里找到能和狐团比肩的毛茸茸。大狐狸叹下今夜的第一千零一口气。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又要怎么解释莉莉安的反应呢? 他明明在公寓里留下了许多暗藏心机的小物件—— 织到三分之一的围巾;画着软萌简笔画的便签;冻在冰系储存箱里的黄油面团;用狐毛戳成并改染过的、能当耳坠或者提包坠子的莫兰迪色毛毡球…… 闭上眼睛,文森特反复地推演着莉莉安见到它们之后可能的表情和行为。 [我和辛娜即将在兽神的见证下起誓,]泰坦蟒愉悦的模样突然挤进大狐狸的脑海,[代表忠贞的契纹将会显露在我们身上,我属于她,她属于我。] 文森特猛地睁眼。 知道你有老婆了!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知道了!退!退!退! 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声,巨蟒的形象在大狐狸眼前散去。但不等文森特放松,另一段回忆紧接着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文森特很小很小的时候。 玩具般的小狐狸好奇地望着他母亲的手臂:[y,这个酷酷的花纹是什么,我也想要。] [它叫契纹,]一道柔和的声音回答,[这是兽神赐予给伴侣的祝福。宝贝,世界上生活着很多很多人,但y唯独和你daddy在伦蒂斯的山脉间相逢并共许一生。 星辰之上的兽神感知到了这份眷恋,于是祂施出一个有趣的小魔法:让我们之间的誓言凝实成彼此身上的纹路,不会像水波那样易逝,它永恒地把两颗心脏维系在一起。] [哇,]小狐狸亮亮地睁大眼睛,[我也会拥有这样的故事吗?在山脉间与伴侣相遇,而兽神冕下为我们的誓言赐福。] [当然,]老诺福克揪乱小狐狸的毛毛,[所有真诚的情绪都会被兽神感知,即使祂远在星辰之上。] …… 兽神会感知到祈愿者的真心,文森特默默翻身,即使祂远在星辰之上。 不过——契纹。 假如真的走到最后,莉莉安会愿意和他走进兽神宫接受祈福吗?毕竟,即使双方都是兽人,也不是所有伴侣都想在身上留下誓言的印记。 如果她愿意,那么契纹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契纹的位置并 不固定,文森特下意识抚胸,希望他身上的纹路能出现在胸口,这样他就能多一个诱惑莉莉安对他亲亲贴贴的理由。 “你不想尝一尝誓言的味道吗?” 深红色的契纹在呼吸间起伏着鼓动,像是凝固的生命,像是意味深长的引诱。 也许莉莉安起初会非常害羞,也许她会捂紧脸并偏过头。 “据说它是甜的,”想象中的大狐狸温声哄劝,“不过甜味也分很多种。焦糖、蜂蜜还是凉丝丝的蜜橘?” 如果她被他的描述成功引起好奇,那么文森特会接着诱骗她吻一吻别的地方。 36d可不是在床上躺着就能练出来的,不抓住机会好好用它,大狐狸都替身上的肌肉辛苦。 在真正的小狐狸出生之前,他也不介意——甚至可以说是期待——莉莉安试试他身上的特殊功能。 老诺福克的母亲,文森特的祖母来自海洋,带给她的雄性后代们帮助伴侣哺育婴儿的能力,契纹的含义在他们身上又多了一层——适当刺激他们身上的契纹并坚持这种行为半个月,他们那除了在手感和视觉上讨好妻子外一无所用的胸部就会分泌出能够喂养后代的乳液。 这也正是文森特和老诺福克感情不错的原因,不像其他相看两厌的兽人父子,亲身抚育过孩子的老诺福克和自己的孩子建立起更紧密的情感连接。 虽然这些都是他y说的,文森特翻身,兽人幼崽接受哺乳时的年纪都很小,他脑子里对此毫无印象。 勒住策马奔腾的思绪,另一种可能在大狐狸的心中露头。 假如在文森特的哄骗下,莉莉安磨蹭了很久却还是躲避,那么狐狸公爵大概率会显露出在她面前很少见的强势——环住她的肩膀,文森特会半强迫地把她的手按到他的契纹上。 “不许哭,”故意沉下腔调,他会装出一副大反派的模样,“也不许拒绝。现在就亲,否则我马上叼着你的脖颈,你见过狐狸狩猎吗?把猎物的羽毛全部拔掉,我也会把你咬得满身都是惨兮兮的牙印。” 强权当道,莉莉安再不情愿也只能慢慢贴近他的皮肤。然后像小猫咪给大雪豹舔毛那样怯生生地伸出舌尖。 不不不,莉莉安不是这种性格。 那——大狐狸感到难眠的脑子变得更加活跃。 都是成熟期的错,文森特面无表情地再翻一次身,平常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冒犯莉莉安的事情。 他网 第32章 情怯(二合一) 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第二天一早,莉莉安准时在七点十分睁眼——比她昨天晚上定好的闹钟还早了五分钟。 困意还没有完全散去,淡淡的南瓜味道便已经飘到她的鼻尖。以为是狐球又在厨房里鼓捣早餐,在她意识到之前,莉莉安的心翻滚着升起喜悦。 但这点喜悦很快在她清醒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哪里还有狐球的存在呢?文森特早在昨天下午离去,这套单身公寓再一次空旷地孤单下来。 这股清淡的南瓜味道不过是来自于昨晚她从餐厅里带回来的菜品。赌气般点了两个人的量,没吃完的菜最后满满当当地装了好几个盒子。 也不算全然的坏事:起码她今天不用再费心搭配三餐的菜谱。 闭了闭眼,莉莉安伸手掀开身上的被子。 感谢那些正在屋角默默运转的火系法阵,缺少狐狐暖手宝的第一个早晨,她没有刚起床就被冻得像尊雕像。 “我起床了,”她对着空气抿抿嘴,“现在要去做早餐。” 拿出装着蛋黄焗南瓜的纸盒,把剩菜倒在玻璃盘上再放一层芝士片。烤箱预热的间隙莉莉安瞄到料理台上放着的几罐炼乳小饼干,系着粉色或者蓝色的卡片,极富狐球特色的爪印在上面拼出“蓝莓”或者“巧克力”的字样。 “一天只能吃六片,”狐球按住罐子盖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饼干里的含糖量太高了,我不许你一下子把它们全都吃完。” 就要吃完,莉莉安旋开罐子,不在公寓了还想管着她,文森特未免想得太美了点。 “不要吃嘛,”狐球边拖长音边把尾巴尖尖塞给她,“少吃一片你就可以多揉我十五分钟,怎么样,很划算吧?” 抖动自己蓬软的、比羽毛掸子还要标致的尾巴,狐狸摆出各种姿势诱惑她。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然而,不等莉莉安碰到他光滑柔软的皮毛,倚在饼干罐上的狐球就“砰”地一声消失不见。只有那几个饼干罐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退化期很快就会结束,”文森特的声音在莉莉安耳边回荡,“我先回庄园了。” 预热结束的提示音叮咚响起。 突然没了吃饼干的想法,把盖子扣紧了把罐子放回原处,莉莉安顺手把冻成红砖的焗南瓜塞进烤箱。 狐球不在这里了又怎么样,莉莉安调好烤箱的时间,她一样能过得规律又健康。 不对,像是证明什么,莉莉安扬起下巴。她要过得比文森特在的时候更棒。不就是自己一个人住,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睡觉写剧本。 讲述戏剧演员个人奋斗史的《达维小姐》即将不日上演,她算算时间,如果她不想被推到各场无聊的社交宴会上去“结交人脉”,第二部剧本的开头工作便需要尽快提上日程。 和别的剧院不同,加尼叶剧院对签约的剧作家们有着特别的管理要求:改编已有的剧本除外,如果想要开始撰写新的剧本,她必须先提交一份简短的创作说明书给剧院。 与此同时,也不是提交了说明书就能立即动笔,毕竟她到现在仍然是生态圈最底层的iii级剧作者——至少要攒够三部达到新级别要求的作品再加上一位引荐人的推荐,她才能被剧作协会内部重新考虑提升个人评级的问题。 说回创作说明书,i级以外的创作人都必须等到剧院内部对创作说明书的评判结果出炉才能确定新一部的作品是否要动笔——结果不佳的说明书会被打回重来,这意味着剧院高层并不怎么看好这个故事的前景。 坚持写下去当然可以,但这占用的是创作者的个人时间。和剧院签订的合同上明白规定,只有通过评判并成功上演的剧本才被纳入工资分成的范围。 略硬的芝士片在烤箱里逐渐融化,在南瓜和蛋黄上盖出一层漂亮的斑纹,甜咸交杂的气味引得人食指大动。这道焗南瓜的口感香甜绵密,沙沙的咸蛋黄更是能被轻而易举地切分成小块。 还有几分钟就可以加热完毕,莉莉安从碗橱里拿出勺子。剧本的事等下再想,她把头发顺手扎起来,早起的苦楚务必要得到美食的慰藉。 …… 两个小时后。 看着空白一片的草稿,莉莉安深感棘手。怎么会这样,她握住手中的羽毛笔,好不容易起得比闹钟还早,结果坐在书桌面前一个字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不行,她再给羽毛笔蘸上墨水,得写,得创作! 卡生卡死的二十分钟后。 莉莉安看着满纸的“狐球”和“文森特”陷入沉思。莫非那只狐狸给她喂了什么思念药水,她放下笔,说好的创作构想怎么写下来全离不开狐狸一词。 不过,她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今天的阳光极为明媚——要不出门逛逛?反正上午都快过去了她也没闷出什么新鲜东西。 而且屋子里到处都有狐球留下的痕迹,莉莉安眨眼。仅仅是她待着的书房,里面就有七八样让她一看到就能想起文森特的零碎物件。 他从王城带回来的浪漫主义抒情诗歌全集,动作各异的小狐狸书签正窝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上或唱或跳。莉莉安怀疑这套书签是他故意找人仿着自己的形象做的。 他织到一半的细密又暖和的胡萝卜色狐绒围巾,编织用的绒线还是她文森特一起用梳下来的底绒捻出来的。普通的染料不能让底绒的颜色改变,还是她拎着狐球跑到女巫的店铺才找到了效果超群的魔力染剂。 还有他…… 哗啦一声起身,莉莉安带上跳舞的衣服和鞋子就往外走。这公寓是一天也住不了了,除非狐球下一秒就出现在她眼前。 但她没能去成舞室:刚走到半路的时候,莉莉安就被森蚺抓去甜品研发的大厨房充当新品的试吃兼diy顾客。 甜品店的研发中心是个玻璃花房般的存在。巨大的玻璃组成墙壁,深咖色的实木地板干净而沉稳。乳白色的台面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莉莉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用具,一尘不染的角落闪闪发亮,即使是最严重的洁癖来到这里也无刺可挑。 递给莉莉安一支小型号的裱花嘴,辛娜诚邀她在改良过配方的姜饼干上涂涂画画。 “画什么都行,”辛娜拖过高脚凳坐在莉莉安身边,“牛奶甜冻还要等上半小时才能成型,这个只是消遣而已,不用太认真。” 森蚺捏捏莉莉安胳膊上的软肉,“说起来,你的狐狸去哪儿了?”她瞧瞧莉莉安只装了舞裙的小背包,“他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和你黏在一起,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用尾巴把你套牢吗?” 不知道森蚺的哪句话戳中了莉莉安,收敛起轻松的样子,她沉默了一会儿。 花房般的研发中心只有她们两个,认为辛娜也许能给她一些建议,略有迟疑,莉莉安把话题引向另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方向。 “辛娜,”莉莉安小心地给姜饼人画上笑脸,“我和狐狸之间……嗯……一句两句很难说清,但我觉得你和另一半的关系非常稳定,我能问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吗?” 莉莉安在舞室外见过辛娜的伴侣几面,他们之间的氛围亲密而默契。听说两人很快就要步入婚姻,在莉莉安的想象中,辛娜大概和另一半相识多年。 嗅探到情感故事的味道,森蚺忽地直起身来。 “不到两个月吧,”辛娜数了数时间,“怎么了?” 莉莉安一下子点歪了姜饼人身上的纽扣。“不好意思,有多久?”莉莉安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刚刚我没太听清,你说的是——” 辛娜耸耸肩,“两个月。” 两个月,结婚。莉莉安瞳孔地震。 辛娜误解了她的沉默,“你也觉得有些久了吧?”森蚺扭了扭腰,“但是我认为结婚前还是要多考察对方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最近才定下去兽神宫祈福的行程。” 两个月,有些久了。莉莉安大脑混乱。 端详莉莉安的表情,辛娜有些好奇,“你和狐狸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她上下扫描着莉莉安的小身板,“啊——你们不会是在‘那件事’上不太合拍吧?” 森蚺一副她懂的模样,“纯血人类和兽人在一起就是这点不方便,我的姑妈也是找了一位人类男性做伴侣,每次情热期过后她的丈夫都要虚弱上好一阵子。” 莉莉安感觉哪里似乎不对。 “那件事”、情热期、虚弱上好一阵子。 等等,话题怎么突然行驶到她不熟悉的路段上去了!!! “不不不,”莉莉安把头摇成拨浪鼓,“辛娜你想多了,和它无关和它无关——” 森蚺以为莉莉安在不好意思。 “不要害羞,”辛娜义正词严,“床上生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兽人的寿命和壮年期那么长,不合拍的后果百分之百是一拍两散。你难道要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吗?可是疼就是疼快乐就是快乐,时间一长早晚要有矛盾的。” 森蚺取出牛奶甜冻,“不然我干嘛和塞雷洪拖了那么久,虽然我喜欢大的,那也得吞的下才行啊?” 只看过一本薄薄小册子的莉莉安哑口无言。森蚺的态度太自然了,莉莉安再一次意识到这里是艾德蒙而非旁波。 “真的不是,”莉莉安捂住发烫的半张脸,“辛娜,三个月前我才和他说好要在一起试试,而且旁波不太赞同婚前,嗯嗯不提这个,我其实是想问问你和另一半是怎么达到那种纯粹又诚恳的感情状态的。 我和狐狸——狐狸对我很好,可是这反而让我很惭愧。该怎么说,我和狐狸在一起不全是出于感情,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居心叵测的骗子。” 垂下眼睫,莉莉安吐露出一点内心:“他太好了,照出我的卑劣,这让我不敢主动去找他。” 诺福克庄园,夜间十一点。 故作冷静地打开通讯石再把它关上,想到那个如旧的界面,大狐狸简直想把通讯石砸碎了再埋进庄园周围的荆棘丛林。 “第二个晚上,”他沉沉说到,“查德,这已经是我和莉莉安分开的第二个晚上。” 为什么她还不联系他?狐狸公爵等得抓心挠肝。 即使两人不住在一起,难道恋爱中的情侣不是时刻都在黏黏糊糊地说些甜言蜜语,再在短暂分开的时候发无数句饱含思念和肉麻的短讯? 为什么莉莉安这样沉得住气?狐狸公爵不能理解,他日日夜夜都在盼望收到心上人传达过来的信号,瞧瞧卧房里堆满半个床榻的狐毛软枕,只要莉莉安向他发出一次见面的邀约,这些暄软的小东西马上就能长出翅膀扑棱棱地飞到她面前。 除非—— 管家不解,“公爵大人,为什么一定要让莉莉安小姐做那个主动的人?” 查德想起他连夜翻阅过的旁波风俗史,“通常来讲,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旁波的女性更喜欢让自己处于被邀请的位置。这似乎是一种矜持和身份贵重的表现,主动向男性吐露情思被认为是放纵的行为。” 被管家提醒着想到一些沉重的东西,摇摇头,另一种不同于焦灼的情绪在狐狸公爵心中漫涌。 “不要用那些刻板的东西来考量莉莉安,”文森特拿起桌面上新换的、和莉莉安所用的同款的、情侣式羽毛笔,“严格来说,她现在不属于旁波,也不属于艾德蒙。” 不去看管家迷惑的表情,文森特沉吟着捻动黛色的羽毛。 “譬如这支笔,”狐狸公爵把它略微拿高,“被科勒郡的工匠制造而成,它不可避免地展现出一些科勒郡独有的特点——” 它的笔尖更为细长,羽毛的边缘也被修剪出独一无二的波浪式花纹。 “很快,制作完成后它被送到了梦湖。”文森特将羽毛笔蘸上墨水,“梦湖特有的彩墨附着在它的笔尖上,这使得它不再全然是科勒郡的造物。” 管家隐约明白了什么。 狐狸公爵瞥向查德,“死物尚且如此,而有血有肉的人远比一支羽毛笔复杂。” 他在信纸上写下漂亮的花体字,“毋庸置疑,旁波在莉莉安的人生中占据了不少的份量。塑造了她的性格、教给她一套看待和评判事物的价值体系,那些偏颇和不公也留给她许许多多的挣扎和困惑。” 文森特冷静地分析着,仿佛莉莉安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艾德蒙向她揭示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狐狸公爵停笔,“虽然艾德蒙也不是什么地上神国,但对莉莉安而言,这里至少比旁波更友好——承认才华的价值,愿意为任何勾动心弦的事物付费而不计较其他——趋利避害是人性的本能,她选择留在这里并不奇怪。” 首部剧本就拿到a+的评级,作为新人却成功在评论家的圈子里烙下亮眼的印象,莉莉安在艾德蒙的确称得上如鱼得水。 “但她仍然不同于我们这群‘异端’,”狐狸公爵顿了顿,“即使她认同艾德蒙的大部分理念,旁波灌输给她的东西还是在每一个可能的时刻显现出身影。这并没什么可责怪的,那些潜移默化的存在远比人们想象的还要难缠。” 也许在兽人看来,结束一段糟糕的关系后马上开始一段新的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脾气再火爆一点的还要特意去酒吧或者舞厅宣告摆脱泥潭的快乐。 “然而莉莉安同意和我开始新感情的原因,”自厌的情绪缓慢地在文森特胸中涌动,“查德,这个决定里含有多少引诱的成分,你我心知肚明。” 人类和兽人之间存在一个非常显著的不同:在人类王国长大的孩子很少会把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和兽人的人类形态联系起来——以至于某些时候,狡猾些的兽人可以不断利用他们认知中的这份割裂感并达到软化对方的目的。 文森特放下羽毛笔,“查德,你习惯了从我的利益角度看待周围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平心而论,你认为趁虚而入是个光彩的行为吗?” 狐狸公爵走到窗前,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即使在初冬也仍旧生机勃勃。 “溺水的人会想要抓住任何可能的稻草,”夜色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模糊,“我加剧了她对溺亡的恐惧,又以精心设计的拯救者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黑暗魔方中的接触是他刻意为之——那时莉莉安刚刚决定和曾经的未婚夫斩断联系,离经叛道的快.感和对将来未知的畏怯在她心中交织着撕咬。如果文森特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友人,他绝对不会装出一副幽闭恐惧症的样子并借此多次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狐狸公爵知道旁波有多重视女性的名誉,而他利用了这点,他用一种看似偶然的方式在莉莉安心中栽种下颤栗——[你和未婚夫之外的男性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接触,尽管隔着几层衣服,但是旁波的评判体系里你不再是个无可指摘的形象。] 文森特的计算没有出错,莉莉安确实接收到了这个暗示。但她的反应远超狐狸公爵的预计,缠绵整夜的高烧让文森特惊讶又心痛,于是他重新规划了接近她的方式。 可这能意味着他是个好人吗?显然不能。 用小狐狸的形象出现在她身边并指使管家信口雌黄是他刻意为之——毛茸茸的小动物让 她天然地不能升起戒心。为了减少她拒绝的概率,管家还明里暗里地挟恩图报:“您是诺福克庄园的贵客,我却要向您提出这样的不情之请。” 贵客。被主人百般设计的贵客。 甜品店出现的事故倒是在文森特的意料之外,莉莉安没直接和他一刀两断,其实狐狸公爵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按他的方法来算,那时莉莉安对他本该没有多少好感。 也许是他在庄园里做的一切比他以为的还要撼动莉莉安? 狐狸公爵望向天边的远星,他在王城接到她的通讯时是如此不敢置信。担心获得的一切像流水那样易逝,回到梦湖后他常常向兽神祈祷,即使这只是一场梦境,也请让它持续得再久一些。 兽神回应了他的祈愿,于是他又披着狐团的模样偷来了三个月的时间。 他不是不主动,非要说的话,他甚至主动得过了头。 “或许是她看穿了我的伎俩,”文森特深深呼吸,“她察觉到了我的口是心非,也识破了我并不光彩的手段。”他点点桌上的通讯石,“而沉默就是她的回应,斯威可的公寓里没准她正在烦心要怎么体面地把我拒绝。” 摆手制止想要说话的管家,狐狸公爵难掩落寞地回到卧房。 把查德的声音关在门外,随意地向杯中注酒,慢慢弥散的葡萄果香中,文森特等待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迎来困意。 葡萄酒的味道让他回想起莉莉安熬给他的葡萄酱,冲到水中就变成浅色的甜蜜,给莉莉安做完三餐后喝上一杯葡萄甜水已经成为狐球的习惯。 但他从公寓里离开得太匆忙,狐狸公爵虚虚握手,仿佛那罐果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无论怎样,”文森特轻声叹息,“希望今晚还能梦到她。” …… 应该是酒精的作用,大狐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人来人往的街道繁华如常,坐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披着能够隐蔽身形的魔法斗篷,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加尼叶剧院的大门。 某个想法从他的心底滋生,大狐狸试着挪动身体。 可以动。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狐狸公爵还是忍不住把斗篷裹得更严一些。他大致猜得出“自己”出现在这个场景的目的,还原出压抑在脑海深处的渴望,这个目的让他仅仅是想一想就激动得心脏狂跳—— 求而不得的大狐狸在煎熬中沉默着变态,他要守在莉莉安上班的剧院门口,他要把心上人抢回狐狸窝再给她套上绝对不能挣脱的锁链。 啊,莉莉安从剧院的大门走出来了。 拿出捕猎般的专注,大狐狸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个叫住莉莉安的女人是谁?距离剧院大门只有几步的拐角,狐狸公爵警觉地竖起耳朵。 “这个情节不行,”那个女人颐指气使地说到,“莉莉安,你毕业不久,还不知道观众们最喜爱的究竟是哪种情节。忘记你在戏剧学院里学到的那一套!这样的剧本没人会捧场。” 莉莉安好言好语地和她解释,“玛丽理事长,我知道您的顾虑,但这个情节一旦改动,整个剧本的人物性格都没办法立住。而且加尼叶也上演过结局不那么圆满的剧目,我——” 玛丽理事长当即沉下脸。 “莉莉安!”她嘲讽地指摘,“‘结局不那么圆满的剧目’,你知道那是谁写出来的作品?!如果你是个i级剧作家,今天我还要给你点面子,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一抓一把的最底层剧作家怎么敢夸口?哦,改编出a+的剧本让你心高气傲了是吗?有莱可恩在剧院里帮你撑腰你觉得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小心下部作品的评级连d-都算不上!” 玛丽的语调相当高亢,像是 一把凿子穿透来往行人的脑子,整条街上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拎着小羊皮包离开之前,玛丽隔空点点莉莉安。“好好想想吧,”她说,“眼高手低,这就是我不愿意招新人进来的缘故!” 被玛丽甩在一边,低头攥着剧本,莉莉安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不会连d-都评不上的,”她小声辩驳,“我写的很认真的。” 情不自禁地跟在莉莉安后面,大狐狸直到她拿出钥匙开门才恍然一震。他不是要把莉莉安绑回狐狸窝再强取豪夺这样那样的吗,怎么走了一路耽误了这么久也没动手! 可是莉莉安今天看起来好疲惫,大狐狸躲在公寓旁边的梧桐树后思索,要不……要不改天挑个她心情好的时候再绑? 第33章 逃避 认为自己的算计玷污了对方的感情,接下来的几天,莉莉安和文森特谁都没有主动联系彼此——即使她和他都不是怯懦的人,然而,担心那个可能的、不美好的结局,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避。 斯威可公寓。 阴沉的天色透过窗户涂进室内,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把午后的阳光阻隔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略显昏暗的书房里,莉莉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总之我过得不怎么好。” 这大概就是迟来的惩罚,她放下手中字迹飘忽的稿纸。 吃空的饼干罐子歪倒一边,烤焦的小面包呲牙咧嘴地散发着苦涩的糊味。第二部剧本的情节怎么都捋不顺畅,想要出门大街小巷地走一走转换心情连着激发灵感,结果转头就看见辛娜和塞雷洪在古董街上挑选装饰新家的小物件。 默默地装作路人,不去回想和狐球逛街的心情,莉莉安在初冬的寒风中走回公寓。 打开房门,看着满地的废稿和形容凄惨的烤箱,无力感交织着躁郁,莉莉安真的很想冲到书桌前再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扒拉到地板上。 但她最终也只是把桌上的羽毛笔和参考书籍分门别类地、轻拿轻放地摆在桌脚旁边。 普通家庭,莉莉安反复对自己说,一个平平无奇的3级剧作者,才写出一个剧本,钱包经不起她这么糟蹋东西。 科勒郡的羽毛笔至少要用三个月才算回了本,梦湖的墨水更是一瓶抵得上商店里的八个大块鸡肉三明治。供她参考创作背景的书籍里有不少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敢把这些书弄出明显的残缺,除非她不但不想把押金要回来还想再补交一大笔罚款。 好想和文森特见面,莉莉安吸吸鼻子,但她做了错事,她不敢去找他。 衣兜里的通讯石亮起。 “莉莉安,”玛丽理事长的声音响起,“今晚六点,剧院内部会举行一场自助晚宴,很多剧作家和投资人都会来,你不要忘了。” 剧院晚宴,莉莉安叹气,到底还是要去。 鉴于她的第二部剧本直到现在也没定下主题方向,莉莉安自然而然地被认为还处于空闲期。空闲期的剧作家去参与一些沙龙或者宴会活动是坏事吗? 起码听起来不是。 不过应该没人注意她,莉莉安随便穿了一身不出错的衣服。不准备在宴会现场待很久,她准备半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之后就开溜。 …… 被玛丽理事长带在身后,与几位暂时还记不住名字和脸的投资人碰杯并说几句客套话,在宴会厅里转了一圈,莉莉安终于找到机会并试图找借口脱身。 “你最好主动些,”玛丽理事长显然知道莉莉安的想法,“不要以为这些投资人不重要,你是新人还不了解情况,有时候一些支持你的投资人甚至能让一部平庸的剧本获得远远超出预计的收益。” 实在不想接着和挺着啤酒肚的秃,她的态度就是不想去。 看出莉莉安的拒绝,玛丽的心中泛起恼火。 “我带她去演员那边认人,”从宴会厅的另一边走过来,莱可恩几句话就哄走了玛丽,“理事长,伊登先生刚刚还在找您,似乎是想说说年末高层调动的事。” 伊登?玛丽的表情一下子好看起来。 加尼叶剧院是几方共同开办的,除了注资最多的约瑟芬,剩下的创始人里,伊登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扫了莉莉安几眼,没再和她多费唇舌,玛丽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去找伊登。 留在原地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拉起莉莉安的手,莱可恩熟门熟路地 走向立柱背后的小门。闪身站进不起眼的通道,她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轻蔑撇嘴。 莱可恩从包里拿出两颗糖,“别在意,玛丽就爱带着新人去见投资商,万一哪个被看上或者相互看对眼了,她作为中间人也有利可图。” 莉莉安接过一颗,“类似的事我在学院里听教授讲过……可是加尼叶不是正经剧院吗?” 莱可恩翻了个很没形象的白眼。“总体来说剧院很正经”,她摊手,“但高层可不是人人都正经。”她咽下糖块,“而且也不是人人都不愿意。” 合约剧作家的处境相对好一些,那些怀揣着演员梦想从而一头栽进来的才难熬。没有分到角色的演员们甚至要在剧院周围的餐厅或者咖啡厅里做侍应生来补贴生活,对这些人而言,能和投资商搭上关系反而是好事。 “别想这些了,”莱可恩合上包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愿意的话下次远远避开就行。” 莉莉安点头,“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宴会结束?” “当然不是在这里乖乖等着,”莱可恩眉开眼笑地掐掐莉莉安的脸,“已经跑到这里来了,不趁机早退怎么能对得起自己呢?” 不如去体验馆潇洒一把,莱可恩游说莉莉安,《达维小姐》下周就要首演,现在正是放松紧张情绪的好时候。 潇洒一把——森蚺那天的直球和科普带给莉莉安不小的后遗症,比如此刻,听到任何疑似有特殊内涵的词语她就会忍不住一路想歪。 莉莉安不确定:“你要去会所点男模?” 莱可恩夸张地倒吸气:“哦,哦!亲爱的莉莉安,刚刚是你在说话吗?‘点男模’,哦,哦亲爱的,我喜欢这个主意!” “但最近还是算了,”莱可恩扼腕叹息,“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万一会所里的男模认出我再缠上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可惜地摇摇头,她表示这个想法还是等演出结束后落实更稳妥。 “去体验馆比较合适,”莱可恩向莉莉安解释一番里面的营业项目,“泡完温泉后变回兽态,让顺毛师清清浮毛,按摩几圈再修剪一下毛茬——纯人类的话也有对应的保养手段,精油疗法之类的,非常舒服。” 放松放松嘛,莱可恩鼓动莉莉安,而且体验馆和剧院有合作,员工福利里第五条就是[每季度三次的免费额度,超出三次后按八点五折收费]。 想起公寓里一团糟的景象,莉莉安不禁隐隐心动。 温泉体验馆。 “你不介意我变回兽态吧?”莱可恩裹好浴巾,“不会很占地方,我的兽态只有现在的一半高。” 不介意,莉莉安摇头,有温泉还有会变毛茸茸的大美女,她怎么会介意。 那就好,袅袅升起的白雾在空中聚拢成不同的形状,握着冰牛奶的瓶子,莱可恩满足地在池中的宽阶石台上瘫成一张浣熊饼。 “等下会有小幽灵来送草药和鲜花,”莱可恩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喜欢什么就往温泉里放什么,单独放混合放都行,但是白玫瑰——” 浣熊像是想起什么糟心的回忆,“有别的就最好不要选它,那东西简直像是飘满池子的萝卜片。” 为了塑形被迫吃过小半年的盐水煮白萝卜片,莱可恩现在见到它就生理性不适。 莉莉安在暖热的温泉里昏昏欲睡。“好啊,”她含糊,“如果那时候我还醒着。” 半小时后。 莉莉安被般的幽灵侍应生轻轻叫醒。 “小姐,”圆滚滚的幽灵看起来十分俏皮,“您的脸色有些红,不如回到室内休息一下,整个体验馆您都可以随意游览。” 回头瞧瞧在温泉里边睡边时不时游两下的浣熊,莉莉安纠结要不 要给她留张便条。 幽灵善解人意:“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告知——” “啊?”莱可恩在撞到温泉池的石壁后惊醒,“怎么了?可以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浣熊懵然的样子,莉莉安不禁微笑。“没什么,”她拿起侍应生连着草药包一起送过来的购物指南,“在温泉里泡得有些久了,我想去别的区域逛逛。” 莱可恩的眼睛忽地睁大。 “逛逛,”浣熊身手敏捷地翻到温泉旁边的石子路上,“对啊,我们还可以去逛逛!” 莉莉安很快就知道了莱可恩的激动为哪般。 没在二层和三层的购物区域停留,唰地亮出金卡,莱可恩拉着莉莉安通行无阻地来到顶层。 “让我们好好逛逛!”浣熊对着琳琅满目的展台伸开爪子,“莉莉安,你没见过——噢快看,左边窗户那里的是不是辛娜?” 瞬间变回标致的美女模样,莱可恩玩味张扬地挑起眉毛。 “不愧是森蚺,”她显然看清了辛娜手里花花绿绿的几样东西,“野啊宝贝。” 被铺满整整一层的花式小玩具和配套服装震住,莉莉安隔了几秒才又能控制住自己的视线。 莱可恩眼看着就要走过去和森蚺问好,莫名生出尴尬,莉莉安下意识拽住她的手。 “就这么过去吗?”能让莉莉安短暂放置视线的只有全场最纯洁的短绒地毯,“也许,嗯,我是说也许辛娜并不想被我们打扰?” 莱可恩拢拢头发,“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帮她做参谋,而且她已经看见我们了——嗨,辛娜!是的,意外吗?我们也在这儿!” 不清楚辛娜是用什么办法走过来的,莉莉安只觉得莱可恩话音刚落,森蚺丰满的身躯就贴上了她的后背。 “好巧,”辛娜惊喜,“你还叫来了莉莉安!上次我就说要带她来这儿,结果她红着脸就冲出了研发厨房,我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拎着几条蛇鞭和尺寸一看就不是给自己挑的束缚带,辛娜调侃着摸了摸莉莉安的脸。 “亲爱的你和狐狸和好了?”她经验丰富到,“也是,没有什么话是做一次还说不开的,假如有,那就再做上一夜。” 莱可恩吃醋般看向莉莉安,“上次、和好?你们两个趁我排演剧本的时候说了多少小秘密?” “不如先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辛娜猜测到,“你们的脸还有些红,应该刚从温泉出来不久……是在剧目上演前过来放松的?莱可恩你该去拉兹会所才对,体验馆——” 森蚺明白过来,“啊,也对,买几个小玩具diy总比找个合眼缘又干净老实的男模容易。” 背上软软的触感让莉莉安高度紧张,拼命蜷缩起脚趾,森蚺和浣熊闲聊的时候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周围。 然后她看到了一条焦糖色的皮质项圈。 以及立在项圈旁边的介绍牌:[从人类王国的宠物皮圈上获得灵感,设计师尤其推荐纯人类顾客在毛发茂密的兽人伴侣身上使用这款装饰,同时享受训兽和被野兽反制强迫的快.感,这条项圈送给您别样的体验和高.潮。] 莉莉安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是个天生的盲女。 第34章 摊牌 莉莉安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带着满脑子崭新的小玩具知识和遭受了极大冲击的旧有床帏观念,等莉莉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水雾缭绕的浴室里待了起码半小时。 装在打着蜜桃色蝴蝶结的纸袋里,那根包装精致的焦糖色男式项圈低调地站在她的床头柜上。 “为什么我还要洗澡,”莉莉安盯着手上的泡沫,“难道我在体验馆还没有泡够吗?” 想不起来了,她任由水流冲刷过皮肤,也许是她被森蚺和浣熊的小课堂教得面红耳赤,回到公寓后迫切地想要洗掉持续一路的窘迫。 烘干头发之后就去睡觉吧,莉莉安对自己说,今天灌输进她脑子的东西太多也太消耗情绪。在体验馆的顶层局促不安地待了小半个晚上,尽管后期她慢慢松弛下来,紧绷的身体还是在她回到公寓后略略泛起酸痛。 …… 莉莉安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但今夜,她罕见地进入了梦境。 牵着一只巨大的狐狸在山间漫步,透过蓬松柔软的皮毛,她看到那枚焦糖色的皮质项圈拴在对方颈间。仿佛巧克力做成的可食用饰品,芳香甜蜜的味道萦绕在大狐狸和她的身边。 银色的月光从树杈间落下,流浪在莉莉安的衣褶上,这些温柔的光亮与夜风应和成旋律动人的歌谣。走在长满草叶的小径,莉莉安偶尔会踩到树枝。它们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 快要走到山腰的时候,文森特回过头看她。“想要试试坐在狐狸身上的感觉吗?”他邀请到,“我可以伏下身体,假如这对你而言仍然有些高,你还可以把我的尾巴当做台阶。” 大狐狸的眼眸是褐色的,盛满莉莉安的倒影,它们漂亮得像是一对珍稀的琥珀。 这就是被蛊惑的滋味吗?仿佛连续喝下几杯果酒,莉莉安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扑嗵嗵地加速。 夜间的山风有些冷。而他的皮毛暖茸茸得像团不熄的火焰。 “好啊,”莉莉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我不想把你的皮毛弄脏……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半倚着狐狸,她把换下来的鞋子提在手上。 灵活地摆动尾巴,软软的狐毛扫过她的手背。“夜里的山脉很安静,”大狐狸拱拱莉莉安的腰部,“这里只有我们,你可以把鞋子放心地摆在一个记得住的地方。” 比如那里——茂盛的新枝从树桩旁长出,几十圈的年轮无言地讲述着生命的诞生和往事。 转头瞧瞧狐狸,莉莉安稍微犹豫了几秒。 “这样的话,”她抿住嘴唇,“除非中途折返,我只能一直赖在你身上了。” 大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我们不会在山里闲逛很久的。”他狡黠地眨眼,“而且拎着鞋子你会坐不稳的——没有固定用的鞍座,保持平衡不是件容易的事。” 莉莉安被他说服。“我会轻轻的,”在树桩上放下鞋子,她试探着握住大狐狸的尾巴尖,“会痛吗?难受的话你要告诉我。” 摇摇头,大狐狸把姿势放得更低一些。 有他的尾巴帮忙,莉莉安很快坐到了狐狸的背上。 “坐稳了吗?”大狐狸缓慢地迈动步伐,“揪住狐毛的根部也许能让你觉得更安全,还有扣在项圈上的金属细链。” 或者更简单的,莉莉安读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可以俯身抱紧他的脖颈。 柔顺的绒毛贴着莉莉安的双手,迅速地包裹住她的身躯,暖意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夜风的吹拂。试探着抱住毛茸茸的大狐狸,揉乱他茂密的红色皮毛,莉莉安悄悄地亲上他的耳朵。 就像狐球在商店里偷偷亲上她的手心那样。 察觉到了她的行为,大狐狸猛地停 住。 很快,不等莉莉安解释些什么,他在山径间飞速地奔跑起来。绕在她腕间的细链哗啦啦地绷紧,被风吹倒的狐毛层叠地贴住她的衣领。狐狸的脊背起伏着带来小小的颠簸,她看到他的愉悦不加掩饰地体现在晃动的狐耳上。开放在夜里的香花遥远地递来芬芳,几道粼粼的波纹在莉莉安的眼中逐渐清晰。 忽地停下脚步,轻盈地把她从身上甩下来再用狐尾及时接住,淡金色的细链叮叮当当地松落在她的手臂上。 是想带她来看看这片掩映在山林间的湖泊吗?拨开被吹乱的发丝,不明显地蹭了几下被充作缓冲垫的毛绒自热大尾巴,莉莉安不舍地起身。 不等她坐起来,大狐狸就用吻部把莉莉安推倒。 “别闹,”她伸手点点狐狸的鼻尖,“这样压着你的尾巴,等下你该觉得不舒服了。” 静静地看着她,貌似乖巧的大狐狸在莉莉安撑起上半身的时候再度拱上她的肚子。 重新被毛茸茸的靠垫接住,摸摸自己精心编好却被摩擦得散下碎发的辫子,莉莉安索性挑了个喜欢的位置侧躺着。 挠挠他下颌到颈部的白色狐毛——和能够揉到他的尾巴一样,据说这是狐狸对身边人展示信任和亲昵的表现。 低下头,大狐狸叼住莉莉安的手腕并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几排浅浅的咬痕。“这也是亲昵的表现,”不愿意松开她的手,大狐狸模糊地发音,“除了这些,刨个能容身的土坑,团着你一起窝进去也是。” 莉莉安的指尖擦过大狐狸的尖牙。“刨个土坑,”她的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文森特,你还会做这样的事吗?我以为你喜欢干净,往常沾上一点面粉你都要立刻把自己甩成红色的旋风。” 不动声色地圈住莉莉安,保证她推不开也跑不了之后,大狐狸不客气地蹭上她的脸讨要亲吻。 “所以我带着你来这儿,”毛茸茸贴着她的脸颊和颈侧磨蹭,“有空旷的林地,有地毯般的青草——还有湖泊和穿过它的小河,这里很美,也很干净。” 莉莉安推开大狐狸的吻部。“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看看周围呢?”她捏住狐狸的耳朵尖,“这里明明很漂亮,你却总是故意作怪。” 蔫不做声地探进莉莉安的裙子,大狐狸的尾巴体贴却不容拒绝地贴上她的皮肤。 “我不过是提前收取一点利息,”大狐狸琥珀色的眼睛无端布满许多复杂的东西,“这里很干净,亲爱的莉莉安,你明白我的意思。” “驯服猛兽需要付出代价,”露出人性化的表情,大狐狸注视着莉莉安的脸,“我交出了忠诚、耐心和爱,这些软肋般的存在成为你扣在我颈间的锁链。”他的皮毛在月光下变得格外火红,“但是莉莉安,我亲爱的,请告诉我,你为我付出了什么?” “水乳交融的灵魂伴侣常常令人羡慕,”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危险,“不过,倘若我没有这样的运气,我也要获得最世俗的补偿。” 流淌的水波在两岸的草石上撞碎,眩晕之中,斑驳的树影蚕食月光。 …… 凌晨三点,莉莉安从梦境中猝然清醒。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过了许久,她的心跳勉强平复如常。没事的,没事的,她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今天在体验馆看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那些情诗合集的时候她也会在脑海中幻化出情侣们相依相偎的情景,刚刚—— 刚刚的异梦也必然是出于这个原因。 该庆幸狐球已经离开公寓了吗,她想起身去倒杯水喝,不然才是真正的难以解释。 莉莉安的动作在下床后顿住。 濡湿的睡裙冰凉地附着在腿侧,一种奇怪的,近似于生理期却又有些不同的粘腻感令她的脸一点点变白。 森蚺事无巨细到恨不得把孕期抚慰姿势都告诉她的教学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麻木和呆滞的感觉顺着她的脚踝爬上后背,不受控制地沁出冷汗,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在她眼眶中迅速逼出泪水。 浴室。 热气很快在冬季的窗户上结出水珠,非常用力地清洗自己,莉莉安在凌晨的低温里忍不住哆嗦。皮肤上搓出的淡红印子不让她痛楚却让她难堪,机械地洗着已经很干净的睡衣,她感觉窗外的天空似乎塌了一大半。 怎么会这样,莉莉安抬起手抹眼泪,本来是想和大狐狸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可是事情眼看着就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过去了。她还想着挑个合适的时间和大狐狸坦白最初那点利用的小心思再试着问问能不能重新开始。 但是现在,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文森特要是知道她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再和她在一起的。挑什么时间,她的眼泪砸在狐萝卜色的洗衣盆里,反正通讯石支持留言,干脆现在就都告诉他和他彻底摊牌好了! 也许莉莉安和文森特之间真的存在某种感应。诺福克庄园里,本该在酒精作用下一觉到天明的大狐狸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段睁开眼睛。 困意未褪的狐狸公爵摸索着找到压在枕下的通讯石——和莉莉安分开的这几天他俨然成为自己过去最不屑的那种通讯石重度用户。 时刻点开小石子看几眼新消息、把两人的联络记录从头到尾翻个底朝天,甚至仗着他无意间瞄到莉莉安的魔网昵称而成千上百遍地顺着她在[莉莲的狐狐]下面的留言爬去她的主页反复窥探。 这些行为很有些变态,大狐狸按压酸胀的眼眶,好吧,坦白讲他其实从未是个多好的货色。 点开休眠状态的小石子儿,狐狸公爵不抱希望地瞧了一眼—— !!!莉莉安竟然给他发消息了!!!还是好几段的语音留言!!! 大狐狸的动作迅猛到差点把腰闪坏。 第35章 坦白 宣泄了一通情绪,理智稍微回笼后莉莉安的心立刻就变成了一只鸵鸟——把头埋在被子里,她看也不敢多看那枚小石子儿。 完蛋了,她蒙着被子想,这回彻底完蛋了。 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阻隔住她的视线,没看到丢在床上的通讯石一阵一阵地闪烁起光亮,莉莉安抱着膝盖在黑暗中发呆。 狐球的样子从眼前划过。 为了讨要亲亲而时不时耍些小聪明的狐球,吭哧吭哧揉面又把它做成披萨坯的狐球,得意洋洋地甩着火红色大尾巴的狐球,和公寓里的小坐垫较劲、非要盘上去却总因为体型过大而盘成鸡腿状的狐球——那个太阳花样子的坐垫实在是太小了,狐球不得不支出后腿才能让自己在垫子上保持平衡。 她本来可以在冬天的暖阳下和他抱作一团,莉莉安擦擦眼角,但现在所有事情都让她搞砸了。 好想和狐球见面,她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至少要再见一面吧,她开始幻想,说不准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知道诺福克庄园的位置,莉莉安的情绪慢慢鼓成一只气球,不过是现在时间太早,她很难找到愿意往伦蒂斯山脉那边跑一趟的幽灵马车。 那再等上几个小时呢?也许文森特刚刚醒来,也许他还没打开那枚该死的小石子儿,也许她还可以编个理由把事情圆过去。 某种冲动在她心中聚拢。扬开被子,莉莉安当即就要下床。 然而摆在床头旁边的、装着项圈的纸袋像根长针,它一下子把她的勇气戳破。 砰——迅猛炸开的情绪气球带着碎片崩落得四分五裂,落在孤零零的卧室,莉莉安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每块残片的名字。 这片叫羞耻,那片叫愧疚,洒在她头发上的叫后悔,顺着她的睡裙滑下去的叫妄想。被子上还撒着许许多多混合成调色盘般的复杂存在,像是瞧上一眼就能把她吞进去的恶魔,它们张牙舞爪地嘲笑着她。 没救了,光脚站在地板上,莉莉安眼泪汪汪地想起刚刚做的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没注意到通讯石已经在枕头下热得发烫,呆呆地望着窗帘上的蒲公英花纹,莉莉安听到敲门声忽然响起。 是谁?室温还是有点低,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颇有节奏的敲门声里,莉莉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流传在旁波的故事里,总有一些会吓得小孩子们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比如某些不问自来的恶灵,徘徊在家中的每个角落,专等孩子的父母都离去后再向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孩子下手。这些存在可与温泉体验馆里的幽灵侍者完全不同。 莉莉安记得讲故事的人声音沙哑。 “不可以和它们沟通,不要怀揣任何侥幸的想法。它们听见你弄出的响动就会飘忽着来到房间门口,然后不停地叫你的名字,问你它可不可以进来。” “绝对不可以回应,哪怕是说一句‘不’也不行。” “生者的气息能够打破恶灵的禁忌,而一旦让它们偷走了你的声音——” 敲门声停了下来。 说不怕是假的。 从小到大听过的可怕故事一股脑地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连转身去开灯也不敢,生怕自己弄出动静再吸引来本不该有的关注,石雕般凝固在原地,穿着一件单薄的棉布裙子,莉莉安的精神紧绷到极点。 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卷在枕头下面的通讯石再度闪烁起光亮。 谢天谢地,像是收到了某种还活着的证明,又像是获得了可以自由行动的许可,莉莉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掀开枕头。 哪怕是玛丽理事长叫她去参加新的社交晚宴都好,莉莉安一边哆嗦一边打开这颗可爱的小石子儿。 [你在公寓吗?]大狐狸的短讯压在六十多条信息提示的标识上,[我在门口,你听见我的敲门声了吗?] 顾不上想得太多,飞快地打开家门,莉莉安见到文森特的时候,充盈满屋的恐怖气氛瞬间消散。 “你怎么来了,”她的眼泪唰唰往下掉,“只是敲门也不说话,我还以为门外来了什么——” 突然想起现在的这身打扮似乎不太能见人,莉莉安的后半句不上不下地哽在嗓子里。 把捂住脸的指缝略微分开,悄悄瞄一眼形象端正得仿佛是从上流宴会上走出来的大狐狸,原本就收不住的泪水淌得更欢。 算了,她胡乱抹了抹脸,文森特既然找到这来,她不信她的留言对方一无所知。 “进来吧,”勉强端起主人的架势,莉莉安故作平静地点亮客厅的光源,“站在楼道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打扰邻居。” 她转身转得太快,错过了大狐狸伸出一半的手,也没关注到对方准备好了却又空荡收回的怀抱。 抓起扔在靠垫上的披肩并把它裹在肩头,有所遮蔽的感觉让莉莉安舒服了一些。这条披肩很大,足够把她整个人包在里面,出于御寒也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莉莉安用它几乎盖住了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 这样的形象有些失礼。莉莉安吸吸鼻子,可是更失礼的事都做了,就这样吧无所谓了——又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已经把大狐狸放到一个亲密到可以不在乎这些的位置。 解开大衣的扣子,文森特谨慎地坐在和沙发配套的小凳子上。 大狐狸知道,虽然表面看起来莉莉安更弱势,但实质上,他得挨过接下来的坦白局才有可能被允许挪到她的领地——这条沙发上。 窝在垫子中间,莉莉安迟迟没有说话。 看样子是要他先来了,狐狸公爵握紧双手。 “很抱歉,”文森特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听到了你的留言,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之间……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解。我想这些事情还是当面讲开比较好,所以……所以我连夜赶来这里。” 莉莉安的回应是窝得更紧一点。 深呼吸,滚动喉结,出于求生本能的考量,大狐狸反复思索着从哪里切入会引起对方程度最弱的情绪反扑。 同样不敢把目光在莉莉安身上滞留太久,文森特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披肩漏出沙发的一角。晃晃悠悠地摆动流苏,这块保暖且鲜亮的披肩是整间屋子里气色最好的一个。 要克制,狐狸公爵告诫自己,别让莉莉安看出这几天他连用什么姿势喂小狐狸都想好的龌龊心事。 可是大狐狸的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沿着流苏往上游移。披肩颇有厚度,然而他依然能从织物的起伏里看出莉莉安现在的姿势。 抱肩低头,这是自我防御的表现。 文森特的视线在莉莉安的肩部短暂停住。获得的信息已经够多,结合她的留言,狐狸公爵早已能够判断出眼下的形势—— 已经够了,他对自己说,现在该收敛着想想到底怎么接着往下说。是弱化一点他的算计并借此再贩可怜,还是把小雷克从坟墓里拖出来做做对比? 可他的眼睛背叛了他言不由衷的心:文森特的目光继续上移,分离数天,他想看看她的脸。 于是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睛、鼻尖和藏在阴影里的嘴唇。 还有那些没有擦干的眼泪。 大狐狸疯狂计算的脑子忽地锈住。 照实说吧,他听见心底传来一道声音,难道你不正是为了这样才凌晨前来?假如你不想在全部的虚假和谎言破灭之后茫然无措,假如你想试着和她坦诚地重新开始,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让她知道你的卑劣、阴谋 和伪装,倘若在此之后她依然向你伸出手,那么这种选择姑且可以称之为爱情。] 大狐狸闭上眼睛,而莉莉安委屈巴拉的表情在他脑海中固执地扎根。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只狐狸放弃狡诈、筹谋和谎言?那必然是这只狐狸在爱情的大坑里栽得彻头彻尾,文森特心知肚明。 有些实话出口就再没有能回头的余地。所以—— 所以他决定毫无掩饰地自爆,“你不必觉得心有惶恐,认为最初的开始是利用或者如何,我——我欺瞒的事情远远比你要多。” 莉莉安抬了抬哭肿的眼皮。 被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萌得心动肝颤,像是喝了一库房掺进假酒的吐真药剂,咬着牙,狐狸公爵当即开始从头交代。 心上人这么可爱!怎么可以骗她! “你和小雷克还在一起的时候,”文森特做好了开口就挨打的准备,“我曾在闲聊中故作无意地告诉他,离学院七条街远的巷子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去处。” 莉莉安骤然抬头。 离学院七条街的巷子——她在艾伦的通讯石里见过这个标注。作为流莺秘密聚集的营业场所,莉莉安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毕业前夕,和艾伦来梦湖旅游的途中,她才在听见邻座旅客的讨论后生出疑心。 竟然是文森特告诉他的! 等等,莉莉安的心思瞬间急转,艾伦去那里寻欢作乐,那告诉他这个“好去处”的文森特呢? 沉浸在“全都招了”的心思中,半逃避地看着茶几,大狐狸还在往外竹筒倒豆子。莉莉安的反应早晚会降临到他身上,文森特想,她都能扇小雷克耳光,他又何必担心自己下场太好。 他垂眼:“在梦湖遇到你的时候,也是我诱导你提出‘能不能到庄园暂住’的。回程马车上的魔方是个遗忘在那里的道具,但是我借着黑暗的环境故意绊倒你,除了希望和你多接触,也是想借机吓唬你——你都和我发生过肢体接触,再找我之外的新男友,心里恐怕会生出不安。” “这样我就能乘虚而入。” “幽闭恐惧症是假的,”他一点退路也不留,“魔方里的虚弱样子也是我装的。” 莉莉安从沙发上起身。 “兽人退化期的夭折率早就降下来了,”大狐狸做好脸疼的准备,“诺福克庄园更是无比安全。过去的三个月是我指使查德信口开河,故意夸大情况,再加上小狐狸的毛绒形态,我知道你一定会心软收留我。” “还有[莉莲的狐狐],”心上人迟迟没动作,大狐狸格外忐忑不安,“这个经常断更的画手就是我。以前只能看着你和小雷克关系亲密,我的确幻想过如果小雷克是我,那么我们之间又该——” 第36章 亲吻 啪啪啪啪啪啪!!! 抄起茶几上的稿纸本,莉莉安照着文森特的后背就是几下。硬质的本壳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小皮鞭的替身,清脆凛冽的响声在客厅里反复回荡。 大约是为了配合此刻的气氛,稳定的光源也随着狐狸公爵挨打的节奏闪了几下。 “把你的狐狸耳朵和尾巴都收回去!”莉莉安一句话就定住了文森特的动作,“事到如今还想着用毛茸茸讨巧卖乖?马上!立刻给我变回人样!” 尾巴尖在消失之前被用力地揪了几下,痛得一滞,不敢再耍些花花心思,狐狸公爵规规矩矩地在小方凳上并着腿坐好。 “不许动!” 气呼呼地丢下这句话,莉莉安咔哒一声推开卧室的门。她的皮项圈呢?!她今天就要好好教教文森特做狐的道理!!! 保持着完美的外表,蜜桃色的蝴蝶结静静地扣在纸袋上。 就是它!拎着袋子,莉莉安旋风般回到客厅。好像有点沉?她感受手中的重量,可能是过度包装的锅,这只纸袋提起来比她以为的还有质感。 但这都是小事,莉莉安暗自点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老实回答!”她再给狐狸公爵的后背奉送一对倾情巴掌,“你现在还干不干净?!” 本事大到都能撺掇艾伦去特殊生意横行的角巷,那文森特自己呢?心情复杂地攥起拳头,莉莉安不想用最坏的心思揣度大狐狸,但她也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揉过抱过亲过的毛茸茸是个桃色故事满身的家伙! 又不是垃圾场回收处理,谁要当接盘侠啊!!! 扑通—— 电光火石之间,老诺福克的光辉示范迅速闯入文森特的脑海。本着抄作业的精神,大狐狸丝滑无比地跪在地上并顺势抱紧了莉莉安的腿。 大狐狸有限的童年记忆里,他只见过两三次y的怒火当然不是冲他——而风口浪尖上的老诺福克就是靠着一跪二抱三任打的秘密口诀化险为夷的! 不过莉莉安的个子真的好娇小,跪在地上却仍然能贴住她腰的文森特如是想。 “亲爱的你听我解释,”大狐狸下意识征用老诺福克的辩白称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情真意切:“你见过贩卖致幻药剂的走私高层自己也吸叶子吗?” 莉莉安才不顺着他的思路走。 “我哪知道,”她意有所指地内涵到,“我就是个掐着打折日扫荡商店的贫穷留学生,偶尔顶着个落魄姓氏去舞会上当当背景板,哪里见识过这么高端的人物。” 看着油盐不进的心上人,文森特恨不能当场脱了裤子自证清白。 “我真的没有!”他把莉莉安的腿抱得更紧,“查德!还有麦迪逊!他们都能给我作证!!我在王城参加女王加冕礼的那几天被人下了迷情小药丸,尽管我把对方误认成你,但我也只是交代在了衣服里!后续也都是我自己解决的,你问问麦迪逊,那只雪鸮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莉莉安嘶啦一声扯开纸袋的封口,文森特在和她通话的时候装得人模人样的,结果当时还发生了这么一桩意外? “瞒得不错啊,”她拍拍文森特的肩,“没有今天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不提?!” 文森特被怼得闷住。 “那……那不是整件事情太丢人了,”狐狸公爵嗫喏到,“诺福克好歹也是被授予血晶的姓氏,号称诡计多端的狐狸继承人却在海蛎的阴沟里翻船……而且那时候你刚要和我试着进入亲密关系,我学孔雀赶着开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提起这么尴尬的经历……” 看到莉莉安的脸就一秒交代、吞了解药还是痛得嗓子说不出话 、有点刺激就起立最后浪费完三卷纸和几十只麦迪逊研究出来的特制胶皮套才彻底解脱——新受封的诺福克公爵还是要脸的。 “行了,”莉莉安信了九成却还是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就这样吧,真的假的我也没办法证实。”她总不能把文森特拉去和别的雄性狐族兽人逐个做对比。 大狐狸稍稍放松的脸色在听到后半句后紧绷回来。 “我向兽神发誓!”事关贞洁,文森特斩钉截铁,“我连画条漫都只敢画清水,最亲密的戏份也只是隔着纱质的窗帘吻上一下!!!” 哦——对啊——莉莉安消掉大部分的情绪噌噌噌又回血了几成——还有梦狐漫的账没算! “别以为我没看见那些二创!”莉莉安翻手就把纸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倒在茶几上,“你是只敢画清水,那些又是又是囚禁的小黄图和同人文呢?!你敢说你没看过没收藏过没暗戳戳地照着做梦过?!” 呀,好像暴露了她四处找粮吃的行为。 大狐狸想都不想、理直气壮,“当然没有!我顶多在梦里哄骗你舔舔我身上的契纹!我顶多梦梦有了小狐狸之后你怎么含着我的契纹刺激我产奶让我喂宝宝!” 呀,好像暴露了他连小狐狸名字都想好的龌龊心事。 一时间,两人奇异地双双住嘴。 无处可去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满桌的、包装精美、从外表看来非常能唬人的小玩具上。 没错,满桌。 浣熊和森蚺的留言卡片飘飘荡荡地掉到狐狸公爵的膝盖旁边。 [一根宠物项圈怎么够呢?]她们的热情从字里行间逸散出来,[至少要加上束缚带和取悦自己的小玩具,高.潮控制了解一下?能看不能吃忍得青筋暴起了解一下?但是一定要把他绑紧——其实绑不紧也没什么,只是不能悠哉悠哉地去睡觉了而已。] 像是夜间的私语被大咧咧地摆到阳光之下,不自然地动了下胳膊,莉莉安披肩上的长流苏摇晃着扫过文森特的脸。 “我什么都没看见,”当机立断,大狐狸把脸埋进她的披肩,“我……” 不对不对,文森特的脑子重新启动,莉莉安刚才的举动显然是想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的。她的呆滞是因为里面多了几样新的,而按卡片上的意思来看,她原本只买了项圈。 宠物项圈!狐狸公爵激动起来,给谁戴的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他火速改口,“我还是看见了一点的,莉莉安,你——你想骑狐狸吗——不是,我是说,像骑马那样?” 文森特抬头瞄了瞄莉莉安。她仿佛没有拒绝的意思。 那就是默许!!! 瞬间起身,推开房门,大狐狸春风满面地抱着她飞奔上楼。 文森特的动作实在太快,仍然处在“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突然长高了”的状态,直到看见陌生的楼层牌,莉莉安才将将回神。 “天还没亮,”她攥着项圈啪啪抽狐狸,“文森特你发什么疯?” 挨打好呀,挨打说明莉莉安没想着和他一刀两断。掏出钥匙,颈后红了一大片的狐狸公爵美滋滋地打开房门。 把莉莉安放到厚厚的垫子上,文森特就像变魔术那样消失在一堵墙前。“我没发疯,”他的声音在屋子里漾出回音,“莉莉安,我只是在设计斯威可街区的时候特意给自己留了点空间。” 留了——点——空间。 莉莉安被眼前的层高和屋内面积震撼。 这样的高度,她默默和自己的房间做对比,最少翻了两倍。还有室内面积,文森特应该是让地精们把整层都打通了。 然而屋内的摆设却极为简单。 铺在实木地板上的,够让她躺在上面打滚的地毯 ;算上她坐着的、材质不明但是软乎乎的,统共两只的坐垫。 这就是客厅内的全部物品。衬得整间屋子空荡而辽阔,就连最普通不过的白墙也无端显出几分悠远。 目光回落,一只几乎把屋子填满的狐狸毫无预示地出现在她眼前。火红的皮毛仿佛是能够点亮黑夜的异草,游鱼般的反光在他柔滑的毛发间时隐时现地跃动。天生的眼线把他的眼睛勾勒得清晰而迷人,瞧瞧他略微上挑的钩子般的眼尾! 狐色当前,莉莉安觉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保持一个绅士的距离,叼着那支小得有些可笑的焦糖色项圈,巨大的狐狸慎重地把爪子搭在旁边那只空闲的坐垫上。 心机地压住披肩的一个角角——嗯,震惊的莉莉安没有注意到这点——大狐狸乖乖地伏下身体。 “亲爱的莉莉安小姐,”他明晃晃地把阳谋摆在她面前,“诺福克家的狐狸只有他们的另一半才能摸。” “几天前,我还每天都能得到顺毛和揉尾巴的待遇。” 就像他真的在询问一个难题,大狐狸的眼神里流露出纯良和恰到好处的迷惑:“但是……但是我和我的伴侣都对彼此隐瞒了某些事情……如果我们全部说开,聪明的莉莉安小姐,看在我这身漂亮皮毛的份上,您告诉我,我还有机会重新体验几天前的待遇吗?” “我的另一半是个非常可爱的人,”狐狐歪头,“她会试图分清情感里的不同部分,再给它们取上不同的名字。” 大狐狸动动爪子上的趾瓣,“这个叫‘喜爱’,这个叫‘安心’,这个叫‘放松’,这个叫‘遇到良好的伴侣后生出的一点点虚荣’,还有这个,叫‘在梦里和他亲密贴贴,醒来后又甜蜜又羞耻所以只好掉着眼泪哭哭’。” “但这些情绪的趾瓣最终都归属于一只爪子,”大狐狸好学到,“聪明的莉莉安小姐,也许你愿意教教我这只‘爪子’独有的名字?” 酸酸胀胀的感觉在胸腔中鼓噪,莉莉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也不能确定,”许久,伸手握住大狐狸暖乎乎的爪子,她眨眨流泪太多而变得干涩的眼睛,“或许这只‘爪子’可以被称为——” 称为爱情,她低语。 捕捉到她的声音,大狐狸尾巴都要转上天却还是继续按捺着卖乖。“您果然是位博学的人,那么,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呢?” 莉莉安用披肩挡住自己的脸。 …… 晨光初绽的时候,一个吻轻柔地落在狐狐鼻尖。 第37章 抚唇 即使身为当事人,莉莉安仍旧很难说清楚这个纯洁的吻是怎么一步步演化的—— 不满足于鼻尖上蝴蝶般浅尝辄止的温度,毛茸茸的大狐狸悄无声息地变回人类形态。含吻她的玫瑰般的唇瓣,像小熊吮吸蜂蜜那样舔舐她的唇角,再把她丰满圆润的唇珠轻咬成一颗肉嘟嘟的甜软的红肿。 文森特的手指慢慢地插.入她的发间,带着数不尽的眷恋和柔情,他温和地抚摸着莉莉安丝缎般柔顺的秀发。微微卷曲的发尾调皮地缠住狐狸公爵的指节,像是某种宣誓或者戒指的变体,它们轻轻圈住文森特的心脏、灵魂和爱情。 感受到莉莉安眼睫的颤动,文森特情不自禁地俯身——要贴得再近一些,直到她的恐惧在他眉眼的阴影下融化,直到她的微凉的皮肤被他的体温渡热。她的脸颊是那样柔软温润,狐狸公爵缱绻地贴住莉莉安弧度可爱的鼻子。 最古老的礼节中,亲密的伴侣会在见面时蹭蹭对方的鼻梁。交换彼此的气息,分享一路而来的故事和见闻,爱侣们通过这种方式表达雀跃、幸福和甜蜜。 但这点柔情很快被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庞催化成另一种沸腾或渴求。 略微粗暴地揉弄她的眼尾,再用强势的索取和拥抱封闭她的呼吸与躲避。逐步伪造出在唇齿中窒息的假象,她就会下意识地起伏胸脯并启唇推拒。 而后狐狸公爵便可以趁机吻得更深。撬开紧闭的贝类只需要一条细线般的缝隙,何况莉莉安的唇瓣是那样的红润弹软。像是一粒樱桃或者其他什么美妙的存在,他的揉吻和深入令她娇艳欲滴。 绕在她身上的披肩也很漂亮,文森特不动声色地把莉莉安抱得更紧,像是一片裹着湿润奶油流心的美味蛋糕卷,他可以仔仔细细地从头尝到尾,不留下一点可能被浪费的—— 糟糕!文森特猛然感应到身体的变化。就像是在王城误服的海蛎小药丸再度起效,但狐狸公爵这次却不想要重现当时的场景。 趁着莉莉安情绪恍惚的时候亲亲也就算了,文森特对目前的局势理解得很透。亲吻的行为可以看作是压着她的接受边限试探,如果莉莉安表现得不太抗拒,比方现在,那么他可以考虑稍微推进一步,隔着披肩和几层织物故作偶然地抚过她的腰线。 但吃了小药丸般的表现绝对不行。文森特留恋地啄吻莉莉安仍然有些泛红的鼻尖,不能再拖了,亲完这一口就必须要变回让她更不容易察觉到不对的形态—— 旖旎的气氛被他的动作快速搅散,波动的魔法光影中,得寸进尺的俊美贵族转瞬无形。 巨大的狐狸火速出现并貌似平常地填满了室内的许多空间,卖乖般地晃晃尾巴,讨好地用爪子帮莉莉安顺气,无比矜持地趴在地上,大狐狸决心在等下的时间里不管怎么被蹂.躏都要死死地原地保持姿势。 …… 半倚在毛茸茸身上,莉莉安的眼睛雾蒙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蓬软的狐毛让她整个人都被包围起来,像是陷进一只天鹅绒的垫子,莉莉安心中升起的羞涩尚未成型就丝丝缕缕地被狐狸身上的暖意熨烫至无形。 唇上的触感仍然清晰,莉莉安用指尖按过依旧发烫的脸颊。文森特的气息萦绕在她身旁,仿佛某种赦免令,欢欣和愉悦的情绪远远地将她从小看到大的《淑女守则》甩在身后。 她喜欢这样,品味激荡在胸中的颤抖和快.感,莉莉安短暂地把脸埋入手心,即使……即使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行为可能是越轨而错误的。 但她情愿犯错。 就像森蚺说的那样,痛就是痛快乐就是快乐,纵然人们出于各种目的而刻意地进行区分,可是自己的心会给出最诚恳的感受。 莉莉安深深吸气。 犯错又 怎么样呢?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成为训.诫故事里那个最终被抛弃的角色。 可是她有加尼叶剧院的职位,有一支能够创作剧本赚取金币的羽毛笔,有坦荡而热情的朋友,有修女院长般的卡沙女士,更重要的是,她愿意接纳全部的自己——无论这样的“全部”包含了多少被称赞和不被称赞的组成部分。 不过是这样而已,莉莉安对自己说,仅仅是这样而已。她能够也甘愿承担一切的后果——那就随心而做——仿佛卸下一块沉重的山石,迟来的轻松甚至给莉莉安带来一阵困意。 “又变回狐狸,”收拢好心情,莉莉安动作轻柔地薅住大狐狸的毛尖,“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刚才不是亲得很来劲吗?” 这个语气……这个不痛不痒的抓毛手法……本来以为要迎来狂风暴雨的狐狸公爵精神一振。 “你不生气吗?”大狐狸乖巧地偏过头,“是我冒犯——” 拨开大狐狸底层的绒毛,莉莉安啾啾地亲了他几口。“如果再轻一点就更好了,”她倚在蓬松的毛绒海洋里吸狐,“除了嘴巴有点痛,别的都称不上冒犯。” 晃晃尾巴,狐狸公爵敏锐地捕捉到莉莉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意味着“变化”的情绪讯号。但他目前仍然搞不清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有点困了,”莉莉安最后揉几下狐狸,“从凌晨五点直到现在天光大亮,文森特,我得回去补一阵子的觉才行。” 噢噢,莉莉安困了。 判断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感觉似乎还可以,大狐狸自告奋勇地送她回家。 “我背你回去,”年轻俊美的贵族边开门边用闲聊的方式转移心上人的注意力,“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说,怎么可以连袜子都不穿就在地上走来走去,你又不是兽人,万一着凉生病了又该难受……” 和形象完全不符的絮叨中,狐狸公爵就这样成为了莉莉安的邻居。 雪鸮苦大仇深地盯着前来诊所炫耀的屑狐狸。 “莉莉安小姐与您和好了,”麦迪逊的目光快把大狐狸烧出几个冒烟的洞,“您还光明正大地搬到她楼上,和她做了能日日见面的邻居。” 文森特优雅地举着量杯点头——出于麦迪逊奇特的品味,诊所里除了高脚杯就只有单独订购的几只量杯可以用来泡茶喝水。 两银币十五袋的茶包在量杯中旋转出浮沫和深红色的茶水,向来挑剔的大狐狸却意外地没有嫌弃它过甜的味道。 “您甚至都没有讲究几句不合您身份的量杯,”雪鸮哼声,“看来情场得意果真能让人变得宽容。” 狐狸公爵十二分的舒坦,“当然,当然。” 何况得意的不止是情场。像是一道来自魔法彼岸的赐福,两人之间的亲吻为双方带来了许多难以言述的奇妙灵感—— 莉莉安这边,等她从补觉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某些忽然闯入脑海的想法霎时让她纠结多日的新剧本初现雏形。当天晚上,一气呵成的创作说明书就已经送到剧院参与内部评级。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结果,但莉莉安平淡却又自信的表情似乎已足够昭示些什么。 雪鸮配和地捧哏,“至于您这边?” 大狐狸饮下一口红茶,“至于我这边,珍宝馆的设计草稿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除了与梦湖原有的代理行政官里奥共同处理日常事宜,王城派来的事务官米兰达还给狐狸公爵带来了女王的另一道旨意。 【重修帝国珍宝馆。】 承担着叙述历史和特殊的教育意义,位于王城的帝国珍宝馆每次修缮都会引来如潮的关注——而珍宝馆即将在明年达到设计上的最高使用年限,这意味着整座建筑最好在重新规划后拆除再建。 希丽萨女王也正是 这个意思。 “交给你这样的任务……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麦迪逊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鸟脑宕机,“好在女王对你十分信重,坏在万一出了差池,想挑毛病可再容易不过。” 那时的文森特是怎么回答的? 忘记了,狐狸公爵喝茶,记不记得也不太重要,总归他眼下弄出来的设计思路看着还算不错。 “还算——不错——”看着狐狸公爵顺风顺水的模样,再想想自己远在天边的痴心妄想,雪枭顿时恶向胆边生。 “确实不错,”麦迪逊推推镜片,“照这个进度,等到塞雷洪结束婚礼,您的设计思路没准也能再往上细化一个精度。” 大狐狸的微笑僵住。大狐狸的炫耀噎在嗓子里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大狐狸表示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他拒绝相信。 “塞雷洪?婚礼?”狐狸伯爵眯眯眼睛,“这才过了几天?麦迪逊,你甚至连柜子里的赫思酒都还没有喝完。” “是啊,”麦迪逊不遗余力地补刀,“和上次比确实没过多久,但塞雷洪确实马上就要有妻子了。” 把连着出现的两次“确实”念得又重又清晰,看着狐狸伯爵的脸色,麦迪逊笑出雪枭特有的尖锐哨音。 “您和莉莉安小姐何时结婚呢?”雪枭接着煽风点火,“不会塞雷洪做了父亲,您还要来我的小诊所里边喝酒边思索怎么讨人欢心吧?” 放下量杯,文森特淡淡瞟他一眼。 “我至少还有个能讨欢心的对象,”狐狸伯爵开始乱杀,“尊敬的麦迪逊先生,是我忘了问您,希丽萨女王近日身体不适,怎么您这样高明的医生却没能陪侍左右?” 文森特刻意提起雪枭的头号情敌,“也是……雪枭给狮鹫医治,听起来多少有些难以置信。那么,需要我帮您再向兰斯骑士引荐一番吗?” 第38章 新素材 狐飞鸮跳的炫耀和反炫耀中,转眼就到了《达维小姐》首演的日子。 和许多人预想的不同,演出当晚,莉莉安低调得简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没去演员们的化妆间说几句鼓舞士气的套话、没趁着首演日评论家们云集的时机上前攀交情,安安静静地待在二楼的包厢里,莉莉安表现得仿佛这部音乐剧的剧本和她毫无关联。 特意赶过来助阵的森蚺十分不解:“莉莉安,这可是你的剧本第一次被搬上舞台!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激动?瞧瞧你的脸——不是,你连点忐忑都没有吗?” 紧张得一整晚没睡、整个白天也精神得毫无困意、临了到了剧院反而开始松懈开始瞌睡虫上头的莉莉安:谢邀,她也对自己非常无语。 “我觉得自己现在有气无力,”莉莉安拉过森蚺的手蒙脸,“心脏很冲动地跳着,但是脑子却像围着几层厚纱。至于没有太多忐忑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之前看过彩排的原因?” 辛娜一口吸干超大杯的橙汁,“有过彩排又怎么样,你看莱可恩,我们三个的小群里她已经喊了半小时的‘啊啊啊啊啊’发泄情绪了。从首次登台到现在,她还是身经百战的老演员呢。” 莱可恩的紧张她能理解,莉莉安默默,今晚之后,魔网上关于《达维小姐》的评价文章和观众体验恐怕就会被刷得到处都是,相较于她这样的幕后创作人员,直接站到台前的演员本人无疑会承担更多的关注与压力。 何况,这是加尼叶剧院带头上演《毒蛇的品格》——一部讲述公爵夫人和冷情皇帝之间狗血泼天的情感大戏——之后的第一部其他题材类型的音乐剧。 和《毒蛇》形成鲜明的对比,《达维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线的出现。没有位高权重爱到发疯的俊美男主,没有出身高贵美艳不可方物的清冷女主,抗争与阻碍交织,困难和希望并存,《达维》只是在单纯讲述一个平民女孩追逐戏剧梦想的故事。 业内密切地关注着这部音乐剧上演后的反应,这将预示下一期的剧作风向标是偏向新的题材突围,还是仍旧在强弱狗血的盘子里打转。 但愿今夜一切顺利,强打精神,莉莉安从提包里拽出成捆的祈愿牌——囊括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受统治阶层承认的正规信仰,她冲着这些牌子挨个合十双手。 “对了,你的狐狸在哪儿?”和莉莉安拜完祈愿牌之后,森蚺四处寻找,“今天称得上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可是包厢里却只有你和我?” 莉莉安贴着辛娜手臂上凉丝丝的鳞片,“他被我赶到旁边的包厢去了。”剧作家小姐反复深呼吸,“想到要和他坐在一起看这部剧我就浑身难受,非要做个类比的话,大约就像——嗯,公开处刑?” 森蚺的形容要更精辟一些:“好比你在家独自研究小玩具,结果狐狸突然开门并完整看到你是怎么开发处.女.地的?” 莉莉安倒在她的肩膀上。 “天哪,”听到这个说法,剧作家小姐沉沉顿顿的心跳得更快,“是的,没错,但是辛娜,下回换车道的时候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 处.女.地,处女作,莉莉安想,最开始使用这种称呼的百分之百是个自认幽默的男人。 森蚺从外套里抽出一本不算薄的宣传册,“好啊,我现在告诉你了——那,还得等一会儿剧目才开演,你要不要帮莱可恩参谋参谋拉兹会所新推出的干净男模?” 装帧精美的图册摆在面前,莉莉安没有拒绝。 首先她需要做点事来转移注意力,其次她现在每天都会和大狐狸亲一亲。认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脸皮奇薄的旁波留学生,莉莉安在男色和情.事一途上越发坦然。 “干净男模,”这个 词在莉莉安的舌尖上转了几转,“辛娜,我有些好奇,所谓的‘干净’是怎么确定的?” 森蚺扬起耐人寻味的笑容。 “出现在这个册子上的所有雄性,”辛娜懂行到,“都是要‘进贡’给各个有权有势又好这口的人的。我姑妈说,会所既然要做也想做‘高端生意’,内部当然是有一套特殊的衡量标准的:有专门的医生从头到脚给他们做检查做鉴定,否则到时候男模送过去了人却不满意,会所也要连带着受敲打。” 辛娜的姑妈。 莉莉安的耳朵竖起来:“是——找了个人类男性做伴侣的那位姑妈?” 森蚺点头。 “这个人类男性可不一般,他叫凯文。”提起他,辛娜显然积攒了许多的话要说,“亲爱的,你知道纯人类和兽人……”她拍了拍手,“在床上通常不太容易,而蛇类嘛,又极其看重这档子事。” 辛娜的家族有着做生意的传统,而她上一代的长辈里,姑妈摩罗是其中说一不二的存在——艾德蒙北部的大部分资金流动都要经过摩罗所控的银行集团,倘若利益产生冲突,她甚至能和约瑟芬拍板较劲。 “所以卡沙当时能被约瑟芬留下做助理,”辛娜闲提几句,“我们都很震惊,而且刷新了对旁波女人忍耐力的看法。那时候姑妈和约瑟芬针锋相对,在外面受了气,约瑟芬可不是自己消化的那类人——她的助理被骂走好十几任。” 说远了,森蚺接着把话题绕回凯文身上。 当时,约瑟芬因为事业不顺大肆发火,而摩罗也没打算委屈自己。到拉兹会所放松心情,为了抵债而卖过来的凯文恰好和摩罗碰面。 凯文的父亲沉迷赌博,而他的母亲一天不飞.叶.子都活不了。父母联手欠下巨额外债,等到债主上门的时候,两人转手就把长得还算不错的儿子拉出来做挡箭牌。 “不过他确实长得很漂亮,”辛娜翻找通讯石里的照片,“除此之外,凯文母亲怀他的时候就沾上了毒瘾,所以他一出生就少了小半的心脏。疾病带给凯文惊人的脆弱感,他坐在会所的沙发上就像个限量款娃娃,而我姑妈又是个非常强势的人,你知道的,强势的人最爱那种能把别人攥在手心里搓扁揉圆的感觉。喏,就是这个。” “他是白化病患者?”莉莉安被照片上的人摄住几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脆弱小白花类型的男性。” 辛娜深以为然。 “我姑妈最初只想玩玩,”森蚺熄灭手中的石子儿,“但这个小脆皮特别会惹人疼,乖乖巧巧的,煲汤送饭打零工给我姑妈买礼物,床上又任凭摆布,怎么干都行,姑妈慢慢就陷进去了,还为了给他撑面子专门到角斗场和人约架。” 听得津津有味,莉莉安突然有了种写剧本的冲动。强势女家主和悲惨小脆皮,这张力简直要从人物设定里溢出来。抱着采集素材的心思,莉莉安多问了几句。 大概是早想分享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听众,再加上蛇类对类似的话题天生放得开,话匣子拉开之后,辛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说小脆皮,”森蚺转转手上的镯子,“就是健康的纯人类男性也不可能让蛇族雌性满足。所以最初,除开用嘴,凯文的作用更多是穿上玩具,给姑妈提供心理上的快感……” 《达维小姐》中场休整的时候,独自走到盥洗室,莉莉安借着洗手的方式冷静过热的大脑。 莱可恩的表现比她以为的还要惊艳,莉莉安的心放下一大半。加上包厢里除开舞台还能看到其他观众极其给面子的反应,莉莉安大胆预言一下,估计《达维》演上五六年不成问题。 而且……辛娜透露的故事也勾得莉莉安心潮澎湃并恨不得即刻动笔。 怪不得《毒蛇的品格》直到现在依 然可以场场爆满,她想,除了狗血情节自带的效果,对于把[弱肉强食]刻进骨子里的兽人,尽管嘴上不说,可是谁又能真正拒绝代入强势者的快.感? 事到如今,莉莉安差不多也能明白,《达维》评级走高是因为恰好戳中兽人们喜好[逆袭翻盘]的痒处,而引领艾德蒙全境风潮的《毒蛇》则是牢牢把住了兽人心里那股不好直言陈述的掌控欲。 如果说旁波的戏剧是在说,“他好厉害,我要成为那个清纯不做作被他宠爱的人”,那么艾德蒙的国民偏好则是,“我要成为那个厉害的存在,然后宠别人。” 所以魔网上关于《毒蛇》的帖子里有八成都在说,“公爵夫人美丽香软又可怜,想把她圈在巢里狠狠橄榄炒坏,只能给我哭着生崽崽。” 所以比起出演公爵夫人,饰演冷血国王一角的演员才更是知名度骤升,目前已是响当当的i级演员。 戏剧学院里学到的东西终究和现实有些脱节,经过今晚,莉莉安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某些没人明说的情节密码。 看着镜子里踌躇满志的自己,莉莉安只觉得连轴未眠的疲惫一扫而空:睡什么睡?她要写部新的剧本,再用它的评级和反响测试一下这条发现的正确性。 …… 莉莉安准备回包厢的时候,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迎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似乎是加尼叶的某个签约演员?莉莉安不能确定。 “我叫亚当,”这人油腻且极没分寸感地来了个壁咚,“亲爱的剧作家小姐,和我睡一晚吧,我保证这是个好主意。” 第39章 狐莉 把莉莉安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亚当故作帅气地扬了扬头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喷了几种香水,侧头避了避,浓重到刺鼻的香味窒得莉莉安有些反胃。 “亲爱的剧作家小姐,”这位伽拉索籍的男演员相当自信,“不要急着拒绝,和我睡过的床伴没有一个否认我的技术。” 他说着就要靠得更近,“或者您现在就想看看我的资本?”他放下一边的手并暗示意味十足地挺了挺胯,“盥洗室里恰好没人,不如我立刻为您展示一番?” 亚当的动作实在恶心,如果莉莉安是只猫,那么她浑身的毛都要硬绷绷地倒竖起来。而且这人的眼神很是粘腻,他的目光令莉莉安联想到老旧街巷里那些被晒化了的、成分不明的黑色油脂。 “还是不了,”硬生生地扯出微笑,莉莉安试图把他敷衍走,“《达维》的下半场马上开演,这是我改编的首部剧本,我想回去看完全场。” 但亚当恐怕并不会让她如愿,莉莉安快速扫过周围,她得想个办法看能不能借着别人脱身——不妙的是,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极其安静,每个包厢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莱可恩曾经告诉过她,为了给贵客们提供更好的观赏体验,包厢一层的隔音设施做得特别好。是那种只要关上门,即使隔壁真刀真枪打起来也毫无察觉的好。 糟糕,莉莉安暗暗叫苦,看来亚当明显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对方听到她的借口之后不为所动。“急什么呢?”凭着体型优势,亚当猛地钳住莉莉安的手臂,“我们刚聊了几句你就要走,是瞧不起我吗?” 亚当力气不小,甩了好几下也没挣脱,莉莉安的后背浸出一层冷汗。常常去练舞厅跳舞,看着自己清晰起来的身体线条,莉莉安本以为就算她仍然不能和森蚺相比,但至少应该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有还手之力。 可是亚当还是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莉莉安不免有些挫败和心慌。 “你想做什么?”打又打不过,莉莉安只能想办法用周旋的方式拖延时间,“我与你之间似乎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利益冲突?” 照理说她和亚当本该相安无事,莉莉安想,和加尼叶剧院签订合约以来,她和这个演员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 偌大的剧院里,两人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亚当自恃身份,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多少别人的存在。 所以他今晚究竟在发什么疯? 拼命在脑海里搜刮和亚当相关的一切信息,莉莉安遗憾地发现,她仅仅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粗略得知,“亚当和某剧院高层维持着不正当关系”。 那亚当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要和她上床,莉莉安迷惑,加尼叶剧院的高层个个都是攻击力满点的兽人,亚当一个伽拉索来的纯人类,难道他不怕事情败露了再被金主一巴掌拍进医院,后半辈子只能歪着脖子瘫在病床上生活? 除非……莉莉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这件事原本就是亚当和他的赞助人一起策划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为什么他能知道她在这儿、为什么走廊出奇地安静、为什么这个伽拉索男人话里话外透出一股迷之自信,仿佛笃定他绝对会称心如意。 像是有条蛇不怀好意地钻进衣领,莉莉安幅度轻微地抖了抖。她后悔自己怎么偏偏要落单出行,以致于落到眼下的境地:她连个能帮忙的人都不能及时找到。 据说有些癖好特殊的人喜欢进行多人运动,想到这里莉莉安的脸慢慢变色,该不会亚当和他背后的高层就是打着类似的主意—— 但是莉莉安仍然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选中了她? “正是因为我们没什么利益往来,”不等她多想一些,亚当迫不及待地解 开几颗衬衣扣子,“莉莉安小姐,您不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吗?” 他“好心”地解释一番,“《知更鸟先生》是个不错的剧本企划,对吗?”亚当俯到莉莉安耳边,混杂着体味和香水的难闻气息随之而至,“而我的赞助人和我共同认为,我——亚当——是最符合角色需求的演员。” 《知更鸟先生》?盯着亚当背后伊甸园主题的精致墙纸,莉莉安骤然明白过来。 和大狐狸完全说开以后,也许是心情放松,迟滞数日的灵感汹然而至。当天下午,她很快写出第二部剧本的故事雏形。讲述一个轻松甜蜜的爱情故事,《知更鸟先生》和大狐狸画的条漫风格异曲同工。 看样子剧院内部对《知更鸟》的态度很乐观,莉莉安五味杂陈,但这未免有些乐观过头了。作为创作者本人,她尚且对《知更鸟》的评级结果一无所知——然而竟然已经有消息灵通后台嚣张的演员直愣愣地怼到她眼前了! 这么说……今天很难和平结束了。 莉莉安掐灭自己心里的那点幻想,亚当的架势摆在这里,她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即使她现在松口,再虚与委蛇地表态,说她也承认亚当是最合适的出演者,对方也不见得就会把她全须全尾地放走。 难道只能束手就擒? “一定要在走廊上谈这件事吗?”抱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思,她试图想些办法引起大狐狸或辛娜的注意,“我不认为这里是个适合洽谈的地方。” 亚当显然识破了她的伎俩。 “没错,”懒得再说些彼此都不信的假话,他猛地把她扯向就近的一间包厢,“因此我在房间里放好了记录的影石,亲爱的剧作家小姐,万一我录下了什么不合适的声音或者拍下了什么不能见光的照片,但愿您能体谅体谅。” …… 《达维》的下半场已经开场,看着舞台上变幻的打光,狐狸公爵的心中蓦然升起难以言说的不适。 不行,直觉焦躁地击打他的大脑,文森特起身,他得去瞧瞧莉莉安。 隔壁。 “她不在这儿啊?”辛娜的叉子还戳在果盘里的猕猴桃上,“刚刚休息的时候她说要去洗个手冷静一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 大狐狸沉吟着没有说话。长廊的左右两侧都安排了盥洗室,扫一眼距离,文森特快速走向拐角后更近的那个。 联想到什么,辛娜也跟了上去。“不会吧,”森蚺不可置信,“这可是在加尼叶剧院?” …… 瞄准时机,一把打飞了对方手中的门卡,莉莉安在包厢的门口挣扎起来。 被人从后面搂住,莉莉安使劲地挠着亚当的胳膊,她寄希望于破皮或见血能让对方萌生退意。但亚当不知道在皮肤上涂了些什么,油腻腻地使不上力气不说,她的指甲总是不停地打滑并至多留下几道白痕。 也许是被她不痛不痒的袭击惹恼,迅速抓住她的领子,亚当把莉莉安拎高不止一点。着力点骤然丧失,莉莉安除了在他胳膊上抓出更多的白道子之外再也做不了更多。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光彩事迹,亚当的手也哆嗦着犯怂。 “你在干什么?!” 危急时刻,两道声音从拐角的另一边响起,听出熟悉的声线,明显感到亚当变得气短,莉莉安惊喜着就要回头。 一块不知道浸泡了什么液体的口袋巾猝然捂上她的口鼻。 “不许过来!”从裤兜里掏出短刀,亚当掐着昏迷过去的莉莉安做要挟。“你们再敢往前动一步,我就——”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亚当的狠话还没放完,毫无预兆地,莉莉安突然缩小成一团毛茸茸并吧唧一下从他手中滑脱到地上。 人质脱手,虚张声势的亚当瞬间慌了神。下意识扔出短刀想要钉住这团毛乎乎的东西,他怪叫一声扑向莉莉安的位置。 冷着一张死狐脸,文森特把亚当飞快地踹到墙边。 旁边的包厢忽地打开,等了半天、面色不虞的伊登刚要斥骂亚当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明白,意外看见狐狸伯爵的身影,他一下子闭嘴并极为讨好地笑出满脸的褶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伊登殷勤地睁眼说瞎话,“阁下是想叫来侍应生点单,还是——” 比伊登还能信口开河的查德在窗外风尘仆仆地出现,看到文森特身上隐隐冒出的黑气,再瞧瞧走廊上两站一躺一团一佝偻的格局,这位神奇管家立刻笑眯眯地把伊登和人事不知的亚当“请”去治安厅“寒暄喝茶”。 拴走两只嫌疑人,管家离开时不忘对辛娜致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里泾渭分明的格局线很容易看清。 查德来得快去得也快,站在旁边,抱着莉莉安·毛绒团的辛娜对着重归安静的走廊目瞪口呆:谁能讲讲这是个什么发展,难道塞雷洪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不是他磕糖磕多了在随意说胡话? 不等辛娜消化完“我那当过雇佣兵的男友竟是个有来路的正经角色以后可能有大出息”和“莉莉安家里成天耍贱卖萌特别会做饭的狐狸居然真的是那个年轻孤寡又能干的公爵”这两条劲爆消息,文森特已经面无表情地向森蚺伸出手。 干什么?孤寡公爵的脸色比矮人的炼钢炉还黑,辛娜侧身避开他。 噢噢噢,等了一会儿森蚺才反应过来,她得把抱着的莉莉安·毛绒团给人家。 不过——辛娜忍不住低头打量怀里的一小团,莉莉安这是—— 变成毛茸茸的狐莉了? 第40章 兽化药水 “药水……昏迷……纰漏……” 像是从一个昏暗的梦境中醒来,莉莉安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她周围,温暖但疲累的感觉充斥她的脑海和四肢。 似乎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不,不只是头发。这人顺顺当当地把她从头撸到尾,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觉得格外舒适。 好困,好想接着沉睡过去……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慌乱。 仿佛此刻并不是什么适合休息的时机,仿佛有些重要的、决定性的把柄马上就要落到别人手里。 [怎么能让自己的尾巴被别人捉住呢?] 这个想法突兀地进入她的大脑。像是接收到了某些警示性的讯号,莉莉安感到自己的脊背和腿部自发地挪动起来。 身体上的活动慢慢唤醒她的意识,如同从幽暗的海底钩起一箱宝物,跃升到眼前的明黄和橘红色相间的天际逐渐清晰—— 午后暖洋洋的日光中,被妥帖地安置在垫了数层软枕的藤编篮子里,一只白金色的小狐狸懵懂地睁开了眼睛。 “莉莉安,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感觉还好吗?肚子饿不饿?” 莉莉安,白金色的小狐狸迟钝了一好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名字。 另一道不太熟稔但同样有些印象的嗓音在她左边鸟声鸟气地回应:“文森特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仅仅是错过了两顿饭没吃,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我这个庸医怎么亏待了病患一样!” 文森特,小狐莉眨眨眼睛,好熟悉的感觉——文森特——噢,她想起来了,这是一只几乎能塞满两层公寓的大狐狸。 火红色的身影毛茸茸地浮现在脑海,像是一把开启记忆宫殿的钥匙,洪流般的事件和碎片呼啸着从门内奔涌而出。 过多回忆的倾泻令莉莉安有些头痛。可是,不等她做些什么,自得地甩了甩尾巴,那个红色的身影就已经一步步地向宫殿内走去。 如同某些神秘的魔法纹路,这只狐狸的爪印在莉莉安和洪流之间阻隔起一道金色的屏障。 厚厚的屏障仿佛一堵坚实的墙,隔着安全的距离,莉莉安听到许多声音挤挤挨挨地在耳边回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就要登台了我好紧张!啊啊啊啊怎么办,莉莉安你说,我该不会演砸了翻不了身再接着被那些走了大运的家伙嘲笑吧?” “你不需要我陪你去看《达维小姐》?请稍等,为什么要让我待在你的隔壁——你觉得不好意思——但你和森蚺一起就不会产生类似的情绪?好吧我明白了,原来是这只狐狸太普通,比不上有鳞类长得漂亮又有肌肉线条——” “姑妈非常喜欢脱光小脆皮的衣服再给他穿上整套的珠宝身体链,大颗大颗的红色宝石配合着金线和珍珠,这些昂贵的小东西把他打扮得像是最高级的限量版玩偶。” “这会是个双赢的选择,亲爱的剧作家小姐,想想看,你拥有了一个英俊年轻而床.技超群的男友,而我获得了‘知更鸟先生’以及以后你创作出的所有角色和机遇。” …… 划过的道道声音在屏障上化作影像或通讯石界面上的一点痕迹,仿佛数封阅后即焚的信件,几十秒后,它们消融着在莉莉安眼前变为成串的气泡和粉末。 混沌的思维渐渐明晰,而那只狐狸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转身。 “莉莉安,”巨大的狐狸像团散发着苹果香气的现烤大列巴,“你饿不饿?一觉睡了这么久,也许你想吃点特别的东西?” 大狐狸毛尖上的白色远远看着就如同糖霜,愣愣地咬住他递来的尾巴,莉莉安在尝到甜味后愈发不肯松口。 好饿,她含糊地说,想要吃甜的—— 但莉莉安和藤篮旁边的人只听见一句细细的、动物幼崽般的叫声。 哦,叫声。 昂?叫声?! 比文森特和麦迪逊反应得更快,篮子里的白金狐团瞬间呆住。她还记得自己被亚当用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口袋巾捂住了半张脸,可是——难道那个不是迷药吗?为什么她现在却不会说话了?! 藤篮里的小狐莉炸起毛毛。 文森特立刻揉着她的脑壳帮她平静。“口袋巾上的药水出了纰漏,”狐狸公爵边揉边给她顺毛,“亚当在供词上说,他原本想用安眠药水把你弄晕,但他买到的所谓‘安眠药水’其实是瓶贴错了标签的‘兽化药水’。” 能让接触它到的纯人类在瞬息间变为不会说话的动物,兽化药水由于起效快、致死率低等原因被私自经营人.口.买.卖的黑心商人视作做生意的重要帮手。 啊,小狐莉可怜巴巴地耷拉出平耳,那她以后还能说话吗?不,她还能变回人类的样子吗? qaq 想要逗弄小狐莉一番却被文森特冷眼瞪回去的雪枭:“别担心,兽化药水的效力会在十五个自然日后消除,至于说话的问题——从接触药剂的那一刻算起,72小时后你会表现得和正常的兽人幼崽一样。” 72小时。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手脚利索的拐卖贩子把“货物”送到买家眼前,为了让“货品”显得更有吸引力,药水绝不可能剥夺他们的声音条件。 “其他的事情让文森特和你一样样解释吧,”揉不到狐莉,麦迪逊也不想在狐狸公爵的眼皮子底下多待,“如果没有特别急迫的需求,我建议你们等到药效自然消退。” 感到几束目光正看着自己,莉莉安点了点头——尽量不吃不必要的药,这个道理她懂。 麦迪逊显然对病患的听话很是满意:“那暂时就先这样,伊登和亚当那边我还得去看一圈,如果有事你们再联系我。” 像个尽职尽责交代过场背景的npc,留恋地瞧几眼小狐莉雪团般的样子,没能上手摸一摸的麦迪逊遗憾但迅速地在文森特的杀枭射线中离去。 文森特似乎去送他了,窝进软乎乎的垫子,一觉醒来便莫名变成小动物的莉莉安呆滞地听着开门声响起。 世界好像突然变大了无数倍,她打量着把自己轻松装进去的藤篮。 系在篮柄上的彩色毛绒球似乎也有她的两个爪子那么大。 文森特是把她带回了他在斯威可街区的房间吗?瞧瞧比印象里高了许多的白墙,莉莉安再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缩水。 “你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吗?”走回来的文森特点点她的鼻尖,“我可以把你带到镜子那里。” 噢噢对噢,莉莉安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肯定有条尾巴,她感受尾椎骨那里多出来的一团重量,这条尾巴还不小呢。 于是她矜持地歪过头看他。 这个动作里的意思溢于言表,得到了许可,文森特伸手就把她抱了起来。 正等着连篮子带自己都被送到镜子前的莉莉安:…… 亲爱的狐狸公爵,莉莉安瞟他,可不可以向她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抱动物的技术这么自然又这么娴熟? “不要闹,”文森特捋了捋她的尾巴,“几步路而已,也不肯消停。” 屑狐狸,莉莉安朝他咔吧咔吧眼睛。不过——咦——文森特竟然能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他能听懂她的叫声吗? 文森特推开卫生间的磨砂门。 他淡淡回答,“都是狐狸,夹子音叫几句而已,我当然都能听懂。” 都是狐狸?骤然听闻这个大消息,莉莉安顿时仔仔细细地看向镜子——一只毛茸茸的狐团也在镜子里望她。 !!! 天哪!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吗?虽然只有几眼,莉莉安仍旧被这团小可爱的样貌倾倒——洁白的、蓬软的皮毛!眼周和耳朵根那里茶金色、眼影般的妆点! “嘤嘤嘤(每一根毛毛的颜色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长上去的吧)!”紧紧盯着镜子,莉莉安半垂的眼睛瞬间睁到最大,“嘤嘤嘤嘤嘤嘤(还有这两条漂亮的全包眼线,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可爱的茶色的奶团子)!” 想近距离欣赏自己的美貌,莉莉安支棱着就要从文森特的怀里跳到洗手台上。 文森特一把将她捞回来。 狐莉不满地扭头盯他。做什么?不许美女欣赏自己吗? 文森特把她的两只前爪搭在镜子前面的架子上,“小心,你的四肢还没有力气。”他松开一只手,“你可以试试看,即使现在看起来很稳,但——” 他把另一只手也松开。 漂亮小狐莉立刻骨碌碌地仰面掉进洗手池。毛软软地窝在那里,她乍看起来就像是特意给池子铺上的一层液体狐垫。 “结果就是这样,”文森特把她再度抱进怀里,“算是服用药物的后遗症,你得重新学着如何使用身体的各个部位。” 仿佛是被刚才的一下子摔懵了,漂亮小狐莉这次乖乖巧巧地贴在文森特身上。软软地窝成文森特手臂的形状,消化着大变活狐的震撼情况,她眨着茶褐色的大眼睛望来望去。 像是第一次认识到狐族的美貌,狐狸公爵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瞧了瞧怀里的小狐莉。 虽然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揉了揉小狐莉蓬蓬松松的皮毛,内心纠结一番,文森特还是没忍住吸了吸她白吐司般的肚皮。 尽管一身的皮毛就等同于里外几层的衣服,但是出于端庄,小狐莉仍旧给他抓出三道子——不自持!文森特就是只屑狐狸! 可是被吸的感觉真的很快乐,文森特的睫毛和鼻梁把肚子上的毛毛蹭得十分舒服,看着他还想吸吸的表情,小狐莉思索着还是收回了爪子。 “嘤(对了),”她犹豫地翻出刚刚没被亲上的另一侧肚子,“嘤嘤嘤嘤嘤嘤(亚当和他的赞助人……那晚最后发生了什么)?” 第41章 海洋血统 抚平小狐莉被他吸乱的皮毛,文森特抱着她回到客厅——不再只有两个厚厚的圆垫,比之前充实许多的房间让小狐莉感兴趣地瞧来瞧去。 散落在地上的七彩毛绒球球!包装拆到一半的城堡般的巨大纸箱!看着就知道有多软的橘红南瓜垫子!挂在墙上的丝绒质地的玩偶装饰,噢噢噢还有她刚刚趴在里面的可爱藤编篮子! 如果说莉莉安对这间屋子的初印象是空寂,那么她现在则认为——搞什么,说这里是个没布置完的儿童房她都会信的! “你要有孩子了吗?”小狐莉硬生生地把眼神从那个开了一半的纸箱上挪走,“这里的风格变化得未免太多。” 文森特从藤篮下面摸出一把粘着贴纸的指甲剪。 “孩子暂时没有,”他迎着光给小狐莉修指甲,“喜欢抓人的小狐狸倒是有一只。” 惊奇地盯着自己白绒绒的“手”,莉莉安试着缩回那些挠红大狐狸下颌的爪尖,却被文森特一下按住爪垫。 对于狐狸,文森特显然要比她了解得多得多。不知道他触碰到了小狐莉爪子上的哪个机关,莉莉安废了不少力气才收住一点点的指甲又猛地炸了出来。 “不要闹,”文森特手法娴熟地揉了揉小狐莉的脑袋,“看到爪子这里的血线了吗?是的,就是这道粉乎乎的线,如果不慎剪过这条线你就会流血,而且很疼——所以不要在剪指甲的时候玩闹或者突然挪动。” 流血!为自己的爪子想象出各种各样的意外惨况,小狐莉当即安静下来。 剪完一边,文森特低头亲了亲小狐莉垂哒哒的耳朵。“我们莉莉安真乖,”照搬自己童年时代听到的夸奖,文森特不自觉地模仿母亲的语调,“那么让我们换到右边的前爪。” 这种近乎温情的氛围让小狐莉有些醺醺然。想想看,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斜照进窗户,几只香槟色的玻璃杯在地板上留下浅色的光晕。暖暖地靠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怀抱里,而提供这个庇护所的存在甚至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妈妈——更不用说,这位男妈妈还正在仔仔细细地给她打理爪子。 非常耐心地磨平那些剪刀处理不掉的小棱角,安抚意味浓重地在她的爪垫上摩擦画圈,把有些繁乱的毛毛打理成长度恰好的样子,再朝着阳光轻轻摇晃小狐莉的jiojio。 “看,”他略微侧过身体,“看看那堵墙上的影子,我们莉莉安长大之后会比狮子还厉害。” 盯着自己被光线放大了无数倍的影子,愣愣地动了动耳朵尖尖,小狐莉忍不住偏头蹭了蹭文森特。“可以亲亲吗?”她嘤嘤地狐叫起来并扭着大尾巴在文森特身上蹭来蹭去,“将来会比狮子还厉害的莉莉安现在想要亲亲大狐狸的脸。” 刚要贴着小狐莉的耳朵亲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文森特的手忽地顿住。 “有件事情需要我去确认一下,”文森特把小狐莉安放进藤篮,“稍微在篮子里等等我,小心不要让自己挂在边上栽下去——我很快就回来。” 视野里的景象天旋地转,马上就要接到大狐狸亲亲的小狐莉呆呆地趴进篮子。发生什么事了,她碰一碰从篮柄上垂到眼前的毛绒彩球,难道大狐狸的道德不允许他亲幼崽一样的小狐莉?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也并不是幼崽,莉莉安想起在镜中见到的自己,趴在文森特的手臂上,算算体型,她就是那种最常见的、被猎人捉到就会剥了皮做衣领的普通狐狸。 剥了皮做衣领,莉莉安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有文森特这只大狐狸在身边,她应该不至于落到用尾巴给夫人们当腰饰的下场。 藤篮里的小狐莉被想象吓得缩成一团的时候,年轻俊美的公爵大人在卫生间里迟疑地解开衣扣。小狐莉蹭到他前胸的时候文森特感到 一阵轻微的胀痛,等到她表现出还要贴贴的想法的同时…… 总之,胸前的异样感有些过于明显了。狐狸公爵审慎地把衣料拨开,但诺福克家的雄性难道不是只有被连续刺激契纹之后才会—— 很好,不必再脱了。该感谢马甲本身偏厚重的布料吗?文森特神情莫测地看着镜中映照出来的、略微濡湿的衬衣。浸湿的布料变得半透明,他很容易就能看到胸前透出的偏粉的红色。 但他并没做任何不同于平常的事,狐狸公爵撑着大理石做的洗手台。 虽然最近他梦到莉莉安的频率有所提高,但那都是些纯洁得可以画成条漫的梦境。一只大狐狸背着她在伦蒂斯山间探险或漫步,就是兽神冕下亲自查阅,祂也说不出一句斥责他出格的判语。 正常地和莉莉安当着可以亲亲的邻居、正常地和王城或王城外的政敌们勾心斗角、正常地为女王布置下的珍宝馆任务设计草图、正常地和麦迪逊炫耀再被塞雷洪一骑绝尘的进度怄得到处乱杀。 一切都很正常。 想不出头绪,狐狸公爵取出手帕并暂时地垫在——不,垫不住。裁剪良好的衣物给他留出了充分的活动空间,但它们没有给可能溢乳的拥有海洋血统的男妈妈留出在胸前垫手帕的放量。 看着稍微塞点东西就异常鼓起的衣服,文森特面不改色地抽出手帕。没关系,他对自己说,马甲的布料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这足够让他维持形象。 看来等会儿是没法接着抱着小狐莉走来走去了,他飞快地盘算。原本他想缓一缓再和莉莉安谈谈亚当和艾德蒙境内一些不成文的暗面规则,可是现在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吸引走莉莉安绝大部分注意力的话题,好让她察探不到他身上出现的异样。 稍等,文森特若有所思。“抱着小狐莉走来走去”,难道他目前的异常是因为他在小狐莉昏迷的时候用抱幼崽的姿势抱她太久? 也不是全无可能,毕竟小狐莉倒在怀里犯迷糊的样子又软又乖,作为把“得寸进尺”刻在骨子的兽人,狐狸公爵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抱抱小狐莉怎么够,他当然还要揉着小狐莉的耳朵和尾巴贴贴——就像个刚刚有了幼崽以后爱(不)不(断)释(嚯)手(祸)的家长。 没准就是这些行为才让他体内沉睡的海洋血统醒来。不过也有可能是…… 文森特思考着分析着各种可能的时候,藤篮里的小狐莉嘤嘤叫着找他。“你还好吗?”莉莉安试图拢起软趴趴的四肢起身瞧他,“你那边好久都没有声音。” “不用担心,”他回应小狐莉,“我没事。” 把吻部架在藤篮的边上,小狐莉的眼神在看到文森特的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好漂亮的白金小狐莉,狐狸公爵不甚明显地捻了捻手指,真想把她抱进怀里再吸得她嘤嘤叫,可惜他胸口的衣服恐怕承担不住。 “让我们把指甲剪完,”文森特温和地牵起她的爪爪,“乖乖的不要乱动。”他不动声色地编瞎话,“刚才是查德递来的消息,约瑟芬已经抵达梦湖,她早就想重新梳理加尼叶内部的人事关系,而伊登和亚当的所作所为给她提供了不错的借口。” 小狐莉的注意果然被引走。 “约瑟芬,”她喃喃,“就是雇佣卡沙的那个特别能吹毛求疵的大商人?辛娜说她曾经和摩罗对掐得水火不容……不对,这件事情怎么和伊登扯上了关联——”小狐莉的尾巴毛轰然炸开,“难道说伊登就是亚当背后的支持者?” 但凡出名些的演员背后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势力的痕迹,譬如莱可恩因为家族的名头而很少受到潜规则的制约,譬如从别的剧院挖来的亚当能够在她还都不清楚《知更鸟》细节信息的时候赶来截胡。 可是——伊登?! 莉莉安 很是幻灭,“伊登在剧院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的样子,我曾经看到他帮着被欺负的、势单力孤的新人演员说话。玛丽理事长有时候偏心太过,他就主动去安抚受气的一方,《达维》评级刚出的时候他还在宴会上很诚恳地祝我事业顺利——” “他竟然不是个好人吗?” 文森特握住她的爪子。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狐狸公爵捋顺小狐莉的毛毛,“莉莉安,艾德蒙的确比旁波要自由,但这里并不是你以为的地上神国。”他伸手梳梳小狐莉的背部,“‘只看实力’并不等于是全然的好事。” 没错,艾德蒙十分看重个人的本领。没错,艾德蒙也奉行着优胜劣汰的竞争法则。 然而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利益当先,人们可以为其做出任何事情。 “伊登最初对你态度不错,”文森特把小狐莉的爪子放进藤篮,“那是因为你确实给剧院带来了利益。但他指使亚当铤而走险,那是因为把你控制在他手里,伊登就会获得更大的回报。 虽然伊登在加尼叶颇有分量,但约瑟芬掌控着绝对的股份,如果甘于现状,他永远也不可能翻身做主。事实上,他想要笼络住剧院内尽可能多的骨干力量,这样他就有筹码和约瑟芬坐上同一张谈判桌。”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可以困住勇士的阴谋,同样,“优胜劣汰”的内里也从来不缺乏暗箱操作的痕迹。 “假如你身处微末,却依然发现规则对你有利,”文森特给小狐莉削苹果,“祝贺你,这证明某个势力看中了你的才华,对方希望将你拢入麾下。” 但此刻的安宁不等于恒久的保障,能够操盘的人一刻不停的衡量着棋子的价值。想要在冷酷的利益权衡间保住自己,每个人都需要一刻不停地往身上增添砝码——名誉、才华、财富、家族的姓氏…… 以及许许多多。 第42章 露馅 听完文森特的话,小狐莉恹恹地趴在垫子上。 “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我好,”莉莉安张嘴吹走眼前的一缕浮毛,“但是坦白讲,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兴致不高地把自己埋成团,小狐莉摆出一个抗拒的姿势。 斜斜照入的日光仿佛忽然显露出疲态,让她觉得软乎乎的垫子也在刹那间变得冷硬。怀揣着难以言述的情绪,她在篮子里闷了好几分钟。 小狐莉将两只爪子费力地并在一起,“像是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她偏过头瞧瞧文森特,“譬如我做了一场美好的梦,但是却在某个很意外的时刻醒来。” 不过也许这才是真相,莉莉安沉默着眨眨眼睛,没道理同样在一个世界上,偏偏艾德蒙进步光明得一塌糊涂。可她仍然有些难受,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每天都节衣缩食地给流浪猫买香肠买牛奶,结果却在街角看见它正在某户人家的名贵猫食盆里大快朵颐。 “让我们换个话题——你可以变回大狐狸吗?”她请求,“篮子里有些冷,我想靠着毛茸茸的大狐狸取暖。” 文森特回头看看屋子里新增的、杂乱无章的东西。 “当然可以。”他把毛绒球留下几只,又把其余的玩具和营养膏全部塞进拆了一半的巨大纸箱里。“稍等,”文森特将纸箱推到角落,“我要先收拾出足够的空间,才能让自己变身。” 小狐莉就在篮子里歪着脑袋看他。 文森特的动作干脆而有条不紊,仿佛欣赏一场有趣的整理秀,凌乱的房间很快被他恢复成她首次见到的样子。 “看到这些抽屉了吗?”文森特按了按隐藏在墙上的、不细看就会直接忽略过去的暗色花纹,“这些花纹就是开启它们的按钮,你的玩具和零食全都放在里面。” 像是背离了她的意识,在莉莉安尚且不能自如操纵全身的时候,她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自动地摇摆起来。像是一束成熟的蓬蓬的芦苇,它呼啦啦地漾起一阵微风。 识别出这个动作背后的欢欣,文森特·设计师略微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 “接下来就是我们莉莉安期待已久的变身时刻,”一团塞满大半个房间的红色异草瞬间出现,“而这只大狐狸最喜欢的食物就是白色的小可爱。” 装着小狐莉的藤篮晃晃悠悠地漂浮起来,莉莉安过了几分钟才意识到是文森特叼起了篮柄。然而,和莉莉安以为的不同,没有把她放到某个高处,文森特在屋中转了几圈之后选择把篮子压翻。 伏在软垫上,小狐莉顺着倾斜的篮子滴溜溜地滑到大狐狸身边。挨着大狐狸的爪子,莉莉安觉得自己像是一瓣嵌在枫叶蛋糕旁边的山竹。 “教教我怎么走路好吗?”她在火红色的毛绒堆里歪倒,“我还要维持现在的状态半个月,总不能一直呆在篮子里被你叼来叼去。” 大狐狸用吻部蹭她。“那我们不如出去走一走?”文森特想起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打磨过的地板太滑了,伦蒂斯山却刚刚好。” 午后的阳光很不错,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狐狸厚重的皮毛也让莉莉安并不畏寒。 小狐莉也喜欢这个想法。“学走路,顺便去野餐吗?”她在大狐狸的身上戳出毛旋,“带块彩色印花的薄毯子,再选几罐好吃的甜丝丝的营养膏——或者饼干?” 暗戳戳地把大狐狸的毛毛吹得东倒西歪,莉莉安隐蔽地瞟向墙角的暗色花纹。假如她现在是只能够自由行动的小狐莉,她说什么也要扒着抽屉口再探头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样的好东西。 文森特贴心地把她一尾巴扫到抽屉前。“其实狐族兽人和纯人类吃的食物都差不多,”他咬住小狐莉的后颈皮再将她放进宽大的抽屉,“肉类、蔬菜、水果和别的常见谷 第43章 好吃 送走过于激动的单恋雪枭,文森特状似平静地把微湿的衬衫衣角从小狐莉的口中解救出来。 随意编了个理由应对她“为什么你的衣角这么甜”的问题,狐狸公爵得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步履从容地回房间换装。 “我们很快就会出发去伦蒂斯山,”文森特捋捋小狐狸蓬软的尾巴,“只不过我需要换套更容易在山间行动的衣服,暂时在藤篮里等我一下好吗?” 小狐狸睁着琥珀般的大眼睛望他。“那你可要快点,”她抬爪压住篮子里的营养罐头,“下午的阳光总也抓不住,麦迪逊已经分走不少时间,如果你再把衣服换上一个小时——我们就只能在山洞里点起篝火观星了。” 文森特揉揉她的耳朵。“十五分钟,”他把怀表留在小狐莉身边,“我保证。” 行吧,半眯起眼睛,听着钟表规律又治愈是咔哒声,莉莉安枕着高度合适的扁圆罐头小憩。 不过文森特的衣服真的好甜,小狐莉情不自禁地抿抿嘴,不会是用滚开的水牛奶烘烤过衣服吧,兽人帝国的大贵族们都讲究到这种地步了吗? 又甜又香,小狐莉舒服地蹭了蹭软垫,最让她念念不忘的是夹杂其中的一缕咸,不夸张地说,她尝过的任意一种奶酪都没有这种令人着迷的味道。 等下她一定要问问文森特是用哪个牌子的牛奶给衣物染香。 …… 另一侧的衣帽间。 避开镜子,文森特迅速把身上的马甲和衬衫脱掉。捏着衣角微微的潮湿,他不禁心生侥幸。 幸好麦迪逊恋爱脑上头并及时被他以“心动不如行动”的鼓励劝走。幸好马甲的面料够厚所以从表面看不出一丝端倪。幸好莉莉安只是无聊咬几口他的衬衫,而他那时候又没持续不断地为不存在的幼崽生产出食物。 时间有些紧张,把医用胶布剪下几块,狐狸公爵暂时敷衍着忍住不适。 今晚他要抽时间翻翻相关的记录书籍,文森特在反复确定胶布不会移动后穿上新的衣服,如果能查找到相关信息最好——如果找不到,他也只能顶着“我有个朋友”的名义去问问雪鸮。 兽神在上,文森特默默祈祷,但愿他不要沦落到如此地步。 …… 伦蒂斯山。 文森特寻找着背风山坳的时候,小狐莉也在努力地在藤篮里摆布自己的身体。 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莉莉安有节奏地移动尾巴,她尝试的次数越多,这具小狐狸的躯壳就越容易受她掌控。 “刚刚在公寓里醒来,”她晃晃修剪一新的爪尖,“像个插了四根火柴的又被冻住的芝士火腿肠,我几乎要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 文森特伸手把她被风拨乱的毛毛捋平。“现在会更自如一些吗?”他问到,“也许和你原本是纯人类有关,比起兽人,你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习惯动物的行动规律。” 小狐莉抱着罐头嗯嗯。“我能感觉到,新的身体正在缓慢地和大脑产生链接。”她嘤嘤叫了几声,“我的耳朵、四肢和尾巴不再是独立于脑子的个体。” 她指挥自己尾巴停在半空,可那蓬毛茸茸立起几秒就又矮了下去。“但是,你瞧,我还是不能完全控制它们。” 文森特轻轻地碰了碰小狐莉的背部。 像是被一把磨圆了齿尖的梳子理过皮毛,莉莉安倚着软枕表示,没感觉的他可以多来几下。 于是文森特猛然收拢手指并牢牢抓住占了她一半体长的尾巴。微微地把她从后面提起,他想把小狐莉挂到自己的手臂上。 几秒前还在悠哉悠哉的莉莉安顿时炸开,简直像是启动了某个逃生机关,疯狂甩脱文森特的手,她火速躲到篮子的另一边—— 即使这个藤篮总共也没多大,假如文森特非要硬撸,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用嘤嘤声做番不痛不痒的威胁。 “怎么可以乱碰狐狸的尾巴呢?!”控诉的同时莉莉安选择性遗忘了她磋磨大狐狸的往事,“狐狸的尾巴碰不得!知不知道?” 文森特虚心求教,“请问莉莉安小姐,碰不得的原因是什么呢?”眼里的笑意像把引诱的小勾子,他屈起手指蹭平狐莉下巴尖到前肚皮的软毛,“我第一天做狐狸,很多知识都还不懂。” 被对方捋毛的手法服务得十分快活,小狐莉哼哼唧唧地把白软软的肚皮翻出来。 “我也不能确定,”她惬意地望着头顶的天空,“没准是见到太多狐尾饰品才形成的条件反射?” 而且被抓住尾巴根的瞬间,想到这里,小狐莉可耻地心颤了几下,又痒又紧张又想要,这种不满足的感觉过于陌生,她可不想让文森特发现她的异样。 再抓几下她的尾巴就要叛变了,小狐莉缩起爪爪,或许这就是沾染兽化药水的人类和原装兽人的不同,她折腾大狐狸的时候,文森特从来都很淡定。 莉莉安所不知道的是,掩藏在几层正经的服饰之下,她眼里淡定的狐狸公爵也在严肃地试验着医用胶布的使用寿命。 特别是胶布本身在浸泡环境下能够保持不掉落的使用时限。 至于为什么狐狸公爵不等到身体恢复正常了再和小狐莉一同出来郊游?拨弄拨弄莉莉安漂亮的狐耳,感受手指上温软的触感,文森特拒绝深思这个问题。 …… 十多分钟后,狐狸公爵在一个平坦的林中空地停下。将藤篮放在树桩上,他满意地环顾四周。 能够充当缓冲垫的厚厚的宽阔落叶——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一步一栽的小狐莉是怎么浑身呆呆地挂满碎枯叶的。 离树林足够远,面积也足够大的空地——他就是想变回大狐狸和小狐莉并排贴贴也毫无空间压力。 稍微有些坡度的地面,小石子也没有几粒——不容易崴爪也不容易一脚踩空就咕噜噜滚到山脚。 非要说哪里不好,文森特抱出篮子里的小狐莉,那大概在于这里不方便他制造一些意外;一些可以让小狐莉呜呜嘤嘤叫出来的意外。 扒着文森特的手臂,小狐莉接触到铺上野餐毯的地面就啪叽一下塌成狐狐虫。 “文森特,我好像站不起来了!”小白狐一拱一拱地在毯子上挪动,除了借用腰部的力量前蹭,两只粉色的后爪拼命扑腾也踩不住一个定点。 纷乱的狐毛在垫子上翻飞,迟迟不能动弹,莉莉安很快急成一团自带夹子音的蒲公英。 “不许笑我,”听见某些动静,她警觉地转过脑袋,“文森特,你是忘了那只被青星蟹夹住耳朵的犯蠢小狐球了吗?” 好像变回小狐狸之后,再成熟的人也会跟着幼稚起来。莉莉安叼住文森特的袖口,这么说来,现在岂不是她无理取闹的好时机? 咦,她迷惑地将口中的袖角含了又含。 “为什么这只袖子不如衣角甜,”小狐莉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文森特,你的衣服还会特意区分味道吗?” 比如这几件熏成甜的,那几件保持原味什么的?莉莉安不甘心地又尝了尝,不是她味觉失灵,袖口确实没味道。 啊——她有点失望,还以为能接着吃到好吃的。 “不是要学走路吗?” 嘴里的衣料消失,小山般的红狐狸用吻部把她推到野餐垫的另一个边角。 “净在这里偷懒,”大狐狸冠冕堂皇地先发制狐,“路没走上几步,反而满脑子想着吃东西。” 小狐莉软软地翻着肚皮耍赖。 “你先告诉我,”她略显青涩地使用茶色白金 狐绝美的外貌优势卖萌,“你换下去的衬衫到底是怎么变成那么好吃的,比我森特,看着我的眼睛,你不觉得直接切换话题是个残忍的行为吗?” blgblg的萌狐光波直击红心,高深地盯住小狐莉几分钟,文森特在她快要扭成麻绳的时候一爪子把她铲起。 “先学走路,”男妈妈压下胸中奇特的愉悦感,“什么时候你能一口气从树桩那里走到我这边,我就告诉你。” 瞅瞅树桩和文森特之间足有几十个她那么长的距离,小狐莉扫着尾巴不说话。 勉强借着文森特的爪子支起身体,她试图讨价还价:“好远,文森特,好远!”小狐莉的四只爪子倒腾几下就顺拐起来,“而且你自己看看,我甚至连先迈哪条腿也不清楚。” 忽然就要从肚皮蹭地的狐狐蛇进化成风驰电掣的山中飞狐,大致想想其中的差距,莉莉安在大狐狸身上栽出一个毛旋。 “太难了吧,”雪白的狐团镶在大狐狸的毛旋里装死,“换个简单点的行不行?还是说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好吃的的来源?” 文森特沉吟几瞬。 看到对方态度松动,小狐莉眼巴巴地等着和他讲新条件。 文森特将尾巴甩到一边,“这样。”他偏头示意,“从我的尾巴尖到野餐毯,怎么样?够可以了吗?” 他的尾巴可比那个老树桩子清晰许多,认为自己占了个便宜,小狐莉当即乐滋滋地啾了大狐狸一口。“不许反悔,”她忽地支起身体,“说好了就不可以改了!” 文森特狡黠地扫过看似更近然而实际运动距离更远的新路线。“简单来说,”他告诉小狐莉,“一个完整的步子是由四条腿两次分合组成的。” 前腿抬起,但是踝关节后屈。他起身示范,后脚抬起,但是踝关节前伸。“后脚踢前脚,”大狐狸走了一圈之后卧回原地,“很好学吧?” 第44章 甘甜(补:5000收藏二合一加更,本章评论区有加餐) 前后腿交错行进,两开两合就是一个完步。 默念口诀,在原地蹬着野餐垫模仿了几下,小狐莉竟也把架势摆得像模像样。动作这么简单,她在熟悉了几轮动作后扬起下巴,文森特该不会以为区区走路就能难倒她。 “准备好告诉我衣角甜甜的秘密了吗?”自认为手到擒来的莉莉安信心满满,“从垫子上走到你的尾巴尖,是这条路线没错吧?顶多三趟,我绝对让你的秘密在伦蒂斯山里曝光。” 找了个称心的姿势卧躺,大狐狸蓬松自在的狐毛里写满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小狐莉傲娇地嘤嘤几下。“你可要看好了,”她稳稳当当地迈出左前腿,“交错行进,也就是说跟上来的得是——” 不等她条理清晰地盘明白顺序,左后腿已经紧巴巴地跟了上来。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莉莉安划拉着爪子想要站稳自救。于是放在一边当摆设的两条右腿也前前后后地打起了架。 转眼之间,顺拐的小狐莉吧唧一声摔进野餐垫外面的枯叶子堆。积攒多日的落叶枯木给山地厚厚地铺上防护,加上小狐莉本身体重偏轻,微带弹性的叶子甚至颠得她一颤一颤地朝前滚了半圈。 叶片嘁哩喀喳的破碎,见到她脑袋朝下尾巴冲天的栽倒姿势,文森特不讲究地甩着尾巴狐笑出声。像是戳到沙滩里的白色旋螺,或者是不慎从甜筒里拍到路上的原味冰激凌球,莉莉安的样子实在值得让[莉莲的狐狐]特意画张速写纪念。 变故来的太快,沾着满身的枯草碎叶从坑坑包包的山路上露头,小狐莉认真思索为什么眼前的景色和几秒前相比彻底上下颠倒。 噢,她晃了晃尾巴,原来是四条腿缠在一起才让整只狐摔圈圈。 但她可是听到文森特的笑声了,莉莉安不满地扭头盯着那只满肚子坏水的大红狐狸。 “所以跟上来的应该是哪条腿?”从空间袋里偷偷拿出纸笔,大狐狸边用身体把它们挡住边坏心眼地调侃,“已知主动送上来的左后腿刚刚让不会走路的小狐莉白给。” 用尾巴带动朝天的肚皮,莉莉安张牙舞爪地让自己翻过来。“只是一次小失败,”她强调,“纯人类都是这样,如果一秒钟就能适应四条腿的行动方式,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使用兽化药水迷晕目标的黑心走私犯了!” “好吧,”大狐狸用爪子盖住素描本,“我们莉莉安说得对。”他把小狐莉扫回野餐垫,“权当是练习,刚才不算进你说的三趟里,我们重新试试?” 小狐莉抬高吻部睇他。“屑狐狸,”她在山间忽然刮起的风里左右打滚,“三趟——嗯,既然刚才是练习,风这么大,那我现在也要算作是练习。” 话虽如此,她却仔细地感受起了风向的规律。万一她能借着风直接忽悠悠连跑带撵地撞上大狐狸的尾巴尖呢?莉莉安的心思活跃起来,如果真能成功,那她岂不是可以一步到位,让藏私不愿意告诉她秘密真相的大狐狸乖乖竹筒倒豆子。 作为雪鸮、泰坦蟒和许许多多被他坑过的政敌们共同认证过的艾德蒙首席心眼子,文森特眼尾一扫就知道小狐莉在想什么美事。 “什么叫‘走过来’,”他懒洋洋地打量身边雪白的一小团,“看样子我得补充个规定,必须是四爪着地一前一后一交一替扎扎实实才行。” 想凭着山风不劳而获?大狐狸看着素描本露出的边角虚空构思,除了狐萝卜在枯草堆里倒栽葱,他也还可以再画条小狐莉被大风捏住尾巴并刮进陷阱的、意味深长的夸张漫画—— 以后小狐莉一耍滑头他就把条漫甩出来让她哑口无言。 “走走吧,”大狐狸推推像是焊在野餐毯上的小狐莉,“给你时间,半小时内都是练习时长怎么样?” 算计得好好却被无情打破幻想的莉莉安:什么屑主意,并不怎么样! 钻空子的方法都被堵死,文森特说完就偏过头不知道在搞什么。叫了几声也不理,没人回应她的讲条件,在毯子上赖了半分钟,小狐莉也只好重新蹬起腿腿练习。 先前。她迈出一条腿。 很好,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开头不错,要稳住! 再后。吸取栽进坑里的经验,她审慎地接上和前爪处于同一条对角线的后腿。好噢!这次没走错,莉莉安想象正有旁观的人在给她撒花鼓掌,她站住了! 不错,她把这个姿势维持了几秒,然后要再迈前腿——像是突然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已经迈过一次的前腿莫名又迈了一步。走错了!莉莉安一震!应该是没动过的另一条前腿才对! 帅气不过三秒的小狐莉当即在地上咕蛹着趴成长条。 文森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也许是看到了她失败的全程,他又一次难以形容地狐笑出声。 “别看我!”小狐莉气得炸毛,“没看过四条腿的摔跤吗?难道你一出生就会飞速走路,在家里从没撞到过墙角?”她的倔劲猛地上头。“半小时,”她啪啪用尾巴抽地面,“到时候我绝对让你藏不住衣服的秘密!” 放完狠话,毛茸茸的白团子立刻起身并接着吭吭哧哧地朝前走。仿佛一块奶酪长出四条火柴棒似的小细脚,她埋头纠结迈哪条腿的样子可爱得能让人一口吃下去十个。 …… 冬季的天空常常暗得很早,傍晚刚至,夕阳的余晖就已经转瞬即逝。 在垫子上瘫成一张沾满草叶的狐毯,脏的瞧不出原样的小狐莉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四脚走路这件事比她以为的还要难上不少,折腾了几个小时仍然会在出哪只脚上犯迷糊的莉莉安备受打击。 而那只巨大的屑狐狸竟然光顾着在一边看她笑话,小狐莉把吻部撅得高高的。 “今天你没有走到我的尾巴尖,”大狐狸在夜色里变回人类形态,“我们明天继续?”医用胶布有些撑不住了,文森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胸。 被文森特包在野餐毯里放回藤篮,软叽叽的小狐莉连送到嘴边的、打开的牛奶玉米味营养膏也不想吃。“等下可以洗澡吗?”她吹走蹭到篮子边上的黄绿色的草茎,“在土堆和灌木丛里栽了好多次,我好像个逃难回来的野狐狸。” 文森特点头,“当然。你想先洗澡再吃饭,还是——” 先洗澡!小狐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嘤嘤。 …… 诺福克庄园,公爵夫人房中的浴室。 带着一大盆的、毛茸茸专用的洗护用品,圆圆脸的女仆伸手调试起水温。 灰扑扑的小狐莉还记得她的名字。“妮可,”小狐莉有点不好意思地藏起脏得和山地一个颜色的尾巴,“今晚还要麻烦你帮我清洗。” 疏通狐莉身上的毛毛,放上一层防滑的花纹脚踏,妮可把小狐莉抱进浴缸。“没关系的,”妮可卷高袖子,“我知道小姐刚刚从伦蒂斯山回来。”水温已经合适,她移动花洒,暄软的小狐莉很快被水流打湿成细溜溜的一条。 原来那些蓬松的皮毛只是看着虚胖,莉莉安看着黑了几个色号的流水绕过自己,怪不得文森特的原型瞧着很大的一只,躺上去却要用力扒拉一阵才能碰到贴着皮肤的底绒。 “站不稳的话可以倚着这个把手,”妮可将小狐莉的前爪搭在上面,“浴缸有些深,小姐当心不要呛到。” 抱着扶手,和四只爪子斗智斗勇几小时的狐莉乖巧嘤嘤。 妮可的动作干脆又利索,抽出崭新的浴球,巧克力味的沐浴泡沫转瞬裹住小狐莉的身体。听着泡沫们在耳边呼呼啵啵的聚拢又破碎,耗费了许 多体力的莉莉安忍不住困意上头。 扒着浴缸的边缘,半个身子高的的泡沫水中,她闭着眼睛让自己抻成狐狐虫。 “我要洗尾巴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妮可小声提醒她,“可能会把狐狸刺激得想跑。” 困得丢三落四的小狐莉把脑壳卡在把手和水温按钮的缝隙里。“这样就好了,”她迷糊到,“卡住了就没地方可跑。” …… 狐狸公爵的卧室。 即使是黏性大幅减弱的医用胶布,被撕下来的时候仍然会使皮肤泛红变痛。乳白色的液体顺着上半身的肌肉线条淌下,提前唤醒体内海洋血统的年轻贵族对着镜子无可奈何地再度清洗。 不论他之前清理得有多干净,他依然每个小时都会重新做好哺育幼崽的准备。文森特按压胸口,微微的肿痛令他不能直接地接触衣衫。这种摩擦感让他不太舒服,也会更多地产生他目前并不想要的刺激。 快速冲洗全身,在腰间围上浴巾而不是换上摆在一旁的衣物,文森特翻阅着父亲留下的私人笔记。 如果母亲说过的、关于他幼年期哺育的话是真的,那么他的父亲应该会在日记中留下一些记录。忍受着胸中的涨麻和抑制不住的流淌感,拖出床下落锁的小箱子,文森特一目十行地读过老诺福克的独家资料。 按祖母的解释来讲,文森特的父亲大约该在他出生的两个月前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估计着时间和篇幅,狐狸公爵筛选着跳过小半本日记。 四月……五月……六月……找到了,文森特停下动作。 [六月十二日,雨。 凌晨,胸口已经持续三天不适,但现在格外疼痛。起初我以为是迪丽娅孕期不适而故意把我咬醒,但醒来后我发现她正在卧床的另一侧睡得四仰八叉。触碰胸口,饱胀感更为明显。计算时间,也许是我的身体正在分泌抚育幼崽的流食。] [六月十三日,阴。 母亲认同了我的判断,她还告诉我初乳必须及时疏通。(写了什么又划掉,空行。)迪丽娅为我身上的哺育功能感到吃惊,她说要靠近观察一下。(笔迹换了另一个墨水的颜色)正经的观察慢慢就挪到了床上进行,迪丽娅最终帮我解决了疏通的问题。兽神在上,今天这遭过后,我再也不会羡慕被她含在嘴里摧残的樱桃。] [六月十四日,阴。 仍旧醒得很早。低头看看迪丽娅,意外发现她的脸被溢出的乳液弄得乱七八糟。担心她醒来生气,我帮她舔干净了。但穿衣服,尤其是穿上衣,变成了一件折磨的事。我得向母亲问问解决的办法。] [六月十五日,雨转阴。 母亲告诉我没有办法,如果休息在家尚且方便一些,如果有事出门,只能提前弄干净,贴好胶布再穿上衣服。我问她弄不干净又要怎么办?母亲让我去魔法集市寻找名叫塞壬的药剂师,据说这位能够配出帮助我的东西。] [六月十九日,晴。 持续一周的阴雨天还是结束了,兽神在上,我目前的状况让我没法喜欢晴天。谁能在晴天找出解释衣摆洇湿的恰当理由?所幸迪丽娅陪我去了趟魔法集市。塞壬性格不错,煮药也很迅速,几个小时后我就拿到了药剂,一天一服。] [六月二十日,多云。 药剂的效果出乎意料。简单来说,它的功能就是把接下来12小时内的乳汁提前到服药后的十五分钟内溢出。的确是个方法……迪丽娅直到晚上都没说饿。] 文森特啪地一下合拢日记。他只是想找找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狐狸公爵平静心情,看到母亲和父亲的相处细节纯属意外。 但日记里并没记录文森特现在的情况,狐狸公爵想,等下他得再找些和海洋生物有关的资料来看。不过他至少知道了 塞壬,一个在魔法集市上摆摊的药剂师。 看样子得去魔法集市走一趟,文森特敲敲日记的封面,正好,再给小狐莉买几样防身的魔法道具。尽管伊登和亚当已经得到了各自该有的下场,但揣着类似他们想法的人以后一定只多不少,莉莉安和他需要早早做好应对。 做好全方位的准备和应对—— “公爵大人,”管家查德在卧室外敲门,“妮可说莉莉安小姐找不到了。” 文森特冷然抬头。找不到了?在诺福克庄园?! 擦擦胸口再披上一件足够厚的衣袍,狐狸公爵面色不善地开门。“怎么回事?”他问到,“妮可,你说。” 圆圆脸的女仆语速飞快,“我刚刚在给小姐烘干皮毛,结果手中的风系魔法石忽然失灵,于是我从备用的魔法石里挑了一块,没想到新的石头吹出的风力太猛,小姐一下子就被风挟着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夫人的卧室在前段日子的整修中铺设了满屋的法克斯长绒地毯,恰巧地毯和小姐是一个颜色,我,我,我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说到后面,妮可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没试着叫叫她?”狐狸公爵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就算莉莉安也是白色的,地毯和她你怎么能分不清?!” 妮可低头看脚尖。“小姐在洗澡时就有些困,”想到小狐莉在她的看护下消失,圆圆脸的女仆底气不足,“还没吹干皮毛的时候,她就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趁着狐狸公爵不注意的时候扯了妮可几下,管家向小女仆猛丢眼色。 [站我后面来,]那道眼色说,[别傻愣愣地看到怒火还接着往前冲。] 妮可听话地往边上让了几步,而查德见缝插针地走到狐狸公爵身边并挡住妮可。 “庄园的防护封锁没有给出入侵反馈,”管家咬着后槽牙上去顶风顺毛,“卧房里的长绒地毯就是正常体型的纯人类站上去也会淹没脚踝,莉莉安小姐大概率只是团在地毯的某个角落里睡着了。” 狐狸公爵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打开房门,文森特先是看到摆在十几步外的,依旧在呼呼吹风的魔法石。像是被秋风抚过的麦浪,地上的长绒毯子波浪般地起伏又在仰倒后缓缓直立。 如果不是妮可告诉他小狐莉是在这里被吹走的,文森特细致地将周围扫描一遍,他并不会认为这里藏着什么东西。妮可的话可信度很高,文森特在感受到小狐莉的气息后承认,管家的推测也是对的。 莉莉安肯定还在屋内,松了一口气,狐狸公爵小心地走进卧室——否则这里不会停留着那么明显的只属于她的气息。那么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她团在了哪个角落? 望着雪白的、茂盛草场般的长绒地毯,狐狸公爵拿起魔法石斟酌着一寸寸地排查起来。 小狐莉梦到自己在冬季的山林里孤零零地觅食。立在山脚的旗帜告诉她,这里是旁波和艾德蒙的交界点。 枫叶那么大的雪花成片地从空中洒下,深灰色的乌云积聚在天边,偶尔透出的一丝阳光坚持不过几分钟又会被赶来的云层阻隔殆尽。 寒风呼啸着在山间烈烈刮过,厚厚的雪堆踩进去先感到温暖而后再逐渐变得冰冷彻骨。 饥饿感在小狐莉空空的胃里嚎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行走,清晰或者模糊的脚印很快被扑落的雪花掩埋。她得找点吃的,小狐莉把爪子从雪窝里拔.出来,被松鼠埋起来的榛子坚果,被农户们遗落在麦田里的穗子,更幸运一点,被主妇们悬挂在屋外的熏肉肠或者差不多的东西。 她的体重很轻,然而雪地仍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林中一无所获地打转了几个小时,饿得发晕的狐莉终于下定去人类聚居地偷口饭吃的决心。 左顾右盼地出发,小小一串的足迹从森林里延至山脚的村庄。远远看到房屋里油灯点起的光亮,穿行过几个草垛,她躲在低矮的篱笆后打量这个窄小的院子。 似乎是个贫穷的家庭,她的脑子里冒出奇怪的想法。粗细不均的树棍和几根起刺的麻绳围成一圈除了心理安慰之外起不了任何阻拦作用的篱笆,屋顶上的茅草林林总总叠了几年的颜色,挂在外墙上的镰刀锈得仿佛连根麦秆也砍不断。 那她少吃人家一点东西好了,小狐莉伸爪划拉洒在地上的零散麦粒。聊胜于无地咽下几颗陈年的麦子,咀嚼的动作反而将胃部刺激得更加火烧火燎。 而院子的主人正在屋中煮着香气四溢的晚餐。 鸡肉炖土豆的味道慢慢通过木门的缝隙飘到院中,团在篱笆的两根树棍之间,小狐莉渴望地咽了咽口水。忘记了胃袋为什么会这样饥饿,在愈来愈大的寒风中她奋力缩成一团。小狐莉只知道她的身体带着明显的疲惫感,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而路途中又设有数不清的埋伏。 试探地蹭到木门旁边,小狐莉抻起身子透过门上的洞眼往里看——被一双粗糙的手端着,装在盆里的炖鸡肉在昏黄的油灯下闪闪发亮。 极富诱惑力的食物当前,她听见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刻不停地开始吟唱。 [偷偷进去叼一块!]肚子抑扬顿挫地唱到,[没有鸡肉土豆也行!] 浇着汤汁的滚烫鸡肉在门后热情地冲她微笑,每根骨头上都写着“快来吃我啊”,小狐莉晕头转向地被它蛊惑。 屋子里的人仿佛往后院去了,贴在门上听了一阵,觉得再拖下去反而会错过时间,小狐莉费劲巴拉地从门角的洞里钻了进去。 然后她和守在门旁的猎人四目交汇。“来了张送上门的好皮子,”猎人从背后抽出柴刀,“我说是什么东西在外面悉悉索索地响——瞧瞧这漂亮的尾巴,我最好不要让它被枪眼打穿。” 锋利的刀刃在她身后挥舞,为了逃命,小狐莉在屋中慌不择路地上蹿下跳。撞翻了装着鸡肉的饭盆,温热的鸡汤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淌到她嘴里,淡淡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几秒停顿的时间,柴刀呼啸着从身后砍来。 小狐莉本能地弹跳着逃跑。但她的尾巴很快被什么东西收拢着挂住,惊恐地回头确认,猎人浑浊的双眼猛然贴着柴刀出现。 湿润的鲜血迸溅着落到她的吻部,意外地没有感受到疼痛,小狐莉畏惧又不解地睁大眼睛。 睁大眼睛——从梦中脱离,小狐莉在醒来的瞬间激出冷汗。但是那股湿润的、淡淡的甜味依旧在她鼻尖环绕。和梦中尝到的鸡汤味道过于相似,望着四周有些陌生的布置和摆设,莉莉安一时恍惚。 她在哪儿?小狐莉扭头四顾,银色的月光淡淡地从窗外照射进来。 是了,她在诺福克庄园,练习走路和在浴盆中睡着的记忆随着莉莉安的逐渐清醒而涌入脑海。也许是距离太近,转身的时候一下拱进文森特的胸膛,小狐莉被温热贴了满脸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液体流淌着浸透了年轻贵族的睡袍。 小狐莉鬼使神差地咬住睡衣上洇湿的地方。 熟悉的甜味,熟悉的一缕缕咸。 觉得马上就要破解开甜味衣角的秘密,小狐莉的眼睛在夜里灼灼发亮。把衣料上的味道榨取殆尽,小狐莉好奇宝宝般又拱了文森特几个来回。 几秒钟后,洇湿的范围变得更大。 感谢兽化药水,赠给莉莉安堪比兽人的夜视能力,它使得小狐莉精准地寻找到湿润的来源所在。大概——也许——是在胸部?!!!回味着嘴中萦绕着的丝丝甘甜,捕捉到一点点近似牛奶的味道,小狐莉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第45章 粉红(补:6000收藏二合一加更) 若有似无的奶香味在小狐莉的口中弹跳,叼着文森特的衣襟发呆,她的目光犹疑着从自己的爪子攀爬到文森特身上。 夜里昏暗的光线总是让人难以看清眼前的事物,莉莉安想起那只黑暗魔方,但今晚的夜色偏偏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 他的高挺的鼻梁和长长微卷的睫毛。褪去白日里温文又透出一点狡黠的感觉,他睡着的时分就连小勾子般的眼角也流露出柔和。 小狐莉还能看清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沉睡中的文森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睡袍被她扯散,随着呼吸而均匀地起伏着,那片还没来得及在兽神见证下生出契纹的胸膛上弥留着淡白的、乳液干涸的痕迹。 莉莉安甚至见到一滴正滚落着淌过他的胸腹,像是某种煽情的指引,它引导着小狐莉的视线一点点摩挲过他年轻有力的肌体,再慢慢地隐没在他腰腹处堆叠的衣袍之中。 直到那滴乳白色的甜味彻底消弭在织物的褶皱里,小狐莉才像解除了定身咒那样可以重新自由活动。 不,不可以再想。 刻意终止在脑中活跃的事物,小狐莉闭着眼睛深呼吸——十多分钟后,像是最优质的白噪音,文森特绵长舒缓的呼吸声让她逐渐沉静下来。 扑簌簌的飘起雪花的夜里,莉莉安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旁波的冬季通常很冷,而由于父亲迟迟不愿变卖空旷华丽的宅邸以换一座更加温暖但仅仅是“平民规格”的住宅,每每到了落雪的日子,她的房间里都寒冷得难以将手指伸直。常常要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以便抵御严寒,莉莉安床头过无数次的故事书是她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她曾经在那本混合了多地传说民谣的书本里看到一篇关于狐狸的故事——遥远的平原上住着狐狸一家,刚刚生下幼崽的狐狸妈妈在突至的凛冬中被循着足迹追捕而来的猎人洗做一张皮子,瘦骨嶙峋的狐狸爸爸瘸着一条腿带着还没能睁开眼睛的幼崽在山林中奔逃。 幼崽需要特殊的食物,然而它的母亲在它还没有记住双亲气味的时候死去。受伤的公狐狸试图用尾巴在冰冻的河流里钓鱼,可是河中同样饥饿了许久的齿梭鱼一口就咬断了它的半条尾巴。天气实在太冷了,从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很快在冰面上冻结,无奈地被冰封在原地,公狐狸的尸体直到第二年春回大地才得以从厚重的积雪中沉入水底。 一无所知的幼崽彻底失去了它的依靠。 叹口气,莉莉安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如此详细地记得狐狸一家。那本故事书是佩瑞家几代前传下的收藏,有些褪色的墨水在几十岁的羊皮纸上记述着一个个情节各异的故事。 这三只狐狸的遭遇既不能称得上史诗,其中又没有任何能勾动人的寻宝或者探秘情节的存在。没有解释狐狸一家的以往,没有交代幼崽的日后,在砖块般的书中只占了小半面的位置,这个故事就像个随手写下的粗劣过渡,它格格不入地夹在两篇恢弘的传奇之间。 但莉莉安仍旧记得它们。早已忘记凯旋而回的亚瑟王的全名,亦然不能准确地拼写出美狄亚愤怒着复仇的怒火,那个冷色调的房间里,年幼的莉莉安固执地将狐狸的遭遇镌刻在记忆的深处。 也许是出于对幼崽的同情?不,小狐莉盯着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她记得自己读完故事的难过,也记得心中盘旋的、掺杂着酸涩的羡慕。 羡慕——没错,羡慕。 很可笑吧?一个落魄勋贵家的孩子羡慕着那只生死不明的幼崽:它的母亲为了给它偷点牛奶而在平整的雪原上留下足迹,它的父亲为了给它搞点鱼汤而埋骨在湿冷的河底。 小狐莉把自己团进床上的被子。 托狐狸一家的福,尽管隔了十多年的光阴,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佩瑞旧宅中都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大概是在舞会上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那时佩瑞这个姓氏的处境比今天还要好上一点,佩瑞夫人还能三不五时地接到来自上流社会的邀请。当然,是作为陪衬的绿叶,又或者,宴会里谈资的来源。 总之,那天的宴会上一定发生了某些让佩瑞夫人不快的事情。回到家中立刻摔下对外保持的完美笑容,佩瑞夫人和莉莉安的父亲——佩瑞男爵的争吵声即使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仍然字字句句地落入莉莉安耳中。 相当有趣,莉莉安以前回忆起这天的时候从来都听不清父母的对话,但是现在,仿佛被撕开了几层阻拦的雾影,他们的言辞和语调简直像是印在剧本上的台词那样清晰。 佩瑞夫人指责夫家窘迫的状况让她在一众贵妇前丢脸。佩瑞男爵闻言反唇相讥,“否则你怎么能冠上贵族的姓氏?” 佩瑞夫人大怒并要求男爵把她的嫁妆还给她,然后她的丈夫告诉她,别想了,那些钱早在莉莉安出生之前就拿去填补了修缮宅邸的费用窟窿。 莉莉安出生之前——有了引线,话题很快就偏移着燃烧到这个名义上的、唯一的女儿的身上。 面对男爵“你怎么没本事生出儿子来继承家产”的质询,佩瑞夫人旺盛的气焰猛地被浇灭得只剩几粒零落的火星。 “她不是全无用处,”佩瑞夫人硬撑着不知道是为莉莉安还是为自己的脸面辩驳,“王后正在从贵族家庭的女眷中挑剔合适的侍女。” 男爵冷笑一声,“王后要挑选能够服侍她为她出谋划策的侍女,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甚至不能被王后的礼仪官看进眼里。” “比起还不知道要白养上多少年的莉莉安,”男爵嘲讽佩瑞夫人,“您显然是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万一格鲁四世看中了您的姿态,您再为他生下一个有王位继承权的私生子,多好。” 被戳中心事,佩瑞夫人久久没有回应。 男爵的态度变得比六月的天气还快。“去试试吧,”一段沉默后他算计到,“只要您能为佩瑞家族带来真金白银的利益,我保证您永远是佩瑞唯一的男爵夫人。” 佩瑞夫人怔住并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男爵无所谓地回答,“您不用担心这个,以致于连带着莉莉安您也不用太在意。刚刚过去的秋天,安娜已经为我生下了健康的继承人,改天我介绍您们认识,这座宅邸和荣耀早晚是卡尔的。” 安娜是男爵的情妇,卡尔是安娜为男爵生下的儿子。 佩瑞夫人的回答是挥碎几只保存多年的瓷制花瓶。勉强算是达成了共识,但她仍和男爵不欢而散。 几个月后,莉莉安偶尔会听到别人相互议论,说格鲁四世最近为一个生过孩子的夫人神魂颠倒,大家都在传言,据说对方是个美丽、舍得付出又十分有手段的女人。 但格鲁四世没有多么长久地为佩瑞夫人停留。春季尚且没有结束,就像他抛弃其他的情妇那样,佩瑞夫人很快成为了新人口中不能引得国王留恋的失败者。 而落寞的佩瑞夫人从此多了一个规训女儿的爱好。肆意控制不能反抗她的人,佩瑞夫人通过这种行为满足她失去的权力感和自尊心。 佩瑞夫人手里的羽扇是格鲁四世在浓情蜜意时赠予的,即使旁波后来在格鲁五世执政后从王后那里流行起贝母扇,佩瑞夫人仍然坚持地使用着那把已经过时的扇子。 莉莉安不知道该如何评判父母和自己。 …… 想起这些冷冰冰的往事,在被子里缩成更紧的实心团子,小狐莉默默注视着文森特熟睡的脸。 据说童年时期的求而不得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小狐莉拖着被子靠到文森特的身边。 譬如正常家庭间不会吝啬的拥抱和晚安吻,譬如不需要讨好也能平平常常喝下去的一杯牛奶,譬如长到某个年纪后自然而然地对某个人生发出好感并开启一段新的历程,而不是在感知到他人友善讯号的第一刻自惭形秽,而后“理智”地去选择“更有用”的那个。 看着文森特安静的眼睫,听见自己缓缓平复的、仍带隐痛的心跳,小狐莉突然很想亲亲他。这只大狐狸像是一块神奇的基石,他压碎很多纠缠她的梦魇,也稳妥无比地支撑起一个全新的、美好得有些像幻想的世界。 【他在她的身边。】 仿佛一把跳跃的火光,这个认知融化掉河面上冰封的积雪,也利落地将记忆中那段开启了她谨小慎微生活的谈话燃烧成无谓的灰烬。 仿佛几块投进壁炉的木块,她听到被焚烧的孤独和忧愁正在哔哔啵啵地发出响声。 挣脱开被子,还是不太会四只爪走路小狐莉跌跌撞撞地滚到文森特颈边——两步一栽地磨蹭了一会儿,实在不希望一张床上的距离也被她走出跨越天堑般的难度,小狐莉扭着腰咕碌碌地团成一颗白色狐球。 展开身体的时候,她的吻部不小心戳到文森特锁骨偏下的位置。睡梦中的大狐狸略闷地低哼了一声。仿佛一个干了坏事并且马上就要被巡防骑士抓到的间谍,炸起毛尖,小狐莉紧绷着尾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了好几分钟。 为什么偷亲一下也搞得像是在盗窃机密,莉莉安默默唾弃自己。 可能是隐约着感受到什么,文森特无意识地抚了抚胸。没碰到什么奇怪的或是出乎意料的声音,他低声说了几句梦呓后接着翻身睡去。 翻——身——睡——去—— 躲在一旁的小狐莉眼睁睁地看着马上就要亲到的光滑侧脸离她而去。隔着和她的体型比起来就像是一座山的文森特的后背,莉莉安此时和那些钓好了鱼却在离水瞬间收回空勾的垂钓者一样抓心挠肝。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起初莉莉安并没有多强的、绝对想要、说什么都得亲吻到文森特的想法。但是差一点就得逞、临门一脚马上就要贴到、结果阴差阳错就是没能亲上的不甘侵占了她的脑海。 像是因为大狐狸不讲究地笑了几次而气哼哼地和自己不听话的四条腿打架,小狐莉原本有些害羞的心又因为这次意外而轴轴地转起圈来。 不就是亲狐狸吗?她今晚一定要亲到! 仿佛一只睡饱了开始半夜折腾人的猫,小狐莉把被子拽到文森特的边上并一点点把它们垒出阶梯状的层次。完全忘记了其实还有一个“从头顶绕过去亲”的选项,固执劲上头的小狐莉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翻越福克斯(fox)山”的计划。 踩上被子堆,她伸爪搭上文森特的手臂——就是现在!只要翻过去她就可以顺着他的睡衣滑落到他身前! 小狐莉摩拳擦掌。 而睡梦中的文森特对她的“远大目标”一无所知。 实事求是地说,虽然狐狸公爵不会承认,但老诺福克留下的、恰好被文森特读到的几段日记还是使得狐狸公爵做了不少不那么纯洁的梦境——也许是老诺福克写下的语句太有画面感,狐狸公爵今夜的梦境内容支棱得像是磕了几瓶柯粒提纯之后的海蛎小药丸。 跳过双方在伦蒂斯山间培养感情的阶段,采纳大狐狸现阶段的最高幻想,兽神给文森特安排了一场特殊婚后主题的美梦——目前进度还只是“亲吻时不会挨打”的文森特一日千里地梦到了照顾孕妻并准备和莉莉安深度探索他身上哺育功能的场景。 梦中的大狐狸听见妻子在为幼崽出生后的食物忧虑。 “我们的孩子要怎么办呢?”望着只填满了一个底儿的奶瓶,莉莉安叹着气把睡裙的带子勾回肩上。“刚刚出生就没有东西吃,”她倚在堆积在床头的狐毛软垫上,“想想就觉得很可怜。” 大狐狸拿着角梳给她按摩。 “谁说没有东西吃?”梳顺她的头发,狐狸公爵轻车熟路地给她编了个松松的发辫。不会扯得头痛也不会耽误莉莉安靠进他怀里,挑出葡萄图案的丝巾给她系上,文森特对这个发型十二分的满意。 把手放在被揉出一道道凌乱红痕的柔软,莉莉安偏过头不理他。 “真的不用担心,”文森特捉住她的手腕,“家里不是还有我?” 莉莉安情绪不佳地把他的爪子甩开。“有你,”她点头,“但你能干什么?”半夜不老实搞偷袭,和幼崽抢本来就没多少的吃的? 大狐狸读出她眼中的怀疑和嫌弃。 诺福克家族“狐狸,不能不行!”的家规回荡着摇晃在耳边,郑重其事地放下角梳,狐狸公爵的尊严在这一刻迸发。“我很有用的!”他义正严词地再三申明,“尽管我不能替你生,但是用我的海洋血统发誓,我可以帮你喂!” 摸着鼓起弧度的腹部,莉莉安这回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 大狐狸挫败得不行。几下解开衬衫的扣子,敞着色相上佳的胸腹,他蹭到她身边。“你看,”他把莉莉安的手按倒胸口,“亲爱的,你——你感受到了什么?” “感受到了身体链和发烫的契纹,”莉莉安说着就想抽回手,“文森特你是故意的吗?”她照着大狐狸就是一记,“明知道最后几个月了我最好别和你做什么,就开始凭着医嘱的借口肆无忌惮地撩拨。” 又是戴些显得胸大腰细的金属装饰链,莉莉安手下力气不减,又是在洗完澡之后卖弄地炫耀身上的肌肉!松松垮垮地在腰间围一条好像再过几秒就会掉到地上的短浴巾,时不时地拿出男模们钓富婆的做派让她帮他涂油! 莉莉安越想越生气,涂油涂油涂油,她现在弯腰都很费劲,还被他抓去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每次弄完她的手都滑溜溜的像是在河里抓了十年鱼,结果这个可恶的家伙还要故作遗憾地扭动臀大肌,告诉她略微忍一忍,等到幼崽出生后就不用再受只看不能吃的罪。 拜他天天折腾所赐,莉莉安像捏扁圣女果那样用力,她一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剧作家都能脱口而出兽人和纯人类肌体上的不同了! 大狐狸被拧得直哆嗦。“我是认真的,”他捂着胸口倒在莉莉安膝盖旁边,“你再仔细感受感受,肯定能感受出来的。” 莉莉安居高临下地看他。 大狐狸干脆把身上的衬衫彻底脱掉。金属细链哗啦啦地碰撞出悦耳的声音,他胸口上的契纹泛出一酥痒的讯号。“你看,”他捧着双手暗示,“是不是很明显?” 文森特的表情不似作伪,换了个姿势,莉莉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半分钟后。“我没看出什么,”莉莉安摇头,“不如直说,你想让我看到什么?”契纹周围因为情动而泛红的皮肤、在她生气时被挠出的结了痂的细痕、玩闹时用碳素墨水写上的至今还没消除掉的莉莉安的名字……都是很平常的存在。 大狐狸从枕头下抽出一本百科全书。“就当打发时间了,”他把书翻到某页并指着一个地方,“看看这里?”端起颇有重量的百科全书,狐狸公爵一动不动地给莉莉安当着狐体书架。 很娇贵地指使他端得再高点,莉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过腹部。 “海洋中的部分种群是由父亲承担育儿任务,”她燃起一点兴趣,“而混入以下几种血统的陆生兽人同样承袭了类似的功能:例如产乳。” 莉莉安用手指推开眼前的厚重书本。“你想说,”她端详着大狐狸的胸,“产乳——你也可以?” 把书远远地放在桌上,大狐狸立刻贴到莉莉安身边。“没错,”他怀揣着极大的荣誉感,“我的祖母给诺福克家族带来了这个礼物,我母亲也说过,我还是幼崽的时候都是我父亲喂养的我!” 还有日记可以作证!大狐狸骄傲挺胸。 “那,”眨眨眼睛,莉莉安打了个磕绊,“你要什么时候才、才会有?” 文森特露出得逞的微笑。“需要一点外界的刺激,”他趁机含住莉莉安的唇瓣,“具体来说,契纹受到的触碰越多,我能帮你分担的时间就越提前。” 别开脸,莉莉安迟疑地碰碰他的契纹。“我为什么觉得这又是一个故意的挑.逗,”她半信半疑,“到时候你在我的身上留下快要蹭破皮的痕迹和……而我为了安全考虑只能硬忍着。” “不会的,”大狐狸引诱到,“我怎么会只顾自己高兴呢?想想那个单词,‘clitoris’,莉莉安,想想那天你有多快乐?或者你现在想先享受一番?” 莉莉安被他说动了。“为防上当受骗,”她换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我要先用后付。” …… 过了几分钟才勉强集中神智,莉莉安用指尖勾住大狐狸身上的装饰链。“看起来你应该不是骗我,”她的语气比之前好上太多,“所以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你确定只是刺激契纹?” 文森特格外纯良地点头。但他很快感到不对:位置似乎偏移了半寸。 “一点奖励,”微张的嘴唇,她慵懒地向大狐狸展示吃掉圣女果的办法,“这里和契纹隔得不远对吗?我想它也许同样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作用。” 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大狐狸激动得像是被富婆屈尊赎身的会所男模。难以言述的感觉在体内流动,没人说得清原理:带着奶香味的液体毫无预警地出现。 莉莉安的动作一顿。 …… 梦境的消逝往往给人以预兆,察觉到身上异样的重量,文森特骤然清醒——花了不少力气才爬上他肩膀的小狐莉正打着滚压着他的胸口落下。 在他伸手接住小狐莉之前,熟悉的潮涌感顺着被压过的区域淌出。 文森特下意识拢住睡衣;但他转瞬间又稍微放松。虽然小狐莉不知为何不睡觉反而突然爬上他的肩膀,但她毕竟不能像兽人那样看清黑暗中的事物。这种情况实际上不适合反应过度,文森特放慢动作,没准小狐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没必要不打自招—— “粉红色的,”小狐莉突兀地来了一句,“文森特,你的睡袍上怎么有唇印?”寂静的冬夜里,她的声音非常清晰。“刚刚我还没有看到?”她伸着爪子就要看个明白,“怎么回事!你说过你是干净的?!” 摸到胸前一片湿润的文森特:…… 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公爵生平首次感到两难境地的煎熬。解释吗?这个误会很麻烦,最好不要让它存在超过一秒钟。但是a问题的解释会扯出他暂时不想说的b问题,可是就此便放任不管吗? “抱歉,是我看错了。”放下爪子,小狐莉的声音在文森特稍微轻松的时候炸雷般趟过他的心脏,“文森特,你——你是假孕了吗?”大概是从他肩上滚下来的时候先撞到了脑壳,小狐莉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 其实她是想问问文森特的身体还好吗?是受了伤还是怎么样,需不需要请医生来看看。或者索性就装作不知情,看样子文森特也是有意瞒着她—— 可是不论她想的多好,尴尬着张嘴问出“唇印”的一刹那,小狐莉就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恐怕要迎来一场大地震。 第46章 鸡汤 还想着遮掩含糊过去的文森特被小狐莉一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情况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在说完这句谁都不信的话之后陷入沉默。小狐莉的眼睛在夜里分外的亮,对上她的视线,文森特不禁生出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 隔了几秒钟,他尝试着描补。“当然,当然这不是说你以为的全然错误,”文森特艰难地措辞,“我想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有些离奇,这和我的血统有关,混合进海洋生命的——” 小狐莉歪歪脑袋。“文森特,”她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慌乱。” 对对对,莉莉安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她并不想刺问文森特不想直说的,刚才脱口而出的几句纯粹是脑子宕机的后果。 “这就是藏在你衬衫上的秘密,对吗?”但她的嘴巴显然和脑子是两条心,“所以你定了个我很难在半个下午内达到的目标,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其他的地方去。” 狐狸公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从不能言述的梦中刚刚醒来就面临这种意料之外的大型诘问现场,他现在有些慌乱有些紧绷还有些哑口无言。 不如破罐子破摔算了,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把实情干干净净地全都倒给她,索性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公寓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挨了几下打。而且和上次的坦白相比——不就是因为血统原因而产乳吗——又没什么触碰雷区的地点,这回明明应该更好过关才对。 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何况莉莉安早晚要知道,文森特把胸前扯开的睡衣拢了拢,不如趁着递到眼前的台阶讲个明白。 打定主意,大狐狸装出一副惊醒没多久,脑子还不太清楚的样子——这也是他的计谋之一,万一莉莉安明早想起此刻的场景觉得尴尬或者难堪,他就可以顺势上演一套夜间犯迷糊,不知道自己讲了些什么的状态。 “是的,”文森特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摸出干净的手帕,“按道理这个秘密本该等到婚后才有被发现的可能,但出于一些我想不明白的原因,我的身体提前做好了迎接幼崽进食需求的准备。” 小狐莉的尾巴圈住身体:“虽然有点唐突……但……但为什么不去医生那里看看呢?”下午文森特还和雪鸮见过面,小狐莉的口中仿佛又咬着那片湿润的衣角,可那时的狐狸公爵丝毫没表现出求医问药的倾向。 文森特本来还想避着小狐莉打理自己。身体都转过一半,他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没必要且多此一举。小狐莉已经把他的衣服咬得大开,该看的不该看的早看得一干二净。 那句清脆的“粉色的!”恍然间还在大狐狸耳边回荡。 于是他像梦中一样脱下上衣。然后走进盥洗室收拾仪容。 浸水的手帕很快擦净他身上横七竖八的淡白色痕迹。从镜子里扫到卧室的地毯边,文森特想起小狐莉自从在长绒毯子里睡过去之后就再没吃东西。一觉睡过晚餐,整个下午只吃了半只油润皮毛的营养膏罐头——那东西和小零食没什么区别,同样的不顶饱,同样的只能充作正餐间隙中不起眼的存在——也许这就是小狐莉半夜醒来的原因。 “你想吃点宵夜吗?”狐狸公爵发誓他问出这句话的心思纯洁无比。 等了许久,久到文森特已经把手帕顺手洗干净,小狐莉的声音终于飘忽地钻进盥洗室。“文森特,”她不确定地问到,“我们是恋人没错,但你现在的意思——你要把我当幼崽喂吗?” 正想着煎些鸡胸肉再撒上一点海盐胡椒粉的文森特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实在不能怪小狐莉想歪,跟着森蚺和浣熊见识了太多兽人帝国独有的床上文化,莉莉安小羊羔一样洁白的心灵早已潜移默化地变了个颜色。 (婚前不发生关系大概是她唯一在冲击后保留下来的观念。即使辛娜和莱可恩对此非常不解,“不先试试验验货吗?那假如他不行呢,或者你们尺寸就是不合适怎么办?” 虽然莉莉安也没想好解决这几个问题的有效办法,但抱着一些难以说清的缘故和坚持,她始终没在这方面松口。) “还是算了吧,”小狐莉想起梦里那盆被打翻的土豆炖鸡肉,“我有点想喝鸡汤。” 可是梦里鸡汤的味道也并不是鸡汤,兜兜转转难道本质不还是文森特的……诸如此类的想法争先恐后地跳进小狐莉的脑海,感到皮毛下面的体温不断升高,快要被自己羞熟的小狐莉迅速地从床上跃下。 她连滚带爬地闯向房门。 啪唧啪唧的摔倒声从地板上传来,听出熟悉的“走三步磕一下”的频率,意识到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的狐狸公爵快速把小狐莉摁回被里。 “你跑什么?”他边说边换上衣,“不就是鸡汤吗?狐狸的领地里最不缺的就是鸡汤。” 小狐莉在被子里呜呜嘤嘤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假如她的皮毛能够自由穿脱,文森特一定会发现皮下的莉莉安简直快要用脸上的温度把自己煮得冒烟。 …… 不知道等了多久,把脑袋埋进被子最底层的小狐莉终究还是喝上了清亮鲜美的鸡汤。 “里面加了文森特大厨的独家调料,”狐狸公爵十分得意,“怎么样?好喝吧?这碗汤放到店里至少要卖一个金币。” 独家调料——举爪拍走心中不能明说的想法,半只狐扎进汤碗里的小狐莉嘤嘤捧场。 次日一早,莉莉安和文森特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晚。学走路的在地毯上一遍遍熟悉步伐,查资料的在一墙高的书架面前翻遍老诺福克留下或提及的记录。 和谐的氛围在房间里环绕,不约而同地把夜里的经历折叠,两人(狐?)微妙地达成了平衡。 看起来他必然得去魔法集市找塞壬配药,资料看到一半,狐狸公爵不明显地挡胸。后几天他还有些正式场合要去,他可不想让莉莉安之外的第二个人发现端倪。 尤其是他的政敌们。 只是……大狐狸瞄瞄地毯中心的小狐莉,他仍然想尽可能地在莉莉安心中淡化他去魔法集市的真正目的。不是说变身男妈妈这件事让他觉得怎么样,主要还是——他还是觉得里面包含的性意味有些重,不太适合两人目前止步于亲亲抱抱的纯洁关系。 更直白点,他担心哪个地方越界而不自知,再不慎把小狐莉吓跑。 “午饭后想出门逛逛吗?”钟声敲响十一下的时候,文森特伸手捋捋小狐莉蓬松的毛毛。 摔得七扭八歪的小狐莉扭着尾巴看他。“还是伦蒂斯山吗?”她想了想,“可是我在平地上也不能走得很好,上到坡地肯定更不会迈步了。” 文森特摘掉她耳朵上的纸片。“不是伦蒂斯山,”他从衣袋里掏出怀表,“是个特殊的魔法集市,每月只会在固定的时间开启,这只表就是在里面淘来的。” 小狐莉不错眼地盯着灵摆般晃动的怀表。魔法集市的商品!她立刻升起一股类似于矮鹿挨打了还要回去瞧瞧的好奇心,光是听上去就十分厉害! 黄铜质地的精致钟表慢慢减弱移动的幅度并带着表链原地转起麻花——很有节奏感,但,任何一只带链子的怀表都是这样的。 “这只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她观察了半天也没体会到什么奇特之处,“还是说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感知到它的能量?” 像个骗小孩失败的家长,狐狸公爵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它很有复古的风格不是吗?” 莉莉安点头。“但是有年代的怀表就算不去魔法集市也能买到?”古董街、二手店,以至于通过魔网发布的售卖贴子。 大狐狸噎住。算计对手的八百个心眼子在此刻全部失效,演说技巧丰富的诺福克公爵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圆。 “总之你想不想去魔法集市转一转?”他随口胡扯,“那里是个给新剧本采风的好地方。” 剧本——怎么话题一下子跳到剧本身上——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莉莉安换了个揶揄的表情瞧他,“噢集市上有很优秀的医生吗?” 艾德蒙与旁波的接壤地带,出示入境兽人帝国的签证,伪装做交易商人的亨利王子带着一行随从轻车简行地通过兽人守卫的检验。 想要秘密地和艾德蒙的大贵族取得联系以助力自身争得王储之位,亨利假借冬狩的名义离开旁波王宫。所幸兽人帝国的重要城市之间都铺设着空间阵石,这极大地缩减了他花在路上的时间损耗。 尽管如此,亨利在料峭的寒风中呼出白雾,时间还是太仓促了。自从格鲁五世因为身体的病痛而流露出想要确立王储的意思,他的兄弟们各个奇招频出,试图以各自的表现和功绩使得格鲁五世心中的天平产生倾斜。 他留在旁波境内的替身只怕支撑不了几天就会被窥伺的目光识破。亨利的脸色沉了沉,但愿梦湖之旅能让他得偿所愿,否则他只能转而向伽拉索的势力寻求帮助。 旁波毕竟和伽拉索有些宿怨,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亨利并不想背上勾连敌国的罪名。 不经意地,亨利的余光瞟到跟随身后的佩瑞男爵。 第47章 细链 读出大狐狸隐藏在表面下的窘迫,没再刻意逗他,贴心无比的小狐莉最终还是答应和文森特去魔法集市一趟——权当是为了文森特衬衫们的尊严着想。 她对他找出来的借口翻来覆去的给予赞同。“就当是出门采风,给新剧本积累素材了。”小狐莉并拢前爪,“说起来我还从没去过魔法集市,它和街市上的普通集散地有什么区别吗?” 文森特把怀表的链子戴到小狐莉的身上。“根本来说,任何一个市场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交换。” 长长的细链在小狐莉身上松松地缠了三圈还有富余,看着隐现在她雪白毛色间的金属反光,想想某些曾经被管家极力撺掇却又被心中良知强行压抑下去的念头,狐狸公爵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撕开。 交叉着叠起双腿,他变戏法般从桌面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色彩绚丽的特制空间袋,“只不过能够进入魔法集市的商人和买家需要持有集市主人颁发的许可,而集市里售卖的东西又大多拥有一点不常见的能量。” 似懂非懂的小狐莉:“嗯……我以为你会讲些离开魔法集市后就再也听不到的故事?” 推远敞开的药剂箱,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的大狐狸把散落在桌上的棉签头揉捏得换了个形状。 深深吸气,文森特有时简直怀疑自己体内共存着两个人格。一个长期出现,日常负责当男妈妈温温柔柔地给莉莉安做完美情人;另一个偶尔随着某些变态想法展露獠牙,动不动就想着把她叼回窝里再蹂.躏得浑身湿漉漉。 “去了就知道了。”用空间袋兜头装起小狐莉,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东想西,端出平常的温和样子,文森特打开某样莉莉安叫不出名字的魔法道具并把它佩带在袖侧。“为了保证隐秘,我们还得进行一定程度的换装。” 他展开一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斗篷。“这两个小窟窿,”文森特把衣料挡在莉莉安眼前,“即使你藏在内兜里,它们也仍旧可以让你看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忽然就被斗篷蒙住的莉莉安幅度颇大地转了转脑袋,看得出她在很努力地辨别方向,有些重量的斗篷眼瞧着被她顶出一个小鼓包。 似乎位置不太对,掀起斗篷,文森特把空间袋前后调整一番。微微扎紧袋口的绳子,保证她大半部分身体正安稳地兜在袋中,明明就想把她一口吃下去的狐狸公爵仍然硬撑着和莉莉安做好约定。 “看到有趣的东西就伸爪挠我,”穿好斗篷,文森特小心地把莉莉安盖进布料下的阴影,“我们会在魔法集市的外侧先耗费二十分钟左右,等到进入集市内部相对安全的核心区域,我会把你从斗篷里抱出来。” 小狐莉嘤嘤地在斗篷里点头。显然,这种从没经历过的偷偷摸摸的掩盖手段让她觉得新奇又刺激。亮晶晶地从斗篷上预留出的小孔洞向外看,熟悉的房间仿佛都变得神秘而有趣起来。 感受到左腹那里窝着一个暖乎乎的小毛团,隔着斗篷揉了揉她的脑袋,穿过挂满肖像或风景油画的回廊,推开三五道门,文森特在一个似乎刚刚燃尽木块的壁炉前止步。 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细节,小狐莉紧紧贴着孔洞。 这座壁炉很大,也许是为了尽可能地向室内提供热量,它建得足.52ggd.有一人多高。炉底的残枝和余烬没有被仆人清理,厚厚地堆积其中,隔着一道黄铜色的栅栏,它们看上去就像死去多年的冬雪。 狐狸公爵熟门熟路地打开栅栏上的锁扣,悠长的吱呀声中,一个在过去只存在于想象和文字描述中的世界向莉莉安逐渐开启。默不吭声地瞪大眼睛,小狐莉看着那些尚带火星的灰烬在文森特迈入壁炉之后奇异地旋转着飞舞。 飞舞—— 无视自身的重量,也不借助周围风力的吹拂,像是终于等到春季的野草,或是在漫长岁月后迎来专属骑士的巨龙,半空之中,苍白的灰烬在几次聚拢和分散后猛地爆破出一只圈环。 “魔力元素的智慧,”像是剧院里的演员,狐狸公爵念念有词,“金币之光的宝剑。” “交易有价或无价的一切;伟大的星辰注视诚实和谎言的泯灭!” 灰烬的圈环蓦然间镀上一层流动的黄金,数层复杂的魔力符文轮转着指向某个变动的位置。齿轮相撞的声音在金液的身后铿锵作响,仿佛有人正在用力启动机括的开关,一道深邃的缝隙一点点张裂在两人面前。 风声呜呜地碰撞着缝隙中的黑暗,澎拜地勾住文森特的衬衫,小狐莉的心脏激动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难道不是只会在传说故事集里出现的场景吗?勇者在储藏着宝藏的山洞前念出魔咒,封存了几个世纪的金银珠宝就会如同洪水般哗啦啦地从石门后倾泻而出。 莉莉安空前地拔高她对魔法集市的期待。拜托,仅仅是进入集市都要搞得这样有仪式感——一定要在雨天喝肉桂煮苹果茶的剧作家小姐认为自己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知音。 感受到腰间被她抓出的颤栗,仿佛梦中场景重现,狐狸公爵隔着斗篷弹了小狐莉一个脑瓜嘣。“来精神了?”他走入狭窄的裂隙之中,“现在觉得这趟出行值得当作创作采风了吗?” 低声嘤嘤,讲述着“长见识啦”的快乐心情,小狐莉在斗篷里兴奋地左蹭右拱。没有察觉到文森特的复杂心路,一个不起眼的小鼓包在斗篷的褶皱里动来动去。 感到自己的胸腹时不时就会被小狐莉的吻部或耳朵戳上几下,想想那两块贴成十字式的医用胶布,文森特莫名有些后悔——总觉得,把她装进内兜这个行为,是给他挖了个坑呢。 沉浸在新鲜见闻之中,莉莉安并没捕捉到大狐狸暗戳戳的胆颤。 以及胆颤中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道裂隙竟然没有形成和穿梭法阵类似的效果,她煞有介事地观察周围。更像是一条没有照明的长廊,她听见文森特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周围的墙壁上反弹。 唔,她侧耳分析着鞋底和地面摩擦时产生的声音,这段长廊的布置是分段变化的。先是踩在石头上的哒哒的响声,而后变得像是踏上雨后的路面,若隐若现的水声波段般地在耳朵里漾开。至于现在,小狐莉指挥着后爪在空间袋里换了个姿势,应该是铺上了地毯? 文森特的脚步声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她不是偏头就能贴到大狐狸的体温,彻头彻尾的漆黑之中,莉莉安认为自己难免要心生慌乱。 安静地控制着呼吸,寂然的长廊里,她清点着彼此的心跳。 数到二百二十八个数的时候,一缕光线遥远地落入小狐莉的瞳孔。 “我们到了吗?”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紫金色的巨大门扉,“两个全套的盔甲立在门边,但是我没有看到支撑它们的架子?” 被顶得胸口一痛的大狐狸:轻点,小狐莉麻烦你轻点。 莉莉安打量着盔甲们的时候,盔甲也在打量着靠近的来客。“邀请函,”它们瓮声瓮气地拦在门前,“没有‘钥匙’的人不被允许入内。” 整理好脸色,文森特递出一根薄薄的羽毛。像是一块被吸引的磁铁,羽毛加速着嵌入门上繁复的花纹和咒语之间。齿轮运转的声音再度响起,羽毛彻底消失在门上凹槽的时候,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 越过门槛,螺旋状的楼梯扭曲着接续在文森特脚下。两具盔甲在两人身后合拢大门。 “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莉莉安闷在衣兜里小声提问,“虽然这一路很有意思,但是接连这么久都没有看到集市的影子,这样的设计会不会太故弄玄虚了一些?” 剧作家小姐觉得要重新掂量一下集市主人在她心中的位置。太讲究的人恐怕不能让她单方面地引为知己,像文森特这样的却是刚刚好。不过文森特是独一无二的,小狐莉扬起吻部,他可比知己还要难得。 不算厚的衣料清楚地让他的皮肤接收到小狐莉温热的呼吸,暗暗感(遗)激(憾)她没有伸出舌尖含来含去,狐狸公爵解开一只斗篷领口处的暗扣。“这条楼梯的终点就是魔法集市的外围入口。但我们还要旋转着走过几十个拐弯——除了墙上的壁画之外也没什么变化的景色可看,你可以在衣兜里休息一阵。” 从壁画上意味不明的笔触里收回目光,莉莉安短暂地头晕了一阵。“这些螺旋的图案似乎能让人变困?”她打了几个小小的哈欠,“当然也可能是现在到了我的午睡时间……你还好吗文森特?” 来过许多次,早对周围的防御法术熟悉得生出抗性的大狐狸加快了速度。这条漫长的楼梯承担着护卫魔法集市安全的责任,墙上螺纹般的“戈德之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轻度的精神系诱导波段。 直到文森特走过大半楼梯,莉莉安已经在空间袋中睡得直点头。把脑袋搭在他的腰腹上,小狐莉睡上一会儿就会倏地划过文森特辛苦维持的、好看又实用的、能够用来钓老婆的诸多漂亮肌肉。 防御道具必须要给她囤上一点了,楼梯的尽头,大狐狸摘下悬挂在扶手上的面具。最开始他想着等到拍卖行收到好东西了他再去给莉莉安截胡,但眼下的情况,早早做好准备,淘些级别没那么高但仍算实用的魔法道具也不算操之过急。 扶手上的面具悄无声息地融合进大狐狸的皮肤,做好了对身份的最后一道隐藏,两对浮在空中的鹿角为文森特顶开了魔法集市的最后一道帷幕。 “醒醒,”浏览过外圈的几个小摊,文森特把一只手伸进斗篷内部抚摸心上人(狐?)毛茸茸的脑壳,“我们到了。”揉过小狐莉的吻部,不慎碰到她略钝的米牙和湿乎乎的舌尖,狐狸公爵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收手。 被人从睡得好好的梦中叫醒,起初莉莉安还不太高兴。但她很快看到了旁边摊位上售卖的古怪商、幽灵褪下的晨雾般的皮,还有嵌满了三百双蟾蜍眼睛的圆角巫师帽。 莉莉安的睡意顿时飞到几百米外的不知名角落。 “螃蟹脚做成的捕蟹钳,”她看着一个微缩景观中的滑稽原料发笑,“还有鲸鱼骨头做成的喷泉。”对上一整圈稀奇陌生的外侧集市,小狐莉的两只眼睛俨然已经不怎么够用。 被她来回扭头的动作蹭得胸口发涨,文森特强忍着不要让自己在鱼龙混杂的外层就把小狐莉抱出来贴贴吸吸。 第48章 吃醋(7000收藏二合一加更) 靠着老诺福克在日记里留下的精确到几个岔口的路线图,背诵全程的文森特轻车熟路地在集市中蛛网般的道路里穿行。 眼花缭乱的摊位中,小狐莉最初还尝试着记一记两侧的壁画内容或路标,但她很快就在往复回折的路线中脑袋晕晕。 直到她吃光半袋草莓糖,小狐莉眼前的场景终于固定着不再变动。 塞壬的地盘到了。 一座低矮的帐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挂着粗麻布、鼠尾草和皮质的镰刀,携带着草药的苦味,白色的水雾断断续续地弥漫到文森特驻足的地方。 这里像极了童话中老巫婆的居所:萦绕着作用不明的怪诞气息,帐篷黯淡的颜色和象征意味浓厚的装饰共同拱卫出一个让人不敢轻易进入的领域。 莉莉安忍不住向后避了避。“我们要进去吗?”她把嗓音压得比草药煮沸的咕嘟声还要低,“那个能帮助你的医生塞壬就在这里摆摊?” 瞧瞧帐篷外堆叠着的不知名草垛,她的脑中慢慢勾勒出一个鸟嘴医生的形象。 “比起医生或药剂师,”文森特显然也对飘出来的苦味没什么好感,“和塞壬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更适合做个瘟疫时期到处搜罗尸体做实验的疯狂黑巫师。” 老诺福克留下的日记里特意提到,尽管塞壬的性格一言难尽,但他的长相可是相当的不错。保不准小狐莉被他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迷惑得引动芳心,再趁着文森特不注意的时候钻到对方的大衣中—— 想到这种可能,为了保证自己的墙角依然稳固地夯实在土地里,走进帐篷之前,狐狸公爵不遗余力地给莉莉安打着预防针。 黑巫师!此前从没听说过塞壬这个人,骤然接触到这个标签,小狐莉在斗篷中惊得一悚。 旁波奉行的宗教观念里,黑巫师各个都是贪得无厌、桀桀作恶的阴森形象。 动不动就偷走并杀死牧民的羔羊或者小女儿,在人迹罕至的破旧教堂里与魔鬼做着血腥的交易,再在大家忍无可忍的时候被勇敢英俊的教会骑士们斩于剑下。 莉莉安一度不懂为什么要死了很多小女儿才能换来教廷派遣的、持着利剑的守护者。 “我们可以去别的医生那里吗?”想到那些穷凶极恶恶名昭著的形容,小狐莉在文森特左侧的肋骨边上缩成一团狐球。 “虽然这里是魔法集市,按道理讲买卖双方都要遵循规则……但是文森特,他不会在诊断的时候哄骗我们,再把我们双双封到标本罐子里当药材吧?” 正和并不存在的竞争者狂吃飞醋的狐狸公爵被她言语中的“我们”安抚。 “把我们做成标本倒不至于。”大狐狸一边后悔自己说得太吓人,一边心机颇深地运用模糊描述来让小狐莉在他怀里藏得更深。 “只不过有人说,”文森特愉悦地感受着从衬衫另一侧透过来的热乎乎的温度,“这位药剂师非常喜欢用白绒绒的小动物试药。小白鼠、小白猫,或者——” 大体雪白的小狐莉屏气凝神,被斗篷遮盖着,她空前希望自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制玩具。 莉莉安看不到的地方,文森特的眼角眉梢都挂着计谋成功的得意。 小狐莉有点发懵:“一会儿一个称呼……塞壬到底是医生还是药剂师?” 在职业分工日益精细的艾德蒙,人们已经很少听到有谁能同时获得和这两个称号。 通常认为药剂师只管根据医生的单子配药,而医生负责给患者看病,一身兼顾两个称号的人在大众看来甚至称得上一句天才。 比如麦迪逊,那只在情场屡战屡败却死性不改的单恋雪鸮。也许正是这种盯住目标后死磕不回头的轴劲儿才让他能够取得如此高的成就。 但塞壬和麦迪逊又有不同。 “塞壬活了许多许多年,”文森特告诉莉莉安,“他的生命十分悠久,当他学习医药的时候,艾德蒙还习惯性地把这两个职业当成一个来看待。” 噢,小狐莉明白了。塞壬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天才。 “外面的!”嘶哑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你还要在我的门前待多久?!想买药就赶快进来,不买也别挡着我做生意!” 揉揉小狐莉的尾巴,走近几步,文森特卷起粗制滥造的门帘。 透过斗篷上的两个孔洞,光线和刺鼻的药味一起挤到莉莉安的眼前。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向外看去,在挂满了草绳、羚羊骨头和尖锐指甲的深褐色背景中,小狐莉瞥见一只奇丑无比的鱼头从曳地的麻布袍子里探出。 奇——丑——无——比—— 像是正常鱼类的脑袋被渔民剁开后又重新缝制起来,挤挤挨挨地出现在一面,两只浑浊不堪的鱼眼一大一小地瞪视来客。 而鱼头的后脑勺——原谅小狐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姑且就算后脑勺吧,竟然还犹嫌不够脏乱似地歪斜出几根鱼骨。 仿佛被人扔到酸性药水里一直软化到能打结的程度,刺出的鱼骨们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般地跟着主人的动作四处乱晃。 从麻布袍子的破洞里戳出来,和吊在身后的草绳缠成一团,这几根骨头做到了许多身姿柔韧的舞蹈家也做不到的事。 在斗篷里默默攥爪,莉莉安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精神攻击。 这只鱼头哼哧哼哧地吐出粗野的询问。“有病?” 在鱼头对面的露棉沙发上坐下,看到塞壬的模样暗觉舒心,面对这种近似挑衅的询问,文森特的表情变都没变。“有病。” “提前在别的医生那里看过了?”鱼头搅动面前泔水般的一锅东西,“还是再让我帮你看看?” 文森特略略沉吟了一下。“大体看过,”狐狸公爵的指尖在斗篷下逗弄小狐莉毛乎乎的下颌,“但有些细节和记载的情况不怎么对应。” 鱼头塞壬像街尾混混似的呸了一声。“‘大体看过’是个什么看法?”他遣词造句极不雅观,“脱了裤子摸黑和人躺上一张床,从床头滚到床位,这能勉强算‘大体睡过’?” 狐狸公爵的温文面孔嘎嘣碎出一条小缝。“没看过,”他干脆到,“问题出在胸口上,麻烦您现在诊断。” 鱼头把白眼翻到从脑袋上掉出来一颗眼珠子。“脱,”鱼头在药锅后面起身,“衣服挂到钩子上。”坐着还瞧不出什么,鱼头一站起来,莉莉安意识到对方的个子居然没比文森特差多少。 暗暗确认小狐莉仍旧稳妥地坐在内兜,狐狸公爵慎重地把斗篷挂在沙发旁边生锈的鱼钩上。 “磨叽,”鱼头翕张嘴唇,“我最不爱和你这种人打交道,规矩比星星子儿还多上几条的矜贵病人,看你脱衣服都能累死几头猪。” 狐狸公爵皮笑肉不笑地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衣物的翻动声中,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小狐莉偷偷拨开挡住视线的布料。 噢!!!她无声地捂住眼睛,她从没在灯光下见过文森特赤.裸他的上半身!!!不可以看下去了,莉莉安把眼睛挡得严严实实,窥探异性的身体,这一点也不淑女!!! 衬衫的扣子仍在一颗颗地被解开,刚才扫到的一眼反复在心中重映,彷徨交战之际,森蚺的教导声出其不意地在莉莉安脑海中浮现—— “你知道有种玩法,”野性美艳的辛娜拎起手中打着粉色蝴蝶结的超大号束缚带,“你把另一半牢牢地绑在床上,保证他就算咬牙切齿也不能挣脱……然后你就可以在他面前做任何挑.逗的举动。” 森蚺的手从颈间一直滑落到线条清晰的腰侧,两团让莉莉安不敢多看的弹软聚拢出汹猛的沟壑。“比如一件件地把穿得体面完整的衣服脱下来。” “你和他角色互换也没有问题,”辛娜殷殷教诲,“事实上这样更刺激。但你,莉莉安,但你一定不要因为不好意思而别开眼睛。” 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咬紧舌尖,小狐莉不禁睁开眼睛并从爪缝里偷瞄。 “正常的脱换衣服和搔首弄姿地卖肉是有很大区别的,”森蚺细致地教学,“另一半为了勾引你可能做出任何动作,比如领口那里明明连还三分之一都没解完,却已经开始刻意地在下腹处状似不经意地扯开一颗扣子。” 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领口大开的文森特脸色平淡地从裤腰中抽出衬衫下摆。小狐莉的目力让她清晰地看到几条被腰带挡住大半的青筋。 在光滑的皮肤上略微鼓起,让观看者轻易地想象出它们的触感,小狐莉的爪子隐晦地扑腾出踩奶的动作。 “再比如,假设你是个手控,他会挑着角度,半藏半露地向你展示出一双控制感十足而又很会扣的手。” 贝母扣的反光隐隐地为文森特的指尖镀上一层光晕,顺着修剪整齐的指甲,莉莉安看到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蜿蜒着藏入袖中,戴在手腕上的机械表平白被衬托出一股情.色的诱惑。如同禁锢着猛兽的囚索,金属的冰冷与手掌的温度冲撞着产生某种奇异的颤栗。 “当他终于千辛万苦地把胸肌露出来,”森蚺那时的表情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莉莉安,出于雄性们可笑的面子心,他大概率会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如常模样。 但你会信吗?我是说,当你也装得视若无睹,他会气得在脑子里飞速盘算——究竟有多少男人在你面前实施色.诱?否则你怎么会不对他产生反应?” 狐狸公爵解开衬衣中段的最后一粒扣子。寓意着干净与清洁的白色胶布在他胸前交叉着贴出两块与肤色明显区分开的禁区,一点点粉色从胶布的边缘溢出,也许是沾上太多它本不该接触的液体,胶布的一角竟已微翘着崩开。 撕开饱浸的胶布,几道液体转瞬间流淌着滚落而下。白色、粉色和他自己挤压出来的淡红指痕……美色当前,抑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莉莉安小口小口地呼吸。 为什么文森特的那里和少女系最爱的水润粉晶唇釉那么像!一度身为这只产品的忠实拥簇,小狐莉顿时觉得嘴巴周围烫烫地肿了起来。心跳砰砰地在身体中激荡,血液的冲击让她的爪尖也变热。 记起莱可恩友情借给她看的男模杂志,莉莉安蓦然生出一个有点出格的想法:大狐狸的肉.体如果出现在拉兹会所,恐怕至少要七百金币一个小时。 这真的是太不淑女了,小狐莉用爪子拍拍自己的脸,哪家温柔知性的可爱小姐会私下里想着另一半能在会所里卖上什么价钱。可是,她在内兜里摇头,她又不会告诉文森特,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所以,”森蚺的声音从纷乱的思绪中上浮,“千万不要错开眼睛,他那么卖力就是为了勾引你,倘若你避开,他会很失落的。” 用爪子在身边扇了扇风,小狐莉在降低的温度中闷了一会儿。几秒之后,她的眼神不听话地又从小孔洞中溜了出去—— 然后和大狐狸似笑非笑的眼神撞个正着。第一次知道文森特天生的眼线还可以把人勾得像条吊竿上的蠢鱼,积攒了许久的面红耳赤轰然炸开,小狐莉嘤地栽回空间袋。 脑海中的森蚺还在兢兢业业地传授知识:“女性动情可比男人需要更多的时间,如果是我,想上我的床,我会让他再拿出点真本事。但如果你想体贴体贴对方,到了这步,不妨给他点甜头当回应。” 甜头,莉莉安在黑暗的空间袋里埋得更深,什么甜头,她的脑子怎么忽然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了。 鱼头粗噶的啧啧声像根过期十年的长棍面包,它地打乱小狐莉的绮思。 “脱个上衣也能脱这么久!”鱼头嘿然举起帐篷里沉重的坩埚,鼓起满胳膊的肌肉,他将整整一锅的不明液体咚地锤在门外。 风风火火回到帐篷,动作夸张地在帐篷内深呼吸,塞壬伸手就朝自己的脑袋上狠狠抓去。 这一幕太过猝不及防,像是延展性和韧性都不错的橡胶糖,歪七扭八的丑陋鱼头眼看着就要被塞壬扯出小狐莉尾巴那么长的变形。 不必提文森特的反应,突然见到这堪称凶残的场景,小狐莉甚至在回过神后情不自禁地跟着塞壬的鱼头一起呲牙咧嘴。 两颗挤在同侧的鱼眼珠被塞壬抻的吱嘎作响,寒毛倒竖的小狐莉快要把舌头咬出血的时候,只听一片连绵的啵啵声从塞壬的脖颈边爆起——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像是满池塘的癞.皮.青.蛙在月色下同时响亮地接吻,那只丑陋无比的鱼头竟然被塞壬活脱脱拔了下来。 “垃圾!混蛋!”塞壬的脖子涨红,“去他光明神的圣骑士!卖给我什么破烂面具配方,都他光明神的该死!” 扯掉粘在脸上和耳棘上的头套碎片,一位银发蓝鳞的俊美人鱼骂骂咧咧地转身。 “就这?!”他粗鲁地踹了地上四分五裂的头套几脚,“也敢朝我要他光明神的20个金币!那他光明神的可是金币!” 看到塞壬真正的样貌,大狐狸和小狐莉心下巨震——特别是自进帐篷以来一直淡定自如的文森特。 怪不得老诺福克会在日记里提及塞壬的长相,狐狸公爵心中警铃大作,可不要轻视长相在情场上的作用! 听说在一颗遥远的连兽神都无法定位的星辰上,某位懒散的锅包肉大贤者曾经做出过这样一番毁誉参半的论断—— 世界上没有海枯石烂的爱情吗?当然有,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个脸不好看!世界上没有不能被原谅的反派吗?当然有,不过是反派本人的脸不好看! 狐狸公爵是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狐狸公爵十分有危机感。 狐狸公爵恨不得把地上垃圾般的鱼头面罩再套回塞壬脸上。 这条鱼人,不,现在已经英俊得可以称得上是人鱼了,怎么他光明神的长得这么好看?!! 文森特心中燥郁,仿佛注定要跟他对着干,让他的形象在莉莉安面前再下一个档次,他胸口的奶.水居然在这节骨眼淌得更欢。像是两眼在雨季不断反冒气泡的山泉,托它的福,狐狸公爵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和塞壬多费关于症状的口舌—— 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两只眼睛都长一边的也能看到! “行了,”塞壬简单粗暴地用草绳扎好头发,“别在边上耽误时间,要不是你脱衣服也脱得慢条斯理,我的鱼头面罩也不至于被药水熏得失效!去他光明神的,满帐篷药味恶心死谁了!” 往地毯上丢了一块风系魔法石,呼呼呜呜的风浪中,弥漫在整间帐篷里的苦臭药味几分钟内就从帐篷顶端的通风孔消失无踪。 隐隐地,小狐莉恍然听到别的摊主在人鱼重归清新的帐篷外悉悉索索地抱怨。 没心思去抓塞壬话中的逻辑错误,狐狸公爵此刻一心只想赶紧看完身体煮完药然后带着他的可爱小狐莉扬长而去。 他光明神的,文森特无师自通地熟悉了这句口癖,就凭塞壬的脸能让这条人鱼一秒从粗汉升级成糙汉,这个帐篷就注定了不适合他久待! 文森特在一边担心得醋生醋死,待在斗篷里的小狐莉却是一脸平淡。真的平淡,毫无波动地看着塞壬从身后的药材矮柜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乱糟糟的纸片合集,她并不知道狐狸公爵的防御线已经为了这条人鱼的样貌拔得比伦蒂斯山还高。 她更不知道她心中温文尔雅的柔情绅士已经开始腹诽着一句接一句的“他光明神的”! 并不是银毛控的莉莉安只是在单纯地旁观这场就诊,她的脑子里还停留着文森特说出“黑巫师”一词时的回音,这令她更加不因为塞壬的脸而大意——诚然,这也从一个方面证明了锅包肉大贤者论断的错误之处。 逼仄的帐篷里,人鱼和大狐狸之间的问诊正式开始。 “婚前意外产乳,”塞壬的眉头浅浅地皱起,“带有1/4的海洋系血统。” “没有契纹在其中起刺激作用,”心里快要醋得冒泡的大狐狸表面上仍然不急不缓,“半周前突然出现这种状况。” “突然出现,”塞壬摩挲下巴,“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抬眼打量大狐狸,目光锐利如电。 “不要刻意隐瞒,”人鱼眉心留下浅浅的竖痕,“这关系到草药的取舍,还是说你想让现在的状况在服药后变得更糟?” 他光明神的,狐狸公爵在心中跳脚暗骂,怎么塞壬变回人鱼之后就连说话也文雅了起来。 但确实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贻误问诊,文森特勒令自己平心静气,在这条人鱼面前他是患者,医生总不会和病患太计较——但在他的政敌和交际圈子那里,文森特·诺福克可得不到这种待遇。 实话必然是要说的。 希望小狐莉听到之后不会认为他是个变态,文森特不甚明显地瞥了一眼挂在鱼钩上的斗篷。可他其实完全不必带她来集市一趟,他最初是想着去拍卖会上给小狐莉买些防御道具的。 或许大狐狸的内心也仍旧和莉莉安一样盘旋着不自信和试探,他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因为他展露出的、不那么伟光正的部分而弃他而去。 倒不是说弃他而去这段关系就会从此中止,生为狐狸,文森特最擅长的就是狡诈地强制性扭瓜;但他又带着些狐狸的天性,假如有甜葡萄可选,他也并不想一门心思地在酸葡萄藤下望眼欲穿。 “我猜测,”文森特客观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产乳的诱因是我看到了另一半的幼年体。不,准确来讲也并不是幼年体。她是纯人类,误食兽化药水变成了一只非常迷人可爱的毛绒小动物。我经常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走来走去,也许是这种行为使得身体误判了我眼下的状态。” 斗篷里的小狐莉睁大眼睛。 听完大狐狸的一番陈述,塞壬从矮柜里掏出一袋用了几只的一次性胶质手套。 “这算什么扯犊子诱因,”怼了一句,人鱼示意大狐狸坐直了不要躲避,“我会按压你前胸和背部脊柱上的几个位置,如果产生不适感,及时向我说明。” 人鱼的口吻理所当然又有点不屑,剖开来看显然就是对文森特这种乱给自己看病的患者有诸多不满。 但大狐狸听到对方的回复只觉得一阵轻松。原来他毕竟也还没变态到那个地步,狐狸公爵像是卸下几吨沉重的山石,这么看来,塞壬这位尊敬的人鱼医生兼药剂师确实是极其有本事。 斗篷里的小狐莉一脑袋贴在帐篷的布料上。 塞壬很专业地检查着大狐狸的身体状况。 “脊柱旁边的几个位置都有些轻微疼痛,”人鱼说着抬起大狐狸的手臂并按压,“放松——你的肘部周围也感到相仿的疼痛吗?” 狐狸公爵点头。 类似的检查进行了接近十分钟,人鱼摘下手套的时候,文森特对塞壬的观感在这十分钟内又上了几个台阶。这条人鱼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虽然脾气和他熬的草药一样臭。 等等,大狐狸想到被塞壬搬到帐篷外的那锅泔水就脸色发青,不会他也要喝那种淤泥般的不明物体吧? 确定了问题的根源,塞壬坐回原位:“你刚进入成熟期不久,对吗?” 塞壬能看得出这个,大狐狸略微感到些惊讶。“是的。” “产乳不是你以为的原因,”塞壬抓过一张纸开药方,“是你体内的海洋血统在你度过退化期后变得比往常更活跃,通常我们把这种表现称为返祖。” 塞壬的字乱得像是海里缠成一团的长藻,“祝贺你,你是个被海洋眷顾的狐狸。回去找个水深的池塘试试,你会发现你可以在水下呼吸,也并不会畏惧在水中睁开眼睛。十五分钟内深潜三百米是你的极限,更多的细节你可以慢慢尝试着发现。” “不受控制的产乳只是这个馈赠附带的一点小烦恼,”塞壬从帐篷的角落里拖出一个大大的空盆,“而且它是暂时的。几周后你就可以有意识地控制它,至于目前的这几周,我认为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借助药物来人为地解决这个小烦恼。” 人鱼咚咚当当地往盆里扔药材。 “沼泽的叹息。”盆里多了一蓬泥灰色的物质。 “地鼠的尾巴。”干巴巴的小树枝般的几根被泥灰色的叹息盛住。 “督砂鳐的骨刺。”戳破叹息,银针样的长刺当啷掉到盆底。 “使用过三十年的驼铃。”它被伪装成树枝的尾巴架在上面。 “最后,冬季落下的第一片雪。”六棱的美丽在驼铃的皮绳上旋转。 人鱼的嗓音一旦正经起来便拥有无限魅力,被塞壬富有旋律的音调感染,小狐莉悄声跟读着这个药方的内容。 刚才的药剂果然只是个意外,小狐莉安心地在空间袋里捧爪,听听这些动人的名字,文森特果然不必遭受泔水锅的攻击。 默默为帐篷外那锅药水的主人哀悼,知道文森特没事,小狐莉轻松许多。 “两小时后回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更丑的橡胶头套,仿佛瞬间解开了封印,上一秒还彬彬有礼的塞壬狂野地摆手赶人。 “麻利穿衣服!没有防护头套你们在帐篷里待不住的!去他光明神的,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一个个又他圣骑士的是个臭得拉稀的配方!!!” 小狐莉的微笑当场凝固在脸上。 第49章 心花怒放 被塞壬连赶带轰地扔出帐篷,站在淤泥药水一言难尽的余味里,展开斗篷的时候,文森特和小狐莉在对视的瞬间陷入沉默。 “你,”飘着嗓子,小狐莉犹自在震惊中两眼发直,“文森特,你真的要喝那种东西吗?” 像是把几十只硬得板结的陈年袜子丢进锅里滚开,小狐莉恶心得像是不慎踩死一只爆浆的蟑螂,而药剂师又尚嫌不够地加进去几只不明生物的臭腺。 吃进去的草莓糖突然变得令人反胃,小狐莉的爪子啪啪拍向胸口。 文森特赶紧捋着她的后背顺气。“没事啊,”他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没事的没事的,是我喝不是你喝。” “这是什么歪理!”费劲把噎在嗓子里的空气咽平,小狐莉戳戳狐狸公爵的鼻尖。 “什么叫只是你喝,”莉莉安显然不太高兴,“难道我们不会亲吻或者相互拥抱吗?你要是那么臭的话,别说这些,我连待都不会和你同时待在一间屋子里!” 说话间,一股崭新的药味从塞壬帐篷里漫出。自带黄绿色的烟雾,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莉莉安只是看到它们都觉得窒息。 怪不得塞壬脾气不好,她把脑袋搁到文森特的肩上。 长时间戴着丑不啦叽的防毒头套不说——那东西一看就闷热不透气——还要为了熬药遭这种足可以加入刑讯手段中的罪。 天天生活在毒气圈核心,小狐莉蹭蹭文森特耳边的头发,换谁都不会有好声气。 气味的黄绿气体包抄过来之前,小狐莉及时地挥爪驾狐:“别在这里干站着了,你不是说还要带我逛逛集市还要买些好玩东西吗?我可等了好久。” 揉揉她的耳朵和坐平了的尾巴毛,隐约感受到了身后气息的威力,没时间细思他喝药时的表现,狐狸公爵抱着小狐莉逃难似的走远。 屏着一口气埋头苦走,直到两人深深吸入百米外的、还没来得及被药水荼毒的清新空气,文森特也没说想要回头再看看塞壬帐篷边上的煮药坩埚。 指挥文森特靠近一个贩卖魔植花卉的摊位,小狐莉在淡雅的草本香气中如释重负。 从摊主的草编篮子中挑了又挑,大狐狸把几串荣玲花绕在小狐莉的爪子上。 他借着闻花香的名义贴了贴她软软的、粉嘟嘟的爪垫。 莉莉安没有戳穿文森特的小动作。 森蚺老师不是很认真地教过她,看在对方卖力引.诱的份上,为了培养情侣间良性的可持续互动习惯,她要适当给他点甜头。 递上另一边的爪子,小狐莉在花香的围绕中心有余悸。“塞壬会不会只是做样子吓唬人,”她的耳朵蔫蔫地往后耷拉,“文森特,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受宠若惊地亲上新爪子,狐狸公爵摇头,“我倒希望他在说笑。” 内圈的集市相对安全,加上现在周围没有比他还帅的存在,文森特把小狐莉光明正大地抱在怀里并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吸吸她的肚皮。 “但看着塞壬的样子,”狐狸公爵想到对方开出的药剂配方就忍不住皱眉,“他不像是喜欢夸大其词,刻意吓唬患者心态的人。” “看塞壬的样子”——大狐狸的话里颇有心机地埋着一句试探。 说完这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睇她。 【小狐莉觉得塞壬真实的长相如何?】 药水不药水的,狐狸公爵是个遵循医嘱的患者,只要有用,眼一闭心一横也就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真正让文森特在意的,其实是莉莉安对塞壬的观感。 银发蓝鳞又是罕见的人鱼,大狐狸的胸腔中泛起强烈的酸意,他光明神的,这家伙左看右看都长着张能在浪漫里当男主角的脸。 而且还刻意戴着奇丑的头套,大狐狸对塞壬这种把人骗进来杀的行为戒备得不行,当他不懂吗,观众们最爱这种反差美男了! 怎么没有家创作一些狐狸男主的故事来给小女孩们缔造幻想呢?大狐狸不服。 毛茸茸的又会成结,这难道不比海里那些冷冰冰的有鳞类强吗?大狐狸妒忌。 还有一条能当抱枕能当被子能钓鱼的多功能尾巴,不比骨鳞上生存着众多微型生态圈的人鱼讲究?大狐狸生气。 莉莉安没有和酸成老醋狐狸的文森特对上脑回路。 还是那个状况,不是银毛控,对黑巫师也没有别的爱好,她只是纯粹地为狐狸公爵的味蕾和嗅觉系统难过。 “买点甜的回去吧,”过了几秒,她伸爪安慰般地梳了梳文森特的头发,“别担心,我不会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喝药。” 她把文森特的反常理解为对泥水药剂的抵触——文森特怎么会做出吃醋这种幼稚的事,莉莉安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噢!大狐狸的眼神亮起来,大狐狸心花怒放,噢他光明神的!!她在替他着想,这是什么绝版甜心小狐莉!!! 挠挠她下颌处的软毛,要不是顾忌着周围的摊主,文森特真想把小狐莉吸成一摊欲生欲死的毛饼。 观察完小狐莉的表情,确定了她的立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文森特尝试性地开始拉踩。 “我在来魔法集市前有些预感,因为我和塞壬也间歇性地打过几次交道。” 扯蛋,没有老诺福克图文并茂的笔记,文森特都不知道塞壬的帐篷门往哪面开。 “海里的生物身上都不是很干净,”他把几小时前从百科全书上看到的东西现学现卖,“你听过‘海洋雪’吗?” 莉莉安转回视线。“海洋雪?”她睁着琥珀般的大眼睛,“那是什么?” 狐狸公爵表演性质地叹气。 “看着和陆地上的雪差不多,”他在一个卖中古首饰的常年摊位前停步,“都是白色的成片的,乍看上去非常美。” 小狐莉在他怀里打量首饰盒里材质大小各异的商品。大约是想尽量减少重复性的解释,每个盒子的丝绒垫子边都插.着解释性的说明卡片。 大狐狸把一粒粉紫色的、作用不明的水滴状石头坠到小狐莉额前。 “但那都是由海洋中的碎屑组成的。”比如海洋生物们的排泄物。 当然,后半句就没必要说了,脑补能力一级棒的小狐莉自己就能联想到被他隐藏的语句—— 文森特猜得没错,听到这里,莉莉安果然神情复杂地往后躲避。 “我们可以谈点别的吗?”小狐莉不轻不重地踩着他的手臂,“我们都是狐狸,最少现在我们都是,为什么话题的内容要围着海洋和人鱼打转?” 谈谈狐狸好吗?莉莉安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写满这句话。 计谋得逞的大狐狸只恨不能公然大笑几声。“为什么不可以呢?”他温和到,“那——你觉得这个浅紫色的小吊坠怎么样?” 莉莉安扭头盯着这枚冰凉的石头。她用爪尖拨了拨颇有重量的坠子。 金链、珍珠、不认识的紫色晶石。石头里面好像还嵌着着复杂的图案。 好看,小狐莉抖抖耳朵,但瞧上去就知道它不会是走廉价平民风的存在。 模棱两可地给了个评价,背过身把脑袋倚在文森特颈边,小狐莉眨着眼看着魔法集市上的红砖地面。 也许她不该脑子一热就跟着过来的,某种久违的尴尬感悄悄缠上她的心间。 莉莉安很难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特别是在她觉得自己没法给对方还上同等价值礼物的时候。 上次大狐狸从王城带回来的书签和诗文集还处于她经济能力允许偿还的范围内,但这粒紫色的小石头大概率让她在加尼叶卖身三年也买不起。 和她在的佩瑞旧宅的处境有些关系——男爵夫妇对花在莉莉安身上的每一笔钱精打细算。 到了社交年纪需要置办行头?可以买,但多于两套不行。什么?你说反复穿旧衣裙会被宴会上的人耻笑? 笑话就笑话,反正男爵夫妇能用“开源节流,不娇生惯养孩子”的借口获得一片表面上的应和,至于莉莉安碰见什么听见什么…… 关男爵夫妇什么事。男爵有外面的情人和私生子要养,佩瑞夫人要买养护品以便自己撑起“格鲁四世旧情人”的架子。 莉莉安来兽人帝国上学的钱男爵夫妇谁都不愿意出,最后还是莉莉安用“这样方便以后找个富商嫁人”的理由才诓来一半。 另一半是莉莉安多年来用化名在旁波写稿子攒的。她不止一次感谢自己还能写点东西,否则就凭男爵夫妇定期给她的那几个子儿,她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个问题。 在佩瑞家的环境里生活,早早见识到父母的隔阂和冷眼,莉莉安已经习惯任何事情都要在利益交换的前提下有来有往——你给我东西,我一定要还给你同等或者更多。 家庭教师卡沙曾送过她一个贝壳雕塑,莉莉安用一支新买的铜尖羽毛笔回礼。 这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和礼物相关的正面经验。 来到艾德蒙后,充裕些的稿费让她勉强能在旁波的学生圈子里出现得体面。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早晚要回旁波,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所以很多时候咬牙硬撑,只为不让自己显得太窘迫。 但再多却绝对不行。 还和艾伦维持关系的时候,艾伦也曾出于“你穿成这样不是打我的脸吗”和“太寒酸了太寒酸了我简直没法把你介绍给朋友”的想法给她买些东西。 也许只有光明神才知道她为了还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的情,背后多写了多少份稿子。 而且艾伦的馈赠不是没有代价。 虽然莉莉安日后会用别的东西还回去,但这并不妨碍艾伦在收下那些东西后接着用“我在你身上花钱了”的理由提出些越界的要求。 第50章 照面(大修) 诺福克庄园,几日后。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被飞落的冬雪吞没,站在窗户敞开的、冰洞般的书房里,狐狸公爵对着眼前的药水一言不发。 与它极富攻击性的气味和口感不同,仅凭颜值来看,这瓶塞壬亲配的药剂十二分地具有迷惑性—— 淡粉色的半透明流体在模样精致的玻璃杯中熠熠闪光,而鳐鱼银色的骨刺碎末静谧地沉淀在底部。 是个能让颜控愿意以身犯险的搭配。但狐狸公爵眼下并没有品评药水的兴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文森特注视着药水,自从两人从魔法集市回来之后,小狐莉就一直有点落寞地心情不好。 也许莉莉安自己还没有察觉到,可大狐狸的感觉十分明显——出于某些原因,她正在下意识地回避他。 仍旧和他亲亲贴贴,但现在的小狐莉更像个乖巧的玩偶。比起以前些许类似幼崽撒娇时的松弛状态,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回一个更成熟也更不出错的形象。 仿佛在无形地防御着什么。 那堆以紫色小晶石为首的项链耳环也没见她戴过。 大狐狸不太喜欢这样,这让他觉得“文森特”被一道又长又宽的河流泾渭分明地和“莉莉安”隔开。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懂事、体贴又成熟?那大概率是在那个人认为自己没有倚靠也没有偏爱的时候。 大狐狸为他从变化背后解析出的意味难受。她几天前曾短暂地把他当成自己人,但由于某些不明原因,她又往回退了许多步。 像是一只发现外界危险的小蜗牛,她大有借此缩回安全壳内的倾向。 …… 虚空摸了摸在隔间里写剧本的小狐莉,手里空落落的感受让狐狸公爵叹气。 “公爵大人,”管家以为文森特迟迟不动是因为厌恶药剂的味道,“亨利王子很快会带着他的心腹连夜前来,尽管眼下的形势对亨利王子不利,但我们还是得做些准备。” 比如,及时地喝下药剂。 在谈判中维持衬衫和衣角的整洁反倒是小节,毕竟社交距离当前,除非亨利上来就过分自来熟地送给文森特一个熊抱,否则他很难发现衣摆褶皱里不起眼的异样。 ——更重要的是,受体内波动的激素影响,进入哺育状态的大狐狸会比之前更情绪化。 这不是个好征兆:容易被言语激起情绪的一方常常不自觉地走进圈套,只有冷静到底的人才会是谈判桌上的赢家。 所幸塞壬的药剂能够连带着解决这个问题。想想那位名声在外的神秘人鱼,再想想对方被老诺福克承认过的能力,管家并不为此过分担心。 问题只在于,过去的几天里狐狸公爵都按时服药,但他今天却格外地不配合起来。 窗外,停歇一阵的寒风再次裹挟着雪花和枯枝重振旗鼓。噼噼啪啪地敲打窗沿,本就安静的室内被它们的攻击衬托得越发落针可闻。 洞开的窗户吱吱嘎嘎的摇晃,从伦蒂斯山上刮下的风雪呼啸着吹进室内,拿起盛着药剂的杯子又把它放回手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文森特意味不明地敲击桌面。 “公爵大人,”关上窗子,管家无奈地把冷掉的药水再次加热,“您——” 大狐狸的样子和几个月前苦恼着如何靠近莉莉安的时候有些像。认为他看明白了公爵大人突然深沉的真相,查德脑中顺理成章地闪过某个想法。 “药剂的味道的确不好,”管家建议到,“喝完之后几乎整天都没有进食的想法。不如您去问问莉莉安小姐,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苦味的方法?” 终于舍得看查德一眼,迅速干掉杯中的药剂,大狐狸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狐狸公爵言简意赅,“她有办法。” 管家跟着微笑起来。 夜间。 带着随行的心腹,亨利王子轻车简从地朝着诺福克庄园靠拢,艾德蒙的冬天没有旁波那样严寒,但席卷的风雪依然快速掩盖住他们留下的痕迹。 和莉莉安印象中的美丽闲适不同,仿佛一只盘踞在梦湖与伦蒂斯山间的巨兽,夜色中的诺福克庄园向异国的来客们显露出凶恶的面容。 比他以为的还要危险,看着雪夜中黑沉沉的庄园,谨慎地靠近大门,亨利示意手下们时刻做好战斗脱身的准备。 不等心腹再多刺探一些情况,盘旋着荆棘的大门就在这队小心翼翼的“访客”面前哐然敞开。 会在莉莉安那里用洋葱片飙哭戏,说着“退化期的小狐狸已经好几天没法认真用餐”蹩脚台词的管家带着两排齐刷刷的男仆气势凛然地出现。 不管亨利和他的随从们是何想法,黑狐管家把他们请到庄园的大厅便施施然离去。 “公爵大人事务繁忙,”查德礼节性地说着抱歉,话里表现出的意思却全然不是这回事,“亨利殿下既然提前到访,还请暂且等待一时。” 诺福克公爵才不会因为他们的早到而调整时间安排。初入情报机构“灰塔”的泰坦蟒正和狐狸公爵在阁楼里梳理着王城内洗牌后的势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塞雷洪带来的消息都比亨利王子想达成的目的重要。 一个想要争夺旁波王位的、优势不怎么明显的七王子而已——何况他那更被格鲁五世属意的兄长已经赶在亨利之前和狐狸伯爵谈妥了协议。 仍然按原计划接待亨利,那是因为文森特是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他游走在利益的交界线并时刻想要攫取更大的好处。 旁波的混乱对艾德蒙是什么坏事吗?正如别国在希丽萨女王登位前没少浑水摸鱼,兽人贵族们也不会拒绝在旁波王子们为了王位算计出狗脑子的时候趁火打劫。 面上分毫不显,黑狐管家彬彬有礼地吩咐男仆们留在屋内侍奉。 面对这个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的局面,即使亨利王子早已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可预想在现实中真正发生时他也依旧不满。 但形势比人强,亨利王子尽管不悦却无可奈何——谁叫他是来求援的。 揣摩着亨利的心思,佩瑞男爵在查德管家离开后出声遣走周围隶属诺福克庄园的仆从。由于佩瑞男爵的讨好正中下怀,亨利并没有出言阻止。 庄园的仆从们行礼离开。 眼线般的仆从在门后消失,亨利一行人或多或少地放松下来。狐狸公爵还没来,再者屋内都是自己人,这些旁波的贵族们谈起话来便恣意许多。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隐藏在墙纸里的镜石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的一言一行。 室外的冷风没有吹到小狐莉的身边。 在格外温暖的卧室里醒来,归拢归拢纷乱的稿纸和滚到地毯上的的羽毛笔,小狐莉迷迷瞪瞪地去看时间。 九点一刻。 噢,不算太晚。抵不过长绒地毯的诱惑,躺在洁白的、能把她藏起来的暖和毯绒里,睡黏糊的小狐莉重又闭上眼睛。 等下。 几秒后她忽地撑起身体。 似乎哪里不对。 九点一刻?! 催动四肢的动作比之前要熟练,小狐莉踩着小碎步跑到窗边。透过飘落的雪粒,庄园里亮起的照明告诉她,现在是晚上而不是她以为的第二天上午。 小狐莉不敢置信。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盯着座钟上的时间,反复确认时针和分针的位置,以为自己只是写剧本写累了才小憩一会儿的小狐莉大惊失色。 怎么这个小憩一憩就憩了五个多小时! “文森特——”莉莉安试着喊了喊大狐狸。 没有回应。 困意还没从她的脑海里完全消退,被时间刺激到的乏力和慌乱感就已经缠上心脏。没有彻底清醒,本能地想要找寻一个安全的存在,小狐莉没怎么多想就推门而出。 她要去文森特身边团着。 反正她现在是个小狐莉,不太矜持或者脾气反复无常些也没关系,毛茸茸做什么都是能被允许的。 她的脚步声在庄园的回廊里哒哒响起。 为了让小狐莉独自也能进出方便,庄园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门。留着一道不起眼的缝,如果小狐莉想进,只要伸爪轻轻一推,她就能走进任何一间屋子。 轻车熟路地挨个房间查看,小狐莉意外地没有在文森特经常待着的地方看到他。 “文森特——”她再次扬声喊他。 像是对她的呼唤做出回应,在小狐莉不常去的地方,一道门缓缓打开。她听见低沉的男声从中传来。 在那里!晃晃耳朵,小狐莉没有怀疑地走进门内。 没有一丝丝防备,莉莉安和上次联系还是写信斥责她与艾伦分手的父亲——佩瑞男爵——打了个照面。 活的,能做动作。还挂着谄媚和讨好。看着佩瑞男爵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狐莉愣了几秒。 屋内的交谈停下,数道含义不同的视线都落到小狐莉身上。 “哪里跑进来的狐狸?”亨利身边的骑士伸手就要来抓她,“看着不太大,雪白的一张皮倒是不错。” 虽然还是不清楚为什么佩瑞男爵会和一群面生的人出现在庄园,但小狐莉感受得到说话人的想法——这个男人似乎是真的想把她抓起来剥成皮子! 小狐莉转头就跑。 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杀过敌,骑士的动作比她这只沾了兽化药水才半路转化的狐狸要快。 “殿下,”骑士揪着小狐莉的后颈皮和亨利邀功,“您看,它身上的皮毛可以做个领子,而尾巴很适合给女士做腰封上的装饰。我想穆萨夫人会喜欢这种大体雪白又稍带金黄的颜色。” 穆萨夫人是亨利王子的母亲。 听着抓住自己的人堂而皇之地安排着她身上每一块皮的去处,小狐莉的毛毛炸得像个刺猬。 “挣扎得还挺厉害,”骑士笑到,“长得样子不错,让我看看它是公是母?” 亨利皱眉。“放开它!”他斥责到,“别给我惹事!什么怎么跑进来的,你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领地?!” 庄园的主人就是狐狸兽人! 佩瑞男爵和骑士早不对付。“它这个体型大小,”佩瑞男爵故意刺到,“不会是诺福克公爵家中的幼崽吧?” 像是被丢了一个凝固咒,骑士的动作瞬间顿住。 第51章 魔法道具 “你在教我做事?”认为佩瑞男爵让他在亨利王子眼前掉了面子,骑士在几秒的愣怔后粗声质问对方。 尽管骑士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完全可以被狐狸公爵当成把柄,但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而且他手里的狐狸到现在也不吭一声,兽人的崽子不至于连句话也不会说吧? 这样想着,强掩心虚,骑士用高声说话的方式给自己壮胆。 佩瑞男爵嘲讽一笑。“您大可以接着抓着它,”男爵意有所指地看看房门,“只要您觉得您能承受得起诺福克公爵的怒火。何况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抓住一只狐狸,又因为某些可笑的心思不将它放开——尊敬的骑士长先生,难道您认为您的脸面比王子殿下的事情更重要?” 男爵没有收敛语气中的针对,事实上他巴不得这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愚蠢骑士被自己激怒,这样才好让亨利王子看清究竟谁才是可用之人。 骑士果然被男爵挑起了情绪。“你算个什么东西?”骑士手中的小狐莉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直晃悠,“一个破落姓氏,见了骑兵就会吓得软脚的废物,你在谁面前摆贵族体面?” 被戳中痛处,佩瑞男爵当即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看着属下们堂而皇之地彼此攻讦,坐在上位的亨利王子锁紧眉头。 他的确不愿意手下们太团结,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结盟并动手架空自己;但他同样不愿意手下们像现在这样不分场合地搞些无意义争端,这里可是诺福克庄园! 王兄志在必得的笑容在脑海中浮现,想到对方掌握在手中的军队、财富和格鲁五世的偏向,再想想自己一路出境求援的狼狈和辛苦,亨利的心中空前烦躁。 旁边的骑士长仍在和佩瑞男爵大肆争吵。 “够了!”重拍桌角,亨利不耐地重复第二遍,“把它放开,骑士长。别让我说第三遍,您是常年打仗以至于听不清我的话了吗?!” 说到一半的话被这句指令堵在嗓子里,看着佩瑞男爵小人得志的表情,骑士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但亨利已经发话,他只得悻悻地把挣扎不断的小狐莉扔到桌面上。 然后手欠地、使劲地扯了正想赶紧摆脱这个是非之地的小狐莉一下—— 不想出声让佩瑞男爵认出自己,也不想再滞留着多生事端,小狐莉在重获自由的瞬间只想着迅速离开。 然而骑士长扯得那一下实在太疼了。 像是整个尾巴被人撕扯着切断,痛得整个身体都弯成弓形,反击的本能让小狐莉转头冲着骑士就是狠狠一口! 小狐莉的牙齿和骑士手上的锁甲骤然相撞,使出浑身的力气咬他,骑士裸露在甲环外部的手背迅速地涌出鲜血。看着手上差点就要见骨的伤口,对方勃然大怒—— 啪嗒。 血液滴落到小狐莉爪子上的金色小圆环,也许是被外界的血腥气唤醒,这只淹没在狐毛里的不起眼道具呲呲啦啦地爆发出电流般的光亮,气恨着想要捉回小狐莉的骑士当场被游走的银紫色光弧击中。 想不到妮可给自己戴上的小玩具还有这种功能,担心光弧会对近处的存在无条件攻击,小狐莉下意识地向后躲避。 而魔法道具显然不会伤害佩戴它的主人, 没给认定的侵入者留下求饶的时间,像条忠心的毒蛇,这只道具瞬息之间将骑士击溃得大脑空白。他备受麻痹的手指生理性弯曲,而这恰巧为下一轮更重的攻击提供了更多的接触面。 沿着他身上的锁甲游走至全身。众人惊诧的眼神之中,像是被美杜莎石化的猎物,骑士被闪电般的光弧缠绕着笼罩其中。 某种类似焦炭的气味很快从骑士身上散发而出,在身体上劈里啪啦地留下成道的白色纹路,光弧们迸炸着钻入锁甲保护着的更深处。 小狐莉被光弧四处转移的样子震得呆住。 不敢跑也不敢站在骑士面前不动,担心自己再无意中启动爪上的圆环,试探着看看周围,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比她更惜命的旁波贵族们纷纷退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别说再把她抓在手里,屋中甚至没人去看看骑士的状况。如同一群挤在一起祈祷的鹌鹑,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光明神啊,不管死的是谁拜托都别叫我先死!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贵族们惊慌失措之时,管家查德推开房门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阴沉着脸,狐狸公爵走进房间的样子好像要把这些旁波的贵族统统抓起来煮了吃。壁炉中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出文森特的身影。半张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他冷然的目光如有实质。 轻巧地把小狐莉运到背上,一只巨型狐狸的影子在文森特轻声慢语的询问中显露獠牙。 “尊贵的先生们,”看出小狐莉的僵硬,狐狸公爵摘下她爪上的圆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莫非你们认为我的庄园也是旁波的领地?” 圆环终于从她的身上离开,小狐莉一下在文森特怀里软成狐饼。浑身的毛毛都被大狐狸梳着理过,她紧绷成弓弦的心在不紧不慢的顺毛过程中慢慢放松。 但堆在屋角里的旁波贵族们显然没这个待遇。 抖动的火光中,像是某些教会故事中描述的恶魔异端,点亮两团红色的眼眸,墙上巨大的阴影俯身向这帮贵族们一步步靠近。 “王子殿下,”狐狸公爵甚至用尊称称呼亨利,“您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 亨利头一次知道“王子殿下”这个称呼也能让人瑟瑟发抖。 再养尊处优的人也能在危险来临之时分清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尤其是当所处的地盘并不是己方主场的时候。 瞥一眼窗外大得就算毁尸灭迹也能掩藏得毫无破绽的夜雪,暗暗恼恨骑士长做事不动脑子平白给自己找事,放弃进入梦湖时还妄想用王子身份拿乔摆谱的想法,亨利十分识时务地挤出笑容。 “公爵阁下,”亨利王子不知道他的声音显得虚弱而干瘪,“我想这只是一个误会……” 狐狸公爵轻飘飘地重复结尾处的单词。 “误会?”文森特的瞳孔即使在暗影中也仍旧悚然发亮,“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吗?” 亨利的后背沁出冷汗。眼前的兽人并不好惹,亨利扫过身边的随从,真把对方激怒他们谁也别想从诺福克庄园竖着出去。 他得赶紧给个说法,亨利的大脑飞速运转。 但已经不能动弹的骑士长还在边上大咧咧地站着,亨利竭力不让自己抖得太明显,他就是再想展示自身的无辜也不得不掂量着找些能说得通的理由。 捋着打结的舌头,那些颠三倒四的解释在狐狸公爵的眼神下竟然怎么都说不出口。 房间中的气氛一时凝滞。 用力拧了大腿几下,怀揣着想要在关键时刻出头,好让亨利王子日后更倚重自己的想法,佩瑞男爵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微笑。 “公爵阁下,”大狐狸冰冷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而佩瑞男爵为了前程也算是豁得出去,“我们在房中交谈的声音引来了这只——这位小狐狸。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骑士长一时新奇就伸手逗弄了几下,但他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一圈闪光突然就缠到了他的身上……” 避重就轻地讲出部分情况,佩瑞男爵的声音在狐狸公爵的注视中越来越低。 “按您的意思,”大狐狸意味不明地看着佩瑞男爵,“错的是狐狸了?” 和文森特隔着几步的距离,不受控制地从墙壁上滑下去两寸,佩瑞男爵硬挤出来的微笑像块融化的黄油那样变形。 “不不不不,”全无从小到大训斥女儿的威风,佩瑞男爵伸手按住犯了癫痫一样的左腿,“您误会了,我当当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埋在大狐狸怀中,听着佩瑞男爵语无伦次的恭维,小狐莉要很用力地咬着文森特的口袋巾才能不当场笑出声。 夜间的秘密会谈还没开始就已经不欢而散。带着受伤或没受伤的随从,铩羽而归的亨利王子白着脸离开诺福克庄园。 只剩莉莉安和文森特两人的房间里,墙上巨大的狐狸影子小狗一样抖着尾巴蹭到狐莉身边。 “刚才吓到了吗?”大狐狸贴贴小狐莉的耳朵,“你醒来多久了?妮可请假的时候说你还在休息。” 莉莉安盯着文森特手上玩具般的小圆环,这东西的威力远超她的想象。睡觉前妮可给她套上这个软软的小圆环,告诉莉莉安有危险的时候它可以自动保护她,摸着圆环胶质感的材料,莉莉安以为这就是个逗幼崽的小玩意儿。 或者文森特带着管家和女仆一顿好找。 小狐莉真没想到这东西是这么“自动”保护的。不过这不能怪妮可,小狐莉有点后悔,妮可要给她讲解具体用法的时候她不该用“有点困了先睡觉”的借口搪塞过去。 那时她以为这就是个心理安慰一样的存在,哪里想到这个小道具一只就顶得上整个雨天的闪电。 “那个被击中的骑士……会死吗?”过了一会儿,看着这只表面无害的圆环在桌上滚了几圈后躺倒,小狐莉转头看向文森特。 她倒不至于圣母到对着想伤害她的人心软,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被电得抽搐着直翻白眼,尤其发威的物件还是在自己不能操控的情况下骤然启动,说一点都不后怕也是不可能的。 骑士痴呆着一抽一抽淌口水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小狐莉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不会,”文森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捋毛,“这个道具的设计初衷只是使敌方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是他自己身上穿戴的金属锁甲放大了光弧的威力。而且亨利不会不治疗他的。” 这样,小狐莉扎在尾巴中默默点头。这让她好受不少。 “那他们就这么走了吗?”莉莉安的声音从尾巴中传出来,“带了这么多人,我以为你们要谈些很郑重的事情。” 文森特握住小狐莉的一只爪子。 “刚才离开的是旁波的亨利王子和他的附庸,”狐狸公爵又一次开始他的局势分析小课堂,“格鲁五世疾病缠身,他最近流露出考虑继任者的意思。” 小狐莉从尾巴里露出半边脸。“那不该是旁波国内的事情,为什么亨利会到梦湖来——” 佩瑞男爵谄媚的脸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他争不过其他的候选人吗?”小狐莉很聪明,“手下的人也不靠谱,所以才想借着其他的力量来增加砝码?” 文森特赞同这个说法。 第52章 独角兽(8000收藏三合一加更) 跟着亨利王子逃命一样从诺福克庄园离开之后,自认丢了面子,佩瑞男爵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被一个野蛮的狐狸兽人吓到腿软,佩瑞男爵在旅馆的房间中咬牙,顺着墙壁往下跪,他的牙齿都直打颤却还要硬挤出笑容奉承那只不会说话的狐狸崽子! 而亨利王子也没对他的英勇行为表现出什么刮目相看的意思,佩瑞男爵越想越觉得吃亏。 在房间里烦乱地走来走去,佩瑞男爵只觉得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无论是那个狐狸公爵还是亨利王子,他们都是他一个小小男爵需要巴结的存在。 难道这场屈辱就只能被他自己承担?佩瑞男爵一拳打在旅馆房间的墙上。亟待宣泄的火气在他的胸中碰撞,恨恨地踢了几脚墙壁,佩瑞男爵坐在床上愤懑得无以复加。 该死的狐狸,该死的兽人帝国!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先是他那个没用的女儿,再是格鲁五世和亨利王子,一个个都排着队的要往艾德蒙来! 他的女儿——佩瑞男爵忽然想起莉莉安的存在。 对啊,佩瑞男爵猛地捡回贵族的气派,他不能把别人怎么样,他还不能把莉莉安怎么样吗? 乱耍脾气和小雷克分手,从那什么戏剧学院毕业之后怎么也不肯回国,据说还和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低贱兽人谈起了恋爱! 仗着艾德蒙和旁波的距离阳奉阴违,佩瑞男爵哼笑,现在他也在艾德蒙了,把莉莉安带回旁波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往上嫁给别的贵族恐怕困难,佩瑞男爵算计起来,但和有些家产的富商结合,让佩瑞家获得金钱支持,让没什么爵位的商人一跃有了上流人的体面,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者……亨利王子对他态度不咸不淡,佩瑞男爵想,没准是他办事没办到亨利心坎上?听说亨利就爱找些读过书的小女孩谈谈罗曼蒂克,佩瑞男爵直拍手,他这个女儿的长相和求学经历给亨利当情人可不是绰绰有余? 只是莉莉安自己不一定愿意,但是想想旁波法律赋予他这个父亲对子女的处置权,尤其是对未出嫁女儿的处置权,佩瑞男爵的腰杆一下子直了不少。 他可是她父亲!父亲让女儿做事,女儿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想着亨利见到莉莉安之后的可能反应,想着自己近在眼前的光明大道,佩瑞男爵当即给莉莉安写了封信。 诺福克庄园。 坐在书房里,闷头喝下今日份的塞壬牌药剂,文森特思考着要怎么和小狐莉谈谈。 尽管莉莉安没对文森特吓唬佩瑞男爵的行为表现出不悦——恰恰相反,当文森特看到小狐莉为了忍笑而在他衣领上留下的牙印时,文森特空前确定自己做了件正确的事——但在那晚短暂的高兴后,莉莉安很快又还原回了有点避着他的状态。 那天晚上她还对他狐狸形的、能从墙上的二维剪影变成实体状态的影子非常感兴趣,又是询问原理又是扑咬影子的尾巴尖玩,可是第二天一醒,小狐莉宁可拿着魔法道具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玩,也不愿意像之前那样毫无隔阂地和他贴贴。 到底是为什么?文森特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小狐莉是从魔法集市上回来以后才开始不那么依恋他。 重头捋一遍小狐莉态度变化前后发生的事情,洞察人心的狐狸公爵陷入了空前的迷茫。 人鱼塞壬长得那么英俊,小狐莉见到对方却视若无睹。莉莉安的态度摆在这,塞壬趁狐狸不注意而撬墙角的事完全不可能。 小狐莉也不像是因为他就诊时的窘状而心生嫌弃,文森特十分笃定,她还很关心他的药剂苦不苦,要在魔法集市里买点甜口的糖给他吃,怎么会是嫌弃他? 从塞壬的帐篷离开后两人就逛起了集市,文森特一点点复盘。 先是给小狐莉挑了两只鲜花串成的手链,小狐莉很喜欢;然后走到一个制作魔法物品的固定摊点,买了几样带有防御功能的首饰;再接着发现一对专门给兽人幼崽缝制有趣衣服的夫妇,看着摊位上可爱或搞怪的服装,他没忍住又给小狐莉选了几件……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发生,文森特反复又想了几遍,绝对没有事情发生。 管家在旁边试探地说道:“会不会是莉莉安小姐在回到庄园之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 狐狸公爵动作一顿。 管家揣摩着狐狸公爵的表情继续:“就像亨利王子前来的那晚,接替妮可的女仆因为不喜欢莉莉安小姐而玩忽职守,那么之前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由于诺福克庄园常年只有文森特一人居住,除了厨房里的琼斯大婶,庄园里再没有女性仆从的存在。妮可和其他的女仆都是狐狸公爵耍心眼把莉莉安骗回庄园之后再加急安排的。 “也许是觉得莉莉安小姐并没和您有确定的关系,”管家补充,“当晚失职的女仆说她以为莉莉安小姐只是普通客人——” 狐狸公爵掀起眼皮打断管家。 “蹩脚的借口,”大狐狸嘲讽起人可不留情面,“她不会以为这么说就能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吧?‘普通客人’,普通客人也是客人,而女仆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妮可请假前难道没有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跟在莉莉安旁边?” 除了不满女仆明显敷衍的行为,文森特也被“没有确定的关系”这一句气得不轻。 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有确定的关系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成为家人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从早贴到晚,把项圈塞到她手里让她拽,把尾巴送到她怀里让她揉的吗?! “去把庄园里的女仆挨个收拾一遍,”文森特糟心得不行,“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别当管家了!” 查德乖巧应承。 和书房隔着几间屋子,小狐莉的卧室。 小狐莉边举着通讯石边在纸上写字。“好的……好的……我记下这个号码了。” 通讯石另一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我真的没事,”小狐莉放下笔,“不信你去问问辛娜,辛娜看到我是怎么从人变成小狐狸的……没事的,莱可恩你就安心扮演达维小姐,我在魔网上看到好多给你开的专帖,有些观众甚至为了你特意把这部戏剧重看了十多次——” “变成狐狸没什么不习惯的,”她挥动爪子,“该吃吃该睡睡,顶多就是刚醒的那一阵不会走路,两条腿用惯了,猛地又多了两条腿,不知道该怎么动弹才好——” “没事的……这些话你说了好多次,”小狐莉坐在凳子上扭尾巴,“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不但照常写剧本,我还胖了几斤,腰上软嘟嘟的全是肉……区区一个亚当,或者再加上一个伊登,这两个蹲监狱的货色还想让我怀疑人生,他们配吗?” 说起亚当和伊登,莱可恩放出一个爆炸性消息。“咱们的最晚月底,剧院里的人就要被她筛着处理一波。” “约瑟芬女士要来梦湖视察加尼叶剧院?”小狐莉瞪大眼睛,“真的吗?这个月月底就来?” 大狐狸说约瑟芬迟早要来,但莉莉安属实没有想到约瑟芬会来的这么早。好像上一次听到约瑟芬的消息时,这个大商人还在忙着为艾德蒙和旁波之间的通商条款协商。 都说协商的条款又多又细,小狐莉震惊,约瑟芬的效率比她以为的还要高的多。 怪不得卡沙女士这几天都常常加班,小狐莉想着给卡沙捎一点补品或者药剂过去,都说想要给约瑟芬女士这种苛刻名声在外的大商人做助理,那就必须要挨很多累才行。 “玛丽理事长最近都没来上班,”莱可恩啧啧,“不止是她,伊登倒台了,和他关系近的都急着自证清白,撇清关系呢。” 又聊了几句,听到莱可恩那边有化妆师在叫她,小狐莉在道别后把通讯石挂掉。 《达维小姐》首次亮相后就一直在加尼叶大剧院重演不断,莱可恩作为主角,这段时间累得干脆就直接住在剧院。 辛娜也因为马上要和塞雷洪结婚而十分忙碌,但浣熊和森蚺还是一有空就和小狐莉隔空聊天,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跑回旁波自投罗网”。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狐莉的样子和声音比莉莉安本人软萌不少,谁能拒绝毛茸茸,特别是限时款的毛茸茸呢? “就是嫁人也得先考虑兽人!”森蚺的话掷地有声,“别的不说,和兽人结婚,旁波法律马上就管不着你了!艾德蒙的法律对你多有利,旁波那一套,呵,没个十年脑血栓都设计不出来!” 朋友们的关怀让莉莉安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很窝心。 “我记住了,”小狐莉复述,“认真搞钱最重要,遇到合适的兽人也可以试试结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及时找人帮忙,不是自己硬撑着才叫独立女性。” 森蚺和浣熊这才满意。 …… 现在工作和搞钱都很顺利,把通讯石放到旁边,小狐莉严谨拍爪。 《达维小姐》的分红源源不断地涌入口袋,第二部《知更鸟先生》的初稿也已经丝滑地完成大半,即使不认识文森特,单凭她银行账号里多出来的金额,莉莉安在梦湖也绝对称得上是站稳脚跟。 妥妥过上中间阶层的美好生活。 不过,小狐莉拿起桌面上记着号码的纸,只是感情生活这里存在一点问题—— 检查三遍,她拨通了号码。 “您好,”热牛奶般的音线从另一端传来,“这里是咨询师尤妮肯,请问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独角兽尤妮肯,一位定居在梦湖的经验丰富的疏导咨询师。深受莱可恩信任和推荐,尤妮肯帮助这位喜剧演员度过了职业生涯中的许多艰难时刻。 “她让我与自己和解,”莱可恩这样告诉莉莉安,“如果有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不妨去和她聊一聊,她会引导你找到答案。” 莉莉安皱皱巴巴的心情被尤妮肯的声音抚平很多。 “您好,”小狐莉揪了揪尾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太能想明白的事,它们让我变得不会和亲密的人相处……希望我能得到您的指引。” 尤妮肯温和地微笑起来,“为什么不呢?您可以为自己挑个喜欢的谈话时间。” 西尔特戏剧学院。 “收件人……”收发处的雪兔奶奶眯起眼睛,“收件人是……莉莉安·佩瑞。怎么只有一个收件人的名字,通讯号也不写,宿舍地址也不写,这么多学生,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莉莉安?” 有人找过来再说吧,雪兔随手把信件放到标着“信息残缺”的筐里。 就这样,佩瑞男爵那封语气激昂的训导信废纸般地散落进半人高的箩筐。 收发室的窗外,冬季的积雪已经堆得比下层的窗沿还厚,而莉莉安早在夏季就从西尔特戏剧学院毕业。 几天后。 莉莉安和尤妮肯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将莉莉安送到尤妮肯的工作室,大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小狐莉跟随独角兽走进二楼的咨询空间。 “我的心里团着几颗毛线球,”小狐莉在来的路上伸爪比划,“大部分时间它们都不会对我造成妨碍,可是一旦这些球在我的观念里显露出踪迹,大狐狸,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有它们阻拦着,我很难和你毫无芥蒂地做情侣。” 莉莉安不想做个让文森特猜来猜去的谜语人,别别楞楞地思考数天也没找出答案,她决定向外求助,看能不能先把自己的纠结理顺。 “假设尤妮肯能帮我找到这些毛线球的线头,”小狐莉贴贴文森特的衣领,“那么我就知道要从哪里和你谈起。” 只有水下的冰山慢慢地显现出影踪,小狐莉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她和文森特才能驾驶航船渡过暗流汹涌的考验。她喜欢这只大狐狸,她不想让不必要的隔阂毁掉这份感情。 文森特贴了贴小狐莉的额头。“好,”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狐莉的坦然让文森特好受许多。她没有一昧地回避,她在想办法解决隐藏的矛盾。 文森特自动将这个行为解读成她在乎他的证明。 “今天的预计咨询时长是一个半小时,”端来红茶,尤妮肯的助手告知狐狸公爵,“您可以在一楼的客厅等候,也可以自行离开,时间到了再回来。” 尤妮肯的咨询工作室是栋临湖而建的安静小楼,掩映在一圈树木之中,工作室和繁华街道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灰色石子小路。抱着小狐莉从外面走过来,听着枝桠和雪花交汇出的簌簌声,狐狸公爵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位隐居的智者家中。 狐狸公爵从空间袋里抽出帝国珍宝馆的设计草图。“谢谢,”他摇头,“但是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她。” 小狐莉好奇地打量着咨询室,这里和她的想象不太相同。 贴着淡米色的整洁墙纸,窗边层叠的窗帘将阳光过滤成温醇而不刺眼的存在。宽大的绒布沙发上放置着几个毛茸茸的可爱长条抱枕,一个是暖色,另一个就是冷色。 原木的小矮桌上放着小狐莉填好的登记表,从桌上垂下来的棉质桌布看起来可靠而让人安心。 深呼吸几次,小狐莉在沙发上坐下。尤妮肯好像去拿水了?攥着爪子,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风景油画,小狐莉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她没有等很久。规律的脚步声很快从门外传来,小狐莉抱着软枕侧头看去—— 一只非常漂亮的独角兽出现在她眼前。银白色的身躯,金黄色的角。像是从森林深处走出,她的鬃毛上闪烁着水波和星空的光点。有时这些光点透明着散佚在空中,有时它们慢悠悠地旋绕出珍珠般的轨迹。 小狐莉很难把目光从独角兽的身上挪开,瞧瞧她生长着螺纹的角,瞧瞧她背上忽隐忽现的翅膀和羽毛。 尤妮肯的眼睛像是一块封存了许多祈愿和祝祷的冰。“我读过了你写在登记表上的话,”她在阳光下平和地回望莉莉安,“也许独角兽的模样能让你更愿意吐露心声。” 小狐莉抓紧怀里的垫子,柔软和有所依傍的感觉让她宽心。“我做好了讲述的准备,”莉莉安将目光落到独角兽的翅膀上,“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不妨从你和伴侣的分歧切入,”尤妮肯凝视着莉莉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漫无边界或者毫无逻辑,那都没有关系。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独角兽的身上散发出清淡的草木气息,仿佛被她带入一片繁茂而私密的花园,小狐莉在舒缓的节奏中抿了抿嘴。 她抓住抱枕的边角。“楼下的大狐狸是我的——目前来说还是我的另一半。” “我们其实有过一次对彼此的坦白,”她想起那个文森特连夜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凌晨,“这场坦白后我们愉快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可以在彼此面前不设防地展现出任何一种样子,理性的,幼稚的,有些阴暗面的,甚至于十分无理取闹的。 “我一度认为我们之间可以共享所有的情绪,”小狐莉垂眼,“然后我们去了次集市,他一口气买了许多我再工作几年也付不起账单的东西。” 像是欠了偿还不起的巨额负债,小狐莉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和文森特进行“等价交换”之后十分不安。 “那一瞬间我认为我们并不对等,”莉莉安试图把当时的心情说清楚,“对于他的恋慕,我不可避免地生出虚荣——看,他强大而富有,但他被爱情的锁链束缚在我身边。” 莉莉安在成长中一直品尝着失权的滋味。连自己的前路都要竭力争取才能看到一点点亮光,在父母和现实的夹缝间游走,她没有几次站在主动的地位。 可狐狸的爱让她在这段关系中居于上风,莉莉安为此产生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可是这种快意对狐狸而言并不公平。小狐莉耷拉耳朵,她从不爱她的人身上受了伤,疗愈的代价却要转移到爱她的狐狸身上来报偿。 “除此之外,短暂的虚荣过后,更多的惶恐随之而来:为什么他会选择我?他在我身上倾注并付出很多,可我能回馈给他的东西屈指可数又不值一提。” 学院里有那么多的学生,文森特所处的位置让他拥有许多选择。莉莉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知道自己性格拧巴偶尔会钻牛角尖,也知道自己身上并没被培养出那种贵族小姐应有的风度和气质。 她是一只喝着牛奶长大的山雀,即使听起来比到处刨食的小麻雀好上不少,她灰褐色的羽毛依然不允许她和玫瑰园中的夜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非常落魄的时候,我和他在街角的咖啡馆重逢。他提供给我难以拒绝的帮助——没有工作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刚来梦湖的那段青黄不接的时间,没有他的援手,我现在也许已经离开了艾德蒙。” 艾伦那个差到一定程度的存在摆在身边,两相比对,莉莉安承认她对这个慷慨的绅士在朋友的界限内心生好感,这或许可以被称为生命趋利避害的本能。 “接受他帮助的时候,我的心里难免感到落差和担忧。幸运的是,熬过两手空空的最初,我收到几份邀约并最终获得一份很喜欢的工作。用我的能力和热爱换来工资,困扰我的经济问题迎刃而解。 进入新的圈子,我认识了直率爽朗的朋友,也和早年失去联系的家庭教师意外见面——看到她在新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事业顺利,我心里的畏怯和恐慌消解大半。 对了,还有我的前未婚夫。他在我的心里更近似于旧有规则和威慑的一种‘化身’。但他像垃圾一样被扫出了我的生活,打个比方,旁波在我心里浇筑起的雕像从此坍塌得只剩底座。” 像是刻意掐好了时间,莉莉安的生活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文森特在她这里掉下第一层马甲。治安厅官员的态度让他“边缘小贵族”的人设土崩瓦解,过去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争先恐后地跳进她的眼睛。 但那时的莉莉安并不觉得她比他低上一头。她坦然地请狐狸去平价的烤鸡店吃晚餐,她不觉得她要塌下形象去讨好对方。提包里的工作邀约让她拥有底气,莉莉安认为自己有能力还上文森特的情。 以至于文森特在讲出那句“喜欢她”之后,莉莉安也没有多么受宠若惊。刚毕业的学生机缘巧合地与加尼叶大剧院签订供职合同,事业上的良好开局让她看到什么都有去大胆尝试的勇气—— 她看到了可能,她抓住了可能,把旁波的声音甩在身后,她正处在敢做敢为的阶段。 “不过我也纠结过某些事情,”小狐莉在抱枕后面笑了笑,“我想把它称为我和狐狸感情故事中的‘第一次牛角尖’。” 独角兽的鬃毛在日光中闪烁,“我想,一次惨淡收场的恋情也许会让你怀疑起爱情的真实性?” 莉莉安认同这个说法。“不过,让我纠结的不止这个。” “挺可笑的,”小狐莉晃动尾巴,“在我考虑‘我喜不喜欢他’之前,我先开始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刚跟上一个分手,马上又和新男人纠缠感情,虽然最后也不一定在一起,但现在就开始想这种事,会不会太放.荡了一点?】 独角兽若有所思。“听起来,”独角兽动动蹄子,“你很容易把别人的看法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 小狐莉用力薅住靠枕。“刚进入新环境,”她的爪子冒出尖尖,“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说穿了就是想讨好别人,哪怕这种讨好会背刺我自己。” 莱可恩听说莉莉安的纠结之后,她评价得很犀利。“怎么,”莱可恩拍桌子问她,“莉莉安,你还要给那个狗东西守寡几年?” 莱可恩的话像是某种赦免,这一遭后,莉莉安才开始把关注的中心挪到了“我到底喜不喜欢他,这种喜欢又能持续多久,我值不值得再冒一次险”。 关于这些,莉莉安和卡沙女士谈了谈。 独角兽询问:“卡沙女士?” “是我童年时期的家庭教师,”莉莉安解释,“她聪明又很有见地。卡沙女士给了我开启新感情的信心,所以我决定和狐狸试一试。” “似乎一个权威的背书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独角兽注视着小狐莉,“感受到了吗?和你的前未婚夫在一起的时候,你已经感觉到了不适,却还是容忍了很久——因为前未婚夫符合旁波观念里完美丈夫的形象,这让你和他产生矛盾时第一个反思自己。” “结束一段关系,”独角兽喝口茶水,“你又在进入感情新阶段的时候把决策权递交给别人。莱可恩——我没记错名字对吗——如果这个朋友说,‘是的,这么做是放纵的’,你还会毫无负担地把失败的关系利索地甩在身后吗?” “而卡沙女士,”独角兽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家庭教师’,教给你知识和道理,对于一个幼年的孩子,这个身份本身就具有着浓厚的权威感。卡沙支持你,不,应该说是你认同的权威支持你,于是你雷厉风行,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样,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犹豫不决。” 小狐莉沉默下来。 “也许是因为你反感旁波女人被养在家里的生活方式,”独角兽慢慢地说,“所以在有关事业的观念上,你和旁波分割彻底。坚定地认为一定要自己工作、赚钱,你的想法比任何外界的声音都坚不可摧。在事业上,你的想法就是你追随的权威。” 而莉莉安实在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说要留在梦湖,立刻准备好作品集、仔细分析各个剧院的偏好,带着精心准备好的东西向雇主推荐自己。她在小节上略有懒散,例如晚睡晚起——但莉莉安从没耽误过正事。 “然而你一旦进入感情领域,”独角兽选了个温和的说法,“你接受的教育从来没有说过,要把自己的感觉奉为圭臬。甚至于,在影响一段感情关系的所有因素里,你的想法可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小狐莉紧紧攥住爪子。 “我想起我和狐狸的第一次亲吻,”莉莉安忽然提起别的事,“其实在我长大的环境里,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可以做出亲吻这样亲密的举动。结婚前在宴会上跳三支舞,然后等着神父在好天气的时候主持婚礼。” 但那天她非常想亲亲狐狸。 狐狸在梦湖的冬夜里出现在她的门前,狐狸没有用最容易中伤她的话术确立他在感情中的优势,狐狸把他的小心思一五一十地摊平了放在她面前,狐狸让她抓着他的尾巴走出了“第二次牛角尖”,狐狸期待而诚恳地向她递出一只名叫爱情的爪子。 “有个声音告诉我,”小狐莉低头,“我不该和他接吻。但我最终没有听从这个声音,我想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故事里又一个被抛弃的人。” 小狐莉顿了顿。“我好像总是反复无常?”她盯着自己的爪子,“有时候很怯弱,有时候又意外地——不,我认为这算不上勇敢。” 如果真的勇敢,她也不会因为魔法集市里大狐狸花出去的一串金额而至今耿耿于怀。她该在那天就直接问他,“文森特,我并不能报答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小狐莉抱着靠枕擦眼睛。 独角兽平静地望她。“这为什么不是勇敢呢?”茶水氤氲的水汽没有模糊尤妮肯的目光,“不是只有一蹴而就才是勇敢。” 徘徊、挣扎、苦闷,撕扯的痛苦之中,困惑和不甘会慢慢孕育出成熟的灵魂。 为自己构筑一个新的体系是件艰难的事,独角兽的螺纹角轻轻抵住小狐莉的额头,世界上最伟大的斗争者也不能在七天内创造一个王国。 “不要苛求自己,”尤妮肯带着小狐莉漫步到阳光中,“你做的已经很好。” 与自己和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每个人终究能够抵达只属于自己的彼岸。 文森特将设计草稿中的珍宝馆细化完半个外景的时候,小狐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她走路时的声音很好认,带着一点不习惯四只脚.交.替.落地的别扭,掺杂一点偶尔错步的俏皮和踉跄。 所幸她的大尾巴已经学会在她栽倒的前一刻熟练地垫在身下做缓冲—— 文森特只要想想这个场景就会不由自主地柔和起表情。 小狐莉一下楼就看到文森特线条流畅的侧脸。 大概是在想些什么,他沉肃时的样子很能唬人。但文森特很快向她的方向看来,多日的狐形相伴,莉莉安轻而易举地幻视出一只火红色的超大号毛茸茸正朝她唰唰地丢出诱惑的小勾子。 怪不得狐族兽人在艾德蒙的单身率是最低的,忘了刚刚迈出的是前爪,小狐莉稍微分心就从楼梯上啪唧栽了下去。仿佛一颗裹着白糖霜的草莓班戟,她在擦得光可鉴人的楼梯上弹跳着撞进文森特的怀里。 这一幕与舞台剧上的夸张情节太过相像,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现实生活里亲眼目睹类似的演绎,独角兽和她的小助理一时间看呆。 “回见——”扯着文森特的衣角,撞得脑袋痛的小狐莉忙不迭地跑出独角兽的工作室,“我会记得在下周的这个时候来找你——” 站在工作室外的树林里,尤妮肯看着莉莉安和她的狐狸走远。 …… 看不见尤妮肯的身影之后,小狐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文森特,”她的爪子在落雪的草坪上踩出印记,“你觉不觉得梦湖的冬天很冷?” 文森特不太明白小狐莉的意图。“还好?”他不解风情到,“现在没有起风,而且狐狸的皮毛很厚。” 他最不怕的就是冬天。 小狐莉抖了抖身上蓬松的皮毛。“不冷,”她吃瘪地眨眼,“好吧,那我换个问法。” 趁着她和尤妮肯谈话之后生出的信心还没消散,小狐莉状似不经意地甩起尾巴。“那么,”她问到,“你想披着一条雪白色的、还带有金色花纹的狐皮领子吗?” 刻意扭过头的小狐莉自以为不明显地用眼角瞄他。 文森特被小狐莉藏头露尾的眼神狠狠地击中心巴。看来独角兽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小狐莉心中的毛线球,文森特想。隔了几日暗地里的别扭,莉莉安突然的亲近让他相当惊喜。 “这可是条昂贵的领子,”文森特抽出手帕擦干小狐莉的爪垫,“莉莉安小姐认为我能拥有‘它’吗?” 看着自己白色的皮毛尖尖和文森特深红色的发尾相碰,意识到心中升腾起的欢欣,小狐莉在文森特的肩上找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昂贵’,”小狐莉抓住她从文森特颈边环绕过来的毛绒大尾巴,“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和你提到这件事才不显得刻意。” “所以……我们可以不刻意地谈一谈了?”偏过头,文森特的鼻梁贴到小狐莉在风中鼓起的雪白毛毛。 莉莉安回贴他的脸。 “在我的勇气还没消散之前,”她暖乎乎的狐耳蹭着文森特的脸打转,“但我不确定能谈到多深——我可以保留时刻叫停的权利吧?” 文森特抚平小狐莉身上被风戳出的小坑。“当然,”他点上小狐莉的吻部,“你的权利不止这些。” 小狐莉的皮毛柔顺光亮,像是不慎遗失的又重新回到他身边,在梦湖的冬日里带给他别样的暖意,文森特感到某种踏实的、难以言述的安心。 “那,”小狐莉把爪子拢起来举到他唇边,“第一个问题,亲爱的文森特先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文森特看向她。 这是个鲜明的、带有人类王国痕迹的问题。只有那些思索人生意义的大哲才会动不动就试图看清事物的来源,而文森特很少往类似的方向考虑——兽人的爱恨似乎天然地就要比人类之间的情愫简单。 为什么会喜欢?文森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很难回答自己为什么更喜欢吃肉而不是吃素。 但是小狐莉执拗地看着他,看起来他无论如何也得找出一个回答。巧舌如簧的大狐狸笨拙地搜肠刮肚起来。 “最开始……”他沉吟,“我注意到你……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的气质相似。” 兽人帝国的学校很喜欢举办联谊舞会,旨在促进学生之间的情谊、加深校友之间的联结——最好再多凑出几对伴侣,让春天到处挑刺找茬的单身兽人少上一些,以此为艾德蒙的社会稳定多多做贡献。 文森特第一次见到莉莉安的时候,作为刚入校几天的新生,她正随着新生队伍出现在宽阔舞厅的门口。 通常新生在这个时候都很兴奋且激动,但莉莉安站在大立柱旁边的身影显得抽离而冷静。 喧嚣的舞会上,躲在窗帘和立柱的狭窄缝隙之间,她像个置身事外的人物。 这让文森特想起一些孤独的时刻,他的父母去世那年,文森特曾经费尽心思混进一场衣香鬓影的宴会:他想要借此见到他已经不能轻易见到的人。 但是那时的文森特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一个少年人顶着摇摇欲坠的爵位,成人的名利场上没有他的位置。 “我很抱歉,”闷了一会儿,小狐莉青涩地把有些沉重的话题扯开,“但我还是想说,你的眼神还挺好使的——新生交谊舞会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记得大厅里高高低低的全是发色各异的人头。” “当然,当然。”提起这个,文森特矜贵一笑。“我母亲说过,诺福克家的狐狸在寻找家人的时候目光如炬。” 老诺福克也是在挤挤挨挨的篝火集市上一眼看到了迪丽娅的脸。 第53章 小狐莉的疑惑 小狐莉对文森特口中“寻找伴侣时目光如炬”的“家族天赋”半信半疑。 围着脖颈绕一圈的姿势很是舒服,思考文森特这套理论的时候,她的爪子不自觉地在大狐狸的胸前踩奶。 大狐狸被她的动作弄得甜蜜又煎熬。塞壬的药水帮他把一天中生产不断的乳液提前到服下药剂后的一刻钟内流出,但这不等于喝完药剂后他的胸部就再没了知觉。 麻麻酥酥的按压感让大狐狸的胸口产生某些反应,托冬季衣料相对厚重的福,被马甲掩盖着,衬衫上的两处隆起目前只被装得人模人样某当事狐知道。 “照你这样说,”小狐莉的尾巴尖扫过文森特的下颌和喉结,“难道所谓的‘爱’竟然是种无需也无法解释的本能?就像飞蛾义无反顾地扑火,就像洄游的鱼类历尽艰辛回到出生的溪流?”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没有理由的事,小狐莉趴在文森特肩上,佩瑞夫人讲过许多难听的话,但佩瑞夫人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告诉莉莉安一点关于男女情愫的经验之谈。 小狐莉记得母亲说过,比起那些备受歌颂的忠贞不渝,利益才是人性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底色。 “你以为一见钟情很美,”佩瑞夫人在一次醉酒后说到,“但当你剥下这层童话糖果般的外衣,莉莉安,你会看到里面包裹着见色起意的内核。” 和格鲁四世的纠缠显然让佩瑞夫人感慨良多,尽管这些感慨只会在她偶尔的醉酒中吐露——失败收场的情妇经历让她变得非常在意脸面,佩瑞夫人不愿意让别人窥见她的痛处。 佩瑞夫人有时会言辞刻薄地和莉莉安讲些自己的旧事,不知道是在嘲讽当初的自己还是奚落别人,而这些话在莉莉安不曾意识到的时候烙刻进了她的心。 “故事的尾声里,”佩瑞夫人冷笑,“公主和王子会‘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直到永远’。为什么故事会停在这个地方——原来那些蹩脚的三流作家也知道婚姻最考验人性。” 形形色色的诱惑下,誓言的保质期不比一块白面包更长。 “坚贞原本就是违背人性的幻想,”佩瑞夫人每次的醉酒都会以这句话做结束,“喜新厌旧是现实,三心二意是现实,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更是现实。如果当初我足够聪明,我就不会为格鲁四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我该去成为那个可以和他做交换的人。” 爱情是架天平,一无所有的人迟早会在倾颓的杠杆中出局。 这就是佩瑞夫人的理论。 梦湖,某个可以俯瞰大街的隐蔽阁楼。 “都准备好了吗?” 绕过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兽人,一个男人走到窗边,他披着旁波时下最流行的宝石斗篷—— 身为鲁赫王子的心腹,在鲁赫拦截到亨利私自离开旁波、悄悄进入梦湖的消息之后,宝石斗篷就被派遣至艾德蒙,和某位不愿露面的兽人高层联手完成刺.杀亨利的任务。 据说支持鲁赫王子的兽人高层和梦湖的公爵有些恩怨冲突,宝石斗篷透过窗户欣赏街上繁华闲适的景象,对方宁愿承担刺杀行动中所有魔法道具的开销,也一定要让亨利死在梦湖之内。 “你不相信我们?”一个蒙面的兽人讥笑宝石斗篷,“没问题,你从旁波带来的人手现在就可以撤换我们。” 一帮自视甚高的废物,蒙面兽人难掩轻蔑,到梦湖这么多天,还要靠他们的情报系统才能准确得知亨利的定位和出行计划。 真以为自己代表未来的旁波国王了,兽人在面罩下露出獠牙,也不知到这次的刺.杀行动结束后,这宝石斗篷还有没有运气活着回旁波。 和鲁赫王子联手的兽人贵族是兰斯——和希丽萨女王在多场战役中同生共死,深受女王信任,也逐渐想要左右女王执政决策的兰斯骑士。 兰斯和梦湖的狐狸公爵不睦已久,在兽人帝国的上流圈子里,这是公开的秘密。 不满文森特逐渐取代他成为女王更信重的臣僚,不满文森特成为新王即位后首个受封为公爵的勋贵,不满文森特的党派里充斥着兰斯不想见到的面孔—— 兰斯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在军演中被他使计逼走的泰坦蟒竟然重新回到王城。被女王安置在王城的情报中心充任新一任的长官,塞雷洪就这样从一个劣迹斑斑的佣兵摇身成为灰塔上的新贵! 要说这里没有那只狐狸的运作,兰斯就是死也不会相信。 希丽萨女王是个无情的掌权者。时刻寻找着能够平衡政局的人选,她并不希望兰斯一派的势力因为她的宠信而压偏王城中的棋盘。而那该死的狐狸把准了女王的心思,泰坦蟒在灰塔上的职务只是一个信号。 一个预示着兰斯一系荣耀不再的信号。 被人生生挖下盘中的蛋糕,兰斯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不等兰斯在几次有始无终的攻讦之后想出新办法针对狐狸,一只凭空出现的雪鸮竟然在兰斯忙着政斗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哄得希丽萨女王欢心非常。 兰斯咬牙切齿地把这只名叫麦迪逊的废物雪鸮查了个底朝天,雪鸮和狐狸关系不错的情报让兰斯怒极反笑。 而鲁赫王子的请托恰好在此时递到兰斯面前。 “梦湖……亨利……”兰斯认为这是个重创狐狸的机会。 格鲁五世缠绵病榻,旁波国内的王子们正为了那顶王冠智计百出,如果一位旁波的王子在这节骨眼上死在梦湖,兰斯阴沉地勾唇,狐狸别想毫发无损地抽身而出。 “亨利必死,”兰斯告诉他派来协助鲁赫心腹的手下们,“至于梦湖的公爵,找到纰漏一样可以下手。” 今天是个晴朗的冬日,想着阳光正好的时候和小狐莉在街上多呆一会儿也不错,没有即刻带她回到诺福克庄园,文森特心情颇佳地走上一条繁华的主城区街道。 阳光、小狐莉和他,感受着莉莉安毛茸茸的亲近,文森特认为眼下的场景十分美满。 而小狐莉还在苦恼和有关爱情的问题。 “我觉得感情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莉莉安冥思苦想后说到,“或许这个说辞不太精准,但我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明我的想法。” “譬如我们一起去魔法集市,”小狐莉对叠爪垫,“你可以给我买很多东西,但我的钱包只要买上一瓶塞壬的药剂就会瘪瘪地空掉。我们没法有来有往地等价交换,我也很难用别的方式报答你——一个菜鸟剧作家能为满身都是心眼儿的狐狸公爵做什么?” “你总是无条件地选择和偏袒我,”小狐莉望向远处,“可这种选择和偏袒是理所当然的吗?我认为不是,不然为什么卡尔从小到大都比我受宠的多?” 文森特摸摸小狐莉的耳朵。原来前几日的别扭源于集市里的魔力吊坠身上。 “请让我一个一个地回答,”文森特对她说,“我们先来谈谈所谓的‘代价’。” “既然你举了一个例子,那么我也举一个例子。” “就像那天凌晨之后,”文森特不紧不慢,“你邀请我去备受狐狸兽人好评的餐厅用餐。莉莉安,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和你各付一半的价钱,而是要自己付完账单?” 小狐莉眨眨眼睛。“为什么要和你各付一半,”她歪过脑袋,“我又不缺可以和我aa制的朋友或者饭搭子,我在为‘我们一起用餐’这件事带来的美好体验付费啊。” 文森特立刻仿着她的句式造句。 “那我为什么要和你谈及代价呢?”他问,“难道和我等价交换的利益之交还不够多吗?我在为‘自愿而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这件事带来的美好体验付费啊。” 小狐莉认为文森特在瞎说。 “可是这种自愿和付出为什么会成立呢?”她刨根问底,“我们原本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个体,我不明白你的付出是建立在什么样子的心态上。” 文森特表示他有理有据。 “组成一个家庭之前,绝大多数夫妻在此前都没有任何关系。你觉得是什么让两个人跨越隔阂,缔造出一个堪比血缘关系的稳固家庭联结?” “我认为这种联结来自付出,”大狐狸挑眉,“我不否认许多婚姻寄生与利益的互换,但既然我们在谈感情,那就让我们把目光只局限在感情不错,不会遇到一点挫折就分道扬镳的夫妻身上。” 好像有点道理,小狐莉点头。 不!她警觉,她还没说完己方论点呢,怎么能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可我没法报答你,”小狐莉的爪子拍上文森特,“你在诡辩!就算我们都在付出,一枚铜币的付出和一堆金币的付出能一样吗?” 文森特微笑。“只讲数量不讲比例可不是个好习惯。” 莉莉安才来梦湖多久,满打满算她在加尼叶剧院也不过刚工作一个季度。再加上她的收入里还有相当部分用于日常开支,她的存款不多很正常。 文森特还在幼崽期的时候,莉莉安给他买完手作狐狸窝就穷得只能两件大衣天天轮换着穿。 “为什么要轻视你带给我的慰藉呢?”大狐狸想到那个他慢慢恢复体型后就再也塞不进去的住处就觉得窝心,“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爱着彼此,我买来的首饰装扮你的容貌,你带给我的安慰装扮我的心。” 小狐莉把脑袋埋下去不说话。 完蛋。 小狐莉用爪子捂住有点潮湿的眼睛。 这只大狐狸无师自通地会说情话,莉莉安想,而且成天和政敌们互怼,他真是练得巧舌如簧。 失策。 不能再聊了,小狐莉在文森特肩上装睡,再聊她怕现在就把自己彻底赔进去。 等她回去再好好想想,小狐莉暗暗握拳,她肯定能找出文森特话里的强词夺理! 以为小狐莉累了,转过街角,文森特准备带她回去。查德应该已经在马车边等了一阵子,马车——文森特不禁想起小狐莉给幽灵马编辫子的行为。 谁知道她是怎么挥着爪子还把马鬃梳拢得那么好的。 “公爵阁下也在这里?”佩瑞男爵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好巧,今天天气不错,您是带着小狐狸出门散心的吗?” 听到佩瑞男爵的谄媚音调,装睡的小狐莉只恨自己现在不是真的睡过去。微妙的丢脸感在她心中蔓延,她打定主意,文森特把佩瑞男爵敷衍走之前她绝不睁眼。 文森特向声音的来源看去,亨利王子和佩瑞男爵等随从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亨利眼中难掩巧遇的神采,文森特想起安德烈对他的封锁,看起来这位王子在梦湖待得也算是辗转反侧。 “好巧——” “轰——” 狐狸公爵开口的瞬间,等待在对街阁楼上的兽人们迅速扣响威力巨大的火弹装置。 这可是矮人做出来的精工军械,而且文森特竟然意外出现在这里!大鱼入网,想想成功之后的大笔奖赏,兰斯的属下们难掩兴奋。 第54章 破局(7000营养液二合一加更) 一连串的爆炸声在空中猛然炸开,流火弹的余波轰碎商店整洁干净的橱窗,四溅的弹壳打裂街上金属或者木制的栏杆。行人的躲避声和呼救声混作一团,通畅无阻的十字路口在几分钟内堵得水泄不通。 变故发生得太过意外,毫无防备的梦湖在别有用心的算计中失去它的平静和美丽。 阁楼上的刺客朝窗外丢出数个冒着浓烟的东西,迸溅的火花呲呲啦啦地凿穿石砖、墙壁和午后的日光。像是被某道围墙阻碍,机械扣动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击向亨利王子出现的街角。 呛人的气体迅速在空气中弥漫,乱七八糟的声响把恐惧的气氛烘托着推至顶峰。落在地上也仍在燃烧着的炽烈火球烧断树木,灰色的世界里显眼的只剩下一片片的红—— 分不清是血、是余火还是什么,十字街道上的可见度很快降低到看不清三米开外的程度。 “小心!”文森特带着小狐莉快速躲避到就近的建筑内,竖立着的宽大立柱短暂地充当起掩体。流弹射来的方位并不难判断,狐狸公爵在立柱后回望,阁楼上的兽人们影影绰绰地进入他的视线。 亨利不幸被弹火崩起的小石子打中左腿,被火光烧得炽热的小石子狠狠烫穿这个倒霉王子的裤子,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在这里,亨利大声呼救的声音为他又引来几枚射偏的弹药。 “闭嘴!”把小狐莉藏进大衣,文森特沉着脸喝止亨利的找死行为。“满街的烟雾,你要是不出声,刺客就是想找到你也要花不少力气!” 哆哆嗦嗦地捂着自己的伤腿,怀揣着“人家躲哪我躲哪,要死一起”的想法,亨利被硬着头皮凑上前的佩瑞男爵搀扶着蹭到狐狸公爵所在的柱子那里—— 某种程度上来说,为了成为亨利的心腹,佩瑞男爵也是很拼。 看出对方的意图,文森特一言不发地周旋到另一个立柱旁边。这华丽的柱子就算再宽,它也照样挡不住四个人。何况佩瑞男爵的吃食水平向来不错,他凸起来的肚子就够再占一个人的位置。 听着外面传来的爆响,亨利王子顺着立柱就滑坐到了地上。 腿上烧灼般的痛苦让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不顾佩瑞男爵不停地在旁边给他打气,说些“光明神会庇佑殿下,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亨利王子似乎已经认定自己的夺位之旅即将结束在此刻,结束在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建筑里。 环顾四周寻找突围的出口,狐狸公爵连理都懒得理亨利。 不过是被颗石子烫了大腿一下,连水泡都没起,也值得这娇生惯养的王子大动干戈地痛哭流涕着怀念童年。 刚来梦湖的时候亨利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这位甚至想着用自己的王子身份震一震文森特—— 瞧瞧他现在的样子,原来当时装出来的王室风范都是经不起敲打的样子货。 不去在意旁边那对絮絮叨叨的主仆,文森特担心的是接续在流弹之后的后招。 能在梦湖的范围内悄无声息地谋划并成功实施一次刺杀,狐狸公爵的眼里闪过冷光,有这种本事的兽人贵族屈指可数。 至于有这种本事还会特意针对梦湖的—— 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兰斯骑士还会有谁? 泰坦蟒几天前告诉文森特,半个月前开始,兰斯的人马接连在黑.市购置进一批批散装的零件和魔法原石。 可王城内风平浪静,这些被兰斯购入的原料在被运入仓库后像是石沉大海一样再未露面。 而且兰斯每一批购入的数额都不大,泰坦蟒拿到的物料单子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危险性巨大的东西。 狐狸公爵虽然疑惑兰斯的目的,但兰斯按捺不动,搜集不到太多的线索,文森特就将目光投向了别的政敌和事务身上。 没想到是在这里等他,狐狸公爵盯着石板地上被砸出来的浅坑。黑色的液体蠕动着从弹芯里淌出,坚硬的地面慢慢被这些液体腐蚀出不规则的纹路。 他被兰斯的障眼法耍了,狐狸公爵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走眼。 每一批写在单子上的货物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每一批的魔法原石里都夹带着几枚属性特殊的存在,看起来凌乱且不引人注目,但一批批地积累起来,兰斯就悄无声息地给刺客们攒出了成套的火力配备。 “通讯石打不通了!”举起爪子,小狐莉从文森特的大衣里冒出头,“我刚才试着联系查德管家,结果通讯石一直闪着有故障时才会亮起的红光。” 红光——周围一定有威力强大的魔法道具被刺客们从封存它的秘盒中启用。 狐狸公爵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帮刺客最初只把矛头对准亨利,但文森特意外出现在这个地方,兰斯那些等着立功受赏的手下们恐怕想把他和亨利的尸体一同运进王城。 毫无预兆的出击最难防范,而查德他们就算现在被这边的情况惊动,梦湖也已经失去先机。 所幸兰斯是个熟悉的对手,狐狸公爵的眼瞳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凛然灼亮。 一只有勇无谋的狮子而已,文森特的体内涌动起沸腾的感觉,狐狸会让他悔不当初。 对街的另一间阁楼上。 笼罩着新阁楼的魔法道具隐匿了屋内众人的气息,闪烁的烛火在拉紧窗帘 “你们在做什么?”鲁赫王子的手下——那个宝石斗篷感兴趣地围观着蒙面兽人们的动作。 阁楼的地板上被兽人们用爪尖划出一个不太规则的魔法阵,分布着隐喻复杂的符号,一束闪光穿梭着从起点运转着飞射到阵法的中心。 之前和宝石斗篷呛声的兽人是执行刺杀任务的小队队长,旋开手中的小箱子,他将一块其貌不扬的黑色石块压在盘旋着的魔力光斑之上。 用锋利的匕首把掌心割出某个特定的符号,他深红色的血液便一点点滴落到兽人们面前的黑色石块上。 “开启魔法道具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兽人收拢仍在流血的手掌,“但这次任务不只是艾德蒙内部的恩怨,作为鲁赫王子派来的代行人,您也要主动表示一番才合适吧?” 宝石斗篷没有在意兽人口中的隐现的獠牙。 鲁赫王子给派出这帮刺客的兽人贵族送了不少昂贵的金银礼物,宝石斗篷想到那个令人乍舌的数目,他认为这笔巨额的财富足够买来合作方在刺杀任务结束前的友谊。 而且也没什么危险,宝石斗篷看着对面的兽人队长包扎起被割伤的手掌,大型的魔法道具各有一套专门的启用方法,也许这个名叫【迷宫】的道具就是需要混合进不同人的血液。 看着蒙面的兽人们挨个在手上划出纹路并献血,确认他们一个个都好端端地没受到任何影响,宝石斗篷顺势在兽人们之后接过了匕首。 忍痛刺破皮肤,宝石斗篷在想把匕首拿开的时候察觉到异常。 雪亮的匕首像是一条忽然复活的蚂蝗,紧紧吸附在宝石斗篷手掌的伤口上,渐渐斜切得更深,它的刀身在几秒之内镀上一层暗郁不详的血色。 血液流逝的无力感令宝石斗篷惊恐地睁大双眼,颤抖着想要拔出伤口上的匕首,在他呼喊求救之前,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的兽人队长利落地拧断他的脖子。 缝满宝石的斗篷很快浸泡在满地的血泊之中。 鲁赫王子的派来的使者永远也不会知道,画在地上的、启动【迷宫】的魔法阵只要吸食一些鲜血就会心满意足,但被他握在手里的匕首才是整个阁楼里最危险的东西—— 融合进【美梦之镜】的碎片,作为这个传说级道具的启动机关,匕首必须要吸干一位纯人类的生命,【美梦之镜】才会不情不愿地显露出它诡谲的能力。 大约是感受到了传说级道具的威能,梦湖上方的天空在【美梦之镜】彻底解开封印后骤然昏暗。 奔袭躲避的过程中,小狐莉在文森特的大衣里被颠得头晕眼花。 外界弹火的光亮过曝又忽暗,尽管文森特质地不错的大衣能挡住来自外界的绝大多数光线攻击,但总有几个意料之外的瞬间会让小狐莉的眼睛刺痛着流泪不止。 也不知道文森特是怎么在铺天盖地的骤亮和骤暗中保持着行动能力的。 隐约感到文森特似乎又从某个高处跃至另一个略低的平台,莉莉安整只狐在他落地的瞬间干脆被冲击着颠了个个。 强忍住想吐的眩晕感,耳边呼啸的风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文森特是真的又搞了一次极限运动。 使劲咬住大衣,小狐莉在经历几次大差不差的颠簸后积累出经验—— 衣摆开始往边上荡的时候就赶紧拼命固定住自己,至多延迟几秒,文森特肯定又要开始做一些普通人试试就逝世的危险动作。 噢,还要闭上眼睛。除非小狐莉想在衣料的间隙中看到下方足够把她摔成烂南瓜的高度。 衣摆又一次向外甩开——小狐莉快把衣料咬穿的时候,文森特的动作忽然停住。 亨利王子的痛呼伴随着玻璃破碎的爆裂声远远传进小狐莉的耳中。 怎么了?小狐莉在衣服里把眼睛睁到最大,仿佛这样就能知道局势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似的。 掺着硝石气味的空气争先恐后地进到肺部,小狐莉被呛得打了一串喷嚏又开始惊天动地的打嗝。 没听到周围有射击声或滋滋啦啦的引燃声,艰难控制住自己痉挛的膈肌,顾不得为了她在文森特面前这么不淑女而不自在,小狐莉机警地把脑袋探了出来。 “别害怕,”文森特隔着衣服摸了摸小狐莉,“我在这儿。” 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陡峭的尖角屋顶上、离地很高以致于能俯瞰到大半个梦湖的小狐莉……她不、不不不不害怕。 “我们不走了吗?”观察一会儿,莉莉安小声问到。 “来不及了,”文森特注视着几条街外的某个地方,“敌人的魔法道具已经大范围生效,我们一定会被卷入道具之中,再消耗体力不是明智的做法。” 和这个屋顶挨着的建筑中,小狐莉听到一阵脚步声。是敌人吗?她看向文森特。 “我们去和亨利会合,”文森特确认查德管家已经追踪到他留下的信号,“在暗兜里抓好。” 几分钟后。 像是被扔进发疯的龙卷风里荡了几个回合又甩出来,顶着满眼的星星,小狐莉木木地看着眼前呆滞的亨利王子一行人。 “我们被魔法道具卷入战圈,”文森特简略到,“分开行动死亡率更高。” 佩瑞男爵的头发被燎得少了一大边,他哑着嗓子替亨利王子问:“魔法道具……我们能判断是什么样的道具吗?确定跑不出去了……那……那我们能还做什么?” 到这地步还能强撑着问一问,和鹌鹑般跟在亨利王子身后的其他人形成对比,狐狸公爵不禁高看佩瑞男爵一眼。 “道具是【迷宫”狐狸公爵调整并平复呼吸,“敌人掌握着迷宫的地图,他们要借用主场什么,数道流转着魔力的光幕波动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身体。 【迷宫】正式降临。 王城,情报中心,灰塔。 还差半小时就要下班,泰坦蟒归心似箭地抚摸着手中的空间阵石。辛娜应该还在她的甜品店里,他不如直接—— 来自查德的通讯火速蹿到泰坦蟒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要在这个时候找他。塞雷洪起初不以为意,最近兰斯屡屡和女王爆发冲突,作为旁观战火的一员,泰坦蟒很有些难以言说的悠闲在身上。 直到“梦湖刺杀案”这个词组明晃晃地出现在塞雷洪眼前。 兰斯的手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伸到了梦湖?!梦湖商业主街发生流血械斗,高级魔法道具被投入使用?!!那只狐狸和亨利王子已经被卷进道具的规则之内?!!! 塞雷洪悠闲不下去了,就算他可以不管那只狐狸和旁波王子的死活,但辛娜的甜品店却在梦湖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反复回折的迷宫无声地消耗着受困者的体力和意志,一成不变的石灰色墙体竖立身侧,动不动就出现的死路和神出鬼没的敌人共同使得人们心中的疲惫和躁郁感层层累积。 再拧断一个偷袭者的脖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枪.械,在墙上划出意味着“此路不通”的标记,文森特面无表情地转向另一个路口。 魔法道具覆盖的范围太大了,文森特难免也烦躁起来,不是常见的四阶或五阶迷宫,这里的岔路和分支太多,恐怕至少是八阶以上的存在。 甩出一个掩盖气息的小道具,文森特在一个暂且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停留。倒是能利用迷宫的基础布置规律推演一番,狐狸公爵想,但他至少得知道两组入口和终点的路线。 六条路线是一组,那他得复原出十二条路线才行。 要不要再去初始入口那里探路?文森特权衡起来,没死的刺客大部分集中在入口,亨利已经被抓获,刺客们分了一半的人手看守亨利。 或者接着在迷宫内探索?刺客们现在看着也没有杀了亨利的意思,想把他也打包弄死,文森特估计亨利在半小时之内还是安全的。 半小时……如果能找到迷宫的核心再把它打碎,狐狸公爵盘算着空间袋里的各色道具,他未必不能逆转局势,再把刺客们一锅端进梦湖的地牢。 凭着记忆,文森特在地上划起线条来。 小狐莉从他的衣领处跳到地上。 “你在画我们走过的路线?”小狐莉绕着地上的线条走了一圈。“这里的距离不对,”她伸爪点点某处,“走到这里我数了300个数,但是走到这里我已经数到1700个数。” 莉莉安记忆力很不错,不然也没法在戏剧学院的理论课考核前一晚通宵背书,然后在同学们羡慕且嫉妒的眼神中拿到全a+的成绩。 何况现在性命攸关,比挂科还要巨大的压力逼迫之下,莉莉安的脑子就像是灌了三吨浓缩咖啡一样清醒。 “这段的距离该是上一段的三倍长,小狐莉严肃地比爪子,“而且我们是在左边的岔路口又转过了四次回型弯才回到第一条路的中段。” …… 十二条路线渐渐在地上成型,复杂的式子和许多的速记符号在路线旁边被快速罗列。推演出迷宫核心所在地的那一秒,文森特郑重地握了握小狐莉的爪子。 “莉莉安小姐,”狐狸公爵说到,“感谢您为保卫梦湖所做的杰出贡献。” 小狐莉懵懵。贡献?是因为这样可以让文森特更容易地抓住兰斯的把柄吗? 摇摇头,狐狸公爵知道反咬兰斯并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比兰斯更重要的:【迷宫】绝不能在一个地方降临太久。 因为这种大范围的道具会在能量消耗过半的时候本能摄取受困者的血液—— 拜刺客们的无差别攻击所赐,以梦湖中心的商业主街为基点散发,少说也有几百人被波及了进来。 好在这帮刺客专业而目标明确,除了亨利、亨利的臣僚和文森特,被捉到的普通市民都被赶到一起充作谈判的人质。 他们还有时间。 正在等着希丽萨女王结束办公的雪鸮突然觉得翅膀里有些热。难道是希丽萨女王在想他? 麦迪逊一边想着等会儿用什么药浴配合按摩能最大程度缓解女王身上的旧伤,一边骄傲地抖抖他被女王称赞过的雪底黑斑的,夹心饼干碎般的羽毛。 发烫的通讯石骨碌碌地滚到雪鸮爪边。 谁啊? 是塞雷洪?雪鸮一脚把通讯石踹到旁边。当他不知道这条巨蟒的心思,某个不要脸的自己把辛娜哄得高高兴兴,转头却总在他思考着怎么向女王献媚的时候故意打乱思路?! 坑不动文森特就转过来坑他,这合适吗?! 然而塞雷洪锲而不舍。 真烦,麦迪逊叼着这颗小石子飞到宫廷花园中一个无人的角落。 “麦迪逊!”泰坦蟒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出大事了,有刺客在梦湖动用了杀伤性道具,现在好几百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刚要骂两句的麦迪逊:???!!! 几百人?雪鸮猛地180°转头,几个小时前还好端端的,魔网上也没有什么大新闻出来。这么快的速度—— 难道有人把【瘟疫之歌】启封了吗?! 和麦迪逊的推测不同,【瘟疫之歌】仍旧好端端地锁在兽神宫中没有启封,造成数百人躺倒的罪魁祸首是在【迷宫】核心旁边安置着的【美梦之镜】。 认为文森特有很大概率会赌一把,利用几个拥有伪装功能的道具,刺客队长把启用时吃得半饱的【美梦之镜】伪装成迷宫的核心。 而迷宫真正的核心就藏在【美梦之镜】的下面。 文森特身上的血气引得半饱的传说级道具张开眼睛,一道不起眼的反光闪进大狐狸的瞳孔。 尽管【美梦之镜】在大狐狸昏迷之前被他砸得半碎,但它仍然试图凭借血液的媒介俘获文森特的灵魂。 千钧一发之际,在文森特的大衣中悄悄扒拉开他的空间袋,一个起跳,小狐莉把他买给她的紫色吊坠用力掷向半空中的迷宫核心—— 仿佛一柄利剑,那枚材质不明的吊坠在轰然的碰撞声中凿穿迷宫。 售卖吊坠的人也许没有想到,见证了顾客内部的情感纠葛、无奈地被嫌弃着藏身角落、最终一下击破大规模魔法道具【迷宫她卖出的、这个半首饰半防御用品的小东西竟然经历了如此波澜壮阔的冒险。 是可以等它当上老祖母之后说给孩子们的经历;如果一枚没有生命的吊坠也能当祖母的话。 清脆的响声中,笼罩着梦湖的魔力波光涌动着褪去,和梦湖的现任官员们、各级守卫力量们在迷宫的覆盖范围外严阵以待,查德管家在看到小狐莉的那一刻欣喜若狂。 然后在昏迷的文森特面前踉跄到差点平地摔。 “别哭!他没去世!”小狐莉用力拦住就要落泪的查德,“有道血色的雾气弥漫进了他的体内,但他还有呼吸!” 血雾——看着身边雾蒙蒙的空气,查德意识到周围环境不太对劲。 出了刺杀行动这么大的事,把它整件捂住是不可能的。 梦湖主街上的店铺还没有完全恢复营业,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路人还躺在医院没能醒来,但魔网上公布出的信息还是在艾德蒙各方高层的努(运)力(作)下模糊了部分细节。 譬如刺杀的目的,譬如刺杀者背后的势力。这么做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一部分是因为势力之间的交锋角逐。 魔网上的用户们对这件事讨论激烈。 id:就是神: id:兽神天天睡不着: id:矮人不是独眼怪: id:毛茸茸最甜了: 一串齐刷刷排列下去。 id:香草烤鸡: id:挚爱小叶子: id:单身太惨了吧: 第55章 羁绊 刺杀案后的第五十六小时,诺福克庄园。 卧室里,文森特安静地躺在床上。淡淡的灰色笼罩他的身躯,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有着轻微的起伏,小狐莉真的也要和查德管家一样,以为文森特在刺杀案中不幸离世。 把被角再给文森特盖得严实一点,小狐莉沉默着靠到他的枕边。 作为精神系道具,将幻境视为争夺灵魂的主战场而不强求肉身的存活,【美梦之镜】使得狐狸公爵的心跳频率降到最低。 几乎感受不到脉搏的搏动,小心避开文森特脸上的细微伤口,屏气凝神,无视管家投来的目光,小狐莉用尾巴轻扫他的鼻尖。 那些微弱的、勉强能吹偏几撮狐毛的气息让她稍微松弛——文森特还活着,尽管陷入昏迷,但他至少还有呼吸。 时间在卧室里咔哒咔哒地流逝,团在文森特颈边,小狐莉盯着钟表盘上缓慢运动的指针一动不动。 她和管家都在等。等待四十五分钟前给文森特服下的药剂能否生效。 梦湖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连希丽萨女王都为之惊动。 几百人被【美梦之镜】卷入幻境,而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员名单里赫然写着狐狸公爵的名字——得知消息的当天,雪鸮连夜从王城赶回梦湖。 雪鸮、塞壬和草药女巫,这些药剂学上的天才们聚集在一起,以任何一家药店里都能买到的清醒剂为基础,他们反复试验着能让昏迷者从幻境中醒来的药水配方。 一个好消息,能够增强灵魂抗性、提高服用者精神抵抗力的药水被他们合力配置出来。 再一个好消息,已经有程度较轻、只是被【美梦之镜】边缘扫过的昏迷者从病床上苏醒。 但没人知道这管药水能对文森特起多大作用,小狐莉专注地望着他泛白的嘴唇。 【美梦之镜】是能量巨大的精神系魔法道具,创造出能让昏迷者沉溺其中的逼真幻境,假如中招的人不能在一周内醒来,那么医生基本就可以向昏迷者的家属下发死亡通知。 一周,这是【美梦之镜】攻克猎物灵魂防线的最长时限。以灵魂和生机为食,悄无声息地将猎物扼杀在睡梦之中,这个传说级道具的恐怖之处不容小觑。 “药水会在服用的半小时至一小时内起效,”雪鸮告诉小狐莉,“如果一小时后你发现他开始无意识眼动,值得祝贺,这就证明药剂对他有效。” 但如果文森特依然毫无动静,那他们能尝试的也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 再给破碎的【美梦之镜】喂进一些鲜血,然后趁着道具恢复的虚弱期,让“摆渡者”借助人为的裂隙进入道具营造出的幻境。 听起来很简单,可整个过程危险重重。 道具会放大昏迷者性格中的暗面,没人能保证一个日常生活中的老好人不会在幻境中成为偏执又暴力的血腥屠戮者。幻境中的死亡即为灵魂的死亡,倘若灵魂消散,肉身必将跟随着坠入无尽衰亡的深渊。 而【美梦之镜】也不会眼睁睁地放任猎物离去。杀机暗藏的幻境之中,接引灵魂的“摆渡者”只有心细胆大才可能为双方挣来一丝脱逃的机会。 这是一趟极可能有来无回的旅途,有且仅有一次尝试的机会,【美梦之镜】不会让第二个“摆渡者”获得进入幻境的机会。 此外,昏迷者对“摆渡人”的态度也会影响幻境背景的形成—— 传说级道具的诡谲正在于此,无时无刻不在根据双方的选择进行调整和变动,【美梦之镜】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呆板死物。 通常认为,在兽神宫中接受赐福的伴侣之间会产生更为稳定的灵魂链接,再加上愿意在兽神像前立誓的伴侣们感情大多融洽和谐,因此,充当摆渡角色的最合适人选就是昏迷者的另一半。 然而文森特并没有和他共生契纹的伴侣。 想到这里,看看至今没什么表示的莉莉安,查德管家不明显地皱起眉头。 不知道管家心里的计较,窝在枕头边,小狐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文森特的脸。 马上就要到狐狸公爵服药后的一小时,药剂对他是否有用,他的痊愈过程适用于稳妥的疗法还是必须冒险一试,结论即刻就能出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狐莉的呼吸声也稍微变快。 顶多再等五分钟,药剂就一定会生效的时候,树桩般杵了许久的查德管家突然开口。 “莉莉安小姐,”管家的语气不带感彩,“如果药剂没用,您打算怎么办呢?” 满室寂静被骤然打破,不想接着故作无事,管家单刀直入地把矛盾挑出——出于各种考虑或者顾忌,这个问题在几天里都没人明说。 现在管家把它平铺直叙地摆放在莉莉安面前。莉莉安会怎么回答?管家在问题抛出的瞬间计算着各种可能。 像是飘忽的气球被伸展的树枝勾住,小狐莉那因为等待而变得漫无边际的思绪一点点落回现实。 把目光挪向管家,她对查德提出的问题感到奇怪—— 刺杀案已经过去几天,小狐莉却还是没有离开诺福克庄园。 她以为这已经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 “我打算待在他身边,”小狐莉看向窗外的积雪和冰霜,“就像以前那样。” 管家站在原地不动。“您可以选择离开,”他态度没有一丝波动,“诺福克家族会给予您补偿,我的询问并不是在绑架或者强迫您对谁负责。” 小狐莉直起身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的尾巴尖颤了颤,“我想要留在这里,难道我不是‘可以离开’而是‘必须离开’吗?” 听到这个回答,管家的表情不再那么疏离冷淡。 “莉莉安小姐,”但查德的肢体语言仍然没有放松,“为灵魂摆渡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 小狐莉截断管家的话语。 “而且我和文森特并不是受过兽神祝福的伴侣,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比那些几个月就闹分手的普通情侣更牢靠——你是想说这个吗?” 微微俯身,管家没再说话。但查德的神情足以说明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我不是会为了爱情去死的那类人,”停顿一会儿,小狐莉扭过头,“但他是文森特,我愿意去试一试。” 小狐莉难以忘怀五十六小时前的景象。 文森特带着她疾速奔越过火光纷飞的街道,呼啸的风雪和灰雾不曾消解他的身影。 他在迷宫冰冷阴郁的廊道里和她复原出十二条走过的路线,打碎核心的吊坠上刻着两个人的姓名。 “虽然我们并没有在兽神宫立誓,”小狐莉把通讯石踩翻到另一面,“但这并不是难以处理的问题,魔网上的解释已经足够清楚。” 严格来讲,契纹需要经过两个阶段才会彻底烙印在彼此的身体上,兽人们反复提到的“立誓”其实是仪式中的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甚至不需要双方同时进入兽神宫——仅仅需要两片写着各自名字的纸,承载在文字和姓名中的力量就会编织出一条细细的绳。 这条绳索系住她和他的灵魂,也以沟通和交互灵性的方式提高双方精神上的抗性。借助它在两人间建立起的羁绊,小狐莉就可以进入那片困住文森特的幻境。 管家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不是热血上头的冒险家,”莉莉安拦住他没出口的话,“这段日子里,你们在为了刺杀之后的事情殚精竭虑,而我也在做功课。不需要真情或假意的阻拦,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管家动了动嘴唇,整点报时的钟鸣声赶在他组织出新一轮言语之前响起。 雪鸮敲开卧室的门。“情况怎么样?”他和钟声一起落下话音,“狐狸有反应吗?” 六道目光同时扫向文森特的脸庞。遗憾的是,狐狸的状态没有任何改变。 仔仔细细地把狐狸检查过一遍,雪鸮不禁摇头。“【美梦之镜】把文森特掌控得太深。”麦迪逊推推镜片,“常规的办法恐怕对他无效。”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雪鸮探询地瞧瞧小狐莉和查德的表情。 没理雪枭和管家之间的眉眼官司,反复打量文森特几圈却发现他始终没有动静,小狐莉难掩失落地从床上跃下。 “立刻出发吧,”她叫上管家,“查德,我记得文森特有张签了名,但还没来得及填上数字和日期的支票?带上它,时间不多,我们的动作得快些。” 兽神宫坐落在王城的东部,即使放置在衣帽间里的传送阵可以极大减少小狐莉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但一来一往仍旧耗时不少。 几个小时后,王城,兽神宫。 和小狐莉以为的教堂式建筑不同,从外面望去,兽神宫就像一轮坠落到地上的月亮。 查德管家把她送到宫殿的门口。 “每对伴侣见到的景象都不相同,”管家把签着文森特名字的空白支票递给小狐莉,“魔网上的经验只是参考,假如见到了从来没有被人提及过的事物也不要紧张。” 仿佛一粒水珠即将汇入大洋,毛茸茸的小狐莉站在兽神宫前的样子让人越看越难放心。 管家的态度也很矛盾。 小狐莉没有明说她会进入兽神宫立契的时候,查德难免为狐狸公爵心焦,甚至于对莉莉安生出抱怨。身为诺福克家族现任的管家,查德理所应当地把狐狸公爵的重要性放在莉莉安之前。 可小狐莉现在眼看着就要走到兽神宫内,望着她跟在祭司背后的身影,查德又不可避免地为她担忧—— 一旦立契,哪怕兽神的赐福仪轨并没有彻底完成,伴侣身份在前,大家都会默认莉莉安是进入幻境、引渡灵魂的最佳人选。 相比之下,这是最好的解法。可是谁也无法断言,这会不会造成更大的牺牲。 说不清脑中回转的万千想法,攥紧手掌,管家远远看着兽神宫的祭司将小狐莉领入“月亮”。 …… 在兽神宫的穹顶中心下站定,一段旋律简单的吟唱之后,祭司把两块凭空出现的、拼起来有手掌大的冰晶放到小狐莉面前。 祭司的声音在宫殿内空灵地回荡:“把它们全部磨碎之后,第一阶段的仪轨便可以宣告结束。” 小狐莉有些摸不着头脑。接过两块冰晶,微凉的触感钝钝地蔓延到她的爪子上。 她试探性地把冰晶对着敲了敲。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冰晶的擦口处飘洒。雪粒缓慢地堆积在文森特签名的支票上,莉莉安看到他的名字一点点地闪耀起雪原的光泽。 第56章 幻境 小狐莉完全磨碎两颗冰晶的时候,以她为波纹的中心,圆月般的兽神宫荡漾着亮起柔和的光芒。 文森特的字迹从支票上脱离,在空中旋转着融化成几滴深蓝色的墨水,伸出爪子上的尖尖,小狐莉自然而然地用这些墨水拼写她和他的名字。 一点点显露出身影,漂亮的字母们像是被她赋予了生命和灵性。停爪的瞬间,仿佛两只相对歌唱的鸟儿,小狐莉写下的两个名字盘旋着升至兽神宫的穹顶。 某种广阔而古老的呼唤响彻在她心间,小狐莉注视着她和文森特的名字缓缓归位于宫殿顶那浩瀚的星图。 流闪的光辉洒落在她身上,像是被温热的水流洗去风尘仆仆的疲惫,飘渺的吟唱声中,莉莉安发现自己变回人类的模样。 “兽神经常会赐予伴侣们能够强韧灵魂的祝福,”祭司在莉莉安身后出现,“但祂很喜欢你,解除身体上的负面存在,这是祂送给你的小礼物。” 宫殿穹顶上的星辰此起彼伏地闪烁着,像是祂正在调皮地朝她眨眼。 回应般地笑了笑,莉莉安心中的沉重感消弭大半。 从王城返回梦湖,莉莉安当晚就进入了【美梦之镜】营造出的幻境。 兽神的赐福让她的状态回归到最佳,再加上时间紧迫——七天内文森特必须从幻境中出来,但为了等待药剂并进行尝试,日历已经毫不留情揭过了几页——莉莉安没再耽搁。 找到【美梦之镜】的镜心,莉莉安躺在床上默念,再让两人自愿把手贴在镜心上,摆渡者就可以带着沉湎的灵魂脱离。 不知道泰坦蟒找来的精神系道具能不能跟着她进入幻境,闭上双眼,感知到【美梦之镜】开启时带来的巨大牵引,莉莉安的灵魂顺从地朝着【美梦之镜】扭曲出的漩涡飘去。 海浪般的击打声组成一曲蛊惑的歌谣,随着漩涡下沉,昏昏沉沉的困顿感渐渐攀上她的意识。加深的黑暗中,像是熬了几个夜晚后终于能够安眠,莉莉安陷落在一股温热的舒适感里。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的酥痒让莉莉安惊醒。 系在手链的坠子上,一根弯成拱形的灰羽正在兢兢业业地扫着她的手腕。 这是泰坦蟒找来的道具之一,它能够让幻境中的莉莉安和外界保持联系,必要时刻也会扫动羽毛向她预警。 但这根灰羽手链也有弊端,泰坦蟒找来的众多道具里,它是最不稳定、能量也最弱的一件。 把灰羽握在手里,莉莉安快速地扫过周围。 她正躺在一间屋子里的沙发上,穿着一条溅上红酒渍的华丽长裙,圆舞曲的旋律和隐约的人声交织着从门外传来。 莉莉安大概猜测出这个幻境的背景。从衣着和更衣室的规格判断,她应该是受邀参加舞会的客人。 莉莉安看着裙摆上无比显眼的酒渍,但她因为不慎弄脏了衣裙而来到单独的更衣间替换裙装。 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没有急着换上挂在旁边的礼服,莉莉安先把身上迅速找过一遍:灰羽手链能够出现在她手腕上,那么其他的道具会不会也跟着进入了幻境? 层叠而沉重的裙子限制了莉莉安的行动,摸摸被勒细的腰身,又按了按几乎蓬成鸡毛掸子的裙身,用力吸进一口气,莉莉安决定先把身上数十斤重的累赘脱下来。 有些费力地解着背后系紧的绑带,莉莉安一边和牢固的丝带结搏斗,一边回想泰坦蟒在她进入幻境前的说明。 作为屈指可数的传说级道具,【美梦之镜】也在一次次吞噬灵魂的过程中生成了独特的规则。 “由于每个幻境的背景都各不相同,”泰坦蟒告诉莉莉安,“我们能确定的只有三条规则。” 【首先,顺着幻境的大逻辑行事。】 就像莉莉安现在的身份是受邀前来宴会的贵族女眷,那么她就不可以明目张胆地混迹在街头巷尾收集信息。但她可以把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再以平民的身份进入贵族们很少踏足的地段。 【其次,绝不能让沉湎在幻境中的灵魂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 除了昏迷者本人和“摆渡者”,幻境中不会存在第三个灵魂。而幻境是依托昏迷者的妄念生成,一旦昏迷者在脱离前意识到不对,幻境将会在瞬息间崩塌,镜心和真实世界之间的通路也会被彻底斩断。 【最后,离开幻境的方法只有一个:镜心。】 “镜心是幻境中最独特的存在,”泰坦蟒说,“它的形态不是一成不变的,但镜心绝对能让你在看到它的瞬间就一眼分辨出来。” “它充盈着真实的气息。” 就像金币堆中那颗唯一的钻石。 …… 真实的气息。终于找到了丝带结的头,莉莉安使劲把它扯了出来。绑带松散着从裙子的孔眼里掉下,箍在身上的禁锢感顿时减轻不少。 喘口气,起开束腰和裙撑之间连接的金属钩子,前后扭动着挣扎一番,莉莉安把栅栏似的束腰也脱下来扔到一边。 皮革、鲸骨、还有两片木板。像是从罐子里脱身,她甚至听到内脏缓缓归位的声响。 好痛,她看着身上被硌出来的红道子,而且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束衣紧紧地贴着皮肤,连层衬裙都没有。 转身看到穿衣镜里自己赤.裸的上半身,莉莉安下意识往镜子边上挪了挪。 接下来是裙撑。叹口气,她认命地做起一个没感情的脱裙子木偶。 七.八层材质各异的裙子把她的下半身堆得像块蛋糕,直到那些漂亮的布料和褶皱在她最开始躺着的沙发上丢成小山,莉莉安才看到了裙撑的全貌。 也许“她”出现在更衣室不全是因为衣服被泼上了红酒,穿着这些东西在外面又站又跳舞,再加上舞会前为了避免尴尬通常吃得很少,这样一遭下来,正常人谁也撑不住。 绕着腰部的布带子解了半天也解不开,不愿在绳结上多费心思,莉莉安索性捏着金属钩的尖头戳.刺,用它们把带子划出长长的缺口,再用力扯断剩下的部分。 笼子般的裙撑是靠布条和金属钩固定在身上的,沉沉地坠在身上,把布条弄断的瞬间,莉莉安迫不及待地从半径快要有两米的裙撑里离开。 但还是要在穿新衣服之前照一下镜子。怀揣着能再找到几个精神系道具的想法,用手肘挡住胸部,莉莉安前后左右地仔细打量自己。 很可惜,除了那支系着灰羽的手链,她没在身上找到任何其他的道具。 头上的发针也换了个样式,没看到她特意戴在发间的魔法道具,莉莉安不免气馁。 没关系,摇了摇头,莉莉安准备去衣柜那里先挑件简单的衬裙换上。 魔法道具带不进来这件事她早有预计,泰坦蟒反复交代过,如果一样都没带进来也不要慌乱,传说级道具对于任何与魔法相关的物件都极为敏.感。 毕竟如果【美梦之镜】这么好说话,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空间系的传送阵石嵌进幻境呢? 至少她还有支灰羽手链,莉莉安把一件直筒式的绸缎吊带裙穿到身上。 束腰和裙撑把她的皮肤勒得又红又疼,把身体摆成一个碰不到伤处的姿势,莉莉安坐回沙发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的身份是前来参加舞会的客人,按照这个逻辑,等到宴会结束,客人该回到自己的家。 家——莉莉安翻找被她脱下来的长裙,可裙子上并没绣缝着家徽的纹样。摘下耳饰和脖子上的项链,平平无奇的式样也不能帮助她获取更多的信息。 而且她身边并没跟着侍女一类的人物,莉莉安逐渐察觉到违和的地方。她原来穿着的裙子材质不错,首饰虽然样式中规中矩,但也称得上贵重。 那为什么更衣室里只有她自己?作为一个有些底蕴的家族的女性成员,又是出门来参与社交,怎么她的身边竟然连个侍女也找不到? 圆舞曲的旋律还在外面飘荡着,窗外的花园里三三两两地走着结伴交谈的贵妇,莉莉安放下窗帘,看来这场宴会一时半刻还不会散场。 她得出去走走,莉莉安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幻境中的文森特。衣香鬓影的宴会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等她在宴会结束后回到所谓的家中,再想搜集情报只会更难。 打定主意,莉莉安看向挂在沙发旁边的礼服。这件衣服在她刚进入幻境时就放在那里,被人打理得一丝不苟,看样子这就是宴会主人为她准备的替换服装。 感谢为她挑衣服的人,这条高腰的长裙化繁为简,比起她脱下的那条宫廷裙,没有巨大的裙摆和衣撑,它更像一个轻松而平衡的存在。 更衣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是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莉莉安骤然紧绷起来。 捂住她的嘴唇和腰部,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把莉莉安禁锢在来人的怀里。 红……红色的毛绒爪子?最初的惊惧过后,垂下眼、莉莉安莫名觉得这个爪子加配色的组合有点熟悉。 文森特还在退化期的时候也愿意这样和她玩闹,在她趴在床上看书的时候故意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等到她装模做样地求饶几句,强盗狐球就会绷不住并把她放开。 偷偷瞥向穿衣镜,想着“不会就这么找到文森特,也太容易了”的莉莉安瞄到一条火红色的尾巴。托穿衣镜的福,她还能看到一颗黑色的小桃心在这条毛茸茸的狐尾里若隐若现。 破案了,找人,不,找狐就是这么容易。 亏她还在心里设计了好几种打探消息的话术,莉莉安放松身体,谁能想到她一句都没说,文森特就自己贴过来了。 “是我,”熟悉的声线落到她耳边,“小雷克夫人,您考虑好了吗?” 小雷克夫人?!!!是谁?!是她吗?!! 看看屋子里仅存的两个人影,莉莉安被文森特话里的意思震得一愣。 她所知道的、姓雷克的、只有她那个早已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前未婚夫艾伦。 不是,莉莉安茫然,为什么幻境里会出现这个讨厌的姓氏,而且听听文森特对她的称呼—— “小雷克夫人。” 莉莉安真想转过身去质问文森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美梦之镜】会根据昏迷者的记忆为基础生成幻境,就算昏迷者性格中的暗面会被放大,就算幻境中的场景比起现实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扭曲—— 但、但直接把她和文森特之间的关系篡改成这个样子—— 莉莉安真想敲开文森特的脑壳,这只大狐狸的心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她和那个晦气前任在幻境中成为婚姻关系?! 不等她问个明白,把她锁在怀里的文森特开口了。 文森特似乎把莉莉安想要转身的动作误解成逃离,更用力地圈住她,这只大狐狸的吻部贴住她的侧脸。 温热的气息柔情地吹拂莉莉安耳边的发丝,但他说出的话语却与这些堪称甜蜜的耳鬓厮磨大相径庭。 “夫人,”文森特的语气远比他抱紧她的动作平静,“我已经给了您足够的时间,现在轮到您来给我回答了。” 莉莉安还没从文森特变成兽人的新奇感中脱离——他的吻部蹭过她的侧脸,他的爪子正抚摸着她的腰身和嘴唇。 这只大狐狸第一次以兽头人身的形态出现在她身边,和她习惯的小山般的毛茸茸大狐狸形象或彻头彻尾的人类模样不同,文森特现在的样子才符合人类王国对“兽人”一词的初版定义。 但文森特非要在她想好好看看他的时候问些奇怪的话。 “我要回答什么?”莉莉安试图转过头看他,“我讨厌谜语狐,这点你知道的。” 正在揉弄她唇瓣的爪子停下。“这就是您想出来的搪塞手段吗?”大狐狸拢住莉莉安的小半张脸,“莫非您还想再用一次失忆做借口,我亲爱的小雷克夫人,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所以文森特还是没说她要回答什么,莉莉安眨眼。来回兜了好几句话的圈子,她不禁借助以往的经验猜测,难道要她亲一亲,他才肯交代前情? 文森特的爪子看似虚虚地搭在她的脸上,实际上想靠近或挣脱却很难。 试了几下也没能侧头吻上大狐狸的脸,莉莉安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想要亲亲他的爪子。 但亲他的爪子也有点难。大狐狸的爪子虚笼着扣住莉莉安的脸,和她的嘴唇隔了一点点距离,这是只就算莉莉安主动撅嘴也吻不上的爪子。 亲一下都这么费劲,莉莉安不太高兴,幻境里的文森特比不上现实中的狐狐可爱。抱着搞怪作弄的想法,不太高兴的莉莉安伸出舌尖舔了舔文森特的爪子。 沉着脸色的大狐狸被爪心传来的濡湿感惊到。 一触即逝的温热感就像轻轻划过的羽毛,在他的爪垫上停留又离去,文森特触电般收回被她舔到的爪子。 “您倒是比前几日放开不少,”回味般握住爪心,文森特语气有些讽刺,“对着兽人也能纡尊降贵地亲近,这么看来,您现在是真的失忆了?” 莉莉安趁他态度松动的时候转身。 还好还好,她左右瞧瞧文森特的样子,乍看上去不太习惯,但一眼瞧过去就能认出来是他。漂亮柔滑的皮毛,她喜欢的、眼尾小勾子般的眼线。 就是眼神看上去有些冷,但也能理解,莉莉安点头,幻境会放大昏迷者性格中的一些负面表现,她有心理准备。 “究竟是什么事?”她抬手摸摸大狐狸的吻部,“你已经说了很多句了,可我照旧是一头雾水。” 大狐狸神情莫测地打量莉莉安的脸。慢慢抚摸她的后背,他喜欢她穿的这条裙子:皮肤细腻匀停的触感被丝绸忠实地保留下来,她身上的温度柔柔地被他感知。。 眼前的小雷克夫人没有像之前那样甩他一巴掌再叫他滚,她竟然还抚了抚他的鼻尖,大狐狸的心中有些愉悦。 不管她是装出来的还是怎样,看在她今天没打他的份上,大狐狸愿意对她有问必答。 “您丈夫犯下了不轻的罪行,”怕把难得给他好脸的小雷克夫人激怒,大狐狸把爪子重新放回她的腰间,“叛.国、走.私,又仗着家族的地位虐.杀平民……夫人,就算为了您日后能被锦衣玉食地养着,您也得想办法救他不是吗?” 莉莉安听到“雷克”这个姓氏就生理性不适。可幻境却偏偏给她安了个“小雷克夫人”的身份。 还要遵循幻境逻辑,莉莉安思索,看来她得找个理由离开雷克家族,再想办法留在文森特身边。 小雷克犯下罪行是个不错的借口——让她付出代价救小雷克?莉莉安别开脸,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她不趁乱踩上几脚已经是看在光明神的份上。 大狐狸把莉莉安的沉默理解为默认。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大狐狸似笑非笑,“要么和小雷克一起入狱,再在审判后一无所有地被丢到偏远的修道院度过余生。” “要么,”文森特贴近她的脸,“小雷克夫人,做我的情妇吧,我要求什么您都必须照做,等我对您消减掉兴趣,您就可以重新体面又妥帖地当回雷克家的上流夫人。” 莉莉安被文森特摆出来的两个选项弄得一时无语。大狐狸的脑子里居然还装着这些东西,莉莉安不知道该怪幻境还是该怪他。 莫名其妙地给她安上一个人.妻身份,又别有深意地表示,只要她愿意给她做情妇,文森特就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拂她丈夫的家族?!! 而且听文森特的表述,似乎在大狐狸眼里,她和小雷克感情甚笃,以致于她为了保全丈夫甚至会同意给文森特做不能见光的情人?!! 莉莉安只觉得文森特不去当个剧作家真是屈才,这么狗血纠缠她逃他追的剧情,写好了观众们保证边骂边看。 但文森特展现出的态度不错,莉莉安抿唇,哪怕是她已经人.妻也要强夺,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没准她能直接解绑这见鬼的“小雷克夫人”的身份,然后理直气壮地和大狐狸待在一起。 “我不太明白,”想了想,莉莉安说,“就算我想要继续贵妇的生活,为什么我一定要把小雷克保下来呢?” 文森特仔细端详她的眼睛。“您还有别的办法?” 知道自己身处幻境,比现实少了一些难为情,莉莉安讲话也变得更直白。 “难道您不会和我结婚吗?”莉莉安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明显的笃定,“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我回到雷克家,再被家族里的所有人用我做过情妇的事情羞辱?” “危机解除后谁会记得我付出了什么?”看出大狐狸眼里的变化,莉莉安接着煽风点火,“雷克一家都是混蛋,您认为他们会把我稳妥地养着?” 衬裙碰到她身上被束腰勒出的血痕,皮肤上的痛意让莉莉安立刻编出新理由—— 虽然那点疼痛对她原本不算大事,但莉莉安已经被大狐狸无微不至地照顾得娇气许多。 “而且他们现在对我也不好,”说着说着她心里真的泛上点委屈,“为了让我打扮成舞会上腰最细的夫人给雷克家长脸面,他们不让我吃饭,还特别用力地给我系束腰。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勒出血痕来了。” 靠在这个性格扭曲度不明的文森特身上,莉莉安尝试着和他讲条件。 “你把我娶回家吧,”她自以为不明显地揉揉大狐狸的尾巴,“结婚之前我可以暂时给你做情妇——这样你可以天天看到我,而我也能永远过着舒适生活。” 怎么样?莉莉安看向大狐狸的脸。 文森特轻轻地笑了笑。就在莉莉安以为他被说动的时候,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大狐狸的神情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把莉莉安按倒在沙发上,文森特的影子在他身后拖长成巨大的形状。“小雷克夫人,”他阴郁地说到,“您以为我没给过您这个选项吗?” 文森特的瞳孔里涌动着复杂的恨意,“我曾经那么卑微地哀求您不要成为小雷克的妻子,拿着我的权戒求婚,我那样哀求您再花费些时间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而您是怎么回答的?” “您甚至对我解释和挽回充耳不闻!”大狐狸咬牙切齿,“就因为那该死的海蛎子在我的酒杯里放入药丸,就因为我和查德都没能及时察觉到对方的图谋,就因为对方趁着我中招的时候试图勾引我——但是我没和那该死的海蛎子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向您反反复复地解释了无数遍,我放下脸面请来无数个医生证明我的清白,可是您做了什么?!” “就像是终于拿到钥匙,能够从此飞出笼子的漂亮夜莺,利用这个理由,您头也不回地奔进小雷克的怀抱!” “您别想否认,管家早就把能查到的东西都查得清清楚楚!您因为这件事出门散心的那个晚上,那个小雷克,他花言巧语地把你骗回雷比林斯宫,他见缝插针地用那些令人作呕的绿茶话术向我泼脏水!” “而您问都不问就听信了他的挑唆,您当晚就从斯威可公寓搬去了雷比林斯宫!” “您知道小雷克是怎么向我炫耀的吗?!” “他讥讽我们之间维系几年的感情,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您主动起来的时候简直能让人死在床上,他还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您的身体汁水丰沛又湿热饱满!” “我成了兽人帝国里最大的那个笑柄,挽留不住我的伴侣,用尽所有办法,最后也只能看着您兴高采烈地和新情人在教堂里接吻起誓!” 徒留莉莉安在一边目瞪口呆,爆发过后,理了理袖口,大狐狸很快把表情收拢回无动于衷的假象。略抬下颌,这只狐狸望向窗外平复心情。 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被丢在沙发上莉莉安仍是不知道,她该对这个黑白颠倒的幻境背景说些什么。 但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太令人窒息了,她勉强张嘴想缓和一番。“文森特,我——” 看都没看莉莉安,背对她的大狐狸一派冷漠。 “我和您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他转身,“现在就跟我走。” 抓着还没换上的礼服,想到等会儿要经过的人来人往的宴会厅,只穿着衬裙的莉莉安心下尴尬。 哪怕知道幻境里只有她和文森特才是真实的灵魂,莉莉安依然不太能接受自己穿着睡衣出现在社交宴会上。 而且这条吊带衬裙把她前胸和后背的皮肤露出很多。 她扯住文森特的衣角,“我能不能——” 文森特打开她的手,“不能。” 大狐狸从来没用过这种态度和她讲话,全无之前的温柔可爱,他现在喜怒无常又阴晴不定。 被人接连不留情面地拒绝,莉莉安好不容易因为幻境鼓起的勇气飞速破成碎片。羞耻感让她的脸上又红又热,几乎要落泪,从沙发上站起来,莉莉安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外走。 低着头走到更衣室的门前,莉莉安没注意到刚刚还愤怒指控她的大狐狸后悔得尾巴都耷拉下来。 她都主动说要和他结婚了!文森特懊恼,是他先犯的错,他怎么能借题发挥呢! 不不不适当借题发挥还是可以的,他暗暗盘算,适当发挥一下,莉莉安就能同意用他选的姿势和他做激烈的事。 但现在他得道歉,不然莉莉安又小夜莺一样飞去和别人结婚怎么办。理清思路,大狐狸回身挡在门和莉莉安之间。 他看见一颗泪珠坠在她的眼睫上要落不落。 “莉莉安——”文森特顿时大惊失色,“亲爱的——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是我刚才鬼迷心窍,都是我的错——” 硬气不过十分钟的大狐狸咚然滑跪。 第57章 牙印 试图黑化的大狐狸被莉莉安的眼泪砸得慌了神。 他只是想借机提点小要求,大狐狸十二分地心虚,比如让她回庄园之后答应和他睡在一个卧室里这样。 只穿着衬裙也无所谓,原本大狐狸计划着把莉莉安藏到隐形斗篷里偷偷带走,反正从更衣室到马车上只有很短的一段路,而上了马车只有她和他,那当然更不用避讳——但大狐狸现在半句也不敢提及这个方案。 光速丢掉刚才嗷嗷叫唤的硬气,手忙脚乱的大狐狸丧着尾巴,连耳朵都不知道该往哪边放。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狐狸干巴巴地把礼服拿过来,“莉莉安,我不是故意想惹你伤心的,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穿的衬裙就很好看。” 不想和他说话,花费几秒收回眼泪,莉莉安扯过礼服就往更衣室的另一边走。 大狐狸颠颠跟过去。他在她身后帮忙铺平礼服小小的后摆,又格外细心地理顺布料上的每个褶皱。刚开始打理造型的时候,他的爪子偶尔会蹭过她的手臂—— 偷眼瞄着莉莉安,看她没有扔开他的狐狸爪,文森特就鼓着胆子摸了摸她的手臂。 滑滑的香香的,碰上去手感软软的,就像是梦湖甜品店里卖得最好的那款牛奶布丁。 不过他不能一次贴她太久,大狐狸耷拉眼尾,充其量算是情人,他还没转正呢。 这条高腰的礼服裙的领口是绕颈设计,一条三指宽的丝带光滑地在她颈间反射柔光。怀揣着好好表现没准就能成功上位的想法,用爪子尖尖替莉莉安翻平缠绕的丝带,大狐狸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堆叠的衣裙上拿来被她摘下去的发针和耳坠。 让他帮她戴吧?大狐狸合爪,他都想好要用什么姿势来故作无意地亲她耳垂了。 碰起来就没完,冷着脸扣好项链,莉莉安接过剩余的几样小东西之后就啪地打开他的狐狸爪。 献殷勤也没用,反思刚才那个把事情搞乱的自己,大狐狸在边上眼巴巴地等着莉莉安戴上饰品。 只把他当做空气,不去看镜子里映出的另一个身影,莉莉安一声不吭地把耳坠捏在指尖。 宝石下方晃动的珍珠似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许是觉得它们颤颤巍巍摇摆的样子很有趣,莉莉安将耳坠平铺着放在手心细看。 珍珠在她手里安静地散发光辉,隐约倒映出她的影子,因为系着它们的金线长短不一,这些缀在宝石下面的圆润珠子偶尔轻撞着相互交缠。 大狐狸不明白莉莉安为什么能如此专注地看着它们。很平常的款式,他瞥了几眼就再没有多瞧它们的想法。但莉莉安的手看起来白皙又细腻,大狐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些珍珠上滑到拿着珍珠的人身上。 或许是体质的原因,在大狐狸颠倒混乱的记忆里,莉莉安的手常常微微地发凉。她还没因为海蛎子事件和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大狐狸总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又或者干脆就把狐尾送给她当抱枕。 蓬松柔软的红色狐狸毛只要略微按按就会被压倒片,大狐狸非常喜欢看到莉莉安把手指探进底层狐绒时的样子,雪白的指尖在他火红色的皮毛里暖着,而他的体温会缓慢地从狐尾传递到她的手腕上。 大狐狸思绪漫游的时候,整理好自己的莉莉安转过身来上下扫他几眼。 还走不走了?莉莉安的神情在说。 可大狐狸没注意到莉莉安眼下的表情,和【美梦之镜】对他造成的影响有些关联,他现在满脑子都沉浸在着两人浓情蜜意的恋爱回忆里—— 每当莉莉安心情好的时候,大狐狸的爪子动了动,他就能够试探着把她抱在怀中。 一下子就把她全部搂住是不行的,莉莉安会认为他在模拟野生狐狸的捕食过程,她讨厌自己被他当成猎物看待。但其实大狐狸只是想用粘人的狐抱表达一下亲昵。 像是照料着一个漂亮又娇气的洋娃娃,把她圈进怀中的时候,他可以把她的手握在他的爪子里。一点一点摩挲她的指节,大狐狸的爪垫仿佛感受到昔日的触感,她的皮肤就会在摩擦中渐渐漫上一层可爱的浅粉色。 莉莉安的体温总是偏低,大狐狸想,但兽人的体温普遍比纯人类要高上一些。看在他在冬天是个天然大壁炉的面子上,有时候莉莉安就算和他吵架,也会在室内凉丝丝的空气里窝到他的身边,再用给他揉揉爪子的方式支付取暖费用。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罗曼蒂克故事,但—— 但人类的思考方式终究和兽人不同,比起大狐狸的行为,莉莉安更喜欢那种优雅而点到即止的亲近。 譬如小雷克装模做样地在她一些著名的、和他没有一个铜子儿关系的情诗。 多么虚伪的做派,仿佛做到了这些浮于表面的形式就可以被称为爱情。对小雷克的行为嗤之以鼻,大狐狸不会承认自己对小雷克的嫉妒:嫉妒他用些平平常常甚至烂大街的手段就能博得莉莉安的好感。 不过好在莉莉安只让大狐狸抱,大狐狸选择性遗忘,遗忘这个权利是他用脑袋上挨了许多下做代价才换来的。 莉莉安最初认为大狐狸想要礼节性地拥抱她,所以她同意了他的请求。可她很快发现大狐狸会在拥抱里加进别的东西—— 比如不停地用吻部蹭她的侧脸,直到把她精心扑上的妆粉全部蹭花,直到把她涂得形状完美的口红弄得乱七八糟,甚至有时候会沾到衣裙的领子上。 比如张开嘴巴轻咬她的脖子,莉莉安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狐狸表达喜爱的方式是相互玩闹似的撕咬。她认为这是兽人野性未消的表现,时刻想着狩猎以填饱肚子。 莉莉安和小雷克私奔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大狐狸的,她说,“我觉得我像是你的储备粮,会在你冬季饥饿的时候第一个被拖出来吃下肚子。” 怎么会呢?大狐狸想,明明他的窝里十分温暖,又储藏满各式各样的好吃肉干。 难道说,仅仅因为他是兽人,他在莉莉安心里就永远比小雷克那个没用的纯人类低上一头?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一股怒意和苦涩尖锐地扎入大狐狸的胸腔—— 【美梦之镜】时刻寻找着放大灵魂中阴暗面的机会,把一丝小小的不甘和嫉妒无数倍地放大,激愤中的灵魂会在冲动中做出不可挽回的举措,【美梦之镜】利用这种方法令无数试图逃离的灵魂折戟沉沙。 …… 记忆混乱的大狐狸在他以为的美好往昔和被甩旧事间反复横跳,而打理好自己的莉莉安疑惑地看着文森特。 莉莉安不知道他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是想干什么。 暗暗叹气,莉莉安说服自己,文森特现在就是个脑子不太好使,性格又有点奇怪的病号。【美梦之镜】把他变成这个样子,她就算和他计较也没太大意义。跟个病号讲道理,那和一个喝醉的人讨论政治又有什么区别。 总归都不聪明。 等两人从幻境出去,莉莉安抿抿嘴,她再拿着小本子和他算账。 这样想着,两个人不言不语地对着罚站了好一会儿,但大狐狸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把叹气的想法从心底揪出来放到脸上,莉莉安伸手圈住大狐狸的嘴巴和吻部。仿佛戴上了一个有点滑稽的止咬器,被她细细的手指圈着,大狐狸的样子顿时变得乖巧听话起来。 “我们还不回庄园吗?”她无奈,“还是说你一定要当着小雷克的面把我抢走才心满意足?” 话音刚落,一阵激烈的敲击声从更衣室的门外响起。莉莉安差点以为自己在幻境中拥有说什么什么就成真的能力。 幻境把小雷克那种不耐烦却要强装体贴的声音和语气模拟得惟妙惟肖。“莉莉安?”小雷克敲门的声音简直快要赶上雨天的滚雷,“莉莉安?你在里面吗?我们要回雷比林斯宫了。” 雷比林斯宫,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地名,莉莉安就忍不住对幻境中地理位置的设定感到无语。大狐狸刚才呜嗷叫唤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和他分手之后,她当晚就从斯威可公寓跑去了雷比林斯宫。 莉莉安真想翻白眼,这两个地方难道是紧挨着的街区吗?当晚就去了雷比林斯宫,要是距离真有这么近,恐怕雷克家在现实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任她在兽人帝国生根发芽。 “莉莉安?”门外的问询声越来越大,“莉莉安?你在里面吗?”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重新伸爪捂住莉莉安的小半张脸,大狐狸面色阴沉地走到门前。 甩了几下却甩不开,莉莉安在没搞清情况的时候被大狐狸按在门上。 莉莉安的身体原本和更衣室的门还隔着一线距离,但是这只脑回路迷惑的大狐狸猛然俯身朝她靠过来—— 尽管见惯了各种戏剧人设的莉莉安对“兽头人身”这种福瑞控狂喜的设定接受良好,甚至有时还会生出一种“这样的大狐狸有点小性.感”的想法,但大狐狸直勾勾地低头盯着她,莉莉安不免还是有点心慌。 身高差和体型差带来的阴影里,这只狐狸的瞳孔奇异而灼然地发亮。 文森特是个兽人,这项认知从未如此鲜明地展示在她眼前。他的嘴巴里长着能直接咬断猎物的獠牙,他小勾子般的眼尾在不笑的时候莫名令人恐惧。 被那双眼睛盯着,心慌里掺杂着一点害怕,莉莉安不自觉地向后躲避。 她的大半个背部都贴在了门板上。 穿在身上的两层衣服薄薄的阻隔不了什么,门板的凉意和“小雷克”大力敲门而带来的震动一丝不少地传递到莉莉安的身上。 像是有条蛇在身上爬过,莉莉安的脊背颤抖着冒出一层冷汗。 她和她幻境里名义上的丈夫只隔着一面门板,而她正扮演着一个不甘落魄的、想要重新攀附旧情人的、为了以后的荣华生活,愿意出卖肉.体和道德的,别人的妻子。 这些冗长或细致的形容词如同一把剖开光鲜皮囊的刀,莉莉安的身上泛起一阵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颤栗。 像是被电流击中或是即将被带到人前将丑事示众,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情不自禁地抱起手臂,她寄希望于这个动作能缓解一下自己发抖的冲动。 这些是假的,莉莉安在脑海中重复着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不必在意,这些都是虚假的。 但此刻的感受是真实的,某个声音在心底说到。把自己的手臂抱得更紧,莉莉安并不想让自己成为背德情.事里,那个被人发现的女主角。 仰起脸,担心响动引起“小雷克”的注意,莉莉安非常非常小声地喊着大狐狸的名字。 “文森特,”靠着冰凉的门,她不禁打了几个颤,“你让小雷克离开好吗、” 她祈祷【美梦之镜】别在这个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莉莉安向她听过名号的所有神明祈求这个盼望,她但愿大狐狸现在能表现得像平常一样温和而克制。 然而【美梦之镜】才不会这样好说话。如果不是大狐狸只有在情绪波动的时候才会被它侵入影响,【美梦之镜】巴不得自己能一直在大狐狸的灵魂里兴风作浪。 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下一秒,大狐狸的膝盖毫无预警地顶.开她的双腿。 他要干什么?!!眼睛猛然睁大,莉莉安伸手捂住唇齿间的惊呼。 尽管她穿着一条曳地的长裙,不弯腰从地面上掀起裙摆,大狐狸无论做什么都始终和她隔着两层衣裙——但莉莉安的脸庞还是迅速褪去血色,大狐狸很不对劲,像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兽人,她已经不能、也不愿预判他下一步的举动。 拨开她的手指,大狐狸的爪子按住她的唇瓣。 “小雷克夫人,”他语气温柔地讲着下流话,“如果不是我正站在您面前,我一定会以为您是被人炒坏了才会腿软成这样。” 可怜的小雷克夫人脸色苍白,她不知道她的嘴唇正在轻微地发颤。 “您可不要发出声音,”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耳侧,“夫人,假如我们偷.情的事被您的丈夫知道,而我又不会立刻娶您,您可要怎么办才好?” 莉莉安的心被大狐狸引导着重重一跳,而门外的敲击声也骤然停下。 莉莉安幅度不明显地偏头。听到门外的寂静,以为走廊里的“小雷克”离开了,她急促的呼吸声便稍稍泄露出一些。 “你到底——” 剧烈的敲门声在她吐出第一个单词的时候便更加狂躁地响起。敲门的人像是恨不得把门板一拳打碎,反锁着的门锁都不能阻止门板被向里着撞开一道缝隙。 更不用提紧挨着它的“小雷克夫人”。 “莉莉安?!”小雷克的嗓门高得整个宴会厅都听得见,“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敲了这么久你也不来开门?你在和谁说话?你该不会是在房间里正和别人做着什么?!” 好像有别的客人被小雷克制造出的响动吸引过来,门外的人声渐渐嘈杂,莉莉安紧张到眼前发黑。大狐狸的脸也跟着在视线中模糊起来,除了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瞳,大狐狸的脸和衣着仿佛都混成一片。 眩晕之中,莉莉安听到自己掺杂着羞耻和心惊胆战的腔调。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她用气声磕磕绊绊地游说着大狐狸,“文森特,我不明白——难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小雷克要是真的从走廊里闯进来,他闯进来然后看到你我——文森特,你、你的脸面——你不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吗?” 借着身高优势,大狐狸居高临下地欣赏她的慌乱。 看着他的样子,莉莉安渐渐意识到【美梦之镜】对文森特的影响。它把他变得难以沟通,文森特正顽固地相信着一套伪证。 “莉莉安,”大狐狸轻言慢语,“瞧瞧你现在的可怜样子,果然——我早该认清的,只有这样你才会对我摆出好脸色。” 大狐狸扯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脸面?”大狐狸的爪子用力扣住莉莉安的肩膀,“您和小雷克发誓共度余生的时候我就已经没了这种东西。” 【美梦之镜】的催化之下,大狐狸在记忆里找到几段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您结婚前的那个下午,”他的表情冷得像块冰,“我去雷比林斯宫找您,却在路上听到您的欢声笑语。” 那是个晴朗的天气,戴着一顶系着蝴蝶结的矢车菊色的可爱帽子,莉莉安在茂盛的花田里和小雷克谈笑风生。她的蕾丝手套还是大狐狸亲手缝出来的,她梳起的发式也是大狐狸在一次次尝试后,发现最适合她脸型的! 但是他却被莉莉安和小雷克排除在外,盯着两人亲密的嬉闹和交往,心碎欲裂的大狐狸在想要离开的时刻听到莉莉安谈起他。 至少她会说他几句好话?为着心中一点重温旧梦的幻想,大狐狸停下了离开的步伐。 然后他就听到莉莉安毫不客气的评说! 嫌弃他粗鲁没有礼仪,觉得他绕在她身边的样子像极了一句话磨叽几百遍的老祖母!连他的样貌也被拿出来指指点点,说来说去所有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他,文森特,是个兽人! 大狐狸想到这里就恨得痛心疾首,但莉莉安在他面前小鹿一样惊慌的样子又一点点把他磨得没了脾气。勉强撑起复仇情人的架子,板着脸,大狐狸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再被她几句卖可怜的话就圈得晕头转向。 没出息!大狐狸暗暗骂自己。 他绝不能再去当个软弱的情人,大狐狸在门外越发喧哗的声音里硬起心肠,莉莉安最擅长的就是掐着他的动摇之处拿捏他。为什么小雷克在她那里说一不二,大狐狸神色沉沉,就是因为小雷克不听她的! 别看莉莉安刚才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小雷克对她不好,什么她想让他文森特娶她—— 怎么可能?!他才和她在更衣室里待了多久,小雷克循着声音就找过来了!讲了一屋子的好话又如何,莉莉安摆明了就是拖延时间诓他!! 现在怕了,大狐狸冷酷地扫视脸的脸。晚了。 “您还要接着拖延下去吗?”大狐狸边放狠话边用吻部蹭她的下颌。“这扇门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到时您深陷舆论漩涡,我可不会为您多说一句话。” 莉莉安的身体更明显地颤抖起来,仿佛加热中的芝士棒,她雪白的胳膊看起来就像是要化在大狐狸的爪子上。 两人情侣般密切地面对面站着,大狐狸略微开怀但又神色阴沉: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心甘情愿的夫人正竭力避开他的靠近,而他再一次为她的花言巧语心软。 握紧爪子,大狐狸听到她正在难堪而尴尬地求饶。 “文、文森特——” 莉莉安的胸部也随着她的紧张而软软地弹起波动,裹着她的衣料垂感极佳又剪裁宽松,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她因为懊恼哽咽而起伏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大狐狸猛地别开眼睛。 “跟我回庄园,”大狐狸绷紧嗓音,“答应这条,我就帮你打发走小雷克。结婚或者其余的事情统统不用你管,等门外的人走了,你马上和我离开这里!” 这和她之前表达的意思有任何区别吗?莉莉安迷茫又忍不住生气,她不是早就说了要走? 但大狐狸非要把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莉莉安的头发已经被门板和大狐狸的动作弄得掉下许多细碎的发丝,凌乱地粘在她的眼角和肩颈,她的五官被铺天盖地的羞恼抹上某种艳丽得甚至有点艳俗的颜色。 真的像是个情潮未褪的出轨人.妻。 算了,她别好碎头发,她不和病号计较。 “我答应你,”不想接着无意义地僵持,她说到,“我和你回诺福克庄园。” 这下总可以了吧?莉莉安想。 没想到大狐狸竟然又无理取闹起来。 “你不是真心的!”他的尾巴一下子把她缠得上不来气,“你之前也这么糊弄我,哈,莉莉安,你以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当?!” 莉莉安目瞪口呆。她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但是大狐狸拒绝沟通的样子让她有心无力。 用尾巴做绳索,像是有了某种依仗,大狐狸像是吃完这顿没下顿一样把她的嘴唇吻肿。甚至于把唇瓣亲得发红还不够,顺着嘴巴下颌脖颈一路又舔又咬又蹭,莉莉安恍惚间觉得,再不制止,她新换上的衣服又要出现一个不能穿出去的理由。 “你到底要做什么?!” 用力推开他,眼看莉莉安靠着的这扇门就要被外力胁迫着报废。忍着这只发疯的大狐狸许久,怎么顺着都哄不好,实在没有办法,莉莉安抽出手臂就是照着后背的一巴掌。 丝毫没收着力气,莉莉安气得胸闷,索性大狐狸皮厚,被打的声音也会被衣料和他的皮毛吸收大半。 “折腾人也要有个限度吧?”仍然顾忌着门外,她极力克制着把声音含进喉咙,“要亲要抱难道不能换个地方?!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文森特,我早就说了要跟你走!!!” 他能不能像个正常人—— 正常人—— 人—— 钻进牛角尖的大狐狸精准地抓错重点。 她就是嫌弃他是个兽人!她就是嫌弃他不是人!! 不知道大狐狸到底在疯什么的莉莉安没有想到,她的一巴掌在文森特看来俨然就是嫌弃的证据,顺着这个思路越走越远,挨了一下的大狐狸变得比几秒前还要更上头。 他怒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呢?你和小雷克结婚,你就是在骗我!” 发了疯的雄狐狸比蹿上街的哈士奇还难搞,渐渐习惯身后震动的门板和乌泱泱的动静,像是今日份的羞耻被倾倒一空,莉莉安发现自己竟也慢慢变得无感起来。 想狠狠抽打大狐狸的冲动倒是逐渐占了上风。 她低声怒回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完了也哄不好了是不是!走!现在就走!” 怎么都说不明白,好话说得嗓子冒烟也没用,气得像是走在路边莫名被鹅追了一路的野猫,莉莉安冲着大狐狸的吻部就是狠狠一口! 咬得他狐毛纷飞,咬得他嘴巴出血,咬得他愣在原地又文静乖巧! 狐狸就是不能惯着,缓了缓,又在另一边用力补上几下,看着左右对称的牙印,莉莉安终于把心中的郁闷宣泄殆尽。 最开始她觉得大狐狸被困在幻境里,莉莉安拍着胸口顺气,惨成这个样子,她哄着他也就哄着他了,没想到某狐狸得寸进尺,她越是顺毛,他反倒越是作得上头! 狐毛在空中荡荡悠悠,感受着口腔里的血味,大狐狸呆得像只被咬断脖子的鸡。 怎样?使劲盯回去,莉莉安极其不满,有本事接着发疯啊? 面面相觑一会儿,到底没敢再发疯,摸着他被咬破的鼻尖和嘴巴,大狐狸把她藏到门板旁边。 “干什么?”不耐烦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大狐狸突突突地向门外倾泻火力。“哪个家族的人这么没规矩?不知道更衣室锁着就是有人的意思吗?!这都不清楚还来王城丢什么人?!!” 把门口严严实实挡住,大狐狸的眼刀把看热闹的客人们一个个扎得唯唯诺诺。此起彼伏的解释声在门外响起,好像刚才等着看戏的不是他们一样。 很快,客人们散的散,走的走,该跳舞的继续跳舞,只剩“小雷克”还在不忿地皮笑肉不笑:“过了这么久才开门,诺福克公爵的耳朵似乎不太好?” 小雷克说着就要往屋里挤。 不想和小雷克见面,站在门背和墙壁形成的视觉盲区,莉莉安揪着大狐狸的尾巴尖向他暗示——快点把晦气前夫赶走! 被她扯下两绺狐毛,尾巴疼、但也清醒不少的大狐狸反手把小雷克推开几米远。 莉莉安勉强满意。 “让管家把走廊里的人清开,”她发号施令,“马上就走,我不想在这里待着。” 几分钟后,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大狐狸带着她离开的样子格外乖巧懂事。 第58章 寻找 幻境,诺福克庄园。 不去想嘴唇和脖子上多出来的狐吻痕迹,低下眼睫,莉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枕在她身边睡觉的大红狐狸。 也许是“回到庄园”这件事让大狐狸有了充足的安全感,也许是认定莉莉安已经很难再从他身边跑开,用他毛茸茸的尾巴缠住莉莉安,大狐狸很快就躺在卧室的床上陷入睡眠。 大狐狸睡着的样子很招人喜爱,和他暖乎乎的狐耳玩了一阵——当然,主要目的是确认大狐狸真的睡着了——莉莉安轻手轻脚地挪向床榻的边缘。 狐狸找到了,她在心中划去一项待做任务,接下来就是打探镜心的消息。 大狐狸醒着的时候黏她黏得寸步不离,极度不信任她的言辞,哪怕莉莉安只想在庄园里稍微转一转都会被扣上“想要找机会从他身边逃离”的巨型帽子。 莉莉安不是不想敲敲大狐狸的脑壳让他清醒一点。可是,担心短时间内连续爆发冲突会刺激大狐狸,更担心狐狐不稳定的情绪会让【美梦之镜】有机可乘,稳妥起见,莉莉安决定还是趁着文森特睡着的时候偷偷离开卧室探索地图。 这些都是小事,莉莉安劝慰自己,现在的狐狐是个可怜的病号,她不要和病号置无谓的气。 当务之急是赶紧从床上下去。 屏气凝神地和大狐狸蹭开距离,小心着不要压到他的尾巴,慢慢地抬起他的爪子又放到靠枕上,刚要松口气,莉莉安就在听到床垫弹簧响了几下的时候紧张得定在原地。 他会被声音惊醒吗?不按套路出牌的黑化狐狐让莉莉安提起最高层级的戒备,脑子里瞬间转过几十条解释的理由,局促地跪坐在床上,她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不安地等了一小会儿—— 除了他一如既往的均匀呼吸声,身后的大狐狸毫无动静。 似乎文森特并没察觉她的行动?莉莉安小幅度地回头。啊,很不错,不用说其他的,就说那个被她塞进大狐狸怀里以代替她自己的抱枕,它好端端地连个角度都没变。 告诉自己不要稍有风吹草动就心生忐忑,撅着身体,莉莉安慢慢用膝盖磨到床边。放下小腿让脚趾一点点接触到地板,莉莉安莫名觉得,她现在真的像极了一个趁着伴侣休息而偷偷跑出猎艳的花心惯犯。 不不不,莉莉安摇头,什么花心坏女人,都是大狐狸脑内小剧场的错。瞧瞧其他昏迷者营造出的幻境,要么是对昏迷前经历的最后一个场景进行复现,要么是依据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拓展改变,总之不管具体内容如何,一个个的幻境背景都正经无比。 正经到能在昏迷者醒来之后做成口述记档,给后来者,比如她,提供不少的参考和建议。 再看看这只大狐狸,莉莉安把掉到手臂上的小吊带勾回肩上,等两人出去了,她都不好意思详讲里面的细节。 她能说什么?说大狐狸给她安排了一个“丈夫不争气以致于她被强取豪夺”的贵夫人身份,然后大狐狸本人激情出演那个抢她的反角? 暗自叹气,竭尽所能地使她在松开床沿的时候不会发出太大动静,床品轻微的回弹声里,莉莉安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卧床。 提起地板上的毛绒拖鞋,把她被文森特扯断成短裙的吊带衬裙抻了抻,踮起脚尖,莉莉安靠近卧室房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想要靠近鸡窝实施犯罪行为的貌美狐狸。 小心——再小心——非常不错,莉莉安给自己鼓劲,她马上就能到达地板的边缘、卧室的门口! 一步、两步、三步——好极了!将拖鞋放到脚边,莉莉安轻轻把手指搭在房门的把手上。 拧不动。 怎么回事,莉莉安观察门锁,明明大狐狸把她带进卧室之后是随手关的门。没有特意花时间反锁,他进屋之后就一刻都不能等地把她抱到床上亲亲贴贴。 而且她从头到尾都醒着,莉莉安疑惑,她根本没看到大狐狸往门边靠的动作。 又拧了拧,莉莉安贴到门缝边上细看。锁芯是没有探出来的,她松开把手,那这扇门怎么会打不开?莉莉安迷惑地盯着门缝思索。 看看睡得毫无所觉的大狐狸,莉莉安抿唇,她并不想放弃这个自由活动的好机会。 但横在她面前的门却是个大问题。 徘徊一会儿,想到某种可能,莉莉安试着伸手去够门的上沿。有些门会在上面装卡口,想开门,就得手动把卡口翻开才行。 毫无阻碍,莉莉安的指尖顺畅地滑过房门平坦的上沿。踮起脚不甘心地再摸几次,她还是没发现卡口存在的痕迹。 难道是下沿?使劲往下扯扯已经短到腿根的衬裙,坐跪在地上,莉莉安不太自在地俯身去看。地板有些凉,她蜷缩起脚尖,而肩上的小细带只要她一往前低下身体就会滑到手臂偏下的位置。 讨厌这种上下都空荡荡的没有遮蔽的感觉,用左手捂着胸口,莉莉安伸出右手探摸房门的下沿。好像也没——等等,再摸索一阵,莉莉安精神大振,有东西! 暂离卧房的渴望压倒性地战胜其他任何一种情绪,反正是在幻境里,反正大狐狸正睡得昏天暗地,抛却顾忌,莉莉安一刻不停地开始使用双手作业。 不去管短短的裙摆马上就要从“勉强能盖住一点大腿”的状态变成“整个都要卷起来甚至要露出一点臀肉”的样子,也不去管肩上两根带子坠着裙子的领口第无数次掉到手肘,半跪伏在地上,莉莉安侧着脸用力掰动卧室房门下的卡口。 卡得这么紧,莉莉安的鼻尖渐渐出了层细汗,掰不开怎么办。松开被卡得发疼的食指,吹吹指尖,莉莉安偏头去看卡口被她抠开了多少。 纹丝未动。 受罪的只有她的手指和指甲。把散下来的头发归拢到耳后,看看周围干净得一点可利用工具也不存在的地板,莉莉安不免感到泄气。好容易才从床上下来,她拽了拽裙角,难道只能无功而返? 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大狐狸似乎察觉到了怀里的触感和之前不太一样,皱眉在身边划拉几下,没碰到皮肤的温度,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紧绷起来。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床上拍打出声响,几绺狐毛以文森特为圆心翻飞起来。 眼看他就要睁眼来找,不想在越狱途中被当场抓获,莉莉安只好忍痛飞奔回床上。深谙“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制造一件更有冲击力的事”,不想让大狐狸清醒过来发现她的目的,莉莉安在离着几步就能迅速回到床上的时候小小地助跑了一下—— 感谢兽人帝国每年定期针对在校生举办的体质测试,在艾德蒙读了四年戏剧学院,莉莉安已经学会如何让自己姿态优雅地栽进跳远的沙坑。 同理,她也能让自己精准地栽到迷糊着起身的大狐狸身上。 “文森特!”先发制狐,莉莉安搂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揉。“这个力气可以吗?”她把手边的两只狐耳来回揉搓得蓬了几个度,“左边耳朵舒服一点还是右边耳朵舒服一点?” 还没完全清醒的大狐狸乖乖上钩。 “左边更舒服,”他拱进莉莉安怀里,“但右边要是能被亲两下的话,那就是右边更舒服。” 大狐狸的提议可以说是正中莉莉安下怀。她现在吝啬几个亲亲吗?不,她现在担心的是大狐狸发现她越狱未遂的证据,然后接着在她出门找镜心的路上挖坑设伏。 照着大狐狸的耳朵叭叭叭亲了好几下,不动声色地把腿钻进被里,莉莉安分外热情地捏着他的爪子——可不能让文森特碰到她在地板上跪得冰凉的腿和脚,那样他百分百会感觉出不对。 幸亏地上干净,莉莉安又亲了亲大狐狸的眼角,要是地上全是灰,光是蹭在床上的脏道子就够她解释半个晚上。 糟糕,大狐狸要睁眼睛,莉莉安赶紧低下额头和他贴贴。“我才发现,”莉莉安的呼吸拂过大狐狸的吻部,“文森特,你的睫毛又长又密。别抖——别抖,让我数数你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大狐狸被安抚下来。 “祖母还在的时候,”大狐狸闭着眼炫耀,“她亲口认证过,我的眼睫毛是全家最长最好看的。” 莉莉安拨拨大狐狸的鼻尖。“眼睫毛在狐狸的审美里很重要吗?”她问,“我只知道旁波的女孩子们非常喜欢扑闪扑闪的睫毛,谁要是天生就有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所有的小伙伴都会羡慕她。” 大狐狸的眼睫动了动。“比不上一身光滑蓬松的皮毛重要,”他的爪子揉上眼角,“但精致的狐狸必须要处处都耐看,和社交距离无关,毕竟要取悦的对象也不是那些和我保持着社交距离的人。” 他的趾瓣微微张开。“比如爪子,就要修剪得整齐又圆润,而且爪心的颜色尽量不要变暗。”只有粉扑扑的干净狐狸才最容易讨伴侣欢心,这点大狐狸牢牢记住。 原来是这样,莉莉安分心应和。大概不会被发现了,她边和大狐狸闲聊边偷偷摸摸地望向门板。估计着腿上的温度应该没那么凉了,她在被子里的动作也放松许多——于是她不小心踹到大狐狸的膝盖。 高兴地和靠过来的莉莉安贴贴,共享一床被子的温度,大狐狸的尾巴又一次缠到她的腰上。大狐狸在这方面意外地有些纯情,即使是在幻境里也只是嘴上花花,行动上仍旧是纯盖被子聊天。 莉莉安不禁想,这种情节如果放在午夜场的剧本里大概率是要被声讨的。尤其是冲着“为救丈夫而不得不讨好高位权贵”桥段而来的观众——没有献身戏码算什么人.妻n.t.r文学。 盖着被子聊天算什么强取豪夺,被几个普普通通的贴面吻哄得心花怒放的算什么权贵。 总得有几段迷幻灯光下的煽情戏码,得看到羊脂球般的丰腴女演员欲拒还迎地在权贵床上颤起肉浪,票钱才不算白花。 但大狐狸可不在乎这个;或者说,只是有些理论知识的大狐狸还没办法想到这里。 心满意足得像是终于找到心仪树枝的树獭,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他抓住莉莉安的一只手都能津津有味地蹭上十几分钟。 如愿靠近心上人的大狐狸美滋滋地和莉莉安腻来腻去,看向卧室门口的莉莉安却被落在那里的毛绒软拖鞋吓得心惊胆战。她怎么忘了把它们一起拿回来?! 莉莉安捂额,深色的地板和深色的门之间,两只白色的拖鞋大咧咧地搁在那里。颜色之间的反差实在太大,她对自己的疏漏无话可说,大狐狸只是没睡醒又不是看不见东西,以他现在躺着的位置,他稍微支起身体就立刻能见到证物。 “莉莉安——你在看什么?”感觉到揉着他耳朵的手停顿下来,半睁眼睛,大狐狸有点好奇。“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莉莉安想要故技重施地调走他的注意力,但这一次大狐狸却没那么好糊弄。接连的亲亲养大了狐狸的胃口,莉莉安得拿出点更多的东西才行。 “你那边的床好像更软?”想让大狐狸从直对门口的姿势换到背对的样子,莉莉安胡扯出某个理由。“我想躺去你那边,而且你把床品捂得热热的,我想去更暖和的地方。” 别动,莉莉安伸手按住想起身的大狐狸。开玩笑,他要是起身看到拖鞋,那她费这么大力气换左右床位又有什么意义。 卷走大部分的被子,莉莉安想要用她精心设计好的动作翻到大狐狸的另一边。“我自己来。” 把她的头发解开,莉莉安把松散的头发都归拢到一边,再稍微在起身的时候偏下头,大狐狸的视线就会被暂时隔绝在这道“帘子”里。 发尾扫在大狐狸脸上的感觉让他想起羽毛,用爪子尖勾动莉莉安的头发或是编几个小辫子,大狐狸兴趣十足地玩了起来。 保持着恰好能挡住大狐狸视线的刻意姿势,莉莉安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个有些可笑的念头:假如美杜莎的头发不是蛇而是满脑袋的逗猫棒,那么她受猫猫欢迎的程度或许有可能让她避开原定的结局。 唔,大狐狸的身上真的很热乎,莉莉安翻到床的另一边。顺势把大狐狸的脖子勾住,她满意地看着不了解情况的大狐狸顺从地翻身,再顺从地把毛绒拖鞋甩在身后。 真乖,可以再奖励一次鼻尖吻。 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奖励,大狐狸虽然不解——为什么莉莉安现在对他这么亲密——但他也不会因此拒绝。 香喷喷的小雷克夫人和他待在庄园里厮混,大狐狸仿佛受到了鼓励,多年的酸葡萄一朝变成甜蜜蜜的葡萄糖水,只要喝进来是甜的,谁说刨根问底是必须的呢? 又闹了一会儿,大狐狸的困意紧跟着卷土重来。蹭着莉莉安软乎乎的肚子,轻轻咬两口她的手,顶着一张和幻境中的身份设定极其不符的、听话又乖巧的睡颜,大狐狸重新闭上眼睛。 和刚才偷跑前的行为一样,莉莉安依然像哄小孩睡觉那样拍着大狐狸的后背。她不急不缓地在心里一遍遍过着等会儿要做的步骤,直到大狐狸的呼吸在她完善的计划中平稳下来。 …… 半小时后。 吸取了教训,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找出一根发针,向往自由的莉莉安再次靠近卧室的门边。 这次一切都很顺利,金属质地的发针远比她的指甲坚韧,而挑开门下卡口在的时候,它安静得几乎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房门丝滑无比地敞开。 莉莉安毫不迟疑地溜了出去。不知道大狐狸这次又要多久才醒,但她大概率是要被他抓回卧室的——既然如此,不在还没被抓到的时候多探索一番,那也太亏了点。 “镜心能让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莉莉安穿行在庄园的回廊里寻找,“它周身充盈着真实的气息。” 真实的气息,一无所获地离开大厅,莉莉安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依托现实复刻,如果莉莉安不是主动进入而是被【美梦之镜】选为猎物,她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些幻像的包围中意识到问题。 真实;真实。 赤脚走过庄园第一层的所有房间,莉莉安望着身边从花园里弥漫过来的层叠雾气。她不该因为担心拖鞋碰到地板出声就不穿拖鞋的,莉莉安有点后悔,降低的温度让她觉得冷,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看上去就像是要下雨。 雨是虚假的,莉莉安接着走进另一个新房间,尽管她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潮湿和冷意,但它寄生于幻境,换言之,她对“雨”的感受同样是虚假的。 真实对应着虚假,如果整个幻境都是虚假,那么镜心就该—— 站在楼梯上,莉莉安听到窗外响起哒哒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在耳边敲响,莉莉安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她正位于两层交界的地带,宽大的窗户恰好构成一个玻璃质地的透明拐角。 一片黑色的阴影从花园里抬头望来。 起初以为是雾气在围着树木聚散,莉莉安对那块黑色的存在没有投注太多目光。但是,那片阴影很快在她眼前伸展出四肢和头颅,它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跑进别的屋子已经来不及,莉莉安只好就近藏进拐角中的窗帘。 深深祈祷那个来历不明的怪物不要网 第59章 苏醒(9000收藏&8000营养液三合一加更) 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黑雾撕扭成某种难以形容的存在,莉莉安极力将自己隐藏进窗帘和墙壁共同形成的小空间。 这就是幻境中的危险所在吗?把呼吸声降到最低,莉莉安希望那片黑雾不要感知到她的存在——或者,它至少不要突破庄园的门窗进来。 空气的流动声猛地在耳边放大,看着对方映在玻璃倒影上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莉莉安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看不到她……庞大的人影像是在探寻目标,它摇摇晃晃地抬头扫视四周,没有任何发现,它转身向莉莉安所处位置的前方迈步。 雾人的脊背上纠缠着成堆的蛇,它们嘶嘶地吐着信子,仿佛在搜集某种气味的来源。但它们并没像雾人那样张开数对血红色的眼睛。 屏着气息,直到雾人和她隔开一段距离,莉莉安扭头就想跑回大狐狸所在的卧室。蹑手蹑脚地把窗帘扯开一道缝隙,贴着墙面,莉莉安试探着伸出一只手。 然而她手腕上的灰羽手链突然在此时发出声响。 断续模糊的人声从灰羽上传出。泰坦蟒的声音像是被数道过滤器筛得只剩骨头,他在滋滋啦啦的杂音中问,“莉莉安?你见到文森特了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手链意外发声,莉莉安被这遭突袭弄得寒毛倒竖。 她不是没想过利用灰羽来获得场外援助,但这不靠谱的小东西从她进入幻境以来就一直闭口不言,怎么试着联系外界都毫无回应,再加上她还没有遇到非常迫切的、仅凭她自己便没法脱身的情况,莉莉安也就渐渐放松了对灰羽的注意。 而灰羽在她绝不想引起怪物关注的时候发声。它的声音算不上大,但已经足够让走出一段距离的雾人捕捉到什么而停下脚步。安分不过几秒的影蛇重又狂乱起来,直直探向莉莉安所处的小拐角,雾人踌躇着似乎就要回头。 可恶的是,问完这几句后灰羽又立刻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响动只是幻觉,莉莉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它是故意”的想法。 它真的是被她成功带进来的魔法道具吗?死死把灰羽按在手中,莉莉安心中盘旋起怀疑——这是否又是【美梦之镜】给她设下的埋伏? 觉得身边的位置变空了也变冷了,迷迷糊糊地伸爪,大狐狸想要把莉莉安的手重新捉进怀里。但他在床上划拉了几次也没碰到莉莉安,第三次伸爪却仍然只搅到卷成团的被子,大狐狸不由得警觉起来。 回身,大狐狸看到虚掩着的房门。一根发针巧妙地顶在门下的卡口上,既让房门不至于大开,又给某个偷偷跑出去的人留下了原路返回的空隙。 伸爪勾出发针,大狐狸向门外走去。 他听到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交谈的声音,而那道音线像极了小雷克的公鸭嗓。 几十米外。 “跟我走吧!不要和那只狐狸在一起!” 在窗帘的菱形镂空里露出眼睛,莉莉安惊诧地看着窗外的雾人。隔着一层玻璃,它极力地游说莉莉安和他一起离开庄园。 “我可以给你送花、念诗!”雾人背后的蛇头上长出疙疙瘩瘩的不明物体,“我还可以和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庄园的建筑似乎对雾人有着不小的限制作用—— 雾人能够紧紧地扒在玻璃上,六只血色的眼睛被它的动作挤成六摊伤口一样的存在。但雾人的三对血眼除了有些吓人之外形不成任何攻击,它只是单纯地让看见的人不舒服而已。 雾人也能够在光洁的窗户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恶心而粘稠的黑液,但那些液体除了加重仆人们的清扫工作量之外毫无作用。 玻璃仍旧好端端地待在原地,狂躁的雾人表演性质十足地喷溅出成堆的沥青般的液体。但这些液体并不能对窗户产生一丝一毫的破坏。甚至连附着在玻璃上也不能做到,滴滴答答地淌到砖石或者地上,它们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搞了场没人喝彩的液体秀。 渐渐看出窗前的怪物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莉莉安在几次试探后转身就往卧室跑去。 “跟我走!跟我走!”雾人追着她在花园里跑动起来,一路压断许多花草,它像只甩不开的蛞蝓一样紧紧粘着莉莉安的脚步。 沿途的窗户和墙壁被雾人噼噼啪啪地敲响,让莉莉安莫名想到更衣室外“小雷克”的敲门声,莉莉安不禁对这触手怪物的身份有了某个大胆的揣测。 不会吧,她边跑边想,不会这坨东西就是幻境里的“小雷克”吧?好像声音也有一丝丝相像? 但大狐狸说过她和“小雷克”都是纯人类来着?分心去看雾人的样貌,冲过最后一段距离,莉莉安猛地和找过来的大狐狸撞在一起。 “你果然是在骗我!!!”看到杵在窗外的黑雾,大狐狸的嘴巴顿时张大到能生吞十只鸡的程度,“把我哄睡,你转头就和小雷克商量着怎么从我身边跑出去!!!” 外面的雾人也跟着嚎叫起来。 “你心里果然有我!!!”它的嗓子眼里冒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快和我走!!!别继续在狐狸身边待着!!!你不是很讨厌兽人吗?我才是那个和你最匹配的纯人类!!!” 镜、镜心? 看到雾人亮晶晶嗓子眼的那一瞬,莉莉安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摆渡者”能在看到镜心的第一秒就认出它来。 真实的气息——真实—— “走什么走?!!!”不等莉莉安开口说话,气得发癫的大狐狸骤然开窗跳了出去,“你这个卑鄙的小白脸人类!!!” 在花园里毫不客气地互放狠话,大狐狸和雾人张牙舞爪地厮打在一起。双方相遇的瞬间,红色的狐毛和黑色的黏液齐飞,断掉蛇头的雾人同被拽住尾巴的狐狸共舞。 嗷嗷的狐叫声和发音含糊的人声交织着听不出腔调也听不出内容,只能辨认出嚎得最用力的是大狐狸使劲掐雾人脖子和蛇头的也是大狐狸,雾人被锁在地上动了动不了就开始玩脏的,比如含着满嘴的黑色液体使劲冲大狐狸呸呸。 眼见自己保养顺滑的皮毛被黏液弄脏成绺,精致到连爪垫都要擦护爪膏以维持粉色的大狐狸出离愤怒——他还要靠这些去勾搭莉莉安呢,结果人没勾搭到装备先寄了算怎么回事! “小雷克!!!”大狐狸震声嚷得整个幻境都嗡嗡地反射出回音,“你个不要脸的纯人类!!!你从女巫那里买来润肤膏把自己养护得像个初.夜能卖三百个金币的男模,反过来竟然把我的皮毛染脏成沼泽里面泡着的烂苇草!!!” 呆若木鸡地看着黑得直淌水、倒贴三百个金币都没人要的雾人,莉莉安不得不怀疑起大狐狸的眼睛是否还算安好。小、小白脸?这波属实辱小白脸了。 “文森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莉莉安半探身到窗外,“看到小雷克嗓子眼里面的那颗亮晶晶的石头了吗?我想要!!!” 现实世界,梦湖治安厅的问询记录室。 “所以……所以诺福克公爵就这样拿到了镜心?”灰塔派来的记录员向莉莉安确认,“然后您紧跟着将手放在镜心上——” 莉莉安点头,“是的,我告诉他我想要那颗亮色的石头,他就从雾人的身上把它弄了下来。随后,嗯……随后我们就脱离了幻境。” 这个过程是不是太离奇了一些,记录员下意识看向坐在他旁边的长官。 泰坦蟒蛇酷话不多:“是真的,记下来。”他眼中的睑膜测探着莉莉安的情绪,呈现在他眼中的莉莉安总体上来讲是个明黄色的形象。 明黄色意味着诚实,尽管她身上也分布着一小部分浅紫色——那意味着她隐瞒了一些和所问问题关系不大的事情。 部分的隐瞒是可以理解的,泰坦蟒撤下睑膜,如果是他和辛娜进入幻境,恐怕会有很多消磨在卧室里的细节不能和记录员说。 而且文森特让莉莉安在幻境中拥有那样一个身份,泰坦蟒把封好的记录袋交给身边的下属,这只狐狸可比当初打听到莉莉安有男友之后就找他和雪鸮彻夜谈心的时候有出息。 不过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塞雷洪的思绪往远处飘了飘,没准辛娜和他的蜜月旅行可以去恶魔城玩一圈——梦魇和魅魔联手在恶魔城打造出【扮演城堡随机根据设定□□生成情侣在幻境中的身份,再加上魅魔搞来的各式辅助玩具,据说在里面体验过的的都对那个项目评价颇高。 离开记录室,没有等等刚才就在她隔壁接受询问的大狐狸,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莉莉安直到和治安厅隔了大几百米的距离才真正把心放下。 她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大狐狸把镜心弄出来之后,她和他并没立刻脱离幻境,而是又在幻境的计时中度过了三天两夜才出来。 但那几天的经历实在有些荒唐,她不想当着别人的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解释,大狐狸究竟是怎么用尽一切擦边的办法让她生出一种被弄透的错觉。 湿漉漉的裙摆、留着许多个暧昧牙印的肩颈,还有被迫卷起来的衣服,埋进山间的大狐狸把她的契纹含出水润的反光。 莉莉安确实担心结尾的小谎话被记录员拆穿,然后她就不得不交代出一切——但好在最终没有。 大狐狸已经醒了,而幻境中的经历会在昏迷者清醒后留在他的记忆里。莉莉安抱着肩快速走向斯威可街区,大狐狸在幻境尾声时的表现让她又陌生又脸红又……舒服。 按理讲她该……不,莉莉安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毕竟那只是个精神上的幻境,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两人确实是新婚伴侣没错——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这几天她暂时不想见到文森特。 反正他也会因为刺杀案的事情忙上一阵子,而莉莉安也该去加尼叶剧院见见新上任的高层们。 但莉莉安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她以为避开大狐狸就能让自己冷静一阵子,可幻境中的经历却像认定了她一样如影随形。 回到斯威可公寓的晚上,扫除过客厅和书房的莉莉安抱着拖把在沙发上睡着。她在梦中再次回到那个小雷克化作雾气逃遁之后的场景。 …… 把雾人撕成碎片之后,自认成功抓住她逃跑证据的大狐狸十二分上头地发癫。他那条大尾巴啪啪地抽在地上,可劲儿摇晃的样子不比小雷克背后的触手看着良善。 “你背着我和小雷克见面,”浑身被黑液粘成绺的文森特捏着镜心狐嚎,“莉莉安,你又要背着我和那个该死的纯人类私奔!” 怎么会,莉莉安反问,她不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和大狐狸撞了个满怀? 大狐狸疯狂甩动的尾巴一顿,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在我睡着的时候撬开门跑出去?!”文森特的眼神竟然很是委屈,“我睡觉前你还在我身边,甜言蜜语地又是亲又是抱,结果我一睡着你就连装也不装——” 莉莉安小小地语塞了一下。她出来是为了找那颗眼下正被大狐狸捏在手里的镜心,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和大狐狸说。 她的停顿被文森特视为心虚。“找不出理由,讲不出话了吧?”满脸半干黑液的大狐狸高傲地扬起下巴,“怎么样?我就在这等着,你倒是接着编?” 想起那个明明丑得要死却被大狐狸坚定鉴定为小白脸的雾人,莉莉安认为大狐狸本狐对某件事的也许非常重要。换言之,只要让大狐狸相信某件事是真的,在幻境中,也许它就会是真的。 捋顺了这个逻辑,莉莉安浅浅地试验了一番。 “我出来是为了找订婚戒指,”她急中生智地抛出一个新设定,“文森特,我们不是要重新从恋爱的过程走一遍,再水到渠成、理所当然地结成伴侣关系吗?” 不能直接说是婚戒,现实世界里大狐狸曾经在某次闲谈的时候说过,诺福克家族的婚戒就是把他戴在手上的权戒一分为二。象征共享彼此的荣耀、权威与财富,拥有这样的涵义在里面,即使是在幻境里,大狐狸认定的婚戒极可能也是权戒。 而那只血晶权戒此刻正在大狐狸的手上,被雾人的黏液弄得脏兮兮的。 所以她选定了一个有点关系但又没那么有关系的存在—— “订婚戒指?”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嗷呜呜的大狐狸安静下来。 订婚、订婚、订婚……文森特觉得自己的记忆模糊起来。他和莉莉安订过婚吗?记不清细节了……应该没有?但两人都已经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小雷克挖墙角的行为又让他极为愤怒,这些情绪里明显掺入了“毁约”引起的怒火…… 发生过吗?订婚?莉莉安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得影影绰绰,捂住脑袋,大狐狸克制不住地恍惚。 看出大狐狸的迷惑和动摇,莉莉安趁热打铁,啊不,趁热叠设定。 走下楼梯,莉莉安来到他面前。“是的,就是订婚戒指。”作为戏剧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加尼叶剧院签约的新秀剧作家,莉莉安讲故事圆情节的能力一级棒。 没嫌弃他满身都是的黑色液体(反正它们暂时除了难看之外还没有别的缺点),莉莉安伸手捧住狐狸兽人的脸。 “你手里拿的这颗小石头就是嵌在订婚戒指上的主石,”她从旁边的珐琅瓶里抽出一枝羽毛,“还记得吗?这块小石头是我们一起选的,当时你还觉得它太素,一点也没有那些绚丽的彩宝好看。” 羽毛软软地扫下文森特身上干了七八成的黑液,大狐狸脑海里空白的部分逐渐显现出两人在珠宝商面前讨论主石材质和颜色的画面。像是缺失的拼图被逐块补全,大狐狸接受了莉莉安给出的解释。 “它怎么会出现在小雷克的喉咙里?”大狐狸闭了闭眼睛,“还是说,你和他结婚之后把我们的订婚戒指——拆掉了?!” 眼看着平和不过几分钟的文森特又要再度折腾不休,莉莉安马上把他的狐狸脑袋紧紧地搂在怀里。是个好机会,莉莉安边给狐狸顺毛边想,正好她能再编出几条苦衷来把大狐狸弄出来的背景故事从头到尾地捋顺一遍。 “不是的,文森特。”边想边说,她用指尖点点大狐狸的吻部。“我不否认我过去……嗯……曾经和你分手,但事情本身的真相……其实和你以为的不太相同。” 莉莉安眨眨眼,她最好给自己编出一个深有苦衷、不得不远离所爱,另嫁他人的悲情小白花形象。幻境中的大狐狸虽然有时候作起来让她吃不消,但他觉得她爱他的时候,大狐狸通常十分好说话。 想要哄着文森特心甘情愿地和她把手放在镜石上,莉莉安露出小狐莉般的狡黠笑意,她可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和脏兮兮的大狐狸蹭成一团,她故作伤心。雾人的残留物渐渐释放出古怪的气味,莉莉安刚要说话就被文森特身上某些还没干透的黏液气味窒得上不来气。 “大狐狸,”她迅速用手挡住表情,“我——我们先去洗个澡好吗?” 莉莉安生硬地停下表演。这可不能怪她,莉莉安神色复杂,演戏也是要有先决条件的,即使她喜欢大狐狸,但是雾人的“赠礼”在前,她实在没法毫无芥蒂地和一只仿佛刚从垃圾桶里捞出来的大狐狸贴来贴去。 大狐狸的眼睛瞬间发亮。 “我们一起洗吗?”他在莉莉安的手臂上蹭得欢实,“我可以帮你,你也可以帮我!” 一起洗什么的,目前来说还是稍微刺激了点。莉莉安的手指顶开大狐狸的脑门。 “还是各自弄更快一点。不过你得帮我烘干头发。”她给出折中的方案,“我也可以帮你把大尾巴吹得蓬蓬松松的。” 大狐狸难免失落,但他还是同意了。“你说得对,”他耷拉着眼角回房间,“现在还不到能做更亲密事情的时候。” 三十分钟后,两人各执一小块风系魔法石给对方仔细吹毛。 “和小雷克结婚是个意外,”莉莉安吹着大狐狸湿得光秃秃却依然分量不轻的尾巴,“文森特你想,我们两情相悦,我怎么会突然铁了心跟他私奔?” 文森特拨拉出一绺她的湿发。“谁知道呢,”他酸到,“没准是小雷克会背十四行诗,从早到晚和你谈诗歌讲文学。我只是认识几个单词的野蛮兽人,哪里能和正经上过大学的小白脸比。” “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大狐狸瞄瞄莉莉安的脸,“都怪我,我看过的文学作品不多,不知道纯人类怎么能那么文雅地说话。” 莉莉安被他的语气弄笑。从尾巴根的黑色小桃心吹起,她看着一点点蓬起来狐毛重新把文森特的尾巴装饰成一个很能诱惑人抱着它睡觉的靠枕。 “那是因为我被小雷克抓住了把柄,”莉莉安的大脑飞速编起情节,“有一天我的订婚戒指找不到了——房间里、走廊上,但凡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个遍。” 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涉及到幻境本身没有完善的部分,大狐狸的反应迟滞下来。 “后来小雷克在宴会上找到我,”莉莉安揉着他的尾巴中段,“我的戒指被他在花园里捡到,而他用这个借口威胁我。” 莉莉安仿佛难过似地低头,大狐狸也跟着木呆呆地和她额头相贴。 “他要拿我丢失的戒指作为某种‘证据’,”莉莉安不明显地卡了一下,“有了‘证据’,再有他这个‘证人’,文森特,你知道的,他完全可以编出许多难听的传言出来。” 这个部分的逻辑略微牵强,莉莉安时刻留意着大狐狸的表情。她全身的精神都紧绷着,假如对方提出疑问或者抓出漏洞,那么她—— 木呆呆的大狐狸完全没听出来不对。像是台太久没有润滑从而生锈的机器,他钝钝地点头。端详对方的状态,莉莉安不免有些不放心。 “所以后面的事你也猜得到,”担心引进太多新设定反而不妙,莉莉安几句话就含糊着结束了对话,“他拿名誉要挟我,我又不太敢让你和别人知道,所以结局就变成了这样。” 像是被钢铁异化,大狐狸一点一点地低头又抬头。 放下大狐狸被她吹干的尾巴,莉莉安忽然觉得她补充进去的情节就像是几根卡住齿轮的小零件——而大狐狸的认知就是由无数个大小齿轮共同组成的大型机械。 好在,莉莉安落下话音不久,如同完成升级的仪器,大狐狸逐步恢复了常态。 晃动着风系魔法石,大狐狸把莉莉安的头发吹干。 文森特这是信了还是没信?莉莉安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你说句话?”她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丢开手里的小石子儿,大狐狸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听到了,”他爪子上的温度传递到莉莉安腰间,“都是小雷克的错。” 莉莉安换了条新的长睡裙,抱着她,大狐狸有点失落。规规矩矩的袖口和方领,规规矩矩的棉质衣料。虽然这把她衬得又乖又可爱,他还是更喜欢那条被他的爪子“不慎”划破成短裙的丝质吊带—— 那条裙子能让大狐狸看到莉莉安白皙圆润的肩头。他也喜欢裙子上两条时不时就要滑下来的肩带,它们掉到莉莉安肘部的时候他正好能毫无阻碍地贴上她露出来的光洁脊背。 “但你也要补偿我,”大狐狸的睫毛扫过莉莉安的耳畔,“尽管小雷克要为我们之间浪费的时间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我要把这几年欠下来的亲吻都补回来,”大狐狸蹭蹭她的脸,“不许躲开,我保证,结婚前我最多亲到你的脖颈。” 被这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粉爪垫狐狐诱惑,扯过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样的造型,莉莉安用落在他鼻尖的回吻作为答复。 得到允许的瞬间,大狐狸的尾巴快速地把莉莉安围绕起来。 “我要一点点地把你吞进肚子,”他的爪子尖捏住莉莉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但是……不舒服的话你记得喊停。”他别开眼睛的样子有点害羞。 莉莉安觉得大狐狸真是可爱。亲吻而已,不舒服又能不舒服到哪里? 她把自己的手叠到大狐狸的爪子上。“要开始亲了吗?”莉莉安还有心思调侃,“你要是不舒服也可以喊停。” 他轻轻地咬住莉莉安下颌的软肉,来回地舔咬着,像是小孩子买到心仪的糖果,也像是在她身上留下某种证明般的痕迹。 莉莉安从来不知道她的下颌如此敏.感,大狐狸温热的呼吸和舌尖煽情地舔咬过每一块皮肤,难以描述的颤栗感摇摆着闪过周身,似麻似痒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向后仰头。漂亮流畅的颈部线条让大狐狸贴得更上头,莉莉安甚至能感到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在激动地轻扑。 巧克力沐浴露的可可味道从大狐狸身上散发出来,它们弥漫在床幔和枕被之间,蔓延、蔓延,直到莉莉安整个人都被包裹进这团甜蜜动人的气息,大狐狸才勉强停了下来。 “我要正式开始了,”大狐狸严肃地握住她的手,“首先,和小雷克维系了四年的伴侣关系,莉莉安,srt,你欠我一千四百六个早安吻。” 大狐狸贴上她的唇瓣。 莉莉安的手指揉紧他毛茸茸的耳朵。 像是在品尝一粒甜软熟透的樱桃,大狐狸仔细地含吮过她唇角的每个细节。微凉的嘴唇很快在亲昵的摩擦中升温,浅粉色的唇瓣被大狐狸舔吻出红艳艳的颜色。柔软的唇肉被他吸咬出形状,稍稍隆起的唇珠简直要被他翻来覆去地吃得破皮。 但他的动作很柔和……很柔和……柔和到莉莉安加重揉搓他耳朵的力度,大狐狸才用舌尖试探般地碰了碰她微启的唇缝。 “要我进去吗?”他低下声音喘息,“一个止步于嘴唇的吻?还是想要更深?” 莉莉安瞧不上他明知故问的虚伪做派。“既然你都这样问了,”她和大狐狸鼻尖相贴,“那我们就止步于此吧?” 没能等到一句please的大狐狸不太愉快。趁着她说话的时候偷袭,大狐狸用深入的交缠拦住她含在唇中的话语。“莉莉安,”他把她雪白的皮肤几乎揉成发烫的粉红色,“看在我都等得发疯的份上,你可不可以说一句同意?” 稍有干燥的唇瓣被他舔得亮晶晶的,像是在一场快要入眠的美梦里被人闹醒非要她回答,莉莉安的手指把他的耳朵揉得炸毛。 “please——”她和大狐狸靠得更近,“口是心非的狐狸,你还想听几遍?please、please、please——” 爪垫按住她的后脑,心满意足的大狐狸把樱桃品尝得肉嘟嘟的又肿又红。 大狐狸的怀里暖茸茸的,慢慢在温度和稍稍窒息的双重感觉中睡过去,莉莉安到底也不知道他到底亲没亲够一千四百六下。 这样应该就是没事了吧?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秒,莉莉安满以为在醒来之后,她就能立刻和大狐狸在镜心的帮助下离开。 但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她低估了黑化狐狸的搞事程度。 莉莉安在庄园深处的暗室醒来。当然,醒来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是个秘密的房间。 莉莉安最先察觉到手上的不对——被她怀疑是陷阱而掰折的灰羽手链不翼而飞,留在手腕上的只有几圈浅红色的狐狸牙印。摸着手腕处那些浅坑般的痕迹,莉莉安看着陌生的房间心生疑惑。 她以为大狐狸会让她就在刚才睡过去的那张床上,但大狐狸没有。 文森特、镜心、灰羽手链统统不见,孤零零地在一张大床醒来,莉莉安只看到一张写着字的便签纸放在枕边。 大狐狸的笔迹在上面写着, 他这是在搞哪一出,莉莉安掀开被子想要下床。然而一根细细的、装饰链一样的东西把她圈在床上。 第60章 镜心 不知道大狐狸背地里筹谋了多久,关住莉莉安的暗室被他动手布置得既温馨又变.态。 说它温馨,是因为暗室本身真的十分舒服。 安静宽阔又能满足日常的所有需要,特别是那架能让人在上面打十个滚也掉不下来的床。 不客气地说,莉莉安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她一度觉得自己该倒付大狐狸房租。 至于它的变.态之处,莉莉安随意地踢了踢脚。 被她的动作牵动,一条精致的金属链条立刻在脚腕上哗啦啦地摇晃出细碎的反光。 脚环内侧甚至被大狐狸贴心地裹上绒布——是的,莉莉安拥有的是一条不会冰到皮肤的锁链。 而限制住她行动范围的不止于此,系住她手腕的丝绒带子把黛青色的血管和牙印衬出旖旎的气息,莉莉安在并不想懂得的时候明白了床头那些圈环的作用并不仅仅是为了美观。 ——还可以是为了把她以某个姿势固定起来。 抱着被子,把又一次滑下去的肩带拢回去,暗暗为所剩不多的时间忧虑,莉莉安思考着她到底要怎样才能迅速从狐狸手里拿回镜心。 大狐狸在她面前显现出对丝质吊带裙的异常偏好,如果她愿意把身上棉质的睡裙换下,大狐狸就把灰羽手链还给她。 虽然莉莉安在几次的试验后认为那根手链应该是幻境故意伪装出来的造物——绝口不提镜心,灰羽言辞恳切地蛊惑她带着狐狸去另一个“能够脱离幻境的地方”——但莉莉安还是穿上了那条狐狸新拿来的睡裙。 因为丝质的衣物不会在一个亲吻后就让她粘得满身都是狐狸毛。 但丝质的衣物恐怕不能让她用一个亲吻换来脱离【美梦之镜】的镜心。 怎么办呢,莉莉安不免着急。 把幻境误认成现实的大狐狸真的为两人之间的婚礼奔忙起来,她听到他无意中说,全部准备稳妥至少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在幻境中、一个月? 知道七天就足以抹杀灵魂,莉莉安当然不能放任大狐狸一头撞进岔路。 但当大狐狸看出那颗小石子就是她的软肋之后,被幻境影响得出奇执拗.52ggd.,尽管莉莉安把能试的正常手段试了个遍,或哄或挠,他仍然说什么都不把镜心给她。 幻境会在被识破的分秒之后裹挟着灵魂堕入黑暗,有了这层限制,莉莉安绝不能说出实情。而如果想要偷偷把镜心弄到手里,她又没法从暗室里再跑出去一次—— 系在脚踝上的细链看起来不堪一击却格外耐用,发针被大狐狸收走,她的指甲怎么也撬不开链条上的锁。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暗室里钟声发出的咔哒声让莉莉安越来越急迫。 捱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莉莉安只好强行安慰自己,这是幻境,在这里经历的所有都不会投射到她现实中的身体上—— 救人要紧,再耽搁下去她和他都要交代在【美梦之镜】的胃里。 所以莉莉安决定启用最后一个办法:文森特不是非要婚礼完成之后才肯把镜心给她吗?那索性就各种撒娇卖痴来让她提前和他完婚。 大狐狸每次和她亲亲贴贴之后都会变得比平常更好说话,默念几千遍性命比幻境中的节操重要,莉莉安开始格外主动地缠着大狐狸。 如果说现实世界里莉莉安的主动程度是40%,幻境里被小雷克和大狐狸隔着门被迫来了次角色扮演后开放到50%,那么小黑屋的背景下,以最终保留灵魂为目的,莉莉安不得不让自己热情到80%的程度。 大狐狸不就是喜欢亲亲吗?实施计划之前,莉莉安埋在被子里当了一会儿脸红鸵鸟,索性这次亲个够好了——反正苏醒之后一起算账。 这招果然有用。 顶着像是被辣椒辣肿的嘴唇,把大狐狸之前被她咬破皮的地方亲得湿哒哒的,莉莉安成功让文森特晕头转向。揉着他的狐耳一个劲儿地缠磨,瞥见座钟上分秒不停的指针,莉莉安打定主意要让大狐狸一次松口。 “为什么要把仪式弄得那么复杂?”她圈着大狐狸的吻部上下摇晃,“文森特,你还说你信仰兽神,可那些繁文缛节都是从人类王国传过来的表面礼仪。” 一环接一环的,不等它们准备好,莉莉安和大狐狸先被【美梦之镜】一波送走。 “一场小婚礼不好吗?”穿着吊带睡衣,她把大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当抱枕揉来搓去。“只有我们两个,兽神会喜欢这种真诚的选择。而且来的客人大多是为了社交,也不是真的对婚礼感兴趣,我们之后再办场宴会不就好了吗?” 特别是幻境里能有什么客人,莉莉安拒绝站在一堆不是人的傀儡或幻影面前表演一出立誓的戏码。另外,那个触手雾人小雷克并没死去,他化成一段雾气逃脱,莉莉安也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一个招呼不打就蹿出来找事。 小雷克!想到这里,大狐狸露出被莉莉安说动的表情。但不等莉莉安稍微放心,他很快又钻进另一个牛角尖。 “我难道没法对付小雷克吗?”正处于求偶关键期的男狐狸十分敏.感,“‘担心小雷克过来找麻烦’,莉莉安,也就是说我在你心里是一个不靠谱的形象是吗?” 低头把莉莉安拱倒在床上,不依不饶地蹭着莉莉安的痒痒肉,大狐狸说什么都要莉莉安给他个说法。 别闹了!莉莉安伸手推开想要再一次偷偷用爪尖把睡裙撕短的文森特,她在说事关灵魂的大事,某只男狐狸能不能正经一点! 就不正经就不正经,把脑袋埋在莉莉安的颈窝里可劲亲舔,呼呼啦啦狐毛成片飞起并让她不小心吃进去一点。 平常的小路怎么走都不通罗马,莉莉安只好开大。 “我很好奇那些结婚以后才能做的事,”面红耳赤的莉莉安祭出杀招,“我和辛娜她们去体验馆的顶层,我也想亲自体验一下里面的小玩具到底怎是么让我骑狐狸的。” 这反而不是谎话,在旁波的时候她几乎接触不到相关的任何东西,结果艾德蒙窗明几净的情趣商店直接把成堆的新概念倾倒在她面前。 况且森蚺和莱可恩都认为床上的游戏很有意思,没人再盯着她的贞洁指指点点,莉莉安不免也对这种“舒服又愉快”的负距离活动生出向往。 当然,这些话她绝不好意思在现实世界里说出口。事实上,和大狐狸的亲吻和拥抱已经够让她脸红心跳并背负着“叛离教条”的轻微隐忧。 尽管她在友人和独角兽那里获得了重新审视旧有规则的勇气,但她在旁波长大到十八岁,许多根深蒂固的存在并不能被她在一天之内就从心中拔除。 不过这里是幻境,莉莉安给自己打气,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现实中的身体。而且大狐狸也算半个病号,非要说的话,她现在的行为也是被迫无奈。 谁叫文森特自己犯拧,总是妄想出一些她会借着镜心和小雷克再度联络的狗血戏码。 这样想着,莉莉安的羞涩感消褪很多。 “快答应我——”莉莉安一边觉得破耻度一边又有点对这种感觉上头,因为大狐狸看起来远比她害羞,感受手下的温度,莉莉安甚至觉得他的狐耳比刚才热了好多。 有人和她一起羞涩的感觉很不错,瞧着文森特躲闪的眼神,慢慢品味到调戏男狐狸的快.感,莉莉安撒娇磨人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快答应我,文森特——”莉莉安恨不得让尾音拐出一百八十个弯,“你不想和我成为伴侣吗?你不想和我更亲密吗?大狐狸——文森特——darlg——srt——你不想早点见到真正的小狐狸吗?” 吃不住她的缠磨,莉莉安的三连问直接折腾得大狐狸举白旗投降。丢盔卸甲地把婚礼日期从三十天后改到“兽神宫赐福过后”,只敢在梦里想一想婚后生活的纯情大狐狸立刻从暗室里落荒而逃。 “我、我去拿婚礼捧花的册子。”磕磕巴巴地表明他是有正事了而不是受不了了,大狐狸带着他摇成螺旋桨的尾巴离开,说什么都不肯接着和莉莉安待在一处。 拽也拽不住。 倒在床上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把脸蒙在被子里,莉莉安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爆红。皮肤滚烫得像是能瞬间煮熟鸡蛋,夹着枕头,莉莉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她曾经读到的比喻。 “两个人的身体像是煮熟的对虾一样红。”轻轻地念出来,想到这句话是被用来隐晦地描写床.事,莉莉安也卷着被子缩得和海虾一样紧。 十几分钟后,稍稍冷静下来的莉莉安觉得身上似乎不太对。 她的脸还是热热的又红又软,但她的胸口偏下的地方为什么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不……不是不舒服,莉莉安坐起身按压着胸口,麻酥酥的带着一点痒,好像有根羽毛正在她的皮肤上滑来滑去。 是狐狸毛在打闹的时候不小心飘进衣服了吗?莉莉安隔着衣料碰了碰,却没感受到异样。 斜倚在床上,她把手探进睡裙。吊带裙子还是有点好处的,慢慢触摸到不太舒服的皮肤,莉莉安脸上刚消一点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也许去镜子前面照一照会看的更清楚,莉莉安抽回指尖,她没摸出什么,但皮肤上的感觉却持续存在。想想十几分钟都没回来的大狐狸,埋怨几句脚上的链子能让她在屋子里自由行动却碰不到门,莉莉安下床走到离她更近的梳妆镜旁。 又不让她出去,莉莉安腹诽着坐在银镜前面,何必还假模假式地在暗室里弄这么多面镜子。衣柜的柜门里也有,嵌在天花板和浴室里的也有,刚在暗室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莉莉安就被小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弄得一激灵。 比着梳妆镜的高度调整一番姿势,再瞄几眼毫无动静的房门,莉莉安有点紧张地撩起了睡裙的下摆。跳舞练出来的漂亮腰线慢慢被镜子忠实映照,再往上勾起衣料,胸前的曲线刚刚展现出一点,一小片浅红色的纹路就已经赫然出现在两团微露的、隆起的柔软之间。 像是被那片红色烫了一下,莉莉安不等看清纹路的样子就唰地松手。软软的两团被她的动作带得颤了几颤,垂感极好的丝裙顿时快速地盖落至她的小腿。 “契纹不会在你完成第一段仪式后就立刻出现,”兽神宫的祭司在莉莉安离开时告诉她,“或早或晚,通常会在一周之内。” 一周之内,莉莉安当时以为她大约会在脱离幻境之后再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刚刚大狐狸说什么要在“兽神宫赐福之后”结婚,她也还准备给自己在手臂上或者任何容易看到的地方画上一个。 早画早结婚早拿到镜心早回现实世界。莉莉安原本规划得很好,只是没想到假的还没动笔,真的就先出来了。理论上讲,真契纹的出现省了她不少事,然而—— 隔着睡裙按上契纹所在的位置,莉莉安猛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她想出要怎么办,大狐狸忽然在在外面敲了敲门。快速回到床上,莉莉安的身体在突兀响起的敲门声里一抖。 她强装镇定:“怎么了?你进来说。” “莉莉安——”推开门,大狐狸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可置信,“刚刚——我的身上似乎出现了契纹?!这是怎么回事?你呢?!” 才不是似乎出现,清楚前因后果的莉莉安垂了垂眼,她和他身上的契纹都是真的,她可是在兽神宫里顶着小狐莉的样子完成的首段仪式。 “我也是。”眨了眨眼,莉莉安还是决定利用契纹猛推进度,顺便再把“契纹为什么出现”这个锅甩到大狐狸身上。 她在大狐狸惊呆的目光里问他,“文森特,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拿走我的签名,又独自进到兽神殿里祈愿?” 正在经历的事实和幻境中的错乱记忆冲突,眼看大狐狸的动作和反应再次缓慢地卡得像组缺少润滑的钢铁齿轮,莉莉安试着把大狐狸以为的进度条推得再远一点,最好直接到头—— 然后她就能美美拿到镜心,回到现实世界抽狐狸。 “你确定我们还没完成婚礼吗?”莉莉安颇有技巧地把狐狸混乱的记忆搅得更乱,“想想看你上次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和现在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而且你为什么就喜欢上我穿丝质的裙子?我记得你以前明明没有这项偏好。是不是因为在某个重要又极富纪念意义的场合,我——”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引导一通,大狐狸的脑子被莉莉安的话影响着生成新的记忆。 “我们的婚礼完成了?”他语速略慢地跟着重复,“而我喜欢你穿丝质的裙子,是因为某个重要又极富纪念意义的场合。” 对,莉莉安暗示性地点头,就是这样,已经去过兽神宫,已经完成婚礼,他可以把镜心给她了。 她矜持地向大狐狸伸出了手。 把镜心放到她手里吧,莉莉安的眼神里充满了即将回家翻账本、抽狐狸的愉悦,【美梦之镜】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她需要的只是一枚镜心—— 大狐狸误解了莉莉安的意思。 自动把她伸出成一个含蓄而委婉的邀请讯号,看着莉莉安微红的脸(刚才的热度还没消退)、亮闪闪的很是期待的眼眸(以为几秒后就能回家),还有她可爱的圆润的唇瓣(被亲出来的微肿),大狐狸忸怩又奔放地把她按倒在床上。 “我暂时还只会按着书上提到的做,”垂下尾巴,大狐狸像个被老师抽查自学进度的学渣,“可能不太熟练,你别嫌弃我。” 非常生涩地用鼻尖蹭过莉莉安的下颌,像是幼崽第一次舔到糖块或者蜂蜜那样,大狐狸湿乎乎地从她的耳侧向下贴吻。 被大狐狸的剖白和举动弄得愣了愣,莉莉安在他小心翼翼叼开肩带的时候突然反应了过来。 不是,莉莉安的脑海里飞驰过成千上万只窝着脑袋的鸵鸟,她不是在等着拿镜心吗?怎么整个人却莫名和大狐狸亲密地搞起贴贴?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忽然被拽上车了??? “你在做什么?”莉莉安用力揪住他的耳朵拧,“文森特,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现在该进行的是这一步吗?!” 大狐狸呆了呆。不知道他想到了哪里,几秒钟后,大狐狸的身上变得更加热意蓬发。 “我明白了,”他正经八百地把莉莉安的睡裙掀开,“不止是体型,纯人类各方面都比兽人小一些,你需要接受时间更长也更直接的抚慰。” 科普图册上的原话还没背完,火红色的狐狸爪便已经握住了莉莉安的小腿。 看到这个颜色就像是看到了契纹,翻滚的感觉咕嘟嘟地在胸腔中冒泡,莉莉安起身就想要往他身上踹一下。她说结过婚的意思不是让他开荤! 莉莉安简直要被大狐狸的脑回路气得倒仰,最近这段时间她和他重复了多少遍的镜心镜心镜心,结果这只狐狸偏偏就像是被人下了失忆咒语,连个普通的单词都记不住! 不给她她就自己去拿,抄过枕头丢到他脸上,莉莉安挣扎就要去掏他衣服里的内兜。 但大狐狸的速度更快。由于莉莉安一得空就要去挠他的吻部掐他的耳朵,相当遗憾地用尾巴把她缠绕得不能动弹,大狐狸认真地实践起书本上的知识。 …… “你得寸进尺是不是?!”莉莉安在公寓的床上气醒,“不许再舔契纹!到底是哪本书规定过我要湿透三条裙子才行?!” 大狐狸撒欢的样子从她眼前消散,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浅浅的月色和灯光从窗外透进来,莉莉安迷糊了一会儿才记起她现在在哪。 卷进被角的通讯石嗡嗡响动起来,不自在地并起腿,莉莉安拿出被子里的通讯石。 狐狸公爵的名字顿时硕大无比地占满她的视线。 “你有什么事吗?”聊了几句之后,莉莉安掩饰性地咳了咳,“我明天要去剧院,今晚得早点睡。” 诺福克庄园。 把被挂掉的通讯石放到旁边,目光凝望向虚空中的某点,文森特直到现在也不敢从头到尾地回忆一遍【美梦之镜】里的情景。 但狐狸公爵的脑子显然只听从了他一部分的指令。不能彻底回忆一遍?没问题,大狐狸的脑子挑挑拣拣,那就回忆一些最有价值的部分好了。 比如闯进更衣室对着只穿着衬裙的莉莉安嚎叫,质问对方为什么因为小雷克而抛弃他。 文森特快速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看不见莉莉安那时震惊而微妙的表情。 比如非得把莉莉安夹在他和门框之间,故意让她体验一把人.妻偷.情被抓的刺激剧情。 文森特猛地站起,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做过的离奇行为丢在身后。 再比如—— 够了,可以,停!文森特试图命令他的脑子。 他的脑子幽幽说到, 第61章 收拾 揣度着莉莉安和他结束通讯的语气和态度,坐卧不安的狐狸公爵被管家新近递来的密报引走注意。 “亨利王子轻伤卧床,”管家手里拿着一小摞没拆封的信件,“佩瑞男爵正四处寻找莉莉安小姐。觉得莉莉安小姐可以借着侍奉王子的机会与亨利搭上关系,佩瑞男爵认为这是他和王子巩固关系的好机会。” 管家把落款为佩瑞男爵的信件放到狐狸公爵面前。 “佩瑞男爵不知道莉莉安小姐的具体动向,”查德说到,“还以为她在戏剧学院读书,这些信件全部被寄到了学院的收发室。” 至于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诺福克庄园,那是由于监视亨利王子一行的兽人发现了佩瑞男爵的寄信行为。 按照信戳上的邮寄时间把书信排序,狐狸公爵前后翻看信封,日期越近的信件,佩瑞男爵的笔记就越潦草,直接写在信封表面上的命令句也越来越强硬。 把信件放回桌上,大狐狸面色不虞。 佩瑞男爵这是想让莉莉安以侍奉伤病的名义出现在亨利王子面前,狐狸公爵看透了对方的算盘。 如果亨利王子接受了男爵的讨好,再顺水推舟地和莉莉安发展出一段情人关系,那么作为莉莉安的父亲、佩瑞家的最高权位者,男爵就能够轻松获得实打实的利益。 如果亨利王子拒绝了男爵给他塞人的做派,那男爵一样能扣下莉莉安,把她带回旁波,再用他父亲的身份给莉莉安安排一门她不能拒绝的婚事。 旁波的法律赋予持有“父亲”和“丈夫”身份的男人们极大的权力,这恐怕不是莉莉安能凭借个人反抗改变的东西。 不能让佩瑞男爵有机会逮到莉莉安,特别是她孤身一人的时候—— 等等,突然想到某些事,狐狸公爵危险地看向黑狐管家。 “她为什么在治安厅做完记录后就独自回了斯威可公寓?” 文森特那时忙着和女王派来的官员米兰达周旋,想要尽可能地利用刺杀案的机会给兰斯设圈套,他和泰坦蟒应付完一的问询后已经很晚。 但查德为什么没有安排好莉莉安?不是说非得把莉莉安带回庄园才算是办得挑不出错处,而是查德不该在明知风波未平的时候放任她一人独行。 “还有契纹,”狐狸公爵审视起黑狐管家,“听说是你亲自守在兽神宫外,直到确认她在完成第一道仪轨后和祭司一起走出兽神宫?” 妮可在回答文森特的询问时说,小狐莉是自愿催着管家带她去兽神宫的。但狐狸公爵很是怀疑女仆口中这个“自愿”的真实性。 不给管家张嘴的时间,文森特随手翻动一本支票簿。 “提前让仆人们在她能听到的地方谈论立契的事情,”文森特的眼神几乎把管家刀成筛子,“又让她‘无意中看到’写着我签名的空白支票——查德,你都能干到这种地步,何必接着在诺福克的庄园里做管家?” 以为自己最多不过是挨些斥责,没想到狐狸公爵开口就流露出让他卷铺盖滚蛋的意思,查德镇定的脸色不复存在。 直到现在也不认为他的行为有错,管家当即想要解释几句。但事实摆在眼前,狐狸公爵没兴趣听他强辩。 “怎么?”狐狸公爵懒得和他废话,“查德,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忠于诺福克,就可以用这个理由肆意对我的伴侣无礼?” 是他的错,文森特面无表情。 他以为管家往常滴水不漏地配合他求爱就是因为清楚莉莉安之于他的分量;他以为一池静水的庄园已经知道了另外一位主人的存在;他以为平日里明目张胆的偏爱已经足够让庄园中的其他人明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莉莉安—— 然而,在这次突发的意外面前,狐狸公爵以为的心照不宣不堪一击。 管家迅速地在“诺福克公爵”和“莉莉安·佩瑞”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昏迷的“诺福克公爵”是要用尽所有能动用的方式去保护的,而“莉莉安·佩瑞”则是那个必要时候可以被推出去牺牲的存在。 狐狸公爵非常恼火。 既在恼火自命忠心却大办错事的管家,更在恼怒他自己竟然迟迟没有看出庄园表面融洽下的泾渭分明。 尽管这一次的结局皆大欢喜,莉莉安和他从道具的控制中双双回返现实世界,但这种查德带头算计莉莉安的事情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某些事情,被大狐狸诘斥得面色苍白,查德哑口无言地等待着狐狸公爵最后的处理结果。 “你和塞万提暂时转换职责,”狐狸公爵给查德留下一线希望,“西边的事务必须谨慎处理。” 查德听懂了狐狸公爵的意思:事情要是处理得好,他也许还能回来。但他倘若做得不如人意,那就做好暂别换永别的准备。 加尼叶剧院。 和莱可恩并排坐在走廊等候的长椅上,看着剧院会议室的大门开开合合地送出如释重负或如丧考妣的剧院员工,莉莉安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而莱可恩也没什么闲聊的兴致。虽然她正担任着上座率爆满的《达维小姐》的主演,但她显然也不能确定会议室里面的人会对她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莉莉安和莱可恩的忧虑并不是平白无故。 久闻大名的约瑟芬女士——加尼叶剧院的实际所有者、在重启的通商会谈上把旁波代表嘲笑得得唯唯诺诺的行业代表人、不久前刚和摩罗因为一个合同交锋得火花四溅的集团掌舵者——正和新上任的高层们在会议室里犀利评估着原有员工的价值。 平等地向每个人扫射着刻薄,这位兽人帝国财富榜上鼎鼎有名的大商人是最不用在乎别人脸面和心情的成功者之一。 只有被叫到名字的员工才能单独走进会议室接受面谈,等待的间隙,窃窃私语的声音填满了会议室所在楼层的每个角落。 莉莉安来得比莱可恩早一些,眼瞧着第六个被开除的员工萎靡地离开加尼叶剧院,听着剩下的人八卦着被辞退的员工,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吊了起来。 一个一部评级作品都没有的毕业生能被加尼叶剧院直接录用,莉莉安当时的确算得上是撞了大运。 从包里掏出一大串乱七八杂的祈福牌和水晶手链——这些还是《达维小姐》首演当日森蚺特意带给她的——莉莉安和莱可恩默默地握着这些不知道分属于哪个神灵的挂件祈祷。 别的不作他想,但求等会儿被评头论足的时候能保持个稍微体面些的样子。 “莉莉安·佩瑞——” 也许是祈祷应验了,不等莉莉安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放回包里,一位从没见过的新员工就念着她的名字打开会议室的大门。 “你是莉莉安?请进吧。” 权当是鼓劲,接过那堆信仰繁杂的挂件,莱可恩快速地握了握莉莉安的手——虽然她自己也对这次剧院新高层集体亮相的场景虚得很。 跟着开门的员工走进会议室,大门在莉莉安身后应声关闭。屋外的讨论和心慌被彻底隔绝,莉莉安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地鼓噪不停。 刚刚从戏剧学院毕业不到两个季度,莉莉安还是第一次正经八百地经历这种满会议室都写着“正经”、“专业”、“压迫”等等词语的面谈。 表面平静地和各位高层问好,匆匆扫过的视线只让莉莉安看清了坐在最中心的黑衣女士。啊,黑衣女士的右手边就是卡沙,那么这位气势凛然的女士一定就是约瑟芬了。 和莉莉安的强装淡定不同,坐在椭圆的会议桌旁,数位衣品讲究的高层倒是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新进来的小菜鸟。 好几张涂着不同口红色号或者只涂了润唇膏的嘴彼此低声交谈,给莉莉安开门的人指了指与高层们相对的一个位置。 把提包在会议室进门的棱状钩上挂好,莉莉安回身走到椅子的位置上坐下。 座位的安排颇有讲究,一排高层对着一个莉莉安,即使莉莉安也见过狐狸公爵冷脸发威的时刻,但感觉到底不同。 事关事业前途,再想想她不算无懈可击的入职过程,莉莉安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莉莉安·佩瑞。旁波人,秋季入职,加尼叶剧院最低级别的签约剧作家。”低头看看莉莉安的简历,一位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女士率先开口,“听说你当时入职时经历了一番曲折?”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要拿她当初不太正规的举荐流程说事,还是单纯想了解一番情况? 毕竟莉莉安也不确定高层们的简历本上有没有对她进行特殊标注,看向提问的新面孔高层,莉莉安的余光瞥到卡沙女士对她弯起一抹温和的微笑。 那抹微笑仿佛在对莉莉安说,只是例行的询问,别担心。 像是喝下一支镇定剂,胸中的紧张散去不少,初涉职场的菜鸟新人收稳情绪。 “毕业期间,”莉莉安半真半假地说,“我恰巧在观看戏剧的时候得知,加尼叶剧院正在招聘新的签约剧作家。 哪个戏剧学院的学生不对加尼叶抱有幻想呢?于是我向剧院投递了简介和作品集,大半个月的沉寂之后,我在自己都快放弃的时候收到了入职的通知。” 在叙述中隐去了莱可恩和玛丽理事长的大部分作用,莉莉安一个词也没提及她和剧院正式签合同前经历的数次拖延、反复以及口头毁约。 谁叫她满屋子人就认识一个卡沙,现在就堂而皇之地把实情全部讲出来,玛丽倒是无所谓——伊登和亚当出事后,和这两位一系的玛丽也跟着离职去了别的剧院,但莱可恩会不会受影响? 莉莉安觉得,她还是扮做一个不知内情的傻白甜新人比较好。 第62章 亚麻卷儿 莉莉安的回答让会议室里的大部分人满意, 除了约瑟芬。 卡沙和莉莉安之间的眼神互动莫名让约瑟芬不满。 这个新人剧作家到底有什么魔力,约瑟芬想。狐狸公爵偏向对方、为了伊登和亚当扯出来的破事特意动手她还能理解,毕竟两人是情侣关系, 狐狸公爵无动于衷才不正常。 但卡沙也向着她。从约瑟芬翻开剧院员工们的简历开始,卡沙好几次似有似无地在她面前提到莉莉安这个名字。说的还都是好话。 约瑟芬原本就为了狐狸公爵的缘故而多关注莉莉安,而卡沙也在时刻关注着对方——为什么?约瑟芬不明白,难道就因为卡沙和莉莉安都是旁波人?那么关注地看着一个新手剧作家, 卡沙还记得是谁在给她开天价工资吗?! 更可气的是,莉莉安很聪明。 这是约瑟芬听到莉莉安回答之后生出的第一个印象。剧院内部的人事关系发生大变动, 即使莉莉安只负责撰写剧本,她也不可能对剧院内部的改变一无所知。 更何况这次的变动对她而言甚至称得上顺心——一损俱损, 伊登倒台后,玛丽作为伊登派系的核心成员也无奈离开加尼叶剧院。 换做是其他的新人,约瑟芬想到她事业刚起步的时候, 她大概率会趁着这个机会让满会议室的人都知道自己在前任理事长忍受了多大的折腾和不平,最好狠狠刷一波存在感再立起任劳任怨的人设—— 当然,高层们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么做也很可能在无意中树敌。 许多种应答的话术里, 莉莉安选择了最安全也最不起眼的那个。但是长远来看, 这样稍显平庸的回答反而是最合适的。没有因为依仗和环境的改变就张扬出头, 这女孩很聪明。 怪不得卡沙愿意帮她。能让卡沙反复说好话的人可不多。 打量几眼莉莉安的长相, 约瑟芬的骨瓷茶杯被她声音清晰地放在右手边。 啪嗒—— 像是风声轰鸣的空荡峡谷忽然被暴涨的海水淹没, 徒留一片安静,约瑟芬的茶杯像个能够瞬间命令所有人闭嘴的魔法道具。 约瑟芬有话要说?正准备继续提问莉莉安的高层立刻住嘴。略带同情地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莉莉安,与会者们在寂静中等待约瑟芬的发言。 面谈到现在, 约瑟芬很少主动开口。但她一旦说话, 那么引得她说话的人就得小心了。约瑟芬难伺候的刻薄名声可不是随便传出来的, 挑刺起来完全不在乎对方是谁,无差别地扫射每一个让她看不上眼的人,刚刚一个被裁的员工正是因为想要回嘴却说不过她而情绪崩溃。 但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比起评判被面谈的员工,约瑟芬更像是借着这个机会观察新上任的剧院高层是否合她心意—— 加尼叶的中高层里多出一些从没出现过的面孔,她们也正处在约瑟芬的考核期之中。 事情要从亚当的违法行为说起。把沾着兽化药水的手帕收做证物,梦湖的治安厅风驰电掣地给亚当和伊登定罪。流程走的太快,约瑟芬收到消息的时候差点以为整件事是针对她而设计的圈套。 直到狐狸公爵找上约瑟芬,约瑟芬才摸清伊登倒台背后的原因。既然不是冲着她,和狐狸公爵达成协议之后,约瑟芬毫无顾忌地整顿起加尼叶剧院。 然而,伊登一派销声匿迹之后,摩罗却忽然找上约瑟芬,说她在评估之后认为艾德蒙的剧院值得投资。 值个鬼,起初,约瑟芬不悦地把摩罗的话视作双方又要开始商业摩擦的信号。这条贪得无厌的蛇!约瑟芬心想,是想一样样地在和她在每个行业里都成为竞争关系? 一口气吞掉太多,即使是世界上最大的蛇,也同样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消化不良而 撑死。 但摩罗竟然是来合作的。 这条蛇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消息:“听说魔网完成二次升级后就可以上传连续动图,而不只是单张图片?”摩罗认为这次的技术革新会对传统的剧院文化产生冲击。 “以后的观众也许根本不必走进剧院,”摩罗说,“魔网如果能够承载海量的成段影音而不卡顿,约瑟芬,你搞出来的东西会彻底改变戏剧界的生态环境。如果你不想加尼叶剧院成为怀旧的遗迹,那它就必须成为引领新一代风潮的存在。” “联手是个不错的想法,我听说加尼叶剧院里恰好空出了职位?” 摩罗给约瑟芬提供了不同的思路,原本更多地重视魔网构建出的即时通信功能,约瑟芬被摩罗的观点启发出无数野心——谁说改变的只会是戏剧呢? 两人在“用加尼叶剧院试水”的想法上一拍即合,摩罗的人和资金迅速到位加尼叶剧院。 但她们的合作算不上亲密无间,对加尼叶剧院要求绝对的控制权,约瑟芬不能容忍摩罗安放进加尼叶剧院的人自恃靠山而无视她的地位。 敢无视她,约瑟芬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她就让不识趣的人再也没办法见到她。无论所属派别,无论想不想接着往上爬,会议室里的高层们都知道这一点。 而茶杯和桌面接触时的响声被在座的其他人解读为一个讯号。大老板有话要说,会议室里很快就安静得落针可闻。 看看杯里颜色过深的茶水,以为约瑟芬是不喜欢杯里的茶,卡沙起身就要去给她泡杯新的。约瑟芬给卡沙开出了高到离谱的工资,相应的,卡沙也必须提供对等的服务。 比如卡沙在梦湖跟进魔网试点进度,尽管日常已经很忙,她还是要时刻应付约瑟芬不约而至的通讯——因为约瑟芬找不到之前买回来的古董餐具在哪。 能聘十个高学历精英的工资让卡沙成为既要管老板私事又要干正常工作的超级助理。 时常产生给高贵品种猫当母亲的错觉——不过谁能说老虎不是大猫——拿过约瑟芬的骨瓷杯,卡沙在离开座位的前一秒被老板按住。 “你的第二部剧本完成得怎么样?”约瑟芬语气正常地问莉莉安,“企划说明书写得不错,估计剧本能在什么时候正式提交?” 这么温和,看来约瑟芬对莉莉安印象不错?卡沙把茶杯和心一起放下。 约瑟芬更不爽了。 …… 在数十双眼睛前结束面谈,将近四十分钟后,会议室的大门在莉莉安身后合上。轻轻嘘了口气,莉莉安只觉得走廊里的氛围格外轻松欢快。 怎么样?等在门边的座位上,莱可恩使眼色询问。 还行,挺顺利,没被辞退。莉莉安点头回答。 来不及交换更多消息,下一个被叫到的就是莱可恩。在走廊上挑个角落处的位置,莉莉安坐在一个不起眼的长椅上等她。等会儿她们要去找森蚺,从《达维小姐》首演当晚算起,碍于兽化药水的拘束,莉莉安和朋友们有几周没见面了。 听说辛娜的甜品店新上了三款水果挞,莉莉安盘算着,等下她要每样都尝一个,再给大狐狸带块慕斯蛋糕回去—— 文森特等会儿要到公寓找她,莉莉安猜测他大概是要为了幻境里的事向她边滑跪边解释。 先抽狐狸再吃蛋糕,嗯,这个安排非常完美。 莉莉安计划行程间隙,一位长着亚麻色卷发的漂亮男性远远地朝莉莉安走来。 停在隔着她几步的位置,踌躇地看着低头使用通讯石的莉莉安,双手交攥着犹豫半晌,亚麻卷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打扰了,您是莉莉安小姐吗?” 陌生的声音突然过来搭讪,莉莉安有些防备地抬头。皱眉看向 来人,她在看清对方样貌的时候愣住。 这种长相是真实存在的吗?! 略微蓬乱但是能看出发卷的亚麻色中长发,一根墨绿色的发带拢出他优美而稍带瘦削的肩颈线条。 他的眼睛也是新叶般的颜色,像是过冬的松针在次年春天生出一点鲜嫩的绿。不,不只是眼睛……他大概学过舞蹈,也许是芭蕾舞?挺拔地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小动作却在说明,他的性格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疏离而不好接近。 事实上,像个外冷内甜的冰皮抹茶蛋糕,他浑身都流露出一股动人而清纯的气质。 莉莉安猛地想到她还在构思的第三个剧本:强势女家主和柔情小脆皮。越看越觉得惊讶,莉莉安认为眼前的这位简直就是照着她对小脆皮的想象长的。 看在他漂亮脸蛋的份上,抑制住心中喷涌而出的灵感和情节,莉莉安调轻了声音。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她熄灭通讯石,“我是莉莉安。” 亚麻卷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太好了——”他连忙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您好,我叫斯沃,是戏剧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听说梦湖最近很缺有舞蹈基础的演员,麦彭教授就把我推荐到加尼叶剧院。她说您也在这里工作,让我过来的时候顺路把您的信件送到。” 斯沃有些紧张,不喘气地讲完一长串话,他把自己微微憋到。 麦彭教授?这个名字让莉莉安的眼神变得更温和。麦彭教授在莉莉安求学期间帮助她良多,从戏剧学院毕业后,莉莉安仍然定期地和麦彭保持着联系。 “麦彭教授总是给学生创造各种机会,”莉莉安看着斯沃从书里取出一封平整的信,“不过教授这段时间迷上书信的感觉了吗?我记得她不太乐意动笔写字。” 莉莉安以为信件是教授写给她的,但当她接过信封,莉莉安却在上面看到了佩瑞男爵的名字。 像是在吃坚果的时候误吞几瓣硬壳,正高兴的莉莉安差点一秒变脸。掩饰性地用手挡了挡,莉莉安把写着佩瑞男爵姓名的那边翻过去。 “教授怎么会有这封信?”莉莉安示意站在一边的斯沃坐下说话,“是信件被寄到学校去了吗?” 邮戳上的日期离今天已经有些距离,莉莉安随手把信丢进提包。佩瑞男爵能说什么新鲜东西,要么让她回旁波,要么说些“别人家的女儿都有孩子了”之类的无营养废话。 斯沃似乎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几句话的时间,他的额头上浅浅出了层汗。 汗珠把他的额发打湿得更卷,像只被雨丝淋到的小羊羔,他特别规矩地坐在社交礼仪允许的最远处。 “收发处的雪兔奶奶,”斯沃做了个围拢的动作,“她把联系方式不全的信件全都放进一个大编织筐。” 麦彭也有信件被这么处理进了编织筐,那还是一份挺有纪念意义的纸质文件。去收发处寻找的时候,满筐的信里,麦彭一眼看到了佩瑞男爵那个极其显眼的巨大签名。 佩瑞这个姓氏有着很明显的旁波感,再加上收信人那里写着“莉莉安·佩瑞”,以为是地址填错了,麦彭就把佩瑞男爵写的信一并带走。 斯沃亚麻色的发梢一抖一抖的,“正好我要往梦湖来,教授就让我带着当面捎给你,免得又寄错了地方。” 原来是这样,莉莉安暗自叹气,虽然她压根不想看到什么来自佩瑞男爵的信,但教授和斯沃的好意她不能不领。 “辛苦了,”莉莉安从提包里拿出一小罐咖啡给他,“那你今天是来剧院报道的?” 斯沃头上的呆毛点了点又摇了摇。“谢谢您,”他绞着手指,“不过半个小时后我得去试跳一段,要看表演情况才能确定会不会被剧院接收,所以……为了避免不方便的情况,上台前我 还是先不喝咖啡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生怕莉莉安在好意被拒绝之后感到不高兴,斯沃可怜地半抬着眼睛看她。同样都是长长的睫毛,莉莉安想,大狐狸常常让她品出一丝狡黠和勾引,但斯沃看起来却格外地干净和听话。 在他头顶翘起来的卷曲呆毛哆哆嗦嗦地在空中摇晃,只看脸,斯沃真的像只怯生生的小羊羔。 莉莉安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弄得想笑。 “那表演结束之后可以吃东西吗?”她掏出一根抹茶味的白巧克力棒,“白巧克力被梦湖的居民们仍为是好运的代表,祝你试跳顺利。” 斯沃连忙双手接过白巧克力棒。有点磕绊地和她道谢,像是社交余额用完了就要赶紧一个人躲一躲,他亚麻色的头发很快消失在走廊的转角里。 有点可爱,莉莉安把咖啡放回提包,外表清冷又有点脆弱感,内里却是又软又甜的性格。 微蓬的亚麻发卷摸起来手感也该不错,再想想他常年跳舞而练出的匀称身体,莉莉安一时间竟羡慕起了第三个剧本里的女家主。 谁不想当强势又为所欲为的富婆呢? 叹口气,莉莉安终于还是拿出了佩瑞男爵写来的信。虽然莉莉安不认为佩瑞男爵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新东西,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看看。 展开信纸,快速跳过大段大段的无意义情绪发泄,莉莉安在看到结尾的时候愣住。 她把信纸折到末尾的一小段。不是,莉莉安盯着信纸,什么叫“如果我没有看到你按时出现,那我就行使父亲的权力:去大使馆吊销你的护照。” 按时出现,出现在哪儿?出现了做什么?莉莉安又把前文看了一遍。 她看懂了。简单来说,删去那些套话和莉莉安不会搭理的废话,佩瑞男爵三页纸的信只是说了一件事—— 佩瑞男爵正陪着亨利王子到访梦湖,他想让莉莉安试着给亨利当情妇。 然后他凭借裙带关系一跃上位。 “如果我能成为殿下的心腹,”佩瑞男爵这时候不要求莉莉安讲究贞洁了,“这对佩瑞家族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不要觉得我苛刻,你是佩瑞家的女儿,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佩瑞男爵还在信里详细写到他在诺福克庄园里见到的那只白色小狐狸。“只需要你有那只狐狸一半受宠,”他写到,“这不是个困难的任务。” 莉莉安真后悔当时没能变回人类形态,否则佩瑞男爵的脸色一定很好看。说不准她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还会舍下一张脸来巴结她,和大狐狸讲些“我最疼爱莉莉安这个女儿”的鬼话。 没关系,莉莉安漠然地折上信纸,佩瑞男爵的态度已经不够资格再让她神伤。问题只在于他的威胁,佩瑞男爵是她父亲,按旁波的法律,她的护照真的能因为佩瑞男爵的申请而吊销。 护照一旦被吊销,即使莉莉安在艾德蒙的工作签证还没到期,她也不得不回旁波。 莉莉安不愿意回去,她得想个办法。 “我们走吗?”结束面谈,莱可恩神采飞扬地过来找莉莉安,“不愧是新高层!”她真心实意地夸赞到,“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了系咖啡色丝巾却不显脸色差的穿搭办法,我还看到了三四个好看的口红色号!” 还有心情学穿搭,看来一切顺利。莉莉安把信扔进提包的最底层,真不错,莱可恩和她都不必在冰天雪地里一家家敲响其他剧院的门,再询问对方是否能提供合适的工作机会。 她绝不能让佩瑞男爵的缺德行为毁了眼前的平静生活。 拎着一小盒蛋糕和几块水果挞,莉莉安回到公寓的时间比她预计得要早。 辛娜的甜品店接了一个大客户的单子正忙得飞起 ,莱可恩在逛街的时候突然腹痛然后发现是生理期。今天不是个适合相聚的日子,草草打包几样甜品,佩瑞男爵的威胁悬在头上,莉莉安也没心情接着在外面消磨时间。 表情淡淡地回到斯威可街区,她希望自己能在吃完水果挞之前见到文森特—— 一道影子斜斜地拉长到莉莉安脚边,大狐狸已经等在门前。 第63章 道歉 抓紧了装着甜品的袋子,莉莉安在看到文森特的瞬间感受到千万种难以言述的情绪。 严格来说,这是两人在脱离【美梦之镜】后的第一次见面——仿佛一只不慎掉入狐狸窝的兔子,莉莉安在苏醒之后飞也似地逃出诺福克庄园。 那些烙印在她精神上的感觉太可怕、太疯狂也太令人颤栗。不同于剧本或者条漫,它们远远不能被一句“幻境中的经历都是虚假的”来抚平。回到公寓的当晚,独自躺在她的床上,莉莉安仍然为梦中重现的场景脸红心跳。 她梦到他火红色炽热的皮毛,她拥抱着他湿掉一个尖尖的、却依然蓬松得能够当抱枕的狐狸尾巴。他毛茸茸的耳朵被她的手指揉戳出高低不平的小坑,月光无法照进的暗室里,银镜和金属链条一起把细细的弧光反射到她的脸上。 像是被人细心擦拭或者保养的珠宝,她在透明或白色的黏稠护养剂里洇润出艳红的光泽—— 不等她在梦境中回忆起更多,几近窒息的沉浮感已然令她不安。在月亮翻过伦蒂斯山的时候醒来,莉莉安的脸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热烫。堆叠的被子里她摸到一片潮湿的衣料,看着自己的指尖沾染上水液的光亮,莉莉安庆幸她没有做出留在庄园的决定。 而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几层纱质的窗帘,丝丝缕缕的银色光线仍然清晰地映照出她身上的每一片肌肤—— 莉莉安为这些骤然浮现在日光下的片段颤抖。刻意的分离没能淡化那些记忆,文森特本身就像是一把烈火,甚至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仅仅是出现在她眼前,他就能轻而易举地重燃灰烬。 大狐狸在她迟疑的时候走过来。 “莉莉安,”文森特的声音及时打断她飘远的思绪,“在想事情吗?你在楼梯上站得有些久。” 除了直白诚恳的在意,大狐狸的语气里还掺杂着许多复杂而幽微的试探。 作为唯二清楚症结所在的当事人,文森特在见不到莉莉安的几天里翻来覆去地心慌—— 幻境里的大狐狸在莉莉安忍耐度的最边缘左右试探,而他不确定自己在恢复正常后是否还能得到她宽容的对待。 莉莉安被文森特的声音弄得一颤。 在幻境里被他逼迫着求饶,磕磕绊绊地学会几个轻佻的单词,往日里温柔的声线在她耳边低沉又性感地讲着下流话,莉莉安已经没法再用原来的眼光看待他。 匆忙收敛记忆,回给文森特一个似乎怎么解读都很有道理的浅淡微笑,准备拿钥匙开门,莉莉安把手里的甜点袋子随手递给他。 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 而甜蜜的糖果气息只是闻一闻就足够让文森特心尖打颤:狐狸公爵的记忆告诉他,他在【美梦之镜】创造出的虚幻中还尝到过更甜的东西。 谨慎地接过装着水果挞和蛋糕的小盒子,注视着低头翻找提包的莉莉安,文森特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移动一点距离。 隔着几个台阶,狐狸公爵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贴近到莉莉安的脚边。眷恋又略微畏缩地把她笼罩起来,这条影子沉默地替他心事重重的主人发言。 然而莉莉安一点都没有接收到影子和影子主人的欲说还休。 专心致志地(又或许是故意装聋作哑)在满包的零碎里找钥匙,她不打算在公寓的楼道里和文森特来上一场相互拉扯的戏码。 “找到了——”从包包的夹层里捏出钥匙,莉莉安拿走大狐狸手中的甜品盒子,“进来坐坐吧文森特,我想你已经攒了无数句话要说?” 语速有点快,可是再慢一些,她话尾的颤音又要怎么掩藏。 点了点头,文森特乖巧地跟着莉莉安进门。 单身公寓仍旧维持着莉莉安变成小狐莉之 前的整洁样子,铺在沙发边角的毛绒薄毯甚至还是他叠出来的规整方形。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变,文森特想,变得唯独是某只大狐狸的待遇和处境。 不等莉莉安发话,狐狸公爵自觉地在沙发旁边的脚凳上坐下——这个小矮凳子不高,文森特大可以瞄准机会,让自己的姿势在一秒里从端坐变滑跪。 刚把薄毯拎起一角,想让文森特坐她旁边的莉莉安:…… 算了。 装作没看见大狐狸掩饰不住发亮的眼神,她又把毯子放了回去。隔着点距离好,莉莉安给自己吸气鼓劲,隔着点距离更容易有气势。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薄毯被收来收去的声响,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莉莉安很快用一种兴师问罪式的姿势坐好。 幻境的尾声实在把她折腾得不怎么有面子,靠在腰后的抱枕上,莉莉安准备好以各种批判式的眼光对文森特等下的解释。 暗暗为他逝去的、上次来时还能和她亲亲贴贴的“特权”哀悼,偷瞄莉莉安的脸色,大狐狸也没立刻开腔。 几日没见,上次见面的尾声又是那种不可说场景,都等着对方先开口,一人一狐对坐着沉默了一小会儿。 文森特先挨不住了。 连着几天没见到她,大狐狸觉得他快要成为兽人帝国里第一只心碎而死的狐狸。“莉莉安,”他尝试着握住她的手指,“也许我们现在能和彼此说点什么?” 谁同意他随意乱碰,脑海里火速浮现四五个从亲指尖开始的含咬姿势,莉莉安条件反射般地把大狐狸的爪子打开。 “要说话就好好说,”莉莉安不冷不热地拢着双手,“没经过允许就想和我拉近距离,文森特先生,我和您很熟吗?” 大狐狸只好失落地板正坐好。不能亲亲不能贴贴,他暗叹,现在竟然连纯洁地拉拉手都不行。 “我错了,”他任打愿挨地变出狐狸耳朵和蓬松尾巴,“莉莉安,你罚我吧。” 莉莉安身上那股麻劲还没过去,险些以为大狐狸又要把她弄得浑身是水,她强忍着撑起架势。 “罚你,”她抖开毯子,“我能怎么罚你?文森特先生厉害得很,除了会在平常伏小做低,还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建暗室买链子。” 她现在对大狐狸的耳朵和尾巴有点ptsd,莉莉安看了文森特一会儿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想想那些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皮毛,特别是那根和触手也没多大区别的尾巴,大狐狸毛茸茸的外表已经不能让她心动。 屡试屡胜的献媚办法竟然失效,顿时闷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往下开口,犹豫几分钟,发现莉莉安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文森特不得不干巴巴地开始他的道歉。 “对不起,”大狐狸的尾巴炸成一条长绒球,“幻境里的事……幻境里的事我要负全部责任。” 倚着沙发不说话,莉莉安的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蛋挞。 大狐狸被这种无视搞得如坐针毡。“莉莉安,”他低声叫她,“我——我知道你生气。”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收拾狐狸的办法有很多种,揪耳朵、薅尾巴、不给饭吃、把他的底绒梳到少无可少再把他丢到梦湖的冬雪里挨冻——或者也可以吵架,也可以拨开狐狸厚重的皮毛再用小皮鞭抽他。 大狐狸委屈巴巴地伏下耳朵。即使这些常规的方式都不想用,身为狐狸驯化人的莉莉安也完全可以根据各种过分的想法开发出新办法。 “你想把我也绑起来吗?”他拖着小脚凳往前凑,“暗室的钥匙只有一把,你拿着它,也——” 终于给了大狐狸一点反应:莉莉安抬腿就把文森特连狐狸带矮凳都蹬到更远的地方去。 “暗室的钥匙?!”攥紧手指,她的眉毛细细地倒立起来,“文森特,你是说暗室真实存在,不止是你在幻境里受影响才臆想出来的东西?!” 狐狸公爵垂着眼不说话。 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东西被翻出来晒在阳光下面,大狐狸耳朵上的绒毛噗噜噜地炸成烟花。 “是……”捱了一会儿,他眼尾的小勾子也蔫了下去,“幻境——幻境是根据现实捏造的,它依托着七成的实际,又依据昏迷者的想法创造出三成扭曲的假象。” 文森特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尴尬和不知所谓过,像条掉进水里然后不得不湿漉漉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的倒霉蛋,他现在恨不得在伦蒂斯山上刨个土坑再一头栽死在里面。 大狐狸承认他的心里积存着阴暗的念头,但他一直把这些想法掩藏得很好。如果没有【美梦之镜】的横插一脚,没有幻境的催化和诱导,狐狸公爵自信莉莉安直到很久以后、甚至于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那些想法的存在。 “即使是最睿智的先知,”老诺福克曾告诫过大狐狸,“他们的心也一样不能做到纯洁无瑕。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自甘放弃。你的内心是个隐秘而私人的存在,绝大多数时候,人们能够看到的只有你的行事。所以——” 所以只要他不表现出来,那间在翻修中新添的暗室就永远不会曝晒在日光之下。莉莉安不会想到漂亮的庄园里还隐藏着一个沉在地下的秘密,不会想到里面装满了沉重而冰凉的锁链,也不会据此认定文森特是个虚伪而矫饰的角色。 但一场意料之外的幻境让他的筹备和所谓的“本应该”落空。 “抱歉,”文森特不再试图和莉莉安衔接眼神,“是我的错,你大概不愿意和我再说话了吧。” 语言是件苍白无力的工具,大狐狸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一点。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辩护或者动用某些精辟漂亮的句子来为自己免去罪责。 莉莉安不是他的政敌,莉莉安也不是他要计算着抛出钓饵的所有人。 文森特不能允许自己用那些惯用的话术和策略来敷衍她,尽管那些做法实在很容易—— 刺杀案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大可以借着类似的理由不管不顾地把球踢回莉莉安那边。 文森特知道莉莉安真的非常容易心软,只要他半真半假地喊两句痛,她立刻就会紧张兮兮地牵着他的手,再把她那张可爱的小床让出来给他这个虚假的病号。 然后一切就会“顺理成章”地翻篇结束。莉莉安会内疚地认为,他的伤口和那天小狐莉想多在外面走走有关——如果当时立刻就回到庄园,那么后面的事是不是就不再会发生? 一旦她这样想,两个人之间的攻守方位便会在瞬间发生调转。 可他没法这么做。 第64章 [那件事] 就像文森特拿她没办法,莉莉安发现自己同样很难对眼前这只大狐狸硬起心肠。 瞧瞧他可怜巴巴的炸毛耳朵,瞧瞧他耷拉下去的眼角和尾巴,瞧瞧他蜷缩在小脚凳上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 文森特不该是这样的狐狸,莉莉安想,他该非常自然地用毛茸茸的尾巴圈住她,他该借着品尝水果挞的机会亲吻她,他该在成功的偷袭后狡黠地再舔她一下。 他不该委屈又心惊胆战地团在小脚凳上,或者更准确的说,她不喜欢大狐狸摆出一副好像两人下一秒就要分手似的表情。 她喜欢浑身弥漫着甜味的大狐狸,莉莉安眨眼,就像大狐狸也喜欢来自她身上的甜甜的气息。 她真的、真的很想看到狐狸放松地向她露出笑意。 可是——可是她想要抽狐狸的心也是真实存在的。 两道声音在莉莉安心中叭叭争吵。 [要不就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和他翻幻境里的旧账有什么意思,【美梦之镜】在里面加工了那么多,难道幻境里的黑化狐狸是真正的文森特吗?] 莉莉安有点被说动。 [才不要算了!管他黑不黑化,那还不都是文森特自己?而且他最后做的事情不过分吗?想想你几乎全部挂在晾衣架上的睡衣!] 半夜洗衣服的羞恼钻进莉莉安心里。 [你没有快乐到吗?而且不是你自己在幻境里告诉人家你们结过婚了,当时忽悠对方推进度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莉莉安感到心虚。 [结、结过婚了又能说明什么?结婚是什么护身符吗?他那么过分!]! 主张抽狐狸一顿的声音显然弱了下去。 [可你当时明明很开心,你仿佛没有在中途喊过一次停。你甚至还暗戳戳地绞着狐狸想让他——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 像是被窥破了最隐秘的也最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事,莉莉安一下子抿住嘴。 [你到底在气什么?] 攥住手指,莉莉安飞快地瞥了一眼大狐狸毛茸茸的尾巴。 说来奇怪,独自回到公寓后,莉莉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可避免地需要重头复盘一遍当时的情景。 但是千百种情绪阻碍了莉莉安思考的进程。她有些不敢,她羞耻又脸红,她害怕又好奇。 像是被告知“这个苹果绝对不能吃”却仍然打破禁忌的夏娃,莉莉安不得不承认,她的那份生气,似乎更多地在针对她自己。 生气她自己没有及时地喊停或拒绝,生气她自己扯过幻境做理由,主动地去探索那些她“本不该”在这个时段探索的东西。 [为什么不该?]她的心质问她,[为什么生气?这些“错事”真的是“错事”?] 莉莉安默默盯着大狐狸光滑又柔顺的尾巴尖。不安地摇晃着,他的尾巴尖羽毛般地扫去她心上层积的教条和尘埃。 文森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锚点,莉莉安忽然想,如同一枚能拽退海潮的巨网,她常常要待在他身边才能认真考虑那些影响她至深的东西。 他让她感到安全,不附加也不预设任何一种立场,他让她觉得所有的疑惑都只是疑惑。至少现在看来,这只大狐狸并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四脚书橱。 捞过文森特的大尾巴,莉莉安把它放在膝盖上轻轻揉搓。软乎乎的绒毛扑闪着蹭过她的唇角,莉莉安微微抬头把它们吹远。 做好挨冷板凳准备的大狐狸惊喜望她。看来他还有救,狐狸公爵的耳朵忽地竖起。 “让我想想,”她没头没脑地说到,“文森特,也许我不该自己跑回公寓的,这几天我攒下了很多没想明 白的困惑。” 大狐狸怔了怔。但他很快明白了莉莉安的意思。 “也许你想梳理好自己再去找我?”文森特的聪明脑子让两人的交谈无比丝滑,“比如我们最后经历的……那些事,你想说它们让你变得一团乱?” 莉莉安的手心被狐狸的尾巴尖扫过,酥酥的麻痒感让她躲避了几下。 “我……”莉莉安和大狐狸错开视线,“我以为我能理清的,但是我直到现在也没有深想过里面的原因。” 她以为一个安静的环境能帮她思考,可事实证明,这只是让她更便捷地逃开。 “文森特,”莉莉安把他的蓬软的尾巴戳出好几个小坑,“你——你不许笑。” 好可爱,狐狸公爵强忍笑意,莉莉安陷入迷茫的样子像个努力进食烤火鸡的小狐莉,他总是想把这样的她一口吞进肚子里。 “我不笑,”他试探着往莉莉安脚边蹭了蹭,“是哪颗线团又缠住了我的小狐莉?不妨说说看,没准我能帮你挑出藏在里面的毛线头?” 他的小狐莉。 这个称呼亲昵又甜美,好像一句只有她和他才清楚缘由的密语,吹飞停落在她鼻尖的狐狸毛,莉莉安试图用手背给脸颊降温。 “嗯,”她磕绊到,“文森特,你,你觉得我们最后,嗯,最后那、那样怎么样?” 从没觉得说话是件这么费力的事,莉莉安一边忐忑一边放松地观察他的表情。 她只是想看看大狐狸的反应,莉莉安机警得像是时刻准备远逃,假如文森特接下来表现得像个翻版的卫道士……那她就再也不提这件事。 她信任他,但又不完全信任。 大狐狸把她的脚揣进怀里。“我很高兴你想要和我谈谈这个,”他眨眼,“亲爱的小狐莉,我是否可以把这个询问视作我们之间变得更亲密的信号?” 莉莉安不自在地蹬了他一下。 他的腹肌好软又好热——不对,文森特今天的衬衫怎么这样薄?睁大眼睛,莉莉安这才仔细打量起他今天的穿着。 和之前他恨不得在身上套三件马甲以挡住溢乳痕迹的穿衣风格不同,眼前的文森特除了大衣之外就只穿了一件导热性能良好的单薄丝质衬衫。 轻轻地碰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而且——而且软滑的衣料让他的肌肉形状无所遁形。 不正经!迅速回缩,莉莉安往文森特身上扎眼刀。 “我在诱惑你,”大狐狸坦然捉住她的脚腕,“这也可以算作我对提问的回答。幻境结尾那段让我神魂颠倒,如你所见,这只狐狸甚至特意挑了衣服,他做梦都想把你骗回窝里再来无数次。” 啊! 一把火从脚尖开始轰然燃烧,把脸埋进狐狸尾巴,莉莉安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大狐狸顺毛一样摸着她的脚背。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狐狸公爵为自己被薅起来的尾巴毛疼得呲牙咧嘴,“小狐莉,你知道这就是一场平常但很亲密的谈话:你提问,我回答。” 莉莉安闷了一会儿才抬头。 “你说得对,”她红着脸捋平狐狸公爵的尾巴,“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在尴尬的时候揪你尾巴尖?” 介意,介意什么?抓住她泛粉的脚,大狐狸迷迷糊糊地割让了他的尾巴尖。 “不介意,”他只觉得被她脚趾挠过的皮肤变得更烫,“小狐莉,你做什么都行。” 莉莉安左右晃了晃他的尾巴。“好,”她不知道文森特的煎熬,“那我们说正经的。” 大狐狸悄悄把她的脚往腿侧放了放。“你说,”他调整坐姿,“或者让我猜猜,幻境里的事……是不是让你既想收拾我,又更想收拾自己?” 莉 莉安顿了顿。 “文森特,”她呼噜狐狸毛,“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聪明?好像什么都知道。” 大狐狸把夸夸照单全收。 “设身处地,”他忍住想要亲小狐莉jiojio的冲动,“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把自己锁起来的。” [那种事]是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的,好像是某种见不得人的行为,尽管世代的繁衍从不能缺少这个过程,人们仍旧对[那件事]三缄其口。 “当他们把‘我’的贞洁当做货物贩卖,”文森特说到,“他们怎么能允许我接受到正常的知识呢?” “最好让‘我’一提起[那件事]就觉得恐惧,最好让身边和‘我’同样处境的人全部被洗脑着相信他们创造出来的道理。” “偏执地把他们画出来的路认为是唯一的正确,然后让‘我’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成为一个完美的商品。” “让我把他们为了私欲而施加到‘我’身上的痛苦误以为是常态,他们一遍遍地强调着这件事,因为深知这个谎言能够被轻易戳破——只要‘我’离经叛道地去试一试;只有没吃过糖的人才能坚持认为苦就是甜。” 莉莉安沉默了。 “可是试一试会受到惩罚,”她拨弄狐狸毛,“他们,还有相信着这套谎言的她们,信奉这些的人实在太多,我不可能脱离人群生活。” “那就换个地方生活,”文森特说,“世界上有很多个‘人群’,不能改变他们,那就去更适合自己的地方生存。总有人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耐苛责。” “我明白你的恐惧,”他叹气,“除了旁波那些教育你的话,小狐莉,你还怕我从此看轻你。” 也许只有结婚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但婚姻是个郑重的决定。 “虽然我很渴望和你有法律上的联结,”文森特看着她的眼睛,“我的衣兜里就带着求婚的戒指,但是,莉莉安,坦白讲,婚姻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就必须要步入的。” “我还是希望我们在认真考虑之后作出决定,”他说,“而不是出于某些担忧才匆匆结合。” 如果没有幻境里的事,她会想要现在就和他走进兽神宫吗? 第65章 破局 莉莉安没有和文森特继续有关婚姻的讨论。她的心里藏着不能诉之于口的考量,阻碍在前,她清楚地知道,两人眼下不可能讨论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次日,尤妮肯的工作室。 阳光下,独角兽新染出的奶茶色鬃毛散发着咖啡的味道。又香又好看,尤妮肯对这次的染发非常满意。 “上周过得怎么样?”她问,“看起来你经历了不少事情?” 独角兽以为她还会见到那只白金色的小狐莉,所以当莉莉安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尤妮肯稍稍地愣了几秒。 莉莉安习惯性地抱起沙发上的软枕。 “每天都会发生事情,”莉莉安想了想,“但上周发生的过于离奇。” 她简略地讲了讲刺杀案和幻境,当然,只是以一个无辜被牵连者的身份。文森特被她用“大狐狸”的称呼指代过去,梦湖生活着很多狐狸兽人,这个代称很常见。 尤妮肯感同身受。“是这样,”独角兽点头,“那天本来十分平常,谁能想到突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好在没有死亡人数,被波及的地区基本也都恢复营业了。” 莉莉安拍了拍怀里的抱枕。“商业街已经恢复大半,”她说,“但是尤妮肯,我的生活还是被刺杀案的余波震得不能平静。” 缔结到一半的契纹。 让她又爱又气的大狐狸。 还有佩瑞男爵写给她的威胁信。 像是一股脑地把抽屉里的零碎小物件倒在地上,莉莉安说着说着都觉得乱得心累。 “大狐狸昨天去找我,”莉莉安混乱着结束描述,“我稀里糊涂地从他手里拿过这个东西。” 她取出一枚戒指:“我们会结婚,这听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全。” “可是我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他问我的问题,”莉莉安揪住抱枕的角,“他问我,‘如果没有刺杀案,我会和他结婚吗?’” 莉莉安止住了话头。 独角兽甩了甩她的尾巴:“你发现自己被问住了。” 莉莉安把视线瞥向别处。 “不只是刺杀案的原因,还有我父亲寄来的信……假如时间允许,其实我很想慢悠悠地和大狐狸谈上几年恋爱……我总觉得结婚应该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但现在——” 独角兽沉吟。 “也许问题的核心在那封信上,”尤妮肯问到,“你担心自己的护照真的被你父亲吊销,对吗?” “你不想回旁波,然而想留在艾德蒙,你要么持有护照,要么变成艾德蒙的公民。” “你觉得你父亲很难回心转意,况且即便这次挡住了,下次他还会——请原谅我的用词不太客气——他还是会贼心不死。” 莉莉安承认:“是的。因此我想让自己快速变成艾德蒙的公民。” 要赶在佩瑞男爵吊销护照之前,莉莉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立刻结婚。 只要和大狐狸完成了结婚的手续,依照兽人帝国的律法,她会被视作艾德蒙本国的公民进行保护。 佩瑞男爵对她的威胁便不再能生效。 “而且他‘父亲’的身份也不能对我产生像以前一样大是制约,”莉莉安补充到,“我结婚了,我出嫁了,按照旁波的习惯,能摆布我的人从‘父亲’变成了‘丈夫’。” 尤妮肯听懂了莉莉安的思路。“和兽人结婚可以最大程度规避旁波对你的制约。你的父亲失去了对出嫁女儿的控制,而你的狐狸又不会像传统的旁波男人那样对待妻子。” 是的,莉莉安点头。 “听上去还不错,”独角兽若有所思,“但这样一来,似乎短时间内,你对狐狸的需求会远大于狐狸对你的需求。” 莉莉安抓紧抱枕。 “没错,没错。”莉莉安盯着窗外的树枝,“您说得非常对,这也是我……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出于种种原因,她现在有求于狐狸。 “我需要他和我立刻结婚,”莉莉安抿起嘴唇,“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而变得不再平等。” 谁能在求人的时候直起腰身? “我认为狐狸看出了我对结婚的迫切需求,”莉莉安挪回目光,“也许是他知道了我父亲的企图。他很好,他在我之前提出了结婚的请求,他没让我去做那个主动倒贴的人。” 独角兽安静地听着。 莉莉安的眼神在屋子里游离。 “昨天的我很分裂,”莉莉安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感上我不想接受。我觉得接过他的戒指就好像是把自己卖掉一样。我和他不再是情侣,我们成了交易双方。” “但我的自尊心又没多到我以为的那个程度,想想回到旁波以后的遭遇,我在想,既然逃不掉被贩卖的命运,那我不如给自己找个不错的买家。” “狐狸大概是不想让我难堪,他一直在反复强调是他想尽早结婚。” 莉莉安捂住脸。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是狭窄角巷里做皮肉生意的流莺。” “我要被看中我的主顾买走了,”她的眼泪慢慢溢出来,“但是他拿出金币的时候,我却在贪心不足地想,没准我们之间能碰撞出爱情。” 小木桌上的纸巾被扯走一张。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莉莉安擦眼泪,“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阻挡,我和狐狸也许会在五六年以后顺其自然地结婚。” “五六年的时间足够我在梦湖扎根并攒下一点积蓄,更顺利的话,我还会在我工作的行业里积累出一些名声。” “那时的我不会像现在一样被动,”莉莉安抽噎到,“就算我拥有的东西还是不能和狐狸平齐,但我不会认为我是在求着他和我在一起。” “我讨厌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她流着泪咬牙,“平日里从来当我是空气,好,我也不稀罕和那种人父女情深。但他现在又想用我去换前程,我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转眼又要变成烂泥。” 空气里只有抽纸和吸鼻子的声音。 对莉莉安而言,独角兽和大狐狸又是不一样的存在。 尤妮肯和她没有交集,莉莉安不介意把自己生活的虫斑剖出来给她看。甚至于莉莉安来找尤妮肯,她就是为了把那些明显或者不明显的伤口晾晒着治愈。 但大狐狸不一样,没人想让自己心仪的对象看到自己最不堪的地方。 莉莉安没办法直截了当地告诉文森特,看啊,她就是在一团污水里长大,现在她还要借着他做跳板,永远地离开那些纠缠她的人和事。 “我可以接受我的普通、平凡和籍籍无名,”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也可以接受我是个有缺陷的,脑子里存着一些落后想法的、没能力改变世界的人。” “但我不能接受我是个——” “可我现在就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人。” 莉莉安红着眼睛沉默下来。 独角兽推给她一杯水。 “我,”她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我本来,我本来想收拾狐狸。虽然他在幻境里做的事情最后也让我很快乐,但是开始时的害怕和难受也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没办法去‘惩罚’他了,”莉莉安深呼吸,“我以为‘惩罚’是只有情侣才能做的事。” 她的眼泪又要冒出来。“我现在为了兽人帝国的国籍把我自己卖掉了。这枚戒指就是定金,它不停地提示我,我和狐狸已经不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处于下风的那一端,莉莉安抹眼睛,不要说去收拾狐狸,恐怕狐狸再对她做更过分的事也只能忍着。 独角兽歪了歪头。 “按这个逻辑来看,”尤妮肯眨眼,“情况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 祈求的一方居于下位,两人的关系从此埋下一条时刻可能崩裂的暗纹。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独角兽扬扬下巴,“你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莉莉安抬起发肿的眼皮。 “加入艾德蒙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独角兽慢悠悠地说到,“莉莉安,旁波的经验不完全适用于艾德蒙。人类王国不是常说,兽人所在的地方是‘异端之国’。” 异端能讲什么繁文缛节。只有那些自诩高贵的地方才会千方百计地堆高门槛。 然后把许多天才拒之门外。 “婚姻是种办法,”独角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在艾德蒙有份稳定的工作,这也是办法——” “找三位有一定资产的兽人帮你做联名担保,艾德蒙不会拒绝叛离人类王国的人类。” 某种程度上来说,加入“异端”的纯人类本身就是对人类王国的一记耳光。兽人们巴不得这样的叛逃者多点再多点。 “流程很快的,”独角兽看着莉莉安愣呆呆的脸,“找齐担保人,一周之内你就能领到梦湖的身份卡。” 尤妮肯从书架上挑出一卷问卷。 “这个也送你,”独角兽的角轻轻地抵在莉莉安的额头上,“喏,婚前问卷。莉莉安,我看得出你和狐狸喜爱彼此,我的观点是,能不能步入婚姻并不完全由相伴时间的长短、双方资金的多寡决定。” 外物是可以争取和改变的,但是一个人的内心和观念却难以被真正撼动。 “假如你们对问卷的回答大体一致,”尤妮肯眨眼,“也许你们不需要等上五六年的时间。” 独角兽忍着一句话没说:生理需求也很重要,而莉莉安不像是愿意在婚前就发生点什么的人——难道她要五六年里都靠自己解决? 躺着享受不好吗?狐狸能自动完成事后清洗,能时刻学习新知识,还是热的。 一个小时后,莉莉安回到了公寓。攥着手里联通魔网的通讯石,她竭力不要让自己的心潮起伏澎湃得太过外显。 原来梦湖的试点是这个意思!莉莉安从包里翻出钥匙,她早该仔细看看王城和梦湖发布的政令细则。 除了把梦湖作为魔网升级的第一个试点,梦湖也是兽人帝国新增移民条例的试行地—— 艾德蒙是个疆域广阔的国家,不同地区被不同政见的族群势力把持着,不是艾德蒙的全境都对纯人类态度友好。 她运气真的不错,莉莉安仿佛卸下数吨巨石。三位担保人,她目前需要在意的只有这件事。 旁波的手续运作非常之慢,佩瑞男爵就算想此刻使坏,他也照样得等上好一阵子。 她还有时间,莉莉安握拳,她要悄无声息地办成这件事,然后出现在佩瑞男爵面前让她那个父亲吃个大瘪。 对,她还可以故意告诉佩瑞男爵,她已经找了个兽人结婚——哈哈,莉莉安光是想想佩瑞男爵可能的脸色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许这个部分可以把大狐狸拖出去溜溜,莉莉安想,如果移民的事进展顺利。 不,顺利的话,她首先要对大狐狸以牙还牙。 “莉莉安?”文森特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回来的好巧,烤箱里的芝士红薯刚刚做好。” 咬咬嘴,莉莉安往楼梯上看:“你怎么在这里?” “空荡荡的庄园有什么意思,”大狐狸很快端着好吃的走到莉莉安的楼层,“还是和你做上下楼的 邻居更好。” 看着满盘子堆成山的鸡肉,以及加起来也只有一咩咩的胡萝卜和西兰花,莉莉安打开房门让大狐狸进去。 “我去买点蔬菜,”她捋捋头发,“莴苣沙拉怎么样?” 莴苣——莴苣! 大狐狸耷拉耳朵:“一定要吃它吗?” 摸到口袋里的戒指,莉莉安垂着还是有点湿的眼睫:“过几天的话,也许不止是这个。” 还可能是小皮鞭。 莉莉安正背着他在计划什么,送出戒指的第四天,大狐狸笃定地关掉汤罐下的火。 尽管她几乎每天都宅在公寓里写剧本,仅有的出门活动不是跳舞就是买菜。 文森特也曾旁敲侧击地打探。但都被莉莉安以“我能处理”的万能回答挡了回来。 “不许让你手底下的人去查,”莉莉安一叉子把鸡胸肉戳得流汁,“文森特,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必须得自己做完它。” 资料证明都复印好的那天上午,围着能挡住半张脸的大围巾,戴着辛娜友情出借的墨镜,穿着差一点就要拖地的黑色毛呢斗篷,莉莉安噔噔噔地挎着包出门。 “我出去一趟,”她上楼敲响文森特的门,“不要下楼跑空了。” 狐狸公爵被她这身打扮镇住。 “小狐莉,”他卡了几秒,“你——你是要去炸梦湖吗?” 没有解释,莉莉安打定主意,她要在事情办成前保密到底。“总之我出门了,”她从宽大的斗篷下面抽出帽子,“一只狐狸也要认真工作。” 文森特察觉到什么。“是那件‘重要的事’?”他惊讶于莉莉安的速度,“这么快?” 但愿今天真能办得快,莉莉安挥手:“说不准,我先走了。” …… 紧张兮兮地走在路上,莉莉安时刻提防着佩瑞男爵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再二话不说地把她扭到亨利面前—— 格鲁五世已经病得进气多出气少,旁波国内的夺位大战争得如火如荼。 最有希望戴上王冠的安德烈借着梦湖刺杀案的理由封锁了几段边境,亨利和他带来梦湖的一行人马通通被关在旁波的大门之外。 交给大狐狸的密报里说,亨利王子的脾气日益变差,刺杀带来的伤口和迟迟不能归国的愤怒搅绕一团,佩瑞男爵等人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看他脸色过活。 也许是接连写信都没有回音,找不到女儿的佩瑞男爵倒是没再那么频繁地联系莉莉安——邮费也是钱,还不知道要在梦湖滞留多久,口袋里的钱存一点是一点。 每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莉莉安在围巾后面撇嘴,看来她那个父亲也真没什么其他的手段可用。 既然如此,她更得提防他急迫下使出的昏招。想着事情,高高地悬着注意力,莉莉安直到看见街角的三道身影才又能正常呼吸。 卡沙、辛娜,还有新做了泡面头的莱可恩。 “祝我们莉莉安移民顺利,”卡沙抱了抱她,“现在时间还早,你应该会是第一个。” 成为约瑟芬助理的第二年,卡沙就改换了国籍和身份信息。她给莉莉安的建议远比魔网上的攻略帖子清晰。 小到穿什么颜色的袜子比较幸运,大到万一莉莉安的护照已经无效了怎么办。 “工作人员不问,”卡沙叮嘱,“你就别主动去说。重要的是你移民后能为梦湖带来新一份的纳税,他们会对你的收入问题更感兴趣。” 莱可恩从头发里捋出一绺递给莉莉安。 “扯一下。”莱可恩贴心地低了低头,没办法,她比莉莉安高了快二十厘米。 莉莉安犹豫地捏住莱可恩新烫的卷发。“这是什么好 运仪式吗?”莉莉安小声问,“把它拉直,然后呢?” 莱可恩嗯嗯:“然后松手。” der—— 几缕卷毛飞速地弹回了莱可恩头上。 “这叫‘从头开始’,”莱可恩挨住莉莉安的肩,“好运会随着这个动作弹回你身上的——这可是我给‘达维小姐’特意设计出的标志性动作。” 噢,莉莉安感动地埋进围巾。 “拉兹会所,”森蚺在莉莉安耳边低声说到,“等会儿就带你步入新世界。艾德蒙有那么多有趣的玩具,还有许多经典的表演。” 莉莉安掩下眼底的期待。“我会去的,”莉莉安的耳语只有她自己听见,“只要事情顺利。” 森蚺送她一个埋胸的拥抱。 …… 四十五分钟后。 莉莉安的手里多出一张浅灰色的小卡。 “正式的身份卡会在一个月后寄到你的住宅,”系着领巾的柯尔鸭别好资料,“浅灰色的过渡卡一个月之后就可以收起来当纪念了。” 即使不是正式的蓝色,莉莉安握紧手里的卡,卡面上的梦湖依然美丽而令人心动。 “你要去隔壁做个加入仪式吗?”柯尔鸭嘀咕,“去不去都可以,宣誓词挺中二的。” 莉莉安隔着玻璃打量了几眼宣誓室。想象一番自己杵在里面的样子,她决定还是早点离开,去拉兹会所见见世面更有意思。 等了几天都没被她收拾,由于她这次成因复杂的心软,大狐狸愉悦之外渐渐地有点膨胀。 莉莉安把小卡在包里放好。 她得给大狐狸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你中午不回来了?”文森特看着餐桌上的南瓜布丁,“要和辛娜她们出去玩?” 通讯石那边的莉莉安讲了几句就挂掉。她是铁了心不肯再浪费玩的时间,大狐狸叹口气,那舒芙蕾只好等她晚上回来再烤。 凄凄惨惨地一只狐狸吃饭,食不知味地夹了两口鸡肉,文森特忽地决定给别人找三四样麻烦。 先内涵几句正在灰塔痛苦加班的泰坦蟒,处理事情的速度行不行,怎么辛娜有空就呼朋唤友地带着莉莉安玩。 又故作不知地踩雪鸮痛脚,以刺探兰斯动向的名义问问雪鸮最近见了女王几面,兰斯又对着女王表了几次忠心。 不过前面两样顶多算作回敬似的互损——莉莉安独自回公寓后,这两个东西半真半假地送他一套皮毛养护精华,祝他早日凭脸复位。 真正的麻烦被锚定到兰斯身上。 【美梦之镜】的镜心被大狐狸公爵拿到手中,他要好好谋划一番,他要让这个小东西成为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 拉兹会所。 成排的酒水五颜六色地摆在桌上,辛娜兴致勃勃地把它们混调成甜度不一的味道。 挼着头上的卷,莱可恩熟门熟路地翻开桌上装帧精美的大册子。 莉莉安一边脸红一边研究着皮拍子、散鞭和成套的束缚用品。 “我和莱可恩还以为得花些时间劝你。”蟒纹镯子叮咚碰撞,辛娜调侃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爽快——还是说,这就是异端和正统人类的不同?” 莉莉安伸手试试皮拍子的力度。嘶,有点疼。但抽打狐狸正好。 “也许这就是自由的魅力,”莉莉安有点叛逆地凌空挥拍子,“虽然我还不能一下子开放到底,但是绝对比之前好上很多。” 慢慢翻页,莱可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册上男模的事业线。 “正常,”莱可恩头上的卷有话要说,“我家里也管得比较严,换算人类的年纪,不算生理课本上学的那些,我直到18岁才接触 到和性有关的东西。” 辛娜调好一杯鸡尾酒。“18岁?”她瞧瞧酒杯里的分层,“你竟然能忍到18岁?” “18岁以前除了课本就什么都没读过?”辛娜震惊,“但是街上到处都是体验商店,你竟然一点好奇都没有?” “都是那套话术,”莱可恩流连忘返地摸了摸图片上的胸肌,“本质上没区别。只不过莉莉安听到的是‘结婚了就可以’,而我听到的是‘18岁了就可以’。” “那你到18岁之后是什么感觉?”莉莉安把捆得整齐的散鞭放回去,“一夜打开新世界?” 莱可恩想了想。“感觉……更像是报偿行为,”她再翻一页,“以前不是不让吗?好,现在既然让了,那我就报复性搞涩。” “但过一阵子就没意思了,”浣熊摇头,“我只是刚放开的时候激动得要死要活。” 辛娜赞同:“是这样,日常比任何手段都更能祛魅。” 莉莉安点头。的确,堆积如山的小玩具光明正大地放在展示柜上,就像是最常见的打折蔬菜或者被甩卖的日用品,看着它们,她几乎一点羞耻感都生不出来。 “对了,”辛娜一拍手,“拉兹会所新来了限量版的魔法玩具,等下我们看完表演,时间正好赶上拍卖——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表演?莉莉安竖起耳朵,辛娜来的路上就在说表演的事,但到底是什么表演? “拉兹会所做的不只是玩具展示和售卖的生意,”辛娜拍拍莉莉安,“大头是脱衣舞秀的收入,要是想指定男模指定动作,观众们就要多付点小费。” 表演通常是一个半小时,每位表演者三十分钟。 莱可恩的指甲啪啪地敲上某张照片。“我想要这个有巨狼血统的脱衣舞男,”她把册子传给辛娜和莉莉安,“其余的你们挑就好。” 辛娜翻了翻册子,选了个和泰坦蟒风格完全不同的。 “可以挑舞娘吗?”莉莉安在册子后面看到漂亮姐姐,“她看上去就很迷人。” “她不做私人演出的,”莱可恩凑过来,“想看她我们得到一楼去挤,而且今天她没有演出排期。” 诶,那好吧,莉莉安左挑右选,瞧中一只布偶猫。 等在门外的侍者很快去安排。 莉莉安颇为新鲜地在包厢里转了几圈。 某种程度上来讲,拉兹会所和加尼叶剧院相像的地方很多。 比如保密性好而视野优秀的包厢。 但两者也有不同。 比如加尼叶剧院的舞台是公众的、建在都能看到的外层,而拉兹会所的表演者们可以、也大多走到包厢里面提供演出服务。 一人一杯鸡尾酒,包厢里的彩灯光柱暗下又亮起,拉兹会所的招牌演出马上开始。 晚上八点,带着一包的小玩具,莉莉安悠哉悠哉地回到公寓。 等在门口的大狐狸脸色一般;是那种想吃人的一般。 “玩得高兴吗?”他接过她的包,然后被意料之外的重量坠得手臂一沉。 莉莉安把手放在脸上,凉凉的手指把发红的脸冰得很舒服。 “学习新知识当然高兴,”她开门,“你今晚有安排吗?” 没安排,狐狸公爵沉着脸跟着她进屋。 “没安排,”莉莉安喝干一杯水,鸡尾酒让她略微迷糊,“挺好的,因为我今晚想和你有安排。” 她已经学到了教训狐狸的一百零八种办法,今晚要先试一个。 莉莉安这是醉酒了还是没醉,文森特抱肩看她。 “你先上楼,”她摘掉围巾,“我洗完脸就去找你。” …… 一着不慎,大狐 狸被莉莉安绑在床头动弹不得。 眼看着他的衬衣被她解开,闻到她身上陌生的酒味和香水味,狐狸公爵不禁震惊她到底在外面玩了什么。 只是一天,莉莉安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想问她:“你——” “嘘,”莉莉安按住他的嘴唇,“不许说话,现在是惩罚时间。” 卧室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她的发丝在他鼻尖晃晃悠悠地抚来抚去。注视她的脸庞,文森特感到一团火缓慢却不容拒绝地灼烧着他的身体。 莉莉安的手滑过狐狸公爵的肩膀,穿在他身上的衬衣几下就被她大张着扯开。 她拧开一小瓶精油般的东西。 带着刻入文森特灵魂的海蛎小药丸的气息,倒在他肩颈上的液体顺着他的身体线条滑落到胸腹和更往下的地方。 打湿一大片的皮肤和衣料,麻痒感迅速在精油淌过的地方攀爬而至。 谁教她的这些东西?!手臂被绑得动弹不得,文森特又想吻她又攒着满腹怒火。 “你——”他用力扯动绑着他的东西。 啪啪啪!!! 老实点!不满文森特试图挣脱的动作,莉莉安朝着他后背就是毫不客气的几下。 大狐狸疼得愣住。 不该是他生气。 怎么莉莉安突然打他。 怎么“突然”打他——莉莉安对大狐狸这种心里没数的德行嗤之以鼻。 “你不该打吗?”她手里的小拍子照着他又是清脆一下。“到底谁该生气?!” “在幻境里把我绑起来,”莉莉安坐在文森特怎么也碰不到的地方和他算账,“没关系,我也可以把你绑住,这里我们平局。” 大狐狸的表情一下子心虚起来。 “我说了我不是狐狸,”莉莉安心平气和地拧开新的精油,“你还是要按着我从·头·到·尾地舔毛。” 大狐狸眼睁睁地看着单独用效果都很强烈的精油混合着流过他的前胸。 “逼着我学下流话的感觉怎么样?”她支着皮拍的软边作弄他的喉结和胸口,“youlikeit?begedasalittletoy?” 冲动席卷着涌遍全身,大狐狸被绑缚的双手猛地爆起青筋。不,不只是双手,还有手臂和下腹。 “把我身上咬得都是印子?”她不咸不淡地笑,“把我身上蹭得都是白色的东西?” 爱惜地擦去文森特脸上的薄汗,点评一番“你的身材比男模优质”,莉莉安利落地起身离开房间。 “你就忍一晚上吧,”她轻柔到,“狐狸的生命力那么坚韧,死不了的。” 第66章 惩罚 当晚, 莉莉安在她的房间里香甜入眠,文森特却在楼上独自度过了一个难熬而折磨的长夜。 倒在他身上的精油在夜色中缓缓挥发出香气,像是刺激性极强的颜料, 只要略微低头, 文森特就能看见他的胸腹一点点被滚落的液体染出大片的红。 绑住他的绳索该是某个魔法师的杰作——文森特左右挣动手腕,察觉到猎物即将脱笼的绳索像是有生命般立刻绷紧。 像是一个示威或警告,松松绕在文森特身上的绳索在他的挣扎后勒入肌肤。炸着麻绳般的小刺,粗糙的绳面不讲道理地把文森特折磨得更加难挨。 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在不停攀升,让他的衬衣被汗水完全打湿, 沾在文森特身上的布料又闷又黏, 狐狸公爵恍然间觉得自己即将在下一刻爆炸。 莉莉安离开房间前的动作、神态和话语不停在他脑海里重浮现。 “这是惩罚。” 莉莉安的指腹软软地擦过狐狸公爵的嘴唇。带着四五种烈酒的味道和过浓的香水气息,她微凉的指尖揉搓着探开他的唇缝, 却又在文森特马上就能咬住的时候撤回。 “你的嘴巴好甜。” 莉莉安含住那根刚刚引诱过他的手指。嫩红色的舌尖在她的口唇间若隐若现,像是品尝一块糖果, 或者舔去甜筒上化掉的甜腻冰水, 莉莉安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指尖吮出晶莹的光泽。 “我也把你绑起来了,我们平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骄傲得像是一口气吃掉十只鸡的小狐莉。换掉了外出的宽大斗篷和围巾, 莉莉安穿着一条毛绒绒的长睡袍, 而睡袍里又是一条漂亮的丝质裙子。 那条睡裙不长, 它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幻境中被大狐狸撕短之后的衬裙。 莉莉安一定是故意的,狐狸公爵在房间里滚烫地呼吸。 不然要怎么解释, 她偏要坐在他怎么也碰不到的地方;不然要怎么解释,那件毛绒绒的睡袍总是会不听话地从她身上掉落——然后露出她光洁的肩膀和后背。 她百分百是故意的。 可他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 莉莉安照旧好端端地坐在他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而狐狸公爵也照样被绳索束缚得动弹不得, 只能用一条条爆起的筋络无声地向她说明点什么。 但莉莉安不在意他的“说明”。不, 也许称之为“警告”更合适。 披着掉落大半的毛绒睡袍, 丝质睡裙反射出的柔和光晕里,她倚靠着身边的软枕和他翻旧账。 “你把我从·头·到·尾地舔毛。” 莉莉安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文森特真想把她按在身下,再让她边哭边抖地重新认知一番狐莉和狐狸在某些特殊时刻时的地位。 幻境里的情景慢慢和眼前真实的莉莉安交叠,他仿佛看到她洁白的皮肤再次不情不愿地沁出粉色,那些浅红色的道子就像是名贵瓷器上不显眼的开片痕迹。 莉莉安的动作截停了文森特眼前的幻影。她手里的小拍子让他疼痛之余又感受到从皮肤上升起的快意。 “逼迫我学下流话?” 精油让狐狸公爵的肌体变得极为敏感,小皮拍子的边缘来回地碾磨他的喉结和胸肌,文森特要极力咬牙才能忍住溢乳的冲动。 塞壬的药水已经被文森特喝完,人鱼没有再给他配置更多的药剂,因为“到那时你就可以控制它的产出”。 文森特觉得自己就要没法控制了。莉莉安那样动人地斜靠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到她亮晶晶的新涂的指甲、雪白的不能被丝裙和睡袍遮盖住的皮肤、红润的看上去就知道很好亲的唇瓣。 而她的睡裙又是那样单薄。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一片阴影沉沉地托 在她的胸下。好像她身上那枚淡红色的契纹也能被衣料不明显地透出形状。 莉莉安似乎还说了两句什么。 可狐狸公爵已经没法再分神去听。想要把她吞吃下去的猛烈食欲席卷周身,他在莉莉安看不见的地方发疯般对抗手上和肩膀上的绳索—— 他要把她用力地压进被子,再把她那些碍眼的布料都撕烂了扔到地上。 他要用断开的绳子把她绑成一个没法挣脱的姿势,叫她像幻境里那样,就是打他也只能使出一点奶猫般的力气。 他还要把她的契纹再一次磨咬成鲜艳欲滴的红色,让她全身都留下属于狐狸的气息,除了被锁在床上任他为所欲为之外哪里也去不了—— 但文森特挣不开身上的绳索。 但文森特没办法从莉莉安给他选定好的地方离开一步。 他只能绷紧身上的肌肉,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莉莉安走到他身边。 她体贴地擦去文森特额上的汗水,她的呼吸轻轻地拂过狐狸公爵的侧脸。 她贪玩地按着他身上的青筋,看着它们弹性十足地回鼓,莉莉安纯洁可爱地对他展露微笑,她说—— “你就忍着吧,一晚上是不会让狐狸死掉的。” 狐狸公爵突然想起他给她熬的那罐草莓酱,从一小筐红宝石般的光鲜果子变成黏稠甜美的成品,兽神在上,文森特真想把莉莉安也弄成一摊烂熟红透的草莓泥。 去他光明神的温和绅士,他可是长着獠牙和利爪的兽人,他要让莉莉安除了哭声之外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但他得先从绳子的绑缚里出去。 …… 第二天一早,莉莉安相当愉悦地从她的床上醒来。 丝质的裙子真的很舒服,她摸摸滑溜溜的、水纹一样的衣料,昨天买它回来是为了气文森特,但穿上了好好睡一觉才发现,这种料子的睡衣值得无限回购。 她记得庄园里面的床品也都是这样,丝滑又舒服。不过对于狐狸来说,恐怕他更看重的是丝料不沾毛。 不沾毛—— 莉莉安心满意足地从床上起来,她也该去看看文森特的状况,但愿昨天他没在挣脱绳索的过程里蹭成一只秃狐狸。 秃狐狸可是要被她狠狠嫌弃的。 “文森特——大狐狸——你还好吗?”愉快地吃完早饭,端着两块三明治和草莓汁,莉莉安走进他的房间。 也许是怀揣着她会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幻想,文森特早早地把备用钥匙分了一只给莉莉安。 但莉莉安今天是第一次用它。 不过,这次怎么不算“突然出现”呢?把吃的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莉莉安拨弄她睡得炸毛的头发。 “你还好吗?”她推开门,“文森特,你——”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根狐狸毛也没有。除了断成几截的绳子,这间屋子里干净空旷得不像是有人住过。 莉莉安想到了什么,她找去那个安置着传送石的衣帽间。 一小堆的狐狸毛散落在阵石上,这里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受不住莉莉安对他的惩罚,文森特落荒而逃。 笑了笑,莉莉安也站上了这块传送石。她记得开启通道的手势,也许现在去,她还能看到大狐狸气得掉毛的样子。 诺福克庄园。 把自己当成瞎子和哑巴,塞万提在剪断狐狸公爵身上的绳索之后快速离开。 他没看见狐狸公爵的异样,新上任的管家给自己洗脑,他也不知道狐狸公爵的衣服被人扯得快要变成两片破布。 他只清楚重获自由的狐狸公爵心情不佳,塞万提小心地把门关好,这股火气也许来自那位他素未谋面的莉莉安小姐,但不 管怎样,他都不适合掺和进去。 …… 浴室。 大片大片的水汽填充着视线,盯着水面上影影绰绰的影子看了一会儿,文森特难掩烦躁地捋起额头上散落的发丝。 莉莉安学坏了,大狐狸一遍遍冲洗他被精油摧残过的前胸,但两人现在仍然只能算是亲密的情侣,她和他没有在法律上订立联结,兽神宫里进行到一半的仪式也没有让两人的契纹完全形成。 直白来说,不管昨天他热意上头的时候多想给她个教训,他现在也依然不能对莉莉安怎样。 文森特毫不怀疑,别看莉莉安昨晚玩他玩得很高兴,可是他如果反过来和她真正发生点什么,莉莉安绝对会把收下的戒指掏出来扔回他脸上。 不过昨天她出门后究竟做了些什么?狐狸公爵思索,莉莉安昨晚回去的样子像极了终于从皮毛贩子手里逃出生天的小狐莉。 看着洗掉的精油在水面上荡开痕迹,不想再见到这种带颜色的油性液体,文森特起身向外走去。 本该离去的塞万提不知怎么又折了回来,他的声音在浴室门外一板一眼地响起。“公爵大人,莉莉安小姐正在外面等您。” 想想查德被踢去西边的原因,新上任的管家兢兢业业地模仿着莉莉安的口吻。 “她请您别忘了穿好上衣,”塞万提只当自己是个无情的复读机器,“她说,她要和您接着探讨新学到的知识。” 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的文森特:…… 莉莉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她一天之内解放天性,他和她之间的攻守地位还是变得有点太奇怪了。 追到诺福克庄园纯属是莉莉安脑子一热的结果。想要作弄的人一眨眼跑了,看着包里才打开了几样的小道具,莉莉安心里充斥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失落。 如果大狐狸安安分分地待在屋子里,没准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会是莉莉安。 可他现在跑了,像是一场仗刚要开始打敌方就举白旗投降,莉莉安从他的行动里品出几分有所顾忌、从而不敢和她正面交锋的意思。 莉莉安大概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也许是怕结婚前做了过分的事把她吓跑,这只狐狸此刻纵然万分憋屈也只敢忍着。 那……她还要追过去吗? 莉莉安的行动先于她的大脑做出回答。 站在传送石上的时候,莉莉安也曾思考过,就这样去找文森特,会不会把狐狸逼急了再把她又一次关进小黑屋? 但不等她想出个结论,启动的空间法阵便已经让她出现在庄园里的衣帽间。 没准这就是兽神的旨意,从衣架深处钻出来,莉莉安这样安慰自己。 走出衣帽间的时候,塞万提被突然出现的莉莉安惊吓得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塞万提没见过莉莉安,他第一反应是庄园里出现了潜入的刺客。 可是哪里的刺客会穿着一身毛绒绒的、快及地的、睡袍般的衣服出现? 刺客的衣兜里还竟然鼓鼓的装着……装着……装着……兽神在上,他好像看到了七八管口红? “你是谁?!” 莉莉安和塞万提的声音同时响起。 恰好在周围整理的妮可解救了面面相觑的公爵夫人(加盟测评期,即将上线版)和新管家(刚回庄园,很多事不了解版)。 分别站在卧房里床的两侧,狐狸公爵心情复杂地看着莉莉安。 “你,”文森特深吸气,“你昨天还没闹够吗?” 闹?他这个问题让莉莉安为数不多的尴尬和后悔烟消云散。她来庄园是个正确的决定,即使她昨天说了,但这只狐狸依旧没认识到错误。 莉莉安朝文森特的 方向走一步。 “闹?”她摊手,“你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作弄你?” 狐狸公爵审慎地往后退一步。 “你在为幻境里的事秋后算账,”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没消下去的绳印,“但昨天还不够吗?” 文森特的眼神在明确地指控:她可是把他绑了一整个晚上! “才一个晚上,”莉莉安继续向他逼近,“文森特,要我提醒你,你从雾人喉咙里拿到镜心之后,幻境里的时间又继续了多久吗?” 狐狸公爵的气场一下子弱下来。 “至少你要忍过一样长的时间吧?”莉莉安把他抵到卧房的门板上,“我甚至都没有要求你隔着一道门上演偷情戏码。” “而且,”莉莉安抚摸他的脸,“我觉得床上生活也是婚后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得先确认好我们在这方面很合适,然后才能去考虑别的事。” 狐狸公爵精准地捕捉到重点。 “惩罚结束我们就认真备婚?”他忍不住环抱莉莉安,“是这个意思吗?” 莉莉安摇头。“不,”她把双手搭到大狐狸的手臂上,“惩罚之后是考虑能否结婚。” 她可没确定要在狐狸身上吊死。 莉莉安真的学坏了。 更可气的是,她不但学坏了,还知道如何擦着狐狸公爵的耐性极限左右试探——被魔法道具限制住行为,看着把他当成抱枕蹭的莉莉安,文森特第无数次感慨这件事。 然后在小狐莉索吻时诚实地吻回去。 莉莉安非常喜欢和他贴贴,多次实践下,大狐狸慢慢摸索出她最爱的亲吻方式:从额头开始,一路轻贴鼻尖直到唇瓣。 不要忘了和她湿漉漉地贴着眼睫毛,莉莉安似乎格外喜爱这种亲昵又纯洁的动作。 只要面颊相蹭的时候表现得好些,大狐狸飞快地摸索到争取福利的办法,他就是在亲吻时把她的唇珠咬肿,莉莉安也只会淡淡又有点埋怨地扫他一眼。 噢,兽神,文森特暗想,这个眼神就值得让她一天下不了床。 “为什么不把我放开?”啵地和她分开,大狐狸低声哄骗到,“小狐莉,最少也要把我的手松开吧?这样我就能抱着你。” 莉莉安已经不怎么会被他故作温和的绅士皮囊欺骗。她确认对外和对内的狐狸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她也确认对内的狐狸在床上和床下又是两套行事路线。 她抿抿发烫又发麻的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莉莉安俯身把锁住他的魔法道具又检查一次,“但是我一把你放归自由,你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住我,又拼命把我拖回你的窝。” 文森特趁机亲住她的后颈。他的鼻尖时不时地擦到莉莉安脊背的皮肤上,莉莉安嘴上不说,但瞧瞧她没把他推开的手,她显然很喜欢这种狐狸舔毛式互动。 认为自己窥破了她的口是心非,文森特得意之下含咬得不断用力。莉莉安低头的样子又软又乖——是放在童话里会被变态狐狸叼走吞吃的那种乖。 “这个力度是极限,”莉莉安换了个姿势趴着,“再咬就痛了。” 噢,好吧。大狐狸啵了两下之后恋恋不舍地松口。一条毛绒大尾巴安抚似地圈上她的腰。 莉莉安在狐尾摇摆着发出的白噪音中昏昏欲睡。“还剩两个小玩具,”她在睡着前含混到,“文森特,你要是能一直这样,那真的很好。” 莉莉安的脸被蓬松的毛茸尾巴挡住一半,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又一次背叛了他裤子里的造狐狸器官,文森特爱怜地蹭蹭莉莉安的下颌线。 “会的,”他等着手臂上的捆绑道具失效,“我保证成为你的s级体验卡。” “最后一件,”莉莉安解开盒子上的蓝色缎带,“亲爱的狐狸,这件道具之后,你的‘惩罚’就全部结束。” 文森特乖觉地脱下上衣。 他早早看透了,莉莉安的惩罚就是花样百出地作弄他的胸腹和尾巴,再强令他把裤子焊死在腰上。 没事,没事,文森特对自己说,等她消气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草莓酱或是奶油爆浆的软面包,说不准她会选择成为哪个。 听不到大狐狸心里的算盘声,莉莉安满意地准备奖励他的配合。 “很漂亮吧?”她从盒子里拿首饰般地拎出一套身体链,“文森特——你注意表情,要不是只有长链子,我还不想把它给你!” 要不奖励还是收回来? 大狐狸眨眼。“是很漂亮,”他迟疑到,“只是——” 只是他以前的梦里,仿佛也有一场出现过链子的影踪。他梦到小狐莉怀孕,而他为了让她从母性的光辉中暂时脱离煞费苦心。 莉莉安把身体链扔到他手里。 “只是什么?”她说,“只是你又要讨价还价,要点甜头是不是?” 文森特在否认的前一秒闭嘴。他要甜头不止十次,但莉莉安从来都没答应过他—— 可她这次的语气有所松动。难道他马上就要有甜头可吃? 担心磨蹭下去只会让莉莉安改变想法,几下穿戴好链子,大狐狸火速贴到她身边。 “还想让我穿什么?”他十二分殷勤,“莉莉安,听话的狐狐值得被奖励甜头。” 好吧,莉莉安看他一眼,看在他这几天表现不错的份上。 “你今天可以亲亲我的契纹,”她微微后靠,“不过只有半分钟。” 可以亲契纹! 大狐狸的尾巴瞬间像个螺旋桨一样旋转得飞起。 第67章 心动 对于一只志在结婚、时刻准备着把另一半骗回窝里的狐狸而言, “能亲到对方的契纹”这件事,显然意义十分重大。 拜托,那可是契纹。虽然他暂时还不能说服她亲亲他的, 大狐狸想,但这绝对是个良好的预示。只要持之以恒, 这只狐狸非常有信心,他早晚能磨动莉莉安。 半跪在她腰侧,大狐狸在开始前仔细地确认:“那么, 莉莉安, 我真的要亲了?” 莉莉安的回答是揪歪他毛茸茸的耳朵。“不想亲也可以, ”她挑拨他身上的装饰链, “我们可以探讨些别的话题——比如, 为什么你戴着它们的样子不如会所的男模好看?” 不、不如会所的男模好看?!! 听到这句, 装模做样的狐狸公爵如遭雷劈。 他恶狠狠地拱到莉莉安怀里。“怎么可能?”他强撑体面,“一定是你眼花了, 再或者就是会所里的灯光把你的审美也晃乱了!” 莉莉安揪着他的尾巴尖吹毛。“也许吧,”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多少诚意,“不要撒娇, 文森特。” 他早就不是退化期的狐球了,莉莉安揉搓大狐狸尾巴根的黑色桃心, 成年体的狐狸和幼年期区别还是挺大的,至少她没法一以贯之地对大家伙和小甜心给予同样的怜爱——就算都是毛茸茸,那也不行。 文森特不满地把她扑得满脸都是狐狸毛。“不许走,”他把想要下床的莉莉安按回原位, “我还没亲上呢。” 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男模有什么好, 会戴身体链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气哼哼地扒拉开莉莉安的毛绒大睡袍, 狐狸公爵发誓要在小狐莉面前找回尊严。 莉莉安哄猫似地给他顺毛。 贴身的裙子一点也不厚, 单薄地透出契纹的位置,一片影影绰绰的淡红色让大狐狸甩尾甩得更欢。 他低头舔吻上去。 湿哒哒的感觉并不舒服,莉莉安伸手捉住他的耳朵尖。“你要隔着衣服亲?”她有些讶异,“亲脏的裙子你洗吗?” 还可以把衣服掀开的吗?大狐狸也很讶异,竟有这等好事?可以一层阻隔也没有,直接就允许他和香香软软的小狐莉贴贴? 莉莉安存心作弄文森特。“那就算了,”她躺回去,“是我把狐狸想得太坏了,我道歉。” 文森特才不要所谓的脸面和道歉。咬破柔滑的织物,狐狸说什么都要把吻部埋进软乎乎的山间。不仅如此,他还要坏心眼地把契纹咬得又红又烫。 莉莉安照着他的后背就是几拍子。 等到大狐狸终于经受过全套的惩罚并成功从考验中脱身,没让他高兴太久,辛娜和泰坦蟒的结婚请柬飘然而至。 是的,在大狐狸仍在幻境里黑化着、以期能索要来一个亲吻的时候,蛇蛇们定制好的婚服就已经被裁缝打包送至两人的新家。 辛娜和塞雷洪没有邀请太多人,直系亲属加上几位好友,一个阳光充沛的周末,简单却郑重的仪式徐徐拉开帷幕。 正式举行婚礼的前夜,作为受邀的密友,莉莉安和文森特分别在辛娜和塞雷洪各自的婚前居所留宿。 走进辛娜的房屋,莉莉安为里面满盈的神秘香气折服。携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盛在香碗里的多彩颗粒聚散出瀑布般流泻的香气。让人回忆起某个香花繁盛、草叶葱郁的夜晚,这些香料就像是开启宝藏的一把钥匙。 莉莉安和莱可恩慢慢地绕过地面上洒出特定形状的香粉,大约是蛇族传承下来的、带有祈福作用的符文,那些香粉组成的痕迹即使被周遭的气流吹拂也仍旧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处。 辛娜坐在里屋的长桌前编发,她的母亲时不时地为她理平婚服上的褶皱和流苏。 看到朋友们走近,辛娜从镜前分给她们一缕笑意。 “希望明天我不要在婚礼上睡着,”森蚺的话让她挨了母亲的一下,“新人在婚礼前夜是不能睡觉的,据说彻夜的清醒会在日出时分变成新家的守护灵。” 何况她的妆扮远未完成。长桌上的颜料还没有被她亲手磨碎,她需得一点点地在干涸的色彩中调入蜂蜜和芦荟汁,这样才能配出最合适的彩液让她来装饰手臂和掌心。 数十罐叫不出名字的颜料矿石在森蚺面前一字排开,笃笃的研磨声在长燃的明烛下慢条斯理地填满房屋。 …… 和辛娜这里的有条不紊相反,文森特和麦迪逊正在两条街外看着泰坦蟒表演婚前焦虑症。 “我要结婚了,”塞雷洪又一次确认到,“我、结婚、明天上午、和辛娜。” 雪鸮不阴不阳地推推他的单边眼镜。“这是你重复的第七十六遍,”麦迪逊酸到,“行了行了,我和狐狸都知道你马上就是已婚泰坦蟒,和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光棍不一样了。” 像是被骂了一样,狐狸公爵想都没想就要和雪鸮划清边界。 “谁和你‘我们’?”文森特毫不客气,“我的订婚戒指已经送出去了!光棍是谁我不知道,总归某个被兰斯抢了风头的人可不是我。” 雪鸮呵呵:“那明天结婚的怎么不是你?” 狐狸公爵……狐狸公爵提着一筐花藤坐到屋子里离雪鸮最远的那个角落去。 “你也知道结婚的不是你,”文森特呛到,“叫你过来是为了听你说酸话的?” 塞雷洪一边絮絮叨叨地神游天外,一边掰弯藤蔓编成各式小摆件—— 很久很久以前,找到伴侣的雄性泰坦蟒是要自己一样样砸出石质家具的。但兽人社会不断进步,发展到今天,那些笨重的家具早已被雌性嫌弃得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但仪式还是要传承下来的,于是砸制家具的任务演变成了用花藤编织家居小摆件的活动。都说编得越好看,兽神就越会对新家庭赐下祝福。 塞雷洪得在今晚用藤蔓编出一整套缩小版的家具才行。 “要是这么说,”雪鸮把粗大的枝蔓撕成小块,“这活难道不该塞雷洪自己干?”麦迪逊嘴欠道:“我和狐狸帮你编倒是没什么,万一兽神沿着摆件上的气息追踪,误会新家里有四个人可怎么办?” 文森特默不作声地又往角落里坐了坐,兽神误不误会他不知道,但狐狸能确定,今晚这只鸮鸟必然要损失几根羽毛。 果不其然,尖锐的鸮叫声中,塞雷洪把几个编好的大件插上鸟羽做装饰。 蠢鸟,狐狸暗自偷笑,说话前怎么也不瞧瞧细节,他们手里的粗藤一看就是编箱子用的,放在箱子里面的才是泰坦蟒捣鼓出来的摆件。 …… 天边亮起第一道曙光的时候,辛娜的母亲放下绘制纹饰的鳞笔。 “像是把褪下去的鳞片又画了回来,”森蚺站在镜子前拽着裙角左右打转,“但还挺好看的,是我能接受的范围。” 辛娜对着窗外交握双手,“希望塞雷洪的样子不要太难看。” 她对魔网上的科普照片心有余悸,“部落花纹也就算了,他要是在身上涂出一条张着嘴巴的大蟒蛇,也许婚礼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跟着你们跑路。” 太丑的伴侣她可不要,当初能和泰坦蟒在舞室外面一见钟情,辛娜承认自己是条无可救药的颜控森蚺。 从大锅里挑出一层层蒸好的薄饼,莉莉安和莱可恩蘸着花汁熬出来的甜水往上面画祈福图案。 “不会的,”莱可恩边哼小调边把画好的薄饼晾在盘子上,“塞雷洪的样子就是放在加尼叶剧院的演员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英俊——对,‘英俊’,我 很少这么夸人,但辛娜的另一半值得。” 莉莉安赞同这个说法。“而且你们在一起很久,”她拿来新的花汁,“塞雷洪肯定会照着你喜欢的样子打扮自己的。” 她喜欢的样子——听到想听的话,辛娜就高兴地在镜子面前转着腰肢扭动。 “你真是一刻也不肯老实,”点点她的额头,辛娜的母亲从屋外挎来一篮子的鲜花,“快来串起项链,婚礼上有的是时间让你跳舞。” …… 泰坦蟒的屋子里已然乱成一团。 “你不是当过佣兵吗?”麦迪逊站在衣架前鸮叫,“我们三个不是一起服过兵役吗?!” 怎么可能还会随手丢以致找不到东西?军队里养成的习惯都被塞雷洪甩到哪里去了?!刚才他们还看到要穿戴的饰品好端端地挂在架子上!!! 塞雷洪才一样样地和他们炫耀,说每件东西都是辛娜怎么给他选出来的,结果一转头,狐狸和雪鸮还来不及羡慕嫉妒恨,塞雷洪自己就找不到颈圈和腰饰了。 “冷静点,伙计。”狐狸公爵从别的房间里找了一趟出来,“实在不行,我们就——” 空着手的文森特深深呼吸:“塞雷洪,你下次找东西前大可以先照镜子看看。” 还有麦迪逊,狐狸瞥一眼雪鸮,难道女王最近喜欢上了遇事先咋呼的娇夫类型? 麦迪逊和平常比起来未免有些鸮设崩塌。 …… 各自沿着水下通道进入梦湖底部的祈愿坛,两方人马在天光大亮的时候见面。 辛娜在看到塞雷洪的瞬间眼神一亮,她喜欢他这身凸显出全部身材优势的打扮。 眼看她就要冲过去摸摸对方的胸肌,森蚺的母亲在她身后浅浅地咳嗽一声。 蓦地想起流程还没开始,辛娜只好压抑住现在就和对方玩玩的想法。 在祭司的引导下交换各自的项链、礼物和誓言,封冻的冰层在新人的头顶悉悉索索地开裂出响声。 祈愿坛上的晶石在芬芳的花叶中骤然亮起耀眼的光束,击穿湖面数尺厚的冰雪,回暖的春风和游鱼摇摆着在坛边投射下灵动的影踪。 “神明的祝福与你们同在,”祭司的银袍在水下无风自动,“祂说,‘此刻的光影为你们的相拥而停留’。” 终于等到可以亲吻拥抱的环节,辛娜愉悦地让她和泰坦蟒的脸吻合成一个圆。 当天中午,带着一盘子的甜薄饼回到公寓,莉莉安难掩心动地把它们放进烤箱回温。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莉莉安说到,“但是每一处又意外地和幻想中相符。” 婚姻好像不全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莉莉安在薄饼的甜香气里眨眼,不是为了和另外一个姓氏达成脆弱的联盟,不是为了交换利益而匆匆敲定的契约。 她看到了婚姻的另一种可能——和伴侣共同建设一条崭新的船,而两人协作着在时间的长河里驶向彼岸。 也许她真的可以和大狐狸谈谈有关结婚的决定。 想想她的艾德蒙的身份卡、想想她由于《达维小姐》上演而逐渐鼓起来的钱包—— “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之前中断的讨论,”莉莉安忽然看到包里的婚前问卷,“独角兽上次给了我这个,没准我们可以从它开始?” 第68章 婚前准备 两周后的某天,又一场演出结束后,加尼叶剧院旁的一家轻食餐馆。 柔和的钢琴曲在餐馆内部若隐若现,听着肖邦啃蔬菜,这份高雅的格调也许正是轻食馆菜品单一却始终屹立不倒的秘诀。 猛地把叉子戳进通心粉,莱可恩难以置信地看向莉莉安:“认真的吗?你、你也要结婚了?!” 她的目光在盘子里的惨淡生菜和对面的欢快剧作家之间来回巡梭。被紫甘蓝染色的通心粉恰如她此刻的食欲和心情。 莉莉安从提包里取出独角兽送给她的问卷。 “是的,”她把它推给莱可恩,“我和狐狸很深入地聊了聊,然后非常高兴地发现我们在大事上观念一致,同时也很希望能组建属于自己的新家庭——于是我们决定结婚了。” 莱可恩盯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文件袋。硕大无比的几个单词映入她的眼帘。 【婚前问卷】。 “感谢你的好意,”莱可恩干巴巴地咽下生菜,“但是——呃——‘婚前问卷’——亲爱的,它对我来说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要说结婚,她甚至连一个和她处于稳定关系内的伴侣候选人都没有。 莉莉安惟妙惟肖地学着独角兽的语气:“尽管它名为‘婚前问卷’,但它其实在恋爱初期就可以被你和另一半交互着回答一番。很少能有人改变自己的观念,如果发现双方想法不合适,完全可以及早分开。” 哦?恋爱初期?这倒是很适合她。 莱可恩前后左右地打量莉莉安。“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浣熊把她的高脚凳划到莉莉安身边。“是斯沃告诉你的吗?” 莱可恩在几天前去过一次魔法集市。浣熊的本意是想找个靠谱的医师帮她配点美容药剂,没想到她当场被摘下鱼人头套的潇洒人鱼药剂师塞壬击中红心。 即使对方熬出来的药剂像是一锅发酵了好几天的不明物体,即使对方伪装成鱼人的时候一口一个“去他光明神的”—— 看在塞壬那张脸和身材的份上,莱可恩决定挑选他做她春季特殊时期的纾解伴侣。 塞壬起初很是高傲,但单身许多年的人鱼很快被莱可恩那来自各大剧本情节的、略微有些尴尬但很有效的、经典而花样百出的偶遇手段笼入恋情的渔网。 几天前,斯沃偶然在剧院外见到了等待莱可恩的人鱼。 “和斯沃有什么关系?”莉莉安想起那个亚麻发色的社恐小可怜,“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且我和他也不是多么亲近的朋友。” 也许两人会第三部剧本上演后会变得熟悉一些,莉莉安吸着杯子里的葡萄汁,但现在她和斯沃仍然只是关系疏浅的路人。 麦彭教授大概是两人能攀得上交情的唯一纽带。 “所以我错过了什么?”莉莉安挎住想要缩回原位的莱可恩,“你谈恋爱了?” 莱可恩快速眨眼:“嗯……你懂的,这不是春天要到了。” 莉莉安豁然开朗。“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她了解地微笑,“不管是陆生还是水生,大家都会这样。” 莉莉安带着沙拉回公寓的时候,大狐狸正拿着塔罗牌翻来覆去地占卜。 疲惫地展放在文森特手边,那份被折得皱皱巴巴的塔罗使用说明书静静地看着这个半吊子折腾。 旁观了一会儿,莉莉安发现大狐狸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占牌。 “你好像忘了区分正位和逆位,”她点了点卡面,“不过,为什么要重复地用这个牌阵?”莉莉安不解,“难道正确的答案要经过很多次的验证才行吗?” 大狐狸煞有介事地归拢卡牌。 “我在测算最有利的 时间,”他拉着莉莉安坐下,“去兽神宫立契是件重要的事,据说恰到好处的时机能够让伴侣双方得到更多的庇佑和增益。” 莉莉安把沙拉放下。 “那你计算出什么了吗?”她看着卡牌背面的漩涡状花纹,“我从不知道你还可以利用牌组推算事情?” 文森特咳了几声。连牌面都放反了,他能算出结果才是奇怪。 “你出去的时间有点久,”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是遇到有趣的事了吗?” 出于给他留点面子的体贴,莉莉安顺水推舟地提了提别的事。 “最近街上的氛围有些躁动,”她啪啪啪地拍手,“似乎是季节因素导致的,你也会——这样吗?” 文森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分别,莉莉安绕着他走了几步,但是也可能是他比较能装。 “春末的时候也许会,”谈到发.情.期,大狐狸的脸不明显地变红,“不过,到那时候我们已经变成了婚姻关系,小狐莉,你不会不管我的吧?” “说不准,”莉莉安故意到,“也许你又犯了什么错处,不得不自食其力才能得到解脱。” 大狐狸蹭进莉莉安的怀里。“怎么会犯错呢?”他把她的手按在唇边亲吻,“我什么事都告诉——” 文森特忽地想起一件事。“小狐莉,”他说,“你准备邀请你的父母参加婚礼吗?” 亨利王子仍然被拘束在梦湖的界限内不能离开,佩瑞男爵则是因为莉莉安刻意的躲避而至今没有见到她。 莉莉安收敛表情。“我如果说不想呢?”她抽出手,“我不想让佩瑞男爵出现在婚礼现场,至于我母亲,她可能没办法抽出时间到艾德蒙。” 按照喜剧剧本的套路,大团圆的结局里,生出龃龉的家人们大多会在一个重要的场合冰释前嫌并相互送上祝福。 莉莉安摇头,“可我不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而打破眼下平静的生活。” 一旦她的家里人知道了她和狐狸之间的关系,佩瑞男爵肯定会第一个耳提面命地告诫她婚后要怎么做才能讨来欢心。说不定佩瑞男爵还会点头哈腰地贬低她以奉承狐狸,想到这里,莉莉安的脸色称得上难看。 她也不想听佩瑞夫人摇着羽扇说教,讲些已婚妇人在狼狈中保持体面的方法。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莉莉安扬眉,她会离婚的。 “我曾经想过写封信气他,”莉莉安起身把大衣脱掉,“告诉他我和兽人结婚,讽刺他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失败的家伙——但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和不想见到的人各过各的。” 报复固然痛快,可她懒得为不值得的人耗费心力和时间。更别说日后还有被接着缠上的可能。 文森特听懂了她的意思。 “那我们就只邀请一些亲近的朋友,”他计划到,“就像塞雷洪和辛娜那样?或者旅行结婚,连带着蜜月一起度过?” “这样就可以,”她随手把几张缴完费用的账单扔进垃圾桶,“该知道的人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人——我们也没必要把消息送到他们面前。” 莉莉安没有把婚礼仪式搞得大张旗鼓的念头。 只是,这时候的莉莉安并没想到,她和大狐狸之间的关系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离奇方式被佩瑞男爵知晓。 旁波国内的形势越发严峻,格鲁五世身负顽疾命悬一线,鲁赫王子的骑兵却已经与国王的卫队在距离王宫不到三十公里的地带短兵相接。 手执经书的神父在宫廷内不分昼夜地祈愿,不绝于耳的祝祷声令格鲁五世分外暴躁。服侍国王的仆从们如履薄冰地分立于侧,久负盛名的大贤者也不能用真理劝慰即将逝去的王者。 最有可能即位的王子安德烈在混战中被流箭射中 ,在高烧中昏迷两天一夜也没能醒来,有传言说,安德烈已经在箭伤引发的并发症中去世,鲁赫王子与兽人帝国合作,他的骑兵配备起锋利的武器,刀刃上也刷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旁波的宫廷里人人自危,而最南面的领土也翻卷起了新的叛党势力。 滞留在梦湖的亨利王子反倒成了生命安全最有保障的那个——其他意图夺位的王子们没有精力顾及一个被挡在国门外的角色,而狐狸公爵也不可能让亨利在梦湖的区域内出事,再用他的死白白送给兰斯一把攻讦己方的刀。 刺杀案带给亨利的伤害在短短几天内痊愈,为扑朔迷离的夺位大战苦闷烦恼几天,这位说不清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的王子很快从正事上转开注意力:他被梦湖远远先进于旁波的生活方式迷惑得流连忘返。 虽然他想回国也回不去就是了。 看出了亨利王子的喜好,立志成为其身边第一红人兼亲信的佩瑞男爵担当起了为亨利寻找消遣地界的责任。 这天,佩瑞男爵先行来到一条有些年头的古董街探路。听梦湖本地的居民们说,能长期留存在这条街里的,即使是间不起眼的小店铺也不容访客小觑。 “如果你没有门路去魔法集市,那就绝不能错过古董街的货架。” 佩瑞男爵心情不错地走进一家商铺:为了这趟行程,亨利又给他漏下不少好处。 亨利王子有没有本事治国,佩瑞男爵也不好说,但亨利对信重的手下向来大方,最近这段时间,佩瑞男爵从亨利手里多多少少地截留下钱财。 店里的老板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略微偏头瞧一眼走进的客人,老板阖着眼睛告诉佩瑞男爵,“触碰需戴手套,价格都标在商品旁边的小签子上。” 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店里挑选,几句模糊的交谈声从别的货架边飘过来。他们隐约像是在谈论某种乐器。 被新奇的物件名称勾起了好奇心,佩瑞男爵穿过琳琅满目的商 第69章 旅行婚礼 参考了许多婚礼筹备方案,莉莉安和大狐狸最终决定举办一场旅行婚礼—— 两人将从梦湖启程,途径王城的兽神宫完成立誓的第二阶段,再在诺福克家族位于雪林中的祖宅举行成婚仪式。 而蜜月就在与雪林接壤的恶魔城中度过。 莉莉安喜欢这个打算。没有各种流程上的琐碎和搅扰,管家塞万提会带着仆从们直接抵达祖宅进行简单的清扫和布置;旅行途中和婚礼仪式都只有她和文森特两人,亲近的朋友们会来参加两人启程前的一场小型聚会。 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小箱子,把朋友们的祝福系在手上,莉莉安和文森特在一个晴朗明媚的下午动身。 然而,两人马上就要站上前去王城的传送阵时,文森特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和莉莉安准备一架小型的竖琴—— 这和一个来历久远的传说有关。在兽人们的编年史里,曾经有对忠贞的伴侣合力铸造了一架富有魔力的竖琴。像是无风自动的旗帜,那架竖琴即使无人演奏也能缓缓波动出平和轻灵的乐音。 兽神也为它的旋律所倾倒,因此祂在流涌的喷泉旁赋予琴音更加丰富的含义。[爱情的光辉将永恒地洒耀于琴弦之上,]祂的言语引动星辰与潮汐的闪烁,[只要世上的生命还在延续,这架竖琴便会长久地存在并予以姓名。] 文森特在很小的时候听到这个传说,一架古老而悠远的竖琴组成他对“爱情”的初始印象。遗憾的是,竖琴并没有在梦湖新人们常备的婚礼物品中占得一席之地,文森特能想起它,还是由于街边风琴师弹唱出的曲调。 “竖琴?”莉莉安在传送站人来人往的华美大厅里搜寻,“也许这里会有售卖乐器的地方?或者我们去古董街瞧瞧?” 时间还早,而且她太过了解这只狐狸。假如他没能在想要的时候弄来想要的东西,他性格里的执拗和完美主义就会浮出水面—— 直至今日,文森特仍在为他在烤鸡餐厅里讲出的那句“喜欢”耿耿于怀,觉得告白的场所普通而过于平常,这只狐狸甚至在条漫里专门画了几张他认为满意的、想象中的互诉衷肠的场景。 他想要用那些漫画说服莉莉安忘记那家主打鸡肉餐食的饭馆,最好能让她给他个机会重新表白一次。不过,出于一些想看狐狸垂耳朵的恶趣味,加之她从心底觉得烤鸡和狐狸十二分搭配,莉莉安始终没有松口答应。 但结婚嘛,莉莉安拉着他的手走出传送站,毕竟是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总不好让狐狸老到快被埋进坟墓的时候还在念叨当初缺失的那架竖琴。 “让我们在行程里多加一个暂留点,”她挽住文森特的胳膊,“比如一家售卖乐器的中古店,你觉得怎么样?” 大狐狸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 走在春意渐生的大街上,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拉长。 至于在古董街的某家店铺里与佩瑞男爵狭路相逢,莉莉安只能说,也许这就是兽神冕下的旨意,说不定祂就是想让新人们在料理完所有隐忧后再毫无顾虑地步入生命中的新阶段。 狐狸公爵也没想到,他和莉莉安竟会在这里见到她的父亲。 佩瑞男爵的眼神在文森特和莉莉安的身上不停挪动,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看起来他正在竭力判断两人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她没有能修改旁人记忆的魔法道具呢?莉莉安半句话也不想说,她不想承认她在男爵的表情里看到了赞赏。 似乎认为她总算聪明了一回,觉得自已有了依仗,男爵面对大狐狸的表情也不再那么低声下气。莉莉安不用想都知道佩瑞男爵究竟在得意个什么。 不想在对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拿起看中 的那架陶瓷小竖琴,莉莉安就要牵着大狐狸离开店铺。但狐狸和男爵不约而同地做出阻拦的姿势。 狐狸公爵捏了捏莉莉安的出这段暗示。 一句寒暄,两种选择,截然不同的走向,高下立判的决策。 文森特的确是位好用的谈判专家。店铺里的时针尚且没有转过半格,躺在摇摇椅上的老板还没第三次睁开眼睛,简短的思索过后,佩瑞男爵便在交出几张支票后利索离开。 两千磅,莉莉安看到支票金额栏的数字,这算是父亲给女儿的嫁妆吗?有些冷幽默的意味在里面,如果她没记错,泰坦蟒仿佛提过,小雷克的母亲愿意为她的性命支付五千镑的价格。 但莉莉安目前最关心的并不是支票。 “佩瑞男爵从此会在我们的生活里销声匿迹,”莉莉安向大狐狸确认,“他刚刚——是这个意思对吧?” 文森特从莉莉安手里接过小竖琴。“而且我们不必担心他出尔反尔。这是男爵阁下自己选择的交易,背弃约定与我们交恶,两相权衡,他会知道这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承诺总是不坚牢的,狐狸公爵把买到的小竖琴放到一个妥帖的位置,但牵扯到利益契约,事情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变得不同。 “但我对你的承诺,”文森特描补到,“小狐莉,只要我还活着,你仍旧是可以信一信的。” 从梦湖到雪林,一路的行程都很顺利。 握着大狐狸的手,莉莉安远远地望见目的地旁那些摇晃的松涛。这是两人旅行的第三日下午,和新鲜出炉的、同她有着法律关系的伴侣行走在糖果色的街道上,莉莉安在清新的空气中难掩雀跃。 “好像我们昨天才在兽神宫里拥吻着许下誓言,”这场短途旅行让她意犹未尽,“可是我们明早就要举行一场正式的婚礼?” 是不是有些太快了,莉莉安满脸都写着这句疑问。 “我只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些,”文森特贴贴她的脸,“剧作家不是就爱在这种时刻加个大冲突?实话实说,我恨不得现在就是我们走完所有婚礼仪式的那个下午。” 婚礼当天,莉莉安早早地在窗外的风雨声中醒来。暴雨中的雪林倾颓着狂摆,翻滚的云层和闪电沉闷地遮蔽住上方的天空。 狐狸先生的脸色并不比户外的天气更好看,半是无奈半是——不,新婚的第一天,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揪住文森特位置端正的领带,莉莉安和他在出行前短暂地亲吻面颊。“风雨之后就是晴天,”她伸手抚平狐狸眉间的郁结,“这是个不错的预兆,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回以更深的吻,文森特扶平她头上轻微歪斜的鸢尾。 一朵伞花在暗沉的天色中打开。 路上的行人几乎没有,铺设在地面上的多彩砖石和莉莉安的裙摆一起被雨水冲刷出趋近透明的色泽。敲击伞面的噼啪声渐渐大了起来也密了起来,莉莉安向远处望去,冰雹和雨水的夹击下,她发现雪林郡的建筑朦胧到看不清最基础的轮廓。 还差几百米离就能走到祭坛,倾盆的雨幕卷挟着大风吹翻两人手中的伞。 纷飞的雪粒也在风中掺杂着凑趣,等到两人终于冲进祭坛所在的圣殿,出门时精心打扮的形象早已乱得像是被冰雪打折的蓬草。 但当日的第一束阳光随着这对新人步入圣殿而亮起。 圣殿的守卫祝贺两人。“风、雨、雪、冰,”那个年迈的灰发老头抖动胡子,“还有太阳,这是个不错的日子,一生中会经历的天气在今天都有。特别是冰降,在雪林,这可是好运的证明。” 响彻殿堂的钟声里,祭司从深掩的重门 中向莉莉安和她的狐狸走来。 莉莉安曾对婚礼有过诸多想象,和狐狸一起奔跑在疾风暴雨中的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否会在仪式中因为过于鼓动的心跳而听不清祭司的话语。 但祭司的声音一行行地在她耳中和心中拓印下痕迹。 空旷的圣殿里没有更多人声的存在,戴上戒指,她和狐狸紧紧地握着双手,仿佛世间的所有都跟随着那束指引般的日光重新降临。 莉莉安知道,新的生活从此真正开始。 傍晚,坐在床边,莉莉安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浮想联翩。 文森特就在里面,她和他很快就要经历新婚的第一夜——等下要先做什么?她摸摸自己吹得半干的头发又把它们甩到身后。 她的小箱子里装着几本不能在旁波公开刊行的彩册,三四瓶起舒缓作用的特殊药水也不动声色地藏在她卷起的衣物里。都说纯人类和兽人在一张床上过夜时不会太好受,莉莉安状似淡定地瞥向立在墙角的旅行箱。 然后像是被火焰烫了一下似地挪回视线。 希望不要今晚太难过,莉莉安揉卷着裙角。也许她真的应该先和狐狸在婚前试试?莉莉安开始胡思乱想一些放在今天之前她绝对不会同意的事,如果两个人真的尺寸不合—— 浴室的门被文森特推开。不等莉莉安下意识地把腿并得更紧,一大团毛茸茸从门里挤了出来。莉莉安惊讶的眼神里,火红色的大狐狸呼啦啦地蹭到她的身边。 “可爱的小姐,”巨型的狐狸用舌头舔湿莉莉安的指尖,“也许你想先和毛茸茸玩一会儿?” 若无其事地隐下膨大的契纹,这只狐狸说到做到:他要成为她的s级体验卡。 揉歪他毛乎乎的耳朵,莉莉安低头亲上狐狸的鼻尖。“可以玩一整个晚上吗?”她埋在他的皮毛里翻滚,“只是纯洁地吸吸狐狸这样?” “吸狐狸也有很多种办法,”大狐狸把尾巴尖递到她胸前,“说不定今晚我们会发现某些和以前不太相同的吸法。” 沉迷捏爪垫的莉莉安没有听懂狐狸口中不太健康的暗示,她正在填满大半个房间的狐毛海洋里玩得开心。 不露声色地让莉莉安被毛茸茸裹得更紧,大狐狸偷偷地用牙尖把她的肩带咬得半断不断。兽人自带的体温在几分钟内让她出汗,狐狸在莉莉安的怀抱里拱来拱并时刻试图用吻部蹭红她的契纹。 慢慢的,莉莉安身上的脆弱衣料被他的爪子和牙齿“不经意”地弄坏出大片大片的破口。看到她雪白细腻的皮肤被他吻得渐渐泛红,文森特再也忍不住把她吞吃入腹的冲动。 迷迷糊糊地看着周身的狐狸皮毛消失在空气中,莉莉安在感到紧张之前被他拥吻着压到床上。 抬高莉莉安的腿,安抚着伴侣的情绪,文森特给她讲了一个轻松的小故事。 “从前有一只狐狸,”他抚摸她的脸,“狐狸爱上一个女孩,他决定把自己送给她做礼物。” 被咬破的肩带掉在床上。 “可是女孩不知道要怎么回报狐狸的爱,她问狐狸,‘也许你有想要的东西,而我能从集市上买到它们?’” 暖黄色的灯光一点点暧昧起来。 文森特吻上莉莉安的额头:“狐狸说,‘让我们一起来做个樱桃蛋糕。’” 于是狐狸和女孩一起走入山谷采摘樱桃,把饱满圆润的果子放在溪水或者牛奶里清洗或浸泡,将白色的浓稠液体浇入,狐狸在熬煮果酱的时候拿出两杯甜水,他哄劝女孩把它们喝下。 …… 临睡前,莉莉安在被子里悄悄勾住他的手指:“文森特。” 狐狸公爵把她的整只手都包进掌中:“嗯?” 把脸埋进对方的衣褶 ,莉莉安的睫毛上有一点微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文森特侧过身体看她。“怎么了?”他像哄小孩睡觉那样拍着她的背,“还是难受吗?或者——” 他紧张起来。 “不,”莉莉安感受着狐狸身上传来的温度,“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仅仅在几小时前,”她把倒空的润滑液瓶子举到大狐狸眼前,“你都装得很有气势。” 莉莉安扯过大狐狸的睡衣。“你让我错误估计了今晚的激烈程度。”她一无所觉地讲着引诱的话,“知道吗文森特,我的小箱子里甚至还装着几瓶能够帮助服用者打开身体的药剂。” 没看到对方忽然深邃的眼神,莉莉安环抱着大狐狸的腰和他贴贴,“但是不等我喊第二声痛,你的动作就已经轻柔得像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放弃吧,”她枕着文森特存货全无但痕迹遍布的胸口入睡,“亲爱的诺福克公爵,你做不了霸道狐狸的。” 第70章 情侣飞行棋(上) 莉莉安一句玩笑,文森特彻夜难眠。假如莉莉安此时还醒着,她应该能很轻易地感受到身边这只狐狸的情绪—— 惊讶、憋闷,还有一点想趁她睡着而继续的跃跃欲试。 文森特没有料到,莉莉安竟然会对他给出这样的评语。他真想晃醒小狐莉,再叼着她的后脖颈问一问,究竟是谁刚刚躺倒半分钟就已经在喊疼。 “会不会坏掉,”那时她呜呜噎噎地怂成一团,“大狐狸,我不会要在深夜去看医生吧?” 正在拧润滑液,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文森特:…… 他还能怎么样呢?他只能抱着她,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地给她顺毛。把手指递给她让她含在嘴里发泄,文森特大概是世界上第一只还没吃到肉却被肉咬出两排牙印的倒霉狐狸。 等到莉莉安缓慢地平静下来,她才不好意思又有些抱歉地舔了舔文森特被咬破的指腹。 想到这里,摩擦着手指上的伤口,狐狸公爵向莉莉安说着她听不见的悄悄话。“你该庆幸自己睡着了,”文森特抬手捏住她的脸蛋,“如果你在中途就这样说——” 文森特心中摇头,莉莉安又怎么会在中途说这种话呢?顶着一张清纯无辜的脸,她却格外地精通,精通那些能把狐狸架在火上烤而又不得不放她过关的办法。 她的嘴被狐狸捏得嘟嘟起来。 “小心点儿,”狐狸含住她的下唇亲吻,“胆子没有松仁大还非要学人家嘴硬,是想蜜月都没过完就开始生小狐狸吗?” 熟睡的莉莉安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莉莉安梦到自己变成一支鸢尾。 在潺潺的溪流旁长大,她在清澈的水波中窥见自己盈盈的倒影。温暖的日光赠予她浓郁的芳香,黄昏的余晖在她身上涂下油画般的光影。而在那些星月交织的夜晚,她宁谧地与雾气摇曳共眠。 但她被突如其来的山洪牵引着冲入沼泽。 浑浊的液体捻碎湿透的花瓣,淡雅的香气转瞬被淤泥吞没。眼睁睁地看着水面浮起的白沫旋转着将她带到水下的更深处,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使她想要奋力挣脱但无能为力。 成片的眩晕中她难以看清周围的事物,它们飞速从眼前掠过,也许是水草,也许是鱼类,又或许是潜藏在水下的别的什么东西。她仿佛被沼泽里的生物当成了足以果腹的美餐,淤泥中的意志杂乱着要让她永居身侧。 庞大的黑影从旁游过,破碎的枝叶、凌乱的花瓣,还有逐渐沉于塘下的芯蕊,她感到自己被黏腻的影子一点点啃食吞没。 次日清晨,没来得及换床单的大狐狸被莉莉安抓个正着。 推到一旁的被子甚至还没有完全散逸走从她身上沾染的体温,乍醒的迷茫里,她晕晕地看到,鸢尾正在水边堆积的泥泞白沫上潮湿地开放。 为了奖励他的敢想敢做,莉莉安毫不留情地把文森特推出卧床。光滑的被套让狐狸坠落得出奇迅速,浮在空气里的狐毛没让她哪怕稍动一丝不忍。 “离我远点!”她拽着仅剩的干净枕巾挡住自己,“去把浴室的热水放上,然后你马上立刻离开这间卧室!” 混蛋狐狸,莉莉安摸着床上湿透的织品,怪不得她梦到沼泽又梦到淤泥,醒来的前几秒还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关进了一间不停漏雨的破旧旅馆,滴滴答答的雨珠顺着她的脸庞逶迤而下。 垂着尾巴,功败垂成的狐狸公爵灰溜溜地遁走。 文森特被小狐莉剥夺了近身侍奉的权力——不许他跟着,不许他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更不许他以各种理由与她在祖宅里“偶遇”。 大狐狸被迫埋头整理花园的时候,莉莉 安裹着披肩在回廊里行走。墙上悬挂着的历代肖像温和地注视着她的身影,莉莉安按着顺序熟悉着祖宅中的每一个房间。 书架顶层上的盒子引起了小狐莉的注意。 可能人和物品之间真的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吸引:那只盒子已经在书架上默然地放置了数年,文森特几次返回祖宅也没多向那个角度投去几瞥,但莉莉安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存在。 并且她被它勾起了不小的兴趣。 夹杂在成堆的严肃大部头里,那只盒子的制式却让莉莉安想起了曾经风靡过旁波的地图游戏。脱下鞋子站上皮椅,一股难以说清的固执让她从夹缝中费力地取出了盒子。 书架被清洁得很干净,几乎没有灰尘随着物件的移动而显露影踪。 莉莉安将竖放的盒子翻到正面。 “情侣飞行棋?”她喃喃念出上面的单词,“恶魔城精品特供,让您不再被平淡扫去兴致。” 让自己蜷坐在皮椅里,揭开盒盖之前,莉莉安下意识地向窗外看了看。很好,文森特还在老老实实地收拾着花园——和狐狸公爵领到的王都密令有关,两人要在雪林郡和临近的恶魔城住上一阵子。 大狐狸向来不吝惜在改良生活环境上多花时间,莉莉安看到他细致地规划着花园,又或者他名为“建筑师”的一层身份令他十分享受人与建筑交互塑造的过程。 不管怎样,莉莉安收回目光,他正沉浸在花草的世界里,而且短期内不会推开书房的房门。 这就足够了。 恶魔城特供,莉莉安承认她对盒子里的内容升起诸多期待。她买下的那条焦糖色狐狸项圈就是出品于恶魔城,拉兹会所里的见闻更是让她明白了恶魔城对兽人帝国小玩具行业做出的特殊贡献。 再看几眼玻璃上的倒影,确认即使狐狸向屋里看来也只能见到皮椅的背面,莉莉安在加速的心跳中打开了飞行棋的盒盖。 一面折了八次的巨型棋盘地图出现在她眼前。没有急着打开地图,莉莉安把盒中的小零件们也分门别类地清理了出来。 两枚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骰子,几张使用说明卡,还有……莉莉安屏住呼吸,还有一只占满了半个盒子的绒布袋。直觉告诉她,这只袋子远比看起来值得探索。 她解开袋子的扎绳,数十件物品哗啦啦地倾倒在她的腿上。颇有重量和质感,好几样包装完整的东西滑落在莉莉安的脚边。 不等她俯身去捡,一张发光的小纸条出现在盒子的底部,那是恶魔城对出产产品的标识。向启用者表明这件产品是首次被打开,小纸条闪烁了几下便消散在了盒中。 收拾好掉出来的物品——称之为床帏道具或许更精准——莉莉安把说明卡片按顺序放在眼前。 飞行棋的规则很简单。“用骰子掷点数,”莉莉安随手拿起一个小方块,“投出的点数说明玩家在本轮可以行走的格数。按照格子上的指示行动,祝您和另一半度过美好时光。” 为什么这样的规则也能让飞行棋的生产商花费四五张卡片来阐述?莉莉安有些疑惑。 “飞行棋的特殊玩法,”她看向第二张卡面,“骰子并不一定会公平地显示点数,使用更重的那只,先行棋的一方常常会获得上风。” 扬起唇角,莉莉安读懂了背后的暗示。 把花苗一株株栽到合适的地方,饮茶休息的狐狸公爵听到莉莉安在叫他。“文森特——”她从窗子里伸出手臂,“你打理好花园了吗?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惨遭驱逐的大狐狸重又获得了和伴侣亲亲贴贴的许可,于是他攀着宅院的墙壁快速靠近莉莉安所在的房间。 像是爱情诗里描写的经典桥段,利落地跃进窗户,文森特握着一束花草递到莉莉安 面前。“我厉害吧?”他得意到,“和某些只会也只能在窗下念诗的前任比,我是不是更好?” 莉莉安对他的奇怪攀比心无话可说。 “您真的是大贵族吗?”她接过那束花,“魔网上的同人文都不敢把您的性格描写成这样。” 有点幼稚,妒忌心极强,一言不合就把她那葬进落叶堆的前任挖出来全方面嘲笑。倘若不是文森特刻意提起,莉莉绝不会想起艾伦还做过送花念诗这种事。 “沉着脸出门抢地盘,回家就脱衬衫边倒酸水边喂奶?”她找了个玻璃瓶把花材插好,“还是说这一面是伴侣特供,我该觉得荣幸才对?” 大狐狸见缝插针地蹭到她身边。“退化期结束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文森特搂着她的腰,”“我才成年不久,严格讲还在青春期的尾巴上——难道你就是喜欢年纪大的?” 莉莉安回身敲他脑壳。 大狐狸误解了她的意思。“年纪大有什么好?”他酸里酸气,“那几个词是怎么说的?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你这样的小狐莉碰到他们,那是要连骨头渣子都要被啃干净的。” “行了,”莉莉安把他的嘴巴捂住,“我知道你是最正派的青年才俊,全世界再也找不出和你一样的能干狐狸——” 所以别再酸下去了,刚带回来的花都要被醋得耷拉叶了。 “我要和你玩个游戏,”不想话题再被带偏,她绕回原点,“规则很简单,但你不许玩不起。” 为了能在飞行棋帮助下收拾狐狸,莉莉安时刻当心着她的表情。生怕被文森特看出端倪而拒绝参与,她紧密地观察着狐狸的神态。 文森特和她贴贴侧脸。“玩不起?”他不假思索,“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 莉莉安暗暗放松;她相信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71章 情侣飞行棋(下) 铺平飞行棋的地图,莉莉安和文森特各自端坐在卧室地毯花纹的角上。 看清地图棋格内的说明文字后,文森特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谁先来?”他问,“莉莉安……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真的认为我会是那个耍赖又要求悔棋的人吗?” “你怕了?”她把装着配套玩具的绒布袋放在膝盖边,“我要做先投骰子的那个。” 手握说明卡面的秘密玩法,莉莉安十分自信地选择了先发制人的路数。 骨碌碌,硬质的骰子在地毯上滚动出细碎的闷响。 5点。两人的目光聚焦到那个离起始方格不远的地方。 【和伴侣牵手十秒】 很平常的要求,莉莉安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但狐狸显然不这么认为。 将她的手整个握住,文森特把一个简单的交握动作也做得像是某种床帏图书上的专供插图。他慢慢地抚摸她的手背和指节,仿佛在思索从哪里动口是最佳的方式。 微凉的和偏热的体温在皮肤间传递,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使得两人手掌间的空气都一点点变得拉丝——像是淋上了蜂蜜或者其他甜蜜而黏稠的事物,肌肤相触时产生的摩擦和按压感晕染出许多暧昧而难以言喻的氛围。 狐狸的手比莉莉安要大上整整一圈,不,或许一圈还不够。这让他可以做到许多莉莉安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比如一只手把她从后腰处按住,而另一只手探到被子和软枕的深处,让她鸵鸟般埋进枕巾里的脸不得不暴露在灯光和他的亲吻之下。 被子里积攒的温度使得莉莉安的脸变得又红又软,文森特拢起的手指可以轻易地触摸到她的眼眉、睫毛和鼻尖,只要微微地握住她的脸颊,他就能感受到两瓣嘴唇在掌心留下的湿痕。 “十秒钟到了,”莉莉安不自在地甩开狐狸的爪子,“你快点投骰子。” 瞧瞧他的眼神,莉莉安把手缩回披肩里,大狐狸明摆着就是在回忆些春天特供的东西。 文森特遗憾地松开她的手。真可惜,他不动声色地想,等这轮游戏结束,他一定要告诉小狐莉,牵手时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1点。看来狐狸公爵的运气一般。 【和另一半拥抱三分钟】 三分钟,莉莉安收回她几秒前给出的评语。她隐约觉得和文森特玩飞行棋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这只狐狸似乎总能找出些意想不到的办法来让好端端的游戏场景变质。 不过……想想那个他极可能掷到的格子,莉莉安在一阵犹豫后选择再玩一阵。 她实在是很想看看狐狸公爵穿露背舞娘装的模样。 她在飞行棋随带的绒布空间袋里看到那套衣服——穿着它的人不但需要把整片背部都裸露出来,还要穿上那条在腿侧裁开了大片破口的、该遮的几乎一点都遮不到的、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情.趣服装的裤子。 最戳她的是那些叮叮当当的金属链环/.52g.g,d./,暗室里的锁链到底让莉莉安觉醒了一些以前未曾设想过的癖好,她现在的确认为精致的链子和温热的肌肤是相当搭配的存在——前提是戴链子的那个人不是她。 “你压住我的衣角了,”莉莉安被身后猛然增加的重量坠得一晃,“文森特,下次搞偷袭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句?” 跟随重力的指引,大狐狸抱着她侧躺到地毯上。“事先告知又怎么能叫偷袭呢?”他带着她向半空伸出手臂,“何况我叫了你好几声,是你自己在想事情才没听到。” 像是被窥破了心事,没有说话,莉莉安看着狐狸一点点地揉捏着她的皮肤。 从指尖开始,像是被他飘在房间里的狐毛染了色,小片的粉红色渐渐浮上她的指腹。而狐狸的手就是引动颜色流淌的画笔,热意混合淡淡的酥麻,莉莉安见到那些粉或红色一路蔓延至她的手腕、小臂和肘部。 可是她的皮肤上还有些斑驳的小红点。它们看起来像是被叮咬——不过冬春交界的雪林哪里又有蚊虫的出现。 “这里是昨天吮出来的,”文森特教学般指了指她的肘侧,“手腕那里是今天早上亲上去的。” 两个人侧躺着十指相扣,莉莉安听到狐狸的心跳不急不缓地在他的胸腔中震动。 “脖颈旁边的,”文森特和她耳鬓厮磨,“旅行途中很明显,但它们现在掉色了。” 所以他要重新补上,狐狸理直气壮地叼起莉莉安颈后的一小块皮肤。 “你的手,”躲了几下却没躲开,莉莉安转而抓住文森特,“你在干什么?” 狐狸丝毫不慌。也许这就是结婚前和结婚后最大的区别。“我的手在捻小狐莉的契纹,”他从容不迫,“有什么问题?” 莉莉安差点就要为他厚成墙的脸皮鼓掌叫好。“你碰我的契纹做什么?”她挣扎着坐起来,“文森特,我们在玩飞行棋,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 回视她的控诉,狐狸公爵满眼都写着“情侣飞行棋就是要不正经才好玩”。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手掌。“第一,”文森特开始他的表演,“艾德蒙的常住民都知道,‘情侣飞行棋’在有些时候也写作‘情.趣飞行棋’。” 他攥住莉莉安的两只手,“而我面前的这位夫人对此竟然一无所知,我深深怀疑您是从哪里伪造出一份兽人帝国的身份卡。” “我要检查您的身份,”他演的来劲,“而契纹是最不会出错的方式。” 莉莉安面无表情。“是这样吗?”她说,“我要投诉,我要换个执行官来检查。” 狐狸酝酿好的说辞都被怼住。 “投诉无效,”文森特顿了一小会儿后启动翻旧账模式,“上次你还在我和雪鸮谈事情的时候咬我衬衫的衣角,你那个时候已经被狐狸公爵投诉掉了投诉的权利。” “咬你衣角怎么了?”莉莉安上下打量他,“不好好把衣服别在腰带里,说着要投诉,实际上你就是故意想引诱我咬的吧?” 文森特可疑地陷入沉默。 “快点起来,”莉莉安把骰子捡到手里,“早都过了三分钟,结果一共才走了两步。不许打断我,我要接着玩。” 有点心虚的大狐狸乖乖起身。 2点。 【情侣的契纹就该贴在一起】 莉莉安也陷入沉默。 按理讲飞行棋的前半部分都是比较常见而普通的要求,比如拥抱牵手亲吻。不过贴贴契纹又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呢?绝大多数兽人的契纹都出现在上半身或腿部,正如莉莉安本人的纹路也在上身。 只是狐狸——她小幅度地偷瞄文森特,他刚才好像没往骰子的方向看。 莉莉安悄悄地伸手压转骰子。 3点。 【一个甜腻的热吻。】 捧起文森特的脸,她迅速亲了状况外的大狐狸一下。 “到你了,”她晃晃对方的手,“我刚才走到了第八个格子。”暗自为她的小机智喝彩,莉莉安并不知道这种做法会逐渐偏转掉那枚特制骰子的功能。 比如—— 文森特投出了6点。1+6=7。 代表他的小立牌停留在莉莉安刻意绕过去的第七个格子。 大狐狸的眼睛忽地亮起来。“这可不是我主动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看到了?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莉莉安抿了抿嘴。“制作飞行棋的人哪里知道每个玩家的个人情况?”她强词夺理,“本来这只是个很干净很清纯的活动……” 文森特表示一百二十个赞同。“你说得对,”狐狸笑眯眯但寸土不让,“这就是个干净且纯洁的活动,我们的个人情况和这项活动产生任何的冲突了吗?没有。” 可……莉莉安还想再说点什么。 “而且你原本也是投到这个格子,”文森特温柔地抚弄她的后背,“小狐莉,你动手的速度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快。” 莉莉安觉得大狐狸笑眯眯的样子比想象中还要讨厌。 “难道你准备连着耍两次赖?”文森特拽住想往边上挪的莉莉安,“铺棋盘的时候是怎么说着来的?‘你怕了?’” 他善解人意:“或者今天到此结束也可以——” 怎么可能到此结束,文森特笃定她在一阵纠结后必然会坐下来接着玩。手里的骰子质地和重量都不太对,再加上莉莉安初始时难掩喜悦的眼神,他有理由认为飞行棋的玩法绝对不止是她告诉他的简易几句话。 再向前推测一步,文森特猜测莉莉安是想要用飞行棋附带的某种小道具来折腾他,而棋盘的盒子里大约还会有颗普通版的骰子才对。 莉莉安果然在几十秒的考虑后不情不愿地同意。 “契纹贴贴就契纹贴贴,”她调子里的不高兴都要滴出水来,“贴吧,贴到你满意为止。” 看上去,飞行棋盘里的某个格子让莉莉安极其想在他身上实践一番。藏住心中惊奇,文森特态度坦然地就要实践第七个格子里的指令。 莉莉安撅着嘴配合。暂时让他先得意一会儿,在躺下和跪坐中选择了前一个,盯着棋盘上的骰子,她的手指在地毯上暗戳戳地抓挠:等会儿她非要让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贴一下也算贴贴,”莉莉安扭过头,“你快点。” 她还等着投骰子,她还要看狐狸舞娘讨好富婆金主的戏码呢!望着墙角,莉莉安在听到衣料抽动的声音时想,这没准也算是“忍辱负重”的一种。 唔……怪不得去兽神宫立誓的伴侣们都很喜欢契纹的存在。作为誓言在双方躯体上的具象表现,契纹的确承载了许多令人心折的含义。她曾经看到伴侣们相互亲吻彼此手臂上的酒红色纹路,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接触所带来的愉悦—— 她今天也感受到了。 狐狸是个可爱又体贴的伴侣,亲吻他的脸颊,莉莉安早早地知道这一点。 不过……某个无关紧要的想法进入脑海,在短时间内接连清洗地毯,似乎会极大地损伤毯子的寿命。 说不清过了多久,渐入佳境的前几秒,骰子又一次在狐狸指尖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4点。 【一起跳支舞吧】 莉莉安想要找个理由拒绝起身,为什么狐狸不继续下去?忘记上一轮的不情愿,她希望在想要的时候就立刻获得满足。 绒布袋里的八音盒却已然一圈圈地响起旋律。凌乱的衣褶、不再整洁的领口,也许是喷洒在空中的清新剂发挥了效用,房间里弥漫着和梦湖往常并不相同的味道。 “这不公平,”她有些混乱地踩着音乐的节拍,“文森特,我们该停下来歇息。” 她和他的影子该在日光的角度变换中无限亲近——就像两树繁茂相连的枝叶交错着攀绕彼此,她不想被迫地顺着飞行棋的安排行事。 毕竟她才是玩家,不是吗? 八音盒的乐声仍在继续,头顶的天花板仿佛在不停地转动,墙布上的各处暗纹却在眩晕中无比清晰地投射进她的眼帘。她在舞步的挪转中感到偶尔的轻松与快乐,但很快,濡湿的裙子会重新在节拍结束后贴在她的身上。 她不喜欢随着伸展动作而来的坠落和流淌感,她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休息,她该去换件干净舒适的新衣服。 舞曲终于停下。 文森特拦住她离开的步伐。“我也是玩家中的一员,”这只火红色的狐狸彬彬有礼,“既然立牌已经走过了地图上的初始位置,我想我们至少该完成一次完整的游戏?” 莉莉安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周旋,但狐狸铁了心要让她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他不是只小心眼的狐狸,只是如今角色调转,看着莉莉安无可奈何却不得不强忍愿望的表情,文森特忽地明白了一种愉快——一种他被绑在房间里难以解脱而她安稳入睡的愉快。 他确实不是小心眼的狐狸,文森特越想越欢快,他只是有很多坏心眼的狐狸。 谁能否认这是场有趣的游戏?小狐莉揣着某种目的给他挖了一个居心不良的深坑,而她自己却在猎物进入陷阱前被猎物迷惑得头晕目眩。 可是表面上的伪装还是要做好,文森特接着扮演一只不解内情、满心想陪着伴侣好好游戏的狐狸——于是一切交由骰子来决定。 “单数继续,”他把手中的小方块掷起,“双数暂停。” 听上去很不错,莉莉安慢了几拍才点头,骰子在双方的视野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 3点。 狐狸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一次的结果随机性太大,”他贴心地替她讲出讨价还价的辩词,“让我们投三次,看看能被投到两次的是哪组数字?” 也许更明智的选择是就此中止游戏,莉莉安的手在狐狸体温带来的热意下颤抖。但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三局两胜的方式。 4点。骰子似乎转出了偏向于她的数字。 5点。赢家的错觉瞬间消失一空。 据说婚姻能让一对情侣快速地成长,莉莉安把脸用手臂挡住,这句话的对错她本身存疑,不过狐狸在婚后的进步毋庸置疑——昨天晚间他还生涩难掩,今天的狐狸竟然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用她收拾对方的手段反过来教她何为忍耐。 这才是新婚的第二天;感受一下身上的状况,莉莉安认为文森特大概率趁她不在意的时候拧开了箱中的那几支药剂。 游戏变得难熬起来。 慢慢地连骰子的点数都不愿再去确认,伏在一旁,莉莉安空前反感起小方块运转和停滞时带来的声音。 2点。 【亲亲对方的耳朵】 那只可恶的狐狸亲得细致又热情。莉莉安甚至生出错觉,好像她是出生不久的小动物,而小动物的母亲在柔和又不容抗拒地舔着她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孩子。 不,说她是棚架里的一串葡萄没准更为恰当,有只狐狸在葡萄藤刚开始发芽的时候就日夜不休地住在棚架边盯点,生怕谁在他不在的时候捷足先登。等新生的藤蔓上真的结出葡萄,他更要一日不落地用尾巴擦拭葡萄串上的每颗果子。 可恶,莉莉安不耐地把他拨拉开,又不来真的,净在这里试探有什么意思。 文森特是世界上最讨人烦也最恶劣的狐狸。 “几分钟前你才夸我可爱又体贴,”烦人狐伏在她耳边讲悄悄话,“然而喜怒无常的小狐莉稍有不顺心就夺走了对我的夸奖。” 温热的气流吹拂在耳朵上,莉莉安胡乱伸手移开大狐狸志得意满的嘴脸。 5点。 【惩罚区域:做对方想让你做的一件事】 格上的文字让莉莉安无话可说。骰子坏了吗?她勉强想到,还是狐狸在几轮过后察觉到了端倪? 文森特装腔作势地苦恼了一会儿。“我想让你做的事,”他思索,“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耗费掉这次机会才能让你做的呢?” 他揉了揉莉莉安的肚子,沉迷的神情和莉莉安撸猫咪的时候一摸一样。“我想到了,”大狐狸凑过去讨亲,“我们再玩五轮就结束,也就是再投十次骰子,我们就去做些你想做的事,怎么样?” 想看舞娘狐狸的愿望终究没能胜过来势汹汹的生理需求,迅速点头,莉莉安只想让这次的飞行棋赶紧飞完了事。 1点。 【听听对方的心跳】 大狐狸一句推脱也不装地枕着莉莉安的胸。衣服的存在还是有其必要性的,文森特攥住莉莉安的手臂并让她老老实实地和他贴着。 “如果不是很贪心的话,”狐狸讲出一句温情的感慨,“像这样和你一起生活就是十分让我高兴的事情。” 但眼下的氛围和环境使这句情话的动人感倒扣100分。 莉莉安没有流露出被打动的表现,她正被他刻意或者不经意的靠近吊得不上不下地万分难受。 5点。 【男伴的胸膛为你敞开】 这次倒还好,莉莉安拂开脸上粘连的发丝,没有指定必须要做点什么,她敷衍地拍了拍文森特的胸肌就把骰子又递给了狐狸。 手感不错。可她现在不想要这个。 4点。 【模拟喂幼崽,行进到本格的玩家扮演角色】 大狐狸的遗憾,飞行棋来补齐。 莉莉安说什么也不要再去学真正的幼崽,“昨晚你都强迫过我一次了!”她挠向狐狸的脸和脖子,“你说,‘不喝就不许睡觉’!你还哄骗我说,‘这周就一次’!” 大狐狸倒是很想让哄骗真的成为哄骗,然而落在他身上的红道子提醒他做事之前要想想后果。 文森特的衬衫角只好再一次发挥光和热。 6点。 【后退两格】 【默契的情侣当然要涂相同颜色的口红】 涂口红?给狐狸吗?莉莉安燃起一点兴趣。从绒布袋子里的可食用色块中挑个顺眼的颜色,她用手指蘸着口红往狐狸抿成一条线的嘴巴上擦。 拒不配合的狐狸在挨了两下之后松嘴。“情侣要涂同颜色的口红”,文森特在抗拒几秒后想通了给莉莉安嘴唇染色的好办法、 “不要乱动,”一无所知的莉莉安扳回文森特的脸,“再乱动唇彩就要涂到下巴上去了。” 形状很优美,挪开手指,她左右瞧了瞧。 然后贴过来亲她的狐狸就把她的完美作品毁得一干二净。 嗯……怎么不算两人都涂同色口红了呢? 3点。 【惩罚区域:做对方想让你做的一件事】 怎么又是这张——不,局势调转,目前是“莉莉安让文森特做件她想让他做的事”。 既然如此。 起身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莉莉安过oralsex。” 她要十分钟。 文森特向她确认:“你想好了要这个?” 这对他怎么能算惩罚。 3点。 【漂亮的腰臀需要红绳的装饰(附带结绳教程)】 懒懒地扭腰,动也不想动的小狐莉无所谓被系成哪种花样。 4点。 【脱掉上衣】 想勾引的对象仍在眼神雾蒙蒙地难以聚焦,再做什么意味深长的动作都是白搭,文森特干脆地解开衬衫。 1点。 【把手腕用丝带系在床头】 还是无所谓,莉莉安把手递给文森特,她也没力气再fgerg。 2点。 【角色扮演:你是恶魔城最出名的舞娘,你的伴侣在你的初夜拍卖会上将你买下】 【ps:记得叫ta主人(装扮可于空间袋中找到,该状态维系三轮后解除)】 终于让她等到了!!!莉莉安像是喝了十吨咖啡那样清醒过来。 瞧她几眼,猜到这就是小狐莉邀请他玩游戏的目的,文森特有条不紊地展开绒布袋中的扮演服装和腰链。 4点。 【获得主人身份,请尽情支配您的另一半】 还需要支配吗?伶俐的狐狸“舞娘”知道自己最该做些什么。 “主人,”他身上的银质细链垂到莉莉安的腰侧,“您想我从哪里开始服侍您呢?” snog? heavypettg? as? …… 飞行棋的地图半卷不卷地被衣物盖住,中场休息开始不久的时候,骰子默不作声地滚到床下—— 金属相撞的声音从床底的阴影里响起,不等两人作出反应,一阵奇异的波动感穿透床板和层叠的被褥。 这股波动令人瞬间回想起那些被使用于刺杀案中的魔法道具,覆盖大片的城池、卷入成百上千的行人,道具启动时散发的波状魔力线让直面其境的见证者记忆尤深。 莉莉安勉强扶着狐狸的肩膀起身。 掀开垂在床边的绒毯,两人摸索着找到了骰子,以及半只材质古怪的破损地球仪。 第72章 道具 像是个闹出大动静却只为了让周围人给予关注的小孩,床下的半只地球仪在骤然爆发出数轮魔力波动后又在几秒内沉寂下来。 在莉莉安和大狐狸的视线中心一动不动,这块材质不明的半球状残骸安然地接纳着两人的观察。 铸造它的金属像铜又像铁,但从某些角度看去,残骸的侧影似乎还镀着纯度极高的金。 端详半天却没看出什么,将它放进大狐狸的手中,莉莉安的倦意让她把“研究地球仪”的重要性往后排了排。 狐狸就在她身边待着,这令她感到安全。 “别把它放得太远,”她闭着眼睛指挥文森特,“等我醒来……我还要再去看看它。” 床上活动使她消耗掉大量体力,莉莉安得睡上一阵子才能让自己恢复精神。 两天后,那块残破的魔法道具被莉莉安的剧本草稿无意间启动。 几页碰到地球仪的稿纸被它悄无声息地吞吃入腹,而莉莉安直到写完新一页情节、想要将草稿们收拢在一起的时候发现端倪。 尚未被消化完全的纸张在地球仪上垂下小角,没人说得清纸页是怎么嵌入到光滑的残面中去的,毫无嵌入或拼凑的痕迹,那只边角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魔法道具流动般的表层。 仿佛补充进了不少能量,在桌上低调陈列了两天的残骸重又释放出光芒。躲避不及,莉莉安被它牵引进一条狭窄的山洞—— 随着她的深入,两侧的石壁从最初的开阔收缩到离她只有半步。一股拉力从斜前方传来并带着她不断前进,越发低矮的洞穴顶迫使她在行走中俯下身体。 弓着腰走路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何况莉莉安自己也不知道长路的终点究竟在哪。 她在穿过又一个拐角后开始计数,但两条矮道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很快让莉莉安忘记了上一个数到的数字是多少。 窄小幽暗的视野猛然拓宽,四处观察,莉莉安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某座山体的内部。向下看去,几株茂盛的忍冬长在地面的中心。 而她正站在崖壁上,一条窄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没有警示牌或更多防护,假如牵扯她的神秘力量再大些,莉莉安也许会直接从山壁上直直掉落到地面,再摔成忍冬们茁壮成长的养料。 像是听到了莉莉安的心声,不等她摸索着寻找出其他的道路,迟滞几分钟的引力又一次扯着她向前冲去。 向下坠落的失重感猛然包裹住莉莉安全身,仿佛一颗悬崖上的石头被狂风扫入深不见底万丈裂谷,她听到耳边的空气因为承载不住她的重量而嘶喊着发出凄厉的声响。 陡然出现的变故把莉莉安惊得手脚发凉,这里是道具的世界,想想【美梦之镜想想那些无形中收割掉大把生命的魔法物品。 她不能把这里的一切当做儿戏。 类似的念头在莉莉安心中疯狂叫喊,暴涨的求生欲促使她拼命观察四周的情况,哪怕是有条藤蔓让她能暂且阻一阻身形—— 但光秃秃的山壁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出现。更可怕的是,她并不是直线下落,拽动她的力量使她的运动轨迹呈现出弧状! 如果继续下落,栽种在空心山底部的忍冬树大概率会在几分钟后把她从头到脚地穿到上面,就像一支烤鸡店里卖得火爆的骨肉串。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树顶离她越来越近,迟迟找不到求生办法的恐慌感简直能把人逼疯。“我的稿子!!!”莉莉安崩溃般高声喊到,“我只是想拿回我被吞掉的稿子!!!” 刷啦—— 几张宽大的纸页飞到她的身下,托着她减缓下落的速度以至于悬停在半空,纸页上的熟悉字迹让莉莉安一时间惊呆。 她在做梦吗?!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 她的稿子变成了飞毯般的存在,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她的身体,纸上甚至还能看得见被她划掉的笔误单词。 而她只是喊了两句。 不对……不对……稿子不是能让她安全落地的东西。莉莉安的视力在受到惊吓后变得格外好用,她眼尖地发现托着自己的宽大纸张正从边缘开始缓慢脆化。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纸稿的边角,恰如她注意到的那样,那些脆得显出纹理的部分飞灰般向下飘落。 巨大的纸页也不可靠! 不能直接从稿纸上跳下去,莉莉安俯视周围,靠近了才知道,那些忍冬树远比她以为的还要高大,而且——悬停在空中的纸页隐隐又有向上攀飞的迹象。 决不能让它们带着她再飞上去,脆化破损的纸页会在时限到来时变成一摊灰烬,而中空的山腹顶端也不是什么能让她安稳待着的去处。 焦急地搜寻着一切能让她借力的事物,不知过了多久,莉莉安终于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瞄到一架钉在山壁上的细长竖梯。 小心翼翼地划着纸页,莉莉安交替晃了好一阵子的手臂才让自己贴近了竖梯所在的方位。 【drf】 她看到了竖梯上的标识徽记。 矮人,莉莉安一下子理解了那个每走一段就变得更加低矮的山洞入口。 听说矮人在兽人帝国建造起一座极为宏伟的城市,翻滚的蒸汽云在林立的金属井架间卷舒不息,直截了当地与魔法分庭抗礼,矮人用各色矿石创造独属他们的文明。 莉莉安沿着竖梯向上看去。 隐藏在一段凸起的石体后,把脖子仰到最大,她远远望见一条连接山顶和底部土地的迷你阶梯。 而这条竖梯可以让她攀爬到阶梯上。 那么,又一个新问题出现了,要沿着这条竖梯爬上去吗?还是趁着纸页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再去找找别的路径? 直上直下的竖梯爬起来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这里不存在攀岩俱乐部里面面俱到的保护措施。 赤手空拳地攀爬一段几百米的狭长竖梯,莉莉安的手掌冒出虚汗,更别说这段竖梯的最底部离地面还有十多米。 山壁上的异色矿石在莉莉安面前静静闪耀,支撑她的稿纸一刻不停地碎裂并向下飘灰。 想想半天才找到的梯口,想想她带着纸页移动时耗费的体力,再算算纸张还能坚持的时间,莉莉安咬牙抓住了竖梯上的圈状攀爬点。 很好……没有被她的重量压迫得颤动,这个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的梯子质量不错。 手掌被攀爬圈勒出一道白痕,莉莉安心惊胆战地把脚挪到了梯子的横杠上。 横条只能让她踩实脚尖,感到几滴冷汗从她额前滑落,莉莉安强忍着不适向上看去——她不敢仅仅为了擦汗而松手,她不敢低头看看自己离地的幅度,她更不敢大幅度回身去看那几页已经脆化掉很多的纸页。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向上。 向上。 现实世界。 文森特敲敲房门。“小狐莉?”他问到,“你已经在屋子里待了很久了,要出来吃点东西吗?” 无人应答。 就算是写稿,他端着从女仆手里拿来的糖浆松糕布丁,莉莉安也过于专注了—— 完全听不到她制造出的一点声响,正常来说,布丁做好时散发出的甜香味足够让她从稿纸上移开目光。 文森特又敲了几次门。 照旧毫无动静。 细细的直梯仿佛永无尽头,而顺着它爬行的莉莉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极了在崖索上痛苦求生的俘虏。 旁波和伽拉索曾经在山地间交锋,落败的旁波士兵被捆住手带到一处悬崖边列队。 相隔百米的两处崖顶间绷着六道铁丝拧成的绳索,深不见底的黑水在山崖的裂谷中打起一个又一个漩涡。 “看到那几条悬索了吗?”俘虏他们的士官不怀好意,“只要你们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爬到对面,我就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最后有士兵生还吗?莉莉安胡乱地想事情以让自己忽略两条不停发颤的腿。她当然知道,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慌乱没有任何用处,但生理性的腿颤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 莉莉安的手掌在紧绷中变得又湿又滑,每次松手去够上方的攀爬圈,她都要精神紧绷着不要让固定她的另一只手打颤。 让她回忆一下那些士兵的结局,莉莉安竭力把想法荡开以缓解紧张。对——有一名随行军医活着回到故土——那么,她也可以有惊无险地从竖梯上离开—— 被领到悬崖边的有三十个饱受折磨的旁波士兵。两位伽拉索士官支着桌子和阳伞观看他们的求生戏码。 第一批俘虏被赶上悬索。 莉莉安伸手抓住更高一层的铁圈。 他们抓住铁索就急不可耐地向前爬去。 拉扯到发麻的手臂让莉莉安心跳如鼓。 几百米长的铁索在裂谷上飘忽晃动,奋力爬行的战俘们在行进三十米后力竭。漫长且无望的停滞后,他们逐个从悬索上跌落。 莉莉安踏着竖梯的脚尖仿佛下一秒就要撑不住并从窄小的横杠上滑脱。 第二批战俘重复了第一批的命运,看守他们的敌人打开啤酒并为第三批俘虏多久全员死亡而下注。 汗水刺痛莉莉安的眼睛,所幸隐藏在石块后的小阶梯在莉莉安的视线中变得清晰。 第四批俘虏面色惨白地抱住悬索,裂谷间的雾气使索绳更加冷滑。 心焦的狐狸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房间内没有莉莉安的身影,搁置在桌上的道具残骸却一圈圈流淌着熔金般的波纹。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球壁上缓缓挪动,好像……好像只抓着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 第73章 再遇情敌 状况不明的道具残骸令雪林郡的祭司束手无策,担心莉莉安被困在里面太久从而丧失逃生能力,狐狸公爵连夜带着道具赶往恶魔城——原本的计划中,莉莉安会和他在祖宅休整几天之后才动身去往两人的蜜月目的地。 恶魔城中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奥克米,也许她能强行破开道具营造出的魔力场域。 在竖梯上爬爬停停,莉莉安的体力在不容分说地流逝。向上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十个横档一歇、八个横档一歇……直到现在,她每做两次攀援动作,就必须停下来休息半分钟以上的时间。 敲凿在山壁上的竖梯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危险,不提湿滑的攀爬圈,随着高度的上升,回荡在山腹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响。松脱的石块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除了闭眼和攥紧铁圈,莉莉安难以在狂风中做到任何事情。 有时竖梯本身也会产生响动,不像呜呜的狂风那样声势浩大,但它只要细长地发出一声吱呀,莉莉安就会感受到一次血液倒流、四肢麻木的恐惧。没有安全装置从旁保护,莉莉安只觉得在攀爬圈上稍微活动几下过的故事,但现在——第三次大风过后——别让她的脚尖因为承重不住而向下跌落才是最重要的事。 莉莉安在攀爬过三十八条横杠的时候心生疲惫,上方的阶梯口仿佛一个遥遥无期的奖励,她忍不住向下瞧,她想看看自己究竟在这条梯子上爬了多高。 攥紧发抖的双手,她在心脏的狂跳声中回头—— 像是无声无息中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她看到那些忍冬树的树顶缩略成针尖大小。它们扎根的土地更是模糊得如同一片粗制滥造的拼图,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雾盖住了她爬过的梯架,只差两节横杠就能碰到她的脚尖,那些深灰色的云雾和下方的昏暗景色令她恍惚间生出面对深海的慌乱。 下方的迷雾饱含幽深和未知,莉莉安在心惊中不慎踩空。 脚下支撑不在,她的手臂不足以承担整个人的重量。也许是腿部晃动幅度过大,带着她在悬梯上下坠,莉莉安的双手在某个坚持不住的临界点滑脱。不顾疼痛抓住任何一样她能抓住的东西,她在往下堕了四五个横杆后重新找回平衡。 手掌已经痛得不太有知觉,而那些雾气潮湿冷冽地淹没她的腰腿。 狐狸公爵迫切地想见到炼金术士,查德为他行色匆匆的主人引路。 为了重回庄园,犯了错的前任管家在抵达恶魔城后兢兢业业地干活。搜寻那些隐藏在这座城市暗处的秘密、建立起一本几乎能联络到城中全部知名存在的通讯簿、梳理狐狸公爵安排进恶魔城的大小引线,查德时刻准备着取代被调回公爵身边的塞万提。 “奥克米阁下就住在这幢小楼里,”查德站定在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据说她有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也陷落在一个作用不明的魔法道具中。” 将周围的脏乱环境收入眼底,文森特略有怀疑地按响这座七扭八歪的小楼的门铃。 查德隐晦地把塞万提往后挤了挤。 迷雾缓慢而不容拒绝地上升,莉莉安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潮气浸得湿透。仿佛在一口深井里逃生,只要她的速度稍微慢上一点,井中的水面就会沾上她的身体,再把她无声地溺毙其中。 攀爬圈从最初的干燥变得滑溜溜地难以抓稳,不能也不敢再向下看去,莉莉安沉默地在直梯上消耗所剩不多的离奇。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些会遮挡她的视线,有些冰凉地戳在她的颈后。 吱吱呀呀的响声和呜呜的风嚎被深水搅动的声音盖过,不知道自己在直梯上耽误了多久,莉莉安的眼里变得只能看到山石上的那条阶梯。 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奥克米的样子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恶魔城中最富盛名的大炼金术士。 狐狸公爵在按响门铃时还在怀疑查德带错了路——毕竟恶魔城的道路繁杂得就像是几层压在一起的蜘蛛网。 但如果眼前这个头发蓬乱、黑眼圈深重、一只脚穿红色长袜一只脚穿绿色短袜的人真是奥克米,狐狸公爵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住在这里。 小楼的居住者和小楼的气质实在过分统一。 几句照本宣科的寒暄过后,文森特拿出了那半只吞掉莉莉安的地球仪。大狐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是它……” 奥克米的眼睛蓦然瞪大。“剩下的半只竟然在你这儿?”她走进房间深处,“我有一个弟弟,他被道具的另一份残骸吃了进去。” 两份道具残片在桌上相遇。靠近端详,一个半球上,小小的人影在艰难攀爬。第二个半球上,一个人影像是被禁锢在原地而不能行动。 戴着特制的禁魔手套,文森特和奥克米分别拿起一块损坏的地球仪。 咚——也许是角度恰好对应,损毁成两半的道具磁铁般吸附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嗡嗡的震动声中,让人眼晕的金色波纹更加欢快地在道具表面流动。 满屋寂静。 莉莉安终于爬到竖梯顶,这时的雾气已经浓郁湿润得和海潮没有区别。没时间让她庆幸,仍在上涌的灰雾——也许称之为水面更为合适——它迫使她尽快翻过凸出的山石,再立刻沿着向上的阶梯行进。 巨大的石头上有些人工开凿出来的浅阶,除了从竖梯转换到石头上的那段衔接不太容易,莉莉安没费太多力气就站上了宽阔的石台。 然而艰难的才刚刚开始。 连通山壁上下的阶梯更细更窄,可怕的是,这次连攀爬圈也没有。山壁上跨度不一地打着用途不明的柱形楔子,留下不到三根手指粗的可供借力的柱头,莉莉安简直要被越来越恶劣的条件逼疯。 雾状的水面眼看着就要漫上山石。 迫不得已,莉莉安咬牙登上矮人型号的阶梯。“是水面也有好处,”她安慰自己,“否则往边上一看就是大几百米的断崖——” 可深不见底的雾水也没好到哪里。映出她的影子,水上漾开的痕迹让她疑心下面藏着尖牙森森的怪鱼。 像只被吓得炸毛的猫,恨不得把一边肩膀用强力胶水粘在石壁上,莉莉安胆战心惊地迈出步子。 奥克米的桌子上,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浑然一体的道具上无限靠近。 “没准他们能搭个伴,”奥克米指着道具上的某点,“看,他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听起来两人平安归来只是分分钟的事,但狐狸公爵只想立刻马上赶紧把莉莉安接出来。她仿佛正行走在一根绳索上,摇摇欲坠的小人和不断逼近的大片阴影让大狐狸心急如焚。 “等一等吧,”奥克米悠闲地喝着大麦茶,“你就是急也没用。这个道具叫‘世界球’,没被它选中的人就算拿着其他路径类道具也只能被隔在外面。” 炼金术士甚至有心情闲聊。“卷进道具的和你是什么关系?”她隔空点点球上半天没动的小人,“这是我的倒霉弟弟,哈哈哈,瞧他这副呼救无门的样子,想想还挺有意思。” 好消息,莉莉安看到了阶梯的最顶端。 坏消息,最顶端是死路。 无意识地在楔子上转动手指,生锈的链条声中,莉莉安猛地扑进一个突然出现的方形穴口。 穴口深处是条低矮的通路,而石壁上满是意味不明的岩画和符号。不再悬空的感觉如此之好,莉莉安匍匐着在洞穴中趴了好一会儿才又积累起力气。 微弱的呼救声从洞穴深处传来,躺在地上的莉莉安被吓了一跳。 来来往往地试探几句,莉莉安在几十米后震惊地见到了嵌在石头里的斯沃。 斯沃头上的亚麻卷灰扑扑地乱成一团,他的深绿色眼睛也被熬得没了神采。看见他满脸的土道子、干裂的嘴唇和小羊羔找不到妈般的可怜表情,莉莉安在他懵然的眼神中把他用力拽了出来。 半跪在地上,重获自由的斯沃半天说不出话。 莉莉安站在旁边等他平复心情。四处端详,她发现困住斯沃的石头边上有条小路,远远望过去,一个豁然开朗的大房间就在路的尽头。 “姐姐,”撑着腿站起来,斯沃颤着卷毛挡在莉莉安面前,“我就是从那个地方走过来的,那里的地砖走错了就会悬空倒转,我花了很久才从房间里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窄路尽头。 斯沃的脚像是崴肿了,他走路的姿势很快显露出别扭的样子。莉莉安纠结着想伸手去扶他一把,没想到斯沃受惊般躲开几步,又在意识到有些失礼后眼巴巴地望着她。 和那只心机大狐狸、有条件要贴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贴的大狐狸完全是两个极端。 觉得尴尬又很不好意思,斯沃忙不迭地指着那个大房间转移话题。“你看——”斯沃刚开腔便愣住了。“那张桌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小声嘟囔,“我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没有——” 三样东西被放在突兀现身的桌面上。 球面上的两个小人慢慢靠近,看着一个小人踉跄着后退几步避开另一个小人,狐狸公爵的心里警铃大作。 他能认不出哪个小人才是莉莉安吗?! 想要伸手搀扶的、这么热心助人的一定是莉莉安,而那个故作姿态避嫌的就是奥克米的便宜弟弟!!! 瞄准时机,查德附在狐狸公爵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公爵大人,”前管家为了复位也是很拼,“奥克米阁下的弟弟是加尼叶剧院新近吸收的舞剧演员,他叫斯沃,因为长相俊美,已经在魔网上积累起一批粉丝。” 第74章 脱险 循着斯沃早些时候试出来的安全路线,莉莉安有惊无险地走到密室的桌前。 几块还没来得及恢复常态的地砖在她身后悬空倒转,藻绿色的水面在地砖露出的缺口处波动。黑漆漆的洞口在能见度极差的水体中若隐若现,指节在桌角抓得发白,斯沃向水下匆匆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斯沃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尽管他可以变成一只曲颈优雅的天鹅,但他怕水。尤其是浑浊而不能一眼望到底的绿水,他仅仅是见到相关题材的绘画作品都会难受得呼吸加快。 令人心悸的水面在地砖刺耳的翻转声中掩去,不去看砖块阴影下更显可怖的景象,斯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 “稿纸、金币堆和嵌着玻璃块的铜球?”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这是一道选择题吗?” 再困难的谜题总也有行题目,可没有人给他们一句半句的提示。 莉莉安沉思着没有说话。她怀疑道具并不是真心想让她求解,像个顽劣又没有同情心的孩子,残骸里的意识流露出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它就是想看着受困者痛哭流涕,到目前为止,道具里的场景变化完全没有规律和道理可言。 但她粗略地产生一个猜测。莉莉安向斯沃确认:“翻转砖块下的深水让你不舒服,对吗?” 止不住地打了个颤,抬起脸,斯沃眼圈微红地点头。 瞧瞧他湿漉漉灰扑扑的发卷儿。 不怎么舒服的单人沙发上,狐狸公爵等得心急如焚。 “要怎么才能确定出口的方位?”他十二分不顺眼地看着那个尾巴一样粘在莉莉安身侧的小人,“奥克米阁下,您说【世界球】的内部结构和常见的魔法道具不尽相同?” 炼金术士给自己满上第二杯大麦茶。 “【世界球】有它独特的意志,”奥克米百无聊赖地扯着粘在袖口上的棉絮,“它通常会在玩得高兴之后再把卷入者送出来。” 换句话讲,这个道具根本就不能凭借卷入者本人的努力和尝试破解。践行“欺软怕硬”的首要准则,【世界球】只会把那些魔法水平不如它的对象带入自身创造出的特殊场域,禁止外界救援力量介入,唯有等它把倒霉蛋们狠狠地折腾一通,它才会心满意足地把卷入者放归现实。 这可不是文森特想听到的消息。 耸耸肩,奥克米表示道具性格就是这样,她也无能为力。“如果它里面没有人,”炼金术士滋溜滋溜喝茶,“我可以试着把它暴力拆解。” 对扣双手,狐狸公爵的心情不比窗缝里的苔藓更灿烂。 思考了半天也没想通解法,斯沃尝试着拿起桌上的几页稿纸。 他是看过寻宝故事集的,不该拿的金钱常常会让贪婪的角色死无葬身之地,而过于沉重的铜球又可能会改变区域之间的重量——想想脚下随时可能翻转的地砖,斯沃在莉莉安的默许下拿起了桌上的纸页。 选择哪样都不会改善目前的处境,莉莉安想,倘若她的推测正确,道具恐怕很快又会搞出某些吓人但不致命的操作。它可能只想看着她和斯沃疲于奔命。 莉莉安厌恶起这个道具,或者说,她更厌恶身陷其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斯沃,”莉莉安把桌布整块揭下来,“拿着它,如果你等下不舒服,记得马上用它蒙住眼睛。” 话音未落,她还来不及解释,前一秒还无比稳固的地面就已猛然塌陷。 静止的小铜球在瞬间变大,将莉莉安和斯沃盛入其中,人、稿纸、金币在扩展数倍的球体内部一路向绿水深处坠落。斯沃没能说出口的疑惑通通被闷进嗓子眼,摸索半天也展不开那块能挡住视线的 桌布,他直愣愣地跪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咕嘟咕嘟的气泡声贴着球壁响起,动荡的水面晃了几下便在两人头顶远去。仿佛一场精心排练过的表演,颜色渐深的水体和许多不明种类的植物被球上的玻璃忠实映现给球中的观众。 密闭、缺氧、深水,小天鹅的脸很快惨白得像是被粉漆过的墙面。 下沉的失重感让莉莉安也觉得眩晕恶心,身体和意识像是在不断的下落中分离。待到莉莉安从不适感中勉强睁开眼睛,斯沃的状态已经差到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暗色的水影从玻璃的另一侧透过来,冰冷微弱的光线里,斯沃的脸青白得像是没有调匀的石膏。“斯沃?斯沃?”莉莉安去探他的鼻息,“你怎么样?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斯沃?” 她不禁想起文森特在黑暗魔方里装相骗她的场景,但斯沃的样子明显和某只狐狸硬扮出来的虚弱截然不同。 斯沃的身体一直在发抖,难以对外界的声音和触碰做出及时的反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接连滚下。他的手是冷的,眼皮也泛出淡淡的、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呼吸,球体里回荡着他粗重而不成频率的吸气声。 而莉莉安对此束手无策。她能怎么办呢?这里没有缓解紧张的药物、没有经验丰富的医生、甚至连个安全些的环境也没有。 有限的空气、不知道能在水下坚持多久不变形的铜球,一小堆眼下只有观赏功能的金币,一块差不多已经没用的桌布、几页更加没用的稿纸——这就是所拥有的全部。 莉莉安试着拍拍斯沃的背,对方变得更严重的应激反应却让她不得不收回手。 不知道要跟着这颗放大的玻璃铜球落到何处,暗到一丝光线也没有的深水里,听着铜球因为水压增强而产生的咯吱声,莉莉安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针扎般犯起惧意。 道具应该不会让他们死亡,莉莉安命令自己反复默念这个信条。不能慌乱,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斯沃说不准会在何时醒来,生路只能靠她去找。 如果真的有生路的话。 但假如他们特别倒霉,某个想法在脑海中窃窃私语,万分之一的概率偏偏落到这颗球体上方又该怎么办? 不幸中的万幸,铜球被水下的某些东西止住了坠落的趋势。昏黑的水体里偶尔闪过颜色更为深重的东西,假装自己是块石头,莉莉安不去细想那些从铜球旁侧游过的都是些什么。 …… 斯沃以为自己要死了。 铺天盖地的黑浪向他打来,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白色浪线将他拖进海中吞噬,他想奋力呼救却连嘴巴也没法张开。堵塞感充斥着他的喉咙和肺部,嘴中铁锈味的积液让他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见到”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出现在海床的底部,而他被水流慢悠悠地攥扯进无边无际的阴影之中。海岸的岩石和陆地离他越来越远,他无望地被洞窟吸入永不见光的底部。像是一尊被抛弃的沉重雕像,往常灵活柔软的四肢摆不出僵直之外的姿势。 他大概是要死了,斯沃感到水中的鱼群在拍击他的后背。泵张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中跳出,他想咳嗽、想呼救却不敢真的张开双唇。 “你掉进了水里,”斯沃的大脑向他示警,“不能张嘴,除非你想让肮脏的浊水和泥沙都灌进你的气管。” 憋闷感逐渐加重,飘忽的意识外层,他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斯沃——” 对方的声音像是风暴和海雾中远扬的光束,颤抖和过度的恐慌渐渐平复,他的嘴巴里好像又一次尝到了登台演出前那块幸运白巧克力的甜味。 如果他还能活着,斯沃模糊地想,他一定要去见见那道声音的主人。 …… 也许是被岩石之类的东西卡住,铜球固定着没再晃动或滚落。莉莉安在球壁上摸到湿意,她一时间分不出是手心的冷汗还是球体本身开始漏水。 球体内的空气似乎不太够用了,不再试着呼叫斯沃令他保持意识,渐渐明显的窒息感中,她恨不得把各项生命体征都调至休眠状态。 深水里没有光线,黑漆漆的视野里,斯沃艰难沉重的呼吸声告诉莉莉安他还活着。水流的响动被无限放大,她听到自己的吐息像是被蒙上了十几层湿面巾那样痛苦。 如果她没有伸手去抓那几张稿纸就好了,如果—— 散乱的光点从纸页上漂浮起来,照亮莉莉安的脸和晕倒的小天鹅,纸上的乱序字母飞舞着像是等待别人把它们重新拼合成全新的单词。 莉莉安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三个字母,用力拢住那些弹跳不休的单词,一片昏黑的水域之中,她的指缝间透出淡淡的光电。 【air】 大量的新鲜空气注入球内。窒息感迅速远去,莉莉安受到了某大的鼓舞。 撑开桌布,把乱飞的柔光字母们都盖到布料里面,莉莉安不想让发光的铜球在深水中成为一个明亮的靶子。 至少在她拼出恰当的单词之前不可以。 还差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世界球】终于舍得把莉莉安和斯沃送还现实世界。 浑圆的球体骤然打开,一堆小物件叮叮当当地倾倒在两人脚边。 桌布裹着脸色煞白的天鹅,架着他的莉莉安看上去也不剩多少力气。把斯沃交给走过来的奥克米,来不及想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莉莉安抓着大狐狸的手摇晃。 “快去医院,”她攥紧狐狸温暖干燥的 第75章 狐式按摩 文森特又一次向医生确认“莉莉安没事”的时候,莉莉安已经开始无聊地盯着医生的领扣并认真思索它到底是什么材质。 塑料?某种石头?或者是贝母? 她不知道。 莉莉安只知道自己有些疲惫,她很想和文森特回到一个能够独处的空间,然后再抱着他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睡一觉。 而狐狸公爵仍在对她手指上的微小擦伤耿耿于怀。 “她的手上破了很深的口子,”文森特的表情简直像是刚参加完葬礼,“您真的认为这不会造成感染,接着又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吗?” 类似的话语车轮般在诊室里碾来碾去,莉莉安暗暗拽了拽大狐狸的袖口想让他停下,文森特却一反常态地不听话起来。 “这不是小事,”大狐狸严肃地握着她的手,“事实可能比你以为的还要危险,谁能说清那些梯子和攀爬圈都沾碰过什么?” 看着问得事无巨细到甚至有点唠叨的患者家属——严格来说这间小屋子里没有一人生病——对面的医生无奈地摊开他白森森的指骨。 “她很健康,”骷髅医生反复保证,“她没有做进一步检查或者服药的必要。手上的伤口一周之内就会痊愈结痂,如果您非得让我开张药方出来,那我也只能说,您可以去买瓶按摩用的油膏。” 莉莉安在道具中的活动量远大于平常,在山崖上绷紧神经攀爬,她的肌肉会因此酸痛数天。所以稍微按摩一下,帮助身体放松就已足够。 那瓶油膏实际上只起到一点安慰剂的作用,只不过它宽慰的不是莉莉安,而是她身边这只过度小心的大狐狸。 至于她手上的擦伤—— 也只有文森特才会认为,那些破了一点皮流了一点血的伤口会让莉莉安一不小心就感染上并发症。 这下该满意了吧?医生黑乎乎的眼洞里闪着期待,药也开了,该解释该问的也都讲完了,可以结束这场一个多小时的问诊让他下夜班回家了吧? 骷髅也是要睡觉的! 瞧了瞧莉莉安的脸色,文森特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他说:“好吧。” “但哪种油膏更好一些?”文森特的细致劲在医生松了口气的时候卷土重来。 “含香精的和不含香精的哪个更好?”大狐狸的问题脱口而出,“含有提纯草药的和没有额外草药添加的哪个更安全?油膏,动物油脂提取还是植物榨油?” 狐狸都这么难缠的吗?!天秤座的骷髅气闷地锤平骨手。 “好啦,”莉莉安贴心地帮医生捡起掉在地上的指节,“文森特,我们还是去商店选一些喜欢的油膏吧,在道具里熬了那么久,我有点累了。” 也许她可以写个三五千字的小短篇,莉莉安眨眨眼睛,题目就叫《探秘魔法道具的后遗症之我收获了一只紧张兮兮的狐狸》。 她晃晃包扎得没法打弯的手,“而且道具里又潮又冷,我想尽快回去喝点热牛奶暖和一下。” 文森特被她说动了。 是啊,道具里不止环境湿冷,那些水珠更是把莉莉安的衣服浸泡得沉了许多。即使回归现实后她的衣服变回干燥的样子,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也仍旧存在。 “我们去看看斯沃的状况,”莉莉安边说边起身,“然后买瓶油膏回家。” 还要特意花时间去看斯沃?!大狐狸心中巨震,年轻又会打扮自己,想想斯沃被莉莉安扶出道具的样子!! 又是红着眼圈又是故作虚弱,当他文森特没看见斯沃刻意皱着眉又把头往莉莉安肩上偏吗?!那只天鹅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兽人!!! 能把斯沃及时送到医院就已经算文森特大度,结果现在又要专程去看他? 情敌警报在脑子里滴滴作响,任由莉莉安牵着自己的手往病房那边走去,大狐狸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但两人却没能见到斯沃。 “你说那个送来的惊恐症患者?”护士翻了翻病历本子,“他离开有一阵了,吃下几粒药又观察了半小时,十几分钟前他就跟着家属走了。” 哦?已经走了? 算他有点自知之明,大狐狸舒坦许多。 揣着白桃味按摩油,莉莉安和文森特来到恶魔城一家著名的旅馆前—— 既然两人想在恶魔城度蜜月,文森特当然会早早安排好落脚的地方。 “著名,”莉莉安仰头瞧瞧旅馆平平无奇的木质招牌,“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大狐狸战术性地咳嗽一下。。 “也没什么特殊的,”他揽着莉莉安回房间,“只不过是有很多主题房间。” 而房里又附带了能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小玩具而已。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清清白白地帮莉莉安按摩肌肉并放松一番,掏拿出门卡,大狐狸神态自若地打开房门。 好像选旅馆时想入非非的不是他一样。 “来吧,”洗得香喷喷的莉莉安在床上趴好,“膏油不要弄太多,我怕沾在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文森特在她身后应答一声。 “先从后背开始?”被子上雪白一片的肌肤让大狐狸的耳朵不知不觉中燥热着变红,“还是——” 想亲。 想到就要做到,一脸板正地,狐狸按摩师在莉莉安的后脖颈嘬了好几口。 她的皮肤温热又香软,大狐狸的眼神深邃起来,咬一下就会像破皮的水果那样漫出粉红色。 “别闹,”莉莉安扭腰拨拉他,“爬了那么久梯子,你快点按摩,我还想早点睡觉。” 旋开瓶盖的声音响起。 挑出蓝莓大小的油膏,把它在掌中慢慢化开,大狐狸觉得体内的温度也随着这一小块脂膏的香气而跃动起来。 从肩颈揉起。 莉莉安原本舒舒坦坦地趴在床上,体验着旅馆引以为傲的“能让豌豆公主安然入睡的卧榻”,没想到文森特刚按了一下就让她边打激灵边往边上躲去。 疼,太疼了。潜伏的酸痛感猛地在皮肤上炸开,在悬梯上拼命伸直手臂去够上一层的夺命回忆蜂拥而至。 “这个力气,”她栽在被子里哆哆嗦嗦摇头,“是不是稍微大了点。” 只是试一下还没正式开始的大狐狸:“……” 他选择说实话:“我刚准备用力。” 甚至还没狐狸舞娘分开主人双腿的时候力气大。 莉莉安把头埋进枕头。“不行,”她和文森特讨价还价,“现在就很痛了,你要是比这个力气还大,那我就去找旅馆里的按摩师。” 这座旅馆并不普通,几乎囊括了恶魔城里出名的所有服务项目,加上大片大片从地下引出来的温热泉水,旅馆里的按摩师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而且个个身材爆好穿衣超少——如果客人有意,小费也给够,按摩师也可以进入客人的房间来一场私人定制。 想到那些技术了得、居心不良、花言巧语的雄性按摩师,大狐狸飞速拒绝。斯沃的念头还没掐灭,文森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第三个人冒头。 哪怕是在莉莉安的视线中短暂地出现一会儿也不行。 “我会轻一点,”大狐狸把莉莉安从被子里刨出来,“但按摩肯定会痛,你今天不揉开,明天就会酸疼得下床都困难。” 莉莉安绞着手望他。“真的会轻?”她把翻上来的裙边抚下去,“我记住了,你不许骗我。” 大狐狸诚恳点头。 莉莉安半信半疑地趴回原位。 大狐狸顺着莉莉安的脊柱按了几下。感到她的呼吸也跟着他的手劲沉了又起起了又沉,莉莉安在起初的紧绷中逐渐放松。 确实不疼,莉莉安扔走大半戒心。 文森特的手又回到她的肩颈。“这样?”他揉过的地方一阵阵地酸疼,“这个程度能接受吗?” 莉莉安闷闷地哼了几声。还是难受,但起码能忍。捞过文森特甩出来的毛绒尾巴当抱枕,她含着最上面的一撮红色狐毛不说话。 “真棒,”大狐狸俯身去亲她的耳朵尖,“尾巴也是白桃味的,就知道你要叼着它,我刚刚多用了好几汞的沐浴露留香。” 文森特的气息吹在耳边,痒痒的感觉让莉莉安忍不住开口。 “不要咬我的耳朵,”她想避开,“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 抓住莉莉安说话分心的机会,大狐狸迅速在她喊过痛的地方按揉了起来。 针扎般的阵痛从她的肩上和手臂上传来,莉莉安像条离水的鱼一样胡乱挣扎。“别碰我!”她挪动肩膀想甩走文森特的手,“太疼了我叫你别碰我!!!” 牵扯到的肌肉都被大狐狸或揉或敲的按摩手法唤醒,连续不断的痛感很快从他按着的地方传送到大半边身体。 “不行,”钳制住莉莉安的动作,文森特显然是想速战速决,“痛就一阵,不然你明天走台阶下楼都成问题。” 莉莉安才不听他的解释。“那我就不下楼!”她不要形象地高声尖叫,“太疼了——太——疼——了——你快把我松开!!!” 逮着他的尾巴,把文森特揪毛揪到面部表情管理失效,莉莉安瞄准他的停顿就要翻身躲到另一边下床。 他追她逃,狐狸毛、油膏瓶子和枕头枕巾空中乱飞。混乱之中,忍着尾巴被薅秃的辛苦,大狐狸拽着莉莉安的小腿把她从床边捞回来。 “不行,”文森特和她讲道理,“疼都疼了,索性一次按揉开,况且你刚从道具里出来还没太大感觉,磨蹭到明天后天你只会吃更多的苦。” “反正现在我不要吃苦!”莉莉安说什么都不听他的,“你少在这里骗我,我不要你按摩,我要去找正规人士!!!” 第76章 初次试探 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有些新婚夫妻明面上甜甜蜜蜜地住进恶魔城花样最多的情侣旅馆,实际上却把用来共度爱潮的地方当作正式按摩床位。 “你这样做是非常不道德的!”挑开滑到手肘的裙带,莉莉安强烈抗议,“强买强卖,我才是顾客——而且我明确说了不要按摩!” 按揉的动作实在太疼了,她朝文森特的背影隔空咬上几口,就算今天的任性会带来以后几天的肌肉酸痛,她也本能地想延迟那些不舒服的体验。 瞧瞧她手上被他按摩出来的痕迹,谁能相信莉莉安和文森特只是纯洁无比地照着放松身体的按摩图解试了一试? “或者我挑个经验丰富的按摩师过来,”翻开旅馆的宣传册,莉莉安嘴上不饶狐,“考虑到你的心情,我愿意放弃几个好评率超高的雄性按摩师。” 打开套房里的储物柜,拿出几条使用目的不可说的粗糙麻绳,狐狸公爵对莉莉安的反对充耳不闻。 挑按摩师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的裙摆那样短,她的身体又是那样软,还有她让狐狸见到了就想亲一亲的眼睛——总之,文森特就是立刻死掉,也绝不会同意让别人看到莉莉安现在的样子。 不找雄性按摩师就必然安全吗?他提防地甩开一条麻绳。 莉莉安是这样的甜蜜可爱,说不准哪个性向笔直的女技师就被她按摩时眼泪汪汪的样子迷到头昏脑胀。 还是让他亲自来才比较放心。 文森特仔细研究床头和床尾用途特殊的孔洞:“这不叫强买强卖,小狐莉,我们之间可不是顾客和店员的关系,作为一位合格的伴侣,我正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绞尽脑汁。” 可恶!莉莉安把攥在手里的狐狸毛扬向文森特,这就是位巧言令色的恶棍公爵! 当她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吗?她的皮肤都快被他的眼神灼烫出一片片红潮来。 “绞尽脑汁?”她反手去戳卡在腰上的固定器,“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我不能动弹,你明明是挖空心思,想要借着按摩的理由图谋不轨!” 这家旅馆的房间里充斥着千奇百怪的设计,对此,被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卡住以至于翻不了身、只能老老实实趴在床中心的莉莉安有成百上千句差评要讲。 选择性地遗漏莉莉安的嘀嘀咕咕,不客气地绕着她的手和脚腕缠上三圈,文森特在半分钟内把麻绳系好。 可以说是十分熟练。 “狐狸按摩师即将为您服务,”他像模像样地挽起袖口,“尊贵的客人,轻柔、用力、时轻时重——请问您更喜欢哪种模式?” 被绳子限制得动不了的莉莉安不想搭理文森特。 挑绳子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要拿麻绳。这种绳子的表面一点也不光滑,毛扎扎地支着许多小刺般的纤维,碰到皮肤上的触感十分奇怪。 还“更喜欢哪个”,他怎么不去问商店里的鸡胸肉更喜欢被做成哪道菜?假模假式地提供三个选项,好比是床帷之间他引诱她说“小狐莉不想要更深一点吗?” 被他缠得不满足时,她明知上套也还是会晕晕点头。 再深点的结局就是第二天一直残留着饱胀感,让她整天都担心会不会坏掉了、担心那个小小的器官再也没办法生孩子。 但事实证明文森特远比她有分寸。 就像莉莉安也知道大狐狸执意按摩是为她好。 想到这里,不高不低地哼了几声,她撇过头去不看他。 暂时让大狐狸得意一会儿,莉莉安心下盘算,等她休整好了,她说什么都要让对方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这里可是情.色圣地恶魔城,/.52g.g,d./让他穿 着魅魔专属的暴露皮衣给她跳限制级脱衣舞不过分吧。 “那么我就酌情选择。”文森特抬起她左手臂,“附送一条温馨提示:旅馆内的隔音措施做得不错,尊贵的客人可以随便叫喊。” 不等她做好准备,快速开始的第一下按揉令莉莉安失声痛叫。 “啊——不不不不——不!!!” 突兀降落的痛感让她魂穿被狐狸吃进嘴里的香草烤鸡翅,莉莉安使劲甩动胳膊以期逃走,尽忠职守的麻绳和固定器却让她避无可避。 像个不怎么聪明的、只会执行简单命令的大型机器,狐狸技师在她的尖叫里面无表情地继续按摩。 狐狸公爵也不确定自己能在莉莉安的哭喊里撑多久,他得尽快结束这项磨人又磨狐的按摩任务。 “你在谋杀吗?!!”莉莉安疼得眼眶酸热,“文森特你赶紧停下!我的手臂——啊——不——我的手!!” 像条被扔进热油的、肉质鲜美的紧致海鱼,莉莉安翻来覆去地扭腰挣扎。 带动床身也发出颤颤巍巍的咯吱声,她变了无数个调的声音震得储物柜关好的玻璃柜门也咔哒一声向外打开。 文森特的动作被这个意外打断。 瞟见柜子里花花绿绿、奇特非凡又伤风败俗的各式小玩具,想想本该愉快作弄文森特却不得不强行体验狐式按摩的自己,几番纠结,莉莉安决定谋取一点福利。 熬到一边手臂的按摩过程结束,莉莉安抢在文森特帮她揉腿之前提出要求。 “我想要那个,”她指向柜子里的边角,“亲爱的狐狸按摩师,这可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擦掉她额头的汗水,文森特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 一条……半透明黑色蕾丝围裙? 莉莉安吃准大狐狸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撒娇:“我要看你穿。” 除了这件之外什么都不穿的那种穿。 如果痛彻心扉的按摩不能避免,莉莉安悲伤地盯着系在床头的麻绳头,那么至少要让她看到某只狐狸诱人的肉.体和瞧上去就让人想啃两口的肌肉。 怔了怔,文森特意味深长地拆开围裙的包装盒——然后直接把它套在自己整齐的衣服外面。 “客人还满意吗?”他忽略掉莉莉安不可置信的控诉眼神,“如果没有别的要求,狐狸技师为您继续竭诚服务。” 把桌上的【世界球】小心收好,炼金术士转回身拍拍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你也看到了,斯沃。”站在堪称狗窝的家里,奥克米陈述事实,“我这儿没有多余的客房,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有一堆。” 看看身边凌乱的环境,小天鹅略微迟钝地放下手中的水杯。 医生开给他的药剂已经生效,再加上他离开了道具里的极端背景,从惊恐状态中解脱出来,斯沃不再是一副连保持呼吸都困难的样子。 “另外,”炼金术士耸肩,“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我们的作息时间恐怕也不怎么相同。” 但就此让斯沃厮混街头并不合适。凭他的长相,万一被灰色地带的人看中强卖到地下角巷去—— “所以我给你订了旅馆,”奥克米认为她做了个挑不出错的完美决定,“你不是要在恶魔城体验生活磨练演技吗?恰好那家旅馆里职位构成复杂,你可以尽情观察周围人的特点。” 没有异议,斯沃乖巧而安静地点头。 “房费我已经付完了,”奥克米递给斯沃一张名片,“等你到了旅馆,记得直接把名片上的数字念给他们听——算了,我直接送你过去,看你安顿好了我再回来。” 呼噜几下斯沃脑袋上的发卷儿,炼金术士边叹气边打开家门。按照平常的安排,她现在本该躺 在乱哄哄的床上酝酿睡意。 十多分钟后,斯沃看着旅馆低调的木质招牌。和白日里端正的建筑形象不同,此时此刻,五颜六色的灯光从半掩或全拉的窗帘后透出,狂乱的人影和隐约的笑闹声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视觉和听觉神经。 “情、情侣旅馆?”他有点恍惚地低头,“我就要住在这里吗?” 小天鹅还没有来过这种几乎把“少儿不宜”一词怼到面前的地方,虽然旅馆的招牌看起来十分纯良,但—— 也许是他多想了,不过是灯光的颜色多一些,加尼叶剧院不也是有专业的工作人员在操控光影吗?斯沃暗暗谴责自己。 没看出斯沃心里的跌宕起伏,践行着“只买最贵的不买最对的”的准则,花了不少金币给斯沃抢到这里的一间大床房,炼金术士自诩尽到了姐姐的责任。 “不必担心,”奥克米把他推进门,“这可是恶魔城评价最好的旅馆,住进来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说它设施健全、服务一流。” 按摩结束的时候,莉莉安趴在床上的样子简直像块被厨师炸焦的牛排。 过度活动的手臂和腿脚确实放松很多,可她的嗓子却是高高低低地受了许多苦。 被大狐狸重新放归自由,目光散乱地望着床头上的木纹,她气若游丝:“这回……这回都结束了吗?” 文森特给她倒水。 “按完了。”捏捏莉莉安的耳朵,衬衫外套着蕾丝围裙的大胸狐狸技师扶着她起身,“其实也没有以为的痛,对吧?” 这是哪里来的假话,恨不得把问号具象化之后再贴到脸上,莉莉安边喝水边想,她必须给毫不放水的大狐狸返还一套“一点都不痛”的按摩。 权当是“感谢”他为她敬业服务的回报。 希望他不要喊得失去了公爵阁下的体面,瞄两眼狐狸的腰腹和半露不露的契纹,莉莉安跃跃欲试。 打定主意又歇了一会儿,感到体力渐渐恢复,莉莉安给文森特腾出床上的位置。 “怎么能只让你辛苦呢?”她把被子和枕头都堆到旁边,“快来,躺这里,我也要帮你放松一下。” 看着眼巴巴的小狐莉,没有戳穿她藏都藏不住的挖坑心思,文森特在她身边顺势躺下。 不会有什么大区别的,狐狸公爵看着她拧开剩下的按摩油膏,即使她会折腾他一会儿,即将上演的情节仍旧已经定好。 《狐狸大厨爆炒莉莉安小姐》 瞧瞧他衬衫外面的围裙,这可是她自己选出来的剧目—— 莉莉安小姐是种罕见而极受狐狸公爵喜爱的食材。 很容易被温和而绅士的表象哄骗着走进猎网,取得法律上的允许后,莉莉安小姐相当爱看那些流畅又漂亮的身材线条。 掌握诀窍的狐狸公爵只要穿上她所喜爱的特殊服装,莉莉安小姐就能够在十分钟内自动跳进他的菜篮。 顶级的食材只需要最返璞归真的烹饪方式,等到对方在几样按摩动作后耍赖停止,他就可以在最恰当的时机为她淋上芝士。 …… 就像文森特预计的那样,莉莉安在发现她没法用按摩手段让狐狸尖叫之后果断甩手不干。 “道具里逃生好累的,”她背过身装睡,“尊敬的公爵阁下,您现在听到的都是些没有逻辑的梦话。” 于是久等的狐狸大厨一铲子把她捞起。再次洗净手中的顶级食材,温热的水流使得对方格外配合。擦净食材上的水珠,娴熟地花费几十分钟让莉莉安小姐愉悦非常,在她昏昏欲睡的过渡时点,狐狸大厨技巧高超地开炒。 五颜六色的光影里加入了新成员。 次日。 一如既往的,文森特在习惯的时间点醒来 。莉莉安还在枕边熟睡,也许是在梦里重温骑狐狸的快乐,几乎被她团成卷的被子牢牢地锁在她的怀里。 不妨去点些食物,大狐狸心情不错地想。虽然蜜月的开头和计划中有些出入,但莉莉安和他还是顺利地抵达了恶魔城。 如果那只天鹅没有和莉莉安一起陷入同一个魔法道具——不,没必要去担心他,作为一个不幸发作惊恐症的患者,斯沃应该正在某个安全的地方遵循医嘱调整心情再好好用药。 换好衣服,大狐狸俯身含住莉莉安的侧脸。“我很快就回来,”他又在她身边腻歪了几分钟,“不过……也许我们该换个私密性更好的地方暂住。” 住在旅馆的感受固然有趣,但这毕竟不是狐狸公爵自己的地盘。文森特发现他的独占欲强得可怕,具体表现为昨天他甚至想把莉莉安的声音也全部吞吃入腹。 即使旅馆的隔音做得非常不错。 但他只要想到“她的声音有0.00001%的可能被人听见”,蓬勃的妒火就盘旋在他心间并迟迟不灭。 祖母曾经在恶魔城置办过几处房产,大狐狸抚摸莉莉安的头发,她和他可以选个喜欢的地点搬进去住。 带着对蜜月生活的美好向往,文森特推开房门。莉莉安会喜欢什么样的早餐呢?首先可以排除牛奶。 他不觉得莉莉安想在做完的第二天见到任何奶制品。 那么…… 狐狸公爵的轻松心情在见到斯沃的身影后戛然而止。 那只天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莉莉安醒来时,太阳正明晃晃地照在恶魔城的上方。大狐狸郑重地看着他的通讯石,瞧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事情亟待处理。 [立刻把那栋城郊的房子收拾出来,]文森特向塞万提安排着目前最紧急的事,[能多快就多快。] 斯沃竟然真的住在这家旅馆,这个事实令大狐狸十二分地不痛快。此外,更让文森特不悦的是,那只顶着满脑袋亚麻卷的天鹅明摆着对他、文森特的妻子抱有不正当的想法!!! 几个小时前,大狐狸刚刚旁敲侧击地套出斯沃的话。 文森特原本是想提前了解对方,毕竟他每次见到斯沃的时候都会绷劲一根名叫“情敌”的弦—— 也许是兽人世代传递下的本能,尽管斯沃到现在为止一点出格的举动都没做,但狐狸公爵就是坚定地认为,这只天鹅会妨害到他的婚姻以及夫妻感情。 表面功夫地客套几句,皮笑肉不笑地关心一番斯沃的身体,大狐狸预备结束对情敌的首次刺探时,那只天鹅一时间流露出的表情让文森特如临大敌。 不是他的臆想,也不是他太能脑补,而是斯沃真的对莉莉安有意!!! 那只天鹅还不至于直接在文森特面前表露情愫,确切来说,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斯沃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和莉莉安只是普通剧院员工关系、唯一的交集是被一个共同的老师教过的正常。 “麦彭教授叮嘱我,”斯沃被大狐狸颇有技巧的问法套出底牌,“来到加尼叶剧院后一定要记得把信件交给莉莉安。” 但斯沃的神态在提及【世界球】时变得复杂而多变起来。 文森特是多么精明的一只狐狸,最擅长玩弄人心,打量着天鹅的模样,狐狸公爵很快意识到斯沃还没想明白一件事——他该如何称呼他对莉莉安产生的那种悸动—— 喜爱;依赖。 大狐狸暗中概述着天鹅投射在莉莉安身上的感情。 斯沃的存在让文森特体会到浓重的威胁感。 一个年轻又有天赋的芭蕾舞者。 莉莉安会不会为斯沃在舞台上的惊人表现力对他心生好感?想想吧,那可是 以地泛起嫉妒,他不能否认“芭蕾舞者”这个标签自带的氛围感。 一位长期和莉莉安以同事名义在加尼叶剧院相见、相伴的新秀演员。 莉莉安会不会对斯沃在工作间隙日久生情?文森特可是了解过莉莉安的第三部剧本规划——女家主和小脆皮的爱情故事——他隐约知道莉莉安想请斯沃去演她第三部剧本的男一号。 一只长相很可以的、也很会利用自身优势示弱的天鹅。 亚麻色的中长卷发、可盐可甜可清澈可冷酷的绿色眼眸、挺拔的躯体、因为长期练舞而形成的优美线条和独特气质。 噢,斯沃还会在人多的地方瞬间变身社恐可怜小白鹅,还会在落水的时候惊恐发作激发周围人的圣母心。 拿别人的病情做嘲讽未免太过没品——狐狸公爵清楚这点,但他没法不在心里戾气冲天地指摘斯沃。 还有,据查德发过来的情报而言,斯沃的家境也还可以。 假如他那天没有在雨幕中把莉莉安骗回庄园,文森特发散起思维,假如莉莉安仍然顺利地入职加尼叶剧院却还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 是不是斯沃就会在莉莉安的分手空窗期趁虚而入,是不是斯沃就会陪着莉莉安入住恶魔城最出名的情侣旅馆,是不是斯沃就会一边装模作样装纯一边无所不用其极地哄着莉莉安给他生小天鹅?! 在他幻想的场景里,大狐狸一口接一口地喝醋,还在楼下的时候,偶尔瞥见斯沃那只被莉莉安搀扶过的手,文森特都像是吃了几吨柠檬那样酸得火烧火燎。 “离我老婆远点!”文森特心中的小红狐狸朝天怒叫,“没分寸的、想着破坏人家婚姻关系的男小三通通给我淹进梦湖里水最深的地方!!!” 想象中的斯沃牵着莉莉安,他甚至勾起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微笑。 “你有我年轻吗?你有我更能跟得上潮流吗?已经过了退化期,进入成年状态的老、狐、狸?” 那该死的天鹅炫耀般展开翅膀。 “你能带她飞吗?你能给她源源不断地提供羽毛笔的原料吗?只会梳毛给她做软枕的用途单一的老、狐、狸?” 斯沃头上的亚麻卷也跟着抖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和莉莉安的发色更配。谁会喜欢你那种沉沉的酒红色?看着就充满旧时代的腐朽和颓败气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老、狐、狸。” 那只天鹅甚至脸皮厚到颠倒是非。 “犬科的生理特征也不讨她欢心,只知道为了繁殖后代成结,野蛮至极。你和莉莉安的尺寸也不怎么合适,不像我,不用花大几十分钟做抚慰也能——” 斯沃还在卑鄙无耻地发表全无道德的言论。 “你们已经在兽神的见证下成为夫妻?”斯沃漂亮的脸蛋满是志在必得,“结婚了……已婚了又怎么样?结婚又不是判刑,难道就不能离吗?” 那只天鹅嘲讽着句句戳心。 “您不也是撬了莉莉安前任未婚夫的墙脚,因地制宜,我来撬您的墙脚又有什么稀奇?她的心在我这里,你这个只能抱着婚姻证明哭泣的老、狐、狸!” 一双微凉的手探进狐狸公爵的衬衫。牙关紧咬的文森特从想象回到现实。 “你怎么了?”在大狐狸面前晃了几下却没得到回应,莉莉安索性从文森特身后抱住他,“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我看你在这儿坐了好久也不说话。” 回身,狐狸公爵飞快地把她搂进怀里。 莉莉安茫然地靠着他。 “到底怎么了?”学着文森特安慰她的样子,莉莉安抚弄着狐狸给他顺毛。“我可以听听吗?” 文森特在她颈间深沉而忍耐地呼吸。 不……不能告诉莉莉安这件事……都是那只天鹅的错,他的小狐莉还在懵懵地不明白对方的险恶用心! 搞不清状况的莉莉安以为他碰上了什么大事。“是兰斯又在王城设圈套吗?”她轻轻厮磨文森特手臂上的青色血管,“还是——” 毫无预兆地,带着想要捍卫正夫地位的迫切,文森特吻住她的嘴唇。 第77章 莉莲的狐狐 谁也没有想到,摆烂许久的大触账号,[莉莲的狐狐]突然在魔网上更新条漫。 匆忙赶来的彩虹屁(?)大军连条漫都来得及没看便开始在留言区刷起各种新奇或神奇的夸夸(?)。 【祖母!呜呜呜孙女在有生之年等到了!等到了!!】 这是苦等更新却长期被鸽的。 【呵,一个漫画一断断几个月,粉丝的心意被你糟蹋到了哪里?画师的美德被你丢到了哪里?说好的这个月的一万章更新又在哪里?】 这是图穷匕见说什么都要吃粮的。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嘻嘻嘻嘻嘿嘿嘿黑&%&……】 这是过于激动、好容易抢到前排但是想不出骚话只好脸滚键盘的。 【哦?狐大是哪个?哦,一个画漫画的。哦。哦?!!!!!狐大?狐大你出息了狐大!】 这是故作冷漠却三秒内破功的。 【嗯……新来的想问各位一下,作者id不是叫[莉莲的狐狐]嘛?狐大又是谁呀?】 这是刚接触魔网、萌萌哒不知“狐大”就是“狐狐大大”的缩写、相对应的也不知道坑深一万米的小可爱新粉。 【刚刚看到狐大的头像上出现了更新提示的红点,说不出滋味地,我居然呆愣愣地掉下了眼泪。 真的,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出乎意料的,他更新了,他还记得这里有个巨坑没有填完,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那样灵动细腻的笔触,那样清新淡雅的色调,恍如几个月的杳无音讯从未发生,仿佛他只是被兽神请到星辰上喝了杯茶,真好啊。 我还是无比感谢那个引导他走上漫画一途的引路者,否则我们又怎么能看到这样感人至深的故事和风格。 而狐大的鸽子之魂,也终于在摆了几个月之后良心发现并督促他动笔。莉莲和狐大的故事远未完结,而勤劳的大大,也永远不会忘记等更等到天荒地老的读者。 多么感人的狐大!只要他更,我愿意天天写几百字夸他。】 这是真挚和吐槽齐飞,热情夸夸和阴阳怪气并在的成分复杂的小作文。 【感觉故事内容走向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了……一直以来都在讲莉莲和狐狐的甜蜜日常,但今天的更新里怎么出现一个居心不轨的男小三啊?】 这是看完更新回来真诚发问的。 【啊?狐大是不是现实生活里也被人挖墙脚了,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加了个新角色,说实话就漫画里的形象,男小三看着还挺有竞争力的。】 这是一点就通,发散思维顺藤摸瓜就快要猜到真相的。 在魔网那头窥屏好几分钟的狐大就等着这种评论出现。 【情节灵感来自生活,】大狐狸模棱两可地回复,【愿大家都能和心仪的伴侣携手不离。】 啊?!!!狐大被撬墙角啦?!!! 就像是滴到滚烫铁板上的一滴水,狐大数量不小的粉丝们滋滋啦啦地哗然起来。 在狐大对外营造出的形象里,之所以他会动笔画条漫,就是因为狐大和莉莲感情稳定甜蜜,而狐大想把两人日常生活中的可爱之处用画笔定格下来。 【那、那狐大还和莉莲在一起吗qaq】 莉莉安正在文森特身边午睡,把她的手揣进怀里,大狐狸噼里啪啦地敲击起通讯石。 【感情生活仍旧稳定,】大狐狸不放过任何一个宣誓主权的机会,【但确实有些不利的外部因素存在。】 小红狐狸在文森特心中嗷嗷叫唤:“就是男小三!就是有不要脸死乞白赖的男小三!我发条漫就是为了看大家骂男小三!” 一众“我又相信爱情了”、“破坏人家感情的 穿件衣服吧”的留言里,大狐狸津津有味地读着大家留给他的、据说能够反制男小三的各种主意。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好办法,文森特火速截图存档,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看样子最近的条漫可以更得稍微频繁一点,大狐狸得意地摇起尾巴尖,聚沙成塔,只要他每次都能从留言区学上几条,斯沃早晚脱离决赛圈。 至于莉莉安会不会看到他在魔网上更新的条漫——文森特相信自己能让她没时间去关注漫画的变动。 是现实生活中的狐狸不好吃、蜜月安排不够有趣、还是莉莉安的新剧本完成进度太快? 莉莉安原有的工作计划加上文森特刻意占去她时间的行动,狐狸公爵认为他至少能在她发现之前掌握几十条保护感情的技巧。 更不用说,他已经把莉莉安拐回了位于恶魔城郊外的独立别墅,文森特心满意足地蹭蹭她的头发。 与斯沃在旅馆里狭路相逢只是过去式,蜜月才刚刚开头,他有的是本事让那只天鹅找不到莉莉安的踪迹。 松开通讯石,用尾巴把莉莉安圈到身边,一只巨大的红狐狸和她相对着团在屋子里午睡。 但——文森特在入睡前一秒感受到尾部的凉意。不止是尾巴尖,他仔细品味着那独特的寒凉感,更像是整条尾巴……不,好像身上也有些不对劲? 蹑手蹑脚地走到镜子前检查全身,狐狸公爵对着客观公正的镜面大惊失色:星辰之上的兽神啊!他竟然开始掉毛了!!! 几分钟前他还信誓旦旦,声称要让胆敢觊觎莉莉安的男小三好看。 结果下一秒他自己就开始掉毛——去他光明神的!一只连毛茸外表都维系不住公狐狸还有什么脸面黏着老婆! 盯着那些匆匆飘落不回头的绒毛,这场午觉是说什么也也睡不着了。 光速下单几样销售量最好的生毛膏,躺在莉莉安身边,秃掉尾巴的大狐狸伤心欲绝。 文森特似乎有些背着她的小秘密,把写完的稿纸对齐,莉莉安在笔架上固定好羽毛笔。 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吗?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莉莉安向室外的花园走去。 好像是半周前开始的?莉莉安想,大狐狸突然就不愿意在她面前变成毛茸茸的样子。 【美梦之镜】中的福瑞形态好像只在梦里出现,更别提山坡一样巨大的红狐狸,文森特甚至连狐狸耳朵和蓬松尾巴都吝啬得不肯让她多看一眼。 说好的蜜月度假,但莉莉安和大狐狸共度的时间却少了起来。 没法和文森特时刻贴贴,莉莉安不得不找点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比如接着写剧本。 也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秘密奔忙,一有空就把自己关在屋子或花房里不出来,如果莉莉安去问,他就用“每个人都需要一点独立空间”之类的不走心理由来搪塞。 莉莉安曾经去他常待的房间里转过几圈,可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切都十分正常。 也许秘密藏在花园里?莉莉安随手给自己系上帽带。 春天的气息日渐浓厚,恶魔城的阳光也一天比一天晒人。 这栋房子的花房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透明玻璃幕墙,眼看着文森特在花房里鼓捣,隔着一层老式砖墙,莉莉安也不清楚他究竟待在里面干什么。 “文森特?”她敲敲花房的门,“你在里面吗?我想进去摘朵花。” 大狐狸像是被她的探访惊到,幻听般的瓶罐掉落声从花房里传来。 好像还有人在里面说话?莉莉安听到几道声调偏高的声音。 一阵尴尬的沉默。 “文森特?”等了一会儿,莉莉安绕着花房走了走,“你在里面吗?” 花房 的墙上开着通风用的砖孔,某些方位上,甜腻的香气从墙孔里探出触角。好奇怪,她想,难道狐狸还有什么她不可以知道的事吗? 为什么宁可和别人交谈也不理她? 文森特在她生气前开门。“莉莉安,”大狐狸站在花房的门口叫她,“你是想要进来吗?” 扒拉开他的手,莉莉安径直走进花房。这里的香水味道远比外面闻起来浓烈,挨个拿起砖台上面的细高瓶子查看,都是香水。 都是文森特专门拿进来掩护生毛膏的香水。 很普通,莉莉安想不出这个列满花架的砖房能把大狐狸吸引得日日前来的理由。 “我听到了别的,”她陈述到,“刚才里面像是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该不会大狐狸背着她,和别人猫在花房里做些有的没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想法,莉莉安想起她小时候曾经撞见佩瑞男爵和情妇在宅邸的角落里体验爱情。 但狐狸应该……应该不至于吧? “那是查德和他找来的专家,”文森特解释,“查德的声音你熟悉,新到位的专家是位退休的女教授。” 这样,莉莉安点头。 专家是真的,文森特悄悄眨眼,查德找专家也是真的,但文森特只说了大半的实情。 剩下的小半是,找来的教授专攻皮毛养护领域,她名下的实验室开了好几条赫赫有名的保养膏生产线。 几罐生发膏被他塞在衣服的内兜,莉莉安打量花房细节的同时,位于怀疑中心的狐狸正在偷瞄条漫下的建议。 他昨天更了一张秃尾狐狐被男小三嘲笑的四格涂鸦。 【没想到狐大也有这样的烦恼。我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己偷偷涂药膏,争取让另一半察觉不到你的皮毛质量变差。 lz每次到了春天都会掉毛掉成猴,另一半因为这个总是吵着要和我分手,吵得最凶的时候她甚至当面和暧昧对象联系。 后来lz痛定思痛用了这款实验室出产的生毛膏,博士团队有保障,植物提纯无毒性。两罐一个疗程,用完伴侣再也看不上别的有毛物种。】 这款药膏的风实在很大,但他才涂上一天,文森特偷瞥莉莉安的表情。 前几天放了几阵烟雾弹,本来想着莉莉安应该习惯了他一消失就消失很久的作风,没想到药膏还没晾干,莉莉安就找了过来。 【楼上收了多少广告费?春天掉毛就是正常生理现象,难道你还想为了好看破坏体内平衡?为什么会掉毛,不掉毛你夏天还要披着冬天的厚毯子吗?狐大不要难过,如果只是因为掉了毛就不喜欢你,劝分。】 文森特忍痛滑过这条。 他当然知道掉毛纯属顺应自然,但他现在正处于和斯沃明争暗斗的特殊时期,天鹅可不掉羽毛——至少明面上看不出来——那他要是一下子秃了,保不齐莉莉安心里的天平要往哪边偏。 【偷偷抹药膏容易让伴侣误会吧,尤其是全身都要抹一遍,那得花很长……】 莉莉安的声音打断大狐狸继续往下看的视线:“文森特。” 眼疾手快地熄灭通讯石,狐狸公爵不明显地哆嗦:“我在。” 莉莉安上下左右地端详文森特。 大狐狸度秒如年地凭她查看。 丰毛大计还没完成,用手臂掩住有些鼓的衣兜,他可不能让莉莉安发现生毛膏的罐子。 富有魅力的公狐狸从头到尾都是天然天生!皮毛蓬亮的公狐狸才不屑于擦保养品! “花房里环境不错,”莉莉安透过砖孔远望,“但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无聊?” 哦?老婆想偏到别的地方去了? 才不背有损夫妻感情的锅,文森特立刻贴上去表忠心:“试香只 要一个人就够了。听说恶魔城的积木香水可以被客人自由组合成喜欢的味道,我就买了几种基础款回来。” 闻闻香水调性、根据个人喜好二次搭配吗?这理由也大致——不,还是牵强。 莉莉安不准备让他糊弄着混过去,被狐狸闪烁其词的样子激起好奇,她想找个文森特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来探索一番。 “我们回去吧,”她拉住文森特的手,“小蛋糕快要烤好了。” …… 夜里,莉莉安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宁静的晚上,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她白天闻到香水的甜腻气味在暗色的空气里弥散。 循着气味的轨迹,靠近衣架,她用指尖勾开文森特穿过的风衣。 一本粉粉嫩嫩的小册子在他的内兜里放着。不夸张的说,莉莉安上次看到这种颜色还是在地下角巷的宣传单上。 点开小夜灯,她抿着嘴打开它。 “伴侣不在家,”莉莉安低声念着册子上的宣传语,“情敌又难缠。” “涂我,”莉莉安觉得哪里不对,“一天一次,只要两个疗程,我来帮您重振毛茸茸的尊严!” 这到底是什么?药吗?好怪。 再说她也不记得文森特哪里受了伤,明明大狐狸睡前还精神奕奕地蹭她蹭个没完。 难道他现在就要背着她用药才行?可是大狐狸才进入成年期不久—— 不会吧?不至于吧?莉莉安往后翻去。 “您还在为毫无诱惑力的自己而心痛吗?你还在为光鲜亮丽、能被旁波人制成八张大毛领的情敌而苦恼吗?” 旁波:自己没毛还要怨人,勿cue。 “掉毛的痛苦如影随形,伴侣的嫌弃溢于言表,情敌的嘴脸极端丑恶!” 几张触目惊心的斑秃图片在小夜灯的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吓人。 “祝贺您,在充斥市场的虚浮宣传中选择了我们!本生毛膏由专业团队精心研发,只要坚持使用,皮毛浓密的爆表美貌指日可待!” 白瓶粉盖的水滴状产品示意图占了整整一页。 莉莉安生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有没有搞错,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就是因为掉毛? 按照原样把手册放回衣袋,她突然很想看看文森特的通讯石里都存着什么消息。 关掉夜灯,悄悄溜回卧室,莉莉安用枕巾挡住文森特的上半张脸。在密码界面敲入两人的结婚日期,通讯石启动的柔光照亮她的脸庞。 第78章 斯沃 沉浸在生毛膏宣传团队编织出的动人愿景里, 闻着枕边若隐若现的药膏气味,大狐狸做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 梦里,日光洒落的草丛上, 还没有他本体一半高的莉莉安正拿着梳子给他通毛。仿佛是木偶戏里才会布置出的场景, 他那小小的、洋娃娃般的伴侣穿着缝满蕾丝花边和金线银线的漂亮裙子。 “新的季节到来了,”她和大狐狸耳语, “你看, 那条河流里涌动的不止是融冰。” 惬意地望向远处,文森特看到茂密的枝桠和山麓在莉莉安的身后倒映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春天的香花成片地绽放, 流淌的溪河也不能阻断它们旺盛的美丽。像是被艺术家刻意打翻的调色盘, 鹅黄、天蓝和明度不一的紫挤挤挨挨地涂抹到天边。 “那里还有许多滋味鲜美的鱼,”文森特与莉莉安额头贴着额头,“你想看看狐狸是如何用尾巴垂钓的吗?” 莉莉安圈住他的吻部。“我们先做点别的好吗?”她随手一抓就从狐狸身上揪起小毛团般的浮毛, “我一度以为你会因为换毛变秃, 但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我把你扔进雪山,你也能安然无恙地顶着满身的冰雪捕猎。” 萦绕在她的身侧,柔软的清风踏着舞步拂动萌芽的新叶。吹动莉莉安袖口的缎带,这些让人看不见身形的气流转着圈地扑回大狐狸所在的方向。 被风拂起的皮毛可以被比喻成起伏的海浪或是秋天里成亩成亩的稻田,即使不回头, 文森特也能从莉莉安的眼瞳里看到反季节爆毛的自己。 “叮,”她煞有其事地捋起一缕长长的狐毛,“您的皮毛梳理专家已上线。如果对我的服务满意, 请别忘了支付两条用尾巴钓上来的红鱼做报酬。” 大狐狸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在裙子的口袋里掏来掏去, 像是变魔术那样, 莉莉安很快就在糖果色的野餐垫上排开七八种大小和模样各不相同的梳子。 系在莉莉安后腰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 把她打扮得像是一块精心制作的流心蛋糕, 大狐狸要很努力地控制自己, 才能忍住在郊外就叼住她亲亲舔舔的冲动。 乖巧趴在旁边,他极力使自己表现得像是一条刚出炉的,沾满肉松、芝麻和巧克力碎的巨大面包。童话里的糖果屋能够为巫婆引来迷路的孩子,而一只温驯的甜品狐狸可以套牢他心爱又可人的另一半。 托润毛膏自身气味的福,大狐狸甚至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麦香牛奶的甜香。 啾。莉莉安抱着他的耳朵亲吻。 啾啾。吐司狐狸的尾巴尖也受到了她的表彰。 啾啾啾。等不及的文森特蹭得她满脸都是蒲公英一样的浮毛。 捡起那把最先用的疏齿梳,从铺天盖地的狐吻里挣脱出来,莉莉安一边和他的爪子握手,一边克制自己不要沉迷于在大狐狸温暖蓬松的皮毛里打滚。 “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狐狸,”她甜滋滋地夸奖文森特,“看,毛茸茸的又大又暖和,这条热乎乎的尾巴都可以给我当被子了。” 明明骄傲得快要飘上天,狐狸公爵却非要伪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淡然样子。 “只是普通的毛茸茸而已,”他悄无声息地换了个更迷人的侧卧姿势,“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到了夏季又热又闷,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一下地梳洗清理。” ——好像他遇到莉莉安之前从没有独自理过毛一样。 怎么可能嘛,就在斯威可公寓,那只和莉莉安高谈阔论“爱情”和“爪瓣”的大红狐狸可是在几分钟内把自己收拾得光可鉴人。他还有时间给尾巴喷上她最喜欢的白桃香水! 严格来说,每当文森特在莉莉安面前现身,假如他不是狐狸而是孔雀,也许莉莉安就能更直观地看出他的开 屏行为—— 兽神呀,这只毛茸茸的大红狐狸可是恨不得把鼻尖都抹上一层人鱼色高光的! 别看文森特经常对外装出一派公爵大人的高贵作风,但是真论起揣摩伴侣喜好和平日里暗中花时间的程度,恐怕连那位知名的、献媚于女王的兰斯骑士也比不上他。 还没被颁发“莉莉安伴侣”这个身份卡的时候,还在学院的舞会上、剧院的谢幕仪式上看着她前未婚夫大演恩爱戏码的时候,这只心思深沉的红狐狸可是一边期望艾伦突然从舞台上摔断骨头,一边对着窗户的反光整理领结和衣摆的。 为了名正言顺地诱哄莉莉安抚上他光滑的皮毛,负责任地讲,文森特私下使出的手段都可以出版成书了! 还是一经上市就能霸榜销售强推的那种。 没有看破文森特的心机,只当眼前的美景都是兽人天生的种族优势,抱起裙摆跪坐在大狐狸的爪子前面,莉莉安被毛茸茸摆出的勾搭姿势迷得神魂颠倒。 “怎么会‘只是普通的’红毛狐狸啊,”她挥舞木梳,“你的皮毛又厚又亮,假如兽人帝国举办一场皮毛选美大赛,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拿块金牌回来!” 听到这句的吐司狐狸不用刀切就能自动美成八瓣。 “真的没什么特殊之处,”半眯着眼睛,文森特舒畅地享受两人之间的亲昵时光,“有毛类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有些会在换毛季变秃,有些不会秃得太过明显。” 比如他这种,文森特有节奏地抡转尾巴,当然就是天赋异禀,到了什么时候都美貌依旧的狐狸公爵啦。 “好可爱,”莉莉安每说一句话都甜得像是熟透了的玫瑰葡萄,“梳下来的毛毛集合起来还可以缠成线球织毯子,等到冬天,没准我就可以把卧室里的被子都换上狐绒内胆。” 作为一只小心眼的、情敌还没动手就已经自我脑补出几百个争斗场面的、占有欲极强的狐狸,文森特光是想想莉莉安描述出的场景就快活得不能自已。 梳下这么多狐毛,多填充几个抱枕没问题吧?搓成毛线,清洗晾干之后织成脚垫没问题吧?想象力再放开一些,皮毛底层的绵密狐绒加工成保暖小背心,下雪的时候哄骗莉莉安贴身穿着也没有问题吧? 春天理出小山般的浮毛,秋天和冬天就能用花样百出的周边毛绒产品把莉莉安罩在里面! 文森特的心软得快要滴出蜜。 “哎呀,”莉莉安望着大狐狸洁白的肚腹抿嘴,“我的梳子被你的毛毛漩涡吞进去了。” 嗯?吞进去? 文森特低头去看,只见一把小到有些袖珍的木质梳子被他身上打结的狐狸毛缠绕得不能动弹。 “怎么办呢?”莉莉安说着就伸手去捏梳子露出来的边角,“看来长得太毛茸茸也不是好事——不过,撸起来的触感的确不错。” 她的手几乎要被他泡沫或蓬尾草般的皮毛淹没。让她想起诺福克庄园里那个能把小狐莉藏起来的长绒地毯,莉莉安的指尖像艘小船一样在毛乎乎的浪花中起伏。 莉莉安触摸到狐狸微硬的毛尖,遵循着“越向外颜色越深”的规则,文森特的皮毛渐变得如同天边的火焰。被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蛊惑,莉莉安埋在他的背部拱来拱去。 怎么办,她又想当一次英勇的狐狸骑士了。穿着喜欢的衣服,抓着焦糖色的项圈,和一只狐狸自由自在地奔于山路。沿途的草地上会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见多识广的老柳树指着它们给新孵出的幼鸟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类女孩和她的狐狸在这里幸福快乐地生活……” 可是她才开始给文森特通毛,收敛想象,莉莉安纠结地靠在他胸口编头发。野餐垫上仍然罗列着好几种她碰都没碰的专业用具,被狐毛漩涡吃进去的小梳 子也还没被经验丰富的救生员拔出来。 绒毛被拨动的感觉顺着大狐狸的脊柱爬到他的胸腔,像是一百朵簇拥着灵魂跳舞,狐狸公爵真想形象全无地变成小狗围着她打转——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谁说狐狸不是犬科,推着莉莉安玩起不倒翁的游戏,再在她马上就要栽倒的时候抢先一步摊平了做她最柔软的缓冲垫子。至于那个被缠住的木梳,咬住它的边缘,用力扯出梳子和一团浮毛的文森特表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你的眼神看起来很狡黠哦,”倚在大狐狸的身上,莉莉安捉住他的吻部,“狗狗才不会露出你这种小心机满满的表情。” 正直敦厚的狐狸公爵刚要说点什么,莉莉安的脚尖却意外踢到某样东西。 “这是什么?”她俯身把那个水滴状的小罐子勾出来,“粉白色的,看着很——生——毛——膏?” 敲敲小罐子,她拿起空了大半的生毛膏细看。 啪嗒。装帧精美的说明小册子也跟着掉到地上。 翻过册子里对比惨烈的使用图,莉莉安震惊地睁大眼睛。“你居然是只人造狐狸?!”她的脸翻得比夏季的乌云还快,“文森特、文森特!你不是纯天然的美貌爆毛红狐狸?!” 糟了!半秒前还在悠闲晃尾巴的狐狸公爵脑壳一紧。 莉莉安把说明册上的斑秃照片怼到大狐狸眼前:“不会吧文森特,不会吧不会吧?你进入成熟期还不到半年,你不会已经秃成这个模样了吧?” 满脸都写着被欺骗的控诉,莉莉安猜疑地薅上他的大尾巴,“这个是真的吗?” 兽神在上!狐狸公爵有苦说不出,他只不过用了点辅助性药膏,怎么就被莉莉安误解成这个样子!哪只狐狸的尾巴会是假的?退一万步讲,哪只假尾巴的狐狸会主动提出要用它去河里钓鱼? 噢,大狐狸挺起耳朵,这是个不错的辩驳理由。 但是,不等他开口—— 忽然强劲的风里,柳絮般的狐狸毛哗哗哗地落满身边的野餐垫和草地。像是给周围铺上一层红色的轻纱,不,远没这么诗意,像是没捆好以致于撒得满地都是的、受过霜冻的玉米须,莉莉安和文森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毛绒大尾巴被风吹成一条肉色的,呃,像是芋头那个样子的秃尾巴。 盯着这条丑兮兮的尾巴,一人一狐瞧瞧彼此,也不好说谁受到的打击更大。 莉莉安惊愕地抚上大狐狸的后背。文森特心里却是一点旖旎想法也不敢再有。可别又被碰掉毛了,他不安得像是被松鼠栽进地里的松子。 幸运的是,秃的只有尾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是真的吗?”想揉揉别的地方,又怕大狐狸触景伤情,思考一会儿,隔空点一点,莉莉安神色复杂地拎住他的尾巴尖,“快招!” 招……招……招什么?猛然睁眼,狐狸公爵一下子从梦里醒来。 一种危险又暧昧抚摸感在他的胸口荡来荡去。 眨眨眼睛,清晰起来的视野里,莉莉安对着文森特微微一笑。 像是退潮的海浪在岸边留下大片大片裸.露的坚硬岩石,大狐狸没有完全褪去的睡意飞速后退。不慌,不慌,梦都是反的。文森特不动声色,只要他苟得住,莉莉安大概率是不会发现他在花房里做过什么的! 不过——他的身体怎么和睡觉前不太一样了?他听到尾巴甩动的声音——他什么时候从人类形态变成了狐狸?! 瞳孔骤缩,文森特的目光集中到莉莉安按在他鼻尖的手指上。 “风很大的生毛膏好用吗?”莉莉安戳着大狐狸的毛旋,“用香水做掩护,花房又那么小,但你看起来好像并没被熏到。这也是兽人特有的种族天赋吗?” 僵硬地 耷拉在那里,文森特秃了一块的尾巴像条冻死在河里的鱼。怎么会被发现的?!狐狸公爵飞速复盘,他分明藏得那么好,生毛膏究竟是怎么被她发现的?! 睇他几眼,莉莉安不慌不忙地摘下沾到手上的狐狸毛。 和文森特在一起很久,她也逐渐摸索出了他身上几个功能特定的小开关。 揉大狐狸的耳朵可以让他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呜呜出声——啧,他们男狐狸真能撒娇。 摸大狐狸的肚子可以让他从一条吐司团成一只巨大的牛角包——噫,这不是明摆着诱惑她吃夜宵吗? 挼大狐狸的尾巴可以让他半秒之内把她卷进怀里——嗯,被毛茸茸抱着的感觉很不错。 而当他是人类模样的时候……反复摩挲他的脊背可以使文森特在十五分钟内恢复到大狐狸的火红色原装形态——这还是莉莉安在情侣飞行棋的“帮助”下发现的。 偷瞄一眼他毛绒依旧的尾巴,稍微放心,大狐狸闭上眼睛并假装自己从没醒过。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莉莉安摸摸他尾巴根的黑色小桃心,“条漫里新出现的小三角色是谁?” 刚发几条漫画就被抓包,狐狸公爵扮尸体扮得活灵活现。 她步步紧逼,“通讯石里命名成‘拼命卖惨’的文档又是干什么的?” 古早的记忆扑面而来,把自己当成一个哑巴,文森特闭口不言。 “另外,”莉莉安拿起一盒浮雕精致的妆粉盘,“这里快用完的两格颜色好看吗?依据你的记录,它们分别该是‘人鱼姬亮粉’和‘魅魔高光’?亲爱的大狐狸,讲讲吧,我真的很想知道它们的使用效果。” 狐设即将崩塌,号称纯天然无修饰的炸毛大狐狸躺在床上垂死挣扎。 不说、不懂、不清楚。 那个掉毛的狐狸跟他文森特又有什么关系。 把通讯石和妆粉盘揣进衣兜,看着浑身写满抗拒的伴侣,莉莉安妥协般地攥住他的爪子:“那好吧。” 这就糊弄过去了?狐狸公爵支起一边的眼皮偷瞄她。 当然不会,莉莉安回以神秘的微笑。 侧过身体,莉莉安将他的掌心搭在她左手的手腕之上。不等文森特看清,像是一堆被狂风扬高的篝火,迸溅的光线从两人相触的皮肤上迅速亮起。仿佛某种用途不可说的低温蜡烛,熔化的金色虚影中,轻微的灼热感瞬间驱散文森特伪装出来的困顿。 赤金色的洪水中,他看到海中循环的洋流,还有数座快速隆起又陷落的山脉。茂盛葱郁的植物群落毁于喷发的岩浆,滚烫的闪电击穿那些坚不可摧的铠甲与魔杖。苍白的石头在哥特式建筑森森的阴影中复生,一层层的咒语寄生着掩藏逆戟鲸的骨架。 但万物必有终结,晨星逆转的时候,枯萎的鸢尾重归青春:倒退成一粒不起眼的花苞,映衬着银镜的斑驳,它收拢所有徘徊和雪落。 幻象在数秒后消退,站在陌生的土地上,文森特一时哑然:“你觉醒了魔力?” 莉莉安思索了一下。“我说不准,”她盖住手腕上浅金色的标记,“但我确实多了一个……嗯,你可以理解为专属空间。” 像极了传奇里的用烂的桥段,在一段艰难的考验之后,勇敢的探险者获得了和付出相匹配的报偿——从夺命悬梯和深水迷雾的威胁里逃生,脱险后的第二天,一枚精细的纹章拓印在莉莉安腕间。 顾不上惊叹或惊讶,文森特卷起她的袖口仔细端详。纹章之上,浅淡的光芒波动着闪烁。 “我们得去拜访真正的魔法人士了。”观察了一阵子,文森特慎重说道:“虽然有天赋的血统常常在幼年期就展现出不凡之处,但艾德蒙也生活着几十位成年后觉醒的巫师。” 拥有超凡的力 量固然是件好事,可是没有正确的引导,错乱爆发的魔力流也会埋葬掉不娴熟的操纵者。 莉莉安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凭空拽出两把椅子,“我摸索出了这里的部分规则,然而那些更深入的存在我却不能理解……但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抬起手画了一个圈,被无形的力量托起,生毛膏、妆粉盘和通讯石稳稳当当地浮在两人之间。 “这是一场‘审讯’,”她神气活现地把最新的条漫找出来放到文森特眼前,“我们从这个突兀出现的插足者角色开始吧?” “不说就别想从这里离开,”莉莉安欢快补刀,“我可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 如果从高处俯瞰,游客们会发现恶魔城像极了一条展翼的巨龙。贯通城池的道路就是巨龙的骨头,而那些星罗棋布的店铺和建筑充当起龙身的鳞片和血肉。 从巨龙中心处的旅馆开始,沿着七叶树给出的提示前行,乌鸦喑哑的叫声里,一位披着斗篷的访客在龙尾尽头的小巷停住脚步。抽出墙上特定位置的红砖,扭曲的气流里,他亚麻色的发尾一晃而过。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像是擦去噪点的相片,一幢相当古老的宅邸向来人打开拱门。这是个细雨霏霏的傍晚,步行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他的背影很快被丛生的杂草和交叉多节的密林挡住。 步行了大约一刻钟,他踏上了长满苔藓的方正廊阶。阴湿碧绿的墙面绕满紫灰色的阔叶藤蔓,窄小的窗格雾蒙蒙地溅满尘土和雨痕。像是废弃许久的教堂,来人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响动。 但这种幽深诡谲的气氛在一句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中终止。“我们的小宝贝回家了!”狭窄的门厅里转出一位高挑的、亚麻发卷眼眸碧绿的巫师,“亲爱的小天鹅,快让妈妈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在魔杖的命令下变成一条银色的小蛇,来人系成死结的斗篷领灵活地把自己解开。“妈妈——”像是想到什么事情,斯沃的肩膀抖动了几下,“我——” 除了没经历过退化期,我已经和成年兽人没什么差别了,您能不能不要掐我脸上的肉。 丽芙像是验收八眼蜘蛛脚一样揉搓着斯沃的脸:“嗯嗯你说,妈妈在这。” 没,没什么要说的了。斯沃头上的发卷儿蔫哒哒地蜷起来。 怪不得姐姐住得那么近都不肯回来,小天鹅的脸像是被人用去死皮的火山岩狠狠蹭过,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用搓脸当欢迎仪式的习惯。 “妈妈的小宝贝!”丽芙捏了好一阵才不舍地松开手,“在加尼叶剧院待得高兴吗?听说你来恶魔城磨炼演技,今天怎么想起要回家?” 因为……他好像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斯沃垂着火辣辣的脸蛋脱斗篷。 * 背着手,大狐狸在客厅里四处踱步。 巫师丽芙,他默默重复这个名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找不出比丽芙更合适的人选。 但她是斯沃的母亲,文森特想到这里就不太乐意。好不容易把莉莉安从恶魔旅馆转移到他在远郊的独栋别墅,如果她和斯沃又在丽芙的宅邸里碰面了呢?这不是冲上去给对方送机会。 不行,他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比如双方在约好的、**性不错的第三方场合见面。 * 闷了好半天,小天鹅磕磕绊绊地讲完了自己的单相思。“就是这样,”斯沃的脸红得像是求偶期的火烈鸟,“我看到她的手上的戒指,我知道她结婚了。” 兴致勃勃地切了水果串,蘸着恶魔城特产的雾盐,丽芙边吃边听。“年轻真好啊,”两百零三岁的巫师妈咪感叹到,“就连恋爱也是又纯又青涩的。” 斯沃的头垂得更低,丽芙都快能看见他后脑勺上的绿色发带。“可以把这个称作恋爱吗?”小天鹅惴惴不安,“可是只有我自己在……” 丽芙捻着水果签。“年轻真好啊,”她改口,“就连暗恋也是又纯又青涩的。” “这样是不对的,”小天鹅的声音轻得像是芭蕾舞裙上的薄纱,“妈妈,她结婚了。” 莉莉安在黑漆漆的水底救了他,斯沃坐立不安,但他却藉此生出了不该有的痴心妄想。如同一个鲜活又温存的梦,那些笼罩在厚重桌布下的柔光字母照亮她的脸庞。深不见底的水池也不再可怖,那些绿色的藻类和奇形怪状的鱼反而幻化成咖啡厅里文雅的摆设。 丽芙斜睨斯沃一眼:“那就憋在心里,不许说也不许表现出来,别叫她和她的伴侣知道。” 不是她看不起她的小宝贝,平均来讲,兽人帝国每年有三千六百五十件斗殴事件是由于出轨和撬墙角等诱因引燃,而天鹅的战斗力——要看和谁比了。 假如是奥克米,丽芙拍拍手,亲亲女儿的兽态随了她上上任的丈夫,就算是撬墙角,她也不怎么担心一只蓝环章鱼的安危。 斯沃沉默着不说话,乏人照看的烛台上飘起朦胧的烟雾。 次日清晨。 丽芙表情古怪地告诉斯沃。“瞧瞧这个邀约,”她说,“不久前也进过【世界球也叫莉莉安,是她的丈夫在联系我。” 小天鹅神思不属地吃掉一面包片的芥末。 噢,瞧瞧他这副可怜样,丽芙酝酿着想安慰他几句。 放下叉子,出乎丽芙意料,斯沃在几经吞吐后做出决定。“妈妈,”他问,“这次见面……我能给您做助手吗?” “这是不对的,”丽芙把他昨晚说过的话原样甩回来,“斯沃,她结婚了。” “妈妈,”小天鹅恳求,“我只是想多看看她。”他不会做别的事情,斯沃悲哀地想,他还能做什么呢? 好宝贝,丽芙忧愁叹气,我只是怕你越看越上头,到时候被狐狸公爵麻袋沉湖一条龙。 * 恶魔城,西北角塔楼的顶层阁楼。 这里的空间并不逼仄。 放得下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养在胆状银瓶里的玫瑰来自布伦塔河。白色的桌布自平面的边角垂荡,折出自然而富有质感的褶皱,它的边角绣满了曾被明文禁止的神秘图符。 黑胶唱片的旋律复古而缠绵,随着楼层递减的蓝调里,鼎鼎有名的巫师丽芙带着她的蒙面助手坐在莉莉安和文森特对面。 【世界球】是个疯狂的炼金成品,丽芙从一个被人讳莫如深的设想讲起。 “如果它的持有人能够在球中构建世界,”数百年前的惊心动魄在此刻也只被平淡讲述,“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拥有它的人是不是也等同于神?” 蒙面的助手尽职尽责地展示着资料和笔记。 他用最不出错的动作遮掩自己的名字。 不敢直白地注视莉莉安的脸,斯沃把眼神牢牢禁锢在羊皮笔记本的页边。恶魔城习惯性地在任何时候点灯——拉上沉重的窗帘,魔法或烛火营造出令人安心或压抑的氛围。 童年时代最讨厌的灯烛如今却成了他的福音,母亲的声音渐渐从耳边远去,斯沃隐晦地瞥向桌子中心那个擦拭洁净的玻璃灯罩。 他诚挚地满足于一片畸变的倒影。 不甚清晰的映像中,斯沃看到她的领口上绽放着鸢尾的刺绣。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只有在恰当的角度才会反光,像是他心里那些不能得见天日的念头,它们低调而不熄地燃烧出一种轻佻又高尚的情愫。 他不显眼地碰上一张书签似的硬卡。笔记本里夹杂着太多的纸条,无论是丽芙还是对面的访客,没有人看出 它的异常。 但只有斯沃自己知道,那不是母亲用作分类或提醒的标签,那是一张还没有盖上检陆痕迹的戏剧门票。 《达维小姐》。 枝蔓般的装饰线从剧目的旁侧逸出,平整如新的门票上,剧作者的名字暗沉如夜。 蒙面的助手无声地重叠着这个名字的音节。 Lilian—— 初涉情海的天鹅并不懂得太多,他掌握的知识非常有限。 譬如,这个微笑般的唇形令他模糊地感到幸福。 第79章 魔法新生莉莉安 塔楼上的小型面谈会愉快结束——至少对单相思的斯沃来说是这样——几天后, 为了与体内的魔法能量和平共存,莉莉安也掌握了抵达巫师宅邸的方法。 站在红砖墙前,背着小书包, 莉莉安在狐狸男妈妈无比担心的目光中和他拜拜。 “带去的便当记得吃完,”大狐狸翻平她背反的包带,“中途休息的时候多喝水。” 她可是要从下午两点一直学到晚上八点!文森特不确定地想,装在包里的餐点会不会少? 一盒香煎鸡胸肉一盒黑椒小牛排一盒厚切芝士鳕鱼片, 还有加了油醋汁和切得细细的紫甘蓝的沙拉、观感极佳的抹茶蓝莓燕麦酸奶、五颜六色的也许有半袋早餐白面包那么重的水果。 颠颠她只有一支笔和七八盒餐品的小书包, 莉莉安握着猫耳朵水杯等大狐狸结束盘算。听听这些足够去餐馆售卖的食物名称,她即使说自己是来春游也会有人信的。 大约够吃, 狐狸公爵忧心忡忡地点头。但是他忘了加一罐零食小饼干。 荒凉的巷子尽头也没什么卖甜点的地方。 “我们回去再补,”狐狸妈妈许诺到, “安心上课, 等到晚上回家, 除了曲奇饼干还有芒果和草莓双拼的毛巾卷可以吃。” 被人絮絮叨叨送去补习班,还是跟着深藏不露的大魔法师学魔法,对莉莉安而言, 这种感觉有趣又好玩。“我会的, ”她在文森特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擦吻,“没有毛巾卷,补一只香喷喷的刚洗完澡的红狐狸也可以。” 突袭成功,一鼓作气冲向砖墙,她把意犹未尽的大狐狸孤零零抛在魔力防护界域之外。 包里的小饭盒们叮哩咣铛地说着再见。 *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 魔法是个神秘而含义丰富的名词。” 丽芙, 莉莉安的新晋魔法导师, 在铺着月相地毯的房间里燃起蜡烛。摘下腕间六层或是七层的手镯, 她的影子飘忽成一道细长的烟雾。 “人们想要形容它, 所以每本和魔法相关的书籍上都写满了类似的词语——占星仪、塔罗牌,以及各种原料复杂的药水。” 丽芙的魔杖在空中编织出成群的晚风,簇拥的星光像是桥下的河水那样奔流。 “但这些都太过复杂。”她丽芙可是个喜欢简洁的巫师。“魔法是什么?在我眼里,它和哲学异曲同工。” 铺陈华美的幻象消散,自动向两侧漾开的窗帘放开被它阻挡的阳光。跃动的烛火在耀眼的日光中熄灭,巫师手中的魔杖崩解成沉沉下坠的尘埃。 这是一个干净晴朗的下午。清晰的光线里,莉莉安看到地毯的边缘,皮质的流苏从深蓝色的珠孔中喷溅而出。和毯面接壤的木质家具都涂过清漆,古老的橱柜上镶嵌着时下流行的渐变色玻璃。 架子上错落地摆放着书本,不过里面并没有那些看起来就晦涩得可以用来催眠的著述。信手拿出一本薄薄的素描本,丽芙腔调优美地把后半句话补完。 “魔法是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巫师对她新鲜出炉的学生耐心十足,“烹调菜肴的厨娘可以在浓稠的南瓜甜汤里尝出魔力的味道,热衷淘选古董街的商人没准会受到一枚中古金币的启发。” “【世界球】残存的意志选中了你,”丽芙的视线扫向墙上的油画,“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 莉莉安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的剧本和手稿,”她想起被道具吞吃的几页情节,“也许——我可以用我的故事创造与现实并轨的世界?” 丽芙喜欢这个聪明的学生。 “不过我们要先学几个基础的小法术,”巫师指甲上的花纹挨个滚到桌上,“在已知的神话传说里,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想要创造万物,祂也照样 要从一捧平平无奇的泥土开始。” 像是被加热的白蜡,秘银色的花纹融化成数尾灵活游动的鲽鱼。法术的来源在它们的鳞片上演化闪动。 * 恰如斯沃说的那样,在塔楼上扮演过一次寡言助手之后,他再也没向丽芙提出诸如“上课时我能不能在房间里待着”的请求。 他想名正言顺地和莉莉安出现在一个地方,而不是永远躲藏在母亲巫师袍的阴蔽之下。 小天鹅真的在恶魔城内找来了老师,分配好时间,他在练舞的间隙踏踏实实地锻炼演技—— 感谢加尼叶剧院引资后拓宽的业务线,斯沃的脸和技术让他成功在加尼叶剧院留下并担起一部舞剧的主角。 可谁都知道,尽管是在同一个剧院,不同剧种间的区别仍然鲜明地挡在他和莉莉安之间。 规划整齐的剧院分区让他试图偶遇莉莉安都难。 是以斯沃不满足于做个有些名气的芭蕾舞舞者。他想做个戏剧演员,捏着属于他的那份剧本,在排练的时候假公济私地请教莉莉安,“这段独白用什么样子的语气诵读出来会更好?” 但他不能着急,穿着珠花纱衣的小天鹅对着占满整面白墙的落地镜一遍遍旋转着训练。舞剧首秀需要认真对待,斯沃要给他在乎的人留下一场惊艳的回忆。 先做一位优秀而娴熟的舞剧舞者。 然后去当有能力争抢角色的戏剧演员。 听说那只狐狸在学院的时候就和莉莉安情投意合,小天鹅身上的纱衣随着动作浮动成漂亮的水母状,两人曾在彩纸飘飞的舞台上求婚定情, 他不会想着去破坏这段关系,就像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了所谓的爱情拆散了丽芙和奥克米的父亲——丽芙前夫——的家庭。 他的妈妈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小天鹅踩着节奏跳跃,但他的父亲让别人的家庭分崩离析。 以及,他的父亲最后也没能成为和丽芙走到最后的伴侣。 一只为爱疯狂的黑山羊和一只剧毒大章鱼在有海有陆的地方相约决斗。 看在双方接连被毒素和尖角送进坟墓,而黑山羊死得还要更惨一点的份上,奥克米同出生不久、尚且不了解父辈恩怨的小天鹅单方面缓和了关系。 反正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海洋生物死个伴侣或者左右逢源、风流出街也不是大事。 奥克米对着刚破壳的丑小鸭心软了。 “那是因为你继承了妈妈的兽态,”奥克米端着受害章鱼遗女的架子,“她让你住在这里,而且这座房子也是妈妈的!否则我早就把你赶进羊圈再卖给嗜好变态的人类男贵族。” 回忆远去,斯沃在渐弱的伴奏声中完成谢幕的动作。他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垂眼。 哪怕黑山羊的血脉无时无刻不诱惑斯沃多做点什么,他仍旧会尽己所能,做个守住道德底线的天鹅。 直到这段无望的感情慢慢消亡。 * 丽芙的教学成效斐然。 差不多一周之后,距离红砖墙三米远的地方,不等狐狸妈妈询问“魔法学得还开心吗”,也顾不上欣赏他的表情,一只白色茶金狐已经熟门熟路地钻进文森特的大衣。 飞起来的书包被狐狸公爵稳稳接住。 “这就是变形法术的成果,”小狐莉嘤嘤地从他的腰带里咬出衣角,“限时返场的可爱狐狸,有没有很惊喜?” 拱进他的衬衫,恶魔城的巷子里,全靠大衣掩护,白金色的毛茸茸和形象体面的狐狸公爵隐秘而堂皇地零距离贴贴。 大狐狸的契纹在腰带上方露出一丝丝。深红的颜色被她雪白的尾巴衬得极其显眼。 及时亲两下。 大狐狸的皮肤被 她的爪子意外挠出红痕,温热弹性的肌体像是最天然的弹簧床。 立刻咬两口。 倍感奇妙的、精力过剩的小狐莉把文森特作弄得快走不了路。“好可惜。”不等他说话,小狐莉的感叹从他的领子里飘出来:“当时我怎么就不好意思呢?” 想想那块浸湿的奶味衣角—— 想想那两处形状糟糕的胶布—— 想想那晚已经被她贴到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的、男妈妈的胸口—— 忍无可忍的大狐狸把她揪着尾巴拎出来。“看起来蜜月生活让您释放了真正的自我?”他拢住小狐莉的爪子,“还在外面,您听话一点儿。” 窄巷中的旅店破旧、卫生堪忧、隔音条件相当差。如果她不想被捂住嘴巴和声音、也不想在激荡时被他的手指弄坏嘴角和喉咙,她就该在回家前适可而止。 小狐莉眨巴眨巴:“今晚我能接着释放吗?”她也一本正经地用起敬语,“恰如您知道的那样,学魔法好累的。” 毛茸茸的肚子在文森特的掌心蹭来蹭去。“你的手好大,”她像烙饼一样边翻面边耍赖皮,“几乎能把我整个抓住。” 仗着在外面,周围也没有别人,小狐莉攀到狐狸公爵的肩头和他说不能被第三个人听到的悄悄话。“退化期的时候,”她乖乖地搭起爪子,“狐球特别愿意让我贴着肚皮吸。” 小狐莉勤学好问,“为什么成熟期的大狐狸反而很少,不,只愿意让我有条件的吸吸部分区域的肚子呢?” 文森特的回答是,这个问题需要用教具来解释。 好敷衍,小狐莉扭头。“我还想着要让您见识一番新乐器呢,”她趴在文森特身上闷闷不乐,“可您却糊弄我。” 新乐器? “‘教具’家里就有,”文森特咳了几声,“但新乐器——” 小狐莉高兴起来。“看,”她瞬间端坐到他的手上,“这是一只狐莉。” “你大概听说过尤克里里?” 文森特挑眉,“没错。” 小狐莉兴致高昂地念出咒语,魔法烟雾随之轰然膨胀。 “Surprise!” 她的眼睛在狐形琴头上发射小星星:“亲爱的文森特先生,你见到了狐克莉莉!” 第80章 绿茶觉醒 按照剧作家小姐的说法,狐克莉莉是珍贵而难得一见的乐器。 金色的装饰边和冰雪般的洁净的琴板。触碰乐器的人会无师自通地学会演奏,像是焦糖奶茶具象出乐谱,甜蜜的旋律汩汩地从指尖纷涌而出。 看上去远比陶瓷竖琴可爱,这件乐器静静地待在大狐狸的手臂上。 对那架中看不中用的瓷质摆设不服,莉莉安声称要让文森特这个音乐的门外汉开开眼界。她屈尊降贵地指引他:“你可以拨弄两下材质特殊的琴弦——” 门外汉先生却对狐克莉莉的背面更感兴趣。“这里似乎平滑如镜,”文森特吹走蹭到指间的白色毛毛,“碰上去倒是毛茸茸的。” 仿佛是淘气的小狐狸把自己装进一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伪装魔物,然而衣领下方没有拉好的拉链泄露走内里的秘密:藏在可怖形象中的并非是丑陋不堪的恶魔,事实上,一朵蓬软的正躲在演出服背后翘起尾巴。 “是特意的设计吗?”他像是真的很好奇,“正面可以弹琴,背面用来暖手暖肚子?” 尚且没有彻底掌握变形魔法,以至于露出了一点点纰漏的小狐莉对此恼羞成怒。 文森特这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当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尾巴在半分钟内被人捋得直炸毛吗?!还在揉尾巴根!还、在、揉! “不许碰背面!”狐克莉莉边叫边给自己撑面子,“我是唯此一件的、传说时代的圣遗物!乱碰什么?我允许你乱碰了吗?” 她才刚学了变形术,短时间内只能顾前不顾后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莉莉安的眼睛在琴头上转来转去,她要很用力地把尾巴塞进乐器的外壳里,才能保证从正面看起来毫无破绽。 但这只讨厌的大狐狸一下子就把她的精心伪装戳破。 可恶! 颤动琴弦演奏出指控,狐克莉莉甩开飘逸蓬松的尾巴。既然这个冒犯者有些过分,那她也索性咚咚咚地在文森特的胳膊上跳起踢踏舞。 说到会不会疼——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保养圣遗物的办法吗?”她俯视大狐狸并企图带给他一点压迫感,“文森特先生,答不出来的人可是要被我吃掉的!” 文森特逮住小狐莉的尾巴。“这有什么难的?”他在狐克莉莉防备的表情中给她顺毛,“白天要上贡六种肉食五种水果三样小甜点。” 顺得还蛮舒服,眯起眼,狐克莉莉靠在他肩上惬意哼歌。 “晚上则有额外的要求,”文森特娓娓道来,“侍奉人最好穿件哪里都挡着但似乎哪里又都露着的专用祈福服装,香气好闻的膏液也不可以偷懒备少。” 高贵的乐器怎么能缺乏支撑它的置物架呢? 所以一只体力极佳,在任何姿势任何方位下都能保持平稳的大红狐狸也至关重要。 狐克莉莉勉强算他答对。 “下一个问题,”琴弦自发地拨弄出乐曲,“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文森特先生口中的‘教具’?” 为什么大狐狸的肚子上有摸不得的地方?为什么毛茸茸的大红狐狸最爱在本体状态下保持趴卧的姿势?为什么她每每想要钻进他白色的腹部绒毛却常遭拒绝? 她的疑惑像是海底岩缝里冒出来的气泡,大小不同的圆圈咕嘟嘟地把狐狸先生的皮毛蹭乱。 但文森特一概用“需要教具才能说清”为借口推诿。“我们先回家,”他把狐克莉莉抱在胸前,“有些晚了,恶魔城的灯光会被守夜人很快打开,它们马上就会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唔,那好吧。想到遍地光污染的夜间恶魔城,她也认为先回家是个优秀的提议。蜜月期间,两人暂居在恶魔城的郊外。长满野草和枝叶的山坡是吸收霓虹彩光的绝佳屏障,静谧的月色之中,那栋隐身在巨龙龙翼旁边的两层小房子就像一句只有她和他知道的暗语。 家中。 莉莉安盯着袋子里的棉签和手里的花布狐狸公仔发呆。“这就是你说的‘教具’?”她泄气地瞧着布偶娃娃,“文森特,你把我当小孩子摆弄吗?” 以为文森特会在他自己的身上演示,莉莉安可是做好了趁他不防,奋力助跑,再一头栽倒在大红狐狸肚子上的准备。谁能不爱被毛茸茸淹没的感觉,莉莉安不怎么愉快地和手中的布偶对视,她的计划本该没有缺陷。 但这只狡猾的红狐狸骗了她一局。就凭几十根普普通通的棉签,以及一只还没有狐克莉莉大的花布玩偶。而她为此兴高采烈了一路。 没意思,她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没意思透了。 卷起袖子,文森特像模像样地戴上手套。“那我们就开始了?”他拆开装棉签的袋子。 “还不如我变成小狐莉好玩,”莉莉安盘坐在垫子上嘀咕,“谁要看玩偶做手术。”她宣称文森特的教具选择过于落后。“布偶当然是很好的,”莉莉安违心夸了半句,“可是它和真正的动物截然不同。” 她撅着嘴挑挑剔剔:“你的耳朵能对外界刺激产生回应,但是花布狐狸会为了一首好听的小夜曲眨动睫毛吗?” 大狐狸眼中闪过精光。“莉莉安同学的洞察力十分敏锐,”他入戏飞快,“你说得对,想要学习到生物体不加掩饰的反应,我们的确该找来一个活蹦乱跳的教学对象。” “既然我们的小狐莉同学主动提出上前示范的要求——” “也不是不可以,”生理学老师假装为难地摊手,“虽然可能造成某些不方便……要来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无非就是被他按摩十几分钟或者附加一次梳毛服务。 莉莉安不屑地跳进陷阱。 温文尔雅的狐狸老师笑得犹如春风拂面。 他找来漂亮的蛋面水银镜。和两只薄薄的橡胶手套。 十五分钟后,肚皮朝天的雪白小狐莉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我们还是用玩偶吧,”她在文森特的手里蹬来踹去,“上课怎么能不用专门的教学用具呢?” 何况这位人面兽心的存在他以权谋私! 雕刻精美的蛋镜角度刁钻地仰起,被它看到的景象不能被光明正大地放在教科书上。 丢掉湿漉漉的棉签,文森特端得一派严整。“实践出真知,”他竟然照旧装得像个风度翩翩的教授,“亲爱的莉莉安同学,现在你已经知道狐狸的肚子上有不能随便碰的地方。” 小狐莉呜呜抱怨。“你的肚子是在这里吗?”她爪子上的绒毛被泪水粘的高一撮矮一撮,“你骗我。” 她在突兀而至的魔力烟雾中恢复身形,房门咔哒合拢的声音中,大狐狸只来得及看到几张作废的稿纸像烂泥巴一样被她扔到他所在的方向。 “你太过分了,”卧室里的莉莉安继续假哭,“我要把你举报到魔网,然后——” 魔网。 忽然想起某个问题,莉莉安别有深意地顿了顿——所以文森特在条漫里新加上的小三形象到底在现实中指谁? 踢掉拖鞋,她盘在床上点开鸽精漫画家狐大的主页。 褐色头发,蓝色眼睛,天天忧郁得如同被洪流葬入海底砂石中的哲学雕像。 有一说一,莉莉安抱着枕头思索,单看人物长相和气质设定,大狐狸似乎对新角色态度不薄。 眉眼的风格让她感到熟悉,仿佛真有这么一位男性在她面前晃荡。但和她认识的人一个个对比过去,莉莉安的大脑返回错误的讯号,那股熟悉感又像是躲猫猫的幽灵那样消失无踪。 见鬼,她把条漫的细节扩展到最大。 “莉莉安,”长久地听不见她的声音,大狐狸在外面可怜巴巴地挠门,“我错了,亲爱的,你还在难受吗?让我进去照顾你吧。” 火红色的尾巴尖拼命挤进门缝。卖弄地勾起或者摇摆,它自发地套用在冰面上垂钓的技巧。 然而莉莉安满心想着解谜。翻身趴在床上,琢磨蓝眼睛的说话方式究竟和谁相像,她无意中拒绝了毛绒饵料甩成一道流影的诱惑。 大半夜被叫来参与家庭会议,不得已从浴缸里爬出来的炼金术士恶狠狠地垮着肩。驾轻就熟地和母亲坐上同一张沙发,奥克米哈欠连天地等待丽芙女士宣布今晚的紧急会议主题。 垂着脑袋的小天鹅蔫哒哒地站在墙角。 人已到齐,没什么好脸色的丽芙掏出一柄铜质的小锤子。精炼过的龙鳞充当了暂时的审判台,敲在鳞甲的锤尖咚咚咚地颤抖出回音。 奥克米精神一振。 斯沃犯什么事了?厌恶一切装腔作势的非必要礼节,丽芙很少在宅邸里弄出如此——精致——或可称之为特殊仪式的阵仗。 炼金术士兴味盎然地盯住委在角落的弟弟。 丽芙的表情不比标本罐里泡着的变色龙尸体好看多少。“斯沃·图尔顿!”一位母亲连名带姓称呼孩子的时候总是令人害怕,“你自己把事情说给奥克米听!” 有瓜!炼金术士忍不住分出几只章鱼爪来端饮料拿零食。虽然这番举动听起来毫无姐弟情谊,但是,奥克米的良心吸溜一口冰可乐,如果母亲过分生气,她会出手劝止的。 罚站的小天鹅深深呼吸。“我要追求爱情,”他说,“妈妈,你再找多少人来旁观评理,我也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丽芙被他油盐不进的死样子气得冒烟。 小天鹅坚定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人:“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不是随口一谈的冲动,我希望妈妈和姐姐能理解我。” 不明就里的奥克米转向母亲。“好像是个很正当的诉求?”她的章鱼爪顶出爱心的形状,“尽管我很愿意看妈妈收拾他,不过他确实到了参加晚会寻找伴侣的时候。” 丽芙重重地把锤子拍上鳞甲。“你听他避重就轻地为自己诡辩!”巫师的头发炸成鱿鱼圈那么卷,“追求爱情——啊,多么伟大、多么动人的说辞!” “你怎么不说说你的爱情准备落到谁的身上?”丽芙指着斯沃,“你倒是说啊?我就在这儿,你的姐姐奥克米也在这儿,斯沃·图尔顿!要是真的问心无愧,你就大声告诉奥克米你想去追求一个有夫之妇,你就大声地告诉我们,你即使是死了,被人丢进湖里,烂成鱼虾的美餐,也绝不用我们两个涕泪交流地请来缝尸的工匠为你入殓!” 她才不会为了黑山羊的后代涕泪交流,奥克米无声嘟囔,她—— 炼金术士怀疑她听错了什么:“有夫之妇?!” 成袋的爆米花和小瓜子接二连三地掉到沙发和地面。幸亏奥克米有拿一下就必须封一次口的习惯,否则满屋子都是的食物残渣绝对会让怒火中烧的丽芙把她也怼到另一处墙角面壁思过。 像是找到了同盟或是发泄口,丽芙摔着锤子把小天鹅的老底揭得干干净净。 巫师恨不得长出三百米长的指甲,好把她那不听话又固执得一意孤行的孩子戳进墙里:“就是这样,奥克米,你的耳朵功能正常。就是这只翅膀都没长齐的天鹅,他比喝了过期药水的甲壳虫还要不知好歹!” 斯沃张开嘴唇。 “你闭嘴!”巫师更加愤怒、更加暴躁、更加想把他戳进坟墓,“你之前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妈妈,”丽芙伸长十根手指模仿,“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只是想看看她。” 奥克米听得聚精会神。 “我说好吧宝贝,”鳞甲被锤子砸出一个小坑,“谁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呢?妈妈也犯过错。” 奥克米的触手纷纷捧心哭泣。 “蒙面助手你当得不错,”气急的巫师忿忿咳嗽,“伪装得一丝不漏,没人发现你的小心思和真实身份。” 奥克米眼睛睁大三倍。 “白天还好好的,”丽芙的眉毛疲惫抬起,“上午下午都很好:练习芭蕾,与有经验的朋友们和老师相互交流。” 奥克米低头表示同情。 “结果呢?”巫师胸前的水晶球项链随着主人的动作摩擦出爆亮的闪电,“一天都没撑到!我这边上一秒下课,你那边立刻凑过来说你要当人家婚姻里的第三者!” 奥克米吃瓜吃的飞起。啊不,奥克米万分谴责地点点斯沃。 “人家的另一半就在红砖巷子里等着,”丽芙简直无话可说,“斯沃!你是觉得这座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吗?” 奥克米给口干舌燥的丽芙送上一杯加了冰块的贴心快乐水。 “白天?这中间只差了几个小时而已。”微薄的姐弟情谊冒头,当然更多是考虑到母亲,抛弃拱火的选项,奥克米问道:“斯沃,难道出现了足以让你改变了暗恋想法的新情况?” 缄默许久的小天鹅终于抬头。“她现在的伴侣并不是她原来的未婚夫,”斯沃轻轻说,“既然那个兽人能插足干涉她的感情,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效仿并动摇那个兽人的地位?” 这句逻辑强大的反问令丽芙和奥克米片刻失语。 “他也不道德,”小天鹅的睫毛掩住一片暗色,“趁虚而入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今天的。” 时间回溯到七个小时前。 午后四点三十五分,离开练功房休息的斯沃收到委托侦探的来信——《关于您对艾伦·雷克先生的侦察需求回复》。 艾伦·雷克。 对小天鹅而言,这是个相当陌生的名字。他一度向侦探社求证,询问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和信件匹配的客户?讲出一连串的no,社长翘起他保养油润的胡子。 “你们以为她现在的另一半就是同她在学院里相恋的人吗?”斯沃撇过头,“倘若真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收到一封事无巨细的、和一位旁波男人有关的调查信?” 小天鹅越讲越理直气壮:“看看我查到的消息!‘艾伦先生在梦湖与前任未婚妻发生争执,他们共同的朋友,在莉莉安负气离开旅馆的当晚,说动她移居到一处他名下的房产小住’。” 丽芙一把抽过斯沃手里的信件。“你很得意是吗?”她斥责到,“查到了她前后有过两个男人,你就信心满满地想要送上去做她的第三个?” 兽神在上,巫师捂住半张脸,也许她该庆幸斯沃这个傻孩子偶然避开了狐狸公爵的姓名。 侦探社送来的内容她从头到尾地看过,查到莉莉安那个已经倒台的旁波前任并不能算作大事,丢在丽芙身旁的信慢慢展开褶皱,即使对方的家族仍然枝繁叶茂,作为名声显赫的厉害巫师,她也不会因此畏惧对方的地位和权势。 “但这不意味着我能惹得起被希丽萨女王重用的血晶家族!”丽芙扼腕。项链上闪烁不休的水晶球开始发烫,传导至球壁上的电光几乎能把误落其上的昆虫或蝴蝶瞬间烧作飞灰。 血晶家族?谈话的走向怎么让她突然听不懂了。拾起信件,奥克米的疑惑在几分钟内被密密麻麻的调查结果所解答。 “你——”炼金术士好一阵子没说话。这不是找到她那里去的大客户! 莉莉安?这不是碰巧和她的倒霉弟弟在【世界球】里艰难求生、最后又把小天鹅从道具的深水幻境里拽出来又送他去医院的热心试炼者? 奥克米义愤填膺:“斯沃!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人家可是救了你一命!”炼金术士冲她同母异父的便宜弟弟喷洒毒液,“你这是什么差劲的回报方式?破坏人家家庭和谐,早知道是这样,她救你还不如被判刑!” 更别提那位狐狸公爵的战斗力!拜托!拜托!对方可是撑起一个家族姓氏的狠角色! 奥克米欲言又止:“斯沃·图尔顿,我不明白那些让你接着挣扎的缘由?” 同样是雄性兽人,父母早亡的狐狸在王城的上层圈子混得风生水起,她家的芭蕾天鹅还要被妈妈再三嘱托天冷了要穿秋裤。 同样是年轻的兽人,即便狐狸要比斯沃早些进入成熟期,可是放在兽人帝国的平均寿命数据里,差的这点时间不值一提。 “亦或者你想参考鮟鱇鱼的一妻多夫制?”炼金术士沉吟到,“你去做次一级的侍夫……也不是不——” 奥克米在丽芙的摆手中收声。 但斯沃就不能管住自己吗?她把后半句话不满地咽回去,凭白继承了妈妈的兽形,却连一点天鹅的忠贞都没学到。 巫师向小天鹅招手,“坐这儿来,斯沃。” “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丽芙试图讲道理,“不是你有想法,对方就一定会回应你的。” “她喜欢你吗?”发了好久的火,巫师也累了,“她过得好好的,她凭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你觉得你能把她的心抢过来吗?” 斯沃盯着脚尖不说话。 洗完澡,餍足的莉莉安如愿趴在了大红狐狸的毛绒肚子上——不用说,所谓的“碰不得”的区域尽数被她收编,装着掉了几滴眼泪的公爵夫人对眼下的战果极其满意。 “早该这样,”她在狐狸身上伸开胳膊乱滑,“教具、教具,世界上有谁能比你更适合现身说法?” 仿佛一架质量上好的摇篮,仰面翻躺的大红狐狸抱着她在地上慢悠悠地左右摇晃。像是和猫薄荷黏糊糊缠绵到天边的猫猫,她听见文森特发出那种和他的巨狐形象极为不符的、娇娇的小呼噜声。 莉莉安贴着他肚腹处洁白如云的皮毛磨蹭。“好香,”她埋头在毛毛里拱来拱去,“文森特,你是不是偷偷在沐浴露里加了别的东西进去?” 好奇怪,她闻闻自己的头发,明明用的是同品牌同系列同款同配方,甚至连外包装都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文森特的写着兽人专用,而她的则写着纯人类特供。 可是大狐狸的身上就是散发出一种更香甜好闻的味道。像是春日的原野、夏夜的稻田、秋季的蜂蜜,还有冬雪中点着橘红色灯光的烤面包房。他是非常、非常令人心动的所有。 呼——莉莉安吹动他油光水滑的毛毛。甜蜜地感受着被她呼出的气息,大狐狸安逸得快要化成一团芝士夹心的熔岩南瓜蛋糕。粉色的狐狸爪子交叉着护住她的腰部,文森特知道,怀里软软小小的人类是他对抗孤独和寂寞的依仗。 莉莉安整个人都被他的体温捂暖了许多,这只狐狸是她能够枕到的,最软和最令人爱不释手的垫子。 “我今天有使你开心一点吗?”难得在床.事后保持清醒,她和文森特悄声咬起耳朵,“在我的印象中,自从见过奥克米之后你一直有些沉闷寡言。” 【世界球】为什么会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大狐狸祖宅的床下?看起来它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待了很久。 为什么这种高等级的道具破损了一半又丢在那里无人问津?也许它被宅邸的主人遗忘,也许它的存在并不被主人所知晓。 追查道具溯源的过程令狐狸公爵不怎么开心,而顺藤摸瓜拔出来的一道道线索一点点拼凑出让人更加难以接受的指向和结论。 文森特的异常表现得并不明显,像是夹杂在极繁花朵里的半枝绿叶,可是一同生活数月,莉莉安仍旧能据此推测出某些东西。 蹭了蹭,她囫囵抱住大狐狸的吻部和耳朵:“与你父母有关,对吗?” 文森特的眼神震动。“你猜到了,”狐狸怔怔的样子有些呆,“抱歉。” 和文森特靠近贴贴,莉莉安把自己团成狐狸牌甜点的内馅。“为什么要觉得抱歉呢?”她的手指顺着狐狸的眼角捋到他的鼻尖,“就像你希望我开心,我也想让你放松一些。” 只是狐狸平常把心事藏得太好,白天的阳光对于腐烂的伤口又过于锐利,莉莉安很少能找到合适的时候和他谈谈重门之后深掩的情绪—— 晚间倒是个不错的时点,但吃饱喝足的小狐莉经常在沐浴露的香气和吹头发的热风中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也许今晚是个适合谈心的时候。 文森特默默把她搂得更紧一些。灵活的狐狸尾巴瞄准拥抱之间的空隙缠上她的腰,莉莉安看到那个黑色的小桃心胎记在蓬松的红色绒毛中若隐若现。 莉莉安倚在狐狸怀中等他开口。但愿她的困意能来得晚些,暗暗祈祷,莉莉安不愿错过此刻的机会。 她知道,隐藏在风平浪静的天色之中,这只狐狸的心中澎湃着按时涨落的海潮。 堆积在海面下的沉疴几乎凝固成化石,遍布暗涡、礁岩和黑色的未知,名叫莉莉安的小小人类经常在站到海堤的时候被察觉到的狐狸男妈妈拦回足够安全的地带。 不过男妈妈的脸皮很薄,或许是哄骗着喂食的行为不那么光明正大,这个人.妻感满满的属性通常不好意思在莉莉安和文森特刚做完的时候出现——换句话讲,干完坏事就跑。 生怕酝酿好的倾诉氛围被打断,挂在他身上,莉莉安一下下抚摸着大狐狸的肩膀、脊背和他毛茸茸热乎乎的尾巴。 文森特沉默了许久,但他终于还是在莉莉安睡着之前开始讲述。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抱着她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捆救命的稻草,“故事的梗概总是大同小异:他们在我长大之前离开。” 文森特的母亲迪丽娅是位工程师,她为帝国的军队打造锋利摄人的武器。文森特的父亲投身军旅,新武器的图纸派发到军工厂之前,他是那个试用并报告各项参数的人。 帝国有项密级很高的任务,文森特的父母被挑中。 两人的行踪断在艾德蒙的某一处。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世界球】的残骸给了我新的追踪线索,”他低头埋进莉莉安的颈窝,“查德和塞万提查到不妙的东西。” 莉莉安试图给他以安慰,但言语常常在被需要的时候变得苍白无力。她只好换个思路。“你说过,”莉莉安猛然想起另外的事,“女王还交给你一件和恶魔城有关的事务。”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狐狸公爵的眼神变得幽暗而危险。 恶魔城似乎在私下进行着越级的实验活动,那些被王城捕获的信息中烙印着当年的影子。但对方过于谨慎,探查工作的进展状况一直不佳。 “灰塔从他们手中缴获了迪丽娅博士的笔记残本,”希丽萨女王知道狐狸公爵会为此尽心尽力,“我认为您比任何人都更想得到答案。” 莉莉安的眼皮困倦地合拢,感受到她的睫毛在费力而艰难地开合,酸涩而甜软的情愫使狐狸公爵心中咬牙切齿的火焰一缕缕地平复。 姗姗醒来的薄脸皮男妈妈属性重占高地,叫嚣着要刀掉所有人、让所有阴谋者在黑牢里好看的想法被他关进涨潮的海面之下。 “它们本质上是一件事,”文森特揉揉她的头发,“睡吧,我会解决掉它们。”有些困难,但你不必忧心。 他贴住她粉扑扑的脸。 丽芙和奥克米双管齐下的劝(威)诫(胁)声中,别管小天鹅心里究竟服不服气,至少斯沃明面上没为他的感情做出什么冲动而不可挽回的事来。 观察了好几日,觉得不能放任斯沃一丝一毫,丽芙甚至没有松口同意他在练舞结束后回家休息—— 生怕小天鹅和莉莉安在自家宅子里来场能勾动狐狸大怒的偶遇,丽芙不光请人把杂草密林般的庭院修剪得隔一百米都能看清对面走来的是谁,她还把红砖角巷墙上的进入阵法重新换了一个。 就为了挡住斯沃找理由回家见暗恋对象的心。 “练功房周围有的是咖啡厅,”奥克米和母亲统一战线,“而且我也给你在最贵的旅馆交够了房费。” 小天鹅黯然点头。 “这下该没问题了,”丽芙拍拍胸口,“两个人已然被我彻底隔开。” “这下该没问题了,”奥克米真诚赞同,“他就是想往上凑也被断绝了全部机会。” 母女二人异口同声:“斯沃的撬墙角计划绝无可能。” 隆重地和彼此握手,丽芙接着回去教莉莉安魔法,奥克米继续盯着仪器冶炼道具。 但谁也没有料到,莉莉安手腕上的金色标记一声不吭地搞了件大事—— 莉莉安能借由腕上的标记进入一个专属空间,这是文森特和丽芙都知道的。可就在一次平常又普通的浮空术训练中,被光芒大作的标记牵引着,飘在莉莉安身边的零碎物件一股脑地卷着她冲向宅院里的紫柳。 丽芙当即施法缓冲。 然而莉莉安还是撞到了柳树的枝杈。 狐狸公爵脸色铁青地赶到医院。 查房的亡灵医生对这位絮絮叨叨的患者家属还留有印象。 “很轻的碰撞,”医生的骨节在演示说明时由于用力而弹得遍地都是,“非常轻,油皮都好端端地没被擦破。” 狐狸公爵神情冰冷,“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文森特以前不能理解王城里屡见不鲜的医闹行为。一个个仗着家族势力就对着医护指手画脚,涂层碘酒就能好的伤也好意思吵嚷着要医院给个说法。 但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犹如焚烧的烈火燎遍山林,狐狸公爵不敢说他的素质能比他嘲讽过的人优良多少。 好在莉莉安醒得很快。睁眼时,文森特、丽芙,还有辛苦的差点就被医闹的骨头医生在她的床边围成一圈。 狐狸公爵蓦然合拢双手。“你怎么样?”他不错眼地问,“头晕吗?难受吗?” 没有忙于回答,莉莉安淡漠地闭了闭眼。 “斯沃呢?”几秒后,像个说一不二的、习惯于别人讨好的上位者,她整个人的气质鲜明改变,“他在哪儿?还在和我闹脾气吗?” 文森特和丽芙:??? 第81章 替身虐恋 转向医生,狐狸公爵语调轻柔地确认情况。“只是小伤?”他重复,“连油皮都没蹭破?” 多么高明的诊断!莉莉安的身体的确未曾受伤,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她的状况不对。 他盯着医生刚刚安回原位的指骨:“我需要一个解释。” 患者家属发射出来的死亡目光像把威能显赫的利剑,即使亡灵医生的身体被从头到脚的宽大袍子严密笼罩,病床周围的人也依然能听见他的骨头架子正如劈碎般响作一团。 嘎嘣、嘎嘣。仿佛病房是个装饰简陋的演奏厅。 气氛近乎凝滞,焦点中央的莉莉安却丝毫不受影响。“斯沃呢?”她疲倦合眼,“我花钱把他买下来,不是让他到处乱跑的。” 花钱、买下来。 犹如闪电在旷野上方飙过,丽芙的回忆瞬间清晰。 练习浮空术的过程循序渐进,从使一根铅笔飞到空中,到维系十余样大小不同的物件在身旁定格,满书房搜罗可以用来训练的教具的时候,她翻出过一套十年前极其畅销的爱情。 《99次替身虐恋:选你,挖肾小白花,还是我的可怜白月光?》 才华横溢的大剧作家在功成名就之前也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小角色,默默陪伴她打拼成长的白月光却在剧作家初露锋芒,两人即将触碰到幸福未来时被魔法遗迹吞噬进异度空间。 兽神的契纹也不能令两人感知到彼此,一片节哀顺变的悼念声中,伤心过度的剧作家性情大变。就在她日益消沉的时候,为了安抚她继续创作,剧院的理事长向剧作家送来一位精挑细选的、和白月光相貌有八分相似的替身少年。 剧作家起初对替身冷言冷语、不屑一顾。但替身最终还是凭借温柔、体贴和包容软化了剧作家身上的尖刺。在漫天的星光下分享心事,在年代古老的原野里体验遗民们的生活,在光影交错的剧院中接吻相拥,替身缓慢而不容忽视地在剧作家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天意弄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会像这样稳定生活下去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剧院事故打破了平衡,在魔法空间里挣扎了数年的白月光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剧作家面前。 培养感情的历程里,依托吊桥效应设计的受伤桥段屡见不鲜。该说不该说,剧作家的白月光也正是在这场风波中脱离出将他围困多年的魔法遗迹。 而莉莉安现在的话……恰好是三人聚首时中的原文。 别问丽芙怎么如此确定,问就是她当年也是被虐恋虐到的小可怜读者。她还记得自己和奥克米分别占据一个沙发角,读到催泪的段落母女二人一齐抱头痛哭。 巫师的大脑运转出唰唰的残影—— 兽神啊,她当时为什么会把这套书放进装教具的空间袋?噢,原来是她觉得它们重量适中,是件挑不出毛病的训练用具。 那这本书的结尾是什么?嗯,是饱受伤害的坚韧小白花替身委曲求全,和大难不死的白月光在明争暗斗后各退一步,1v2的大团圆结局让代入剧作家视角的读者大爽一波。 不行啊!丽芙大惊失色,瞧瞧这位脸黑如煤矿的狐狸公爵,她可不认为对方能忍气吞声的容下她的宝贝小天鹅,再用慈母般的心肠达成二夫侍一妻的he结局。 她得想个能把小天鹅摘出去的办法。瞟向奥克米,丽芙看到女儿回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病房外的走廊。 “认知失调?”狐狸公爵的目光巡梭过面前三人,“巫师阁下,您是说,撞到她的浮空术教具——那册过时又老套的爱情故事——改变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不止是书,奥克米见缝插针,充当教具的物品中还包括丽芙和两个孩子的签名合影,没准莉莉安把斯沃这个名字和故事中的替身联系起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炼金术士说到,“根据故事的设定,‘替身’和‘白月光’长相非常相似。” 她翻手拿出一只系线的小人偶:“我可以做一件与您八分像的魔法傀儡,而您能够通过分出的一缕意识操控傀儡本身。” 一时间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隔着玻璃看向病床上再次睡着的莉莉安,在亡灵医生“持续观察”的聊胜于无的建议声中,狐狸公爵勉为其难地同意。 “好吧。”他客套,“我很期待炼金师阁下的成品。” 最好不像他的部分能丑得人神共愤,让莉莉安看一眼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奥克米的速度很快,三天之内,不仅真正的斯沃被瞒得滴水不漏,燃烧不熄的青绿色磷光中,一具比起狐狸公爵身材略清瘦的偶胚也逐渐成型。 魔法造物的锻造和常人以为的不同,傀儡人偶的材料必得是被炼金术士仔细淬炼过才能承受住千百倍的魔力冲击。 人偶的五官在奥克米念念有词的吟咏声中浮现,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肖似狐狸公爵,“斯沃”的仿名却也令它拥有了一部分小天鹅的特性: 它的发色仍是像酒又像火的红,但弯曲的发卷使得人偶在抬眼启唇间闪过一抹青涩可怜的羞怯。它的脸型并未产生大的改变,可某些角度的人偶险些让奥克米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为了舞台角色而画上妆容的弟弟。 总觉得……再做下去会出大问题。 “平心而论,”奥克米对母亲说,“虽然人偶的锻造刚刚开始,但我已经能够窥探到成品的风采。” 丽芙沉重点头,“极富魅力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它汇聚了双方的优点。” “让公爵阁下提前为它注入一缕意识吧,”巫师和女儿同步叹气,“人偶的主人可以依照己身的好恶改变傀儡的模样,有了他的亲手操作,即使莉莉安被成品吸引住目光,也不全算是我们的责任。” 纠结再三,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炼金术士把狐狸公爵提前邀请至她的小楼。蜘蛛或灰尘般的半透明丝线中,只将脸部刻画出的人偶僵硬地站在台板之上。 犹如一位高雅的贵妇遇见夺去她丈夫爱情的情人,看清傀儡的面容之后,狐狸公爵的眼神几乎要幻化做倒刺遍布的荆棘——以便将这过分诱惑的玩偶击打得四分五裂。 它太迷人了;哪怕这只人偶只是粗劣的半成品,狐狸公爵照旧升起浓浓的忌惮之意。 “您真是个万里挑一的能工巧匠,”剧烈的妒火灼烧着他的心胸,“仅仅见到这张面孔,我便可以想象到笑容是如何绽放在我妻子的脸庞。” 听到并不想接受的“赞美”,奥克米的嘴里有些苦涩。 “您可以重新刻画它的样子,”炼金术士深深呼吸,“这是操纵它的丝线,我来教您如何把意识付诸其上。” 一直折腾到恶魔城的街道上也只剩安静的灯光,浓重的夜色中,狐狸公爵回到郊外的别墅。 缩小的人偶待在他的衣兜里,大狐狸咬牙,顶着一张再怎么丑化也难看不到哪里去的皮囊,它时刻准备着跳出来和他平分莉莉安的关注。 但愿永远不必用到它,文森特推开门。 一星火光弹了弹。 端着银质的烛台,面无表情的莉莉安靠在螺旋状的楼梯上望他。过大的睡袍垂坠到地上,夜晚的瑟瑟凉风从洞开的窗户中穿引着吹开松松系上的袍带。 “舍得回来了?”她不咸不淡地问,“还记得自己有个家?” 莉莉安的状况远比巫师和医生以为的要复杂。熬夜补完那套据说影响了莉莉安认知的罗曼,文森特紧接着发现他在莉莉安眼里的角色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有时莉莉安会把他当作那个替身情人“斯沃”,有时她又会将他认成意外归来的白月光“文森特”。 入戏的莉莉安性情变化极多,大狐狸花去了不少时间才分清她对替身和白月光这两个角色的不同态度和语气。 例如眼前——他就是那个因为白月光现身而闹脾气的小白花仿货。 几步把她抵到楼梯平台上的夹角,大狐狸抵住她的嘴唇:“你又不好好穿衣服!” 莉莉安身上的睡袍明显是他的,和她的尺寸差距极大,两条肩部的裁线几乎要落到她的手肘。 为了满足中剧作家“成名后气势凛然”的霸气描写,莉莉安自从回到小别墅后就拒绝了她所有的、漂亮又服帖合身的、能护住身体不着凉的睡衣。 常常趁大狐狸不留神的时候抽出他的长款睡袍,莉莉安会像走秀的模特那样把它胡乱系在身上——然后再把他的柜子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丢得东一件西一件。 主打就是一个乱糟糟。 其实莉莉安穿他的衣服倒没什么大事——坦白点,不如说文森特就是喜欢看她被他的东西套在里面的感觉。 但她实在是、实在是过于贴合原著的描写。 洁白柔软的胸脯大片大片地裸露在外,迎接夜风洗礼的还有她的肩、腰、腹部和腿。 漠然地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莉莉安盛气凌人地别过身体。这下唯一被盖住的背部也成了失守区,明明能把她包成婴儿的衣服却被她穿得好像是故意设计出来的又费布又挡不住重点的特殊服装。 等人等到深夜,戏剧之王心情很差,戏剧之王不想理他。 “你走吧,”她冷酷说到,“以后也别在我面前碍眼!分不清自己的身份,男人,我不需要你这样不听话的附庸。” 风中飘飞的衣角看上去格外凛冽,文森特靠近了就能看到她的皮肤上因为夜间的低温而泛起淡淡的冷色。 见鬼的畅销,大狐狸心中痛骂,莉莉安的腿都在抖,要不是情节要求,但凡她还能感知冷热,都早该跑回卧室的被子里窝着取暖。 偏偏在风口硬挺什么格调,明天闹肚子起不来床,他看她还能不能男人来男人去。 文森特抬手将被风吹成破塑料袋子似的睡袍扯回来:“我走?!” “知不知道晚上冷?!!” “不觉得冻肚子吗?啊?”两下把摆pose的莉莉安裹成一只鸡翅包饭,狐狸妈妈怒到,“傻不傻?我问你你傻不傻?!” 第82章 人偶 躺在床上,慢悠悠地扫视文森特,和炸鸡卷比起来只差两片生菜叶子的戏剧之王玩味勾唇。“冷不冷?”莉莉安任由大狐狸把她整个人往被子里塞,“男人,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新花样?” 文森特没搭理她,乱露肚皮的小狐莉不能得到他的回答。 受到忽视的戏剧之王相当生气。“我在和你说话!”她的胳膊肘弹簧般支出来,“怎么,你竟想用恒久的沉默来表达对我的意见吗?” 下巴红了一块的文森特淡淡注视着莉莉安。 不甘示弱地回瞪,戏剧之王照着他的脑袋就是几巴掌。“做替身就要分得清自己的地位!”她高傲得像是开了屏的孔雀,“是我买下了你,你把态度给我摆端正!” 拽过他的衣领,莉莉安冷笑着咬上大狐狸的嘴唇。“我要亲,”她哼哼,“你就得让我随时随地亲个够!” 不过是白月光的替身而已,何况这里可是她戏剧之王的顶奢私人场地,作为关押不听话情人的专属囚笼,他即使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会听见! 她霸道地加深两人唇齿间的接触,又在天旋地转中一个用力骑到大狐狸腰上。“取悦我,”戏剧之王轻佻地抚摸他的喉结,“别想着敷衍了事,假如你让我不开心……” 莉莉安暗示性十足地挺了挺胯:“我就把你送到恶魔城最出名的旅馆下海赚钱。” 顺着姿势的改变,莉莉安的头发丝滑地披拂至文森特脸侧。剑拔弩张的氛围转眼被另一种暧昧和旖旎的氛围填满,如同一张网,她的气息将他笼罩殆尽。 大狐狸本该坚持着不回应她的,但良宵中的夜色却是如此引人沉醉。他看到铅银色的月光在莉莉安的发间氤氲,流转的光华将她的眼睫勾勒出纤密的阴影。 只要再近一点,她的鼻尖就会碰上他的,而源源不断的温热从将两人相触的皮肤上传来。 她的吻也不同往常——带着一股不常见的肉食性动物的征服感,大狐狸被她唇齿间略显粗暴的攻伐引动情.潮。 “抱歉,”关键时刻,一道又怯又甜的声音打断了大狐狸回吻的举动,“请问你们知道——啊!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 快被文森特遗忘的人偶眼角潮红地跌坐在地毯上,它讲话的尾音甚至带着不明显的、小勾子般的颤意。猛然推开大狐狸,戏剧之王被突然出场的打搅者吓了一跳。 不妙,文森特的眸色暗沉,他分明把傀儡稳妥地收在衣兜里,可它现下却脱离了他圈好的地带。 难道是他之前的练习使它遗留了部分意识? “人偶会在口袋中保持半个手掌的大小,”奥克米送别狐狸公爵时叮嘱再三,“需要傀儡配合的时候可以把它放在地上,它会自己恢复到正常的成年体态。不过由于人偶受到‘斯沃’这个名字的影响,也许您在某些时候会感到它不自觉地脱离掌控。” 但戏剧之王并不清楚大狐狸和炼金术士之间达成的弯弯绕绕,除了她本人,莉莉安确定知道这处住宅的唯有“斯沃”和“文森特”。 初始的惊吓很快被傀儡泫然欲泣的模样打散,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它的眼眉。既然床上的是吃醋耍脾气的小白花替身,认知混乱的莉莉安理所当然地把人偶当成了在魔力场域中受尽苦楚的白月光。 “文森特?!”与刚刚的高高在上截然不同,她的口吻柔软得像是四月里的轻风,“你回来了?也对,医院的病床既小又窄,哪里有家中的卧室宽敞舒适呢?” 把意图接吻的替身扔到脑后,戏剧之王怜惜地扶起容貌绮丽的人偶。 “瞧瞧你的身体!”挑起一缕波浪卷红发,被它的美貌蛊得心花怒放,莉莉安对它极其殷勤地嘘寒问暖,“这样冷的晚上,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要回来呢?” 叫她好专程去接他回来,遍体鳞伤的白月光值得戏剧之王给予全世界最多最好的爱和关注。 瞥见床上的大狐狸,人偶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我打扰你们了吗?”它金色的眼眸漾起一汪泪泉,“对不起……我太想你了,病房里还那么空荡,满屋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以为只有你在这里的,可是……” 倔强地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大狐狸,咬着发白的嘴唇,成串的眼泪顺着它涂装精致的脸颊流下。 呵,慢条斯理地系上一颗纽扣,狐狸公爵讽刺地回它以讥笑。 没脑子的傀儡,文森特想,毕竟他手里握着操纵它的十六根丝线,就算人偶因为斯沃的赋名和几个小时前的练习而能小幅度地违抗他的意志和命令,但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妄想凭着一张脸争宠?莉莉安看不到的地方,狐狸公爵冲着傀儡露出尖牙,历经考验,他和莉莉安的感情亲密不渝——它该不会以为一副可怜相就能赢来她的在意吧? 笑话,看看那个落魄的艾伦,莉莉安可不是容易被美色摄走理智的人。 扬起下颌,自信满满地挪动空中时隐时现的丝线,一遍遍发出“立刻离开!”的指令,狐狸公爵大摇大摆地占着床位不动。 然而,三秒之后,莉莉安把他赶出了卧室。 “主卧是我们两个的爱巢,”无视狐狸公爵不可置信的眼神,戏剧之王残忍宣称,“想睡在这儿?哈,先照着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乖乖地侍立在莉莉安身后,合拢的门缝中,一脑袋卷儿的红发人偶轻蔑微笑:“他会不会伤心呀?” 挽着她的手臂,人偶的声线像是被烈日晒化的甜腻腻的蜜糖,“但他看起来好凶,平时他也这样和你说话吗?明明是被买下来的,一点都不体贴,好吓人哦。” 侧卧,被迫独处一室的狐狸公爵大为光火。 该死的、该死的、去他光明神的!区区一个人偶!文森特的心使劲儿嚎叫,它怎么敢的!竟然当着莉莉安的面就开始邀宠,而那个左拥右抱的戏剧之王也来者不拒!!! 都不挑挑的吗?!向炼金术士发去诘问的信件,想想有些丢面子,把编辑一半的通讯石关掉扔在桌上,狐狸公爵怒气冲冲地掏出《人偶操纵书》。 担心不受控的人偶和莉莉安真的做出点什么,冰洞似的侧卧里,狐狸公爵勒令自己平心静气。 介于现实和虚幻的临界点,仿佛具象化的烟雾,十六根细线聚拢到狐狸公爵的手中。一端绕上文森特的手指,线绳半透明的另一端直直穿过墙壁。 窗外,草叶和夜鸣虫的声响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狐狸公爵的意识复苏于人偶的身体。 一墙之隔,主卧。 借着人偶托帕石制成的瞳孔,自以为做好心理建设的文森特在看到莉莉安的瞬间倏尔失语。 他给她裹好的睡袍再次被戏剧之王无情扯开大半,两弧弹软的胸线被月光镀上石雕般的明暗。“怎么不说话了?”她环住人偶,“还在为那个冒牌货伤心?” 而人偶的姿势——隐没在睡袍的布料下面,它的手放在哪儿又正在做些什么?! 一腔恼怒轰然沸腾,文森特沿着丝线分出去的意识剧烈地震颤起来。 人偶软绵绵地瘫下手脚。 “哎呀,”莉莉安搂住后仰的人偶,“亲爱的,你还好吗?千万不要吓我!亲爱的,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 主卧的门咔哒一声解开反锁。 莉莉安震惊的质问中,拢起钥匙,真正的文森特阴着脸抓起人偶——然后把它重重甩向门外。撞击和滚落的闷响接踵而至,没料到替身嚣张至此的戏剧之王大发雷霆。 “你这个心胸狭隘的杀人犯!”她急急跑去查看人偶的状况,“我要让你付出代价!”莉莉安咬牙切齿地指着大狐狸:“假如他因为你的粗鲁行径而遭受不可磨灭的创伤,我无论如何都要从你的身上一一找回报偿!” 嗖地站上窗沿,语气凌厉地怒喝“你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戏剧之王飞速拨通了恶魔城治安局的号码。 口干舌燥的大狐狸说什么都没能拦住她要报警的动作,五分钟后,恶魔城纸醉金迷的街道上经过一队骑着扫帚的治安幽灵。 调解室。 “认知失调?”看过医生的诊断书,幽灵警员和当事人文森特大眼对小眼,“所以这是个误会?” 想了想,幽灵慎重表态:“我的同事会马上联系医生本人,但您仍然得找来两名证实您所言非虚的证人。” 于是丽芙和奥克米被请到治安厅喝午夜茶。 一场意料之外的乌龙硬是让四个人直到天色见亮时才被放出来,熬不住的病号莉莉安挂在文森特身旁昏昏欲睡,困过劲儿的炼金术士和巫师干巴巴地安慰着被人偶攻下一城的狐狸公爵。 第83章 二次交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揣着修好的人偶回别墅,狐狸公爵忿忿地倚在床边梳尾巴——手段龌龊的傀儡已经抢在他发力之前占了先机,假如他连毛茸茸的松软和靓丽都维系不住,那截的木头岂不是要把脑袋扬到天上去! “花心小萝卜,”他朝熟睡的莉莉安丢尾巴毛,“你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治安厅的喷泉边,巫师和炼金术士没话找话的尴尬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烦躁地挥几下梳子,盯着屋子里飞来飞去的飘絮般的小绒毛团,像是被繁殖期的雄鹿狠狠戳在角上,狐狸公爵胸中的火气堵得仿佛能盖住整座恶魔城。 这分明是莉莉安和他的蜜月!然而一个与他八分像的赝品竟然大言不惭地教他做狐! 更可气的是,它还成功了。 兽神在上,文森特逐一按响指节,他可是出身诺福克家的、智商和手段统统受到希丽萨女王高规格赞誉的心机狐狸! 想想那些数都数不过来的、被他坑卖过却还帮着收钱的对手,去他光明神的,区区一个没脑子只会哭唧唧的傀儡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耀武扬威! 不行,狐狸公爵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发誓要让人偶丰富一下见识,比如怒火高涨的狐狸会干出何等惊爆众人眼球的事情。 “替身,”铺开纸张,像是潜心设计珍宝馆的修缮图纸一样,大狐狸唰唰转动铅笔,“白月光。” 虽然莉莉安有时会把他当成替身,有时又会将他认作白月光,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大脑却持续地把“替身”身份指派给他。 而“白月光”设定自带的剧情光环和好感度使得人偶在莉莉安那里蹭尽存在感。 “以逻辑自洽为基础,”时间倒退四十七分钟,被警员紧急叫来的亡灵医生作出推测,“故事背景与现实生活产生冲突的地方越少,例如现在,病人越会在她认为正常的世界观下维持稳定状态。” 直白点说,医生的骨头蒙在斗篷下打哈欠,莉莉安的内心对此刻分发给狐狸公爵和人偶的剧情身份很是认同—— 她觉得这样的安排自洽而挑不出毛病,所以直到认知失调结束的前一刻,病患都极可能执意相信大狐狸的替身设定。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断。 不行,狐狸公爵来回踱步,即使他和莉莉安的情谊没能为他在戏剧之王手中抢下白月光的角色卡,他也绝不能不思进取,任由那个先声夺人的傀儡一骑绝尘。 “已知,”文森特总结己方情况,“我正在扮演虐恋故事中的小白花角色,根据医生诊断,我很可能在莉莉安的疗愈过程中长期保持该形象。” 他画下三个圆圈:“又知,‘戏剧之王’版莉莉安作风霸道强势、且非常喜爱受人追捧的感觉。加上故事背景里一妻多夫是社会普遍选择,想快速达成1v1结局难度较大。” 除非人偶当着莉莉安的面碎得七零八落,死个彻底。 不,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大脑是个精密而至今未被研究透彻的器官,文森特否决了这个切入点,谁也不确定外部的强力刺激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不能目光短浅,为了一个概率不确定的结果操之过急。 呼—— 长长叹气,狐狸公爵在代表人偶的圆圈上重重打叉:“这是个不择手段的绿茶破坏者。擅长示弱和眼泪战术,它的脸意外地符合莉莉安的喜好。” 脸。 仿佛在千钧一发的节点想明白求生通关的决定性因素,文森特的脑海明晰得犹如一座被闪电照得雪亮的教堂。自认为发现了藏在毛线球中的华点,文森特迫不及待地拿来客厅里的蛋镜。 镀银的镜面忠实地映出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二十分钟后,确认自己形象魅力仍旧在线的臭美狐狸咂了咂嘴。 对了,他还得用最结实的箱子把人偶锁上。 锁上了还得踢两脚。 万籁俱寂之夜,一双合起来也没有猫爪子大的、栩栩如生的木手撬开了箱头的锁具。 隐蔽地推开盖子,环视房间,修复如新的小人偶歪着头微微一笑。那条狐狸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不错眼地盯着它。血肉之躯终有极限,再强悍的兽人也需要休息。 撑住箱角纵身跃下,口袋大小的傀儡在站稳时恢复成常人的身形。 命运是公平的,人偶理了理蕾丝堆叠的领边,诚然它只是个依靠他人意识启灵的魔法造物,可那条狐狸残留下来的记忆却传授给它不少有用的知识。 还有“斯沃”这个名字的加成。 更不必提,狐狸本身的魔法天赋并不如何超群——十次操控里有四五次落空,对人偶而言,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把我摔得滚出几米远,”人偶的脸上闪动计较,“狐狸,我要送你一份珍贵的‘礼物’。” 狐狸公爵做了个前甜后苦的梦—— 某天清晨,脱离混乱、想起全情的莉莉安在他眼皮上落下许多个吻。“我的大狐狸,”她甜滋滋地拖长尾音,“为了抚平你受伤的心,我要好好地补偿你。” 仿佛古老故事集中记述的莎乐美,莉莉安披着七件云雾般的美丽纱衣。 薄薄的紫色从腕间褪去,她引着他的手解开第一层纱,成串的珠链应声委顿,穿拂林叶的晨曦在两人的皮肤上滑出淡淡的柔光。 备受人偶磋磨的大狐狸屏气凝神。数日没有肉吃,甚至连拥抱都会被神出鬼没的傀儡打断,生怕这场亲近再次半途而废,狐狸公爵在他未曾意识到的梦境里提起十二分小心。 “看着我,”莉莉安的指尖贴住他的侧脸,“文森特,是什么让你避开我的目光,又是什么令你的身躯拘谨得像块石头?” 碰撞的饰品发出悦耳的叮咚声,金色的流苏瀑布般垂泄到他的肩上。文森特看到莉莉安旋开一小瓶药剂,瓶盖上的海蛎商标含蓄又大胆地解释着药水的用途。 “我,”能言善辩的大狐狸在浮动的香气中恍然,“我——” 然而,渐渐情浓的氛围中,刺耳的指控陡然响起。 “他当然该拘谨!”红卷发的人偶气势汹汹地跳出衣柜,“把我砸得四分五裂,活该他肌肉拉伤以致于不能动弹,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旁若无狐地抓住莉莉安的手舔舐,当着文森特的面,盛装出场的人偶在莉莉安的胳膊上发出不能仔细描写的啾吻声。 像是硬要在情侣合照时出镜的电灯泡路人,仗着一套占地面积极大的华服,它厚着脸皮把大狐狸一点点挤出战圈—— 去他光明神的,狐狸公爵暗骂,谁能相信傀儡的力气这么大? “你看,”人偶翻起袖子,“莉莉安,看到这些连炼金术士都修补不好的裂纹了吗?” 触目惊心的豁口和纹路令莉莉安大为吃惊。“天哪!伤到了这个地步!”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向瞪眼的狐狸公爵示威地微笑,人偶倚着莉莉安的肩膀语气落寞。“它们永远都会留在我的身体上,”红色的卷发一蹭一弹,“就像被钉子凿过的围栏,即使有朝一日钉子都被拔下,丑陋的孔洞也不会因此消失。” 怜爱地和人偶额头抵着额头,莉莉安迅速收敛起对狐狸公爵的好态度。“他太过分了!他——” “你不要、不要同他吵架,”牢牢拽住莉莉安,人偶装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慌忙样子,“都是我的问题,都是我不好!他生气,看不过我的存在也没错,我不该在你们有感情之后出现的,我不该妄想着和你再续前缘,我当年怎么没死在魔力场域的乱流里——” 说得好!狐狸公爵呲牙,该死该死就该死,赶紧出门一脚踩坑里! “不许胡说,”莉莉安严肃抿唇,“生命是很宝贵的,即使是气话也不要这样。” 可怜得喵喵呜呜,人偶的眼泪说来就来:“这不是气话,莉莉安,我已经没有资格出现在你身边了。你瞧,这张床还是我们一起挑选的,可看到他躺在上面的姿势放松又理所应当,我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一定比我们的过去还要亲密无间。” 哪里来的狗叫,狐狸公爵磨爪霍霍,莉莉安与它有什么旧情,他不躺主卧难道让它住? 人偶垂着脑袋抽噎,“是我没用,在场域里困了那么久,除了一张脸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我现在和街边的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 以退为进是吧,示弱是吧,狐狸公爵气得脑门发昏,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就不要凑上来硬贴,穿件衣服吧你,要点脸吧你,不恶心吗?! 明怕实炫地埋进莉莉安的颈窝,人偶战战兢兢地挪到离大狐狸最远的地方,“他看上去就像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我又能用什么理由让你为我穿一次纱衣呢?” 滚蛋!狐狸公爵明知是计也忍不住动手,谁身经百战,谁经验丰富,你损谁呢损谁呢他可是知名男德狐狸!!! “都是他的,”人偶悄悄解开衬衫扣子色.诱,“都是他的,我什么都不配——啊——啊啊啊——” 大狐狸飞起一脚,人偶来不及反应便旋转着向窗外飞去。而它的险恶用心也在此时暴露无遗:连外套带底裤,衣服竟一件不少地从傀儡身上掉落至原地! 好你个人偶!一早想好了要脱得干干净净再趁势爬床是吧!!! 怒出狗叫,大狐狸嗷嗷吵嚷着在次卧醒来! 只是文森特万万没想到,比梦中还要艳丽百倍的人偶正与莉莉安依偎着站在他床前。 “我不心痛的,”在她耳旁,人偶用满屋子都能听见的音量卖乖,“受了点小伤而已,我一点都不难过,莉莉安,人都在这里了,你快去找他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