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日记》 1. 第 1 章 星历3554年8月7日，5:35pm 戚灼被行刑的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拖着镣铐步出监牢时，H37小行星上持续数月的大雨终于停下，恒星的光芒穿过云层，晃得他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 空地上停着数架机甲，星舰群在云层背后静静待命。戚灼仰头看着天空，直到背心被枪管捅了下，才继续往前。 他个高肩宽，肩胛骨因为消瘦而支棱着，显得身上的军装空空荡荡。带着镣铐的两条腿的骨头曾被尽数敲断再连上，所以行走的姿势有些怪异。 空地左侧搭起了绞刑架，长长的横木上垂挂着两具尸体，皆穿着破旧的深黑色高级军官制服。 低空悬停着几架追踪摄像机，每一台都对准了戚灼，正将此时的画面向整个红枫星系传送出去。 “……我们已经获知了一号和二号藏匿点，所以躲藏是没有用的。不过剩下的时间，也足够你们欣赏红枫军戚灼将军的死亡全过程……” 两千光年外，一艘星舰正在全速前进。舱内没有开灯，只有三维屏光线变幻，将驾驶舱映照得明明暗暗。 驾驶位上坐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军人。 他闭着眼，黑鸦似的长睫垂在下眼睑，红枫军制式军装半敞，露出一小片衬衫和一段浸染着暗红色的绷带。他皮肤很白，嘴唇也淡淡的没有血色，一动不动且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幅压抑冰冷的画像。 “……我们尊重你们人类的传统，使用的是一种最古老的行刑方式——绞刑。” 屏幕没有声音，画面下方滚动着一排字幕，向所有正在收看即时影像的人类发出无声的恐吓。 一道小小的黑影走到舰壁旁，关掉投射屏，舱内也亮起了灯。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军人睫毛颤了颤，耳洞深处有细微的绿光闪烁，接着睁开了眼。 他眼睛的形状很漂亮，双眼皮宽而深，但瞳仁黑蒙，像是罩着一层白翳。 随着耳洞里的绿光消失，白翳褪散，那双眼变得清澈起来。 “季听，按照你的指令，在半个小时后的现在唤醒了你。”关掉投射屏的小机器人转过身，发出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要经过最后一个跃迁点。” 季听伸手抹了把脸，声音干涩地问道：“小云，你联系上其他舰了吗？” 叫做小云的机器人回道：“没有，其他舰已被击毁。刚才收到了螅人发送给整个红枫星系的即时影像，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二号避难所的位置，不过第三个避难所没有提到，应该还没发现。” 季听看了眼舷窗外的漆黑太空，低头在仪表台上操作：“推进器只剩一个可以使用，燃料还在外泄。我的视听器关闭了半个小时，节省出来的电量能维持一段时间，够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你在即时影像里看到他了吗？” “没有，就只是在说避难所的事。”小云走了过来。 它的脸部是屏幕，机械音平板没有起伏，任谁都看不出来它在撒谎。 “他看上去怎么样？”季听继续问。 机器人立即中招：“不怎么好。” 季听没有再追问，只紧抿着干裂起壳的唇，双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按动。 确定星舰还在正常行驶，季听按下某一处开关，固定在驾驶座旁的一个椭圆物体缓缓打开顶盖，泄出柔和的橘黄色暖光。 暖光浸入季听眸子，让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柔软，并俯下身，从蛋壳里抱出来一名婴儿。 婴儿还不到半岁，穿着洗得泛白的浅黄色棉布连体衣，两条结实的小短腿在半空兴奋地踢蹬着。 季听嘴唇轻碰那柔软的发顶，婴儿的脸抵在他胸膛上，嘴里叽咕了两声。 “饭团大王冲冲冲号将在十分钟后到达跃迁点，进入H37行星空域。” 随着智能中控系统女声念出一长串星舰名，季听弓起的身体颤了颤，慢慢抬起头。 “马上就要到跃迁点，你们必须走了。”季听抱着婴儿转身，拖着那个鸡蛋状的育婴箱走向舰尾，小云也跟了上去。 “你们到了三号避难所空域，红枫军能探测到，自然会来接你们，到时候你将饭团交给白伽……”季听语速很快地交代着。 舰尾停着一艘小型救生舰，两头尖尖如同独木船。季听打开舰门，将空育婴箱放进去，用卡扣固定住。 “……你让白迦喂饭团喝点水，光喝奶太燥。他背上还有被小虫蛰的一个小包，不用涂药，保持皮肤干爽就好。” 被唤做饭团的婴儿正在啃季听的肩膀，听到自己名字，立即抬起头去看他，还唔了一声。 季听摸摸他的脸，俯身将他放进了育婴箱。 婴儿躺在柔软的布料上，伸出两只胳膊要季听抱，嘴里啊啊催促，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季听从衣领里扯出两条项链，一条银链和一条皮绳，都串着链坠。他摘下皮绳那条，戴在婴儿脖子上，将枫叶状的淡青色玉坠塞进了他的连体衣领。 链坠应该有点凉，婴儿打了个哆嗦，接着继续挥舞手臂。季听注视他片刻，伸手和空中的小拳头碰了碰，哑着声音道：“饭团，爸爸先去接妈妈，很快就带着他一起去接你。” 说完就压下育婴箱盖，咔哒一声合上。 “小云——”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别再废话。”小机器人从另一边上了救生舰，它身量矮小，这个空间刚好能容下它和育婴箱，“我不需要你交代什么，我会带着饭团按既定路线前进，遇到突发情况会自行判断并改变路线，任务目标是将饭团平安送到三号避难所，交给白伽研究员。” 轰！ “饭团大王冲冲冲号将在五分钟后到达跃迁点……” 智能中控女声倒计时和救生舰启动声同时响起。 季听飞快地跑向星舰中部，险些被倒在地上的破碎置物柜绊倒。他扑到舷窗上，看见一艘救生舰从星舰腹下冲入太空，转瞬就成为一颗光点，混入远方群星闪耀的背景中。 巨大的星舰朝着跃迁点疾驰，从没有介质传递声波的太空看去，能看见舷窗上紧贴着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正张着嘴无声地恸哭。 “饭团大王冲冲冲号将在一分钟后到达跃迁点……” 季听回到驾驶位时，虽然脸上还有水痕，却已经快速镇定下来，神情冷静地操作着星舰。 “十、九、八……三、二、一！” “目前正在通过跃迁点。” 智能中控倒计时结束，星舰开始剧烈颠簸。四处都在报警，舰身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吱嘎声，像是随时都要被巨大的力量撕碎。 季听稳住身形，眼睛紧盯着控制台上飞速滑动的数据，准确有效地按下各种操作键。 半分钟后，这艘在之前那场围击中受损严重的星舰，终于成功地冲出了跃迁点。可视窗外出现了一个浅黄色的星体，环绕着由尘埃、陨石和气体形成的星环。 那是H37行星。 也是戚灼被关押，以及即将执行死刑的地方。 “注意！前方出现可疑星舰群。注意！已被对方发现。” “防御系统开启，舰体A防御已响应，舰体B防御没有响应，请改为手动操控。” 星舰在智能中控的示警声中全速行进。十秒后，H37行星上空停驻的螅人星舰群出现在季听视野中，同时疾射而来的还有那些黄的绿的激光炮，在太空中织成了一张绚丽的网。 季听操纵着星舰在那张网中艰难闪躲，并继续前进。 砰！ 星舰向着右方倾斜，舱内爆出了一连串火花。季听抱住方向杆用力旋转到底，才让星舰勉强平衡，摇晃着冲进了大气层。 “尾舱被击中。” “左侧推动器被击中。” “已启动紧急备用推动器。” 季听按下智能操控键，让星舰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前进，自己则冲向了紧急出口。 “饭团大王冲冲冲号，再见了。”他在摇晃的奔跑中喊道。 系统中控女音一如之前的平静：“季舰长，再见。” 红枫军星舰发出几道光炮后便转头向右，螅人星舰群立即全速追了上去，左边空域留出了一个缺口。 一小团不起眼的银光却突然出现，流星般直坠而下，冲过星舰群留出的缺口，直直冲向H37行星表面。 那是一台银色的机甲，在广袤的天穹下像是一只小虫。它左右闪躲着从高空急速而下，因为虫身太小，反而能灵活地穿过那些激光炮织成的罗网。 季听操纵着机甲快速俯冲，身旁是嗖嗖擦过的光束。他已经能看见地面的螅人机甲群也腾空而起，向着他迎面飞来。 但他也看见了那块空地。 放大，再放大……直到显示屏左上侧的小屏里，清晰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高挺的鼻梁，线条锋利的脸庞，锐利的漆黑眼睛。 季听在看清戚灼的瞬间，酸胀从胸腔溢到眼眶，以至于有着短暂的失神，差点被一道激光击中。 他从显示屏里看见戚灼仰起头，隔着上千米距离和他遥遥对视着。戚灼也知道他正看着自己，微微张嘴做了个口型。 ——快走。 季听没有听从戚灼的话，他眨掉眼底的水气，抬起手臂。 银色机甲的右臂射出一道光束，几架螅人机甲连忙闪避，他便从空隙里呼啸而过，继续俯冲。 滴滴，滴滴…… 季听耳洞深处的视听器却在这时发出警告，马上就会因为电量不足而关闭，而他也马上会陷入失去视觉和听力的状态中。 他看了眼显示屏，忽略掉里面还在连续不断地做口型，以至于神情都有些凶狠的戚灼，让机甲启动了智能模式，并下达了两条短短的指令。 “锁定下方目标，最快速度带走他，去往北红维61°南红维-25°，登上那里预先藏匿的星舰……如果任务失败，放弃自身防御。” 滴—— 视听器宣告电量结束，季听瞬间沉入绝对安静的黑暗中。他看不见，听不着，只能感觉自己在失重状态下翻滚，下落又弹起，像一颗全封闭盒子里的球。 短短瞬间，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画面——咯咯笑的饭团，温柔微笑的戚灼…… 在意识彻底消失时，他的回忆竟然定格在十八年前，也就是这场灾难开始的时候…… 2. 第 2 章 星历3536年6月13日, 7:28am 这是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早晨，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沙雅星庞隆城依旧在恒星的光照下醒来，别墅区的鸟儿依旧在斑驳树影间跳跃鸣叫，而季听依旧站在别墅前，一边等车，一边声音不大地和季云斗着嘴。 季云轻声道：“聋子。” “反弹。”季听绷着脸蛋儿回道。 “瞎子。” “反弹。” “季听是个瞎子。”季云凑近了些，并加重了语气。 季听往旁边挪了半步，离这名同父异母的哥哥远一点，还嘴道：“反弹。” 季云冷冷看着季听的侧脸，看着他那圆鼓鼓的脸颊和挺翘的鼻尖，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憎厌。 “你妈是小三。” 当季云轻声说出这句话时，季听一顿，长睫毛也不停颤动。 “……超级反弹。”他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季云还要说什么，两辆轿车已经驶了过来。季听不想听季云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还不待车停稳就跑前几步，急急忙忙想上其中一辆车。但季云比他腿长，两三步就追了上去，并伸手在他耳后按了下。 ——季听就像被摘掉电池的玩偶，立即就僵住了神情和动作，只双膝弯曲，双手微张地站在原地。 他眼前的世界化为一片极致的黑暗，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光感。而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像是有一把刀将那些声浪给拦腰截断。 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见——如同被塞进了一个真空袋，那些汽车嗡鸣,鸟鸣人语，连同他自己的心跳声都被一把抽走。袋子再被放进冰箱，咔哒一声关好箱门，密封条透不进半分光线。 好在他已经历这样的情况多次，只慌乱了几秒就镇定下来，伸手在耳后按下了开关。 “……聋子！瞎子！” 沉寂的世界重新启动，他飞快地转过头，看见那辆已经驶出的黑色轿车喷着尾气，季云探了个脑袋在车窗外朝着他大笑。 轿车很快拐弯，车屁股都已经消失了，季听才冲着那方向大喊：“反弹！我要反弹你，还要告你。” 季听上了另一辆轿车的后座，坐着生了会儿闷气。车辆开动，两只穿着黑色皮鞋的小脚悬在空中，无处安放地轻轻摇晃。 砰！ 吱嘎！ 司机踩下了刹车，季听一把抓住胸前的安全带，有些惊慌地小声喊道：“陈叔。” “没事，一只燕子撞在挡风玻璃上了。” 季听看见前挡风玻璃上多了一团污痕，而前引擎盖上也躺着一只灰扑扑的鸟儿，脑袋耷拉着，两只细瘦的脚爪蜷缩在胸前。 “它死了吗？”季听的声音略微有些紧张。 司机探头看着那只鸟：“没死，就是撞昏了。” 雨刮器左右刮动挡风玻璃上的污痕，几秒后，那只鸟儿开始弹动翅膀，挣扎着飞向了天空。 “它醒了。”季听发出短促惊喜的笑声，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 但窗外的鸟越来越多，飞聚成群。它们尖鸣着盘旋乱窜，有两只还昏头昏脑地撞在前方树干上，陨石块一般坠下地。 季听原本还觉得新鲜，渐渐就有些不安，频频去看司机。 司机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茫然地自言自语：“这是要下暴雨了吗……鸟都疯了？” 轿车很快驶出了别墅区，鸟群也被甩在了身后。季听刚松了口气，便发现此时正在一条长巷中，立即又坐直了身体。 这段时间，他独自一人经过这条巷道时，总害怕会遇到那名狼人孩子。虽然现在坐在车上，车里还有司机，但也会下意识地紧张。 第一次见到狼人，是两个月前的季家别墅门口。 那天傍晚，他放学被司机接回家，刚跳下车，就听见一阵沙哑的嘶声喊叫。 “……季志城我杀你全家……季志城我草你祖宗……唔唔……” 季听惊讶地看着两名护卫兵提拎着一个人的胳膊往小区外拖。那人两只脚在水泥面车道上踢蹬，裤子滑到胯骨处，一段细瘦腰背就露在冰冷空气中，腰侧部位还有两道青紫色的淤痕。 当他们经过身旁时，季听看清那人是名大小孩，比他大得多的小孩。 他嘴里刚被塞进去一团布，皮肤苍白，过长的额发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狭长的漆黑眼睛。季听对上他的视线后，被那目光里的凶狠吓得一个哆嗦，后退两步，瞬间想起童话书插画里的狼人。 画中的狼人被关在铁笼里，会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和这种目光。 “唔唔……”狼人孩子和护卫兵力量悬殊，虽然全力挣扎，也依旧被倒拖着走，两只眼睛也就一直瞪着季听。 季听被他瞪得脊背发凉，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飞快地瞥了眼他的手，想看他有没有生着狼一样的弯钩长指甲。 不过他两只手都被过长的夹克袖子遮住，没法看清。 狼人孩子被拖向别墅区大门，刚放学下车的季云走到季听身旁轻声道：“你以后也会这样被拖走的。” 季听立即就往家走，边走边回嘴：“你才是。” 进了季家大门，季听看见多日不见的父亲季志城站在院中，脸色不太好地听一名护卫兵讲话。 他喊了声爸爸，季志城冲他点头，他往屋里走时，听到了护卫兵的声音。 “……那小孩儿好像是戚承适的儿子，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季听觉得他们在说那名狼人孩子，便顿住脚步，竖起耳朵想听更多。但余光看见季云也过来了，立即拔腿就走，噔噔噔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他每天要上学前预备班、写作业、和季云吵架、周末和妈妈见面，很快就将那名狼人孩子抛在了脑后。 但一周后的某个傍晚，那狼人又出现了。 晚餐桌旁，季家四人正在安静地吃饭。季听人矮手短，每次吃饭便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但今天离他最近的是蘑菇，圆滚滚滑溜溜，他夹了好几次也没夹起来，便心虚地去看坐在对面的季太太。 果不其然，季太太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妆容精致的脸上一片冰冷。季听便收回筷子，埋头扒碗里的白饭。 砰！窗户发出一声重响，玻璃碎了一地。一块断砖在季太太的惊叫声中撞进屋内，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动。 季听也被吓了一跳，包着满口饭看向大敞的窗户，接着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叫骂声。 “……季志城你个狗草的……老子迟早要杀你全家……季志城我草你祖宗……” 那嘶声叫骂里还带着稚气，中间混杂着护卫兵的呵斥。 几道奔跑的人影时不时从窗外闪过，季听一眼便看见了狼人孩子，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件过大的咖色夹克，在草坪花园里四处乱窜。 “抓住他！把他交给王威处置，别再让他出现我们家了。”季太太不能呼吸般地捂住胸口。 护卫兵队长刚应声，一直沉默着的季志城却出声喊住了他：“等等。”接着对季太太道：“他的身份非常敏感，现在很多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出错。” “那……” “赶走就行，吩咐小区保安留意着，别再让他溜进大门。” 季志城心情不太好，饭没吃完就一言不发地上楼，季太太也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还坐在餐桌旁的季云和季听便同时起身，哗啦推开椅子，一前一后地冲向了窗户。 “过去！”季云大力挤季听。 季听坚持了三秒后被挤走，只能站在窗旁，探个头往外看。但他也伸长一只脚在窗户下，证明自己并没有输。 狼人在花坛间穿梭，非常灵活地绕着圈，有时还在护卫兵抓来时从对方腋下钻走。他引着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卫兵在花园里乱窜，嘴里也始终没有落下对季志城的辱骂。 季云在兴奋地笑，季听则一眨不眨地看着狼人凶孩子，想看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长指甲。 他这次还是没能看清，因为凶孩子还是被护卫兵给抓住了，如同上次那般被堵上嘴，面朝着别墅主楼往外拖。 他也便再次对上了那双隐在额发里的狭长双眸。 凶狠，冰凉，充满戾气。 季听怀疑只要护卫兵松手，凶孩子就能冲上来，朝他露出尖牙开始撕咬，便悄悄缩回了墙壁后。 那天过后，狼人没有再出现在别墅区里，砸破的窗户也被修补上。虽然没有谁再提过他，但季听不知不觉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比如独自在房间内写完了十个字，他放下笔后满足地喟叹：“季志城你个狗草的……” 早上起床，他终于费劲地将套头毛衣穿好，长长舒一口气：“季志城老子杀你全家哎……” 3. 第 3 章 狼人虽然再没进入过别墅区，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季听在街上看见了他。 季听的幼儿园和季云小学不同方向，每天由两名司机分别送他们上学。但如果遇上季太太那天要用车，季听就要自己坐幼儿园的接送校车。 他有次刚下校车，一眼就看见了街对面的狼人孩子。 那人依旧穿着那件很大的棕色皮夹克，靠在一堵墙上，手里拽着一只粉色布偶兔的长耳朵，轻轻甩着圈。 季听边走边看他，看见他突然走向旁边的面包铺，拿走了柜台上的一个面包，并在店铺老板回头的瞬间又站回原位，不慌不忙地开始吃。 季听不断去看店铺老板，又去看狼人，就像自己偷了一个面包似的，紧张得心砰砰跳。 狼人边吃边打量着行人，但看到街对面的季听时，他游移的视线顿住，目光变得森寒，并慢慢停下了咀嚼。 季听周身一阵发凉，转身便想跑。 “季家那狗崽子，给老子站住！”狼人一声大喝。 季听刹住了脚，但不确定狗崽子是不是自己，便转着眼珠看左右，颤巍巍地问了声：“啊？” “就、是、你。”狼人做口型。 季听一动不敢动，只惶惶地和他对视着。 他的头发更长了，用大拇指将额发缓缓拨到一旁，彻底显露那双满是戾气的狭长双眼。季听越是慌张，他眼里的恶意越甚，将那只粉红玩偶兔朝着季听举了起来。 狼人一把将玩偶的长耳朵扯脱，再捻着在空中左右晃，嘴角缓慢上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 而整个过程里，那双冰冷的眼睛始终看着季听。 季听不断倒抽气，抬手捂住自己耳朵，一步步慢慢后退。 “嗬！”狼人突然大喝一声，作势要往这边冲。 季听也惊恐地大叫一声，转身冲入巷子。他两条腿倒腾得飞快，书包里的东西咣咣作响，一直跑到能看见别墅区大门口的值岗保安，才停下脚往后看。 狼人并没有追来，他脚一软蹲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 接下来的几天，司机都抽不出空，季听都是自己去搭校车。 他历来是遇强则强，遇更强则秒怂，平常和季云还能斗几下，但在狼人面前却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前两天，他没见着狼人。 第三天，他依旧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一回头，便看见狼人坐在一栋废弃小楼的二层阳台上，微侧着头看着自己。 狼人的两条腿垂在楼外，有些短的裤腿下露出一截小腿，显得有些滑稽。但季听一点不觉得好笑，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也忘记了逃跑。 直到狼人突然翻进阳台，像是要下楼来追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大街上跑。 校车已经到了停靠点，他冲到车门口便摔了一跤，迅速翻起身往车上爬，司机迭声道：“小朋友慢点，慢点，我会等你的。” 校车启动，季听气喘吁吁地从车窗往后望，看见狼人站在巷子口，朝他不怀好意地抬起双手。 左手握紧，像是掐住谁的脖子，右手则狠狠一扯，像是扯掉谁的耳朵。 季听呜咽一声，倏地转回了头。 以后需要经过巷子时，他便站在巷头犹豫踟躇，原地盘桓，直到有其他人经过，才跟着一起走。 好在那种煎熬只度过了一周，下一周季太太便没有用车，他开始由司机接送。 然后直到今天，他再也没有遇见过狼人。 轿车驶上长街，司机觉得车内太安静，便打开了收音机，一档电台节目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风你好，刚才我们小区的流浪猫都疯了，乱叫乱跑，有一只还在撞墙，我想知道是不是要地震了？” 女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我们刚才向安全部门咨询过，请大家放心，不会发生地震。很多动物在今天早上表现得反常，是因为军方正在建造新的跃迁点，引起磁场小幅波动，但很快就能恢复……” 季听对节目不感兴趣，只看着旁边车道上的一辆无人驾驶公交车，看那些满眼无神打着呵欠的上班族，或是戴着耳机一脸漠然的中学生。 街道旁耸立的高架铁轨上，一辆十多节车厢的城市快车正高速经过，长龙似的倒影在地面流动。 “好了，现在是早上七点五十八分，我们来接通下一名听众——” 收音机里的女声突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哧哧拉拉的噪音。司机伸手去调试频率，但触碰屏上的指针跟着他手指滑动，却依旧只有噪声。 “怎么回事？”司机嘟囔着，季听也歪着头绕过前方椅背去看。 此时那辆无人驾驶公交车超过了他们，出现在两人视野里。它歪歪扭扭地朝右前方驶去，一头撞上路旁的水泥柱，车头瞬间变了形。 季听发出小声惊叫，司机也立即踩下了刹车。 四处却不断响起撞击声和刹车声，季听觉得光线一暗，转头便看见一辆轿车正从车窗旁飞过，轰然砸在另一辆还在行驶的越野车顶上，被那辆车带着一起冲入了街边的店铺。 “陈叔。”季听吓得想要站起来，司机转过头，视线越过他看向后挡风玻璃，突然喝道：“坐好别动。” 季听便坐着没动，双手扣住皮椅边缘，眼睛惊慌地盯着司机。 轰！ 一声重响，他的后背被一股大力推动，若不是扣着安全带，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啊啊啊……”季听闭着眼大喊。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 等车稳定后，司机飞快下了车，再去抱他：“被后面的车撞了一下，现在没事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 季听被抱下了车，又扭过身着急地喊：“书包，我的书包。” 司机拿出书包交给他，再抱着人匆匆跑向街边的一栋楼房。 满街都是横七竖八的车辆，不少车已经被撞得变形，车身也燃起了火。还有些车没有停下，在不受控制地乱撞，街道上的行人都尖叫着往两旁房屋里闪躲。 高楼里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从窗户探出头。有人看向远方时，突然瞳孔骤缩，伸出手指惊骇地大吼：“看！城市快车，城市快车！” 大家都循声抬头，只见很远的地方，一辆城市快车冲出了高空轨道。长长的车身在空中划出道弯曲弧线，像一条细长的银蛇扎向地面。 没人能再发出声音，都呆呆地看着，瞳孔里同时映照出远方那团腾起的火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非常混乱。 乱撞的汽车虽然停下，但很多地方都在冒浓烟，城市交通已经瘫痪。警笛四起，救护车没法通行，救护员便抬着担架在车辆间艰难穿行。消防员吹着哨疏散人群，将起火车辆周围的易燃物清空，让它们在空地上自燃殆尽。 每个人都在打电话，但谁也打不通。季听用电话手表给妈妈拨了一会儿后，就仰头看司机。 司机掏出自己的手机道：“我也没有信号。” “唔。”季听点点头。 司机在季家做了多年，对他家的事情有一些了解，见季听忧心忡忡，便道：“周女士的服装店就开在她家旁边，她这时候不会出门，没事的。” 季听觉得这话没错，便背好书包，被司机牵着往家走。 他看见那辆公交车的乘客正从窗户往外爬，有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一群人在抬一辆侧翻的轿车，拉出里面的受困人员。受了轻伤的则自己用衣物按住伤口，沉默地坐在路旁。 季听走出一段后问道：“陈叔，刚才那辆城市快车里的人会死吗？” “唉，肯定死了，怎么还活得了。”司机叹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响起隆隆声响，数架军部大型直升机掠过头顶，向着城市快车坠落点飞去。 周围很多人开始大声交谈。 “看见没？那是机甲兵，他们去城市快车坠毁点去了。” “对了，刚才所有乱撞的车都是无人驾驶车辆，城市快车也是自动系统。” “今天一早就不对劲，电台说是因为军部修建跃迁点干扰了磁场。” “对！磁场紊乱，自动驾驶系统被干扰。” …… 季听仰头看着天空，伸手指着天上的运输机：“陈叔你看！那些飞机里装的机甲！纳鹰机甲。” “是的，装的机甲。”司机点头。 季听的声音很激动：“纳鹰机甲去了，那城市快车里的人就不会死了。” 司机看他脸蛋发红，眼睛也闪着光亮，便道：“那他们肯定没事。” 继续往前走时，季听的心情好了不少，但在司机问他要不要抱时，被他拒绝了。 “我在念幼儿园学前预备班，马上是一年级学生，不是小班的小朋友，我自己可以走的。” 司机便没有勉强，只放慢了脚步。 尽管被司机牵着，但在走进别墅区前的那条小巷时，季听还是很紧张，想要司机抱。 “陈叔，学前预备班和幼儿园的其他班比，是大孩子，但和小学生比，又是小孩子。” “是的。”司机心不在焉地回道。 季听仰头看着他：“我看见小学的大孩子有时候都不想走路，要大人抱的。” 司机这下明白了，问道：“那你要抱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季听道。 季听被坚持要抱他的司机抱着经过了长巷。他明明不想见到狼人孩子，却又忍不住好奇地猜测，狼人现在会是在哪儿。 4. 第 4 章 离别墅区不远的一栋公寓楼，戚灼正站在某套房的厨房门背后，手里端着一盒热好的速食饭。 他一个月前发现了这间全是仪器却无人居住的房子，厨房还堆放着大箱速食食品，便经常会潜进来吃。 可今天刚将速食饭热好，就听到大街上传来各种剧烈响声，还来不及去查看究竟，大门便被人打开。他只得端着饭藏在了厨房门背后，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 戚灼看见来人穿着白大褂，进入客厅后便打开那些仪器写写算算。他不知道这人要呆多久，干脆躲在门后开始吃饭。 一盒饭刚吃完，便响起了敲门声。 “谁？”白大褂问。 外面不知道回答了什么，房门被打开。 皮鞋硬底敲击着瓷砖地面，进来了至少三人。他们站在玄关处，从戚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三双制式皮鞋和笔挺的棕色呢料裤管。 纳鹰帝国军。 戚灼的第一反应是季志城派人来抓他了，身体瞬间绷紧。但立即又觉得不可能，稍微放松了些。 “王钦博士，秦中将让我来问一下具体情况。”军官问。 白大褂回道：“不出所料，科研所最先进的仪器会被磁场干扰，但我私人保存的这套A5E老式仪器还能使用。” “结果呢？” 白大褂像是在查看手里的数据，回道：“不只是我们沙雅星，还包括芙拉尔星、衡谷星和双塔星。我们四颗宜居星球上的主城上空都出现了磁场异动。” 军官问：“那是受到修建中的人造跃迁点影响吗？” “怎么可能……等等！”白大褂的音量突然提高，声音里满满都是震惊，“四颗宜居星上空的大气层里，检测到了RC9能量。” “RC9能量？”军官不解地问。 白大褂声音发着颤：“对，RC9能量。最关键的是，每mL空气里含有五千万兹RC9。” 戚灼看见他的脚往后踉跄了两步，撞翻了摆放在玄关的一只花瓶。他虽然不明白这个RC9是什么，但也知道非常重要。 军官应该也不明白，急促地追问：“RC9是什么？” 戚灼听到了白大褂失魂落魄的声音：“RC9能量是一种在建造人造跃迁点时不可或缺的特殊物质，每mL空气里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兹……但五千万兹……五千万兹……产生这么高浓度的RC9，只能是在建造可以从宇宙里任何地点跃迁来的超级虫洞。” 戚灼的心跳了下，听到军官哑声问道：“从这宇宙的任何点都能跃迁来的超级虫洞？” “对，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数值的RC9还能建成连接时空的通道，但那只是一种构想，不能成为现实。”白大褂声音粗粝得像被撒入了一把沙子，“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造超级虫洞的背后，是我们根本不了解的一种生物。” …… 季听回到季家别墅时，季志城没在家，季云坐在客厅哇哇大哭。 两名佣人在季云脑袋上缠纱布，送他上学的司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季太太则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在屋内烦躁地走来走去。 季听看清季云模样后，眼睛一亮，但还没露出喜色，季云便已收住哭声，指着他对季太太大喊：“妈！他在笑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笑的。”季听站在玄关处对季太太解释。 季太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调开视线，季听便上楼回自己房间。他爬了两三级楼梯，见只有季云恨恨地看着自己，便冲他咧嘴，不出声地哈哈了两声。 接着就看见季云推开身旁的人，朝着他冲了过来。 季听连忙往楼上跑，但在接近楼梯顶端的时候被季云抓住，接着便眼前一黑，所有声音也跟着消失。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从光亮喧哗至黑暗无声的快速切换，季听依旧会在那瞬间失去身体平衡。他立即曲起膝稳住身体，一手去摸身旁墙壁，一手去按耳后视听器开关。 眼前恢复明亮的同时，他听到季云小声说了句：“瞎聋子。”接着耳后再次被按了下。 季听不敢乱动，只一次次去打开视听器开关，又一次次在季云的瞎聋子声中被关上。如此循环五六次后，季太太终于出声喝止，季云这才没有继续。 “你还敢不敢笑我？” 季听没做声，但瞥见季云像是又要抬手，便小声道：“不敢了。” 如果只有季云，他要还手，但季太太在这里，他就很知时务地服输，不会和季云发生明面上的冲突。 季听回自己房间，搁好书包，开始总结教训，心里有些懊恼。 如果重来一次，他不会在季太太在场时嘲笑季云。 就算要笑，也要到了楼顶才开始，等季云追来时，他就能跑回房锁上门。如果还是不能确保安全，就在本子里写上很多的哈哈哈，撕下来偷偷塞进季云的书包。 总结完毕，季听掏出识字课本，翻开，手指一个个点那些拼音和汉字，按照老师要求读了一遍，再掏出日记本记日记。 这是个足够厚的硬塑封皮本，封面是蓝色的大海，里面游着两条丑丑的小鱼。从老师要求他们记日记后，他便一天不落地天天写。 6月13日 我上学，好多车乱zang，好多人liuxe了，chensi快车dao下去，但是有机甲，可以ju他们。 记仇：季云关了我的si听qi，一共36次记仇，我笑了他，去掉1次，35次记仇。 写完日记，他从书包里掏出视听器充电装置，抱着玩具机甲去床上躺着，再取出耳洞里的视听器，摸索着放进了充电装置里。 他漆黑的瞳仁已经蒙上了一层白翳，虽然看不见也听不着，却熟练扭动机甲每一个关节，给手臂安装光炮，摆出各种造型和姿势。 十分钟后，他取出视听器给自己戴好，起床。 视听器充满一次电可以维持三天，昨晚就电量不足，但他忘记了充电，现在只需要充十分钟就行，可以维持到晚上再充满。 季听抱上机甲去窗边坐着，此时阳光正好，将他的头发染了一层暖棕，四周安静得没有一声鸟鸣，只偶尔有风过树叶，窸窸窣窣。 “砰砰砰，砰砰砰。” 他正在模拟机甲开战，阳光突然消失，光线开始变暗，黑压压地像是夜晚快要来临。同时大风四起，院里的树木左右摇晃，某间房的窗户砰地撞了回去，发出一声巨响。 季听连忙就要关窗，却见几名佣人和季太太冲出了屋，顶着大风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 季听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也跟着抬头。下一秒便瞪大了眼，嘴也慢慢张开。 只见天空一片暗沉，翻滚的黑云形成一圈圈的环，像是嵌进天空一个巨大的暗黑色螺母。最中心不断拉出道道闪电，还在缓慢旋转。 庞隆城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 戚灼走在大街上。 虽然才下午两点，但光线不太好，路边的商家亮起了灯。风太多，他裹紧夹克缩起脖子，躲开那些边走路边看天的行人。 “机甲，看，机甲去了。” 他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看见远方空中有几架军部飞机和机甲，正朝着城市上空的能量漩涡飞去，应该是去采集什么数据。 他垂下头，继续往前走着，脑中还回想着白大褂和纳鹰军官的对话。 “……我们的四颗宜居星主城上空都出现了超级虫洞，这表现出的是一种战备姿态，不是带着善意而来。这种未知高等生物能建成我们还在研究中的超级跃迁虫洞，至少某方面实力已经超过了我们。上校，我要求帝国军部马上把民众撤去其他星球避险。” “我没法做到，这不现实。” “超级虫洞的能量已经到了临界值，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就在今天！也许是几个小时后，也许就是下一秒！在不清楚他们意图的情况下，你们必须让所有民众马上撤离。对了，我觉得H124行星很适合作为暂时的避难点，那颗小行星藏在红枫系的第三叶尖位置，不容易被发现——” “我说了这不现实，军部没办法办到。目前庞隆城还能启动的运输舰只有三艘，每艘最多只能带走五万人……而我们整个庞隆城，一共是四百多万人。” “那……” “我们只能秘密通知一部分人先离开。” “剩下的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 头顶传来隆隆直升机声，打断了戚灼的思绪。 直升机上有人拿着扩音器在喊：“帝国军通知，因为红枫系叶柄位置修建人造跃迁点，引起了气流旋涡和磁场波动，但很快就会恢复正常。请大家不要慌乱，尽快回到家中……” 戚灼走到一个公交站才停下，盯着站牌上的路线图看了片刻，将地图上弯弯绕绕的路线记在心中，提步向前走去。 路上有人驻足在路边看热闹，一边大声议论，一边仰头看那些接近漩涡的飞机和机甲。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能量旋涡，叶柄位置修建人造跃迁点，怎么影响到这儿来了？”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们想啊，纳鹰军部什么时候说过真话的？如果真要发生什么大事，他们肯定会隐瞒。” “可就算要发生什么，我们又能怎么办？” …… “啊……糟了糟了。”他们突然发出惊叫声。 戚灼看向天空，看见那还在翻滚旋转的巨大漩涡下，一架飞机打着旋往地面坠落。 一架机甲紧跟着俯冲，即时将那飞机接住，像是儿童托着玩具般，用机械右掌托着机腹缓缓降落。 “哇，好惊险。”大家都在仰头鼓掌吹口哨，包括旁边一家店的店主。没谁看见戚灼走到店侧，悄悄推走了停在那里的一辆山地车。 大街上横七竖八地停着汽车，红色的山地车在空隙中灵活穿行。 戚灼在大风中用力蹬车，用最快速度骑向了星舰场。 5. 第 5 章 军部架设了干扰器，下午三点左右，庞隆城内部分地段的信号恢复。季听也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说在小区大门口等着他。 季听赶紧往楼下跑，头上缠着绷带的季云正在看电视，见他要出门，立即大声问：“你要去哪儿？” 季听没搭理，季云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转头喊：“妈妈，他肯定是去见那个小三，你看啊，他跑出去了，你看！” 季太太正神情严肃地打电话，瞥了大门一眼：“别管他，和我们没有关系。” 外面风大，光线也不好，车道上没有半个人影。如果此时抬头，可以看见头顶那个旋转的深黑漩涡，轻易便勾起人心里最深的恐惧。 但季听马上就要见到妈妈，激动和欣喜让他忘记了害怕，一个人匆匆跑向小区大门。 别墅区铁门外站着名年轻女人，长卷发，穿着一件白色卫衣，胸前绣着亮片小兔。季听的眉眼和她极其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深而宽的双眼皮像是要扫入鬓角里。 “妈妈！”季听还没跑到铁门就开始大喊，年轻女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宝宝。” 女人一把抱住扑来的季听，才在他眉心亲了两下，便瞥见一辆黑色军车正绕过他们往大门里开，笑意立即收敛，脸上也结了层寒冰。 她推开季听冲前几步，跟着那辆车追，伸手去拍车窗：“季志城，你下车，你快下车！” 她的动静太大，门岗里的保安都探出了头。军车缓缓停下，车窗滑开，露出季志城那张带着不耐烦的脸。 “周琳，我现在没空听你闹，我有急事。”季志城看向一边站着的季听，像是才发现他似的，“季听，快上车，和爸爸回家。” 季听有些紧张地看向周琳，周琳对他道：“宝宝你退后，妈妈要和他说点悄悄话。” 季听知道妈妈每次和爸爸说悄悄话，那么爸爸都是在挨骂，有时候还会被挠几下或是扇上一巴掌。 他便飞快后退，退得远远的。 季志城面露警惕：“我教训过季云，他不会欺负季听，他们妈妈也会一视同仁——” “我才是季听的妈！”周琳声音立即尖锐起来。 “是我说错了，你才是季听的妈。”季志城看了眼不远处的保安：“有什么话快说吧，我真的赶时间。” 周琳也不啰嗦，指了下天空：“这是怎么回事？” “叶柄位置正在修建跃迁点——” “别和我扯那些，我有个在星舰场工作的熟人告诉我了，说有星舰在做紧急启动前的准备。”周琳打断了季志城的话。 季志城顿了顿：“那是星舰的正常检测程序，我们要——” “季志城，你就不能对我有句实话吗？”周琳再次打断他，拨开被风吹乱挡住眼睛的头发，声音有些嘶哑。 “你当初有老婆有孩子还骗我说是单身，这才有了季听……要不是因为非法居住民的身份，要不是买不起视听器，我不会让你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会将他给你。我是经常找你麻烦，让你家不得安生，那也是怕没人给季听撑腰，他被欺负习惯了，会长成个窝囊废。我现在问你这些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季志城看着周琳通红的眼睛，还有眼尾那几道细细的纹路，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终究软了下来。 “天上那是什么，我没法准确地告诉你，但它的确和修建中的跃迁点没有关系。” 周琳问：“危险吗？” “非常危险。” “入侵者？” “……可能是的。” “可纳鹰帝国军在庞隆城的战斗星舰就有几十艘，还有几艘停在星舰场——” “没用的，停在星舰场的是以前淘汰下来的废品战斗星舰，连起飞都不行，只是为了让人看。”季志城压低了声音，“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和反抗军打，那些完好的战斗星舰都调去了前线。而庞隆城……别说庞隆城了，我们整个沙雅星都没有战斗星舰，庞隆城也只剩那三艘运输舰还能启动。” “那些战斗星舰不能赶回来吗？” “就怕来不及。” “那三艘运输舰启动是要带着人离开？” 季志城沉默了几秒后回道：“是的。” “庞隆城的人都能走吗？”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运输舰可以来回多次，把所有人都送走。”季志城的声音明显很没有底气。 周琳脸色飞快地变得苍白，转头看向季听。 小男孩正不安地背着手站着，见周琳在看自己，赶紧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 “你肯定是第一批离开的吧。”周琳又看回季志城，嘴唇哆嗦着问：“季志城我告诉你，你必须要带上季听，他可是你的儿子。你要不带着他，我就要一把火把你全家都烧死。” 季志城面露不虞：“胡说些什么呢？他是我儿子，我当然会带走他。” “行，那就行……”周琳喃喃着，慢慢松开了按住车门的手，“滚吧，我要和季听说几句，等会儿让他回去。” 她转身走向季听，季志城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我会给你留个位置，你尽快赶去就行。” 周琳既没回头也没回应，只走到季听面前，将他轻轻揽进怀里，“宝宝。” 季听也抱着周琳的大腿，脸埋进她小腹，眼睛看着季志城的军车驶入别墅区，又看向周琳。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我没哭，是眼睛被风吹了。”周琳蹲下身，伸手将他额头上的一绺头发拨开：“宝宝，等会儿爸爸要带你去旅行。” “去哪儿旅行？” “很远很远的地方。” 季听问：“是坐车去吗？” “不是，是星舰。” “哇。”季听的眼睛亮了，立即又追问：“那你会去吗？” 周琳点点头：“妈妈也会去的……有艘星舰叫苔丝号，我会坐在苔丝号上等你，座位就在你旁边。” “哇！”季听原地跳了起来。 “你回家后把校服换掉，穿上次和妈妈见面时的那件黄色冲锋衣和长裤，皮鞋也换了，穿运动鞋。还要收拾行李箱，带上水壶和换洗衣服，一定记得把视听器的充电装置带上。” “可以带上我那些画册吗？”季听问。 “不可以。” “我的日记本呢，它只有这么小。”季听两根手指捏在一起，“看，就这么这么一点点。” 周琳摸了摸他的脸：“那你带上吧。” 季听在周琳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回家。中途回头，他看见妈妈还站在铁栏外注视着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温柔和哀伤。 “妈妈。”季听情不自禁地又要往回走。 周琳连忙喊住他：“快回去，你还要收拾行李箱的。” “那你保证一起去哦。”季听不放心地叮嘱，“在星舰上等我。” “好，我保证。”周琳两手在胸口比了个心，“爱你。” 季听也伸手在胸口比心，大声喊：“爱你。”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军车驶出了别墅区大门。开车的是一名护卫军，季志城坐在副驾驶位，季听、季云和季太太坐在后座。 季云在抽抽搭搭，因为不被允许带上他的星舰模型。季听换上了黄色冲锋衣和长裤，车厢内空间大，他的小行李箱就没有放进后车厢，而是搁在腿边。 大街上的车被推到了两旁，只露出一条勉强可以通行的车道，来往的车时不时就会被堵住，到处都是气急败坏的喇叭声。 季听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猜着妈妈现在是不是已经出发了。他没有以前和季云一起出行的沮丧，也没有去看季太太脸色，满心都是即将和妈妈一起坐星舰的雀跃。 季云慢慢地收住了哭，却开始去挤季听，将他挤得紧贴车门，两条胳膊只能放在胸前。 季听虽然年纪小，却也懂得几分察言观色。 他模糊地知道，如果爸爸不在，只有季太太在，那么季云动手打他时不能反抗，因为季太太会惩罚他。 但如果爸爸在，就不用忍气吞声，他和季云打得在地上翻滚，爸爸也不会只惩罚他一人。 但爸爸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 比如季太太经常把他关进小黑屋，还比他速度更快地告状，所以他放出小黑屋后还要挨爸爸的训。 有次季太太忘记了他被关在小黑屋里，关了整整一天。他知道给爸爸说没用，便等到和妈妈见面时，委委屈屈地告了状。 “妈妈，你把我接走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住。”季听哭着道。 周琳红了眼睛，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你爸这两年官职不稳，他害怕别人议论，不会放你走的。等他获得了新职位，一切稳定下来，那时候我就能接走你。” 季听听不懂，只抱着妈妈哭：“妈妈快点接我走，我讨厌季太太和季云。” “宝宝，忍忍吧，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周琳喃喃着，声音几不可闻：“……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可怜……你要想恨，就去恨季志城。” 季听虽然没有被妈妈接走，但爸爸第二天回家时带了满脸伤，接下来那段时间，季太太也没有再惩罚他。 现在季志城就坐在副驾驶，季听觉得可以战，立即就把季云挤了回去，两个小孩很快就在座椅上扭成了一团。 “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季志城转头呵斥，等两个小孩分开后，又不耐地对季太太道：“你能不能管管他们？” 季太太冷笑一声：“不敢。” 因为帝国纳鹰军不停的喊话，也因为信号恢复，街上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 “人造跃迁点的修建，引起了气流旋涡和磁场波动，但很快就会恢复正常。请大家不要慌乱，尽快回到家中……” 行人们不再关注天上的漩涡，很多店铺重新开了门。不过也有不少人站在街边，看大屏上机甲清理城市快车坠毁点的现场转播，不时抬手抹下泪。 街道拥堵，季听他们这辆车在一个小时后才挤出大街，驶上前往星舰场的专用道路。 这条路上全是前往星舰场方向的汽车，季听看见那些车行李厢都塞得很满，有些甚至都合不拢。 “我看到市政厅的王副厅长一家了。”季太太按下车窗，朝着旁边一辆车招手。 季志城冷声呵斥：“像什么话？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 季太太关上窗，嘴里却嘟囔着：“现在这条路上的人没谁不知道内情。” “星舰只能先送走一小部分人，比如我这种军队里的文职人员，政府官员，以及身份良好的市民，大部分军人和市民都还留在城内。你要是想留下，那你现在就下车。” 季志城的语气很不好，季太太没再吭声。季云和季听虽然年纪小，却也都听出了不对劲。 季听满脸茫然，季云却大声问道：“爸爸，妈妈不是说我们要去度假吗？” 季志城没理他，去问开车的护卫兵：“能不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星舰场？” “很难，不过现在所有车辆都在全速行驶，四十分钟应该可以。” 护卫兵话音刚落，前方车辆速度便慢了下来，最后所有车都停在了路上。大家按下车窗，探出头互相询问，还有性急的人干脆跳下车，扶着车门看前方。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季太太神情紧张地问。 “前面好像出车祸了，这个节骨眼上……”季志城有些焦躁地解开军装顶扣，“这周围全是一群平常只动嘴不动手的人，我得去指挥他们自己清出一条路。” “季处长，我和您一起去。”护卫兵道。 季志城下了车，带着护卫兵往前走，拿出电话在说什么。季云原本就坐不住，眼见季志城离开，立即打开车门往下跳，一溜烟钻前去了。 “季云，季云。”季太太喊了两声季云，见他不回头，便也跟着下车去追。 天上依旧挂着那个巨大的暗黑色漩涡，但地面的风好像小了一些。每辆车都按下了车窗，车里的人满脸焦躁地探出头，有人干脆下了车，嘴里忿忿地大声咒骂。 现在车上只剩下季听一个人，他觉得有些渴，正想打开行李箱取水壶，就听到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声。 他从车窗看出去，看见所有人都望着天空，个个神情惊骇。旁边车道那名司机已经停下咒骂，脚步踉跄着后退，撞在他这辆车的车门上。 季听将脸贴在车窗上，仰起头往上看，接着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巨大漩涡的中心，闪电丛生的背后，凸显出了一个黑色物体的轮廓。 它一点点露出更多的部位，像是巨大的鲨鱼浮出水面，依次展露出尖锐的鳍和锋利的背。而那露出的部分也越来越清晰，在闪电下显示出冰冷金属的表面。 刚才所有人都在惊呼，但现在却集体陷入沉默，全都呆呆地仰头看着天空。 那东西完全脱出漩涡后，静静地浮在空中，几架原本在漩涡下方采集数据的机甲和直升机，被它庞大的身形映衬得像几颗小苍蝇。 有人终于回过神，发出一声大吼：“这是运输舰，但不是纳鹰或者反抗军的运输舰。外星入侵者来了，他们已经来了！” 另外的人喝道：“别慌！如果入侵的话怎么可能过来运输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先看看，也许并没有恶意！” 刷！ 星舰的下腹部突然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笼罩住一架正处在正下方的直升机。那直升机明显很慌张，立即就偏转方向往左飞去。 光柱跟着直升机移动，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移动，都屏息凝神没有出声。 可就在下一秒，从光柱中央飞出来一架黑色机甲，朝着直升机射出一道黄色的激光炮，那架直升机瞬间就化作了一团火光。 这毋庸置疑是开战讯号，原本就蓄势以待的纳鹰军队立即开始还击，从庞隆城的各个地面军事设施里发射出光子鱼雷，朝着高空的外星系星舰击去。 外星系星舰周身绽开的光炮像是礼花，身上炸出了数个洞，舰体一部分被炸碎，像是冒着火光的陨石，朝着地面坠落。 “就这样？就过来一艘运输舰？刚打就被炸掉了？”车外有人在哈哈大笑。 “不派战斗舰，派一艘运输舰是过来搞笑的吗？” “对啊，我们还跑什么跑？赶紧抓个活的，看看是不是我们红枫星系的。” 但也有人没有笑，只一直看着天空。 超级运输舰冒着熊熊火光，点亮了整个天空。可它的下腹部却突然打开，如同一只产卵的飞蛾，从腹腔内涌出无数架黑色机甲，密密麻麻地压向地面。 “天啊，天，怎么这么多机甲！” “入侵者机甲！它们派运输舰的目的就是先运送大量机甲！” “为什么要先过来机甲而不是战斗舰？” “……不清楚，不过我们也有机甲，地面还能发射光子鱼雷，没问题的。” “可是它们的机甲数量比我们多多了。” 纳鹰帝国军的机甲和战斗机也同时起飞，朝着天空迎去。 激烈的战斗打响，机甲漫天飞纵，像是暴雨就要来临的低空，飞舞着无数蚊虫。 地面不断向高空发射出光子鱼雷，每发出一枚，就有一架黑色机甲化为碎片。但更多的黑色机甲不顾炮火和纳鹰机甲的拦截，不断朝着地面发起冲击。 它们有时只丢出一发激光炮，甚至有一炮未丢的，直接被光子鱼雷炸得粉碎。 高空燃烧着的运输舰开始解体，大块大块地向地面坠落，黑色机甲们一架又一架地在光子鱼雷攻击下消失。 地面上抬头仰望的人群越来越轻松，有些还在开始鼓掌。 但渐渐地，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双方进攻，庞隆城四处也在冒起黑烟，地面炮火越来越稀疏，已经有不少于四十架的入侵者机甲进入了庞隆城低空。 “它们刚才是在自杀式袭击我们的光子鱼雷发射塔！我们的发射塔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惊慌的话语声刚落，无数激光炮落下，击向远处的庞隆城，也有黑色机甲向着这条通往星舰场的道路飞来。 季听一直从车窗内看着天空，朝那些银白色纳鹰机甲小声喊着：“纳鹰机甲！纳鹰机甲冲冲冲！” 轰！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视野里一辆停在路上的小轿车四分五裂，地上也多出了一个横贯路面的大坑。 路上的人都在大声惊叫，有人转身往车上钻，有人在发动车辆。但他们发现道路不通后，又全部弃车，朝着前方发足奔跑。 “快跑，去星舰场，跑去星舰场……” 季听坐在车里，惊慌地看着外面的人。 大家都在跑，但爸爸和季云他们还没回来，也瞧不见他们在哪儿，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连接的光束落下，在道路上往前推进，路上的汽车也连接被炸成碎片。 奔跑着的人不断被炸飞，发出凄厉的惨叫，有些人便放弃前往星舰场，转头往路旁的荒地逃跑。 数架黑色机甲从低空掠过，金属手臂喷发出密集的粒子弹，那些冲向荒地的人便无声无息地扑倒在地上。 “妈妈！妈妈！” 季听哭了起来，在车内无措地大喊妈妈。他转头去看后面的车，看见身后那辆车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散作碎片。而一条血糊糊的手臂打着旋，从他车窗旁飞过。 季听不想再呆在车里，伸手去提自己的行李箱，想要下车。 砰！ 耳边炸开一声巨响，他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世界同时变得安静，只看见身下快速后退的景物。 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6. 第 6 章 一束光炮击落地面，土石飞溅，烟尘弥漫，地上多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坑。 弹坑附近厚厚的泥灰动了动，慢慢爬出一名约莫五六岁的短发小男孩。 男孩糊成了个泥人，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大声呛咳着，去刨身旁的泥灰，从里面拖出来一只儿童行李箱。 远处的庞隆城已成残垣，四处腾着浓浓黑烟。满天都是疾射的激光束，机甲群在炮火中飞行、碰撞、交战，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 季听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干涸的排水沟里。他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刚踮起脚尖探出脑袋，一道光束就擦着地表飞过，瞬间削掉右侧的一处建筑，吓得他立马又缩回了头。 半个小时前，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没在车里，而是躺在离道路数米远的荒地里。 那片荒地生着厚厚的野草，所以他竟然没有受伤，还在附近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 整个视野里没有一个活人，道路被炸得坑洼扭曲，车辆全是残骸，有些燃着大火，烧得只剩下漆黑的框架。 “你们都去哪儿了？”季听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天上偶尔落下激光炮，他好几次险些被击中，便拖着行李箱往荒地边缘走，发现了一条比他人还要深的干水沟。 季听顺着干水沟往前，紧抓着行李箱拖杆。他不知道能去哪儿，但既然之前是去星舰场，那他就朝前方走，去找妈妈。 他没留神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往前扑了出去。沟底全是泥灰，摔得不痛，但抬起头时，便和一具尸体对上了脸。 尸体倒挂在沟里，头发垂着，乌红的血淌过鼻梁和瞪大的眼睛，一滴滴落进泥土。 季听和尸体对视了几秒，再扶着沟壁慢慢站起身，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从尸体旁边挤了过去。 他身体僵硬地往前快走，对着电话手表小声哭：“妈妈你在哪儿？我是季听，你听得到吗？” 又走出一段后，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前方沟里趴伏着一条大黑狗，身旁还站着两只小奶狗。在听到季听的脚步声后，那大黑狗倏地站起身，朝他龇出了尖牙。 “大狗狗，我就是想过路，过下路可以吗？”季听颤声问道。 大黑狗满脸凶相，半俯下身像是要冲过来，季听连忙往沟沿上爬：“我错了，我不从你那儿过，我知道了。” 季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野里，不时抬头去看天上飞过的光炮，再缩着脖子蹲在地上，等光炮在附近爆炸后才继续往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架银白色机甲从头顶呼啸而过，身后拖着长长的黑烟。他认得银白色机甲身上的帝国军标志，那瞬间眼泪都快涌出来：“纳鹰机甲……纳鹰机甲来接我了。” 他跟着机甲跑，但头上又飞过两架黑机甲，追向了前方的银白机甲。 黑机甲发射着激光，银白机甲躲闪着还击，在空中炸出炫目的火光和剧烈轰响。 季听停下脚，仰头看着天空，双手紧张地攥在胸前：“纳鹰机甲，回头打他们，打他们！” 但纳鹰机甲连接中了数道激光，机身上的黑烟更浓，一条机械臂被炸断，金属片四处飞溅。 “你快打他们呀！”季听急得原地打转，右手高举，左手横在胸前，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你要原地旋转，旋风无敌冲冲冲大招！” 三架机甲在空中激战，没谁会注意到地面上的小男孩。在两架黑机甲的围攻下，本就受创的银白机甲终于不敌，身形庞大的钢铁巨人急速坠向地面。 季听停下叫喊，屏息凝神看着前方。十秒后，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前方腾起了一团火光。 他呆呆站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要原地旋转啊，你为什么不原地旋转……” 他对着那团火光放声大哭，眼泪冲刷着脸上的灰土，形成一道道灰黑色污痕。 “你快起来，纳鹰机甲你快起来……”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那两架黑色机甲朝着这边飞来，吓得立即收起哭，迅速拖上小行李箱，朝着左边奔跑。 这一带说是荒地，其实被军方征用，修建了不少生产军工零件的工厂。荒地的最边缘是断崖，这些零散军工厂便修建在靠崖的平地上。 季听看见了一栋被炸毁半座的工房，大门敞开着，便径直冲了进去，行李箱滚轴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哗啦啦的声响。 大厅左边是楼梯，他拖着行李箱从楼梯下到地下一层，站在回廊上。 回廊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应急灯发出幽幽冷光，可以瞧清两边都是房间。他去敲离得最近的房间门，小声问：“有人吗？有人没有？可以让我进去吗？” 没等到回应，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往里看。 屋内没有开灯，但可以看见沙发和家具的轮廓，不知道有没有人。 “我可以进来吗？” 他再问过一次后，赶紧往屋里钻，将行李箱也一并拖进来关上门，这才道：“那我就进来了哟。” 季听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等激烈的心跳渐渐平缓，开始打量四周。 这层楼不全在地下，有面墙的上半部分安着玻璃，可以看见地表。那些炮弹火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时不时照亮屋中央的沙发和周围一圈高柜。 炮火声被墙壁阻挡，听上去沉闷且遥远，密闭的空间让季听多少有了一些安全感。 他蹲在地上，将手腕放到嘴边，对着电话手表一遍遍耐心地喊：“妈妈，妈妈……我是季听，妈妈……” 因为恐惧和焦虑，他声音越来越急促，音量也越来越大，不停去按电话的通话键，按得咔咔作响。 ——直到屋内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他妈再出声就给我滚出去。” 季听没想到这屋子里有人，吓了一跳。他蹲着没动，只转动眼珠，目光落在那座背对大门的长沙发上。 “你说的是我吗？”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像只受惊的小猫。 “滚！” 季听不想出去，便抱着一丝希望继续确认，朝那沙发问道：“你说的是我还是别人？我觉得你有可能把我当成了别人。” 那人这次放慢了语速，吐字也很清楚：“就是你，季家的狗崽子。” 这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岁数不大，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森冷冰寒。季听原本就觉得他声音有些耳熟，现在霍地站起身，满脸惊喜地叫道：“是你啊，狼人！” 沙发背后倏地冒出颗头，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发顶，面部处在阴暗里看不清，但嘴唇张合时露出了一排白牙，声音也含着怒气。 “狼你妈比，滚！” 季听原本遇到活人很惊喜，哪怕是他一直害怕的狼人。现在见他凶相毕露，畏惧重新浮上心头，倒抽一口凉气后，忙不迭往门口走。 但他摸到门把手时，却迟迟没有打开。他想到地面上正在发生的一切，进退两难，抽抽搭搭地小声哭了起来。 季听一边哭一边转头去看，见狼人已经缩回沙发里，便没有打开门，就这样僵持着。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狼人还是没有继续赶他，他便小心且缓慢地坐在行李箱上，哭声也变成了断续的呜咽。 只是沙发发出响动时，他就立即把手搭回门把手，装作就要开门的样子。 外面的激战还在继续，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也在跟着变幻。季听正在胡思乱想，屋内突然被强光映亮，剧烈的爆炸声像一道炸雷，震得他耳朵都在嗡嗡响。 哗啦—— 玻璃窗碎了一地，冷风呼呼灌入，桌上摆放着的一叠文件纸满屋飘飞。 季听抓掉盖在脸上的一张纸，起身就朝着沙发跑。他虽然害怕这个狼人小孩，却下意识地向他寻求庇护。 他绕过沙发，看见狼人坐在沙发上，仰头盯着破碎的玻璃窗，便冲过去坐在他身旁，贴得紧紧的。 几秒后，屋内强光淡去，爆炸声也渐渐消失，只有纸张依旧被风卷着，在地面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刚才，刚才是有机甲打我们吗？”季听紧张地搂住狼人的一条胳膊。 “没，炸弹落在窗外——”季听才听他说了半句，手就被扔掉，人也被重重推了一把：“离老子远点，滚出去。” 季听差点摔下地，用手撑住身体后，便挪到了沙发最远端，眼睛盯着碎玻璃窗看。 片刻后，见狼人没有注意自己，又悄悄往回挪了一些。 他在心里估算，从这儿到离老子远些的位置，再到大门，到离开屋子，狼人还得说上三次滚出去，那他可以耗上不少时间。 正琢磨着，他感觉到沙发轻微回弹，立即转过头，看见狼人还瞧着破窗户，但已经半起身微弓着背，像是随时都可能跳起来。 季听屏息凝神地观察着狼人，并在他起身冲向墙边柜子时迅速追了上去。 戚灼飞快地钻进墙边高柜，伸手就要关门，但季听也已经探了个脑袋进去，还在继续往里钻。 “滚出去！”戚灼神情狠戾，那双隐在额发后的眼睛冒着凶光。怕被外面刚降落的机甲听见，声音压得很低。 季听哀求：“让我进来吧，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也会害怕的……” 小孩那张脏污的脸上满是惊恐，戚灼看了眼窗户，看见停在荒野上的黑色机甲正在开舱，知道不能耽搁时间了，便一把将季听扯进柜子，合上了柜门。 这个高柜不大，季听挤在柜壁和戚灼之间，脸紧贴着他的腹部。 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鼻子被捂得透不过气后，慢慢调转脑袋，将脸朝向了柜门。 如此一来，耳朵又被捂得严严实实。 “……” 他感觉到狼人胸腹震颤，在小声说什么，便慢慢回过头露出耳朵。他想问，嘴却被挤得张不开，就用手指挠了挠狼人的腰侧。 他感觉到狼人猛地颤了下，像是想要原地跳起来，接着就握住他的手，还威胁地捏紧。 季听费力地转头露出嘴巴，用气音问了句你在说什么，再将头转回来，重新露出耳朵。 然后就听见狼人咬牙切齿的气音：“我、让、你、别、出、声。” 他想示意狼人自己知道了，便用另一只手挠了下狼人腰侧。 狼人又剧烈地抖了下。 季听眼珠往上，看见狼人凑在柜门前，从一条缝隙往外看。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突然绷紧，就连呼吸声也停住。 季听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便将脑袋慢慢挣过去，眼睛也贴在那道缝隙下方。 他看见屋内没有什么异常，满地纸张，靠窗的地面上撒着碎玻璃渣。但那洞开的窗户口，一条碗口粗的漆黑长蛇正慢慢探了进来，在空中蜿蜒前行。 长蛇的尾端在窗外，身体不断延伸，绕沙发转了一圈后，昂起蛇头打量着屋内。 接着便朝季听所在的方向探了过来。 蛇头离柜门越来越近，停在一尺远的地方，悬浮在空中没动。季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拽着身旁狼人的衣服。 这样近距离看着蛇头，他才发现它和画册上的蛇不一样。 它没有嘴，只有一根尖刺，上方还生着一只独眼，更像是一条生了眼睛的长尾巴。 “长尾巴”似乎在观察柜门，接着又继续靠近。季听的心脏都快要停跳，身旁的狼人慢慢拔出一把匕首，雪亮刀尖对准了柜门。 就在“长尾巴”快要碰到柜门时，窗外却响起一声破空啸鸣，一道拖着蓝色光芒的激光炮从天刺落，击在离这栋楼不远的地方。 “长尾巴”倏地停住，接着飞快回缩，转瞬就消失在了窗口。 7. 第 7 章 “长尾巴”离开，两人钻出柜子，季听看见狼人走向房门，便赶紧去拖自己的行李箱。 哪怕是跟着狼人回到地面，他也不愿意再一个人了。 戚灼出了屋子后却没有上楼，而是走向对面房间，用不知道哪儿找来的细钢丝掏锁孔。 季听站在他对面，借助走廊昏暗的应急灯光，看见他左手背上有红色的血痕。 “狼人——” 戚灼停下动作，抬起眼凶狠地盯着他。 “——狼人哥哥。”季听马上改了口。 戚灼掀开一点嘴皮，露出白晃晃的牙：“狼你妈比！” 季听哆嗦了下：“哥哥……” “老子不是你哥，滚远点。” 季听退后半步道：“那个，那个你的手在流血。” “关你屁事。” 季听没敢再吱声，见戚灼打开了门，便紧跟着想进屋子，但戚灼将他挡在门口，并抬手关门。 季听连忙撑住门板，慌乱地道：“我还没进去，让我进去吧。” 戚灼没有出声，紧抿的唇线和锋利的下巴线条都透出拒绝和冷酷。 季听用上了全力抵门，但房门还是被一点点合上。他眼泪汹涌，朝着戚灼哀哀央求：“求求你了，求求你……”并伸出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卡在了门缝里。 “让我进去吧，你一个人真的会害怕的……” 他眼里全是恐惧和绝望，哭得身体都发着抖，戚灼盯着他瞧了几秒，又低头看了眼那只短短圆圆的小脚，终于松开撑着门的手，转身走向屋里。 季听便赶紧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追了进去。 “关上门，别哭，不然的话——”戚灼哑着声音道。 季听立即收住哭声，抽噎着关门：“狼人，我，呃呃，我知道，不然就，呃呃，滚出去。” “老子说过，我不是——” “我错了，呃呃，我知道的，狼你妈比。” 这房间和对面那间房差不多，只是没有了可以看到地面的玻璃窗，当季听关上门后，屋内就漆黑一片。 但很快就有了亮光，戚灼打开了屋内的蓄电灯，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下。季听便挪了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 哒。 屋内非常安静，季听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水滴声。 他瞧见狼人面前的地板上多了个红点，但狼人却只面朝着蓄电灯在发呆。 季听想提醒他的手还在流血，却又怕被骂，犹豫再三后小声开口：“王成志那次，王成志是我小班的同学，嗯，其实小班的不算同学，是小朋友。我现在六岁，在读学前预备班，预备班班上的才叫做同学。那时候我还是小孩，没有长大。” 他看见狼人深呼吸了两次，像是就要骂人，忙收住发散的话头进入主题。 “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做游戏，他摔伤了。就是玩纳鹰机甲抓坏人的游戏。嗯，我经常做纳鹰机甲的，我还会旋风无敌冲冲冲大招——” 戚灼慢慢转过头，浑身散发着怒气。季听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浑身一凛，加快了语速：“就是他摔伤后流血了，老师给他贴了个白片片，说一定要把伤口包好。” “你到底要说什么？” 季听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看，手，会流血。” 戚灼沉默了一瞬，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虽然没有发怒却也冷笑了一声：“季家的人满脑子坏水，说话还要弯弯绕绕假模假样，和季志城一个德行。” 季听并不觉得这是在骂自己，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好话，便没有做声。 戚灼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方嵌入的一小块玻璃碎片，还是去了洗手间处理。 他在洗手间里拔玻璃片以及冲水时，季听就等在门旁，等他出来后又赶紧跟上去。 戚灼脱掉夹克，只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灰色短袖T恤，左手被水冲得湿漉漉的，手腕上方有一道伤口。 “你不把它包起来吗？”季听伸手指了指。 戚灼垂眸看他：“你有干净的布吗？” “布？” “干净的衣服。” 季听连忙去开自己的行李箱：“我有。” 他的儿童行李箱只得成年人背包大小，是质量很好的大品牌，被灰尘糊满的粉色外壳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动漫形象。 季听将行李箱展开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我带了衣服的，你要哪件？这件衣服上是小熊，最好看了，你要不要？” 他殷勤地举起那件小熊秋衣，戚灼走了过来却没有接，选了一条印着小黄鸭的薄棉裤。 “这个也好看，是嘎嘎鸭。”季听连忙介绍。 戚灼默不作声地蹲在地上，将睡裤缠在受伤的左手小臂上，用牙齿和右手打了个结。 他打结的时候很用力，右手背上鼓起了青筋，咬着衣服的牙齿看上去很锋利，让季听心里打了个突。 季听有些恍惚地想，虽然他没有长指甲，但他来咬自己，那两口就可以把自己咬死吧。 或者一口？ “……问你话啊，你聋了吗？” 不耐烦的询问声让季听回过神，他连忙道：“我刚没有听见，你说什么了？” 戚灼已经用那条睡裤缠好了左手臂，他看着季听，那双狭长的黑眼睛里充满讥嘲：“没有听见？你是聋子吗？” “是啊，我是聋子。”季听点点头。 戚灼怔愣了下：“聋子？” “嗯，我不光是聋子，还是瞎子。”季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解释道：“我戴着视听器呢，不然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戚灼上下打量着他：“哦……果然是纳鹰军军务处长的儿子，哪怕是聋了瞎了也没关系，可以戴普通人根本买不起的视听器。” 季听听他语气有些怪异，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好，立即开始讨好：“你想看看视听器吗？我可以取下来给你看。” 戚灼愣了一瞬，神情突然变得凶狠，骂骂咧咧地道：“谁他妈想看你的视听器？当老子是没见过好东西的叫花子吗？季志城那个老狗比不干那么多坏事，你以为你用得上视听器？” 季听立即收声，慢慢挪到沙发另一头，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地面隐约传来的爆炸声。 季听已经很久没有喝水，觉得口很干，但他现在并不想去拿行李箱里的水。他不想有任何动作引起狼人的注意，免得他又莫名其妙开始发怒。 但戚灼却突然问道：“季志城呢？他被炸死了吗？” 季听回答得很谨慎：“没炸死。” “被怪物弄死了？”戚灼坐直了身，语气听上去有些期待。 “怪物？哪里有怪物？”季听连忙环视屋内，没发现异常后，慢慢看向戚灼，目光警惕地再挪远了一点。 “你他妈看谁呢？”戚灼隐隐又有些暴躁，“老子问你他被外面的怪物弄死了没？” “没被弄死吧。我不知道爸爸和太太他们去哪儿了，我找不着。”季听情绪有些低落，手指轻轻抠着旁边的沙发皮。 戚灼捕捉到他的用词：“太太？” “嗯，季太太。” “他老婆？” “嗯。” 戚灼疑惑地问：“她不是你妈？” 季听摇摇头：“不是，我有自己的妈妈。” 他回答得已经很小心了，时刻注意不去触怒狼人，没想到他在听完这句话后怔了几秒后又开始发狂，沙哑着喉咙骂道：“季志城那个老狗比如果不是干了那么多坏事，他哪里会有这么多老婆？” 戚灼骂了季志城一阵后，没再做声，只目光阴沉地看着季听。 季听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双手蜷在腿上，脊背缩紧，眼睛盯着前方的行李箱，只用余光瞟着他。 戚灼很快就转开头，站起身在屋里走动，将所有柜子拉开看，又去到墙角，用那里的饮水机倒水喝。 十二岁的少年正在拔高，身形瘦削，肩胛骨在T恤下很明显。他左手缠着睡裤，右手端着一次性纸杯，露在短袖外的小臂覆盖着一层肌肉，让他看上去只清瘦，却并不孱弱。多日未修剪过的头发垂在颈侧，有些地方还往外翻翘着。 季听便也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取出一个天蓝色的小水壶开始喝水。 他边喝水边打量屋内，看见沙发前的地上多了张卡片，便弯腰捡了起来。 卡片很脏，很旧，姓名一栏里印了两个字：戚灼。 季听在心里默念：成……火，原来他不是狼人，还有名字，叫成火哦。 “谁让你偷我车票的？” 季听吓得差点将卡片扔掉，看见成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手里端着纸杯，额发下那双眼睛怒气森然。 “我没有偷，它自己在这儿。”季听连忙将卡片放回地上，又坐回原位比划，“我就坐在这儿，看见它在那里，然后我就……”他欠身捡起卡片，“就这样的。” 戚灼大步过来，一把夺过卡片，塞回了夹克衣兜，再警告地瞪了季听一眼，坐回沙发。 他神情依旧阴郁，却又有些疲惫，拢紧夹克后，靠着沙发背闭上了眼。 季听安静地嘬着水壶吸管。 他心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天上为什么会多了一艘星舰，那些黑色机甲为什么会打他们，但现在没人可以问，更不敢去问旁边的成火，所以他只有将这些疑问埋在心里。 虽然这房间没有玻璃窗，但他想起开始钻入窗户的那条“长尾巴”，还是有些害怕，便不断回头去看房门。 “你动来动去在干什么？”戚灼没有睁眼，但拧起了眉。 季听连忙道：“你睡吧，别怕，我盯着的，只要长尾巴进来就叫你。” “长尾巴？”戚灼嗤笑了一声，难得地解释道：“那不是尾巴，是怪物的触手。” “怪物的触手？那是什么呀？” 戚灼睁开眼，侧头看着季听：“你今天没见到那种怪物杀人吗？它们从机甲里钻出来，伸出长触手，用口器刺进人的身体，吸干净血肉……”他目光落在季听抱着的水壶上，声音很轻地道：“就像你现在这样，一口一口吸，把人吸成人干……” 蓄光灯惨白的光芒投在戚灼脸上，让他脸色愈加苍白，眉眼也更加漆黑。季听松开叼着的吸管，把水壶从怀里慢慢推到了膝盖上。 他小声回道：“我没有遇到那种怪物。” “你遇到了，刚才那东西就是。”戚灼伸手举在季听面前，“那就是怪物的一根触手，上面还生着口器，也就是它的牙齿。口器钻到你脑袋里去，吃你的脑花……见过脑花没有？” 季听惊恐地摇头：“没，没见过。” “豆腐脑呢？吃过没有？” “吃过。” “脑花就是你脑袋里面的豆腐脑，怪物就喜欢吃那个。” 戚灼看着季听，见他已经被吓到呆滞，这才满意地转回头。 8. 第 8 章 戚灼坐了会儿，去翻屋子里的东西，还掏出那根细钢丝去捅储物柜的锁。 季听踟躇再三后，挪到他身旁蹲了下去。 “成火。”他试探地喊了声。 戚灼抬头瞟了他一眼，继续用钢丝对付那个储物柜。 “成火哥哥。”季听换了个称呼。 “傻比吗？”戚灼这次看也没看他。 季听得到了回应，便继续道：“成火哥哥，我们可以去星舰场吗？我妈妈还在星舰场等我。” 他说完后便屏息凝神看着戚灼。 “你去啊，门又没锁。” 戚灼捅开了柜门，失望地发现里面只有一叠文件。季听抱着水壶往他那里又凑近了些，像是说悄悄话般地道：“我不敢。” “你敢不敢关我屁事？” 戚灼话音刚落，似是想到了什么，扶着柜门看向了季听。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半眯着的眼睛透出精光，季听被他看得心里又开始发毛，瑟缩着往后挪了两步。 “狗崽子。”戚灼开口。 “在。” “我可以带你去星舰场。” “哇……真的吗？”季听喜形于色。 戚灼冷声道：“不过到了星舰场后，你得把我也带上星舰。” “好。”季听毫不犹豫地回道。 戚灼怀疑他根本不懂，便耐着性子解释：“不能只你上了星舰，却把我留在下面。” “好。”季听点头如捣蒜。 他回答得这样干脆，戚灼反而不放心：“你不能只嘴上说好，是必须得做到。” 季听没有做声，将水壶放在地上，两手在胸前交叉，目光坚定地和戚灼对视。 “……什么意思？”戚灼问。 季听：“机甲战士每次接到任务都会这样做，而且都能完成任务。” 戚灼看着他：“如果那些人只让你一个人上星舰呢？” 季听眼珠子转了转，“那我就哭。” “哭也不行呢？” 季听犹豫了下，眼看戚灼又沉下脸，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就像其他不爱干净的小朋友一样在地上打滚。”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反正得把我弄上星舰。”戚灼将柜门砰一声关上，神情有些凌厉，“不然的话——”他拿起那根细钢丝，两手往下一撅，眼睛盯着季听，“我他妈追到天边也要追到你，把你像这样折成两段。” 季听小小抽了口气，赶紧表态：“不会的，我肯定会把你带上星舰，你不要把我折成两段。” 戚灼将那根钢丝丢在地上，又去翻旁边的柜子。季听垂头看着钢丝，小声道：“成火哥哥你看哎，其实没有折成两段的，没有断——” 戚灼转头冷冷看着他，他便闭上了嘴。 季听虽然很想立即就出发去星舰场，但戚灼说要晚上才行，他也就只能等着。 等待的过程很难熬，时间被隐约的炮火声拉得更加漫长。戚灼半躺在沙发上，摆弄他的那把匕首，季听则不断抬手看时间，嘴里还报着：“五点十五了……五点二十了……” 他再一次抬起手臂时，戚灼突然怒道：“你再发出声音试试？” 季听没敢再吭声，只拿起空水壶，蹑手蹑脚地走向饮水机。 水流打在壶底，发出哗哗声响，他立即停下去看戚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后才继续装水。接着极缓慢地开箱，在拉链发出的沙沙声中频频去看戚灼，把盖好的水壶放进去。 戚灼一言不发，只垂眸看着手里的空水杯，将它捏扁又展开。似是太无聊，他又丢了颗小石子进去，转动水杯，看小石子在杯子里碰撞、蹦跳，发出砰砰的声响。 …… 星历3554年，8月7日，6：12pm 银色机甲遵循着季听的设定，在交织的炮火里腾挪穿行，急速冲向地面。 有些路线已经超出人体可承受范围，季听虽然是被固定在操作器上，也在不停翻滚，旋转，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戚灼站在金属绞刑架下，身后是两名持枪的螅人。 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那架急速下冲的银白色机甲，干裂的唇紧抿着，眼睛里全是红丝。 一千米，八百米…… 机甲就要接近地面，原本站着未动的戚灼突然转身，胳膊肘撞中身后那名螅人，并将它手上的粒子枪往左推，出膛的粒子弹尽数射入旁边螅人的胸口。 接着再用铁链绞住身前螅人的脖子，用力，小臂上凸起充满力量的肌肉。 身周的其他螅人立即开枪，几条触手飞速刺来。戚灼抓住身前螅人挡住了攻击，并同时托起它手臂，朝着前方扫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名螅人已经倒地，一架本已腾空的机甲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戚灼射出粒子弹。 戚灼松开身前被击成马蜂窝的螅人，飞身扑到旁边的绞架座后。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泥石飞溅，多出了一排弹坑。 那机甲还要攻击，一道蓝色光束却从天而降，它不得不飞向左侧避开这发激光炮，而一架银白色机甲已经从它眼前呼啸而过，箭矢般射向地面。 银白色机甲没有再改变路线，用金属身躯扛住了击来的光束。随着几声重响，它左腿膝盖以下被击得粉碎，左臂也从身体上消失。但它目标明确，只直直冲向绞刑架后的人，同时向下方的螅人群连发数束激光。 戚灼一直紧盯着银白机甲，在它到达足够距离时，一声大喝，从地面向着空中高高跃起。 在四周飞溅的泥石中，他朝着机甲伸出了双手，并被那只金属手臂给一把抓住了锁链。 银白机甲擦过地面，飞快地朝着前方疾射，同时打开舱门，悬在空中的戚灼一个荡身便翻了进去。 戚灼一进机甲舱，便看见季听正半仰躺在操控器里，像是睡着了一般。他飞速看了眼主控屏的操控者身体数据，确定季听只是昏迷。 他目光贪婪地在季听脸上逡巡，将人脑袋按在怀里，重重地吻了一下发顶，再松手，打开了副操控器。 一幅外骨骼支架环住了戚灼的身体各部位，他的双手被镣铐牵着，只能并拢一起搭在右臂上，双脚也同样如此。不过机甲的一条手臂和小腿本就被击断，所以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拿过了机甲操控权，迅速向左闪移，躲开了一枚光炮。接着斜冲向左边，扎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狭谷。 H37小行星上没有山峦，只有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原上分布着大小沟壑，像是平整玻璃上的纵横裂痕。 银色机甲在几百米深的沟壑里快速穿行，不时拐入左右两旁的岔道，躲过那些射来的激光炮。 戚灼看了眼身旁昏迷中的季听，突然将机甲拐入右侧深沟，嘴里轻声道：“崽，坐好了。” 他控制着方向，机甲在拐向右的瞬间便侧过身，在两边全是精坻岩的狭窄深沟里灵活穿行。 轰！ 身后传来撞击声响，两架追来的机甲直直往前冲，被卡在极度坚硬的精坻岩窄缝里进退不得。 戚灼和身后的机甲群拉开了少许距离，他看了眼主控屏上的程序设置，并连接转变三次方向，从深沟里朝着北红维61°南红维-25°的方向飞去。 而那些紧追不舍的螅人机甲群，也跟着调换方向继续追击。 戚灼用超强的反应力和操控能力躲开一次次攻击，并一直和昏睡的季听说着话。他语气听似轻松，看着前方的目光却满是狠厉，不断朝着后方机甲群回击。 “……等会儿就能登上星舰，把这群尾巴彻底甩掉……崽，你从天上冲下来的时候很帅，非常迷人……” 机甲全速飞向小行星背面，三十分钟后，深沟上的那一线亮光逐渐消失，白天变为黑夜。 机甲内的系统导航女声不断：“距离目的地还有140公里……距离目的地还有95公里……机甲左推进器失去动力，速度减缓5.4……还有三十秒将被追上……距离目的地还有32公里……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小行星背面的天空已是一片繁星，戚灼看见了繁星下悬浮着的一团黑影，那是季听预先藏在这里的星舰。 机甲从深谷里呼啸而出，朝着星舰飞驰，尾随的螅人机甲也跟着冲出，且距离越来越近。 “十五、十四、十三……” 星舰门正在开启，等着这架伤痕累累的机甲冲入，可就在这时，戚灼发现星舰门前方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个气流形成的漩涡。 那漩涡体积并不大，但恰好就挡在星舰门前方，急速地旋转着。 “这是什么？天然跃迁点？”戚灼喃喃出声。 身后一颗激光炮追击而来，机甲已经没有时间进行躲避。戚灼立即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并侧身将季听一把抱入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护住。 激光炮击中了机甲尾部，金属碎片四下飞溅，机甲在一团爆炸火光中冲进了旋转的漩涡…… 星历3536年 6月13日 7:16pm 戚灼站起身时，一直盯着他的季听也腾地从沙发上落下地，急忙抓着儿童行李箱拉杆，呼啦啦地拖去门旁。 戚灼走出门，季听连忙跟上。 “进去！”戚灼冷冷喝道。 季听一张脸逐渐变白：“成火哥哥……” “老子只是要上去看看情况，你慌什么慌？滚进去。”戚灼说完就继续往楼梯口走。 季听追出两步：“那我和你一起去看。” 戚灼猛地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再转身往前走时，季听便没敢再往前追。 “成火哥哥，你一定会下来吧？是吧？你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害怕的。”他惶惶地问。 戚灼头也不回，只伸手指着右边，季听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蹭向右边房门。 戚灼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摸出匕首握在手中，谨慎地打量着空空荡荡的大厅，接着跑到大门旁的墙壁后站着，探出头往外看。 此时刚过七点，四周已是一片昏黄。庞隆城方向冒着滚滚浓烟，四处燃烧着火光。暗黑色天幕上纵横着激光炮光束，黑色和银白色的机甲依旧在激战。 戚灼知道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情况也不会变好，必须尽快赶到星舰场去。 季听的两只脚站在屋内，脑袋却探出门看着楼梯口。当戚灼的身影出现时，他立即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唤了声成火哥哥。 戚灼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里，拎起背包单肩挎上，大步出了屋，再走向楼梯。 季听便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戚灼停在楼梯口，转身朝向季听：“还看着我干什么？等我来背你？” “啊！”季听反应过来，连忙拖上行李箱追过去，“不背，不背的，我又不是小班的小朋友。” 他费劲地提着行李箱上楼，箱底碰在楼梯上砰砰响，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他站稳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去看戚灼，想看他脸色好不好，并急忙解释：“我马上就能爬上来了，我力气很大的。” 戚灼什么也没说，只拎起季听的行李箱，转身往楼梯上走。季听手脚并用地爬在后面，小声道着谢。 通往星舰场的道路两侧，零散分布着一些厂房。一栋半塌的厂房外，突然闪过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就隐匿在被黑暗笼罩的荒野中。 地面上的炮火声变得清晰，地面都在跟着震颤。季听一步不落地紧跟着戚灼，看他从荒草堆里推出了一辆红色山地车。 “哇……”他小声惊叹。 山地车后轮旁有货箱搭扣，戚灼将儿童行李箱固定在上面，跨上山地车，再单手拎起季听，将他搁在自己身前的横梁上。 随着他用力一蹬，山地车朝着星舰场方向前进。 9. 第 9 章 炮火间歇时，这片荒野会非常安静，只听见山地车轮胎碾过地面时的沙沙声。 前方有个土包，戚灼正要绕开，一直在左右张望的季听就在晃他手臂：“机甲，机甲，在我们后面，机甲。” 几道激光光炮从头顶飞过，金属撞击声响快速接近，摇晃的机甲大灯将附近区域照得雪亮惨白。 戚灼顾不得回头看，当机立断将季听拎下车，低喝一声：“跑。”接着扔掉车，甩开腿跑向左边的建筑。 他跑出七八米后又刹住脚，转身回头，冲向正在奋力奔跑却越落越远的季听，将人提起来丢在肩膀上，扛着继续跑。 左边也是片厂房，厂区房屋已尽数坍塌，仅剩一座小小的保安亭还很完整，孤单地伫立在一个巨型弹坑旁。 戚灼扛着季听冲进保安亭，两架机甲便从头顶呼啸而过，在前方半空缠斗，撞出一团团绚丽火花和巨响。 季听被放下地，两只脚还没站稳，就听轰隆一声，保安亭那尖尖的圆顶被整个掀翻，碎渣断块往下掉。 “蹲下，抱住头。”戚灼一声大喝。 季听赶紧靠着墙蹲下，学戚灼那样抱着脑袋，并将头埋在了膝盖间。 两只机甲没有飞离，就在保安亭前方的低空打斗。粒子弹四下横飞，将地面击出一排排弹坑，每次对撞都如同闷雷滚过，保安亭都在跟着震颤。 右边是坍塌的厂房，左边是断崖，两人没法再找地方躲藏，只能蜷缩在这个失去屋顶的保安亭里。 一排粒子弹穿透保安亭薄而脆弱的墙壁，嗖嗖嗖落在他们面前地板上，打出了一排小孔，冒着被烧灼后的缕缕黑烟。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听伸手抓紧戚灼的衣角，嘴里不断喊着。 戚灼尽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大吼道：“喊个屁啊，老子也没办法，躲着吧！” 一道光束穿过保安亭，刹那的强光让季听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白光消失视线恢复，他看见保安亭上部的前后墙上都多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孔洞。 季听发着抖，拼命往戚灼怀里钻，搂紧他的腰。戚灼没有推开他，两人一起蜷缩在小亭角落里。 天上的激战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但对于他俩来说，像过了一个世纪。等到炮火逐渐消失，保安亭外恢复了安静，戚灼探头往外看了几秒，便掰开季听的手，站起身要出去。 “别，成火哥哥别动。”季听又赶紧去搂他的腿。 “你要呆在这儿就自己呆着。” 戚灼再次掰开他的手，试探着跨出保安亭小门，季听虽然害怕，却也一骨碌翻起身，扯着他的后衣摆跟了出去。 前方荒野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两架机甲，像是两座庞大的钢铁山。它们都受到了重创，身体各部位滋滋冒着火花，周围地面上散落着黑色和银白色的机甲碎片。 戚灼慢慢往前走，季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只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左边空地上横倒着一条银白色机甲断肢。 那是条手臂，长约七八米，金属外壳变形，有着炮弹轰出的凹痕，像是车祸现场里的一段货车车厢。臂膀旁附着一条圆柱状的激光炮筒，炮筒中心冒着幽幽蓝光，竟然还在启动中。 两人绕过那条断臂，谨慎地接近前方那架纳鹰机甲。 纳鹰机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关节处冒着火花，脑袋不见了，颈部只余下个直径约莫一米的黑洞。 “它的头……”季听呆怔住。 戚灼猫腰往黑洞里钻：“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我不可以进去吗？”季听也想跟进去，戚灼回头，警告地盯了他一眼，那两只小脚就慢慢停住。 季听小声叮嘱：“成火哥哥那你快出来啊，一个人呆在里面会很害怕的。” 戚灼钻进了机甲的断脖子，很快就瞧不见身影。周围变得格外安静，能听到风拂过荒草的簌簌声。 季听看向左边的黑色机甲，那机甲的情况不比纳鹰机甲强，两条腿都折断了，断肢掉在很远的地方。 他总觉得那架黑机甲就要爬起来，便藏到银白机甲的断脖子后，只伸出脑袋往里面看。 戚灼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机甲内部，虽然里面一片黑暗，他也摸到了能量开关，启动了备用能量。 唰唰几声响，某处传来电流短路的声音，但光源灯亮起，位于机甲上腹的主控屏开始启动，照亮了这个控制舱。 机甲主舱差不多一间屋子大小，因为倒卧在地上，所以主控屏在头顶。一名身着纳鹰帝国军作战服的机甲兵仰躺在操控器里，双手依旧套着臂感器，手指搭在光炮发射键上，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直直瞪着上方。 而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杆，穿透了他的胸膛。 戚灼盯着机甲兵的尸体看了几秒，又仰头去看头顶的主控屏，伸手在上面拨弄，主控屏上便显出了一行字： 【正在连接军部信息系统】 安静的等待里，戚灼回头看了眼，看见断口处有个小脑袋在探头探脑，便又回过头，继续看着主控屏。 嘟嘟两声响后，主控屏开始闪烁红光。 【不能识别申请者身份，本次操作被拒绝】 季听这个角度看不见戚灼整个人，只能看到他两只脚，便想悄悄钻进去一点，只一点点，能看到全身就行。 可他才走出去两步，就瞥到视野边缘处的黑色机甲似乎动了下，骇得他立即顿住动作睁大了眼。 黑色机甲面朝他侧躺在地上，那金属胸部竟然像门扇一样慢慢打开，一条长形软体像是蛇般探了出来。 长尾巴！！ 季听瞬间被恐惧席卷，一动不能动，只定定看着那条长尾巴像是手指一样扣住机甲外壳，抓牢，舱门口缓缓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那身影上半身似人，腰部以下却不是腿，而是数条尾巴。 戚灼再次回头时，看见季听站在断口处，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惊恐的眼珠子忽地转向他，又转向前方。 “怎么了？”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即问道。 “长，长尾巴……那，那什么手。”季听发出的声音像是呜咽。 戚灼滞了一瞬，拔出腰间匕首，脚步很轻地走到断口处，探出了半个头。 当他看清那机甲舱门口的黑影时，瞳孔骤然紧缩，飞快地窜出断口，闪向纳鹰机甲的右后侧。并同时伸手，将还杵在断脖子处的季听拽了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嘘……” 季听一动不敢动。 他转动眼珠看上面，悬在额头上方的是一把匕首，刀刃反射出锋利的寒芒。他看向左边，只看见地上一团渐渐放大的黑色倒影。 那倒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却也看得出头和身体，只是原本脚的部位分成细细的几根，既可怕又诡异。 这是画册上居住在堪塔星的页鱼人吗？ 季听平常很少下楼，总是呆在自己房间里看画册。季志城对他这点很满意，便吩咐季太太多给他买书。季太太不会去精心挑选，只命人采购一批，将一大摞书全放进季听的房间。所以他看的画册很杂，也包括并不适合幼儿年龄段的读物。 其中有一本成人地理读物，因为配有大量插图，所以被混在儿童画册中买了回来。季听虽然认不得几个字，却很喜欢那本书，翻到感兴趣的插图后，连猜带蒙并配合字典，倒也能看个大概。 他在那书里看到过生活在堪塔星的页鱼人，觉得它们有些像章鱼，很可爱，粉粉白白的皮肤，生着几根圆短尾巴——不，触手。 但那些页鱼人很温和，不会开机甲，也不会杀人。 这不是页鱼人，是章鱼怪。 戚灼转头从机甲缝隙里往外看，呼吸放得很轻缓，捂着季听口鼻的手却下意识越来越紧。 ——直到腰侧被季听挠了挠，才将手松开了些。 季听终于感受到了新鲜空气，张开嘴就深深呼吸：“嘶——” 接着嘴便又被捂住。 黑影身下的触手群不是太长，像是脚一样带着它往前移动。有一条浮在空中的很是灵活，顶端生着独眼，蛇头般左右摇摆，像是在察看周围环境。 随着它越来越近，可以看清它的上半身和人类没什么区别，有着躯干和两条粗壮的手臂，身体表层覆盖着黑色的鳞片，一直到颈部以上才消失。 它的头颅却似人似虫，生着两只凸起的眼球，玻璃体里嵌着两条冰冷的竖瞳。 戚灼下午时见过这种怪物杀人，知道当它张开嘴嘶吼时，上下颚以及整个口腔都生着密密麻麻的牙，也知道它浮在空中的主触手像是一把软剑，可以轻易刺进人的身体。 黑影走得很缓慢，最终在两架机甲中间停了下来。戚灼死死盯着它，握紧了手中匕首。 它看上去有些虚弱，胸脯急促地起伏，经过的地面上也有一条长长的黑痕，隐约反着水光，那是流在地上的某类液体。 这怪物受伤了！ 尽管它受了伤，戚灼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看着那根生着独眼的主触手，朝着两人藏身的方向延伸。 戚灼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他还没提步，便想到身旁跟着的季家狗崽子。 狗崽子两条腿还没他手臂长，肯定跑不过那根触手。虽然他并不在乎狗崽子的死活，但目前只有靠他才能登上星舰。 ——还必须是活的小孩，能在地上打着滚让他登舰，或者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用来威胁季志城的小孩。 戚灼只迟疑了一瞬，触手便已经游到了面前，与他仅隔着一层破损的机甲壁。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瞬间便做出决定，准备抢先动手，用匕首扎穿它的独眼。 可就在他准备冲出去时，腰间又被挠了挠，一股酥麻瞬间袭遍全身。 他差点原地弹起来，身体一抽并缩回了手。 季听被捂得实在是受不了，不论怎么扭动脑袋，都摆不掉封住口鼻的那只手。 他能看见地上正在接近的黑影，知道不能动，所以不敢太大幅地挣扎，只能去挠戚灼的腰，提醒他松松。 季听的口鼻被松开，迫不及待地张嘴深深呼吸。 戚灼被季听这样一打岔，没有往外冲，但那条触手却没有冲着他俩来，而是钻进了纳鹰机甲的断脖子。 他心头稍稍放松了一点，便听到季听的大口吸气声。 “哈——” 季听刚换了一口气，口鼻就再次被捂住。 10. 第 10 章 戚灼见怪物没发现他们，便俯身凑到季听耳边，用气音道：“我们逃，别出声。” 季听在他的手掌下拼命点头。 戚灼松手，季听便牵住他的衣角，都蹑手蹑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果他们再往后走一段，就可以隐入黑暗安全离开。 戚灼见季听每一步都高抬腿，轻轻放，像是太空行走般，虽然没声音却也很缓慢，干脆将他拎起来扛在肩上。 十米，九米…… 眼看就要走过这一段，天上突然响起破空尖啸。戚灼仰起头，看见一颗流弹飞速落下，拉出的雪亮光束正对着他们头顶。 糟糕！ 他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那怪物发现，发足狂奔，再纵身前扑，肩膀上的季听也跟着飞了出去。 流弹撞击身后地面，他的心脏都跟着爆炸在震颤，耳朵也嗡嗡作响。 他知道已经藏不住了，顾不得去躲那些飞溅的泥石，也顾不上去管摔出去的季听，撒腿就往前冲。 这两年那些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能飞快地权衡利弊，并果断做出选择—— ——虽然狗崽子能帮他登上星舰，但比起眼前的危机，还是保住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至于登上星舰，那是后面的事，可以另外想办法。 戚灼往前冲出两三步后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右后方空中追来一条长长的黑影，箭一般刺向他后脑。 他脚下不停，身体却灵活地往左偏斜，躲开了触手的这下攻击。但触手的反应比他更加迅速，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触手就到了身前，像是蛇头般昂起尖端，尖刺般的口器对准了他的脸。 戚灼一个急刹停下脚，伸出两只手将它攥住，身体随着惯性前滑，短靴橡胶底在荒草地上拉出两道压痕。 他控制不住地摔在地上，依旧紧攥着触手往外推，因为太过用力，左手腕上的伤口崩开，沁出了一丝鲜血。 也许是被那丝血腥气刺激，触手的力气变得更大。它冰冷的黑色竖瞳死死盯着戚灼，一点点朝着他的脸靠近。 求生欲让戚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平躺在地上，却在触手快接近时翻了个身，将它狠命掐在身下，并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喘着粗气看四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逃走，但现在一旦松手，触手便会追上来，所以只能这样僵持着。 视线扫到右边，他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身体半弓，两条腿分开，有些费劲地慢慢往前走。 居然是季家那狗崽子，抱着一块甜瓜大的石头过来了。 戚灼掐着触手不松，眼睛却一直看着季听，看他走到自己身后，颤巍巍地举起了石头。 “嗨呀！” 砰！ 石头落下的瞬间，戚灼感觉到触手猛地一震，接着疼痛似的左右甩动，但直逼向他的力道也小了不少。 他像掐着蛇的七寸那般制着触手，脑袋转向身后。 季听满脸惊恐地大声问：“它死了没？” 戚灼咬着牙：“没。” “那它太凶了，太凶了，还要砸。成火哥哥你别怕，我这次就能砸死它。”季听的声音很尖锐，还发着颤，接着又去抱滚到旁边的石头，“我不想碰到它，一点都不想，我要小心点，只碰石头不碰它……” 戚灼全力按住左右窜动的触手，正想开口说什么，就看见触手另一端的怪物，正朝着他们这边移动。 那怪物受伤挺重，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对上戚灼视线后，它那同触手独眼一模一样的眼睛里迸发出暴怒，并冲他张开嘴，露出满口的狰狞尖牙。 “……我砸死过虫子，会变成那种稀烂的东西，还飞到我裤子上，希望你不要烂，不要乱飞……你最好这次就死掉，不要逼我咬你，我咬人非常疼，你会受不了的……” 戚灼在季听紧张的叫喊中转开视线，满脸冷汗地打量四周。 怪物就要过来了，他却没法放开还在弹动的触手，就连去掏匕首都办不到。 他焦灼的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纳鹰机甲断肢，刚移开，又飞快地看了回去。 那断肢旁边附着的激光炮筒里闪着蓝光，此时还在启动中。激光炮不属于机甲本身，既可以由机甲从内部操纵，也可以直接进行使用。而那断肢和炮筒的朝向，正对着怪物方向。 “嗨呀——”季听又在弯腰抱石头，戚灼急促地打断他，“快，别管石头，去开激光炮，快去！” “啊？”季听依旧弯着腰。 触手企图曲起前段攻击戚灼，被他用力又按回地面：“看到机甲的断手了吗？” “看到了。”季听站直身体。 “不用石头砸，爬上去，用那个激光炮打它。” “激光炮？我可以！”季听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他立即放弃石头朝断肢跑去，停在比他人还大的炮筒下方，转身问戚灼：“成火哥——啊啊啊啊啊……” 直到这时，季听才注意到那个怪物正在向这边移动，骇得大叫起来。 “别管它，爬上去，快点！爬到机甲胳膊上去！”戚灼一直在用力，两条手臂已经快没有知觉，全凭一股毅力按着触手。 机甲断肢像是一截横倒的车厢，炮筒就固定在半中。肘关节部位有一道尺余宽的缝，排着凸起的零件，像是层叠的砖头，可以抓着往上攀爬。 “好，爬上去，爬上去。”季听立即钻进缝里往上爬，像只灵活的小动物。 “那个圆筒就是激光炮。” “知道，我的机甲也有！”季听高喊。 戚灼一直看着季听，见他能够着炮筒后连忙喊停：“去摸炮筒下面的小盒子，打开，按里面的键！” “知道了。” 季听探出身，伸手去摸炮筒下方，摸到了那个盒子，却怎么也摸不着打开盒子的开关。他心里着急，干脆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脸就挡在炮筒前方，继续在盒子周身摸。 戚灼见状，嘶哑着嗓音大吼：“你他妈别挡着炮筒啊！想把脑袋炸开花吗？” “哦。”季听被炮筒里蓝色的光晃得睁不开眼，连忙将脑袋移到了炮筒旁边。 戚灼急促地喘着气，转头去看那怪物。 怪物虽然行动迟缓，却已经行进了大半距离。它身下的触手群像是受了伤，只有两根撑在地面上往前移动，其他都蜷缩悬在空中。 它一直狠狠地盯着戚灼，在对上戚灼视线后，猛地加快速度，张开嘴露出尖牙，并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嘶吼。 季听还在摸那盒子，着急地大喊：“可是我开不了盒子呀，不知道怎么开。” 季听的声音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它发现季听在做什么后，立即调整前进方向，那条被戚灼死死压住的主触手也加大力量挣扎，想要从他手里滑走。 戚灼已经快要掐不住它，干脆将两只脚也缠上去绞着，用全身重量压住，咬着牙迸出几个字：“好、好、找！” “好，好，我好好找。” 季听好好找也还是摸不到开关，转头看了眼，看见戚灼正抱着那触手在地上翻滚，而那只章鱼怪也离他越来越近。 他心里既焦灼又恐惧，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边哭边将整个人都挂上炮筒，双手双脚搂住，人就面朝盒子悬挂在炮筒下方。 这下他终于看清了盒子全貌，看见盒身左边有个触屏按键，因为并没有凸出表面，而是和盒面齐平，所以他摸不着。 触屏上有个红色的开关显示，他腾出只手，短短的手指头在上面按了下，那开关显示便变成绿色。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接着又按了下。 盒盖咔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瓶盖大的一颗红色按钮。 季听的哭声顿时小了下去，戚灼还在费劲地讲话：“打开……盒子……后——” 砰！ 戚灼听到了一声巨响，面前闪过一道蓝色的眩光。他下意识埋头的瞬间，便感觉到背后涌来一股强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戚灼飞出了七八米远才跌落在地。他这下摔得不轻，哪怕身下是厚厚的荒草，也一口气回不上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直到碎石落尽，烟雾散去，他才觉得身体重新属于自己，喘着气坐了起来。 他怀里还抱着那条触手，另一端已经被炸断，像是抱着一根烂水管。他扔掉触手，胡乱甩掉头上的泥渣和混杂其间的黑色黏腻组织，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那怪物已经消失，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多了个巨大的深坑。戚灼盯着那坑看了几秒后，又转头看向机甲断肢。 断肢还在那儿，只是挂在炮筒上的季听不见了。 “狗崽子，狗崽子。”戚灼喊了两声，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听不清。 他刚跨出一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看见小孩躺在炮筒下方的草地里，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俯下身去听季听的胸口，又将人翻过来看了后背，确定他没有受伤，也有呼吸。 应该只是被激光炮出膛时的震荡给震昏过去了。 戚灼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伸手去拍季听的脸。 小孩儿的脸圆润柔嫩，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随着他动作颤了颤，却依旧没有苏醒。 “狗崽子，醒醒。” 戚灼拿起季听的手臂，屈在胸前后展开，再弯曲，反复几次后，又开始屈伸那两条腿，活动他的四肢。 “咳咳……”紧闭着眼的季听突然发出了几声呛咳。 戚灼松开手，蹲在旁边看他，看那垂搭着的睫毛颤动，随着眼睑慢慢上抬，露出下方两颗黑亮的瞳仁。 小孩儿躺在地上，对上戚灼的视线后，却一动不动只满脸茫然。戚灼伸手在他眼前缓慢地晃，他的眼珠子也就跟着左右转。 “醒了？”戚灼问。 季听没有回答，却长长叹了口气：“季志城你个狗草的哎……” 11. 第 11 章 休息片刻后，戚灼找到丢在不远处的山地车，带着季听重新上路。他骑行得很是谨慎，只要有机甲飞过，便赶紧骑去最近的建筑躲起来。 季听和戚灼相反，经过刚才的事情，不光胆大了许多，还很兴奋，坐在单车横梁上不停地说。 “我刚才开机甲了，还发射激光炮了哈哈哈……不过我没法使用旋风无敌冲冲冲大招，我把那章鱼怪打得，打得都不见了。砰！它肯定飞到天上去了，现在都没有落下来，哈哈……” 戚灼没应声，只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情况。季听笑了一阵后，便转头盯着他：“成火哥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他半晌没等到回应，嘟囔着道：“我觉得你可以表扬我的，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好。” 戚灼绕过一个土坑，问：“你怎么话变得这么多了？” 季听想了下：“其实还好。” “还好？” 季听上半身趴在车把上：“我从来没在上课的时候说话被老师批评过。威廉和他的女朋友陈莎莎经常会被老师批评。我想找一个不爱说话的女朋友，但是找不到，班上的小朋友都很吵。” “你还想找女朋友？”戚灼很是匪夷所思，实在没忍住。 “如果我的女朋友很爱说话，我就只能陪着她说。”季听转变口气，语气严肃地学老师：“季听，还有你的女朋友，你们两个再出声的话，就不能得到这一周的乖宝宝。” “你管这叫不爱说话？”戚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季听回道：“其实还好。” 戚灼顿了下：“你不准再吵吵，一个字都不准说，不然就下车自己走。” 季听立即闭紧了嘴。 很远的地方正在激战，不断传来爆炸声。天空被激光炮映照得忽明忽暗，交替变幻着黄蓝色彩。 戚灼看了眼旧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这一路上只有军工厂，灰扑扑的厂房像是复刻般一致，所以他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距离星舰场还有多远。 夜里温度开始降低，戚灼骑着车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浑身都冒着热汗。但季听在发冷，身体缩成一团往他怀里靠，还不断吸着鼻涕，发出呼呼的声音。 “你能不能把鼻涕给擤了？别蹭到我身上。”再次听到季听吸鼻涕的声音后，戚灼忍无可忍地道。 季听转头看着他，脸蛋儿和两只耳朵都被冷风吹得发红。 戚灼垂眸和他对视着，看着他鼻孔里又缓缓淌下来两条透明液体。 “马上弄干净，不要来恶心我。”戚灼皱起了眉。 季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满脸欲言又止。 戚灼道：“允许你现在说话。” “我想擤掉鼻涕的，可是我没有纸啊。”季听开口解释，声音都冷得有点发紧，“我也很讨厌鼻涕，被风吹了一些沾在脸上，干掉了，很不舒服……呼……像糊了稀粥。” 戚灼眼看着那两条鼻涕又被他吸回去，赶紧捏紧车把刹住，一脚踩在地上，有些凶地低喝：“自己用手擤掉，或者用衣服擦干净。” 季听看了眼自己手臂，迟疑地道：“……可是那多脏啊。” “你还嫌脏？”戚灼简直气笑了，“你个狗崽子脏得都快把我恶心死了。” 季听犹犹豫豫地抬起手臂，凑到面前后却不动，只偷偷去瞄戚灼。那模样分明很畏惧他，却就是拖着不擦鼻涕。 戚灼忍住发火的冲动，转头打量四周，接着放下脚撑将车架好，跨下车大步走向旁边荒地。 “成火哥哥。”季听还坐在山地车横梁上，见他不出声地往旁边走，慌得也想往车下跳。 “别动！给我好好坐着！” 戚灼转身指着他，他便不敢动了。 左边荒地里生着一种大叶片野草，戚灼撸下两把叶片，回到山地车旁，伸手递给季听。 季听却仰起脸，探出头，摆出让他擦鼻涕的姿势。 “你他妈！自己擦！” “哦。” 季听接过草叶，在脸上胡乱擦拭，戚灼便眼睁睁看着他将鼻涕抹开，那脸蛋上也糊了亮晶晶的一层。 头顶传来长长的尖啸，几颗流弹飞过，戚灼不想再耽搁时间，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拍掉季听的手，拿起两片干净叶片盖在他鼻子上：“用力！” “呼！” “再用力！” “呼！” 擤掉鼻涕后，戚灼又擦他脸，动作有些粗暴用力，季听的头跟着后仰，嘴里嘶嘶地道：“干净了……干净了。” “你干净个屁！” “有点疼——” “忍着！”戚灼怒喝。 戚灼给他擦干净脸，见他黄色冲锋衣后有个帽子，便掀起来罩住他的头，把下巴上的绳系好，再脱下身上的皮夹克给他穿上。 “成火哥哥你不冷吗？会生病的哦。”季听看他只穿着件灰色短袖T恤，便担心地问道。 戚灼冷冰冰地道：“关你屁事。” 他给季听拉好皮夹克拉链，警告道：“你如果把鼻涕蹭在我衣服上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这是件成人皮夹克，戚灼穿着都过大，现在套在季听身上，将他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的。 季听仰起头朝着戚灼示好地笑，言之凿凿地保证：“不会的不会的，这衣服很脏，我不会把鼻子往上面蹭的。” “你他妈居然还敢嫌弃我？”戚灼咬紧了牙。 季听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都是装作没听见，现在便也转身抱着车把，一脸镇定地假装没有听见。 戚灼动静很大地蹬掉山地车脚撑，跨上车，用力踩动脚蹬，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骑过这片厂房区后，开阔地变窄，戚灼的前进路线不得不转向大路。视野里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季听睁大眼睛去辨认每一道身影，想看其中有没有妈妈或是季志城他们。 除了他俩骑着车，大家都是徒步行进，像是这片黑暗地里的虫豸，有机甲或是流弹飞过头顶时便迅速蛰伏在地上，过一会儿才起身继续往前。 前方出现两座耸立的高山，当中的大路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戚灼捏住刹车停下：“下车。” “哦。” 季听往车下滑，但太长的夹克衣袖挂住了车把，整个人就呲溜从衣服下摆滑脱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戚灼取下车后的行李箱和背包，瞥见正在爬起身的季听，转身将挂在车把上的夹克取下来，也不解拉链，直接罩在他头上往下套。 季听穿好夹克，很自觉地去拖行李箱，手就隔着长袖筒拉住拉杆，跟在戚灼身后往前走。 夹克长到盖住脚背，让他行走时像在地上飘，还频频回头去看那辆躺在地上的山地车。 “我们不要那车了吗？这么冷，这么黑，就让它这样呆在那儿可以吗？要是下雨了怎么办？被激光炮炸到了怎么办……” 戚灼冷声道：“舍不得吗？那你就去扛着它走。” 季听愣了愣，似乎在估量自己能不能抗得动那车。他神情挣扎片刻，终于抢在戚灼开口前道：“我错了，我不说话了。” 前方地形越来越窄，那些散在各处偷偷行进的人不得不上了公路，汇在一起往前走。公路在轰炸中变得坑坑洼洼，遍地都是汽车残骸。 戚灼身边全是人，看他们的穿着装束都是些普通民众。大家在汽车缝隙里小心穿行，既要提防头上的飞弹，也要留神别摔进弹坑。 一路上没有谁说话，脚步急切且沉默，人群里只偶尔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路面不平，季听拖着行李箱走得很吃力。他尽量加快脚步跟上戚灼，一次次伸手去拽住他衣摆，又一次次不得不松开，两手合力将行李箱拖过沟坎。 当他再次狼狈地摔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时，戚灼停下了脚步。 “把这破箱子扔了。”戚灼道。 季听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虽然没做声，却将行李箱拉杆握得很紧。 “不扔？”戚灼垂眸看着他。 季听声音很小地回道：“可是我们已经把车扔了，还要扔掉它吗？不要扔掉吧，我能把它弄走的。” 戚灼沉默着没有表态，季听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季听整个脑袋被黄色冲锋衣帽子包住，只露出了一张小小圆圆的脸，再加上那件可笑的拖地夹克，让他看上去更加矮小，又有些可怜。 两人身旁不断有人经过，虽说现在都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的事，却还是有人会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 一名抱着小孩的中年人停下脚，语重心长地对戚灼道：“别站在这儿了，不管什么事，等上了星舰再说吧。” 戚灼看向他，那人继续说：“你弟弟才这么一丁点，你让着他又怎么了——” “那你带他走？”戚灼打断他的话。 中年人被噎了这一下，什么也没说地转了身。戚灼嘴角勾起一个讥嘲的笑，冲着他背影道：“关你屁事。” 戚灼再看回季听时，季听一个激灵，急忙拖上行李箱往前走。前方横着两块水泥板，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后，再回头拖箱子。 他生怕戚灼不耐烦，拖得很卖力，行李箱的坚硬外壳和水泥板擦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成火哥哥，我会好好拖着它，不会让你生气的。”他一边拖一边道：“我力气很大的，不光可以拖走它，还可以背你的包。” 戚灼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迈腿跨过水泥板。季听正在努力拖行李箱，突然手上一轻，拉杆也跟着脱手。 戚灼拎起那只行李箱，啪地收回拉杆，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12. 第 12 章 季听想去牵戚灼的T恤下摆，但袖筒太长拢住手，只能隔着一层夹克皮，反复去捻戚灼腰上的那块布料。 戚灼腰际被他抓了几把，直接麻到了天灵盖，一个腾身窜起老高。 “你想干嘛！”戚灼低吼。 季听被吓了一跳：“我，我想牵你的衣服，但是抓不住。” “你是牵衣服吗？狗爪子碰哪儿了？” “啊，我是牵衣服的。”季听抬起手给他看。 戚灼一把拉过他，动作粗鲁地将他两只袖子都挽到了手腕上，再转身往前走。 季听小跑跟上去，差点被什么绊倒，他边走边回头看，发现那是一具尸体。他之前没有留意到，现在才发现那些变形的汽车里，石块下面，以及弹坑深处，到处都是尸体。 “成火哥哥，好多，好多死人。”季听贴得戚灼更近。 “你怕死人？”戚灼淡淡地问。 “死人，死人……”季听抽了口气，声音小了下去，“死人会变成鬼的。” 戚灼冷笑：“死人会变成鬼，这话是从哪儿听说的？” “是季云说的。我关在储藏室里的时候，他就在门口讲，说储藏室里面有死人，还会变成鬼咬我。” “你以前见过死人？” “没见过……嗯，见过吧，图片上的。”季听牵起夹克下摆，跳过一条小沟，“有次太太把我放出储藏室后，季云就给我看图片，说上面那些可怕的人就是死人。” 他说完后，小心地指了指旁边，道：“就和他们一样。” “季云？季志城的大狗崽子？”戚灼问。` 季听茫然地啊了一声，又点头附和：“嗯，大狗崽子。” 前方是两座高山形成的峡谷，穿出这条峡谷便是星舰场。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赶路的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些，也有些人开始小声交谈。 “你是从哪儿来的？” “麻崖区。” “麻崖区情况怎么样？” “好多人死了，我是从地下水道逃出的城。” “你们见过入侵者吗？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红枫系外来的入侵者。” “如果是红枫系外的入侵者，为什么机甲和舰炮都和我们的差不多？” “谁知道呢？反正我在城里看到有个东西从机甲里钻出来，长得像页鱼人。” “堪塔星的页鱼人？” “对。” …… 季听听到这儿，小声对戚灼道：“那不是堪塔星的页鱼人，页鱼人比它们好看多了。” “纳鹰军就是些满口假话的废物，只知道对反抗军逞威风，真遇上事，立马甩下咱们跑得飞快。我还听说了，我们庞隆城其实没有战斗舰，只剩了十个机甲编队，一千多架机甲而已……” 另外有人叹气：“话也不能这么说。纳鹰军高层确实是些贪生怕死的废物，但你看现在的庞隆城，咱们逃了出来，那些士兵还在坚持战斗，不知道牺牲了多少。还有那些地面鱼雷发射塔，人被打没了，下一个就顶上……”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便小了很多，大部分人都沉默地往前走，只有少部分还在骂骂咧咧。 季听全部心神都用在赶路上，对这些议论不感兴趣，也没听进去。他一手紧抓着戚灼的T恤，一手牵高夹克下摆，时不时小跑一阵，让自己能跟上戚灼的步伐。 戚灼的衣服被越扯越紧，他低头看了眼，发现T恤都被拽得变形，下摆被牵出去足有尺多长。 “松手。”他侧过脸低声喝道。 季听手刚松了一下，又赶紧把那片布料拽住。 “可是，可是我松手就追不上你了。” 戚灼脚步稍缓：“你把我衣服拉成什么样了？” “那我，那我……”季听想了下，干脆松掉布料，小手灵活地钻进戚灼衣摆，一把抓住了他的裤带，“那我抓这里好不好？” “你他妈——”戚灼动作很大地往旁边一挣，季听的手滑脱，人也跟着趔趄了两步。 “你又抓哪里呢？想把我裤子拽掉吗？”戚灼暴躁地问。 季听站稳身体，嗫嚅着嘴唇：“我没有哦。” 戚灼转身就往前走，走出七八米后站住回头。 季听正在翻一块水泥板，骑在上面慌慌张张地看他，嘴里道：“我马上就追上来，马上。” 他着急想追上戚灼，两只脚还没站稳就往前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很实在，声音又沉又闷，他却在第一时间抬头去看戚灼，说：“马上，我马上就好。” 他的帽子下滑盖住了眼睛，赶紧往上推，又想爬起来，但撑了两下地面没能起身。他保持着两手撑地的姿势看着戚灼，眼睛不停地眨，想把迅速泛起的那层水气又迅速眨掉。 戚灼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再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拎起。接着转身拉长自己的T恤后摆，皱起眉：“拽拽拽。” 继续往前走，戚灼便放慢了脚步，遇到难走的地段，便选择从旁边绕过去。路上的人在看见季听后，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毕竟这么小的孩子都是被大人背着在赶路，没有谁像他一样是自己在走。 有人见了这一幕，很自然地去看带着他的大人。可目光落到被他牵着衣服的戚灼脸上时，发现这也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便只得摇摇头，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前面的山看着很近，但走到山脚下，又用了半个多小时。好在除了时不时有流弹从天上划过，倒没有看见那种黑机甲。 戚灼站在入口处，仰头看着上方。远远看那两座山还不觉得，走到近处时才发现这山又高又陡峭。因为峡谷狭窄，只有一条道路穿行，所以里面的汽车残骸被抬了出来，堆放在入口旁。 人流开始拥挤，戚灼和季听夹杂在人群中慢慢往前移动。戚灼虽然身形瘦削，但有着近一米七的身高，踮起脚也能看到前方。只是季听完全被四周的大腿给包围，旁边的人背着一个大行李，不时在他脑袋上撞一下。 周围的人虽然神情疲惫，却眼见要到达星舰场，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过去就是星舰场了，可星舰会不会都飞走了？” “没见到有星舰起飞，还停着的，三艘超级运输舰。” “咱们这么多人能挤上去吗？” “全部上去肯定不行，上不了的找个地方躲躲，等运输舰送走这批后再回头来接。” “要是纳鹰帝国军不让我们登舰怎么办？他们可是挑选了一批人先走的，肯定要保证那些人先上去。” “这些狗杂碎要是不让我们上舰，我们就集体冲，他们拦不住的。” “好！” …… 像是羊群在寒冷的冬夜抱团，人群互相拥挤着，会产生一种安全感。紧绷的神经放松后，有人小声聊天，也有人开始抹泪，发出压抑的哭声。 这里大多数人都在今天失去了至亲，当听到那哭声后，切肤的痛楚才浮了上来。哭声逐渐蔓延开，说话的人停下了交谈，整条峡谷被悲伤盈满。 季听牵着戚灼的衣摆，被挤得摇摇晃晃地向前。他想到了妈妈，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他抬起衣袖想擦泪，看着那冰冷的夹克皮料，又放下手，一边抽噎，一边将泪水擦在戚灼的T恤上。 戚灼却一直在转着头看四周，额发下那双漆黑眼睛带着超出年龄的冷静。 他并没有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只不断在观察前方，身后和天空，并感觉到这里很危险。 这条峡谷长约三百米，密密麻麻都是人，如果现在遇袭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有些后悔穿越峡谷，哪怕从山脚绕过去也好，现在他和狗崽子被夹在人群里，前不得退不出，只能期待能平安地走完这一段。 戚灼看完后方情况，刚回过头，似是觉得哪里不对，又倏地转了回去，紧紧盯着远方。 远处低空看似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道光炮飞过，空中出现几个若隐若现的黑点，像是几只飞舞着的小蚊虫。 几秒后，黑点迅速扩大，显出了机甲的轮廓。 那是四架黑色的机甲，正排成一道横列，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急速飞来。 戚灼瞳孔骤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这时也有其他人看见了，惊骇地叫出声：“机甲！入侵者的机甲来了！” 戚灼立即回过神，他刚才就在注意身边环境，看见左边悬崖上有块凹洞，趁着人群刚开始骚动，赶紧往那边挤过去。 他走出两步，觉得衣服被拽得发紧，转头看见季听正奋力往前探，但脑袋被夹在两条大腿中间，眼角都被扯得高高提起。 “成火哥哥。”季听快抓不住戚灼的衣服，有些慌张。 戚灼立即去推他身旁的人，推不开，便对着那人大喊：“让一步。”那人没有回应，只看着机甲惊恐大叫，戚灼便一个肘击撞在他肋下：“草！” 那人蜷着身体往旁移动，戚灼趁机揪住季听胸前衣服，将人给扯了过来。 “机甲，机甲来了，快跑啊，快跑！”峡谷里的人开始惊恐大叫，并推着自己前方的人：“快点，前面的快点……” 人群往前涌动，戚灼跟着踉跄两步后，勉强站直了身体，将季听用力往上举，大声道：“自己抱紧我。” “好。”季听抓着戚灼的肩膀往上爬，骑在他肩头上，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狗爪子别挡我眼睛！” 季听又将手往下移，搂住他的脖子。 人潮在尖叫和哭声里不断往前推挤，戚灼举高行李箱撑在身前，全力隔开那些人，艰难地走向左边崖壁。 他几次都被冲击得摇摇欲倒，好在季听的行李箱在此时像是船桨板，可以用来挡开身边的人浪。 “别挤呀，前面有人摔倒了，会被踩死的……” 有人在嘶声大叫，但峡谷的人犹如被猛兽追赶的斑马群，只能朝着前方奔跑。 四架黑色机甲转瞬已经飞近，一道激光炮射进峡谷入口，整条谷底密密麻麻的人群全被光束照亮。 季听骑在戚灼肩头，被光束晃得眯起了眼，那道强光形成的惨白背景板里，飞快晃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半秒后响起，在两座山峰间形成更大的声浪，一波波在峡谷里回荡。 季听生下来就没有耳膜，听觉全靠视听器，所以没什么强烈的感觉。但戚灼被震得脑子里嗡一声，外界的声音消失，只剩下一片嘈杂的白噪音。 往前涌动的人潮像是河水断流，在那瞬间都停住了脚，抱着头蹲了下去。但戚灼没有停，反而抓紧这个机会，又往左边冲出了几步。 强光消失，四架机甲悬停在了峡谷入口，黑色机身泛着金属的冷光泽。而那密集的人群里突然缺了一部分，原地多出了一个横贯峡谷的深坑。 短暂的安静里，只听见两边山石轰隆隆地往下滚，几秒后，所有人全都站起身，尖叫着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 哗…… 戚灼的听力恢复，喧嚣声扑进耳中，人流重新涌动。 季听两次都差点摔下地，但他死死抱住戚灼的肩膀又翻了上去。眼见有人扛着一个大行李袋冲来，行李里冒出的一把雨伞尖正对着戚灼的脑袋，他大叫一声探出上半身，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那伞尖便从戚灼的头侧险险擦过。那人也改变了方向，从他们旁边继续往前冲。 戚灼终于能够着悬崖壁，他喘着粗气看向后方，看见那悬在空中的四架机甲都缓缓抬手，机械臂旁附着的激光炮筒旋转着黄光，对准了峡谷里。 他连忙丢掉行李箱，只单肩挎着背包，抓住壁上的一根野藤往上爬。但他两只脚在崖壁上蹭动，却只刮下了一层小石块，人还依旧在原地。 “背不动，快自己爬！”戚灼大喝道。 季听连忙应声，伸手抓住他头上的那段藤条用力。但他两只手轮流交换，两只脚在山壁上蹭，却没有爬上去半分。 戚灼在下方用脑袋顶着他屁股，吼道：“你他妈绳子都爬不动还想找女朋友？再爬不上去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嗨呀！”季听细窄的脖颈上鼓起了青筋，鼻梁皱起，五官用力到扭曲，脑袋都在跟着发颤。 有戚灼在下面撑着，两人竟然也离开了地面，慢慢往山壁上方移动。 第 13 章 山壁上的凹洞接近两层楼高，两人爬上去后，季听率先钻进了洞中，戚灼紧跟着进去。 洞不大，也很浅，刚好能容下两人。他们刚挤进洞中蹲下，眼前便又亮起了炫目的光。 季听一头扎进戚灼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戚灼也低下头弓起背，将身体蜷缩起来。 一声巨响，脚下山体剧烈震颤，戚灼再次短暂失聪，只能听到血液冲击太阳穴，在血管壁上撞出急促声响。洞上方的碎石块掉进后颈，让他怀疑这山是不是会马上垮塌，他就要死在这里。 十秒后，尖锐的哭叫和惨嚎声重新冲进耳中。戚灼慢慢抬起头，一边粗重喘息，一边睁着那双发红的眼睛看向洞外。 他怀里的季听感觉到他的动作，也发着抖抬起了头。 右边地面上多了一个硕大的弹坑，还在腾起浓浓烟尘。原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坑旁还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双腿被齐根炸掉，正左右翻滚着惨嚎。 其他人依旧在往前挤，虽然越挤越堵，他们脚下也躺着被踩踏致死者的尸体，但他们没法停下，只能不惜一切往前冲。整条峡谷都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空气中全是人体被高温灼烧后的焦臭味道。 季听发着抖，从冲锋衣帽子下露出的那张脸白得吓人。他抓紧戚灼央求：“成火哥哥，我们不去星舰场了，不去了好不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吧……” 戚灼却只死死盯着悬浮在入口处的四架机甲。 这四架机甲手臂微抬，静静地看着下方，启动中的激光炮筒闪着黄光。它们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峡谷里的人都解决掉，却只站在空中，看着人群在极度恐惧中推挤踩踏，绝望喊叫。 这些入侵者在拿人类取乐，欣赏他们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 也许是有些不耐烦，其中一台机甲抬高了手臂。戚灼知道它要开炮了，便将还在央求着要回去的季听脑袋压低，喝道：“抱紧。” 季听立即抱紧了他的腰，嘴里还在含糊地发出声音：“……不去星舰场……回去……” 戚灼心里很紧张。 这峡谷却不够宽，他俩就算躲在凹洞里，可能也会被光束波及。头顶的石块摇摇欲坠，他很担心再来一下后，那些石头就会砸下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等着那道炫目的光亮起。 几秒后，激光没有出现，峡谷入口处却响起了激烈的交战声。 从庞隆城方向飞来了七架银白色纳鹰机甲，黑色机甲立即还击，和转瞬飞至的纳鹰机甲战在了一起。 机甲近战不会使用激光炮，粒子弹出膛的声响混杂着撞击声。两侧山壁不断被子弹击中，石块哗哗向下坍塌。 戚灼和季听紧贴着洞壁，山石就从他们面前滚落。季听看见纳鹰机甲到来后精神大震，也不再哭着要回去，只激动地大叫：“纳鹰机甲！纳鹰机甲！” 一架纳鹰机甲飞向峡谷前方，去给拥堵的人群开道。它刚刚飞过戚灼所在的山洞位置，身形一顿，又转头飞了回来。 机甲胸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面积颇宽但很浅的空间，接着蹲下身，伸出两根粗壮的钢铁手指，将季听从洞里捻了出来。 季听被机甲力度刚好地掐住腰拎上半空，心里没有半点惊慌，激动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机甲你，你，你好，我，我……” 机甲将语无伦次的季听放进胸口空间里，又伸出手指去洞里捻戚灼。 戚灼看着那伸向自己的钢铁手指，并不像季听那么雀跃，反而满脸都是紧张和敌意。并在手指逼近自己的瞬间突然起身，抓住洞旁的爬藤就往下滑。 钢铁手指迅速下移，截住他的去路，握住腰，将人举向了半空。 季听站在机甲胸前，下巴搁在充当围栏的金属板上，伸出两只手朝着戚灼喊：“成火哥哥快来，快来。” 戚灼身体僵硬，却忍住想要挣扎的冲动，被那手指放到了季听旁边。他还没站稳，机甲便腾地起飞，两人差点一个倒栽葱被甩出去。 “成火哥哥！” 戚灼将季听扯到自己面前：“抓住旁边的钢杆。” “哦。” 这空间很浅，背后就抵着机甲胸膛，两人抓紧钢杆趴在金属板上，只有脑袋露在板外。机甲擦过地面往前飞，那些层叠的尸体便近距离从他们眼前掠过。 全是睁着眼，张着嘴，脸部表情痛苦而扭曲。 “成火哥哥……” “闭上眼别看就行了，你非要盯着他们看干什么？” “哦。” 机甲飞速冲到峡谷最前方，戚灼发现出口有两辆汽车残骸，挡住了小半条路。当人流剧增后，这里就形成了拥堵。 机甲如同抓取玩具般抓住汽车残骸，扔向远方，再不断拎起前方的人往旁边草丛里扔，迅速疏通道路。 “快快快！可以通行了，跑！”机甲兵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微微有些失真。 几十架从庞隆城方向飞来的纳鹰机甲此刻都到了，它们呼啸着穿出峡谷，飞过众人头顶，去前方开道引路。 人流潮水般迅速往外涌，被扔进草丛的也爬起身，顾不得浑身疼痛，一瘸一拐地跟着机甲跑。 星舰场就在前方，是一片平坦无垠的开阔地，几艘体型庞大的星舰静静伫立在场中。所有人在看到它们时，精神一振，在草坪上发足飞奔，奔向那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的诺亚方舟。 季听还在探着头四处张望，突然身下一空，那块撑着他和戚灼的金属板倏地消失，两人都摔到了草地上。 “哎哟！” 季听一边哎哟一边仰头，看见刚载着他和戚灼的那架机甲已经掉头去往峡谷入口，继续疏通道路。 “纳鹰机甲……”他翻了个身，一眨不眨地看着机甲背影，晶亮瞳仁里闪着憧憬的光彩。 戚灼却毫不耽搁地爬起身，命令道：“别磨蹭，快起来，跑去星舰那里。” “好。”季听一骨碌爬了起来。 两人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跑，身旁不断有人超过。戚灼回头看了眼奋力奔跑的季听，干脆停下，俯身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话吗？”戚灼边跑边问。 “记得。” “我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季听被颠得声音一颤一颤的：“你说，别磨蹭，快，快起来，跑，跑去星舰，那里。” 戚灼有些暴躁：“老子说的是你之前答应把我带上星舰的话。” “哦，那个，那个记得。” 戚灼转着头打量四周，压低了些声音：“我们必须要第一批登上星舰。” “好，第一批。”季听回答完后又问，“为什么，要，第一批呢？” 戚灼左肩挎着背包，右肩扛着季听，一边跑一边喘气，声音却还很连贯：“等在这里不安全，越快离开越好，但是人这么多，一次肯定上不完。我们能不能第一批上星舰，就要看你了。” 季听听得肃然，从戚灼肩上抬起头，又艰难地抬起手，想在胸前交叉。 “你干嘛呢？” “机甲，机甲战士保证，保证完成——” “别做动作，你只要把保证记在心里。”话音刚落，戚灼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下，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朝着那冲去前面的人大吼：“瞎了？他妈有热乎的屎你也抢不到。” 季听整个身体被夹克包住，倒在戚灼肩上，就像一截短胖的麻袋，他伸手拍了拍戚灼的腰：“我记住了，我们要第一批登上星舰。” 戚灼：“……说话就说话，手别乱动！” “哦。” 从这里到星舰场还有一段距离，年轻力壮的已经跑去了前方，两人身周全是跑得慢的老弱病残。 季听垂着头看向左边，看见一名年轻的妈妈背着个小女孩儿，身后还拖着一只大皮箱。 小女孩搂着妈妈脖子，想是没见过季听这样挂在肩膀上的姿势，就一直稀奇地看着他。 季听看着那皮箱，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箱，连忙喊戚灼：“成火哥哥。” “干嘛？” 季听犹豫着道：“我的，我的行李箱不见了。” “嗯，刚才留在峡谷里了。” 季听问：“那，那我们回去拿吗？” 戚灼果断拒绝：“不能回去拿。” 季听呆怔片刻后问道：“那可以把我，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自己回去拿吗？不然上了，上了苔丝号后，妈妈发现我，我行李箱没了，会很生气的。” “你在说什么傻比话？现在怎么回去拿？不就是一个行李箱吗？只要我能上得了星舰，以后给你新箱子，你要几个我给你找几个。”戚灼没能压制住火气，怒吼出声。 “可是——” “可是个屁啊，别废话，闭嘴。” 季听不敢再吭声，只侧头看着旁边那个年轻妈妈的皮箱。视线扫过她背上的小女孩时，发现她正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又默默转回了头。 他不敢再提行李箱三个字，就用手指在戚灼背上轻轻划：行你xang，行你xang。 画了两次后，他又迟疑地问：“成火哥哥，你，你认识字吗？” 要是不认识字的话，他就白写了。 正小跑前进的戚灼咬着牙问：“我刚说了什么？” “可，可是个屁啊，别他妈，他妈废话，闭嘴。” 季听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垂头丧气地挂在戚灼肩上，手脚软软耷拉着，随着戚灼的脚步左右晃荡。 戚灼沉默地跑前几步后，突然道：“我可没说他妈两个字。” “哦。” 天上有直升机和机甲在巡逻，雪亮的光柱在这片旷野上晃动，可以看见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从星舰场传来的扩音器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不要拥挤，有序排队。玛丽号目前还能容纳5678人，苔丝号目前还能容纳9475人，索菲亚号还是空舰。就算满员也不要慌，星舰到达H124行星后便会回来，务必将所有人都安全带走……” 第 14 章 戚灼扛着季听从峡谷口跑到这儿，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将季听搁在地上，喘着气道：“自，自己跑。” “好。” 季听去牵他的手：“成火哥哥你别摔了，我牵着你。” 庞隆城星舰场已建成数年，建筑和设施比较老旧，舰场大厅的门也相对窄小。为了节约时间，纳鹰军将所有能进入舰场的通道开启，围墙也每隔几十米就推垮一段。 “快点快点，都跑起来！” 一辆直升机从戚灼他们头顶飞过，纳鹰士兵坐在机舱门口，拿着大喇叭朝下面催促。 两人跟着人群终于跑过了这片荒野，前方是星舰场围墙被推出来的一个豁口，正对着停舰坪里的一艘星舰，很多人排着队，正在纳鹰军的指挥下登舰。 “看啊，看。”季听指给戚灼看。 戚灼甩了甩头，汗珠从他发梢滴落：“苔丝号。” “我妈妈就坐的苔丝号，她肯定在上面等我！”季听很兴奋，拖着戚灼加快脚步。 戚灼盯着远处的舱门瞧，压低声音再次叮嘱：“如果有人不让我登舰的话……” 季听毫不犹豫：“那我找爸爸，他要不带你登舰的话，我就在地上打滚——” “不，你先给人说你是季志城的狗崽子，我是你表哥。如果他们不让我们登舰的话，你再找你爸爸。”戚灼打断他。 季听点头：“好的，我先说我是季志城的狗崽子。” 戚灼顿了下，“说你是季志城的儿子。” “哦。” 原本大家都已经跑得没力，大部分人只在疾走，但现在一个个又加速奔跑。 “都跑起来，快点。”直升机轰隆着飞过戚灼两人头顶，扩音器里传出的士兵声音都有些嘶哑。 季听抬头去看直升机，看见一道黄色光束从远方疾射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激光炮，直升机就轰然爆炸，在空中化为一团火光。 “趴下！” 季听听到戚灼的大喝，后背被一只手大力往下按，便扑通趴在了地上。他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在身后落地，发出咣一声重响。 戚灼趴在季听身旁，紧贴着地，在那块直升机碎片飞过后立即抬起了头。 星舰场的纳鹰机甲集体飞向右方，蓝色激光炮纷纷出膛。很远的地方，数架入侵者机甲如同一群黑鸦，乌压压地越过山头扑了过来。 尖锐的警报声在整片旷野上回荡，一道陌生声音也跟着响起：“我是指挥官，入侵者突袭，所有人即刻进入候舰厅躲藏。如果你离候舰厅太远，便就近寻找藏身点，躲在围墙下面都可以……” 看见入侵者机甲群出现，没人会听指挥去候舰厅里躲着，都疯狂奔向星舰。登舰的队伍原本井然有序，现在也开始往前挤。 机甲在空中激战，数道光束击向地面，暗黑的天空被光束映得犹如白昼。停舰坪里不断多出一个个深坑，处在炮火中心的人在高温中瞬间焚毁殆尽，而处在炮火边缘的被炸得血肉模糊，四处飞溅的泥石里夹杂着残缺的身体和断肢。 人群惊恐尖叫，却没人停下脚步，戚灼也翻起身，将季听一把拉了起来：“快跑快跑，自己跑。” 季听立即拔腿就跑，嘴里却道：“有人在让我们去躲着——” “躲个屁！直接跑。” “好。” 戚灼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躲，也没法躲，只有逃上星舰才有生路。那些怪物已经来了，星舰肯定马上就要起飞，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去。 他冲出去十几米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季听。 “呀！”小孩儿皱眉闭眼大叫着，虽然跑得慢，但明显已经拼上了全力在努力追赶。 戚灼迟疑了那么一瞬，脚步也缓了下来。但他转念又想，现在哪怕是提前一秒到达星舰，都会多一线生机，如果带上狗崽子，会拖慢他的速度，可能会赶不上星舰。 身边的人不断越过戚灼冲向前方，他果断回头，不再去管季听，只朝着星舰发足奔跑。他听到肩上的背包带扑哧断裂，感觉到肩上一松，背包掉落，却瞧也没瞧一眼，头也不回地继续飞奔。 纳鹰机甲大部分都在庞隆城内战斗，星舰场这里的机甲数量不够，招架得非常吃力。有几架黑色机甲已经飞到了星舰场正上空，朝着下方人群不断发射激光炮。 戚灼正全力奔跑着，看见一架黑色机甲从头上飞过，并朝着他右前方的人群抬起了机械臂。 戚灼暗道一声不好，立即转身朝着后方扑出。 地面剧烈震颤，他趴在地上抬起了头。 身后所有人的脸都被光束映得惨白，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朝着他飞奔。 小孩整个人被罩在一件宽大的夹克下，只偶尔能看见两只正交替前进的脚，有些怪异也有些滑稽。 戚灼耳朵被震得听不到半点声音，只能看见他像是随时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满脸惊恐地朝着自己喊着什么。 小孩明明跑得很吃力，怀里却抱着一个很大的黑背包，速度也就更慢了。戚灼认出来，那是他刚才落在地上的背包。 被炸飞的泥石哗哗坠落，落在戚灼的头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抹了把脸，将黏在脸上的泥点抹掉，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了身。 他耳朵里的嗡嗡声消失，各种喧嚣声铺天盖地灌入耳中。 “快躲！快找最近的藏身点！不要再往星舰跑了！快躲起来！” 轰隆的炮火声中，到处都是绝望的哀嚎和惨叫，指挥官嘶哑的声音也一直在星舰场上空回响。 戚灼脑袋有些发晕，站在原地晃了晃。他周围的人已经没有朝着唯一的方向奔跑，而是逃向了四面八方。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苔丝号和玛丽号正在关闭舰门，而舰门口站着两架纳鹰机甲，和几架想往舰门里冲的黑色机甲展开激战。双方不断发射粒子弹，无人再能通行。 季听逆着逃散的人流跑向戚灼，边跑边尖叫：“成火哥哥，成火哥哥——” 他被迎面冲来的人撞在地上，连接翻了两个滚，赶紧手足并用地爬到一旁，将背包重新抱在怀中，再费力地撑起身，继续朝着戚灼跑去。 四周都是炮火，戚灼却就那么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苔丝号和玛丽号的舰门一点点关闭，不留下半分缝隙。 直到被季听抓着衣摆摇晃，听到他的喊叫才回过神。 “……我以为你死了。”季听边哭边发着抖，紧紧抓着戚灼的衣摆，就像是抓着唯一的依靠，“你还是别离我太远了，不然我保护不了你，我不放心……” 戚灼深吸了口气，俯身将季听怀里的背包扯出来拎着，同时蹲下身：“爬我肩上来。” 季听立即向下栽倒，很自觉地将自己挂在了戚灼肩膀上。 戚灼扛着季听冲向最近的那堵围墙，经过一架坠毁的纳鹰机甲，看见一名机甲兵正爬出冒着浓烟的机舱，大敞的舱门里传出了指挥官的声音。 “……玛丽号和苔丝号立即启航！索菲亚号原地待命！所有机甲不惜一切代价，必须确保玛丽号和苔丝号成功升空……” 戚灼脚步未停，扛着季听一口气冲到了围墙下。 围墙阴影里蜷缩着不少人，都把自己缩成一团，附近每落下一道激光炮，所有人身体都会跟着抖，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季听落地后翻了半圈，立即贴着戚灼缩起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远方。 激光炮声中加入了轰隆隆的巨响，地面连续震颤，玛丽号和苔丝号的舰腹下都喷出浓烈白烟。 “他们走了，他们要飞走了，只剩下我们在这儿了。”围墙下有人大吼道。 另外有人哭了起来：“我们怎么办？星舰走了。” “还有索菲亚号在呢，慌什么？等到把这批入侵者机甲赶走，就会让我们上舰。” …… 苔丝号率先腾空，玛丽号紧随其后，两艘星舰在地面所有人的注视下冲向天空。只要穿过大气层，这两艘星舰便能提速到极致，十分钟后飞抵第一个跃迁点。 “……妈妈在苔丝号上，妈妈在那里。”季听仰望着其中一艘星舰，脸上露出开心的笑，但眼泪却不断涌出，看上去既高兴又悲伤，“妈妈马上就会飞得很远很远很远，那些怪物都抓不住她。成火哥哥，对不对？” 戚灼很轻地嗯了一声。 “妈妈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季听笑着流泪，又开始放声大哭，“妈妈，妈妈……” 戚灼看着两艘星舰腾空后，便将视线落在停舰坪最远的地方。 ——那里伫立着一艘体型庞大的运输舰，正是索菲亚号。 他快速打量四周，找寻有没有接近索菲亚号的路线，却听到周围人突然发出惊叫，就连嚎啕大哭的季听也瞬间收声，只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得他都感觉到了疼痛。 戚灼迅速看向空中，只见正在爬高的苔丝号弧度极大地倾斜摇晃，升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后渐渐停止，悬浮在了空中。 玛丽号则擦过它身侧，迅速冲出大气层，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苔丝号怎么了？” “不知道。” …… 空中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像是闷雷滚过天际，苔丝号的晃动弧度更剧烈，并向□□斜地朝着地面滑降。 “你们听到了吗？苔丝号内部有爆炸声。” “刚才有黑机甲钻进舰门了！苔丝号要坠毁了！” 又是一道类似闷雷的轰响，苔丝号舰身左侧的一块舰壁飞了出去，滚滚黑烟从缺口喷涌而出，依稀还有人从缺口处往下跳，像是一颗小石子坠向地面。 地面上所有人都仰着头，包括一部分机甲也停止了战斗，都屏息凝神看着苔丝号。 时间仿似被凝滞。 一秒，两秒，三秒。 剧烈的爆炸声起，空中亮起一团强光，戚灼眼前瞬间一片白茫茫，视网膜上只飞舞着一群小黑点。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安静中，只听见季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妈妈——” 戚灼感觉到身旁一空，便迅速伸手，将正在往外跑的小孩一把抓住。 “妈妈，妈妈……你放开我。”季听哭嚎着拼命挣扎，身体绷紧又弹开，力气是前所未有的大，戚灼差点把他抓不住。 戚灼逐渐能看清物体轮廓，伸手掐着季听肩膀，对着他大吼：“狗崽子，你妈坐的玛丽号，她坐的是玛丽号！” 他迭声喊着，季听终于听了进去，慢慢停下挣扎，扭头看着他。 “她坐的是玛丽号，已经飞走了，她没上苔丝号。”戚灼语气急促地道：“苔丝号全是男的，你妈妈上不去的，她被分到了玛丽号。” “真的吗？我妈妈真的去了玛丽号？”小孩的声音很轻，还发着颤，那些期待像一个明亮动人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会破灭。 戚灼喘息着哑声道：“对，但是我们还有索菲亚号，等到上了索菲亚号，你就能去H124小行星找你妈。” 第 15 章 戚灼刚安抚住季听，便听到周围的人又在惊呼，他抬头看去，见燃烧着熊熊大火的苔丝号已经分体成数块，并朝着地面坠落。 “快跑！碎块会砸到这里来的！跑出这片区域。” 缩在围墙下的人不得不再次往后跑，戚灼也拎起背包，同时喝道：“快点。” 季听还在抽噎，却也迅速倒在了他肩膀上。 苔丝号的碎片化成一团团火球，像是陨石般在地面上砸出深坑。运气不好的人，直接就被砸中埋进坑里。 戚灼看见前面一人跟着火球无声无息地消失后，大喊道：“给我盯着天上。” “好。”季听想昂头，但他趴在戚灼肩上，要完成这个动作非常艰难。 “快点！” 听到戚灼的命令，季听开始换姿势，撑着戚灼肩膀往上爬，抬腿跨过他的后颈，用力一蹬，骑了上去。 他仰头看天，立即发出惊叫：“啊——” “啊个屁啊，告诉我怎么躲。” 季听连忙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这边跑，快跑，快跑。” 戚灼便往左跑，几秒后，他原本的路线便坠落下一团火球，在地面散开炫目的火花。 “这边这边这边……等等，我要看下它要去哪儿……这边这边这边……” 星舰在空中解体，碎片散开的范围太广，戚灼发足奔跑了一段后，速度越跑越慢，有些拖不动脚。 “找，找个地方，我们躲下。”他气喘吁吁地告诉季听。 季听连忙指着右前方：“看那，那就有个洞。” 戚灼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在这片旷野上难得地看见了一座小山包，下方有个黑窟窿，的确像是个洞。 他拖着发软的双脚，转头跑向了山包。 行到近处，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洞，而是用墨碳涂黑了一大块，写着干草防火之类的标语。好在山包背后还停着一辆工地车，他干脆绕过去，钻到了车底下。 戚灼四肢瘫软地趴在地上喘气，季听紧贴在身旁看着他。 “成火哥哥，我妈妈在玛丽号上吧？”季听再次确认。 戚灼嗯了一声。 季听松了口气，又问：“那苔丝号上的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戚灼平静地回道，眨了眨被汗水蛰痛的眼睛。 季听沉默片刻后喃喃道：“他们死了的话会去哪儿呢？会害怕吗？会想找妈妈吗？他们的妈妈又在哪儿呢？” 戚灼慢慢停下喘息，他的眼睛被蛰得更加发涩发痛，连带着心脏都跟着闷涨。 季听又转头看着他，凑近了道：“我会带着你上索菲亚号，一起去找我妈妈。” 戚灼没有做声。 两人就趴在车底下看外面。星舰碎片已经尽数掉落，但机甲群还在激战，黑色机甲数量多一些，所以纳鹰机甲基本上都有损伤。季听看见一架纳鹰机甲的两条腿都没了，只剩个上半身在天上飞，时不时抬臂放出粒子弹。 “转身，转身，你后面……发射蓝波大力变形光，把它变成一只猪……哎呀，你发射蓝波大力变形光啊，它变成猪你就追着它打……” 季听语气激动，身体也在跟着动，戚灼原本屏息凝神看着天空，没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正好看见他在自己屁股上摸了把，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似的往前一抛，同时嘶声大喊：“发射臭球泡泡弹，把他包在里面，臭死他！” 而那纳鹰机甲已和身后的黑色机甲拉开足够距离，可以发射激光炮，一束光炮果断击向身后，黑色机甲颈部顿时腾起了一股黑烟。 “对嘛，听我的打，肯定打爆它。”季听开心地大叫。 戚灼问道：“你刚甩出去的是什么？” “屁啊。” “我他妈问你在屁股后面抓了什么，你还敢骂人？”戚灼怒道。 “就是抓的屁啊。”季听连忙解释，“看，这样，放个屁给他丢出去……你等等，我现在放不出来了，要是等会儿有了再给你看。” 戚灼转回头没有再继续问。 他这样趴着，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烫热，下意识认为是中了弹，伸手去摸。虽然他立即反应过来抵着地面的胸膛是不会中弹的，但掌心也已握住了两块发热的物体。 戚灼怔了怔，察觉到这是他的玉。 这两块玉他佩戴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它们会发烫，连忙拉开衣领，收紧下巴埋低头，朝着胸膛上吹气。 “你在干什么？”季听问。 戚灼觉得自己这动作就和他刚才抓屁一样无聊，便没有做声，只松开衣领，重新趴好。 季听继续看天空，小声激动地念着：“蓝波大力变形光……旋风无敌冲冲冲大招呢……打它，打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激光炮的重响，两人一个哆嗦后转回头。三秒后，一架纳鹰机甲坠在距他们百米远的地方。 季听吓得连忙抓紧身旁的戚灼，还没回过神，右前方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迅速看回来，发现前方三十米远处多了一架快要散架的黑色机甲，四肢欲掉未掉地挂在躯干上，像是一座钢铁废墟。 戚灼屏住了呼吸，季听也不敢出声询问。待到尘土散去，戚灼扯了下季听，示意他离开这儿。但才动了下，就听季听发出小小的惊讶声，并抓紧他胳膊，另一只手不断去指前方。 戚灼顺着他手指看向黑色机甲旁的小块空地，便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里有一团空气出现了扭曲，像是石子落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外圈的空气则形成了环形气浪，围绕着中心快速旋转。 戚灼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天上的那个漩涡，一颗心直往下沉。面前这个小漩涡虽然只有门扇大，但两者除了大小不同，实则没有什么区别。 他清楚记得那名研究员和纳鹰军官的对话，天上的漩涡是一个超级虫洞。 ……难道这也是超级虫洞？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戚灼紧紧盯着小漩涡，看见那旋转的气流中心渐渐出现了一道黑影，隐约能分辨出头颅和躯干。 他想到那可能就要钻出来一只长着触手的怪物，手心便起了层冷汗。季听也越靠越紧，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全部注意力都在小漩涡上，没发现旁边那黑色机甲的舱门正缓缓打开，一条触手从浓重烟雾中探了出来。 小漩涡的气流越转越快，当中的黑影轮廓却越来越清晰，显出宽阔的肩背和修长的双腿。 双腿……不是触手，他是个人！ 这个认知让戚灼安心了些。 他看见那人身材非常高大，双腿微微分开，而双手和双脚之间各连着一条绳索似的黑线。 他的手脚上为什么会长一条黑线？ 难道也不是人，而是不同种的外星入侵者？ 但不管这漩涡里会钻出来什么东西，总归不会是好事，能躲多快就要躲多快。 戚灼扯了下季听，在他看向自己时，倒退着爬行两步，示意他快钻出车底逃跑。季听明白过来，也跟着他一点一点往后蹭。 戚灼迅速钻出工地车，又探手抓住季听的两只脚，将人往外拖。 季听倒着在草地上拖行，夹克从身上滑脱出去，内衬翻在外面，只卡着脑袋和两条手臂。 而那包在袖筒里的手，还紧紧抓着戚灼的背包，一并给拖了出来。 戚灼将他拎直站着，脑袋上的夹克扯下来，季听顾不上去抹脸上沾着的草叶泥土，急忙去牵戚灼的手。 戚灼接过背包刚转身，就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腾空而来，飞快地直扑他面门。他还没看清，脖子便倏地一紧，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住。 他立即反应过来是触手，双手抓住往外扯，那触手末端高高昂起，一根尖锐的口器刺向了他的面门。 戚灼两手死死箍住触手，掐得它不能前进，但脖子被越缠越紧，眼睛开始发花，耳朵也在嗡鸣，逐渐陷入窒息。 他听到了季听的惊恐大叫，也看到他抓住触手在拼命往外拖，但那点力道根本于事无补。 “匕首，后腰，眼。”戚灼努力张开嘴里，从齿缝里迸出来几个断续的字，只希望季听聪明一点，能听懂他的意思。 季听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恐惧中，一边尖叫一边去拖触手，发现拖不动后便对着地上那一段又踢又打。 他听到戚灼的话后，微一愣怔，接着便冲到戚灼背后，将他后腰别着的匕首拔了出来。 季听一直没有停下尖叫，却双手握住匕首，对着触手上的那只独眼狠狠戳去。 第 16 章 刀尖刺入独眼时，整条触手都抽搐了一下，深黑的液体从刀口流了出来。 “痛不痛？怕不怕？怕就松开他！”季听的声音急促尖锐，看似威胁，实则全是恐惧，手下也没有停，“你个坏章鱼快死，快死！马上死！” 他虽然力气不大，落点不准，双手握刀用尽全力也刺得不深。但数刀下去后，触手眼睛包括周围皮肉还是被戳得血肉模糊。 触手痛极似的抽搐，但依旧没有松开戚灼的脖子。因为缺氧，他肺部要裂开似的痛，眼前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他恍惚看见季听又改成了用匕首去割，并尖声怒吼：“你的皮为什么这么厚？薄一点好不好？你这个坏章鱼！” 戚灼快要晕厥时，脖子突然一松，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草地上。 冰凉的新鲜空气涌入肺部，混合着青草泥土的味道和血腥味，他剧烈咳嗽，大口喘气，喉咙里发出类似破烂风扇转动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那条触手已经不见了，只有季听还手握匕首站在原地。他冲锋衣帽子下露出的小脸一片苍白，身体剧烈发着抖，夹克下摆都荡出了小小的弧度。 “狗崽子。”戚灼哑声唤道。 季听嘴唇动了动，接着问：“你会死吗？你会不会死？” “不会死。” 季听怔怔看着他，眼泪成串地滚了出来。 戚灼忍住脖子被勒过的疼痛，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别哭了，我们快走。” “呜呜……”季听却哭出了声，那双泪眼模糊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戚灼走到他面前，用手背去擦他脸：“越哭越来劲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还怎么找女朋友？” “走吧，呃呃……”季听哭着去捡背包，哭着将匕首还给了戚灼，“威廉也哭，但是他，呃呃，有女朋友……” 戚灼将匕首别在腰后，目光穿过工地车的破车窗时，陡然凝住了视线。 “走吧，呃呃，走。”季听一连催了两声，戚灼都没有动。 “成火哥哥——” “嘘！” 戚灼严肃的神情让季听想到了刚才那章鱼怪，猛地倒抽一口气，那些哽咽也戛然而止。 戚灼牵起季听的手往工地车右边绕，季听便高抬腿轻轻放，和他一起躲在车旁看。 右前方的小漩涡已经消失，原地却多出了一名男人，正在用一条金属链绞着一只章鱼怪的脖子。 男人背朝他们，头发有些长，身穿一套深蓝色制式军装，但既不是帝国军也不是反抗军，是戚灼从未见过的制式。 那军服破破烂烂，隐约露出下面的紧实肌肉。那些肌肉因为他的动作而偾起，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怪物在男人手下挣扎，数条触手往他身上缠绕，男人不为所动，双臂猛力往里一收。 那怪物便停下了挣扎，触手也软软地垂落到地上，像是一堆死蛇。 男人松掉章鱼怪的尸体，慢慢转过了身，动作间有着金属的细微撞响。戚灼这才发现他手上和脚上都套着镣铐，而他刚绞死外星怪物时用的也正是手上的镣铐。 昏暗光线下，戚灼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沙雅星？庞隆城？” 一声尖啸，天空划过一道黄色的激光炮。男人仰头看向天空，整张脸便被光束照亮，清晰地进入戚灼视线。 那是一张英俊且锋利的脸，一双眼睛陷在眉峰阴影下，锐利中又带着几分茫然。 戚灼心头陡然一跳。 他觉得这人很面熟，但似曾相识，却无从记起。 这人太怪异，手脚上带着镣铐，出现得也太蹊跷。难道……难道他就是刚从那小漩涡里钻出来的黑影？ 男人依旧在喃喃，戚灼竖起耳朵，听到了断续的词：“纳鹰Y537型机甲，螅人黑鸦机甲……昏迷幻象？” 好怪啊，真是个怪人。 季听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 他并没瞧清男人是怎么杀掉那只章鱼怪的，只知道他手上没有小刀，既觉得他厉害，又畏惧他的凶悍。 他应该是个狼人吧？用牙齿和长指甲弄死了章鱼怪。 看看他的手……嗯，看不清。 几道光炮流弹从天空滑落，戚灼赶紧拉着季听蹲下。剧烈爆炸声后，流弹尽数落在不远处，点燃了那里的荒草，腾起一团火苗。 火苗飞快地朝四周蔓延，将这片区域照得明明暗暗。 男人对炸响的流弹和燃烧的野草视若无睹，只紧皱着眉看着前方。他眼神凌厉，身上腾起悍然杀气，神情却又显露出焦灼。 “成火哥哥，他是狼人吧？”季听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嘘。” 季听沉默了几秒：“不过也不一定，因为之前我就认错过狼人的。” “嘘。” “但是我觉得这次没有认错，他就是狼人。” 季听这次音量大了点，戚灼立即去瞧那怪人，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戚灼身体立即绷紧，但怪人只盯着他和季听看了几秒便移开视线，朝着前方走去。 他脚上套着金属镣铐，走得并不快，每迈出一步，铁链都哗哗作响。他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怪异，一条腿有些拖着，像是受了伤。 怪人在经过工地车时，突然又看向还站在车旁的两人。 戚灼心里紧张，目光警惕，右手慢慢探向身后，按住了后腰那把匕首。但怪人只看了他两秒便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旁边的季听身上。 季听紧靠着戚灼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裤侧，被冲锋衣帽子遮挡了一圈的脸上全是脏污，只能看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此刻他呆呆地和怪人对视着，眼珠子像是被焊在眼眶里，连转都不敢转开。 戚灼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随时准备拖上季听逃跑。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怪人身上的压迫感和杀气在这刻尽数消失，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但季听只知道自己被狼人盯上了，正在打量他全身，在看他哪里好下口，要一口咬死。 “狼，狼人叔叔。”季听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你，你好。” 他能和季云斗，能用匕首捅螅人触手，但遇到这种过强的人类——他觉得狼人应该也属于人类——示好便是他的本能。 男人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便转回身，越过两人继续往前走。 戚灼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季听则有些站不稳地抓住他，呜咽般地出声安慰：“他没咬人，你别怕。” 炮火还在不断落下，现在没法去停舰坪。既然怪人离开，章鱼怪被杀掉，戚灼决定还是暂时躲进工地车下面。 “进去。”他眼睛盯着怪人背影，嘴里吩咐季听。 “啊？”季听也一直看着那边。 “钻到车底下去。” “哦，好。” 季听嘴上答应，却伸手指了下：“你看那个狼人叔叔，他会被坏机甲打死的。” 前方炮火猛烈，但那怪人径直往前走，还转着头在打量四周。戚灼看见他甚至还蹲下身拔了一从野草，拿在鼻端嗅了嗅，行为举止非常怪异。 季听拽着戚灼的胳膊摇晃：“你看啊，你看！他还在走。” 戚灼道：“他可能只是个疯子。”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只要不牵涉到自己，戚灼便不会在乎别人做什么。虽然那怪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想要去送死，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季听有些迟疑：“可是，可是我们不喊喊他吗？万一喊了就不疯了呢？” “要喊你自己喊。”戚灼不感兴趣地道。 他不再理季听，蹲身往车腹下钻。但季听没有跟着进来，居然真的开始大喊：“狼人叔叔，你别往前面走了，会被打死的，狼人叔叔……” 他嗓音调门高，又尖又脆极具穿透力，虽然炮火轰隆震耳，怪人却也听见了，慢慢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背后映衬着炮弹火光的背景，一张脸隐没在阴暗里瞧不清。 季听虽然不想他死，却也很怕他，赶紧趴下往车底爬。 “我喊了后他就不疯了，没再往前走。”他趴在戚灼身旁道。 两人正对着那只被活活勒死的入侵者尸体，两只眼睛凸出眼眶，像是在瞪着他们。而它垂在一旁的主触手前端血肉模糊，地上还渗着一小滩黑血，那是被季听用刀捅出来的。 季听不想看它，便转头将脸埋在戚灼肩膀上。 “不要用我的衣服蹭鼻涕。”戚灼警告道。 “没有，我现在没有鼻涕，就是想靠靠。”季听抬起脸，“成火哥哥，怪物是我杀的还是狼人叔叔杀的？” “你觉得呢？” 季听眼睛闪着光：“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和小朋友一起开机甲，两架打一架。嗯，不是真的机甲，就是游戏，但是到底是谁把那一架打败的呢？我们就要看——” “你打死的，怪物是你打死的。”戚灼赶紧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果然是我打死的。”季听有些得意，却又追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打死的呢？” “对，就是你打死的。”戚灼心不在焉地回道。 戚灼警觉地微微抬头。 前方一群机甲正在激战，新形成的弹坑不断朝着这边移动，很快就要移到工地车这儿来。 季听耐心地继续追问：“可是为什么是我打死的呢？” “跑！”戚灼见势不妙，果断大喝。 季听下意识做出了身体反应。 砰！ 他的头就撞在了车底上。 “爬出去再跑！”戚灼补充。 戚灼飞快地爬出车底，转身就往右边飞奔，跑出去七八米后想起季听跑不快，又停步转身。 但他却看见车旁蹲了个人，正将手探进车底，将下面的季听抱了出来。 居然是那个怪人。 季听被抱出车底时还紧闭眼大张着嘴，虽然没有哭，但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有节奏的咔咔声。显然刚才那一下被撞得不轻，正在酝酿一场嘶声哭嚎。 前方激战的机甲群飞速接近，金属拳脚撞出沉闷声响，粒子弹扫向四面八方。 “躲进地上那架纳鹰机甲！” “哇——” 季听终于回过那口气，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怪人喝令戚灼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 17 章 戚灼听见怪人的话，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片旷野无遮无挡，唯一能抗住炮火的，只有倒在百米远的那一架纳鹰机甲。 戚灼没有迟疑，迅速奔向纳鹰机甲，怪人腿脚不灵便，又抱着季听，很快便被他甩在了身后。 “呜呜……”季听还在闭眼痛哭。 戚灼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纷乱的粒子弹炫得视野发白，身周不断飞溅起泥土。可他跑到机甲面前时，才发现这机甲仰面朝天，躺得和地面严丝合缝，没有让他能藏身的空间。 他立即就从机甲腰侧往上爬，想钻进位于机甲胸腹部的舱门，但没有登舱梯，机甲的金属外壳太过光滑，他还没爬上去半米就滑下了地。 身后传来激战声，那群打斗的机甲距离已经很近，炮火四下飞溅。戚灼再次从坠毁机甲的腰侧滑下地后，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看见身旁多出了一条软梯。 那是条登入机甲舱的软梯，他顺着往上看去，便看见怪人就站在他头顶，单臂抱着季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怪人的脸，只能看见那棱角分明的下巴，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个严苛的弧度。银白色的手镣链条垂在腹部微微摇晃，反射出冷金属的寒光。 季听已经没哭了，朝着戚灼探出上半身，伸出手，嘴里迭声催促：“成火哥哥你快上来，快上来。” 戚灼抓住软梯赶紧往上爬，怪人也转头钻进了舱门。 戚灼几步就爬上机甲胸腹，正要往那洞开的舱门里钻时，脚腕却被一只手给握住。 那只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让他的脚丝毫不能动弹。他探出头往下看，便对上了怪人正仰望着他的视线。 怪人的脸被不远处的炮火映亮，墨黑眼眸里寒意森然，却又带着几分讥诮。 “快点快点，快下来！”季听没察觉到戚灼被握住了脚腕，只着急地大叫，朝戚灼伸出手，在怪人怀里一下下往上窜。 戚灼不知道怪人想干什么，便浑身紧绷地半坐在舱门口。眼看机甲群越来越近，炮火溅起的火星都落在了舱门旁，怪人才慢慢松开了他的脚腕。 戚灼心里一松，立即便想往下跳，却听砰一声，舱门突然在他脚下关闭，门扇将他那只悬着的脚也顶了上去。 戚灼怔愣了一瞬，立即趴下身去拍舱门，急促地高喊：“开门，快开门。” 舱门没开，但机甲群已经迅速接近，头上泄落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住，粒子弹穿透地面的扑扑闷声都能听清。 戚灼恐惧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拼命用拳头砸，用手指抠门缝，用变调的嘶哑声音吼叫：“你他妈这条疯狗，开门！开门！快开门！狗崽子，快帮我开门！” 一颗粒子弹打在不远处机甲的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溅起一团火光。戚灼浑身发着抖，不再指望舱门能打开，脑中只绝望地回响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留在这里只能是个死，便准备跳下机甲往前面跑。但就在他要起身时，舱门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打开，接着脚腕一紧，整个人被迅速拖了下去。 戚灼只经历了短暂的失重，随即便被抓住了后背，舱门也迅速关上。 整个过程快得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砰砰砰砰！ 头顶舱门同时传来一连串被粒子弹击中的清脆声响。 密闭的机甲舱里一片漆黑，那些激战声变得很遥远，被舱门隔成了里外两个世界。 这个空间里清晰听见戚灼粗重的喘息和季听还没收住的哭嚎：“坏人！你把他关外面了……” 戚灼从面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里回过神，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血液一波波冲向头顶。 他避开季听的位置，朝着前面重重挥出拳头，同时嘶声骂道：“我草你祖宗。” 黑暗中，他的拳头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接住，轻易一扭，便将他反着压在了舱壁上。 戚灼的胸膛重重撞上金属壁，一阵血气翻涌差点闭过气。他挣扎着要回身，但手臂被压在背后，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坏人，你别打成火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很可怕？别逼我打人，呜呜……” 戚灼的脸被挤压在舱壁上，嘴里却在含混地怒骂：“我草你祖宗，你这条疯狗，老子要把你全家老小——” 一条冰冷的铁链抵上脖子，也把他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给堵住。 怪人的声音很轻，却比那舱壁更加没有温度：“你再骂一句试试？” 铁链往脖子里陷入，戚灼又感觉到了刚才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 他觉得这个怪人说的是真的，只要自己再骂一句，他就会把自己绞死，就像刚才绞死那只章鱼怪。 “我草你祖宗……呃……你这条疯狗……呃呃……”戚灼虽然闭了嘴，但季听还在抽搭着现学现骂。 戚灼怕怪人伤害季听，就要喝止他出声，但好在这人并没有因为季听的叫骂而动怒，只轻声道：“嘘……” 戚灼觉得背上一松，那股压着自己的力量消失，他立即转身，但胸前衣服又被揪住。 他很清楚自己和怪人之间的差距，便忍住了反抗的冲动，只在黑暗中凶狠地盯着前方，并悄悄按住腰后的匕首，随时准备着朝前刺出一刀。 怪人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知道被抛弃后面临死亡是什么感受了吗？如果你下次再独自逃命，我会让你体会得更彻底。” 他的声音冷得象冰，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认真。戚灼按住匕首，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还有，不要让我听到你在小孩面前说一句脏话，不然就缝上你的嘴。” 话音刚落，戚灼的衣领就被松开，怀里却多了样软乎乎有重量的东西。他察觉到这是季听，便连忙合上手臂将人抱住。 怪人将季听递给戚灼后，便在这舱里走动，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戚灼懒得去管他在干什么，就抱着季听站在舱门下方。 季听在黑暗中搂住戚灼脖子，不停给他说着悄悄话。 “刚才吓到我了，我好怕你在外面死了。” “不过他也不是太坏对不对？还帮了我们的。” “我们就不和他生气了好不好？不理他就行了，我等会儿带你上索菲亚号。” “但是我们跑得太快，我没有抱上你的包包。” 季听正絮絮着，舱内却突然光亮大作。两人被光线晃得眯了下眼，一起看向怪人所在的方向。 只见左侧内舱壁被怪人打开了一块，下面露出一堆闪烁着的按键。怪人正在用力旋转其中一个金属旋钮，使用的工具竟然是手上的一段镣铐。 而主舱正中的操控器上，一名纳鹰机甲兵静静地躺着，从戚灼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太阳穴上有个弹孔，周围凝固着深色的血痕。 他打量四周，只发现主舱右下角有条缝隙，除此外没有见到机甲还有其他裂口。 “因为要保持机甲的灵活性，所以和关节轴相连的舱壁是整架机甲最薄的部位。如果整个关节轴被打飞，那块最薄的舱壁就暴露在螅人枪火下，随时可能被击穿。” “在战斗中特别要注意保护颈部和四肢的关节轴，因为那里连着主舱。这架机甲连接右腿和主舱的关节轴被螅人打飞，所以机甲兵送了命。” 怪人并没有看戚灼，但却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一边旋着金属按钮，一边头也不抬地进行着解说。 戚灼刚被他关在舱门外差点死掉，又被抵在舱壁上受了一番威胁，现在再听他在这儿给自己讲解机甲，一时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疯子，心情非常复杂。 但是螅人……那种怪物叫做螅人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关节轴不要被打飞。”季听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前一刻还在骂人，这一刻就已经在虚心请教：“狼人叔叔，要是关节轴被打飞了的话，可以用粘粘胶把它粘上吗？” “不可以。”怪人回道。 “为什么呢？” 怪人手下用力：“因为粘不住。” “那再加上胶带呢？” “也不可以。” “为什么呢？” “因为粘不住。” 季听继续追问：“为什么粘不住呢？” “因为它就是粘不住。”怪人虽然回答得敷衍，但语气里并没有不耐烦。 金属旋钮发出一声归位的咔嚓声，头顶上方那块熄灭的主控屏突然亮起，舱内也响起一道女声：“纳鹰机甲操控系统已启动，请——” 砰！ 头顶一声沉重的闷响，机甲剧烈震颤，刚亮起的光线瞬间熄灭，机甲内再次恢复了黑暗。 “我草他妈的。”怪人发出低低的咒骂声。 “啊……”季听有些惊慌地搂紧戚灼脖子，怪人的声音又及时响起：“没事，中了发激光炮，重新连接下线路就行。” 戚灼抱着季听站在黑暗里，想着怪人刚才警告他不准说脏话的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第 18 章 怪人很快便连接好线路，舱内又亮起光，系统声也再次响起：“操控系统已启动。” 怪人俯身抱起那具纳鹰机甲兵尸体，送进了位于机甲腹部的副舱。 “……37号，46号已损毁……显示46号系统已启动……46号机甲兵能听到吗？收到请回答。46号机甲兵，收到后立即回答……” 舱内通话器不断发出声音，戚灼看了眼右边舱壁，上面印着个数字46。 怪人回到主舱，手上多了一把手,枪，并顺手关上了通话器。 “吵闹。”他低低念了声，又对着戚灼勾了下手指：“过来，给我弄开镣铐。” 戚灼却梗着脖子看向旁边。 怪人微微眯起了眼：“小子，就算这是梦或幻象，我也会护你们一阵。但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我就要想法尽快离开这里，所以别耽搁我的时间。” 戚灼没有做声，心里暗道这人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没准真是个疯子。 季听的目光在两人中打转，悄悄察言观色。他见怪人脸色阴沉，怕他又要将戚灼赶出去，连忙从戚灼怀里往下滑：“我来，我来。” 戚灼却将他放在地上，自己大步向前，接过了怪人手上的粒子枪。 “这里，腕扣。”怪人指了下自己手腕，又看向季听，“崽，站远一点。” 待季听退后，怪人哗啦一声展开双臂，把手上镣铐绷紧。戚灼接过枪，直接对着他左腕上的套环扣下扳机。 粒子弹出膛，套环当啷一声断开，镣铐一端砸落在地上。 戚灼又去处理另一只套环，却听到怪人声音淡淡地问：“知道我为什么放心把枪交给你吗？” 戚灼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时，怪人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锐利双目，让他突然又闪过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你觉得他是露丝宝宝，露丝宝宝都有枪。”季听见戚灼不说话，生怕他惹恼男人，便连忙接嘴，还双腿分开，比了个拔枪射击的动作。 怪人俯身到戚灼的耳边：“因为你在打小算盘，觉得外面太凶险，想让我护送你们去索菲亚号，所以你不会对我做什么。” 戚灼心里既震惊他的敏锐，又因为那点心思被完全洞悉，心里一阵阵发凉。 “不过你想做什么也没用，你还没那个本事。”怪人轻声说完这句后便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抬起右腕：“继续。” 戚灼便又击断了他右腕上的套环，整条镣铐落地。 “我曾经越狱过，但镣铐里有追踪芯片，很快就被抓了回去，还敲断了腿。”怪人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一件什么小事。 戚灼不感兴趣地转开了头。 季听轮流去看两人，见戚灼不应声，又开始帮他说话：“什么？敲断了腿？那太痛了呀。” 怪人神情柔和地道：“不痛，一点都不痛，就像被蚊子叮了下似的。”说完便从戚灼手里拿过枪，迅速打掉自己脚腕上的镣铐。 他丢开枪，转身走向操控器，头也不回地向后抛出一样东西：“晚点给自己手臂上药。” 戚灼在空中接住，发现那是一管军用伤药，应该是他刚抱着机甲兵尸体去副舱时找到的。 他手上缠着睡裤，居然也被这人看出来有伤。 怪人站进操控器，取下左操纵杆的外壳，将里面的数条线路扯断，再重新排列连接，嘴里吩咐戚灼：“去按那黄键。” 戚灼依言按下左边舱壁上的黄色键，那处地面就升起了一块金属靠板。 “那是副操控器，你们俩都站到前面去。” 戚灼刚靠上金属板，季听就迅速站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腿，仰头看着他，神情既紧张又激动。 戚灼将他转了个方向，让他背朝自己，站在自己两腿间。 两人站好后，一起看向右前方正在飞速连接线路的怪人，听着机甲里不断响起的报错声：不能识别申请者身份，本次操作被拒绝——不能识别申请者——不能识别——不能——” “搞定！”怪人却将取下的操纵杆外壳合上，站直在主操控器金属板前。 “不能识别申请者身份——” 戚灼听到系统音机械地报错，差点嗤笑出声，却见那怪人突然朝着操纵杆砸了一拳。 砰！ 系统音卡了一下，接着道：“识别申请者身份，已通过。” 操控器启动，那一整块金属靠板便迅速拆分成数块，合拢，像是一副外骨骼支架，环住怪人的身体各部位和关节。 而戚灼身后的靠板也开始拆分，合拢，骨骼支架妥帖地撑住了他和季听的胸部和大腿。 “哇……”季听发出小小的惊叹。 “都准备好了吗？”怪人问道。 “好了。”季听抢着回答。 怪人曲起附着腿感器的一只脚，再伸直，戚灼和季听同时觉得身体一颤，前方舱壁往下方滚动，原本在他们头顶的主控屏也跟着下滑，占据了整个视野…… 炮火交织的旷野里，躺着一架浑身创痕的纳鹰机甲，右眼是个空洞，只剩下那只灰暗的左眼看着天空。 一道激光炮从上空划过，机甲的独眼突然发出明亮蓝光，一条金属腿向下蹬住地面，将庞大的钢铁身体逐渐撑了起来。 机甲站在原地，抬起双臂伸展。它的左臂有些卡顿，便右手握拳朝着左肩狠狠一砸。 再屈伸左臂，活动自如。 它摆动十根钢铁手指，扯断一根摇摇欲坠的手指扔掉，又甩了甩两条粗壮的腿，缓缓转动脖子。 季听紧贴着戚灼，一眨不眨地看着怪人带动外骨骼支架活动四肢，感受着机甲也跟着他在同一动作。 “他，他……”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一直去扯戚灼。 戚灼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呼吸微微急促，显然内心也并不平静。 主控屏占据了前方整面舱壁，居中大屏显示的是正前方，四周几面小屏则显示机甲其他各个方向以及全景，清晰地看见机甲后背上印着数字46。 “崽，好不好看？”怪人突然出声。 季听激动回应：“好看，好看！我们是好看的46号！” 主屏里显示一架纳鹰机甲正在前方急速飞行，身上腾着浓烟，几个主关节缝隙处都凹陷变形，显然快撑不住了。而它后面还紧追着两架螅人机甲，不停朝它的主关节缝隙发射着粒子弹。 季听立即叫道：“看啊，那里有纳鹰机甲，它被打了！” 怪人像是弹琴般动着手指，一脸的气定神闲：“没事，我们就拿这两只苍蝇来热身。” 机甲倏地腾空，季听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脑袋一阵眩晕，心脏胡乱狂跳，便反手抓住了戚灼的裤腿。 戚灼也握住了他的肩膀。 前方，正在逃跑的纳鹰机甲左右摇晃，一架螅人机甲锁定了它的右腰关节缝隙处，抬臂，准备放出粒子弹。 子弹出膛的瞬间，螅人机甲前方突然冒出来一架纳鹰机甲，近距离挡在它身前，一只独眼和它对视着。 独眼机甲和螅人机甲贴身面对面，保持着和它相同的速度倒飞，并狠狠出拳，击在了它的左臂上。 那串子弹便化为流弹飞向远方。 戚灼的目光不停在主控屏和怪人之间逡巡，看他操纵独眼机甲掐住对面机甲的脖颈，再频频挥动铁拳，震天动地的金属撞响都传入了紧闭的舱内。 砰！砰！砰！ 螅人机甲的脑袋变形，搭在了左边肩上，独眼机甲又迅速绕到了它背后，射出一排粒子弹。 两架机甲紧紧相贴，那些子弹便一颗不剩地尽数击入螅人机甲腰部的主关节缝隙里。 “他用了泡泡浮力招，马上要使出蓝波变形冷剑！”季听激动得有些忘形，双手合拢举在头顶，高声大喊：“变形！” 戚灼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不想怪人却也跟着道：“我马上要使出蓝波变形冷剑！变形！” 听到怪人喊出这两个字，戚灼脸上一阵扭曲，季听却激动得浑身发抖。 46号独眼机甲的右手掌心里突然多出一把冷剑。长约两米，宽半尺，电流在雪亮剑刃上流动，像是一圈圈蓝色的光环。 戚灼猛然一滞。 他知道机甲配有冷兵器，但如果不是子弹耗尽的情况下，很少会动用冷兵器进行搏斗。毕竟远可激光炮，近可粒子弹，哪样不比冷剑威力要强？何况主屏右下角的弹药提示，这架机甲弹药还相当充裕。 因为狗崽子在喊什么变形，所以他便使用冷剑。 疯子！ 真的是疯子！ 戚灼在心里念着疯子，却也双眼闪亮，呼吸因为兴奋而变得急促。 一架螅人机甲已经坠落向地面，另一架转身朝着46号独眼机甲开火。怪人操纵机甲在空中左右腾挪，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了这一批粒子弹。 “啊啊啊啊啊啊……”季听兴奋地大叫：“变形冷剑把它变成猪！” 怪人操纵机甲飞闪到了那架螅人机甲的身后：“我马上捅它就像捅猪。” 他说完便一个拧身仰倒，戴着臂感器的右手朝着斜上方刺出。那双眼睛被舱内光线照亮，黝黑深邃，锋利得如同那把闪着光的冷剑。 此时全景屏里，46号机甲也拧身后仰，右手里的冷剑斜斜向上，刺入了螅人机甲腰下侧的关节缝隙里。 剑锋横着一挑，关节轴便从中断裂，破碎的零件四处飞溅。 “看我捅了猪屁股。” 怪人一声大喝，冷剑缩回金属臂内，大拇指同时按下炮火键，一串密集的粒子弹从机甲小臂处喷出，直接射入螅人机甲的舱壁。 看着那架螅人机甲直直往地面坠落，季听震惊地张大嘴，已经忘记了惊呼。 为您提供大神 秃子小贰 的《季听日记》最快更新 第 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9 章 两架螅人机甲都已解决掉，怪人操控机甲在低空飞行，季听满眼都是崇拜：“狼人叔叔你好厉害，你真的好厉害！” “好玩吗？”怪人问道。 “哈哈哈哈好好玩哦——呕！”季听刚笑完就张开嘴，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干呕。 戚灼忙道：“怎么了？你可别吐在这儿。” 季听眼里被激出来水光，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片刻后才道：“我不会吐。” 戚灼刚松了口气，就听他道：“我能咽下去。” 戚灼太阳穴直跳，季听却又开始笑：“我就是有点晕，哈。” 怪人看着前方，轻轻勾了勾唇：“等你自己会开机甲的时候就不会晕了，还会成为非常强悍的机甲战士。” “强……强什么？” 怪人操纵方向杆，嘴里道：“非常厉害的意思。” 季听问：“那我像纳鹰机甲兵那样强什么吗？” “你比他们强什么多了。” 季听期待地追问：“比霹雳机甲战士呢？” 怪人看着右上方全景小屏：“比他们还要强什么！” 季听屏住呼吸沉默了几秒，脸颊迅速涨红，眼睛也闪着光。 “我其实现在就会开的。”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作势在身后抓了一把丢出去，“我还会无敌冲冲冲大招，臭球炮炮弹。” 怪人没有回头，却抬手朝后方竖了下大拇指，独眼机甲也竖起了钢铁拇指。 独眼机甲在荒地上快速掠过，怪人声音平静地开口：“红枫系有六颗恒星，大小行星两百四十颗，我们在其中建造了很多人造跃迁点，加上众多天然跃迁点，可以到达星系里任何一处。我们目前的技术也可以探测到星系外几十万光年的生物，但是从来没有探测到过螅人。” “没谁知道螅人来自哪里，它们突然就这么出现了，使用着和我们同样的武器和机甲，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并同时占领了四颗主星。” 怪人突然开始说起螅人，戚灼立即竖起了耳朵。 “它们用运输舰运过来大量机甲，摧毁地面所有的光子鱼雷设施，接着才派出战斗舰。它们残忍嗜杀，入侵红枫系不光是为了掠夺、征服和杀戮，还为了繁衍。” 机甲仰起头，视线投向天空，主控屏里便出现了占据半个天幕的漩涡，依旧自左向右地旋转着。 “它们轻易摧毁了一座主城，其他主星也是一样，在3536年6月13日的下午同时沦陷。” 怪人说的是日期，而不是今天下午，用词有些奇怪，但戚灼没有注意，只在琢磨他的这些话。 他知道纳鹰军星舰都在尘雾星同自由军作战，虽然心里憎恨，也忍不住开口：“纳鹰战舰会赶回来的吧。” 怪人朝着远方发射一束激光炮后才回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 “6月14日凌晨，大批入侵者战舰会通过超级虫洞到达红枫系。” 戚灼狐疑地问：“6月14日凌晨？可现在才13号，你是怎么知道的？” “螅人战斗舰数量超过了纳鹰军和自由军战舰的总和。”怪人没有回答戚灼的问题，只转头看向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它们了解红枫系，它们是有备而来的。” 戚灼半信半疑，但怪人也没有继续往下说，那根不断轻轻敲着操纵杆的手指，显示他正陷入某种焦虑情绪中。 “你们刚才看到我从一个小虫洞出来的？”他突然问道。 一直盯着主控屏的季听问道：“就是那个小漩涡吗？” “对，小漩涡。”怪人沉默了一瞬，又问：“你们有没有见到小漩涡里还出来其他人？” 戚灼两人齐齐回道：“没有。” 怪人闭上嘴，操纵着机甲往前飞，朝着对面一架螅人机甲开炮。他的攻击既准又狠，将那架机甲的关节轴击碎，再连续射出粒子弹将其击落。 主控屏的螅人机甲坠地，季听又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怪人却突然问：“崽，你把你那个新机甲藏来藏去，藏在哪儿的？” 戚灼闻言一惊，迅速抬头看了怪人一眼，又看向身前的季听。 “啊？狼人叔叔你知道我藏了机甲呀？”季听大为惊喜，却又有些为难，“可是，可是我怕我说了后，季云会给我拿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季云。”怪人柔声保证。 季听便小声回道：“我先藏在花坛里，后面又藏在厨房最下面的柜子里。” “厨房最下面的柜子里。”怪人神情变得怪异，脸色也有些苍白，他闭上眼后再睁开，喃喃着：“他长大后自己都忘记了，你却知道……这的确是真实的世界……他又去了哪儿……我怎么回去，该去哪儿找……” 戚灼听完两人的对话，心里的迷惑越来越深。 他真是疯子吗？可怎么知道狗崽子藏玩具的事？难道是季家熟人？他说过两次真实的世界，指的是什么？ 怪人似有些魂不守舍，却能一次次躲过炮火再进行还击，一连击落了四五架螅人机甲。 戚灼明白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历经无数战斗后形成的身体本能反应。他之前对这人并不感兴趣，但现在对他充满了好奇。 “不对，不对……”怪人继续自言自语，如同破碎的梦呓，戚灼越听越糊涂：“如果曾经见过……那怎么没有这段记忆……” 46号独眼机甲在这片旷野上四处飞行，穿梭于炮火之中，一连击落了四五架螅人机甲。怪人的目光一直在各个小屏上来回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戚灼正观察着怪人，身前的季听却开始隔着冲锋衣帽子摸耳朵，又转头看他，满脸都是不安。 “动来动去做什么？”戚灼问。 “叮叮，叮叮，叮叮。” 戚灼：“好好说话。” “我耳朵里在响。”季听认真解释：“只要耳朵里在响，就是我的视听器要充电了。” “再坚持一下，等到了索菲亚号上，我就去给你找电源充电。”戚灼压低了声音。 季听看上去并没有安心，却也呐呐地哦了一声，但看似没注意他们谈话的怪人突然出声：“回去找他行李箱，他的充电器在里面，视听器只能用专用装置才能充电。” 既然怪人要开着机甲去帮季听找行李箱，那戚灼也不会有意见，并迅速报出地点：“箱子就在左边那条峡谷里，飞进去我就能给你指地方。” 季听非常高兴，做了个挥动冷剑的动作：“谢谢狼人叔叔。” 怪人问：“谢谢我该怎么表示？” 季听茫然了一瞬，立即提高音量再次道：“谢谢狼人叔叔！” 怪人没有应声，只抬起左手，在自己胸前比了个心形，全景图像中的机甲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哈！”季听笑了声，也在胸前比心，大声喊：“爱你！” 怪人勾了勾唇，脸上的沉郁也被冲淡了些，操纵机甲飞向了峡谷。 戚灼突然惊觉空中多是纳鹰机甲，螅人机甲被击毁了不少，一道隐约的扩音器喊话声，从独眼机甲左腿处的弹孔缝隙传了进来。 “……对方火力暂时被压住，速度登舰，所有人速度登上索菲亚号……” 在登舰了！ 戚灼激动地看向怪人，但看见他那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后，实在是说不出让他送自己去索菲亚号的话，便去捏季听的肩膀。 季听回头盯着他，他便做口型：“说，快说。” “啊？” “送我们。” 季听怔了怔，顺从地重复出声：“送我们。” 戚灼伏在他耳边低语：“让他拿了行李箱就送我们去星舰。” 季听便喊了一声：“狼人叔叔。” “嗯。” 季听小心地问：“狼人叔叔，你可以拿了行李箱后送我们去星舰吗？”他想了下后又道：“我是季志城的狗崽子，可以带你上索菲亚号，他们不让你上舰，我就在地上打滚。” 季听说完这句便又去看戚灼，见他冲自己满意点头，便很是高兴地左右扭了扭。 怪人还没回答，机甲便发出一声震响，季听视线里的一切在不停旋转，整个人也在跟着翻滚。 “成火哥哥！”他惊慌大叫，听见了怪人在说：“别怕，只是来了几头外星猪。” 机甲很快便稳住，停下了翻滚，左右腾挪着冲上高空。 季听惊魂未定地看向主控屏，看见里面有三架螅人机甲正在追击他们。 因为怪人表现得很轻松，季听也不再那么紧张，伸手在空中戳了三下：“哈哈，蓝波变形冷剑捅外星猪屁股。扑扑扑。” 怪人的神情却与他柔和的声音相反，脸上全是狠厉，46号机甲不停穿梭，行进路线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晃得人有些难受。 季听笑了两声后便再也笑不出来，捂住额头哼哼唧唧：“草他祖宗，我好像有些晕。” 下一秒，正在操作机甲的怪人突然转头，冷冷瞪了戚灼一眼，目光凌厉如刀，接着又迅速转了回去。 戚灼：…… “这机甲的能量不太够了，我得尽快把他们解决掉。”怪人安抚季听：“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好的，我在忍。”季听回道。 机甲挨了一炮，往着左边倾斜，怪人迅速回正方向，同时朝着前方开火：“……老子弄不死你。” 季听紧张地看着大屏，偶尔伸手摸下耳朵。戚灼余光瞥见了，知道他耳朵里又在叮叮响，正想将他手拿住，却突然发现前方有些不对劲。 只见那面主控屏正发生着奇异的改变，像是夏日正午的远景，在灼人气浪里发出微微扭曲。 戚灼不会认为那是主控屏在变形，他紧盯着屏幕前的一小块空地，看见那里的空气果然在开始旋转，形成了一个很浅的漩涡。 漩涡由浅到深，由缓到急，很快便成为他之前在工地车旁见过的那种小虫洞。 唯一不同的便是，它转动的方向是从右往左。 为您提供大神 秃子小贰 的《季听日记》最快更新 第 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0 章 虫洞就在怪人的左上方，他侧头看了几秒后，突然出声：“小子。” 戚灼还处在震惊中，下意识回道：“在。” 季听这时也注意到了虫洞，不停伸手去指：“看，快看，看。” “小子，我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得。”怪人朝着右上角开火，嘴里道：“不要尝试登上索菲亚号，就呆在沙雅星庞隆城。” 他双臂一拧，46号机甲跟着侧身躲开了一发光炮：“索菲亚号会成功离开沙雅星，但是会在太空里失踪，永远失去踪迹。” “你是怎么知道——” “不要再想着去找父亲。”怪人打断了戚灼的疑问，并在说话的时间内又干掉了一架螅人机甲，那架机甲像是一团巨型爆竹，啪啪爆炸着往下坠。 听到怪人说出这句话，戚灼无比震惊。 他觉得怪人非常面熟，却也确定自己和他从未见过。但这人说的话像是和他非常熟稔，熟到清楚他一直在寻找失踪的父亲。 戚灼咬着牙问：“为什么不找？”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就很后悔，不想怪人回答，也不想知道答案。 怪人侧头看了过来，戚灼对上他的视线后，在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他的心头一颤，在这刻突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他们心灵相通，能感受到彼此相同的苦痛。 “你到底是谁？我以前认识你吗？还是你认识我父亲？”戚灼颤声问。 漩涡卷起的气浪越来越大，季听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宽大的夹克袖筒被风灌满，发出哗哗的声音。 怪人没有回答，收回了视线。46号机甲转身向后，朝着最后一架螅人机甲冲去。 “最关键的一点，不准再扔下他。”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怪人的声音却无比清晰，“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要带着他！” 漩涡边缘越转越急，最中心看上去却仿佛静止，形成一小块平整的镜面。那是转速太快后，让人产生的视觉暂留现象。 季听现在无暇去听戚灼两人在说什么，只盯着那个漩涡，抓紧身后戚灼的裤腿，担心自己会被吹得飞起来。 46号机甲和螅人机甲展开了近身格斗，不断上下腾挪，射出粒子弹。戚灼跟着机甲摇晃，努力去看怪人，在迎面扑来的风浪里不停追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怪人没有回答他，却突然大喝一声：“蓝波变形光剑——变形！” 戚灼：…… 怪人掌中突然多了把光剑，双手握持，举起，迅捷有力地朝下刺落。46号机甲也和他进行着相同动作，腾空跃起，掌中冷剑刺入螅人机甲脖颈处，小臂上装备的枪膛不断开火。 “哇！”季听爆出激动的尖叫，艰难地将手举过头顶，合拢：“变形！” 击杀掉最后一架黑色机甲，46号机甲飞向地面，接触大地的同时，能量终于耗尽。 它独眼里的蓝光慢慢熄灭，庞大的机甲身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成为一张定格的画面。 “能量为1，机甲将自动关闭。” 舱内的系统女声消失，怪人转头看向两人，并解开身上的操控器，一步步走了过来。 漩涡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出现了扭曲，怪人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犀利的眉眼，被风鼓动的军装残旧破烂，却丝毫无损他透出的气势和威严。 “狼人叔叔哦哦哦……”季听张开的嘴被风吹得闭不上，怪人停在他和戚灼身前，替两人挡住了风。 怪人伸手，在季听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这才看向戚灼。 “这是虫洞入口，我要走了，回去保护我最重要的人，你也要保护好你最重要的人。”怪人看着戚灼的目光没有了冷肃，还带着几分柔和，“小子，我不能告诉你太多。有些苦，你得自己去品尝，有些弯路，你得亲自去走一趟。” 他深深地注视着戚灼，拍了下他的肩，低声道：“辛苦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戚灼固执地追问，“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怪人看着戚灼，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一勾，那条藏在T恤下面的项链被拨了出来。 那是一条长长的银链，下端串着两块玉石，一块淡青一块浅红。形状像是两片树叶，表面还分布着颜色稍深的叶脉，看上去浑然天成，没有任何雕琢痕迹。 这是戚灼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项链，他立即就想塞回脖子里，却看见怪人突然开始解他自己的纽扣，并从军装衣领里拖出一条银白色的长链。 长链下端串着一块叶状玉石，浅红色，表面有纵横的深红色线痕，似是经络清晰的叶脉。 戚灼太熟悉自己的项链了，熟悉到他看见这块玉石的第一眼，就从那叶脉分布上确定和自己的玉一模一样。 但对方只戴了一块浅红色的，没有淡青色的那块。 戚灼怔怔看着怪人：“你为什么也有这块玉？” “这是……我……”风更大了，怪人的话被吹得支离破碎，戚灼努力分辨也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戚灼问。 怪人却没有重复，只抬起双手放在左胸，朝一直盯着他的季听比了个心，接着便转身走向了虫洞。 季听虽然惶惶不安，却也条件反射地立即比心：“爱你。” “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的消息？”戚灼朝着怪人的背影大喊。 怪人头也不回，抬起右手在耳侧挥了挥。戚灼正想追上去，就见他脖子上那条飘在空中的项链似在发光，但怪人自己并没有发现，大步跨进了虫洞。 就在他进入虫洞的瞬间，那块红玉突然脱离银链，朝着戚灼方向飞了过来。 它像是一片真的叶，没有重量，却也不被强烈的风浪携卷，在空中化成一道淡红色的光，迅捷地钻入戚灼脖颈。 戚灼连忙去摸脖颈，却什么也没有摸着，低头看，只瞧见自己的两块玉，色泽浅淡，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怪人消失不见，那漩涡也快速变浅，变淡，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原本全是风声的舱内突然变得安静，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狼人叔叔进了小漩涡了，他不见了。”季听满脸惊骇，依旧还看着那里。 “速度登舰，所有人速度登上索菲亚号，四十分钟后启航……” 扩音器喊话声传入机甲，戚灼没时间再去想怪人的事，收回骨骼支架后，便匆匆走向舱门：“这里离峡谷挺近，我们先去找行李箱，再去登舰。” “狼人叔叔不会死吧？”季听跟了上去，担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 季听追问：“那也许呢？也许的话呢？” “也许不会死。” 舱门打开的瞬间，隆隆炮火声涌了进来。戚灼蹲下身，季听便自觉地一头栽倒在他肩上。 天上的战斗没有开始那么激烈，但依旧还有机甲在开战，旷野里也坠毁了数架机甲残骸。但四处已经出现了不少人影，正从各个方向跑向星舰场。 戚灼站在旷野里，沉默地眺望着星舰场。 舰场灯光已经熄灭，只有几架机甲飞在低空，用大灯来进行照明。雪亮灯光里，原本平坦的星舰场已经满是坑洞，索菲亚号那庞大的舰体矗立在坑洞之间，大敞的舰门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正在登舰。 他还记得怪人的话，让他不要登上索菲亚号，说那艘星舰会在太空里失踪。可他既不清楚怪人身份，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是真是假，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放弃这次难得的逃生机会。 “成火哥哥。”季听挂在戚灼肩上，见他站着不动，便挠了下他的胳膊提醒。 “走，我们去峡谷里拿行李箱。”戚灼道。 “好。” 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的旷野边缘钻了出来，向着星舰奔跑。戚灼逆着人流走出一段后，突然听到身旁的人在惊呼：“快看天上。那是什么？是星舰吗？啊？那是不是星舰？” 所有人都抬头看天，戚灼也不例外，在看清漩涡中心出现的黑影时，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季听也想仰头看，但他弹动两下没能弹起上半身，便只得作罢。 “入侵者战斗舰！是入侵者战斗舰过来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天啊，战斗舰也来了。” 尖锐的警报拉响，星舰场上空再次响起扩音器声音，讲话的人语气急促，不再像刚才那么镇定。 “索菲亚号将在十分钟后启航，所有人抓紧最后时间登舰！” 人群陡然静默，几秒后才炸开了锅，一边喊叫一边潮水般冲向了星舰场。 “只有十分钟了！快跑啊！” “快，你快背上妞妞，别管我，我跑得慢，我自己追上来。” “爸，爸，你快爬起来！” …… 十分钟！ 戚灼心头一凛。 只剩十分钟，这点时间不够去峡谷里拿行李箱了。 戚灼立即改变主意，扛着季听掉头跑向星舰场。他眼睛紧盯着远处的索菲亚号，心里估算着能不能在十分钟内登上星舰。 “哥哥你方向反了。”季听连忙提醒他。 戚灼边跑边道：“来不及了，先登上舰，只要上舰了就行，我去找舰长，让他全舰广播，给你找一个新的充电装置。” 季听迟疑了几秒后，小声回道：“好。” 为您提供大神 秃子小贰 的《季听日记》最快更新 第 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1 章 路上都是人扔掉的行李，体弱病残腿脚慢的被家里人拖着，不断有人摔进弹坑，但立即又在往外爬。 戚灼扛着季听狂奔向索菲亚号，宽大的T恤被风吹得飘飘荡荡，露出的一大截脖子上爬满了汗水。 “60,61,62……” 戚灼在心里暗自读秒，绝望地发现按照目前的距离和速度，他应该没法在十分钟内赶到索菲亚号。 但是如果肩上不扛着人，那么就会有一丝希望。 “狗崽子。”戚灼喊了声。 “在哎哎。” 季听回答得很快，因为被颠簸着，声音在发颤。 戚灼喊答应人后却没有立即说话，喘息几次后才道：“你自己跑吧。” 不待季听回应，他又语速飞快地道：“我这样扛着你反而跑得慢，你自己跑还要快一些。” “好哎哎，我自己跑。” 季听立即满口答应，戚灼便蹲身将他放下了地。 “你快跑，成火哥哥你快跑，我会追上来的。” 季听还在催促他，戚灼也就不再犹豫，撒腿就往前奔去。 “索菲亚号还有七分钟时间启航，所有人抓紧时间登舰……” 戚灼跨过沟壑，越过弹坑，如同一阵风般，迅速超过了很多人。他一直盯着前方的索菲亚号，看它在机甲大灯照射下的庞大舰身，像是一条游在深海中的巨型梭子鱼。 他原本打算就这样一口气冲上舰，但不知怎么的，中途还是转头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见了那名跌跌撞撞奔跑在最后面的小孩。 小孩穿着罩到脚背的夹克，像一只摇摇摆摆的企鹅，一张脸被糊得看不清。他也一直在注意戚灼，对上戚灼的视线后，很惊喜地张了下嘴，看口型像是在说：哈！ 但接着就被一块石头绊倒。 他趴在地上，迅速抬头去看戚灼，并飞快地爬了起来，嘴巴不停张合，像是在对戚灼解释什么。 这一带光线不好，石头也太多，他继续摔倒继续飞快地爬起来，笨拙却坚定地朝着戚灼的方向前进。 小子，知道被抛弃后面临死亡是什么感受了吗…… 夜间的气温一直降低，戚灼背朝着光线站着没动，一口口呼出的全是白气，汗水蒸腾的热气让他头顶像是在冒烟。 有人撞在他身上，嘴里在骂骂咧咧：“站着干嘛？自己不想登舰就别挡别人的道。” 戚灼没有回嘴，也没有管那人，却突然踢飞了旁边一块石头。 他也不知道在对谁生气，低声咒骂了一句：“我草他祖宗！”接着便逆着人流朝后面奔去。 他脚步越来越快，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的人，干脆从平地下到弹坑，在那些斜坡上朝着前方全力奔跑。 “哎呀又摔了，没事，是有个石头……嗨呀，爬起来……我很快就能追到成火哥哥了，他会在星舰上等我，就坐在我旁边……哎哟……” 季听再次摔倒后，没有能立即爬起来。他的膝盖被连接磕了两次，实在是太疼了，想稍微缓一缓。 可一只手突然抓着他肩膀，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转头去看，高耸的夹克挡住了视线，但眼前晃动着的一段布料让他很熟悉。 那是一截筒状的睡裤裤腿，上面印着一只只小黄鸭，圆滚滚的憨态可掬，正缠在那条拎着他的劲瘦手臂上。 戚灼将季听像是米袋般甩上肩，撒腿便往前跑。 “成火喔哥哥，我很沉嗯嗯的，你可以把我喔喔放下，我自己咦咦咦跑。” “你也知道你沉？沉就别说话！” “嗯。” 季听没有再说什么，就垂着头挂在戚灼胸口。 戚灼往前跑了一段，听到季听在小声吸气，便低头看了眼。 他看见几颗水珠滴在自己胸前，劣质T恤面料不吸水，水珠便顺着胸膛滑下地，只留下几颗米粒大小的亮点。 “谢谢。”他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 戚灼为了节约时间，没有绕着弹坑前进，而是直接从弹坑的斜坡上跑直线。他的汗水从发根浸到发梢，淌进脖子里，再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滑。 “都快一点，再快一点，索菲亚号还有两分钟时间启航，所有人抓紧时间登舰……” 当他扛着季听跑进垮塌的舰场围墙，听到还剩两分钟，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从这儿到索菲亚号，两分钟够了。 可就在他准备冲过这最后一段时，舰场内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喊：“战斗舰出来了……马上就出来了！” 戚灼倏地抬头，看见一艘狭长的舰身已经完整呈现，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虫洞里。 扩音器里的倒数报时骤然停下，指挥官接着便在嘶声高喊：“停止登舰！停止登舰！马上启航！停止登舰！” 随着指挥官命令，星舰的六扇舰门开始关闭，登舰梯也迅速外撤。梯上的人飞身往舰门扑，有人幸运地挂在门上，被一把扯了进去，更多的人则是直接抓空摔落地面。 舰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涌动，或在绝望大哭或在愤怒咒骂，也有人干脆往起落架上爬。 “还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 戚灼没有停下，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离得最近的星舰门，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往前冲。 轰！ 星舰启动，地面都在跟着震颤，还在奔跑的戚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终于停下了脚步。 但他肩上的季听没有挂住，扑通一声摔在草坪上，又迅速爬起来，牵住了戚灼的衣角。 戚灼喘着粗气，睁着一双不知道是因为焦灼还是被汗水蛰红的眼睛，看着星舰不停爬高，只喃喃念着：“不是还有两分钟吗？不是说还有两分钟吗……” 星舰越攀越高，并收回起落架，有人便像断翅的鸟儿般从高空坠落。 所有人都绝望地看着星舰起飞，在那巨大轰鸣声中哭叫咒骂。季听也仰头朝着星舰大叫：“让我带着成火哥哥上去呀，我是季志城的狗崽子呀，让我带着成火哥哥上去呀……” 戚灼一动不动地仰着头，闭了闭眼睛，一颗泪珠从眼角滑到了鬓发里。 指挥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不要在星舰场停留，帝国军会安排机甲护送你们去往庞隆城暂避。星舰场太危险，不想去往庞隆城的也可以自行寻找藏身点……” 星舰消失在茫茫太空中，而一团巨大的黑影也笼罩了星舰场。原本喧嚣的人群都停下了声音，只愣愣地看着。 黑影显出了清晰的轮廓，外形薄而扁，漆黑的金属表层上有些斑驳的灰白痕，像是一条来自深海的魔鬼鱼。 正是那艘已经完全通过虫洞的入侵者战斗舰。 扩音器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家放心，索菲亚号很快就会回来接走你们，而帝国纳鹰战斗舰也正全速赶来。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到时候大家都能安全离开……” 到达星舰场上空的战斗舰突然射出一道白光，将这片天空都映亮。 下一秒，星舰场内唯一还残存的一栋楼房便在那道白光里化为乌有。 “开……开……开……” 而指挥官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最后一个音还在回荡。 安静的人群突然炸开，纷纷朝着星舰场外奔跑。几十架纳鹰机甲接连起飞，朝着战斗舰发射出激光炮。 数道蓝色光束在半途便被拦截，在空中炸成一团团蓝色焰火。战斗舰朝着下方射出两颗光子鱼雷，两架来不及躲避的机甲被击中，翻滚着坠落向下。 指挥官殉职，有人迅速顶上，用手提式扩音器嘶声高喊：“机甲也撤退，尽量减少战损，所有人和机甲一起撤退！去庞隆城地下军事基地躲避，我们的战斗舰正在往回赶……” 身边的人都在奔跑，机甲从头顶飞过，戚灼却依旧站着没动，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庞，看着索菲亚号消失的方向。 季听伸手扯了扯他：“成火哥哥，成火哥哥。”见戚灼不理他，又加大音量喊了好几声。 戚灼这才回过神，慢慢低头看向季听。 “成火哥哥，他们都在跑，我们是不是也要走了……”戚灼的眼睛很红，但目光很冷，季听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扯着他衣摆的手也收回来，瑟缩地背在了身后。 “我为什么要回头去找你？如果不找你，我已经在索菲亚号上了。我为什么要回头去找你？”戚灼的眼泪涌了出来，他狠狠地瞪着季听，声音沙哑地嘶吼：“我可能真的疯了，我就是个傻逼，如果不找你，我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正坐在星舰上。” 戚灼的肩膀被谁撞了下，往旁趔趄了两步，季听连忙伸手去拉他，被他将抓在裤腿上的那只手扔掉，接着转身大步离开。 “成火哥哥。”季听慌忙追上去，戚灼却在走出几步后转身，指着他厉声喝道：“滚！不准再跟着我！” 戚灼的模样太凶狠，季听顿住了脚步，没有敢上前。但在他转头继续往前走时，又赶紧追了上去。 为了跟上戚灼，他不得不飞快地奔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连忙又爬起来继续追。 戚灼却在听到他脚步声后再次回头，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跟着我，我就弄死你！” 季听正扶着一块大石头往这边爬，闻言骑在石头上没有动，只愣愣地看着戚灼再次转身离开。 “成火哥哥……”他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立即又放声大喊，用力得脑袋都在跟着颤：“成火哥哥——” 戚灼没有回头，季听就那么骑在石头上，看着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为您提供大神 秃子小贰 的《季听日记》最快更新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