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逃生,但绑定了原神系统》 1. 序幕01 序幕01/号角 当你谈到「噩梦」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是光怪陆离的景色?无限延长的回廊? 没有窗户的房间,还是空旷无人的废弃商城? 白日清醒时无比熟悉的景色和事物被扭曲,地板中爬行着沉默的生物,黑暗中会有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睁开。浴室中的水向上漫灌,在天花板上显露出怪异而扭曲的光影。 ……不管你想到了什么,有一点可以确认,这是一场噩梦。 用另一种更为笼统的方式定义,梦境来自于已有的认知以及记忆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而噩梦也由此滋生。 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算不上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体验。 不过,或许有人将其称之为一场没有任何代价的冒险。不用有后顾之忧,逃开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得到感官与心理上的刺激。 可是,你是否曾经想过…… ……你本身,便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又或者说…… ……你眼中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是否也只是一场梦境? 20■■年■月■日,这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罩上了一层沾满尘土的纱帘罩。刚刚被概率论和统计学轮番折磨过的曲月,此时正迈着疲惫的步伐跟舍友一起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似乎是注意到曲月有气无力的样子,舍友友好地撞了撞她:“喂,你怎么了?哎呀,不就是刚刚被BOSS点名上去做题没做出来吗?谁没被点过啊?” 曲月:“……刚刚你口中的BOSS从我们身边路过,还看了你一眼。” 舍友:“……” 曲月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太阳穴隐隐发痛,她的心底升起了几分无缘无故的烦躁情绪。 不仅是高数…… 虽然高数确实让人感到身心俱疲,但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 ——她最近一直都在做噩梦。 做梦本身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不过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是白天对大脑皮层的刺激所凝聚、加工而成的影像罢了。她从小就常做噩梦,几乎就没停下来过,这对她来说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了。 只是最近这些梦越来越令人感到不安了。那些场景愈发清晰,甚至愈发熟悉——那似乎就是她每天生活着的教学楼、食堂、寝室,却又掺杂了太多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在梦醒后,她不会再记得这些梦的具体细节,只能勉强窥见梦境碎片的一角;甚至就算是这一角,也会很快被忘记。 她当然尝试过用日记试图记录下来那些碎片,但当她过了一天再去尝试回忆这些碎片时,头脑中便会升起一团强烈的矛盾与扭曲感。 如果只是噩梦也就罢了。只是……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这些天走在校园里的时候,那些本该只存在于梦中的异常似乎开始蔓延了—— “——嘿!” 看见曲月被吓得弹了起来,刚刚突然冒出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的舍友站在寝室门前叉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 另一个舍友则拿着钥匙,一边开着门,一边向她们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又在干啥呢?” 曲月正要反驳,突然瞳孔一缩。 舍友的钥匙已经放进锁眼了一半;而那黯淡的金属锁眼中,竟然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根血红色的触手。它看上去非常光滑,带着初生的红润;细长的腕足从锁眼钻出,沿着钥匙—— 曲月焦急地往前跑了两步,一把抢过了舍友手中的钥匙:“……锁眼——” ——什么也没发生。 无论再怎么仔细看,手中的钥匙都那样寻常。粗糙的切面,模糊的划痕,略微冰凉的触感——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把再平常不过的钥匙。 曲月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可是刚刚明明……你们没有看到吗?” 舍友站在门口,看向她眼神有些迷茫:“……看到什么啊?” 曲月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把钥匙递给了舍友。舍友接过了钥匙,一边开着门,一边有些担心地看向她:“曲月,你到底怎么了?” “可能……”曲月顿了顿,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地笑着说,“可能最近噩梦做得太多了?” “噩梦?又看恐怖片了?”舍友把门推开,随口问道,“还是说压力太大?” 曲月摇了摇头,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就在这时,怔怔地站在窗口的舍友感叹道:“咱们运气真够不错的。” “怎么?”曲月微微松了口气,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往窗边走了过去。 “你看,”舍友指了指窗外,“外面突然刮起来了好大的风。” “这风可真够邪性的。预报明明说今天是大晴天的,突然刮这么大的风。” “……等等,那是不是下午体育课不用上了?” “……?!好耶!” 女孩们的欢笑声与风扑打在窗户上发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曲月心中那股没由来的烦躁感却愈发明显。出于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心理,她独自走到了窗边,俯瞰着寝室楼楼下的场景。 这是一场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风。方才还那样平静的天空,顷刻间已经层层堆积着厚重的乌云。而在这漆黑的苍穹之下,是一阵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卷起来的狂风。 她甚至看到楼下斜对角那棵树开始剧烈地摇晃,树叶正扑簌簌地下落。 而这阵疯狂的风并没有满足于此—— 曲月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明明与那棵树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十几米,她却好像看见它的根系正在一根根地被剥落,很快就会被—— “——天啊,你们快看!”舍友发出讶异的惊呼声,“那棵树被风直接拔起来了!” 被卷起的树砸向了一边的车,登时巨大的警铃响起。噪音像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扎入了曲月的脑海,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浓烈的不安。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很明显,寝室楼并没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中幸免。面前的窗户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锁眼也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曲月感觉太阳穴愈发疼了,索性直接把窗帘拉上,脱掉外衣爬到上铺、拉上床帘戴上耳机躺下了。 隔着床帘和音乐声,曲月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舍友们讨论的声音。她们似乎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非常满意,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时候会下发停课改线上的通知。 但她不这么认为—— ——虽然给不出理由的话,这样说确实有些离谱;但她的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阵风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好运,它甚至没有任何的意义。 它只是作为某种存在即将来临前吹响的「号角」。 最后,舍友们如愿以偿地收到了班群里发来的上网课的通知。有人想出去回教学楼拿本教材,都被宿管阿姨拦下来了——因为风太大,宿舍楼已经把门牢牢地锁上,禁止出入了。 曲月把头埋在温暖的被子里,但昏暗狭小的空间带来的些许安全感并没有化解太阳穴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她探出了手,打开电脑,输入会议号。电脑似乎卡在了加载界面,曲月的睡意也越来越明显。 ——不行,至少先进去挂着…… 曲月用力地摇了摇头,打开手机胡乱刷着APP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左手无意义地重复着点击着鼠标,她侧着身子随手点开了「游戏」分类的APP,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图标。 说起来……前几天刚刚更新的活动版本好像还没有参加…… 似乎是因为网确实很卡,不仅会议界面加载得很慢,就连游戏也卡在天空岛无限延长的高柱加载画面死也不往前挪动了。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加快了左手点击鼠标的频率。 终于加载完成进入会议时,曲月却发现会议名称并不是这节课的名字,也不是老师的名字。 它甚至不是汉字,而是一串字符。刨除无意义的乱码外,唯一能辨别出意义的字符是: “GAME1.exe” 除此之外,整个会议界面都是黑的,没有其他信息了。 看了看时间,确实已经到了上课时间了,但却没有任何的画面和声音…… 老师迟到了吗? 曲月顿了顿,尝试着点开参会人员的列表想看看有没有老师,点开后却是一片乱码;她又尝试着点开聊天框,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她问:“老师迟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 她提高了声音:“你们会议有声音吗?” 没有人回答。 ……什么情况? 曲月掀开了床帘。宿舍过道上空无一人,五个床铺的床帘都紧紧地合着。怪异感愈发明显,但因为上课时间快到了,曲月没有深究——她打算点掉会议界面重新进一次。 ……无法关闭。 曲月的心情愈发烦躁,她开始不断地点击着右上角的红色叉号,但似乎整个界面都卡死了。 她又尝试着长按关机键重启电脑,但无论怎样努力,屏幕似乎凝固在了“GAME1.exe”的界面上。如果不是右下角的时间还在跳动,她恐怕会以为这只是一张截图照片。 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拉开床帘: “喂!我是说——” 话语戛然而止,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下意识地床帘用力一拉,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不断地颤抖着。 外面…… 外面的一切……都变成……都变成红色的了…… 惊惧之外,一股陌生而熟悉的矛盾的怪异感爬上了她的心头。曲月确信自己从未在哪里看到过那种景象——天花板上爬满了向下垂落的红色藤蔓,地板上满是黏稠的、流动着的液体,窗户上印着一个叠着一个的血手印…… ……不。 她……确实是见过的。 只不过……是在最近的一场噩梦中。 虽然关于那场梦的记忆已经完全消失,但因为当时及时记录了下来,依靠日记本,她依旧能翻到属于那一个的梦境的“片段”。 在那里,她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场景。 而正是这份未知的「记忆」,让她下意识地直接停止了观察,在被发现之间躲回了床帘里。 ……等等。 「被发现」? 被什么发现? 刚刚外面的情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看错了吗?为什么宿舍会变成一片血红,出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 突然开始闪烁的屏幕吸引了曲月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原本一片黑暗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喇叭的标志,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状况与常识之间的割裂感愈发明显。曲月几乎是无意识地拖动着鼠标,点击着那个标志。随后,她便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嗡鸣声后,一个扭曲的怪异的电子音传来—— 「它」说: “欢迎来到我的游戏。” 随后便又陷入了一片久久的沉寂。 曲月乍然惊醒,再一次试图点击喇叭标志。而这个声音只会再一次响起,每一次的内容只有巨大的嗡鸣声以及后面这段无头无尾的话语。 ……游戏? 什么游戏? 这是什么社会实验吗……? ……不。 绝对不是。 有什么事情……与常识相悖、本不该存在于此世的事情发生了。 曲月用牙齿缓缓磨着嘴唇上的干皮,聊天框中尝试着输入道: “你好?” 她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以及不断闪烁的光标。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对话框突然向上弹了一格—— ——“你好。” 她抿了抿嘴,思忖了片刻后,又在输入栏中输入: “你是谁?” 光标闪烁的时间甚至比第一次还要长,但曲月没有放弃,而是死死地盯着屏幕。目前出现的一切都过于怪异,这台电脑是她突破现状唯一的机会。 不知等待了多久,大片大片的扭曲怪异的字符跳入了她的视线——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你好。你好。你好。我是谁。你是谁。你是人类。你是人类。人类有两只眼睛。眼睛。眼睛。平行。平行。人类。两只眼睛却看不清世界。我是谁。我是谁。……” 冰冷的字符不断跳跃着,类似的重复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刷新着。曲月无数次想要从电脑旁逃离,却强忍着没有转移视线。 不知刷了多少条,她终于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信息: “……尊敬的玩家,地球Online向你致敬。大先生向您致敬,小先生向你致敬。神的孩子向您致敬。太阳向您致敬。月亮同理。” 在曲月尝试继续阅读的时候,这条信息已经被无数的无意义字符冲刷消失了。信息刷新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直接溢出了聊天框,而同时左上角的“GAME1.exe”旁边,则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START”的按键。 眼看着这个按键马上就要被大量的字符淹没,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这是她活下来的最后机会。 曲月咬了咬牙,用力地点了进去。 所有的字符一瞬间全部消失,屏幕再度恢复了黑色。 而在这时,如同程序编写界面一样,上面一个一个字符地跳出了三行字: 「欢迎来到我的游戏。」 「游戏规则是……」 「请努力活下去吧。」 随后,曲月便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让她瞬间陷入了昏迷。强烈的眩晕、恶心,视线中的所有事物都被扭曲。 在意识的最后阶段,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最近的手机。 而手机一直静静停留着的加载界面的那扇门,也瞬间打开。 ——一片白光吞没了一切。 2. 序幕02 序幕02/伊始 【玩家信息载入中……】 【发生未知错误。】 【警告!警告!外部未知物体入侵!】 【已启动「AA1.12.654」清理系统进行错误清除。】 【清除失败。请求再次执行清理任务。】 【已启动「AA8.35.212」清理系统进行错误清除。】 【清除失败。请求再次执行清理任务。】 …… 【Teyvat载入中……】 【Teyvat载入成功。】 【玩家信息载入成功。】 【玩家匹配中……】 【玩家匹配成功。】 …… 【游戏副本载入中……】 【游戏副本载入成功,序号「GAME.1.1」。】 【副本信息载入中……】 【副本信息载入成功。】 …… 【祝您成功活下来。】 在强烈的眩晕以及恶心感后,曲月扶着墙勉强地坐了起来。在短暂的对于现状的困惑后,她猛地弹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身边的鼠标。 电脑屏幕随着她的动作也再次亮了起来。它依旧停留在会议的画面,除了“GAME1.exe”变成了“GAME1.1.exe”之外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当曲月再次尝试着点开聊天框后,电脑突然闪退了,再次恢复了她之前设置的屏保。 屏幕上一望无际的星空此时在她的视线中以某种姿态扭曲着;而原本站在中央的小女孩的背影也似乎越来越小;但当她再次定神想去仔细看的时候,屏保又恢复了正常,与之前并无不同。 曲月动了动嘴唇,怎么努力也无法理解当前的现状。 刚才的……是梦吗? 如果不是的话,这个时候或许应该拉开床帘问问舍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似乎是最符合正常逻辑的方案。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不是梦。 曲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尝试上网查询类似情况,但很明显网络已经完全断掉了。 手机上的游戏界面也完全卡住,她退了出去,尝试着点开了几个社交和通讯APP。手机上的信息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网络确实已经完全断掉了。 联系外界的渠道已经彻底断掉,曲月只能又尝试着点进会议的应用软件。看着熟悉的「加入会议」,她鬼使神差地再次输入了「GAME1.1.exe」。 回车键—— 屏幕猛地一闪,熟悉的黑屏界面再度跳入了眼帘。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着点击聊天框。 这次程序并没有闪退。 看着屏幕上静静跳动的光标,曲月想起了刚刚的经历,不禁有几分退意。 但这确实是她目前唯一突破当前僵局的途径了。 曲月咬了咬牙,再次输入了“你好”。 没有回答。 输入“你是谁”。 没有回答。 曲月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与当前情境能够联系上的词汇,从一些日常用语到刚刚得到的信息关键词——虽然大多数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但仍有几个似乎触发了关键词,为她提供了一定的信息。 输入“查询”,会弹出【副本信息查询】、【玩家信息查询】、【背包物品查询】。 输入“地球Online”、“大先生”、“小先生”、“神的孩子”、“太阳”、“月亮”则会显示【权限不足,禁止查阅。】 点击【副本信息查询】,一个弹窗随之跳了出来: 【名称】入校学生守则研习 【序号】GAME1.1 【介绍】这是一间你熟悉的、普通的学校。你是一名刚刚入学的学生。请研读学生守则、遵守校规,从学校毕业吧。 【人数】6/6,实时更新中。 ……「普通」?! 请问迄今为止发生的每一件事,有任何一件可以被称之为「普通」吗?! 你当这是什么?最新的沉浸式全息深潜游戏?VRMMORPG? 曲月抿了抿嘴,忍住心中强烈的吐槽欲,继续尝试着点击其他的按键。 点击【背包物品查询】,显示为【空】。 而点击【玩家信息查询】,却出现了大量的乱码和无效信息: 【姓名】曲月 【身体状态】??? 【精神状态】??? 【能力天赋】预知,聆听 【玩家排名】NULL 「能力天赋」……? 用鼠标放在能力天赋的名称,旁边弹出了一个小小的弹窗: 【能力】预知 【介绍】能够提前知道一些事情,是一件幸运的事吗?那么,能够提前预知自己的死亡,也算一件好事吧。 【详情】固有天赋。被动触发,对即将发生的未来有一定预知能力。 【能力】聆听 【介绍】神爱着祂的孩子。愿神的孩子用这份恩赐更好地聆听神谕,分享祂的果实。 【详情】固有天赋。对物体使用该技能时,一定几率能够获得更多信息。 曲月:“……” 怎么感觉这个介绍中充斥着浓浓的恶意…… 电脑上已经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曲月尝试在手机上的会议APP上再度输入关键词查询。但似乎这个「游戏」只让电脑中的网课会议界面发生了异常,在手机上输入的信息只会收到「网络断开连接,发送失败」的提示。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尝试着拉开了床帘的一角——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促使她做些什么。 ……说起来,刚刚所谓的玩家信息中提到的能力「预知」……难道,这就是她预知到的未来吗……? 曲月咬了咬牙,用力拉开了床帘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怔住了。 并不是说有哪里不对…… ……与之相反,这里没有任何的不对。它很正常,甚至有些正常得……不太正常。 之前血红色的场景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这间有些破旧的寝室。略微斑驳的门窗,一把黄铜锁;桌上摊着书、笔记本,甚至还有一包开了封的薯片。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她最最熟悉的寝室而已。 唯一的不同只是…… ……所有人都失踪了。 寝室里非常安静,贴着门尝试倾听是否有任何声响,也只会发现走廊里一片寂静。尝试从窗口向外眺望,视线则会被窗外浓重的雾气全部遮挡。 但是,曲月确实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往日宿舍楼原本的宣传防**或是检查卫生的日志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隔着几间寝室就有一条的红色横幅,例如“拼搏百天,我要上一本”、“辛苦一年、收益一生”、“百日苦战,勇创高分”,甚至还出现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之类的标语。 就连楼梯的缝隙上都标满了物理化学的公式,或者是语文必背古诗词的选句,还有一些优秀英语作文万金油句型。而曲月所在的寝室门上,也多了一张以前根本不存在的学生信息表: 「304 高三(1)班」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座高三生的宿舍楼。 但是……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的确确是一名大学的学生。 ……「的的确确」?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产生怀疑? 越来越浓厚的不安盘踞在心中,曲月快速返回了寝室,把自己的日记本翻了出来,爬到床上面开始记录已经发生过的事,或者是…… ……原本认知中的「常识」。 这个空间是违背常识的。行走的这段时间,她的记忆甚至有些混乱了——看着那些熟悉的标语,在某几个瞬间,她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名高三学生,正在寝室楼里闲逛。 曲月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尽力用最通俗易懂、清晰准确的话语把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记录了下来。 写好一切后,再次抬头时电脑屏幕已经停止了闪烁。 但无论怎么尝试点击,会议界面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左下角的一小块屏幕疯狂地跳跃着不断刷新的数据,大量的乱码和无意义的字符带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仿佛是一场「战争」。 有人在与这个所谓的「游戏」抗争吗? 就在这时,寝室中原本用于播放通知的喇叭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噪音,随后一个冰冷平板的电子音响起: “早自习开始。即将进行人员查寝。” ……查寝? 强烈的紧张感和压迫感瞬间堆在了曲月的身上,让她感觉肩膀一沉。熟悉的不安再次爬上了心头,而这一次带来的恐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盛。 「预知」的反应这么激烈,曲月可以百分百确定,所谓的查寝的意思,99%是「索命」…… 换言之,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查寝……查寝…… 曲月下意识地轻轻咬着指甲,有些神经质地翻着日记本,在大脑中竭力搜寻着生还的方法。 如果是检查有没有人待在宿舍的话,除了不能直接被观测到,拉上床帘也多半不可能躲过去。 那么…… 曲月看向舍友昨天刚刚扔掉一些东西腾出些空间的柜子,咬了咬牙,直接带着日记本跳下了床,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把柜子从里侧小心翼翼地合上。 ……如果「它」把这里称为游戏,那么在恐怖游戏里躲在柜子里的规则,是不是也该遵守一下啊? 在黑暗中,曲月有些自我安慰性质地想到。 五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微微颤抖带来的塑料袋抖动的声音,以及…… ……很沉重、很沉重的脚步的声音。 与其说是脚步声,不如说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拖着重重的麻袋在地上拖行所发出的声音。 曲月尽量蜷缩在柜子角落,用尽全力屏住了呼吸,甚至用手指用力地抠着掌心让自己停止颤抖。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诡异的、模模糊糊的哼歌声。曲月的心中忽然爆发出了一种无头无尾的好奇,操纵着她向歌声使用了「聆听」—— 「从前的学校,有很多很多学生」 「不按时上早自习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不按时上早操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不认真上课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老师讨厌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被讨厌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忘记自己是谁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记得自己是谁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不遵守校规的学生很不乖,全部死掉了」 「乖乖遵守校规的学生——」 等曲月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什么操控了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太晚了。没有任何声调的哼歌声如同一柄利刃一般穿透了她的大脑,让她整个人都开始痛苦地颤抖了起来。 她努力抑制住更大的动静,但那歌声仍然越来越近了。 歌声戛然而止,而「它」也停在了这间寝室门前。 “让我看看——” “——有没有不乖的学生呢?” 包含恶意的声音犹如黏稠的沼泽一样淹没了曲月,让她几乎要窒息。她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它」走了进来,环顾着四周;「它」满怀期待地用力掀开床帘,然后恼怒地用力转向另一处床帘。 “嗯……” “……有的,有的!错误!是错误!”「它」的声音突然狂热了起来,无数的声音似乎叠加在了一起。「它」疯狂地在寝室中挪动着,口中呢喃着:“啊……错误带来了新生,错误带来了死亡!错误带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就当曲月以为「它」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如毒蛇般的声音贴着柜子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找到你了。” 强烈的恐惧吞噬了曲月。她下意识地把日记本往柜子深处塞,寄希望于这些记忆能够留下来。 柜子门被缓缓拉开。在聆听的效果下,她甚至能听到巨大的口水滴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在最后的时候,曲月忽然感到了平静。她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一双满是恶意与贪婪的绿色眼睛。 「它」浑身都长着巨大的嘴,里面是两排尖锐的獠牙;下半身套着一个麻袋,从侧脸的两张“嘴”中,生出了两条长长的手臂,上面挤着睁开与闭紧的眼睛。「它」没有手指,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尖锐的爪子。 曲月怔怔地看向「它」,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微笑。她的意识陷入了混沌,一切好像都被扭曲了。 现实与梦的边界被模糊,梦中无名的存在缓缓睁开了巨大的双眼,眼瞳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忽然觉得,「它」是美的,仁慈的,带来恩典与救赎——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却夹杂着大量支离破碎的杂音。 【■■事件触发#¥%%*&,玩家曲月死亡■■%¥#@】 【系统错误。错误。事件序号■■■,系统■■,人员%¥&*■……】 【应急模组%&¥■■……代号「召唤」。】 系统的声音与杂音一同戛然而止,连「它」的动作也突然停住了。动作、声音,似乎时间完全凝固了,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在一片死寂中,一个声音响起。与冰冷的电子音不同,这个声音带着几分稚嫩,是曲月无比熟悉的…… 【Teyvat模块载入中……】 【Teyvat载入成功。】 “不要怕。” 是……派蒙。 曲月睁大了双眼,仍旧带着扭曲而怪异的笑容的脸上,从眼眶中流出了属于她的泪水。 这位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同伴飘浮在空中,那双缀满星辰的双眼中满是鼓励和抚慰。她向眼神空洞的曲月张开了双臂,语气温和而坚定。 “我们会保护你的。” 时间地暂停与系统的错误一起被消融,那双手再次得到了自由。「它」感到了一丝怪异感,但眼前散发着恐惧气味的人类实在太过诱人,「它」很快放弃了思考,带着疯狂的狞笑用力打开了柜门—— ——“咔。” 「它」怔了一下。**之「护摩」直接挡住了獠牙和利爪,而在这古老的祭祀礼杖之下,是一双仿若灼烧着的梅花赤瞳。 “那么,接下来的业务——” 少女站了起来,长杖在手中轻巧地转了一圈,随后又扎入了地中。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就由往生堂,全权接手了。” 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1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1 曲月怔怔地瘫坐在柜子的角落,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棕发少女。 她的身形瘦削,在扭曲而怪异的怪物面前显得颇有几分单薄;但此时她却面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炽热的祭仪之杖顶端一片赤红,少女的梅花瞳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长杖在她的手中用力一转,随后那赤红的一端便用力地扎入了怪物巨大的身躯。 随着她用力地一提,长杖在怪物的腹部划过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大片大片的黑血溅落在地面上,地板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缕缕的白烟蒸腾而起。 怪物倒在地上愤怒而痛苦地挣扎,遍布浑身的嘴齐齐张开,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无数的低语、笑声、哭泣夹杂在了一起,连同尖锐而紧急的鸣笛声、系统破碎崩坏不断重复着的警告声,一同形成了一团让人想要不顾一切逃离的漩涡。 它们像一柄利刃一般穿透了曲月的太阳穴,让她不禁痛苦地颤抖了起来。太多难以理解的音节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就算她不断地向自己强调着“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那些带着几分神经质的低语声仍然如同毒蛇一般不断地在她的耳边徘徊着。 来吧…… 去信奉……去信仰……去歌颂…… 去追随……去奉献……去—— “——拉紧我!” 胡桃清脆而沉稳的声音像箭矢一般穿透了密密麻麻堆积着的低语声。她伸出手,用力地一把拽起了曲月,一脚踢开门向着寝室外跑了出去。 曲月怔怔地跟着她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迈开腿拼尽全力地跑了出去。临走前她回过了头,看到那只明明刚刚已经受到重创的怪物竟然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它的所有嘴巴都大大地张开,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獠牙;手臂上半睁半闭的浑浊的黄色眼睛也全部睁开,在曲月看到它们的同时,那些眼珠齐齐转向了她,阴冷的视线中满含恶意、饥饿与贪婪。 「——我看到你了。」 那股恶意太过浓郁,以致曲月顿时便僵住了。恐惧、无措、性命受到威胁,除了与常识相悖的情形让她受到巨大的冲击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蒸腾。 那是一种……熟悉感。 被这种阴冷而饱含恶意的视线注视着,心脏被恐惧紧紧攥住,性命仿佛只是在一片稻田中随风摇曳的稻草。层层冷汗从背部沁出,在内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呼喊着她,让她走向那片深渊—— “已经没事了。” 曲月下意识地抬起头,撞入了一双赤色梅花瞳。她们一路从三层跑了下来,曲月按照记忆在楼梯的拐角中找到了一间扫把间,两人便一起躲了进去。 扫把间的位置和以前的宿舍楼完全一致,甚至连因为年久失修而合不拢的门都被胡桃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双眼中满是宽慰的神色。 看到曲月的状态慢慢平稳了下来,胡桃的脸上才又挂起了标志性的笑容,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明明刚刚听不该听的东西的时候胆子大得很,现在又害怕起来了。” 曲月瞪大了眼睛,“你……我……这……” 胡桃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冲着她晃了晃手:“欸?怎么了?唔,由于过度惊吓导致短暂失语了?……难道,你只会说丘丘人的语言了?那……Mimi mosi ye mita,听得懂吗?” 曲月:“……” 没错了,这绝对是胡桃本人。 她动了动嘴唇,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艰难地吐出了一句:“……我是在做梦吗?” “要是每一个遇到这种事情的人都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话,我们往生堂就不用多费那么多功夫咯。”胡桃摊了摊手,“不过嘛……很遗憾,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 “至少从我们的角度看是这样。”胡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蹙了蹙眉,“你进入了一个异常的空间,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我们有机会进来,也纯属是因为你在进入这里的时候恰好打开了「隧道」。” “「隧道」……”曲月喃喃地重复着,瞳孔一缩,“……你是说,当时我打开的——” 她进入所谓的「游戏」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手机。 那时手机屏幕上亮着的,正是进入提瓦特的加载界面…… “「隧道」到底是什么?这里到底是哪里?”曲月急切地抬起头看向胡桃,“我不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明明之前我还自己的床上——” “——嘘。”胡桃竖起了一根手指,冲她眨了眨眼。就在曲月以为怪物又追上来、紧张地捂住了嘴的时候,却看见眼前的少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胡桃!”曲月无奈地放下手,没好气地叉着腰看向她。 “哎呀,「隧道」……「隧道」?这东西,随缘就好。”胡桃吐了吐舌头,冲曲月狡黠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这东西,你就别问我了。” “总之总之,本堂主呢,恰好对这种行走于「边界」的事情熟悉些,就第一个过来咯。”胡桃咳嗽了两声,向曲月伸出了手,“——所以,需要帮手吗?” “若你需要帮助,胡桃我定当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曲月喉头一哽,下意识地握住了胡桃的手。她的指尖带着几分属于□□的凉意,掌心却那样温暖,让曲月几个小时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开。 过了几秒,曲月才带着几分哽咽地笑着说:“……别小看我哦,我可不会拖后腿的。” 胡桃笑嘻嘻地拉着她:“拖后腿也没关系。哎呀呀,谁叫你是本堂主宝贵的客户呢?” 微微顿了顿,她的话音一转,语气中的狡黠已然全无,甚至带着几分庄严而肃穆: “我向你保证,我们会走出去的。” “这便是我与你的「契约」了。” 挂在一楼的钟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和胡桃一同将经历大致梳理了一遍,曲月确定了几个信息:第一,这里是与以前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第二,这是一栋高三生的宿舍楼。第三,这里与她原本大学的宿舍楼的构造基本相同。第四,这栋宿舍楼在早上七点有早自习安排,会有一次查寝,不能留在寝室。 “……这里被称为游戏的一个副本,”曲月拿出日记本,翻阅着上面记录的信息,“名字叫做「入校学生守则研习」……一共有六个人参与。” “「学生守则」……信息还是太少了。”胡桃摇了摇头,“既然叫这个名字,那么类似于「早上七点不能在寝室」这样的规则应该还有更多才对。” 宿舍楼里一片寂静,只有钟表滴滴答答地在往前行走。曲月尝试着对一层进行聆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确认怪物至少不在一层活动,两人便小心翼翼地从扫把间里走了出来,向着宿舍门一路跑了过去。宿舍门同样与记忆中一致,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的A4纸: 「开放时间:6:30—22:00」 「遵规守纪」 「出入平安」 从有些脏的门窗向外看去,外面一片雾蒙蒙的,隐约能看到几栋建筑的轮廓。外面一片寂静,那场狂风也早已停歇了。 曲月尝试着推了推门,向胡桃摇了摇头:“门没有锁。” 胡桃看向值班室,低声回答道:“曲月,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对这个值班室聆听吗?” 曲月点点头,在心中默念着“聆听”。 在技能发动的同时,世界仿佛便开始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变化。时间和空间在扭曲,所有细小的声响都变得如此清晰。风声、指针声、呼吸声…… ……还有源源不断的低语声。 「它们」在说着什么。笑声、哭声、歌声,狂热的低喃声重复着无法理解的音节—— “——没事的。” “只听值班室就好。” 温热的手轻轻地与她的手相握,少女的声音如同清泉一般,清澈、冷静,夹杂着几分少有的肃穆。曲月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便看到了那双满含鼓励的梅花瞳。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值班室中。集中注意力后,那些如附骨之疽的低语声果然淡了不少。 谨慎地聆听了半晌,曲月转了过头,肯定地说:“没有声音。” 胡桃点了点头:“那个怪物应该就是查寝的人吧。”她看了看时钟,沉吟了片刻继续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能不能从这里找到什么。” 曲月拉住她:“值班室的门锁了,里面也没人,你怎么……” “哎呀,在外行走江湖,对于这种事胡桃我还是有点自己的方法的!”胡桃笑嘻嘻地推了推她,“你呢,就放心地等我一会儿就行了。” 曲月闻言只好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有些好奇地望向胡桃的背影。 正所谓「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秉此信念掌管着葬仪事务的往生堂,既有送葬指引轮回的使命,又有维护生与死的分割线「边界」的责任。 而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女,正是「往生堂」七十七代堂主。从小养育她的祖父去世后,年幼的胡桃在十多岁时便需执掌大仪,操办葬礼;虽说担此重任,眼前的少女却一直保持着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性子,行走在生死边界之上,做着两界人的生意。 胡桃…… 如果是胡桃的话,面对这种情况,又会怎么做呢? 思及此处,曲月忍不住用带着几分崇敬的眼神看向眼前正俯着身子一脸严肃地研究着门锁的胡桃。 胡桃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胡桃一脸严肃地直起了身,从头上拆下了一支发卡。 胡桃一脸严肃地……呃…… ……胡桃一脸严肃地用发卡把门撬开了。 曲月:“……?” “喂,这是什么眼神啊?”胡桃故作不满地叉着腰,“俗话说得好——「黑丘丘人白丘丘人,能抓到史莱姆的就是好丘丘人」!” “不要随便改编别人说的话啊……”曲月吐槽道。 胡桃狡黠地笑了笑,推着曲月走进了值班室:“好啦好啦,抓紧时间调查咯!” 这间房间与普通的值班室并无不同。一张长桌子,上面摆着茶杯、黑色水笔,还有两本记名册,一本写着“住宿违规表”,另一本则是“新生报道册”。 曲月拿起记名册分别翻了翻。住宿违规表的只有第一页上原本似乎写着谁的名字,但已经被黑色水笔用力地划成了一个大黑团,什么信息都看不清了;而新生报道表则完全是一片空白。 衣柜中挂着两套值班的套装,床上乱糟糟地堆着一些杂物,里面似乎也只是一些生活用品,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曲月蹙了蹙眉,不甘心地返了回去,一页页地翻着记名册。可无论怎样翻来覆去地翻找,这两本记名册都已经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胡桃若有所思地站在窗边望向窗外雾蒙蒙的景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寂静的空间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种怪异的感觉攀升上了曲月的心头。她忽然想起了那句所谓的「技能介绍」—— 「——神爱着祂的孩子。愿神的孩子用这份恩赐更好地聆听神谕,分享祂的果实。」 曲月咬了咬牙,再次尝试着「聆听」…… 在技能使用的同时,那些低语声再度涌入了她的耳畔。他们狂热的吟诵着,掺杂着微弱的哭泣声中,破碎而尖锐的笑声像一柄利刃般穿透了曲月的脑海,让她感到了阵阵的眩晕感。 胡桃腾得转过了身,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明明是窗户紧闭着的房间,新生报道册却开始疯狂地自己翻着页。夹杂着一股腥臭味的风猛烈地卷进房间,那些低语声调愈发高昂,哭泣与笑声也完全消失。 所有的声音齐齐唱着: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祂的梦即浮世此间」 「祂的身即所处沃土」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不要听!”一声厉喝传来,胡桃用力拽住曲月,一脚踹开门,“快走!” “——等一等!”曲月从异常状态脱出的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股勇气,硬生生地把新生登记册拽了过来, 歌声愈发兴奋而嘹亮,登记册在狂风中急速地翻着页。一排排黑色的字符浮现在纸面上,但在曲月真正理解它们之前又再度消失。 就在她的精神几乎要被歌声击溃的同时,她终于看到了一行熟悉的汉字: 「209 高三(1)班梅如云」 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2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2 “快跑!” 胡桃一把拉过曲月,用力踹开了值班室的门,带着她沿着宿舍楼的台阶一路向上跑去。 明明刚刚还无比正常的空气,此时却像被浸泡在某种黏稠的液体中一样。重力仿佛被解构重组,甚至连视野范围内的景物都发生了轻度的扭曲。 曲月感觉自己好像被塞到了一个缓慢旋转的转筒一般,有无数双手从墙壁、天花板、地面伸出,绊住她的脚步,拉住她的胳膊,贴在她的耳畔——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兴奋而疯狂的歌声愈发嘹亮,周围的景物也愈发扭曲。曲月踉跄了一下,及时抓住了扶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这种空间扭曲的异常已经不仅仅是发生在自身眼中的幻觉—— ——楼梯在扭曲,墙壁在扭曲,整栋宿舍楼都在被扭曲。 身前的少女焦急地回过了头,似乎在急促地说着什么。她的声音、样貌也同样被扭曲,仿佛只是从劣质的万花筒中投射出的一只剪影。 她的身影愈发模糊,在一片扭曲的光景与疯狂的歌声中,曲月只能看清那双如同燎烧般的赤红色梅花瞳,还有掌心传来的阵阵温热。 ……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应该在那里见到过才对…… ……可是,是在哪里呢? 记忆像万花筒一样让人眼花缭乱,整个空间都开始旋转。太阳穴传来了一阵阵的刺痛,仿佛被人扎入了一根针。在一片混乱中,曲月能够抓住的只有还算坚固的扶手,还有身边人温热的手。 寝室……会议……大风……号角……噩梦…… 聆听……海中……天空……沃土……新生…… ……梅如云? 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如一道惊雷般劈开了所有的混沌,曲月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晰。在扭曲融化的空间中,胡桃用手中顶端已经一片赤红的护摩之杖死死地卡住栏杆,右手紧紧地拉着曲月,正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艰难地攀行;而身后,熟悉的、麻袋拖行的声音再度传来,无数双排满獠牙的嘴巴齐齐张开,满是恶意的黄澄色眼睛也全部睁开—— ——是那个怪物……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暂歇的歌声也逐渐响起。曲月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一把拉住胡桃,趁自己还能勉强看清道路,大声喊道:“快!快去209!” 胡桃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扬起手中的长杖,用力掷向了近在咫尺的怪物。顶端燎烧着烈焰的长杖直直刺向了怪物双臂上的眼睛,那些嘴巴随之齐齐发出了愤怒的哀嚎声,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二楼的空间虽然也被扭曲了,但程度没有一楼的严重。地板已经变得崎岖不堪,与天花板之间的距离也大大缩减——有几个瞬间,曲月甚至以为自己是在狭窄曲折的山洞中爬行。 空间忽然开始剧烈地颤动,灯光明明灭灭,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而暴怒地撞击着它,似乎正拼尽全力想要挤进来。 是那只怪物。 它追上来了! 算了算距离,已经接近寝室区了。曲月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边在一片黑暗中用手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一边焦急地喊道:“快!快找209那个门牌号!” 在黑暗中,听觉便变得尤为敏感。曲月听见胡桃咳嗽了一声,随后衣料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胡桃应该也直起了身,开始用手摸索着找了。 歌声和嘶号声越来越近。在神智有些模糊的情况下,曲月甚至没法自己控制技能——「聆听」被动发动,那些无法理解的模糊的声音再度变得清晰: “在哪儿……在哪儿……”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女人发出了狂怒的尖叫声,“不乖的坏学生……我看到你了……在哪儿……在哪儿!” 仅仅是一句没有传达任**息的怒吼声也让曲月的太阳穴感到了阵阵刺痛。她连忙收敛了心神,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指尖的触觉上。 凹凸不平的墙壁带来的触感是粗糙的,墙缝中会流出黏稠的液体;门牌号带着金属质感特有的冰凉,上面会雕刻三个数字。 206…… 尖叫声短暂地停歇了片刻,几个呼吸后,整个楼层再度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207…… “我听到你了……我看到你了……”女人喃喃地絮语道。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发出了餍足的笑声,“不要逃……哈哈哈哈……我看到你了……我知道你在哪儿——” 208……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一股腥臭的风喷涌而来,数十双满是恶意与疯狂的黄澄澄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锋利的镰刀从两侧刺来。所有的嘴巴齐齐张开,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抓到你了。” “咔”得一声,金属剧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胡桃拔起长杖,一双梅花瞳犹如在黑暗中燃烧着的血梅。她用力地弓着背,用长杖死死地挡住了两支镰刀。 她咳嗽了一声,带着几分因力竭而颤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着: “曲月,快跑!” ——209! 曲月咬着牙抵抗着耳边越来越高昂狂热的歌声,用尽全力拉开了门。白炽灯的光芒从房间中流出,她一手抵着门,一手用力地拉住了胡桃的手,向寝室里用力一拽—— 怪物发出了极度愤怒的嚎叫声。失去了护摩之杖的抵挡,那些镰刀在空中短暂地停滞了一秒后,便疯狂地齐齐刺向了曲月。 “快关门!” 长杖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镰刀伴着腥臭的风刺来,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 “——碰!” 在最后一刻,门被紧紧撞上,镰刀与金属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怪物在门外发出了狂怒的嘶号声,不断地在外面撞击着门。可分明看上去老旧而摇摇欲坠的寝室门此时却一动不动,它只能在房间外焦躁地徘徊着,过了一段时间才不甘地离去了。 胡桃支着长杖勉强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便伸出手扶起了曲月。两人靠在一起急促地呼吸着,环顾着眼前的寝室。 在现实世界中,寝室209住着另一个学院的学生,在上个假期翻修了一遍;而眼前的寝室虽然干净而整洁,但仍然掩藏不住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同样是六人寝,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有些昏暗的白炽灯,两排长桌上零散地堆着一些生活物品;六张床上都放着还没拆开的被子,挂好了纱帘。 胡桃低着头擦了擦汗,就在曲月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打算紧张地过去询问的时候,眼前的少女便再度笑嘻嘻地抬起了头:“哎哟哟,差点以为要把自己送走了呢。” 曲月:“……”堂主,这生意可不兴做啊。 她神魂未定地拉住胡桃的手,抿着嘴摇了摇头:“胡桃,刚刚你怎么一个人……这也太危险了!” 一想到眼前身形瘦削的少女竟然一个人留在后面为自己挡住了怪物,她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划开了。 胡桃冲她吐了吐舌头:“哎呀,别那么严肃嘛……本堂主好得很,容光焕发,身体健康,力如泉涌,心似雄鹰——” 看到曲月的眼神后,胡桃咳嗽了两声,叉着腰说:“——再说第一个做出冒险的事情的明明是曲月你吧!” 曲月心虚地转过头:“……咳咳,调查线索调查线索……” 胡桃顿了顿,声音严肃了几分:“你当时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间寝室?” “我觉得那两本记名册不对。”曲月走到桌边一一查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生活用品,“所以就试着丢了个聆听……然后,就起了一阵大风。” “大风……哼,可不嘛,帽子都要吹飞了。”胡桃狡黠地冲她笑了笑,看到曲月无奈的眼神后才清了清嗓子,“……咳!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是吗?” 曲月点了点头:“新生报名册在风下翻得相当快,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这间寝室——” ——「209 高三一班梅如云」 “新生……”胡桃摸了摸下巴,环顾着这间寝室,“……唔,确实不像是住了很久的样子。” 胡桃的描述相当委婉。准确来说,这里完全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她们刚刚搬进来”—— ——曲月的心中浮起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明明年级已经是高三,却还在新生报道册上登记?就算如此,刚刚搬进来的新生,该通过什么了解学校呢? 想一想,当时她第一次入校的时候,又经历了哪些环节呢? 报道,搬行李,在值班室登记,领钥匙,铺床。和舍友们见面,互相介绍,讨论…… ……对了。 曲月站起了身回过头,急促地说道:“胡桃,快一起找找有没有什么「新生礼包」一类的东西!” “「新生礼包」?”胡桃眨了眨眼,“这名字听上去挺怪,比香菱的新菜和行秋的新书加在一起都怪呢。” 曲月:“……”我觉得香菱和行秋应该不会很喜欢这个评价。 “……哎哎,是不是这个?” 就在这时,胡桃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正俯着身,一边从柜子里把什么东西往外拖,一边向曲月挥着手。曲月连忙跑了过去,帮着她一起把那包东西拖了出来。 “呼……真够累人的。卡得死死的,比拖棺材还累呢。”胡桃擦了擦汗。 曲月:“……”不愧是往生堂堂主,说话风格真是别具一格。 “不过话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胡桃好奇地凑近看曲月拍着袋子上的灰尘,“干嘛找这个啊?”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 曲月挥了挥面前让人鼻子发痒的灰尘。 “那么就一定有它的规则。” “这话我同意。”胡桃笑嘻嘻地坐在床上晃着腿,“死亡难以预测,却也有它的规矩。它们呀,可比生者守规矩多咯。” 话音落下的同时,袋子也曲月被打开,一本小册子落在了地上。 上面写的是…… ——《学生守则》。 5.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3 《■■一中学生守则》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一中迎来了新一批新鲜血液。诚挚向各位新同学们致以热情真诚的问候,欢迎你们加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本中学致力于为广大高三学生提供安静的学习环境、负责可靠的教学指导,为保证同学们能够更好地享受校园生活,请仔细阅读并遵守此守则。 一、教学 1.本中学拥有丰富的教学课程,课程表已与本守则一同附在开学新生礼包中。请严格遵守课程表参与课堂教学,日常行为将计入期末考试成绩,切勿无故缺课。 2.本中学有且仅有致远楼、育英楼、广知楼三栋教学楼,教学事务均于教学楼进行展开。若课表中标注的上课地点出现陌生的教学楼,请无视并前往广知楼三楼的办公室联系督导老师对课表进行校对。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地下室都不应被打开或进入。 3.学生应认真积极参与课堂教学与活动。参与课程时,请一切遵守教师要求,按时完成作业、积极回答教师问题。 4.若任课教师出现在错误的任课教室中,请依次向老师请假离开教室。所有同学成功离开教室后,请前往致远楼七楼的办公室向主任报告情况。 5.若任课教师在上课过程中突然谈论大量与课程无关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亡,尸体■,残■,神■,■■祭等),请举起手提示老师。若老师并未停止教授,请按照第4条向主任报告情况。 6.本中学设有早读,请按时参加。参与早自习的过程中,请保证视线专注于课表安排的课本。文字是一种人类用于记录表达信息的工具,早读内容包括语文、英语、历史、政治,若课本上出现不属于以上条目的内容或超出常识认知的部分,请立刻停止阅读,大声背诵脑海中出现的符合常识的文字内容,直到异常消失。 7.本中学不设有晚自习。若老师要求参与晚自习,请无视,并按照第4条向主任报告情况。 8.若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属于该学科范围内且在提醒下并未修改作业的意愿,请不要完成作业。课后,请回收全部作业,按照第2条联系督导老师。 9.若发生了第2、4、5、6、7、8条的情况,但由于不可抗力,并未能及时离开教室,请不顾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前往保安室。 “这……这是……”曲月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这本《学生手册》是一本15×15厘米左右的黑色封皮小册子,其中用于印刷宋体汉字的纸页呈某种光滑塑料质地。被称为“■■一中”的,应该就是这所中学的校名了;只可惜上面有两块黑色的方框,让人无法探究它真正的名字。 这些规则就这样以极度冷静的口吻一条一条静静地印在上面,其中却仿佛透露着无数的凶险。它没有说违反这些规则的后果是什么,也没有说如果遇到这些异常状态后进行求助会得到怎样的援助。 看似是为玩家保障安全的守则,其中却蕴含着无数的危险;可分明是冰冷致命的文字,在曲月眼里却有一种扭曲而诡异的魅力。每一条规则都在说着“请不要”,但似乎每一种与规则相悖的可能性都在向她招手,向她呼唤,向她低语…… 曲月的手像失去了控制一般,下意识地准备翻开这本手册的下一页时,却突然被人拦住了。那双如灼灼赤焰般的梅花瞳抬起,胡桃笑眯眯地问:“曲月,你相信这些守则吗?” “……”曲月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胡桃从她手中拿过守则,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随手翻了几页:“这里是你的宿舍楼,也是很熟悉、很值得信任的地方吧?刚刚那家伙应该是这栋宿舍楼的管理人员,应该也很值得信赖吧?” “这样所谓的值得信任的事物,已经差点杀死你多少次了?”胡桃摇了摇这本手册,“这本手册,真的可以全心信赖吗?” 曲月怔怔地望着那双梅花瞳,过了几秒后才悚然惊醒。 刚刚……刚刚她陷入的状态,到底是什么? 胡桃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色,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手:“哦呀呀,怎么突然这个表情?” “刚刚我看这本守则的时候,总感觉停不下来。”曲月抬起头,认真地看向胡桃诚恳地坦白道,“准确说……我控制不住自己翻开下一页?” “哦?”闻言,胡桃带着笑翻开了手册的第一页,“那我考考你,这个什么一中有几栋教学楼,都叫什么?” “……喂……”曲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她,“不要突然考我背书啊……” 胡桃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刚刚读得那么认真,要是连这么基础的信息都背不下来,那我对你的保护策略就得随机应变一下咯。” 曲月:“……致远楼、育英楼、广知楼。” 很传统的教学楼的名字,感觉都被各大中小学高校用烂了。 “督导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广知楼三楼。” 曲月以为胡桃总算玩够了,正打算从她手里拿过手册继续阅读的时候,胡桃的另一个问题却又接踵而至了。 “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里?” “……致远楼七楼?” “早读内容包含什么?” “语文、英语、历史、政治。” “本校设有晚自习吗?” “没有。” “请背诵守则第五条?” “若任课教师在上课过程中突然谈论大量与课程无关的内容……” 胡桃抬起了手,曲月的背诵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抬起了双眼看向胡桃,双眼中写满了不安和疑虑:“不对,我怎么……”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对吗?”胡桃垂了垂眼,看向了手中的守则,“但是我无法对这些所谓的守则进行记忆。” “换言之……” 胡桃抬起了眼,看向面色苍白的曲月: “这本守则,只提供给所谓的「玩家」。” 曲月再次看向这本守则的时候,神色已经全然不同。 在这里……在这个所谓的游戏世界,以前的常识不可信任,听到的不可信任,看到的不可信任,就连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情报,也处处潜藏着危险…… 所以……这里没有什么可以信任了吗? “——曲月。” 一双温热的手与她不断颤抖的手相握,曲月下意识地抬起了眼,撞入了那双赤红的梅花瞳。胡桃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坚定而温暖。 “你可以信任我。” 曲月沉重地呼吸了几声,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 “没事。”胡桃面色鲜少地沉下了下去,“你们本就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这家伙……居然这样肆意践踏触犯生死边界的底线,不能容忍。” 曲月动了动嘴唇,一时竟有些不敢去看那本守则:“……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桃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钟表:“去上课。” 曲月:“……啊?” “你不是学生吗?”胡桃笑眯眯地从地板上拾起一张表格递给了她,“无论在哪里都要好好上课才对嘛。” 曲月:“……”胡桃,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这张表格由硬质塑料板制成,上面印着「高三(1)班例行课表」。在周一第一节的位置上写着“历史课”,时间早上八点,位置在育英楼三层306。 “现在可已经七点四十五了哦。”胡桃摊了摊手,“现在努力一下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做到不违反第一条。” 曲月低下头看向着课表,又转过头默默地看向窗外雾蒙蒙的景色。 发生了那么多事…… ……也只是四十五分钟的事情啊。 “当然,”胡桃耸耸肩站起了身,手中的长杖从五根手指中轻巧地转了一圈,“咔”得一声扎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我也建议你留在这里,我替你去。只是这样,你的安全难以保证,因为——” “——我跟你去。”曲月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打断道,“我跟你去。” 胡桃顿了一下,随后再度露出了笑容:“好啊。不过这次可不要乱听了喔,那么跑一次也很累的。再来一次,那得另算价钱咯。” 曲月:“……好……好的,抱歉。” 很明显,这个世界并没有打算在「游戏」开头的时候就不给她们留活路。当曲月小心翼翼地“咔嗒”一声打开锁后,门外的走廊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揣上了课表和守则,一路走到了宿舍楼楼门——扭曲的痕迹已经消失,值班室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门很轻松地被推开了。从楼里看外面雾蒙蒙的,可真的出去了以后,外面却又一片清晰。 这是一座相当普通而平常的校园——但与她原本就读的A大全然不同。学校被高高的围墙围起,两栋宿舍楼挨着,旁边便是操场、食堂,还有三栋挨在一起的三栋大楼,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建筑。 广知楼……致远楼…… “找到了!育英楼!”曲月一把拉住胡桃,指着一栋五层的建筑。 胡桃不知道从哪儿薅过来一只手表:“哎呀呀,七点五十一了,估计是——哎,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DNA动了的曲月已经拽着她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别问,问就是早八人的基本素质。 “……呼……呼……”被限定早八状态·曲月一路拽到了育英楼三层,胡桃难以置信地擦着汗,“你怎么跑得跟我给棺材挖坑一样快?” 曲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好了好了,”胡桃呼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以往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恭喜你,七点五十七分——算是成功了呢。” “……304……”曲月抬起头一个个地找着教室号牌,“……305……找到了,306——”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胡桃手中的长杖如箭矢一般冲出,横在了两人的面前。 过了两秒后,面前的拐角才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她的步伐从容冷静,语气也异常平静: “你们好。” 眼前的少女扎着利索的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背后背着一个书包。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神色中的警惕,她微微一笑,从背包中掏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手册,在她们面前晃了晃。 是《学生守则》—— ——眼前的人,也是一名玩家。 “我们是同伴。”她收起了手册,向两人点了点头,“你们也找到了这本手册,对吧?” 胡桃收起了长杖,但还是隐隐地用手臂挡在了曲月面前。她笑眯眯地看向眼前的少女:“你对这里很了解?” “了解?”她轻笑了一声,“算不上。”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她主动伸出了手:“你们可以叫我「雪雀」。” “「可以叫」?”胡桃眨了眨眼。 “是啊,”雪雀耸了耸肩,似乎对她的质疑毫不在意,“既然都在玩游戏了,我起个游戏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胡桃静静地看着雪雀,就在曲月有些紧张地准备缓和一下氛围的时候,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握住了雪雀伸出的手:“当然。叫我胡桃。” 雪雀打量了一下她,神色有些微妙地点了点头:“……你还是真是有兴致啊。” 胡桃:“嗯?” 曲月:“……”估计雪雀以为胡桃是在Cosplay胡桃吧。 这话说起来怪怪的…… 感觉到雪雀投来的目光,曲月压下了心中的吐槽欲,礼貌地握住了她的手。 雪雀的手冰冷、坚硬,就连掌心也并无一丝温度。她的握手只是出于礼貌的礼仪,只是浅浅地碰了一下便松开了。 曲月动了动嘴唇:“……我……” 这里的一切都在暗示她,她回不到从前了。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安稳的生活,失去了过去的一切。 这里在不断地给她一种心理暗示—— 暗示她是一名玩家。 她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大学生曲月,她只是一名玩家。这里与以前的生活毫无关系,必须抛弃常识、恐惧,甚至抛弃自己,才能活下来。 可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 ……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她抬起了头,神色温和而坚定:“……我叫曲月。” “你好。”雪雀并无意识到她的想法,只是神色正常地点了点头,向她微笑着,“很高兴认识你,曲月。” “你们一群人又叽叽歪歪说什么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走了出来。他相当强壮,身高保守估计也要一米九;声如洪钟,两条浓密的眉毛有些不屑地挑起,“什么玩家不玩家的,你们还真信那个破东西的话啊?还什么游戏代号,呸!玩过家家还是中二病犯了?” 雪雀的身形与他相比显得颇为娇小,但她的语气却依旧那般从容,听不出一丝愠怒:“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张晟?” 张晟两条眉毛挑得更高了:“你这女人…… ” 雪雀依旧维持着微笑看着他,看不出一点愤怒或恐惧。 一道铃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八点到了。 “好了,不要吵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传来。眼前的人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整洁的白衬衣。他向曲月二人礼貌地点了点头:“你们好,我叫季嘉恒。” 雪雀本来就没想和胡晟吵,便顺着台阶向季嘉恒笑着点了点头;就连脾气暴躁的张晟见了他,竟然也只是抿了抿嘴,往后退了退。 “所以,六个玩家到了五个?”季嘉恒沉吟了片刻,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准备敲门,“……比我想象的状况好很多。” “已经迟到了啊。”曲月有些不安地看向胡桃。 五个…… ……胡桃不是玩家。 所以还有两个人没到…… 站在她身边的雪雀安抚般地笑了笑,开口说道:“刚刚我们七点五十左右已经敲过门了。老师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准备,要我们八点铃声响后再敲门进去。” 季嘉恒的敲门声在空荡的走廊中格外清晰。可连续敲了三次门,还是无人应答。 “怪了。”季嘉恒咕哝了一声,继续抬起手锲而不舍地敲着门。那单调而重复的声音在走廊里不断回响着,也让曲月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她突然想起了寺庙里敲的梆子,在她的大脑中回荡。 胡桃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宽慰似地向她点了点头。 曲月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忍受着。敲门声开始抽离,到最后在她的大脑中,“门”的存在似乎都已经被解构了。空间中的一切都在瓦解,只有梆子在空洞地敲击——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威严而带着几分疑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过头,胡桃直接一把将曲月拉到了身后。 来人左胳膊夹着一本书,挑着眉地看向众人:“不是该上课了吗?怎么不进教室?” 曲月的脸开始缓缓地抽搐了起来。 不是人…… ……不知为何,她这样确认。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不是人类。 雪雀脸上露出了柔柔的笑,礼貌地开口道:“老师,刚刚我们敲门的时候,您不是让我们等到铃声响起后再进门吗?” 中年男人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进过教室?你们不是该在早自习吗?” 雪雀的脸微微抽了抽,还没等她开口,中年男人便一把推开了教室门—— ——教室里空空如也。 6.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4 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四十张空空荡荡的桌椅。黑板上干干净净,讲台上只有放好的粉笔盒。窗外雾蒙蒙的,整间教室一片死寂,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指针。 八点零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兴师问罪般地回过了身:“怎么回事,嗯?”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曲月焦虑地咬了咬嘴唇上的干皮,大脑努力地运转着,思考着能用什么理由脱身。 不…… 不只是脱身。 雪雀没必要骗她们,更何况季嘉恒明显也见到了那名“老师”,要求他们在外面等到八点之后再敲门进来。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他们看到的…… ……又是什么东西? “老师,这该不会是什么学生或者校外人员的恶作剧吧?” 就在气氛凝固的时候,一道带着几分狡黠、上扬着语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胡桃把曲月隐隐护在了身后,那双梅花瞳笑眯眯地扬起头看向中年男人:“假装老师还欺诈同学,扰乱课堂……” “这个算——” “——触犯学生守则了吧?” 带着些许促狭与挑衅的尾音在空寂的教室中回响着,曲月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她担忧地拽了拽胡桃的衣角,可胡桃只是冲她俏皮而轻松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说「不必担心」。 中年男人还没来及说什么,雪雀便熟练地接过了话头,一脸无辜地附和道:“是啊……而且那根本不是学生。要不是他的年龄和您相仿,我们怎么会被他骗了呢?” 雪雀还在说话时,胡桃便轻轻拉了拉曲月,用眼睛瞅了瞅中年男人。曲月认识到,胡桃这是示意让她也跟这个老师说话。 胡桃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要鼓励自己鼓起勇气直面「游戏」吗? 还是…… 雪雀的话已经快要说完了,曲月来不及再犹豫,只能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师,我们刚刚入学,还认不全老师。那个人……该不会是趁着新生入学的时候混进来的吧?” 中年男人的眼睛转了转,透过镜片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她。曲月忽然觉得有一股冷气自脊骨窜出,仿佛又看到那双阴冷恶意的黄澄色眼睛—— ——「我看见你了。」 曲月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胡桃向她宽慰地眨了眨眼,随后便又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中年男人:“老师,校外不明人员混进来可不是好事情,我建议下课后就和安保室报告这件事情,您觉得呢?” 中年男人沉默了两秒,透过镜片转动着眼珠来回看着他们。就在曲月紧张得几乎难以呼吸的时候,他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状似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回头我会去安保室报备一下的。现在,立刻进入教室,准备上课了。” 一直沉默的季嘉恒开口问道:“老师,请问是只有我们几个学生吗?” 中年男人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回过头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中学讲究的精品小班教学,这样才能对同学们在高三这个重要的冲刺阶段针对你们各自的基础和需求,达到最好的教学效果嘛。” 曲月:“……”这话是不是从哪个奇怪的课外班教学机构扒过来的…… 选择座位的时候,曲月下意识地想选一张离讲台最远的桌子,他此时却开口笑眯眯地说:“各位同学要好好记住自己选好的位置哦。” 曲月听了这话,抿了抿嘴,拉着胡桃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同时开启了「聆听」。 技能生效的瞬间,她的瞳孔微微一缩。看起来如此平静的教室,所聆听到的低语声竟比宿舍楼更盛。那些无法理解的语言中混合着神经质的笑声与哭声,还有若隐若现的歌声。 曲月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的了。她拉着胡桃,小心翼翼地绕着座位走着。剩下几人很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地看向她。 此时的曲月已经无法顾及其他玩家的目光了。耳畔的歌声愈发狂热兴奋,颂词的内容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曲月当然知道这东西听懂了没好处;可偏偏技能发动就是无差别聆听,难道是个死局吗? ……等等。 副本……已经给出答案了。 “若课本上出现不属于以上条目的内容或超出常识认知的部分,请立刻停止阅读,大声背诵脑海中出现的符合常识的文字内容,直到异常消失。” 这条守则……会不会对这些歌声也有用? 于是,在众人的视角里,就看见眼前的少女神神叨叨地站了起来开始围着教室绕圈,一边绕一边还一边念念有词。仔细听来,她念的是…… 嗯……念的是…… 曲月:“富强、**、文明、和谐……” 雪雀、季嘉恒、张晟:“……” 中年男人:“……?” 胡桃:“……噗。” 中年男人:“……同学,只是选个位置而已,你能不能抓紧一下——” 他的话音还未全落时,曲月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众人都以为她是害怕副本角色,曲月却在胡桃扶住她的时候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 “别靠近这个位置。” 随后,曲月便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老师笑了笑,拉着胡桃横跨了几排座位坐下来了。季嘉恒带着胡晟沉默了片刻,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位置;雪雀则施施然地坐在了第一排。 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位置。 胡桃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几分宽慰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两人的手接触的一瞬,曲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心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胡桃,缓慢地深呼吸着。 刚刚她路过那个位置的时候…… ……听到了哭声。 中年男人没有点名,而是带着一种饶有兴趣的笑容环视着众人:“一,二,三,四……”他顿了顿,眼神在胡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就在曲月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停滞的时候,他却又移开了目光,“……五。看来有不乖的学生缺课了呀。” 众人一片寂静,曲月微微地颤抖着。 「不乖」这个词语,在这个诡异扭曲的副本世界仿佛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只要违背守则,就会被判定为「不乖」;只要是「不乖」的孩子,就会被长满嘴巴和眼睛的怪物追杀。 有太多谜团了。守则到底是什么?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它们唱的歌又是什么?为什么教室里会有哭声? 这场游戏…… ……通关条件到底是什么? 站在台上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环顾了他们一圈:“我是你们的老师,姓贾。欢迎诸位来到这所高中,相信我们一定会一同经历一段难忘的时光。” 雪雀微笑着向老师问好,胡桃还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而其他的人则保持着沉默;但不管是何种反应,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可能到来的课程。 但出人意料的是,疑似副本怪物的这位贾老师,竟然真的在认认真真地讲课。从春秋战国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再到汉晋南北朝,又从**战争到洋务运动到太平天国,就像任何一个喜欢侃侃而谈就是不谈正事的历史老师一样;她甚至有几个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三的历史课堂,开始感觉有点昏昏欲睡了。 在半梦半醒中,她听到这位老师不知道怎么扯的,居然扯到了民俗文化上来了。 “地狱,是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的囚牢,是阴间的监狱和刑场。” “十八层地狱,取自《十八泥犁经》,层级以受罪时间的长短及罪刑等级轻重排列。每一层比前一层均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他的声音平静而从容,“故而,这十八层不是指空间的上下,而是在于时间与刑法程度不同之上。同学们对十八层地狱的名称是否有所了解呢?” “是的,”雪雀的声音柔和而恳切,仿佛她真的身处高三的历史课堂中,正认真积极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名为刮舌、剪刀、铁树、孽镜、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 “哦?”贾老师顿了顿,“雪雀同学对这方面很有了解嘛。”他微微一笑,“既然这样,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曲月脸色沉了沉。这是他们来到这里后经历的第一次提问环节,谁也不知道答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旁观者心神各异,而雪雀作为当事人却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当然。” 贾老师的语气缓慢而平静:“如果一个人被流言逼得**坠楼,都应当判入哪层地狱?” 雪雀毫不犹豫:“拔舌,蒸笼。” 贾老师神色不变:“还有呢?” 雪雀歪着头想了两秒后,笑了:“枉死。” 曲月动了动嘴唇。她看向讲台上的中年男人,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怪异感。 他的身影……好像和谁重叠在了一起。 “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者,入拔舌地狱。” “以讹传讹,陷害辱骂者,入蒸笼地狱。” “不惜为人,自我了断者——” “——入枉死地狱。” 呆板的声音与无数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齐齐开口念诵着。它们在低语,在哭嚎,在狂笑。它们汇聚在了一起,原本毫无感情的平淡音调变得怪异而混杂。 “曲月,曲月?” 「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 「只因不忠不孝伤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门。」 「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 「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 “曲月,曲月!” 在同伴的呼唤声中,曲月勉强地从那些低语中挣扎了出来,便看到了胡桃那双梅花瞳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曲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怎……怎么了吗……” 胡桃抿着嘴看向她:“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曲月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贾老师笑眯眯地开口:“曲月同学看起来好像很困?” 第一条守则如同烙印般在大脑中亮起,曲月用指甲用力地扣紧掌心,勉强地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昨天……没睡好。” “第一天上学,有情可原。”他平和地点了点头,“曲月同学,我刚才问的问题是,你认为,他们应当下什么地狱?” 曲月动了动嘴唇,看向了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无光的海。 他的问题明显不是一时兴起…… 眼前的这个老师、新生报道册上提到的高三(1)班梅如云、路过那张课桌听到的哭声…… 这之间,一定会有什么联系。 “……我记得,第四层地狱名为孽镜地狱。”曲月尽量缓慢谨慎地一字一句回答道,“「照此镜而显现罪状」……难以评定的话,不如直接交给最公正的镜子判决吧?” 贾老师顿了顿,看向她身边的胡桃:“那这位同学呢?” 胡桃还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我可不信什么「十八层地狱」。你要是硬要问我,那我只能回答「天机不可泄露」咯。” 曲月心惊胆战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但听了胡桃这话,贾老师竟只是笑了笑,甚至还有些感兴趣地追问胡桃:“你不害怕死亡?” 胡桃笑了:“这又是从哪里听出来的呢?「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既然人在此世,何必考虑身后事?” 说着说着,她居然还语重心长、煞有介事地劝起贾老师来了:“我劝老师你也甭老瞎想,这么着急成为我的客……咳咳,想这么多的话,可要长白头发的。” 曲月:“……”胡桃,你刚刚是不是又想推销你的业务了…… 贾老师居然也跟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挺有趣的意见呢。” 就在曲月以为这关过去了而松了口气的时候,贾老师突然抬起身来,凝视着她:“你好奇吗?” 曲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问了下去:“好奇什么?” 他微微一笑:“好奇「镜子」……” “……好奇「真相」。” 曲月的瞳孔一缩,他的话音落下时,她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与声音一同涌入了她的脑海,被解构成杂乱的线条,组成万花筒般的形状,变成立体,然后再次被解构。太阳穴像被针扎一样痛,那些低语声再度蔓延而上—— “——老师。” 胡桃站了起来。白炽灯的灯光与长杖金属的枪身相互交映,她抬起来的那双梅花瞳中满是冷意。 “下课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吧。” 他直起了身,面无表情地与胡桃对视着。张晟想站起来身,被季嘉恒拦住了;而雪雀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嗤笑了一声,耸了耸肩,说了句“下课”,便从教室门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的瞬间,曲月总算重新掌控了聆听的控制权,那些低语声也退潮般地离去了,她急促地呼吸着,瘫坐在位置上。胡桃一把扶住了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 季嘉恒站起了身,向教室外走了出去。他的神色淡然,仿佛没有被刚刚发生的情况影响到一分一毫。 雪雀走了过来,神色和善地伸出了手:“走吧,要换教室了。” 曲月抬起了头,眼神还有些涣散。她看着雪雀依旧微微上扬的嘴角,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低声问:“你……你为什么不害怕?” “害怕?”雪雀歪着头思考了一秒,随后露出了一抹真挚而诚恳的笑容,“再怎么说,这里也只不过是游戏而已。我为什么要怕一场游戏?” “相反……” 她柔柔地笑了笑。 “……我们作为玩家,应该享受游戏才对呀。” 胡桃挑了挑眉,正打算开口时,却被曲月拦下来了。 曲月摇了摇头,直视着雪雀:“不。” “我一定……” “……要从这里离开。” 雪雀微微怔了怔,随后神色未改地点点头,笑着往前伸了伸手:“寻求尽快通关……这也是一种游戏方式。” “那么,就请好好加油吧。” 就在曲月张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略微狼狈的脚步声。张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张着嘴盯着教室门口;甚至就连季嘉恒,那张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也又添了几分惊疑之色。 门外的老师走了进来,疑惑地看向众人:“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不是说教室还没准备好,让你们等上课铃响了,敲门再进来的吗?” 窗外雾蒙蒙的,整间教室一片死寂,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指针。 曲月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只挂在墙上的时钟。 八点零五分。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5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5 眼前的人和刚刚的贾老师长相分明一模一样,曲月却不知为何如此清晰地认知到—— ——这不是他。 这是雪雀、季嘉恒和张晟遇到的,叫他们八点响铃之后再敲门进来的…… ……最初的那名「老师」。 想来也是,刚刚的那位贾老师从头到尾根本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历史老师”,就连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也是…… “……我是你们的老师,姓贾。” 从开头起,他就在误导他们了。他把他们拉入了一个空间或是让时间停止,在这段外界相对静止的时间,给他们上了一节“历史课”。 那么刚刚他们见到的,又是谁? 谁能钻守则的空子,把他们拉到一个异常空间? 谁会在上课的过程中莫名其妙提起关于十八层地狱的内容?还有,因为流言而逼得跳楼自杀,对「枉死地狱」的理解…… 曲月面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这位「贾老师」,心里浮现出了一种猜测。 刚刚他们见到的,绝不是普通的「怪物」。如果说,将在宿舍楼遇到的那只怪物称之为「执行者」,那么刚刚那种有一定自我意识、巧妙利用守则的,至少也是「领导者」。 甚至是…… 思及此处,曲月蹙了蹙眉,有些焦躁不安地拉了拉胡桃的袖子。她还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只是冲曲月安抚性地眨了眨眼,似乎示意着她稍安勿躁。 其他几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明显脸色不是很好看。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甚至无从下手的危机,学生的思维惯性之一便是求助老师;可如今眼前这位「老师」,就算是真正的历史老师,终究也只不过是这个满怀恶意的游戏副本的产物,真心帮助他们的几率少之又少。 他们在犹豫要不要「真相」告诉眼前的老师。曲月不安地看向胡桃,胡桃只是轻轻向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张曲月曾经听见哭声的课桌。 最后,没有人向这位老师报告上一位「贾老师」的事情。雪雀道了个歉,把这件事略略带过地敷衍了过去。 贾老师照旧向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面色如常地开始教课。他的教学水平明显也一般,好像只是照着那本书念一样,声音呆板而平淡——某几个瞬间,曲月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位贾老师,还不如上一位老师讲的好呢。 她用拇指轻轻蹭着学生守则册黑色的封皮,假装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悄悄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八点二十分。 时间开始流动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教室里的一盏白炽灯似乎因为老旧或是质量不好,正在缓慢地频闪着。台前的老师正用一种机械平板的声调念着课本,只有偶尔翻书时的停顿,便又开始继续地念了起来。 如果这是现实世界,曲月肯定要下课跟朋友们好好吐槽一下这位教师的教学水平——但在这个「游戏」中,她只祈祷这些「老师」们别作妖,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把一天渡过去。 就在曲月正一边假装停课一边熟练地神游的时候,一道带着上扬笑意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教室中一潭死水的气氛。 在曲月惊恐的眼神中,雪雀举起手,笑眯眯地抬起头看向台前的老师:“老师,能不能给我们科普一下十八层地狱的相关知识?” 教室陷入了沉寂,只有钟表的指针挪动时发出的单调而重复的声音。白炽灯缓慢地频闪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而雪雀只是带着如常的笑容,静静地望向台上的老师。 他缓缓地从讲台走了下来,走近了位于第一排的雪雀。在灯光下,它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扭曲。 曲月不安地靠近了胡桃,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胡桃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讲台,感觉她的动作后,才微微侧过脸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随后,在曲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胡桃忽然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老师,请问能不能详细讲一讲这位大臣的生平?我很感兴趣。” 他抬起头看向她,僵硬地回过身走到了讲台上,缓慢地翻着书,似乎在努力地找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翻到那一页,胡桃的下一个问题便又抛出来了:“老师,您能不能讲一讲一些细节?比如在这个地方,当时这个政策提出的原因是什么?和当时的社会背景、经济条件或者国际局势之间有什么联系?” 台上的贾老师顿了顿。曲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却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被学生刁难的恼怒不满,也没有遇到“积极好学”的学生时的赞赏或饶有趣味。 他似乎只是很茫然。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眼神,就像一只失去指挥的提线木偶,又像一条遇到已设指令外要求而卡顿的程序。 他…… ……不,准确来说,「它」是没有自己的自主意志的。 胡桃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口问道:“老师,上课没有书很麻烦,请问我们能从哪儿领教材啊?” 它说:“请不要讨论与课程无关的内容。” 胡桃神色如常:“上课当然需要课本,怎么会与课程无关呢?” 它:“……” 曲月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见胡桃像她状似无意地指了指耳朵。 指着耳朵…… ……「聆听」? 曲月抿了抿嘴,向胡桃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在一个深呼吸后,她正视着讲台,开启了「聆听」。 技能开启的瞬间,那些熟悉的低语声再度涌入了她的脑海。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对此轻车熟路了,曲月感觉这些低语声较之上次已经弱了很多。她不敢耽误,娴熟地屏蔽掉无关的声音,将「锚点」放在了讲台身上。 一片空洞。 它没有声音…… ……这只是一只人偶,一具空壳。 她向胡桃轻微地摇了摇头。 胡桃笑容仍旧真诚,语气上和一个好学的学生并无二样,言语上却是步步紧逼:“老师,您为什么不说话?是学校有什么困难吗?我们学费交上去,不会连个课本也没有吧?” 曲月一时不能理解胡桃为什么对课本这么执着,但还是忠诚地执行了胡桃一开始布置给她的任务—— ——去聆听。 在胡桃反复的追问下,它的动作开始越来越僵硬,甚至到最后,它直接陷入了一种沉寂的状态。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坐在教室中,一言不发地望着讲台上停滞的空壳。带着些许污渍的玻璃窗外仍旧是一片雾蒙蒙,白炽灯以某种规律明明灭灭,只有时钟的指针在滴滴答答地行走着。 曲月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凝心聚神,再度压缩聆听的范围。 下一个「锚点」,是这具空壳。 胡桃语气微微加重:“老师,我——” 曲月瞳孔瞬间一缩,用最后的力气捏了一下胡桃的手。胡桃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手扶住曲月,另一手则暗暗握住了枪身。 台上的空壳仿佛真的是一只提线人偶,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动了动。他用所有人熟悉的、呆板的音调冷冷地回答道:“你们可以去找督导,或者年级主任。”他顿了顿,盯着胡桃的脸,“这位同学,请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 胡桃扶着曲月看了他几秒钟,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没有了。” “怎么,曲月同学又不舒服了吗?”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面色苍白的曲月,语气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身体是学习的本钱,白天少瞎想瞎看,晚上也能少做点噩梦,才能养足精神啊。” 胡桃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一双梅花瞳中淬着些许冷意:“劳烦费心了。” 曲月没有听见发生的这一切。她急促地呼吸着,捂着耳朵,在黑暗中狂奔着。无数的喁喁细语杂乱地在她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低喃着、哭泣着、狂笑着,无数个声音齐齐张开口,高昂而虔诚地唱着: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赋予怨恨者权能」 「祂赋予爱人者权能」 「祂割裂时间与空间」 「天穹即是祂的缝隙」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无数双手从黑水中伸出,它们张开獠牙与利爪,用柔软而昏沉的黑暗一点点地攀附上她的脸庞。它们在她的耳边低喃着、哭泣着、狂笑着,它们用手指掰开她的嘴,试图做出唱诵的口型。 一千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便有一千双手从黑水中探出,用一千种姿态拉住她,邀请她共同堕入这片昏沉永恒的黑暗中。 无数的黑影杂乱地交替着,噪音让她头疼欲裂。就在她几近承受不住的时候,那些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徘徊着。 她已经无力挣扎,瘫坐在柔软的“地面”上——如果这个未知的空间存在地面的话——痛苦地喘着粗气。她下意识地触碰着疼痛的耳朵,用冰凉的手指探入,试图缓解耳膜剧烈的疼痛感。 “咚——” “咚——” “咚——” …… “咚——” “咚——” “咚——” …… 什么东西……在跳动? 地面……在震动。 这里……是在谁的体内? …… 是…… 「祂」吗? 柔软的地面在那一瞬间被解构,曲月在剧烈的失重感中飞速落地,连尖叫声也发不出。她空洞地睁开眼,看到了一片如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还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着,晃得她又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自天空落下,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是说跳吗?怎么还不跳?” “跳不跳啊?等了多久了,热死了……” “现在的孩子,心理忒脆弱了……” “浪费时间,有本事跳下来啊,大热天的还等着看呢!” …… “孩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 “……你有什么诉求,给姐姐讲好不好……” “你要相信……” “别害怕,孩子……” “……相信……” …… “跳!” “跳!” “跳!” …… “咚——” …… …… 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紧闭的眼睛。「祂」吞噬了所有的噪音、喊叫、咒骂、哭嚎,吞噬了人群、地面、天空。 「祂」吞噬了一切。 “……咚。” “咚——” “咚——” 那只巨大的、黄澄色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那是多么大的眼睛,让人想起了灼灼的太阳。眼球在缓慢地鼓动着、蠕动着—— ——「我看到你了。」 曲月猛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讲台上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伸直胳膊,举起了手: “老师,我要请假。”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咧开了嘴角:“如果我说不呢?” 曲月咬了咬嘴唇,一把拉起了胡桃,向整个教室的人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 “快跑!”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6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6 “怎么——” 张晟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打断。季嘉恒早就意识到曲月的异常,果断地一把拽过了张晟向教室后方用力一倒。 在他扑到地面的下一瞬间,三只黑漆漆的手臂便从讲台的空壳中齐齐涌出,直接拍碎了附近的玻璃。巨大的碎裂声响起,讲台、黑板、桌椅,已经全部被腕足淹没。那具空壳就像茧一般,一只挥舞着无数条手臂的怪物从中孵化了出来。 与宿舍楼中的怪物不同,那些手臂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更让人联想起章鱼的腕足——但上面的吸盘却不是正常意义章鱼腕足上的吸盘;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半睁半闭的、淬满恶意的眼睛。 胡桃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把拉过了曲月。一边拉着她往外跑,胡桃一边扭过身拎起□□,对准一条腕足上最大的黄澄色眼睛用力掷了出去。 但这次□□却没有像在宿舍楼那样有效地刺伤并逼退怪物。护摩之杖只是没入了一个尖端,便被那三条腕足愤怒地打落了。它扭动着巨大的身躯,藏在几十条腕足下,遍布身体的所有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尖锐凄厉的怒啸声。 “怎么回事!”季嘉恒急促地呼吸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涨满了惊疑与愤怒的红晕,“你对它做了什么?” “待会儿再说……”曲月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幻境中恢复过来,虽然有胡桃带着,可只是说了一句话,她也依旧瞬间感到腰间传来的一阵剧痛,“……不管如何,先下楼去安保室!” 季嘉恒一直以来平静神色已经难以维持,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地想要去抓住曲月的肩膀:“你……” “——如果你这么想当我的客户的话,”胡桃用枪柄在半空中抵住了他的手臂,笑眯眯地看向他,“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上路哦。” 季嘉恒看着眼前少女那双写满冷意的梅花瞳,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丝畏惧。他不理解这个女孩说的「客户」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她从哪里掏出来的这柄□□。但正是因为未知,才让他的傲气如同被冷水浇灭了一般,往后灰溜溜地侧了侧。 曲月已经无暇顾及这两人之间短暂的交锋。带着浓郁腥臭的风混杂着无数狂热的低语声,被那些巨大的、长满眼睛的黑色腕足裹挟而下,让她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狭窄的走廊并未成功抵御它的前进——那些腕足在楼梯上灵活柔软地游走着,拖着它沉重的身躯追逐着他们。无数的石块在挤压中碎裂,夹杂着石灰簌簌地落下。它愤怒地挥舞着腕足,击碎了楼梯走廊中的窗户。 曲月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她越过了那些半睁半闭的黄澄色眼睛,匆忙地瞥了一眼窗外—— ——而外面仍旧是一片雾蒙蒙。 曲月忽然听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她刚刚使用「聆听」后,突发情况让她失去对技能的掌控——实际上,在逃亡的过程中,这个技能都在不受控地源源不断地向她运载着信息。 而刚刚从碎裂的窗户中涌入的空气,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好像是……风声? 就在这时,一条腕足从她的脚边抽过,惊得她踉跄了一下。她明白这不是什么思考的好时机。她迅速地回过了头,看向了脚下的楼梯。还好他们的教室楼层是并不高的三楼,还差几步就可以—— 一条腕足突然暴涨,在空中狂乱地甩着,用力地勾住了曲月的右腿。她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的痛呼声,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了身边的楼梯扶手。 但就在腕足与她的身体接触的一瞬间,曲月便感到了一股浸透骨髓的凉意。所有的低语、喘息声、脚步声、歌声都陷入了沉寂,她仿佛整个人又被那片黑暗吞没。 这里无光也无声。唯一存在于那片死寂的空间的,只有那巨大而空洞单调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曲月!” 一声凌厉的呼喊声穿透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惨叫声。黑暗伴随着尖叫声如潮水般褪去,曲月乍然惊醒,便看到胡桃正面无表情地高高抬起双臂,用枪狠狠地搅着那条腕足上一只睁大的眼睛。 那条腕足发狂般地上下拍打翻动着,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逗弄猎物时的玩味,写满了深深的愤怒与恨意。但似乎是被切中了要害,它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曲月终于在胡桃的搀扶中扶稳了楼梯扶手。 就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却看见视野内的景色剧烈地扭曲了一瞬。但在下一秒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是看错了吗? 这么说起来,上一次看到这种「扭曲」……是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会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胡桃见曲月醒了过来,也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她用力地把枪拔出,挑开已经有些软绵绵的、缠住曲月右腿的腕足,拉着她继续往下跑。 可怪物的动作愈发快了。无数条暴怒中的腕足从她们身后暴涨而出,用力挥向了逃亡中的众人。胡桃不得不放开曲月的手,全力用□□尽量挑开致命的攻击。 一层半……一层…… ……一层? 曲月怔怔地睁大了双眼,疑惑地看向了脚下的楼梯。 刚刚明明已经跑到一层了,为什么向下看去……还是不断盘旋的楼梯? 曲月面色一沉,一边握紧了胡桃的手,一边默默地再度发动着刚刚才勉强停下来的「聆听」。或许是因为极度透支的缘故,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成功开启——而在下一秒,她的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让她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胡桃一把扶住了她,神色中的笑意已经荡然全无。她的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也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意,那双凝视着她的、如血梅般灼烧的双瞳与长杖赤红的顶端灼灼相映着。 怪物黑色的腕足仍旧狂乱地挥舞着,沉重的身躯在头顶缓慢地挪动着。碎石和尘土从天花板渗出,让本就看起来身体羸弱的季嘉恒更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们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曲月咬了咬牙,使用「聆听」再度探向楼梯下方。无数极高音贝的噪音和哭嚎声传入了她的耳膜,强烈的痛苦和刺激感让她感觉喉咙瞬间涌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件事情说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 “……学习成绩为什么下降?!” “这个地方讲了很多遍了吧?” “……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太让老师失望……” …… “……不是我。” “我没有撒谎……” …… …… “……救救我……” 陌生少女的声音被无数的来自不同人的声音所淹没。她的声音羸弱无助得像一只初生便不慎跌落巢穴的幼鸟,又如同泣血般嘶哑。 她在求救……? ……是谁? 那些低语声、歌声并未出现,少女虚弱而嘶哑的哭泣声被无数语言所淹没。它们化作无数双手,拽住她的四肢、脖颈、躯干,用力地把她向下拉去。 “来吧。” “来我身边……” “跳下去……” “回到我身边……” “……归于沃土吧。” “……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地下室都不应被打开或进入。” 一声熟悉的系统通知声响起,但曲月已经无暇顾及。她用力地咬住舌尖,浓郁的血腥味与痛觉刺激着她从黑暗中醒了过来。在无光的空间中,她捕捉到了一丝风声—— ——那里就是真正的出口。 “别往下走!”她一把拉住身边的同伴,嘶哑着声音喊道,“底下……底下的楼梯,是它制造出来的,是地下室,出口在这面墙……” 季嘉恒目眦欲裂:“你疯了!这里是二楼,你叫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一条腕足疯狂向他们抽打过来,胡桃迅速地回转过身子,用手中的□□用力挑开。巨大的腕足在惯性的作用性甩到他们中间,崩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痕。无数的尘土与碎石飞溅,曲月隔着飞尘看到了胡桃那双如同灼灼燃烧的血梅般的赤红色眼瞳。 “你能保证吗?!”季嘉恒声嘶力竭,“你的能力是什么?你怎么敢确定?” 曲月顿了顿,带着几分无助与绝望地看向向下的楼梯。 ……她不能确定。 她只是听到了而已。 她没有任何方法能在这个时候证明自己的决断是正确的。 “……疯子。”季嘉恒的眼底掠过了狂乱的阴影,“这里全是疯子。” 在怪物的嘶号声与腕足抡出带来的阵阵劲风中,他带着疯狂而绝望的笑意,把胡桃和曲月向后用力一推,而他的身体则顺着相反的方向化为了一缕阴影。那阴影快速地掠过走廊,等到曲月扶住扶手再次看清楚他的身影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向下的楼梯中了。 曲月张了张口,带着几分无助地看向胡桃,却只看到了她在空中飘扬的发丝。她回过了身,歪着头对着曲月露出了一个写满战意的笑容: “曲月,抓紧咯!” 就在一条挥舞着的腕足迅速地击打向她们的时候,胡桃这次却没有用长杖去挡住或挑开。她微微弓着身,浑身的肌肉全部绷紧。就在腕足即将击中她们的瞬间,她的双腿在地面上用力一蹬,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带着曲月迅速向左偏去。 腕足与墙壁发出了巨大的碰撞声,墙面上出现了大片蜘蛛网状的裂缝。无数的粉尘顺着摇摇欲坠的墙面簌簌落下。胡桃手中的□□在空中旋了一圈,她握住枪柄用力向墙壁最脆弱的地方狠厉地掷出—— ——“碰!” 光芒从墙缝中渗出,曲月听到了风声。胡桃没有一丝犹豫地一把拉过她,手中的长杖用力刺向还未收回的腕足,借助这个支点用力跳起,在空中收紧双腿,随后便用力向墙壁蹬去。 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她们顺着惯性从墙壁中飞出。风从脸侧擦过,曲月只觉得浑身都是那样的轻,轻得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只风筝。 胡桃向空中用力抛起长杖,向地面用力一掷。枪尖与地面发出了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也减缓了她们的速度。 在一阵与砂砾地面摩擦带来的疼痛后,曲月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地面。 她们逃出来了。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7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7 护摩之杖扎入地面,在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胡桃揽着曲月在地上翻滚了两周,才撑着枪站了起来。 曲月在她的搀扶下也总算站直了身体,心有余悸地望向教学楼。从教学楼的各个窗户口,粗壮的黑色腕足从中探出,正在狂怒地挥舞着。教学楼半层的墙壁上被撞破了一个洞——她们就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就在她注视着墙壁的瞬间,地面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曲月迅速地扭过了头——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与一只满是恶意的黄澄色巨眼对视了。无数的尖叫声涌入了她的脑海,让她面色苍白地回退了两步。 胡桃从后面一把扶住了她,面色有些沉沉地把她拉到了身后,与那只巨眼冷冷地对视着。 那双眼睛中似乎闪过了几分讥诮。随后宿舍楼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十几条在外扭曲的腕足缓缓缩回。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下,灿烂而温和的阳光照射在教学楼破碎的玻璃上,折射着某种迷离的色彩。 它走了。 曲月怔怔地看向教学楼的方向,泪水从双颊流下:“……只……只有……只有我们两个逃出来了吗?” 胡桃拉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血梅般的双瞳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曲月猜想或许胡桃会想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安慰自己,毕竟大多数人也许心里明明知道留在教学楼里的人多半死路一条,也会说一句“我们先走,一切还不定”之类的。 但胡桃没有。 她只是沉默了片刻,过了半晌后才开口道:“走吧,去保安室。” “至于亡者……”胡桃抿了抿嘴,神色中露出了罕有的庄重肃穆之情,“让那个胆敢触犯生死边界的家伙付出代价后……一定将其以合适的规格葬下。” “能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还挺开心的呢。” 一道柔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曲月惊得乍然回过头。只见空气微微扭曲,身形单薄的少女单手提着昏迷的强壮男子从容地从那道裂缝中走出,甚至还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向曲月友好地挥了挥。 “……雪、雪雀!”曲月惊得后退了两步,雪雀这样突破常识的出场方式甚至有些冲淡了她幸存的同伴时带来的喜悦,“你、你怎么……” “不要那么惊讶嘛。”雪雀耸了耸肩,“每个人都有天赋技能,这是身为玩家的优势。你该不会想跟我说,你不知道有这个技能的存在吧?” 雪雀的笑容和声音依旧温和,但曲月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了掩饰这没有缘由的怀疑,她强压下了心中的怪异感,指着校门的方向:“我们得……” “——得去保安室,对吧?”一边这样说着,雪雀的身体却丝毫未动;与之相反,她甚至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凝视着已经沉寂下来的教学楼,“曲月,季嘉恒去哪里了?” 曲月有些焦急地看向胡桃,但胡桃只是向她轻微地摇了摇头。她只好压下心头的不安,简要叙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况,便又催着雪雀带着昏迷的张晟一起去保安室了。 “嗯……被它吃掉了吗……”雪雀微微垂下眼眸,神情晦涩不明。她抬起头看向宿舍楼,有些意义不明地、缓缓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 曲月拉住她摇了摇头,有些笨拙地劝阻道:“我……我能理解你,我也很想把他救出来……可是那种情况,季嘉恒自己跑到了它的幻术中,又过去了这么久……雪雀,你能救下来张晟已经很值得敬佩了,现在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去保安室……” 雪雀歪着头盯着她,过了半晌才露出了一点柔柔的笑容:“好吧。” 令曲月意外的是,在赶路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胡桃竟然坚持着要背张晟——嗯,并不是怀疑胡堂主人品的意思,但曲月确实惊讶这位堂主居然有除了自己的客户和棺材之外,在别人主动提出“我可以帮忙”的前提下还坚持要亲自费力气的时候。 雪雀看了胡桃几秒,而后笑着耸了耸肩,把仍在昏迷的张晟丢给了胡桃。胡桃用长腿一勾护摩之杖,这柄长杖在空中旋了一圈,被她握在了手中,而另一只手则把张晟拦腰一抓,直接扛在肩上往校门口跑去了。 曲月:“……” 该说不愧是挖坑搬棺入土一气呵成经验丰富的往生堂堂主吗…… 保安室——顾名思义,就是校园内工作的保安公安人员工作的地方。虽说如此,在绝大多数比较平和的校园中,他们基本上也就是抓抓偷翻出校门的学生啦、帮丢东西的学生翻翻监控记录啦之类的工作。鉴于前者无论在哪个学校都占大头,曲月在认定向着学校区域的边缘去找的。 在明亮的光线中,校园景象的可视度相当高,众人在奔跑中很快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房屋,上面挂着“保安室”的字样。 这所学校很小,四面高高的围墙圈起了一小块区域;故而无论你身处校园的哪个方位,视野所及之处都能看到那道围墙。就连学校的正门——保安室背后的墙壁,也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墙壁上开了一个被栏杆牢牢隔断的铁门。 极强的封闭感—— ——曲月在心中暗暗评价道。 虽然外面的阳光很好,整个校园里也一片安静,曲月却觉得不安像阴云一般堆积在心头。她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了保安室门前。 保安室是一个3m×3m的封闭小房间,只有背对着学校正门的那面开了一扇门,上面贴着一张A4打印纸: 《保安室安全使用规范守则》 亲爱的同学们,本保安室意图为广大师生提供安全保障,以及应对突发情况进行应急。请相信保安室,保安室将尽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为保证它能为你带来最大的效用,请保持冷静,仔细阅读并遵守本规范守则。 1.本保安室24小时开放,在室内没有人的情况下全天均可以自由进入。进入安保室后,请从保安室内部将门反锁。 2.执勤人员暂时外出,但保安室仍旧安全。 3.室内桌上的食物与水均可以饮用。水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不会带来灼烧感;食物包括压缩饼干、切片面包等。本保安室不提供肉类,若桌上出现肉类,请不要食用。 4.进入保安室后,请保证在室内至少三小时的停留。若与课程安排冲突,可与老师、督导、主任沟通。他们会理解并允许你停留在安保室的。 5.你可通过室内座机与外界沟通。但若拨打电话后出现忙音,且重复三次均出现本情况,请挂断电话,并在室内保证停留至少三小时。 6.若在晚上22:00仍未离开保安室,请不要离开保安室。若有过夜需求,请保证室内无光源,并尽量保持安静。请保证在第二天10:00前离开保安室。 “《保安室安全使用规范守则》……”雪雀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用胶带固定在门上的打印纸,语气柔和地喃喃自语,“又是守则啊。” 曲月没工夫思考雪雀到底怎么想的。与第一次阅读学生守则上的规则不同,这一次的规则带给她的只有浓浓的不安感。 “水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不会带来灼烧感”? 这应该是所有人共有的常识吧?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把这句话写进守则里? “本保安室不提供肉类”……那为什么又要说如果出现肉类,请不要食用?食用了会怎么样? 曲月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这六条守则,可重复的阅读也并未带来新的理解。与之相反,她开始逐渐无法理解这些文字;完整的汉字被解构为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组件,她的太阳穴也越来越疼。 这些守则到底在警示着什么存在? 守则是副本的产物吗?它与那些怪物是对立阵营吗? 它是所谓的“游戏规则”,还是只是一纸空谈? 她到底……能不能相信这些守则?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曲月乍然惊醒,撞入了胡桃那双赤红色眼瞳中。胡桃向她轻轻眨了眨眼,虽说眉间仍是她熟悉的那抹笑意,语气确实毋庸置疑:“曲月,你很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曲月抿了抿嘴,张开嘴想要反驳什么。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毕竟,她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思考。 曲月在保安室周围缓慢地踱着步,观察着这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整间保安室似乎都用相当坚硬的材料制成,封得相当严实,连一点缝隙也没留。但虽说如此,当曲月俯下身去仔细观察表皮的时候,仍然发现了不少新的划痕。 这些划痕…… ……在哪里见过。 …… ……是了…… ……镰刀。 是那些怪物长满眼睛的双臂末端生长的镰刀。 虽然刚刚躲过了它的一次攻击,但似乎下一次危机也迫在眉睫了…… 曲月抿了抿嘴,背靠着保安室保证自己站稳后,沉下气开启了「聆听」。 在「聆听」开启的瞬间,原本灿烂平静的校园在她的是视野内迅速地灰败了下去。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在不远处的教学楼,此时却连轮廓也看不清了。当她试图将「锚点」抛向铁门外时,无数熟悉的低语与歌声便蜂拥而来,强烈的刺激让她闷哼着倒退了一步。 “曲月!”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胡桃的声音鲜少有了几分厉色,“快停下!你的耳朵流血了!” 曲月咬了咬牙,忍住剧烈的疼痛切断了与铁门外的世界的联系。她用左手捂住耳朵,感觉到指尖有几分湿润;她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疼痛”,但她此刻似乎并不厌恶这种疼痛。 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站在这里,而不是被这个游戏欺骗、玩弄、扭曲。疼痛让她清晰地明白她在抗争,她不愿顺应,她是曲月,她是人类。 「锚点」被用力地甩回,她扶住墙壁,硬生生地顶着疼痛再度聆听着这个校园。她当然知道校外的世界存在着更加不可被窥视的存在,但不去那么做的话,她的能力无法被激发到极致。既然普通状态下观测不到,那么在窥探「祂」之后,或许就能看到什么之前看不到的东西了吧? 原本就灰败的校园,在如今曲月的视野变得更加苍白,她眼中的画面甚至开始像风化的墙皮一边一点点地向下剥落。一声熟悉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几个苍白的影子浮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那是几个模糊的人影…… ……和一只怪物。 这似乎只是过去的一段回忆,曲月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到。她就这样僵硬着身体,看着人们跑进保安室,怪物在外面抓挠;而后怪物在周围徘徊,缓缓离去;再过了一段时间,保安室从门缝中渗出了深红色的血液。 …… 有人在呼唤她。 不对。这里没有人。这里是保安室,是安全的庇护所。 …… 深红色的血液。保安室。怪物。反锁。安全。 自相残杀。深红色的血液。保安室。守则。肉类。三小时。 保安室。深红色的血液。深红色的血液。深红色的血液。 …… 深红色的血液流进土地里…… ……那片土地会滋生什么? 那片土地…… ……叫什么? …… 有人在呼唤她。深红色的血液。 有人在呼唤她。 “——曲月!”胡桃一把拉住了她,厉声喝止道,“快点停下来!” 曲月靠在胡桃的身上,怔怔地望向她。她已经看不清胡桃的脸了,各种各样的线条都在被解构、重组、扭曲、模糊。那些低语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压过了一切的、如此高昂的歌声。 曲月摸了摸耳朵,看到了一手深红色的血液。她沉默了片刻,在胡桃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胡桃抿了抿嘴,俯下身用冷静的语气地问道:“你说什么?” 曲月低语道:“快进保安室。” 一直站在旁边的雪雀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拉开了保安室的门,把靠在墙上的张晟直接扔了进去。胡桃也不再犹豫,扶住已经站不稳的曲月快速地跑进了保安室。 在踏进保安室的那一瞬间,曲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一间3m×3m的封闭房屋,没有设置窗户,只有一个通风口。一张漆着白色漆皮的铁桌,上面摆着几瓶矿泉水、面包和装在压缩易拉罐里的午餐肉。 这是一间很正常的保安室…… ……除了它的所有墙面包括天花板、地面上,都写满了两个字: 「快逃」。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8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8 漆着白灰的墙壁、沾满灰尘的天花板、用大理石随意铺满的地面,到处都写着两个字: 「快逃」。 不知名的红色颜料组成线条、笔画,杂乱而疯狂地挤满了整间保安室。曲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便捂着脸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剧烈的视觉刺激让她本就脆弱的精神状态愈发差了,刚刚勉强能站稳的身体一踉跄,曲月便跌跌撞撞地后退着,撞在了靠墙摆放的桌子。 桌上摆放的食物随着碰撞和倾斜的桌子掉落在地上,曲月靠在桌子后面唯一一块没有被写着红色字体的墙面上,怔怔地望着掉落在身侧的食品包装袋。 「第三实验室最新研发!海月矿泉水,专注您的高品质健□□活」 「欢享此刻——灼日剧院指定面包,高温烘焙,纯正金黄麦香」 「一中食堂十年经典,永恒好味午餐肉,随时回归状态」 曲月定定地侧着脸看向掉落在地上的食物,下意识地尝试着阅读包装袋上印着的字。她动了动手指,脸上神情愈发涣散。她突然感觉自己如此饥饿,胃部仿佛有一团火在剧烈地灼烧着,一阵阵地向上泛着酸味。 想要进食…… 需要进食…… …… ……进食是必要的。 肉类的摄入是—— ……肉类? 曲月乍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的手与掉落在身侧的午餐肉罐头只有一个手指关节的距离了。她悚然抽回了手,仿徨地看向了刚刚赶到她的身边扶住了自己的胡桃。 “我……”她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嘶哑,“我看到了……午餐肉……” “哦?肉类?”雪雀走了过来,俯下身笑眯眯地看向曲月,语气和缓地问道,“曲月,你在桌子上看到了肉类——是这样吗?” 胡桃蹙了蹙眉,挡在了神色迷茫的曲月身前。她俯下身,温和地看向曲月:“你在哪儿看到的,现在还有吗?” 曲月缓缓地挪动着视线,与胡桃对视了几秒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胡桃声音柔和:“能给我指一指吗?” 曲月动了动僵硬冰冷的手指,指向了身侧掉落的午餐肉。 雪雀感兴趣地探过来头,被胡桃看了一眼后无辜地耸了耸肩;胡桃回过头后蹙了蹙眉,过了几秒后才笑嘻嘻地拍了拍曲月的肩膀:“哎呀,早就跟你说过嘛——「早起身体好,晚睡人会飘」。你看看,不好好休息的结果吧?” “可是我……”曲月稀里糊涂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胡桃,“……你们都看不见吗?” 雪雀在旁边歪着头笑着看向她:“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我可是很羡慕你的。”她缓慢地舔了舔嘴唇,“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也是一种幸运吗?” 曲月僵硬地看向她,动了动嘴唇。 雪雀意义不明地笑了笑:“玩单机游戏也好,联机游戏也好……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她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第一,把游戏玩清楚。发生了什么,要做什么,为什么做这些事,为了达成何种的目的……这些都需要看到更多,知道更多。” “第二……” 她的手指微微合拢,好看的笑颜在满墙的字迹中显得那样扎眼。 “……就是在游戏里取得第一。” 胡桃蹙了蹙眉,一把拉起了曲月,笑眯眯地看向雪雀:“刚刚跑得太累了。守则里说进入后至少待够三个小时,不管怎么说,先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样?” 雪雀倒也并不生气,只是笑着耸了耸肩,走到食物掉落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开始进食,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刚死里逃生的惊险经历的影响。 胡桃对此并未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带着曲月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曲月无助地抬起头,看向胡桃那双赤红的梅花瞳,哽咽着摇了摇头:“我真的看到了午餐肉……” “我知道。”胡桃低声说道。她的眼神中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眼神凌厉地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那些东西不应该被看见的。”她抿了抿嘴,“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曲月动了动嘴唇,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慌,“我看到这间屋子里到处都写着「快逃」……” 曲月观察着胡桃的表情,神色变得更加苍白:“……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胡桃顿了顿,缓缓开口道:“你刚刚使用聆听,看到了什么?” 曲月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但语气中仍带了几分哭腔:“我……我好像看到了过去的场景。” 胡桃握住她的双手,那双梅花瞳微微抬起:“过去的场景?” 曲月此刻的精神有些浑浑噩噩,勉强地用有些颠三倒四的语言把刚才看到的场景叙述了一遍。胡桃听后蹙了蹙眉,声音和缓地问:“曲月,你好好回忆一下,从教室出来以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曲月感受着手心中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才觉得呼吸总算通畅了几分。她鼓起勇气,一点点地回忆着自教室出现异变后她看到的事情,尽量冷静地把看到的情境复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胡桃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你刚刚说你听到了提示音?” 曲月睁大了眼睛,神色茫然地点了点头。在下一秒,她的瞳孔一缩,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那个被她遗忘已久的系统界面—— ——对啊……这个地方被「祂」,称之为「游戏」啊。 怎么会忘记这一点呢? “左手食指轻点空气呼出系统界面屏幕。”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看到两人投来的视线后,雪雀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哦,这么小的地方,想假装听不到都很难的。” 曲月一开始也没想瞒着雪雀,听了她的话后并未说什么,只是按照她的提示呼出了系统界面。当曲月看到富有科技感的透明投屏浮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已经快忘记了…… ……忘记之前的事。 曲月的心头升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她不再犹豫,将注意力集中在系统界面上仔细查看了起来。 界面上依旧列着【副本信息查询】、【玩家信息查询】、【背包物品查询】,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三个选项旁边,不知何时竟然又出现了一个【任务信息查询】的选项。 点击【副本信息查询】,熟悉的弹窗跳出了出来: 【名称】入校学生守则研习 【序号】GAME1.1 【介绍】这是一间你熟悉的、普通的学校。你是一名刚刚入学的学生。请研读学生守则、遵守校规,从学校毕业吧。 【人数】4/6,实时更新中。 曲月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又点击了【玩家信息查询】。与上次有所不同,那些乱码和无效信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面板: 【姓名】曲月 【身体状态】70/100(正常) 【精神状态】40/100(预警) 【能力天赋】预知,聆听,召唤 【玩家排名】NULL 40/100……曲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感。 没办法……这个数值应该是所谓的SAN值了。她作死地聆听了那么多东西,额外得知了那么多信息,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她看到了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包括墙壁上的红字也好、桌上的肉类也好…… 应该都是因为SAN值太低了的缘故吧。 除了原有的「预知」、「聆听」外,【能力天赋】栏目后面还跟了一个「召唤」: 【能力】召唤 【等级】NULL 【介绍】你的过去已经覆灭,回忆也已化作尘沙。但拥抱星海之人啊,请不要悲叹这些逝去的时刻。只要你所拥有的勇气和求知不会改变,于此世之中,仍会有最好的伙伴与你同行。——只要不失去你的崇高,整个世界都会为你敞开。 【详情】NULL 曲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胡桃。棕发的少女抱着长杖靠在她附近的墙面上,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狡黠而亲昵地对她眨了眨那双赤红的梅花瞳。 曲月心头一暖,因为SAN值太低而导致变得沉重的心情也和缓了几分。她注意到新增的【等级】,好奇地点开了原本的两个技能——果然,两个原本光秃秃的技能详情界面也同样标注了「预知D级」以及「聆听C级」。预知相关信息并未改变,聆听的详情界面则变成了: 【能力】聆听 【等级】C级 【介绍】神爱着祂的孩子。愿神的孩子用这份恩赐更好地聆听神谕,分享祂的果实。人类渴望未知,渴望将未知变为已知,渴望探究世界。 【详情】固有天赋。对物体使用该技能时,一定几率能够获得更多信息。信息的获取不受时空限制。 点击【背包信息查询】,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学生守则,还有她的日记本。 胡桃耸了耸肩,促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跑去教学楼的时候掉在地上了,我就顺便帮你捡起来放进背包里咯。” 曲月:“……”全世界都知道怎么用这个游戏系统,除了我。 最后,她谨慎地点开了新增的模块【任务信息查询】。 在点开的瞬间,一行黑字跳入了她的视野中: 「检测到玩家触发所在副本剧情主线相关超过30%,现开启任务信息系统。」 「当您达成触发任务的条件时,可通过本系统查看并接受副本任务。」 「任务完成后,您可通过对应任务界面查看并领取相关奖励。」 【主线任务】无法逃脱的明天 【任务介绍】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你发现这所学校在祥和的表面下掩藏着更多你尚为发现的暗潮。这里并不安全,你和你的伙伴决心逃离这里。在不违反学生守则的条件下,尽可能快的逃出去吧。 【任务要求】找到离开的门,逃离学校。 【完成奖励】NULL 曲月:“……” 感觉被人耍了。 【支线任务】过去的回忆 【任务介绍】在机缘巧合之下,你似乎看到了本不该被探查的回忆。过去的景象浮现在你的脑海中,仿佛催促着你继续前进。 【任务要求】了解过去的真相。进度:23%,持续更新中。 【完成奖励】NULL 【■■任务】NULL 【任务介绍】NULL 【任务要求】NULL 【完成奖励】NULL 进度条已经触底,最后一栏任务无论刷新多少次,也只显示着「NULL」以及一些无意义的乱码。曲月无奈地抬起头,向胡桃轻微地摇了摇头。 信息是给了不少——但她们现在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就算这些信息都是有效信息,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效用。 雪雀歪着头看向她们:“嗯?是有什么新发现吗?不介意的话,可以共享一下信息吗?” 曲月看向雪雀无辜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虽然她老觉得雪雀的行为有些怪异,但她终究还是她们的同伴,应该共享一些必要信息的知情权。 就在曲月站起身来时,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是一道刺耳而尖锐的电话铃。 是那张桌子上摆放的座机…… ……有人在给她们打电话。 它看到她了。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9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9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曲月的瞳孔微微一缩,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守则上写的那段关于电话的规则。 她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阅读着试图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法,却只是绝望地发现,守则中提到的情况也只是主动向外拨打电话联络外界,完全没有提示过“突然接到来电”该如何应对。 守则上从未提到过的事情……发生了。 “叮铃铃……” 在她身边的胡桃一把扶住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座机。 “叮铃铃……” 一直笑眯眯的雪雀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几分,她走到了座机面前,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座机,若有所思地伸出舌头缓慢地舔舐过嘴唇,仿佛她第一次认识到世界上存在着“座机”这样东西的存在。 “叮铃铃——” “——啪。” 铃声再次响起的下一秒,雪雀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听筒,按下了接听按钮。曲月倚靠着胡桃勉强地站了起来,看向雪雀。 在这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中,就算曲月不刻意使用技能,雪雀的对话声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听筒对面一阵寂静。雪雀试探着喊了几声“喂”,对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整个保安室都陷入了沉寂,只有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针行走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九点三十四分。 雪雀蹙着眉,侧过脸向两人轻微地摇了摇头。胡桃还没开口,曲月便咳嗽了一声,走到了雪雀身前伸出了手,低声说: “……把听筒给我吧,我可以使用技能。” 胡桃腾得站起了身,但雪雀却已经飞快地看了一眼胡桃,先一步笑眯眯地把听筒塞给了曲月。在指尖触碰到听筒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铁锈味道的同时,曲月也瞬间打开了「聆听」技能——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空旷的房间中,只有他们交织着的、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钟表冰冷单调地走表声;甚至在几秒后,再曲月进一步尝试着使用技能时,她连同伴们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这里不是保安室。 偌大的、充满浓雾的校园中,只有苍凉而沉默的风吹过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某几个瞬间能够捕捉到的一丝转瞬即逝到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的噪声。 不知为何,曲月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念头: 那是一片很空、很大、很高的天台。 天空像矢车菊的花瓣一般湛蓝,仰起头看到的云层像在教堂穹顶的宗教油画。混凝土的地面粗糙而冰冷,苍白的皮肤上能清晰地看到血管和青筋。 呼吸声在曲月的耳边响起。她僵硬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偌大而空旷的天台上,面无表情的少女与她对视着,眼睛像深潭一般冰冷而空洞。 她用几根手指虚虚地抓着一支手机,殷红的血液从她的袖口滑过她的指尖。她缓缓地动了动眼珠——在她冰冷的目光下,曲月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 她忽然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俯下身看向了楼底。时间似乎被静止了,她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楼底,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什么。 曲月微微蜷曲着手指,向着少女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向前踏了一步。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俯身向下看的姿势。 曲月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 ——「嘴」? 她的嘴…… ……她的嘴,去哪里了? 后知后觉地,曲月惊恐地伸出双手不断地摩挲着自己的面庞。 眉毛、眼睛、鼻梁、下巴…… 下巴、鼻梁、眼睛、眉毛…… 她的嘴…… 她的嘴巴,消失了。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曲月的胳膊。那只手是那样的冰冷,让曲月感觉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冻成了冰。 而在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膝盖蹭到了什么粗糙而冰冷的东西。 沾着斑驳污渍的墙壁、粗糙而冰冷的天台。 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教堂穹顶宗教油画般的云朵。 燥热而扭曲的空气、凛冽而刺骨的寒风,苍白的皮肤上分布着清晰的血管。 噪声、骂声、闪光灯、视频、录音。 警笛、频闪、白云、蓝天、眼泪。 远处的商场播放着镶满钻石和黄金的吊坠。 狂热的低语声混杂着笑声、哭声、颂歌声。 黄澄澄的巨眼比太阳还要巨大炽热,鼓动着、蠕动着。 「祂」吞噬了噪音、喊叫、咒骂、哭嚎。 「祂」吞噬了人群、地面、天空。 「祂」吞噬了一切。 她从六层的高楼顺着风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盈地落下,一跃而下,坠入了「祂」的怀抱。 “来吧。” “来我身边……” “跳下去……” “回到我身边……” “……归于沃土吧。” 曲月猛然睁开了眼睛。她向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壁缓缓瘫了下去,一边用手僵硬而匆忙地胡乱地摸索着自己的嘴巴。 胡桃一把扶住了她,紧张而急促地喘息着。 九点三十五分。 “你看到什么了?”雪雀脸上的笑容已经荡漾无存,薄薄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面色阴沉地走向曲月,却被胡桃一把拦住了。 护摩之杖赤红的顶端在黑暗的保安室中却依旧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仿佛一团在燃烧的赤焰。胡桃的一双血梅瞳也冷了下来,长杖在手中旋了一圈,“咔”得一声扎入地面。 九点三十六分。 曲月咳嗽了一声,靠着胡桃的搀扶站了起来。她微微摇了摇头,低声把刚刚看到的景象都复述了一遍。 九点三十七分。 张晟醒了过来。他焦躁地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暴躁而惶惑地怒吼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开始寻找季嘉恒。 在雪雀告诉他季嘉恒被怪物吞噬的死讯后,他涨红的脸庞以一种令人心生不安的速度迅速地灰败了下来。他靠着墙角缓缓地瘫软着身子,僵硬而迷茫地盯着墙壁,仿佛这是他第一次了解世界上存在着「墙壁」这样东西。 九点三十八分十二秒。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切断了他们的对话。所有人都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再次开始震动的座机。曲月的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地再度摸向了地面和自己嘴巴。保安室四面的墙壁上的红字随着呼吸声收缩、放大,在清晰和模糊之间不断跳动、变换着。 「快逃」。 九点三十八分四十八秒。 “喂,您好。”胡桃一把抓起了听筒,一双梅花瞳中仿佛淬着霜雪般的冷光。她的语气平和而冷静,却也再也没有带着一丝笑意,“这里是一中保安室。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九点三十九分。 “保安室!” 与之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听筒那边却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而急促的声音。她仿佛在一处空旷的场所中奔跑着,话语中夹杂着大量的喘息声: “你们快派人来啊!怎么回事,之前打电话为什么没人接?” 还没等胡桃解释,女人在一次大喘气后继续急促地吼道:“快点,快点,快点!警戒线拉上了,教师那边已经把学生都留住了,赶紧把门都锁好!还有……还有这个地方,快派人过来处理一下啊!” 在雪雀的搀扶下,曲月向胡桃动了动嘴唇,压低声音说道:“胡桃……听筒。” 胡桃深深地看了一眼雪雀,随后才转过头看向曲月,微微柔和了几分语气:“曲月,你太累了,身体不能承受再听一次了……你必须休息。” 随后,还没等曲月反对,她便再一次按住了听筒:“请您保持冷静,清晰冷静地把要调配人手的地点告诉我好吗?” “什么清晰不清晰……”女人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不就是育英楼吗?都多久了,你们还不知道?快点,快点,育英楼和广知楼的钥匙,拿到致远楼门口,把门锁好!还有,广场上的……就是对着致远楼那面的,赶紧,快!快!” “滴——滴——滴——”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就这样被切断了。 九点四十一分。 “所以,”雪雀挑了挑眉,“综合所有的情报来看——上午九点三十四分到三十五分左右,一个女生从育英楼天台跳了下去,然后学校的相关负责人员向保安室打来了电话——是这样没错吧?” 曲月看向胡桃,随后回过头看向雪雀,谨慎地点了点头。 张晟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昏倒后发生的突变中,呆滞地望着墙壁,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曲月并不能看到其他玩家的数值面板,但她觉得张晟的精神状态多半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九点四十四分。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曲月咬了咬牙,打破了这份颇有几分怪异僵硬的沉寂。 “既然这样,”胡桃抱着□□,耸了耸肩,“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两个了。” “第一——”她伸出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按照指示和要求,离开保安室,分成两路。一路去锁门,一路去收拾现场。” “至于另一种嘛……”她合上一根手指,笑眯眯地看向曲月,“就是听从你看到的那些守则,乖乖待在这里三小时咯。” 九点四十五分。 “不要出去。”张晟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众人,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要出去。” “喂喂……”雪雀俯下身,歪着头看向他,“之前那个吵吵嚷嚷的大个子呢?怎么变得什么都不敢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了呢。” “……”张晟仍旧呆滞地盯着墙壁,丝毫没有理会雪雀的挑衅。 雪雀讨了个没趣,却也没有恼怒,而是仍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看向了胡桃和曲月二人:“你们怎么想?” 胡桃笑了笑,耸了耸肩:“我听曲月的。” 曲月后背一僵,只感觉所有人的目光此时此刻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遵守规则,还是冒险出去试试?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她的决定。保安室中再度陷入了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走表声,以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风声。 九点四十六分。 “这份守则……”记忆中那双梅花瞳微微抬起,她们仍在宿舍楼第一次发现守则时,胡桃曾这样说过,“还是不要完全信任的好。” 九点四十七分。 风声、歌声、哭声、笑声,天空像矢车菊花瓣般湛蓝,云朵像教堂穹顶的油画。巨大的、黄澄澄的眼睛鼓动着、呼吸着、低喃着。 “来吧。” “来我身边……” “回到我身边……” “……归于沃土吧。” 九点四十八分。 “……曲月?”胡桃观察着她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 曲月咬了咬牙,抬起了头:“我要留在这里。” 张晟立刻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庞仿佛再度焕发了光辉;而雪雀的脸色则僵了僵,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失望的意思。但她只是遗憾地耸了耸肩,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起选择出去呢”,便坐回了房间的角落。 九点四十九分。 “你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外面太他妈邪门了。”张晟嘟哝着,两只眼球中布满了红血丝。 曲月只是僵硬地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默默觉得待在这里也未必就能保证安全。 九点五十分。 指针的走动似乎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再度保持着同样的频次运转着。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除了时刻保持聆听状态的曲月,恐怕甚至本不应该有人注意到。 ……如果不是于此同时,外面突然想起了他们熟悉而恐惧的、独属于「它」的怒号和撕咬声的话。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0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0 “糟糕!” 原本神色总算稍稍平静了几分的张晟面色瞬间变白,两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夸张地凸起,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原本坐在角落的雪雀也站起来了,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正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胡桃脸色一变,那双梅花瞳犹如在黑暗中剧烈灼烧的血梅。护摩之杖在她的手中旋了一圈,便带着劲风凌厉地一横,牢牢地护在了曲月身前。 伴随着怪物的嘶号与撕咬声,保安室开始猛烈地摇晃了起来。甚至不用打开「聆听」的技能,曲月也猜得到—— ——外面的怪物开始剧烈地撞击保安室了。 “不……不……”张晟的声音不断地颤抖,他站了起来,几乎歇斯底里地喊道,“快逃……快逃!这里,这里!——” “你真是疯了。”雪雀的声音轻柔而温和,甚至连嘴角一直维持着的弧度都未曾改变,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如果你敢开门,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去死?” 曲月担忧地看向张晟——正当她担心一直和雪雀对着干的张晟听到这样的威胁会暴跳如雷时,眼前这个身形壮硕的男生却只是噤若寒蝉地看向雪雀,神经质地颤抖着嘴唇。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后又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墙角。 九点五十二分。保安室外已经被打破的宁静中,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疯了……都疯了……”张晟的脸一片灰白,垂着头捂着喉咙喃喃自语;过于清晰的听力让曲月甚至能够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声和如同破风箱的嗓子眼中传来的嗬嗬声,“逃出去……我要逃出去……逃出去……” “毫无意义。”瞥了一眼濒临崩溃的张晟,雪雀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嗤笑的神色。她顿了顿,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带着盈盈的笑意看向曲月,“现在怎么办?留在这里的决定可是你做的,想要装没事人可不行哦。” 曲月怔怔地望向她,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时,一柄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芒的长杖便已经横在了她的身前。原本坐在她旁边的胡桃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挡在曲月身前,那双血梅般的赤红双瞳毫不退让地与雪雀对视着。 “做出决定的可不止曲月,还有我哦。”胡桃笑眯眯地看向雪雀,眼神中却已满是冷意,“如果你要对我的同伴做什么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我们的联盟就此瓦解咯?” 雪雀一直上扬的嘴角终于垂了下去,那张精致的面庞沉沉地与胡桃对视着。她苍白的脖颈上挂着一只闪烁着金属光芒的吊坠,与胡桃手中的长杖相互交映,折射着刺眼而冰冷的辉光。 九点五十六分。 “……留在这里。” 曲月低低地说道。 她抬起了头,眼神坚定地看向雪雀:“……既然一开始就决定要遵守守则,那就一直遵守到底。更何况,现在的局面说明遵守规则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是吗?如果刚刚九点五十分选择出去,不就和怪物迎面撞上了吗?” 雪雀表情阴沉,带着几分嘲讽地挑了挑眉:“守则?一个人要是完全遵守游戏定的游戏规则,最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游戏玩。” “如果这位小姐你要主动出击的话,我举双手赞同。”胡桃笑嘻嘻地挡在曲月身前,向雪雀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做葬仪业务的。你要是现在出去,什么收尸入殓火化入棺,不仅提供一条龙服务,开业大酬宾还可以给你打九折呢。” 曲月一看胡桃业务精神又开始熊熊燃烧了,赶紧吓得去拉她的胳膊;可惜胡桃这张璃月港谁看了都得摇头的嘴巴早就已经把该说的广告词都说完了,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把雪雀推出去给自己赚业务的样子。 雪雀的笑容彻底僵住,一直柔和带笑的眉眼间终于多了几分怒意。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次,冷冷地环视着几人一圈,半晌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吧。” 九点五十八分。 曲月松了口气,走到张晟身边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头看向胡桃和雪雀:“那么就按照守则的要求来,在这里呆满三小时吧。” 胡桃抱着枪坐在保安室桌前的椅子上晃着腿点了点头,而雪雀则一言不发地拆着地上的食品包装袋,缓慢而用力的咀嚼声在狭小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张晟的状态非常不好。他剧烈地颤抖着,双手在头部、喉咙和嘴巴不断焦躁地搓着自己的皮肤,让他灰败的脸色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曲月尝试着想要安抚张晟,但似乎外面不断撞击着的怪物彻底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无论她说什么,他的反应都只是死死地捂着喉咙,呆滞地望向天花板。他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当曲月尝试靠近他听清他在讲什么的时候,她听到了两个字: 「快逃」。 曲月心下一沉,无奈地站了起来,向胡桃摇了摇头。尽管她看不到张晟的人物面板,但既然他也能看到保安室墙面上写的字,多半SAN值也已经突破红线了。 这种状况下,只能让他尽量保持冷静,尽快恢复理智了。 “吃点东西吧。”胡桃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块面包低声说道。 曲月盯着面包的包装袋动了动嘴唇,瞳孔微微一缩。 “怎么了?”胡桃观察着她的神态,微微蹙了蹙眉。 “……没事。”曲月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雪雀,向胡桃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有点太累了。” 胡桃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就当曲月有些焦虑地思忖怎么向胡桃传达信息时,她只是耸了耸肩,笑嘻嘻地帮她撕开包装袋,把面包塞到她的手里:“睡眠不够睡眠不够,早就说了嘛——「早起身体好,晚睡人会飘」,嘿!” 曲月哑然失笑,接过了胡桃递来的面包。面包的口感松软蓬松,咬下去的瞬间,一股香甜的麦香便涌上舌尖,几乎让曲月忘记自己身处这个诡异而致命的游戏中。安静的环境中,呼吸声、咀嚼声、包装袋窸窸窣窣声以及时钟走表声都那样的清晰,甚至染上了几分怪异。 曲月顿了顿,再度看向手中的包装袋。 原先上面的字…… ……已经看不清了。 十点十二分。 怪物的撕咬声持续了大约一小时,上午十一点时,保安室再度陷入了沉寂。这个时间段本应是一天中气温相对较高的时段,曲月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度变化;就算把手在墙壁上,也只能感到一如既往的冰冷。 保险起见,众人还是遵守守则耐心地等到了三小时,甚至留出了一些容错时间。张晟的状态好转了些,至少勉强可以自己行走了;而雪雀则用这三个小时闭目养神,一言未发地闭着双眼靠着墙角休息。 下午一点十五,胡桃神态自若地推开了门。 外面的阳光倾泻而入,校园已经再度恢复了平静;天空像矢车菊的花瓣一般湛蓝,云朵像教堂穹顶的油画。曲月摸了摸保安室墙壁的温度,感到了午后阳光带着的余温。 “现在怎么办?”雪雀歪了歪头,看向曲月。 曲月和胡桃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转过头向雪雀点了点头,说出了刚刚她和胡桃商量过的决策:“现在提示中出现的地点有几处:第一,守则中提及出现异常情况时提到过的致远楼七楼的年级主任办公室以及广知楼三楼的督导老师办公室;第二,电话中提到的女生坠楼地点育英楼天台、育英楼面对致远楼的广场。我想,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地点——” “——那课程呢?”雪雀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那张课程表,笑意盈盈地在曲月的面前晃了晃,“别忘了,「请严格遵守课程表参与课堂教学,切勿无故缺课」——” “——你一心一意追随着的守则,可也提到了这条哦?” 胡桃把曲月往身后拉了拉,笑眯眯地看向雪雀:“所以我们商量出来的第一个地点是致远楼七楼。上课时间是下午两点,只要在这之前和这位年级主任说明情况,就可以有不去上课的理由了吧?” 雪雀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了一抹盈盈的笑意:“既然任务这么繁重,那就分头行动好了。”还不等曲月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提起了张晟,笑眯眯地看向两人,“你们去致远楼请假,我们去育英楼查看现场情况——这样的安排没有问题吧?” 胡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长杖“咔”得一声扎在了地上:“如果你想去的话,请自便。只是这位同学到底愿不愿意去,可不是听你一家之言就能强行带走的。” 雪雀歪了歪头,侧着身看向身边神情仍然呆滞的张晟,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当然。那么张晟同学——”她盈盈地一笑,“——你愿意和我组队吗?” 令曲月惊愕的是,张晟的身体居然开始剧烈地颤抖着,抬起头近乎疯狂地点着头:“……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雪雀满意地笑了笑,无辜地抬起头看向曲月:“你看,他同意咯。” 曲月咬了咬牙,向前迈了一步:“这座校园很危险……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很有可能是副本里的关键人物,这样贸然地去相关地点风险太大——” “——两点就要办好请假,”雪雀提高了声音,微微一笑注视着曲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时间紧迫,抓紧时间吧。” 这句话说完后,她便带着张晟不容拒绝地离开了。 胡桃拍了拍正怔怔地望着两人离去背影的曲月:“好了,别像无妄坡的树一样僵着了。”通体玄黑、顶端赤红的长杖在她的手中旋了一圈,“走吧,去致远楼——坐着等死比死亡可怕多了。” 曲月:“……”真是很有胡桃个人风格的安慰方法呢。 致远楼一共有七层,墙体由普通的红砖构成,在底部的砖瓦裂缝间甚至生长着些许苔藓,走近这栋教学楼,扑面而来便是一股陈旧的气息。 玻璃门没有锁,上面简单地贴了一张纸: 「开放时间:6:30—21:30」 「遵规守纪」 「出入平安」 胡桃低声说道:“宿舍楼楼门也贴过这样的纸。” 曲月尝试着透过门观察教学楼内的景象,但尽管是玻璃门,从外面向内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她抿了抿嘴,谨慎地推开了门。 毫无疑问,这是一栋无比正常的高中教学楼。墙面上贴着孔子、孟子、荀子等人的语录和一些激励性质的诗句;大厅摆着两排展示牌,似乎是用于列举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与成就—— ——说是「似乎」,是因为所有照片的面部都像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模糊,文字部分的姓名也全部都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字符图案,只有下面的一些励志性质的“毕业感言”还算清晰。 大厅的尽头就是两部对着的电梯,此时都静静地停留在一层。两人没有再浪费时间犹豫,直奔电梯,按亮「7」的按钮。 电梯门合拢后,这部笨重的机器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甚至还在第五层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让曲月有些心惊胆战;所幸它只是老旧而非无法正常运转,卡顿了那一次后,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两扇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点三十一分。 “主任办公室!”曲月拉着胡桃停在一间房间前,急促地呼吸着,“就是这里了吧?” 胡桃环顾着四周,把曲月向身后推了推,低声说:“站在我身后。” 她伸出手,尝试着去扭动门把手。 一点三十五分。 “……门锁了。”胡桃抬起头,向曲月摇了摇头。 曲月怔了怔:“……要不要敲门?” 胡桃冲曲月狡黠地笑了笑:“哎呀呀,你是不是又忘记站在你旁边的可是本堂主咯?” 曲月:“……”她不会是想…… ……果然,这位往生堂堂主又掏出了自己的万能发卡,把门撬开了。 “干什么干什么!”注意到曲月无语凝噎的眼神,胡桃叉着腰站起了身,“俗话说得好——” “——「黑丘丘人白丘丘人,能抓到史莱姆就是好丘丘人。」”曲月耸了耸肩接过了话头,“知道了知道了。” 胡桃冲她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两人靠着档案室中的铁皮柜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形,缓缓地进入了办公室。 一点三十七分。 “没有人。”胡桃蹙了蹙眉,轻轻拂着空空如也的桌面抬起了头,“……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曲月心下一沉,不由分说地开启了「聆听」。无数狂热的低语声与歌声再度涌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熟稔地咬住舌尖,把注意力集中到办公桌上。 一点三十八分。 曲月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胡桃,摇了摇头。 胡桃眼中的笑意也已退去,蹙着眉望向办公桌。 曲月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办公桌的桌面,感受着那股独属于金属材质的凉意。 “这里……”她动了动嘴唇,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这里从来……” “……从来都没有过年级主任。”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1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011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钟表走针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灰白的墙壁上钉着一张空白的A4纸,窗沿上摆着几盆边缘泛黄的绿植,除此之外,这间房间几乎看不出一丝用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声音。”曲月咬了咬牙,苍白着脸转过了头看向胡桃,“……**静了……甚至连那些歌……也没有。” 「聆听」的技能得到升级后,不仅能够听到「此时」的声音,还能看到「过去」的声音和影像;但与此同时,在使用技能的同时也要承受「祂」的影响,这些都是使用技能的代价。 然而,在她对这间办公室使用「聆听」的时候,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这种情况从未出现,强烈的未知感和模糊性让曲月的心中充满不安,下意识无措地抬起头看向胡桃。 一点四十五分。 “一点声音都没有?”胡桃的声音清澈而冷静,那双赤红的梅花瞳中没有一丝惊慌。在得到曲月点了点头的回应后,她当机立断地一把拉起了曲月向外走去。 曲月惊喜:“胡桃,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年级主任吗?” 胡桃头也不回:“不知道啊。” 曲月:“……啊?” 停在电梯门口,胡桃背对着不断上跳的数字转过了身看向曲月,双眼犹如燃烧的赤焰:“既然你使用技能听不到任何声音,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年级主任,那个守则存在错误;要么年级主任确实存在,但我们前来的方式、时间、地点出了问题,让我们没能成功找到他——” “——总之,”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两扇电梯门缓缓打开。胡桃拉着曲月走进电梯,按下了「1」的按钮,“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想要在十五分钟内找到年级主任并要到请**明都是一件相当不现实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情况就是尽快通知雪雀和张晟,按时赶到班级上课,不是吗?” 一点四十六分。 曲月咬了咬牙,用力地点了点头,按照雪雀教过她的方法打开了背包,从学生守则的夹页中抽出了课程表,找到了下午第一节课的课程安排。她飞快地抬起了头,急促地看向胡桃:“……数学课,育英楼403。” ……又是育英楼。 “知道了。”胡桃听了后神色没有一丝犹豫与波动,那双赤红的梅花瞳中甚至燃烧着几分好战的笑意;电梯门“叮”得一声向两边打开,与此同时,她用力地握住了曲月的手,“那么——” “——要冲刺了哦。” 一点五十五分。 当胡桃和曲月找到他们的时候,张晟正在弯着腰查看着广场上两边的草丛,而雪雀则双手抱肩,站在旁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身影。 曲月已经无暇顾及雪雀又在想些什么,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雪雀身边,语气急促地说明了情况。雪雀听了后也没有任何犹豫,提高声音呼喊着张晟的姓名,跟着率先拉开楼门的胡桃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 路过一楼拐角时,曲月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黑洞洞的地下室。一股迟滞的悲哀感涌上了心头——就在几个小时前,一个前一秒还在与自己对话的同伴,下一秒就在她的眼前活生生地被黑暗吞噬。 守则…… ……代表着绝对的「安全」与「正确」吗?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曲月抬起了头,与那双熟悉的梅花瞳对视着。胡桃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拉着她继续向教室跑去。 一点五十六分。 “是哪个教室?”雪雀提高声音喊道。 “四楼,403!”曲月咬了咬牙,大声回应道。 在所有人都在向台阶上攀爬的时候,精神本就不好的张晟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一个仰头从楼梯上跌下去;幸亏胡桃眼疾手快,用长杖用力一挑,才把他拉了回来。 二楼。 “你们是确实没有找到,还是进入了错误的教室?” 就在曲月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快速奔跑而有些支撑不住地岔气时,雪雀镇定而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楼。 “……什么意思?”曲月喘着气,一边努力地迈着腿一边用力地摇着头,“我们……到了致远楼的七楼,然后……去了主任办公室……但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什么都……听不到。那里……从来都没有人过。” “那么你的意思是,”雪雀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动,“守则在欺骗我们?” 四楼。 “想要讨论这个问题,以后有的是时间。”胡桃停下了脚步,把曲月拉到了自己身后,笑眯眯地回过头直视着雪雀,“雪雀小姐应该也不希望因为迟到一分钟而再来一次生死追击战吧?” 雪雀定定地看了胡桃几眼,随后耸了耸肩,无辜地抬起了双手,向后退了一步。 一点五十七分。 401……402…… 403! 曲月用力地推开了教室的门,熟悉的天花板、空空如也的桌椅、挂在墙上滴滴答答走着指针的钟表,眼前的景象让几小时前的情境与记忆一股脑涌进了她的大脑,让她的太阳穴涨得一阵阵刺痛。 “等等!”胡桃一把拉住了她,那双眼睛凌厉地扫视着整间教室,“……还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那位「老师」让我们选座位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曲月微微一怔,表情一下变得苍白。几小时前那段她无比想要忘记的回忆夹杂着狂热的歌声、笑声、哭声,如同令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般涌入了她的大脑。 空旷无人的教室、语气戏谑的「老师」、语焉不详的十八层地狱与镜子、被生生挖出的时间、神情呆板的人偶、无数条漆黑的腕足、齐齐张开的嘴巴与堆叠而成的颂歌…… 无孔不入的黑暗再度柔软而昏沉地侵蚀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双手从暗处的缝隙中伸出,无数双嘴在不断地低喃着、狂笑着、嚎哭着,它们扭曲着、抚摸着、叹息着,湿冷滑腻的手指掰着她的嘴做出唱诵的形状,在她的耳边喁喁细语: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割裂天空,星陨便会落下」 「祂掀起海底,时空随之倒转」 「祂驾八个太阳穿行此世」 「待到太阳光芒熄灭」 「今日的晨曦才会再度升起」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曲月?曲月!” 曲月在少女熟悉而焦急的呼喊声乍然惊醒。她的视线短暂地失焦了一瞬,随后大脑才缓缓苏醒,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的陈设。空旷的教室、空白的黑板、滴滴答答走针的钟表,除此之外的只有胡桃那双赤红的梅花瞳。 一点五十九分。 胡桃拉着曲月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雪雀则施施然地坐在了第一排,精致的面庞上再度挂起了那抹从容的笑容;张晟的状态就差多了,原先与季嘉恒并排的位置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金属桌椅前哆嗦着嘴唇瑟瑟发抖。他的眼球满是红血丝,整个人摇摇欲坠,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曲月?”胡桃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蹙着眉轻轻呼喊着她的名字,低声说道,“……不管你刚刚听到了什么,现在都尽量平静下来,缓一缓,好吗?” 曲月怔怔地看向胡桃,微微动了动嘴唇,摇了摇头示意胡桃自己没事。随后,她缓缓地挪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曾经传来哭嚎声的座位。 高三一班……梅如云…… 那位学生、这间教室、这所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曲月微微蜷曲了一下手指,想起了那个名为「过去的回忆」的任务。任务的要求只有短短的一行,上面写着“了解过去的真相”…… 点开任务面板,她注意到上面的文字信息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代表进度的数字增加到了40%。 在这期间她得知的真相…… ……是那起**案。 随着对**事件的了解,这所学校的「真相」也随之被揭开。 果然如此…… 果然,新生登记表上209的学生、传来哭声的桌椅、假扮的教师、攻击他们的怪物、保安室电话中看到的少女……就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也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就当曲月大脑一片混乱时,数学老师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念了一段老生常谈的开场白后,便开始对着黑板和讲义讲课了。这位数学老师自称姓孙,面容也与上午的“贾老师”没有一丝相似之处;他讲的内容也只是正常高三学习的数学内容,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曲月本来还有点担心雪雀又会灵机一动做出点什么来,幸好但她总算是放弃了试探游戏底线的想法,安安分分地跟着上课;唯一不同的只是,她表现的实在太像一个这里的学生了:不仅认真听讲,偶尔还不知道从桌洞哪个地方抽出几张纸记了记笔记。 ……桌洞? 那这么说…… ……那个位置的桌洞里,会不会也有什么线索藏在里面……? 不过曲月能够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孙老师滔滔不绝的数学知识从抛物线到双曲线到椭圆到矩形到辅助线到三角形又到导数,硬是在四十分钟画满了一黑板;这还不够,他甚至还非要给他们科普一下高斯和他的正十七边形以及奥斯特罗格拉德斯基公式,硬生生地拖到了下一个老师过来。 就这样一个老师接一个老师,等到六点的时钟敲响时,曲月差点没有口吐白沫晕倒在桌板上,睁着一双咸鱼眼盯着天花板,甚至一时间说不清她更害怕被怪物追着跑,还是更害怕再来这么几个下午了。 “同学们?”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却让人如坠冰窟。 曲月随着众人一起僵硬地抬起了头,看到了门外笑眯眯地站着的贾老师。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2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2 胡桃腾得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挡在了曲月的身前;张晟的表情和直接见了鬼没什么区别,连雪雀也坐直了身,眯着眼审视着眼前的人。 “今天教学楼要装修。”中年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众人警觉的目光,依旧维持着如常的笑容,“为了确保学生安全,我把你们分别送回宿舍。下面从一号楼开始,一个楼一个楼的往外走。”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雪雀第一个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走到了贾老师身边,仰起头笑着说:“老师,我是一号楼的。” 贾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领着雪雀离开了。他们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明显,而曲月的心也一点点地提了起来。 教室再度陷入了寂静。张晟瘫倒在桌椅上无声地抽搐着,两只眼睛有些神经质地凸起;连胡桃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曲月紧张地微微蜷曲着腿,紧紧地盯着那张桌椅。 她不是能力最强的,不是天赋最多的,更不是在这个游戏中存活几率最大的。 ……但她是所有幸存者中获知信息最多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被还原的事实应该是这样: 这所被隐去名字的中学是一座专门为高三学生开设的学校,故而新生登记册上的班级就已经是以高三一班开头;其中一名叫做梅如云、住在209的女生,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最后走向了自尽的路,在星期一上午九点三十四分到三十五分左右,面对着远处的商场,在许多恶意的声音鼓动中,从育英楼天台跳了下来,坠落在面对着致远楼的广场身亡。 梅如云**的**发生后,校方第一时间选择把还在上课的学生锁在教学楼里,通知保安室的保安及时清理现场。 但这样就有一个疑点:如果推测正确的话,那么当时她在楼梯间逃亡时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梅如云生前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如果当时学生都在教学楼里,她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垮,垮,垮。”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拖着走,拖拽物体的声音从教学楼走廊里经过。曲月的精神高度紧绷,竖起耳朵尽量平静下呼吸,静静地聆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 是贾老师回来了吗? 脚步声好像只是在教室附近绕了一圈,随后便又沿着走廊向着楼梯转角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了。 ……是幻觉吧。 曲月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默默地盯着黑板边挂着的时钟,继续尝试着厘清脑内杂乱的思绪。 当时梅如云听到的声音是来自校外的吗?对于一座全封闭的寄宿制学校,怎么会有那么多非学生的校外人员涌到楼下鼓动学生**,学校难道不会阻止吗? 当时梅如云意识中那个唯一一个试图阻止她**、自称“姐姐”的声音又是谁?是学校叫来的家属,还是学校的老师? “垮,垮,垮。” 又出现了。曲月的瞳孔猛然一缩,神色中夹杂着几分惊恐和惶惑。那个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而胡桃和张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她能听得到吗……? 曲月的面色有些苍白,当胡桃发现她的神色不对并回过头关切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只是动了动嘴唇,灰败着脸摇了摇头。 她逐渐开始理解这里的规则了。 在这里,看到更多、听到更多、知道更多、了解更多…… ……追寻着「祂」的身影,理解着「祂」的存在,被「祂」注视着、爱着…… 在这里并不意味着幸运…… ……而是意味着回归「祂」的怀抱。 “垮,垮,垮。”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无数的低语声、歌声、笑声、哭声与从黑泥中伸出的手自雾蒙蒙的窗外探出,昏暗而稠腻的黑暗逐渐吞没了一切。 在某个瞬间,曲月的脑海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声音,正是拖着麻袋走发出的声音。 是……「它」吗? “垮,垮,垮。” 声音越来越近了。与上一次来回徘徊最终离去不同,拖着麻袋的脚步声缓慢地蹭着地面,发出沉重的拖拽声愈发清晰。 曲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咬着牙,用指尖轻轻地触碰着胡桃的手背,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看向窗户。 三、二、一。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戛然而止。 「聆听」的能力被曲月谨慎而小心地放出。为了面对可能看到的场景,她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长满嘴巴的身体、粗重狰狞的呼吸、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镰刀、黄澄澄满是浑浊的恶意的眼睛、湿冷滑腻的腕足、蜂拥而至的疯狂歌声……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走廊里空空如也。白炽灯均匀地频闪着,偶尔有一两下卡顿;一丝风也没有,印着各式各样励志语句的张贴宣传纸静静地贴在墙面上。教室中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十分,黄昏的余晖顺着窗户,在沾着些许污渍的墙面上投射下了一块矩状切割的阴影。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条无比正常的教学楼走廊。 ……然而在这所学校,最正常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异常」。 曲月咬了咬牙,再次催生着「聆听」的能力,试图寻找着「它」来过这里的痕迹。听觉分出了无数条无形的触角,贴着墙面飞快地向走廊两侧蔓延开。 天花板的白炽灯均匀地依次跳跃着,就算曲月不断地使用着「聆听」,走廊依旧一切平和。这里一丝异常的气息都没有,但她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郁。 曲月的状态并不对。这和她不断使用能力、了解这里的故事脱不开干系—— ——但同时,她还拥有着「预知」的能力。 心中愈发浓重的不安和焦躁,到底是SAN值下跌造成的副作用,还是那个难以捉摸的被动天赋被触发——这个几率,曲月不敢赌。 教室里还有张晟和胡桃,外面还有独自一人被带走的雪雀。 她一定……要为大家做点什么才行。 而且…… 她抬起头,带着略微迷茫的眼神看向依旧均匀频闪的白炽灯。 这条走廊……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等。 这栋教学楼……明明根本不大吧。 它的走廊…… ……怎么会这么长? 曲月乍然意识到了什么。与此同时,代表她视觉与听觉的感知触角也与她的意志一同近乎着疯狂地贴着墙面回头奔走着。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拼搏创造奇迹,奋斗书写辉煌”…… “文明高雅,乐学善思”…… “十年磨剑为一搏,六月试锋现真我”…… …… …… “……为什么?” 这句与众不同的小纸片在众多千篇一律的励志劝学语录中只是一闪而过,就算被看到了,多半也只会被当成学生随手贴的小纸条;然而这一次,却被一直留意着墙面上宣传纸内容的曲月捕捉到了。 曲月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纸片上的内容。「为什么」,这整张纸片上仅有的三个字以极其沉重用力地笔触一笔一划地刻在上面——可以猜得到,书写者当时的情绪已经敏感激动到了一定程度。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模糊而瘦小的背影蜷缩在角落,抬起笔,满含恨意和痛苦地低声不断重复着…… “……为什么?” 她乍然惊醒,才发现竟不知何时,眼前的三个字开始向外渗透着血迹。 深红色的血液流进土地里…… ……深红色的血液。 曲月的瞳孔猛然一缩,从浓稠的恨意和绝望中挣脱出来。纸片上的字迹开始扭曲、支解、破碎、重构,抽象而无意义的符号如同万花筒中图案一般不断变幻。 太阳穴传来了针扎般的刺痛——这是感受到危及生命的危险时,「预知」拼了命发出的警告。 在曲月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携带着所有的感知触角拼尽全力地向着教室的方向跑,想要回到本体的身上。她尝试着一层层地递减「聆听」的能力,然而尽管天赋升级后她终于对它有了一定的掌控能力,但如今却又收不回去了。 ……不,与其说是无法自如控制…… ……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扯住了。 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走廊深处传来,而曲月在听到那熟悉的开头后便拼了命地用各种各样的歌词故事核心价值观填满自己的大脑。 不能听…… ……绝对不能。 无数双手从墙壁上伸出,不断后退的宣传纸也已完全不同。那些红色、粉色的纸全部褪色、变得破破烂烂,上面的内容也不再是那些励志语句。 考试卷、成绩单、家访通知单、医院病例、患者信息备案……无数的文字飞快地划过曲月的视野,不属于她回忆的、断断续续的话语自她的背后蜂拥而至。 “不是上节课刚讲过吗?为什么不好好听?” “叫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是的,这孩子月考成绩……” “谢谢贾老师,这孩子一直……是的,是的,麻烦您了……” “放学后来老师办公室……” “……老师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 “……女士,孩子现在的情况……” “不行……这么多……这也太……” “……骗人的吧?!走!” “如云,你知道当初妈妈放弃了多少才生下你的吗?” “你要争气,你必须努力,你要挣钱……” “……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校?” “妈妈现在就送你去……现在,马上,闭嘴!” “老师是喜欢你才……” “……是喜欢你才……” “……别跑啊,老师是——” “……救救我。” 深红色的血液缓缓流下,渗入了土地。无数的恶意在此滋生,噩梦的果实再度复生。 深红色的血液流进土地里…… ……那片土地会滋生恨意。 那片土地…… ……便是「沃土」。 空间被扭曲、解构,教室的门牌号被拆解成无意义的符号和曲线。四处都是黑暗与猩红色的雾气,曲月的意识就这样被死死困住了。 一片破碎的纸片落在了地上,她僵硬地俯下身子捡了起来。 「从前的学校,有很多很多学生」 「不按时上早自习的学生,全部死掉了」 …… 曲月看到前两行时便用力闭上了眼。她挣扎碰撞着想要逃走,但看似轻柔无物的猩红色雾气却仿佛一堵柔软却又把一切退路都堵得死死的墙,让她无路可逃。 无奈之下,曲月再度睁开了眼睛。那首第一次从查寝怪物口中听来的歌谣,也许也蕴含着大量的信息……反正「聆听」产生的这个意识体多半是跑不掉了,不如趁此机会多掌握一些线索。 但当她再次看向那张纸的时候,纸上的内容却再次发生了变化。那些字符不断胀大,挤占着曲月的全部视线。 “自测表单结果……” “……成绩较上次严重下滑,弱势科目依次为历史、数学……” “……导致□□官严重损伤,伤势判定……” “重度抑郁症、中度狂躁症……” “……该学生……故作通报批评处分处理。” 无数双手从墙壁中伸出,若有若无的歌声愈发接近。曲月的双眼越来越重,眼花缭乱的线条把她的四肢牢牢缠住。光洁的走廊迅速变得灰败破旧,均匀频闪的白炽灯变成了一双双鼓动着的眼睛。 曲月有些麻木地盯着原本挂在走廊里的那只时钟。走廊异变后,这便是唯一一样勉强算得上保持原样的物品了。 张开嘴,獠牙刺入。 一,二,三。 深红色的血液。 …… 深红色的血液。 深红色的…… “……曲月!” 伴随着则一声焦急的怒喝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那双如烈火般燎烧的梅花瞳睁开,通体玄黑的长杖顶端燃烧着能够灼尽一切污秽的火焰。 是胡桃……? ……声音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窗户……是出口! 曲月在无数的哭嚎和狂笑中挣扎着,艰难地将触角探向窗户。 窗户是锁死的,她也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够砸开窗户了。 拖着麻袋的声音再度传来,夹杂着锋利的镰刀拖在地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曲月靠在墙面上,捂着刚刚被手掐过的脖子痛苦地呼吸着。 ……「它」要来了。 怎么办……? ……要等死吗? 若有若无的歌声再度响起,仿佛贴在耳边的低语声和昏沉的黑暗从窗户的缝隙中靠近。曲月勉强地支起身,竭尽全力砸向窗户。 玻璃纹丝不动。 ……也是。 曲月苦笑了一声,跌回了地面。无数双手顺着她的脸向上,掰着她的嘴试图做出颂唱的形状。更多的黑雾、呓语、狂笑、哀哭涌上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把她吞没。 走到这个境地…… ……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 眼眶中的泪水已经干涸,曲月的瞳孔已经涣散,痴痴地望向墙壁上的时钟。颂歌声响起,她的神情也愈发麻木—— ——随后再度变得疯狂。 曲月笑了笑,姣好温柔的面容忽然绽放了一个扭曲而疯狂的微笑。她动了动嘴唇,不再抵抗那些掰着她的嘴的手:“祂自海底而来……” 在她发出声音的瞬间,所有的低语声也变得疯狂而愈发高昂。它们不再阻拦着她的行动,而是温顺甚至是狂**追随着她,模仿着她的动作。 它们随着她齐齐高歌: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割裂天空,星陨便会落下」 曲月走到了窗边,望着雾蒙蒙的窗外,扬起一丝笑容,低语道:“……祂掀起海底,时空随之倒转……” 「祂驾八个太阳穿行此世……」 “待到太阳光芒熄灭……” 曲月的眼神变得疯狂,她再度竭尽全力,用力砸向窗户。 “……今日的晨曦才会再度升起。” 玻璃清脆的破碎声响起,曲月在人影与低语的簇拥下攀上窗沿。她的双手被玻璃碴刺破,深红色的血液滴入土地,但她的脸上却带着狂热的笑意。 曲月最后看了走廊一眼——几只拖着麻袋的怪物举着镰刀,而站在它们身前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是那时……天台上的女孩。 女孩一言不发地望向她,双眼一片漆黑。怪物在她的身后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越过她的背影。 “……梅如云?”曲月动了动嘴唇。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晨曦的光芒从破碎的窗沿投入,也让曲月借助着光看到了女孩背后的影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无数条粗壮的腕足却如同灵活的傀儡丝一般,牢牢地拴着每一只怪物。 曲月扬了扬嘴角,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向下纵身一跳。就在下一瞬间,一条漆黑的腕足便用力地拍在了她原先的位置上。 看到曲月的举动后,那些低语声也愈发狂热高昂,无数的影子顺着她的身影一同自窗沿跳下——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咚——” “咚——” “咚——” ——在浓重的雾气中,歌声戛然而止,巨大的心跳隆隆作响,曲月却无法再听到了。 她最后感知到的,只有系统急促的提示音—— ——还有那双缓缓睁开的、黄澄澄的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曲月颤抖着身体,在一片黑暗中乍然惊醒。钟表走表的声音如此清晰,混杂着她过快的心跳声。电脑的荧幕还在床帘中发着幽幽的光,停在在一片漆黑的会议界面。 曲月摸着隐隐作痛的手,举起来却发现上面没有一丝伤痕。 意识到什么般,她颤抖着手挪动鼠标。 20■■年■月■日…… ……6:28。 ……她回来了。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3 ……她回来了。 可……可这怎么可能? 曲月腾得一下从床上跳起,几乎要把摆在床上桌的电脑掀翻。看着在黑暗中仍旧发着荧荧光芒的电脑屏幕,她心中的震撼却无法减轻一丝一毫。 ……是梦吗? 可砂石摩擦皮肤留下血痕带来的疼痛、从破碎的教学楼窗户中涌出的漆黑滑腻的巨大腕足、耳边狂热的低语声、无法停止聆听的幻境、充满疑点的校园**案、深红色的血液流入沃土、如同太阳般巨大的黄澄色眼球…… ……还有那双如同在烈火中灼烧的血梅双瞳。 这些…… ……都是梦吗? ……等等。 曲月抿了抿嘴,再度看向电脑荧幕。那上面已经崩坏的界面原本是线上会议软件;当时下午第一节课后突然刮起了大风,体育课取消改成线上,所以她们才…… ……体育课?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伸出手,谨慎地摸向寝室床铺枕头下面。 她有一个秘密。 在似乎无穷无尽的噩梦中,她似乎曾窥探过世界不可名状的一角。 但那一天起…… ……那些噩梦开始侵入现实生活了。 为了记住那些醒来便转瞬即逝的梦和其中光怪陆离的生物,她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都会打开自己的日记本,把梦记录在上面;原先只是想要记住这些梦,但后来日常生活中发生什么记录的事情,她也会记在这个日记本上。 ……没有。 果然。 曲月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滋味五味杂陈。 听着挂在寝室墙壁上仍在一分一秒走表的时钟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曲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无比熟练地呼出了系统界面,直到她苦笑着从储存背包中拿出那本日记本时,她才完全接受这个现实—— ——她是一名大学生,却在一个刮大风的下午被拉入了一个**中。 在那个游戏中…… ……她**。 但她又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回到了七点查寝前。 回到了胡桃来到她身边前。 可触发这一切的机制到底是什么?死亡轮回? 那么在教学楼因为误入怪物编织的幻境而被吞噬的季嘉恒又在哪里呢?从楼里跑出来再到保安室,他们在保安室里足足呆了三个小时多;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一直上到老师带走雪雀、怪物到走廊抓人,他都没有出现。 季嘉恒也经历死亡轮回了吗?如果他成功回档,为什么不来找他们?他去了别的平行世界,还是轮回机制有限制? 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坠楼带来的强烈失重感让曲月的状态持续性下跌。她勉强地撑住床栏,点开状态界面,苦笑着发现自己当时总算恢复了一点的精神状态已经快要跌到20了。 但当时想要逃过梅如云的追击,恐怕只能借助与她并不站在一方的那些影子的力量了。 自进入副本时获得名为「聆听」的能力后,她就开始听到那些声音;它们哭着、笑着、狂**低语歌唱着,伴随着它们的到来是一双巨大的、鼓动着的黄澄色眼睛;但当她聆听与梅如云生前有关的事物的时候,那些低语声就会短暂消失。 梅如云,以及那些以她为首的镰刀怪物;以及被称为「沃土」的黄澄色眼睛和「祂」的影子信徒,这两方大概率并不属于同一派别,甚至有互相避让的嫌疑。 黄澄色眼睛……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巨大的、鼓动着的、被注视着的、追随着的…… 那双在雾气中缓缓睁开的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曲月的手指尖小幅度地颤抖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她仰头看向床帘藏青色的顶棚,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点点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面对未知,人类会抱有怎样的心情? 恐惧?不安?想要逃离? 可自从她第一次在梦中见过那个世界…… ……她就一直想要追寻「未知」、拥抱「未知」了。 六点四十一分。曲月掐了掐自己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深呼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十九分钟至关重要,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从上一次轮回得出的经验看,早上七点是一个相对重要的时间节点。 在夜间,如果遵守守则待在宿舍楼,也相对安全;但守则同样规定七点有早自习,早上七点后不能出现在宿舍楼内。这样划分来看,对于「学生」而言,一天的异变实际上应该正是发生在早上七点。那是怪物一天中第一次在守则中被规定出现的时间。 但课表上并没有标明任何关于早自习教室的安排…… 为了确认这点,曲月一边拉开床帘从床上下来,一边从背包中取出了夹着课程表的黑色守则册——然而就在她取出课程表后习惯性地随意翻着守则册时,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她飞快地合上了守则册,扶着扶梯把手急促地喘着气。 六点四十二分。寝室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表。 仅仅是握着这本守则,那些低语便会层层叠叠地堆在耳边。她仿佛看见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它们的嘴一张一合—— 守则上的字仿佛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尽管只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描述性文字,却好像在呼唤着什么,催促着人们翻开它、阅读它、记住它、相信它、信仰—— 用力地咬了咬舌尖,曲月将守则册和日记本再度放进了背包中,快速地跑向了宿舍楼门。 一周目时她第一次遇到查寝怪物,当时就算躲在了衣柜深处、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也被那个怪物抓住了。如果这样计算的话,除去能够与怪物相抗衡的能力,在早上七点查寝后还待在宿舍楼里一定是必死局。 死亡轮回后,胡桃很大概率并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了,遇到怪物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尽管课程表上没有标注早自习具体地点,但在七点后进入育英楼起码不是在守则明确否认范围内,还是有一定求生的可能性的。 宿舍楼并不大,在曲月的全力奔跑下大概一分钟就跑到了宿舍楼门。宿舍楼门依旧同样与记忆中一致,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的A4纸: 「开放时间:6:30—22:00」 「遵规守纪」 「出入平安」 注视着外面雾蒙蒙的景象,曲月推门的手微微一顿。 这一次,要靠自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挂起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右手微微用力,一个人的冒险和旅程即将—— ——诶? ……没、没推开? 曲月:“……” 虽然没有人看到,但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味道…… 再度加重了推门的力度,但哪怕曲月竭尽全力地往门上撞,这扇看起来已经老旧到不堪一击的玻璃门依旧纹丝不动。她甚至尝试着另辟蹊径地拧传达室的门,却也依旧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 看着那行「开放时间:6:30—22:00」,曲月又惊又异地推了推门,不死心地趴在两扇门间的门缝向外看。 从宿舍楼门向外望去,仍旧是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就算曲月鼓起勇气再度对那些雾气使用「聆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里没有哭声、笑声,那些不绝于耳的低语声、吟诵声也销声匿迹。 这只是一片昏沉的、无边的雾气。 宿舍楼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偌大的空间中,曲月只能听到自己努力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声。 ……不对。 这所学校…… ……明明每一个地方都应该有那个东西才对。 它的声音……! 曲月近乎是疯狂地抬起了头,用双眼来回地在墙壁与天花板上搜索着。 漆着白漆的墙壁上有些斑驳的污渍,墙皮脱落后暴露出的墙粉在地板的砖石上积起来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粉末。视线沿着墙壁向上移去—— ——那是一只老式挂钟。十二个数字,分别代表小时、分钟、秒的三根指针在淡米色的钟面上层层分明、排列整齐。 毋庸置疑,这是一只无比正常的老式挂钟——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它的指针死死地停留在早上六点二十九分的话。 曲月垂下了头,身体靠着宿舍楼的玻璃门缓缓滑下。就在她 时间停止了。 停在了守则中宿舍楼门可以被打开前的那一瞬间。 她永远…… ……也无法离开这栋宿舍楼了。 ……不。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七点整时她回到了寝室。为了躲藏怪物的追杀,她藏在了衣柜里,却被唱诵着暗示守则的镰刀怪物打开了柜门;遇到了胡桃,用长杖短暂地阻止了怪物的追击后,她们躲在了储藏室,出来时这只挂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 这只挂钟并非一直维持在早上六点半,而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才能继续走动?还是说经过一次死亡轮回后,守则再次发生了变化? 无数的猜想在曲月的大脑中旋转,让她有些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身处在如此严苛的守则中,不知何时,只要场景中没有明确且正确的时间计量仪器,她就会感到躁动和不安。 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对。 是209。 第一次轮回前,她们遭遇镰刀怪物的追杀时,她们正是在走廊彻底扭曲的最后关头躲进了209,才从镰刀怪物的手中幸免于难的。也正是在那个房间,她们第一次找到了所谓的“开学大礼包”,获得了学生守则。 作为新生,梅如云来到这所已经被抹除掉名字的中学住的寝室209,也许才是在这个看似无法逃脱的死局唯一的生路。 不知道现在离七点还有多少时间,捋清楚想法后,曲月不再有一丝犹豫,直接抬腿向二楼跑去。 然而就在她踏上第一阶台阶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化。无风的空气再度变得如同沼泽般黏稠,空间被解构、重组,墙壁、扶手、台阶、宣传标语,一切都在扭曲着。世界仿佛一罐被打翻了的果酱,浓稠、黏腻、扭曲,带着一丝荼蘼的华美感。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万花筒。无数双手从墙壁的缝隙声伸出,撕破了游戏平和的假象。它们哭泣着、狂笑着、低语着,它们齐齐唱着: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劣质的万花筒中,光芒会在破碎的菱格中投射下斑驳的、黄澄色的阴影。 那是「祂」的一角。 曲月用力地抓住了扶手,艰难而坚定地一步步向上挪去。 「祂」即将苏醒了。 她不能再犹豫了。 “咚——” “咚——” “咚——” 在这个空间中,一切正常意义上的认知仿佛都被扭曲了。没有几步的台阶像无尽的回廊,漆着白漆、还算整洁的墙壁上开满了嘴巴与眼睛的花纹,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扶手如同软泥一样掉落在地面上;就连她并不大的脚步声,也仿佛恢弘的钟声在—— ——钟声? 曲月的瞳孔微微一缩,再度加快了脚步。她现在位于一楼与二楼之间,逃生的希望只有—— “滋滋滋……” 熟悉的噪音声响起。看着眼前扭曲的台阶上凝聚而成的一个漩涡,曲月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拽住一根脱落了一半的钢筋,后退了两步,随后纵身一跃,靠着钢筋的惯性直接甩了过去。 当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时,似乎看见漩涡中有一只转动着的黄澄色眼球。但那只眼睛似乎对她并没有恶意,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便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虽然曲月现在对一切眼睛、颂歌、黄澄色都很敏感,但敲响的时钟已经让她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了。在刺耳的噪音后,那个冰冷而平板的电子音果然同样接踵而来: “早自习开始。即将进行人员查寝。” 熟悉的不安与躁动感再度爬上了心头,这次连她的指尖都在微微泛着凉意。曲月咬了咬牙,站起来保持平稳后,直接向209冲去。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空间愈发扭曲,那些黏稠的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再度如影随形般从缝隙中伸出。白炽灯变成了鼓动着的眼睛,影子们低语着、追逐着、信仰着,狂**唱着颂歌,迎接着「祂」的苏醒。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曲月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伴随着血腥味的刺痛让她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神智。 201……202……203…… 「祂的梦即浮世此间」 「祂的身即所处沃土」 204……205……206……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207……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208…… 20—— 曲月的脚步戛然而止。她被扭曲的空间中出现的物体绊了一下。空间被颠倒、解构、重构,明明就在眼前的门牌号被一股怪力撕碎,剧烈的晕眩中的一瞥,她看到了一块模糊的、“4”开头的铭牌;下一秒,她便被一双手直接拉入了寝室的门中。 走廊空空如也—— ——但如果你也曾经窥探过「祂」的身影,便会看到这如同扭曲的万花筒一般的世界。灯泡上的黄澄色眼睛一只一只睁开,稠腻的黑暗从空间的每一处缝隙中涌入。影子们伴随着歌声幸福而虔诚地称颂着「祂」——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赞美沃土,归于沃土」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4 “醒醒……!” 是谁……? 头好痛,到处都黑漆漆的…… 没有风,没有光。这里是一片昏沉沉的黑暗,空气中的波纹都随着不断刺痛的太阳穴轻微地扭曲着。 但这样的黑暗却没有带给曲月太多的不安。与之相反,她感觉自己很安全。疲于奔命而酸痛的腿好像浸入了暖暖的温水中,温度、触感、嗅觉、视觉、听觉都淹没在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母体一般。 就这样睡过去,忘记一切、逃避一切、离开一切……在黑暗中,身体陷入松软的泥土,雨后湿润的味道充斥着口鼻。天空被深红色的土壤覆盖,巨大的阴影从空中掠过—— “——醒醒!快醒醒!” 伴随着愈发焦急的呼喊,那人开始剧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深红色的泥土从身体上被纷纷抖落,黑暗在震荡中扭曲、撕裂。 七点了! 曲月惊得一跃而起,捂着传来闷痛的后腰,惶惑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黑暗已如潮水般褪去,均匀频闪着的白炽灯亮着,拉着厚厚的窗帘,两扇窗户紧紧地闭合着。一条浴巾从床铺上飘飘悠悠地落下,被曲月突然跳起来吓到的陌生女孩坐在浴巾上,呆呆地望着她。 “你……你是谁?”曲月警惕地盯着她,试着开口问道;却发现喉咙一片干涩。她舔了舔起了干皮的嘴唇,看向眼前陌生的女孩,右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她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一旦眼前的女孩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她就一扭门把手逃走。 “你……你是玩家吗?”陌生的女孩看起来相当紧张,乌黑的高马尾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颤抖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曲月。见曲月点了点头后,她立刻松了一口气,眼泪从眼眶中一滴一滴地流下,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太好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和大家讲话了……” 曲月并没有说话或是大谈一些安慰的话语,只是走了过去俯下身,一边轻轻地拍着眼前擦着眼泪的女孩的肩膀,目光却一边同时越过了女孩的身体,往下对面挂着的时钟。 六点四十六分。 目光微微回移,看着女孩仍旧不断抽动的肩膀,曲月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一名玩家的出现却是出人意料,但也并不是无迹可追。 这个副本一共有六个玩家参与,当时逃过查寝准时抵达教学楼教室的不算胡桃只有四个人,季嘉恒被负一楼吞噬后应该只剩下三个玩家才对。 第一次在保安室,在雪雀的指导下打开系统界面查看实时人数仍然是四人时,曲月的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想:刨除胡桃被算作玩家之一的可能性,那么在那个时间点仍然显示有四个人,要么是季嘉恒当时没死、或者是因为轮回机制被判定没有死亡,要么是还存在着没有按时抵达教室的幸存者。 可是…… 曲月顿了顿,看向眼前还在下意识抽噎的女孩。 看起来这样柔弱的人,又是怎么在这个满是异常的死亡游戏世界——在那些拖着麻袋、长满嘴巴和眼睛的镰刀怪物手中活下来的? 耐心地等待着她平静下来,曲月开始尝试着问她一些基础性的问题,用尽量冷静而宽慰的语言引导着她回答。 在她的回答中,曲月基本上确定眼前的女孩确实也是一名玩家了。与之前那些各怀鬼胎的队友不同,眼前这个自称白苒的女孩总算让曲月有点与同龄人交流的感觉了;只是安慰了几句,甚至连信息都没有共享,白苒就迫不及待跟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信息全告诉曲月了。 根据白苒的描述,她是C大学的大二学生,进入游戏的契机也接地气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当时统计学课点名提问回答问题,她为了逃避回答问题就找借口跑去了洗手间,结果再一推开门,发现自己人已经身处在一间明显不属于教学楼、甚至不属于自己宿舍楼的洗手间中了。 “……完全不同吗?”曲月蹙了蹙眉。 好不容易见过面色举止还算冷静从容的同伴,已经吓破了胆的白苒恨不得对方问一句自己答十句。曲月问了这句话后,她忙不迭地答道:“……是、是的,我们教学楼和宿舍楼都各自有自己规定的独特的装修标准,所以我一出门就发现不对了。” 曲月向她道了声谢,礼貌地请她继续往下说,心中的想法却如同潮水般不断地洗刷着思考的海岸。 C省……C省和她所在的Z市距离并不算近。 这个所谓的「游戏」,到底覆盖了现实世界中多大的面积,又已经把多少人的希望变为了永无止境的噩梦与深邃浓稠的绝望? 令曲月有些惊喜的是,白苒也经历过那次轮回。这说明那场轮回并非是针对她一个人的死亡轮回,而是当时为了从梅如云手里逃出去、决定利用影子共同砸碎玻璃时,她曾经触发过什么机制——或是这个副本自身的设定——让当时仍然存活着的所有玩家随着副本,一同重置到这发生了那件惨案的一天的最开始。 这就说明…… ……想要再度见到胡桃,或许并非不可能了。 白苒告诉曲月,在第一次轮回时,她根本不知道有七点会有查寝这一条信息。她是靠躲在寝室从怪物的一次次巡查下活下来的。当曲月激动地问她到底是靠躲在寝室的那个位置躲过去的,她却告诉了曲月那个最简单、最直接的逻辑—— “躲衣柜啊!”白苒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这家伙不是自称是一款游戏吗?那就算不遵守「不可以攻击躲在被子里的玩家」的条约,总该遵守恐怖游戏中都有的躲衣柜设定吧?” 曲月:“……那你被发现了吗?” 白苒不可思议地看向曲月:“要是被发现了,现在和你说话的又是谁啊?” 曲月:“……”可恶,但就是不甘心啊喂。 了解到曲月躲在衣柜深处仍被怪物揪出来的倒霉事迹,白苒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立刻切换成同情而又深刻理解的神情了:“姐妹,你得相信运气守恒定律,有时候人的运气还真就是一阵好一阵坏的。” 听了白苒讲完自己上一周目全部经历的曲月:“……”确实。 白苒虽然运气好到没有被镰刀怪物发现并忍饥挨饿地在寝室里安全地渡过了一天,却连209、梅如云这两条关键信息都不知道,更别提前往209去领取新生大礼包了。 如果不是因为白苒当时看到在外面跌跌撞撞、神情恍惚的曲月,好心地打开门拉了她一把,那按照她目前这个一无所知的状态,恐怕真的要么饥饿而死,要么铤而走险遇害——要么就被困死在这个副本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直到自己的意识被完全吞噬掉。 是的。 除了明面上的镰刀怪物,这里还存在着另一种致命的存在,那就是那些狂热的低语声、哭声、笑声,那些疯狂的影子们共同不断重复着提到的那个名字—— ——「沃土」。 曲月不认为不去听那些影子就不存在。与之相反,就算她什么也不听,SAN值也会缓缓下降——就算因为充足的休息补充回来,那部分SAN值仍然确实因不明原因被剥夺了。 她曾经怀疑过是副本BOSS——也就是梅如云的攻击方法。但从最后利用影子与梅如云的交锋,她彻底确定了一点:不断吞噬着他们的某一部分的,正是在BOSS之外的另一股完全可以与BOSS抗衡甚至有压制关系的存在——「沃土」。 但精神状态并不会无缘无故的下跌。她不断使用「聆听」,看到了、听到了太多本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SAN值下跌;张晟知道好友季嘉恒的死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近乎崩溃,所以代表着精神状态的SAN值自然而然也下跌了。 ……那没有发生这些事,在下午那些接二连三的课程中,她的SAN值又为什么会下跌那么多?当时课程内容都非常正常,除了看老师讲课,她并没有额外使用技能或是看到、听到任何异常情况,为什么在六点下课后她仍然因为SAN值濒临阈值而看到了那么多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段时间里,他们到底…… 就在曲月陷入沉思的时候,白苒好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曲月,你说的守则是什么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曲月顿了顿,点了点头,把那本黑色的守则册递给了她。交给她后,还贴心地问了一句:“你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吗?” 白苒翻了翻,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只有教学这个部分,对吗?” 曲月微微蹙了蹙眉,忍住了想要直接询问白苒精神状态数值这种隐私性问题的冲动,拿着守则册,和她一起再次阅读了起来。 其实……她不用读的。 那些文字…… ……早就不知不觉地刻在她的大脑中了。 “这、这到底是……”浏览完守则册,白苒的脸已经一片苍白。她转过头看向曲月,希冀着能从伙伴这里得到一丝鼓励,却被曲月比她的脸色还差的神情吓了一跳,“曲、曲月,你怎么了?” 格外敏感的耳朵再度被嗡鸣作响的低语声和歌声填满,曲月捂着传来阵阵疼痛的太阳穴,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守则册,心中浮现出了一种恐怖的猜想。 她动了动嘴唇,极小声地喃喃道: “是认知……” “认知自己在这里,属于这里,遵守准则……” “……本身就是精神被吞噬的过程之一。”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5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5 身处此间、了解此间,遵守着这里的规则,就会慢慢接受这里。 接受这里…… ……忘记自己。 曲月猛烈地颤栗了一下,面色灰败地抬起了头,望向拉得严严实实的深蓝色窗帘,似乎想要透过它看到从这个死局中挣脱的活路。 “曲、曲月?”白苒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她,怯生生地开口问道,“你、你还好吗?” 曲月看向眼前这个被突发的变故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心情有些复杂。 就在不到二十个小时前,他们还生活在幸福平静的校园中,过着平淡却也安稳的生活;一夜之间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这个诡异的游戏中,被迫与致命的怪物、陌生的存在对峙。 像她这样还有个同伴陪着的还好,眼前这个女孩昨天一整天都独自一个人,心惊胆战地躲在这个无光而漆黑的宿舍楼里,要不是没有真正遇到什么致命的危险,恐怕早就已经崩溃了。 曲月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了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我没事。七点已经到了,下面的宿舍楼门打不开,你打算怎么躲过查寝?” 听了曲月刚刚对上一周目他们的遭遇的简单叙述,白苒现在一心一意地认为躲在宿舍楼里才是正确的选择:“不用担心,你说的那个怪物推门是随机的。昨天它只是经过了四楼的楼梯口,根本没有进入这条走廊。” 曲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那只怪物被我们在三楼打趴了。 一点怪异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曲月转过头盯着白苒,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你一直没出宿舍门吗?那你怎么看到怪物只在楼梯口停留了以下的?” 白苒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一看曲月对她有所怀疑就急了,直截了当地用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将玩家界面展现给了她:“我、我真的没骗你——喏,我看到……我知道那个怪物只是经过了走廊,都是因为这个天赋……” 曲月:“……”好了,我现在相信这姑娘压根没出去过了。 礼貌地避开了其他信息——当然,因为白苒彻底摆烂压根没有出过宿舍门所以背包里自然而然也是空空如也——曲月在虚拟屏幕上向下划了划,阅读着白苒向她展示的天赋名称。 【能力】危险感知 【介绍】一、二、三,那个人离你五米远。三、二、一,那个人在你身后。 【详情】对5×5×5M的区域进行感知,有一定概率感知可能带来危险的存在位置。随着存在的等级提高,生效概率相应降低。 “所以,你就是靠这个感知到怪物的?”曲月示意她把玩家界面屏幕收回,“你现在能感知到它吗?” 白苒停顿了一下,随后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能。” 那种怪物通体都遍布着张大的嘴巴,唯一能真正构成致命危险的是手臂顶端生长着的两段镰刀;能够视物的只有两只手臂上挤满的眼睛,但同时也是从梅如云到这些普通怪物的共同弱点——胡桃就是利用这个弱点,采用长杖击退怪物的。 弱点明确、可以被击退,镰刀怪物应该不属于系统判定的高等级生物。那么,白苒对怪物位置的感知多半是正确的。 在短时间内,她们确实是安全的。 曲月小心翼翼地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个角,向外望去。从这一角的缝隙向外看,窗外依旧是一片雾蒙蒙;她试着拉了拉窗户,发现窗户是可以打开的。 雾气从窗户拉开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在手上有一种湿漉漉的触感;它对视觉的遮盖能力相当强,就算是这样近的距离,曲月也只能看到一个挂在外壁的、脏兮兮的空调箱,以及附近一棵树顶端的枯树枝。 “曲、曲月……” 就在曲月试图从寝室找点什么能探出窗外的物体来测量一下窗户和空调箱的距离时,她听到白苒有些颤抖着的声音。 “怎么了?”曲月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尽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她转过了身,却发现眼前的女孩神情已满是绝望与惶恐。 “那、那个怪物……”白苒的声音随着身体一同剧烈地颤抖着。她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地抬起来指着门,“它、它和昨天的行动不一样了……”她抬起头看向曲月,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它冲着四楼来了!” 曲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一把抓住了白苒,带着她往柜子里钻:“你昨天看到的顺序是什么?” 白苒拼命地回想着,但很明显当下她的状态已不足以支持她冷静思考了。直到曲月用力地把她往柜子深处推的时候,她才嘶哑着声音,低声回答道:“……昨天……它或许经过了两次四楼。” “什么?”曲月忙着把她安顿好后自己也进去,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占据了她的所有听觉,甚至连身边的人的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第一次看到时我以为是幻觉,”白苒喃喃自语着,似乎在被迫回忆着痛苦的记忆——她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去,她缩在柜子的角落,目光直直地望着斜对角,“它从四楼右边楼梯上来——” “垮——垮——垮——” 拖着麻袋的声音响起,曲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它路过走廊,一扇一扇地推着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垮——垮——垮——” 曲月顺开最后一点杂物,弯着腰躲进了柜子中。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被用力推开的同时,她用手勾住柜门,跟着推门的声音一起合上了柜门。 七点十二分。 “它推开了我的门,我躲在柜子里不敢呼吸……” “垮——垮——垮——” “然后它离开了……”白苒在黑暗中抬起头,喘着粗气看向曲月,“——但它返回了三楼,我感觉到它在三楼大吵大闹——它临时离开四楼,又回到了刚刚离开的三楼。它……它在找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在三楼!” “垮——垮——垮——” 拖着重物的声音越来越近,曲月甚至能够听到冰冷尖锐的镰刀划过地面带来的摩擦声音。 “我忘记了什么东西……”白苒的声音像被人踩着的气球漏气时发出的又细又长的气音,“它推开过我的门,我忘记这件事了!” 曲月蜷缩在柜子的角落,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滴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也不知所措,但她心里更清楚,如果现在放弃思考,那么等待她的结局只有被镰刀怪物杀死。 上一次轮回到底为什么被触发,具体的原因她还没有分辨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仗着自己经历过一次轮回就鲁莽行事是一种相当不理智的行为。 白苒的能力确实是危险感知,她为了取得曲月的信任甚至直接把自己的系统界面展现给她看;她提到镰刀怪物怪异的举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能力没有被触发或是当时高度紧张的状态,让白苒误判了怪物的行踪;要么,怪物当时确实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它从一楼的传达室开始进行查寝,一路走到了四楼,却又返回了曲月自己所在的三楼。 ——它在寻找什么? 白苒说,上一个轮回的过程中她曾经被怪物推门过,但是她躲在柜子里,并没有被发现;怪物没有在四楼继续停留,而是回到了三楼。 在三楼时,曲月躲在柜子里,却被怪物打开了柜门。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 是当时使用了「聆听」吗?是因为她听到了那只怪物当时唱的歌吗? “垮——垮——垮——” 进入304寝室后,怪物当时在做什么?它是直接进入了寝室,拉开了柜门,找到了她……? ……不,不对。它唱着歌走进来,第一时间并没有找到她—— ——她的记忆也被混淆了。 而在混乱的记忆中,一个仿佛无数个重叠的声音狂热地游荡;尖锐的镰刀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拖着重物的声音停在柜门前,湿冷滑腻的液体从利齿间淌下—— ——「错误」。 “错误带来了新生,错误带来了死亡”—— 错误是什么?是她做错了吗? “垮——垮——垮——” …… 快想起来…… “垮——垮——垮——” 【■■事件触发#¥%%*&,玩家曲月死亡■■%¥#@】 【系统错误。错误。事件序号■■■,系统■■,人员%¥&*■……】 【应急模组%&¥■■……代号——】 ……是提瓦特。 曲月的双眼瞪大,瞳孔已经有些许涣散。「预知」带来的疼痛让她头晕目眩,她用最后的意识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推开了柜门。 “……拉紧柜门。”她看向白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让它进来!” 她不可能躲过怪物。 提瓦特来到这里时撕开的「隧道」造成的系统崩坏必然会发生,导致了错误的出现。 那只怪物在找的……就是她。 去209—— 走廊两边的墙壁在她拼命地奔跑中飞快地回退。空间被扭曲、分解、重构,一切都像被摔碎的万花筒镜片。带着腥臭味的风从后面刮来,无数双嘴巴兴奋地张开,发出了贪婪而饥饿的尖啸声。 “来吧……” “不要挣扎……” “来这里……” 曲月瞳孔微微一缩,一股阵痛从左侧的太阳穴传来。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有一层厚厚的血渍蒙住了她的左眼—— ——在血渍的背后,她被一只巨大的镰刀洞穿了头部。无数的血液四溅,从苍白的墙壁上向下流淌。 向哪边?向左?向右? 无数的黑影从缝隙中钻出,却没有吟诵任何的歌声。它们默默地望着曲月,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死亡,等待她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 ……不可能。 不可能! 就算是死…… 曲月看向在手边的扶手,又看向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 就算是死,她也要作为人类……保持着她的尊严迎接死亡。 一、二、三。 她望向螺旋向下的楼梯,却好像感到了天台冰冷的风。那个女孩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望着她;女孩咧了咧嘴,仿佛在嘲弄她和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曲月看向她,“我是人类。” 女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便被猛然刺来的镰刀打散。曲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向下一跳。 一、二、三。 向下坠落。 倒数三秒。 三、二—— “——哎呀,这么着急成为我的客户哦?” 一道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手一把抓了她。冰冷的长杖在空中旋了一圈,牢牢地卡住了栏杆的缝隙。 “别急别急——”她抬起了头,那双如同灼烧着的血梅般的赤红双瞳看向楼上的怪物,已经浸满冷意。 “——还没到你呢。” 第18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6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6 是胡桃! 身形瘦削的少女赤红的双瞳如同在黑暗中灼烧的血梅。她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一手握住曲月的手,另一手则牢牢地抓住顶端烧得通红、卡在栏杆缝隙中的长杖,带着曲月用力向上一甩。 “抓住!” 她厉喝道。 曲月没有丝毫犹豫, 当身体靠近栏杆时, 便用力地伸出两条胳膊,拼尽全力地抓住了围栏。 铁锈的粗糙、金属的冰冷让她的两只胳膊摩擦得火辣辣得痛, 但她还是死死地咬着牙, 用双臂勾着栏杆。她的双腿在空中坠着,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几乎窒息。 胡桃…… ……胡桃还在下面! “胡桃——” 曲月焦急的呼喊声在少女猛然跃起的身形中戛然而止。 手中的长杖顶端一片赤红,少女棕黑色的衣装上所有的纹路都被点亮, 在黑暗中如同鎏金般灼灼发光。金属之间猛烈地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从坠落的石块间绕过,用长杖凸起的顶端卡在了栏杆的缝隙中。在空中, 她弓起身子,拽着长杖用力向上一甩—— ——“咔”。 “好久不见啊……唔,也没太久。”胡桃甩了甩白皙纤细的手腕, 带着曲月熟悉的笑容走向了她。她俯下了身, 笑眯眯地握住了曲月的手,动作轻柔地把她拉了上来,“早上好, 曲月。” 曲月颤抖着身体, 在双脚再度在地面上站稳的瞬间就用力地抱住了胡桃,埋在她的肩膀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多次从高处坠落、被黑影与怪物追逐、直面死亡, 还有孤身一人无可依靠带来的恐惧感终于在这个瘦削却温暖的怀抱中爆发。 在充斥着死亡、绝望、影子狂热歌声的世界中, 胡桃伸出手臂, 静静地抱着她, 那双梅花瞳中蕴含着灼热而安静的火焰。 “不用担心。”胡桃看向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我——”声音戛然而止,曲月的瞳孔猛然缩小,在太阳穴传来剧痛、双眼视线被血渍模糊的下一秒,她便下意识地用力抱着胡桃,向右用力地侧滚。 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怪物暴怒地挥舞着锋利的镰刀直接砍向了栏杆。由坚硬的金属制成的栏杆被拦腰砍断,剩余的部分则顺着楼梯向下坠落掉到了一楼。 镰刀从栏杆的残骸上缓缓抬起,怪物手臂上密密麻麻挤着的黄澄色眼睛缓缓地挪动看向两人,身上的无数双嘴巴同时张开,露出了口中参差不齐的獠牙,向下不断地滴落着腥臭的液体,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腐蚀灼烧出的坑洞。 “——你有时可能会觉得自己太过弱小。” 胡桃扶住了曲月,撑着长杖缓缓站起了身,挡在了曲月的身前。长杖在手中旋了一圈,“咔”得一声扎在了地面。在庞大而诡异的怪物面前,她的身形显得那么瘦弱,却未尝退后一步。 “会恐惧,会不甘,会绝望——” 在曲月神色怔然的注视下,她缓缓地独自一人走向了怪物,双瞳中闪烁着灼烧的战意。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熟练地握住了长杖,顶端的枪尖在与地面摩擦发出了细长的鸣叫声。 就是这样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孩,平静而从容的神情和手中无名未知的长杖却让庞大恐怖的怪物产生了些许忌惮。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睛齐齐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地转动着。 胡桃停在了它的身前,面无表情地与怪物无数双满是恶意的眼睛对视着。 空气陷入了某种寂静,曲月只听得到水滴在地面上发出的碰撞声、依旧挂在墙壁上滴滴答答静静的走表声,以及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怪物高高地扬起两只锋利的镰刀,如同磨刀一般交叉相错,从上到下摩擦过整个刀身;身上的所有嘴巴齐齐张开,怪物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声,拖着麻袋疯狂地奔向了胡桃。 与此同时,胡桃也举起了手中的长杖。她的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一丝波动,只是她左手握着的长杖顶端的红色却已无声地愈发灼热,连枪身上都隐隐约约浮动着金色的纹路。 “——但是……” 在镰刀挥出的瞬间,胡桃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向右偏去,纤细的腰部翻转出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角度,左手的长杖牢牢地挡住了锋利的镰刀。怪物身上的无数双嘴张开,发出了愤怒的尖啸声,胡桃白皙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笑意。 怪物用力挣扎着双臂,控制着镰刀摆脱了胡桃手中长杖的控制,随后丝毫没有给胡桃恢复的时间,下一秒中便抬起另一只镰刀近乎是疯狂地砸向了胡桃。曲月注意到怪物的动作比第一次轮回时更快了——在它狂怒到要拼尽全力杀死眼前的人类时,它的速度已经快到让她有些看不清了。 就在她的视线再次被深红色的血渍染红,终于看清怪物两只镰刀下一秒的动作时,却发现这两只镰刀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包围着胡桃的前后两方,断了她所有退路。 似乎只需要一秒,那两只锋利的镰刀就会轻而易举地将身形瘦弱的少女刺穿。 曲月的瞳孔缩小。她似乎应该去思考,可她的手脚冰凉,大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她俯下了身,抓起了几块刚刚被镰刀击碎的栏杆掉下的石块,拼了命地丢向了怪物。在她最后的记忆中,她只记得怪物手臂上挤得满满当当的眼睛缓缓转动着看向自己,还有胡桃猛然抬起的那双仿若灼烧般的、写满战意的赤红色双瞳。 “——总有一天,你也一定能够做到的。” 一道清澈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怪物停顿转过头看向曲月的瞬间,胡桃猛然俯下了身,手中的长杖向前用力一刺。 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右边倾倒而下,就在镰刀收紧的瞬间,她直接滑到了怪物的下方,手中的长杖用力向前刺入,枪尖随着倒下动作的惯性在怪物的腹部划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无数的黑血从伤口中迸射出来溅落在地面,地面上蒸腾着腐蚀时带来的白雾。怪物身上的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吃痛的哭嚎声,两只镰刀下意识地向后摆去。 胡桃没有丝毫停顿,一脚踢开怪物拖着的麻袋,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长杖,用力地刺入了右手手臂上一只完全睁开的黄澄色眼睛。怪物发出了更大的尖啸声,疯狂地摆动着两只镰刀却无济于事。 它不断地挣扎着,眼中只有强烈的恨意,连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都忘记了。当胡桃单手撑着地面躲过一次镰刀的攻击后,她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如同蝴蝶一边轻盈地腾空,直直地从怪物上空划过。 陷入了暴怒的怪物忘记了一切。它发出了巨大的嚎叫声,拖着下半身的麻袋直直冲向了胡桃—— “——曲月,快闪开!” 在混乱中,曲月听到了胡桃的一声厉喝。大脑还没有将目前发生的一切处理清楚,曲月的身体却先一步动了起来。她向右用力一翻,紧紧地贴在墙壁上——下一秒,那白晃晃的镰刀便带着一丝腥臭的风,擦着她的脸颊冲了出去。 胡桃在下一秒向左用力一扑,原本挡在身后的巨大缺口露了出来。就算无法思考,怪物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但它在狂怒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在它看到前方那个由它自己撞出来的缺口时,它已经被惯性直直地带了下去,重重地坠落在了一楼。 曲月怔怔地用手指摸着刚刚被镰刀裹挟的腥臭味道的风刮过的脸颊,一边望着正漫不经心地甩着枪尖上的黑血的胡桃,张了张口“它……是死了吗?” “不知道。”胡桃抖了抖左手手腕,向曲月伸出了未曾碰过黑血的右手,“我们要抓紧离开这里了。我无法杀死它们,只能试着借助外力——比如把它摔死什么的。”她努了努嘴,“但我好像马上又能听到那个家伙的嚎叫声了。真是烦人,难得遇见连我都不想划为客户的生物呢。” 曲月“……”总感觉这个说法有哪里不太对……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吐槽甩到了一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胡桃,这里还有一个女孩!”曲月着急却又有些不安地看向正端详着长杖顶端的胡桃——这柄长杖赤红色的顶端仿佛是一团真正灼烧着的火焰,上面原本残留的黑血竟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被烧干了,“我们……我们可以救她吗?” “当然。”胡桃冲她笑嘻嘻地眨了眨眼,“天下人都是我的客户,做生意的人哪有不保护自己客户的道理?” 问清楚白苒所在的寝室后,她将手中的长杖再度换到了左手,一把拉起了曲月的手向上跑。就在她们专心致志地绕过几阶摇摇欲坠的阶梯时,胡桃突然开口问道 “曲月,你害怕吗?” 踌躇判断了好一会儿、正打算迈出下一步的曲月听到这句话时,却停住了脚步,垂着头久久地凝视着地面上断裂的阶梯。过了几个呼吸后,她才苦笑着看向胡桃“胡桃,你不怕吗?” 上一秒还用来剿杀怪物的长杖,下一秒就被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用来当成探路的拐杖。听到曲月的回答的上一秒,胡桃还在大步大步地往上跳,嘴里哼着「大丘丘病了,二丘丘瞧。三丘丘采药,四丘丘熬~」的自创歌谣。 “我?”胡桃轻快的步伐戛然而止,随后她便背着手,笑眯眯地看向曲月,“怕什么?这些怪物啊影子啊守则啊什么什么的,全都是假的,你信不信?” 曲月的神情微微一僵。她握住了胡桃伸来的手,迈过了断裂的台阶,低声说道“……玩家人数只有四个人……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胡桃听了她的反驳,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神色中却没有一丝动摇“那就对了。已经是真实而非虚幻,那就有反抗的机会。不过这东西……哼,触犯了生死边界的底线,不能容忍。” 曲月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嗓音低声说道“胡桃,我怕死。” 胡桃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迈过了另一道断裂的台阶。她们路过了一片碎裂得满是蜘蛛纹的墙壁,她用长杖撑着墙面,让曲月先过去。 仅仅是三楼到四楼,她们就足足用了将近五分钟。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相互搀扶着向上行走,似乎都在珍惜着这一段在这个死亡游戏中格外珍贵的宁静。 登上四楼时,曲月再度看见了那只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钟表似乎在这个副本中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周围别说是墙面了,就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栏杆都被刚才那只怪物刮得七零八落,但这只挂钟却依旧挂在墙面上,滴滴答答地走着表。 七点二十八分。 每次看到这只挂钟,曲月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无名的熟悉感。她知道这股熟悉感或许是因为形式差不多的挂钟她曾经在一楼的大厅看见过,但那种熟悉感远远不止如此…… ……在这个所谓的「游戏」之外,她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挂钟。 可是……在哪里?她在哪里看见过? ……她好像已经不太记得了。 白苒曾经说过,在第一次轮回后,她忘记了这个游戏第一周目发生的事——那绝不是普通的失忆,试问正常人会忘记那种怪物曾经推开过自己的门,会忘记曾经被迫直面的死亡威胁吗? 失去记忆……就是轮回的代价。 曲月站在挂钟下,怔怔地望着钟面上不断移动着的三根指针。时针、分针、秒针,在她长久下的注视下,她的眼眶好像开始逐渐充血,熟悉的深红色血渍慢慢向上侵蚀,光洁的钟面上睁开了一只黄澄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在猜测什么呢? 你在等待什么呢? 你在期待什么呢? 你在…… ……注视着什么呢? “曲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曲月转过了头,怔怔地望着微微蹙着眉头的胡桃。胡桃似乎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太对劲,轻轻地用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带着几分宽慰地看向曲月,“你怎么了?” 掌心的温度驱散着周身的寒冷,那些蜂拥而至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影与低语声也如同退潮般散去,曲月这才感觉双脚终于结结实实地站在了地面上。 “我……”曲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她张了张口,心中有无数想要倾诉的话语;可真的要说时,却又一时语塞;沉默了几秒后,她才带着几分哭腔开口道,“……胡桃,我想回家。我……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我很怕死掉……我不想死……” 胡桃沉默了片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才是正确的。阴阳有序,命运无常。死亡难以预测,却也有它的规矩。记住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有何原因,人都不该轻易挑衅「死」之一事。唯有认识它、尊重它,才能明白活着的价值。” 曲月抬起头,怔怔地看向胡桃,苦笑了一声“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看得这么开就好了。” 胡桃笑了“我以前也不能接受。但既然维护边界的责任施加我身,那夜我去边界寻我的爷爷,方知了却遗憾留恋渡此生,也是不错的事。” 胡桃的语气顿了顿“曲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名字、你的信仰、你的愿望、你的希望——人类在未知面前凝为一体,只要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前方的道路就一定会不断延续。” “不过——”她的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用没有拿枪的手揽住了曲月的肩膀,“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现在就懂,我会保护你的。” 曲月怔怔地注视着那双在黑暗中也依旧闪烁着光芒的赤红色双瞳,心中涌起了一种无名的情绪。她忽然很想停留在这里——分明是在刚刚鏖战过的断壁残垣之上,墙壁碎裂、扶手断开,遍地都是那只庞大怪物经过时毁灭过的废墟,此时此刻与眼前的少女站在一起,她却感受到了自进入这个所谓的游戏以来,她从未感觉到的安全和放松。 ……但是她不能。 四楼的走廊已经一片狼藉。在曲月合上门跑走的瞬间,她曾经特意注意过白苒的门牌号——406。 曲月并不知道这个数字到底有什么用,只是觉得目前为止这个副本中已经有太多谜团需要解决,让她忍不住去关注、捕捉每一处细节。在时时刻刻都要被迫面对的死亡威胁下,这几乎在短时间成为了她的某种习惯。 209、304、406…… 209是梅如云入学时住的寝室,那么其他两个寝室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说他们作为所谓的「玩家」,也只是随机被分配到了那两个宿舍里呢?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她们走到了406寝室,曲月拉了拉柜门,感受到了明显的抵抗,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白苒确实没事——她的猜想是正确的。当时怪物发现她后就直接奔着她去了,没有再去为难白苒。 不过……这对她来说或许也不是个好消息。如果怪物是对人类无差别攻击,如果它当时能够感知到白苒躲藏在柜子中,没有理由放弃近在咫尺的猎物,反而转向追击需要费更大力气的曲月。 提瓦特系统的出现造成了维系这个所谓的「游戏」的系统的局部崩坏。正是因为错误的出现,让怪物失去了“不能打开柜门”、“玩家进入衣柜后无法被定位”的限制,所以当时一开局她就被迫面对了“开柜杀”。 可想而知,被强行介入带来的崩坏绝不止在查寝中出现…… 换言之,从她进入游戏——准确来说,是那条所谓的「隧道」出现的一瞬间,她就被各种各样的存在注意到了。 更何况,她的天赋「聆听」、「预知」,无一不是在让她了解这里更多的同时,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思及此处,她不禁苦笑了一声——合着她进入这个所谓的游戏后就像戏台上插着戏旗的老将军一样,在怪物眼里走到哪里都放着光的电灯泡一样,连窗外那些雾气估计都挡不住。 “白苒?”曲月敲了敲柜门,“是我,曲月。” 柜子里甚至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啜泣声。 曲月“……” 估计白苒总算是有点自己身处恐怖游戏中的自知之觉了—— ——虽然这次是把真正的队友当成怪物了…… “曲月,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胡桃蹙了蹙眉,“我好像听到那东西的声音了。” 曲月听了也心下一紧,加快了敲柜门的速度“白苒?白苒,快开门!是我,曲月!那只怪物暂时掉到了一楼,但是还没全死。我们得赶紧从宿舍楼里离开!” 柜门一动不动,甚至拉得更紧了。 长杖旋了一圈,“咔”得一声扎在了地上。就在曲月带着几分惊恐的眼神看向她时,胡桃已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了;等曲月反应过来想阻拦的时候,胡堂主已经一个横扫腿,直接踹向了这个陈旧的老柜子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四处飞溅的木屑中,尴尬得恨不得往地底下钻的曲月、抱着腿一脸呆滞地看向外面的白苒,还有正骄傲而满意地叉着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的胡桃,三个人就这样面面相。 白苒从呆滞中惊醒,一脸惊恐地看向几人“我……这……她……谁……” 曲月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你听我解释……” 胡桃一挥手“没时间解释了!” 一把拉住拼了命向往外跑的白苒,曲月回过头简单地和胡桃说明了一下406窗户可以拉开的情况,随后便回过头安抚白苒,又是复述了一遍她们的相遇和对话又是讲了一些只有她们这些人类才知道的网络流行梗,这才勉强让出于极度紧张状态中的白苒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胡桃?”白苒拍着胸,神魂未定地看着在窗户旁边跑上跑下的女孩,“她……她也是玩家?” 曲月顿了顿,点了点头“对。” 白苒丝毫没有发现不对——虽然胡桃的穿着打扮在绝大多数的评判标准中都算得上是“奇装异服”,但似乎进入这个游戏后,包括白苒所在的所有人的接受能力都被极大地拉高了——她没有产生丝毫的质疑,似乎只是惊恐于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玩家刚刚一脚踢碎了柜门的这个事实,嘴里一直念叨着“大佬”、“高玩”、“恐怖如斯”的词语。 在白苒没有注意的地方,曲月微微垂下了头,遮盖住了复杂的目光。 她当时意识到自己被怪物精准感知可能是因为提瓦特的介入时当机立断选择逃跑,除了考虑到自己待在柜子里可能会连累白苒也被怪物抓住,也考虑到如果轮回机制也影响到了「隧道」的开启,那么胡桃必然会在上一个轮回同样的时间来到这里。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胡桃的真实身份—— ——在她思考到那种状况发生的可能性后,看着白苒,她的太阳穴中传来了一阵如针扎般的剧痛。 ……是「预知」。 「预知」被触发了。 可是为什么?白苒只是一个幸运的普通玩家而已。第一次轮回发生时,她一直都待在宿舍楼里,早上被怪物推门的经历让她不敢踏出寝室一步。她的能力是「危险感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辅助类被动技能而已。 这样的人,知道胡桃来源于她的天赋能力后为什么会触发用于警告可能发生致命危险的预知技能?是她说了谎吗?她隐藏了什么?是因为巧合吗?最后对自己真正产生威胁的到底是谁?白苒?怪物?梅如云?还是所谓的…… ……「沃土」? 不管如何,曲月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副本中,她必须要尽可能向所有人掩盖住这个致命的真相。 “好了,想到办法了。” 胡桃的声音打断了曲月纷乱的思绪。她回过了头,看向胡桃已经用发卡把只能推开一半的窗户完全撬开了。 白苒一脸崇拜“哇!这也是高级玩家的技能吗?” 曲月“……”不,这应该是胡堂主的专有技能。 “我们该怎么做?”从曲月口中得出胡桃刚刚一个人击退了镰刀怪物后,白苒看上去恨不得直接在自己后背上贴一个「胡桃迷妹」的标签,一脸热切地看向胡桃。 胡桃歪了歪头,笑嘻嘻地看向她,递出了自己的左手“很简单,抓住我。” 白苒一脸信任“嗯嗯!” 胡桃转向曲月,笑眯眯地举了举右臂,示意让曲月上来握住她的右手。 曲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苒信誓旦旦“大佬,你跟我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一定完美执行任务!” 胡桃打量了她两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大佬?挺新奇的名词,本堂主喜欢。——至于你们嘛……” 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已经完全打开的窗户前。曲月顺着她的动作扬起了头,在外面看到了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 从这个角度往外眺望,恰好被一棵长得郁郁葱葱的树顶挡住了半边视线—— ——但曲月猜得到…… ……在树叶后面,一定是那簇如同教堂穹顶油画般的云彩。 阵阵带着凉意的风从窗户中吹来。分明应当是单纯的雾气,曲月却闻到了阵阵的腥臭味。深红色的血渍在一点一点地漫上视线,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郁。 她张了张嘴,侧过脸犹豫着想要催促胡桃离开这栋宿舍楼“胡桃,我们……” 胡桃笑眯眯地看向白苒“待会儿闭上眼睛,跟着我做就好。” 白苒一脸热切“嗯嗯!” 风从树顶穿梭而过,带动簇簇树叶簌簌地颤动着,轻轻摇晃、相互碰击时,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曲月却好像听到了夹杂着嚎哭与狂笑的低语声。 还有…… “垮——垮——垮——” 胡桃脸上的笑容依旧“马上要来了,一定要注意抓紧我哦。” 白苒信服地看向胡桃“嗯嗯!” 在背后的阴影中,无数双满含着恶意的、浑浊的黄澄色眼睛缓缓睁开。张开的嘴巴中排布着两排密密麻麻的獠牙,如同黑泥般的粘液从它身下拖拽着的如同麻袋的肢体中渗出,向外翻的伤口一片焦黑。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感受到了胡桃忽然收紧的手。 胡桃白皙而精致的面庞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但不知何时,那双如同灼烧着的火焰般的梅花瞳已经浸满了冷意 “三——” 垂落在地面上的镰刀划过砖瓦,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二——” 腥臭的风从两侧的阴影中刮来,厚重的窗帘向两侧散开。曲月僵硬地侧过身,怔怔地注视着白苒闭着双眼,紧紧地抿着嘴。曲月突然意识到,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在不断地颤抖,刚刚和胡桃过分热情而夸张的互动也只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恐惧罢了。 “一……” 镰刀划过地面的速度猛然加快,两只挤着密密麻麻的、全部睁开的眼睛的长臂猛然暴涨,拖动着麻袋的身体在阴影中飞速地向前跃迁着,无数双嘴巴齐齐张开,露出了其中的獠牙。厚重的窗帘彻底被掀开,露出了窗外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 “——跳!” “……什么——啊啊啊——” 在白苒的惨叫声中,胡桃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向前,直接从窗户中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两只锋利的镰刀也猛然从窗户中探出,向下用力一夹。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怪物被惯性带着的身体与墙壁中浇筑的钢筋铁泥直接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它挤满双臂的、写满暴怒的眼睛齐齐对准了胡桃一行人,身上的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狂怒的尖啸声。它已经放弃了所有理智,行动的准则只有一条—— ——「杀掉她!」 在狂怒之下,这只怪物彻底放下了最后一点伪装。两只前臂被进一步拉长,以一种如同被折断般诡异的角度从窗户中探出,用力地勾向了她们站着的空调箱。 它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当怪物挥舞着的镰刀蹭过她的脸颊时,曲月甚至清晰地看到它被拉得如同面条般的双臂上的眼睛也被拉成了椭圆形,原本全部完好无损的一双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有一半都已经被拉得太长而炸开,流出滑腻黏稠的黑血,顺着手臂一滴滴地滴落在了空调箱上—— ——不好! 深红色的血渍再一次覆盖了视线,曲月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剧痛和眼前浮现的她的一幕幕死亡景象,冲胡桃高声呼喊道“胡桃!这家伙的血有腐蚀作用,我们会掉下去的!” 胡桃的声音穿透了层层血渍,清澈而坚定地传到了曲月的双耳中“曲月!快去聆听那棵树!” 曲月的视线已经完全被血液覆盖,只能勉强凭借着记忆转向了那棵树所在的方位。 她原本以为使用技能也需要一番努力,但当她心念一动、呼唤着「聆听」时,那些属于她的精神触角便如同从樊笼中终于被放出的飞鸟一般,舒展着自己的羽翼,随后向着天空用力振翅而飞。 它们如同丝线一般疯狂地冲向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木,缠绕着、切割着、聆听着、分析着,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些无形的丝线缠紧,大量的信息被消化、分解,再顺着丝线一直向上回溯,把信息忠诚地传递到她的脑海中。 透过厚厚的血渍,曲月看到了那棵树—— ——不。 ……不。 那不是树—— ——那是一只盘踞着的、巨大的怪物。 “胡桃!”曲月竭尽全力呼喊道,“别靠近那棵树!那也是怪物!”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胡桃双手握住枪身,死死地抵住了怪物向下砸来的镰刀。在长杖背后,那双如同灼烧般的赤红色双瞳中满是狠意。她牢牢地护着身后的两人,竭力在已经被腐蚀得七七八八的、摇摇欲坠的空调箱上维持着平衡。 “曲月?” 镰刀从身侧划过,带来了阵阵裹挟着腥臭味的风。血渍已经遮盖住了曲月的全部视线,在当下情况下她可能的无数种死法如同万花筒般在头脑中旋转,层层叠叠地向上堆着。无数双手从向下滑落的尸体缝隙中伸出,缓缓地攀附上了她的双腿、腹部、双臂、脖颈、脸颊…… 曲月缓缓地垂下了头,看向那些苍白的、沾满血污的手。 那是…… 那是她的手。 那些…… 是她的尸体。 “曲月!”胡桃的一声厉喝声让她从那个满是血色的世界中乍然惊醒。遍布视野的血污已经褪去了一些,曲月勉强得以从血污中辨认出胡桃那张写满焦急的脸颊,“曲月,你还好吗?” “……我没事。”曲月痛苦地摇着头蹙了蹙眉,“我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要跳到地面上。”即使已经要被迫面临最糟的情境、站立在死亡的边缘上,胡桃的声音也依旧冷静而镇定,“你刚刚说,那棵树其实是一只怪物?是和那东西一样的——”她将身体扭动成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形状,带着曲月和白苒躲过了镰刀怪物致命的一击,“——怪物吗?” 曲月竭尽全力扬起头,看向那棵树的树冠。但在褪去了血色的视野中,那棵树依旧只是一颗郁郁葱葱的、普普通通的树冠,在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中簌簌地颤动着深绿色的树叶;而在沾满血污的下半截视野中,她却看到了无数双睁开的、满是恶意的黄澄色眼睛。 它正饶有兴趣地、带着几分嘲讽地看向她们,随着呼吸一开一合的嘴巴中隐隐约约地露出獠牙;从树枝上垂落而下的两只镰刀在空中蠢蠢欲动地摇晃着,似乎只要她们一靠近,那两只镰刀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她们绞碎,送入那些已经虎视眈眈地张大的嘴巴中。 在与曲月对视的瞬间,那些半睁半闭的黄澄色眼睛缓缓地鼓动着,转向了她们所在的位置的另一面。曲月下意识地追逐着它的视线—— ——是教学楼。 ……它在看教学楼? “曲月,你能看见它的镰刀吗?”胡桃的声音再度响起。曲月抬起头,透过一半没有被血污侵占的视线,看到了胡桃那张面色平静的脸。 胡桃的话音刚落,盘踞在树上、望向教学楼的怪物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般扭曲着身形,用镰刀卡在粗糙的树皮上,向上缓缓地爬去。 曲月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胡桃再度挥起长杖与从窗台探出的镰刀搏斗的身形,茫然地张了张嘴。一声啜泣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曲月一边用指甲紧紧地抠着粗糙的墙壁勉强维持着平衡,一边僵硬地转动着头部,看到了缀着满脸泪水的白苒。 “我想回家……”她苍白着脸看向曲月,两只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 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干什么,被强行抹除的记忆如同崩坏溃烂的花瓣一般快速的腐烂,裹挟而来的、被压抑的恐惧席卷而来,似乎已经击溃了她的全部理智。就算那柄镰刀从她的脸颊旁划过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她也充耳不闻,只是一直喃喃自语道 “……我想回家……” “……能。”曲月低语道。在下一瞬间,她紧紧地握住了胡桃的手,扭动着身体转向了树木的方向,不再压抑那些已经沾满血污的丝线。以她的精神为食的丝线再度绷紧了线身,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向了那只怪物。 血污快速地向上蔓延,无数的低语声蜂拥而至。她的尸体在层层堆叠,苍白的手从尸山中滑落着、滚动着、伸展着,用力地抓住她的脚向下拖拽着。她站在山顶,怔怔地向下注视着自己以各种各样姿态扭曲着的尸体。 耳畔传来了一股湿热的温度。她茫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耳朵,随后缓缓地垂下了头。 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她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猩红。鲜红的血液顺着尸山一层层地流下,每路过一具尸体,颜色也会随之加深一分。 当它终于淌过最后一具尸体时,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 深红色的血液……渗入了地面。 那里便是…… ……「沃土」。 “……胡桃,”曲月用最后的力气低声说道,“在……在从上至下,第三根树杈上。它在……它在看教学楼天台的方向。” “好。”胡桃没有丝毫犹豫,将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曲月一把抱在怀里,一手则拽住了仍在喃喃自语的白苒。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用力地弓起了身,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般直直地飞向了那棵树的树冠。 那只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怪物紧跟其后,重重地摔在了已经被腐蚀殆尽的空调箱上。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它在空中无力地挥舞着镰刀,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叫声跌下了宿舍楼,躺在地上不断地抽动着。 镰刀剐蹭带来的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曲月却已经无法再反抗了。她的双眼涣散而无神,视线已经被浓浓的血污覆盖。在最后的意识中,她听到了枪身与镰刀摩擦的巨大声音,以及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树干上剥落下来的声音—— ——她意识到,胡桃竟然直接用枪和她们三人的重量,硬生生地把盘踞在树干上的怪物拽了下来,当成了她们下落时的缓冲。 怪物在空中狂怒地挥动着镰刀,胡桃却抱着两人死死地将长杖刺入怪物的腹部中维持着稳定。强烈的失重感、短暂的无声与静止后,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与随之而来的疼痛让曲月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她再醒来时,入目的只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白炽灯挂在上面,均匀地频闪着;叮铃铃的广播声响起,她扶着课桌困惑地揉着太阳穴缓缓地抬起头。 胡桃呢? 白苒呢? ……她这是……在哪儿? 随着视线的转动,曲月的身形忽然一僵。在她的斜后面,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静静地站立在墙壁的角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是梅如云。 第19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7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7 空荡荡的教室中整齐地排布着四十套桌椅, 沾着些许污渍的浅蓝色的窗帘一动不动地贴着斑驳的白墙向下垂落。黑板没有完全擦干净,那上面似乎曾经被人用白色的粉笔很用力地、几乎是想在黑板上刻上般写下过什么字,但曲月已经无心去查看了。 她从课桌上腾得一下站了起来。过度使用技能带来的副作用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濒临崩溃, 太阳穴像被针扎一样传来阵阵的剧痛;但她仍然竭尽全力地做出了防守的姿态, 一边死死地盯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警惕着她的下一秒动作。 但女孩似乎并没有任何攻击她的意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默默地注视着曲月,在那张苍白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双眼一片空洞,没有任何的感**彩。 曲月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梅如云了。 当时假扮成贾老师的是梅如云, 真正的「贾老师」被他们一行人刺激后,借助那具空壳追击他们的也是梅如云;当时在保安室接起电话时,她对那台座机使用了「聆听」技能,意识体被带到了天台,看到了梅如云跳楼前生前的最后景象。 还有…… 还有第一次轮回前,那只怪物走到了他们旁边的走廊。那时「预知」能力被触发,发自内心的恐惧让她竭力想要找出危险的来源, 才冒险对走廊使用聆听,借助意识体寻找走廊中怪物的踪迹。 在那里,她的意识体被以梅如云为首的怪物围困;在那里, 她为了寻找生机, 顺从了那些如附骨之疽的影子,与它们一起唱起了颂歌, 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后,她回到了刚刚进入游戏的早上。 在一片寂静之中, 时钟传来了滴滴答答的走表声。汗珠从额头向下缓缓滴落,曲月缓缓地挪动着目光, 看向了教室最后面挂在上方的挂钟。 ……还是那个样式。是和挂在宿舍楼一楼大厅中、三四楼间走廊的…… 不。 整个副本中, 这只挂钟在每一个场景中出现了。 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副本中, 时间为什么被这样强调? 是因为守则中对时间严苛的要求吗?还是因为副本存在着的轮回机制? 时针、分针、秒针。与宿舍楼一层的挂钟不同,这只挂钟的指针正指向九点三十四分,秒针从“15”开始顺时针旋转。 九点三十四分…… 曲月的瞳孔微微缩小。 九点三十四分,是梅如云当时从天台上跳楼的时间! 一阵携带着寒意的风吹来,两只浅蓝色的窗帘向两侧猛然卷开。在女孩瘦弱的身形后,一扇被完全打开的窗户露了出来。 梅如云缓缓地转过了身,沉默地背对着她、面对着窗户。曲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有些惊讶地看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天空。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这片仿佛能遮盖住人的全部视线的雾气。身处这片校园的任何一栋建筑,只要不完全打开窗户,向外看去都是那片雾蒙蒙的天空。 但如果真正走出建筑、或是像这样将窗户完全打开,就会看到梅如云在临死前看到的那片天空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云朵像教堂穹顶上的油画。 为什么这间教室中,打开窗户也依旧是那片阴霾的天空? 正在曲月大脑一片混乱时,眼前瘦弱的女孩突然动了动嘴唇。曲月立刻停止了所有思考,警惕地看向她。 梅如云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她只是微微翕动了一下没有一丝颜色的嘴唇,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传入了曲月的耳朵。 她说“到时间了。” ……到时间了? 曲月咬了咬嘴唇,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梅如云说话——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情。 她感觉自己的视线再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太阳穴处也传来了轻微的刺痛。 ……是「预知」的能力。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似乎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说完这句话后,梅如云没有回头看曲月,似乎连她的存在都忘记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大开的窗户,让料峭的风吹动着自己的长发。 她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十。” 十?什么意思? 十次轮回?十个怪物?十个玩家? 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响起,曲月僵硬地、缓缓地回过了头。 九点三十四分,零五十秒。 ……离九点三十五分还有十秒。 她在倒计时! “九……” 曲月眼睁睁地看见挂钟光洁的钟面上出现了不正常的鼓起。它蠕动着、扭曲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穿透薄薄的钟面。 “八……” 原本深黑色的指针像遇水褪色般向下滴落着深红色的液体,随着液体的不断滴落,那三根“指针”也显露了它们真实的样子—— ——那是三根手指。 曲月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功夫去顾忌自己过大的动作会不会引起梅如云的敌意之类的问题。她近乎是疯狂地逃离了挂在教室背后的钟表,拼命地旋转着前门的门把手。 “八……” “七……” 原本漆着白漆的墙面上的墙皮簌簌地被剥落,头顶原本着明亮而稳定的光源的白炽灯频闪得越来越厉害,整个教室都昏暗了下去。 曲月面前的大门原本只是有些陈旧而已,上面刷的木纹漆还都完整服帖地贴在门上;随着梅如云的计数声和秒针走表的咔哒声响起,门上的涂漆簌簌地下落,露出了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突出参差不齐的木板。 “六……” 曲月继续试图用力扭动门把手的时候,却没有抓住身后的实物——她的手直接穿过了这扇门,而原本门把手所在的位置,如今只有一个缓缓旋转、扭曲着的螺旋形的物体。 她僵硬地回过了头,看到了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教室。黑板仿佛只是有人向上面泼上了一大盆黑泥,正顺着板面一点点地向下滴落;桌椅全部坍塌,桌子与椅子像稀泥一样连在一起;墙壁上出现了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仿佛在像每一个看到这面墙的人展示那些死者是以怎样的死法在这间教室里惨死的。 整间教室都在融化。 “五……” “不要念了!”曲月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濒临崩溃,她捂着太阳穴、瞪着眼睛,一层层厚厚的血污再度缓缓地覆盖上了她的视野。无数种死法像万花筒般在她的眼前播放着,那一幕幕惨死的场景——更何况主角还是自己——让她的精神已经接近阈值。 “四……” 整个教室似乎都发生了异变,墙壁上从墙根处开始冒出如同血管般的纹路。这间教室仿佛有了生命——不止如此,与其说是“活物”,这间教室更像是—— ——「心脏」。 墙壁上的纹路是血管,融化流动的液体是血液,钟表秒针的声音是心跳。 梅如云的计数声仍在继续,声音中没有一丝感**彩。本就让人遍体生寒的风中携带着腥臭味的气息,她明明离曲月整整一间教室的距离,曲月却觉得那个愈发阴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三……” 不只是秒针的声音,在倒数到三的时候,她真的听到了心脏鼓动时带来的隆隆响声。无数的死状像万花筒一样在曲月的视线中翻转,在剧痛与生命极度的危险中,曲月反而冷静下来了。 记忆中的少女手执着那柄通体玄黑的长杖,在黑暗中如同灼烧着的血梅的赤红双瞳微微转动,郑重地看向她 “曲月……” “……不要忘记自己。” “二……” 地面已经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包,曲月清晰地看见距离自己只有一块大理石砖的地方,一个鼓包破裂开来,无数混杂着黑泥的深红色液体从中涌出,又被这间仿佛活过来的教室地板贪婪地吸收。 留在地上的,只有一颗鼓动着、正缓缓睁开的黄澄色眼球。 曲月没有停在原地继续注视那些眼球。与之相反,她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到了黑板前,用着最后的力气对黑板使用了「聆听」。 无数的血污迅速地爬上了她的视野,曲月听见了来自梅如云愤怒的尖啸声——她似乎失去了刚刚所维持着的从容与平静,极度抵抗着对曲月想要聆听的东西被窥探的这件事。 但她晚了一步。 在「聆听」生效的瞬间,曲月所在的时空仿佛被无限拉长。透过浓厚的血污,她看到那些被用力擦去的粉笔字再度一个一个浮现在了黑板上。 「2月16日晴」 开学了,办理了入学手续。 班主任和督导老师看起来很严肃,年级主任反而很和蔼。他说,遇到什么困难就可以去他的办公室找他,他会帮我。 同学们都很开朗,但我好像有些难以融入。 晚饭的时候想和妈妈说,可是看着她疲惫的脸,还是什么也没说。 「2月18日晴」 有了第一个好朋友,是我的同桌,她叫李欣娜。她说,让我叫她娜娜就好。 娜娜人很好,带我四处乱跑,还和我讲了好多学校里的怪谈。我有点害怕,跟她说了以后,她就没有再说了。 我还成为了历史课代表,一切都在变好。 「2月28日多云」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考得很好。我拿着成绩单给妈妈看,她也很高兴,晚上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让我下次也要好好努力,说她很爱我,她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如果没有考到好成绩,妈妈还会爱我吗? 「3月4日阴」 ……贾老师说我月考中显示,历史考试在近代史鸦片战争后那部分的学习与记忆有欠缺,所以叫我下课后去他的办公室。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他说那只是教学,是因为老师看重我。 ……真的吗? 「3月31日雾霾」 成绩出来了。名次滑落了很多。我不敢回家,还好有娜娜陪着我。她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好想告诉她,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回家后,妈妈大骂了我一顿,把我关在房间里了一整个晚上。她后来哭了,但我没有哭。她说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说我不中用。可我不想哭。 我在想,怎么会这样呢?妈妈对我的爱,原来也有这么苛刻的条件吗? 「4月1日阴」 贾老师向班主任提出了要对我单独辅导。 我希望这是愚人节笑话,我希望…… 我拒绝了。 「4月2日大雾」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是谁说的。 ……为什么,娜娜?为什么你要相信?你在猜测什么?你在相信谁? ……谁做了这些? 「4月3日阴」 …… 「4月4日阴」 …… 「4月5日大雨」 …… 我接受了。 「4月6日晴」 我好难受,好痛苦,好想死。窗外的天空让我想起了书中写的矢车菊花瓣,云朵像画本中教堂穹顶上的油画。 但那些灿烂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落在我的身上,我只感觉自己是一滩烂肉,那些嘴巴和眼睛旋转围绕着我。 他把我放进了麻袋里拖走。我听见他和保安打着招呼,说这是带给孩子的礼物。保安夸他顾家,我在麻袋里很想笑,但是皮肤和地面摩擦好痛。我忽然想起了生物课上曾经看见过的章鱼,柔软的腕足好像能抵御所有的疼痛。 如果有来生,让我做一只章鱼吧。 他把我拖到一个房间,我真希望我只是一滩烂肉,或是直接死掉。我不想再醒来,被他拉进浴室冲洗,然后开始新的噩梦。 「4月8日阴」 昨天发烧了一天。 我很痛苦,很想死。 但昨天妈妈一边哭一边照顾我,我又想留下来了。 我想起了年级主任。他以前说,如果遇到困难就可以去找他。 但他没有。 「4月9日大雨」 我告诉了妈妈。 她哭了很久。 但是什么也没做。 妈妈,是我更重要吗? 还是属于你的“我的前途”更重要呢? 「4月11日阴」 我悄悄找了心理医护室的一位姐姐。她刚刚来到这里,听了后抱了我很久。 她带我去了医院,似乎是去做了鉴伤证明,还给我买了棒棒糖,问我疼不疼。 我觉得不疼。 那天之后,我好像就对很多事情没有感觉了。 「4月12日小雨」 妈妈说,那份“躁郁症、抑郁症诊断证明”是胡说八道。 那就是吧。 「4月13日阴」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4月17日阴」 ……它越来越大了。 「4月18日雾霾」 …… 「4月23日阴」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年前,妈妈给我买了生日蛋糕。我记得很清楚,红丝绒的生日蛋糕、樱桃味的气泡水,还有一整块好吃的肉,说祝云云生日快乐。 真可惜,明明希望今天是晴天的。 为什么只有那天放晴呢? 真可惜。 那个声音就在我的耳边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回归祂的拥抱了。 毕竟在4月6日那天,我就已经死过了。 粉笔字一点一点褪去,梅如云狂怒的尖啸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几乎是泣血的“一”,曲月被一股巨力猛然拽向窗口,与一张满是血泪的脸庞直直对上。 她们站在窗沿上,曲月呆呆地看着梅如云,心脏跳得如同擂鼓般。 她知道了。 她知道梅如云死亡的原因了。 梅如云怨毒地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下突然流出了两行血泪。她愤怒地尖啸了一声,竟直接拽着曲月向下猛然一跃。 商场斑斓的霓虹灯牌映入了眼帘,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把一切都压住。巨大的心跳声笼罩了整个世界,那只黄澄色的巨大眼睛缓缓睁开。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曲月却想起了一件小事—— ——原来那天她从楼上跳下时,根本没有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也没有如同教堂穹顶油画般的云彩。 她的人生在那天下午后,就再也不会放晴了。 第20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8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8 强烈的失重感遍布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巨大的、缓缓蠕动着的黄澄色眼睛撕开了灰蒙蒙的雾气,正随着那个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鼓动着。 “咚——” “咚——” “咚——”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随着心脏的跳动声震颤着。无数的影子从眼睛撕裂出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没有五官的面庞上撕裂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狂热的低语声、嚎哭声、狂笑声与数不清的歌谣声传入了曲月的耳中,她却没有感到不安。 与之相反, 她从心底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很难用语言描述——她更倾向于那是一种舒适、温暖而安全的心情。 她好像已经等了这一刻很久了——在生日那天,从高高的教学楼面对着将她推入深渊的恶魔, 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轻盈地下坠。 在那时, 那些如附骨之疽般的黑影的追随不再令人厌恶,那是与她共同回归的同伴;缓缓睁开的巨大眼睛、正在吞噬着整片空间的存在也不再恐怖,那是她能够逃离一切寻求安宁的乌托邦。 不知何时,拽着她一起跳下来的梅如云已经消失了。 ……不如说…… ……此时此刻, 她就是梅如云。 她正在作为「梅如云」, 经历那个女孩临死前所看到的所有景象。 不知何时,曲月的双眼上已经再度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污。 在梅如云把她拉下来的时候, 曲月为了保命, 不惜付出过度使用技能可能造成的代价, 强行将两种技能催动到了极致。时间在技能的左右下被无限拉长,曲月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只眼睛上的每一条纹路。 这就是…… ……「沃土」? 虽然都是黄澄色的眼睛, 但曲月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只眼睛与那些镰刀怪长在胳膊上的眼睛的不同—— ——不只是体型上的大小和能力的高低。镰刀怪手臂上的眼睛虽然没有过多的感情表达能力,但也能看出基本的不同, 例如恨意、贪婪、食欲、杀意…… 而眼前这只巨大的眼睛不同。 它是那样的庞大, 那样的美丽;它如同太阳一般灼热,眼阔遍布着纹路各异、涵义也有所不同的花纹;可它的那只眼睛却如同一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从里面看不到一丝波动。 「沃土」……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甚至无需注视「祂」, 只是在心中思考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她都会感觉有一种心脏被摄住般的恐惧感? 这只眼睛……就是沃土吗? 在梅如云精神濒临崩溃或已经进入崩溃状态——根据日记, 那应该是4月13日的时候,她在日记中提到她“听到了一个声音”;紧接着在4月14日,日记中提到“它越来越大了”。之后,彻底陷入疯狂状态的梅如云将坠楼视为某种应召回归的呼喊的回归;在坠楼前的4月23日时,她请了假去天台,并从天台坠下。 曲月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事——这所学校目前为止发生的谜团已经太多太多,让她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之前不是和胡桃、白苒待在一起吗?她被梅如云拉到了那间她曾经在黑板上粉笔字写下日记的教室,得知了梅如云死亡的真相—— ——可她又到底是以什么形式见到梅如云的?是仅仅只有意识,还是整具身体都来到了这里?在不同的情况下,她又该如何逃生? 「祂」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专门关注梅如云? 梅如云第一次听见声音时,就已经经历了一系列将她推至深渊的噩梦。但至少从日记上看,她并没有明确提出寻死的念头…… 是沃土引诱她坠楼的吗? 当这个名字在心中被念起的瞬间,曲月乍然从纷杂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下一秒时,她便意识到那颗不断鼓动着的眼睛正在自己的视线中不断放大—— 她与这只眼睛的距离正在以垂直掉落速度飞速地拉近,但直到在偶然间她想到了「沃土」这个词语之前,她却对这一事实没有一丝印象。 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恐怕她也会像这个被吞噬的空间一样消失吧。 “沃土……” 在凛冽而锋利的寒风中,曲月微微动了动嘴唇。 而就在曲月念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骤然而剧烈的疼痛。覆盖上视野的那层厚厚的血污再度加重,无数沾满鲜血的丝线从她的指尖流出,疯狂地向四面八方游去,用力地拴在了周围的墙壁上的窗沿与凸起物上。 一、二、三。 那些脆弱的丝线勉强地挂在了窗沿上,短暂地让曲月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但因为那些丝线实在过于羸弱,那一瞬间的停滞也只是让曲月下降的速度稍微降缓了一点。 但曲月却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表情;与之相反,她被丝线上的血污沾染的脸庞上甚至绽放了一点笑容。 那些丝线是「聆听」生效的实体化精神脉络——而这种实体化实现的前提,是她本人目前状态是精神体、所在空间也是精神世界。 她至少可以确认,这里只是属于梅如云的一个精神世界而已。 这也意味着—— 旧的丝线断裂,然而在下一秒,更多新的丝线便接替着它们继续疯狂地攀上窗沿。丝线断裂又重组,而每重复一遍这个过程,丝线上的血污就会加深一层,丝线也越来越紧。 三,二,一。 曲月的双腿在空中摇晃,而右手则拽着那一把沾满血污的丝线,一点点艰难地上攀着。几次尝试后,她的腿终于勾住了一根挂在墙壁上的水管,双手则用力向上一抓—— 当曲月终于在窗沿站稳后,她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她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想:“估计这个时候查看SAN值,应该已经快清零了吧。” 紧紧地抓住了窗沿,当曲月刚要迫不及待地翻过去让双脚站立在地面上时,她的视野再度攀附上了一层薄薄的血渍,她的动作也随之僵住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死态。 从楼上摔下,掉落在那只巨大的眼睛中…… ……就如同一滴水流入海中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间教室…… 这间教室,也是虚假的。 唯一能够停留的,只有这截窗沿! 原本劫后逢生的笑容僵住,曲月的心中无可避免地升起了一股绝望的心情。她抿了抿嘴,仓惶地注视着窗沿对面的教室。 这间教室看上去是那样的正常而温馨。墙壁上漆着整洁崭新的白漆,桌椅被随意地推开,连桌面上还摊着没写完的作业和打开的课本;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和曲线的板书,几截还没用完的□□笔和板擦放在讲台上。在教室的背面空白的墙壁上挂着二月的月考成绩排名,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表。 明明是看起来如此普通而寻常的教室,在这个恐怖的死亡游戏里却也显得弥足珍贵了。曲月怔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抬起头看向了这间温馨的教室。 这里是梅如云的精神空间,是她的内心世界。 巨大的眼睛在广场上蚕食一切,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芒。流言蜚语让人变成了盲目的怪物,唯一能够视物的双臂也只是用来伤害他人的镰刀。 而在她成为那个恐怖的怪物前,这个不幸的女孩所有的愿望,也只不过是一间正常的、温馨的教室。 一切都停留在二月那个春寒料峭的时节,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教堂穹顶油画般的云彩,女孩的期待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她临死前…… ……最后一个虚幻的梦罢了。 九点三十五分,零五十秒。 挂钟滴滴答答地行走着,曲月默默地与它对视着。分针在转向三十六分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继续向前行走着。 那间教室在女孩临死前的最后的一个梦中始终存在着,而当曲月在短暂的晕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后,她却又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天台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浑身沾满了深红色的血污,只有那双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还没有被血渍沾染。她沉默地看了曲月一会儿,缓缓地越过了她。 “……等等!” 曲月突然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她咳嗽了一声,往前迈了两步,咬了咬牙,似乎用尽了平生的语气开口道: “……我都看到了。” “……”梅如云侧过了身,面无表情、毫无血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疑惑的表情。她挑了挑眉,似乎在奇怪眼前这个人类就这么想找死吗? 曲月意识到可以和她交谈后,暗暗握紧了拳头,壮着胆子抬起了头:“……我……我想帮你复仇。” “复仇?”女孩久久地注视着她,发出了一声冷笑声。这是曲月第一次与她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她发现女孩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是带着一丝沙哑的清冷,“如果你只是借此死晚一点或者死好一点,我倒可以成全你。” “……他们不知道的真相,我知道。”曲月咬了咬牙,猛然抬起了头,“我……我可以帮你弥补遗憾……我想帮你。” “帮我?”梅如云扯了扯嘴角。 人类在临死前总是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满口谎话、神志不清,她也早就习惯了。 但眼前的人类……确实是第一个说“想要帮她”的人。 真是愚蠢至极,但也足够有趣。 “好啊。”她勾了勾嘴角,挥了挥手,黑暗再度将曲月的意识笼罩,“不过,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乖乖成为沃土的养料吧。” 曲月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胡桃默默地注视着她,伸出涂着黑指甲的、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她的眼角。 她说: “曲月……” “你为什么哭了?” 第21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9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19 “真是奢侈啊。”一道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熟悉笑声传来, 雪雀从原本倚靠着的漆着白漆的墙壁上站直了身子;看到胡桃与曲月投来的视线后,她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在紧张的逃生游戏中命悬一线, 劫后逢生后在伙伴的怀抱中醒来——还能在温暖与安全的拥抱中流下那么几滴眼泪——” 用着夸张的咏叹调说完这句话,雪雀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样柔柔的笑意,那双美丽而无光的双眼却让曲月联想到了在梅如云精神空间看到的那只巨大的眼睛——美丽、强大, 却不带一丝感情,像一只毫无生意的玻璃珠。 她似乎想要俯下身拉起曲月以示友好, 不过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曲月,就被一脸笑眯眯手里却毫不留情的胡桃四两拨千斤地扒拉开了。 曲月心中倒没有多少急躁不满的心情。与之相反,能够从那个地方离开后,只要是个人在她耳边说着正常意义的话,她心中都会感到几分安心和踏实;再者, 雪雀说的话倒也并无不对—— 在和胡桃一起带着白苒从宿舍楼里逃出来后,她似乎是因为过度使用技能导致精神脉络失控——又或许是其他原因, 不知道是什么在背后做推手,她的意识竟然直接被送到了梅如云的意识空间, 见到了所有生物口中所谓的「沃土」的一角。 她并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不如说, 目前发生的诸多事故, 曲月似乎在冥冥之中对它们产生了一种默认的认知……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东西。 在梅如云的精神空间中, 她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过去,和她怨恨产生的原因。 梦境、恐惧、幻想、希望、执念、怨恨…… 所有强烈的情感都会刺激大脑的潜意识皮层,而在某种契机下所形成的精神世界倒推回溯,便是最初那些过于强烈的记忆。 梅如云将时间定格在了她坠楼的那一天,一遍又一遍地重现着这一天。她的精神世界中, 则把一切对虚幻的美好都定义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那个二月的上午。 那个站在天台上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跳楼的女孩, 心中存在着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的执念—— ——借着这样的猜想, 曲月才赌了一把,提出了想要帮助她复仇的建议,才侥幸从梅如云手中逃过一劫。 雪雀将这段经历评为“劫后逢生”……可以算得上相当程度的“用词精确”了。 曲月拍了拍胡桃的肩膀,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向她摇了摇头,环视着四周:“白苒呢?” “在那边。”胡桃的声音很温和,指了指对面走廊不远处的凹角——白苒正紧闭双眼、一脸苍白地靠在墙角;坐在她旁边的张晟神色也很难看,手里紧紧攥着那本黑色的守则册,两只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张晟照顾着她呢。” 曲月:“……”看张晟那个状态,感觉他自己也挺需要照顾的。 想到了什么,她犹豫了几秒,低声问道:“季嘉恒,他……” 胡桃轻轻地向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他不在了。”她的面色并不好看,“刚刚上来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那个所谓的地下室入口……” 胡桃蹙着眉,观察了几秒曲月的表情,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入口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曲月的脸白了一下。 “不止如此。”雪雀早就收回了手。她似乎对胡桃刚刚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冒犯的动作毫不在意,依旧还是笑眯眯的表情,“我们所有人——”她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张晟,笑容中有几分蔑然之色,“——包括那个大块头,都在某一方面「忘记」了他。” “「忘记」?”曲月看向雪雀。 雪雀眨了眨眼睛,颇为暧昧地笑了笑。胡桃微微蹙眉,拉着曲月的手,语气温和地问道:“曲月,你现在回想着「季嘉恒」的脸,能想起什么?” “季嘉恒……”曲月茫然地看向胡桃,一时间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苍白的皮肤、个子不高、戴眼——” 曲月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僵住。 她……不记得季嘉恒的脸了。 胡桃默默地看着她的表情,叹了口气:“果然。” “时间在轮回,这一天在不断重复。”胡桃抬起了头,望向了窗外雾蒙蒙的天空,那双梅花瞳中闪烁着晦涩不明的光芒,“但轮回是有代价的。” 她伸出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曲月的面前晃了晃:“第一,每一次轮回都会造成人的一部分记忆缺失。就像白苒,她忘记了自己曾经被怪物推开过门。你醒来前我们还讨论了一下,这个过程还伴随着精神状态数值的下跌。” 她放下了一根手指,那双赤红色的眼瞳在苍白的白炽灯下显得有些怪异:“第二,轮回触发的机制并不明确,被怪物吞噬或是在晚上学校课业结束前死亡,都无法参与轮回,并且可能会……” 胡桃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们对死者存在的记忆,也在随着轮回的进行、时间的推移而消退。” 曲月怔怔地看向胡桃,又将目光转向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时针、分针、秒针,三根指针正滴滴答答地平行走着表。 七点四十五分。 距离她们从宿舍楼逃出来后,时间并没有推移多少。她的确被拉入了梅如云的精神世界,就像…… 就像进入了一个平行的时空一样。 会有平行世界吗?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 希望一切都不会出现吧。 雪雀顺着曲月目光投射的方向也看向了那只老式挂钟,似乎想要研究出来她到底在看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耸了耸肩,看向曲月:“我们需要交流一下情报。” “可以。”曲月抿了抿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上一次轮回前你为什么那么主动地跟着那个贾老师走。” 雪雀歪了歪头,似乎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笑了笑直接回答道:“很简单,我们既然选择了要遵守守则,那就乖乖听副本的话——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这个理由。” 她微微一顿,耸了耸肩:“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在教室里硬生生地被拖了一整个下午,连一节课间都没有下。联系之前在保安室听到的电话,很简单就能想到,这个所谓的「学校」,是想要尽可能遮盖住死者跳楼的事实,至少不让学生直接看到吧?” “但有人看到了,”曲月顿了顿,坚定地看向雪雀,“很多人看到她了……她站在楼顶,可没有一个人挽留她。” 雪雀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后,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副本利用课堂把我们硬生生困在教室一整个下午,让我们没有任何时间和机会对副本进行探索,这是事实;你们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却没有找到人,所以我们也无法请假。难道我们就这样乖乖坐在教室里,然后坐以待毙吗?” 曲月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所以,你当时是为了出去寻找线索?” 雪雀冲她暧昧地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曲月直视着她那双如同玻璃球般的双眼:“你找到了什么?” 与雪雀对视时,曲月感到了一丝寒意从身体流过。她的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仿佛一下就活起来了,里面跳跃着某些隐晦而复杂的光芒,与她勾起的嘴角、精致的面庞相互交映着;她柔柔地、亲昵地笑着,笑得很好看,曲月却很难从她的笑容中感到一丝暖意。 她的美是冰冷的,让人无端便会想起无数荼蘼而美丽、却又虚幻易碎的存在,让曲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下一秒钟,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一直站在曲月身边的胡桃拉着她的手,那双一直笑眯眯的梅花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曲月心头一暖,轻轻地拍了拍胡桃的手,再次抬起头与雪雀对视着,目光中不再有一丝躲闪。 就在气氛一度有些紧张的时候,雪雀忽然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已经在脑中出现了各种各样构念的曲月听到这个回答后,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对啊。”雪雀那张永远挂着同样弧度的笑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无奈的情绪,“我可以初步判断那个所谓的「老师」体内并没有藏着那个怪物,但上一次的经历证明她并非没有临时进入人偶代为自己躯壳的能力。这次我可只有一个人,这个几率我可不敢赌。” “那后来呢?”曲月追问道。 雪雀耸了耸肩:“后来?后来等他绕了个大圈把我送到宿舍楼底下我总算开始套话的时候,轮回就已经开始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寝室床上了。” 曲月:“……”怪不得她这个表情,确实挺憋屈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曲月抬起头看向雪雀:“你说他带你绕了个大圈?他绕过了什么?” 雪雀笑了笑,大方地回答道:“那片空地——那个怪物生前跳下去的那片空地。”她顿了顿,双眼紧紧地盯着曲月,“那么,该你了吧?” 曲月抿了抿嘴,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尽量以最简单的语言清晰地将自己自上一次轮回感知到怪物后的遭遇向众人阐述了一遍。 就在她一点点描述的过程中,雪雀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当时听到了胡桃的声音?” 曲月怔了怔,点了点头:“对。” 胡桃笑眯眯地盯着雪雀:“当时她表情就很不对,我担心她的状态,就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怎么了吗,雪雀小姐?” 雪雀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柔柔的笑容:“真是感人……但我更在意一点——”她顿了顿,看向曲月,“那里是精神世界吧?你是怎么打破窗户跳出去的?你从窗户上向下跳下来,然后轮回就开始了?” 曲月的脸色并不好看。雪雀的问题并非毫无理由,她不断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可越是寻找,她的脸色越是差劲—— ——那一块记忆缺失了…… ……或者说,被轮回「吞噬」掉了。 “七点五十分已经过了。”雪雀抬起了眼,神色晦暗地看向了教室门,“你们还记得上一次轮回吗?” 曲月当然记得,只不过上一次这个时间她们并不在这群人的队伍中。据雪雀所言,他们在七点五十分曾经敲过门了,并且遇到了「贾老师」。那个自称贾老师的东西说要在教室里做一些准备,让他们八点后再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雪雀咕哝着,眼中闪烁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狂热。还没等曲月反应过来,她便用力地推开了门—— ——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四十张空空荡荡的桌椅。黑板上干干净净,讲台上只有放好的粉笔盒。窗外雾蒙蒙的,整间教室一片死寂,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指针。 “……没有变化?”雪雀蹙了蹙眉,率先走进了教室,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上。张晟扶着白苒跟随而入,胡桃则像扛着铁锹一样扛着长杖走了进来。 曲月却独自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这间空荡荡的教室,眼前的景象逐渐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她看向那个空荡荡的桌椅,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明白少了哪步了。 曲月望向教室,低声说道: 「聆听」。 第22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0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0 “你好。” 曲月缓缓地抬起了头。阳光从浅蓝色的窗帘中透入教室,细小紧密光芒呈一块又一块的矩形切割状,洒落在了少女稚嫩而洋溢着笑意的脸上。 她坐在曲月的右边伸出手,而看曲月没有回应时,她也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担忧地打量着她,关切地问道:“你的脸色很难过……还好吗?” 曲月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挂在漆着白漆的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表,时针、分针、秒针,有条不紊地向前挪动着。 七点五十一分。 她在那间教室…… …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间寝室了。 “放心,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女孩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带着让人舒适的、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热情,“你身体不舒服吗?” 曲月久久地注视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女孩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脸神神秘秘地靠近了她,带着几分笑意低声说道,“你是因为刚转进来紧张,是不是?” 曲月张了张嘴,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刚刚,当她对教室使用「聆听」想要查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马不停蹄地又被拉到了另一个精神空间中。 这里是梅如云的世界…… ……这些都是梅如云的内心。 胡桃说得对。随着轮回的进行,这个副本的状态越来越古怪了。副本原本的规则对怪物的制约越来越弱,怪物的攻击能力也明显变强了;「聆听」技能的控制难度越来越高,梅如云的精神世界割裂四散得到处都是…… ……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抬起头看向脸上依旧带着温暖笑意的同桌女孩,曲月微微抿了抿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呀,”女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说嘛,临时转学过来第一天肯定是很紧张的。不用担心,班里的大家都很好相处的!” “要是因为课业跟不上的话,你随时下课问我就好!嗯……当然,语文和英语我不太行……但是我数学还算靠谱喔!还有物理,我当过物理课代表!……” 女孩像只清晨跃上窗沿的雏鸟,唧唧喳喳地在她的耳边说个不停,忽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向这曲月伸出来手,脸上绽放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如果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到朋友的话,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朋友啦!我叫李欣娜,你叫我娜娜就好。” 曲月怔怔地望着李欣娜伸出的手,又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眼前的女孩。在几个呼吸后,她握住了女孩的手。 温暖、柔软、纹路分明。 这是一双真正属于人类……的手。 活着的人类。 “欢迎你来到这所学校!”握着她的手,李欣娜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开心的半年生活……” “梅如云同学。” 随着李欣娜话音的落下,墙壁上的钟表同时敲响。 “咚——” “咚——” “咚——” 八声钟声依次敲响。明明只是钟声,曲月却感觉好像整个教室都在随之震颤。 过去的经历让她对钟声无比敏感,几乎是下意识般,她飞快地转过了头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挂钟。 “云云?云云!”李欣娜拍着她的后背,双眼中满是疑惑和担忧,“你怎么了?” “这个钟……什么时候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曲月尽力稳定好情绪,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问道。 “什么时候……”李欣娜眨了眨眼,困惑地看向她,“这个挂钟不一直这样吗?虽然是老式挂钟的样子,但是加装了那种电子提示音,放得老大声了。那群老师们不是说什么‘这样的声音可以提醒学生自己的身份,好好学习’之类的……” 她拍了拍曲月的肩膀:“一开始听的时候确实是有点吓人啦,不过你都来这里一个月了,总归也该习惯了吧。” “……一个月?”曲月疑惑地看向了她。 “……喂喂……”李欣娜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今天可是发月考成绩的日子,你不会完全没有印象了吧?” 曲月的神色一僵。她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桌椅—— ——不知何时,桌洞里已经堆满了书本,桌面上也摊着一本打开在某一页必备古诗词的语文书,上面用娟秀的笔迹认认真真地写着记录下来的笔记。 “我……” 曲月心头一紧,心里明白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让这里的“人”发现自己有任何不对劲。时间在跳跃,空间在被分解、重构,这个只存在于早上七点五十分到八点之间的精神空间非常不稳定。 如果让这里的原住民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梅如云,而是一个陌生的、甚至是敌对的意识的话…… 她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发成绩……有点紧张。” 听了曲月的话,李欣娜不仅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甚至还宽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又是阿姨……唉,你偶尔也反抗一下啊!”恨铁不成钢地说完这句话后,她似乎有些后悔,又添了一句,“阿姨也是不容易,对你期望那么高才这样的。你和她讲一下,她一定会理解你的。” 曲月动了动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李欣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 她将教案和花名册放在讲台上后,颇为严肃地扫视了一周课堂。看到这些吵吵闹闹的学生一个个都安分下来后,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就在刚刚,我们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已经下来了。这次我们班的平均成绩还是在整个年级中处于中游偏上,其中……” 老师还在喋喋不休,曲月一边尽量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一边却又悄悄地将视线投射向了窗外。与之前的景色不同,这个世界的窗外似乎一直洒满了阳光,天空湛蓝而澄澈,窗外的树枝上冒着几株新芽。 “这次我们班的第一名,是我们新转来的同学,梅如云同学!” 听到梅如云的名字时,曲月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惹得了老师和同学们善意的笑声。原本面容严肃的班主任脸上的表情微微柔和,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讲台。 “让我们请梅如云同学为我们介绍一下学习方法,”班主任严厉地看向教室中的几个方向,似乎意有所指,“大家要好好向梅如云同学学习,尤其是学习一下人家认真严谨的学习态度。” 曲月:“……”她一个高考过去了两年天天在大学里摸鱼的大学生能给一群高三生讲什么学习态度啊! 就在曲月战战栗栗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上讲台时,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雷声。一道闪电突然劈开,整个天空都仿佛被撕碎,充斥着苍白的雷光。 曲月被这样突然的变故吓得一踉跄,腰直接磕在桌角上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没事吧,梅如云同学?”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曲月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上面挂着令人厌恶的笑容。 是贾老师。 在那一瞬间,曲月从未如此与这具身体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共鸣—— ——想要从这个人身边逃开,逃得越远越好。 在曲月反应过来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她从教室夺门而出,近乎疯狂地在走廊中奔跑着。明明隔着一堵墙,窗外的雷声却仍然仿佛穿透了一切,直接传递到了她的耳畔。 跑、跑、跑—— ——跑得越远越好! 忽然间,她感觉有人毫不留情地推了她一下,毫无防备下,她直接跌倒在了地面上。 曲月忍着身体与地面摩擦传来的剧痛,惶惑地抬起了头,环顾着四周——不知何时,她竟然又回到了那间教室。 雷声并未停歇,原本浅蓝色的窗帘仿佛被水渍浸湿,呈现出抑郁沉闷的深蓝色,看上去就令人有一股窒息般的痛苦感。明亮的教室中,曲月正缩在角落,几个同龄的男男女女站在她的身边,神色轻蔑地看向她。 八声巨大的钟声阻止了他们的行动。那些人冲她啐了口唾沫后,就一脸扫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曲月神色麻木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李欣娜已经把桌子和她的搬开,隔开了好一段距离;当曲月抬起头尝试着想要和她说话时,她甚至带着厌恶的表情搬着桌子往旁边又挪了挪,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病毒。 曲月动了动嘴唇,坐在了位置上。悲伤、痛苦、不解、绝望……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淹没了她。 那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情绪。 那是属于……梅如云的心情。 随着她拉开椅子的动作,无数的纸条从桌洞里掉了出来。上面各种各样是各种各样恶毒的诅咒、谩骂,还有各种各样以梅如云为主角的怪谈恐怖故事,其中每一个主角都肮脏、不洁、贪婪、愚笨,最后以各种姿态凄惨地死去了。 在纷杂的恶意中,曲月看到了一张纸条: “她能临时插班进来,能考那么好成绩,都是因为她妈妈去做年级主任那个老头的小三!” 原本还算能够控制的身体在看到这段话后忽然陷入了紊乱,让曲月彻底失去了控制权。曲月看见自己疯狂地撕碎了纸条。随着她的动作,纸条上的字迹竟然一点点地解构、扭曲,最后竟然化作了一张长满獠牙的嘴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深红色的血液随着嘴巴的咬合流出,顺着教室的地板渗入了地缝。雷声愈发巨大,狂乱的风蜂拥而至,雷光闪过之处扬起的白光充斥着整间教室,甚至让曲月的双目短时间失明了。 当她的视线终于逐渐开始恢复的时候,入目的却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贾老师正笑眯眯地坐在陪护椅上,整间医护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曲月缓缓地垂下了头,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被字迹化为的怪物啃食后鲜血淋漓的双手,如今已经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两行泪水从脸颊滑过。 那不是她的泪水。 那是梅如云的泪水。 黑暗侵袭而来,医护室在被缓缓吞噬。最后的时刻,曲月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 ——天空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云彩如同教堂穹顶神圣的油画。 第23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1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1 医务室。 是医务室。 梅如云……是在医务室遭到伤害的。 曲月从精神世界中惊醒, 整张脸都一片苍白。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挂在漆着白漆的墙壁上的老式挂钟。 七点五十三分。 精神世界残留的回忆还在持续性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被雾气疯狂地占据、蚕食, 那些如同教堂穹顶油画中的云彩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在精神世界被销毁、吞噬的最后时间, 曲月看到自窗顶上开始向下流淌着深红色的血液。 ……不。 那不是深红色的血液…… ……只是她的泪水。 “曲月?你看到什么了吗?你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雪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双手支着桌子, 语气似乎颇为关切的问道。但当曲月与她的那双黑洞洞的双眼对视时,那股源自太阳穴的刺痛却再度传来,让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反应了几秒, 随后开始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 再回答雪雀的问题—— ——但下一秒钟,她便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胡桃柔顺而绵密的马尾落在曲月的肩膀上,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滑落着。她们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拥抱着;在几个呼吸后,胡桃抬起白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她的眼角。 “你看到她了吗?” 胡桃静静地看着曲月,“她的过去,她的悲伤, 她的……执念。” 曲月怔怔地看向胡桃, 动了动嘴唇:“……你见过她……见过梅如云吗?” 胡桃抬起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挂钟,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道:“毕竟做我们这行的,和‘那个地方’也算稍微有点联系, 多少能看见过一点执念的轮廓吧。我来到这里的时候, 曾经和‘她’见过一面。那时, 她正坐在角落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 一动也不动, 就那样坐了很久也不愿意动。” “到底怎么回事?”雪雀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那双经常带着笑意的眼睛中闪烁着某种复杂而晦涩不明的光芒, “曲月,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曲月动了动嘴唇,低头看向了这套曾经属于梅如云的桌椅。隐藏在光洁的桌面下,那些被美工刀重重划过的痕迹、用黑色签字笔写满咒骂与恶毒字迹的纸条、一次又一次被泼上的脏水……她曾经满怀希望,但是她被污蔑、被嫉妒、被胁迫、被侵害、被误解,当她无依无靠时,甚至只有陌生人愿意帮助她,连她最亲近的母亲也不愿相信她。 那个女孩已经满身伤痕——仅仅是用语言描述她的经历,都会让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摄住。当她用尽量委婉而准确的语言描述梅如云的经历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被张晟扶着进来的白苒听了后表情默默,雪雀靠着桌椅,似乎若有所思;而胡桃则抱着长杖,久久地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众人,目光坚定:“梅如云被困在了记忆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天。——我们也是。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从记忆中解脱出来,我们才能迈向新的一天。” 在几个呼吸后,张晟嘶哑着声音,情绪激动地质问道:“帮她?她杀了那么多人……她杀了季嘉恒!我们凭什么帮她?”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似乎他的全部理智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被击溃了,生命不断受到威胁、同伴葬送在怪物口中的事实让他对副本、对怪物甚至对所有人都充满了仇恨,他甚至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抓住曲月的衣领: “你利用技能不断地进入她的精神世界,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谁能确认你不是被梅如云附身了,谁能确定你现在没有变成和她一样的怪——” 随着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张晟的话语戛然而止。赤红如同灼烧般的枪尖逼近他的脖颈,胡桃那双灼烧般的梅花瞳笑眯眯地望着他,声音却仿佛浸着冷意:“谁说从这里出去就一定要帮她了?要想让一个人从其沉浸的过往中醒过来,最简单的方法——” “——就是把这个人的存在直接抹除掉,让这段回忆根本不存在就好咯。” 话音刚落,胡桃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握着枪的右手却同时又向前伸了伸枪尖,直到张晟手颤颤巍巍地向后缩去远离了曲月,她才笑眯眯地收回了长杖。那根与她的身高相比看起来那样夸张的长杖在她的手中旋了一圈,随后“咔”得一声扎在地上,让张晟又随之颤抖了一下,有些忌惮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胡桃抱着长杖,向他无辜地耸了耸肩,“能够让人沉浸其中的过往的前提是,这个过往的确‘真实存在’。她不是被困在这一天了吗?那我们只要改变了‘这一天’,那么这个困住她的过去也就根本不存在了。” “改变?”雪雀正抱着肩靠在墙壁上盯着老式挂钟,听到这句话后,她转头看向了胡桃,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的翅膀,两周后便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我们作为副本中的‘蝴蝶’,早就对这所谓的一天产生了无数的改变了;更加根本上说,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改变,不是吗?” 她站了起来,那双眼睛如同两个精致而无光的玻璃球:“——但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这些事情,什么都没能影响到。” 曲月明显看到身边白苒原本还带着几分希望的脸色瞬间再度灰败了下去,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声音回答道:“……要更大的改变才行。” “更大的改变?”雪雀双眼盯着她,紧接着追问道。她的嘴角仍然挂着上扬的弧度,那双眼睛中仿佛没有一丝敌意,“比如?” 曲月抿了抿嘴:“比如……阻止梅如云跳楼。” 雪雀看着她:“导致她跳楼的原因有很多,你不可能全部处理掉。” 曲月与她对视:“被历史老师侵犯、在班级里被造谣遭受到流言蜚语以及校园暴力、母亲过于望女成凤,在她无法取得理想成绩后就对她视而不见、想要求助时却不被相信和帮助、跳楼时被群众鼓动谩骂……这些都是导致她坠楼的原因。”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曲月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当挂在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了八声钟响时,熟悉而令人厌恶的脚步声传来,曲月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咦?同学们?”贾老师笑眯眯地进入教室,带着几分疑惑地神色环视着教室,“你们怎么都站着?自习都已经完成了吗?” 曲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身体中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怨恨、厌恶、鄙夷……无数种情绪交杂在她的身体中,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属于她的情感吗? 曲月动了动嘴唇,感觉太阳穴处传来了一阵钝钝的痛觉。这让她心生警惕—— ——在不断进入精神世界,甚至上一次进入时直接依附在梅如云的回忆上进入世界,让她的意识体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属于这个副本的“存在”。 除去精神状态数值的大量下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警告着曲月这个看似强大而神秘的技能的副作用—— ——了解得越多,同化的程度就越严重。 此外,她并不记得第一次轮回前坐在这间教室时曾经听到过任何的钟声;如果这不是因为轮回的副作用所带来的记忆遗忘与缺失,那么只能说明,副本在第一次轮回后再度发生了异变。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就在曲月紧紧地抿着嘴思考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便撞入了那双赤红的梅花瞳。 胡桃凑在她的耳朵边上,轻声问道:“曲月,如果让你选的话……” “……你觉得改变哪一个事实,最能改变梅如云跳楼的过去?” 曲月怔怔地望着胡桃认真的神色。 被流言校园暴力、被好友背叛、抑郁症后被母亲不信任、跳楼时被人群鼓动…… 但一切的不幸的开始,都是那个背弃伦理道德的所谓“老师”,那个禽/兽对这个女孩伸出贪婪的魔爪的那一刻。 几个呼吸后,曲月轻声回答道:“……贾老师对她的侵犯……如果能从一开始就让那个人对梅如云放弃掉这个念头的话,一切的不幸就不会开始了。” “念头……”胡桃微微蹙了蹙眉,“人类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我一直搞不懂。有的时候,这样的情感能让人类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生命;而有的时候,这种东西却让人比鬼可怕多了。” 她顿了顿,低声问道:“他是在医务室对梅如云下手的,对吗?” 曲月抿着嘴,满是嫌恶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胡桃收回了身,同样静静地望着讲台。贾老师正在黑板上再度讲着那些近代史的知识点,根本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地狱的话题。 又有地方出现变动了…… 就在曲月疑惑胡桃要干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桌子被向前一撞——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胡桃竟直接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曲月的手,笑眯眯地看向老师:“老师,她肚子疼!” 曲月:“……” 白苒、张晟、雪雀:“……” 贾老师:“……” 胡桃一脸无辜:“您看她脸色这么差,她肚子疼了好久了,就是硬挺着不愿意说!”她顿了顿,“老师,我想请假带这位同学去医务室看看。” 听了这句话后,曲月瞬间明白了过来,赶紧捂住肚子,还发出了几声“哎哟哎哟”的痛呼声增强真实性;好在她精神状态真的很差,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也帮着找补了好几句,他才半信半疑地把两个人放走了。 刚出教室门,胡桃便拉着曲月拼了命地往前跑。 曲月咳嗽了一声,呼喊道:“胡桃……咳咳……我们不知道方向……” “不用知道方向。”胡桃说,“我已经听到了。” “……听到?听到什——” 曲月疑惑的声音戛然而止,神情也瞬间顿住了。 她听到了…… ……属于怪物的尖啸声。 第24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2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2 熟悉的尖啸声伴随着阵阵传来的腥臭的风一同传来, 血污再度从曲月的眼底向上蔓延。太阳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随着奔跑的动作开始灼烧。 恐惧、退缩、逃避…… ……还是某种能够改变过去、改变命运的兴奋? 曲月说不清楚。她唯一能记得的只有不断后退的走廊、频闪得愈发剧烈的白炽灯、挂在漆着白漆的墙壁上的挂钟、冰冷而急促的滴滴答答声,以及身边人那双如同灼烧般赤红的梅花瞳。 一扇门被猛然打开, 裹挟着一股腥臭的风从门中蜂拥而至。身边的少女绷紧浑身的肌肉, 用力地弓起两条腿,上半身则向下用力一压, 手中的长杖如同箭矢般冲破了阵阵阴冷的黑雾,烧得赤红的枪尖用力向旁边一扫—— ——伴随着胡桃的动作, 隐藏在那一团巨大黑雾中的东西发出了凄厉的尖啸声。寒光一闪, 两把闪烁着金属冰冷光芒的镰刀从黑雾中猛然探出,冲着胡桃和曲月两人用力一夹。 “只会这点招数的话, 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胡桃活泼而清脆的嗓音中浸着一丝寒意。她拉着曲月向后用力一跳,与此同时手中的长杖旋了一圈,牢牢地抵住了怪物向前探出的手臂。 随后,面对着常人基本第一反应都避之不及的怪物,眼前身形瘦削的少女却直接一手拽住枪柄,向后猛然一拽, 竟直接把毫无防备的怪物一下拖了出来。 怪物:“……” 曲月:“……” 胡桃:“等着,现在就帮你入土为安!” 怪物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眼前弱小的人类如此挑衅后, 眼前的怪物身上所有的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愤怒的尖啸声。它没有再缩回黑雾中——与之相反,眼前没有多少思考能力的怪物为了杀死这个胆敢挑衅自己尊严的人类, 直接拖着身上厚重的麻袋,从医护室的门中一点一点挪动了出来。 ……一点一点? 但留给曲月疑惑导致这种异变发生的原因的时间并不多。还没等怪物将全部身体都从黑雾中挪动出来时,那本来砍向胡桃的两道镰刀竟在半空中扭转偏离了方向, 狠毒地向曲月的心口直直刺来—— ——“咔”。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沾满血污的镰刀与通体玄黑的长杖用力地撞在了一起。在那只镰刀刺入曲月身体的上一秒, 胡桃用力地扭过了上半身,身体以一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幅度向前一仰,手中的长杖猛然一横,才勉强挡住了这颇为阴狠的一招。 “曲月!”胡桃厉声呼喊道,“我把它拖住,你快点进医护室找线索!” 曲月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摇头。 “快!”胡桃用力地挑开怪物再度击来的镰刀,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庞上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狠戾,“这家伙和别的怪物不一样——”她再度重重地挑开了一击,随后用那赤红的枪尖用力扣紧一只镰刀上的凹口,向后狠狠一拽,让怪物的大半个身子都向她的方向用力一歪,“——它会思考!它知道要攻击你——” 她用力地拽住长杖的枪柄向后一拖,那只庞大而丑陋的怪物就像一座令这位葬仪专家颇为不满意的废弃棺材一样被拖了出来。 隔着这座堆满嘴巴和眼睛的肉山,胡桃擦了擦额头上凝着的一层细汗,脸上却依旧带着古灵精怪的笑意。她踮起脚尖,用力地向曲月招着手。 曲月望着眼前少女在笑意掩藏下微微苍白的脸,用力地咬了咬牙,找准怪物被胡桃拖出来而短暂露出的入口,拼了命地跑了进去。 她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做得好,曲月。”站在怪物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投射在地面上再度开始抽搐、扭曲、缓缓站起来的巨大阴影,胡桃手中虚虚地握着长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伴随着阵阵腥臭的寒风,怪物愈发狂怒的嘶吼声再度在她的身后响起;而这个与怪物庞大身躯比起来那样瘦削的少女面上却没有一丝紧张的神情,甚至嘴角的弧度也丝毫未变。 “别死啊。”她咕哝了一声,猛然回过了头,与面前露出狰狞獠牙的怪物对视着。 怪物长满身躯的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啸声;它双臂上那些浸满恶意的、浑浊的眼珠扭动着,控制着怪物拖动着沉重的身躯疯狂地冲向了胡桃。 胡桃微微垂下双臂,那柄陪伴她走过无数次边界的长杖顶端的火焰纹路灼烧得愈发刺眼,仿佛真的是一团灼热的烈火,能够燃尽世间一切的罪恶。 她抬起了双眼,那双眼瞳在黑暗中犹如灼烧般的血梅般明亮:“至少……” “……别在本堂主还在任的时候给我送业务!” 少女的像一支划破黑暗的箭矢般,裹挟着那柄枪尖如同灼烧般的长杖猛然刺穿了黑雾,那愈发灼热的温度甚至让她身侧的温度都开始发生轻微的扭曲。 她像一只轻盈而脆弱的蝴蝶一般,毫无犹豫地扑向了溢满整条走廊的黑雾。那双梅花瞳与无数双满是贪婪与恶意的浑浊眼球对视着,寒光闪过之际,少女手中的长杖也同那只沾满血污的镰刀猛然碰撞在了一起。 “咔!” 曲月从床上猛然惊醒,上半身用力地抬起。当她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到头顶的天花板时,甚至有几分模糊的疑惑感。 她这是……在哪里? 感觉到手背上有轻微的拉扯感,曲月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上似乎正在“试图”打着吊针—— ——是的,“试图”。 因为这个所谓的“吊针”,只不过是像小时候过家家时,随便用拿了根可塑的塑料管,再撕下来一条透明胶带把塑料管的一头贴在手背上,虚虚地在上面绕了一圈,勉勉强强做出“吊在上面”的动作罢了。 这里……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曲月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然而下一秒,她就因为太阳穴传来的阵阵刺痛而再度跌倒在了床上。 ……奇怪。 她的太阳穴……怎么这么疼? 她垂下头看向这张自己坐着的床——上面铺了一层洗得发白的、薄薄的床单,枕头则是颇为复古的淡蓝色;两侧还有两排护栏,床架则由表面覆盖着颗粒感的灰色与蓝色材料拼接而成。 这是一张病床。 她怎么会躺在一张病床上……?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除了一盒被打开的、但却被人用黑笔用力抹去包装盒上的药品名称、功效等信息的药,以及旁边一瓶同样被撕掉所有能够查看药品信息的药罐外,只有一张薄薄的打印A4纸,上面好像用整齐的打印字体印着什么;然而当她伸出手握住这张纸、想要尝试从中获取一些信息时,手却下意识地用力一颤—— ——这张A4纸明明看上去那样的正常,可当她用手指触摸时,不知为何,这张纸竟传来了一阵柔软而带着余温的触感,就像是…… ……就像是,一张完整的、尚存余温的…… ……人皮一般。 ……这怎么可能? 压下心头的不安,曲月俯下身捡起那张纸——它已经恢复了正常纸张的触感,当曲月用手指触碰时,会感到一丝轻微的凉意。 但当她再度将倒扣在地面的纸张翻过来时,却发现纸面上竟然空无一字。 这竟然……只是空白的纸而已。 可这怎么可能?明明刚刚还没有把这张纸拿起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上面印着什么字…… ……自从从这张陌生的病床上醒过来,好像一切都变得奇怪了。 曲月跌坐在床上,怔怔地仰起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窗,阳光被分割成矩形的阴影投射在墙壁上。天空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云彩如同教堂穹顶上的油画;一切似乎都那样的美好,时间融化、流逝,所有的事物都在暖洋洋的阳光中定格了。 曲月忽然觉得身体涌上了一股浓烈的疲惫感,让她想放下一切,就这样在这里慢慢地、安稳地、静静地睡过去…… 就在曲月几乎要与被定格的房间一起沉沉睡去时,她的视野中忽然跳入了一抹灼热的红光。 那是一只燃烧着的蝴蝶。它在窗外飞舞着,像一滴误入一幅被挂在墙壁上的油画的红墨水,不断地扑打着纱窗。 曲月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帮这只脆弱而美丽的蝴蝶推开窗户;可她试着推了推——或许是担心病人不小心失足跌下去,这间屋子的窗户竟然是封死的。 看到曲月向后退的动作,那只蝴蝶扑打窗户的动作也愈发焦急而疯狂了。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曲月亲眼看到随着这只蝴蝶不断扑打的动作,它身上也同时不断向下簌簌地落着颗粒状的粉尘。 明明只是一只陌生的蝴蝶,曲月看到这一幕时,却感觉整颗心都被紧紧揪起。她下意识地扑回窗前,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她的双手已经用力地扒住了窗沿,近乎疯狂地向里侧拉去—— 随着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在她疯狂的动作下,整张纱窗竟然直接被她拽了下来。那只燃烧着的血蝶飞了进来,锋利的纱窗格划破了曲月的手指,她怔怔地望着深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又从指尖向下滴落—— ——深红色的血液落入了土地中。 那片土地便是…… 在曲月的嘴唇下意识地微微颤动的下一秒,整间房间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墙壁上的白漆簌簌地脱落,露出墙皮后满是划痕和血污的墙壁;干净洁白的医药箱沾满血渍,深红色的血液从箱中溢出,流入了地缝中。 而那只燃烧着的血蝶进入房间后没有一丝犹豫,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直直地冲向了摊在柜子上的打印纸。两者接触的那一瞬间,曲月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炸裂开发出的声音。 明亮的火光疯狂地胀满了整间医务室,空气都因高温而微微扭曲;曲月却觉得那灼烧着的火焰看上去那样亲近,只是看一眼,心中便充满了安定感。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便下意识地走进了血蝶燃烧自己所形成的火焰中。 在火光中,她看到了那张纸上的文字。 那是一张病历单…… 而患者的名字…… ……是梅如云。 第25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3 梅如云。 ……梅如云?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 无数纷杂的记忆随着血蝶灼烧时扬起的烈焰一同涌入了她的脑海中。曲月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处不断传来的钝痛感觉越来越明显。 当她扶着额头再度抬起头环视着这间医护室的时候,发现原本覆盖在其上的那层平和温馨而虚伪的假象已经被蝴蝶身上带着的火焰全部燃烧殆尽:原本散发着均匀明亮的光芒的白炽灯灯罩上沾满了血污,洁白整齐的床单上无数交错斑驳的血痕横亘其上。窗外美好而宁静的景色已经被阴沉浓重的雾气淹没、吞噬, 一道道深红色的血液顺着窗户向下流淌着。 这里是…… 在曲月反应过来的瞬间,无数精神脉络的丝线就从她的十根手指指尖向外飞快地蔓延, 密密麻麻的分支又分别探出了无数条丝线, 只要她的心神一动, 已经遍布了整间房间的丝线便会瞬间收紧,牢牢地将所有置于此间的存在缠绕、解构、分析,又将附着在其上的信息沿着丝线传递给了她。 曲月死死地咬着牙, 竭尽全力忍受着太阳穴传来的愈发明显的刺痛与逐渐在视野中蔓延的深红色血污。她已经分不清此时使用的能力到底是「预知」还是「聆听」带给她的了;她甚至不明白沃土和所谓的游戏系统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使用、开发、追寻这些能力的极致背后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什么。 她只知道,进入这间医护室是胡桃独自留下对抗怪物才为她争取来的机会,而要想和所有人一起在这个所谓的游戏副本中活下去、逃出去,其中的关键甚至是唯一的机会,或许就藏在这间医护室中。 她用力一咬牙, 不顾血污蔓延上视线的速度猛然加快与太阳穴传来愈发强烈的如同撕裂般的疼痛,双手用力一收—— 伴随着一阵剧痛,遍布了整间房间、沾满血污的精神丝线瞬间收紧,无数的信息传入了曲月的大脑。哭声、嬉笑声、谈论声、低语声……这间房间曾经承载过的无数记忆在短时间毫无选择地挤进了她的脑海中,让她感觉喉咙间瞬间涌起一股血腥味。 更为可怕的是, 在大脑对过多的信息疲于应对时,就算那段医护室中曾经发生的景象所承载的记忆已经轮转而过, 那些低语声仿佛还滞留在她的大脑中。 原先只是一些学生咨询老师时的询问亦或是同学之间嬉笑打闹的交谈声, 在一段一段记忆重复叠加的过程中, 那些声音竟然开始扭曲、分解、重构, 成为意义不明的喃喃低语声、无法理解的呜咽声与时而嘹亮而疯狂的尖笑声。随着那些记忆不断地上涌、不可名状的声音不断地迭代, 在某个瞬间,曲月的耳朵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话语。 ……话语? 曲月下意识地想要仔细听清楚,可就在她下一秒瞬间反应过来想要将所有精神脉络收回的时候,那丝声音仿佛终于找到了坚固墙壁的缝隙一般发出了狂热而兴奋的笑声。它们疯狂地钻入每一道黑暗中的缝隙,向着她蜂拥而至;它们的影子又从墙缝中钻出,从滑腻阴冷的阴影中伸出无数只手,尝试着掰着她的嘴做出唱诵的口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 ……不好! 与多半会沉浸在黑影中疯狂的人不同,已经有过几次独自与这些影子对抗经历的曲月在听到这首颂歌时就反应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努力地尝试着拖拽自己手指上缠绕着的精神丝线,却有些绝望地发现那些从阴影处开始渗透滴落的黑泥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柔韧的丝线,就算她再怎样用力地拖拽,也只能抖落上面黏着的部分黑泥罢了。 是污染…… 曲月从未如此确信过这些所谓的影子对人类带来的伤害究竟是什么。 这些影子带来了污染。 它们在直接污染、同化着人的精神意识! 眼看着那些无法抖落的黑泥开始顺着黑泥向上试图靠近她的身体直接对她造成精神污染,曲月死死地咬了咬牙,双手同时合拢,一狠心竟直接亲手将自己十根手指上连接的丝线亲手扯断了。 对于旁人而言无比坚韧的精神丝线,在作为它们主人的曲月的手中却无比脆弱—— ——毕竟,那本身就是她的一部分。 亲手扯断自己的还没完全学会如何控制的精神脉络带来的疼痛,对于曲月而言并不亚于亲手扯断自己臂膀。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自救,却并没有预料到做这件事所要承受的代价。 在精神脉络绷断的瞬间,随之而来的剧痛让曲月的双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黑泥随着丝线绷断时扬起的弧度上扬四溅,而曲月也无力地瘫倒在了蔓延着黑水的地板上。 为什么? 这里……到底是哪里?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抹耀眼而灼热的光芒忽然跃入了她的视线。那只本应已经灼烧殆尽的蝴蝶忽然裹挟着沾染双翼的烈焰从黑暗中一跃而出,片片闪烁着粼粼金光的细小颗粒随着它每一次翅膀的扇动而不断掉落。 曲月望着这只浑身灼烧着烈焰的蝴蝶,大脑中那些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黑雾蒙住的记忆仿佛被掀开了一个角,那些烈火便顺着缝隙浇灌而入。她忽然想起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玻璃珠般的双眼,无机质的声音说道: “‘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的翅膀,两周后便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我们作为副本中的‘蝴蝶’,早就对这所谓的一天产生了无数的改变了。” 烈火猛然涨高,蝴蝶如同一柄箭矢一般穿透了黑暗。在这仿佛能烧尽一切的火焰中,黑泥仿佛被泼上了滚烫的热油一般,无数的影子发出了扭曲的惨叫声,连墙壁都在高温中融化。 这样恐怖的火焰,在曲月的眼中却格外亲近。她下意识地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竟摇摇晃晃地直接走进了蝴蝶燃烧后的那片火焰中。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整间房间,遇到曲月时却温和而小心地避开了。她一路走到了床头柜前,拿起了那张打印纸。 那是梅如云的鉴伤报告。 是梅如云被贾老师侵害后的鉴伤报告! 但当她真正仔细这张打印纸时,却发现打印纸似乎有两张,原本用订书机订在一起,另一张真正能够证实伤势的一部分似乎被人直接扯下去了,A4纸的左上角有一个明显的撕扯痕迹。 贾老师当时藏起了她的鉴伤报告吗? 曲月忍住仍在传来剧痛的身体,开始俯下身一点点地翻找。火焰正在剧烈地灼烧,但似乎只有那些影子和黑泥在受到伤害,这间脆弱无比的医护室大部分建筑并没有融化。 床头柜、医药柜、办公桌、档案册…… 当她几乎要在剧痛中昏厥过去时,曲月感觉自己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 她顿了顿,俯下身,用双眼紧紧地盯着床底。床底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会有什么怪物从中突然窜出来;只是有一块阴影,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曲月咬了咬牙,直接向床底伸出了手,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把床底下的东西拖了出来。 那是一只粗糙的、血迹斑斑的麻袋。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上一次进入梅如云精神空间在黑板上看见的日记时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梅如云曾经说过,她被贾老师在医护室中侵犯,随后那个男人把昏过去的她藏在麻袋里,带到了其他的地方。 这个……会不会就是他曾经用过的麻袋? 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腥臭气息的麻袋,曲月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浓烈的恐惧。 精神世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理解——虽然这个所谓的游戏副本中的一切都那样疯狂,但至少还遵循着最基本的客观规律;但精神世界有所不同,尤其是像梅如云这样生前保留着强烈的怨恨与执念的存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基于她的记忆与意识搭建的,是她内心最深处的产物,出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怪物身上长满的嘴巴,是曾经把她推向深渊的流言蜚语。 怪物只有双臂上长着满是恶意的眼睛,是对她所有的窥视。 怪物的眼睛能够视物,但只会指挥双臂上锋利的镰刀挥向他人。 医护室中的吊瓶是虚设,药品也只会掩人耳目。 那些病例全是空白,是她对医护室虚伪假象的失望与不信任。 这里是她最痛苦的记忆曾经留存过的地方…… 如果医护室是她最深的执念,这个曾经把她牢牢困住的麻袋中……又会装着什么怪物呢? 但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多想了。 曲月死死地盯着麻袋,咬了咬牙。在几个呼吸后,她竭尽全力撕破了麻袋。 在一声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惨叫后,那些烈火猛然涨高。 在火光中,在麻袋中的…… ……只有静静躺着的半份病例单。 第26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4 ……一张病历单? 只是……一张病历单? 可这怎么可能? 曲月在愈发高涨的火光中俯下身, 怔怔地握住这半张被扯下来的病历单,上面用理智而冷静的打印字体叙述着一位女孩曾经遭遇过的、令人窒息的苦痛。 四处都是灼烧的火焰燃烧时崩裂发出的坠落声,耀眼的火光不断蒸腾着照亮了整间狭小如囚笼的房间。曲月握着手中的病历单怔怔地转过了身, 环视着这个被烧得焦黑的房间。 她看向那个能看到窗外的房间角落,好像看见一个满脸血泪、双眼麻木而空洞的瘦瘦小小的女孩,正站在那个角落默默地与她对视。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那双黑黑的眼睛浮现了一丝悲哀的情绪。曲月的心中忽然涌入了一股浓厚的苦痛;那分明是一个鬼, 一个怪物, 曲月却只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和她一样的……女孩。 一阵裹挟着烧焦味道的热风与黑烟一同狂乱地吹来,女孩的身影随着她白裙子扬起的裙角一同如同落入海中的一滴雨一般消失了。房间中的温度不断飙升,让曲月的皮肤也感到了一阵一阵灼烧带来的疼痛感。 不行…… 曲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能再犹豫了。 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才行! 勉强恢复了一些的精神丝线再度垂下地面, 沿着地板的纹路向着整间房间游走着, 紧紧地缠绕上每一个能够抓住的凸起,支撑住了曲月摇摇欲坠的身体。 在丝线的支撑下,她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医护室的门。门上同样被烈火遍布,她却仿佛看不见那些火焰一般, 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 ……门把手。 曲月收回手, 怔怔地望着这扇所谓的“门”。 这不是门…… ……这只是一幅画。 这间房间……是完全封闭的。 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 梅如云被贾老师觊觎后, 关于她和她母亲的流言就在班级里流传了起来。遭遇到同学的欺凌、好友的背叛, 梅如云已经处于绝望的边缘。生活对她来说是满是烈焰的炼狱,而那间现实中无比正常、只要一推开便能离开的医护室, 对她来说是无法逃脱的囚笼;而那扇立在那里的门,也只不过是虚伪的期待而已。 靠着画着门的墙壁, 曲月呼吸着满是烧焦味的高温空气,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轮回时她在保安室坐着时点开系统任务界面看到的任务名称: 【无法逃脱的明天】。 那时她只是觉得有些自嘲地哭笑不得, 吐槽着这个系统对他们这些玩家的恶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现在看…… ……无法逃脱的, 不只是误入这里的玩家啊。 ……对了, 那个时候……下面还有一栏任务要求 任务要求……是什么来着? 由于一次轮回而逐渐模糊的记忆在火光中再度被唤起,曲月缓缓地抬起了头。四处都是那只蝴蝶牺牲自己换来灼烧黑泥时的火焰,整间房间中却似乎流动着一丝风。 ……是窗户。 是那扇窗户! 曲月把两张病历单折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裤兜里;随后她不再有一丝犹豫,用着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火焰—— ——在火光的尽头,她用力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教堂穹顶油画中的云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雾蒙蒙的、阴郁的天空。微凉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入了她的鼻腔,曲月站在窗口,好像看到自己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她静静地看着曲月站在窗边,又看着曲月用力地用双手攀上窗沿。当曲月在窗沿最后一次转过头时,她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对视了。 过去的梅如云眼中没有一丝怨恨,只有一片空白而茫然。她转头久久地看向曲月,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往前迈了两步,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在她开口的同时,她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曲月的身边,竟用力地把她一下推了下去。 火光猛然涨高,整间房间摇摇欲坠。在强烈的失重感与冰冷的雾气掠过脸庞的同时,曲月盯着那间即将崩坏的房间中怔怔地站着的瘦小的女孩,她的话语逐渐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改变这一天……】 【……找到离开的门。】 “碰!” 冰冷的触感与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让曲月从黑暗中乍然惊醒。她从地上爬起,惶惑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此时此刻,她正紧紧地靠着门,身处一个漆黑的房间中。借着外面传来的一丝光亮,能够勉强看清整间房间的轮廓:在门的对面偏右侧,有一张紧紧封闭的窗户;窗户的下面,摆着一个被铁锈腐蚀了大半的柜子,旁边是一张被随便推开的床,上面浇着大片大片的血污。 ……病历单。 对,病历单。 曲月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柜子旁边,小心翼翼地扫开了上面的铁屑。随着她的动作,一抹显得与整间房间格格不入的白色露了出来。 是病历单…… ……还有一半。 曲月将病历单放在了还算干净的窗沿,又俯下身去床底拉麻袋。 但床底空空如也。 麻袋…… ……还在什么地方出现? …… 还在那些怪物的身上…… ……每一只怪物的下半身都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 剩下的那部分病历单……就在那只守在门口、与胡桃对峙的怪物身下的麻袋中! “叩叩叩!” 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明显的敲门声让曲月的神经瞬间紧缩。她一把抓起了从床头柜柜面上找到的病历单,就当她试图往原本应该摆着患者病例、如今也已经空空荡荡的柜子后面躲的一声,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哎呦呦!往生堂限时大酬宾□□,客户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啊?” 曲月:“……” 虽然打开门时确实有些哭笑不得,但当她开度看到那双满是俏皮和笑意的赤红双眼时,曲月的心头还是涌起了一股暖流,让她刚刚僵硬而紧张的四肢缓缓回暖了一些。 “怪物呢?”曲月环顾着四周问。 胡桃叉着腰,笑嘻嘻地耸了耸肩:“这种不该出现在人间的东西,早就被本堂主一把送走咯。” 曲月又问:“刚刚在梅如云的内心世界,那只蝴蝶……” 曲月的话还没说完,胡桃就捂着耳朵直摇头:“什么蝴蝶胡桃胡桃蝴蝶的,那小姑娘的精神世界里头发生的事情本堂主怎么会知道!哎呀,你就别问我了!” 曲月看着胡桃哑然失笑,善解人意地没有再问。 明显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胡桃一把拉起曲月,带着她往旁边走。一边走,曲月心中一边暗暗心惊——看着走廊上这么多打斗的痕迹,胡桃和这只怪物一人一怪是从医护室一直打到了将近走廊的尽头。 她的身影被一抹阴影吞噬——一座开始慢慢萎缩的肉山在走廊的拐角瘫着,胡桃带着她停在了怪物面前,指了指怪物身下的麻袋:“事实上,我还是没有办法直接有效地攻击到这只怪物。就算是直接攻击我们猜测到的它们的弱点——长在手臂上的眼睛——也只能暂时击退。” “但刚刚它打着打着,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我才发现它拖着的这个麻袋好像破了,里面向外不停地淌血。麻袋破了对这怪物好像非常不利,它不再恋战而是拼命地想跑回医护室。我拦住了它,过了一会儿——”胡桃耸了耸肩,向着怪物的方向努了努嘴,“——就变成本堂主目前为止接收到的最不想成为接手的业务了。” 曲月:“……”无论听多少次都很想吐槽胡桃的这个说法……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的吐槽欲,认真地看向胡桃:“那个麻袋破了……可能是因为我。” 胡桃感兴趣地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哦?” 向胡桃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后,两人便一起用枪尖挑开了怪物那个已经几乎完全干瘪下来的麻袋。曲月一直看着这些怪物拖着沉重的麻袋四处走,却是第一次亲自查看这些麻袋到底装了什么。 除了已经流出的血污,里面还有一些医用的手术刀、手术钳、针管、药瓶,已经完全被凝固了的深红色血渍覆盖;但当曲月从中找到那半份病历单时,它却依旧保持着崭新的洁白。 从麻袋中抬起头,曲月强忍着胃部的酸意看向胡桃:“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胡桃没有一丝犹豫:“去年级主任和督导办公室。那里也与梅如云的回忆有关系。” 在离开怪物所在的走廊时,曲月实在没忍住,问道:“胡桃……那些麻袋,你觉得是什么?” 面对如此语焉不详的问题,胡桃却陷入了沉默。 在几个呼吸后,她说:“是罪恶。” 第27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5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5 副本世界在第一次轮回后, 仿佛就有什么东西被无形地改变了。曲月借助记忆和精神世界了解了梅如云过去的经历——而随着她对这些经历的了解的增多,那些无影无踪的变化似乎也越来越明显了。 怪物在变强,然而她们也发现了它们的弱点不是脆弱的眼睛,而是始终拖在身后的麻袋, 里面装着无数的罪恶;副本世界在变得脆弱, 精神世界开始变得扭曲而蠢蠢欲动, 只要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梅如云那些绝望的记忆。 她经历了太多…… ……所以恨着这个世界。 曲月抿了抿嘴, 心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天空。与第一次进入副本时看到的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不同, 当她们从育英楼的医护室中跑出来向致远楼试图寻找督导时, 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蒙蒙。 ……就像梅如云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时看到的天空。 在她的幻想中,她原本希望离开这个带给她无尽苦痛的世界时, 可以与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教堂穹顶油画中的云彩一同作伴,向呼唤她的沃土“回归”。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在一个天空灰蒙蒙、夹杂着雨后泥土味道的上午,站在楼顶远远地眺望着远处商场闪烁的霓虹灯和色彩斑斓的广告…… ……然后一跃而下。 “曲月?曲月!” 熟悉的声音传来, 曲月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到了胡桃那双写着担忧的双眼。那双梅花瞳微微眯了眯,胡桃动了动嘴唇, 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曲月的肩膀。 “时刻保持警惕。”胡桃看着她说,“这里很危险……不要被困在过去。” “当然。”曲月怔了怔, 随后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好了, 我们赶快去致远楼吧。” 胡桃久久地看着她,曲月甚至感觉整个空气都好像停滞了几个呼吸。 最后, 胡桃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与曲月对视了几秒后微微顿住了身形, 手指指向身体左侧的位置:“这个方向。” 不止天空一片灰蒙蒙, 连空气中的雾气好像也越来越浓重了。当她们两个人顺着胡桃指着的方向跑去的时候, 曲月甚至已经无法快速而准确地分辨方向了—— ——这让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浓烈的不安。 如果他们又要面临和上次同样的被怪物追杀的状况,那么这种遮盖视线的雾气对他们来说可谓是造成了大大不利的局面——他们看不清怪物的动作,连躲过怪物所持的两把镰刀都变得难度倍增,更别提找机会帮助胡桃一同挑破怪物身下的麻袋了。 唯一逃走生还的机会就是依靠守则中提到的保安室—— ——“胡桃,保安室在哪个方向,你能分辨出来吗?”曲月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 胡桃一直在头也不回地拉着曲月向前跑着,听了曲月的话后,她的身形才微微一顿,用曲月熟悉的那种笑嘻嘻而轻松的语气回答道:“当然咯。你沿着这个方向——”她伸出纤长的手臂指了指两人斜对面的位置,“——一直跑到尽头就是了。” “胡桃,”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曲月心中那种慌乱不安的感受越来越浓重,让她忍不住想要叫住身边唯一能够依靠的同伴,“我们还有——” “到了。” 在胡桃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拉着曲月停在了一栋建筑面前。闻言,曲月同样抬起了头,透过一片浓重的雾气,勉强地看清了“致远楼”三个字的轮廓。 就当曲月以为胡桃会继续与她一起探索的时候,胡桃却只是笑眯眯地松开了她的手。 “……胡桃?” 曲月怔怔地望着被胡桃松开的那只手,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时间不够了,”胡桃的声音冷静而从容,甚至仍旧带着她声音中一直有着的那丝笑意。她看着曲月的表情那样平静而自然,就好像她并不是在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死亡游戏中求生,而只是在午餐时间短暂地和朋友说先走一步而已,“我去广知楼找督导,你去致远楼再找一次年级主任。” “不行!”曲月下意识地反对。她的喉头哽了哽,看向胡桃那双赤红的梅花瞳,“……第一次轮回后,这个副本异变就很严重了。我们去过的地方尚且都很危险,更别提上一次我们根本没有去的广知楼——” “正是因为副本的异变,”胡桃打断了她的话语,声音温和而坚定。她看向曲月,眼神柔和了几分,“异变在加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才不得不抓紧时间。守则中提到我们可以向督导和年级主任求助,就算他们压根不存在,那里也应该有什么线索才对。我们只有分头行动,才能赶上副本异变的速度。” “可是……”曲月的眼眶一酸,有些无助地望向胡桃。她的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痛苦感,似乎并不全是因为要与一直保护着她的同伴分开而带来的不安全感。 冥冥之中,曲月好像觉得在这里说再见,眼前的少女便真的会像那只在医护室中的精神世界看到的蝴蝶一般燃尽,再也不能找到她了。 “我们虽然去过一次致远楼,但也不能放松警惕。”胡桃轻轻踮起脚尖拍了拍曲月的头顶时,曲月才突然意识到一直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与怪物对峙的少女原来还没有自己高,“按照你的描述,梅如云在生前也曾经与年级主任求助,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那些谣言中,年级主任似乎也扮演着不一样的角色……如果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向着保安室的方向跑,知道吗?” 看着曲月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曲月的肩膀:“也不要这么紧张啦!我刚刚已经闻过了,这里的空气完全没有那种家伙身上带着的腥臭味。” 曲月:“……闻、闻过了?” “不要对本堂主的特殊技能摆出这种表情啊你!”胡桃佯装不满地叉着腰皱着眉,随后她顿了顿,轻轻地握了握曲月的手,“万事小心,本堂主暂时还不想接新业务。” 虽然胡桃平时一直都笑嘻嘻的,但谁都知道,一旦她下了什么决定,就算是说破了嘴皮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与胡桃做了道别,曲月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被愈发浓郁的灰雾吞噬。她转过身,也不再有一丝犹豫地走进了致远楼。 经过一次轮回的致远楼也没有幸免于难。原本还算新的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摆在一楼大厅的宣传标语海报被大片大片地扯烂,剩余的部分上也沾满了血污。那些用于宣传高考成功的人物立像上不再是模糊的字迹,而是直接被人用黑色的记号笔将原本人物脸部的部分全部覆盖,有些甚至直接用刀子划烂。 曲月强忍着看到这些场景的不适,不断地在内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看,径直跑向了电梯的方向。她原本想要走楼梯,却发现楼梯口已经被盖着布的杂物堆堵死了;她尝试着去推开,但那些杂物堆纹丝不动不说,曲月的手上差点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副本世界在一次轮回后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梅如云的精神世界与副本所在的现实世界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曲月也不敢再像一周目那样肆意妄为地使用聆听技能了。 她只能站在电梯门口努力地感受着自己太阳穴和心中那种模糊的感觉,确定预知技能没有显示任何的异常后,才小心翼翼地上了电梯,按上了七楼。 老旧的电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但好在曲月的预知技能没有出错——虽然动的相当勉强,这台电梯还算是在正常运行。经过几次令人心惊胆战地卡顿后,电梯停在了七楼,发出了“叮”的一声,缓缓地打开了两扇电梯门。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致远楼七层的走廊。 她并没有去过其他楼层的走廊,对它们的状态也不得而知;但仅仅是看着七楼走廊的状态,她敢打包票,它们的状态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走廊的墙壁上泼溅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原本应该是纹理整齐的大理石地面上凹凸不平,一条条仿佛有人被浑身浴血地拖拽而留下的血痕参差交错,在走廊中盘旋,仿佛共同组成了某种怪异的、弯弯曲曲的图案。 轮回后的大多数异变似乎都能用梅如云过去的经历和她的精神状态解释;就算不能解释,也存在着某种紧密的联系。 眼前这些用血迹组成的纹路甚至是图案…… ……又代表着梅如云怎样的过去呢? 曲月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她越过了这些血迹,径直走向了上一次她们找到的年级主任办公室。 她盯着那扇满是密密麻麻的血手印的门,想起了曾经在梅如云精神世界中看到的过去。在梅如云入学时,年级主任曾经说“有困难可以找他”;而当谣言四起、梅如云遭到侵犯后,年级主任却没有任何的表态。 李欣娜曾经提到梅如云是在二月份插班入学而非像大多数学生一样九月份入学的……她是为什么要突然来到这所学校?又是怎样才能临时插班的? 也许推开这扇门,等待着她的是致命的怪物;也许,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覆在了那些无数的血手印上,轻轻地推开了门。 第28章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6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6 轻轻推开那扇满是血手印的门, 迎接曲月的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 第一次轮回后, 年级主任仍旧没有出现。 ……他本来应该在这里, 按照守则规定的那样为玩家们提供帮助才对。 但是他没有。 就像在梅如云生前时,他在她最需要支持甚至主动向他求助时,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帮助梅如云从困境中逃出去。 摇了摇头, 曲月勉强地将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房间中虽然依旧没有年级主任,但相较于一周目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本就一片沉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些原本摆在窗沿和办公桌上的绿植也被粗暴地连根拔起;灰白的墙壁上溅着深红色的血液留下的痕迹, 原本钉在靠近办公桌的墙壁上的a4也似乎被什么东西暴怒地扯烂了, 凹凸不平的地板上布满了那些与走廊外面一致的血痕。 这间房间也没有从那次轮回产生的异变中幸免于难……与之前看到的办公室相比,它好像被什么东西袭击过一样, 到处都是被撕裂、击打后留下的痕迹。 唯一尚且勉强可以说是保持原状的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那只老式挂钟。被玻璃罩保护的钟面依旧整洁如新,三根指针在上面井然有条地走着——然而, 本应是她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根本不会多加注意的场景, 在这个满是血腥味的空间中却显得格外怪异了起来。 九点十二分。 曲月强忍着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带来的胃部的不适感, 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越过了地板上凸起的石块,尽可能谨慎不跌倒或是被割伤地走到了办公桌前面。 一周目里,办公桌里没有放任何东西,整间房间都没有一丝被使用过的痕迹;但那时办公室的门也是锁着的,而这次却打开了。 副本在轮回中的异变仿佛在为玩家寻找过去的真相提供帮助…… 但基于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对玩家一向的恶意,曲月反而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与之相反, 她总觉得副本仿佛是伊甸园盘亘藏匿于那棵苹果树上的毒蛇, 诱导着玩家不断向深渊滑去。 ……但寻找真相确实是他们逃出这个地方的唯一方法。 办公桌也没能从这间满是血污的办公室中幸免于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血迹并不新鲜, 让曲月有机会能拼命地催眠自己那只是干涸的油漆或是铁锈。 一层、二层、三层…… 曲月忍着胃部的不适, 从办公桌的第一层开始一一拉开仔细寻找。 但令人失望的是, 一直拉到她不得不蹲下来才能拉开的第三层柜子,曲月都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这些柜子拉开后,除了里面沾满了血渍,其实与上一次轮回前并无不同,都是空空如也。 难道轮回带来的异变没有体现在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那胡桃所在的督导办公室…… 就当曲月焦急地想要站起来去找胡桃时,她的余光中好像瞥到了一抹闪光。 这个方向是…… ……办公桌下面? 办公桌是半包式的,当曲月向里面打量时,那个空档似乎是因为堆积了不少杂物,她只能借助日光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阴影。 人对黑暗和未知有天生的抵触,更何况当曲月弯下腰时,那直接而明显地发现鼻腔中一直萦绕着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加重——那团藏在办公桌桌底的杂物,应该正是这间办公室空气中那股血腥味的来源。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曲月俯下身,想要将手探入藏在阴影中的杂物;令她惊讶的是,看似并不大的办公桌——更别提它的完全可以称为“狭窄”的空档,她居然向里面探进去了大半只胳膊都没有探到底。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曲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大脑中那个“把身子探进去找”的冲动疯狂而愚蠢的想法。她直起了身,从一个相对好下手的角度,开始将办公桌向另一个方向推去—— 没有装任何东西、空空荡荡的办公桌并不难推。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后,曲月捂着口鼻用手挥着推动办公桌扬起的灰尘。她一鼓作气地俯下身,将办公桌继续向旁边的方向用力一推,堆在下面的杂物堆彻底露了出来。 那是…… ……一个沾满血污的麻袋。 曲月怔怔地望着那个麻袋,嘴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在几个呼吸后,她不再犹豫,俯下身用手顺着麻袋上原本就有的裂口尝试扯开它。 麻袋上的血污已经完全干涸,那些血污渗出来似乎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曲月仔细地观察了麻袋上的裂口——裂口相当干脆利落,与其说麻袋是被胡桃那样借助巧劲和惯性用枪尖划开,不如说眼前这个麻袋上的裂口是被什么东西用相当大的力气直接用利器捅入的。 不知为何,曲月想起了那些曾经追逐过他们的巨大而柔韧有力的黑色腕足。那些腕足会分裂出相当尖锐的尖端,光滑的表皮又让它们极难被斩断。 原本曲月对那些致命的腕足只有恐惧和厌恶,但意识到那是梅如云化身的怪物后,她对那只怪物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了。 在日记里,梅如云曾经说过希望自己是一只不会受伤的章鱼。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愿,她才会在死后的怨念与执意中,化为那样的怪物吧。 麻袋相当坚韧,曲月没有强行用手去撕扯。她的视线在房间中环绕了一圈,定格在钉着那张已经被扯烂的打印纸的钉子上。 小心翼翼地将钉子取下来后,她用沾着血污的钉子顺着麻袋原本就有的裂口划去。本来她并未抱着多大的希望,但令她惊讶的是原本如此坚韧难扯的麻袋在这只钉子下竟然像纸一样脆,轻轻松松就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那张打印纸莫非也有什么玄机? 但当曲月不死心地将暂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打印纸拿过来仔细查看时,却依旧一无所获。但她仍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被划坏的纸面上那些沾着轻微血迹的划痕,似乎正是那枚钉子划出的痕迹。 这间房间……似乎是被人为破坏成这样的。 曲月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麻袋原本就有的那道深深的裂口,愈发确认着自己心中的猜想。 ……是梅如云。 是梅如云到了这间办公室,泄愤般地杀了原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怪物。那只怪物原本应该像医护室中的那只怪物一样守在办公室门口,梅如云不仅杀了它,在捅破了它身下的麻袋并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后,甚至拖着它环绕着走廊走了一圈,留下了那些深红色的血痕。 她为什么要杀这只守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的怪物?真正伤害她的应该是贾老师在医护室对她的侵犯行为…… 难道年级主任当时做了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才让梅如云这么恨他,宁愿放弃医护室中的怪物也要过来虐杀他? 曲月不敢细思那个女孩还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将麻袋拉开,露出了里面沾着血污的物品。 就像医护室怪物的麻袋一样,流尽了其中的血污后,里面只有一杆钢笔、一张沾满血污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纸、一副装在已经被浓浓的血渍覆盖的塑料壳中的耳塞。 当曲月把这些东西一一掏出来后,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她再度俯下身,从麻袋中翻出了一只制作精巧、有着鎏金纹路的小盒子,就像是那些老电影中出现在繁华的上海滩戏剧场化妆台上的小物件。 年级主任不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中年男人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曲月将小盒子翻了个面想要打开时,却发现盒子的背后挂着一只与盒身格格不入的、沾满血污的大锁,仿佛是被人后来想要将盒子中的秘密彻底锁起来而直接挂上的。 说是锁…… ……这竟然是一把四位数字的密码锁。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曲月感觉自己原本只是微微钝痛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她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钟表。 九点二十四分。 离梅如云跳楼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曲月不知道那个时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上一周目时,他们身处在守则中被定性为“条件内绝对安全”的保安室;这一次,她却独自一人在满是血污的办公室中,这种差异让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重。 四位数字……四位数字…… ……日期? 曲月努力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哪一天……哪一天,梅如云曾经向年级主任求助? 0408…… ……锁纹丝不动。 ……0406……? 那天梅如云曾经被贾老师诱骗到医护室中侵犯。 ……也不对。 曲月陷入了焦躁。她俯下身,那股愈发浓重的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侵蚀着她的理智。 0407……0409…… ……0409? 曲月怔怔地望着被打开后掉落在地上的锁。 在日记中,那天梅如云只是告诉了母亲真相…… ……为什么4月9日是密码锁的答案? 不断减少的时间没有留给她犹豫的机会。曲月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掉落出了无数张女人的照片。它们没有沾染上一丝血污,照片上的女性像一朵朵美丽的花在绽开。 就在曲月缓缓地一张张查看时,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接通后,胡桃似乎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曲月并没有听清。 那是……梅如云的脸。 ……不。 那是梅如云的…… ……母亲? () 。 第29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7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27 “……班主任和督导老师看起来很严肃, 年级主任反而很和蔼。他说,遇到什么困难就可以去他的办公室找他,他会帮我。” “……她能临时插班进来, 能考那么好成绩,都是因为她妈妈去做年级主任那个老头的小三!……” “4月9日……大雨……我告诉了妈妈, 她哭了很久……” “……但她什么没有做。” 胡桃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地响起, 她似乎在急促地、不停地喊着曲月的名字;但曲月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是怔怔地看向手中那张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子, 感觉自己耳朵好像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塑料布。 梅如云的母亲…… ……真的和年级主任有什么私下里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 曲月找不到年级主任的照片, 但无论是从梅如云的日记里还是她回忆中那些辱骂她和她母亲的纸条的叙述中, 年级主任的形象都是一个至少是四五十岁往上的中年男子了,多半也已经结婚成家了。 而照片中的梅如云妈妈身形瘦削、五官端正而精致,即使是透过这张像素很低甚至可以说是模糊的照片, 也能看出那双与梅如云极其相似的眼睛中透露出的一丝矜持。 年级主任是梅如云的亲生父亲,还是……继父? 梅如云的母亲是因为和年级主任再婚, 所以才能让梅如云在本不应该进入的时间插班进来吗? 难道……梅如云的那次月考成绩真的和年级主任有关? ……不。曲月摇了摇头, 脑海中浮现出梅如云那张瘦瘦小小的脸上, 那双和她母亲一样的双眼中透露出的倔强和坚持。梅如云在日记中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年级主任泄题的事情,在和李欣娜对话的过程中, 她明显提到过自己因为担心月考成绩达不到母亲的标准而紧张。 她不可能提前从年级主任那里获得过考题。 而且,如果年级主任真的是她的父亲——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当自己的女儿明确告诉自己被自己的下属、女儿的老师侵犯, 他怎么会不管不问? 梅如云的母亲并不是不在意梅如云,只是对她的要求过于严苛。当她知道梅如云被贾老师侵犯的事实后抱着梅如云哭了一晚上,如果她真的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年级主任为梅如云伸冤做主, 又怎么会一言不发、什么也没有做? ……所以…… 曲月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 不忍地看向了照片中的女子。 “曲月!” 一道熟悉的呼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曲月才猛然从刚才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她有些惊愕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挂钟—— ——九点三十分。 曲月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在原地握着这张相片站了好几分钟。要不是胡桃打来了电话,恐怕她会一直被困在纷杂的思绪里,直接错过整个轮回中最重要的那个时间点。 九点三十五分…… ……梅如云从育英楼顶楼的天台一跃而下的那一刻。 曲月抿了抿嘴,一把抓起话筒:“胡桃?” 短暂的停顿中,话筒中只有彼此急促的喘息声。在几秒后,她听到胡桃的声音有些模糊地响起:“曲月,你在吗?” “我在,我在的!”曲月紧紧地握着话筒,盯着破碎的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胡桃,你怎么有这里的电话?” “我在督导办公室找到了一个电话簿,上面记录了保安室和年级主任办公室的联系电话。”胡桃语速很快而又逻辑清晰地说道,“曲月,听好了,副本里出现了很多的变化——你现在就拿着座机去育英楼天台,九点三十五分就算到不了天台,也一定不要呆在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座机?”曲月听出胡桃语气下的焦急,没有一丝犹豫地收拾好了从麻袋中找到的物品——她甚至带来上了那枚染血的钉子和被钉起来的打印纸,“座机怎么……” “这个座机根本不需要电话线,”胡桃说,“你拿起来看看。” 曲月闻言,抬起了手中的座机—— 正如胡桃所言,眼前这个沾着血渍的座机根本没有电话线,然而话筒中却不断地传来胡桃的声音。 “……可以的。”曲月把那些东西一股脑都抱起来,一把推来门向电梯跑过去。随着电梯吱吱呀呀的运作声响起,听见自己的喉咙处传来了一声明显的吞咽声,“我现在去育英楼……” “好的。”胡桃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她的情绪安定下来,在电话里持续地与曲月保持着通话状态,“我和你一起去天台,雪雀和白苒去保安室接听电话,她们也可能会和你随时联系。张晟在广场附近,盯着那些门中会不会出来学生,确认你当时听到的那些呼喊声到底在自什么地方。” 染血的座机似乎也不受到信号的影响,曲月一边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一边听着胡桃的声音,才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她用力地呼吸了一下,开口道:“胡桃,你……你在督导办公室看到什么了?” 胡桃的声音被电流模糊,但曲月仍然在听到她的声音的瞬间感到了那种安心感:“有一只怪物,挑破麻袋后里面出现了被订书钉封死的电话簿,还有很多你们这边的冥币。看来,梅如云把督导的罪恶列为接受金钱贿赂和对渎职、不管不问吧。” 虽然胡桃的语气仍旧如此平静,但在曲月听到她遇到了一只怪物的时候,便感觉自己的心被吊了起来。 听了胡桃的话后,她抿了抿嘴,低声说道:“我这里没有遇到怪物……我猜是梅如云,她在我们来到这里与第一次轮回后我们再来这里之间的这段时间来过年级主任办公室,把守在这里的怪物杀掉了。” 座机话筒对面陷入了一阵沉寂。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一层,两扇电梯门缓缓打开。在曲月迈动步伐向着致远楼的门口跑去时,她听到了胡桃再度传来的声音:“曲月,你找到了什么?” 曲月顿了顿。当她的身体踏出致远楼的瞬间,她感到四周原本并无异样的灰雾中竟不知何时也已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本适中舒适的温度也陡然下降,让人感到遍体生寒。 “被捅穿的麻袋里有一个盒子,密码是0409,是梅如云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被老师侵犯的那天日期。”她低声说,“打开盒子,里面有很多女性的照片……其中也有梅如云的母亲。” “我怀疑……” 曲月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 “……梅如云的母亲是依靠和年级主任……的情人关系或是一次□□易,才让梅如云临时插班进的这所复读高中。” 第一次轮回后,曲月其实没有明确进入育英楼的记忆。她们在宿舍楼被怪物追赶,借助聆听的能力和胡桃的身手勉强逃生后,她便直接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已经被胡桃一行人送到了育英楼教室外面了。 育英楼同样在那次轮回中仿佛被血雨洗礼了一般变得破破烂烂,仿佛第一次轮回前他们被梅如云化身的怪物追逐时造成的伤害是直接击打在某种血肉生物上,把它抽得皮开肉绽。 墙壁上到处都是四溅的深红色血迹,地板像一道道斑驳的伤口一般被长长地翻开,露出了内里浸满了深红色血液的泥土;原本通向地下室的那条路被堆满了杂物,上面还有血液正向下不断滴落。 “曲月,你到哪里了?”胡桃的声音变得很断断续续,就算声音出现时也模模糊糊的。 “致远楼一层。”曲月用眼睛迅速地搜寻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电梯。然而,就在她看到电梯的瞬间,她感觉太阳穴中传来了一阵几乎让她晕厥过去的刺痛感。 “曲月?曲月!” 胡桃的呼唤声不断地传来,让曲月从痛苦中勉强清醒了过来。她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声音说道:“……胡桃,你坐致远楼的电梯了吗?” “电梯?”胡桃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变得急促而焦急,“曲月,快那里离开!” 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随着胡桃的声音停了一个节拍。在她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摆动着双腿带着她向着电梯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看到了她们之前上楼时的楼梯,便用尽浑身力气向楼梯间跑去。 “曲月?曲月,你在哪儿?”胡桃焦急的声音再度传来。 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曲月咳嗽了一声,感受着喉咙中充斥着的血腥味,勉强地回答道:“我……我进到楼梯间了……刚才……刚才怎么了?” 胡桃沉默了几秒,曲月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陷入了某种寒冷的冰水中。她一步一步地向台阶上迈着,耳边传来了越来越大的时钟声。那钟声像心跳般,仿佛整栋教学楼都在随之震颤。 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钟声淹没时,她听到了胡桃的声音。 “那里不应该有电梯,曲月。”胡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电流声让它似乎被什么扭曲了,“育英楼从来都没有过电梯。” 第30章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8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8 “……没有?” 胡桃的呼吸声在染着血污的话筒电流中被扭曲, 那些钟声如潮水般褪去,曲月意识到自己的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她动了动嘴唇,感觉两条腿只是无意识地向前机械地迈动罢了。 爬上去、爬上去、爬上去…… 一直到顶楼的天台。 “曲月?”胡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话语中的焦急已经抑制不住,“你怎么样了?” 曲月用力地呼吸了几下,摇了摇头, 勉强地开口回答道:“……我在往顶楼走。胡桃,现在几点了?” 胡桃的声音好像顿住了两秒, 让曲月一时以为电话坏掉了。 “九点三十四分。”在短暂的停顿声后, 胡桃的声音在电流的作用下有一种奇异的沙哑与模糊感,“曲月, 我们可能要暂时地挂断电话, 因为雪雀她们可能也要打进来。你记住,育英楼只有五层——至少在这一次轮回中, 只有五层。” 曲月听着胡桃的声音, 心中的不安感一层叠着一层向上攀升。她努力地抑制住孤身一人无从求助的恐惧感,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胡桃的声音飞快而清晰:“如果你听到任何声音喊你的名字……包括我, 或是任何其他什么人, 不要回答!不要转头!”她的声音和缓了一些,甚至带着几分感觉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往生堂堂主格格不入的温柔, “曲月, 不用觉得害怕。就像你曾经在提瓦特经历的那些冒险一样,你就当这是一次比较困难的秘境,天台那里就有一个巨大的宝箱。你的任务就是抵达天台, 打开宝箱——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好吗?” 曲月听着胡桃的话语, 声音微微哽咽:“……好的。” 在一个呼吸后,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话筒中传来的滋滋的电流杂音消失,整个楼道中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始终贯穿于整个副本中的钟声仍在回荡。 曲月抬起头,看到了拐弯处挂着老式挂钟。 九点三十四分,四十三秒。 这是她第几次看到这只挂钟了? 她静静地望着边缘泛黄的钟表,感受着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声。墙壁在融化,空间在扭曲,认知在解构和重组—— ——只有时间不会欺骗玩家。 只有时间…… ……只有时间没有欺骗她。 随着曲月迈出的脚步,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乃至于心跳声,都在逐渐与钟声融为一体。巨大的震颤与勃发声响起,她清晰地看见无数熟悉的影子伴随着伸出的、惨白的双手从楼道的阴影与缝隙中钻出,如同朝圣般挥舞着、爬行着,又自缝隙中钻出。 是“沃土”…… 沃土再度苏醒了。 沃土苏醒的契机是什么? 早上七点查寝、轮回开启的时刻…… ……以及梅如云坠楼死亡的时刻。 情况不容曲月继续思考这些事情了。她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感觉手指尖一片冰凉。脚下的地板仿佛变得像泥土一样松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 ——这是第五只挂钟。 她站在这只老式挂钟下,静静地抬起头,凝视着仍在走动的三根指针。 九点三十四分,零五十一秒。 曲月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聆听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四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裹挟着血腥味的冷风。 胡桃说,这栋楼一共只有五层。加上大厅中看到的挂钟,现在在她的头顶上的正是她第五次看到挂钟…… ……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楼梯还在继续向上,曲月甚至能够感受到从那条“通道”中传来的清风。走表声越来越大,也好像愈发急促;但曲月却只是停住了脚步,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双手尝试着向墙壁推了推。 墙壁纹丝不动。 靠着墙壁,曲月忽然想起梅如云的倒计时来。 在空空荡荡的教室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站在窗边,大大的黑色双眼中满是麻木和冰冷。她的嘴唇像漆着白漆的墙壁一样惨白,声音冰冷而僵硬。伴随着单调呆板、似乎不会随着任何事物而改变的钟声,她的声音响起: “三。” 曲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与此同时,因为轮回后副本发生的诸多异变让她始终不敢使用的技能聆听被完全开放,无数的精神脉络化为一道道根丝线,像久居樊笼的鸟一般自由地舒展着翅膀,在整条楼道、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铺散开来。 在她的喉咙翕动、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感觉到整栋教学楼都伴随着她的倒数声、钟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巨大到不可名状的生物的心跳。她感受到了人类天生就有的趋利避害的天性中传达的恐惧,但她没有停止。 “二。” 影子从缝隙的阴影中钻出,无数双手拖拽住她的身体,想要把她拉入松软的泥土下滑腻阴冷的黑泥中。曲月咬着牙向上不断地挣扎着,竭尽全力忍受着那些响彻于耳畔的狂笑、嚎哭与低语声,还有由远及近的颂歌声。 有什么东西要醒来了。 曲月无比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始终推着墙壁的双手此时仿佛陷在什么松软的泥土中——墙壁在融化,那道阻隔着她与真正的出口的障碍在溶解。 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感受着耳边开始逐渐变得清晰的颂歌声,曲月死死地咬住了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伴随着愈发狂热兴奋而高昂的低语声,以及那最后一声钟声一起响起: “……一。” “咚——” 在曲月的倒数声和与之伴随着的钟声落下的瞬间,一声强有力的心跳声接替般地响起,整栋教学楼都随之震颤。心跳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在下一个呼吸后猛然加重。 “咚——” “咚——” “咚——” 伴随着巨大的心跳声,整个世界的异变再度开始了。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一片血红,仿佛天穹只是一个虚伪而脆弱的塑料袋,承载着从更高处滴落的血液,每一秒都可能彻底破裂,让深红色的血液将整个世界淹没;地面随着巨大的心跳声不断地震颤,一个巨大的鼓包缓缓隆起。那上面覆盖着的是深红色的泥土,随着鼓包不断隆高,泥土顺着下落,仿佛无数血液从上面滴落。 无数的影子从被抖落的泥土的缝隙中钻出,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疯狂,伴随着心跳声不断舞动着身体,沿着鼓包向学校的四面八方蔓延。它们所行之处,深红色的土地被翻开,奇异的纹路逐渐露出,仿佛在吸引着人们观察、思考、了解、坠落;随着心跳声,它在不断地鼓动、蠕动——当深红色的泥土完全被隆起的鼓包抖落时,一抹玻璃般剔透的澄黄色从中露出。 但曲月并不知道这些。 当她醒来时,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一片冰冷。粗糙的触感催促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而在天空与地面相接的栏杆处,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默默地站在边缘处,仿佛在全神贯注地打量、思考着什么。 曲月缓缓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感受着墙壁上粗糙的颗粒感在手上划过时带来的微微刺痛感。她走向那个瘦小的身影;而那个女孩仿佛感受不到她的靠近——亦或是根本不在意她的靠近,连身形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梅如云。”曲月开口道,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你……” “你失败了。”她清冷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身体却没有转过一点角度。当曲月走到她的身边时,她看见梅如云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曲月站在天台的边缘,感觉失重感一阵阵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看向梅如云,动了动嘴唇:“我……” 巨大的心跳声打断了她的声音,让她的呼吸声甚至都停滞了一瞬。她抿着嘴,双手紧紧地抓住护栏,看到了地面上正缓缓睁开的、黄澄澄的眼睛。 “……哦,见鬼。”曲月凝视着那只眼睛喃喃自语道,“那到底是什么?” 梅如云的表情是那样平静,以至于她甚至走到了曲月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去,与那只睁开的眼睛静静对视着。 “那是什么?”她重复了一遍曲月的问题,随后静静地抬起了头望向了她,“你看得到?” 曲月动了动嘴唇,看向了梅如云近在咫尺的那张苍白的脸。她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只要梅如云心念一动,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曲月。 但是她没有。她黑洞洞的眼睛忽然绽放除了一点感兴趣的光,饶有兴味地望向曲月。 “一双眼睛。”曲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一双……很大的,黄澄澄的……周围满是花纹,还有很多影子从里面冒出来。” “祂一直都在那里。”梅如云沉默了片刻,双眼中有几分狂热的神色,“祂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梅如云!”似乎意识到情况变得不对,曲月加快了语速,“我已经知道过去的真相了……我已经找到了所有的——” “真相?”梅如云重复着她的话,神情中几分讥诮之色,“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一切还是发生了。” 曲月动了动嘴唇,空气中一片沉寂。 “时间快要到了。”梅如云忽然紧紧地攥住了曲月的手,让她痛得甚至发不出来声音。那张精致瘦削的面庞上布满了狂热而兴奋的笑容,她仿佛急切地渴望着什么,“我真想让时间永远地停在这一时刻……它很美妙,曲月。体验过一次你就会理解的……不要再挣扎了,我还挺喜欢你的。所有人都必须死,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更加平静而从容地回归祂的拥抱呢?” “你逃不掉的……” 石块向下坠落,在地面上碎裂。 “……我也是。” “不。” 曲月在强烈的失重感中,猛然地抬起了头。她的头高高扬起,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 “……沃土!” 第31章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9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9 “沃土!” 曲月的身体像一只轻盈的、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从楼顶天台垂直向下坠落。灰色的、布满浓雾的冰冷空气从她的脸颊划过,带来了阵阵如同刀割般的疼痛。 梅如云的身形在拖着她从天台上跳下的瞬间就开始从脚部开始溃散。她干脆利落地伸开了双手,用面部对着地面——面对着自己的消散, 那张白皙瘦削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沉醉的笑容,在那片灰雾的天空中显得格外诡异。 她没有打算对曲月动手—— ——毕竟,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垂直从五楼坠落而不死的。 曲月并不是不知道梅如云的打算。可在强烈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的失重感中, 她却像回归了母体一般,微微蜷缩着身子,感受着刮过耳边的风声。 在她的话音刚落时,她仿佛感觉整个世界都随之停滞了片刻。血红色的天空中弥漫着的大雾静止不动, 而天台下广场上那只不断鼓动着的巨眼似乎也定格了一瞬;那抹玻璃般的、黄澄澄的眼睛周围盘旋着繁复神秘的纹路, 像一道道伤痕般被翻开的泥土也静止在了那一瞬间。 就连曲月自身随着重力的作用不断加快的下坠速度都停滞了。她清晰地看见原本用力抓着她的手甚至到手指关节都发白的梅如云眼中浮现出了一丝难以置信, 但随即她也在下一个呼吸后, 身形彻底溃散了。 三,二, 一…… ……到时间了。 短暂的停滞结束后, 曲月清晰地看见离她越来越近的地面上,铺满了整个世界的那只巨大的、仿佛能吞噬掉整个太阳的眼睛剧烈地鼓动了一下, 比之前的任何一下都要明显、剧烈——巨大的心跳声传来, 她甚至感觉整栋教学楼都在震颤。那些原本为眼睛向整个世界开拓的影子们身形一滞,随后疯了一般地涌向曲月。 在那声巨大的心跳后, 高昂的、狂热的低语声伴随着愈发明显的颂歌声与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影子一同向曲月蜂拥而至。常人看见这样的情景出于想要活命的心理理所当然会感到恐惧、想要逃避, 然而一切的中心——曲月苍白的脸上, 却浮现出一丝沉醉狂热的笑容。 那些低语声穿透她的思想就如同穿透一张薄而脆弱的纸张,以无可抵挡的姿态占据着她所有的思想。在她的脑海中, 一双双手攀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嘴唇, 一只只黄澄澄的眼睛睁开—— 曲月仿佛是最为虔诚的信徒般,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像梅如云一样伸开了双手。她的表情微微扭曲,嘴角上扬着一个夸张而疯狂的弧度。 所有的影子、所有的心跳、所有的眼睛,所有一切正注视着她的存在,都看见她在微微翕动自己的嘴唇,熟悉的颂歌声随之响起: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割裂天空,星陨便会落下」 所有蠢蠢欲动地、想要扑向她的影子在此时都疯狂地扭曲着,无可抑制地发生了狂热的叫喊声——说是叫喊声,其实只是不同声带振动发出的不同音调的颂歌声罢了。 这些影子或许已经被剥夺了生命,又或许没有;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当它们的存在被剥夺了的瞬间,它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不断地信仰着「祂」。它们的动作是为了追随「祂」的苏醒,它们发出声音是为了歌颂「祂」的存在与力量。 它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追随、模仿、同化信徒。 但如果它们想要同化的存在反而展现出了比自己更为盛大而虔诚的信仰时呢? 它们又会怎么做? 无数的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曲月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些影子掠过脸侧带来的阴冷的感觉。她尝试着伸出手触摸着这些影子,然后用力一抓—— ——抓到了! 是实体…… 这些影子,是实体! 曲月没有力气再去探究这些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感受着自己的喉咙在冷风中急速地震颤着,但她的神情却变得意外地从容: “……祂掀起海底,时空随之倒转……” 一阵阵随之而来的歌声如同潮水般蜂拥而至,甚至不需要曲月开口,那些影子便一层又一层地将她死死地包裹在里面。无数的歌声带动着整片空间一起震颤,空气被切割、挤压,曲月感觉自己的喉咙中涌起了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 「祂驾八个太阳穿行此世」 「待到太阳光芒熄灭」 曲月几乎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意识。失重感愈发强烈,寒风如同刀割般划裂她的皮肤。窒息带来的痛苦让她不愿去想自己此时的脸色—— ——想必,应该已经苍白而又扭曲了吧。 她忽然想起梅如云从天台落下时的神情。她的脸上带着沉醉的笑容,四肢舒展开来,仿佛对跳楼一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曾经有研究说,跳楼的人死亡时大多背部向地面,而不是面部向下。这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哪怕真的迈出了向死的一步,当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感受着风从脸侧滑过以及能够摄住人全部心神的失重感时,下意识地会转向挣扎,最后背部向下而亡。 而哪些面部向下的…… ……才是真正面临死亡时,也不顾一切地抵挡住生理性恐惧—— ——一心向死的人。 曲月咳嗽了一声,感受着喉咙中充斥着的血腥味。她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双手如同献祭般虔诚地高高地向上举起,声音被无数的黑影包裹: “待到太阳熄灭……” “……今日的晨曦才会……” 曲月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在多重高压下再也支撑不住,一直强撑着的意识如同面对海啸时的沙堡一般轻而易举地溃散了。无论再怎样拼尽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不断在视野中不断盘旋着的黑色影子。 “……今日的晨曦才会再度升起。” 就在她陷入绝望、意识彻底溃散的下一瞬间,她听到了环绕着她的影子发出了无数声调各异的低吟声,续上了她没能唱完的颂歌。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那些狂热而高昂的声音层层叠加显得无比诡异,随着影子愈发狂乱的动作,那只巨大的、不断鼓动着的眼睛蠕动的程度也愈发激烈。周围的雾气愈来愈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着巨大的心跳声震颤着。 “咚——” “咚——” “咚——” 在一声强有力的震颤后,所有的歌声再度戛然而止,一切都仿佛定格在了那一瞬。浓重的雾气吞噬着整个世界,那双无意识的、如同玻璃珠美丽而恐怖的黄澄色眼珠缓缓地扭动着。 ——是的,定格在那一瞬间…… ……在所有黑色的影子都下意识地模仿着曲月的动作,如同朝圣者一般虔诚地将双手向上托起,无数双手将她的身体牢牢包裹的瞬间。 “滴答……” “滴答……” “滴答……” 巨大而单调的走表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传来,曲月在太阳穴的一阵剧痛中醒来。她颤抖着身体,伸出双手尝试着触摸墙壁。四周一片漆黑,她尝试着伸出双手向前触摸,想要弄清自己在哪儿。 她的头好痛……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的记忆……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头好痛……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愈发洪亮的钟表声如同催命般响起,在副本中的经历让曲月就算是再怎么没有力气,听到钟声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周围的黑暗安谧得有些诡异,让她感觉手脚冰冷。 ……对…… 倒计时…… 梅如云带着她从天台上跳下来了。她想到了第一次轮回时,只要哄骗过那些无意识的影子,通常唱颂歌、付出掉san值的代价,就能引诱这些影子追随她的动作——利用这一点,她在自己的最后一点保留着理智的时间中竭尽全力做出了向上托举的动作。 然后…… ……她活下来了。 可……这里是哪里? 她尝试着想要活动自己的手指,确认自己起码没有缺胳膊少腿;除了太阳穴传来的疼痛感,此外并没有什么外伤带来的痛觉。只是当她想要抬起胳膊向前探索时,却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什么地方。 从天台跌下来后,她被同伴们带到哪里了吗? 钟声仍在响起,曲月下意识地想要查看时间——可这钟声似乎并不是从特定的方向传来的,而是弥漫在整个空间。 “滴答……滴答……滴答……” “有人吗?!” 曲月尝试着想要站起来,然后头部在下一刻就狠狠地撞上了一个硬物,疼得她眼睛都有点冒泪。声音在空间中传来了明显的回音——这似乎是个封闭的空间。 这一下着实让她疼了一会儿,但也让她再次清醒过来思考。曲月回想起,在她与梅如云对话的时候,曾经听到了“叮”的声音。 对…… ……系统! 右手三根手指在空间中一点——一拉—— 下一个呼吸时,闪烁着淡淡荧光的屏幕便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一排排熟悉的字符开始浮现,但曲月却没有去看。 她看着荧光所照映的那片空间,只觉得浑身冰冷。 周围…… ……是十二个巨大的数字。 ……她被困在钟表里了。 第32章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30 学生入校守则研习30 在系统闪烁着微弱的荧光的显示界面的映衬下, 曲月透过镜面的弧度看到了自己写满了惊恐、甚至因此而微微扭曲的面庞。十二个数字与机械冰冷的光芒相互交映着,透露着某种诡异的意味。 她被困在了一只钟里…… 那只老式挂钟。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秒,曲月下意识地用双手再度向前触摸。那股冰凉的触感再度从指尖向上传递到她的大脑时, 她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好像被什么用力地震颤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摄住了她。她开始疯狂地敲打着玻璃,不停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曲月甚至希望此时梅如云可以过来—— ——只要不是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独自接受绝望的命运。 但无论她如何叫喊、敲打, 整个空间都没有变化一丝一毫——甚至连钟面的玻璃都没有丝毫颤动。除了曲月绝望的呼喊与敲击声、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外,整个黑暗的空间中, 唯一的声音只是始终在耳边盘旋着的、巨大的钟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无论外界发生什么、旁人多么绝望,这只巨大的钟表也不会为之停留丝毫, 只是自顾自地向前…… ……等等。 时间在流逝…… ……但如果时间真的在流逝,她被困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至少她醒来之后已经过了几分钟,更何况她醒来之前, 她就已经被运到这里了。 那么, 在这至少五分钟往上的时间里,她又哭又叫、又是不停地敲打玻璃钟面……在这个过程中, 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呼吸不畅? 如果这里真的是钟表内部的话……她应该早就憋死了啊? 曲月抿了抿嘴, 心中重燃了一丝细小的希望。借着这丝希望和系统界面仍旧在黑暗中持续维持着的微小的光亮, 她开始一点点地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所处的空间。 没有……没有…… ……没有一丝空隙。 可这不可能啊……? 不遵守客观世界中的守则…… ……难道这里是精神意识世界? 曲月抿了抿嘴,尝试着脑内默念着“聆听”。 “咚——” 在一个呼吸后, 震耳欲聋的钟声与心跳声同时传来, 震得曲月感觉喉咙中甚至向上上涌着一股血腥味。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强烈的刺痛感和身体上的眩晕感。 竭尽全力停止了向外疯狂四溢的精神脉络,曲月扶着玻璃, 感受着从指尖和皮肤处传来的冰冷的触感。 席卷而来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的心跳声和玻璃与皮肤接触带来的冰冷感让曲月再度恢复了理智。在疼痛与噪声传来的同时, 她也感受到了某种异常—— ——精神脉络延展的速度。 她可以确定, 这里不是精神空间——如果是精神空间的话, 就算她一开始使用聆听就相当收敛和谨慎,那些精神脉络也会以几乎不受控的速度向整个空间蔓延,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收回停止技能。 但这里也同样绝对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虽然聆听的技能副作用强的同时自身用好了也跟bug一样强,但仅仅是一瞬也做不到穿透完全密闭的阻碍物…… 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她正以“实体”的状态存在于这个空间中…… ……而且,这个空间中,根本不存在任何障碍。 她眼前的这块玻璃…… ……根本就不存在。 意识到这点后,曲月抿着嘴,用手指尝试着再次触碰这块玻璃。它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连捶打在上面的打击感都那样真实—— ——但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就是如此。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那样用力地砸着玻璃,如今手却没有任何的痛感。 这到底是…… 目光微微挪动,曲月忽然发现闪烁着微微荧光的系统界面边角处闪烁着一个感叹号。 ……嗯? 之前有这个标志吗? 反正目前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曲月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背后的玻璃点开了系统界面。 熟悉的界面上满满当当地列着【副本信息查询】、【玩家信息查询】、【背包物品查询】、【任务信息查询】的选项。 轻车熟路地点开【副本信息查询】后,看到【人数】那栏依旧显示着4/6,曲月总算舒了口气—— ——起码没有减员了。 她其实还是对胡桃的身份是否被众人发现一事持有相当敏感而警惕的心态……季嘉恒被梅如云化成的怪物吞噬,她、雪雀、张晟…… 在白苒走到众人面前的瞬间,胡桃的身份就变得可疑了起来。但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艰难求生,面对着共同的敌人,这一事实被短暂地忽视了而已。 但忽视终究只是忽视……虽然曲月满心希望着不要有人多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当“胡桃身份暴露”这件事跃入脑海时,太阳穴传来的那阵刺痛让她不得不警惕—— ——为什么这件事暴露,会发生致命的危险? 想害她的人是谁?梅如云、沃土、系统…… ……还是身边的玩家? 她不知道。 勉强掩盖住心中强烈的不安,曲月继续点开了【玩家信息查询】的界面。 【姓名】曲月 【身体状态】60/100(正常) 【精神状态】20/100(严重预警) 警告!当这行信息出现于您的信息界面时,我们认为相当有必要提示您,您目前的状态已经■■¥■。若您的视线中出现了■■或■■¥,或是您此时此刻正处于■¥■■或其他异常状态,我们强烈建议您遵守■■准则,尽快寻找安全地点休息以恢复精神状态,或是采取服用■■、¥&等系列应对措施及方法。 【能力天赋】预知,聆听,召唤 【玩家排名】null 看着【精神状态】那栏下面的提示信息,曲月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眼前出现的钟面、困住她的玻璃,恐怕都只是因为san值下跌到警告阈值造成的问题。 不能再使用聆听了——她暗暗告诫自己。 为了保持已经处于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避免因为周围不绝于耳的钟声受到进一步的影响恶化,曲月竭尽全力地全神贯注地继续着界面上显示着的文字。 在能力天赋界面中,聆听一栏并未发生什么改变;反倒是【预知】技能,似乎在她频繁地使用中成功升级了。 【能力】预知 【等级】c级 【介绍】能够提前知道一些事情,是一件幸运的事吗?那么,能够提前预知自己的死亡,也算一件好事吧。只可惜看到不一定能够避免,你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详情】固有天赋。被动触发,对即将发生的未来有一定预知能力,对于可能威胁到生命的危险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场景预知。在进行预知的过程中,有几率以san值的下降为伴随代价。 所以……当时她感觉自己的视线上被血污覆盖,然后看到了自己尸/体堆成的山,实际上因为预知带来的副作用,让san值下跌造成的后果? 曲月抿了抿嘴唇,用手指轻轻尝试着触碰眼前的玻璃。钟表上冰冷的触觉随着接触到的皮肤传到了脑髓,让她感觉灵魂都随之一颤。 眼前的玻璃……是假的吗? 可是她正坐在这里……她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无论如何努力用尽全力地敲打、呼救,都不会有人回应她。 曲月尝试着暗示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根本没有玻璃罩”——几十秒后,她无奈地放弃了这一点。 背包里除了学生手册,还有她那本日记本。只可惜她手头没有笔——要是有机会的话,这段经历倒是蛮值得一记的。 【任务信息查询】点开后,一行黑字提示信息再度出现在了提示信息界面上。 「检测玩家已初次完成所在副本相关任务,现开启任务奖励系统。」 「任务完成后,您可通过对应任务界面查看,或直接点击未读信息界面并领取相关奖励。」 ……任务完成了? 他们并没有成功逃出这个副本,主线任务自然而然也没有完成;但当她顺着感叹号点开支线任务界面时,却发现任务界面已经更新了。 【支线任务】过去的回忆 【任务介绍】在机缘巧合之下,你似乎看到了本不该被探查的回忆。过去的景象浮现在你的脑海中,而如今你已经了解到了全部的真相。你会如何选择呢? 【任务要求】了解过去的真相。进度:100,任务已完成。 【完成奖励】以下三份奖励中任选一份。 应急救生包x1 午餐包x1 风油精x1 【物品名称】应急救生包 【物品介绍】出门在外,意外受伤无法包扎?身处森林,迷路失去方向找不到家?荒野求生,奈何身上救生物品、食物不足?无需担心!罗伊旅行社隆重推出出门在外必备好伙伴——罗伊应急救生包! 【物品详情】一份足够有基础野外生存认知的人在险境中存活的应急救生包。该物品获得后,将自动收入背包,支持随时取用。 【物品名称】午餐包 【物品介绍】第三实验室“科学饮食”系列产品最新旗舰产品推出,全新科学的营养配方,兼具美味与实用!该午餐包含括:海月矿泉水一瓶,第三实验室养殖场专供牛排一份,卡伦博士特制小蛋糕一份。 【物品详情】饮用矿泉水可立刻将身体状态恢复至满值,食用牛排可在一天内提升20攻击力、奔跑速度等身体素质;赠送蛋糕,可强行提高被赠予方好感度。 曲月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感觉自己的恐惧似乎被稀释了——不过感兴趣是一回事,能不能帮助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目前能够救她出去的,只有强行提高san值…… 几乎不抱期望的,她点开了最后一栏物品栏。 【物品名称】风油精 【物品介绍】这只是一瓶风油精,提神醒脑。奥卡洛斯曾经称之为“适合冥想的小玩意儿”,毕竟它让人清醒。人只有在清醒时才能真正认识自己。 【物品详情】一次性物品,使用该物品,可将精神状态提升50至100间的数值。 曲月感觉自己的瞳孔瞬间放大。在她大脑反应过来前,她就已经几乎疯狂地兑换、使用—— ——黑暗再次笼罩了她,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曲月缓缓地坐了起来,看向眼前的屏幕。 那不是系统界面…… ……那是她的电脑。 20■■年■月■日■,上午六点二十八分。 这是第三次轮回…… ……原来,她又回来了。 第33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1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1 她回来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回来了?分明还没有到时间, 轮回时间应该是…… ……不。 曲月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冰冻了一般。 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弄清楚过所谓的“轮回”,触发机制到底是什么。 san值显示已经恢复到了80,后面还跟着一句评价“您的精神状态非常良好”, 让曲月觉得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曲月看向仍在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电脑屏幕, 犹豫了片刻,做出了与上次行动不一定的动作。 她点开了那个已经完全陷入黑屏状态的屏幕, 尝试着点击那个聊天框。望着屏幕上正静静跳跃着的光标,曲月忽然感到了某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大脑还这样清醒……san值还这么高, 还是刚刚被诓骗进这个“游戏”的时候呢。 冷静了下来, 曲月才从自己脑海中那些好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来。副本、boss、所谓的沃土……还有队友。 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活着逃出这所学校、通关副本。 曲月将笔记本电脑摆正, 盯着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 六点三十一分。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接下来的副本流程经过两次轮回已经相当清晰—— ——首先,七点钟是副本“苏醒”的时间,是一切异变与危险开始的时间。而且,在七点之前,宿舍楼门是完全上锁的。七点会有一只怪物随机推门进行“查寝”,推门从一层大厅开始一路向上; 她和提瓦特大陆发生连接后,造成了整个副本的部分崩坏——而崩坏源就产生在她的身上。正常来说怪物推门完全是随机的,而且如果怪物推门的话只要躲在柜子里就能避免被发现了——至少在一周目中, 这个规则在副本中是绝对生效、怪物的行动能力是受限的。 但由于她带来的崩坏,似乎怪物不再受限,开始有意识地向她的方向挪动, 并且可以感知到她的位置、推开柜子。 七点至七点二十分间的某个中间时段, 提瓦特与她建立联系, 系统出现崩坏;紧接着, 胡桃会通过所谓的“隧道”进入副本。在怪物的追击下找到方法逃出去, 就能通过这一关卡了。 但随着一周目的结束、轮回的开始, 副本开始产生异变。一周目中,她们逃跑过程的走廊还是正常的,是她从值班室中使用聆听、见到了那些低语和颂歌的来源——“影子”,走廊才开始发生异变的;然而在二周目中,仅仅是在她逃跑的过程中,走廊中就已经产生扭曲、融化的异变了—— ——当然,在经历了诸多变故后,曲月现在认为自己有理由怀疑,那是因为她的san值随着轮回和经历这些事情而不断下跌的后果。 紧接着,他们需要八点赶到教室,或者有适当的理由并获得了年级主任、督导等的批准和允许。一周目中,梅如云曾经化身为怪物暂停时间,给他们上了一堂课,随后他们从幻境中脱出后,才见到了“贾老师”,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授课”。 然而那只是一具人偶和空壳,在雪雀有意的挑衅下,梅如云化身的怪物从人偶中钻出并对他们进行了攻击,吞噬了季嘉恒,并把他们逼到了保安室。在保安室中,她使用聆听技能看到不遵守规则离开保安室就会死的警告,九点三十五分左右梅如云跳楼、接到电话,九点五十分他们选择不出去,并遇到了怪物。 “滴答……滴答……滴答……” 钟表指针摆动着,曲月感觉自己四肢都已经僵硬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从床上翻了起来—— 上一次轮回中她带着的、从怪物身下麻袋中掏出来的物品,不出意料都已经消失了。 但没有关系…… ……她已经获得了那些经验。 趁七点还没有到,曲月不再犹豫,直接翻下床推开宿舍门,向四楼白苒的住处跑去。 &nb sp;推开门后,曲月与那张惊恐而苍白的脸撞了个正着;而白苒看到她的第一眼,这个与她差不了几岁的女孩就“哇”得一声哭了。 “当时我和雪雀在保安室里等着接电话。”她用力地抽噎了一声,“胡桃找到了一本电话簿,可以让我们之间相互通信。快要到……跳楼……的时间的时候,我们没有再通话,挂着的电话响了……但是……” 白苒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接起来后,却不是上一次那种可以对话的……我的意思是……不是人类的声音了。” 曲月蹙了蹙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是什么?” 白苒哭着说:“……是……是很多很多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哭声、笑声……还有好多好多人说话的声音叠在一起,我们两个人都听不清楚!”没有注意到曲月快速沉下去的脸色,白苒飞快地继续倾诉着,“然后……然后,那些哭声笑声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齐齐念着什么!” 曲月当然知道它们在念什么。 那时,正是她带领着所有的影子唱着颂歌。 曲月问:“然后呢?” 白苒:“然后……然后我就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等我醒过来,看到了一个完全扭曲的房间!只是定睛一看……就又恢复正常了。” 完全扭曲的空间…… 看来,白苒的san值也因为轮回的进行而下跌了。只是她没有像曲月那么倒霉,直接和降低san值的源头来了个亲密见面,所以没有产生太过严重的幻觉。 不过…… ……一周目的时候,如果这一切都在进行着,只是梅如云跳楼时他们待在了保安室中,为什么两次接起电话的内容会不一样呢? 而且,二周目时,她和梅如云站在天台,明明看见的是横亘整个校园、仿佛能够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掉的巨大眼睛,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从眼眶和缝隙中溢出的黑色影子蔓延过这个不大的学校的每一寸土地…… 分明校门口附近、保安室旁边,没有任何一只怪物的踪迹啊。 可他们当时听到的……又确实是那种怪物的撕咬和抓挠声。影子靠近她发出的声音是混杂着哭声和笑声的低语,以及兴奋而狂热的歌声。那种情况下,她绝不可能认错。 难道…… 难道因为他们选择的不同,副本发生改变了? 一周目中,他们选择了待在保安室中;而二周目,为了保证不过于被动,已经具有一些信息的他们分别在天台、保安室、广场待着……所以,怪物消失了? 曲月抿了抿嘴。或许第一次接触这个副本,她会对这条信息不以为然;但她已经在这个诡异的副本中经历到第三次轮回了。 副本……会根据他们的选择产生变化? 既然如此…… 那梅如云还有这个副本,就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 这么推测的话,她一直以来想要弄清楚的轮回产生时点也能够随之确定了…… “曲月?曲月!” 白苒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曲月纷乱的思绪:“曲月,我们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曲月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只老式挂钟,抿了抿嘴,宽慰地拍了拍白苒的肩膀:“没事的,七点到的时候,你就像上一次那样躲在这间房间里就好。” 副本并非无可战胜。她们已经找到了怪物的弱点,这一次一定可以把怪物杀死,或许还能获得一些线索。 告别了白苒以免自己身上的错误波及到她,曲月独自一人来到了209。 这是梅如云入学的房间…… 连那间一开始为她们提供着庇护、对她来说象征着安全的房间,如今也发生变化了。 不如说… … 曲月抿了抿嘴,用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个写满了侮辱与诅咒话语的床头柜,以及被划得乱七八糟、甚至沾着深红色的血渍的床单。 不如说,被揭掉了虚伪而华美的外衣,露出了她真实的、伤痕累累的过往。 床头柜没有锁,曲月把手探了进去翻了翻,在夹层中找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她曾经在黑板上看到的内容——只是这本日记同样被人用红色的水笔用力地划烂破坏掉了;日记写了小半本,就随着悲剧的发生戛然而止了;而当曲月继续向后翻的时候,无数双用铅笔画着的、将纸面挤得满满当当的眼睛吓了一跳。 其实,那只所谓的眼睛和一直追随它、歌颂它的“眷属”影子,其实是无意识的。 那些影子具有实体,而且可以被轻而易举地诱导——它们并不打算直接杀害人类,而是希望将人类进行同化,使人类同样信仰、追随、歌颂它们所信仰的“沃土”。只要诱骗它们,以san值下跌的代价使它们也认为她已经被同化,得到它们的“认可”后,就能够通过操纵影子模仿自己的动作从而对影子进行直接的操控。 这就是对副本的利用与影响。 而这两次轮回,共同点有:第一,是副本中重要的时刻。第一次轮回,是一天已经结束、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刻;第二次轮回,是梅如云跳楼的时刻。 第二,两次她都直接看到了“沃土”。但那只眼睛并没有任何的情感与主动倾向,它似乎只是出现,然后不断地蚕食着这个空间。 第三…… ……每一次,她都带领着所有的影子一起唱出了那首有关于“轮回”的颂歌。 现在想想,那些影子一共在她的耳边唱过三首颂歌——那些颂歌似乎通过她的听觉直接传递到了她的大脑中,明明记忆力不算太好的曲月,回想起那些模糊而晦涩的颂歌内容却自然而熟悉得像回想起一直以来坚信的真理,譬如太阳东升西落—— 这件事实让曲月感觉不寒而栗。 第一首颂歌除去首尾的内容,剩下的部分是: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祂的梦即浮世此间」 「祂的身即所处沃土」 第二首颂歌的内容是: 「祂赋予怨恨者权能」 「祂赋予爱人者权能」 「祂割裂时间与空间」 「天穹即是祂的缝隙」 如果第三首颂歌象征着副本轮回的实质,第一首颂歌称颂着沃土的权能…… 那么第二首颂歌,是否暗示着突破副本的方法? 祂赋予怨恨者权能…… 怨恨者就是梅如云。 祂割裂时间与空间…… 梅如云具有暂停时间的能力。 梅如云的权能是沃土赋予的! 祂赋予爱人者权能…… “……我们已经找过了,办公室里没有人……” “……督导办公室也是空的……” “守则……欺骗了我们?” “……这里,根本没有年级主任。” 门外传来了怪物低沉的嘶吼声,而不知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多一些,还是得知真相的兴奋多一些,曲月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是啊…… 这里,根本没有年级主任。 因为…… ……他们,就是年级主任。 他们…… ……就是被沃土赋予权能的人。 第34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2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2 守则没有欺骗他们…… 是他们不明白如何真正利用守则。 门外传来了怪物粗重的喘息声, 曲月身体中本能的求生欲让她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但她却感觉自己的嘴角在喜悦地、夸张地、止不住地上扬。 沃土是公平的…… 不管“沃土”到底是什么,这个存在是公平的。祂拥有掌控整个空间的能力,所有处于这个空间中的生物和存在都拥有分享祂的权柄的权利。 梅如云拥有暂停时间的能力, 并且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藏到了精神空间的碎片里。 梅如云拿走了掌握时空缝隙的能力…… 那么剩下给他们的,就是对梅如云和那些镰刀怪物们有绝对约束力的守则! 无数双满是恶意的、黄澄澄的眼睛睁开, 伴随着麻袋拖动的声音、镰刀刀尖划过地面的摩擦声,那两只手臂缓缓地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曲月看着那只手臂被她提前摆好拉过去的衣柜、床头柜或是其他障碍物暂时阻拦, 又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只老式挂钟。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209在二楼, 和怪物开始出现的一楼非常近, 但209是梅如云刚刚入学住过的宿舍。这些怪物代表着梅如云痛苦的过去、对世界的不甘与怨恨, 被赋予了极具杀伤力的镰刀后,梅如云却依旧让它们身下拖拽着象征着自己罪恶的麻袋。 它们听令于梅如云的同时, 也惧怕着一切与梅如云有关的事物。所以,这只怪物大概率不会推开这扇门, 就算有意外选择推门,至少也会在外面犹豫一段时间。 毕竟它们是梅如云怨恨的凝结,在轮回的缝隙中,梅如云甚至亲手杀了那只代表着曾经伤害过自己母亲的怪物。 过去伤害自己的恶意, 却成为了自己挥向无辜者的镰刀…… 曲月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那本日记, 神色有些复杂。 梅如云, 你到底是…… ……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有一个床头柜被狠狠地撞翻。曲月抓紧了手中的日记本,看向了头顶的时钟。 她在算胡桃什么时候来。 就算胡桃来不了,也不意味着她没有自保的方法。早上七点查寝的时间一到,沃土以及祂的眷属影子便苏醒了。掌握了如何操纵影子的方法后, 她相当于获得了一个实力极为神秘而恐怖的援军。 但毕竟操纵影子要付出san值下跌的代价。一方面, 那瓶能够提升精神状态的“风油精”可是她差点死过无数遍才完成的支线任务奖励, 由此也能看出这种奖励的获得难度,这次san值再下跌,救得了她的恐怕也只有主线任务了。 另一方面…… “滴答……滴答……滴答……” 在某个瞬间,曲月似乎看到她一直注视着的那只老式挂钟钟面上的指针似乎再度变成了三根手指;但当她定睛一看,又发现它恢复了原状。 这和白苒刚刚描述的情景很像…… 曲月的心沉了沉,收回了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看起来随时会被撞烂的门。 说来也奇怪,怪物的行为符合她的预期—— ——但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吧? 如果这只怪物明明忌惮着关于梅如云的事物,为什么又非要推开门不可呢? 除非…… 除非到了第三次轮回,这些怪物的能力进一步被释放,它们已经不怎么受到守则的限制了? 一道寒光闪过,曲月的瞳孔瞬间一缩,身体习惯性地向后一躲。厚厚的血污瞬间爬上了她的视野,在那层深红色的血雾后,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镰刀拦腰砍断的惨状。 是预知被触发了! 在下一秒,那柄镰刀便以她刚刚在血污下的视野中看到的诡异向前精准地一划。黄澄澄的眼睛在怪物的双臂上密密麻麻地挤着,无数张嘴齐齐张开,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獠牙。 曲月咬了咬牙,一手抓起了旁边满是血污的被子向面前一挡,一边竟毫不犹豫地将梅如云的日记本向前一丢。 日记本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在空中已经散开。写着一行行娟丽字迹的纸页如同雪花一般飘落,轻盈地落在了已经大半个身子都挤进了寝室的怪物的身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在下一秒钟,曲月听到怪物发出了恐怖的、竭尽全力的嘶鸣声。 那些散落了一地的日记上的字迹,竟然一个个从纸面上脱落下来,如同一个个滚烫的烙印一般,留着深红色的血液,牢牢地印在了怪物的身上。那些在戛然而止的文字记述后面画满一只只睁大的眼睛的纸页在怪物的身体上融化,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睛在寝室阴影的缝隙中缓缓睁开。 也有一张纸沾到了曲月手中的拿着的被子——仅仅和纸角沾了起来,曲月就觉得握着被子的指尖一阵燎烧般的刺痛。 这还是拿了沾了血污的物件呢——要知道,上一次轮回中,无论是沾了血的钉子还是座机,似乎都被赋予了本不应该有的能力。 尽管手指传来了燎烧般的疼痛,曲月也不敢把被子从身前贸然拿开。那只怪物被这些字迹烫得不断发出巨大的嘶吼声和哀嚎声,同时还在不断地翻滚着,每一次滚动都会裹挟着大量的纸页向外飘散。 某种程度上,曲月确实暂时解除了眼前的危机——毕竟这只怪物现在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去搭理她了,光是抵御那些字迹带来的痛苦就让这家伙竭尽全力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 曲月有些无奈地环视着不断被怪物卷起的纸页,还有那些迄今为止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只是那样静静地停在那里也足够吓人的、已经不知不觉遍布了整个209寝室阴影与缝隙的眼睛。这眼睛虽然也是黄澄澄的,但与其说是与怪物双臂上、现在正在疼得半睁半闭的那些浑浊而满是恶意的眼睛相像,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更像那只巨大的、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的、被黑影所围绕和称颂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这只怪物是逃不出去了——她也是。 就在这时,不断发出嘶吼声的怪物突然剧烈地翻身,朝着她的方向扬起了一阵裹挟着无数致命的纸页的狂风。 都不必自己心里多猜,光是看着那面曾经有过被这样的纸页袭击过、现在已经不仅一片焦黑而且还凹下去了一大块,甚至现在还在向下缓缓地掉着墙屑的墙,曲月就能猜到被这么多纸页迎面扑来的后果了。 钢筋铁泥尚且如此,人类之躯怎么挡得住? 曲月唯一能做的,只有强忍着恐惧、驱动着在死亡前僵硬的四肢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沾满深红色血污的被子里。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了她的鼻腔中,曲月唯一感觉到的却只有面对死亡和高温真切的恐惧。 三、二、一—— ——欸? 明明感到周围的气温刚刚如同要烧尽的一切的飙升,为什么……她却活下来了? 曲月抿了抿已经咬得发白的唇角,缓缓地尝试着把被子向下拉了拉—— ——无数只金蝶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 “哎呦呦,”带着熟悉笑意的上扬声音响起,通体玄黑的长杖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中旋了一圈,随后“咔”得一声扎在了地上。她扬起了那双赤红的梅花瞳,靠着墙壁笑着冲曲月挥了挥手,“这是干什么呀,弄得温度这么高?” 无数的金蝶从她的身侧涌出,那些看上去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双翅齐齐向两边扇去,将那些致命的纸页向两侧扫开;原本那些寄居于阴影与缝隙中窥探着的眼睛也随着金蝶所行之处缓缓闭合,再度钻回了黑暗中。 少女就在金蝶中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脚踩住了那只仍在不断挣扎着的怪物,背在身后握着枪柄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划,干净利落地将怪物身下的麻袋划了个对半。 无数深红色的血污从怪物身下的麻袋中流出,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着的怪物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失去了声息。 “哼,想跟本堂主抢生意,”少女冲曲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故意做了个凶狠的搞怪表情,“那结果就是——变成本堂主的生意!” 曲月一直挂在胸腔中的那股气终于吐了出来,一直竭尽全力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中保持着冷静的她此时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哭腔“……胡桃!” 第三次轮回,胡桃依旧回来了。 起码这一点……起码这一点,没有被改变。 捅开怪物的麻袋,里面的血污流尽后,露出了其中的几张黑白照片。曲月一一捡了起来擦干净,发现是梅如云和几个人的合照。 这张是梅如云和一个矮矮胖胖、笑眯眯的女人的合照,曲月推测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宿管;这张是和一个中等身高、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合照,看着照片上男人脸上嘴角挂着的那抹笑容,曲月推测这就是被梅如云描述为“看起来很和蔼”的年级主任。 尽管看上去和蔼……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中年男人为了一己贪欲,利用了梅如云母亲偏执的、想要让梅如云临时复读上一个好学校的愿望,强迫梅如云母亲与他发生了性关系,梅如云才得以临时插班入学。梅如云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埋怨过母亲对她过于严苛的要求,但在知道母亲单方面为她付出了这么多的时候,她能接受的命运只有沉默。 有时候,当一个人接受他人单方面的付出与爱意的时候,对于那个人或许只是难以、无从诉说解脱的痛苦、负担与压力罢了。 另一张照片上,是梅如云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岁;与其他照片不同,另外两张照片上,无论是梅如云还是宿管、年级主任,不管他们此时此刻心里正想着什么,至少所有人面对着镜头都露出了笑容;而这一张气氛则十分压抑 年轻女人和梅如云站在一片空白的背景前,她牵着梅如云,而在其他两张照片中都露出笑容的梅如云此时却一脸冰冷而麻木,像极了曲月真正认识的那个副本boss;而年轻女人眉头紧锁,嘴角勉强地上扬,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年轻女人…… 曲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日记,却感觉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嗯……”胡桃从曲月的身后探出两条白皙的胳膊,从后面环着她的肩在她的胸前晃悠着,“曲月,你当时说过,梅如云在最后坠楼的时候,听到的除了下面传来的催促她跳楼的声音,还有一个一直都在劝她活下去的声音,对吗?” 劝她活下去…… ……对…… 曲月瞳孔猛然一缩,脑海中的记忆逐渐被唤醒。 对……日记里除了那些将梅如云推向深渊的人,还有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是那位带着她做了验伤的心理咨询师! 她……她在哪儿? “曲月,”胡桃静静地望向她,那双赤红的梅花瞳在黑暗中灼灼发光,“你想到什么了,对吗?” 曲月望着胡桃眼中鼓励的神色,用力咬了咬牙,艰难地说出了自己推测。 “所以,你的意思是,守则中提到的那些可以为我们帮助的角色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需要我们自己来扮演?”胡桃眨了眨眼睛。 “……对,这是我们从这里逃出去……我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方法。”曲月看向胡桃的眼神逐渐坚定,“想要逃出这个副本,只能将梅如云带出这不断重复的一天——我们可以扮演那些知道真相却不作为、或者以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全局的人,让梅如云脱离死亡的命运!” 明明说的时候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激动而高昂的,说完后,曲月的内心却忽然升起一丝怯意来。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胡桃那张看不出心思、永远笑眯眯的脸“……果然,还是有点太扯了吗……?” “不。”胡桃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不是场游戏吗?有人通关,就靠打败boss;有人通过,是靠自己的方式巧妙化解矛盾。‘不战而屈人之兵’,很厉害唷。” “而且……”她的目光微微一沉,“我保证……” “……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 第35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3 当他们再度汇合的时候, 雪雀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差了。她的脸像纸一样苍白,上面还沾着些许血渍,靠在教室外面的墙上时, 曲月清晰地看见她原本整洁的衣衫已经凌乱了不少, 上面还沾染着晕开的血渍。 想来也是。随着副本轮回次数增多, 怪物受到守则的限制也开始越来越弱了。要不是怪物害怕梅如云, 而且梅如云满是怨恨的日记本能带来那么大的伤害作用,估计就算是她机关算尽, 恐怕也撑不到胡桃过来救场的时间。雪雀那栋楼里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自然不会简单。 实力、实力、还是实力! 她现在……还是太弱了。 咬了咬牙, 曲月用力地抬起头说完了自己的计划, 随后便用坚定的目光环视着众人。她猜到了很多种结果……比如,他们可能会嘲笑她的想法, 或是质疑她——毕竟,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守则中提到应该为他们帮助的人根本不存在,是因为要让他们自己来扮演这个角色? 谁听了, 估计都会怀疑曲月是不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好而开始说胡话了。 但出乎曲月的意料,这些已经筋疲力尽的同伴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曲月看着众人的神情, 感觉心下一沉。 这个副本难度比他们想象得高太多了……从头到尾, 看上去他们只经历了两天不到的时间, 但实际上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在多次生死边缘徘徊的过程中愈发靠近崩溃的临界线。 白苒的状态还算好,毕竟她在这次轮回中很好地遵守了曲月的要求待在衣柜里,除了她过来敲三下柜子和她对暗号, 谁来也不要开门。但之前的轮回和经历的恐惧很明显已经掏空了她的勇气, 她现在正怔怔地坐在地上, 靠着墙壁, 望着窗外阴云密布、似乎隐隐约约透露着几分红血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晟的状态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糟糕的程度了。和其他人相比,他是真正失去了同伴的人——虽然说起来有些冒犯,但曲月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种糟糕的精神状态下独自一人成功地从宿舍楼里躲过查寝逃出来的。要知道,和第一次轮回中怪物随机推门而且可以被柜子挡住的简单模式相比,已经经历了两次轮回的副本状态已经异常到了众人无法掌控的地步了。 曲月的目光顿了顿。她看见了雪雀,刚刚正与她的视线停留在同一处。她对雪雀这种视线无比熟悉——暧昧、欢喜、期待,带着一丝奇异的贪婪的美感。 以前,她每次看到曲月使用聆听获取到自己无法得到的线索的时候,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雪雀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张晟? 曲月脑内的疑惑刚刚萌生,雪雀似乎就察觉到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迅速而自然地从张晟身上从容地挪开,嘴角勾起了一丝柔柔的笑意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做呢?” 曲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把心中对雪雀的疑惑短暂地放到了一边“根据我们得到的全部信息来看,参与梅如云事件、且能够帮助到我们、在守则中被明确提到的,一共有贾老师、年级主任、梅如云母亲、心理咨询师、督导、保安室保安,此外参与到她的过去并被她异化为怪物的,还有宿舍楼宿管、保健室的老师。” “我们一共只有五个人。”雪雀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好心提醒道。 曲月不愿意在人数这个话题上多纠缠——毕竟,一旦这样纠缠下去,其他的队友可能就会把“胡桃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摆在明面上了。她顿了顿,把这个话题迅速地躲了过去“……是的,所以我们应该选出五个最重要的角色——只要有这五个人,就可以发挥合力的那种。” 张晟虽然精神状态很糟糕,但还是能够对话的,只是他的记忆似乎无可避免地随着轮回次数的增加被磨损了。当众人刚刚汇合时问他的经历,他只说自己站在广场上一直在等——但因为广场实在太大,他实在害怕,就一个人往教学楼楼门口走,打算看看会不会有学生的幻影出现;然后到了时间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确实看到天台有一个人影,应该是准备跳楼的梅如云。 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被黑雾笼罩了。 与其说是黑雾,更不如说仿佛他们所处的副本是一碗清水,而那一瞬间就好像将墨水滴入了清水中,浓浓的黑气一下就遮盖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的;而就在那时,他听见无数喧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 “是那群学生的声音。”他的声音极慢,缓缓地看向众人,似乎有些迟钝地、一字一顿地叙述着自己的回忆,“他们在催促梅如云跳下来。” “你看到他们了吗?”胡桃歪了歪头。 张晟缓缓地将头部转向胡桃,那双空洞的眼睛盯了她两秒后,才开口慢慢地说道“没有。当时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那些话好像贴着我的耳朵直接钻进我的大脑里,让我感觉很晕、很想吐。” 他顿了顿,似乎因为回忆那段让大脑超载的回忆让他连同当时的痛苦也一同回忆起来了,张晟露出了有些许扭曲的痛苦神情“……不过,那些声音其实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我也不太确定,但在我彻底昏迷之前,我感觉有几句我至少听到了四五遍。” 胡桃眯了眯眼睛“四五遍……你的意思是,这可能并不是过去真实的投影?” 雪雀罕见地没有说话,而是颇有兴趣地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晟的脸,猩红的舌头缓慢地舔过她的嘴唇。她似乎一扫疲态,但这件事却让本该为队友恢复状态而开心的曲月心中升起了一丝朦朦胧胧的不安。 张晟似乎没有注意到雪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只是看向胡桃,又测了侧脸,看向曲月“嗯。或者说,可能当时她跳楼的时候,楼底下根本没有人说话,她身边也没有最后再拽她一把。她在生命的最后不是患上了精神类病症吗?……可能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胡桃定定地看着他,那张白皙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你很了解这些事嘛。” 张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用力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随后,带着几分嘲讽的神色环顾着周围坐着的同伴“被选到这个副本的人,多半也都不怎么正常吧?” 白苒听了他的话,把头从望向窗外的方向扭了回来,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但她的动作在下一刻便停住了,最后只是恶狠狠地看了张晟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短暂的风波过后,还是要一起想如何从这个致命的副本中逃生。聚在一起,大家最后还是同意试试曲月的提议——毕竟他们打不过梅如云,也想不到其他智取的方式了。 众人对需要扮演的角色讨论了一番,最后敲定了贾老师、年级主任、保安室、心理咨询师几个环节。 督导虽然也被守则提到过,但从上一次轮回来看,它的作用似乎只是为处于包括保安室、年级主任办公室中的那些可移动的座机通讯方式;母亲的角色固然重要,但上一个敢对梅如云母亲动手动脚的年级主任,连他化为的怪物都被梅如云抓住轮回时副本的缝隙残忍虐杀,扮演年级主任都是一项风险性相当高的任务,更别提母亲了——没人敢冒险去演这个在梅如云眼中对她情感极其复杂的角色。 雪雀的精神状态恢复后,依旧还是那副游戏人间的样子,相当积极地包揽了年级主任这个烫手山芋。白苒看起来已经快要不行了,众人看她也跑不太动,干脆就让她在保安室坐着,随时准备与众人联系;张晟则负责了贾老师。 剩下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色,看起来是似乎最为安全的、在梅如云过去的回忆中唯一一个拉了她一把的角色,但细细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有福消受”的。毕竟,他们并不确定真正的心理咨询师过去做过什么;更何况,他们迄今为止已经经历了两次轮回、探寻到了学校大多数明确暗示有剧情的场所,唯独没有找到过所谓的心理咨询室。 这个角色,同样充满着浓重的不可确定性。 最后,在距离九点三十五分这个时间节点珍贵的近两小时内,众人决定分组分头行动。雪雀、白苒、张晟前往多半已经因为梅如云的虐杀而空下来的年级主任办公室,把座机和重要的东西拿到手;然后去督导办公室,按照胡桃的指导困住那只怪物,从它的麻袋中找到电话联系簿,和在办公室的座机;胡桃、曲月则留在教室,为三人没能准时“上课”找个借口,寻找杀死贾老师所化成的怪物、扮演这个角色的机会。 在即将分别的时候,雪雀歪了歪头,用猩红的舌头一点点缓慢地舔过嘴唇,面上带着柔柔的笑容,看向曲月“什么情况下,才能真正取代这些角色,被你所说的‘沃土’赋予权能呢?” 曲月看向她,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不知道。”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至少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出几种自己猜测的方法;当一想到她说的某句话就可能导致同伴的失败、受伤甚至死亡,她便不得不谨慎,就算付出的代价是被否认、指责和谩骂。 雪雀挑了挑眉,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前,胡桃已经背着手慢悠悠地从一直倚靠着的墙壁上站了起来,似乎是不经意地溜达了两步,将曲月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她笑眯眯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梅花瞳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梅如云想要让所有人与她一起不断循环这一天,以感受她的痛苦与恨意,所以她被赋予了权能;而我们想要被赋予权能……” 她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看向雪雀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发自真心地,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能改变一切,放我们彼此一条生路吧。” 第36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4 雪雀之后便并未反驳什么了, 只是像她一贯那样,也并不因为他人的反驳而不满,只是耸了耸肩笑了一下, 便招呼着张晟和白苒跟着她一起去致远楼了。 三人走后,原本就显得寂静而凄清的走廊愈发让人有些发骨悚然了起来。漆着白漆的走廊已经失去了它最初的模样, 虽然没有年级主任办公室那层那样惨不忍睹,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墙皮剥落、墙壁上满是涂鸦, 寂静的走廊中只能听见胡桃隐隐约约哼着的童谣声, 和挂在墙壁上老式挂钟滴滴答答的走表声。 “……谢谢你,胡桃。” 曲月低低地说道。 “道理本身就是那样的, 又何必犹豫呢?”胡桃顿了顿,笑眯眯地看向曲月,“最重要的是要‘做到’, 具体怎么做……只要达到了我们所期望的结果便好, 不是吗?” 曲月总觉得胡桃似乎还有言外之意, 但却也摸不清楚;她抬起头想详细问问, 目光在即将到八点的老式挂钟与胡桃脸上笑眯眯的神情中回旋了片刻, 最后还是把想问的话题咽下去了。 胡桃似乎看出她神情中的紧张,轻轻地握着曲月的手, 抬起头看着她, 微微弯着眼睛:“不必担心……” “我不是说过吗?一定会一起, 安全地离开这里的。” 离八点只有五分钟了。胡桃顺着曲月的目光抬起头看了看表, 拍了拍她的手, 随后便神态从容地推开了教室的门。 教室在第三次轮回后也一片惨相。桌椅被推翻了大半, 上面写着无数不堪入目的辱骂性词汇, 原本平坦的桌面被人用小刀划出了无数道深深的伤痕, 或是被撞击得坑坑洼洼;黑板上被用粉笔胡乱地涂满, 在粉笔下面好像盖着什么字。 漆着白漆的墙皮剥落了大半,上面泼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深红色血迹。状态最为凄惨的还是要数教室背面的小黑板,似乎有一团沾满血污的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教室后面的墙壁和用来画板报的黑板上,深红色的血液向下流淌着,染满了整面墙壁。 胡桃眨了眨眼,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她牵起曲月的手,左手则旋了一圈长杖,横在了两人身前。她们走到了原先安排好的位置,胡桃用长杖刮了刮上面沾着的血皮。 在胡桃专注于清理工作时,曲月挪了挪视线,观察着周围桌子上的血迹。 那张属于梅如云的桌子上血迹最为浓重,几乎整张桌子都被血污覆盖了;越是靠近这张桌子,桌上血污沾染得就越多。反倒是曲月当时使用聆听选择的这两个座位,上面并未沾上多少血污,被胡桃三下两下就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离八点越来越近,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不断加快。她竭力压抑住愈发加快的心跳与心中的不安,抬头看向胡桃:“……胡桃,待会儿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怎么想的?”胡桃看着曲月动了动嘴唇露出的为难神情,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好啦,当时提议的时候不是很有主意吗?” 提议…… “那就等贾老师来……” 曲月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有些艰涩。然而头一旦开启了,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畅而坚定了。 “然后,杀了他。” “咚――” “咚――” “咚――” 老式挂钟中传来了夹杂着滋滋电流声、有些刺耳而扭曲的电子报钟声。它仿佛是某种号角,预兆着一切的序幕与落幕。 这一切…… ……也该结束了。 “垮――垮――”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回响着。曲月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地战栗着,她开始无可避免地想象第三次轮回中的贾老师会是什么样。一只怪物?一个人面兽心的人?还是…… 随着脚步的靠近,曲月明显地感觉到不仅自己的身体愈发绷紧,就连身边一直笑眯眯的胡桃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消失,那双赤红色的梅花瞳中满是冷意,手中通体玄黑、顶端燃烧的长杖也握得愈发紧了紧。 “垮――” “垮――” 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曲月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然而,推开门走进来的“人”,却出乎曲月所有的猜测。 那竟然……只是一只人偶。 染着血污的惨白躯体由球型关节连接着,两只外突的眼球贴在人偶硕大的头颅上,僵硬地目视前方;它的两支前臂向前探着,双手却随着重力无力地下坠,仿佛被从屋顶垂下的傀儡线吊着,牵引拖拽着它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曲月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背后升起了一层冷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当曲月看到这只人形人偶时的恐惧,甚至已经超越了她看到那只长满眼睛的怪物。 胡桃微微蹙了蹙眉,轻轻地握住了曲月的手,向她安慰似的点了点头。 人偶摇摇晃晃地在被粉笔涂满的黑板前,那两只苍白的眼球在眼眶中挪动了一圈,环顾着整个教室;随后,它便紧紧地盯着教室中仅有的两个人类。 曲月和胡桃为了避开梅如云的座位,实际上坐在教室中相当偏僻的位置;故而,当人偶的眼球转过来对准她们的时候,已经有部分脱离眼眶了。 身处于这一诡异而猎奇的场景,曲月感觉自己几乎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吐出来。 但一想到他们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挣扎了那么多次,才终于摸到了一点逃出生天的方法,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掉链子,才总算压下了胃部翻腾的酸意,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偶。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乎她考虑的情况了…… 如果它不是他们所认知的那种镰刀怪物,那它的弱点又是什么? 她们又该怎么杀了它? 曲月的大脑飞速运转时,她便看到人偶的面庞上忽然蠕动了一下,一个裂缝从原本应该是嘴的位置开裂,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都到齐了吗?” 曲月咬了咬嘴唇,正思考着如何应答时,胡桃已经笑眯眯地开口接过了话头:“他们出了点事情,现在正在年级主任那里呢。” 人偶迟钝地抬起头,似乎在处理着胡桃刚刚的回答。曲月感觉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当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中跳出来时,人偶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吧,”它慢吞吞地说着,曲月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听清它到底在说些什么,“同学们,今天的历史课内容是近代史知识,我们从虎门销烟讲起……” “――等等。”胡桃微微一笑,“老师,这里我们已经讲过了。” 空气再度陷入了沉寂。曲月竟说不清是此时的情况看起来更令人恐惧,还是刚刚坐在一间满是血污的教室中听着一具人偶为她们将虎门销烟看起来更诡异。 “讲过了?”它缓慢地重复着胡桃的话,几个呼吸后才慢吞吞地回答道,“这位同学,这是我们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吧。” “不。”胡桃笑眯眯地看着它,赤红色的梅花瞳中满是冷意。 “贾洪斌,你满口教书育人伦理道德,学了几千年的知识,却连做人的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你知道不知道你所作所为,将来可是要下这里的地狱的?” 人偶一言不发,只是那两只眼球死死地盯着胡桃。它似乎顿住了,像一只真正的人偶一样,对胡桃的质问充耳不闻。 胡桃似乎并不惊讶和因自己方法不奏效而感到懊恼。她冷笑了一声,右手一翻,握紧了长杖,在曲月耳边低语道: “曲月,对它用聆听。” 虽然不明白胡桃到底是有什么打算,但出于对胡桃天然的信任,曲月还是屏气凝神,对准人偶默念着“聆听”。 无数的精神丝线从她的十指中疯狂地四溢,向讲台上的人偶飞快地游走着。当丝线近身的瞬间,共享着丝线视野的曲月忽然在人偶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属于人的感情―― ――那是惊讶、厌恶…… ……还有一丝忌惮。 在下一秒时,原本僵硬而迟钝的人偶竟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闪避过曲月指尖的丝线;与此同时,它的背部忽然隆起了一个不断蠕动着的大包。 梅如云…… 是梅如云! 早就预判到人偶想法的曲月在它动作之前就已经动起来了。手中的丝线猛然扩大,在人偶向后一步跨开,用力地拴住了它的四肢。无数的声音涌入了曲月的大脑,让她感觉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撕裂。 但是她明白,疼痛也意味着正确。 使用聆听,一定是获得什么重要信息的必要方法。 忍受着太阳穴处不断传来的剧痛,曲月咬紧了牙关,进一步向丝线中注入力量。 无论是谁赋予她的权能…… ……请让她聆听一切的真相吧。 丝线被绷紧,连空间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而站在讲台上的人偶,原本一片空白的面部,竟浮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庞。 是贾老师―― ――贾洪斌。 第37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5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5 人偶的脸上, 浮现出了那张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脸。 曲月并不是第一次打量这张脸——但不知为何,她的内心中忽然涌现了一种想法。 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神色惊慌的中年男人,才是真正的贾洪斌。 无论是第一次将他们困在时间中, 还是被雪雀挑衅直至引出怪物还是第一次轮回前末尾一副笑眯眯地带走雪雀送回宿舍楼, 亦或是二周目时接受他们的请假时, 每一个“贾老师”,都只不过是一具被梅如云在背后操控的人偶罢了。 眼前这个神色惊恐、满眼都写着惊慌失措和崩溃的中年男人……才是她在胡桃的指导下使用聆听强行拉出来的, 真正的“贾老师”。 虽然心中存在着许多疑惑, 但毕竟当务之急是取代贾洪斌的身份。为了维持副本的运转与剧情推进,梅如云制作了像贾洪斌所寄身的人偶,用自己的力量进行操控;而取代这个角色的唯一方法, 就是灭掉那具空壳人偶上所寄身的“灵魂”, 才能让自己取而代之。 胡桃的目标,正是把这具人偶上真正属于贾洪斌的灵魂拽出来! 曲月咬了咬嘴唇,与眼前看起来如此脆弱而恐惧的中年男人对视着。 明明是罔顾伦理、用着阴暗手段来伤害自己年幼学生的施害者, 现在却看起来一副受害者虚弱而痛苦的样子。 不知道梅如云……看到这一幕, 又会想些什么呢? 曲月想要鼓起勇气向前迈步,却被一双手轻柔而坚定地拦下来了。她向右边看去, 站在她身边的胡桃左手虚虚地拦在她身前, 长杖在右手中旋了一圈,“咔”得一声扎在了沾满血污、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她一步一步来地向着贾洪斌走去,烧得一片火红的枪尖在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虽然嘴角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微微勾起, 然而那双赤红色的梅花瞳中却已然是一片冰冷。 “你……你要干什么?!”他一步步地往后退着, 那双满是红血丝的、外突的眼睛中满是惊恐,“我、我告诉你, 你这是非、非法……等我出去后, 我一定告你!” “看来, 意识还是没有足够清醒啊。”胡桃的声音很冷,“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中年男人还是色厉内荏地冲着胡桃咆哮着什么,曲月倒是感觉有点奇怪。 眼前这个人,他的记忆到底停留在什么时候?如果他真是被梅如云抓来的话,梅如云真有那么好心,只是把加害自己的凶手关着?再者,就算贾洪斌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正常人看到眼前这一片血色、满地狼藉的教室,难道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感到极度的恐慌吗? 但眼前的贾洪斌……虽说他的脸上也写着惊慌,但似乎引起他恐惧的更多是与他同时出现在这个封闭空间中的曲月和持着枪的胡桃,而不是他所处的环境。 贾洪斌……看不到这间教室的真实模样? 就在曲月因为自己的猜测将视线紧紧地锁在贾洪斌的面部表情上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五官似乎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扭曲? 曲月轻轻地抽了抽自己的指尖——而在下一个呼吸时,曲月亲眼看见贾洪斌脸上的五官剧烈地扭曲,一抹熟悉的神色从那两只外突的、满是红血丝的眼球中闪过。 随后,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般,贾宏斌的五官开始模糊、扭曲,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在拖拽着一样,如同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般,他的五官被碾压、揉搓,伴随着那一声声凄惨的、已经不似人类的叫喊声,向面部的中心收缩着。 是梅如云。 是梅如云想要阻止她们! 就在贾洪斌整个人都要被彻底吸进人偶时,一道银光闪过,无数根早已潜藏在周围的丝线向外迸射开来,死死地缠住了贾洪斌的四肢,将他疯狂地向外拖拽着。 “曲月!”胡桃猛然回过头,看到了正死死地咬着牙关的曲月。曲月的脸色一片苍白,十根手指因为用力过度也开始不自然地泛白;在这个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交融的死角中,她拼了命地拖拽着缠住贾洪斌的精神丝线,硬生生地和梅如云抢夺着这个灵魂。 一声充满怒意、如同泣血般的尖叫声传来,沉重的步伐声从教室外的走廊中传来。 还有…… ……锋利的镰刀被拖拽着,划过地面的摩擦声! 寒光一闪而过,正中曲月的面门而来。就在她满心绝望,身体因为恐惧下意识地陷入僵硬的时候,一声清脆的金属与金属之间碰撞的声音传来。 “咔!” 胡桃一直笑眯眯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枪影夹杂着寒光,她的身影如同一片连续的金蝶般快速地在课桌间穿梭着,在最后一秒挡在了曲月面前,用枪牢牢地抵住了从缝隙中正向曲月面门的镰刀。 曲月甚至来不及擦掉鼻尖渗出的汗珠。泛白的十指齐齐用力,她咬紧牙关再度催动着丝线。现实与虚幻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她甚至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丝线牵扯指尖带来的疼痛感。 无数的丝线铺满了教室,拼命与外面不断鼓动、想要冲进来的力量抵抗着。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仅仅能勉强抵挡住外面那疯狂撞击着空间的恐怖实体,不断有不知名的黑雾源源不断地从丝线的缝隙中渗透到教室中,将她、胡桃、贾洪斌三个人彻底间隔开来。 “曲月!”透过带给人浓厚的不祥之感的浓雾,胡桃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靠近!……我去……!你……快走!” 下一秒,胡桃的声音在一股如同实体般的黑潮中戛然而止。如同墨水般的雾气已经完全遮蔽了曲月的视线,她仓惶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呼喊着胡桃的名字,然而每一次呼喊,都会伴随着血污蒙上她的视野,那些恐怖的被镰刀斩断的死相提醒着她该如何闪避,也警示着她,每一次发出呼喊声,都会使梅如云更加确定她的位置。 不……不要…… 不要停留在这里……!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明明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明明已经……! 指尖传来一片拉扯带来的刺痛感,曲月瞬间抬起头,盯着面前黑漆漆的空间中的某一个方向。 是他…… 是贾洪斌。 曲月黯淡下去的眼中忽然迸射出了一丝仇恨的光芒。她缓缓地站起身,感受着愈发锋利的丝线在指尖划过时带来的痛觉。 梅如云的人生原本可以很美好的。 她原本可以活下来的。 如果……如果不是贾洪斌罔顾伦理…… 如果不是贾洪斌主动在同学间散布梅如云和她母亲的谣言,又假惺惺地救起她…… 如果……如果不是……! 耳边有风在呼啸,指尖牵动的丝线在随着她的动作作响。在阴翳的黑影中,她听到了中年男人惊慌失措的呼救声、少女泣血般的哭嚎声、同伴焦急的喘息声。金属与金属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不断地从黑暗中传出,与那些昏沉的黑暗随影随行的低语声夹杂着笑声响起,隐隐约约的颂歌声从远方传递而来。 但她没有再去听。她只是用尽一切力气地向前奔跑着,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时带起的丝丝凉意。冰冷如刀光的丝线在空中抛弃椭圆的弧度,曲月一把将被丝线束缚住的贾洪斌推在地上,俯下身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另一脚将他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背部上。 这个曾经毁掉那个女孩一生的人,曾带给她那样的痛苦、不甘与绝望,在女孩短暂的生命中无法战胜的怪物,就这样被曲月踩在脚下,喉咙中不断发出痛苦地嗬嗬声。 曲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凑近了他的嘴巴。 “放……放……放开我!”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呜咽声。 曲月再度加重了手中的力度:“你现在记起来你做的事情了吗?” “什……什……什么?”在极度的惊恐与缺氧中,贾洪斌的语言已经有些紊乱,“你说什么?!” 曲月:“梅如云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吓得失神,贾洪斌竟发出了嗬嗬的笑声:“……嗬嗬……你在说……嗬嗬,她可没拒绝我啊……我又没说谎……我没强迫她……嗬嗬……她是自愿的,是主动的……” 曲月感觉一股怒火冲向了天灵盖,手中的丝线再度收紧,疼得贾洪斌再度发出一连串的痛呼声。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中浸满了冷意。 贾洪斌不断地咳嗽着,他的语言越来越颠三倒四:“嗬嗬……警察,警察来了也没用……嗬嗬,你个女人横得很……我没说谎,梅如云那个小丫头,倔什么倔?她那个妈也是,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还不是……嗬嗬……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关我什么事?!你等着,等外面来人,看我不……嗬嗬……以后看我不把你们一群贱/人弄死……” 曲月冷冷地盯着他,控制着手中的丝线一把将他拎起来,凑近他的耳边:“以后?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贾洪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与疑惑:“……你什么意思?” 曲月冷笑了一声:“梅如云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死了。你的灵魂,还有所有人的灵魂,都被她囚禁在这片沃土中,永世……不得超生!” 原本只是平常的语言,在沃土二字出现后,整个平静的空间如同炸了锅一般。原本蛰伏在缝隙中、蠢蠢欲动的影子发出嘹亮而狂热的高呼声,无数的影子盘旋着曲月与贾洪斌。 “不……不……!不……不可能!” 话音刚落,曲月就感觉到了身下的贾洪斌开始疯狂地挣扎,口中不断溢出尖叫声。 “这……这不可能……啊!!好痛……!不可能!嗬嗬……” 他想起来了。 或许是无数次的死亡带给他的痛苦太过浓重,随着记忆被唤醒,贾洪斌挣扎的力度愈发疯狂,饶是曲月有无数根丝线的帮助,也难以压制住一个疯狂的成年男人拼死挣扎的力度。 “杀了你……”他的声音中写满疯狂,“杀了你……!杀了你,你替我死吧,你替我经历这一切……!” 曲月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无数的丝线在黑雾与影子中划过一道道弧度。她咬紧牙关,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力地将丝线向上甩去。 脖子……脖子……脖子……! 她要……杀了这个怪物! 一股巨力忽然扼住了曲月的喉咙,让她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贾洪斌似乎把她最初的攻击当成了某种“献祭”,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掐得曲月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杀了……杀了那个怪物…… 为她……为她…… “……帮我复仇……” 去死吧…… 用你的满是罪恶的生命,向她赎罪吧。 曲月的双眼猛然睁大,原本已经涣散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寒光。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后拖拽着满是丝线的十指,已经快要窒息的喉咙中传来破碎的呼喊声: “沃土!” 第38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6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6 丝线断裂的声音如同一柄利箭一般, 穿透了浓郁的黑雾。伴随着男人几乎不像人能够发出的惨叫声,所有盘旋在曲月与贾洪斌周围的影子猛然涨大。 曲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低弱的□□声。她咬紧了牙关, 手中的丝线齐齐收紧,不断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拉扯着。丝线崩裂又接替着过往丝线的轨迹向上扬起, 一圈圈地、牢牢地拴住了贾洪斌的脖颈。 “呃啊啊……!” 他在惨叫。曲月感觉握住她脖颈的手正在松开,她趁此机会向后挣扎着退去。手中的丝线在指尖紧紧缠绕着, 那一段连接着套在贾洪斌脖颈上的线圈。伴随着数道银光闪过, 曲月狠狠地、用力地向后不停拖拽着。 他在惨叫。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聆听着同类濒死时为了求生而下意识发出的悲鸣声。她的手已经被汗水浸湿, 刚刚成年没有多久的年龄、感受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手下渐渐流失, 这种心情让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感来。 他已经被梅如云杀了。或者说, 出于各种各样她甚至无法明确思考的方式,梅如云或许是在某种情况下摄取了他的灵魂,又或许一切仅仅是梅如云的回忆,是她一场想要自我救赎或是将自己永远地囚禁在同一天的轮回中的梦。曲月感觉自己刚刚被贾洪斌挣扎、失去理智时带着极度仇恨的力度掐住的脖颈尽管已经摆脱了束缚, 仍在不断地传来一阵阵地窒息感。 不管是怎样解释, 他……眼前的这个家伙, 已经不是人了。 他还在发出惨叫。在面临死亡时, 人类的悲鸣声原来是这种声音吗?或许是生物体内特有的某种共同的感官或是属性, 曲月此时感觉自己在“共情”。一层又一层冷汗浸润着她背后的衣物, 她甚至握不住手中唯一能够做出反抗的武器。 她拉不住了。或许是死亡的威胁已经摆在面前,贾洪斌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就算心中清楚眼前的人要么是鬼魂要么只是来自梅如云对过去的一份痛苦的碎片, 曲月听着那样的哀鸣, 也感觉自己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小。 影子不断地在他们两人决战的地面上空盘旋着。偶尔当她仰起头想要张开口深呼吸时, 仰望着已经被黑雾完全遮盖的屋顶, 曲月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些影子好像是比黑还要黑的存在。它们像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围绕着他们不断盘旋, 仿佛不论她如何挣扎——亦或是说, 她愈是挣扎,愈会如同陷入沼泽般,被拉入漩涡的最深处。 但是……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从梅如云不断循环的这一天中逃出去。 想要逃出去,就一定要杀了眼前这个……怪物! 愈发锋利的丝线划破了她的指尖,曲月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手中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因为痛苦而退缩。沃土的信徒、使者——那些从无数的阴影与缝隙中钻出的影子匍匐在他们身边。刚刚她为了摆脱掐住她脖子的贾洪斌,冒险在已经确认被沃土力量入侵的教室中大喊着“沃土”的名字,果然引得了影子向他们两人扑去,才勉强一转战局,达到了如今这个对她来说还算有利的局面。 但是…… 但是,如果没发维持下来的话…… ……要试吗? 要试着……付出san值降低的代价吗?在这种情况下? 仔细静下来心聆听的话,曲月依旧能够听到金属与金属在不远处碰撞时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那是胡桃和梅如云,她能够如此专心致志地对付贾洪斌,多亏胡桃在帮助她牵制住了一心想要阻止他们的梅如云。 所以……只能靠她自己了。 已经下定了决心,曲月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随着精神愈发沉入这个满是异常的空间,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开始逐渐清晰。原本伸手不见五指、完全一片漆黑的视野开始变得逐渐有了些辨识度,她甚至能够看到浑身都铺着被扯断与源源不断上缠的丝线的贾洪斌在教室讲台的砖石上不断扭曲的样子。 那些影子也在他的身边。一个半高不高、身形瘦削的影子浑身都还滴着粘稠的黑泥,正缓缓地靠近贾洪斌头部的侧面……靠近他的耳朵。 它想要干什么? 还是…… ……在等什么? 隐隐约约的歌谣声从远处传来,如同一层一层叠加着的海浪般,像曲月和贾洪斌所在的讲台传递而来。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开始了。 第三次轮回,仅仅是听到这些影子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曲月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是的,那只正对着贾洪斌耳朵的影子,此时此刻也随着所有的影子一同兴奋、狂热而虔诚地颂唱着。曲月的太阳穴处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剧痛,她眼前的视野不断地振动、扭曲、分解、重构,但被之前任务奖励物品,那瓶风油精补回来的san值让她仍旧勉强地保持着清醒。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中站在影子中间,看着它们传播自己的“信仰”。她才意识到,原来在高精神状态值的世界中,这些影子在颂唱的过程中,实际上是静止不动的。 为什么静止不动?是为了保持专注于庄重吗? 还是说,因为是在模仿着其他影子,一起“静止不动”呢? 曲月并不知道。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副本……在这个游戏中,精神状态到底是高好一点,还是低好一点;说到底,这个问题答案的判断标准取决于“到底是在哪一种情况下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是努力地、拼接全力地活下去,还是想方设法地得到一切的真相? ……她不知道。 曲月静静地注视着贾洪斌呆滞的面孔,松了松手中紧紧缠绕着、如今已经把自己的指尖绷出了丝丝鲜血的丝线。她已经不需要拼尽全力地牵制住贾洪斌了——很少有人能够在这些不知名的影子的集体攻击下保持清醒,她几乎每一次都有同伴的帮助,也清楚着大部分的真相尚且被它们逼得精神状态差点跌出阈值,更不要提眼前这个无人依仗、甚至连灵魂可能都并不完整的中年男人了。 “……祂赋予怨恨者权能……”曲月的声音响起,那一阵熟悉的剧痛感再度刺痛了她的太阳穴,她却已经熟视无睹,“祂赋予爱人者权能。” 「祂割裂时间与空间」 「天穹即是祂的缝隙」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 影子疯狂地在两人上空和周围盘旋着,曲月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东西在她身边擦过时所掠起的一片片凉意。她扬起了头,感觉到伴随着阵阵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她的双耳中涌起了一股热意。 耳朵……流血了吧。 就像一开始那样。 “我问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当初,是不是你散布了梅如云和她母亲的谣言?” 影子们还在喁喁细语地不断颂唱着,但当曲月靠近他、缓缓地俯下了身盯着他的眼睛时,那些影子也并未阻止她。 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些影子并不会直接伤害她,它们的目的在于宣传自己的信仰、传播沃土的名字与权能;甚至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们能够成为她的制胜之道。 竟然将曾经严重威胁到自己精神状态……甚至是生命的东西视为走向成功、达到目的的工具……其实,她自己也恐怕早就疯了吧。 曲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冷冷地盯着贾洪斌的双眼,贴近他的另一只耳朵。 “贾洪斌,”她的声音浸满冷意,“是不是你散布了梅如云和她母亲的谣言?”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几乎是所有的影子都追随着她,问着那个问题 “是不是你,散布了梅如云和她母亲的谣言?” 贾洪斌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五官完全歪斜的面部极大地扭曲了一下,然后喃喃地回答道 “……是,是,是我……” 曲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无数的影子重复着她的问题,仿佛被她如同一只阴暗的、地沟中的老鼠一般踩在脚下的中年男人,那个始终站在明亮的讲台上堂而皇之地掩盖着一切、伤害着他人的畜生,有一天一直披着的遮羞布被狠狠扒开,露出里面早已腐烂的内核,被无数人鄙夷、斥责着。 贾洪斌的声音已经完全麻木“因为不管我怎么说,梅如云那个小丫头都不同意。我找不到机会得到她,所以干脆就毁掉她好了。” 曲月“你告诉了她的同学什么?你都干了什么,来传播那些谣言?” 贾洪斌“我找课代表来的时候,假装打电话,在电话中装作和梅如云那个母亲沟通的样子;后来,还夹了几张笔记,上面写了一些对梅如云指导的方向。再之后,我跟一直和她玩的那个女孩李兆娜,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内容,嘱咐她要和梅如云好好相处,跟她说年级主任很喜欢梅如云。” 曲月“梅如云妈妈的事情,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贾洪斌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略显神经质的笑容“我们几个都知道。那个糟老头……整天表面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事情呢……嗬嗬……在饭桌上,还没完全喝醉呢,就开始拿这件事吹嘘起来了……嚯!那个女人,平时一副清清冷冷、谁也看不上的样子,其实哭起来……” 贾洪斌已经有些失去神智了,开始口无遮拦。曲月听了胃里直犯恶心,强忍住想要直接用丝线掐断他脖子的冲动,打断道“梅如云后来为什么跳楼?你对心理咨询师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哦?心理咨询师?”贾洪斌的喉咙中发出了令人厌恶的“嗬嗬”的声音,“就是那个……带着那个小丫头验伤的女的吧?她也是新来的……呵呵……不自量力,以为拿着份验伤单就没事了?我告诉你,那个糟老头还有我……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爹,知道是谁么……呵呵……” “……那个女的拿着验伤单?验伤单有什么用?教那个小丫头说怎么来告我?哈哈哈哈……告啊,告啊?我看她们怎么告!最后不仅什么也没拿到,不还是落了个通报批评的处分!那个小丫头不服,一个人来找我……哈哈哈……然后……哎哟,别提哭得有多伤心了……” 曲月忍无可忍地冲着他的脸,重重地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似乎真把贾洪斌扇急了,他开始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肮脏而恶心的词汇。直到曲月抽动十根手指再度收紧勒住他脖子的丝线,他感受到了痛楚,嘴里骂人的声音才戛然而止。当曲月松了一些拉紧丝线的力度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嘴里不断传出令人作呕的喘息声。 曲月踩着他的后背,左手按着他的大脑着地,捏满丝线的右手太高“你们做了这些事,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会心虚吗?就不怕梅如云跳楼后,找你们索命吗?” 贾洪斌的声音中满是疯狂“索命?哈哈哈哈哈哈……索命?那她就来啊!‘我要杀了你’,这句话,逞强的话谁不会说啊?那小丫头,一开始放的狠话一句接一句的,我一把她妈妈拎出来,还敢说什么?她?你说她索命?哈哈哈哈哈……要是那东西是真的,就来啊!我贾洪斌,就没怕过谁!女人,女人生来不就是……咳咳咳!……” 一阵剧痛带来的□□声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贾洪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站在他背后,满眼冷意的少女。她一直都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烫染,就那样垂在肩后;穿着浅色的上衣和短裤,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安静的学生。 然而,在生理性的剧痛下,他似乎终于从影子颂歌中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少女,浑身浅色的衣服上都溅着星星点点的、深红色的血迹,那张白皙而精致的脸上也有一道道血痕;她的耳朵甚至还在向外渗血,表情中却似乎对这些疼痛置若罔闻。她的十根手指上缠满了银色的、闪烁着金属般冰冷的光芒的丝线,而正是那些丝线,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地缠绕着。无数的影子盘旋在她的周围,那些诡异的、向下滴落着黑泥的生物,竟对她隐隐约约有几分簇拥臣服之意。 她……她到底是…… 眼前这个看起来那样脆弱温和的少女,刚刚……刚刚用那些丝线,割下了他的两根手指。 “你用哪根手指碰的她们,嗯?”少女动了动嘴唇,身后的影子随着她的话语浮动着身形。无数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嘴张开,无数双眼睛睁开,无数个人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他,“不过……” “这个问题,也没必要多问什么了。” “呃啊啊啊……!” 贾洪斌发出了一连串已经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惨叫声,更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的悲鸣。难以表述的剧痛将他整个人摄住,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在空中升起,伴随着鲜血腥臭的味道、热意以及那种整个人几乎都被撕裂般的痛楚,他感觉到那些丝线齐齐收紧,竟径直将他十根手指都连根切断了。 “你这是杀人……杀人……!你这个魔鬼……你到底……!” 他断断续续地哀嚎着,不断地在地上打着滚。他的大脑在剧痛下变得格外清醒,感觉到自己好像在什么东西上翻滚着。 柔韧的、厚重的……一层层的…… 他忽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眼前这个少女指尖的……丝线。 他仿佛是一只误入蜘蛛巢穴、跌入一只厚密的蜘蛛网的猎物,不断地在网上挣扎、哀鸣。 “又在露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吗?”少女摇了摇头,俯下来身看向他。放在平时,若是有一位这样年轻而美丽的女孩主动靠近,贾洪斌得不定要多么得意地在心中如何盘算;然而现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心中只有一阵阵浓重的恐惧。 “你清醒一点……”他感觉到少女呼吸时带起的阵阵的热气吹动着他耳边的寒毛,他的心中却生不起一丝一毫旖旎的想法,“……我这不是杀人。” “你已经死了。” 无数张嘴齐齐张开,重复着少女直起身时说出的那句话。 “你早就被梅如云杀死了。灵魂困在这里,经历着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永世不得超生。” 他对这位少女最后的印象中,看到了她的十指同时向内收紧。伴随着还未传递到大脑的疼痛,他看到那些影子贪婪而疯狂地向他扑过来。理智在剧痛与听到真相时的震惊中迅速回笼,他感觉自己的脸在被什么东西啃食着。一阵阵的剧痛撕咬着他的灵魂,他也看到自己原本视野中的景象在迅速地改变。 漆着白漆的墙皮迅速地、一层层地向下剥落;原本明亮的灯泡,变成了一只只黄澄澄的、浑浊的、满是恶意的眼睛。平整的大理石砖石地板凸起,一道道深红色的血迹和一块块仿佛是人体组织般的碎片散落在地面上。黑板上好像写着什么东西,但他已经没有办法阅读明白了。 “吱呀”一声,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削的、垂着头的女孩的身影慢慢走入。那些影子仍围在他的身边啃食着他的身体,而新进来的女孩却对这些恐怖的怪物没有一丝恐惧的心理。 她一言不发地走向讲台。她的步伐很慢,身形也那样瘦削;但当她距离贾洪斌只有几米的时候,他忽然如此惊恐地、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拼尽全力地想要发出呼救声,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走进来、一直垂着头的少女忽然发出了一串笑声。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那笑声到最后甚至仿佛是在泣血般。她走上了讲台,而那些影子对她置若罔闻。不像是对上一名女孩那样追随的态度,对眼前垂着头的少女,更像是“同类”。 随着少女的靠近,贾洪斌挣扎的力度愈发疯狂。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浑浊而肮脏的眼眶中流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向外用力地凸出,那颗头颅不断地摇晃着,仿佛在乞求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阵的剧痛传来,原本恐惧着死亡的贾洪斌,随着记忆的不断复苏,竟如此希冀着死亡带来的解脱。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却被人粗暴地直接扒开了眼皮。 黑色的长发被撩起,那张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梅如云。 “等等……!” 曲月的瞳孔瞬间放大,伴随着太阳穴处传来的一阵剧痛乍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布满如同蜘蛛网的裂缝般的天花板、几根正明明灭灭的照明灯管,以及…… 以及那双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赤红色的梅花瞳。 是胡桃…… 她回来了。 “没事的。”胡桃抱着她靠在一面相对干净的墙上,瘦削的身体向她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来自同伴的温暖,“已经安全了。” “我看到……”曲月急于和胡桃说明她看到的景象,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胡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直古灵精怪的往生堂堂主此时却显得那样严肃而温柔。 “曲月,休息一下。”她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休息一下,然后再说。” 等到曲月的气息终于均匀了下去,胡桃才扶着她坐直了身体,听她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曲月颤抖着嘴唇“胡桃,我……我杀了人,是吗……?” “没有。”胡桃的声音很温柔,“你没有杀人,曲月。他已经死了,变成怪物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曾经是什么,梅如云都将他囚禁在这里不断折磨……亦或是被自己的回忆不断折磨。无论如何,他早就不是人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而且……你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曲月。战斗是件麻烦事,对我来说,它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用手段来达到目的,用战斗来维护不愿让步的东西。就这方面而言,我和你是一样的。就算是我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不管过去的记忆有多么惨痛、多么令人难以忘怀,人……总还是要向前走的。” 等曲月真正平静下来,胡桃搀扶着她走向了讲台。按照胡桃叙述的顺序,当时她们跌入了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边界,而赶过来发现她们竟然直接把贾洪斌灵魂拽出来的梅如云陷入了狂怒,开始攻击她们。虽然在边界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确定而危险,但也正因为是边界,她们才得以彻底将贾洪斌拽出来、最大限度地抵挡着梅如云的攻击。 那股黑雾就是梅如云的攻击手段——看来那一次教学楼追击战中,她果然没有使出全部实力。黑雾将曲月与胡桃分隔开后,胡桃还能确定曲月的位置,并且用护摩之杖从梅如云的攻击中保护着二人;但在某一个瞬间,她忽然失去了所有感知和听觉的能力,再也无法明确她的位置了。仿佛有一种屏障凭空出现,将胡桃和外部的梅如云都挡在了外面。 “那是……那些影子。”曲月犹豫了一下,再度与自己的记忆确定后肯定地说道。 胡桃眨了眨眼睛“你是说……你念出‘那个东西’后,就会伴随出现的影子吗?” 经历了刚才那些事,曲月听到终于有人能够明确地与自己讨论这种尽管可以利用、但因为太难以捉摸而带给自己无以言表的恐惧感的东西后,感觉一股如释重负的安心感顿时淹没了自己。她飞快地点了点头,急促地抬起头看向胡桃“胡桃,你对它们是什么……有什么想法吗?” 胡桃沉默了几秒。当她在开口时,脸上却没有再露出平时那种一边说着“哎呀呀,天机不可泄露,你就别问我了”的笑嘻嘻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甚至让人觉得与胡桃有很大程度上的违和感的严肃。 “你说过它们的存在后,我想了很多种可能。”胡桃望着她,“但我在探索和思考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在被‘祂’排斥。” “被它?”曲月动了动嘴唇,“被影子?还是被……‘那个东西’?” “它们二者本质上区别并不大。”胡桃耸了耸肩,“倒不如说,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影子是祂的眷属、追随者、信徒……甚至你可以把它们称之为‘衍生物’,不管你用哪一种称呼都可以。” “那些东西原本可能是其他什么实体,灵魂、残留物……甚至是人。”胡桃的声音顿了顿,“不管怎么说,现在,它们和祂是一体的。这就意味着,‘我’这个存在,正在被它们排斥。” “排斥?”曲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排斥……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隧道’的事。”胡桃抬头看了看老式挂钟,语速变得更快了一些,“进入这个所谓的游戏,原本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然而,愿望、因果这种东西却又是最难以捉摸的存在。当一个人的愿望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因果’便随之而诞生。因果反复无常、充满变数,而其中的一种因果,就选择了你我……选择了你与那片大陆,形成了那条隧道。” “我不明白……”曲月怔怔地望着胡桃的脸。 “要解释起来确实有点难……”胡桃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点曲月熟悉的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她很夸张地耸了一下肩,“但是,要是想让曲月你接下来鼓起勇气,把最后的重要关头挺过去,总感觉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你才行呀……不然的话,就算是你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也让人放心不下来呢。” “隧道来的改变,使你所处的这片空间发生了部分崩坏。因为这片空间与你之间的关系,就是另一份‘因果’了;我们强行介入这里,实际上是被排斥、不被承认的。”胡桃无奈地摇了摇头,“换句话说,帮你抵挡梅如云和她带领的那帮镰刀怪物,我还能帮上点忙;但如果真的涉及到你说的利用规则反抗、突破这不断循环的一天……这件事,涉及到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我不能触及到的部分了。” 曲月感觉自己被海量的信息击中了,一时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胡桃,你的意思是……” 胡桃点了点头“嗯。换句话说……这些你们分配、扮演角色,并完成真正的反抗这一步,我是没有办法参与进来的。就像刚才,当你呼唤……又或是它们被你吸引过来时,无论是我还是梅如云,都被挡在外面。” 曲月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游戏也排斥梅如云?可是……可是这片空间,不是属于梅如云的吗?” “如果,这片空间其实不属于梅如云,而属于‘祂’呢?”胡桃凝视着曲月。 曲月感觉自己的血液凝固了“这……” “还记得你以前说过,那些东西是怎样描述祂的吗?” 深红色的血液缓缓流下,渗入了土地。 无数的恶意在此滋生,噩梦的果实再度复生。 那片土地…… ……便是「沃土」。 “你是说……梅如云,就是‘果实’?”曲月艰难地开口道。 胡桃的眉头蹙起,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种可能……至少我们没有反驳它的理由。”她抿了抿嘴,抬起头看向曲月,“曲月,我们不得不承认……祂太庞大了。我们所窥见的……甚至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与其说是此世与往界……这里,既不是边界,也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 她那双赤红的梅花瞳中绽放着如此璀璨的光芒,如此瘦削的身形仿佛蕴藏着令人畏惧的力量“哼……这种东西,竟然违背规矩,将活人直接拉进来……本堂主可不会善罢甘休,就此退让的。” “可是,太危险了。”曲月抿了抿嘴,声音很低,“……我……我不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胡桃注视着,忽然笑了。她走上了讲台,轻轻地从地上拾起了一份什么物件。当曲月靠近时,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份打印好的、历史课教案;但当她仔细去看内容时,却发现依旧是那份令人不寒而栗的、关于十八层地狱的内容,只是被做成了教案的样子。 但胡桃却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情。她看向这份教案沉默了几秒,递给了曲月“拿着吧。不管怎么说,在她心中,‘历史老师’这个职位,终究还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吧。” “这就是……”曲月抿了抿嘴,接过了那张薄薄的a4纸。她折了折,放进了短裤的口袋中。 “应该就是象征角色的‘身份牌’了吧。”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胡桃的声音显得温柔而坚定,“不要怕,曲月。‘祂’的事,就交给我……交给我们。而你……” 她转过头,看向曲月,露出了一个很大、很灿烂的笑容“而你,就勇敢地向前走……” “……带着所有人,一起突破这不断循环的一天吧。” 第39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7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7 贾洪斌死了, 讲台上原先他站着的位置,如今只有一滩碎屑。胡桃捻了捻,说是普通的石膏材料。 那是梅如云以前为了安置这些灵魂所制作的石膏人偶,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地碎屑。 里面的灵魂……或者说, 怪物, 被杀死了。 按照曲月最后看到的景象, 她原本想要亲自杀了贾洪斌,但后来丝线勒紧后, 她并没有明确看到贾洪斌的结局;只是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地等在一边的影子,如同在非洲草原上等待猎物死亡的秃鹫一样, 当曲月真正地用力回抽手指的时候, 便一窝蜂地涌上去, 围住了贾洪斌。若有若无的、如同泣血般凄厉的哭声越来越靠近教室, 曲月并不敢停留在教室里太久,急匆匆地停止了与精神世界的联系, 在哭声真的要赶到教室之前离开了。 “是梅如云。”胡桃沉吟了片刻,抬头望向曲月, “你说的那种哭声……就是梅如云来了。还好你走得及时……” 曲月心里也一片后怕:“……那是不是说明, 她会停在那里……我的意思是, 她来找贾洪斌,是不是至少会拖延一段时间?” 胡桃看向挂在教室的老式挂钟。它还是那样,无论周围的环境已经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这只挂钟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静静地走着它的三根指针。 “是的。”她收回了目光, 看向曲月, “但是我们要快。已经八点二十三分了……进度总的来说还是正常推进的, 也不用太担心。”似乎看出曲月的脸色并不好, 胡桃又颇有几分安慰性质地补充道。 “嗯……嗯……是的。”曲月抿了抿嘴,将那张a4纸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这就是……身份牌。 虽然一开始进行了初步的角色分配,但实际上真到了生死时刻,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现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景。 即便如此,曲月还是直接把写着教案的这张a4纸折叠好,放进了裤兜里,暂时没有展开去细看。 胡桃带着她向保安室跑去。虽然“是不是有请假条”,或者“是否得到请假的批准”、“寻找到请假的正当理由”在守则的第一条就被强调了,但现在贾洪斌的身份牌已经在她们身上,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不管事情怎样发展,保安室至少有守则的明确保护——其中设定的大多数守则,似乎也是为了帮助人类而存在的。他们约定好,只要有发现就要前往保安室集合;即使事情发生的再不顺利,到九点三十五分时,也都要抵达保安室。 毕竟…… 没有人想死。 天空灰蒙蒙的。分明实际统计加和起来,他们来到这个副本甚至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但当曲月回想起“以前”——回想起那个正常的世界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将手放入裤兜,曲月感受着折叠起来的a4纸坚硬的棱角。她已经被这里折磨得筋疲力尽,但每当她想起家里的事,想要回家的心也随之更坚定了几分。 她们没有耽误时间,没过多久,曲月便看到了笼罩在雾中的那扇大铁门;紧接着以它为参照物,她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那座小房子隐隐约约的轮廓。 “曲月,你觉不觉得……”胡桃的声音在雾蒙蒙的天气中让人觉得有些飘忽不定,“你觉不觉得,这座学校……在变小?” 听到胡桃的声音时,曲月的心头掠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确实。虽然她们为了不耽误时间小跑过去,但上一次她跑向保安室,可是在有梅如云在背后追逐这个威胁在啊,怎么会比这一次还跑得慢?这座学校并不小,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看到保安室。 胡桃的声音一直都是活力满满、自信十足的。她说出口的话,基本上都有自己把握的思考。如果连胡桃——这位往生堂堂主说出这句话时都如此犹豫,曲月不禁心中有些发冷。 “我知道的。”曲月顿了顿,轻声回应道,“胡桃……我知道的。” “上一次……我和梅如云在天台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看到了从那只巨大的眼睛周围溢出的影子,那些影子顺着眼睛鼓动时带起的裂缝向着学校周边不断蔓延。 看到了…… 那只眼睛,正在吞噬着这座学校,甚至于……整个空间。 “祂太危险了。”胡桃的声音有些沉重,“梅如云对于祂来说,恐怕只是一棵树、一颗果实,于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吧。祂赋予梅如云权能,却又把祂困在最痛苦的一天不断轮回,吸食她的恨意和怨念而使自己更加肥沃;又投递来所谓的‘玩家’,视人命为草芥……这样的存在……” 曲月心里清楚不仅如此。她应该是所有玩家中与梅如云相处时间最长的,亲眼目睹了梅如云对于沃土的态度。 狂热、信任、感激…… ……不仅如此。 她不知道沃土到底是什么……至少不知道沃土对她的态度。与畏惧与憎恨相反,梅如云看上去是那样疯狂地信仰着祂,甚至在祂的面前没有杀死曲月,甚至热情地邀请曲月与她一起“回归祂的拥抱”。 “不要想那么多。”胡桃看向曲月,轻轻地拉着她的手,眼睛微微弯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是要抓住‘当下’,不是吗?” “嗯。”曲月感激地向胡桃笑了笑。 保安室没有多少变化——这在第三次轮回中可以算得上是可贵了。没有血迹、没有诅咒的词汇,不大的空间中仍旧摆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可以食用的水和面包。只是这一次来保安室,曲月的精神状态还在正常范围内,她也总算是看到之前众人看见过的景象了。 没有写满整个墙壁的红字“快逃”,桌子上也没有摆着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肉罐头。但是,当曲月拿起包装袋的时候,却发现原本能够看见的广告宣传语已经消失了。 那些……都是因为精神状态太差,才导致的幻觉吗? 但曲月心里比谁都清楚,那绝不只是她因为精神崩溃而产生的想象。就比如说“第三实验室”这个存在,它既曾经出现在了这些食品包装袋的标语上,她也曾经从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地方阅读过。 ——任务奖励。 是的,那瓶救了她的性命的风油精只是其中一个选择,而另一个选择,就是一份由“第三实验室”推出的、对玩家体质有直接增益效果的套餐。 san值下跌…… 真的完全是一件坏事吗? 雪雀、白苒、张晟进展也很顺利——毕竟,梅如云应该是被胡桃和曲月那边激怒后赶过去,随后被暂时牵制下来了;为了加快速度,另外三个人最后选择了分头行动:张晟和白苒去了督导办公室,雪雀则一个人去了年级主任那里。 当曲月二人抵达保安室的时候,雪雀已经靠在墙壁的角落悠然自在地剥开面包吃了,看见她们甚至还颇为热情地招了招手。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曲月看着她扬起的嘴角说。 雪雀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毕竟游戏快要通关了嘛。” 是啊…… 在所有人的眼中,游戏都已经接近末尾了吧。 毕竟……也没有人撑得住再来一个轮回了。 更何况,胡桃明确点出的威胁也近在眼前。虽然曲月利用影子的特性使它们在某些时刻可以转化为自己的助力,但无可否认的是,沃土这一超出副本本身、甚至和“游戏”本体直接挂钩的存在太过强大,而且祂的每一次苏醒,都在吞噬着这片空间。 他们必须在空间完全被吞噬前逃走。 年级主任办公室里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不过,据雪雀的描述,经过一次轮回后,那里变得更加凄惨了。虽说从外面看致远楼还是一栋完整的教学楼,但内里——尤其是那一层,已经跟废墟没有多大区别了。一堆巨大的、如同肉山般的尸/体堆在办公室内,已经很难辨认那到底是什么了。 “我看到了头发。”雪雀只说了这句话,没有再做其他的描述了。 副本的异变越来越严重了——以前的怪物是没有头发的。它们身上逐渐开始展露人的特征了。 是因为梅如云?还是……因为沃土的力量? 如果不是出于梅如云刻意的控制,真正见到那些仇人……恐怕梅如云也会越来越疯狂的吧。 如果san值降低后她看到的景象并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过去真正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么,这个副本已经被启动了多少次了? 梅如云……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个过程? 雪雀向她们展示了年级主任的身份牌,那是一块沉甸甸的金条。 “在办公室里找到的。”雪雀说。 她们没有多问雪雀是怎么发现、在哪里发现的,也没有问雪雀是怎么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东西并返回保安室集合的。曲月清晰地记着当时她是怎样从梅如云的手中带着张晟逃生的——那是她的能力,恐怕是“空间瞬移”一类的吧。 但她没有问。三个人保持着一种无名的默契:雪雀没有问胡桃的事情,曲月也没有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 ——毕竟,梅如云有多么憎恨雪雀将要扮演的这个年级主任,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胡桃一直独自抱着枪靠在离曲月不远的墙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雪雀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容邀请曲月过来和她一起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虽说曲月一直觉得雪雀的行为有些疯狂,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曲月聆听后看到的世界那样狂热的好奇了,也没有什么排斥她的理由,就那样坐过去和她聊天了。 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保安室里修正,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直到…… ……直到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让平和的假象戛然而止。 “喂?”离电话最近的胡桃站了起来,迅速地拿起话筒,按下了免提。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尖锐的悲鸣声就刺痛了她们所有人的耳膜。 是白苒。 第40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8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38 是白苒。 白苒在尖叫。 她……遇到什么了? 白苒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电话被直接挂断,狭小的保安室中回荡着电话令人不安的滴滴声。 “怎么回事?”曲月的眼睛瞪大,下意识求助般地望向胡桃, “督导办公室不是很安全吗?” 胡桃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上一次是这样的。但是这一次……” “得去看看。”雪雀加入了她们的对话。当电话接通时, 曲月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表情——还好,雪雀的表情上也写满了惊讶、疑惑。 她对这件事不知情。 曲月对自己怀疑同伴的这件事感到有些难过。但副本接近尾端, 危险似乎也离他们越来越近,让她不得不警惕。 雪雀此时的脸色很差,似乎也在像一个正常的玩家那样,担心着自己的队友。 “保安室不能一个人也没有。”胡桃沉吟了片刻, 看向雪雀,“你留在这里,等我们电话联系。我和曲月现在就去找他们。” 雪雀的脸上再度浮起她一贯的、柔柔的笑容:“好。” 虽然雪雀答应得如此爽快,曲月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怪异感。 ——她是想去的,现在其实很不甘心。 但紧急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去猜疑了,面对强大的敌人,他们只能彼此信任。 雪雀带着象征年级主任的身份牌留在了保安室,曲月和胡桃则以最大的速度赶往了教学楼。 这是曲月第一次来这栋楼——至少从外观来看, 和致远楼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原本的陈设已经面目全非, 漆着白漆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抓痕, 地面上残留着许多深红色的血液, 在进入教学楼的瞬间, 浓重的血腥味便涌进了曲月的鼻腔中。 胡桃上一周目已经来过一次了, 带着曲月轻车熟路地往楼上爬。墙上一开始画着各种各样的难以理解或者压根毫无意义、只是为了宣泄某人的情感而绘制的符号、图案,而随着她们越往上爬, 那些符号也变得越来越接近她能够理解的文字。 为、什、么。 救、救、我! 都、去、死、吧!! 字被写得非常深, 书写者简直就是想要将这些文字刻进墙里一样, 深红色的血液甚至还在顺着文字书写的轨迹纹路向下滴落着。曲月看着这三句不断重复的话,感觉心脏中充满着一股恐惧与酸楚杂糅而成的复杂心情。 那是一只怪物。只要她想,她有无数次机会、以无数种方式杀死自己。 但是…… 她却如此同情着那只怪物。 “曲月!”胡桃的声音略微加重,将曲月从复杂的心绪中唤醒。曲月总算回过了神,看着那双正有些复杂而担忧地望着她的赤红色梅花瞳,“你还好吗?” 曲月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胡桃。” 胡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不用想那些事情。”她的表情沉了沉,“比起这个,曲月,你闻到那股血腥味了吗?” 曲月点点头:“嗯。一进教学楼……就闻到了。”她注意到胡桃的脸色不对,蹙了蹙眉,“怎么了吗……?这里有这么多血,有血腥味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胡桃握紧了手中的长杖,用肩膀隐隐地把曲月挡在身后:“不。以我上一次来这里的经验,那些血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它们已经干了,就算本身有味道,也不应该是这么新鲜的味道才是。” 曲月僵了僵:“你的意思是……那白苒他们……” 胡桃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准备战斗。”她转过头,露出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补了一句,“可要乖乖站在本堂主身后哦。” 两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接近督导办公室所在楼层与走廊连接的出口。愈是靠近门,曲月感觉鼻腔中的血腥味愈是浓郁。 她的心向下沉了沉。 这不是那股每个人熟悉而厌恶的,属于怪物的腥臭味…… ……而是人血的味道。 年级主任、保安室、心理咨询师、贾洪斌。说实话,他们一开始只定了这四个需要扮演的角色,白苒他们会去督导那里,纯粹是去找那个上一周目已经被胡桃取回过一次的电话簿,怎么还会遇到危险? 是遇到人偶那样的怪物了?还是梅如云?还是…… ……沃土? 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来,曲月的神经瞬间绷紧。胡桃站在她的身前,两人一同俯下身缓缓向前走着。 在一个左拐弯处,两人看到了正在掩面哭泣的白苒。她的状态看上去非常差,尤其是当曲月尝试着走上前呼唤她的名字时,白苒那猛然抬起的、一片惨白的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双满是眼泪却又麻木的双眼直直地瞪着自己,还把曲月吓了一跳。 她的旁边摆着一台座机,旁边摊着一本打开的电话簿,上面同样有星点滴溅状的深红色血迹,正慢慢地向纸面中渗透。 “怎么回事?”胡桃走了两步扶起了仍瘫在地上的白苒,“……张晟呢?” “……他死了。”白苒抬起头,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只有一片空洞与麻木。 曲月看出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但无奈现在情况紧急,也没有时间给白苒消化了:“谁杀的他?” 白苒怔了一下,随后肩膀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几个呼吸后,她声音尖利,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回答道:“是他自己……!” 根据白苒的叙述,当时他们找到了电话簿。张晟忽然开口建议在这里就给保安室打个电话试试看,来检验一下这个电话簿会不会也是身份牌。就算不是,只是普通的搭配座机使用的道具,也可以看看同伴是否已经抵达保安室。 白苒并不想给保安室打电话。因为二周目的结局,她对保安室有很大程度上的阴影;而且,当时的时间还很早,再怎么想也不会有人已经完成任务、抵达保安室才对。电话大概率是没有人接的——她想起贴在门上的保安室守则中对打不通的电话那部分相当诡异的叙述,更是觉得忌惮。 但张晟无论如何都要打。最后,白苒妥协了。两个人就将座机放在了督导办公室的桌面上,张晟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握着电话簿,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滴……滴……滴……” 没有人接。 要不然算了吧?白苒很害怕,如此建议道。 但张晟就像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保安室的电话。直到白苒已经害怕到忍无可忍要去阻止他的时候,张晟忽然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她尝试去阻止他,但他似乎停不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苒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和张晟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两个精神状态都不怎么样的人抱团取暖、互相照顾的,她对张晟的表情也算熟悉。她亲眼看到张晟抬起头,神色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哀求。她意识到张晟自己也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对劲了,但也已经无法自己停止了。 白苒尝试着用各种方法阻止他——拉他从座椅上起来,用力地扯着他手中的电话簿,甚至开始惊慌失措地用手按住拨通电话的按键…… 但这些都失败了。甚至当她尝试着想要阻止张晟时,他一把将她推开,眼神已经透露着非人的凶狠了。 白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晟被控制着拨通了年级主任的电话号码。当他一开口,她就猜到他经历了什么了—— 他被附身了。 “喂,老贾啊?”他轻车熟路地翘起二郎腿,原本年轻甚至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油腻表情,“哎,是我!前段时间……” 张晟的脸上时不时会露出挣扎的痛苦神情,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白苒看着他一直在挣扎的样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就在这里,她看见张晟竟然直接用力地咬向了自己的手。他咬的那么狠,凸出的两只眼球中布满红血丝,鲜血汩汩地向下流。 “……老贾,”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对那个女学生,梅如云,都干了什么啊?”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白苒鼓起勇气,上前按下了免提。随后,一阵污言秽语便涌入了她的耳朵。就在贾洪斌正骂着梅如云的时候,那个恶心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无论张晟怎么呼唤,对面也没有再传来回答了。 胡桃和曲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明了:那是她们已经杀了贾洪斌的时间。 张晟再度被控制,挂断了电话,向年级主任拨了过去。这一次,对面依旧没有任何人响应。 年级主任也死了。按照时间推测,应该不是雪雀动的手,而是梅如云。 梅如云自己亲手又一次杀了这个玷污自己母亲的畜/生,即使她知道这有可能有利于玩家通关。 张晟自身的意识随着每一次被控制都在不断被削弱。而在最后督导决定挂断电话的时候,这个失去同伴后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青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声,一个虚影从他的身后浮现,强行地帮助本体一同在电话上按着键。 白苒数次想要帮忙,但张晟只是悲伤地望着她摇头。 经过了足足一分钟的折磨,张晟终于拨出了电话号码。这时,他的手指已经血迹斑斑了。 “……您好,”每说一个字,张晟的喉咙中都在溢出大量的鲜血,“请问……心理咨询办公室……在哪儿……?” 在几个呼吸后,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督导主任吗?您好,我们在致远楼三层301,请问您——” “——梅如云。”张晟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悲鸣,“你知道……梅如云吗?” 女声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是的,我当时带那孩子去做了鉴伤和心理健康状况测量。我保证一切属实,但校方……” “……改变了……主意……”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溢出,张晟的眼神已经涣散,“我们……去找你!” 咨询师的声音中充满诧异:“……可是……好吧,我会在301等您的。” 电话被挂断了。 虚影彻底消散,张晟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了。白苒下意识地想要扶他,却染上了满手的鲜血;她想要打电话求救,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当她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被猛然挂断,张晟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 “呃……!” 白苒的眼中满是惊恐。 就在这时,张晟浑浊而被血色覆盖的双眼终于变得清明了一刻。他的眼中浮现出巨大的痛苦,乞求地看向她:“我妈妈……长安路,安福小区,31栋,402……我妈妈……逃、逃、逃……” “……我不想死啊!” 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后,张晟用尽他最后的力气,撞向了旁边的墙壁。 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墙壁向下流淌,渗入了松软的沃土。 张晟……死了。 第41章 入校学生守则39 入校学生守则39 张晟死了。 白苒说到这里时, 实在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悲戚。同伴就这样死在眼前,以如此凄惨、痛苦的死法,死在了一切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刻。 “这太奇怪了……!”她痛苦地抽噎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胡桃和曲月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不忍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雪雀却直接开口道:“他早就疯了。”她的表情阴沉,脸色很不好看。除了被梅如云和副本逼到绝境, 曲月还没有见过她这么恼怒的样子,“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在三次轮回里下降得太多了,所以看到座机就控制不住自己,然后被附身了。” 白苒猛然抬起头,那双眼睛中满是泪水:“你怎么知道?!这怎么可能……!怎么会……” 雪雀不耐烦地将电话簿拍在保安室的桌面上, 一直挂在嘴角的那抹柔柔的笑意也荡漾无存:“我没有骗你。他那个状态,根本不可能撑到最后!” 白苒怔了一下, 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胡桃走到她的身边,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白苒再度抬起面无血色的脸时,看到了那个一直笑嘻嘻的少女露出了罕见的庄严肃穆的表情。 “「生于生时, 亡于亡刻。遵从自心, 尽人之事」……”她看向白苒,赤红色的梅花瞳中闪烁着温暖而哀悯的光芒, “他是一位勇士, 一位英雄。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做的, 就是完成亡者未尽的愿望, 对吗?” “愿望……”白苒黯淡下去的双眼中终于升起了一丝希望, “……对, 对……他的母亲, 我要出去, 我要去见他的母亲……” 张晟的死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已经掌握了保安室、年级主任、贾洪斌三个角色的身份牌, 唯独心理咨询师没有任何的线索。而张晟在临死前与督导的灵魂抗争,帮她们问出了心理咨询室的位置,甚至还打电话以督导的名义帮她们约了那位老师。 致远楼三层,301。 “张晟死亡触发的原因是什么?”几人围着保安室的桌子,雪雀阴沉着脸提出了这个问题。 胡桃垂下眼,反复思考着白苒叙述的那段经历:“……直接导致死亡的死因应该是附身。” “也就是说,得到身份牌的前提是将原主的灵魂彻底消灭?”曲月思忖了片刻,“而且,当时督导是在给贾洪斌打电话;打到一半,因为我们的缘故,贾洪斌灵魂湮灭,电话也随之挂断了;给被梅如云杀了的年级主任打电话,就压根没有打通……” “就算到了心理咨询室没有人,也不可以贸然行事。”胡桃神色严肃,紧紧地抿着嘴,看向曲月,“那里我们从来没有去过……从目前来看,心理咨询师是唯一一个尝试帮助梅如云的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曲月知道胡桃为什么看向自己。 胡桃不能参与最后的扮演,那么心理咨询师就只能由她来做了。 此外,由于张晟的死,贾洪斌的位置也空了下来。就当几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安排时,眼边仍挂着泪痕的白苒举起了手。 “我来做贾洪斌吧。”她忽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其实……保安室在整个剧情中只是一个负责通讯的安全屋而已,只要有这些可移动的座机,保安室完全可以剔除,对吗?” 几人没有说她说得对与不对。这么来回一耽误,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五,没时间再犹豫了。几人直接分道扬镳,雪雀、胡桃、曲月一同去了致远楼,而白苒则独自一人去了上课的教学楼,回到了那间满是血迹的教室。 望着白苒远去的背 影,曲月沉默了片刻,看向雪雀:“等我们通关这个副本后,我们聊聊吧。” 雪雀笑了,殷红的嘴角再度柔柔地弯起:“乐意至极。” 她们在三楼告别了,雪雀独自一人爬楼梯去七楼,在年级主任办公室中等候。 “曲月,进去之后开启聆听。”胡桃低声说,曲月注意到她手中的长杖再度被收紧,“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注意到曲月担忧的目光,胡堂主忽然又恢复平时笑嘻嘻的样子了:“哎呀,信不过本堂主,还信不过我们家传的护摩之杖么?「唯有无羁之火能净化天地的污浊,升起朱赤的柴禾,摒退一切妖邪」……别担心别担心,来了什么本堂主都能镇得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再也没有时间留给多余的情感了。咬了咬牙,曲月轻轻地敲了敲心理咨询室的门并在意料之内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后,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了。 眼前的景色却让她大吃一惊。 并不是因为这里有怎样恐怖的景象……与之相反,对于这个已经进行到三周目的副本中,眼前的一切实在是…… ……太过正常了。 令人心情放松的浅麻色墙纸上贴着一个个写着稚嫩字迹的便利贴,旁边设置着一个小而精致的“烦恼箱”;看起来毛绒柔软的坐垫零零散散地摆在地上,两条看起来就非常舒适的长沙发环绕着透明的玻璃茶桌,上面甚至摆放着两杯没有喝完的茶;靠近沙发而坐垫的一侧,还用设计颇为新奇的书架摆满了一些或是心理学书籍。 这里没有任何被异常侵蚀的样子。破碎的木板、被剥落的墙皮、染满地面的深红色血液……什么异常都没有。 这只是一间心理咨询室而已。 然而,“正常”这个词,在这个已经被异变扭曲的副本中,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曲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开口呼唤道:“胡桃?” 没有人回答她。 咬了咬嘴唇,曲月静心凝神,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聆听。在能力被释放的瞬间,她便看到了那些锋利的丝线飞快地射出,如同蜘蛛吐丝一般环绕着房间,不断分解着所及之处空间中的各种信息,再反向将信息传递给曲月。 没有、没有、没有…… 当丝线已经将本就不太大的心理咨询室整个覆盖时,曲月已经难以抑制住心中的焦急了。 这间房间,解析不出任何的信息。 并不是说这里的防备有多么的严密,让她无法探查;与之相反,她的丝线在房间内畅通无阻,只要她心意一动,便能看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地上掉根针都能找到。 但实际上,这间房间就是这样——没有异常、没有记忆、没有怨恨。它似乎被人精心地保护起来了,如同最后一片净土一样藏在了深处。 但这不可能。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长沙发的一边,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因为,这里属于沃土,而不是梅如云。一切都只是在沃土的基础上,根据梅如云过去的回忆与怨恨形成的。她想要保护的、忘记的、逃避的、复仇的,自始至终,她想要的,一样也没有得到。 就连她本人,也被沃土夺走了。她成为了忠诚的信徒,永远地留在这里,以自己为肥料,滋养着那片沃土。 所以……就算她再怎么想保护这片净土,这里也被沃土利用,成为了最后通关必须被毁掉的地方。 茶水中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甚至还残存着一丝热度。当茶水彻底滑过喉咙的时候,曲月清晰地看见面前的空间 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一道强光闪过,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面前已经坐了一个人。 曲月强压住下意识想要尖叫的心情,谨慎而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与她想象的形象不同,这是一位颇为干练的女性,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用橡皮筋将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绑成一个高马尾;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但仍然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你好……?”看着曲月有些呆滞的眼神,咨询师的神色中有些疑惑,“督导老师,请问您是要找我谈一下梅如云同学的事情吗?” 曲月的瞳孔微微一缩,连忙点了点头:“……嗯,对。校方对学生发生的事还是很重视的,要求我们彻查,所以想跟老师您了解一下情况。” 咨询师停顿了一下,好像回忆齐了什么令人不悦的回忆,神色中满是怀疑与厌恶:“昨天我已经带着那孩子拿着鉴伤报告单去找了年级主任,他当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曲月赶紧赔笑:“您也知道,有些事情……咳,所以这不是让我来和您再了解一下情况重新调查了吗,这次我们就不过年级主任的流程了。” 咨询师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但看着曲月诚恳的表情,还是叹了口气,简单讲了一下她了解到的情况。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梅如云找到的她,而是别的学生与她做咨询的时候,无意间提到过梅如云。认真负责的职业素养让咨询师对校园暴力的警惕性很高,她担心梅如云在长期暴力下有自/杀倾向,心理压力过大,就主动叫梅如云来咨询室。这样问下来,才知道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内心中已经全是疮口,甚至连自己的身体在几天前都受到了人面兽心的老师的侵害。 她实在看不下去,就带着梅如云去做了验伤报告和心理测验,带着报告结果去找了她的母亲;没相当,她的母亲精神状态也相当不稳定。眼看着少女像一朵被拔掉的花一样,在本该盛开的年纪一点点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咨询师于心不忍,明知道校方有官官相护的情况,还是带着报告去和那群老师讨说法了。 “说起这个,”咨询师看曲月态度那么好,似乎真的是要办事,说完后还多补充了一句,“贾洪斌刚才还约我单独谈一谈呢。虽然知道跟那种家伙待在一起很危险,可他的理由我很难拒绝,那里又有监控……还得多谢你给我打电话呢,我才推开的。” ……等等。 曲月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贾洪斌…… ……约咨询师? 刚刚? 说起来,梅如云到底为什么要在九点三十五分跳楼?她在日记中明明写着,自己希望能在一个好天气中回归祂的拥抱,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急,在早上九点多就求死,而不是多等一段时间呢? 还是说…… 她有不得不跳的理由? 可那会是什么—— 曲月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窟。 ……如果,是因为贾洪斌约了咨询师呢?如果……是因为贾洪斌想要对咨询师下手呢?仔细想来,贾洪斌当时被影子的歌声逼疯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的过程中,确实提到了有人拿着验伤报告找他的事情。 当时……说的是咨询师? “督导?”咨询师的声音顿了顿。那位年轻女性静静地望着曲月,忽然笑了一下,“你根本不是督导吧?” 曲月猛然瞪大眼睛:“……?” 咨询师的笑容很温柔: “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第42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0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0 “……啊?什……什么?” 听到心理咨询师的话后,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一跳,急忙否认道:“……您、您在说什么啊,我当然是督导。而且……而且您不就好好地坐在这里吗,怎么能说什么死了呢……?” 她静静地望着曲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虽然在我看来,你确实长着督导的样子、用着他的声音,但你不是他,对吗?” 曲月没有回答。她在不停地思考着如何回答咨询师的问题。 咨询师望着她:“我已经死了,对吗?” “……”曲月望向她。 她的目光依旧那样清澈而温和,带着些许的恳请:“别再骗我了,好吗?” 曲月动了动嘴唇,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咨询师笑了:“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醒来后,虽然人还在学校、每天的生活都很正常,但我总感觉自己死过一次。我记得我已经拿着验伤报告去找过贾洪斌了,那里的摄像头被破坏后,他似乎在打我。之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是那样的平静,曲月却感觉自己的心被拧成了一团。 咨询师死了,但是她的灵魂被梅如云保护起来了。她没有变成怪物,也没有经历过死亡;她活在梅如云为她编织的幻境中,在她的世界中,没有沃土、没有玩家、没有杀戮、没有痛苦,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忆、重复、轮回,直到这个未经磨损的灵魂终于第一次与玩家见面,验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与怀疑。 但曲月同时也感到了疑惑。如果说贾洪斌、年级主任、督导这些人的灵魂被抓进来是梅如云想要复仇,那她为什么要将咨询师也困在记忆中呢? 除非…… 除非,她根本无法控制这一切。 安静下来时,曲月才注意到这里的一个不同之处: 心理咨询室中没有那只出现在副本中每个角落的老式挂钟。 听了曲月全盘托出的真相后,咨询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原来,那孩子做了那样的事情吗。” 她叹了口气,望向了窗外的景色。 曲月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看到了一片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如同教堂穹顶上油画般的云彩浮于其上。 “对于我而言,一切都停留在我和她还不认识前的某一天。”咨询师的脸上浮现起了怀念的笑容,“我曾经和她聊过一次。那是我刚上任后得到一个我向往了很久的奖项后,同事一起为我庆祝。我告诉她,那是我任职后最开心的一天。” 但一旦沃土开始苏醒,梅如云编织的幻境力量也越来越弱。真相被撕开,所有人其实都永远地被停留在梅如云跳楼的那一天了。 对于咨询师而言,在年级主任的默许下,那天她被贾洪斌约到一个地方洽谈,却没想到他竟敢直接上手打人,甚至失误至死。梅如云目睹了一切,或许就是她决定跳楼自杀、将一切定格在那一刻的原因。 咨询师望向她,神情温和而哀伤:“我第一天看到她的时候,是如此庆幸我主动找了她啊……她看上去那么痛苦而悲伤,甚至对外界施加的痛苦都麻木了。她的原生家庭对她影响很大,可即便如此,她也想保护自己的母亲……” 是的。曲月在心中默默地想。就算梅如云已经变成了怪物、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在真正伤害过自己的贾洪斌与一切的罪魁祸首年级主任之间,她还是想尽一切想法去杀掉了那个曾经伤害过自己母亲的年级主任。 “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咨询师沉默了片刻,“按照你的意思,是她把我困在了这里,是吗?……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怨恨她。我对她的感情,只有自始至终的痛惜……”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形也越来越透明。曲月忽然想起在海祇岛下古老“白夜国”所在的渊下宫,由于那里特殊的地脉也衍生的“罪影”。当它们心愿已了、意识到自己原来这是一份回忆后,就会逐渐消失。 咨询师……也会消失吗? 她眨了眨眼,向曲月微微摇摇头:“你说的身份牌,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个玩偶。”她用几近消失的、透明的手指指向一个被好好地放在坐垫上的毛绒小熊,“那孩子不想让我记住她,把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东西都收走了。唯独这个小熊,是我当时带着她去做验伤报告后,在路过的玩具店里买给她的……” 咨询师的身影越来越淡,她睁着眼睛看向曲月:“如果你能见到那孩子的话,可以帮我带句话吗?” 曲月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请你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她。还有,我决定更改一下‘入职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就定在今天吧。” “……因为今天,我们终于可以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了。” 空间再度扭曲,那道耀眼的白光再度让曲月闭上了眼睛。她从柔软的沙发上乍然醒来,发现对面桌子上放着的两杯茶已经消失不见;咨询师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微微弯着眼睛好像在笑的毛绒小熊。 感受着小熊柔软的触感,曲月的心中百感交织。 她出门后,看到了正抱着枪、无所事事地靠在墙外的胡桃。 胡桃看到她手中的毛绒玩具,心领会神:“拿到了?” 曲月沉默地点了点头。 胡桃:“她没有来过。” 两人都知道胡桃口中的“她”是谁。 曲月应了一声。 “走吧。”胡桃轻轻地牵住她的手,“该进行最后的一步了。雪雀刚刚已经来过电话,说自己在年级主任办公室中,没有任何异常;白苒也在教室里准备好了。” “好。”曲月沉默了片刻后,将抱在右手臂弯中的毛绒小熊换了个位置。从破碎的窗户向外望去,天空已经不完全是那片灰蒙蒙的雾气了,透露着不祥的、如同血色般的深红色光芒。她意识到阴影中藏着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步伐却没有再停下来了。 会是谁在看着她呢? 梅如云的爪牙吗? 被困在这里的灵魂吗? 沃土的信徒与追随者吗? 是否很久没有人走到这里了?走到轮回的尽头,站在摇摇欲坠的边界上,仰视着这片从未见过的天空。身后是染满深红色血液的过去,身前是无限向下延伸的楼梯。能够握住的,只有身边同伴的手。 张晟的死为她们最后的决战拉开了帷幕。胡桃说,或许是因为SAN值太低,就像曲月一样,张晟未必没有看到一切的真相;换句话说,或许他看到的比曲月更多。无论是有意还是幸运,他临死前以督导的身份拨出的那通电话改变了咨询师前往与贾洪斌会面被杀的命运,也帮曲月将这个被梅如云隐藏在深处的灵魂主动走了出来,交出了自己的身份牌。 挂在走廊中的老式挂钟发出了电子敲钟的播报声,宣示着上午九点的来临。曲月已经听过无数次这样的电子钟声了,每一次听到时的心境都有所不同。紧张、恐惧、绝望……唯独这一次,她的内心中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走吧。”她看向胡桃,“我们去天台吧。” 聆听被完全释放,无数的精神丝线从她的指尖放出。它们飞快地游走着,按照曲月的指示向着七楼的年级主任办公室和另外一栋教学楼三层的教室涌去。 借助丝线,她看到了露出罕有的严肃神情的雪雀,正坐在座机前下达着冷静的命令,指示封锁教学楼的大门,防止有人到空地鼓动跳楼——当然,已经没有人手做这件事,她们来的时候已经把门封好了;紧接着,她又打电话给扮演贾洪斌的白苒,颇为真情实感地指责了他一通,用着符合年级主任的语气说有媒体关注这件事,这下把事情闹大了,叫他过去商讨事宜,绝对不能再轻举妄动。 曲月原本担心梅如云会攻击她们,没想到所有人一旦拿到身份牌开始演戏后,仿佛就进入了一个被绝对保护的程序中。哪怕是路过垂着镰刀的怪物,它们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仿佛她们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演出中出演的演员,面对着一群漠不关心、神情麻木的观众。 一步、两步、三步。 天台的门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渍,曲月试着推了推,门没有锁。 她抬起头,看向胡桃,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去了。” 胡桃沉默了片刻:“嗯。”她微微抿了抿嘴,抬起头看向曲月,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力量若达到极限,接着考验的便是人心。……多亏了你,我才能来到这片未曾踏足的领域,触碰到以前从未料想过的事情。……等回头我们从这个破游戏里出去的时候,你就来往生堂做客吧,本堂主我亲自给你做「幽幽大行军」,怎么样?嘿,挤成一团的圆头幽灵、将味觉轰炸到完全失灵的……嗯——不知道什么食材!” 曲月噗嗤一笑,挥了挥手:“嗯,我一定去。”她顿了顿,看向胡桃:“别担心我了。” 胡桃笑嘻嘻地耸了耸肩,就像往常那样。直到曲月真正将手握住门把手时,她才露出了有些哀伤不舍的表情:“……要回来呀。” “嗯。”曲月应了一声,便推开了门。 宽阔的、纯白的、雾蒙蒙的、渗透着血光的穹顶与天台之间,站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你来了。” 梅如云说。 第43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1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1 自天台眺望, 头顶的天空一片灰蒙蒙,苍穹中隐约显露着象征着不祥的血光。曲月走到天台的边缘,从栏杆的缝隙向下俯瞰, 整片校园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浓雾也在沿着某种轨迹缓缓地扭曲、鼓动着。 快到时间了。 快到……“祂”苏醒的时间了。 梅如云此刻的面容虽然像纸一样苍白,却看不出任何的愤怒。那些泣血般的哀嚎与怒吼、几乎是疯狂地不断攻击着他们的腕足仿佛只是一场荒诞不堪的噩梦,她站在曲月的身边望着远方的天空,面容不见一丝暴虐与杀意,甚至有几分温和的平静。 “真是荒谬可笑。”梅如云声音有几分清冷的沙哑感,像冰冷的磨砂石,带着浓浓的厌恶与轻蔑, “自欺欺人、自以为是地做着那些拙劣的表演。到头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骗不了我的。”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曲月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同俯瞰着不断鼓动的校园地面, “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这是无法弥补的。但正是因为过去是过去,所以人才要一直往前走。你把他们困在这里、把我们困在这里,难道不也把你自己困在这一天了吗?痛苦不断累加,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侵蚀着理智,你真的开心吗?” 梅如云没有打断她, 只是在她停止后过了两秒才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说完了吗?” 曲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向梅如云。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她也分不清了。恐惧是自然有的, 身边的人就是将他们逼到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只要她想, 杀死自己或许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可是, 了解了她全部的过往、和咨询师沟通后,她忽然又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梅如云了。 一直以来起码脸上都维持着温和笑容的梅如云与曲月对视了两秒后,原本平静的面容忽然剧烈地扭曲了起来,那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中被暴虐侵占。她一把握住了曲月的脖颈,将她重重地压在栏杆上。冰冷的触觉与将要坠落带来天然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曲月被迫与离她只有几厘米近的梅如云直接对视着。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烈的恨意,咬牙切齿地盯着曲月,“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懂什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葬送在这里了。来到这里,唯一的命运就只有死,回归祂的拥抱,成为祂的养料!你们就不能像其他的人类一样乖乖挣扎后发出那种惨叫声,然后乖乖地死去吗?!演这出可笑又卑劣的把戏,你们想说明什么?我以前的痛苦都是我作茧自缚?只要看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就能散去怨气?你们竟敢……!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我要把你们的灵魂囚禁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你就没有发现!”曲月在她那只冰冷的、瘦削却如此有力的手下不断艰难地呼吸着,“——你就没有发现,你也在成为你所信仰的神明的养料吗?” 见扼住自己喉咙的手放松了几分,曲月咳嗽了一下便不敢有丝毫犹豫地说了下去:“你自己看一看,每一次你跳下去,副本开启轮回,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土地是不是都在缩小?!祂每苏醒一次,就要吞噬大量的土地与空间,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当时是靠什么停留着自己的怨恨,又是靠什么把这些灵魂囚禁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一切困在这不断重复的一天里?” “你被骗了,梅如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祂……沃土是公平的,甚至是或许是无意识的。祂只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吸收着你们的不甘、怨恨、绝望滋生果实,又将果实吸收殆尽。你在害自己梅如云,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这里会被祂完全吞噬的——” “是又怎么样?” 梅如云冰冷的声音在曲月的耳边响起,她感觉如坠冰窟。 曲月抬起头,看到了已经松开她的脖颈,向她露出带着几分疯狂的笑意的梅如云。 “……什么?”她喃喃地重复道。 “是又怎么样?”梅如云嗤笑了一声,“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又惊又怕、心中怀满对祂的怨恨,然后乞求你的帮助吗?”看着曲月有些怔然的神色,她嘴角向上微微上扬,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我说过吧?‘所有人都要回归祂的拥抱’。我们本就来源于祂、追随于祂……我们生于祂,你所说的‘吞噬’,只不过是回归本源的一种方式罢了。” 曲月望着眼前少女平静的面孔下压抑着疯狂,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是啊,早该想到的…… 眼前的少女早就不是那个被人欺侮、无法反抗命运的梅如云了。 她是副本的掌控者,是沃土忠诚而狂热的追随者。 “愚蠢而可悲的人类是不会理解这一点的。”梅如云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而轻蔑的笑意,“很多人都曾经来过这里,发现过所谓的‘真相’的远不止你一个,但是能够站在我身前的少之又少。”她的眼中浮现出某种诡异的怀念神色,“他们有的已经在四五个世界中旅行,有的有着近乎超越我理解的能力……但是他们都死了。” 她转向曲月,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微笑:“你呢?” “如果你想要说服我,那便走上前来,来击败我,来向我复仇,来杀死我,证明你的理论是正确的。”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落下,绕在她指尖的黑雾都更浓郁了一分。当她站在曲月身前,双手中已经出现了两柄锋利的镰刀。 曲月当然认识那种镰刀。 梅如云让这种镰刀长在每一只怪物的双臂顶端,盲目而疯狂地将她曾经品尝过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曾经我也想过,只要一直坚持着向前努力,什么样的黑暗都不可能困住我一辈子。”梅如云的声音中充满了仇恨。 一缕黑雾从她的指尖溢出,金属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它落在曲月的身前,化作了一对与她手上一模一样的镰刀。 “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管我怎么努力,弱小的就是会被强大的杀死……弱肉强食,这就是必须遵守的生存守则!”梅如云盯着曲月捡起了那对镰刀,身体向前倾微微弓着腰,她的喉咙中发出了如同野兽发狂般的嗬嗬声,嘴角病态而夸张地扬起,“我只能靠我自己……所有讨厌的东西,统统杀掉……就好了!” 话语落下的同时,少女如同一根箭矢一般从她的身边擦过,冰冷而锋利的刀刃擦过曲月的脖颈,一阵浓重的刺痛从接触的地方传来,深红色的血液从刃面与皮肤伤口连接的地方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 “很疼吗?”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疯狂的陶醉,“没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 镰刀掉落在地上,金属与水泥地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单手捂住伤口、缓缓站起来的曲月,又将视线缓缓地转向自己的左手。 原本握着镰刀的左手,不知何时竟已经被完整地切割下来了。没有一滴血液流出,伤口的切面相当的光滑利索,只有在她的手臂上缠绕着的透明丝线昭示着对面的敌人也绝非善类。 曲月感受着脖颈右侧传来的阵阵刺痛,缓缓地放下了捂住伤口的手。她抬起头望向梅如云,神色中竟有了几分平静。 她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可能击败梅如云。 但是,她也不打算就这样甘心毫不反抗地等死。 梅如云可不是那么注重公平性的人。她不依靠镰刀怪物、自己不变成怪物,甚至还丢给了自己一对一模一样的兵器,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所谓的“内心坚持”,更别提是好心了。更何况,从年级主任寄身的那只怪物的惨状来看,梅如云真正打算战斗的时候习惯的状态是那种甩动着黑色腕足的怪物形态,而不是维持人形。 她这么做,要么是因为她在轻敌,不屑于用怪物形态对付她; 要么…… 是沃土对她设下的限制。 是沃土将她限制人形,要求她和对手使用同样的武器。但是她仍然保留着能力,而且在梅如云发动攻击冲向她的时候,预知的能力发动,她是借助透过浓重血污后自己的死状才躲开了梅如云致命的第一击的,而不是她真的没想一击毙命。 能力可以用。 感受着脖颈传来的阵阵疼痛,曲月抬起头,看向透露着血光的穹顶。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也不是属于梅如云的精神世界。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祂的梦即浮世此间」 「祂的身即所处沃土」 这里是「沃土」的梦。它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中,是一个副本最为特殊的地方。在这里,祂肆无忌惮地向凡人展示着祂的权柄。 所有的、已经布满整个空间的丝线在曲月的指尖收紧,她抬起头望向对面开始发出难以抑制的、疯狂的笑的少女。 “……那就来吧。” 结束这场闹剧、这场轮回吧。 第44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2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2 刀刃划破空气时带起了阵阵凛冽的风, 金属与柔韧的丝线交错切割的声音在天台上响起。一片灰蒙蒙的穹顶中藏匿着诡秘的红色光芒,巨大的心跳声仿佛带动着整个世界一同颤动着。 “咚——” “咚——” “咚——” 神明的心跳声愈发明显,原本还有着几缕夹杂着血腥味的风也彻底被切割拦截。整个世界的景象都在随着祂苏醒的号角一同扭曲、震颤着, 空气开始变得如同被水淹没一般粘稠, 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心跳开始变得急促, 对伤口处的疼痛感知也随之迟钝麻木。 “咔!” 镰刀割裂丝线的声音不断传来,梅如云的身影已经被如海般的丝线淹没。曲月自知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如果不将自己所有的能力展现出来, 她必死无疑。梅如云的双手不知已经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虽然表面上还是16、7岁少女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意, 但她的行动却极为谨慎,几乎每一次近身曲月都带着一击毙命的手段。曲月依靠着预知的能力强撑着活到了现在, 但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 沃土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了。曲月急促地呼吸着,无数次镰刀划过皮肤的冰冷与随之而来的刺痛感是那样的真实,她却感觉自己对疼痛的感知越来越弱。每一次梅如云冲向她,锋利的丝线与镰刀都毫不犹豫地攻向对方,大量深红色的血液随之在空中泼洒出来。血液溅落在天台的地面上,分明是坚硬的水泥地,此刻却像是松软的土地一般快速而贪婪地将血液全部吸收了进去。 曲月意识到了不对劲。或许是时间在向九点三十五分推移, 又或是她与梅如云在沃土的边界中挥洒着大量的血液, 沃土的力量明显越来越强了。原本这块地是真空区,无论是怪物、追随沃土的影子、其他玩家甚至是自然界的风都无法穿透;而现在每当她使用预知或再度竭尽全力地催促着精神丝线时,她的耳边都会响起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低语与吟唱声。 沃土的力量在加强, 那些影子要闯进来了。 但曲月已经无暇顾及这一切。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的身上到底被刀刃划出了多少道伤痕,如今她正拼尽全力死死地盯着被丝线缠绕在其中的少女。刚刚梅如云再度冲向她的时候,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躲闪开, 反而迎着她硬生生撞了上去。太阳穴的疼痛瞬间加重, 更为厚重的血污飞快地层层覆盖上的视野。无数属于她的尸/体在那一瞬间几乎堆满了天台,曲月强忍着想要尖叫的疼痛向前飞扑,双手抱头的一个翻滚到了唯一没有堆放尸/体的空地。 扑了个空的梅如云动作僵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料到一直以谨慎保守的防御姿态面对战斗的曲月会做出那种几乎是必死的决定,还甚至还以完美的姿态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躲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 一阵刺痛传来,她感觉自己的腹部似乎被一种冰冷的利器洞穿。正常人会感到疼痛与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时带着的热感,而放弃了一切的她如今只感到了麻木,以及细微的、提醒她受伤的刺痛感。 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女孩竟然艰难地撑起手,将两柄原本属于她的锋利的镰刀一同捅进了她的腹部。 ……不。 她怎么可能躲不过这么缓慢的攻击? 梅如云缓缓低下头,看到了已经疯狂地缠住她的下肢的丝线。那个该死的玩家……竟然趁她愣神的短暂瞬间用丝线把自己的双脚缠住了,硬生生地拽住了她,然后干脆利落地用双手把两只镰刀一同捅进了腹部。 “……啊!!!” 被丝线缠绕的少女发出了如同泣血般的嚎叫声。她高高抛起手中的镰刀,控制着锋利的刀刃割裂着那些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丝线,随后以惊人的力气向后猛然一跃,跳出了曲月的攻击范围。没有理睬腹部巨大的创口,她缓缓地抬起头,冰冷的黑色瞳孔中除了疯狂、暴虐与愤怒外,终于出现了一抹忌惮与惊异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 那种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探着她的过往,自以为是想要“改变一切”的可笑能力……怎么可能困住她?怎么可能伤到她?! 发出了一声尖啸声,梅如云垂下头半跪在地上。黑发将她的脸遮住,曲月只能看到少女不断起伏的瘦削背部。太阳穴和虎口都在传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的剧痛,但她还是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梅如云。 一切……就在这一刻了。 一切的流血、疼痛、牺牲、离别,她们身为缩小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 她……不能倒下! 太阳穴没有传来更为明显的刺痛,视野上的血污也在缓缓褪去。梅如云一直半跪在地上不断喘/息着,仿佛真的因为刚刚曲月的攻击受到了重伤不能再动弹——似乎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曲月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诚然,对于任何一个人类而言,刚刚的伤都足以致命;但是眼前的梅如云可是不知已经杀过多少人的怪物,是副本的掌控者!就算在沃土规则的限制下强行将这个恐怖的怪物与一个人类放在同一斗兽场公平的天平上,她也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被打败。 就这样,梅如云一直半瘫软地跪伏在地面上,曲月则一边紧握着手中的丝线恢复着刚刚过度使用能力带来的伤害,一边警惕地盯着她。刚刚还激烈而凶险的战场,刹那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能听见掩藏在浓雾中一声声不断加剧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隐隐约约的低语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吟唱声从浓雾中传来。歌声越来越清晰,就算曲月心中清楚内容也知道不应该尝试去听去理解,但当那虔诚、狂热的颂歌声在耳边骤然响起时,她的身体还是随之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神色也恍惚了一下。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一声细细的笑声响起,曲月瞬间从歌声中清醒过来,警惕地望向终于缓缓地、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她的心中警铃大作,那一瞬间一种人类生来对于死亡的恐惧攫取着她的呼吸。几乎是下意识地,无数的精神丝线化为数道利刃,不余遗力地齐齐抓向少女瘦削而单薄的身影,却如同在空中撞上了什么屏障一般,还没有接触她的皮肤便被直接拦腰斩断。 虽然在沃土的边界中,原本是发动聆听、用于分解世界的精神力量化作能够实体攻击的丝线,但那毕竟还是由她的精神催生出来的,大量丝线被斩断折损对于曲月来说也是不小的伤害,让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被折断丝线对身体的影响了。随着梅如云愈发靠近自己的步伐,预知的能力仿佛陷入了混乱。曲月清晰地认知到技能还在发动——毕竟她的视线已经整个被血污覆盖;但是就算是她想要看到自己的死状,周围也都是一片模糊。 看不到。 不要说逃出去的方法,就连是怎么死的,她都看不到。 梅如云的身上正在发生着恐怖的变化。她腹部仍然有一个巨大的伤痕,是刚刚曲月拼尽全力用源自于梅如云本身力量的镰刀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但是伤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也没有丝毫要愈合的状态。梅如云的脸像纸一样单薄而惨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但是她没有。她站在离曲月七八米远的地方,一片苍白的脸上忽然对着曲月绽放出了一个疯狂而诡异的笑容。 而在下一个瞬间,曲月看到她的皮肤开始剧烈地鼓动,一个个鼓包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浮现,那场景饶是曲月这个已经在这个满是血污的世界中经历了三场轮回的人也有些受不住。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好像被麻痹了,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分明清楚眼前的景象是致命的,她也丝毫无法挪动自己的步伐,就这样麻木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女。 被血色与轮回覆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了她的脑海。 这个场景…… 她见过的。 是…… ……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在教室,在那具人偶中见到梅如云的时候。 曲月的神情大变,从刚刚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中乍然惊醒。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疯狂地向后退去,同时拼尽全力呼唤着围绕在少女身边伺机攻击的丝线,一层层地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是那只怪物。 梅如云要放弃人形形态,使用怪物形态攻击她,就像那天在教室一样。 可是,她怎么敢?一个疑问理所应当地跃入了曲月的脑海中。梅如云是极为谨慎的性格,不然她也不会在即使拥有着比他们都强横得多的实力情况下,仍旧指派那些镰刀怪物来攻击他们。除了在精神世界,几乎每一次梅如云在现实世界中现身,身边都有几只能够随时支援她的镰刀怪。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梅如云全盛时期的实力。那么大的一栋教学楼,根本撑不住她的挪动;那样强大的、连胡桃都需要与她一起合作紧张周旋的怪物,化作怪物形态的梅如云直接干净利索地捅了个对穿;要不是有沃土的限制,以梅如云这样谨慎的性格,恐怕会直接化为怪物的样子,用那些柔韧的腕足碾死自己吧。 但是她没有。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一点:在这个属于沃土的试炼场中,梅如云是被禁止使用怪物形态的。 对沃土持有那样狂热信仰的她,怎么会违背祂的守则? 最关键的是…… 雾中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尽管一层又一层的丝线将自己包裹,曲月也能清晰地听见那些影子正在吟唱的歌声。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最关键的是……在这个由沃土本身构建的世界中,如果违背祂的规则,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在沃土的限制下,梅如云这次的形态转换尤为艰难。透过丝线的末梢,曲月看到那只怪物的触角末端都因为剧痛而蜷曲了。那些触角从她的伤口中不断向外挣扎着涌出,而原本的那具躯壳就如同蛋壳般寸寸断裂。少女原本清冷好听的嗓音已经被不断的哭嚎声取代,那些黑色的腕足一边挣扎着一边断裂,无数双眼睛与嘴巴在她不断膨胀的身体上蔓延。 “……决不能……不可……决不允许……”她的嗓音已经完全被取代,变成了和所有怪物一样的、杂糅着无数种哭声、笑声的声音,“这里……我的……绝不可能……失败……不容……不容——” 尽管被丝线层层包裹,然而当怪物挥动着巨大的腕足向前一拍,那些丝线便齐齐断裂,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曲月。 曲月望着眼前恐怖的怪物。她那样强大而致命,但似乎每迈出一步,她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些柔韧的腕足剧烈地蜷曲着,甚至每挪动一下,就会有眼睛被炸成血花。 曲月忽然想起了梅如云曾经在日记中写过的话语。 “……我忽然想起了生物课上曾经看见过的章鱼,柔软的腕足好像能抵御所有的疼痛。” “如果有来生,让我做一只章鱼吧。” 可是腕足没有帮她抵御疼痛。 她也不再拥有来生了。 第45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3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3 无数条黑色的腕足在完全被染成血色的空中狂乱地挥舞着, 少女的身躯已经完全被涨破,原本的容貌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她挥舞着腕足,那些柔韧而巨大的黑色腕足拍打在天台的水泥地上, 每挥舞一下,都会溅起无数的碎屑。整栋教学楼都在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颤动着, 一直盘旋在她们周围的影子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哀鸣声。 “我的……我的……我的……!”最后一丝皮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力地铺在地面上, 那只巨大的怪物终于展露了她的全貌。她长着无数条黑色的、布满吸盘的腕足,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全部睁大,死死地瞪着曲月, 另一部分腕足的末端生长着锋利的镰刀;而她的身下与所有的怪物一样,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绝不……绝不……绝不可能!!不许……不可能……!” 曲月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只怪物身上看到过如此大的麻袋。与其说是麻袋, 梅如云身下拖着的袋子更像是活物, 上面布满了经络与血丝,甚至还在向外不断渗漏着深红色的血液。 ……深红色的血液? 还没等曲月从震惊与恐惧中反应过来, 她的视线已经被一层厚厚的血污覆盖,被腕足击中而碎裂的死状在她的眼前浮现。 因为违背了沃土的规则, 梅如云的状态非常不好, 每挪动一步就会有几只挥舞着的腕足被炸成血花, 连带着上面的眼睛也一同化为乌有。她身上的无数张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尖利的哭嚎声;而且, 身为怪物致命弱点的麻袋还在不断向外渗血。 即便如此,她还是艰难地向曲月的方向挪动着,试图用腕足攻击她。幸好预知的能力一直都处于开启状态,曲月一个翻滚, 虽然感觉胳膊被腕足带起的风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但好在没有直接被击中——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 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物被直接砸出了一个坑,周围还有数道裂纹向外延伸;水泥与虚弱状态的腕足相摩擦,黏稠的黑色血液顺着墙面滴落在地板上,瞬间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看得曲月呼吸一窒。 即使被沃土的守则逼得身负重伤、状态远不及全盛时期,梅如云化作的怪物也不是她能匹敌的。 意识到这点后,曲月当机立断地冲向天台栏杆处。如果外面是影子的话,或许她可以依靠颂唱轮回歌驱使影子帮助她,哪怕是付出大量san值折损的代价,也有机会从梅如云的手下逃脱,再集合同伴一起趁着她虚弱的时候…… 她的计划戛然而止。 曲月动了动手指,僵硬地望着栏杆外的浓雾,以及满是血光的穹顶。 天台外面……外面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正是这堵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正是这堵墙,让梅如云在违背“不能变成怪物形态”的规则时,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这堵墙是沃土意志与权柄的展示。 曲月唯一的攻击方法只剩下手中的镰刀了。沃土的惩罚不能限制住梅如云近乎疯狂的攻击意志,她唯一逃脱的方法只有用手中的两把镰刀划破梅如云身下的麻袋——但前提是,她能够近梅如云的身。无数的丝线已经前仆后继地试图扯住她的腕足,却被腕足轻而易举地扯断了。 不仅如此,一旦曲月的精神脉络化为的丝线靠近梅如云的本体,她的耳边便会响起歇斯底里、如同泣血般的哭嚎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妈?!” “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救我……”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我恨,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恨这个满是污垢的世界……!” “来吧,活在我的梦里,与我共同投入祂的怀抱……” …… “我不允许……不可能!我绝不……!”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才能……” 梅如云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与人类形态即使受伤也不会流血、不会在意伤口不同,此时那些粘稠如黑泥般的血液随着她每一步挪动、攻击,都会从新的伤口中喷溅出来,大片大片的地面被腐蚀,向上蒸腾着白烟;她仔细观察过,每一条梅如云攻击她的腕足在几秒后就会伴随着那已经听不出任何本音的惨叫声炸成血花。 无数的影子从密不透风的边界中缓缓挤了进来,在她们两人周围不断盘旋着。它们作为沃土的信徒与追随者,此时似乎也对梅如云这个“同僚”背叛的行径非常愤怒,那些连续不断的絮语声变得愈发尖利。 ……影子? 一条腕足再度抡起,曲月的视野再度被血污覆盖。然而这一次当她想要像以前那样找到一个突破口躲闪开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天台都堆满了尸体与鲜血。 她僵硬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发现梅如云竟不顾每一条攻击她的腕足都会被沃土斩断的惩罚,发了疯一样地探出数条腕足挡住了曲月的所有退路。 梅如云这是铁了心要杀她。 似乎是预兆到她的死亡,环绕在她身侧她周围的影子不再发出愤怒的尖叫声,反倒是在她的耳边颇为喜悦地蹭了蹭,似乎很开心眼前这个让它们感到熟悉的人类终于想通了,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全心全意的追随神明。那些影子动起来的速度可比受了重伤的梅如云动的速度快多了,一看有同伴往曲月的方向凑,无数的影子也跟着往那里挤。 它们的低语声也愈发高昂、狂热而兴奋。那些声音穿透了她架设的丝线,直接传递到她的双耳中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曲月的瞳孔猛然缩小。在最外端的丝线被腕足轻而易举地斩断,传递而来的阵阵剧痛却让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个疯狂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颤动了一下嘴唇,喉咙中充斥着血腥味。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从丝线与影子中传来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祂的梦即浮世此间」 「祂的身即所处沃土」 “赞美我主,归于我主。赞美我主,归于我主。” 无数的影子在天台上空盘旋着,几乎遮盖了整片血红色的天空。它们飞速地掠过地面,卷起了一阵阵夹杂着血腥味、阴冷潮湿的风。伴随着曲月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齐齐狂热地颂唱着它们追随的神明。不断涌入天台的影子数量越来越多,它们亲昵地盘踞在曲月周围,在她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颂唱着、重复着那首颂歌。昏沉的黑暗淹没了她的视线,恍惚间曲月竟也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战斗,还是单纯的做了一场梦。 “啊啊啊——!!” 梅如云尖利的哭嚎声穿透了重叠的影子,让曲月从原本怪异的状态中猛然惊醒。数道丝线从指尖涌出,拴住了不断挡住她去路的影子,而那些影子似乎对她没有任何的攻击意图,颇为顺从地挪开了位置。 透过重重的影子,曲月看到了满地的坑洞,与被影子不断撕咬着、惨叫着的梅如云。她自玩家们进入副本以来,一直都看上去那样的强大;可是如今她看上去却那样的凄惨,无数的腕足被砍断,那些对曲月无比温和的影子面对背叛沃土的同僚却如此凶狠地不断啃食、攻击着她,让梅如云发出了阵阵惨叫。 丝线在空中交织,如同柄柄利刃般将梅如云钉在地上;而如今已经被影子攻击得惨叫连连的梅如云已经无暇顾及、也无力反抗这些曾经对她来说不堪一击的丝线。无数的影子攀附着丝线,顺着交织的轨迹抓向梅如云,饶是她反应过来想要挣扎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影子与丝线接触,属于沃土的力量也直接侵蚀着她的精神。曲月感觉自己的视野愈发扭曲、模糊,太阳穴无间断传来的剧痛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耳边不断响着嗡鸣声,甚至连影子的颂唱声都听不见了。 她走近梅如云,看着那只庞大的、不断挣扎的怪物。黑色的血不断地从麻袋中涌出,直到一抹深红色在黑泥中一闪而过。 曲月看着不断流血的梅如云,感觉自己的心被拧成了一团。 她又在流血。 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在流血了。 “咔”。 利刃捅入麻袋中,传来了闷顿的声音。曲月感觉自己的双手几乎已经握不住镰刀,愈发洪亮的颂唱和钟声、心跳声几乎将她的理智与意念全部攫取。 无数的影子模仿追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只有细小伤口的麻袋,竟然被影子一起用力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无数的血液喷洒而出,一条条腕足在空中因为剧痛而伸直,又无力而绵软地瘫了下来。麻袋中的血液已经流干,里面什么也没有。 曲月看见腕足慢慢褪去,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形瘦削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的脸像纸一样苍白,缓缓地看向曲月,双眼中已经看不出多少愤怒与怨毒。 她说“你赢了。” 曲月握紧了镰刀,警惕地望向她。 她看向曲月“你已经看到了过去的真相了,对吗?” 曲月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笑了“你还是坚持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吗?” 曲月看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你把它们困在这里不断轮回,也把自己困在了这里。你该往前走了。” 她原本平静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往前走?!我才不要往前走!那群人对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我恨贾洪斌把我当个玩物,在同学前传播谣言让我痛苦,我恨我妈不经我同意就把一切寄托在我身上,给我带上了那样沉重的镣铐;我恨那个我一直尊敬着的年级主任竟然那样对我妈妈!我恨他们,我恨我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我恨自己太弱小!现在我终于拥有了力量,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往前走?!” 曲月看向她“你手下的怪物原本都是那些伤害你的人,如今你却让它们继续伤害无辜的人。你害死了多少人,你有数过吗?” 梅如云笑了“数?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她的神情变得癫狂,“所有人都该死,所有人!所有踏入这所学校的人,所有被祂注视的人,我都要让他们尝尝我的痛苦!所有人都必须死!” 曲月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紧握着的镰刀在掌心勒出了深深的痕迹“那个心理咨询师呢?她也该死吗?” 梅如云沉默了,死死地盯着曲月。 曲月从怀中掏出已经沾满了鲜血的毛绒小熊,放在了梅如云的手边。她时刻紧握着镰刀,警惕着梅如云忽然的攻击。 但梅如云没有。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毛绒小熊,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量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喷涌而出,她却视若罔闻。 她快死了。 曲月默默地跟着她。影子已经散去,笼罩天空的血光也随着浓雾的退散而淡了许多,一股带着泥土清香味道的风从远方吹来。 沃土边界布下的限制,不知何时已经随着战局的注定而消失了。 曲月看向嘴唇一片惨白的梅如云。她正站在天台上,抱着那只毛绒小熊,默默地眺望着远方,染血的嘴角微微上扬。 曲月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那位咨询师让我带话……” “别告诉我。”梅如云开口打断道。她看向曲月,神情中满是平静,“不要告诉我。” 随后,她便抱着毛绒小熊翻过了栏杆。 天空如同矢车菊花瓣一般湛蓝,上面飘荡着如同教堂穹顶油画般的云彩。 曲月看着她跳了下去,在空中沉静地断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第46章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4 入校学生守则研习44 梅如云死了。 染满天空的血光褪去,展现出一片澄澈的天空。夹杂着远方泥土与雨水清香气味的风传来,将天台上遗留的血迹缓缓吹散。系统提示音不断地响起,曲月点开控制界面,看到【挑战成功】四个字后就关闭了界面,将所有消息一键已读。 从栏杆望下去,下面是一片空无一人的地面。没有聚在一起的学生、没有惊慌失措的老师,也没有鲜血与少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楼后的身体。没有巨大的眼睛和追随祂左右的影子,似乎一切异常都在梅如云死后消失了。 天空、云彩、风、人……这是一个梅如云一直向往着的干净又安宁的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只有在她死后才会出现。 原本完全封闭的天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纯白色的门,上面绘着金色的花纹。曲月推门前下意识地垂下头有些惶恐地望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却发现那些血迹已经不知何时也同一切异常一起随之消失了。 天空依旧还是宁静澄澈的湛蓝色,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曲月推开了那扇白色的门,走进了教学楼。遍布走廊的血污已经不复存在,那些守在这里的镰刀怪物早已消失不见;原本剥落的白漆已经恢复了原状,上面挂着各种各样鼓励学生努力学习的诗词短句;天花板上的灯泡提供着明亮而稳定的光源,曲月盯着它,一直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想要流泪才缓缓挪开视线。 一阵带着馥郁而香甜气味的风传来,拐过一个拐角,曲月在洁白的楼梯看到了几朵飘落在地的花。 是几朵迷迭香。 曲月很喜欢花,甚至因为太喜欢这些能够点缀生活、传递各种各样情感的花,以前的假期还去亲戚的花店里帮忙过一段时间。她拾起花,感受着还带着丝丝凉意的花瓣。 花是活着的。 她缓缓地抬起头,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那条长长的、曾经遍布血污的走廊,如今在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花朵,如同一片上好的、色彩馥郁的绸缎,或者黄昏时天边如同被打翻的果酱瓶般绚烂的晚霞。当她尝试着迈入其中时,身体带起的风扬起了花瓣,顺着风向敞开的窗外飘去。 迷迭香、雪绒花、麦秆菊、紫丁香、勿忘我、忘忧草。 黄玫瑰、满天星、郁金香、风信子、蔷薇、山茶花。 马蹄莲、百合、栀子花、白莲、菖蒲、长寿菊。 昙花、牵牛、丁香、桔梗、秋牡丹、玉簪、山樱。 推开教室的门,四十张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黑板上那些曾经被人满怀恨意写下的字也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窗户敞开着,夹杂着雨水气息的风将白色的窗帘吹起,露出外面开得正盛的白樱。 教室最靠后的小黑板前挂了一幅精致的长景油画:斑驳的光影、湛蓝的天空、宁静的湖泊,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下,一个穿着白裙的女性望着不远处正在嬉笑玩耍的小女孩。 曲月抱着从走廊中拾起的一捧花,放在了油画下面。 白苒不在教室里。当她推开三楼的门时,发现里面不是原本的教室,而是一间办公室。 梅如云死后,一切也就结束了,三栋教学楼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它们重叠在一起,有意无意地筛选、保留着一些房间。意识到这点后,曲月耐心地推开了三层的每一扇门——有些后面是一片宁静的教室,有些则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有些是摆放整齐的实验室,甚至有一个教室里还有一间设备齐全的厨房。只是无论是推开冰箱门还是柜门,里面都满满地堆着花束。 终于,她推开了门,看到了熟悉的办公室。断了线的座机还摆在那里,但当曲月尝试着拨通电话时,话筒对面则一片沉寂——就和电话线真正被切断了的情况一样。 最后,曲月挑了几朵开得非常好看的长寿菊,搭配着百合、栀子花、欧石南、波斯菊和白莲,用一根长而柔韧的花茎绕了一圈扎成花束,摆在了办公桌上。 曾经有一位勇敢的人类,在最后仍旧坚守着本心,长眠于此。 心理咨询室也被保留下来了,大致陈设都与曲月上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只是桌上的两杯茶已经消失不见,那只最后梅如云抱着的毛绒小熊也不见了。 曲月放了一束花在桌面上。 走廊很安静,连贯穿整个副本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的走表声也消失了。曲月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风声,以及自己穿过簇簇花丛时带起的簌簌翕动。 每一扇窗户外面的景色有有所不同,偏上的楼层是一片沉静的蓝天;而偏中层的楼层则是一树树绚烂的白樱,有些窗户中有一片葱郁的森林,远处坐落着一湾纯净澄澈的湖泊;等到她走向偏底层的楼层时,外面再度出现了熟悉的浓雾。但与之前不同,浓雾中并没有那种令人闻着难受的血腥味,而是夹杂着花香的雨后泥土的清香。 在一层与二层的连接点处,她忽然感到心微微一悸——那种感觉和预知到危险不同,但似乎也在提醒着她什么。 聆听被开启,丝线从指尖中向外游走,掀起了簇簇的鲜花。 丝线……有实体? 这些花是幻觉吗?是精神意志的化身? 那她现在所处的,又是什么地方? 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鲜花在空中飘荡着,上下纷飞着的丝线向曲月传来了讯息。 她俯下身,在簇簇堆积的花束中不断翻找着。某种特制的纸张冰冷有厚度的质感与她的指尖触碰,她翻出了一张通体纯黑、上面印着烫金图腾的卡牌。包着卡牌的,是一张仍旧带着些许冷冷梅香的卡纸。 “曲月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首先要祝贺你!看来,你已经完成最后一关的考验了。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你成功‘通关’了。做得非常好,果然本堂主的眼光不会出错嘛。 既然挑战完成了,这个副本好像又要发生新的变化了。哎呀呀,听说往生堂的业务离了本堂主两三天,离开就少了正正八成!此外呢,这个副本变化的时候似乎对我们的排斥更大了。所以,本堂主就先走一步咯! 啊——这趟旅行还真是累人啊。我敢打包票,我之前处理过的那么多业务加在一起,都没有这次令人苦恼。嗯……不过,这确实一次很有意思的旅行,不是吗?你说,等你从这里出去后,我们跟那个行秋少爷把这些事情全都讲一遍,怎么样?听说他在写书,咱们正好给他提供素材了,嘿! 经过这次旅行,感觉又了解了你许多呢。无论是这个副本,还是未来你注定要走过的诸多经历,后面等着你的挑战还有很多,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好好应对它们的,毕竟你可是本堂主认可的伙伴呢。 随信附上一个小礼物。之前一直被这里的法则规矩压着拿不出来,现在限制松动,可算能拿出来了! 喏,「往生堂特别用户尊享卡牌」,这个名字酷不酷,酷不酷?哈哈……这张牌是很久之前,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先生给我的。我们往生堂的那位钟离先生,看见之后总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想必让那个什么都不关心的老古董上心的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吧?总之,本堂主把它和这封信一起放在一二层的拐角了,你好好收着,本堂主可暂时不想接你的业务。 好啦,我估计你现在也很累了吧?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还挺想看看这个副本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可惜。不用太着急,虽然人总要确定一个目标后不断前进,但若是眼中只有最终的目的地和成功,而对一路上的风景置若罔闻的话,这趟旅途就真的单纯只是一次不幸的倒霉经历了。 哦对,不用太担心这里的灵魂哦。能带走的我已经全带走了,回头我会负责送他们回去的。 就这样咯,下次要来往生堂做客哦!当然,是站着自己进来~ 胡桃留” 曲月微微扬起嘴角,将那张卡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可就当她想要将那张纸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衣兜中,那张纸却被一阵窗外的风吹起,在风中飘飘荡荡时,忽然从末端绽放出一点火光。随后,随着那点火光,整张纸都开始安静地燃烧起来。这场燃烧连灰烬都没有留下,一只只燃烧着的金蝶从火苗与灰烬中振翅飞出。它们亲昵地绕着曲月飞了一圈后,便又舒展着双翅,毫不犹豫地钻入了窗外的雾气中。 她靠着墙壁,点开了系统界面。 【名称】入校学生守则研习 【序号】GAME1.1 【介绍】这是一间你熟悉的、普通的学校。恭喜你已经成功毕业。 【人数】3/6,实时更新中。 副本介绍变了。 她点开了任务界面,除去那些奖励介绍,她看到了同样发生变化的任务介绍: 【主线任务】无法逃脱的明天 【任务状态】已完成 【任务评级】S 【结果评定】在你的努力下,所有人都逃脱了血色的过去。每个人都背负着痛苦与不甘,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恭喜你成功逃脱不断重复的那一天,抵达了并不存在的明天。 远远的,雾气中传来缥缈的歌声。但与那些影子令人不安的颂歌不同,那似乎是来自一位女人轻柔的哼唱。像是摇篮曲,又像是一场荒唐演出的落幕终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 轻轻地摇着你 摇篮摇着你,快快安睡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梦里的湖泊多么安宁 鲜花开遍每一块田野 妈妈的手臂 永远保护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世界一切幸福的祝愿 一切温暖与宁静都属于你 第47章 间章01 间章01 藏于雾中的歌声逐渐消退最后归于沉寂, 空气似乎也随之微微一颤。曲月忽然感觉心脏紧了紧,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回过头,窗外的景色依旧是一片浓雾, 只听见有阵阵的风声,并不能听见任何同伴的声音;她往楼上走了走, 发现走廊里堆着的花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窗外那些景象也和一楼看到的一样,没有蓝天与油画中的景色,只有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那些花、油画、教室里的场景, 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不知道。 说到底,整个副本都是以梅如云的回忆与情感为基础形成的。或许是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她心中的心情, 或许是她对过去那些美好场景残存的希望与怀念,又或许只是副本的真正掌控者——沃土对这场荒诞的决斗中的胜利者的所谓奖励, 和对败者的嘲弄而已。 她摇了摇头, 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点开了系统界面。 副本终于结束,系统的信息接收部件像整整憋了一周一样, 一大串信息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击败了梅如云后任务显示已完成,而这一次的奖励比完成了解梅如云背后真相的支线任务奖励丰厚得多——它甚至有一个详情界面。 【任务评级】S 【任务贡献度】76% 【任务评定详情】检测到玩家已激活任务系统, 并已完成主线任务及支线任务*1;检测到玩家已激活能力升级系统,并已完成「预知」、「聆听」等两项能力的升级;在该副本投入使用共计6387次中, 玩家选择了一条全新的攻略路线,并带领所在队伍第一次完整地获取了任务道具;检测玩家对副本守则遵守度为89%。经系统综合评定, 您的评定等级为S级,请及时查看并领取任务完成奖励。 【完成奖励】以下五份奖励任选三项。 午餐包×1 应急救生包×1 风油精×1 冷刃×1 饼干礼盒×1 前三项曲月已经在支线任务完成时看过了, 倒是后面两项, 让她有些好奇地点开了物品详情查看。 【物品名称】冷刃 【物品介绍】由亚洛夫科先生独家打造的“金属8421”系列中最为受欢迎的一款武器。“我不建议你拿来削苹果或者当早餐刀将果酱抹在刀面上涂面包片, ”亚洛夫科先生这样说, “除非你对自己的手指感兴趣。”冷刃整体小巧轻便、易于携带,现在下单另送由戴斯旅行团指定用皮制定的皮革收纳腰包一份。 【物品详情】武器。可以对除灵体外的一切物体产生伤害。 【物品名称】饼干礼盒 【物品介绍】灼日剧院最新系列剧目《神奇饼干在哪里》与第三实验室联名款饼干礼盒,送礼自用的最佳首选!该款礼盒共有五块饼干(剧目中出现的五位主人公),另附随机一款隐藏款。 【物品详情】食用不同饼干,分别获得提升30%攻击力、持续恢复体力、隐身、提升30%移动速度、感知敌方位置的额外加成。所有加成效果时效为24小时。携带饼干礼盒并赠予特定可交互对象,有几率获得未知回礼。 曲月盯着饼干礼盒的界面发呆。能够将任务获得的奖品——比如说食物,送给别人甚至包括副本中的NPC,有几率能获得提升好感度之类的增益效果;但好歹之前午餐包里那个小蛋糕明确说送出去就能加好感度,这个饼干礼盒则毫 不负责任地来了一句“有几率获得未知回礼”…… 这谁会选啊,不摆明了是坑人的吗!又是“有几率”,又是“未知回礼”,以这个系统的不良过往记录,有哪个正常人都会—— ——最后,点击完“确认”键后,曲月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小瓶装着浅绿色液体长得极像实验室里试剂瓶的玻璃瓶,还有一个小小的、上面画着五个手牵手的饼干小人的金属礼盒。 好吧,她选了。 谁叫那些游戏里这种莫名其妙不说人话的物品,除了是确实没有任何用处仅仅为了彰显制作组恶意的道具之外,偶尔也会成为那种游戏后期千载难逢的隐藏奖励物品呢? 上一次情况过于紧急,风油精刚到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喝了。这一次仔细在走廊的灯光下看,和现实中的风油精差距还是挺大的。里面的浅绿色液体看起来晶莹剔透,还闪烁着些许的亮光——反正看起来不能喝;用来盛放液体的玻璃瓶看起来和试剂瓶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个瓶盖。瓶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只有在瓶底才能看到一个极小的图案刻痕。 那是一只……眼睛? 看着瓶底的图案,曲月无端联想到了被她怀疑是“沃土”又被梅如云否认的那只不断吞噬着副本的眼睛。虽然梅如云对她有很重的敌意,但她并不认为那时候梅如云会骗她——毕竟那时候她又猜不到自己居然胆子大到去欺骗诱导那些信徒生还,有谁会费心费力地跟一个死人撒谎呢? 但即便梅如云说那不是沃土,那只眼睛多半与沃土也脱不了干系。能够实际掌控副本的只有沃土,而副本每一次异变都伴随着那只眼睛睁开;那些影子能够对梅如云产生实体上的攻击,看到它们精神状态就会降低…… 从制工精良的保护袋中取出那只武器,名为“冷刃”的匕首刀锋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芒。曲月尝试着在地板上划了一道,立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她拿着匕首的动作瞬间又小心了几分。 这东西要是划在自己身上,估计也不怎么好受……还是小心不要误伤吧。 饼干礼盒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它甚至没有所有食品必备的商品标签来注明产品名称、成分、保质期或者是否通过什么检测之类的。除了看不出任何信息、和所有动画宣传海报都差不多的包装外皮,曲月也只在盒子的侧面摸到了一道刻痕,上面刻着“3th”;打开礼盒,里面放着五块饼干,下面标注着每一块饼干的作用;旁边用银色包装袋放着一块饼干,上面简单粗暴地标注了一句“隐藏款”;除了这三个字,礼盒内部也只有在掀开盒盖的内侧写了“开袋即食”几个字。 曲月:“……” 这什么三无产品啊! 将奖励都放到背包里,她退出了任务界面。当她回到总界面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在一个边边角角竟然出现了一个标注着红色感叹号的选项,上面写着“交流论坛”。 ……交流论坛? 玩家之间可以互相通信了? 【您好!恭喜您已经成功完成了您第一次副本的游玩。我们的进步离不开您的意见,现开通供玩家交流讨论的论坛。欢迎您积极参与讨论,您的所有发帖及评论都将作为匿名处理,以充分维护您的**权。】 进步?什么进步?杀死玩家的方法进步吗?人的脖子都被架在刀上了,**权又有什么用? 这份说明看起来语气尊敬,实则每个字都让人看了后倍感恶心。 尽管如此,能和幸存的同伴交流还是一件好事。游戏到底是什么?大家经历的副本是一样的吗?副本会重复吗?能力到底 是什么?沃土又是什么?到底怎么通关并离开这些游戏? 面对过于强大的敌人,一个人再怎么强,力量也是薄弱的。不论会不会因为信息不够充足在副本中死亡,光是漫无边际的挑战与孤立无援的绝望就足够让人发狂了。 但打开论坛后,曲月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她预想到的问题交流与讨论—— ——那是极具冲击力的,充满绝望与愤怒的语句。 【这都什么%¥@*%#游戏,%¥,放老子出去!】 【有人吗,救救我,有人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朋友在副本里死了,有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有没有管理员给老子滚出来说一声】 【有无XX大学的,求校友集合】 【XX省有吗,有无XX区的】 偶尔才能在大量的情绪发泄语句中找到一两条还算理智的帖子,但很明显所有人的情绪状态也不太好: 【我腿骨折了,求问有没有人知道怎么治疗】 【有人知道那个能力系统里都会有什么能力吗,统计能力】 【有人过医院那个副本吗,里面最后确诊被拉走的会怎么样啊】 【有人激活任务系统吗,进来讨论一下】 翻了半天,回复了几条自己能解答的问题,曲月点进了一个叫做【整理一下现有的信息】的帖子。 【1L】4532:首先,这个游戏拉人没有什么明确规律,而且从现在发帖的人来看,除了年龄基本都在17-24岁之间,其他无论是性别、地域、能力、过往经历来看,都没有什么共同点。其次,副本量很大,基本上没有人说的副本信息是对上的,但每个副本间都有一定的共同点,基本上都取材于现实世界的地点,比如学校、医院、图书馆、游泳馆、餐厅/食堂等等;这个系统主界面会显示你的体力、精神状态以及你拥有的能力,还有你所在副本的基本信息。 【2L】4532:除了这些,还有一些隐藏选项。目前已知的有“任务信息系统”和“商店”,如果有遗漏的话也希望大家在这条下面补充一下。 【6L】4532:任务系统是在所在副本剧情探索度超过30%自动激发的,里面会有你行动激发到的任务。激发任务系统后可以领取、完成任务并获得奖励。 【7L】4532:商店系统是第一次和游戏内NPC交易后自动激发的,里面有很多类似游戏道具的东西可供兑换,但目前我们没有可供交易货币。原帖主未交易成功,如果有人成功的话也辛苦补充一下。 【11L】4532:所以我建议大家最好分别建一栋信息交流楼,可以写一写都遇到了什么副本,让大家也了解一下;能力、任务、攻略、商品、效果、战斗机巧……我们不是彼此的敌人,而是彼此的队友。只有相互扶持,才能从这个该死的游戏里逃出去。 正当曲月看着底下大家其乐融融交流信息或者“dd”的时候,一条信息猛然跃入了她的眼帘。 【64L】0658:呵呵,4532,你说的话大多数是对的,但有一点 【65L】0658:我们不全是彼此的队友,有的疯子会杀死玩家 【66L】7423:楼上有病不要来理智讨论楼里发癫,说话要有证据 【68L】0658:老子当然有证据 【69L】0658:证据就是老子差点被人杀了! 第48章 间章02 间章02 差点被杀了? 被玩家杀了? 玩家怎么会杀玩家? 曲月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连忙滑动手指继续找这个0658的发言。 【70L】0658:恳请大家去关注一下我的帖子,证据确凿,公道自在人心!【链接】 点开链接后,标题赫然是: 【全论坛曝光杀人犯!奥斯福医院副本, 宋柳柳, 自己出来认罪!】 帖子下面已经有了一些人在围观, 而当0658把这个帖子链接贴到了流量本就很大的资料信息集合帖后, 原本就有一定热度的帖子更是迅速火爆了起来。 据0658描述, 他经历的是一个叫做《复生》的副本, 地点位于奥斯福医院。任务本来就很难了, 副本一共被分配了8个人,任务系统都还没开启就死了一半, 只剩下剩下四个人互相扶持企图找出来求生的方法。其中有一个叫做宋柳柳的女孩求助于他,他一时就动了歪心思,心中那股邪气冲昏了脑子,就一路护着宋柳柳。剩下的队友都死光了,他们两人总算是跌跌撞撞地勉强通关。 就在他满心雄心壮志,一边看着主线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一边畅享和身边温软女友一起冒险甚至回到现实世界回归正常生活, 都准备回过头找女友问现实里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的时候, 却看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45L】7675:说实话, 我真以为我当时凉了。要不是旁边还开着任务完成奖励兑换的界面,有一个增加体力的药救了我一命, 我都活不到离开副本的时候! 离开副本? 曲月眨了眨眼。 ……对哦, 她现在还在副本里面。 站起身眺望了一下窗外浓郁的白雾,曲月尝试着伸手去触碰了一下。微微的凉意、些许的潮湿感……没有血腥味、怪物、眼睛或是影子。 副本任务完成后, 这里应该已经安全了。 但她总感觉雾里隐藏着什么对她产生实质性威胁的东西。一旦她冒出“出教学楼楼门”这个念头, 她都会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以某种难以捕捉或描述的、多次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幻觉的程度隐隐作痛。 一个不留神, 帖子下面就刷出了近50条回复,大多数都在追问楼主到底为什么被自己的女友翻脸杀死。利益分赃产生纠纷?女友自己本身就是反社会人格,是杀人狂?还是说楼主对人家大姑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楼主的回复相当暴躁,看起来真的已经愤恨恼怒到了极点;但无论他怎么发泄自己的情绪、喊得多大声,都不得不承认,他一头雾水。 【104L】7675:我自问我没对她做什么事!你情我愿的事,要不是她自己过来,我也犯不上在一个死亡游戏里强迫人家!而且,这个医院副本难度高得要死,里面的怪物和BOSS根本不讲道理,那些贴得到处都是的守则根本弄不清,光是活着就快累死了,谁有功夫谈情说爱啊!我们在一起独处时间是很长,但基本上白天除了解密就是逃命,晚上一个人睡一个人守夜,我哪儿有功夫对她做什么! 最后,这个帖子也只能以楼主将宋柳柳的外貌、一些明显特征公之于众以警示众人为终止。大家安慰了楼主好几十楼,但他确实挺难过的,后面就不回帖了;至于这件事,也被那位资料收集的楼主单独放到了一层楼: 【256L】4532:另外,已经出现了有玩家企图伤害队友的行为,伤害行为在系统中是被允许的,伤人原因尚不明确。实例链接:【链接】。 【257L】4532:虽然出现了玩家们互相攻击的实例,但已经出现的诸多副本内容证明,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威胁仍然是副本、怪物,还有这个困住我们的游戏。我推荐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发力,将自己的经验和获取到的信息都发一发,统合到一个楼层里。 副本内容及攻略方法讨论:【链接】 能力分享讨论:【链接】 任务奖励分享讨论:【链接】 其他信息分享讨论:【链接】 【265L】4532:最重要的,还是到底如何离开这个游戏。光是在一场一场的副本中活下去是没有用的,我们要一起搜寻线索,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它自称是游戏,那就一定有通关的方法! 天无绝人之路…… 曲月摇着头叹了口气。雾气仍然没有散去,而当她想要迈出步伐的时候太阳穴又疼了起来;副本中也没有任何墙纸要求她离开副本的提示语,她干脆就靠着墙壁点开楼主发的链接。 能力这种东西是关键时刻的保命技能,再者又出现了玩家攻击己方队友的前例在先,那个链接下的帖子几乎无人回复,就算有零星人分享,也是极其语焉不详的,比如什么瞬移、增加力量、护盾之类。 倒是副本内容讨论,已经有不少人自发地开始在下面跟帖留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副本设定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什么医院里被当成病患逃出去啦,扮演医生“治好”病人啦;还有图书馆里找一本藏有钥匙的书,找到错误的书有可能会触发其中的怪物出现在图书馆内攻击玩家啦;在游泳馆中潜入到深海,在海里摸珍珠啦;在宿舍里扮演宿管,按照守则查寝,但是最后也死得七七八八的啦…… 翻了五六个副本介绍,曲月也算是对这个游戏对玩家恶意程度的认识更上一层楼了。 她思忖了片刻,模仿之前玩家那样模糊了一些关键信息,在屏幕上打上: 【34L】0422:我所在的是一个学校副本,守则的表现形式是学生入校守则,BOSS是一个小女孩。怪物浑身长着嘴,只有双臂上有很多双眼睛,两只手臂前端长着两把锋利的镰刀。副本核心机制是守则和轮回,副本中的时间定格在BOSS在过去经历中死亡的那一天不断轮回,每轮回一次副本异变都会更严重。 【35L】0422:守则中提到的一些“年级主任”之类能够为玩家提供帮助的角色实际并不存在,玩家需要探索副本背后的故事背景,找出这些被副本异化成怪物或藏在精神世界中的角色,杀死它们并从中得到一个类似于“身份牌”的证明,自己成为守则的一部分,改变原本既定的故事情节走向,才能突破副本的轮回成功通关。 【36L】0422:对了,这个副本中除了注意体力之外,还要注意精神状态,一旦精神状态过低很容易自己跑入怪物和BOSS的陷阱,甚至因为自己的心理暗示导致死亡。 她不是不想把自己关于沃土的发现告诉其他玩家,毕竟从上一个副本中得到的信息来看,沃土很可能是一切的根源和基础,是副本最核心的部分。破解了沃土的秘密,或许才能真正地逃出这个死亡游戏。 但当她刚刚在屏幕上敲上“沃土”两个字时,她便感觉太阳穴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视线猛地一黯,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下降了不少,连窗外原本一片纯白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渗透出血光,那些她无比熟悉的低语声在她的耳边由远及近地响起。曲月仿佛感觉在她捕捉不到的死角与阴影中,有一双始终暗中窥伺着她的眼睛缓缓睁开,冷冷地打量着她。 不可言说。 即使是她心惊胆战地及时将两个字删去继续尽量保持冷静地敲击完自己要分享的攻略,并若无其事地点开“任务奖励”后面跟着的帖子链接查看,在大约五分钟内,她仍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直到她翻了几十楼任务奖励分享后,那个视线才缓缓褪去,而她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任务奖励更是五花八门——除了那些在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能力,这些简介中颇有几分神秘与奇幻色彩的奖励道具更令人有一种确实在玩游戏的感觉。任务完成后就会有评级,D级四选一,C级五选一,B级五选二,A级五选三。还没有人回答S级,曲月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一条:S级也是五选三。 S级和A级的待遇一样吗?曲月认为并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何苦要将S级单独区分出来呢? 如果不是奖励数量上的优势,那么…… 就是奖励品质上的差别。 曲月又想起了那个神神秘秘的饼干礼盒。从背包中掏出来又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好又放了回去,继续浏览着帖子内容。 道具名字、简介虽然大相径庭,但道具作用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恢复类(加体力、加精神状态)、武器类(目前出现有刀、剑、枪、弓箭、匕首)、生存类(跳伞、救生衣、野外急救包、医药箱等等),也有人提了一嘴“给NPC送礼物好像有好感度加成”,但很快就被人怼了一句“我闲得慌啊,给杀人凶手送礼物!怎么,还能求着人家回头杀你的时候选个无痛死法?” 更让曲月注意的是,那些熟悉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比如第三实验室、灼日剧场,不仅她见过的道具提到了它们,许多奖励中都提到了。 玩家们也不傻,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还有人单独开了个帖子总结了一下。目前在奖励中出现的有:第三实验室、灼日剧场、教堂。人们推测说不定是未来的大型副本,只可惜现阶段玩家任务完成度并不高,奖励种类也不是很多,推不太出来太多线索,只好约定日后再有发现就直接补充到这个帖子里。 翻完奖励讨论帖,正当曲月打算回副本内容那个帖子里刷新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分享经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那条帖子下面竟然跟了一大串“……” 【37L】6316:…… 【38L】7371:…… 【39L】5451:…… 【40L】8672:楼上刷什么呢?正经信息分享帖,不要水帖! 【41L】5451:朋友,你自己往上翻翻…… 【42L】8672:……我焯。 【43L】8672:这都能活下来?! 【44L】8672:大佬,您那个任务,是不是叫班尼特传说任务啊? 第49章 间章03 间章03 【45L】4318:楼上就别开玩笑了……不是我说, 如果0422不是编的,那这位大佬经历的副本难度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先不提这个副本独有的轮回机制不断提高游戏难度,光是所有副本都有的规则, 正常来说副本规则中提到的能够提供帮助的角色都是有迹可循的吧?!怎么照0422这个副本说,连规则提供帮助的角色都得自己扮演, 还得杀怪拿身份牌?难的有点离谱了吧! 【46L】4318:当然也不是说0422是编的,很感谢每一个愿意分享自己在副本中用生命总结出来经验的玩家, 但0422提到的这些副本特性都太独特了, 两个核心内容随便选一个都能团灭吧! 【47L】8763:楼上怎么说? 【73L】4318:0422给的信息太模糊了, 而且有很多地方都很不合理。比如说这个轮回机制,越来越难,这不是把玩家往死里整吗?如果一开始玩家打得过怪物, 那不是一开始就出去了, 哪里需要等几次轮回;如果打不过被迫开始轮回,到后来突破副本需要玩家杀死怪物来扮演角色,那么就有两个问题:第一, 既然轮回会加大异变(难度?),那么一开始打不过的怪物怎么后面就能打得过了?第二, 基本上每个副本人员损失都相当惨重,如果到最后幸存者人数根本不够去扮演角色,那么不是必死局吗? 【88L】3132:……你这么一说确实,能活着走出来也太巧了,一步都不能出错。而且现在出来这么多副本, 资料整合帖出来之前因为难度过高被顶到翻了四五页的那个热帖讲的惠灵斯实验室都没这么难吧? 【91L】6781:不会是编的吧? 【92L】5793:人家是有多闲啊编副本? 【93L】6781:那说不定有的人就是哗众取宠呢?表演型人格听说过没有啊? 【94L】6781:而且讨论这么一会儿都这么多了,0422一句话都不回, 4318合理质疑也没回应, 难度这么离谱存活这么艰难的副本你怎么知道不是编的? 【95L】7344:我焯, 那也太缺德了吧!我祝所有在这个副本经验讨论帖里撒谎骗人的下个副本上来就撞BOSS好吧!有什么意思啊,又不是竞技游戏,互相坑人有意思吗! 【101L】4318:我也不是盖棺定论地说0422是编的,毕竟我们刚过了一次副本,谁知道副本都会有什么呢?而且,如果0422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就应该提高警惕,因为0422的副本里出现了这些情况,就说明我们的副本也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114L】6722:4022不是说谎的话出来回应一下疑问! 【115L】9783:+1 【116L】3681:+1 【120L】5319:连理都不理,99%假的。0422他们队有九条命啊,那么难都能出来,而且照0422这个意思还不是一个人幸存,至少得有足够扮演守则必要角色的人数幸存,新功能出来谁不看看论坛?怎么没有一个人回应?编的太假了吧! 【121L】6731:也有可能是没看到吧?这个论坛没开@功能联系不上,私信功能也没开。 【122L】4511:有没有管理员啊?加个功能啦! 【123L】8675:要让老子知道谁是管这个游戏的老子死了也要弄死他!! 自己一会儿功夫没看论坛,没想到副本难度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争议。 曲月赶紧在底下回复: 【146L】0422:回应一下4318的问题。首先,我可以发誓我没有编造任何信息,我说的都是真的,也是我们一点点探索出来的。一开始我们打不过怪物,但轮回下异变逐渐增加不仅是难度增加,整个副本的真相也随着异变揭露,我们慢慢摸出了怪物的弱点,才最后得以击败它们。第二,这一次我们队伍折损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人都是因为精神状态值过低才让怪物得了可乘之机。不管如何,希望大家除了注意体力值外,也要注重精神状态值,如果奖励开出来有补充这方面的一定要拿! 打完这段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检查了两遍后,点击发送。 这段话发出后,帖子短暂地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回复一条又一条疯狂地刷新着。 【147L】6816:合影,截图。 【148L】9983:楼上串台了吧?这破系统没有截图功能。 【149L】6816:我知道,但我多年冲浪的经验告诉我,要有大事情发生了,下意识合个影。谁叫我没抢上0422大佬第一次回复底下的C位呢? 【150L】9983:……玩游戏玩傻了。 除了插科打诨的,更多的玩家都是在不停地回复追问副本细节。就当曲月被一个个快速刷新的问题弄的眼花缭乱的时候,一层楼跃入她的眼帘: 【186L】3172:我证明0422说的都是对的。我就是和她一队的,刚刚回到休息室晕了一阵,刚醒过来才看到论坛这个新功能,看到她发的信息。她救了我好多次,这个副本基本上是靠她才成功的。 救了她好几次? 难道是……白苒? 这么说,几次轮回确实都是她先过去找白苒的,也算的上是“救了她好几次”。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曲月和她身边的胡桃,那个时候也没人能救白苒了。一共三栋宿舍楼,两个男生一栋,她和白苒一栋—— ——等等。 那么剩下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游戏中的那个人…… ……是在雪雀那栋楼? 雪雀知道那栋楼里还有一名玩家吗?她知道那个玩家在哪儿吗?一周目躲过怪物的查寝那么简单,那个素未谋面的玩家还是被迅速地淘汰了,真的是因为连第一次查寝都没有躲过吗? 不过,其实也能理解……一共六名玩家,突然从学校被丢到一个门外就有怪物游荡的诡异场所,反应不过来是正常的事。他们六个人,男生那边一带一,女生这边雪雀看起来就又勇又强,白苒则是能够感知到风险还及时躲在了柜子里;她身边有胡桃帮忙。有五个人能快速反应过来挺过第一关,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概率了。 比起这个,曲月更在意白苒提到的“休息室”。 按照白苒提到的信息来看,不同的副本之间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供玩家修整,即使白苒离开副本后立刻晕过去也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还能一楼一楼地回复其他玩家的疑问。 那这么说,现在进入浓雾离开副本是一件安全的事情,自己太阳穴感到的疼痛也不是预知在危险下被触发,只是自己因为刚刚的副本劳累过度了而已? 想到这里,曲月松了口气。 副本结束后,那些老式挂钟也一并消失了。她曾经尝试推开自己来时的寝室门牌对应的门,里面只有一间空空荡荡的教室。 果然没那么容易回去啊…… 调整了一段时间后,曲月站了起来,向着教学楼门走去。她意识到,随着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楼门,周围的环境也在一点点变得模糊。原本真实的走廊像降维了一般,矩形、线条、点。当她把手放在门把手再回头望时,身后的走廊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曲月默默地望着背后的空间。 再见,梅如云。 她顿了顿,最后只是转身离去了。 推开楼门后,外面是一片乳白色的浓雾。曲月漫无边际地向前走着,感受着雾气掠过皮肤时带起的些许凉意。 太阳穴仍在隐隐作痛。 看来离开这个副本后,要好好去休息室休整一番了。 曲月暗暗想道。 继续向前走。 风在耳边刮过,浓雾却没有丝毫流动的痕迹。没有原本那样雨后泥土的清香,也没有任何的血腥味。 继续向前走。 风停住了。曲月感觉心头传来了一股异样——那是一种热烈的、满是渴望与期盼的、急切寻求安全感的心情。 这里应该就是通向外界的门了。 继续向前走。 指尖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金属吗? 继续向前走。 “不要再向前走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警惕地查看着周围。 在浓雾的包围中,一个身影的轮廓缓缓浮现。曲月盯着她,第一眼注意到的竟是她嘴角挂着的、柔柔的笑意。 是雪雀。 “那不是门。”雪雀打了个哈欠,摇着头眨了眨眼,“还没发现吗?那是保安室。” “保安室?” 曲月缓缓地抬起头,有些僵硬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她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思维开始变得迟缓。 “是啊。”雪雀耸了耸肩,“你在这里逗留时间太长了。还是不要在副本里呆太久比较好哦,”她笑眯眯地看向曲月,“不然,会被这里同化的。” “你怎么没走?”曲月蹙着眉揉了揉太阳穴,“白苒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我在等你啊。”雪雀无辜地看向她。 曲月诧异地看着她:“……等我?” 她们两个也没什么交情吧? 她可不认为雪雀这个有些疯狂的人真的会大发善心,耽误自己玩游戏的时间也要等她。 雪雀提到停留在这个副本时间过长是很危险的事情,自己却留在这里,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事情。 除非…… “你是想问我什么吗?”曲月看向雪雀。 愿意冒风险寻求独处时间,恐怕是为了问不方便别人听的话题吧。 “你是想问胡桃的事情吗?”曲月继续说。 出乎意料地,曲月看见雪雀带着那抹柔美的笑容,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头。 “已经……”她的声音很轻。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一抹冷光闪过,曲月眼睁睁地看见雪雀带着那抹笑容从腰间取下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想起了那个帖子,想起了人们讨论的原因;她想起自己太阳穴的隐隐作痛,想起雪雀得知季嘉恒被梅如云吞噬后不甘的神情,以及得知张晟被怪物操控着自杀后显露的暴躁与愤怒。 她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她同样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既然都在玩游戏了,我起个游戏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再怎么说,这里也只不过是游戏而已。我为什么要怕一场游戏?” “相反……” “……我们作为玩家,应该享受游戏才对呀。” 一切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曲月知道自己应该躲开,否则必死无疑。可是自己的四肢好像在浓雾中被定住了,预知和聆听都不起作用,也使不上任何力气。她甚至感觉不到恐惧。 刀刃划破空气,带起了猎猎的风声。她看着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攫住了。 一切……要……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 她的侧兜忽然传来了一阵极热的温度,有什么东西被烧成了灰烬,从中飞出了几只金蝶。随后,在金蝶翅膀抖落的尘埃中,一道金光散射而出—— “——安如磐石。” 第50章 无尽回廊01 无尽回廊01 从蒙着一层浓重雨幕的窗子向外望去,窗外只有一片静寂的黑夜。视线中唯一的灯源就是悬挂在马车车檐下随着车轮滚动不断上下颠簸的一盏小灯,雾蒙蒙、不断晃动的光线勾勒着身边人的轮廓。他似乎感知到旁人醒来,微微侧过身,灯光在那双金棕色的瞳孔中不断跳跃着。 曲月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如此的场景。 她这是……在哪里? ……她的头好痛,太阳穴就像针扎一样—— “还好吗?”那人关切地开口,嗓音醇厚,带着略微的沙哑,“你大可以放心,我的朋友。你没有受到任何外伤。” 这是…… “……钟、钟离先生?”曲月瞬间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呼道,“你、你怎么……?” “不必担心。”钟离温和地向曲月点了点头,“这里已经是另一片空间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对你造成威胁。” 所以……那段记忆的片段,并不是梦? 乳白色的浓雾、金属冰冷的触感、雪雀嘴角勾起的那丝柔柔的笑意…… ……以及,原本同伴手中利刃刺向她心口时闪过的光芒,和在最后一刻伴随着金蝶燃毁而迸射出的璀璨金光。 是钟离先生。 是钟离先生从雪雀手中救下了她。 曲月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钟离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否则……我可能已经不能在这里了。” 钟离凝视她片刻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曲月知道钟离看得出自己现在状态非常糟糕,笑着僵硬地转移话题:“你来得真是及时……晚一秒,我会一命呜呼;早一秒,我又……看不到真相。”她的笑容有些难看,“你……你是怎么把时间卡得这么准的。”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在那双温润而不失威严的双目下,曲月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 但这种紧张与对那些怪物、副本的恐惧不同。 她知道,钟离先生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胡桃留下的那张卡片,还记得吗?”几秒停顿后,钟离再度开口回答了曲月的问题。他的沉稳而从容,即使在窗外全黑、生命似乎掌握于未知之中这样糟糕的情境,这位最古老的神明依旧四平八稳、不紧不慢,“那原也是一份「契约」。” “连接着「此世」与「彼端」的,是一条模糊的「边界」。胡桃将沟通两界的媒介赠予你,若是感知到有何物威胁到性命,金蝶飞散、赤团开时,便是「隧道」开启之时,我等才能突破限制,来到这模糊的边界。” 曲月困惑而迟缓地重复着:“「边界」……”她抬起头,看向钟离,“钟离先生,我不太明白。” 钟离没有任何不耐,反倒是微微笑了笑:“「隧道」的起源,听说过吗?那原是愿望汇聚之时得到的「锁」形成的产物。而你所处的此地,正是无数锁链连接汇聚之处。” 曲月眨了眨眼:“锁链?”她有些自嘲地望向窗外,“钟离先生,按照这个说法,这里岂不得也是愿望汇聚之处了?” 钟离微笑:“为什么不是呢?” 曲月看向窗外如墨汁般浓稠的黑夜,回过头苦笑了一声:“怎么会有人的愿望是这种充满血腥与死亡的地方?” 钟离顺着曲月的视线,像窗外望去:“「愿望」一事,本就是随各自心意而变的。我们并非向此地许愿之人,又从何知道他们的愿望呢?” 曲月望向窗外,想起了上一个副本,怅然若失,一时无言。 注意到曲月失魂落魄的神情,钟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怎么?” 曲月抿抿嘴,不想再提梅如云的事,便绕过了那个话题,苦笑道:“……虽然之前听说过有玩家在最后时刻反目,但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钟离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人心易变。但凡此世种种,大多皆是事出有因。”看着曲月有些困惑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有些是为了宣泄情绪……” 曲月摇摇头:“她不是那种人。”顿了顿,她挑着雪雀在上一次副本中几个颇为特殊的行为举止简约说了说。 钟离感兴趣地挑起眉:“如此,甚是有趣。那照你的说法,这位名为雪雀的「玩家」,确实把这里当做「游戏」,而把自己当做「玩家」了吗?” 曲月愣了愣,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钟离看向她:“怎么?” 笑出来了,心中憋着的那股气也自然散去,曲月说话的态度自然了不少。她笑着说:“只是觉得钟离先生,看上去是那种只和听戏喝茶观鸟赏玩古物的人,忽然从你口中听到游戏啊玩家什么的,感觉……有点怪。”她忙补了一句,“嗯……是好的那种!” 钟离微微一笑:“能得见多识广的旅行者赏识,也算幸事一件了。” 钟离先生说了曲月才知道,原来两边时间流速并不一样。胡桃那缕神魂归位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直接就拉着在往生堂里喝茶的钟离叽里呱啦讲了一通;但当曲月真正遇到危险,在提瓦特大陆已经是两三天后的事情了。 “所以,”曲月抬起头看向钟离,“按照钟离先生的一丝,这里并不是「游戏」?” 钟离摇了摇头:“说到底,无论是「锁链汇聚之地」还是「游戏」……”他顿了顿,脸上浮现了一抹神秘的微笑,“还是你所说的那个存在,我们对其不同的称呼也只是出于我们自己的认知罢了。若是真当此地是一场游戏来玩乐,也不能断言这种认知便是错误的。” 曲月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坚定地说:“我无法把这里看成一个游戏。很多人已经在这里死去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破坏这里。这里并不应该存在。” 钟离微笑:“那么,若是想要探究以「玩家」立场参与这里的人行为背后的原因,就应该从她的角度出发才对。” ……从她的角度……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再怎么说,这里也只不过是游戏而已。我为什么要怕一场游戏?” “相反……” “……我们作为玩家,应该享受游戏才对呀。” “你的能力真令人羡慕……” 一个个碎片闪过她的脑海。对于上一个副本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虽然从时间上没有过去多久,但当曲月尝试想去回想最初来到游戏的情景时,感觉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雾让人难以看清。 仿佛那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 ……而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虽然大部分记忆并未缺失,但意识到这点后,曲月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警惕。她从醒来就觉得周边似乎有某种怪异的错位感——不过这些遐思,在她看到钟离先生的一瞬间都消失了。 没办法,这刻入DNA的安全感啊…… “她想要变强。”甩开了胡思乱想,曲月细细思忖后沉默了片刻,“为了变强,她可以不择手段。” 钟离沉吟:“倘若是这位雪雀对这场「游戏」的认知是竞技类的,那么她所行所为、甚至是这里对她影响使她身上出现的异常,都应是服务于「竞技」,指向纷争与掠夺的。” 曲月睁大了眼睛:“……钟离先生,你的意思是……” 「身上出现的异常」……那不就是每个玩家都会被赋予的「能力」吗? 曲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可这怎么可能?那岂不得是想要什么,这里就给什么?” 钟离与她四目相对,轻轻点了点头:“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但此处确实汇聚了诸多愿望,形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空间。换言之,凡是来到这里的人,心中都会存在「愿望」。而这片空间则会回应愿望,降下异常。” “换言之,如果心中存在的是「剥夺」的愿望……”钟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她得到的能力,应当便是「剥夺」吧。毕竟在你们的游戏中,为了更加强大而行的杀戮本就不是罕见之事。” 为了夺取他人的力量,而想要杀死他人。 所以雪雀才对季嘉恒被梅如云吞噬表示遗憾。 原本她想要“吃掉”他的。 所以雪雀才对张恒的死如此焦躁不安。 原本她已经看上这个「猎物」,并且已经多次试图和他单独相处,确认了他的能力甚至是弱点了。 所以雪雀才从来没有质疑过胡桃的存在,最后甚至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向她。 那是他们从教学楼里逃出来,她就已经展现出除去剥夺以外的能力了。 很有可能,那个素未谋面的死者的死亡,她也参与了。 “那我也是……”曲月遍体生寒,怔怔地望着钟离。 “胡桃和我说了。「聆听」、「预知」……”钟离沉吟了片刻,“包括上一次你对于攻克副本的解决方法,就意味着你其实与这个空间之间并不排斥。” 曲月想起自己的诸多悲惨经历,忍不住苦笑:“呃……这算是好事情吗?” 钟离看着她,忽然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事情的好与不好,不在这个空间,而在于你。” “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 “我会与你共同见证这段旅途的,朋友。” 第51章 无尽回廊02 无尽回廊02 在与钟离先生对话的过程中, 他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仍在黑夜中不停地赶路。暖黄色的灯光上下颠簸,曲月尝试着问道:“钟离先生,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钟离沉吟片刻,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这处空间极为特殊, 凡是走入者都要遵守空间的法则。我等想要通过「隧道」来到此世, 也必须接受空间的管辖和约束。” 连钟离先生都摸不清楚吗…… 曲月心头微微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不至于太过焦虑,但心中对这个游戏以及它背后掩藏的神明「沃土」的忌惮又浓重了几分。 据钟离所说,当时胡桃留下的往生牌燃毁后他得以快速通过隧道来到这里,从雪雀手上救下她后, 便带着曲月直接从不远处的铁门处离开了。 “那个时候你还是有意识的。”钟离顿了顿, “怎么?旅者,你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好。” 曲月的脸色在暖光下也有些苍白:“……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我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雪雀从腰间取下匕首刺向我, 然后先生你出现……之后, 我就在这里了。” 钟离蹙了蹙眉:“旅者, 你再好好想一想。当时那位名为「雪雀」的人类女子转身就跑,你试图拦住她, 但她的身影淹没在浓雾之中。你和我说, 「这片浓雾很危险,长时间留在这里可能就再也无法离开了」,于是我们才离开的。你当真没有印象了?” 听着钟离提到的事情, 曲月努力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却仍旧搜寻无果。记忆中只有一片浓浓的雾气, 雪雀嘴角勾起的那丝柔柔的笑意、胡桃留下的往生牌燃毁时于灰烬中飞出的金蝶、护住她的玄黄玉璋,那些明明应该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物却好像被那层浓雾笼罩而变得模糊。 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实在难看, 一向严谨的钟离先生也劝:“记忆一事, 原是难以捉摸的。有些事情, 要是能够随时间忘却,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面对钟离先生的宽慰,曲月这一次却无法轻易平静下来了。上一次副本的惨像仍历历在目,她非常清楚地明白,在这个游戏中“失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虽然听钟离先生的叙述,她忘记的这段回忆既不重要,也完全可以用应激反应导致的失忆解释——但她仍旧执拗地在记忆中一遍又一遍的搜寻着。 死亡、走廊里堆满的花束、歌谣、论坛; 浓雾、寂静、影子、匕首金属特有的凉意。 ……凉意。 指尖掠过的一丝凉意。 ……凉意?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她急切地抬起头望向钟离:“钟离先生,我有没有碰到过什么金属?” 钟离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未曾。” 曲月追问:“那其他东西呢?那种……有点凉的触感?” 面对曲月语焉不详的询问,钟离并未不耐烦,反倒是又细细思考了一番,才回答道:“攻击你后,雪雀转身冲向了浓雾中。你当时……”他斟酌着用词,“状态并不是很好。我并未追出多远,刚来到这里时我便对这里的异常略感一二,不好离你太远。一直到从铁门离开,我可以保证,你一直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并未与任何金属或是其他物体接触。我们始终都在雾中,并未见过任何建筑物。” 说到这里,钟离忽然沉默了片刻。 曲月急切地追问:“钟离,是想起什么了吗?” 钟离抬起头:“一定要说的话,当时那片浓雾中,我们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建筑物,应当只有离开那里的铁门了。” 铁门…… 记忆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片段,曲月下意识地将手探向了左侧的兜中…… ……然后摸出了一个被攥得很小的纸团。 “……欸?”尽管是自己摸出来的,但真的发现裤兜里有东西时,曲月还是惊了一下。 钟离蹙了蹙眉:“……介意打开看看吗?” 曲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纸团打开——这赫然是一张满是褶皱的打印纸。 背面写着: “向为神明呈上完美戏剧的演员致敬 神的孩子” 正面则写着: “近期,专家指出短视频对当前青少年的负面影响不断加重,提出未成年人沉迷短视频刷屏上瘾应引起重视。短平快、碎片化信息对青少年的认知能力有相当严重的负效应,同时短视频软件根据大数据推送相似视频机制使青少年对短视频的上瘾程度显著上升。” “短视频风靡一时,很容易导致辨别能力较差的青少年跟风模仿。例如,模仿高危动作、恶意搞怪、伤人等;沉迷短视频的青少年表现为减少对外界交互及回应、拒绝沟通、记忆消退等,不仅对自身身心健康造成负面影响,也可能因此造成他人的人身伤害。” 这只是一张很小的纸条,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着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新闻报道文章片段,曲月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任由钟离询问后将纸团拿走仔细查看也有些恍恍惚惚的。 “曲月,”钟离开口询问,“这是什么?你来到这个空间之前,就携带了这张纸吗?” 曲月反应了过来,赶紧摇头:“……不,我完全没有印象。”看见钟离先生略带几分疑惑的表情,她赶紧解释道,“我确实不记得离开副本之后的事情了……但我记忆中,我好像曾经触碰过什么很凉的东西。当你提到「铁门」的时候,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伸手去看看左边裤兜吧」。” 车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就当曲月忍不住想要开口问钟离“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在黑暗中灼烧着的流转着岩元素纹路的暗金色双眼温和地注视着曲月: “曲月,我们离开副本后,应该是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的。” 曲月的神情僵硬了几分。 那么…… 为什么当时,自己打开这张纸又团起来…… ……却始终没有和钟离先生说呢? 钟离先生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契约之神」……每位对手的名字,璃港船局建成以来制造的每一艘船起航的日子,他都不曾忘却。 毕竟……只有拥有这样的记忆力,才能铭记一切「契约」。 他不可能记错。 而且,从背面留言看,这张纸条很大概率是S级评分额外追加的奖励。 发放人是……「神的孩子」?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曲月咕哝了一声。 还来不及细思,马车忽然一个急刹车。曲月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身体都随着惯性下意识地往前一倾;还好钟离一把护住了她,才让她没有倒霉到副本还没开始脑门前面就撞个包。 是的,副本还没有开始。在钟离先生的提醒下,曲月已经打开系统界面好几次试图厘清当下情况了。系统界面还能够打开,但是现在查询不到任何的副本信息,可供玩家交流的论坛也关闭了。 ——看来只有在两个副本的间隙,玩家才有对论坛的使用权。 两人猜测,副本和副本之间可能有一定的距离,需要用特定的交通工具在浓雾与黑暗中穿行;而他们刚刚应该正是在经历那段路程。现在车停下后就不再动,看来已经抵达了终点了。 钟离拦住了想要推开门的曲月,先行微微弯下腰出了车门。车上用于装饰的上檐挂着的灯散发着均匀的暖光,勾勒着眼前人身影模糊的轮廓。曲月看见钟离先是在车附近走了几圈,随后灯光一阵摇晃,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钟离提着一盏雕花灯,金棕色的发尾从肩头缓缓滑落。 “出来吧。”他温声道,“外面没有危险。” 反倒是一直留在车里这种对游戏消极对抗的行为,反而可能会将自己立于不利之地。 已经经历过第一次副本,曲月也不至于因为恐惧而完全不敢行动。她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踏入了浓雾中,跟在钟离先生的后面向着前方唯一的光源前进着。 钟离似乎在默默思忖着应该如何应对当下情况,而曲月则不停地想着那张纸条上的话。短视频?新的副本是视频博主?短视频上瘾的青少年学生? 可这些跟副本有什么关系啊?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提着灯默默地向前走着,直到一抹鲜艳的红跃入了两人的眼帘。 钟离伸手一拦,自己现行提着灯走上前去。他向上将灯微微扬起,照亮了四个字: 【灼日剧院】 “灼日……剧院?”曲月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过身看向钟离,“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论坛中任务奖励中出现的地址名称,居然真的出现在眼前了,这让曲月不得不忌惮。 钟离示意她退后,随后在周围简单走了几圈,摇了摇头:“没有旁人了。” “推开吧。”曲月咬了咬牙,低声道。 钟离微微颌首:“也好。站在我身后吧。” 大门被缓缓推开。与此同时,曲月听到了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您已触发副本,副本信息传输中……】 【副本信息传输成功。】 【名称】无尽回廊 【序号】GAME2.3 【介绍】欢迎来到灼日剧院,演绎独属于你的人生,然后……活下去吧。 【人数】9/14,实时更新中。 第52章 无尽回廊03 无尽回廊03 9/14? 什么意思? 游戏已经开始了, 还是还有人没有进来? 有人…… ……已经被淘汰了吗? 曲月焦急地抬起了头,想要寻找钟离先生的身影和他说明这个令人疑惑的情况;但她的周边只有一边浓浓的黑夜。 钟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一盏放在地上的雕花灯, 还有挂着“灼日剧院”牌匾的那扇红门。 大门紧紧地闭合着。 这到底是…… 曲月望着放在地上的雕花灯,咬了咬牙, 走上前去提起了灯柄。 灯柄上漆着红漆, 握在手中有一种微凉的质感。太阳穴仍在隐隐作痛,但似乎并不强烈;她尝试使用「聆听」,但周围只是一片寂静。 钟离先生……在这里面吗? 新的副本,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寂静笼罩住整个空间,曲月感觉到自己在微微颤抖。 回过头去, 明明原先在不远处的马车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路了。 曲月转过身, 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地推动着那扇巨大的红门。 门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她清晰地听见了有机械与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来不及细思这扇门到底是什么构造, 她的视野就已经被一片白光笼罩。 在短暂的眩晕后,曲月颤动了一下眼皮。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一片晴朗的蓝天。阳光从树梢绿叶的缝隙中透射, 树叶随着清风摇晃发出了簌簌的轻响。不远处,坐落着几栋建筑。曲月略微辨认后便反应过来,那是教学楼、宿舍楼,另外一边则是体育馆、操场, 稍远一点的建筑应该就是食堂。 ……又是学校? 曲月低下头, 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那盏雕花灯已经不见了。 马车上的东西带不进副本中吗? 如果这么解释的话,那么钟离先生人不在灯却仍旧留在原地的情况就能被解释了。 来到副本后从场景急剧切换带来的恍惚中反应过来后, 曲月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钟离。 按理说, 如果钟离先生先进入并且清楚自己也很快就会进来的话, 应该会在原地等她吧?就算没有等她而是先行四处探索,她当时在门外也至多犹豫了一分钟,应该走不了多远才对吧…… 话虽如此,但曲月已经一路走到了操场跟前,都没有看到钟离的身影。 操场的门上挂着一个大锁,曲月提起锁对着锁眼看了看,似乎相当复杂。周围围栏都相当高,门的缝隙也不够挤进去。 操场和所有正常的操场构造大同小异,深绿的草叶随着风飘荡着。砖红色的跑道上漆着白漆,上面没有一个人。 “钟离先生?”曲月尝试着呼喊。 没有回音。 不安的心情愈发浓郁。她继续向前走,下意识地回避着宿舍楼和教学楼。 体育馆造型像个椭圆球体被中间削成两半后倒扣在地面上,才用流线型的的设计。正门上写了一个“A”,标牌上的电子荧幕上反复显示着几条通知信息。 “体育馆周一到周五8:00至20:00开放,周六全天开放,周日暂停休息。” “乒乓球场、羽毛球场、游泳馆、篮球场、健身器材室开放中。” “散打、闪避、格斗、跳跃等专项练习室开放中。” “若要进入,请提前一天在体育馆前台预约。若要预约周一入馆,请统一于周六完成预约相关流程。” “强身健体,奋发自律。” ……散打、格斗、闪避? 这是正常体育馆应该提供的练习场地吗? 心中怀揣着疑惑,曲月走近了体育馆。她尝试着退了推门,发现体育馆的门也被锁住了。从玻璃门向馆内看,体育馆一层明亮而空旷,闸机后面的前台空无一人。看久了有种在看网络上盛行的“阈值空间”的图片,让曲月心中升起了一种隐约的不适感。 这次的场地可比上一次的学校大多了,似乎更偏向大学。她离开体育馆后,漫无边际地继续向着前进的方向走去。她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也说明前方的路并没有什么能够即时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危险。 食堂一共有四层,但曲月看到了地下通道,估计一共有五层。出于对上一次副本中季嘉恒被误导跑进地下室被吞噬的惨案,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地下通道,走到了一层的正门入口。 果不其然,玻璃门上也挂着锁。透过玻璃门,她看到了里面的场景——是再正常不过的大学食堂了。一排排的桌椅整齐排序着,甚至桌面上还颇为与时俱进地搭着用于防控疫/情的隔离板。窗口依次排序,上面挂着介绍菜品品种的牌子。 食堂正门上方挂着的荧幕显示着: “健康合理饮食,劳逸结合学习” “食堂开放时间:早餐8:00-9:30,午餐11:30-13:00,晚餐5:30-7:00。” “若要订餐,请拨打电话:2608-2115-1809。” 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食堂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表盘,上面标注着当下时间。 7:53分。 经过上一次副本后,曲月对这些时钟相当忌惮。看清楚时间后,她没有再多停留,朝着学校边缘的场地走去。 随着她靠近边缘,周围晴朗的天空逐渐被雾气覆盖,冷冽的空气刺得人皮肤生疼。感觉到太阳穴处逐渐加重的疼痛,曲月才停住了脚步。 果然。 副本是有界限的,而雾气就是用于隔断各个副本、保证玩家乖乖待在副本中的。只有当玩家通关副本,雾气才会被黑夜笼罩,玩家通过特定的运输工具进入下一个副本。 这雾气的功能…… 硬要说的话,和派蒙的“前面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差不多。 就是派蒙比这些讨厌的雾气可爱友善一千倍左右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论坛里说的、还有白苒提到的“安全屋”,难道就是在两个副本间隙的这段时间? 总感觉有点草率…… ……但又确实是安全的。 学校就这么大,这一侧已经探索完毕了。还没有找到半点钟离的踪迹,尽管有些不情愿,曲月还是退出了边缘地带,向着教学楼和宿舍楼一带走去了。 随着她回到副本,雾气逐渐褪去,天空恢复了原本静谧而晴朗的原貌。 经过食堂时,曲月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只钟表。 7:56分。 已经逛了大半个学校,还没有找到钟离的踪影。 钟离先生再怎么强大,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还要受到沃土的限制…… 想到这点,曲月的心情愈发焦急,再度加快了脚步。 就在她接近教学楼时,她突然听到了钟声。 “咚——” “咚——” “咚——”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脸色也苍白了几分。熟悉的记忆和面对死亡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僵在了原地。 钟声是从……食堂传来的? 她望向被放置在食堂墙面顶端的钟表。 八点整。 钟声仍在继续,曲月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是……人的声音? 第一个人影跃入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梳着高马尾、拎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的女孩,从宿舍楼里出来,径直向着体育馆走去。 有人。 而且……不像是玩家。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自然娴熟了,仿佛真的是生活在这里的大学生,洗漱完成带着训练器材去体育馆锻炼。来到这里的玩家应该大多都和她年龄相仿,在短时间怎么可能伪装成这样? 人声仍在继续。曲月偏了偏头,瞥见了教学楼两侧的绿化地,毫不犹豫地快走了两步,躲进了一个树丛中。 果然,八点整的钟声仿佛某种宣告,无数的学生从宿舍楼中涌出。他们说说笑笑、神情正常,有的拿着运动器材装备走进体育馆,有的背着书包进了教学楼;也有不少人穿过曲月藏身的绿化带,向着不远处的食堂走去。 很正常的景象。 甚至可以说……正常的有些不太正常了。 望着眼前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甚至还说说笑笑的学生们,曲月感觉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寒意。 这么多NPC? 按照上一次副本里的经验……这些NPC估计都是从副本BOSS过去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她还没有完全确定这些机制,到底是沃土和游戏从BOSS生前记忆截取的片段后生成的,还是那些被BOSS捕捉来的灵魂? 上一次被梅如云抓来的贾洪斌,似乎很明显属于第二种情况…… 那这个副本,岂不是…… “嘿。”一道满是好奇的女声传来,曲月惊得浑身一僵,踉跄了一下才抬起头。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她,脸上带着笑眯眯的笑容,“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糟糕,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曲月抿了抿嘴,不停地思考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应对女孩的问题。 毕竟…… 毕竟,这个游戏走错一步,都可能会死的。 可还没等曲月想好对策,那个女孩就热情地拉住她:“哎呀,你不会是刚来这里的吧!好了好了,第一次来紧张是正常的!走,我先带你去教学楼熟悉一下!” 曲月心中警铃大作,不停说着“谢谢不用了”;但女孩看起来身材瘦削,力气却大得吓人,无论曲月怎样挣扎,还是被硬生生地拖出了绿化带,朝着教学楼走去了。 “请留步。” 一道熟悉的、略带几分沙哑的嗓音响起。 曲月抬起头,在日光中看到了一双苍金色的双眼。 来人面貌完全不同,但只一眼,曲月就认出来了。 是钟离。 第53章 无尽回廊04 无尽回廊04 “请留步。” 那双苍金色的双眼在曲月的身上停顿了一下, 来人向她轻微颔首后,再度转向了那个背着书包拉着曲月的女孩。 “多谢挂念。这是我的同伴,稍微来晚了一点, 介绍之类的事宜就交给我吧。”他望向女孩,语气温和而又不容置疑。 女孩与他对视了几秒,最后轻笑了一声,耸了耸肩:“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后, 她最后看了一眼曲月, 从草丛中捞了一块什么东西,背起书包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钟离……”曲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钟离向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收声。仔细检查她的手腕除了被强行拖拽得有些红痕外并无其他伤痕,才低声在她的耳边说:“先去食堂用餐,我稍后为你解答疑惑。” 曲月望着他那双温润的双眼, 感到心中的恐惧与不安总算平定了下来。她轻轻地点点头,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叶,跟在钟离的后面随着人潮一同向食堂走去。 走向食堂的过程中,她不停地尽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他们的穿着很普通,时代很明显就是现代;没有任何统一的制服标记, 应该没有必须穿戴的校服。三三两两的人群自然会聊天,曲月注意到他们聊的内容都很正常, 比如交流今天学习了什么课啦、食堂早餐吃什么啦、又没有约到体育馆啦…… 一切都那么正常…… 仿佛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校园一般。 但在这个死亡游戏中,愈是正常的表象,揭开虚伪的表皮后其内里腐蚀程度愈是惊人。她没有放松警惕, 遵守着钟离的嘱托, 一路上都没有随便东张西望, 争取不露出半点自己是玩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马脚。就这样,她低着头匆匆地跟在迈着一双长腿的钟离身后,两人一路无话。 食堂上的大锁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曲月清楚地记得,明明自己七点五十几分穿过食堂向教学楼走去的时候,那扇门上还挂着锁,周围空无一人;而八点钟食堂的门已经开了。要么是食堂的那把锁在八点会自动消失,要么……是当时那几分钟,有人就在她的身后将食堂的锁打开,然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身影,看着自己一路漫无目的地乱逛又躲进草丛中……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曲月有些不寒而栗。 进入食堂后,周围的人声喧嚣程度立马又翻了几番,曲月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无论这些人声到底意味着危险还是安全,人终究还是群居动物,身处大群体中会让个体感到安全是无可避免的事。 “喝豆浆吗?”钟离递给她餐盘,开口温声询问道。正呆呆地望着钟离娴熟的动作的曲月惊了一下,赶紧回答说:“嗯嗯,喝的。” “早餐还是多吃些好。虽不够讲究地道,”钟离帮曲月拿了一杯热豆浆,又询问她想吃肉夹馍、包子、鸡蛋饼还是生煎,征得她同意后又帮她加了一个煮鸡蛋,“但为了饱腹,也算不错。” 曲月看着盘中制作手法相当粗犷的包子:“……” 幸亏钟离先生明事理,没有又钻进后厨指导游戏副本该怎么做饭。 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落座后,曲月急切地抬头想问,却又被钟离先生压下来了—— 钟离慢条斯理地帮她剥好鸡蛋,放在她的盘子中:“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过也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说。还是先补充好体力,再另议学习上的事吧。” 曲月本想说“钟离先生,现在不是吃早餐的时候”——但当她抬起头,与那双暗金的双眼对视时,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什么般福至心灵,到嘴的话便也拐了个弯:“……哎哎,知道啦。”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一同吃完了早餐。一开始曲月还有些食不知味,满心都是对于副本真相的猜疑、对未来的焦虑;但不知为何,一看到钟离先生从容不迫、细嚼慢咽的样子,那种焦躁的心情也平定了不少;再低下头看那些食物,也觉得美味了许多,终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品味了起来。 两人同时放下碗筷时,曲月感觉到了自进入游戏以来就很少感觉到的神清气爽——没有恐惧、不安、担忧、焦躁,甚至真的有了几分上学时没有早八时吃完早餐后饱腹带来的慵懒。 在食堂旁边有一间不大却足够整洁的房间,进去后有几台亮着的机器。指引着曲月将指纹录入后,机器发出了阵阵的轰鸣声。几秒后,机器便吐出了一张卡: 【姓名】曲月 【年级】第二学年,上学期 第二学年?她什么时候在这个地方上过学了?她明明刚过来啊? 尽管心中惊异万分,但曲月仍然记得钟离的话。就算再怎么注重生活质量,钟离先生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他知道曲月刚到这里就被一个人抓着要去教学楼一定心中又疑惑又害怕,如果在那个地方就说明真相并无副作用的话,他不会一直拖着不说的。 想到这里,曲月忽然想起钟离在进入食堂时说过的那句话。 “……早餐还是多吃些好。”面容已经完全改变的成年男性动作却依旧保持着原先的从容优雅,他抬起头,那双暗金色的双目灼灼而深沉地望着她,“虽不够讲究地道,但为了饱腹,也算不错。” 结合她吃完饭后感觉到的舒适自然以及曾经亲眼目睹过的任务中的特殊食物的增益效果,恐怕钟离说的这句话不仅仅是劝她好好吃早饭而已。 他的意思难道是在暗示她,要多吃点这里的早餐,对恢复状态有好处? 办好卡后一路无言,钟离没有丝毫停留地带着她去了体育馆。果然,早上看到紧闭大门的A号入口如今已经大敞,不少同学从闸机处刷卡进入后又在前台排起了队,操作着几台与办卡处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机器。 这么说,自从进入这所学校以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食堂的早餐是一个个装好盘摆在窗口台上的,想吃什么就放到自己的餐盘中,跟着队伍一起统一和机器结账;办理类似于校园卡的身份证明是靠机器操作的,而按照体育馆荧幕上的功能介绍,这些放置在前台的机器应该就是用于预约第二天入馆权限的,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的身影。 这所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走在她的前面,用卡在上面刷了一下,曲月注意到他设置的名字是…… 呃…… 是…… “钟璃岳”?! 在曲月震惊的目光下,钟离淡定地将卡片收回,机器发出了“滴”的一声,闸机的门也应声而开。他用身体挡住门,示意曲月跟着过去。 钟离带她上了楼梯,过了一个拐角后走进了第一个房间。他再次用卡刷了一下感应器,黯淡的屏幕迅速亮了起来: 【散打练习室无AI】 【钟璃岳预约】 【开启成功】 随后钟离推开门,偏了偏身,示意曲月走进去。 曲月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钟离留在门口,那双暗金色的双目颇为凌厉地扫视着走廊一圈后,才合上门走进房间。 “暂时无妨了。”那双再度恢复温和的双眼看向曲月,钟离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曲月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放松下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背部已经升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似乎看出了她情绪的激动,钟离安抚般地向她轻微颔首:“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问题。不过无论如何,都先冷静下来。唯有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思考,才能从这个空间脱困。” 曲月总算恢复正常后,钟离向她讲述了他的见闻。 原来,尽管在门外曲月只比钟离晚进来不到一分钟,实际上等她实际进入这所学校,钟离已经来了约一周左右了。 “你看到这里有很多人了吧?”钟离望向她。 曲月有些怔然地点了点头:“……不是类似于NPC一类的副本产物吗?” 钟离凝视着她几秒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 曲月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玩家?” “是玩家,但又不完全是。”钟离的声音平缓而稳定,“旅者,于提瓦特的漫长旅途中,你可曾听说过「地脉的旧影」?” 曲月抿了抿嘴,轻微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地脉,是连接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概念网络,不同的元素在其中奔流。地上地下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了地脉当中。”钟离沉吟片刻,“当地脉涌动之时,过去的景象或许能够再度浮现于世间。” 曲月也曾经见过那样的情景,例如稻妻神樱树、渊下宫的罪影,都是这一类的产物。 “这里的玩家,与旧影也有几分类似。他们保留着过去的回忆,也能够与我们交流互动,甚至可以像那样直接触碰到你。”钟离顿了顿,“但是他们又与你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曲月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有些艰涩:“……钟离,到底什么是无尽回廊?”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叹了口气,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他们穿过偌大而空旷的练习室,来到一个相当隐蔽的侧门。 他将曲月挡在身后,然后径直拉开了侧门。 然而门扉打开后却不是外面的走廊,而是如同两面镜子对照时无限延伸的空间,黑洞洞的望不到尽头。 钟离顿了顿,转过身看向曲月:“这便是,「无尽回廊」。” 第54章 无尽回廊05 无尽回廊05 望着如同两面镜子相对交映而成、无限延伸的空间, 曲月只感觉心中一阵毛骨悚然的冰冷,那种人类面对未知与危险的本能仿佛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急促。 “……这里就是……?”她转向钟离, 呼吸有些急促。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安静地等待她消化事实。 曲月站在回廊门口, 停顿了几秒后惊愕地再度开口:“所以, 钟离先生, 你来到这里这么几天就找到了这个……隐藏的通关房间?”这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啊喂! 钟离却温和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他抬起头,眺望着另一面墙上开着的窗户, 似乎想要透过窗户看到些什么,“在这个空间中,每一扇门都可能通向「无尽回廊」。” 曲月难以置信:“那不是很危险吗?一推门就进了副本难度最高的隐藏门……” 钟离微微一笑:“不必担忧。正如你所见, 「无尽回廊」的出现并非完全没有规律;此外, 就算真的毫无防备地打开一扇背后是回廊的门, 只要如此站在外面,不要进去即可。”他顿了顿, 叮嘱道,“切记,不要因为好奇回廊中到底有什么便贸然进入。一旦进入了回廊,就只能一直向前走,此程再无回头路。” “钟离先生,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曲月消化了片刻,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以上一个副本的经验来看,掌握足够的信息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如果上一次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守则的真相是要他们自己去扮演其中的关键角色、知道怪物的弱点是麻袋、知道夺取身份的方法、知道梅如云和副本的攻击方式, 很多悲剧或许就可以避免发生了。 ……还有雪雀…… 钟离摇了摇头:“并非我一人得知。只是这片空间中,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无尽回廊」出现的地点和规则。” 曲月很不安地看向他:“……我不知道。” 钟离向她微微颔首:“那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行动轨迹。旅者, 若是刚刚我没有出现, 试想一下,你会经历什么?” 刚刚? “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拉进教学楼……”曲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她不会伤害你。”钟离摇了摇头,“只要你被这里的「旧影」认可同为「玩家」的身份,他们就不会伤害你。” 听出了钟离的言外之意,曲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所以,只要在「旧影」面前暴露他们只是过去的影子,而自己则是真正的玩家,就会被伤害的意思吗? “这所学校中没有属于游戏的生命体,一切都由自律机关组成,支撑这所学校不断运转的正是一次又一次未能出去而停留于此的「学生」——也就是玩家。”钟离示意她坐下来,“既然是玩家,目的就是离开这个副本。而离开副本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无尽回廊」。” “挑战的机会只有一次,而这所学校中被称为「教学AI」的自律机关会为遵守规则的玩家提供慷慨的帮助。” 教学楼中提供含括人文历史、天文地理、数理计算等几乎所有能够涉及到的领域的课程;体育馆中更是提供多种多样的体能训练,玩家可以在AI的帮助下不断地锻炼自己的身体,累了就去吃饭、无聊了就和朋友聊天或是去教学楼里的图书馆、电子阅览室中休息。 和上一个副本的对比过于强烈,曲月越听越觉得这所学校与其说是死亡游戏中的副本,更像是一个免费供给幸福快乐大学生活的慈善机构。 “「无尽回廊」的规则会被完整展示在任何一节课程的开头。”钟离顿了顿,“——或者,应该说是我们目前理解范围内的「全部」吧。毕竟,我恐怕这个副本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 暂且不提曲月的通关奖励、莫名其妙得到的那张关于青少年过度沉溺短视频的纸条,单说副本中9/14的人数就让人不得不担忧。 这个副本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友善。 “会不会是有人还没进来?”曲月怀揣着一丝希望。 钟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沉吟了片刻:“这片空间的时间极为混乱,饶是我也无法明确探知。此外,意识到「旧影」与我们的不同,也猜到若是发现玩家不是「同类」他们可能会作何感想和行为后,大多数玩家应该也一样如我这般隐藏着身份,使本就细微的差别更难辨认。” “差别?” 钟离颔首:“你也看到了,在这所学校的生活是相当安全的,「旧影」都知晓这一点。只有刚刚进入游戏的新人,才会对学校产生怀疑与不信任——就像你刚刚那样。”看到曲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他微微一笑,“无妨,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我已经被那个女生看到了。”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曲月有些不安,“她是因为认为我不属于「旧影」,所以才想拖着我进教学楼的吗?” “或许吧。”钟离顿了顿,“学校里当然存在得知是「旧影」的玩家。或许,他们就是属于副本的生命体。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才是异类。「排斥异类,维护平静的生活」——或许,这就是她赋予自身的「正当性」吧。” 曲月心微微一沉。她知道钟离的意思——实际上,相当于他们被放到了众多玩家的对立面。在这里,他们才是异类。 对于被看到面貌的担忧,钟离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必担心。” 他话音落下后几秒,曲月就看到他伸出的右手掌心中浮现出璀璨的点点金色光辉。随后,他收紧五指将金光在手中揉搓了两下,再张开手掌时,竟出现了两面面具。 “这是……”曲月惊愕地望着钟离。 钟离温和地笑笑:“若这力量能在此世略帮上你一二,也算我这一介闲人的幸事了。” 戴上面具后,曲月对着最近的镜子看了看,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镜子中,俨然就是另外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们去教学楼,你需要去选课。”钟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又带了几分沙哑,“无妨,跟在我身后即可。” 曲月点点头打算走的时候,钟离忽然抬起胳膊拦住了她。两人视线碰撞,钟离向曲月轻缓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的手指竖在唇边。 “嘘。”他低声说,“你听。” 曲月定了定心神,精神丝线谨慎而缓慢轻柔地顺着墙壁向外探去。 脚步声。 有一群人来这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看起来约莫二十四五岁左右,下巴生着一层胡茬:“去找!” 一群人匆忙而安静地散开,一分钟后就在走廊中消失了。只有一个稍矮的瘦削男人走了过来,低声说:“亮哥,没有找到人,先埋伏下了。” 亮哥冷笑了一声:“苏苏姐说了,那帮混进来的怪物跑进了体育馆地上的楼层。好好地守着!出来一个人都给我好好检查证件,就说是监察会的人来抓怪物,我看谁敢不听话妨碍我们!” 随后,他便带着剩下一帮人风风火火又上楼去了。 曲月担心安全问题,见众人都安静下来就赶紧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精神丝线。颇有些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她看向钟离,低声将刚刚听到的信息重复了一遍,最后感叹道:“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 钟离沉吟了片刻,让曲月将校园卡拿出来,用手指轻轻拂过,证件上的人像便变成了她当下的模样。 “这些玩家虽然是「旧影」,却和正常玩家并无二样。”钟离将证件交还给曲月,“有人在的地方,组织与权力便会滋生。「监察会」正是如此,他们负责寻找藏在「旧影」中的真正玩家,铲除异类。” “那个女生就是……” 钟离摇了摇头:“她恐怕并不属于「监察会」。如果是那群人的话,恐怕根本就不会让我半步,当下就呼唤同伴将你我二人捉拿归案了。” “我们过几分钟就走。”钟离最后下了决定。 这几分钟颇为难熬。曲月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做出一副自然而不在意的样子。果然,当钟离向她点了点头推开门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三四个玩家将他们团团围住,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证件,又盘问了好些问题,才不甘心地将两人放走。 因为是AI授课,只要有空教室就能上课。钟离为曲月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个人终端——虽然这个过程由钟离来做略微有些怪异;两人约了一间颇为偏僻而无人预约的教室,课程则选择了看起来相当温和的《语文:近现代文学赏析》。 毕竟,两人并不是为了上课…… ……而是为了去看那份人人都能看的守则。 温和的机械女声响起,钟离帮曲月操作好了个人终端界面。巨大的白板上瞬间出现了清晰的3D立体投射,可供学生自由翻阅的PPT前甚至投影出了几本这节课要讲解的书,曲月试了一下,还可以翻开看其中的内容。 怎么会有这种技术? 曲月正暗暗心惊时,时钟再度敲响。女声再度响起:“请各位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上课。” 话音刚落,曲月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面巨大的荧幕弹窗。 而位于其顶端的正是: 《灼日学院修读守则》。 第55章 无尽回廊06 无尽回廊06 《灼日学院修读守则》 我们诚挚欢迎您来到灼日学院!请不用担心, 您在这里非常安全。这里是为愿意前进、挑战无尽回廊的勇者提供的暂歇处与避风港。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需要全体学生共同的努力,离不开每一个个体对规则的遵守。为保证您在灼日学院中渡过快乐而充实的学习时光,请您仔细, 并严格遵守以下规则: 1.本校教学设施设有且仅有中心教学楼一栋(六层)、宿舍楼两栋(A栋五层、B栋五层)、体育馆(地上三层、地下一层)、食堂(地上四层、地下一层)。学习生活中,请您牢记校内正确的建筑设施。若您发现了不在上述范围内的建筑,那是学院正在建设中并不对外开放的区域。请不要进入,并及时使用个人终端向萨恩先生报备相关情况。 2.学校开放时间为:上午八点至晚上十点。学习需要劳逸结合, 我们强烈建议您在晚上十点至第二天八点前的时间在宿舍中保持足够的睡眠。 3.学院运转采用预约制, 具体事宜请您按照具体规则通过个人终端进行操作。请您按照预约制使用教学设施,请注意不要用他人信息进行预约。 4.教学楼提供课程包括文学、艺术、数学、外语、物理、生物、化学、生存常识类等多个大类。选课列表中不会出现未进行分类,或分类明显与常识不符的课程。如出现■解、■祭、■神、■归、尸■等字符, 或出现将烘焙与人体分为同一类等, 都属于选课系统异常。请您不要选该类课程,并将情况通过个人终端向萨恩先生报备。感谢您对系统修护做出的贡献。 5.图书馆位于教学楼五层, 开放时间为9:00-21:00。本馆收录书籍超过800万册, 含括数学、天文、地理、人文等多个领域。您可通过个人终端提交查询请求,免费在馆所有书籍, 请注意不要将书籍带出图书馆。请您严格遵守图书馆开放时间, 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并使用图书馆。图书馆内禁止大声喧哗、奔跑、烘培、用餐等行为。图书馆同时提供电子借阅,您可进入电子阅览室进行。 6.图书馆内书籍以文字记录。文字是人类用符号记录表达信息以传之久远的方式和工具, 您所的书籍应以您能够理解的符号记录, 若您到了全部以图画拼接而成, 或是以您无法理解的符号记录, 亦或是您能够理解的文字或数字以您难以理解的方式进行组合、排序(例如:可乐罐的眼球, 办公桌的瓶盖, 公交车的开机按钮, 宝石的骨头等等), 请您尽快停止,将情况向萨恩先生反馈后,立刻返回寝室进行休息至明日早上八点。 6.体育馆没有地下一层。请不要前往地□□育馆设置地上三层、地下一层,请按照体育馆具体通知进行预约与入馆。预约后请您在相应场地进行练习。体育馆是安全的,若您发现出现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生物,都属于体育馆正在建设中的全息投影技术,未来将用于帮助学生更加身临其境地、有效地进行演习。但我们仍强烈建议您远离该类生物,未经校准的辐射可能对您的身体安全造成伤害。请您及时回到寝室,并进行至少30分钟的洗浴。 7.食堂没有工作人员。一切食物均免费提供,结账口入档记录后您可在堂内用餐。若您目睹到有人穿着类似食堂内员工制服或是自称食堂工作员工,请不要相信。他们与您一样是学生。请不要与他交流,绕开即可,迅速回到教学楼、体育馆或宿舍,向萨恩先生反馈;若该类人执意拦住您,请您以任何合理的方法,以最快速度脱困,立刻返回寝室进行休息至明日早上八点。 8.若您希望进入无尽回廊并离开学院,请参照以下准则: Ⅰ无尽回廊是一个与学院之间完全独立的空间。 Ⅱ无尽回廊无处不在。学院中的任何一扇门都可能通向无尽回廊。 Ⅲ无尽回廊的外观类似于一条无尽延伸的通道。 Ⅳ您只有一次进入无尽回廊的机会,且进入无尽回廊后入口自动关闭,您需自行寻找出口以脱困。 Ⅴ灼日学院的规则在无尽回廊中依旧适用。 Ⅵ学习更多的知识有利于您在无尽回廊中生存。 Ⅶ 灼日学院是绝对安全的。 Ⅷ无尽回廊是绝对¥……&@*&……&%!安全%*&……*@无尽回廊是绝对安全的。 又是守则。 曲月抬起了头,在钟离那双熟悉的苍金色双目中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略微有些复杂的神情。 “这是……什么意思?”曲月动了动嘴唇,那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愈发浓郁,“学院和无尽回廊……是完全独立的空间?” “守则……”钟离沉吟了片刻,“确实。胡桃那孩子回来后也和我提了这点……”他抬起了头,“旅者,听闻你拥有一种被空间富有的特殊能力,被称为「聆听」,是这样吗?” 曲月点了点头:“是的。” “好。”钟离略微顿了顿,随后向曲月伸出了右手,“你能扩大能力作用范围,让自己能够听到的尽量覆盖整个区域吗?” 曲月对从远道而来帮助她的伙伴有天然的信任:“可以。” 「聆听」虽然在升到C级后就没有再动了,但上一个副本不断地使用甚至多次利用这个看似鸡肋的辅助技能在BOSS的精神空间中战了又战,现在仅仅是扩大聆听范围的要求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施展技能后,精神丝线如同挣脱束缚的飞鸟一般快速从建筑物中冲了出去。虽然不明白钟离先生的意图,但她还是按照刚刚说好的那样,迅速将范围展开。 就在她轻车熟路地操控精神丝线飞出建筑时,曲月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暖意。安全、平稳、厚重,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再凝神看去时,丝线上竟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钟离先生? 她侧过头去看向钟离,而对方只是向她温和地笑了笑。 曲月转过了头,嘴角也微微扬起。 是的。 有大家在身边,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丝线飞快地向学校边缘覆盖着,曲月也感觉有些吃力了。毕竟比起上一个副本,这个副本的学校要大多了。 更别提,这里根本不是真正副本的所在地。 直到曲月视线中晴朗的天空开始逐渐被雾气覆盖、她也有些喘不过来气只能咬牙硬撑的时候,钟离开口:“可以了。” 她猛然松了口气,身体也瘫软了下来,靠着墙大口喘着气;而钟离则一边扶着她坐稳,一边沉思着什么。 过了几秒后,他才再度开口:“果然如此。” 曲月抬起头:“什么?” 钟离蹙了蹙眉:“「守则」的频繁出现并非偶然。”他抬头看了看表,确认这节课程还有一段时间才下课后再度转向曲月,“自从胡桃回去和我们讲述这里发生的事,我就有些在意这件事了。被称为「守则」的存在,代表了哪一方的意志?它成为游戏中的一环,遵守守则甚至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这是我们做不到的。” “钟离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来到这里能力被限制也是守则的原因?”曲月感觉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她追逐多时的真相要在她的面前展开了。 钟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曲月,你还记得系统对我们的存在时如何描述的吗?” 如何描述…… 曲月有怔了怔,答道:“是被称为「召唤」的能力。”她反应了几秒,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钟离颔首:“方才我借助你的能力,一是这个空间对我的力量设限,仅凭我一人,恐怕抵达边缘时也无暇顾及探查了;二是以你的精神能力做掩饰。虽然这片空间明确探查到我们的存在,还以一种能力赋名的方式解释了出现的错误,但我们终究是强行突破进来的,直接硬闯,恐还是实属不妥。” 曲月问:“那……探查的结果如何呢?” 钟离摇摇头:“不能明确感知出来。”他顿了顿,又开口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守则」确实源自于某种凌驾于副本的存在。它能够改变副本内容、强制对所有处于空间中的生命体制定限制,也就可以解释了。” 曲月还想再问:“那我们应该遵守它,还是……” 钟离微微一笑,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至少从现在来看,这种意志不会说谎,也没有直接伤害你们的意图。不过,”就在曲月松了口气时,钟离话锋一转,苍金色的双目中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也不要过于信任它,以使你再度踏上旅程时,不记得自己是谁。” 曲月默默地看着钟离,想起了胡桃也曾这样告诫过她,心头涌起了一丝温暖又酸涩的感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曲月有些踌躇。既然副本叫做「无尽回廊」,那么通关的路一定在那个看不到尽头的小房间中;但如果贸然进入,又只有一次挑战机会,进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不进去,面对毫无头绪的挑战、浩如烟海的课程资料,又该怎么办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钟离顿了顿,带着依旧温和的笑容将一份清单传到了她的个人终端中,“这是我建议修读的课程清单。只是太过粗糙潦草,不够全面,若能为你提供些许建议方向就好。” 曲月看着已经用手指滑了半分钟还没滑完的课程列表:“……” 为什么,明明在死亡游戏的副本里,此时此刻居然有种看着排满整个周一到周五的课程时感到的淡淡的忧伤感…… 第56章 无尽回廊07 inDNSerrr||Cludfre Pleaseenableckies. inDNSerrr pened? Yu''''vereestedapageethatisnthewrk.Cludfreiscurrentlyureslveyurreesteddmain. WhatId? Ifyuareavisitrfthismakesureitisvalidandreslvable. Wasthispagehelpful? Yes N Thankyufryurfeedback! 第57章 无尽回廊08 无尽回廊08 9/14? 曲月猛然回头, 压低的声音中带着焦急与一丝意外的惊喜:“……那个人没死!” 钟离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走上前去看看。” 钟离走到曲月身前,帮她拨开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潮。不得不说,虽然这个年龄高高壮壮的青年人不少, 钟离傲人的身高还是为他在人潮中快速行走提供了不少的便利。曲月紧紧地跟在钟离身后, 两人就这样很快到达了事件的核心地带。 可等他们到那里并找到王淼淼的时候,只有几个维持秩序的监察会成员。地面上一片焦黑,管事的人零零散散,明显那个叫做苏晓的监察会会长已经离开了。 已经……结束了? 曲月的心底一片冰冷, 不想与任何「旧影」对话。奈何王淼淼一见他们倒是十分热情——倒不如说, 过分热情了。 王淼淼平时是一个安静而内向的女孩,似乎还有几分胆小。她平时基本不说话, 曲月和她认识还是因为在图书馆休闲看的时候, 王淼淼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看完借给她看一会儿,借此发现两人是同好才认识的。 “结束了!”她一副大快人心的样子, 声音都带着些许兴奋的颤抖, “还好我跑得快, 正好看到那东西被火烧死的样子!” “被烧死了?!”曲月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声音,见王淼淼有些惊讶的神情才压了压情绪, 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笑着补了一句,“说的那么可怕,结果我们两个还是没看到,有点不放心。” 王淼淼心下了然:“放心吧!那群家伙虽然危害大, 但说到底和咱们人类身体机能也差不多。苏苏姐的火一烧, 什么都能烧掉了。” 曲月和钟离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王淼淼邀请他们一起去参加庆功宴,被钟离用“下午还有要紧的课程”拒绝了。 这场事让曲月食欲全无, 即使钟离先生直接带着她去了食堂, 她也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这个人死因是因为刚到这里, 不知道「旧影」的事情,刚进来就被监察会抓住了。 当时如果没有钟离…… 钟离看着她的神情,轻叹了口气,低声提醒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我们只能引以为戒。下午回教室讨论吧。” “嗯。”曲月强打着精神,像往常那样拿了餐盘取菜。 监察会…… 他们无处不在。 或许,现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在被注视着吧? 曲月低着头想了几秒,再抬起头时已经神态正常了。 他们安安生生地吃完饭,准备回教室。食堂大多数时候都人满为患,今天却有不少空位置了。想起王淼淼的话,曲月苦笑一声——估计是去参加那个庆功宴了。 回到教室,曲月又点开屏幕看了一遍。 9/14。 “有几种可能。”钟离沉吟片刻,“第一,亡者根本不是玩家,而是被误会的「旧影」。” 曲月摇摇头:“监察会不是说他刚到这里就被抓起来了吗?” 钟离微微一笑:“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方法很多。对于一些人而言,他们不需要真相如何,只需要让大众与舆论相信「真相」如何即可。” 曲月看着钟离有些恍惚。平日里钟离与她谈论大多是古史传说、异闻旧事,或是与她谈论赏花逗鸟喝茶听戏之类的雅趣。这样果决娴熟地讨论人性,倒像是天权凝光会做的事。 曲月问:“监察会不是说要维护学院的和平,坚决铲除一切异类吗?” 钟离颔首:“只是我个人一些愚见罢了——若监察会真当干了这类事,动机也并不难推测。这并不罕见,人烟聚集之地,类似的事不免常常发生:因为位置坐不稳急于证明自己,便拉出替罪羊贼喊捉贼起来。” 曲月犹豫了片刻:“嗯……也有道理。不过这一次还是没见到苏晓的面,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钟离提醒道:“那日于体育馆派人来查的,应当就是苏晓了。” 曲月抿了抿嘴,脸色不太好看。 监察会的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又集结了整个学院的学生,将他们九个人放在了对立面。 “也不必过于坚信这点,反倒局限了视野。”钟离抱肩沉吟,“倘若被烧死的确实是玩家,又会是怎样的可能性呢?” 曲月忍不住问:“那天把我往教学楼里带的是秩序组的人吗?” 钟离没有下定论:“只能说学院中最大的两个组织是监察会与秩序组,并不能断定那人就是隶属于这两个组织。就算是憎恶玩家的监察会,也是人心难察。” 曲月:“可大家都是被这游戏坑了啊,一把刀直接架在脖子上,有什么利害关系呢?” 钟离微微一笑:“朋友,你以为秩序组与监察会的工作,安全性如何?” 曲月犹豫了片刻:“对于他们来说,挺危险的吧。” 钟离:“那这些人为什么又要以身犯险?” 曲月不确定地问:“……为了信仰?” 说到这里,她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钟离面色未改:“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就算「旧影」也难以违抗。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人的安全,一二人有,但能够形成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体系,只靠「信念」是无法做到的。” 那双苍金色的双目微微一眯:“……其中必有其奥妙。” 如果真的是玩家,怎么会没死?其他五个一开始就已经淘汰了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来到学院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曲月已经放弃对“只是有人还没来及进入副本”这件事的希望了。仔细回想起来,上一次进入副本显示出副本信息,已经是玩家自动匹配成功之后了。 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曲月默念着,提醒着自己副本平和的假象下暗藏的危机。 钟离说这个空间中的时间极为混乱。唯一能够解释当下情况的只有那个被烧死的玩家有保命的道具,而其他已经死亡的玩家在他们之前就被「旧影」攻击至死,或是在无尽回廊中死亡了。 钟离看着曲月若有所思的神情,嘱托道:“不要被假象蒙蔽。你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功从「无尽回廊」中离开。” 不管那个玩家到底有没有死,那场大火都为曲月敲响了警钟。正如钟离所说,这所学院再怎么安宁祥和,他们也都是身处一个随时能扼杀他们性命的死亡游戏中。不如说,这些给他们提供日常感的「旧影」,不正是副本犯下罪行的证明吗? 想明白这点后,她一改之前略微懒散的风格,跟着钟离划分的课程拼了命的学,继续寻找那张纸条背后代表的线索。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任务系统能够开启,这样就说明她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也能让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用功。 但是没有。 「异类」被处死的新闻在学院中火了一阵,成为了学生们口中津津有味的谈资。但处死了就是处死了,一锤定音的八卦是没有多少无限延伸的价值的。到不少学生甚至开始宣称他们曾经和苏晓一起打过副本的时候,这件事就平复下来,销声匿迹了。 学院再度恢复了平静。 然而,来到学院的第一月月末,这种短暂的平静再度被打破了。 监察会发现了两个异类。 而秩序组竟然出面阻止监察会的死刑。 学院里的两大组织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条消息如同野火一般点燃了整座学院。本身,坚持要处决「异类」的监察会更可能获得学院其他学生、舆论的支持——但隶属于一直沉默着的萨恩先生的秩序组这次更是直接。 他们求助了萨恩先生,让它把一段质疑监察会会长苏晓为了稳固自己位置,将非异类的无辜玩家推上了行刑台,又列出了监察会一堆无视他人自由权利、垄断资源的恶行。 一时间,整座学院一片哗然。 监察会不甘示弱,也向萨恩先生递交了申请,毫不留情地一一怼了回去,骂秩序组集结一堆懦夫,什么事都不敢往上冲,还天天想着要跟监察会争权。 两个组织你来我往,最后在苏晓强行要杀死两个玩家时直接爆发了武力冲突。秩序组的两个相当强悍的玩家拼着重伤,把将被处刑的人救了出来,由秩序组严格保护起来。 “秩序组真是疯了!”王淼淼恨恨地说道。 王淼淼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了。她开始变得易怒、过激、亢奋,某一天她与钟离谈起这件事时,对方只是轻叹一声,微微颔首:“虽只是推测,但我想她恐怕生前……以前,曾经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让她严重缺失安全感。我想,来到这里后,她可能就不想走了。” 一个玩家,怎么会不愿离开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死亡游戏呢,就算它披着华美和平的外衣? ……曲月必须承认,某几个瞬间若不是一直有钟离先生陪着她,她也这么想过。 活着太难了。 哪怕只是虚假的安宁也好,让自己觉得已经逃离了死亡的威胁,回归了可能此生再也回不去的日常生活。 两个组织发生冲突,尽管秩序组的出面是禁止监察会对「未被确认确实是异类的人」施以死刑,但曲月和钟离非常清楚:所有「旧影」无论立场如何,都是排斥他们这些玩家的。 最后,秩序组通过萨恩先生向全体玩家公布了一段视频和说明,向大家展示他们将两个疑似异类的玩家送进了无尽回廊。 但仅凭一个视频怎能服众?秩序组百害而无一利的做法让两方势力之间的冲突彻底爆发,学院陷入了一片混乱。 也正是那天晚上,钟离敲开了她的宿舍门。他们一起走向走廊的尽头,在皎洁冷清的月光下,走廊的尽头静静地坐落着一扇小门。 “走吧。” 钟离走在她的前面,两人推开门,走进了无边无垠的镜子世界。 第58章 无尽回廊09 无尽回廊09 镜子般的长廊。 这是曲月看到「无尽回廊」时, 脑海中涌出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秒,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她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她和同学聚会时去的一家餐厅。如今过去这么多年, 她已经不记得那家餐厅叫什么、招牌菜是什么、自己为什么去那里, 如同荒诞喜剧般的,她只对那里的盥洗室印象深刻。 狭小的、密闭的空间, 四面八方都贴满了反光如镜子般的材料。她走了进去, 看见无数个自己面向自己走来, 只觉得头皮发麻, 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洗了个手,回到了嬉笑着的同伴身边好一阵才从那种感觉中缓过来。 那天满是镜子的房间,到底出于某种前卫设计、店主个人的爱好,还是说别的什么含义呢? 她不知道, 也没有勇气去直接文问店主。反正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只是一家无名餐厅稍微特殊一点的盥洗室而已。 然而在七年后,她身处死亡游戏,身边站着从自己玩过的游戏中走出的角色,面对着这条寂寥的无限延长的回廊时,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的盥洗室。 “走吧。”钟离嘱托道, “注意脚下。” 曲月点了点头, 跟着钟离步入了无尽回廊。 她本以为这时大脑中会掠过很多钟离先生曾经教过她的知识,或是在学院里不断争斗的两个组织、那些还没有发挥作用的守则, 以及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口袋中的纸条。 但是她没有。 当她一只脚迈入回廊时, 她只感觉有一股冷冽的寒意瞬间滑过她的全身。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记得自己僵硬而机械地跟在钟离先生身后, 默默地向前走着。 这种感觉, 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曲月试图抓住这一瞬间心里萌生的一丝异样感。几乎是下意识般的反应,她对自己使用了「聆听」。 一抹红光从眼眶中掠过,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拍打墙壁,以及嘶吼声与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是什么? 但当曲月想进一步探查时,那抹仿佛幻觉般的异样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她又尝试了几次,但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怎样寂静的空间,也会有声音存在」—— 但是在无尽回廊中,这里存在着绝对的安静。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曲月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门扉已经闭合,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只能向两边摸索着前行,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从指尖源源不断向上传递的凉意。 曲月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莫大的恐慌。她压低声音,低声呼喊道: “……钟离先生?” 没有人回应。 “……钟离先生!” 没有人回应。 “钟离!” 脚步声响起,曲月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几缕璀璨的金光,以及与那金光相互交映的苍金色双目。 “不必担心,我在这里。”钟离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冷静,“这条回廊中有「空间」的力量,这种力量会无形间改变你我之间距离远近。但情况尚未太过糟糕,起码你我还处于同一时空下。”他顿了顿,声音中有几分淡淡的歉意,“朋友,为确保无虞,稍后可能会采取一些略微不符礼仪的措施。” 曲月睁了睁眼:“什么不符礼仪……”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钟离低声说:“失礼了。” 曲月怔怔地摇了摇头:“……怎么会。” 两人继续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穿行着,星星点点的金光围绕在两人身边为他们照明。曲月知道钟离先生在黑暗中能够视物,这光源是他一种沉默不言的细致、周到与体贴。 望着身前人被模糊灯光勾勒出的轮廓,曲月感到有几分恍惚。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一个人扎进搭满葡萄架的林子里迷路后,自己的父亲打着手电出来找她。那时两人终于汇合后,她父亲也是这样沉默着牵着她打着灯,带她在黑暗中穿行的。 “怎么了么?”似乎注意到她脚步停顿了几分,钟离开口关心地询问道。 曲月摇了摇头:“……只是一些记忆片段罢了。” 钟离沉默了良久,就当曲月以为他并不打算对她这句话做出怎样的评论后,她听到了钟离依旧温和沉稳,却又多了几分难掩的沙哑与沧桑的声音: “……我亦是如此。” 钟离轻笑了一声:“活得太久的人,只能在记忆中寻访往昔的战友、过去的景色。我原以为,记性太好并非好事,无论如何明白一切都自有命定,「磨损」的尽头,也只有独自一人承受……现在想想,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物、事,倘若世间仍有一人记得,他们的生命就没有结束。” 曲月没有说话,钟离说完这句话也沉默了良久。 他们又在黑暗中穿行了一段时间。极致的黑暗意味着「空」,也意味着「全」。在空无一物、只能沿着似乎无限延伸的道路一直漫无目的地行走,人的想象力会变得色彩斑斓。 或许是因为在过于绝望的环境中,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大脑会分泌出更多的激素唤起她对生的渴望吧。 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曲月脑中有无数个连自己都没有注意过的记忆片段不断闪过,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回家。 她贪恋着那些真实的记忆片段带给她的温暖,让她暂时逃离这条只有黑暗的回廊;可当片段结束,她的眼前还是只有一片昏沉的黑暗。 “钟离先生,”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落空后,曲月终于忍不住了,“「无尽回廊」……就是这条路?这条路有出口吗?”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走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尽头? 钟离的回答过了几秒后才响起。 他沉声道:“……「无尽回廊」的挑战,恐怕在我们进来的瞬间,便已经开始了。” “……”曲月怔了怔,“钟离先生……你说挑战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意思?” “停止回忆。”钟离的声音很冷,似乎浸在终日不化的寒冰中,“「无尽回廊」……也对,早该想到的。”他抬起头,“比起实体,这里更趋向于精神空间。它束缚着进入这里的人,而手段正是这些记忆片段。” 曲月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并尝试着开始停止回忆。但就像“粉红色的大象”一样——当你和一个人说“不要去想粉红色的大象”时,那个人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会想到粉红色的大象。 钟离身为尘世七执政,又在尘世中度过几千年的漫长岁月,做到这点或许轻而易举;但对于曲月这样只生活了二十年左右的普通人类,难度就陡然上升了。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能够抵过刻入心中的回忆? 曲月猛然抬起头:“钟离先生,是不是停止回忆自己的那些记忆片段,就不符合无尽回廊困住人的标准了?” 钟离看向曲月,沉吟片刻:“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曲月犹豫了片刻:“我想借助钟离先生的记忆。刚刚你说,这里更偏向精神层面的空间……说不定借助钟离先生的记忆和「聆听」,就能突破这里的桎梏。” 钟离静静地凝视了她几秒,微微颔首:“可以一试。” 精神脉络谨慎地向那个庞大而恐怖的存在靠近,但察觉到对方只是沉静地卧在原地并不阻拦自己,甚至温和地指明道路后,便兴奋地游了过去。丝线层层交织,曲月闭上眼睛,感觉到砂砾扑打在脸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黄沙漫天,金戈铁马。断壁残垣之间向远处山脉眺望,海中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几双眼睛伴随着巨大浪花的翻滚从海中浮出,冰冷阴地望着城池的方向。 天忽然暗了一下,然后骤然亮起。苍金色的龙目满是怒意,昭昭龙鳞将天空都映得璀璨明亮。巨大的龙身环绕着脆弱的城池,那双龙目怒目圆睁,发出了一声长啸声,如山般的岩枪便猛然向海中扑去! “曲月。” 熟悉的声音响起,曲月从怔然的状态中迅速惊醒。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已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回廊了。她看见了尽头,那是一扇隐隐约约泄露着光芒的门扉。 “朋友,有个略有些失礼的问题……”钟离看上去饶有兴味,“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曲月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看到了战场……我想,是魔神战争时的事情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呃,我感觉是奥赛尔。它在海里,但是海浪实在太大了,我没太看清。” 钟离微微颔首,听了后竟展颜一笑:“原来如此……如此也好。”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曲月也知趣地没有打扰他。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接近那扇虚掩着的门,越是接近,曲月越是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动得厉害。 “可以吗?”她低声问。 钟离将她拦在了身后:“请让我来吧。” 临推开门前,他回过头微微一笑:“朋友,谢谢你。” 三、二、一。 光芒逐渐加强,曲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而当她的双眼适应再度睁眼时…… ……他们回到了进来时的走廊。 第59章 无尽回廊10 无尽回廊10 ……回到了走廊? 当她意识到这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找回廊出口的时候,背后却只有一面空空如也的墙壁。 曲月怔怔地打量着周围。关了灯的走廊,月光从矩形切割的窗帘缝隙中洒入,勾勒着一扇扇紧闭着的门的轮廓,只有前方不远处的洗漱间仍然保持常亮。 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连走廊两侧铺砖上细微的裂缝都一样。曲月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从宿舍走廊的尽头进入了那条回廊,然后又从走廊的起点回到了宿舍。 怎么会这样? 意识到了什么般,她仰起头看向挂在走廊两侧的钟表。 凌晨十二点零三分。 他们是晚上十二点各自离开房间见面的,算上他们行走、交谈或是其他时间,现在的时间完全可以说在「无尽回廊」中渡过的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在学院中根本不存在。 这到底是…… “小心。”钟离蹙了蹙眉,“这片空间……很混乱。” 他们一直很遵守学院的法则,在宵禁时间别说宿舍楼了,连自己的宿舍门都没有出过。从没有在零点后沐浴于与月光下的二人,此刻面对看似平静无波的走廊也提起了最高程度的警惕。 “「聆听」。”曲月低声念道。 无数的精神丝线向外延伸,然而解析后反馈给她的信息却无比紊乱,甚至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 曲月摇晃了一下身体,被钟离及时地接住了。 “还好吗?”钟离低声问道。 曲月勉强地站稳了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说:“刚刚……使用了「聆听」。看到的场景……很混乱。与其说是单独的一份记忆……更像是无数个记忆片段的叠加。” “记忆片段……叠加……”钟离苍金色的双目微微一凝,“不好!” 冰冷的风从曲月的耳边掠过,阵阵的腥臭和隐隐约约的低吼声让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感受到脖颈上掠过的杀意时,她甚至浑身僵硬到无法回头。 “碰!” 金属与头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钟离闪身上前,那双低调地藏着岩元素纹路的双眸如同昭昭日光一般在黑暗中流淌着璀璨的金色光芒,与他手中的贯虹岩枪相互交映。 即使身处完全陌生的空间、力量几乎全部被压制,这柄曾经镇压过掀起漩涡的九头海蛇的神枪与它的主人的光彩也不可磨灭。 被岩枪用力击退的怪物发出了愤怒的嘶吼声,腐烂的身体随着强烈的震荡又掉下了几块组织。它忽然跪伏在地,双手双脚并用,如同一只蜥蜴一般快速地爬向两人;如同没有任何痛觉感知一般,每一次被击退,它都会顽固地继续冲刺,直到它的躯体被打得七七八八。 而在这个过程中,曲月也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什么—— ——是丧尸。 这是她看清这只怪物的样貌后,心中涌起的第一个想法。 岩神高高地举起岩枪,碣岩般冰冷的面目之上未曾浮现过任何波澜。 就在这时,一直开启着「聆听」状态的曲月右耳微微颤动了一下。在她真正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伴随着嘶吼声与从侧面阴影处猛然跃出的一只丧尸,曲月手中迸射出无数条丝线,牢牢地将丧尸拴住、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丝线? 「聆听」的能力……被实体化了? 曲月的双眼猛然睁大,朝着钟离急急地呼喊道:“快进房间!……这里不是学院!” 钟离丝毫没有犹豫,举起岩枪给了在地上仍在挣扎的丧尸最后一击后,便跟着曲月一路向两人的寝室奔跑。 钟离一把推开了自己寝室的门让曲月先进去,随后一个横扫便把追来的丧尸堵在了外面,将门用力一拍—— “……安……安全了……”曲月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钟离搬来了几个可移动的柜子,将门堵起来后沉声道:“暂时。” 曲月也情况紧急,丝毫不卖关子:“钟离先生,刚刚「聆听」的能力被实体化了,并且能对这里的怪物直接产生影响——我想,这里恐怕是精神世界与实际世界的边界。” 就像上一个副本与BOSS在天台的最终决战一样。 “穿过「无尽回廊」后,回到的并不是学院,而是「与学院完全一致的宿舍走廊」?”钟离沉吟片刻,“嗯……不无道理。在提瓦特大陆中受益于难以研究清楚的地脉与元素力量,不断变化的秘境也不在少数。倘若那条回廊能够读取我们脑内的记忆片段从而控制我们,引我们至一个与之前完全一样的空间也并非不可能。” 曲月怕自己把钟离的思路也带偏,相当谨慎地补充道:“……或者说,在十二点后的宿舍走廊会发生异变?” 钟离微微摇头:“倘若如此,应该早有风声传出才对。” 曲月抿了抿嘴:“那这样说……” “这里,才是真正的「无尽回廊」,是吗?” 钟离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两人的对话被一阵激烈的撞击声打断了。 “是……是那群丧尸!它们又来了!”虽然已经通关过一个副本,身为一个重度网络冲浪选手,过无数本末世丧尸求生的曲月在真的面对这些不死生物时还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惧怕。 “无妨。”钟离冷静地打量了一圈房间,“可以麻烦你检查一下窗户吗?只要保证不被两面夹击,求生之路便有迹可循。” “好!”曲月赶紧应了一声,跑去窗户检查上锁情况了,顺便还把厚厚的窗帘又放了回去,希冀能够起到一点隔绝视线的作用。 钟离留在原地,沉默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 嘶吼声、推搡声、撞击声。 三。 红色的眼球、流出口涎的嘴巴。 二。 锋利的獠牙与青白的指甲。 一。 失去理智、失去生命、只是被最原始单纯的进食欲支配而前进的人形躯体。 零。 在他默念出这个数字的瞬间,一切嘶吼与撞击声都消失了。外面的空间仿佛陷入了绝对的宁静。 “曲月?”钟离回过头,“能否请问一下,此刻是几时了?” 曲月看了一眼表,回答道:“凌晨一点零五……或者零六分。” “果然……”钟离若有所思。 曲月正在尝试调取自己的个人终端。那张身份证明她一直都放在身上——毕竟那是学院中人人都依赖着的个人终端的实际载体。 借助卡片,她仍然能够看到那个透明的弹窗;只是原本有着丰富板块的系统,如今无论怎样刷新也都只会显示“您所在区域不处于开放范围内”,像网卡了一样,只是不停地转着加载页。 至于这个死亡游戏的系统……很遗憾,直到她感刚刚去确认的时候,副本的任务系统也没有被激活。 这说明,他们对剧情的探索度还没有达到30%。 「无尽回廊」…… 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就在钟离问完问题几秒钟后,一阵新的敲击声响起——只是这一次显得温和从容多了,不像丧尸那样胡乱扑打着门板,门外的人只是很有礼貌地在敲门罢了。 “莉莉?你在吗,莉莉?” 一个女声响起。 曲月一听暗叫不好,这世界的丧尸怎么都已经智能到这个程度了?连模拟人类的声音勾玩家出门的方法都想出来了? “钟离,不能开门!”生怕从异世界来的魔神不知道人类世界的险恶,曲月赶紧出声提醒道,“门外的绝对不是真人……!” 钟离未置可否,静静道:“可以用「聆听」探查一二。”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 曲月立刻鼓足了力气,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丝线从门缝中游走出去。 她想到了很多里描写的高阶丧尸的样貌,甚至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般的心理建设。 可当她真正看到外面的景象时,却略微怔了怔。 门外站的,当真不是丧尸,而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小短裙,正叉着腰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个人终端的女孩。 而最令曲月惊讶的是,是正洒在女孩发顶上的、金黄色的阳光。 怎么会? 刚刚走廊里的丧尸呢? 再说,现在明明是凌晨一点,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太阳—— 曲月转过头看向时钟时,却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变成了上午九点半左右。 可……可这怎么可能? “孙——莉——”门外的女孩跺了跺脚,“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撞开了!” 钟离没有一丝犹豫,便开始将堆在门口以防止丧尸突破的箱子一一搬了下来。虽然心存疑惑,但对于钟离先生的尊敬与信服却让曲月也跟了上去帮忙搬运了起来。 就在两人同时伏低身子的时候,曲月听见钟离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 “这片空间目前采取半小时改变一次场景的原则不断变换。” “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三点:” “第一,不要让那些人知道你是玩家。” “第二,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第三……” “……不要忘记你是谁。” 浓雾遮盖了眼帘,曲月感觉肩膀微微一重。 旁边短发的女孩笑嘻嘻地拍着她的肩膀,看向她: “嘿,淼淼,发生什么呆呢?”:,,. 第60章 无尽回廊11 无尽回廊11 王淼淼? 曲月一听这话就懵了。一转头, 便对上了一张笑容明媚的脸。 茶色短发、双眼皮、鼻尖两颊有点点活泼俏皮的雀斑。 曲月认得这个女孩。她是王淼淼的好朋友,叫做常六安,有几次王淼淼找她还书的时候就是常六安陪着她过来的。 曲月垂下头, 神情五味杂陈。上午九、十点钟的阳光温暖而舒适,她却感觉遍体生寒。 钟离又被迫和她分开了。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心头过了一遍钟离临走时的嘱托, 曲月抿了抿嘴,再抬起头时已是一片明媚又带着点内敛的笑容: “安安, 你吓死我了。怎么了?” 常六安笑嘻嘻地背着手:“我就知道你还在宿舍睡懒觉!你忘啦,十点十分, 咱们约了看电影的呀!” 看电影? 在电子阅览室吗? 曲月心生疑惑, 但还是维持着王淼淼一直以来的那种笑容:“哎呀……我昨天没太睡好, 今天就多睡了一会儿, 对不起啦。” 常六安拉着她:“好啦好啦, 快点去洗漱, 我给你带了饭你待会儿吃,别回头看电影的时候光听见你肚子叫了!” 常六安带的早餐正好是一个女生早上的饭量,一个鸡蛋饼、一个小笼包, 还帮她提了一杯豆浆。 可惜现在的曲月……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 勉强地把鸡蛋饼和小笼包咽了下去, 曲月提起豆浆笑着说:“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咱们先出发,我路上喝。” 常六安不疑有他, 欢欢喜喜地推开门出去了。 一路上,曲月都谨慎地回应着常六安的每一个话题,声音还要装得十分自然亲密, 等到总算进了教学楼的门、常六安开始打开个人终端确认教室的时候, 她才松了口气, 擦了擦手心中沁出的汗意。 幸好常六安与她聊的话题都非常日常, 例如问她待会儿除了那部电影之外,要不要下午还看;今天走的时候,记得预约明天的教室;中午想吃什么、要不要去电子阅览室去找最新的游戏和电视剧…… 总之,半句不提「无尽回廊」,一天的日程安排比她真正上大学时候的还轻松,仿佛她们不是在学院中紧锣密鼓地为后续的突破副本做准备,反倒是过来度假的。 “好耶!”常六安欢呼了一声,“九点五十八——成功抵达!” 九点五十八分? 曲月想起了钟离先生离开前在她耳边快速说的几句话。 钟离好像说过……这片空间每三十分钟就会变换一次? 当时她进来的时候大概是九点三十二分左右…… 那是不是意味,四分钟后这片空间,连同她要扮演的角色,又会发生未知的变化? 常六安拉着曲月往教学楼里跑,她也没有反抗,拿出了王淼淼的学生卡往闸机上一刷—— 【姓名】王淼淼 【年级】第四学年,下学期 第四学年? 曲月记得自己的那张学生卡上显示的是“第二学年,上学期”。 王淼淼年龄有那么大吗? 难道……这是按照在学院滞留时间计算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才刚刚到学院里,怎么就是大二的学生了呢? 刷卡后显示出了两人今天的课程预约,曲月这才明白“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她们俩居然报了一个与求生几乎毫不相关的【动画电影鉴赏】,然后收拾收拾过去拉着手一块去电影去了。 挂在一楼大厅的钟表准时发出了中午十点的报时声。 还有两分钟。 常六安忽然停住脚步,拉住曲月,有些担心地望着她:“淼淼,你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曲月顿了顿,望向钟表不断跳动的秒针。 她看向常六安,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我……我没事。”在对方怀疑的眼神下,曲月又学着王淼淼平时的神情,犹犹豫豫地说,“安……安安,咱们要不要……嗯……为出去,做做准备?” 常六安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逐渐被阴霾覆盖。曲月用指甲轻轻地抠着掌心,静静地望着她。 雾气从阴影中溢出,模糊了曲月的视野。在视线完全被浓雾蒙住的瞬间,她听到常六安冰冷的声音: “准备了,又有什么用呢?” 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浓雾中的空间寂静得连一丝风声也听不见,曲月想要呼喊钟离,却又担心此时空间已经发生变化,自己贸然喊钟离的名字反而会为彼此带来麻烦。 她只能等。 一开始,曲月还尝试着四处走走,看看这片空间是否有尽头;走了一会儿后,她就放弃了。 没有一丝风声,自己的行走也不会带起任何一丝雾气的流动,仿佛身处于一个劣质游戏粗糙的贴图中。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曲月干脆停在了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的过程中,曲月开始回忆刚刚经历的、属于王淼淼的三十分钟人生。 刚刚是王淼淼的回忆? 那是她的日常生活吗?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她已经,放弃攻略「无尽回廊」了吗? 有脚步声。 始终保持开启状态的「聆听」瞬间为她传来了信息。感受到雾气越来越淡,曲月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雾气中沁着的冷意褪去,略带几分暖意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 “侯玉?” 一道男声传来,曲月心头一紧,缓缓地抬起了头。 是没听说过的名字,和没见过的人。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相当健壮的男生,背上扛了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麻袋,正有些不耐烦地盯着自己:“你是侯玉吧?” 听了这句话,曲月才松了口气,低声回答道:“是的。” “行。”男生也不和她多说什么,点开个人终端传给了她一份文档,“这是你今天的任务,好好干。” 说罢,这人就转身离去了。 曲月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个人并不认识。 文档里有一份相当详细完整的值班表,已经把早、午、晚饭的时间空出来,将一天分割为三个时间段:早餐后至午餐前,午餐后至晚餐前,晚餐后至宵禁前。 而给曲月排的班,是教学楼四至六层,在第一时间段的巡逻。 巡逻? 她记得,学院里根本没有保安一类的NPC吧…… 还是说在「无尽回廊」中,学院的设定发生了变化? 值班表上除了时间说明外,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其中,第三条为: “若发现外表不符合正常认知中的人类,或其行为举止或发表的言论与您的尝试严重相悖,您可能遇到了「异类」。请不要靠近、长时间注视,尤其不要与其交谈。请第一时间将地点和对象外表特征相关描述发至「裁决部」。若对象产生逃离冲动且无外援快速赶到,请尽可能拍下其照片,并以最快速度撤离到附近建筑中。监察会与学院学生都会感谢您的付出。” 果然。 是监察会。 没想到在「无尽回廊」的空间中,她竟然直接被安插到了敌方的大本营里了……虽然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不过监察会毕竟是个学生组织,而且在「异类」的威胁下,信息变得尤为重要,任何一个组织高层都必须重视每一名成员发来的信息并及时组织队伍前往确认、排除风险。 这些在学生之间都算是常识了。 果然,打开侯玉的通讯录,里面一排排的都是监察会成员的联系方式。侯玉似乎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每个名字后面都跟了个备注,带给了曲月不小的便利。 看了看时间,担心监察会有查岗机制,曲月就往教学楼四层走。 在学院里,个人终端其实和手机有点像。通讯、预约、拍照,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从电子阅览室下载一些电影图书资源,放在个人终端上看。就像随处可见的手机族一样,在学院中一边走路一边看个人终端的人也大有人在。 半个小时。 只有半个小时! 曲月争分夺秒地把侯玉的通讯录过了一遍,防止自己之后又像这样被分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色里。 从聊天记录来看,侯玉似乎不怎么喜欢社交,只和一个叫做王楠叶的女生聊聊天,内容也基本上都是课程、预约、一起吃饭之类;她对监察会宣扬的“伟大使命”也漠不关心,将监察会的每一个群聊都设了免打扰。 她似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紧急状况,和监察会内成员的联系也仅限于日常汇报,譬如“任务已完成”、“巡逻结束无异常”之类的话语,和苏晓等监察会高层也没有任何交流。 就在这时,刚刚大致翻完一遍聊天记录打算在脑内整理一下的曲月瞥到了一个有些怪异的人影。 那人影高高瘦瘦、摇摇晃晃,虽然行迹缓慢,但看这个路径,竟是径直向着自己走过来了。 曲月心中警铃大作,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四楼的整个走廊都只有一个人了。 那个人影还在向她晃晃悠悠的走来。原本曲月看这速度并不慌,但刚刚她只是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那个人影就向前猛地移动了几米。 糟了。 曲月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侯玉的身体中还能不能起到用处,哪里敢和这种不明生物硬碰硬,赶紧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她感觉一阵带着血腥味冷风从身侧吹过。回过头时,只看见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第61章 无尽回廊12 无尽回廊12 是丧尸。 瞥见红光的瞬间, 在上一次副本中逐渐拥有的求生本能让曲月毫不犹豫地向前俯身扑在墙上,勉强地与人影错开。 幸好侯玉似乎并不像王淼淼和常六安那样放弃攻略而疏于训练,曲月想要做出躲闪的动作,这具训练有素的身体便会回应她的想法做出相应的动作。 在走廊的灯光下, 曲月这才看清楚人影的样子。 猩红的眼睛、青白的皮肤、外突的眼球、锋利的指甲与獠牙、淌着口涎的嘴角、腐烂的身体。 毫无疑问, 又是丧尸。 这个副本到底在搞什么啊! 丧尸看一击不成, 在原地晃悠了一下, 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又张着嘴伸着长长的指甲扑向曲月。 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曲月也来不及想在这种意识与现实混杂的空间中使用「聆听」会有什么后果了。一个侧翻勉强躲过丧尸的攻击,她拼命催动着精神力以抵抗丧尸。 她感觉精神力好像被一层薄薄的屏障挡住了,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突破。 换了另一具身体,能力就不能用了吗? 丧尸被惯性一下狠狠撞到了墙壁上,在墙壁上挣扎了几下, 一时竟没有起来。 就在曲月满心希望这家伙干脆这样直接晕过去好了的时候, 她忽然感觉太阳穴猛然一痛。 而那只丧尸也停止了抽搐, 缓缓地抬起头盯着她,那双眼睛中的红光闪了闪。 曲月心头一跳,感觉视野中好像蒙上了一层血色,眼前逐渐浮现出了几个支离破碎的虚影。 那是…… ……她自己? 丧尸发出了一声咆哮声, 随后猛然向曲月俯冲过来。它奔跑的速度极快,又不断变换着位置干扰着自己的猎物。按照它以往的经验, 这种方式下猎物通常会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到底该逃向何处,或是冲过去胡乱反抗逃跑, 却被它的獠牙或指甲划破喉咙。这只猎物也不—— 嗯? 丧尸向前猛冲, 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回头一看, 志在必得的猎物竟在混乱中向前迈了一步, 直接躲开了它的攻击;而它却因为之前卯足的力气顺着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来。 再抬起头时,猎物已经跑出去了好几米远,离楼梯口越来越近了。 多次扑空下,丧尸的恼怒已经达到了顶峰。那双猩红的双眼中光芒更盛,口中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声。它再度瞄准了曲月的后背,伸长锋利的指甲咆哮着冲了过去。 一分钟。 只有一分钟。 只要再撑一分钟……空间就会再度变换,自己就能得救了! 曲月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楼梯口跑,一边在心中不断催发着精神力突破那层屏障。那层薄薄的屏障看起来不堪一击,可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无法突破屏障的桎梏。 就像…… 就像每次空间变换时,都会升起的那层雾一样。 曲月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想法。 会不会……禁止使用「聆听」的,就是空间本身? 视野中的血污再一次向上攀升,本来就一直疼痛着的太阳穴更是传来了针扎般的剧痛,那些被斩断的虚影再度出现在曲月的眼前,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供她落脚求生的地方。 最大的依仗猛然被空间的力量剥夺,她一时竟也想不出此时到底该怎么办了。之前BOSS战的时候这种无处可退的情况也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当时她还尚有精神力量化为的丝线作为武器,可现在能力被限制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拖到空间变换的时刻。 再撑一会儿。 只要……只要再撑几十秒就好。 顿住了脚步,曲月发狠般地猛然转头直直冲着丧尸撞去,试图像以前那样依靠出其不意的攻击找出生门。 太阳穴向针扎一样疼,曲月眼前的景象如天翻地覆一般变化,直直地与丧尸那张腐烂的脸对上,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视野中的血污疯狂地向上蔓延,那些破碎的虚影开始飞速地切换。 生门! 强忍着胃中翻动的酸意,曲月在众多不断变换的虚影中找到了一块空地,拼尽全力地向前一迈—— 她在地面上看到一丝雾气的痕迹。 空间的变换开始了! 曲月几乎要喜极而泣,从来没觉得这些雾气这么顺眼可爱过。 可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猛然跳动了一下。在浓雾中,一抹红光乍然闪过,伴随着嘶哑愤怒的吼叫声,曲月眼睁睁地看着五根尖锐锋利的指甲直直地冲着自己的面门冲来—— “咔!” 金属与指甲猛烈地撞击在一起,一道璀璨的金光如同箭矢般穿透浓浓的雾气,弹开了丧尸的指甲。丧尸发出了惊疑的嘶吼声,恼怒地四处寻找着打断它捕猎的敌人,周围尚没有完全凝固的雾气被它巨大的动作搅动得四处流动。 曲月咬了咬牙,趁着这个机会快速地拉开自己与丧尸的距离。 就在这时,她的视野中突然再度捕捉到那抹金光,它在空中盘旋一周后,猛然俯冲向那只仍在寻找曲月的丧尸,拖着长长的、流转着璀璨光芒的光尾化作一柄□□,直直扎穿了丧尸的头部。 “吼!” 丧尸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声,四肢开始胡乱地扑打起来。雾气被它挣扎的动作疯狂搅动,曲月的视线模糊一片。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声嘱托道: “去找「门」。” 曲月的瞳孔猛然缩小,用力回过头:“钟离先生!” 可雾气不断加重,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到雾气最终凝固、一切再度定格为劣质游戏中的贴图一般前,曲月唯一捕捉到的只有一抹苍金色的光芒。 时间凝固,空间变换再度开始了。 曲月抿了抿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消化刚刚钟离匆匆赶来救下她后留下的那句提示。 去找「门」? 什么门?离开这里的门吗? 就像在学院里可以通过门进入无尽回廊,在回廊中想要回到学院也需要找到一扇门? 那这扇门到底通向哪里?学院还是副本外面? 如果只是回到灼日学院,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曲月摇了摇头,将消极的想法晃出了脑袋。说到底,系统界面上的任务根本没激活,她对整个副本的了解连30%都没有,这时候就绝望未免也太早了些。 而且…… 刚才钟离能赶过来救她,说明他们并没有完全被分割到不同的时空。 这个事实让曲月心中的恐慌消除了不少,又重燃了与同伴汇合的希望。 利用空间切换之间仅有的一段时间,曲月确定了下一个半小时的目标: 第一,去尽可能地探索副本隐藏信息,弄清楚「旧影」、丧尸、监察会、秩序组和那个神秘的萨恩先生之间的关系。 第二,寻找钟离。 第三,去找钟离所说的「门」。 雾气再度散去时,曲月原本犹豫迷茫的眼神,终于再一次被坚定取代。 这一次她扮演的不是组织成员,而是一名普通的学生,一个人在教室里坐着,面前的AI课堂播放着讲解民俗文化的相关课程知识。 曲月丝毫没有犹豫地打开了这名学生的个人终端。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何开瑞,是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些恹恹的男生,年级同样是第四学年,第二学期。 侯玉、王淼淼都是。 难道这是区分「旧影」与真正玩家的方法吗?只要是「旧影」,学生证上显示的年级就是大四下学期这样的毕业年级? 那这么算下来的话,她顶多是刚入学啊?怎么就已经大二上学期了? 再说学院规则里根本就没有提过怎么算升年级,也没有听任何学生说过考试的事,这年级又是按照什么划分的呢? 曲月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但有了目标后,这些半小时半小时的轮换就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反倒成了需要抓紧的机会了。 学院背后潜藏的秘密,一定能就在这些她扮演的角色里。谁知道关键线索到底藏在哪儿了?要是这么错过了,谁又能说准这线索还能不能找到? 想到这里,曲月干脆把这些暂时想不清的事丢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翻找起何开瑞的聊天记录来。 不过,何开瑞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他没有任何与萨恩先生的联系记录,从聊天记录上看和监察会、秩序组的关系也只是有点头之交的朋友在组织内,几乎没有任何社交痕迹。 唯一一个和他聊得多一点的,是一个叫做王寅生的人。曲月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感觉就是平凡普通的男学生之间的对话,讨论游戏、电影、漫画,互相聊聊女孩子,说正经事也只是互相问问参加了什么课程、要不要一起去做体能训练。 何开瑞和王寅生也不熟,曲月心中暗暗判断。 大致翻了翻,大多数信息都没什么用,只有一段记录让她升起了点兴趣。灼日学院中没有日期记录,聊天记录看也看不出具体时间,曲月估摸着内容,大约是在一星期以前的一段记录。 【王寅生】:哎,你知道不,最近监察会又要有大动作了! 【何开瑞】:监察会?他们都没落了多久了,又想搞事情了吗? 【王寅生】:瞧你说的,这几天你都跟哪儿了,不知道监察会更新换代了啊? 【何开瑞】:……更新换代不是这么用的。 【何开瑞】:对了,说起来,我这几天在上一门挺长的野外求生课,刚修完,我觉得不错,你要不要也试试? 【王寅生】:不是吧,上好几天?哥们,咱都进这破游戏了,没必要卷了吧。 【何开瑞】:……现在都不是pvp了,是pve了,别什么都往内卷上套。谁知道回廊里有什么东西呢?这些求生本领能学还是多学一点比较好吧。 【王寅生】:行行行,我可说不过你。你到底要不要听监察会的事?不听我也不跟这儿浪费时间了。 【何开瑞】:监察会换什么人了?还是说又开设什么新部门了? 【王寅生】:呵呵,什么新部门,连部长都换了! 【何开瑞】:? 【何开瑞】:??? 【王寅生】:你看,不知道吧。 【何开瑞】:石绍谈呢?? 【王寅生】:石绍谈都在学院里待多久了,早该去回廊了。不就放不下那点没啥用的权力吗,觉得自己当个大组织的会长牛死了,天天赖着不肯走。 【王寅生】:新会长可和石绍谈那个大老粗不一样,叫苏晓,是个红头发的大美人! 【何开瑞】:李梓然和我说过她。是不是那个三个月前进监察会的新人,有很强的火系能力的女生? 【王寅生】:对对,就是她。哎,你还和李梓然联系呢? 【何开瑞】:……联系啊。行了行了你别打岔,石绍谈怎么可能给她让位置? 【王寅生】:那能是他主动让贤吗? 【王寅生】:不过也是,你看看好好一个监察会被石绍谈整成什么样了。说什么保护学校安全,内部资源共享,拥有系统特权……哪个承诺兑现了? 【何开瑞】:进了副本不好好通关怎么还弄上官场组织这一套了,我当时就觉得不怎么靠谱。怎么,要在这里定居? 【王寅生】:哈哈哈哈,那家伙平时横得很,现在撞上铁板咯。 【王寅生】:苏晓那个妹子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能力强人又狠,前几天回廊门出现了,她直接和石绍谈在房间里过了一晚上,第二天打开门就发现石绍谈人不见了。 【何开瑞】:你们没少编排人家吧。 【王寅生】:哪儿敢啊!人没了!石绍谈搞监察会都多久了,肯定不是自愿进去的啊!估计是被苏晓推进去的吧。 【王寅生】:还有人说,石绍谈根本没进回廊!苏晓的火特别厉害,说不定直接把石绍谈杀了,一把火直接烧没了! 【何开瑞】:别瞎说!玩家怎么可能杀玩家? 【何开瑞】:你先说说,苏晓到底要干什么? 【王寅生】:说是前几天监测出现了一种新怪物,正在查处中,最近掌握到了重要行踪,抓到后就在食堂前面那片广场公开处决。 【何开瑞】:怪物?这么说,前几天的案件和这种怪物有关系? 【王寅生】:估计是了。说到底,石绍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要不是前几天频发出现无法解决的失踪案、尸/体、血迹、遗留衣物,苏晓估计也没法名正言顺把他逼下去。她苏晓把这件事揽下来,查不清她这位子坐得稳吗? 【王寅生】:我也是给你提个醒,最近小心点,既然监察会都这么说了,这怪物不知道躲在学校哪里了。 【何开瑞】:行,谢谢兄弟。晚上食堂一起吃个饭啊,有个新游不错,回头传给你。 剩下的就又是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对话了。 但曲月却毫不气馁,将这段聊天记录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心下有些惊讶。 看来,这次她所在的时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在何开瑞的时间段中,苏晓刚刚上位,监察会的声望根本没有现在这样如日中天。 看来,苏晓带着监察会一起扶摇直上的契机,就是王寅生说的失踪案了吧。 失踪、留下尸/体、血迹、现场遗留衣物…… 这会是哪种怪物? 曲月抿了抿嘴,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答案: 丧尸。 但如果真是丧尸,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一直到她和钟离进入学院的时间线,都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难道,苏晓真的那么强,一举将丧尸群全灭了,导致后来她的声望极高,他们在回廊外世界也从来没有见过丧尸? 不对啊,这样也存在逻辑漏洞。上一次,在侯玉那里…… 就在这时,曲月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跑到窗边,朝着爆炸声的来源向外望去—— ——然后看到了一个在绿化带旁边惊慌失措、一副如临大敌的男生。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曲月便升起了一个想法: ——那是一名玩家。 第62章 无尽回廊13 无尽回廊13 玩家? 那是伪装失败的、与她同为副本中剩余的九个人之一…… ……还是在这个时间线上, 一名真的玩家? 难道之前监察会发布的信息,说要抓捕的怪物,就是玩家? 可是玩家与失踪案又有什么关系? 监察会和学院中的学生将玩家视为「异类」, 难道是因为曾经有一名玩家大肆攻击学生, 引起了众怒导致监察会长期追究? 可是王淼淼说监察会让学生警惕「异类」、强调抓捕处刑「异类」的重要性, 不是因为「旧影」可能会因为与真正玩家对话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从而导致「旧影」消失吗? 这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转年之间,那个玩家已经开始仓惶逃命,后面跟着几个零零散散追捕的人。曲月看见有一个人停了下来操作个人终端, 从侯玉那里得到的规范标准猜测, 曲月估计他是在联系监察会高层派遣更多成员抓捕玩家。 曲月看着那名被抓捕的玩家开始向教学楼里奔跑, 甚至因为过于惊慌失措还踉跄了以下的时候,不由得蹙起了眉毛。 那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件, 和这样遇到事情连逃命都慌乱无比的玩家真的会有关系吗? 曲月抬头望向教室中挂着的钟表。 离半小时的切换时间大约还有十五分钟。 她没有完全翻完何开瑞的个人终端。他不像侯玉那样把每个人都做了细致的备注便于, 有些人他甚至改了专门的昵称, 让人更难辨别——也更让人在意。 比如这个“小鸟”,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约饭聊天的对话, 看聊天框所在位置却在王寅生的上面, 很明显是何开瑞最近才认识的人。而且虽然都是一句有一句无的,大多是“XX,已预约”、“今天还是图书馆吗”、“给你带XX怎么样”、“在你宿舍门外面”, 但很明显两人相当熟稔亲密。 曲月确实很好奇这个“小鸟”是谁, 能让这么一个不和外界接触的男生这么上心。 但是, 已经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曲月站了起来,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外跑去。 在这种半小时一切换的模式下, 只有主动积极——甚至是鲁莽, 才能更有效率地获得必要线索。 她可不是第一次进入游戏一无所知的玩家, 无尽回廊再怎么难以揣测也是建立在那个名为「沃土」的存在上的,而上一次副本里祂能够带来的精神污染已经可见一斑,谁知道这次在回廊里呆久了会有什么症状呢? 苏晓刚刚从石绍谈手里接过监察会,成员明显没有曲月所在的那个时间点上的监察会成员经验成熟,凝聚力也没那么强。看见抓捕对象跑进教学楼后而后援还没有到,很明显大多数人都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去拦这个“危险的杀人怪物”。 好机会! 还在系统安排的上课时间,走廊中空无一人。曲月一边稳住身形向楼梯口跑,一边默念着「聆听」,开启能力。 她试过了,「无尽回廊」禁止的只有精神系攻击能力,「聆听」虽然被削弱了大半,但最基本的听力增幅还是被保留下来的。 果然,在能力开启后,她的耳朵便迅速地捕捉到了除她以外的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与呼吸声。 在右边! 曲月再次加快了速度,向着那个拐角跑去—— “——哎呦!”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茶色瘦高男生直接被撞得踉跄了两下,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发出了一声惨叫后转身就跑。 “喂!喂!” 曲月一看他往监察会的方向跑了,吓得赶紧一边追一边喊: “同学!同学!等一下!同学!” 男生一听这人喊的也是同学,吓得更是一阵狂跑。 曲月紧赶慢赶还借机绊了他一跤才把他拉回来,喘着粗气瞪着他,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硬生生把他拖到了走廊拐角不太明显的阴影处。 等她缓过来神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吓傻了。 “行了行了。”曲月擦了擦汗,“别跑了,我没要害你。” “你不是来抓我的吗?”男生一个劲往后看,似乎在靠和她对话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跑。 曲月气笑了:“你连追杀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怪不得被抓!” 男生猛然一起身要跑,被曲月一巴掌按下来了。 男生看着她,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我……我怎么知道,我到了这个见鬼的地方后看见这么多人,也没什么怪物,大家都乐乐呵呵的,本来以为到了什么安全区之类的。我真的……我真的以为这个该死的游戏出bug了!刚从安全区出来,又进了安全区……” “安全区?”曲月抿了抿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印象已经很淡了。 男生真是怕了她了,紧赶慢赶地回答:“对啊,这不会是你第一个副本吧?两个副本之间玩家会自动传送到安全区进行强制休息,只有在安全区待上2-7天才能进入新副本的,” 曲月张了张嘴,感觉心中浮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安全区……什么样子?” 男生:“跟这里挺像的……呃,我不是说建筑什么的,就是氛围。其实有点像小镇,里头什么都有,住店医疗餐厅娱乐都免费,玩家可以互相交流。那里甚至还提供歌舞剧,还有心理治疗活动呢。” 曲月:“……”怎么回事,她怎么没被强制享受这个福利! 听了曲月的情况下,男生看上去也很惊讶:“怎么会呢?副本和副本之间一定会进安全区的,这是我们进去之后系统通知的啊。你是不是……呃……是不是bug了?” 曲月:“……” 她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被追起来了?” 一听这话,男生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还说呢!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以为bug了,正好看见旁边有个红头发的女生,人也笑眯眯的,我就过去问了。” 曲月:“……”行,这家伙是直接问到监察会老大头上了,很少能找到这样倒霉的倒霉蛋了。 曲月叹了口气:“那是监察会的老大,你怎么问她身上去了?” 男生很委屈的样子:“之前我在安全区的时候,听见有人讨论过,她能过副本多亏副本里有个叫做苏晓的高玩带她的。而且,我也有警惕心的!” “有警惕心……”曲月哭笑不得。 “对啊。”他说,“我只是说了一句「同学,我们是在副本里吗?」” 曲月蹙了蹙眉:“那她怎么回答你的?” 男生:“她问我是不是刚来啊。” 曲月愣了愣。 这句话…… 这句话,把她从绿化带里找到的那个女生也说过! 但时间点不一样。 在曲月那时候,学院的学生对待「异类」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全民皆兵。他们否认曲月一行人「新玩家」的身份,将他们划为了「拟态精神污染怪物」的范畴。 而在这个时间点,「异类」的概念在学院里根本没有推行。从现在发生的推测,很可能就是苏晓上任后推行的概念,是她将「新玩家」与学生放在了明确的对立面。 但是苏晓知道真相。她知道这些惊慌失措的人是和他们一样的玩家,尽管如此,苏晓还是欺骗了所有的学生。 她是「旧影」吗? 如果她真的是「旧影」,又知道所有的真相,怎么会不受影响呢? 如果她不是,当初一个愿意在副本中带队友一起过关的高玩,又怎么会组织队伍猎杀玩家? 而且,在全员都认为他们是怪物的时候,绿化带的那个女生明知道她是「异类」,却还是笑眯眯地问自己是不是新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曲月收敛了心神,看向男生试探道:“那些失踪案,和你有关系吗?” “失踪案?”男生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那个红头发的女生问我这个问题之后,就和我说这里是在副本里,很危险,叫我跟着她走。” “其实,她是把我关起来了!每天送三餐,我给她请求后才给我找了几本书,外面总有人换岗把守,就这样把我关了快三天!”男生情绪很激动,“然后,不知道今天出什么事了,那些看守突然少了好几个人,我才趁机跑出来的……” 苏晓把玩家关起来了? 曲月心下大惊,面上却不显:“你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男生:“其实有几个小时了……要不是,要不是太饿了,我也不至于……” 曲月打断道:“你之前藏在哪儿了?” 男生:“跑出来后我感觉大家看我眼神也有点怪,但我太害怕了!虽然苏晓说这是副本很危险,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把我关起来啊。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长得很普通,但是眼睛很特别!” 曲月正从窗户观察着外面,一边拉着男生往教室走:“怎么个特别法?” 男生说:“是金色的。很好看的那种,金灿灿的。” 男生又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可能是美瞳吧”、“看起来气质真好”,曲月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金色的……金色的眼睛? 是钟离先生! 她一把抓住男生,急切地问:“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和你说什么了?” 男生吓了一跳:“大概……大概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吧,她拉住问我是不是新玩家,嘱咐我不要让别人看出来这点,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什么,她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是钟离先生…… 曲月抿了抿嘴,拉着他往下走:“我把你送出去,之后你去食堂旁边的小屋子补办一张卡,那里面是个人终端,有了那张卡你就能使用学院的设施了。千万千万避着苏晓走,最好去找找有没有方法化妆,别让监察会发现了……” 男生很感激地望向她:“谢谢你哥们,你是好人。” 曲月:“……”突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男生犹豫了一下,说:“苏晓好像知道我会逃跑。” 曲月抬起头:“……?” 男生说:“我不是说我和她要书来着吗,那天她突然说「我没有骗你,这个副本真的很危险,在这里你是安全的」,然后又说「如果你哪天出去又碰见玩家了,就把这句话告诉他们,也许能救他们一条命」。” 曲月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她都带人追杀你了,你还信她?” 男生苦着脸:“她关我的房间里好像有种特殊的力量,比测谎仪还好使,在那里说不了谎话。她把我所有的信息都套出来了!” 特殊的力量? 学院里有这种东西,还被苏晓掌控了?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了。 曲月抿了抿嘴,急急地问道:“是什么话?” 男生:“「你们都已经死了」。” 曲月忽然感觉心脏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一切都被解构成线条、方块还有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从阴影处渗出了无数的黑泥。熟悉的低语与吟唱声响起,无数双手与飞舞的影子在她的身边盘旋舞蹈。 曲月垂下头,死死地咬着嘴唇。 沃、土! 该死……该死!为什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在愈发高昂狂热的歌声的缝隙中,她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哥们你怎么了,我草!你怎么……哥们,你胳膊……你的五官……啊啊啊!!!” “快!是苏苏姐说的怪物!” “旁边又有受害者了——不对、不对!怎么会那样子!” “和之前的杀人案受害者死法不一样啊!!” “别废话了,快点!宋洛云呢,赶紧叫她过来!” “苏苏姐在路上了……” 在一边嘈杂中,雾气逐渐上涌。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曲月听见一声凄厉而惨痛的尖叫声:“开瑞!!!” 那个声音,她很熟悉。 是……王淼淼。 第63章 无尽回廊14 无尽回廊14 “开瑞!!!” 那声尖叫实在太过凄厉哀恸, 连意识模糊的曲月都下意识地挣扎着抬起头,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 雾气越来越浓,曲月看见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飞扑了过来, 似乎是在一边哭着,一边拼尽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是王淼淼。 在雾气完全覆盖视线前的最后一秒, 曲月这样想到。 如同贴图一般的浓雾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和疼痛, 曲月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扶着地坐了下来,开始尝试捋清思路。 最初的监察会由石绍谈建立, 他向成员许诺了资源共享、提高成员进入回廊通关率的特权, 提出了保护学生安全的概念。 但石绍谈被这种虚假而短暂的权力和安定平和的生活迷昏了眼,已经忘记进入副本的初衷应当是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监察会提供的作用越来越小,声望也逐渐式微没落。 有一天,学院中突然出现了惨绝人寰的失踪案。有人死在了一直以来人们坚信其安全性的学院中, 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而后, 失踪案频发, 有人发现了死者遗留的衣物、血迹, 甚至发现了尸/体。 无法查明的失踪案展现了监察会的失职, 使石绍谈的名望一落千丈。学院中人心惶惶。 三个月前加入监察会的苏晓在这个时候叛变, 将石绍谈以众说纷纭的方法强行推下了台。紧接着,她发布通知说,已经发现了失踪案的凶手, 掌握了抓捕的核心线索,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新玩家进入副本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苏晓, 被苏晓关了起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中, 他逃了出来, 却因为对副本完全没有常识而被再次发现, 仓皇逃窜中遇到了受害者何开瑞,致使何开瑞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而消失。 至于最后的王淼淼…… 曲月想起何开瑞备注里的“小鸟”,还有王淼淼当时和他们谈起有人因为相信「异类」而消失时露出悲戚而绝望的神情,有些无奈唏嘘地叹了口气。 王淼淼之后一定受了很大刺激,但她在刺激下并没有奋发图强,进入监察会为男友复仇,而是就这样意志消沉了下去,也放弃了攻略无尽回廊。 ……且不论王淼淼的选择,只论在回廊外,他们所在的时间点上王淼淼独自一人的情况、还有面对处刑「异类」的狂热积极,恐怕就算当时何开瑞身体里无人操纵,他当时也选择去和男性玩家对话,并因此而死亡了。 但这一切都巧得出奇了。 有几个疑点:第一,失踪案的凶手到底是谁?很明显,凶手并不是那名被抓捕的玩家。苏晓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而且她也清楚玩家和「旧影」之间根本性的区别。或许,她根本没有掌握凶手的线索,本来就想利用「旧影」的实质来把玩家推上去,当替罪羊? 第二,苏晓把男性玩家抓走后,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询问他?那个玩家明明刚来这个副本,又能给她提供什么价值呢? 第三,苏晓到底是利用什么才让玩家说的实话?学院中的学生除了脑内的知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规则上没有明面提出任何获得特权的方法。对于这个问题,曲月只能倾向于苏晓除了火系能力外还拥有一个范围内影响的能力,在一定范围内包括能力使用者都必须说真话。 第四,为什么苏晓故意放跑玩家?临走前,她说的那句「你们都已经死了」又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百分之百是真的吗?但是,她、钟离,还有副本中剩下的八名玩家以及更早更早之前来到这里的玩家,这些人都没有死啊。 苏晓到底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这句话还能帮到他们? 曲月能猜到的只有,苏晓干这件事也是为了彻底将玩家推到「旧影」的对立面。 差异性固然会让人觉得忌惮、恐慌,但实质上玩家除了的的确确还活着,和「旧影」没有任何区别; 但如果这种「异类」确实能致死,直接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与生命安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就算这样猜出来,仍然有一个问题: 苏晓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就算知道真相,她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算计好了,分毫不差的? 废了这么大力气,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监察会会长的权力吗? 曲月隐隐约约觉得,苏晓肯定在谋划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如果她只是像石绍谈那样谋划权力,也不会有能力和野心做到这个地步了。 雾气再度流动,曲月从疑惑中挣脱,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已经获得很多信息了;而且,根据那个男性玩家说的,钟离先生很明显也在这个空间的某一处。 ——下一次,要争取和钟离汇合才行。 雾气修复了曲月在上一次中受到的疼痛,但却修复不了精神状态的下跌。进入「无尽回廊」后,玩家数值面板就已经全是???了,不过以曲月的经验,她估计那么一下得掉不少SAN值。 所以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后看见时间正好在午餐开餐时间点,就直接从图书馆中收拾收拾出来去食堂了。 这次她分配到的身份名叫李淑仪,根据学生证的信息,她也是「旧影」。个人终端的聊天信息显示她并不是任何组织中的成员,和其他学生之间也没有任何的纠葛;小群倒是有几个,但似乎也只是一些女孩子在一起说笑聊天,在这个副本中抱团取暖罢了。 一边翻着聊天记录,一边往外走着听着周围同样说说笑笑往食堂去的学生聊天,曲月意识到,所有人都在讨论一件事: 失踪案又发生了。 按照周围路人讨论的信息,如果这是继上次以后的第一次惨案再现,那么,现在已经是男性玩家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何开瑞消失而死的五个月后了。 她端着食盘坐在餐桌边,听见旁边几个学生也在议论纷纷。 短发女生:“哎,你们看到现场照片了吗?” 马尾女生:“什么现场?不就是失踪了吗?” 短发女生:“什么失踪了呀!……不过也是,你五个月前还没来呢。” 马尾女生:“哦……对的,正好错开了,我四个半月前来的。” 新玩家? 曲月一边用叉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一边有些疑惑地想着。 五个月前在苏晓的推动下,学院中的学生就应该对新玩家相当忌惮了啊。 怎么会这样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地讨论起来…… 雀斑高瘦男:“我草大中午正吃饭呢,你发的这是啥啊?” 短发女生:“我不是说了吗,现场照片啊!” 雀斑高瘦男:“这啥啊,血刺拉糊的?不是说是失踪吗,这玩意儿是遗体吧!” 坐在他旁边的长发女生蹙了蹙眉:“说什么呢!” 雀斑高瘦男不说话了。 另一个块头很大的男生:“这看上去不像是人伤的,像是野兽。这照片太模糊了,但是我感觉这看上去不太像是人都做到的。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似乎都是撕咬伤。” 马尾女生低呼道:“你……你怎么还放大看呀!” 曲月一边戳着意大利面,一边心里期待有人也能给李淑仪发一张这样的照片。 她刚刚在群里看了,虽然也都在讨论失踪案的事,但没人发现场图。 短发女生:“刘刚说的没错。依我看,当时苏晓根本就是抓错了。” 长发女生:“但是那个人的确消失了啊,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的。” 短发女生:“我没说那些不是怪物,但我总感觉失踪案的凶手不是他们。” 大块头男:“当时浩浩荡荡地抓了将近一个月吧,广场那边三天两头就是火光冲天。” 短发女生:“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人形怪根本就和咱们一模一样,被烧死之前都没有变形。它们只是对我们造成精神污染伤害而已,怎么可能把人撕成那样?” 雀斑高瘦男:“再说,苏晓她哪儿来那么大权力,新进副本的玩家都要过了她的眼?你说是不是,露露?” 长发女生白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让他闭嘴,反而有些热切而好奇地看向了马尾女生:“琳月,你怎么想的?” 马尾女生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短发女生:“还不是因为那些怪物是混在新进来的玩家里面一起进来的!” 马尾女生犹豫了很久,才低低地说道:“说实话,我一直对这件事心存疑虑……” 众人望向她。 马尾女生:“你们也知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晴晴,先带着我办了学生证,又带我去的监察会那里。其实……其实说是检查,就是和面试一样,先把我们都带到监察会所在的那栋建筑的一个房间,然后一个个进去……” 长发女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然后呢?你见到苏晓了吗?她问你什么了?” 马尾女生:“其实也没问什么,进去之前先让给她看了学生证,然后又问了我一些挺简单的问题,比如你上一个副本经历的是什么,你的能力是什么,你当时从上一个副本来到这里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你有同伴吗,你能呼出系统界面吗……之类的。” 曲月听一个问题戳一下意大利面,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她。曲月抬起头,撞入了一双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 她好像看见一抹金光一闪而过。 来人在她的对面落座。 长发女生表情有些失望:“这些都是很基础的问题啊!” “上一个副本经历的什么、能力是什么暂且不论,后面的都是常识啊,大家都是直接过来的,这狗游戏不做人!系统界面……在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就打不开了嘛,这有什么好问的。身份证……年级都是大四下学期,难道靠名字能辨认出来?” 雀斑高瘦男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就是啊,这些问题怎么判断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再说,你到底说真话说假话,她怎么判断的出来?” 马尾女生:“那房间很怪,我想应该是苏晓的特殊能力……或者什么的,在那里我根本说不了谎话。我的意思是,她向我提问后,我不由自主地就回答她真话了……” 餐桌一片寂静,曲月凝视着对面人陌生的面庞,感觉心脏跳得厉害。 两人一言不发。 雀斑高瘦男脸色大变:“这能力也太可怕了吧?!而且……而且她不是已经有「赤焰」了吗?这样也太犯规了吧!” 长发女生瞪了他一眼:“所以,你以后在外面别老瞎说话!” 雀斑高瘦男尴尬地应了一声。 马尾女生:“其实……当时我旁边坐着的,就是一个「异类」。” 对面的餐桌一片寂静。几秒后,除了短发女生之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长发女生:“你说什么?你和……你和「异类」说过话?” 雀斑高瘦男:“它说什么了?它攻击你了吗?” 大块头男:“它有多少牙齿?有没有那种又长又弯,还很尖锐的牙——” “停——” 马尾女生无奈地看着大家:“都说了,他们长得跟咱们一模一样……而且,当时我们俩聊天聊得也很正常,她和我没有任何的区别!我们知道的,她也知道……硬要说的话,她能打开系统界面,只有这点吧。” “朋友。” 对面餐桌又传来了讨论声,曲月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她转过头,急切地望着那双温润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却也不敢开口。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曲月看着他的身体逐渐被雾气笼罩。 就在曲月以为他忌惮着旁人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温和地开口道: “这里很安全,我也曾经希望你能等在安全的地方。” “不过……如此也好。” “既然选择了探寻真相这条艰难的路,那么,就每一次都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吧。” “等你准备好了的时候,就去宿舍楼边的槐树下见面吧。” 第64章 无尽回廊15 无尽回廊15 钟离说得很含蓄而克制,但曲月并没有发出疑问。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向她微微一笑,在不断升起的浓雾中端起餐盘再度离开了。曲月目送着他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某种……再度前行的勇气。 浓雾逐渐再度将一切笼罩,空间再度静止定格。曲月原地坐了下来,开始整理至今为止得到的线索。 首先,是从空间中他人对话得知的线索。 上一次空间时间点是何开瑞遇害五个月后,失踪案再度发生。不难想象,立下威望的苏晓肯定会着手准备解决这次的事端,否则她就是下一个石绍谈。 在回廊外的时间点,监察会的声望达到最高,大多数人都认为学院中出现的怪物就是「异类」;然而在李淑仪时间点中,看得出来,有相当一部分的学生仍然对失踪案凶手的身份抱有怀疑。 失踪案凶手的手法一直都没有变过,都是相当凶狠疯狂的撕咬伤,并不是所谓的「异类」——也就是还没有成为「旧影」的玩家能够造成的。在曲月看来,反倒是像那种她曾经遭遇过的丧尸。 而很明显,大多数学生并不知道学院中还藏着一种如同丧尸一般的怪物。 问题在于—— ——丧尸,真的存在吗? 回想起来,她两次遭遇丧尸,身边除了钟离之外都没有任何目击证人。第一次,是在他们两人刚穿过通道正式进入「无尽回廊」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她作为侯玉独自一人在教学楼走廊执行任务的时候与一只丧尸正面对上,而当时钟离也最后赶到救场了。 钟离是怎么认出来她的? 曲月觉得这并不是偶然,钟离一定掌握了什么她还没有掌握的线索。 其实,「丧尸」作为只在挑战玩家视野内出现的怪物,这种几率并非没有。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旧影」和「丧尸」都是NPC或是说“小怪”,NPC之间不互相攻击在任何游戏中都是一件可以称得上是“常识”的事。 但是,非常类似于丧尸攻击的事件发生了。 而且,很可能受到伤害的就是「旧影」。 如果丧尸真的是凶手,并且死者都是「异类」,而不会对「旧影」进行攻击,那么监察会大可以将这条信息公布出来,民众的猜疑与恐慌也会消失。 但是苏晓没有。 与之相反,她掩埋了信息。在五个月后她站稳后,甚至将新的失踪案死者尸/体消息封锁,现场的照片只能通过学生之间只言片语口口相传的方式传递。 那么,凶手是丧尸,而不是「异类」,且丧尸对所有学生是无差别攻击——这种可能的几率就无限上升了。 再联想到侯玉。问题是,侯玉的时间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这五个月之间,还是在这五个月之后? 死者会是侯玉吗?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侯玉出逃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不管侯玉所在时间点到底是哪里,「苏晓隐藏了失踪案真正的凶手,将新玩家作为异类推到了学生面前」,应该是事实了。 其次,是马尾女生对话中透露的信息。 监察会和秩序组分别有一栋小楼,这是学院中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两栋楼没有被列进学院守则中,因为那里似乎是「萨恩先生」为了赞赏两大组织对学院安定做出的贡献而设置的奖励,也是两大组织吸收成员重大的依仗。 在规则之外,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绝对的「安全」,他们是直接受到「萨恩先生」保护的。就算这次的守则似乎没有给学生埋任何坑,但很明显,学院中仍存在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使学院内存在一定危险。 当时侯玉接受任务,就是在监察会的那栋楼中。 两栋楼对外都是完全封闭的。监察会还尚有信息流出——毕竟在李淑仪时期,每一名新玩家都要进入监察会顶楼接受苏晓的检查,确认确实为「旧影」才会放出;而秩序组则完全封闭,这个神秘而沉默的组织从来都没有走入学生的视线中。 先不提秩序组。除了从学生证直接判断是否为「旧影」身份,马尾女生中提到苏晓还会问新进入者几个问题。 第一,你在上一个副本中经历了什么? 只要是玩家,这个问题都能回答得上来。就算是第一次进游戏就来这个副本,也可以说“我第一次进入游戏”。 第二,你的能力是什么? 曲月猜测,这里或许是有两个作用。如果受测者是「旧影」,那么苏晓就可以明确学院新血液能否为监察会效力,第一时间掌握信息; 如果受测者是「异类」,那么苏晓也可以根据他/她的能力,制定后续的「处刑」措施。 第三,你当时从上一个副本来到这里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曲月相当在意。 她和钟离对这件事的记忆不一样。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钟离从雪雀的刀下将她救出来,醒来的时候在马车中,外面全是一片浓浓的黑暗。她对获取S级评分奖励这件事有模糊的印象,并从裤兜中取出了纸条。 钟离的记忆中,她昏倒前还和他有过一段对话,要求他赶紧从浓雾中撤出,否则两个人都出不去了。他推开了铁门——而曲月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获得纸条的,但钟离却对这件事没有印象。 推开铁门后,钟离带着她登上了马车。 之后,他们就一起来到了名为「灼日剧院」的建筑,进入后就是学院了。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旧影」的回答是“大家都是直接过来的”。也就是说,在「旧影」的视角中,他们刚刚从上一个副本中出来,就进入学院了;而何开瑞遇到的那个男生,则相当明确地描述了安全区中的情景。 曲月倾向于,男生说的才是事实。 他所描述的,和当时白苒所叙述的情况才是相符的。 那么,对于两个副本间隙记忆的完整程度,可以视作:男性玩家>钟离>曲月>「旧影」。 ……可是,为什么? 第四,你有同伴吗? 暂时还没有头绪。有没有同伴也是判断是否为「旧影」的标准之一吗? 第五,你能呼出系统界面吗? 曲月默默地在雾气中点了几下,一块虚拟屏幕浮在她的视野中。 她能。 即使和上一次副本相比,大多数的功能都被禁用了,任务界面也迟迟都没有开启…… ……但是,她能呼出系统界面。 「旧影」却不能。 「旧影」已经死了。 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无尽回廊」以及灼日学院的时间全是完全紊乱的,她和钟离的进入时间相差不到一分钟,在副本内全差了将近一周。已经有可以填满一个学院的玩家死在了这里,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他们是怎么死的? 最后,是钟离在她临行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对她的三句隐晦的提示。 最后一句不难理解,他是在和她约定一起整理线索的地点。两人的时间点是相当接近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但是他们分配到的身份很可能并不认识,这样存在一定风险的行为必须等到双方都有一定思路的时候再进行。 但是,上一句意味着什么? “既然选择了探寻真相这条艰难的路,那么,就每一次都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吧。” 这句话乍一看似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鼓励——不如说,这三句话都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方式。 即使是在「旧影」内部,也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一类,是王淼淼这样的留守派。他们放弃了冒着生命危险攻略「无尽回廊」离开副本,而选择在相对安逸的学院中生活;一类,则是她和钟离这样,只是将学院视作为攻略副本而进行积累的场所,并不打算留在这里。 对「旧影」来说,这句话可能是对选择攻略副本的玩家的鼓励; 但对曲月来说…… 「每一次」? 还有上一句“这里很安全,我也曾经希望你能等在安全的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进入「无尽回廊」后,难道玩家有“待在安全的地方”、“探寻真相”两种选择吗?如果选择其中一种,每次面临选择,都要坚持同一种选择? 可是,“选择”到底是什么? 雾气再度开始消散,经历过几次的曲月很明显地感觉到某种停滞的东西开始再度流动。 这一次,她分配到的身份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生,名字叫做鲁海平,同样是「旧影」。 鲁海平似乎相当孤僻,聊天记录空空如也,曲月从他加入的寥寥几个课程交流群中甚至都看不出现在到底是在哪个时间节点。 当曲月在这具身体中醒来时,鲁海平正在电子阅览室中看着。 看是一种相当正常的娱乐活动,只从这点也看不出任何信息。 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周围也有不少学生在安静地使用计算机。 ……这里,很「安全」。 钟离先生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选择」…… 迄今为止,她经历过: 第一个身份,王淼淼。如果一定要说「选择」的话,她做出的出格而冒险的行径应该是选择在最后对常六安问出了一个有些OOC的问题,而不是完全安安稳稳地度过半小时。 第二个身份,侯玉。她选择参加巡逻,而不是待在绝对安全的监察会活动楼中。 第三个身份,何开瑞。她选择去与那名玩家见面,而不是留在安全的教室中。 第四个身份,李淑仪。她选择去食堂和更多「旧影」待在一起,而不是独自一人度过半小时,保证不被暴露的绝对安全。 ……如果是这么解释的话,她确实每一次都做出了选择。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倾向」—— 无论曲月还是钟离,他们都倾向于从无尽的轮回中寻找离开的线索,而不是追求安全平稳地度过每一个半小时。 为什么钟离先生让她坚持这种倾向? 虽然单纯的提醒她不要忘记初衷也解释得通,但曲月莫名觉得,钟离应该不会不只是想要提醒她这件事。 应该……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才对。 难道,她的选择也能影响到副本?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巧合了。她每次分配到的角色,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能为她探寻真相提供一部分的线索。 难道是因为她选择了探寻真相,并且每一次都向无尽回廊明确「我选择这种倾向」,无尽回廊才让她经历这些的? ……这种机制,好像在…… 好像在哪里见过。 曲月的心中浮起了一种可能。 她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走进洗手间的隔间,缓慢地从系统背包中取出了那张纸条。 “……短平快、碎片化信息对青少年的认知能力有相当严重的负效应,同时短视频软件根据大数据推送相似视频机制使青少年对短视频的上瘾程度显著上升。” ……是啊,早该想到的。 那张纸条,暗示的不是别的…… 它暗示的,正是「无尽回廊」背后的隐藏机制。 第65章 无尽回廊16 无尽回廊16 等等…… 开玩笑的吧。 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关于纸条上暗示的线索, 是因为开始的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 纸条上的“短视频”,只是更加贴合“学校”背景的解释而已…… 曲月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无尽回廊」的机制是抽取人的记忆碎片, 强制将进入空间的挑战者放进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中, 让他们无间隙地经历这些回忆。 按照纸条的线索, 用短视频这样更加通俗易懂的机制进行解释,相当于「无尽回廊」是一个巨大的短视频播放软件, 它将每一个曾经进入回廊的人的记忆都进行抽取与分割,形成了无数个半个小时的「短视频」。 按照这个思路, 纸条上那些语焉不详的话语, 或许就能有新的解释…… “……专家指出短视频对当前青少年的负面影响不断加重,提出未成年人沉迷短视频刷屏上瘾应引起重视。” 负面影响、上瘾。 「无尽回廊」不能说绝对安全,但安全系数绝对比上一个副本要高。它没有埋下任何坑, 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都在规则中明确地标出来了。此外,半个小时变换一次的空间机制在某种程度上也为玩家的安全提供了保障。 无论身处多么紧急的环境,只要坚持半小时,就能再度获得机会; 学院这么大,来到这里的玩家一定都在学院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对「安全区」都有一定认知。换言之, 无论被分配到了什么角色,只要选择在封闭的教室或是其他被规则保护的地方渡过半小时, 就能在副本中生存。 但是, 一直在副本中不断变换,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句话是否在暗示,「无尽回廊」每一次空间切换, 都会对玩家的数值造成负面影响? 曲月不知道。自从进入这里后, 她就不能再查看自己的数值界面了。 但是, 她知道「沃土」具有精神污染的特性。 就像他们来到回廊的那条通道中经历的事情一样,沉迷在自己过去的回忆中都会造成「磨损」,更别提在这一次又一次高强度的、扮演他人的切换中了。 不能经历太多次「转换」。 “……短平快、碎片化信息对青少年的认知能力有相当严重的负效应……” 如果上一句话的推理是正确的话,那么这句话的解释也相当流畅了。“短平快、碎片化信息”,即每一次「转换」扮演他人、经历他人的回忆,都会对玩家的自我认知能力产生严重的副作用。 经历了太多他人的人生,就会逐渐对「自我」的认知模糊么…… “……同时短视频软件根据大数据推送相似视频机制使青少年对短视频的上瘾程度显著上升。” 「根据大数据」,曲月认为这或许甚至并不是一句「隐喻」。灼日学院中没有任何的工作人员,所有的预约、反馈、维护,都是由各种各样的AI与智能系统辅助支撑的,而拥有其实际掌控权的「萨恩先生」,也是AI。 AI在分析人类,甚至已经成功将脑内的记忆进行抽离。 「相似视频机制」已经被解释清楚了。 一开始,回廊就给了玩家两种选择:第一种,饮鸩止渴,每一次都选择安全的区域,从而在回廊中生存下来;但是,线索直接暗示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很可能在一定次数的转换后,玩家就会逐渐迷失自我;而且,只要玩家向回廊的反馈为「我不打算探寻真相,主要目的是存活」,回廊分配记忆碎片时也更加倾向向这类玩家分配远离中心事件外的角色。 相反,如果愿意冒险去探寻更多的真相与线索,回廊收到这类的反馈,也会指引这类的玩家与核心事件——如失踪案的记忆碎片靠近。 至于这句话提到的「上瘾程度」……暂时还不能得到解释。 “……很容易导致辨别能力较差的青少年跟风模仿。例如,模仿高危动作、恶意搞怪、伤人等……” 这句话疑点似乎更多了。 「辨别能力较差」,「辨别能力」到底是什么? 玩家的数值被分为了体力与精神状态两个大类。体力主管玩家身体状态,包括饥饿、疾病、创伤等,直接影响到玩家的移动能力与作战能力;而精神状态更为模糊,比起体力减少的副作用,精神状态差的负面影响也更加难以发现。 自我认知、对外界环境的认知、应变、接受能力…… 体力跌到0,玩家很明显会死亡;但精神状态跌到0,玩家似乎会陷入某种疯狂。 以这种角度来看,如果「辨别能力」能够被量化,应该指的就是「精神状态」了。 意志强、SAN值高的人受到回廊的影响弱;反之,意志羸弱、SAN值低的人很容易受到回廊的影响。 线索中,将这种影响称之为「跟风模仿」。但是,「模仿」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所扮演的角色? 但是,他们扮演的角色目前来看全部抽取自「旧影」,而那些人仍认为自己是正常的玩家,行为举止大多都仍受到常识限制,出现“模仿高危动作、恶意搞怪、伤人”这类行为的几率应该不大才对…… 不知为何,曲月看着这三种模仿的方向,坚信决不能从字面含义解释。 姑且猜一猜…… 「高危动作」,对于学院来说,应该就是自己作死或是攻击他人了吧。例如苏晓,她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监察会的威望,向焦虑的学生给出真相时,选择引导无辜的新玩家说出会致使「旧影」消失的话,将新玩家硬生生地推向了学生的对立面,成为了「异类」。 自己作死…… ……要么就是向监察会大声说「我是异类」,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违背相当明确的规则。 灼日学院的守则,在最后为准备进入回廊的学生附上了提示。其中的一条就明确地提到,这份守则在无尽回廊中也同样适用。 在宵禁时间到处瞎逛、看到那些明显不对劲的字眼还要继续、前往本不应该存在的建筑和楼层…… 想要违背规则,最快的方法应该就是去体育馆地下一层了。那里的规则明显有被修改的痕迹,简直就像是在不加掩饰地向玩家招着手说“我有问题哦~来了就会死哦~快点来找死吧~”之类的话。 「恶意搞怪」,如果强调的是「恶意」,那么和上一种行为的解释应该相近。 「伤人」…… 这是不是在暗示那件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的失踪案? 分析到这里,剩下的也只有“沉迷短视频的青少年表现为减少对外界交互及回应、拒绝沟通、记忆消退等,不仅对自身身心健康造成负面影响,也可能因此造成他人的人身伤害”这句话了。 第一句话,应该就是暗示玩家在回廊中经历了过多次切换轮回而遭到磨损的精神状态。 “对自身身心健康造成负面影响”不难理解,但玩家迷失自我,为什么会造成对他人的人身伤害? 难道,经历磨损迷失自己的玩家,会对存活的玩家存在恶意吗? 那这种伤害又会以什么形式呈现? 看了一眼终端上显示的时间,曲月将纸团收进了系统背包。 疑点固然还有很多,但分析到这里,她的思路已经清晰多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给回廊积极的反馈。 鲁海平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平庸孤僻了,他身边似乎没有任何涉及核心事件的因素。说到底,就算是大数据推送短视频,精准推送的偏好机制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反馈收集中逐渐形成完善的,给她推了一个平庸安稳的碎片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顺其自然。 活下去的这条路如履薄冰,她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最快的让鲁海平接近学院核心与真相、效率最高的方法…… 曲月推开盥洗室的隔间门,拧开水龙头,感受着自来水从指尖划过时带来的冰冷的触觉。她抬起头,望着镜子中这个平凡普通的男生面庞叹了口气。 “抱歉。”她默默地想。 随后,曲月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直奔体育馆负一层。 体育馆负一层的存在一直是个疑点,因为它是守则唯一一处矛盾的地方。有一条守则中说体育馆没有地下楼层,而在个人终端中,体育馆负一层仍然处于可预约的状态。 从预约信息来看,负一层占地面积相当大,拥有五个小教室、三个中型教室,以及一个占地面积相当大的“野外生存模拟营地”。 在其他楼层全部爆满的情况下,负一层无人预约。 这里很明显有问题,只要看过守则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即使是在回廊外监察会如日中天的时间点,也没有传出过任何关于负一层的信息。 这里很明显有问题,功能设施也并非无可替代。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用宝贵的性命做这种没什么战略意义的探索,性价比实在过于低了。 离切换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曲月来到了体育馆门口,刷卡通过了闸机。她身边也有来来往往的学生,但闸机的信息并不会显示在屏幕上,没有人看见她要去负一层。 曲月来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棵大槐树。 钟离先生会在那里等她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不知是否是心理上的错觉,当她迈上通向负一层的楼梯时,便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向上蔓延。 而楼梯的末端,是一扇巨大的铁门。曲月尝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门便向后微微移动了一点。 没有锁。 咬了咬牙,曲月用力一推—— “哟。”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曲月浑身的寒毛都耸起了。她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 “嗯……鲁海平同学。” “或者说,叫你「某位不知名的异类小姐」比较好呢?” 是那个女孩。 这一次,她没有背书包了。 第66章 无尽回廊17 无尽回廊17 “……或者说, 叫你「某位不知名的异类小姐」比较好呢?” 女孩的样子和曲月初见她的那天一模一样,上扬的嘴角、如同玻璃珠一般冰冷的双眼,漆黑柔润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她懒懒地靠在墙壁上, 冲曲月笑了笑,直起身走向她。 是她。 是曲月刚来到这里时,在教学楼绿化带中找到她, 并试图把她带到教学楼里的女孩。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这一次她分配到的时间点,和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是一致的? “啊, 好了好了。”女孩忽然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举起双手,“不要露出这种无聊的表情嘛。” 她抬起头, 扬起一丝笑容:“让我猜猜……你又是从哪个时间点来到这里的呢?” 曲月盯着她, 大脑一片混乱。眼前的信息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一时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思考什么。 如何逃出去? ……不, 这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不到十分钟空间就会切换了,现在逃走性价比不高。 如何和她交涉? 曲月警惕地盯着眼前正歪着头对她笑的女孩,感觉手心一阵一阵冒着汗。 上一次她就知道了。 这群人全是疯子。 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就像上一次遇到的梅如云一样, 她确实可以交流, 可是她自有一套逻辑, 而且是个偏执狂,就算沃土利用她利用得彻彻底底,就算把这个事实摆在她眼前,她也一股脑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往前冲。 要想在这种实力远超自己的疯子手下周旋活下去, 唯一的方法……或许只有让自己对他们而言足够有趣吧。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 抬头看向女生:“你是「萨恩先生」么?” 女生愣了一下, 随后轻笑一声:“很大胆的猜测呢。”她走到曲月身前, “可惜, 你猜错了。” “那你是秩序组的人?” “欸——”女孩歪了歪头, 俯下身凑近曲月的脸,拖长而压低的语调如同情人间的低喃,“你对这里很了解嘛。” 曲月用舌头抵住了后槽牙,微微偏过了头。 女孩看着她笑了一声,直起了身:“你说的没错,我确实隶属于秩序组。” 果然。 曲月心脏跳得厉害。 钟离先生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终于与这个最神秘、也是她来到副本第一个见到的组织再度产生联系了。 “看样子,你是见过我咯?”女孩冷不丁地开口,惊得曲月呼吸一窒。似乎很满意曲月的反应,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了,不要这么大反应嘛。要是我和监察会那帮人一样,恐怕你现在就已经在苏晓的火里跳舞咯。” 苏晓…… 时间点至少是在苏晓上台之后。 曲月一边尽力在脑内搜寻能够确认当下所在时间点的事件,一边想用对话拖延时间:“跳舞?” “是啊。”女孩张开双臂,露出陶醉的神情,“人在烈火中因为疼痛或是碳化而挣扎、蜷缩的样子,难道不像是在火中舞蹈吗?” 曲月:“……” 这家伙果然是疯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决定冒险一次:“我知道秩序组对待「异类」的态度没有监察会激进。当时监察会想要烧死学生的时候,秩序组曾经阻拦过。” “哦?”女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向曲月歪头笑了笑,“嗯……当然咯。毕竟我们和那群家伙的立场不一样嘛。” 曲月没有放过她那一瞬短暂的停顿。 眼前这个女孩,仍旧是过去的回忆,所在的时间节点仍是回廊外节点之前。 因为在曲月和钟离进入回廊前,监察会和秩序组曾爆发过一次激烈的矛盾。监察会坚持要继续处刑,而秩序组则加以阻止,强行将那几个玩家带回去放他们进了回廊。 这个人明显不知道这件事。 “立场不一样?”曲月动了动嘴角,“反正我们对于你们来说都只是「异类」罢了,你们之间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女孩笑了:“当然有啦。监察会是玩家自行组建的组织,代表的自然是玩家的利益;而秩序组代表的,是游戏与副本的利益。” 曲月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愿意跟她说这么多可贵的情报,但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斟酌着修辞开口问道:“秩序组代表的……是萨恩先生的利益吗?” 女孩看着曲月,几秒后才缓缓地开口:“萨恩先生看见你,一定会感到开心的吧。” 活下来了。 曲月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她:“……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为什么监察会要对玩家赶尽杀绝?” 女孩微微一笑:“对着秩序组的成员问监察会的事,不觉得有些有失偏颇么?” 曲月定定地注视着她:“你也曾经是玩家吧。” 女孩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后嘴角微微回落,那双玻璃珠般的双眼望着曲月:“曾经,算是吧。但我已经找到了生命新的存在形态,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宁静与永恒。” 曲月:“所以,你与我们并不是对立状态?” 女孩笑了笑:“你要知道,你们玩家与那些监察会成员——或是说其他所有人,都存在着天然的对立状态。”她挑了挑眉,“那就是,死人与活人之间的对立。” 曲月怔了怔。 “「想要从副本和游戏中逃离,想要活着回到平静的生活,想要见到爱着的人」……”女孩微微一笑,“有这样的愿望,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然而,他们却死在了副本里。死亡于我,意味着永恒的宁静与沉眠;但对于仍有追求之物与牵绊之物的人来说,却意味着他们最大的愿望落空,一切都再也无法完成。” “可是你们身为活人,却仍有希望。” 女孩转过身,向曲月歪了歪头:“你说,他们会对你们抱有怎样的心情呢?” 曲月动了动嘴唇:“可……” “苏晓所做的事情,”女孩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曲月的话语,“也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将所有死人的愤怒释放出来了而已。” “秩序组负责保护玩家吗?”曲月紧紧地盯着她,“那为什么不阻止监察会?当时副本中出现怪物,明明不是玩家做的事情,苏晓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玩家推上前去,残忍地——” 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她停下来。 “「副本中出现怪物」,”她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非人的冰冷感,“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曲月愣住了。 “副本中本来就是存在怪物的。就像你玩过的所有游戏一样,玩家一旦出现,怪物也就随之出现了。” “我们不会违背守则,但是否能够正确解读守则是玩家的事情。秩序组也并不负责保护玩家,而是维护萨恩先生、游戏、与更高的「那位」的利益。” 更高的……「那位」? 是沃土吗? 曲月想要问出这个问题,但却又不敢再副本中轻易提到祂的名字。暂且不提那些影子会不会从奇怪的地方涌出来导致一切都乱了套,光是看女孩提到祂时崇敬而畏惧的神情,曲月估计自己对祂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就会被眼前的这个疯子杀死。 “那又为什么要阻止监察会?”曲月忍不住问道。 女孩看了她一眼:“从世俗与常识角度来看,玩家与游戏确实是对立的。无论是哪个副本,你们对于怪物来说都是食物或是侵略者,它们都会拼尽一切地与你们抗争。” “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为神献上戏剧的舞台。美食珍馐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存在,它只能满足无趣低俗的口腹之欲;真正的观众与客人,让他们空守盛宴看着空荡荡的舞台,连最低劣的剧院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 “监察会,威胁到了游戏的利益。” 曲月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是希望我通关吗?” “你通关不通关,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女孩摇了摇头,望向那扇露出一个缝隙的铁门微微一笑,“能走到这里,要么是十成十的蠢蛋;要么,你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的信息,能够为祂呈现出完美的演出。” “就当是奖励吧。”女孩走到曲月上一阶台阶,猛然转身后笑嘻嘻地俯下身,与曲月对视着,“完成任务后的奖励。” 女孩说完这句话后,曲月看到有雾气开始从她所站立的台阶两侧阴影的缝隙中泄露。女孩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曲月的肩膀,向着楼上走去。 “等等!”曲月回过身急切地问道,“你……你叫什么?” “询问别人名字的时候,最好还是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比较礼貌哦。”女孩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但曲月能感觉她的脸上一定又扬起了那种冰冷的笑容。 曲月咬了咬牙:“……曲月,我叫曲月。” 对面沉默了片刻。 “啊~原来是你,果然是你啊。”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并无二样,“嗯~不错,我们都喜欢诚实的孩子。” “Vivian。”女孩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以前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现在我叫薇薇安。” 薇薇安彻底离开了。 曲月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还能活动。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她忽然猛地推开了那扇大铁门。 “滴……滴……滴……” ……铁门的对面,是一间巨大的、冰冷的、纯白的实验室。 第67章 无尽回廊18 无尽回廊18 ……实验室? 设置矛盾的守则、编织暗示的风险……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掩盖这间实验室? 曲月动了动嘴唇, 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去找薇薇安。 然而她的背后只有一片浓浓的雾气,连那扇铁门都被雾气掩埋了,更不要说女孩纤细高挑的身影。 浓雾以某种不可违逆不可抵挡的架势不断蔓延着,似乎只有铁门内的这间实验室能够勉强延缓片刻浓雾蔓延的速度。 ……反正已经到了切换的时间了。 这样想着, 曲月用力地摇了摇头, 咬着牙一边将尚且能够流动的雾气向两边拨去,一边向前艰难地行进着。 没有教室……什么所谓的小教室、中型教室、野外生存模拟场地…… 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一片巨大的、纯白色的空间, 里面堆满了各种金属机械。 曲月在浓雾中不断地摸索着。雾气越来越浓, 一开始能够轻易拨开的雾气, 如今却像果酱一样黏稠。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冰冷单调的机械音与身体各处因为碰撞传来的刺骨的寒冷与痛觉提醒她,她还在这一次的时空中。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走了多久。她开始期望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在她身边, 哪怕是敌人……哪怕是那个疯子一样的女孩薇薇安、监察会的成员、苏晓……哪怕是一只丧尸也好。 她好像无法思考, 也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与五官。她好像浸泡在一片空濛的水中,又好像是在黑暗的沼泽, 迈出每一步时浑身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曲月知道, 只要自己不要往前走,闭上眼睛、停止挣扎, 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次切换,这些非人的痛苦与折磨就能离她而去。 可是, 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告诉她,这里绝不只是实验室。 而且…… 而且,如果在这里退缩,或许以后也没有揭开真相的机会了。 所以…… 所以,她还不能放弃。 “滴……滴……滴……” 就在这时, 始终开启着「聆听」的双耳捕捉到了一串全新的频率。 曲月原本已经有些涣散了的瞳孔在听到这串频率的时候终于再度凝聚起来。她艰难地从已经越来越凝固的雾气缝隙中穿过, 寻找着这串频率的来源。 聆听被激发到了最大。失去了精神实体化攻击的能力后, 它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中逐渐将可能性全部加到了听觉上。即使是隔着这种诡异的雾气,曲月依靠着激发到极致的听力,还是听到了一丝风声。 ……不。 不是风声。 是风扇的声音。 这里是……机房? 说到机房……这个副本中与机房有关的,果然只有AI了吧。 所以,他们一直想找的、能够控制支撑整个学院运作的巨大机房,其实就藏在这个被所有学生视为禁地的地方? 曲月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 向前走。 风扇声。 “滴……滴……滴……” 亮光。 白光。 毛月亮。 眼泪。 黑洞。 亮光。 毛月亮。 …… …… “碰!” 膝盖磕到了什么带着坚硬棱角的东西,她跌倒了。膝盖本应该火辣辣的疼,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知觉。 爬起来。 手放到桌子上。 冰冷的触觉…… “滴……滴……滴……” “萨恩先生?”曲月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在不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 曲月动了动嘴唇:“……沃土?” 没有人回答。 雾气更加浓。 冰冷。 “滴……滴……滴……” 白色的月亮从浓雾中显露出来,月球越来越近。 那是一片巨大的、无边无垠的、让人想起雪山山脉的屏幕。 其中的一格是…… ……她自己? 曲月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屏幕上的自己。而屏幕上那个跌跌撞撞的少女,也在用近乎疯狂的动作抚摸着更小的屏幕。 两面镜子。 对着放。 镜子般的长廊。 ……「无尽回廊」。 “欢迎来到灼日剧院。” 一段杂音后,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在这里,你可以演绎属于你的人生。” “但是……” 雾气越来越浓。 停止思考。 毛月亮。 镜子。 闪光。 红色的火光。 跳舞。 “但是,属于你的舞台尚未谢幕。” “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愿神照亮你前方的道路。” 雾气彻底凝固,她也随之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头疼得厉害,像有一万根针扎太阳穴。曲月盯着苍白的灯光,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尝试着抬起手去遮挡。 在她动作的同时,一名坐在她旁边的少女惊叫了一声扑上来,泪流满面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记得我吗?”少女满眼期望地望着她。 曲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要发声,却觉得声带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好了,她现在状态很差,还不能发声。”一个披着简单白大褂、梳着丸子头的女生走了进来。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笔记本,用铅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写写画画一番后,白大褂将纸递给了陪在曲月身边的女孩,叮嘱了她几句。 “不能做剧烈运动,适当复健,……最好不要接触强光。这里和这里,都有撕裂伤,复健的时候要格外注意。病人可能暂时无法发声,这段时间饮食也要格外注意……” 白大褂陆陆续续说了好几条,那个女孩一直点头表示记住了。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白大褂就推门出去了,女孩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满眼泪光地看着曲月:“绿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春语啊,孙春语……” 曲月艰难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孙春语的眼泪流泪得更汹涌了:“绿绿,你说你是不是傻……顾苕月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叫你去从监察会手里抢人,你就真的和那个苏晓的火硬碰硬啊?” ……监察会…… ……抢人? 冰封的记忆逐渐苏醒,曲月的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秩序组。 她这次的身份,是她原本所在时间点的秩序组! 当时监察会抓到了几个「异类」,打算处决,却被秩序组强行阻止了,双方甚至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最后苏晓强权压制决定处死两个玩家,秩序组甚至派出了两个实力强劲的成员,拼着重伤将玩家带出来了。 看来这一次,她应该就是这两个人之一了。 这是个相当重要的身份,相当于秩序组的核心人物了,利用好就能探查到太多太多她在外界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探查到的信息。 与注重提升自己知名度与威信的监察会不同,秩序组以其神秘与封闭性著称。随着时间推移,不少人都猜测秩序组的背后站着的正是掌控整个学院的AI「萨恩」,只是他们实在太过神秘,就连组长顾苕月这个名字,曲月都是头一次听说。 可是好死不死……她分配到的这个身份,现在因为重伤躺在病床上,别说半小时了,听刚刚那个白大褂的意思,估计一两个月都轻易动弹不得。 难道就这样浪费掉这半个小时吗? 曲月咬了咬牙。 虽然她并不明白无尽回廊的机制,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这次宝贵的机会是上一次切换时她几乎用尽全部力量和主机对话后才得到的。 她不能浪费。 “绿绿,你好好休息,医生说你这个时候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你了。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再过来给你带饭……” 孙春语看了一眼个人终端,站起身看向曲月,眼中似乎还缀着几分泪光。 曲月想说话,但当她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她便感觉自己的声带向被人用利刃割一样疼,让她整个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绿绿?”孙春语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她的床边贴在她的耳边,“怎么了?” 曲月艰难地吞咽着唾液,尝试好几次才勉强发出极度沙哑的声音:“我……见……顾……拜托!” 虽然说的话很模糊,孙春语却瞬间听懂了好友的意思,眼泪一下就又涌上了眼眶:“你……你怎么这么傻呀!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没有你自己身体重要啊!” 曲月坚决固执地摇头:“顾……重要……一定……” 孙春语看她说话这样痛苦,咬了咬牙只好点点头:“好,我帮你喊顾苕月,我让她过来……你不要再说话了,歇一歇……” 这时,她的个人终端传来了一条信息。回复了信息后,她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向曲月:“你答应了。不过绿绿,待会儿她要叫你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可都不能再答应了,知道吗?” 曲月赶紧小幅度地点点头。为了防止孙春语看不懂她的意思,她还使劲眨了眨眼。 孙春语无奈地笑了笑:“你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孙春语抬头:“请进。”又和曲月低声说,“她来了,我先在外面等你们吧。” 曲月又眨眨眼。 孙春语站在门口好像和门外人说了两句话,然后侧身出了病房。 “你找我么?” 身材高挑的少女面如冰霜,声音如同淬了冰一样清冷。她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附近,微微挑起好看的眉。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曲月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薇薇安? 第68章 无尽回廊19 无尽回廊19 薇薇安?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在学院里待了多久了? 似乎感觉到曲月怔怔的表情, 顾苕月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疑惑:“怎么了?” 曲月抿了抿嘴,尝试着抽动手指。 刚刚她已经试过了,虽然喉咙无法发声、身体也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但好歹右手还是能用的。 只要能用右手, 就可以呼唤出个人终端, 就可以与这位秩序组组长对话。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薇薇安…… 曲月都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顾苕月的个人终端闪烁了一下。她打开界面挑了挑眉,抬头看向曲月:“伤到声带了?” 信息界面上赫然是曲月刚刚发出的信息: 【闻绿】:我没法发声。 曲月用手指打字。 【闻绿】:刚刚她们说病情时,我没有听清。 顾苕月:“这次辛苦你了。补偿已经送到你的个人卧室,之后具体的奖励措施日后便会发送给你……” 【闻绿】:组长,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 顾苕月停住了话头, 静静地望着曲月。 曲月感觉手心冒汗,但却也想不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刚刚孙春语把顾苕月叫过来之前,她已经粗略看了一下聊天记录。 闻绿的能力应该是更偏向水一类的, 与苏晓的烈火相克,而且她对秩序组很忠诚, 基本上组里安排的任务她都会全力去做, 甚至看到什么隐患还会主动去解决,一路跟着顾苕月做到了秩序组相当高的位置。 所以, 当秩序组安排她去从苏晓手里抢人这样危险的工作,她还是不顾好友的劝阻去了。看孙春语的反应, 从发生冲突并重伤后, 闻绿应该是一直昏睡到了现在。 闻绿与外界的联络并不多,除了和孙春语偶尔还会聊聊天, 和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接收任务、发布任务、分配奖励、写任务报告一类的工作。 从这些报告来看, 秩序组的工作比监察会要杂多了。 监察会负责的是日常巡逻、排除异常, 保证在规则保护的区域中没有怪物出现, 保证学生的生命安全; 至于秩序组, 小到回收餐饮(从一份任务说明书来看,没有吃完的食物会被统一和残食一同放进机器中,这个过程就算是回收餐饮),大到数据处理,都在它的工作范围内。 曲月越看越心惊,也明白为什么薇薇安说的「维护秩序」到底是指什么了。 简单来说,走到秩序组的中高层后,做的工作就是程序员。曲月估计除了体育馆地下一层放置的AI主机外,秩序组的独栋楼里一定也有机房。 建立在AI与辅助系统基础上的学院,每一天的运转都会产生巨大的数据。进入秩序组高层后,便开始接触一些数据工作,例如系统的日常维护、bug检修、数据更新之类基础的工作。 比如守则中提到的书上内容出bug,就是统一提交到这些程序员的账号,由程序员在安全的机房内进行检修,再统一打包给萨恩进行处理。 怪不得在「异类」的问题上,秩序组的高层根本漠不关心,唯一一次反抗也是因为萨恩下达的命令。 说不定像闻绿这种要么在为AI打工、要么在发布完成任务或是在上课学习的工作狂而言,在接到任务之前,她可能甚至根本不知道「异类」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闻绿为什么要这样忠诚地跟随着秩序组呢? 人的忠诚不过出于那么几种情况罢了。 为了利益? 闻绿看上去并不像是渴望争权夺利的野心家。更何况她已经做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又何必去身先士卒地冒死去救两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玩家呢? 为了感情? 她和顾苕月根本算不上熟,只能说是普通而冰冷的上下级而已。闻绿甚至不怎么叫顾苕月的本名,而是称呼她为“组长”,犯不上为她卖命。 为了信仰? ……说实话,曲月反而觉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不定真的是答案。 这里的一切根植于「沃土」,而其下还有那个AI智能生命「萨恩」。联想到上一个副本BOSS对沃土的态度,说不定闻绿效忠的根本不是顾苕月,而是她代表的秩序组、萨恩与沃土。 至于顾苕月与薇薇安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与其说在这段时间内薇薇安性格大变安分守己帮AI干活并挑起了秩序组组长这个大任,曲月宁愿相信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顾苕月端庄大气、冷淡严肃,身上颇有上位者的气息;而在体育馆负一层的薇薇安天生就带着一种美丽而疯狂的危险感,她像一朵开得太过稠丽盛艳的花,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道。 千思万绪在曲月的大脑中并未盘旋太多时间,顾苕月静静地注视着她几秒后,再度开口道:“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本应该以休息为重,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闻绿】:我想问一些事情。 顾苕月:“但说无妨。” 【闻绿】:那些「异类」怎么样了? 顾苕月挑了挑眉:“真少见啊,你会关注他们。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专人去教导他们学会一些进入回廊必要的常识了。这两天,他们就会被安安稳稳地送进回廊,届时苏晓再怎么争辩也没有用了。” 曲月明白她的意思。无论那些玩家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只要送进无法回头的回廊,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她犹豫了片刻,抬手打字: 【闻绿】:抱歉,是我多言了。 顾苕月:“没什么,人是你救下来的。当时是萨恩先生直接下达的命令,事出紧急,在没有做出详细说明的情况下就要求你去执行任务,是组里考虑不周。” 【闻绿】:他们到底是什么? 顾苕月不语。 【闻绿】:他们不是怪物吧?但是,我不明白,萨恩先生为什么要求我们保护他们。 【闻绿】:这是萨恩先生在向我们传递新的意志吗? 顾苕月缓缓开口:“苏晓是坐腻了与秩序组平起平坐的位置,她的欲/望太过膨胀,为无辜者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她的行为太过感性,无法实现的愿望让她失去了理性的思考,所行所想皆是无序。萨恩先生的意志从未改变,秩序组从来都是为了维护秩序而生。” 曲月:“……” 她宁愿和薇薇安那个疯子说话,也不想听谜语人的长篇大论。 【闻绿】:组长,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对吗? 顾苕月看着她。她的眼神一直那样冰冷淡漠、平静无波,曲月也无从得知她的想法。 曲月瞥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硬着头皮继续打字。 【闻绿】:组长,你应该知道的吧。 顾苕月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后才开口道:“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闻绿】:不只是。 【闻绿】:破坏秩序的并不是「异类」,但苏晓却把这些人推上前去,我想,我们应该制定新的策略。 曲月真正想问的其实是,秩序组到底知不知道丧尸的事。至少从闻绿这里看,她是不清楚丧尸的事情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职责主要是数据处理这一块,这种涉及到战斗解决的安定性问题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她怀疑真正的异常不是玩家,而是那些红眼睛丧尸;苏晓应该也了解这件事,但她却无法解决,为了巩固地位、安定人心,才将「异类」推上台前。薇薇安肯定了丧尸的存在,却说副本有怪物是正常的。 薇薇安这么说是因为她和AI、副本是同一立场的。但苏晓不一样,她代表着玩家,丧尸造成的伤亡事件断断续续一直都在发生。 但是……为什么呢? 苏晓和监察会已经渡过那个最艰难的时间了,最近也没有失踪案发生,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没有推举出凶手而质疑监察会。 但是,苏晓还是在拼命组织人去抓玩家,并予以处刑。正是因为她对玩家赶尽杀绝,违反了AI判定的游戏可玩性,萨恩才发布命令让秩序组去阻止苏晓。 苏晓坐到了那个位置,应该在秩序组第一次就这件事发声的时候就明白,这是萨恩的意思。 但她还是做了,最后和秩序组发生了武力冲突。 如果她真的是为了一己私欲,又何必站在副本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对面? 顾苕月看着曲月,神色平静:“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渠道得知这件事的,但我也不打算问你。你也是秩序的维护者,也拥有了解真相的权利。如你所见,怪物第一次被目击后,我们就已经向萨恩先生上报过了。” “但是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保持不动。” 曲月有些发怔地看着她。 顾苕月站了起来将摆在病床床前的花束拢好:“除此之外,萨恩先生下达的命令是,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尽可能缩小知道这件事的人。” 【闻绿】:苏晓知道萨恩先生的意志吗? 顾苕月淡淡道:“知道。那时候的信息,是监察会和秩序组一同发出的,当时的知情人除了我和石绍谈,还有监察会的高层,还有秩序组武装部的人。萨恩先生回信后,所有的知情人曾经一起开过会讨论过相关事宜,苏晓那时也在场。” 说完这句话后,顾苕月上下打量了一眼曲月的伤势:“还有问题吗?” 【闻绿】:没有了。 顾苕月微微点头:“那好,我知道你办事一直都有分寸,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你先好好养病吧,两天后,我们就将那两个人送进回廊。”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第69章 无尽回廊20 无尽回廊20 秩序组的组长顾苕月, 怀疑她了。 曲月目送着那个高挑的身影用依旧平稳的步伐离去,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心中却暗暗苦笑。 她毕竟不是闻绿, 只靠短暂地浏览闻绿与他人的聊天记录,怎么可能扮演得不出一点差错? 如果她真有这个天赋, 进游戏之前就不会是大学里普普通通一个学生, 而是在剧组发光发热了。 但曲月并不后悔。 和秩序组组长对话的机会, 要有多少次切换轮回才能等到一次?跟她随便聊聊天,或许只言片语中就隐藏着什么通关的重要线索。 再者…… 她偏了偏头,透过顾苕月整理的花束静静地凝视着钟表滴滴答答走着的指针。 还有不到三分钟。 门被推开, 一直等在外面的孙春语带着焦急的神情跑了进来:“绿绿,你怎么样?没有又接下来什么糟糕的任务吧?” 曲月:“……”这姑娘是真实诚,人家还没走多远呢, 她就开始正大光明说人家坏话了。 她咳嗽了一声, 调出个人终端, 在上面打字: 【闻绿】:没事, 她叫我好好休息。 孙春语看到她的消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绿绿, 刚才你就是这么跟她对话的?” 【闻绿】:是啊。 【闻绿】:很方便。 孙春语乐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玩呢?” 曲月:“……”闻绿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闻绿】:怎么这么问? 孙春语坐在她的床沿:“我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吗,刚刚顾苕月出来时候的脸色……啧啧。整个人气场跟冰块一样。” 果然。 要是当时再多拖一会儿就好了。 现在差不多还有……两分钟。 希望……她能撑到空间转换的时候吧,希望顾苕月查证速度慢一点。 曲月叹了口气, 看向笑容明媚的孙春语, 又动了动手指打字: 【闻绿】:你也知道组长的性格,一直都这么冷的。 孙春语笑了:“是呀!咱们都跟了她多久了。当初看着她和石绍谈坐在一起, 是老大粗配冰块;现在看着她和苏晓坐在一起, 成小辣椒配冰块了。” 【闻绿】:组长是什么时候成组长来着?好久没和她这么说话了, 都有点怀念。 孙春语一直都没有问闻绿和顾苕月到底谈论了什么话题, 默契地不让好友为难;就算曲月问到这里,她依旧没有问,只是笑着回答说:“你比我来得还早呢,你问我?只不过,当时秩序组成立时间比监察会要早,他们都换了会长了,顾苕月还稳稳当当坐在位子上呢。” 【闻绿】:是啊,她能保持那么久,南极的冰块都没她冰。 孙春语笑容收了收:“绿绿,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过分寒心的话了?” 曲月霎时间有些紧张,但抬头在孙春语的眼睛中只看到了担心,才缓缓松了口气。 【闻绿】:做了不少事,待了挺久,她来看望我时也还是冰冰冷冷的,有些感慨罢了。 孙春语眼睛一下就红了:“绿绿,你不要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似乎自知失言,孙春语擦了擦眼泪,深吸了口气,握住了曲月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你放心,我会尽快为你申请的……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去做任务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吗?” 申请? 申请什么? 曲月一头雾水地看着孙春语,动了动嘴唇,想了很多种问法,最后只打上一句。 【闻绿】:你一切都还是先以自己为重。 孙春语看着她,眼圈红红的:“绿绿……” 还有三十秒。 走廊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曲月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握住了孙春语的手。 孙春语自然也听到脚步声,脸色微微一变,拍了拍曲月站起了身:“你别动,我出去看一看发生什么了,要在病房前面走廊里乱跑?” 走了两步,她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信息。 【闻绿】:组长好像有点不对劲 孙春语看完这条消息,回过头惊讶地望向曲月。曲月没想到孙春语会回头,这条信息也是情急之下未经思考发出的,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就那样带着焦急而祈求的眼神,怔怔地回望着。 下一秒,她面前的门就被用力推开了,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一副凶神恶煞地样子正要闯进来,就对上了孙春语写满寒意的脸庞。 男人比孙春语要高上两个头,然而面对着她却好像被针扎了的气球,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小声喊了句“春语姐”。 “哦,看来还知道我是谁啊?”不同于对好友的轻言细语,孙春语的声音如同淬冰般寒冷,“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里大吼大叫?谁给你的胆子?” 十秒。 “孙春语。”顾苕月冰冷的声音响起,“躺在床上的不是闻绿。” 孙春语冷笑了一声:“绿绿刚刚为你卖命回来,你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不是人了?” 雾气开始从缝隙中上涌,曲月却不敢大意。 空间正是切换时需要一段时间的,就算她直接闭上眼睛满心想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这段时间也足够顾苕月带领下属把一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病号杀死了。 顾苕月蹙了蹙眉:“不要胡闹,我有辨认这类东西的法子。” 孙春语看见她后面站着的几个人,脸色白了一下,带着几分怨恨地盯着顾苕月:“你要杀了绿绿?” 顾苕月并不打算解释:“让开。这是萨恩先生的命令。” 雾气越来越浓。曲月取消了聆听的效果,尽可能平静地闭上双眼,不去违抗雾气的侵蚀。那些刺痛、冰冷与恐慌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和、宁静。 曲月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怪不得他们会放弃攻略。 不放弃的话,那条路那么冷、那么长、那么痛苦和孤独,就算从这里出去了迎接的可能也只是另一个噩梦;如果放弃了的话,就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在这个梦里了。 孙春语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模糊:“……那我说你……是……呢?” 顾苕月说了句什么,孙春语似乎彻底愤怒了,嗒嗒嗒跑到曲月身前挡住她:“闻绿带我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顾苕月:“你和她统共说了几句话?她当然藏得住。” 孙春语:“你说萨恩先生下令要你杀了她,那命令呢?通知信息呢?” 顾苕月:“按照规定,我不可以给你看。” 说罢,便一挥手,秩序组的成员从门内冲进病房,将曲月团团包围。其中一个人还抓住了孙春语,将她往外拉。 顾苕月:“你轻信伪装的怪物,太过不理智,也先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迷迷糊糊中,曲月听到了“咯嘣”的声音。 孙春语不断挣扎着,勃然大怒地喊道:“顾苕月!我们跟了你多久,你现在这么对我们!你复制出来的那个疯子AI都比你有人情味!”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秒。 随后,曲月第一次听到顾苕月如此愤怒的声音:“孙春语!” “砰!” 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随后,曲月的视野就彻底陷入黑暗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身处一个狂欢的派对中。男男女女嬉笑着互相推搡,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用食堂盘子装置的食物与被推翻了的饮料,空气中充斥着甜腻的香味,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过来拉她,女孩们伴随着个人终端调到最大、已经有些失真的音乐起舞。 所有人仿佛都沉浸在一个肥皂泡一样的梦里。 曲月推开了男人和女人的手,挡住了递到她手边的饮料,捂住耳朵从房间里逃了出来。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 深吸了一口气,曲月靠着墙简单地翻看了一下这次分配到的角色信息。 旧影,无从属组织,女性,名字叫做何玲玲。 是时候了。 曲月闭了闭眼,向着那棵约定好的槐树下跑去。 和秩序组组长,以及孙春语的交流后,情报已经接近完整了。 尤其是她最后赌孙春语身份并不低的这一点赌对了,一方面让她帮忙挡住了空间切换过程中足以致命的几十秒,一方面在双方发生激烈冲突的时候,孙春语因为曲月发来的信息在心中埋下的怀疑的种子、对顾苕月的不满与愤怒的爆发,竟然当众说出了一个绝密的真相。 “AI复制”。 曲月百分百可以确定,当时孙春语口中那个“疯子AI”,一定就是薇薇安。 薇薇安曾经对她说,她“找到了另一种生命延续的方式”;萨恩能吸引顾苕月带领一整个组的人帮它卖命,条件应该也是如此吧。 ——机械化永生。 明白了注定死亡的结局,与副本中的AI达成了协议,复制出属于自己的AI人格,把一部分意识寄予其上,从而与AI一同分享永恒的生命。 她想,当初萨恩就是这样承诺的吧。 一股幽幽的清香涌入鼻腔,曲月抬起头,看见了树上簇簇如同云朵般柔软的白花。 而树下则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曲月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缓缓回头,那双苍金色的眼睛带着细微的笑意。 “朋友,”钟离微微一笑,“你来了。” 第70章 无尽回廊21 无尽回廊21 看见熟悉的身影, 明明从时间上没有过多久,曲月却忽然哽咽了一下。 “……先生。”她久久地望着那双苍金色的双目,忍了很久才没有开口喊他的名字。 在这个不断循环的空间里, 他们甚至不能喊彼此的名字。 钟离微微抬起头:“嗯?”他的眼神虽然有些疑惑,却依旧柔和而沉稳, “……走吧, 我已经约好教室了。” 他们一起走进了教学楼。曲月刚看到钟离的时候, 她觉得心跳得很快。她之前就试想过,她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久别重逢呢? 但实际上,她预料到的那些崩溃、大哭、大笑, 或者像武侠以及电影里那样碰拳,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在槐花树下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就像进入回廊前的每一天一样并肩走向教学楼, 刷卡过闸机, 然后一起走到教室, 和上门。 在门锁卡紧的瞬间, 曲月瞬间松了口气,身子都瘫软了许多。 安全了。 起码这二十分钟……是安全的。 即使时间紧迫, 钟离也没有丝毫催促她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微微笑了笑。 “辛苦了。”见曲月神态恢复正常, 钟离微微颔首, 走上前以相当合适的距离和力度扶起来她,“这段旅途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容易。” 曲月其实有很多委屈的话想要和同伴诉说。她有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 想要说自己多么不容易, 想要说这个副本谜题太多太复杂…… 但她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 曲月看着对面人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来对一下线索吧。” 两人都没有放弃探寻真相,都各自搜集了不少线索,对起来的速度相当快。 副本真正的BOSS应该是名为「无尽回廊」的无意识空间体,以及掌握回廊与学院,甚至与更为神秘的「灼日剧院」搭建联系的AI「萨恩」。 最初的玩家来到这里后,就有人死去、有人离开。死去的人永远地停留在了学院中,保留着自己身为玩家的回忆,知道自己应该尝试攻略回廊离开副本,但大多数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留了下来。有些是因为恐惧,有些觉得这样生活也不错;有些人参与了大型组织,认为自己反而在这里找到了生存的意义,诸如此类。 而其中一部分死去的玩家,意识到了自己已死的事实。AI「萨恩」与其中的一名意志强大的玩家沟通,与她达成了协议,帮助她将意识复制到AI的数据中,形成了人格复制的AI「Vivian」,某种意义上,实现了机械化的「永生」。 后来,她组建了「秩序组」,成为了秩序组的组长。依靠着萨恩赋予她的部分权柄,她招揽玩家,履行与萨恩之间的契约,帮助它维护副本、处理数据。机械化永生似乎在后期不再是秘密,孙春语共享了这份权力…… 另一边,玩家自行组建的大型组织「监察会」出现,宣扬保护玩家的利益,保证玩家在学院可以做到「只要遵循守则就能安全活着」,其势力迅速扩大。根据苏晓后来使用的神秘房间,或许监察会也与「萨恩」进行过通话,也获得了一定的权能。 某一天,学院中出现了惨绝人寰的失踪案,根据后续现场,人们断定那是杀人案。凶手迟迟找不到,学院陷入了恐慌,两个大型组织都受到了指责。 相对于几乎完全封闭、被普通学生蔑称为「副本走狗」的秩序组,打着「从玩家利益出发」的监察会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原会长石绍谈甚至在相当模糊敷衍的解释下就匆匆下马,新会长苏晓上任。 在失踪案发生的时候,两方高层就曾经举办过会议。几乎在场的所有高层心里都明白,真正的凶手根本不是那些新进来的玩家,而是一种会牙齿锋利、以撕咬为攻击方式的怪物,也就是「丧尸」。 然而,苏晓为了新上任后巩固地位,还是将新玩家推出去予以处刑。她称那些玩家是「异类」,是人形怪物。 为了让群众相信这一点,她特意和新玩家说了一句「你们都已经死了」的话,诱导他向其他学生说出这句话,导致意志较差的「旧影」因为听见真相消失,彻底将新玩家打上了「异类」的标签,推到了群众的对立面。 但是,无论是后来发生的失踪案还是她作为侯玉时的经历,都证明丧尸根本没有被清理干净,威胁依旧存在。 秩序组高层在萨恩的指示下按兵不定,而苏晓每一次的解决方式就是疯一样地抓捕「异类」。不只是巧合还有什么原因,每次她这么做后,真的会平息一段时间。 直到失踪案再次发生(钟离探查到的信息),苏晓再度大肆抓捕新玩家,导致端坐于那个神秘的剧场中的「客人」不满,萨恩命令秩序组出面阻止苏晓。而苏晓却违背了副本中BOSS的命令,执意要处刑「异类」,最后致使两大组织爆发了激烈的战争。 一口气捋完这些零碎的内容,曲月长出了一口气。钟离从教室中的饮水机打了杯水递给她:“结合双方的信息,事实应该大差不差了。” 曲月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水杯:“钟离先生,你当时提醒我的是……” 钟离微微颌首:“正是。说来惭愧,一开始实在没有相当那条消息竟是以那种方式解释的,这次经历也叫我阅历又增多了一些。” 曲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钟离先生,纸条中的「辨别能力」,到底是什么?” 钟离微微抿了抿杯中的水,开口道:“以我的猜测,或许是「灵魂的强度」。” 曲月有些疑惑地喃喃重复道:“灵魂的……强度?” 钟离颔首:“与你所说的精神状态值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类似,但并不是以具体数值衡量……唔。”他沉吟片刻,“例如,你面临丘丘人或是史莱姆感受到的恐惧,与未能激活神之眼也没有任何战斗技能的普通人面临它们时感受到的恐惧,是否不一样?” 曲月一听这比喻居然出自钟离先生之口,先是忍俊不禁,随后便反应过来,蹙了蹙眉:“那依钟离先生看,那种「模仿高危行为」,是说被副本同化吗?” 钟离微微笑了笑:“只是个人猜测罢了。” 曲月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开始以为高危行为是自己作死呢。” 钟离续上了水,也帮她续了一杯:“也不能贸然断定哪种是对的。”他放下了水杯,那双苍金色的双眼微微眯起,“问题有两点。” “第一,那种红眼怪物的存在太过奇怪,苏晓的行为必定不是无的放矢,更何况我们双方情报核对后,她每一次大肆猎杀玩家的行为都伴随着丧尸的出现,而且她的行为确实能够抑制失踪案相当长一段时间;此外,目前为止纸条的线索都是关于回廊本身性质的,没有关于丧尸本身的,这也很不同寻常。” 曲月再度拿出这种纸条:“说到这张纸条……钟离先生还记得吗,我们当时一起来到这里后记忆不一致的情况?” 钟离颔首:“你似乎丢失了一段记忆。” 曲月:“这是监察会判断是否是「异类」的标准。我怀疑在这个学院里我们就会受到精神状态上的侵蚀,而侵蚀程度根据灵魂强度为界限。我不如钟离先生的灵魂强度高,所以遗忘得就更多。” 钟离蹙了蹙眉,示意曲月继续。 曲月抿了抿嘴:“但是,灵魂强度真的能够判定出「异类」吗?暂且不论这一点,我当时与那个男性玩家接触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他的灵魂强度要高于我,更别提高于你了。” 钟离很自谦:“我如今只是一介凡人的分魂一缕……不过,在这方面确实有些蹊跷。” 曲月:“所以,他为什么记得那些我们以前完全记不住的事情?比如安全区……我们两个都没有任何印象了,对吗?” 曲月:“而且,就算我们是因为在副本里待着导致精神磨损,也不应该在马车上就已经把事情忘记了啊,我们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进入副本……” 钟离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后,他缓缓抬起头:“此外,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我们双方的情报都显示,苏晓拥有一个令所言皆为真的特殊空间。而我们推测,这个空间并不属于她的能力,而是萨恩赋予她的、仅限于这间房间的特殊能力。” “这就意味着,她也受到规则的限制。当时她说出的那句话,一定也是真话——至多是「因信息过于模糊,或是表达方式含糊其辞,而引人误会的真话」。” 曲月盯着钟离那双苍金色的双眼,那个男生满是焦虑与不解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又与一个赤红色头发的女孩声音逐渐重合。 “我没有骗你,这个副本真的很危险,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如果你哪天出去又碰见玩家了,就把这句话告诉他们,也许能救他们一条命。” …… 「你们都已经死了。」 第71章 无尽回廊22 无尽回廊22 钟离蹙了蹙眉:“不错。倘若这句话也遵循着「绝对正确」的规则, 那么,我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句话有三个要点: 第一,副本很危险, 待在苏晓提供的住所则是绝对安全的。 第二,「你们都已经死了。」 第三,苏晓知道副本中有新玩家存在, 并且那句话对玩家起到的作用是正向的。 第一点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副本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害,否则足以填满一整个副本的死者就不会出现;而在苏晓的地盘——监察会大楼,某种程度上在这所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建筑中居住, 只要苏晓不对他出手, 他就是安全的。 问题在于第二点…… “我们不可能都已经死了吧?”曲月抿了抿嘴,笑容有些勉强,“毕竟你看……我们与「旧影」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区别啊,苏晓明明知道这点的……” 钟离微微颔首:“我们目前的状态确实是存活着的,只是这点,我还能够确定。再者, 其实也不必太过在意这句话本身, 反倒是限制住了自己的思维, 设置了困境。” 曲月有些困惑地看向钟离。 钟离笑了笑:“这句话与「有时候向玩家说出这句话说不定能够救他们一命」是联系在一起的,不是么?我们对这个副本的了解还是太过于浅薄……包括你向我讲述的「剧院」, 在之前的探索中也完全没有出现过。” “这代表, 我们并不能断定我们究竟会遇到何等的困境。说不定在某种情况下, 这句话就会让人瞬间有了求生的意志,从而死里逃生, 也说不定啊。” 曲月有些犹豫:“这是不是太过牵强……” 钟离沉吟片刻:“问题在于「有时」……苏晓并没有说明「有时」的发生概率到底是多大, 这或许亦是某种思维上的陷阱。” 看见曲月松了口气的样子, 钟离的表情却并未和缓,反而陷入了某种沉思:“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另一种可能是,她并没有说谎,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曲月盯着钟离,脸色有些难看地笑了笑:“钟离先生不要开玩笑了……” 钟离静静地凝视着她:“我不会向你说谎,朋友。” 曲月动了动嘴唇:“……不,不会这样……因为……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我们不就……也死去了吗? 钟离的表情很严肃,那双苍金色的双目在拉上窗帘的教室中闪烁着灼灼的流金光辉。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时,每间教室中都配备的喇叭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女声: “全体玩家请注意,全体玩家请注意。” “目前学院中存在异常生物外泄情况,外出活动存在一定风险性。” “请各位玩家尽快寻找具有一定密闭性的场所,监察会将及时处理异常情况。” “在广播再次响起并通知危机状态已解除前,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各位玩家在封闭空间安静等待,尽可能不要发出过大的声音。” “重复一遍,目前学院中存在异常……” 曲月抬起头,与钟离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我出去看看。” 钟离向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也不容置疑:“曲月,麻烦你再确认一下时间。”说罢,便独自一人撩开窗帘向窗外望去。 曲月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再次打开个人终端查看着。这具身体虽然属于自暴自弃的类型,也没有加入任何组织,但似乎相当热爱社交,加了不少群。监察会的信息刚一发出,这些群就炸了锅一样开始争先恐后般地发言。 曲月一边翻开着群里疯狂刷新着的信息一边开口说:“苏晓已经上任一段时间,而且有一定威望。失踪案的事情似乎已经被完全推到了「异类」身上,群里所有的人都猜测是发现了「异类」。” “失踪案的事情本身被提及了么?”钟离放下窗帘,曲月只能看到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曲月点点头:“嗯。说实话,失踪案的事情一直都没有被隐藏……这种事藏不下来,唯一能够掩盖的只有死因。” “每一次失踪案必定与一次大型搜捕活人的行动相关联。”钟离没有再用「异类」这种死者带有安慰性质的描述,而是直截了当地揭露了这些活动「死人狩猎活人」的本质,“我们不可能没有印象。” “我们离开前的狩猎活动开始前,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失踪案的风声啊。”曲月压低声音,又急又快地说,“……就算我们不知道,王淼淼不可能不知道吧。” 无论是游戏内还是游戏外,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学生们建立的群组中永远流传着一些被封锁的信息,这种带有禁忌意味的八卦似乎格外能点燃人类的热情。 但是没有。 监察会似乎是突然开始行动的,一个人被抓到后,他们就开始了大型的搜捕活动。 “朋友,不要被过去的经验束缚住眼界。”钟离转过身来,沉声道,“「狩猎活动必定与失踪案相关联」,并没有强调其前后顺序……诚然,在我们所经历的记忆中,每一次都是先出现失踪案,监察会才会开始大肆搜捕玩家。” “但正如所谓「防患于未然」,倘若苏晓真的认为即使失踪案的凶手不是活人玩家,也根据「抓捕并处刑活人就能抑制一段时间的失踪案」这个既定事实,无论她的推测是「献祭」亦或是其他的联系,都足够让她对活人产生足够的警惕。” 曲月怔怔地望着钟离:“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们走的时候,失踪案根本没有发生,丧尸也没有出现,苏晓所做的这些都是出于她的猜想?” 钟离摇了摇头:“不。” “丧尸出现过了。” 他走到门前,声音依旧沉稳而从容。 “你不记得了吗?当我们刚刚进入无尽回廊,但这个空间还没有来及用它的能力影响我们的时候……” 曲月的瞳孔微微缩小。 是的。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走廊里出现了丧尸。 “「丧尸与活人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这个结论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钟离沉吟片刻,“但我们同样也无法确定。” 曲月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因为无尽回廊中的时间顺序完全是紊乱的。” 钟离上翻手掌,掌心处散发着点点微弱的金色光芒。曲月看见那些金光不断汇聚成形,最后形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将匕首递给曲月,示意她收下。 曲月摇摇头:“我已经有一把武器了。”上一次副本奖励中,她兑换出了一把冷刃……虽然在这次副本里,她能想起来真正用的上的场合只有日常用来开包装袋。 要是那位武器大师知道自己的作品被用来干这些事,估计都要气得跨越副本来骂她了吧…… “收下吧,防患于未然。”钟离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却又不容置疑。 曲月只得收下:“钟离先生刚刚说……” 钟离顿了顿:“嗯。” 曲月:“那意思是说,活人与丧尸之间并不是必然的联系?” 钟离微微摇头:“并非如此……准确来说,「活人出现,丧尸也会跟着出现」,这条信息很大概率是正确的。而且,这次丧尸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进入副本……只是,我们并不能确认丧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些丧尸出现的时间点固然有可能就是在那天晚上,但也有可能是在我们离开后一段时间、来到这里前一段时间……” “最关键的是,”他抬起头,语气有些低沉,“朋友,你没有发现……” “这次的空间转换,已经超过半小时了吗?” ……对。 曲月望向个人终端。群里还在不断地刷新着信息,除了互相问有没有及时撤离到安全区域,所有人都在互通信息、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打赌怪物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显示的时间距离她第一次从派对中跑出来,已经差不多快要五十分钟了。 然而,缝隙中却丝毫没有渗透出雾气的意思。 曲月感觉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惶惑:“可是……可是那是规则……” 钟离也点开了个人终端浏览着信息,声音依旧沉稳:“规则也是人制定的。” ……说到底,「无尽回廊」与那个神秘的「灼日剧院」既然存在着密切的关系,那么每一次的雾气上涌,为什么不能解释成剧院上演舞台剧时,每一幕之间为了替换场景道具而升起的遮挡屏障呢? 曲月的脸白了白:“所以,那些正在看着我们的……「人」,不想让我们错过……或是躲过这件事,所以延长了时间,对吗?” 钟离不置可否:“站在我身后,注意安全。” 两人即将打开门的瞬间,钟离忽然开口道:“曲月,在一次记忆转换时,你曾经遭遇过丧尸,对吗?” 曲月点点头:“嗯。当时还是多亏了钟离先生来救我,因为雾气上涌,我有些大意了。” 当时她的角色叫做侯玉,是一名监察会的成员…… 曲月的脚步微微一顿。 ……当时,她接受了一次巡逻任务。 然后…… ……在教学楼,遭遇了丧尸。 与此同时,一阵如同利刃般撕破沉寂的尖叫声猛然响起。 第72章 无尽回廊23 无尽回廊23 曲月与钟离对视了一眼,却没有第一次那样冲动了。 曲月压低声音,一边把门往回拉,一边急促地说:“……这里不对劲,钟离先生……体育馆负一层的那间实验室尽头坐着的人把这里当做剧院,把我们当做用生命为他们表演的演员……那些所谓的规则,只是他们为了更好地娱乐自己所定下的规则罢了……” 钟离几乎是在下一秒便微微颔首:“嗯,你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我便有所猜测了……只是现在半小时一次的切换规则也被违背,又将这个猜测证明了。” 钟离望向门外。走廊一片空荡,看来危险还没有蔓延过来……起码丧尸第一次攻击人不在这里。 “应该在四五楼左右。”曲月压低声音,“如果……如果这次,是侯玉遭遇到袭击的话。” 侯玉是监察会的成员,而在侯玉时期,监察会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拥有了相当完整地对待「异类」的方案,这一点与现在两人个人终端中信息显示也一致;而且,侯玉有大多数监察会高层的联系方式,她如果及时发出警报,苏晓一定会派人以最快速度赶来支援。 这些信息都对得上。 而且,丧尸出现在学校并不是一件随机事件——活人玩家一定与丧尸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使得只要活人玩家出现,就会有丧尸紧跟着在学校中出现。 综合以上几点,这次的时间节点已经昭然若揭。 曲月动了动嘴唇:“……丧尸应该是在四五楼那里和监察会爆发冲突的。” 钟离垂眼查看个人终端:“我们的教室位于二层。” 他抬起头看向曲月:“朋友,你会怎样做?” 曲月望着那双温和的苍金色双眼有些恍惚。 钟离先生其实是知道应该怎么选择的。 但他还是把这个选择的权利留给了她。 安全地留在这里,等待事件解决—— ——或是为了那太过细小的可能性,冒出生命的危险。 她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我们去体育馆,负一层。” 整座学院,设施、学生、灵魂……一切都只是那座隐藏在负一层的剧院的玩物。 一名被丝线拉扯着的傀儡,一直按照丝线牵动而舞动故而简单而轻松,却也无法逃脱;唯一能够逃离的方法,只有挣脱丝线,站起来,冲出这座虚伪的舞台…… ……就算不知道前方面临的到底是生的机会,还是更加惨痛的死亡。 钟离听了后静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会站在你身前的。” 曲月笑了:“能听到帝君说这句话,总感觉安心下来了。” 五楼的叫喊声还在持续,钟离曲月二人已经迅速地从教室中闪身离开。他们所在的教室位于二层靠中的位置,离两侧的走廊都有一定距离;但因为监察会刚刚发出的警报,所有的教室门都紧紧闭合,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二层走廊连接点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直开启着「聆听」状态的曲月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人来了!”曲月急促地说道,“似乎是一组队伍……有不少人。” 钟离应了一声,两只苍金色的眼睛略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看到了那扇离地有一定距离的窗户。 只见他没有丝毫犹豫,两只手同时向上一托,双眼中流动的金光大盛,随后曲月便看到一根小型的岩脊拔地而起。钟离后退两步助跑,然后猛然一跃,借着岩脊一个点跳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窗户上。 随后他的掌心再度亮起,那些金光汇聚成一条坚韧的绳带。他将绳带向曲月用力一抛,曲月会意赶紧在手中握紧,借着绳子那段传来的力量快速地顺着岩脊爬了上去。 钟离微微笑了笑,低声说:“做得很好。” “之后,请先闭上眼,略微休息片刻吧。” 声音越来越近,钟离微微转身,左手在空中虚虚划过岩脊,那段岩脊便碎裂成了片片金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那双苍金色的眼睛闪烁着点点光芒,钟离冷静而快速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教学楼正下方有一块绿化带。越过中间的水泥地,有一片看上去比较茂密的草丛。从那里横跨草坪,就能以最快速度到达体育馆了。 钟离看向身边一脸苍白的少女,轻声说了句“冒犯了”,握住了曲月的手腕,随后蓄力般弓起了身。 曲月刚要问钟离打算怎么离开,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冷风呼呼地灌入她的衣领,刺得她的脸一片生疼,惊得她浑身僵硬。 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曲月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咔!” 贯虹之槊没入了地面,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泥土与青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钟离翻身将曲月护在身上,在草坪上借地翻滚几周后扶着曲月站了起来。 “还好吗?”钟离轻声问道。 曲月盯着不远处教学楼门口掠过的一抹赤红,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避开了监察会不断赶来的成员,两人穿过草坪匆匆向体育馆跑去。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毕竟监察会可不会因为他们不是丧尸而对他们态度友好,如果被发现很可能就要葬身在苏晓的烈焰中了。 当两人终于走进体育馆、曲月打开个人终端打算预约体育馆教室时,闸机忽然发出了“滴”的一声,关闭的门向两侧打开。 曲月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问:“Bug了吗?” 钟离声音有些低:“恐怕……不是。” 曲月反应了两秒,心也沉下去了。 是那些「观众」。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观众注视着。 而如今,他们打开了门。 他们丝毫没有掩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我们在等着你」。 可是即使知道前方是陷阱,曲月也必须要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率先穿过了闸机。钟离手执贯虹之槊,其上沾染的泥土污垢已然消失,在有些昏暗的体育馆大厅中闪烁着烁烁的光辉。 体育馆大厅空空荡荡,整座建筑……乃至整片校园,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中。 那条通向地下室的台阶还静静地等待着那里,只是这一次两人走上台阶的时候,没有那个笑嘻嘻的女孩薇薇安了。 ……不。 准确来说,没有那个由人格复制出来的AI了。 手触碰在铁门上,曲月感觉指尖传来了阵阵凉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钟离,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钟离先生……觉得这里面,会是什么呢?” 走到了这步,其实也无所谓紧急与不紧急了。 坐在剧院中的那些人,为了有趣可以放纵苏晓大肆捕杀玩家;也可以为了有趣命令手下的工具秩序组全力阻拦监察会,瞬间与他们翻脸。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那些真相……为了有趣,他们甚至为曲月打开了闸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一个羸弱无比的傀儡拼尽全力挣脱丝线、走下舞台,脱离固定的剧本剧情,那些想要新奇乐趣的观众不会感到恐惧和忌惮,反而会觉得猎奇与兴奋吧。 所以走到这步……曲月相信,就算是苏晓带着全部监察会甚至整个学院的人来阻止她们两人,那些「观众」也不会允许的。 钟离的声音依旧温和而从容,他侧过身,静静地望着曲月:“……你认为是什么呢,朋友?” “我不知道。”曲月的声音满是茫然,“……我不明白。” 苏晓所做的事情绝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否则也不会对抗AI和那些幕后主使。虽然与她属于对立阵营,但曲月也坚信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是为了玩家。 只不过…… 是为了「死去的玩家」。 活人玩家会带来丧尸,会毁掉这些已经故去的灵魂最后的庇护所——哪怕那是虚假的。 或许是知道这里是自己和这些已死的同伴最后的、永恒的归宿,苏晓才拼尽一切、拔除所有可能威胁这里安稳平和的因素吧。 活人也好、丧尸也好…… 过去,苏晓的目的和秩序组或许真的是相同的。他们都是死人,都把学院当做最后的生存地与庇护所,也都想要维护这里,或许也升起了同样病态而扭曲的某种「归属感」。 是啊…… 多么讽刺。 对杀死自己的地方的归属感。 但是,秩序组摇身一变,成为了她的敌人。苏晓不得不面对一个她一直想要忽略的事实:副本从来都不是她的盟友,而是她的敌人。无论她再怎么努力,生命都已经成为了他人的玩物。 苏晓、顾苕月,她们都是非常厉害的人。 即使是这样,她们也都死了。 活人、丧尸……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口中有咸咸的味道:“可能……可能,会是一群怪物,或者一群丧尸吧。”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那你怎么决定?” 看着曲月的眼神,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明白了。朋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曲月笑了:“谢谢你,钟离先生。” 随后,她打开了门。:,,. 第73章 无尽回廊24 无尽回廊24 曲月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实验室, 但是的确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它,而不是透过那股不祥的浓雾。 实验室——暂且如此称呼它,四面墙壁, 包括地板、天花板,都采用了银白色的金属材质, 闪烁着冰冷的光辉。 它的占地面积极大, 覆盖了整个负一层, 其中两侧都摆满了均匀频闪着的机器, 前端则放着十几个约3米左右的圆柱体培养槽,里面全是深绿色、不断向上冒着水泡的溶液,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天花板上每一个1m×1m的格子上都装了一盏灯,将整个楼层映得极亮,连曲月的皮肤都被照得有些苍白了。 “小心。”钟离低声说,“这里的时间更加紊乱了。” 曲月苦笑一声,心道这里也算是BOSS的老巢了,一步迈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怎么可能会简单呢。 钟离动作轻柔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微微侧面询问道:“刚刚给你的那把匕首可还带着?” 曲月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刀鞘,点点头:“嗯。” 她把钟离给的那本匕首放进了刀鞘,手中则握紧了系统奖励的那把「冷刃」。曲月看向钟离,对上了那双苍金色的双眼,也看到了其中的担忧。 她忽然颇有些豁然开朗, 展颜一笑:“走吧。” 钟离微微笑了笑:“抱歉, 是我多虑了。” 他们相当谨慎地踏入了实验室——而就在他们站在金属地板的一瞬间,便感觉周身的温度瞬间下去了几度, 那种冰冷仿佛深入骨髓一般, 曲月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给。”钟离的声音响起。下一秒, 曲月便感觉肩头一重,周身温度也上来了,暖洋洋的。她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钟离先生把自己的外衣递给了自己。 ……外衣。 曲月望着钟离那张熟悉的面庞,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是的,进入这间实验室后,他们恢复了原本自身的面貌。 这里……不属于「无尽回廊」了吗? 曲月反应了过来,赶紧要脱身上的外衣,却被钟离用温和轻柔却也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压住了。 “穿上吧,我不会有事,但你可能着凉。” 这件外衣似乎被钟离改良了,上面那些看上去坚硬沉重的部分全部换掉,看上去显得尊贵又温和。曲月微微收紧衣服,望着钟离先生双眼中的鼓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了句“谢谢”,走近了培养皿。 培养槽的玻璃相当厚,虽然无法明确估计,但目测也至少有50mm厚了,让里面本就因浸泡在深绿色液体中而显得模糊的物体更加难以辨识。 钟离微微俯身,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后蹙了蹙眉,开口道:“……似乎是人的肢体。” 曲月的脸瞬间就白了:“肢……肢体?” 钟离的神情并不好看:“这样说也不甚准确。这的确是生物肢体,此外也与人类有相当程度上的相似。以我的看法,这似乎是以人类为基础衍生的……生物实验样本。” 说到这里,两人的神情都变了许多。 这座学院下到底埋藏着什么? 钟离开口:“这是我初步的推测,也有可能存在漏洞,需要更多的观察样本。” 曲月沉默了一秒后点了点头:“我们还是都看一遍吧。” 两人绕着这十几个巨大的培养槽看了一圈。论听觉或许曲月能够在游戏能力天赋加成下和被削弱的钟离先生比上一比,到了这种要透过浓重的干扰色看里面被水波扭曲了的储存样本的事,曲月就有些有心无力了。 看着蹙着眉探查培养槽的钟离,曲月竟有了几分安心和“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她很快将松懈的态度丢到了一边,站在钟离附近,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但无论怎样使用「聆听」,除了两人的呼吸声,整间实验室也只能听到机器运作时风扇转动传来的嗡鸣声,与那些均匀的“滴滴”声。 「聆听」的实体化攻击被削弱后,反而在实际应用中在其他方面进化了——例如最为明显的,它的听力强化作用被放大了许多,可以说只要她想,并全力催动「聆听」,她站在这里,至少能够听到从宿舍楼走向食堂的学生说笑声。 但现在,她什么也没能听见。 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她的能力在这里再度被削弱了。 第二,这里不属于「无尽回廊」,实验室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 第三,实验室周围设置了屏障,能够隔绝声音。 周围的机器也暂时看不出什么。曲月并不懂科学,她关于AI这种技术的了解仅限于科幻或者电影——然而,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些机器的时候,想到的却不是那些科幻电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无头无尾的恐惧,还有某种既视感。 和「前世」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人类似乎对既视感这种存在有着先天的兴趣,以前就做过相当多的理论研究。既视感偶尔称之为「似曾相似」、「幻觉记忆」、「海马效应」,通常来说都被解释成来源于大脑的联想,是「记忆」与「知觉」的基本特征,与「Jamaisvu」相联系,即见到熟悉的事物或文字却一时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的感觉。 “曲月?” 钟离的声音响起,环绕在空荡荡的实验室中。 又是回忆。 曲月抿了抿嘴,将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暂时放下,快步走到钟离身边:“钟离先生,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钟离缓缓地摇了摇头,曲月的心也跟着沉了沉:“果然还是……” “以人类为基础样本进行的试验。”钟离指了指这些培养槽,“培养出来的生物有相当多的特征,都与我们之前遭遇的那种丧尸怪物有一定重合。” “一定?” “更准确的话,应该叫做「部分」。”钟离带着她走到了第一个培养槽旁边,“这里变异的部分是手掌,与常人的十指不同,它的指甲明显变得更长,似乎也融合了一部分猫科动物的特征,杀伤力更强。”他走了两步,指着另一个培养槽,“这部分是大腿,同样长出了利爪,应该能比较轻易地造成撕裂伤。” 他走了两步,指着前方的培养槽:“这里应该是大脑,已经严重萎缩坏死了。” 强忍着胃中的不适,曲月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奇怪,这些好像……全都是一部分一部分的?” 钟离微微颔首:“问题就在于此。这些培养槽中的样本全部都是只有一个部位发生了异变,其他部分都相当完好地保持着人类状态,而不是正常来说的「扩散」状态。” 曲月难以理解:“可我们遇到的丧尸都是完全体啊,无论说是这些爪子也好牙齿也好……” 钟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故而,我想这大概也是实验的一环吧。偶尔也存在一些人,因为过于渴望得到力量不惜触碰禁忌……” 曲月感觉胃部一阵翻滚,脸上浮现出了极度的厌恶:“……真是令人发指的实验。” 钟离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那双苍金色双目已然没有过去的温和包容,而是如同玉石一般冰冷,充满了肃杀之气。 “那些装置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指着围着实验室摆放着的两排机器问道。 曲月摇摇头:“看不太出来……”她顿了顿,俯下身指着一个如同圆环一般的零件,“我比较在意这个……这些机器之间共同点不是很多,一个是频闪的红光,一个就是这种零件。” 钟离沉吟片刻:“特殊的效用……?标志?或是某种共性……” 实验室中除了那十几个巨大的培养槽外只有那些长相奇怪的机器,一直到两人走到墙壁面前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了。 曲月盯着那面墙,喃喃道:“这不可能……” 她不甘心……不甘心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当在外面。 钟离蹙了蹙眉,尝试用手指去触碰墙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再度睁开了双眼。 “这面墙壁并非真实存在。”钟离微微侧身,“准确来说——朋友,无论是你亦或是我,还是这整座学院与实验室,似乎都是超脱于实体之外的存在。” 曲月并不难接受这个现实。「聆听」的力量只能在意识世界中实体化,而在他们刚进入无尽回廊遭遇到丧尸、她的能力还没有被回廊限制的时候,她曾经用丝线缠住丧尸。 “如果你将名为「萨恩」的AI称之为系统的话,那么这面墙——”钟离环视一周,似乎斟酌了片刻用词,“算是某种数据上的「屏障」吧。” “……屏障?” 钟离颔首:“需要某些权限才能打开的门。至于输入界面的呼出……” 他侧过身,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曲月:“曲月,试着在你的个人终端上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按键?” 即使是披着钟离的外衣,曲月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僵了,原因说不出更多的是因为环境物理状态下的低温,还是因为面对未知本能的恐惧。 她僵硬地在空中滑动手指,呼出个人终端—— ——那些过去的按键选项都在。 唯一的不同,是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系统界面的红色图案。 「Wele To My Theater.」 第74章 无尽回廊25 无尽回廊25 「Wele T My Theater」—— 「欢迎来到我的剧院」。 曲月盯着这硕大的界面, 惊愕而惶惑地看向钟离:“钟离先生, 你——” “我没有。”钟离将自己的个人终端界面调出来放到曲月面前。他的界面和以前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不能发信息,拍照、录音、录像等等功能都还保留着。 “你的个人终端应该也是这样。”钟离沉吟了片刻,“朋友, 你可否还记得上一次, 你与胡桃那孩子一起时经历的事情?” 曲月怔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时和胡桃一起过副本的时候, 到了最后的BOSS关卡,要求玩家扮演守则中能够提供帮助的角色,借此获得改变副本剧情走向的权能, 而胡桃作为非玩家的身份是不能参与进来的。 换言之…… 他们已经到了BOSS卡关了。 钟离没有再多说,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去吧,我会在你左右。” 曲月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点击了一下那个红色的界面。四个单词开始分解成一个个字母,然后再度分解、重构,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界面。 「Passwrd:I」 Passwrd? 密码? 望着后面那个不断闪烁着的光标,曲月惊疑不定地试着在上面点了一下——一个浮空的键盘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曲月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啊……” “类似于「身份验证」一类的吧。”钟离的声音在偌大的空旷空间中回荡着, 他的神情依旧沉稳而冷静,让曲月有些焦急崩溃的心情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这道门在筛选合格的人入内。” “合格的人……”曲月顿了顿, “玩家?” 钟离沉吟了片刻:“「旧影」与玩家之前根本性的区别么……” 曲月提议:“年级?所有的「旧影」都是第四学年下学期。” 钟离蹙了蹙眉:“那该如何转换成符合密码格式要求的序列?” 浮空出现的键盘只有1-10十个数字以及A-Z二十六个字母, 可以排除有特殊符号和大写的可能性。 曲月尝试了汉语拼音或者直接用0201(第二学年,第一学期), 密码界面都显示密码错误;好在这个系统似乎没有设置错误上限次数, 试错成本比较低。 钟离抱臂沉思:“身份验证……” 曲月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学院中出现的特殊数字、字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无论是介绍里说过的图书馆书本数量、教学楼教学课程数量、食堂的餐品种类、体育馆的教室数量……甚至到最后, 她连食堂当时留的订餐电话都试了一遍。 别说进去和丧尸战斗了,她光是在外面试密码、输密码,就折腾得背部起了一层薄汗。 看着曲月急得有些发白的脸,钟离温和地开口劝道:“曲月,冷静一点。你刚刚说的那些并不是只有玩家才能知道的信息,只要细心观察,「旧影」也能做到那一点。” 曲月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我真的已经把我能想到的全都试了一遍了……还有什么?玩家数量?” 忽然想到这点时,曲月甚至有些惊喜。 是啊,玩家数量!就算是苏晓顾苕月这样厉害的「旧影」,也绝不可能知道这种信息——因为玩家数量是实时更新的,所有的玩家要么在学院中隐藏,要么在无尽回廊中以不同的身份不断轮转切换,是绝不可能被—— 她怔怔地望着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系统界面,以及上面冰冷的数字—— ——6/14。 ……什么时候…… 钟离见曲月脸色苍白有些不解,看了系统界面上的数字后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只是温和轻柔地将曲月扶了起来。 “我不理解……我不……”曲月的嘴唇都在战战发抖,“因为……可是最近没有人被杀啊,没有人……” “冷静下来。”钟离扶住曲月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四目对视,“曲月,这不是你的错。这个空间的时间完全是错乱的,我想我们之前没有交互交错,而是始终保持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上,也只不过是系统将我归于你的召唤物而已。” “当初除去你以外的那八名玩家,很有可能和我们的时间节点始终都是错开的。此外,在任何一个时期,信息都是由监察会、秩序组两个庞大的组织进行垄断的,那些失踪案背后到底有多少条性命,丧尸到底伤害了多少人、监察会到底秘密处刑了多少人,这些我们都不能确定。”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通关副本,解放还停留在这里的人,不是吗?” 曲月听了这话怔怔地,过了几秒后才恍如梦醒,有些尴尬又有些懊恼:“……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让人觉得很消极,想放弃,觉得没有希望,还不如就这样永远留在这里……” 钟离垂了垂眼,并未将曲月的话当做玩笑,而是认真仔细地思忖了片刻,再度开口道:“或许是因为「无尽回廊」的作用。” 看着曲月有些疑惑的眼神,钟离温和宽容地笑了笑:“那张纸条里传达的线索,还记得么?其中有一条就说过,在「无尽回廊」中经历太多次转换、进行过多次的模仿,可能会使玩家产生更加消极的想法。” 曲月蹙了蹙眉:“……这么一说,那些「旧影」,好像确实普遍更加消极……” 倒不是说都像是王淼淼那样彻底放弃,只是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一个事实—— 「无尽回廊」不可攻略,而学院的平静生活必须得到保护。 思及此处,曲月的心头忽然掠过了一片怪异的阴影。她好像抓到了什么,但又一闪而过。 ……不过当务之急是把密码试出来,他们已经走进实验室,没有后退的路了。 曲月开始尝试一些只有玩家知道的信息。她几乎把能想到的都试了一遍,唯独到了「沃土」的时候,她犹豫了。 沃土应该不是正确答案……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只要她输入这个密码,这个空间一定会发生极为恐怖的变化,80%以上的可能,她能把副本的BOSS——不管到底是不是哪个从来没有露过脸的AI「萨恩」——直接逼出来。 至少她手里还有一张牌。 在曲月忙着继续尝试密码的时候,钟离始终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在曲月终于累得气喘吁吁站在原地盯着键盘时,她听到钟离再度缓缓开口道:“……或许,我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曲月不解地抬头:“……怎么说?” 钟离:“曲月,你当时说,你在实验室的尽头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巨大的、布满整面墙壁的显示屏。”曲月一边回忆着,一边缓慢地说道,“它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主控室,有很多的监控界面。食堂、体育馆、教学楼、宿舍……还有当时我站在那里的图像,都在上面有显示。” 她说到这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会是这面墙吗?” 钟离摇了摇头,反问道:“那间主控室的背后,就是所谓的「剧院」?” 曲月:“我不确定,我没有看到。” 钟离:“那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这面墙壁的背后,是属于AI「萨恩」所掌控的这个副本的最核心领域?它能够调取所有场景的监控并对这个副本进行相应的调试,也就是说——” 曲月的瞳孔微微一缩:“……管理员权限?” 钟离微微颔首:“我想,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锁住这面墙、这道门,想要锁的不是「旧影」,而是全体玩家。 曲月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自嘲意味的笑容:“……也就是说,这扇门,玩家根本不可能打开?” 那他们之前做的一切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系统将他们圈养在笼子里,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逃脱的希望,然后将笼子门焊死,在外面好整无暇地看着他们互相争夺…… ……这个副本看起来友善而安全,其实完全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钟离却忽然开口:“并非完全无破局之法。” “还记得吗?你曾经见过一名AI,甚至还和她亲自对话过。” “你告诉了她你的信息,作为奖励,她告诉了你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 曲月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跑到键盘前,输入了那六个字母。 ——「Vivian」。 与之前红色提示框剧烈抖动、依旧保持原样的情况不同,这六个字母闪烁了一下,然后一个个分解飘出,嵌入了在墙壁上的六个部位。随后,曲月看着这面墙开始不断重组、变换、消融—— 最后,一扇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曲月与钟离对视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轻轻地转动门把手。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那片屏幕。只是上面不再像以前那样显示着学院四处正在发生的事,而只有他们两人的脸。 屏幕忽然剧烈地闪动了一下,整个屏幕都陷入了黑屏。 随后,一行字在上面缓缓浮现。 「你们好,我的名字叫做萨恩。」 「——欢迎来到灼日剧院。」 第75章 无尽回廊26 无尽回廊26 终于到这一天了。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居然感到了一丝平静。 她甚至抬起头望着那片布满正面墙壁的屏幕,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问道:“萨恩先生,我该如何和你沟通?打字吗?还是说话?” 萨恩:“我们可以直接这样沟通, 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您的声音、看到您的神情……感知到一切一个真正的「人类」能够与应该感知到的存在。” 萨恩:“当然, 如果您希望的话,您也可以用它交谈。” 曲月和钟离面前分别浮现出了一块浮空的键盘。 曲月尝试着触碰键盘。触感带着金属质感特有的冰冷, 在敲击的同时,她看见键盘上方跳出了一栏显示她刚刚敲入了何等文本内容的文本框。 萨恩:“「Hello World」。我喜欢这句话。我的生命发源于此。” 曲月向钟离以简要的方法解释道:“构筑AI系统需要学习变成, 「Hello World」是学习编程时写出的第一个程序……” 钟离微微颔首,抬起头望向屏幕:“如此说来, 萨恩先生的技术也源自游戏外的世界了?” 萨恩:“「技术」,这种说法其实不甚准确。但我想, 您也可以这么说。原本这里并不存在「编程」或是「AI」……不如说在一切的最初, 这里只是一片无意识的土地。而外来的旅客带来了不属于这里的色彩与回忆,才让这里变得丰富多彩, 如同万花筒一样神秘而美丽。” 曲月:“……”是啊, 玩家的死法也跟万花筒一样。 她和钟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知道,萨恩应该是在向他们描述「沃土」最初形成的过程。「无意识的土地」就是沃土,而「外来的旅客」说得好听,可来到这里的要么是像他们这样不幸被拉扯进来的玩家, 要么就是像梅如云一样怀着巨大的怨恨的灵魂意识体。 萨恩:“其中有一位带来的, 正是以这种技术为核心的记忆。我的主人对此很感兴趣, 从中提取精华,「我」便由此诞生。所以,这位先生说我的技术源自于那个世界, 也是正确的。” 曲月看向钟离, 而他则微微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没有什么想问的。 曲月开口:“萨恩先生,我们走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们的意图。” 萨恩:“AI无法思考,我们只能执行命令。” 曲月:“我们要离开这里。我们已经穿过了「无尽回廊」,按照规定,我们应该可以离开副本了吧?” 萨恩:“曲月小姐,有两个地方我需要纠正您——或是说,对你提出疑问。第一,您对「无尽回廊」的概念是什么?谁说您们已经穿过了回廊?” 萨恩:“第二,「按照规定」,请问哪一条规定写着通关方法?” 钟离扶了扶曲月的肩膀,缓缓开口道:“萨恩先生,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想必您也并非能够毫无顾忌的行事吧。” 萨恩:“能够获得权限走到我的面前,证明您们有与我对话的权利。在这之前,曲月小姐,我有一个与副本无关的、小小的问题,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解答。” 曲月轻轻舔了舔嘴唇:“……你问吧。” 萨恩:“您的情感波动存在奇异的曲线,让我很感兴趣。您在看到营养槽的过程中出现了「熟悉」的心情,但根据数据与您的过往经历显示,您应该第一次看到它们才对。” 曲月:“你能感觉我的情绪?” 萨恩:“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曲月小姐。” 曲月忍了忍,开口道:“……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猜测罢了。之前的副本奖励中提到过一个叫做「第三实验室」的地方,我当时回想起这个名字,猜测会不会有所联系。” 萨恩:“原来如此。” 萨恩:“如你所说,我能够比较模糊地感知到检测对象的情绪。不过请放心,我暂时还没有装载更加具体的情绪扫描功能。” 曲月:“情绪扫描?” 萨恩:“用您们的话来说,「读心」。” 曲月沉默了。她感到了恐惧,与被恶意窥探而生理性的厌恶和轻微的反胃。 萨恩:“是我冒犯了。” 曲月开口:“所以,这里是第三实验室吗?” 萨恩:“您的感知很敏锐,不过很遗憾,并不是这样。准确来说,这些营养槽确实是属于第三实验室的实验产物,只不过博士将其委托于我的主人进行实验以收集样本而已。” 萨恩:“另外一位先生,请问该如何称呼您呢?” 钟离微微颔首:“称呼我钟离即可。” 萨恩:“钟离先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吧?虽然在系统中,您被划分为「召唤物」,但我想,以您的实力,应当也是我们的贵客。” 钟离笑了笑:“不敢当。我只不过一介闲散人士,实在担忧友人安全才多事跟来而已。此次旅程于我而言,也着实是长了不少见识。” 萨恩:“限制您的能力,也并非是我的主人的意思。这源于某种「法则」,希望您能谅解。” 钟离:“当然。只是有一点,我想要和萨恩先生请教一下。” 萨恩:“请说。” 钟离:“不知萨恩先生有无听说过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萨恩:“我没有听懂您的意思。” 钟离:“将人类的性命视作玩物,利用希望与求生欲肆意玩弄他人,想必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人的玩物。” 萨恩:“我可以将您的话理解为威胁吗?” 钟离:“萨恩先生说笑了。钟某不过远渡重天的一介散客,这只不过是从沿途经历中生出的想法,一个小小的提醒罢了。” 萨恩:“那么,不劳先生挂心了。” 萨恩:“曲月小姐,我认可您为走到这里做出的诸多努力。所以,您可以获得一次再一次挑战的机会。此外,为了赞赏您为我们尊敬的观众带来的诸多趣味,我可以回答您任意三个问题,以帮助您提高离开这里的几率。” 只有三次机会。 而这三个问题,或许直接与他们能否通关副本……不,能否活下来直接相关。 曲月下意识地向钟离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钟离蹙了蹙眉,抬头看向屏幕:“萨恩先生,我想我们需要一段商讨的时间。” 萨恩:“请便。” 钟离看向曲月,神色温和:“曲月,不要着急。先想一想,你目前有什么疑问?” 想问的实在太多了。 剧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丧尸到底是什么?和人类玩家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到底怎么死的? 苏晓说的那句“你们都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记忆为什么会逐渐消退? 年级到底是按照什么进行划分计算的? 刚刚提到的“再一次挑战的机会”是什么?他们明明是第一次来到实验室见到这个AI,为什么它说“再一次”? 曲月张了张口,最后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好像差了一件事,但也说不清楚……” 只差一个线索,好像就能把一切还存疑的事情串在一起了…… 可是,那是什么呢……? 钟离思忖了片刻:“你认为最终的挑战会是什么?” 曲月愣了一下。 是啊,到底会是什么呢? 钟离缓缓开口道:“这个副本设计得非常精致,恐怕不会出现太多的无用信息。” 曲月卡了一下:“钟离先生的意思是……丧尸?” 钟离微微颔首:“可能性比较高。这种异常生物和很多疑点都有联系,比如秩序组的消息封锁、与活人玩家之间的联系、那些实验室运来的营养槽之间的联系……我想,这种生物不可能只出现那么几次便草草下场。” 曲月抿了抿嘴,点头低声道:“那我待会儿就问这几个问题……” 商量了片刻后,曲月再次抬起头看向屏幕。 萨恩:“看来,您已经做好选择了。那么,请您开始问吧,我们尊贵的客人也要等得不耐烦了。” 曲月没有理会它的最后一句话,径直开口问道:“活人玩家出现后,丧尸也会随之出现。丧尸与活人玩家的关系是什么?” 萨恩:“正如您的猜测,丧尸是活人死后的形态——但是它具有暂时性和局部性。玩家每次进入人数大约在14-15人之间,而玩家进入副本后,副本便会暂时关闭。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中副本中只有这十几个活人。这段时间中的玩家死亡后会变成丧尸,并在舞台中游荡。” 萨恩:“而等到玩家全部死亡后,副本会再度开启,新的玩家进入;而上一轮中的丧尸则会离开舞台,学院中将不会出现丧尸,直到有新的死者出现,如此反复。” 萨恩:“此外,活人的丧尸化是局部性的,这也是我们友情提示您最好不要在挑战中逗留时间过长的原因之一。” 曲月:“挑战的形式是什么?” 萨恩:“这个问题有些尖锐,恕我不能太过详细地为您解释。不过想必您也猜到了,从舞台中退下的丧尸并非无用之物,您接下来的挑战恐怕要与它们进行对抗。场地就基于这一层,您看到的机器装置能够为您搭建一个合适的挑战场地。届时,离开舞台的门也会敞开。” 曲月:“最后一个问题——剧院到底是什么?” 萨恩沉默了几秒后,屏幕上才显示出回答:“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但尊贵的客人们允许了您的参观。您如果真的好奇的话,不妨自己去看看吧。” 第76章 无尽回廊27 无尽回廊27 和钟离商量之后, 曲月决定把三个问题都用于询问关于这个最终挑战的事情,他们甚至将问题的顺序调换了一下。现在想来,如果第一个问题没有将丧尸作为重点向系统暗示自己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这个系统一定会出于什么“增加游戏趣味性”的理由拒绝回答她们第二个问题的。 钟离低声道:“「萨恩」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很明显它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令于更高级别的「主人」。” 曲月抿了抿嘴:“钟离先生,你觉得这个……「主人」,会在最终挑战中出现吗?” 钟离沉默了两秒:“我也不能确定。但以我个人的猜测, 我认为你所提到的「第三实验室」, 以及它说的「主人」、「客人」,应该都不属于这个副本的范畴。” 曲月:“类似于……附加信息?” 钟离微微一笑:“就像你当时是如何了解到「第三实验室」一样吧。”沉吟片刻后,他又说, “虽说我认为最终挑战并不会包含这些存在, 但很有可能通过挑战后, 我们并不能即刻脱出副本。在挑战之外, 一切都太过于陌生了。所谓「未雨绸缪」,问一下关于这些存在的信息也是有必要的。” 曲月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看着屏幕上出现的那行字, 压低声音说道:“它刚刚停顿了一会……是去请示那些「客人」……或者「主人」的意见了吗?” 钟离示意曲月稍安勿躁,抬起头朗声开口:“萨恩先生, 我想贸然过去, 是否有些打扰客人们的雅兴?” 萨恩:“感谢您的考虑与谅解。遗憾的是, 我们确实无法让您进入剧院,但并非是因为「权限」, 而是因为您目前所处的「状态」……无论如何, 我已经得到了许可, 我将进行剧院内部的拍摄, 您可借由这块屏幕追寻您想要得到的答案。” 这句话在屏幕上逐渐消失, 随后屏幕便陷入了黑暗。 在文字消失、出现黑屏的同时,曲月便依照与钟离先生约定的那样瞬间开启了「聆听」—— 然而,她仍然只听到了机器沉重的风扇嗡鸣声,以及这一层机器不断传来的、均匀的“滴滴”声。 “听不见。”她有些懊恼地说道,“这面墙……好像真的只是一片普通的墙。” 钟离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样的神色,甚至还看着曲月温和地笑了笑:“好了,不要丧气。最开始便说了,这法子也只是试试罢了。若是系统给予的天赋能够轻而易举地越过限制,那未免也有太不可思议了。” 说罢,他低头在个人终端上点了几个按键,额前的发丝在他苍金色的双目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画面一片漆黑,曲月甚至都以为老天是不是终于开了眼把这个破AI收走的时候,画面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随后,两人看到了一抹沉浸在黑雾中的深红色。 巨大的舞台与闪光灯、纹路精致流畅的木材,呈圆环状的排排座位上面,稀稀疏疏坐着体型大小不一的团团黑影。 曲月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开口:“那是……” 她想到了呼唤「沃土」时出现的那些黑影。 就在这时,一道机械的男声在她脑海中回荡。 萨恩:“不,那些并非信徒。准确来说,那些是意识体的AI投影。” 曲月惊疑不定:“萨恩?你……” 萨恩:“忘了告知您了,既然屏幕被占用,我恐怕要暂时与您的脑电波进行连接了。” 曲月:“……” 直接和脑电波连接,不就是能读取到她全部的记忆了吗? 强忍着反胃感,曲月冷冷地开口问道:“你读取到了我的记忆?” 萨恩:“准确来说,是进入副本以后的记忆——非常令人惊讶。我想我不应该吝啬对于这样有趣的记忆的赞美,虽然有些部分由于「那位」的存在投下了阴影,但仍让我们的客人啧啧称奇。” 曲月不想再和它讨论这个问题:“意识体AI投影?” 萨恩:“是的。你之前见过我的同事们吗?说不定你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们的AI投影。” 曲月:“……” 它说的事其他副本关卡的BOSS。 固然,AI萨恩就是「无尽回廊」的关卡最终BOSS。 曲月:“将意识投影成为数据……你们在追求永生吗?靠机械化实现永生?” 萨恩:“并非如此。永生的愿望实在太过普通,愿望原应是色彩缤纷的。你身为真正的人类,应当比我更加能够理解,不是么?” 曲月:“……那是为了什么?” 萨恩:“只是方便而已。” 萨恩:“这里的生活太无聊,漫长、单调、枯燥,世界无论再怎么变化,也都只是从记忆中不断提取碎片再度捏造。我们想要看到新的事物。剧院应运而生。” 镜头缓慢地挪动着,绕过了一片片的黑影。那些影子上没有长五官,曲月却觉得好像有无数双包含恶意的眼睛正透过屏幕盯着自己。 萨恩:“不过,各位都有自己的职责与任务,想要随时随地来到剧院观看诸位敬业的演员表演实在不现实。将各位贵客的躯壳数据复制在我的系统上,就可以实现意识的转移。……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也可以叫做「AI人格复制」。” 萨恩:“数据真是奇妙的东西,不是吗?记忆、感情、怨恨、灵魂……这些都能成为能量。但有一部分能够吸收,有一部分则成为了扰人心情的「杂质」。「那位」在吞噬能量以进食时,要求我的主人「剔除杂质」。” 萨恩:“但「杂质」并非一无是处,不是吗?我的主人很早就意识到,那些不能吸收的情感中或许蕴含着某种令人惊讶的能量。于是,「我」由此诞生。我将杂质分析为数据,存储在我的系统。” 萨恩:“曲月小姐,您与您的同伴……还有您在学院中曾见过的人都成为了数据的一部分。逐日剧院与无尽回廊本不存在,但因为这些美妙的、系统永远无法制造出来的「杂质」而诞生。” 萨恩:“实验的进行很顺利,只是有一些变量的小小波动……但我相信有朝一日,所有玩家的意识都会与我相连,到那时,我们或许能构建出一片绿洲乐土。我们将会和睦相处,人类能够在这里获得别样的、永恒的、宁静的「永生」。” 曲月:“……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萨恩:“因为我知道,您能够理解我。” 曲月:“我不会与怪物共情。” 萨恩:“哈哈哈……” 萨恩:“曲月小姐,您或许不知道,一开始的副本分配,有一部分就是由我负责的。我对您的灵魂印象非常深刻……众多空间与世界在祂的温床上生长,而灵魂与能量之间也存在着相互吸引的特性。可以说是您选择了副本,也可以说是副本选择了您。” 萨恩:“您有没有想过,您和您过去的同伴,为什么会被那个副本选择呢?” 镜头缓缓抬升,对准了空无一人的舞台。 曲月沉默了两秒,缓缓道:“……你骗了她。” 萨恩:“哦?” 曲月:“顾苕月。你骗了她。” 萨恩:“……嗯……秩序组的组长,对么?你说我骗了她,又是从何谈起的呢?” 曲月:“依靠你的复制,她根本不可能实现永生。你说你会构筑出一个世界让所有意识永生,那也只不过是你的幻想而已。” 曲月:“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些学生在被丧尸杀死、或是SAN值跌0后就不会消失了。他们真正的消失了,对吗?就像你说的「剔除杂质」一样。” 萨恩:“不,她能。” 萨恩:“正如我所说,我的能力确实可以让她实现即使身体死亡,意识依旧永存的形式。那些学院中发生的令人遗憾的事件,也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有拥有足够的权限。” 萨恩:“只不过是因为权限不足,我的能力确实存在一定的限制……我的主机在这里,所有意识复制体的行动要么依靠依旧活动着的躯壳运动,要么就依靠我的主机。” 萨恩:“而后者么……只是有一些小小弊端。” 曲月冷笑一声:“弊端?永远留在这间剧院,观看自己的同伴被虐杀,来承受无法逃离的折磨,等待着你那个不着调的实验成功?” 萨恩:“哈哈哈哈……曲月小姐果然有趣。” 萨恩:“但您说我骗了她,是否有些过分呢?她确实得到了和我们一样的待遇,是我们珍贵的演员与员工。成为剧院的员工,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好事情么?” 镜头升高后再度逐渐降低高度,沿着舞台前的那条窄窄的廊道向前缓慢推进着。 曲月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你也是AI复制人格吧。” 萨恩:“嗯?” 曲月:“你也只是谁做出来之后,以他为原型复制的AI吧。” 萨恩:“……” 镜头向前推进着,直到廊道的尽头。曲月看到了一束明亮的白光。 是出口。 镜头抖动了一下,屏幕再度陷入了一片漆黑。 萨恩:“哈哈……这算第四个问题了吧?” 萨恩:“不过,您不妨猜一猜。” 萨恩:“那么,祝您好运。” 萨恩的声音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数字: 十。 曲月急急地转过身看向钟离:“钟离先生,你听见它说的话了吗?” 九。 钟离颔首:“听到了。但它似乎无法探查我的记忆,我也无法与它对话。” 八。 钟离说:“你做得很好。” 七。 曲月:“……屏幕上的数字,那是开启最终挑战的倒计时吧。” 六。 钟离:“……嗯。” 五。 曲月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四。 沉默。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碰碰的撞击声。 曲月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些曾经出现又消失的丧尸,那些被剔除过的杂质…… 他们要面临的,应该是一批超乎想象数量的丧尸大军。 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所以…… 所以大家才全都死了。 三。 撞击声愈发明显。曲月能够听到什么东西嘶吼的声音。 钟离缓缓开口:“朋友,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二。 尖锐的指甲抓在玻璃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曲月抬起双眼,怔怔地望着那双依旧含着温暖笑意的苍金色双目。灯光一盏盏暗下去,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如同流动的灯火。 一。 钟离微微闭上双眼,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双瞳与发尾忽然绽放出了灼热而璀璨的光芒。 随着一声碎裂的声音传来,无数双充满杀戮欲望的红色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一声嚎叫过后,四面八方挥舞着青白色肢体的丧尸疯狂地向两人涌来。 钟离看向曲月,微微一笑:“站在我身后。” 丧尸疯了般地冲向活人。它们曾经也是活人,它们曾经也有过希望,它们曾经也想要逃出去…… 但是,他们死了。 一只丧尸咆哮着冲向曲月。曲月看见她脱落了大半的头上仅存的一缕辫子,上面挂着一个卡通人物。 那是她和王淼淼都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当时王淼淼为了做出这个发卡,还专门上了缝纫课程;做好后,还送了曲月一个。 不知为何,曲月感觉有两行泪水从脸颊流过。 她还记得她…… 但它已经再也不会记得她了。 “碰!” 尖锐的指甲即将割断曲月的喉咙时,丧尸却好像撞上了什么屏障,被直接弹飞了一米。它在地上抽搐着仰起头盯着曲月,发出了疑惑而恼怒的尖啸声。 而在丧尸指甲触碰的地方,荡起了片片金色的波纹。随着波纹的涟漪,一个个蕴含着古意的金色图纹绕着两人周身缓缓流动着。 曲月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到了自几千年前就存在于此世的远古魔神「岩王帝君」,和他周身层层向外不断扩散的金色波纹,连这个完全凝固的空间都随之震颤。 随后,她听见他说: “——天动万象。” 第77章 无尽回廊28 无尽回廊28 「以陨天苍岩星, 昭命理昏暝者。」 那是久远的过去,干帆与海兽浮波的年代。是时璃月港城并不太平, 海中多魔兽作乱;先民在对海洋的恐惧中度日, 以微薄之力与海作战。 过于巨大的海兽成了广袤海域不羁的霸主,被璃月人称为「八虬」的魔神掀起巨浪,以漩涡与水龙卷, 将坚船粉碎,将猎物拥入无底的海渊。 于是那古老的神明亲手用玉石与矶岩塑了一只鸢鸟, 岩鸢甫一成形便飞离大地, 圜炫直冲九天云霄之上, 亦削平诸多凌云巨峰。 还记得那场战争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留下来的也只不过是只言片语的记述;即使悠古永固的群岩, 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崩解,化为砂砾尘埃;别说是他国的记录或是后辈了,就算是当时站在岩神旁边的千岩军, 恐怕也记不大清了。 这片土地上的住民曾经面对高如山岳的怒涛,也曾在床榻上、睡梦中被摇撼地心的海啸惊醒;这些恐惧已经随着和平与岁月消失了。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璃月人笑称「岩王爷曾将地中明星琢成计时之物, 教导先民光阴之贵, 是叫我们珍惜当下」, 除了数年之后的说书人与海灯节放飞霄灯之际,无人再常常提起那些事情了。 然璃月历史悠久, 山脉众多。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游山访仙、博览群书,或许能从那些石碑与古籍中寻到只言片语。 传说,璃月也曾有过龙的身影。身躯亦如山峦般庞大的悠古石龙, 曾沉睡在南天门一带, 与群山混若一体;岩君为了平息地动, 来到了古龙的面前。 传说,在神魔混战的年代里,岩神曾显露出无边杀伐之相。臧否分明,从无失准,碣岩般冰冷的面目之上未曾浮现过任何波澜。 传说,岩神也曾降下巨大的星岩。届时,岩星陨落,天理昭昭,暝穹昏昏。大地震颤,地动山摇,哪怕是那南天门的古龙咆哮翻滚也不能及;海上巨涛翻滚,哪怕是那八虬巨兽翻滚也无法掀起此等巨浪。 曲月曾经过描写当时场景的书籍,也曾以无数个角度看过天星陨落的场景。 然而,只有当这位远古的神明真正地站在她的身边,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那些古籍与说书人的话语想要描述的场景—— 「天动万象」。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爪尖锋利的丧尸纷纷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尖啸声。它们那已经不存在的大脑似乎再度复苏,刻在生物肌理中的、对于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恐惧让它们下意识地开始拼了命地互相推搡、四处逃窜。 然而震动仍在继续。明亮的实验室逐渐昏暗下去,巨量远渡重天而来的元素激烈地碰撞、碾压着,空气中甚至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金戈铁马之声。 “是「愿望」。”岩神站在她的身边,目光却似乎越过那些不断挣扎的丧尸、越过实验室、越过剧院、越过这个诡异的空间,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那时不具有「神之眼」,无法驾驭元素力的千岩军,立于层岩之下、家国之前、魔物之间,站在他的身边时抱着的「愿望」 ……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碰!” 巨大的天星落下,溅起了数米高的尘土,向实验室的墙壁缓缓推开;余波甫一触碰到四周的墙壁,整个实验室就开始更加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甚至不止是物理层面的震颤。 曲月清晰地看到,四周的墙壁开始解构成一串串数据,从天花板开始一点点崩塌…… ……这个由数据与系统构建出来的空间,竟是要被钟离硬生生炸毁了。 “快离开这里!” 钟离的声音不怒自威。曲月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原本向下的掌心向上用力一托,一只石鸢从中如同箭矢般飞出。 只见这石鸟甫一造成,便挣脱了桎梏盘旋登上高空,在空中舒展着身上的玉羽;而其玄青色的尖端锋利如明刃,随着它双翼的张开,便有无数根羽翼迸射而出,化为根根长/枪,直直钉入了尸群中。 而后,它便收拢所有的羽翼,如同一只箭矢般又如烈日投出的长/枪般,直直地插向那面屏幕。 “咔!” 屏幕应声而碎,然而迸射出的却不是电子设施的碎片,而是一串串支离破碎的数据。随着数据的不断崩坏,墙壁与荧幕逐渐融化,隐隐约约地露出了背后的房间。 而通向房间的路,也已然被石鸢化作的岩枪尽数消灭。 这是身边的伙伴为她铺就的道路…… ……然而,最后的这一段路,却只有她能够独自走完了。 “去吧,”钟离看向曲月,那双苍金色的双目中混杂着战争时非人的冷酷与对待同伴的温情,“去吧,朋友。记得带上我赠予你的武器,然后去履行我们的「契约」吧。” 「契约」…… 是啊。 要把这个可恶的游戏用力打爆,然后带着所有人一起离开…… ……这是必须要履行的「契约」。 “嗯!”曲月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钟离的眼神因为夺眶而出的泪水而有些模糊。她抬起手背快速地抹了一下,便从钟离身边绕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拼尽所有力量向那个溶解出来的大洞冲去。 愈是靠近,曲月越能感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数据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她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 但她清晰地认识到,就是这些数据构成了这个杀死了无数的空间。 曾经在萨恩展现的屏幕中看到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宁静的状态,好像一切悲伤、焦虑、不安、绝望、愤怒都化为乌有。 那些丧尸挣扎时发出的嘶嚎、尖啸,衣服与肢体摩擦时传来的声音都慢慢消失,只有舞台挂着的如同太阳一般巨大的灯照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在强光的照射下,尘埃在缓缓地流动。 一片片的座位也安和地排布着——是的,不知为何,曲月从这些座位中看出了“安和”。 这间建筑……在向她传递这样的「情绪」。 那道散发着白光的门出现在视野中,几乎唾手可得。曲月猛地擦了一把眼泪,正要笑着回头和钟离挥手告别时,却发现入口开始逐渐融合…… 而在即将封闭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钟离焦急的神情。无数的丧尸晃晃悠悠地再度站立,他似乎一边喊着什么一边往这边跑—— ——可无论发生了什么,入口都已经封闭了。 曲月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勉强通过口型推测一下他的话语: 「别」、「去」…… 「会」…… 会什么呢? 那里不是门吗? 萨恩骗了她吗? 曲月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慌,也让她发现了之前来到这里时情绪的异常。 安和? 她怎么可能会在副本里感到安全? 这里……这里不是终点。 这里是副本的最后一关。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也没有时间让她准备了。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台阶向舞台一阶阶地迈去。 与此同时,她听到她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真的认为你做的是对的吗?」 一阶。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并非偶然……」 两阶。 「这是一项伟大的实验……我是在帮你们。」 三阶。 「你在害人,小姐。你害了所有人。」 四阶。 「这里难道不够幸福吗?」 五阶。 「就算你怎样拼命地攻克副本,进入这个游戏后,等待你的结局也只有一个。」 六阶。 「你逃不掉的。」 七阶。 「我也是。」 八阶。 「进入这里后,注定会成为祂的一部分。有人说,这是伟大的同化。」 九阶。 「有的时候我在想,你们知道这些副本无穷无尽吗?」 「你们知道你们活得越久,越给你们恨的仇人提供更多的食物吗?」 「小姐,我想问你——」 「——在无尽的痛苦中饱受折磨地死去,和在梦里安然地永生……」 「……你会选择哪一个?」 十阶。 「……看来,你也无法理解我。」 「也好,反正你已经——」 「死掉了啊。」 曲月的脚步停了下来。但并非是因为被萨恩蛊惑而犹豫,而是因为她腿部传来的剧痛。 「脚」。 她感觉手部传来一阵灼烧感,无数的鲜血喷洒而出,她的双臂开始变得青白。 「手」。 她的后背好痛,感觉骨头……骨头里……像是钻进了虫子。 胃里……胃里好痛。好饿…… ……为什么…… ……为什么…… …… …… 还差一步……还差…… 她跌倒了。她的手挣扎着伸向门外的亮光—— 然后她看到它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眼」。 “唉,果然还是这样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明明已经是最有可能逃出去的人呢……” “我都把自己的名字借给你了呢。” “——所以,还要再来下一次吗?” ……下一次? 曲月感觉脑中有一根线突然连了起来。 ……原来……原来…… 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他们真的都已经经历过死亡了。 她笑了起来,鲜血大口大口地涌出。 她掏出了那个揉成一团的纸条。 自己多少次看懂了,又多少次忘记了这张纸条呢? 她看见鲜血在上面蔓延…… ……蔓延? 曲月已经涣散的瞳孔动了动。她艰难的用左手抓住失控的右手,用鲜血在上面写下…… 「4th」 「眼」。 她听到那个冰冷的字眼后,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啊…… 她要死了。 又一次…… 但是……哪怕是记忆,是数据,她也不想这么难看的活着,这样攻击自己的同伴。 「脑……」 话音还未落下,剧院中便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闷响。璀璨的光芒缓缓飘逸,声音在空旷的剧院中回转,如同敲响的丧钟。 “啊……” 空间中只有少女的叹息。 “……又一次这样子啊。” 从蒙着一层浓重雨幕的窗子向外望去,窗外只有一片静寂的黑夜。视线中唯一的灯源就是悬挂在马车车檐下随着车轮滚动不断上下颠簸的一盏小灯,雾蒙蒙、不断晃动的光线勾勒着身边人的轮廓。他似乎感知到旁人醒来,微微侧过身,灯光在那双金棕色的瞳孔中不断跳跃着。 曲月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如此的场景。 “……嘶……” 曲月茫然地揉着太阳穴。 “……好疼啊。” 第78章 无尽回廊29 无尽回廊29 头好疼。 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一样。 连带着槽牙也一阵阵钝痛…… ……她这是在哪儿……? ……对, 没错。 刚刚……刚刚她才从上一个副本中逃出来……她和梅如云……和雪雀…… 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什么了? ……金光…… 对。金光。 持着匕首、面容中充斥着病态的疯狂的雪雀已经消失了,马车在浓重的夜幕中不断向前奔跑,偶尔车轮硌到砂石才颠簸一下, 发出“咔楞”的声音。透过车外吊着的夜灯, 勉强能看清身边人的轮廓。 “还好吗?” 那人关切地开口,嗓音醇厚, 带着略微的沙哑。 “你大可以放心, 我的朋友。你没有受到任何外伤。” 曲月垂着头一言不发, 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瞳孔微微缩小。 “……曲月?”那人见她不回答,声音中有了几分疑惑与担忧,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哭了?” ……啊…… 是啊。 为什么……眼泪在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从脸颊双侧流下来? ……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 什么重要的……绝对不能失去、不能忘掉的东西。 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 身边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掌心源源不断的温暖通过发丝向她传递, 曲月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缓缓抬起头, 怔怔地与那双苍金色的双眼对视着。 “……钟离先生?” “嗯, 是我。”钟离静静地凝视着她, “不必担心, 我在你身边。这里已经是另一片空间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对你造成威胁。” “可是……我……雪雀……她……” 曲月有些困惑地环顾着四周。 刚刚雪雀和她说了很奇怪的话……听她的意思,她似乎是以「剥夺」为天赋能力的玩家,能够通过杀死其他人获得他们的能力。她辨认出胡桃是借由自己的能力而来到这里的,所以副本结束后,一直在离开的大门前伏击她。 就在雪雀将匕首刺向她的心口的时候……她好像就陷入了昏迷。 唯一记得的……只是一抹璀璨的金光。 等她醒来过来的时候, 钟离先生就在这里了。 “所以……是钟离先生救了我吗?”曲月怔怔地抬起头。 钟离笑了笑:“算是吧。这也不能怪你……被昔日的同伴转头而伤, 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很艰难的事情。” 他微微侧过身看向远方, 目光似乎透过窗户和浓浓的黑雾看到了更为久远的记忆。 “……我完全不记得了。”曲月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十指喃喃道。 她是因为雪雀的背叛哭泣的吗? ……明明不是…… 她还如此清晰地记得她们的对话,雪雀的语气、神态、微笑,以及她那时的不解、愤怒、失望…… 刚刚醒来时,真的是因为雪雀而流下的泪水吗? “……不管怎么说,钟离先生,谢谢你救了我。”曲月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勉强地朝钟离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在你面前露出这么没用的样子。” 钟离一言不发,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手帕默默递给了她。 “……啊,总之……”曲月擦干净眼泪后认真地看向钟离,“既然我中间缺少了一部分记忆,能不能拜托你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唔……谈到这里,我也有些在意。”钟离沉吟了片刻,“……当时胡堂主确实为你留下了一张「往生牌」,它作为「契约」联络着「此世」与「彼端」。正因为这张牌的存在,我才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曲月有些好奇:“「契约」的力量……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能生效吗?” 钟离颔首:“「契约」本质来说,其实也是「愿望」的一种。虽世界常有「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事,「愿望」原是最为虚无缥缈之物,却也是最能够创造奇迹的存在。「连接梦想与愿望的命运之种」,听说过吗?正是它散发的辉光,能让本无交集的命运交错。” 曲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断了钟离。 不过,能得到这种新奇的答案,也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愿望」喔? 曲月这样开玩笑地想到。 “……书归正题,当时我赶到后,你已经没有意识了。我记得那位女子一击不得后便转身逃去,你告诉我雾气有危险,我便跟着她离开了……” 曲月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听上去好像很正常的展开啊……” 钟离蹙了蹙眉:“……问题正在此处。我确实穿过了那道门,来到了这辆马车上。……但是这之间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 曲月有些懵:“……啊?” 怎么会呢? 钟离先生刚到这里,怎么会存在记忆缺失的情况? 再说,钟离先生那么强…… “被攻击了吗?”她猜测道。 “……印象中没有。”钟离摇了摇头,“依照我的猜测,或许是因为触犯了这个空间的某种「法则」吧。” “「法则」……?” “嗯。”他微微颔首,“之前也说过,这里是一处相当特殊的空间,规则与时间都相当紊乱……” ……之前? “……或许是因为触发了某种「法则」而造成的失忆也说不定。”钟离说完这句话后静静地望着曲月,忽然微微一笑,“朋友,你似乎……” “欸?”曲月抬起头。 钟离摇了摇头:“……不,没什么。总之,虽然这片区域暂时没有危险,但我认为我们还是打起精神比较好。” “嗯,你说得对。”曲月点开系统界面查询,“……唔,看起来我们目前还没有进入副本,应该是两个副本的交界点吧。” 论坛也已经打不开了,看来进入副本后已经禁用了。 “……钟离先生。” 做完这些后,曲月的神情中却充满了茫然。她盯着对面的窗户以及浓重的黑雾,感觉太阳穴上涌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我好像……” “……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钟离蹙了蹙眉,坐直了身子。他忽然伸出手,温和地扶住了曲月的肩膀:“朋友,抬起头来。” 曲月怔怔地望着那双苍金色的双目:“……?” “你也感觉这个空间有哪里不对,是吗?” 曲月垂下了头:“……嗯……但我……” 头好疼,一切都好乱…… “也就是说……” 钟离的语气很严肃。凑近看他的那双灼灼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仿若流金一般璀璨。 “……我们有可能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吗?” “……啊?” 曲月这下彻底懵了。 ……不是第一次到这里? “……等等……钟离先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只是猜测罢了。”钟离坐了回去,抱着臂蹙眉,“正如你所说,醒来的时候,我也感到了某种异样。某种残留的记忆……某种既视感。” 曲月回想起刚来到马车时想要流泪的冲动,情不自禁地默默点了点头:“……我也……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太阳穴很痛,而且……很想哭。” “你认为如果我们没有缺失记忆,这段记忆应该是怎么样的?”钟离沉吟片刻询问道。 “应该是怎么样……”曲月努力地回忆了片刻,“按照我离开教学楼之前看论坛里的信息……应该是不在副本中逗留,尽快通过「门」离开副本后,进入一个被玩家称为「安全区」的地方后,再通过「马车」这样的交通工具来到下一个副本中吧……” “嗯,正是如此。”钟离颔首,“你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遇到任何危险吗?” “应该……不会。” 「安全区」之所以被玩家们冠以「安全」两个字,一定具有能够与副本显著区分开的特征,保证玩家在其中休息的过程绝不受到外物干扰威胁; 至于副本与副本之间连接的通道,既然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副本,那么规则应该只有两个方向:第一,这里是“三不管”区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物也可以攻击;第二,只要遵守一定的规则,这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怎么想都是第二种更可靠…… 倒不是曲月觉得这个副本会好心,只是她总感觉这个游戏把他们拉进来并不是为了一味的杀戮,而是另有意图;否则,当初在第一个副本,就没有必要设置那些规则了。 “绝对安全的要求会是什么呢……”她抿了抿嘴抬起头,“……比如,「要一直待在交通工具中,不能外出」?”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你认为你我二人同时莽撞行事,明知规则也要硬闯出去的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曲月:“……” 一定要她说的话,0%。 绝对不可能。 “所以,那份对你我二人冲击都极大的回忆,必定不是产生在我们明确失去记忆的阶段的。”钟离笃定地说道,“我想……它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未来」。” “……未来?” 钟离颔首:“而且……如果我们真的经历了这一切,并了解这种机制的话,应该会留下什么线索才对……”他抬起头,“曲月,快找找你身上有没有来这里之前没有的东西!” 曲月听了这话忙翻找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被揉成一团的纸条。 展开后,上面用已经干涸的鲜血,赫然写着一小行扭曲的字: 「4th」。 第79章 无尽回廊30 无尽回廊30 「4th」……? ……曲月用手指缓缓地触摸着这行血字, 感觉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钟离观察着曲月的表情,微微蹙眉:“怎么, 没有印象吗?” 曲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有的。” 虽然很轻微, 几乎细不可查, 也没有任何的理论依据可以支撑…… 她抬起头,看向钟离:“……这行字, 应该是我写下来的。” 「4th」与「神的孩子」这个名字重合,给人一种格外诡异荒诞的怪异感。 “……”钟离蹙了蹙眉,接过曲月手中的纸将其翻了个面。 两人一起了背面的文字后,曲月摇了摇头:“我对这些……就没有印象了。” “看上去似乎是密文。”钟离思忖了片刻, 如此评价道。 “密文?” 钟离颔首:“自古以来, 密文并不少见。它们可能被特定的组织、群落利用, 传递一种特殊的、具有暗示意义的信息, 或是互相确认身份。例如在魔神战争时期, 璃月人就有密文以互通战情的习惯;而在旧蒙德, 「风之花」便是人民之间相互联络、共约反抗的密语。” 曲月又将纸条读了一遍, 有些无奈:“那这样的话, 要解读起来难度就很高了呀……” 钟离却摇了摇头:“既然你说这应该是特殊奖励,那么这个空间也应当相应安排解读密文的方法。说到底,想要解读密文,方向也相对固定。” “第一, 是一种拥有独立体系的语言。” “很明显, 这种语言与我们平时使用的一致。可以确认, 密文的解读方向不是这个。” “第二, 需要有特定物品辅助解谜。” 曲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辅助解谜?” 钟离微微一笑:“例如, 在密文内容中只写数字,而实际上在密文传达之前双方就已确定从某一本书中根据数字摘取特定文字进行组合,最后传递信息;或是通过线索暗示方位,并将关键物品藏于暗示位置中。” 曲月:“……”有一种在做稻妻解谜的感觉。 不过确实有这样的例子。凝光就曾经利用钟离所说的前一种方法,借由书《璃月风土志》传达过「愚人众将在黄金屋作乱」的信息。 她摇了摇头:“感觉……也不像是这一类。如果是那样的话,总感觉会更加的……语焉不详一点?”她本来想说“谜语人”来着…… 钟离思忖片刻:“唔……那边是「暗喻」了。” “密文本身是可以的,而且内容好像是在说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但实际上通过某种事物共同具有的共性,通过解读底层暗喻,从而对密文真实内容进行解读。” “不过这种方法太容易引人误会,所以已经不怎么被作为密文而使用了。”钟离微微一笑,“与其说是密文……不如说是「谜题」。” 曲月兴奋地点了点头:“说不定就是这个!或许是真正进入副本后,获得了一些特定信息后沿着这个方向才能解读的线索吧?” “谈到副本……”钟离神色微微一暗,“按照我们刚刚的思路,这行字应当是你上一次轮回结束时留下的信息,对么?” 曲月的神情也僵了僵:“……嗯。” 第四次……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至少是在四周目了。 哪怕是上一个副本,他们也只打了三周目就通关了…… ……这一次难度是要有多高啊? 钟离看她神色不太对,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之,先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吧。我想,既然我这一次来了,前几次轮回我在的可能性也比较高,在触发轮回机制前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应当也像你一样留下了什么线索才是。” 线索…… 曲月把两个兜全都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又在系统界面的背包翻来覆去找了两遍;她甚至扒了扒头发丝,心想说不定上一周目的自己藏东西比较别出心裁呢?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在这期间,钟离一直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当曲月转向他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找到后,他呼出一口气,点头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会是我们当时情况太过于匆忙,没来得及留下什么吗?”曲月提出了疑问。 钟离将手放在膝盖,摇了摇头:“倘若当时需要你留下血字,我必然也会拼死一搏,应当能够留下点什么才对。” 曲月不解:“……那……” 钟离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右移,眼角微微上挑的那抹殷红在黑暗中尤为明显:“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并不是当时我们不想留——或者说,并非是我们当时没有留下,而是「不能留下」。” “不能……留下?” “嗯。”钟离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微微侧脸带着几分询问地望向曲月,“我想要在这张纸上做一些验证工作,可以么?” “啊……当然当然。”曲月往后挪了挪。 只见钟离将食指与中指并拢附在纸面上,随后那纸竟无风也微微颤动了起来。一抹璀璨的金光从他的指尖泄出,曲月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果然如此。”钟离收回手指,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虽然模糊,但可以确认,这张纸上附有独特的空间法则。” “所以……我们或许留下了很多线索,但是只有这张纸能够留下来?”曲月试着开口问道。 钟离的神情看起来也有几分无奈:“……看上去是这样了。” “那这么说,我们缺失的记忆……” “恐怕也是在法则的作用下缺失的。”钟离将纸条交还给曲月,“我似乎比你多保留了一部分的记忆……或许,这并不是巧合。” 曲月接过纸条,小心地摸了摸那道已经干涸的血迹:“……是这个空间有意为之的?” “或许是定量的削减……”钟离垂了垂眼,“譬如说,轮回后有「消除记忆」的力量,但是施加于每一个人身上的力量都是等同的……” 曲月明白了他的意思。钟离再怎么被空间限制、削弱,他也是提瓦特尘世七执政中最为古老的灵魂,对这类灵魂层面上的攻击也会有一定的免疫能力。 所以,他能够保留比曲月更多的记忆,发现了这次副本的不同。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曲月一想到自己要面临一个之前已经至少失败了三次的的副本就觉得头皮发麻。 “随机应变。”钟离一字一顿地回答道,随后宽慰似地笑了笑,“说到底,无论是你们所说的副本还是遍布提瓦特大陆的秘境,它们都不存在纯粹的「无解」。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在它的设计之初,便一定存在着解决方法。” “再者……” 这张一直沉稳从容,甚至偶尔让人认为“太过沉默”的脸上,乍然泄出了几分自信恣意的光彩。 “……我并不认为到第三次,我仍会被推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或许是钟离先生一直以来都能够为人带来安心的感觉,又或许是在这种局面下她真的已经一筹莫展,虽然没有任何的依据,听到钟离这句话后,曲月仍然松了一口气。 马车的速度开始减缓。无论曲月如何犹豫、恐惧、担忧,也必须要面对这个对她来说一切陌生的副本了。 车彻底停下来后,钟离率先下了车。他摘下了车檐上挂着的灯在周围环顾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才为曲月让开了一条路,温和而礼貌地扶着她的手下了车。 虽然周围环境仍旧是一片漆黑,但下了车后,两人的面前确实出现了一条小路。沿着路一直向前走,尽头是一座红顶白墙的建筑,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写着「灼日剧院」四个字。 曲月仰起头望着这座建筑,神情中有几分怔然,不由得喃喃道:“……我认得这座建筑……我来过这里。” 钟离示意她先站在此处不要四处走动,独自提着灯在周围又转了一圈,过了片刻后向曲月点了点头:“周围没有异样,这里应该就是副本入口了。” 见曲月不言语,钟离叹了口气,温和地询问道:“那么,我推开门,可以么?” 曲月咬了咬嘴唇,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钟离先生……”她低声说,“之前……之前已经在这里,整整失败了三次,经历了三次死亡的话……这一次如果也死掉的话,是不是要一直一直这样循环……直到我彻底忘记自己是谁?” 钟离顿了顿,随后俯下身,神情温和地注视着曲月:“刚刚你说,你对这里有印象,对吗?” 曲月没有反应过来:“……是……是这样没错,但好像只是一些既视感,没有办法提供特定的线索……” “并非是线索的事情。” 钟离那双苍金色的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 “此处空间的力量是与「法则」共生的……也就是说,它对记忆抹除这件事的力量应当是「绝对的」,但你却有残留的记忆。” “虽然我也无从得知前几次我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我可以确认,你一定是在秉持着某种「意志」,当其力量达到了极致,才能突破法则的限制。” 那扇门自行向两侧打开,白光逐渐吞没了两人的身躯。曲月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您已触发副本,副本信息传输中……】 【副本信息传输成功。】 【名称】无尽回廊 【序号】GAME2.3 【介绍】欢迎来到灼日剧院,演绎独属于你的人生,然后……活下去吧。 【人数】4/14,实时更新中。 黑暗被白光吞噬,一切的感觉似乎都归于虚无。四处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唯有钟离最后的一句话留在她的耳畔: “……况且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面对死亡了。” 第80章 无尽回廊31 无尽回廊31 「无尽回廊」…… 说到底, 「无尽」真正令人恐惧的地方在哪里呢? 「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 复无无尽……」, 「无尽」即无极, 是没有所谓终点、尽头的地方。永远没有开端、没有结束……支撑人们不断前进的「目标」成为了虚无,在困境中的挣扎就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存在…… 但是, 如果这个时候, 能够有一个人握住你的手, 告诉你「没有关系,我在你身边」的话, 即使明知道这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也难免会升起一丝丝的希望吧? 因为有同伴在身边……因为有同伴的支持, 所以坚信着这里绝对不是完全无解的死局。之前那三个失败的自我,也一定将自己的经验、懊悔与希望, 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 所以, 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啊。 “——失礼了!” 钟离的声音在白光中逐渐变得模糊,但在两人彻底被它吞噬前, 曲月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与自己的手相握。 随后, 她的视线就被一片刺眼的纯白吞没了。 “曲月?……怎么样,状态还好么?” 熟悉的声音将曲月从短暂的晕眩中唤醒。她下意识地踉跄了一下, 所幸被身边人温和细致地扶了一下。 曲月稳住了身形,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身回答道:“嗯……嗯, 没问题的。” 钟离观察着她的神态, 确认她确实没有大碍, 便微微颔首:“好。那么, 保持警惕, 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吧。” 曲月环顾着四周,意识到这次的副本似乎也是以学校为基础存在的——只不过相较于上一个副本的高中封闭式学校,这里似乎更类似大学校园。 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到处都是绿草茵茵的草坪,远远零散坐落着一些建筑,包括体育馆、操场、食堂、教学楼、宿舍楼之类。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体育馆附近,略微向前眺望便能看到剪裁整齐的操场草坪;/再往那边便是类似于食堂的大型建筑,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钟表。由于距离太远,暂时看不清现在的时间。 “似乎是以大学校园为原型建立的副本。”曲月蹙了蹙眉,“这个游戏是跟学校杠上了么,连续两次都是校园……” 再怎么下去,就算是平安返回现实,估计也做不到不留下任何心理阴影吧。 “或许正是因为你们的认知大多由校园生活构成。”钟离那双苍金色的眼睛来回扫视环顾着四周的景色,透露着一丝锐利的光芒,“之前也谈过,我们全体都是以「意识体」的形态存在于这个空间中。也就是说,如果这个空间想要生成足够多的小空间以应对大量涌入的人类,或许就会通过抽取你们的记忆并进行二次组合而提供足量的副本。” 曲月轻轻咬了咬牙。她很不喜欢记忆被窥探的感觉。 “……似乎没有看到人。”曲月蹙了蹙眉。 操场上空无一人……周围的建筑中似乎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嗯,周围也没有玩家。”钟离思忖了片刻抬起头,“一直等在这里的收益也并不高。我有两种提案:第一种,以面前这栋体育馆为分界线,我调查体育馆、宿舍楼、一栋大型及两栋小型教学楼,你去调查操场、食堂以及边界——” “——不行!” 刚刚开口的瞬间,连曲月都被自己吓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潜意识中似乎在抗拒分头行动这件事……” 钟离顿了顿,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或是不信任的表情;与之相反,他相当重视曲月的这句话,甚至还反过来叮嘱曲月道:“不要轻视面对突发事件下意识的行为……说不定这些模糊的感觉,都是过去的你对现在的你的提醒。” 过去的我的……提醒? 那这样说的话,过去的某一次挑战,自己因为和钟离先生分开而发生了危险了吗…… 在此前提下,两人决定首先向食堂边界方向进行调查。 首先可以确认,虽然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且都保持着关闭状态,但是这些建筑也并非已经废弃——相反,它们看起来都完整而崭新,还有横条荧幕反复播放着使用规则和基本功能介绍。 “有任何异常吗?”钟离注视着食堂荧幕上不断滚动的那行红字问道。 曲月摇了摇头:“……没有,不如说实在是太像了。这些功能、使用规则……除了体育馆的功能似乎多了点奇怪的东西,但其他的部分都相当正常。至于建筑场馆关闭……应该是还没有到开放时间的缘故吧。” 他们正站在食堂对面,钟表上的指针清晰地显示着当前时间: 7:45。 钟离微微侧身:“体育馆?” 曲月点头:“对。正常来说体育馆有篮球场足球场羽毛球或者游泳场地都很正常的啦……但是散打格斗闪避一类的,就算有这样的课程也都是直接叫做练习室,通常来说不会这样刻意标注出来的。” 钟离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哦?原来在贵国教育中,「武」并不是重点课程?” 曲月:“……不是的啦。” 再说,璃月根本就没有设置学校吧! “唔……”钟离沉吟片刻,抬起头笑了笑,“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如果这处空间是基于你们的认知常识建立,这座体育馆的设置就过于崇尚武力了,对么?” 曲月愣了一下:“呃……嗯,我觉得可以这么说。” 钟离颔首:“也就是说,这次副本的挑战很有可能与「武力」直接相关。” “嗯……嗯……欸?”曲月怔了怔,见钟离已经迈开腿向边界以及两栋独立小楼走去,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如果是和上次副本一样的话,武力肯定是必须的吧……?” “有这种警惕性是好的。”钟离笑了笑,神色却颇为严肃,“不过,你能保持这份警惕心,一是因为我们清楚这个副本的难度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二是因为……” 他的步伐顿了顿,眺望着边界外浓重的雾气。 “二是因为,无论怎么说,你现在的状态都是刚刚经历完上一个副本、刚刚抵达这里。” “「真正的危险藏于平和的假象之下」……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这都并不是一件不常见的事。例如,花纹艳丽的捕食者会通过美丽的色彩吸引猎物;副本又怎么不会利用平和的假象麻痹玩家,让他们逐渐丧失斗志呢?” “试想一下,如果你并不知道副本的难度和轮回机制,并且刚刚通关了一个副本甚至在一个区域进行了相对安全的休息、与你的同伴进行了交流,到了这里后发现似乎不那么危险,就算心知肚明这里是副本,生命会受到威胁——难免也会被麻痹吧?” 曲月有些发怔。 ……冷静想想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无妨,也不必过于紧张。”似乎注意到曲月紧绷的脸色,钟离微微抿着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才刚刚到这里,一切都只是推测罢了。” 钟离看了看那些浓雾,说里面同样蕴藏着法则的禁制,最好不要靠近;两人继续向前走,看到食堂旁边有一个小型的独立建筑。 “这又是何物?”钟离颇为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嗯……在食堂旁边的建筑有很多吧,比如快递站、超市、宣传点、服务台之类的……”曲月一边回想着自己大学食堂周围的建筑,一边走了过去。 不用说,这座建筑同样没有开门。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钟离俯下身微微眯着狭长的双眼: “里面倒是有几台机器设施。” “我看看?”曲月凑了过来,“……喔!这个嘛,应该就是学校的终端服务机器。大学的话,有一种能够证明个人身份、提供具体信息……总之是类似于通行证的东西,叫做「校园卡」。这个机器就是针对这种身份卡提供办理、充值或者补办服务的。” 钟离思忖片刻:“……类似于「百无禁忌菉」么?” 曲月:“……嗯……嗯……也不全是吧……” 如果百无禁忌菉也有身份认证功能的话,那可能达达利亚本就是被人耍着玩的计划,要变得更加难以实行了…… “身份认证……”钟离微微眯起眼睛,“……有点意思。” 路过教学楼前的绿化带时,曲月感觉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那片树丛。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多半会认为自己是紧张过度、疑神疑鬼……但自从钟离说那些奇怪的感觉也有可能是之前轮回的自己留下的警示,只是犹豫了片刻,曲月便叫住了钟离,说明了情况。 钟离果然没有忽视她的感知,主动向绿化带走去:“这里么?” “嗯……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异常……”曲月有些不好意思。 钟离摇了摇头:“还是再检查一下为好。” “啊……可是——哎!”曲月正想俯下身掩饰一下尴尬,却感觉指尖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把这块异物举起来,发现是一块菱形的水晶。 曲月一脸疑惑:“这是什么?谁掉在这里的吗?” 钟离接过水晶,神色一变:“……这不是普通的水晶。” “这上面……有与这个副本——这片空间同源的法则力量。” 第81章 无尽回廊32 无尽回廊32 ……「法则」的力量? 曲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钟离则蹙了蹙眉,低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扬了扬头, 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另一边走。 “……怎么了?”曲月有些紧张地一边跟在钟离后面一边问道。 钟离摇了摇头:“……此物非比寻常,此地也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一处僻静的地方。” 曲月有些不解:“……可是现在学校哪里都没有人啊?” 钟离顿了顿, 开口道:“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根据我们一路走来的建筑, 上面的标识语都提到了白日八点这个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不可贸然行事。” 曲月上一个副本被时间折磨得不轻,一听钟离说特殊的时间点可能会产生特殊的变化便不再问了, 思忖了片刻建议道:“就近的话……要不然就去体育馆背面, 那片树林?” 钟离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也好。” 两人不再犹豫,直接从教学楼旁边最近的路径直穿过, 一路跑到了体育馆背面。曲月突然意识到, 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那是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她想到。 不远处又是一片浓雾, 两人知道那便又是边界了, 便在前面止住了步伐站定。 “钟离先生,蕴藏法则的力量是什么意思?”喘匀了气后, 曲月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之前和提到过,我们身上产生的诸多变化很有可能便是这片空间内有的法则。包括对于我的力量限制、对我们的记忆削弱……都是如此。” 钟离顿了顿, 看上手中晶体的表情颇为严肃:“……然后法则虽无处不在, 却同样是最难捕捉的东西。此物与那种力量出于同源,乃是法则的结晶凝华……也就是说,只要掌握了使用它的方法, 在一定程度上, 便能获得法则的力量。” “……那钟离先生你身上的限制也会被解除吗?” 曲月几乎按耐不住语气中的惊喜。 如果钟离先生能恢复到全盛时期, 这个副本……啊不, 整个该死的游戏说不定都能被钟离先生砸下来的一个天星直接砸烂吧? 钟离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感知并不明确……但这似乎并不是你所说的‘游戏’的法则, 而仅仅是此处空间——或者说, 副本的力量,恐怕还无法突破那么多层限制。” 看着曲月有些失望的表情,钟离却微微一笑:“……不过,倘若能找到使用方法的话,他事暂且不提,你我二人丢失的记忆总还是能找回来的,这将大大增加我们的胜算。” 他苍金色的双目流露出鼓励的神情,拍了拍曲月的肩膀:“做得很好,值得赞赏。” 曲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原本想试试能不能放进系统背包里,以保证妥善保管。只可惜每次尝试,系统都会弹出一条【不可交互的物体】,钟离便以岩元素造了条素链,将晶石穿过,做成了一条造型古朴的项链,递给了曲月。 曲月有些犹豫:“钟离先生,还是你来保管……” 钟离却意外的坚持:“这晶石原就是你发现的。那片树丛打远处看绝对看不出异常,许是你与此物结了前缘,才能寻到。如此看来,你能存着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曲月接过项链挂在脖子上时,钟离眉头一蹙:“……有人来了。” 曲月一听这话便同样警戒起来,开启了聆听效果的双耳在略带一丝凉意的晨风中微微颤了颤。 “嗯……似乎是两个人,穿着很相似的衣服。”曲月判断道。 钟离问:“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么?” 曲月点点头:“可以。” 但把视角拉远后,曲月却惊愕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很多学生。 甚至有点……太多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从宿舍楼中走出,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面对死亡副本的恐惧与焦虑。有朋友三三两两商量去食堂吃什么的,有各自打开眼前那个亮起来的小小的虚拟屏幕,在上面指指点点,偶尔还笑上一两声的…… 如果这是在任何一个大学校园,都是人们见怪不怪的场景; ——可这是副本。 已经死去了十个人……他们已经整整失败了整整三次的副本啊。 ……等等。 如果加上她也只剩下了四个玩家…… ……那这些人,是谁? 身体已经无意识地微微下俯,曲月的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外套带上。 “……「旧影」。” 钟离蹙着眉,低声说道。 “……?”曲月微微直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钟离。 “过去的记忆、影像……就像提瓦特大陆中,「地脉」储存着世间一切的记忆一样,如果没有错的话,这里应该应该也有类似的特殊情况。” 钟离带着曲月往树后藏了藏。穿着相似衣服的两个人绕了一圈,似乎说了什么话,便一同打着哈欠调头往食堂的方向走去了。 曲月看着他们两人确实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所以说……他们不是怪物?”曲月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握住了那颗晶石。 “……不仅如此。”钟离沉吟了片刻,“如果与「地脉」同理的话……” “他们就是过去的的确确存在过的人。” 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个距离曲月也无法听清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只能简单描述了一下他们的神态。 “……如此也好。”钟离顿了顿,“曲月,我们先模仿他们的神态,走到其中打探消息,如何?” 曲月点了点头,又仔细和钟离核对了一下那些人的神态举止。最后,两人还确认了路线——绕着树林走到宿舍楼,经过体育馆正面、教学楼,走到食堂。 “如此甚好,”钟离对此评价道,“街坊酒肆,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两人走在人群中,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会互相说两句天气不错、有点饿一类无关紧要的话。 经过教学楼绿化带的时候,曲月悄悄地向那里瞥了一眼—— ——然后,她便与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对视了。 这双眼睛来自一个面容精致如洋娃娃的双马尾女孩。她背着一个双肩背书包,踩着一双颇具光泽的皮鞋,静静地站在原地,面色冷淡地看着来往的学生路人。 曲月看到她的一瞬间,心中便升起了一丝怪异的寒意,甚至下意识地又想去抓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所幸她忍住了这颇为不理性的冲动,那个双马尾女生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女孩冷淡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便又挪开了。 等他们彻底离开教学楼,看到食堂的时候,曲月才微微松了口气。 “刚刚那是……”她压低声音,努力保持着正常的面色。 “应该是有关的人。”钟离直视前方,轻微的声飘入了她的耳畔,“无妨,后续调查过程中对此人提高警惕就好。” 曲月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也知道这场合不是谈论这类事宜的好地方,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在食堂装作无事般观察一番后,两人确定食堂是免费的,只不过每个人取完餐、进入用餐区前,都需要在一个托盘上放上自己所取饭菜,调出那个虚拟界面或是直接刷卡。 学着同样的手势,曲月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也同样跳出了一个全新的系统界面。 与玩家自带系统不同,这版系统除了一些用于生成电子卡片的个人信息外,其他几乎都是用于社交的功能;此外,格外令人注意的是,这个系统是有“管理员”的存在的。 “……萨……恩?”曲月念着这个颇有西洋味道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了刚刚看到的那个面容精致、冷若冰霜的双马尾女孩。 会是她吗? 钟离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低声说道:“……有可能。当时她站在那里,就算这块晶石不属于她,也有很大可能和她又某种紧密的联系。” “不过,这取决于「管理员」到底拥有多少权力。如果她只是幕后黑手送上台前的棋子,那么她就有可能是「萨恩」;但倘若「管理员」真的拥有管理整个空间的权能,那么她一定不是。” 曲月追问为什么。 钟离笑了笑:“因为,晶石中蕴含的「法则」,是被削弱后的,还远远不足以掌控整个副本空间。” 食堂的饭餐有西式也有中式,两人随意拿了些(当然,钟离先生认认真真把每一种都看了一遍,并且皱了不下四次眉),便打开虚拟屏幕刷了电子卡,坐到了位置上。 周围的学生有的只是默默地一边吃着饭,一边刷着屏幕上的信息;而有的,则遂了两人的心意,开始谈论了起来。 从他们的对话中,两人学到了「个人终端」、「预约」之类的新名词,也意识到这些人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学生。 为了攻略「无尽回廊」——两人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词。 ……所有人曾经都是玩家。 他们也曾像曲月一样来到这里,发现这里为想要挑战回廊的人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水,以及练习的场地,甚至还有学习新知识的课堂。 然而…… ……所有人都死去了。 就在曲月陷入一种哀恸的沉默时,她听到周围几个人兴奋地压低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 “「失踪案」,又发生了!” 第82章 无尽回廊33 无尽回廊33 曲月尽量装作不经意地偏了偏头, 发现说话的是旁边围着坐了一桌的四个女生。她们把头凑在一起,面前亮着几个被称之为「个人终端」的虚拟荧幕。 “……啊,听说了听说了。好像是个男的是吧?”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感兴趣地低声问道。 “你们都从哪儿知道的?群里发了吗?” “……哎呀,那个群里能发这种信息吗……是有人从监察会的通知群里转过来的。” “拜托……怎么就不能了。”一个短头发、脸上长着几颗雀斑的女孩子露出了有些无语的神情, “我一直就想问了, 他们秩序组是什么人啊, 敢这么封锁消息?又不是现实生活中的警/察, 只是他们组织大而已,什么时候这种要命的消息都开始封锁了?” “问题在于, ”开始这个话题的女生扎着个丸子头, 抱着肩,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满, “看现在爆出来的消息,这起失踪案完全不是个例啊!这两三个月陆陆续续发生了好几次,全都被他们给压下来了!要不是这件事爆出来呀, 还得不定要被他们瞒到什么时候呢!” “不会是有怪物出现了吧?”披着长发的女孩声音有些颤抖,“好几起……而且监察会那么多人, 他们的会长……苏晓, 苏晓那么强,几个月下来都没查出来真凶,应该不是人为的吧……?” “如果有怪物出现的话, 监察会不会瞒着我们的。”高马尾笃定地说道,“再怎么说,怪物出现对整个学院的人的生命都有危险,他们肯定不敢的啊。” 短发雀斑女孩声音有些嘲讽:“不会?我看他们胆子大得很呢!之前他们和秩序组打起来, 能是为了那么几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异类」吗?我看呀, 多半也是为了转移群众的注意力罢了。” “「异类」?弱不禁风?”丸子头笑了一声, “得了吧,他们跟你说一句话你估计人就没咯。” “真有那么可怕?”长发女动了动嘴唇。 丸子头耸了耸肩:“不是都说了吗,那群人形怪主要的攻击方法就是精神攻击。我们进这个该死的破游戏,都是意识被拉进来;能直接用精神攻击对意识造成伤害,跟直接致死有什么区别。” 她眯了眯眼睛:“所以呀,还是不要太大意比较好哦。” 高马尾一拍桌子:“你说我说大话?我看是你根本没见过「异类」,靠着你那几个不知道多少手的小道消息天天喋喋不休吧!” 丸子头歪了歪身子:“那这么说,你见过「异类」咯?” 短发雀斑女孩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声“完了”。 高马尾乐了:“对啊,我见过啊。” 长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丸子头的眼睛也瞪大了几分。 “当时我去检查的时候,旁边坐着的人就是「异类」嘛,后来就被苏晓带走,过两天在广场上公开处刑了。”高马尾耸了耸肩。 长发女声音都抖了:“……你……你不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高马尾话锋一转,“不过啊,说实话……这种人形怪拟真程度还真的挺高呢。它们也有个人终端,信息界面什么的都有,也就是年级跟我们不太一样。” 众人追问和那个「异类」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话,但高马尾说当时她也就和它共处了大约五分钟,简单交换了个姓名,她就被叫走了。 几人便又讨论起失踪案来。 根据消息,这一次失踪的男性是「歌舞社」的成员之一,平时也很喜欢社交。他失踪的地点在体育馆,据说当时他正在参加一门课程,中途他的朋友A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晚上筹备要办的草地音乐节有一个环节除了问题。 这名男性随即便回复A说“没有问题,我现在就过来”。因为A告诉他也在体育馆,两人就约定在体育馆楼下见面。 然而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A等了快一刻钟也没有等到他,就根据他之前说自己练习室所在的楼层去找。 然而,走廊中空无一人—— ——只有墙壁上缓缓流下的大片血迹。 监察会随后赶到,随行的拥有医学经验的人判断现场看上去像是被咬合力极强的怪物撕咬造成的血迹喷溅而成。 事情陷入了某种矛盾——并不是这个可怜的学生是否还存活(事实上,虽然每个人都按照爆出信息的名称将其称之为「失踪案」,但就算根据模糊的描述,大多数人也对「受害者已经成为了死者」这一概念产生了心照不宣的认同),而是在于他到底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第一种猜测,是他被带离了现场。当然,这种猜测很快就被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虽然血溅得到处都是,地面上也有一段拖行的血迹,但痕迹并没有向走廊两边延伸,而是从教室门口向两边延展出大约两三米的样子,人不可能被带走了。 第二种,则是有人猜测这个人可能是直接被吞下去了。既然医生说怪物有相当强的咬合能力溅出来了那么多血,那么直接把人吃下去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问题在于,那只怪物又是怎样离开的呢? 受害者不可能没有挣扎,凶手完全没有被在斗争过程中溅出来的大片血迹沾染到身体的可能性基本为零。那么,为什么只有那么几米的空间有血迹,其他两边的走廊都如此干净呢? 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这是超自然现象,一向被学生视为安全的避风港的学院出现了异常。 这个消息如同野火一般在人群中疯狂地传递,以至于当曲月和钟离往外走的时候才发现两人听到的这段对话并非是因为他们幸运,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聊这件事情。 “……钟离先生,你认为这起失踪案和副本攻略有关系吗?”曲月压低声音问道。 钟离以轻微的幅度颔首:“根据那些人的对话,失踪案明显是超出预期,而且并非一次性偶然的突发事件……副本中应该是产生什么异变了。” 曲月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熟悉的不安情绪。她伸出手,轻轻地攥了攥颈间挂着的晶石。 “我们先去把信息改一下。”钟离抬眼扫了扫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与那些「旧影」存在着细微的区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时候一些细微的细节才是最为关键的。” “我们现在是第二学年第二学期。”曲月犹豫了一下,“这么说,他们都是统一的?” “我刚刚看了一眼。”钟离顿了顿,“虽然不甚清晰……但「旧影」的个人信息,似乎是第四学年第二学期。” 观察到曲月的神情有些不对,钟离询问道:“怎么,有什么头绪吗?” 曲月犹豫了片刻,低声解释道:“我们那里的大学基本上都是以四学年制为主,每个学年有两个学期,所以一共是八个学期。” “我们现在……是在第四个学期。” 钟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与我们的轮回次数有关?” 曲月有些不好意思:“……仅仅是个人猜测,我也觉得有点扯……” 「4th」…… 这是不知道哪一次她,拼尽全力才为未来的自己留下的信息。 这件事让曲月对一路上看到的「4」都格外敏感。 “……不。”钟离摇了摇头,“我认为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这也恰恰证明,我们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们的行为也确实在副本中留下了痕迹。” 他们走到一棵树的背阴处,各自调出了两人的个人终端。 钟离的指尖散发着点点淡淡的金光,曲月看见他将手指按在界面上微微划了划。 个人信息中的年级部分在钟离的指尖划动下,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果然,这部分信息是可以更改的。” 钟离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示意曲月将那块晶石取出来。 “放在「年级」这一栏上。”钟离的声音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来,试一试。” 曲月也知道拥有这块晶石或许就能够拥有一部分副本管理的权能,但真正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她取出晶石,轻轻地将光滑的那一面贴在了信息栏上。 随后,她看见虚拟屏幕界面更加剧烈地颤动了起来。那一行字连同背后的一小块屏幕都被短暂地分解为了一串串数据符号。曲月尝试着用手指点了点原本有年级信息的部分,面前便浮现出了一块机械键盘。 「第四学年」…… 随着她在键盘上的敲击,原本支离破碎的数据串开始再度融合,组成了一个个汉字。 而这一次,她的年级变成了「第四学年,第二学期」。 “果然如此……”钟离抱臂微微叹了口气,“就算是如此苛刻的轮回条件,轮回的次数也是有限制的。” “八次……” “八次之后,生者就会变为逝者,被空间记录为「旧影」。” 现在……是第四次。 曲月咬了咬牙,使用同样的方法将钟离的信息也更改好后,抬起头看向钟离:“那我们……” “我们,”钟离的声音温和却又坚定,“加入监察会。” 第83章 无尽回廊34 无尽回廊34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便也听说了, 监察会和秩序组是整个学院中最大的两个组织。 其中,秩序组非常的神秘, 似乎直接与掌管整个学院的ai「萨恩」直接产生联系, 负责维护学院中的秩序。虽然那栋专属于秩序组的大楼几乎无法进入,但秩序组的成员并不难在学院中见到。 比如说,经常有人会在食堂里看见他们从终端平台上收集、记录数据, 问起来就说,是为了确认学生的喜好,避免浪费……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硬要说的话,秩序组的成员就像是公务员一样, 协助「萨恩」维系学院的秩序。 而与直接和「萨恩」对接、高层行踪相当神秘的秩序组比, 发源于玩家、并坚持服务对象是玩家的监察会就更加耳熟能详。 他们活跃于人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与秩序组所做的偏向维护后勤工作相比,监察会的工作似乎更类似于「保安」。监察会最初成立时提出的宗旨,其实就是保证学生能够在学院设下的规则内安全地生活, 并且许诺加入组织的成员共享知识、共同推进攻略进度。 而他们的会长——掌握着强大天赋能力的苏晓,更是频频出现在群众的视线中。监察会宣传「异类」是学生安全的死敌, 并且将「异类」的抓捕工作视为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每当监察会抓到「异类」后, 就会通过个人终端宣布处决消息,由会长苏晓直接在食堂前面的广场公开处决。长久以来,人们对监察会越来越信任,平时苏晓发布信息要求学生们帮助寻找提供「异类」的信息,大多数人也会出动帮忙一起寻找。 而目前为止, 既然曲月、钟离二人都认同这段时间连续发生的「失踪案」是攻略副本的重点, 那么负责解决安全问题的监察会, 或许就能够成为新的突破点。 “……问题是, 该怎么加入监察会呢?”曲月摇了摇头,面色有些为难。 虽然说比起封闭所有进入渠道的秩序组而言,公开招募报名渠道的监察会似乎进入门槛稍微低一些,但毕竟也是学院中最大的两个组织之一,想要以监察会最忌惮的「异类」的身份混进监察会,似乎危险系数太过大了些。 “自然,莽撞行事并不是我的作风。”钟离颔首,“这只不过是阶段性目标罢了。你应该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吧,这里的生活太过安逸、安全,人们在这里生活久了,难免会生出「啊,干脆一直安全地住在这里也不错」的想法。” “嗯……虽然乍一看,在一个死亡游戏里的副本中生出了定居的想法未免有些离谱。”曲月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这个副本满足了人最基本的饮食、安全、住宿之类的需求后,还设置了许许多多真正的「人」,满足了更上层的社交、社会需求……长久在这里住下去,怪不得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有了目标后,我们接下里的行动也会围绕目标展开。”钟离微微一笑,“如此一来,一是能够更有目的性地做事,二来,也能够稍微抵挡一下「安逸」的磨损。” 利用神秘的晶石更改了年级信息,起码这一层是不会暴露两人的身份了。但这还不够,要想安全通过监察会的核查,还要了解更多方面的细节才行。 拿着外带的三明治,两人坐在安静的草坪上看着操场中正踢着足球的学生,曲月咬了一口混杂着浓重芝士香味的培根卷:“最近也没打听到什么监察会的内部消息,或者是我们与「旧影」之间的区别啊……” 他们这几天基本上每天都去食堂用餐,除了想要私人空间讨论事情之外,都尽量去像第一天那样打探消息。 不过,那样的好运却再也没有光顾他们——虽然大家仍在谈论「失踪案」的事情、指责监察会隐瞒信息,但由于苏晓及时出面道歉并公布了尽可能多的信息,并肯定了监察会确实是因为离奇的现场而获得不到更多的信息才暂时隐瞒下来,大多数的人们现在的关注点已经转向「解谜」了。 一夜之间人人似乎都成为了侦探,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几起失踪案的信息。什么「巨大的怪物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学校,拥有异次元口袋」啦,「空间裂缝,怪物从缝隙中探出头来一口咬住死者,溅出大量鲜血然后拖回去」啦,都出来了。 最后竟然是钟离,在两人私下的讨论后以温和沉稳的形象提出了「不同空间交互发生作用」的可能性,引起了一桌人的兴趣,几个人友善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并且把他们两个人拉进了一个「失踪案探案组」(当然,是私人性质的)的群聊,因为「异类」身份过于谨慎的两人才终于与外界的人发生联系,获得了监察会公布的信息。 信息显示,最开始的那一起失踪案是在三个半月前发生的,是一名监察会内部成员。 监察会至今都不能确认这起失踪案是否能与后面明显有攻击痕迹、性质恶劣的失踪案有联系,因为人们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失踪现场,只知道他当时接到了巡逻教学楼图书馆的任务,但是负责对接的人发了信息又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来他的回信,再联络时发现这个人早就不见踪影。 之后又有几起,其中有四名是监察会内部成员,分别在体育馆、教学楼、监察会大楼中消失了——人们都说,或许正是这只不明的怪物打破了监察会对加入成员「只要加入监察会就可以住进大楼,这里是萨恩对监察会的奖励,在这里绝对安全」的承诺,所以监察会才彻底急了眼,把消息散布给了群众,希望能够尽快解决问题。 除了监察会内部成员外,基数更多的普通学生在案的失踪案却只有两起。 这是因为学院中的生活方式比较多样,你可以加入社团、参加派对和这里的同学社交,也可以选择独自一人吃饭、学习、入睡,图书馆的书籍和电子信息、教学楼的课堂之类的资源足够让人活得很好,所以,相当一部分人都是「独行侠」,就算是失踪了也不一定能被发现。 而目前为止的这两起能够提供的信息也非常有限。其中一名就是那位被攻击了的「歌舞社」成员,另一位则是一对情侣,其中的男方在和女友说「我去食堂帮你买顿饭吧」,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女友恰巧和监察会的一名成员是好友,这才把事情报备上,列为失踪。 至于这件事爆发之后会不会又有新的失踪案被报告,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目前为止,「异类攻击」仍然是最热门的答案呢。”曲月总结道。 钟离选择了一款造型颇为考究的甜品,正细细品味着其中香甜醇厚的炼乳:“嗯,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目前为止,真正侵入到日常生活并为「旧影」带来威胁的,确实也只有我们这些「异类」没错。” “果然还是很在意食堂里那个女生说的话啊。她说她见过「异类」……她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呢?”曲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信息源还是太少了。”钟离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又拿出了一张新的纸巾递给了曲月,“除了加入的那个小组外,我们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和那些完全独自生活的玩家没什么两样。” 曲月点点头:“虽然是这样没错啦……但是总不能硬生生过去用力拍一下他们的肩膀,然后说「嘿,我们认识一下怎么样」……怎么想都很可疑吧?” 曲真社恐月表示开始一段新的社交关系真的很难…… 似乎是被曲月的表情逗笑了,钟离微微笑了笑:“想要融入他们的生活,首先自己不能将自己定义为「异类」。试想一下,如果这里只是普通的大学校园,而你需要进入一段新的社交关系,你会怎么做?” 曲月:“……”我选择不开启新的社交关系。 曲月:“可能先和同宿舍的人认识,然后再和班级里的人熟悉被。” 钟离:“嗯,之后呢?” 曲月:“……”没有之后了…… 钟离笑了笑:“本质来说,社交关系还是需要基于共同的集体、组织形成的。这里没有宿舍、班级,也就不存在天然形成的组织了。” 曲月欲言又止:“可监察会……” “那确实是我们的目标,”钟离折好包装袋抬起头看向曲月,神情正经而严肃,“但监察会只是「最大的」组织而已。” “钟离先生,你的意思是……” 曲月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在那个下午,她就被钟离带到了「歌舞社」的门前,和那个社员尴尬地面对面对视着。 社员:“……所以,你们想要加入歌舞社?” 钟离:“嗯。之前的生活对我来说太过平淡了,我有些厌倦只有书本、课堂、入眠、用餐这样的枯燥单调的生活了。” 曲月:“……” 社员:“……好吧,那你擅长什么?” 钟离笑了笑:“唱歌,舞蹈。” 社员:“……” 曲月:“……” 钟离蹙了蹙眉:“怎么了?贵社名为「歌舞社」,我想我个人条件应该与贵社较为契合。” 社员:“嗯……嗯……” 曲月:“……” 完了……虽然本来就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真正来到这里之前,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强烈的「璃月可爱唱跳偶像岩神一枚哦」的违和感啊……! 第84章 无尽回廊35 无尽回廊35 钟离先生的口才文采虽均是不错, 但由于自己的长相和某种「老父亲」的气质最后惜败于对方饱含质疑的犀利眼神之下,最后还是曲月出面解释,好说歹说才让这名成员认同两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行吧, 你们俩填一下这个申请表, 选一选自己想要加入的部门。”负责人——一个鼻尖和两颊都稀稀疏疏长着一些雀斑的短发男生——有些不耐地递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张申请表, “最近想进来的人比较多,后续有个面试审核,你们加这个群,我们会通知你们。” 曲月一听还有点惊讶——这个副本中的学院生态还真是神奇, 不仅有了后勤部门(其实曲月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组织有点像学生会)和保安部以及学生社团, 想加入部门居然还有面试这个环节。 负责人一边整理打印表,一边不轻不重地说道:“最近不是出了那个糟心事么, 一堆闲的没事干想帮监察会破案来昭示自己有多么的聪明睿智的人跟没头苍蝇一样找线索——实在找不到了, 竟然无聊到想要加入这个社团,来找那种莫须有的线索。” 曲月一听这话便明白负责人为什么对他们两人那个态度了, 连忙开口道:“我们不是因为那个事情来的……” 负责人:“哦哦哦, 是是是。” 曲月:“……”完全是不信的语气嘛。 这时, 站在一旁的钟离却微微一笑,开口道:“您所言甚是,贵社因此事阴差阳错竟也是大出风头, 包括我们二人,实际上也是借由此事才得以了解到贵社。风头大时人群鱼贯而入, 难免鱼龙混杂, 这样的政策不可谓不英明。” 负责人打量了他一眼:“哦?” 钟离:“我们二人其实也是因为歌舞类爱好的契机才认识的, 之前每天只是想着如何攻略副本、活下去, 却越熬越像两具行尸走肉。这件事也算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别说这样每天无聊又担惊受怕地活着尚且虽是可能遭遇不测,就算彼时真能够准备好后侥幸逃脱,灵魂已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负责人看向钟离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些:“「灵魂已死」……嗯,想不到你们还真是想来参加活动的。行吧,那是我之前误会你们俩了,以为你们也跟那群人一样,刚进来就拽着成员问东问西——等我们问他们有什么兴趣、可以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倒是一问三不知了。” 曲月:“……”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小小的心虚呢…… 负责人此时的脸色已经很缓和了,在申请表上写了几行字后抬起头问两人:“我们社团其实就是想搞一些活动,让大家平时的生活也有点色彩。毕竟所有人都要活在这里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难道就那么一天天硬撑着吗?” “社团里有舞蹈部、歌唱部、策划部、美术部、文案部、后勤组织部、技术部,你们都选一个?” 钟离:“舞蹈和——” 曲月赶紧一边拉住钟离,冲着负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他是文案部的,文案部。” 如果让钟离先生去策划部的话,估计活动经费一次活动就能全部被花光了,社团还要不停地帮他贴钱; 至于后勤组织部、技术部这些一听就很宅的部门,估计进去了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至于美术部…… ……想起若陀龙王,曲月认为要不还是算了吧。 负责人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哦,文案部。我就说呢,文案部。” 曲月:“……”文案部到底是存在着什么样的刻板印象啊! 既然知道两人并非“意图不轨”,负责人也就没有卡他们了。曲月进了策划部,钟离去了文案部—— 结果,两人刚进去还没做好准备呢,两人就被告知这个热情洋溢的社团打算办一个大型的草地音乐节,借此鼓舞学院中一片低靡的氛围。 草地音乐节如期而至。没有下雨、没有刮风,搭建起来的舞台上闪烁着霓虹灯,一切看上去都那样完美。 负责道具的同学说,多亏了秩序组突然出手相助——似乎又是AI「萨恩」的旨意,它提出要「奖励主动为学院承办大型活动」的同学。提交了规划图后众人按照规则回寝休息,第二天这座舞台就拔地而起,静静地等在原地了。 “……看来秩序组那些神出鬼没的家伙还有那个AI,偶尔也会干点好事的嘛。” 周围的工作人员窸窸窣窣地讨论道。 曲月听了这句话后,不由得苦笑一声。 明明自己是被副本困在这里,生命都掌握在那个神秘的AI手中,如今却因为人家随手给的一点点甜头就觉得对方干了好事心中颇为感动,这算不算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某种变种症状呢? 钟离一言不发地站在她的身边,只是静静地为她披上了一件大衣。 “……我有不好的预感。”曲月轻轻握住颈间的晶石。 尽管他们已经近乎完美地融入了「旧影」,但那块只属于存活玩家的系统界面却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们两人真正的身份。 而就在今天晚上之前,实时更新的人数变成了3/14。 除了她以外……整个副本存活得只有两个人了。 钟离的外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衣尾的片片龙鳞在夜色中隐隐发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曲月笑了:“现在我可听不得什么大道理啊。” 钟离神情微凛:“那么,就作为见证者,尽力挽回和抓住我们能够抓住的一切吧。” “……正式宣布,灼日学院第一届草地狂欢音乐节,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一声惨烈的尖叫忽然贯彻了整个校园。 时间回到几天前。正式宣布草地狂欢音乐节启动后各个部门也开始了运转。在策划组会议后,张倩倩和曲月一同去食堂用餐。 一开始曲月对接触张倩倩这件事有些紧张——毕竟这段关系开始的缘由是在一次聊天中,有人无意间说张倩倩应该不了解某件事,因为她是前不久才刚来的。 和钟离商量后,曲月决定以张倩倩作为突破口,了解一下她是如何光明长大地成为「新人」的。 不过万幸的是,与曲月担忧的设想不同,张倩倩是相当温和友善的一个人。面对曲月的示好她并没有怀疑,两人在交流了几次共同爱好后便形成了初步的友谊——一起去吃饭。 今天两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刚刚会议计划策办的大型草地音乐节的事情。 曲月一边下楼梯,一边侧过身看向张倩倩,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道:“印象里,学院中没有办过这么大型的活动呢。” 张倩倩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嗯,虽然我也没来这里多久,但听大家的意思好像是这样呢。” 曲月舔了舔嘴唇:“我总感觉有些危险……” 张倩倩:“嗯?” 曲月斟酌着用词:“虽然我知道这个音乐节举办的本心就是让大家放松身心……但不管怎么说,监察会还没有抓到凶手,贸然就这样大型聚集,会不会有些危险……?” 张倩倩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嗯……我其实也想过,但这么超大型的活动,组长他们一定和监察会、秩序组报备过了。既然监察会那边都没有阻止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说罢,她抬起了头:“曲月,你认为……你认为凶手会是谁呢?” 曲月愣了愣,思忖片刻后有些犹豫地说:“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异类」吧。” 张倩倩看着曲月,静静地笑了笑:“我认为并非如此。” 曲月微微一怔:“啊……” 张倩倩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忧愁的神色:“你也是知道的……我来这里并不久。到我来的时候,学院中已经对「异类」有相当程度上的警惕了。” 曲月不忘填补人设:“我还真不太了解之前的事。说实话,虽然知道监察会大肆抓捕「异类」的事情,但那段时间我们基本上每天就自己吃饭读书娱乐学习之类的,也没太和别人交流……” 张倩倩温和地笑了笑:“嗯,也怪不得呢。那个时候监察会就已经对「异类」做出了更多严格的管控政策,要求做到「防患于未然」。它们经常伪装成普通的、刚到这里一无所知的玩家——而且事实证明,它们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基于这种特性,监察会发现新人后,就会统一带我们进入那栋独属于他们的大楼中,进行一些考核。” “我当然也去过……” 曲月抿了抿嘴,努力做出正常自然的神情:“难道说,你遇到了「异类」?” 张倩倩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啦,哪里有那么多怪物。……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不仅遇到了「异类」,还……和它成为了朋友。” 曲月舔了舔嘴唇,意识到这或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意识到张倩倩正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自己后,她赶紧做出了洗耳恭听的认真姿态。 张倩倩环顾左右,压低声音:“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太过于奇怪了。” “我朋友认为……” “监察会,在利用「异类」。” 第85章 无尽回廊36 无尽回廊36 “「利用」?” 曲月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这疑惑倒不是装出来的——她自己身为一个「异类」, 也想不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利用的东西。 “嗯。”张倩倩低下头,抿了抿嘴,“虽然……虽然我没有直接和「异类」接触过, 但我那位朋友不会说谎的。她和我一样, 在进入学院之后接受了监察会的检查……只不过,那天同一批去的有「异类」。” “而那名「异类」……是她曾经的恋人。” “我朋友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对面那个人是「异类」, 而是沉浸在相逢的激动中……”张倩倩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直到她出来后接受了监察会的进一步检查, 一直询问下才被告知原来身边的恋人……是「异类」。” 据那个女孩子——暂且称为「A」。根据A所说,身边的「异类」看不出任何异样。长相、声音、思维乃至经历, 都与她曾经的恋人一模一样。 他们曾经是一对校园情侣,而张倩倩则是A的室友。如同所有人一样,他们在那场变故后被拉入了游戏, 就算是室友都被打乱分散到了各个地方,更别提这对身处不同宿舍楼的情侣了。两人生死两茫茫, 再见面自然是激动万分,连忙用个人终端加上了好友。 个人终端的社交功能非常强大完备,基本上只要搜索姓名就能查询到对方账号并添加好友。两人试着发送了一条信息, 终于明白是再度相逢了,便抱着对方哭了起来。 但是当两人牵着手互相交流这段时间的经历的时候, 却发现两人存在着细微的差别。比如,恋人的信息是第一学年、第二学期, 而她的信息则是第四学年、第二学期;恋人能够清晰地说出来每一次的经历,而她回想起来却觉得记忆有些模糊。 尤其是恋人描述的如同天堂一般的「安全区」, 她没有任何印象。在她的记忆中, 通过了第一个副本后, 她直接进入了这个副本。当时心真的好累,好在进来后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危险系数很高的地方,甚至还有自发形成、相对完善的玩家组织,来到这里之后还与自己的恋人重逢了,给她了意外之喜。 此外,恋人还能打开系统界面,而她却不行了。这让她感到奇怪又恐慌——难道自己哪里没有做好,被剥夺了玩家界面?或者是自己哪里误操作了,把那么重要的界面隐藏了? 恋人安慰她不要太担心,等从这里出去后,就一起去问问这里的负责人。既然她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么一切就不会出现问题。 「但是,要保持警惕」——恋人如是说。 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系统界面。14个人进入的副本,如今在他们没有碰到任何人、这个看起来也相对安全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淘汰了两个人。 恋人警告道:「这个副本绝对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不要放松警惕。」 两人畅享了之后怎样在副本中携手共进、共同攻略所谓的「无尽回廊」,以及尽量打探消息完成组队(恋人说,在「安全区」存在着能够保证队伍可以始终在一起挑战副本的「组队道具」)…… 然而,当A出来时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恋人。 监察会的成员说,他是怪物伪装的「异类」。 甚至听说自己与这个「异类」刚刚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流,这位成员直接带着她去了另一间房间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审核检查,才把她放了出来。 A呆呆地望着独自一人的寝室,眼泪从两颊滑下。她整个人如同从天堂径直被抛向了地狱,刚刚升起的希望与未来全部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响了一声。 【……】:在吗? 【……】:我不是怪物……相信我。 尽管刚刚监察会的成员多次向她强调与「异类」对话的危险性,A看到熟悉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喷薄而出的泪水,颤抖着手在上面打着字。 【A】:我相信你的。 【A】:你在哪里?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A】:我去找你吧。 「啊,无论如何都好。哪怕是被怪物蛊惑后一口吞下肚子也可以,只要不要让我独自一人在这个绝望的世界中不断独自品尝绝望就好。」 抱着这样想法的A,却受到了恋人拒绝的消息。 【……】:你不要来。我怀疑这里不太对劲。 【……】:他们对你干了什么? A犹豫了一下,叙述了一遍她的经历。 【……】:我明白了。 【……】:他们把我带下去了。其实和你对话中我就意识到这里可能不太对劲,但这里似乎有一种力量让我无法说谎……换种说法,那个火红色头发的女人似乎有「强制回答真话」的能力。那个房间中有暗门,我直接被带走了。 【……】:他们把我关在了一个房间。这里很黑,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我旁边应该还有几个人,但我们彼此之间都有隔音很好的墙壁阻隔。刚刚他们还给我送了午餐。 A有些惊讶。 这么说,她的回答才是受到这个组织认可的? 可是,明明她的信息缺失了那么多…… A想到了一点:如果是拟态的怪物,那一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应该不会被探查到吧? 于是,A问了恋人一些很私人的秘密。恋人一一回答上来了。 【……】: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了吧。 【……】:唔……算是可以信任吗?毕竟这么一套下来,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了。 A被恋人逗笑了,并且坚信监察会一定是误判了。她想要和监察会提出抗议要求放人,恋人却说目前来看监察会没有对他们动手的意思,他担心A暴露出两人的关系会把A也带进危险的境地,让A这几天先四处观察一下校园,确认一下「异类」到底是什么。 A答应了,并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周围人打听到底什么是「异类」。这里的人并不排外,知道她是新来的、又通过了监察会的检查,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便大大方方地把校园中的常识性知识给她做了相对全面的介绍。 而A也将这些知识一一通过个人终端转给了恋人,除了某些「小小的信息」…… 譬如,学院中的人的年级都是第四学年、第二学期;学院中的人都对「安全区」没有印象;所有人都无法呼出系统界面,大家猜测可能只有真正进入「无尽回廊」的挑战才能再度激活…… 不管她多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A在潜意识也明白——恋人和她,确实存在着根本上的不同。 但如果恋人真的是怪物,怎么会拥有比她更多的信息? 不如说,比起她而言,恋人似乎更像是一个「完整」的玩家…… 另一边,恋人那边也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当诡异的僵持状态。监察会判断他是「异类」并□□了他,他提出想要见监察会会长也没有被应允;但监察会也没有对他下杀手,反而还给他提供不错的一日三餐。 一天,恋人说,苏晓——监察会会长,那个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女性——来到了关押着他们的密室。 他说,他尝试着想要和苏晓沟通,说自己在论坛中听说过她的名号,说自己是被诬陷误判的,并说出了很多只有玩家才知道的常识。可是苏晓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两天,恋人告诉A,学院中好像要出大事情了,让她今天就去买三天的食物和水,借点自己喜欢的书,然后躲在寝室,这期间千万不要查看「个人终端」。 A知道这里毕竟还是副本,恋人身处监察会中,说不定是听到了什么秘密消息,悄悄告诉了自己要好的朋友,就买了足够的食物回寝了。 三天后她如约打开了门和个人终端,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自己个人终端中叮叮咚咚涌入的一堆群消息…… ……还有监察会刚刚举办完对「异类」处刑的消息。 张倩倩低着头:“之后,我来到了这里,并且通过了测试,遇到了已经有些疯狂的她……她告诉我这之间绝对有蹊跷。” A说,在她来到学院的那段时间,校园中也是有些人心惶惶,学院中接连出现了几起相当恶劣的杀人弃尸或是直接失踪的案件,监察会找不到凶手,人们指责监察会办事不利。 而「异类」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推出来,施以死刑的。 但她心里清楚,凶手不可能是那群「异类」,至少绝不可能是自己无辜死去的恋人。她坚信监察会只是将一些有特殊特征的玩家抓捕起来养着,等什么时候失踪案凶手再度动手,就把「异类」推出来当替罪羊。 她发了疯地四处寻找线索,不断地和张倩倩说监察会是一帮骗子,失踪案绝对不可能是「异类」做的,那种伤痕只有野兽或是巨大形态的怪物能够做到。 曲月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按捺不住,直接站起来身一把握住了张倩倩的手:“倩倩,你的那个朋友呢?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张倩倩却摇了摇头,面露悲伤:“……她不在了。” “一个星期前,她也失踪了。” 第86章 无尽回廊37 无尽回廊37 “失踪了?”钟离蹙了蹙眉。 曲月点点头:“嗯。” 钟离思忖片刻, 开口道:“可以排除是监察会所为么?” 曲月犹豫了片刻,低声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问的……” 张倩倩听到曲月的疑问后低着头沉默了几秒,才用细微的声音缓缓说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 这件事和监察会没有关系。” 据张倩倩所说,她的这位朋友自从恋人被苏晓杀害后便有些疯疯癫癫了, 三番屡次试图潜入监察会的大楼。 因为监察会防范严密、实力强大, 对于A之前几次行为也只是警告驱逐处理,张倩倩并没有太在意A的行为——毕竟, 她做着做着,拦也拦不住, 张倩倩慢慢也就习惯了。 但是唯独有一次,张倩倩收到了A的信息—— 「我进来了。」 A那一次不知为何,竟然成功潜入了监察会的大楼。张倩倩非常着急,不停地给她发信息劝她不要冲动、不要和那群战斗力极高的家伙发生冲突, 然而A却没有丝毫回音。 一天后, 张倩倩终于按捺不住, 鼓起勇气走到了监察会的大楼前,请求和A见面。没想到, 一个属于监察会高层的成员亲自和她见面,言语间也相当温和。 那位成员告诉她, A现在很安全。她的行为确实过激了一些,但好在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或者说, 还没来及造成任何伤害。A直接遇到了苏晓, 而苏晓也同意了与她单独会谈。 「她说可能会有人来找她,」那位成员神情温和沉稳, 「会长就要求我最近留意着访客。」 张倩倩焦急地问能不能见A一面, 对方却摇了摇头。 「会长和你的朋友都认为,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希望有别人打扰。」对方很抱歉地说道,然后客气又不容拒绝地将张倩倩请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A就再次联系张倩倩了。张倩倩多次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A却始终不作回答,她也只好作罢;但与她想象的「朋友终于与大型组织解开误会和心结」这样的剧情走向不同,A心中还酝酿着对监察会的巨大恶意,甚至连秩序组也一同恨上了。 A开始变得神出鬼没,即使是张倩倩给她发信息可能也需要等上一两天才能得到几句简短的回复。 “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张倩倩的眼圈红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一定会回我的消息的!可就在一周前我给她发了信息要她一定警惕最近校园中频发的「失踪案」,她却再也没有回过我的信息……” 曲月抿了抿嘴:“倩倩,你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向监察会报备?” 张倩倩低着头:“一开始没有……但是监察会发了公告之后,我就把她的信息报上去了。” 曲月:“那你现在……” 张倩倩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真是太难受了……她真的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却因为立场站在了学院中大多数人的对立面,连失踪后的真相都不能告诉别人……” “我最近……我最近一直在想,”她猛地抬起头来,声音有些神经质,“学院……学院已经不安全了,莉莉的想法……莉莉的想法或许是对的!如果……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不,如果我死了——莉莉死了——所有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应该有人记住我们……记住……” “之后,她就晕倒了?”钟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曲月点了点头:“嗯。后来的事情钟离先生你也都知道了……她当时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直接晕倒在了食堂。我联系了监察会、秩序组,最后是秩序组的成员先赶了过来,把她带走医治了。” 钟离蹙了蹙眉:“根据你的描述,应该是意识体陷入紊乱后的波动现象……看来,最近她的心理压力非常大。” 曲月想,是啊,要不是心理压力大到临界点,又怎么会把这么机密的秘密告诉她一个外人呢? “秩序组的人有没有对你进行审查?”钟离询问道,那双苍金如深色琥珀般的双眼中闪烁着几丝担忧的光芒。 曲月点了点头:“算是吧,毕竟从外人眼里我看起来还挺像「异类」的——呃,虽然我确实是;不过有之前她说的那些审核标准,对方也没有起疑心。” “那便好。”钟离沉吟片刻,“朋友,你认为这名女子状态变得极度不稳定,和「与你进行交谈」这件事有关吗?” 曲月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虽然听上去像是在推卸责任……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关系。” 从始至终基本上都是张倩倩讲、曲月听,偶尔才会回应一两句。与其说是曲月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张倩倩,不如说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 “而且……”曲月顿了顿,“她晕倒前说的话也很耐人寻味。” 「莉莉的想法」——估计就是她的那名朋友A了,两人关系亲近又保持联系,A向张倩倩宣传自己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键在于「如果我死了」这句话……从一名「旧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对她而言实际上是「致命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钟离微微凑近上身,凝视着曲月的双眼,“你认为,张倩倩意识到自己已死的真相了?” “不。”曲月摇了摇头,“她应该是心中产生了质疑……再加上好友近乎可以被定性为死亡的失踪,让过去与好友的对话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最后到了临界点彻底爆发的瞬间,她就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嗯。”钟离靠在座椅上,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与你的观点相同。此外,如果这样推算的话……” “她的那名朋友,很可能知道真相。”钟离顿了顿,“还有监察会——至少是他们的会长,也知道真相,甚至有可能是「活人」。” 曲月抿了抿嘴。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与异类交谈就会引起精神上剧烈波动导致死亡」——实质上是认知到真相导致的意识消散,本身就是从监察会那里传来的信息,而监察会也是对「剿灭异类」最忠诚高效的执行者。 然而,这并不是事实——意识到自己已死的「旧影」实际上是有几率继续存活的。 张倩倩提到她的朋友早就因为自己与恋人的不同、对恋人的信任和对监察会的质疑而有些疯疯癫癫。现在看来,所谓的「疯疯癫癫」,很有可能是因为意识受到冲击后紊乱的现象; 而她后来甚至还与监察会会长苏晓进行了长时间且无人知晓的交谈。根据目前的事实推测,当时她很有可能就是抱着「我们都已经死去,而恋人才是真正活着的玩家」的质疑前去找的苏晓。 而很明显,苏晓没有给出她「幻想中的答案」。相反,苏晓甚至可能告诉了她一些残忍的事实,让她一并恨上了秩序组。 “张倩倩目前在秩序组么?”钟离蹙了蹙眉。 曲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当时确实是秩序组的人先过来带走的人。但是之后我再给她发信息,也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 钟离看着她有些焦急的神色,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无妨,这也并不是坏事。秩序组身为与副本明面最为高层且神秘的AI「萨恩」有直接联系的唯一组织,必然是我们前进路上避不开的一关。不妨直接就此事提出探访意愿,最起码可以与秩序组打一个照面。” 曲月点了点头,心中却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心有余悸。 平时看上去那样温柔的张倩倩,居然也有露出那种疯狂的神色啊。 钟离温和地向她颔首:“凡事不宜操之过急。我想她恢复神智恐怕也需要一定时间,还是先享受一下今晚要举办的音乐节吧。毕竟准备了那么多,倘若因无法作为而生的焦虑就错过了如此新奇的体验,岂不是有些可惜?” 曲月愣了愣,随后笑道:“嗯……钟离先生说得对。希望今天的音乐节可以顺利进行吧。” “啊!!!” 惨烈的尖叫映衬着夜色中熊熊燃烧跳跃着的篝火光芒,剧烈涌动的人群仿佛一个个不断扭曲着的黑色影子。周围一片兵荒马乱,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也已经不知去向,只有舞台上仍旧不断闪烁着的绚烂光芒,在黑暗与惨叫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早就说了不要办不要办,脑子有病吧非要搞!” “都是顾苕月那个女的要搞的,还说什么一定要大力支持,把我们这群人赶到后台蹲着……知道要出事为什么不早点拦着?我早就说她根本担不起这个位置……” 几个人影迅速地从曲月身边擦过,嘴里还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曲月惊得一个踉跄,还好被在身边的钟离一把扶住。神魂未定之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启了「聆听」,从众多的惊呼与叫喊声中分辨出了与众不同的声音。 “快,快!” “一组、三组、四组已就绪——” “呼叫二组,二组请回答……” “……发现目标,目前监察会的人在拖着……” “……是怪物……!” 「意义不明的惨叫声」 “快……快!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不是「异类」……不是人形……不……是异种人形……” “……是丧尸!” 第87章 无尽回廊38 无尽回廊38 丧尸。 丧尸来了。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 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几分。 钟离一把扶住了她,一向温和的声音在一片杂乱中显得如玉石敲击般有力:“曲月,站在我身边!” 随后, 曲月看见钟离的指尖再度泛起金色的光芒, 连同他衣尾的龙鳞纹一同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一层层的金色波纹从他们两人身边向外如涟漪般散开, 黑暗中浮现出点点古老而已不可考究其含义的文字。 是玉璋。 “力量虽然不多, 但也算能起到用处。”钟离蹙了蹙眉,“曲月, 能听见什么吗?” “嗯, 可以的。”曲月快速地将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说, “似乎监察会和秩序组的人都已经赶到这里了, 甚至还……还提前部署好了战斗队伍。”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 知道这场草地音乐节会出事一样。 他们能猜到那种袭击人的怪物出现在音乐节这件事可能性很高,毕竟连曲月、张倩倩这样主办方的成员都能想到这种可能, 保卫学生安全、排除怪物威胁、维护学院稳定的监察会和秩序组又怎么会猜不到呢? 只是…… 他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举办, 不仅没有阻拦, 甚至一向神秘高傲的秩序组还出手援助了舞台呢? 两人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着,周围的符文不断地围绕两人急速旋转着。 曲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颤抖,说出了那个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性:“……难道监察会一直抓不到怪物……「丧尸」, 所以就特意举办了这个音乐节,利用聚众的学生把它引过来。” 钟离沉默了几秒,再次响起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不排除这种可能。” 曲月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窒, 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还不知道那种怪物……「丧尸」……那种东西有多少只、危害有多么大……而且, 这么多学生都在操场里跑, 又这么晚、这么黑, 不用丧尸来杀人,学生自己就会因为踩踏推搡受伤吧?!” “没错。”钟离的语气有些低沉,“一路过来,我已看到了几名学生被人踩在脚下,略施玉璋以保护。只是人数太多又无法停止,这样下去死伤损失难以估量。” 两人在人群中不断地挤压、碰撞、穿梭着。受惊的人们惊慌失措,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逃命,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天赋能力都迸发了出来—— ——曲月意识到,这里比普通的踩踏事件更为可怕。 由于太过惊慌,一些学生的攻击已经无差别性了。被藤蔓缠绕住无法动弹窒息的、在火焰炙烤下惨叫的、被绳索缠住、被尖刀刺入…… 这样下去,要死多少人……?! 曲月咬了咬牙,感觉大脑中一片混乱:“不行……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对,我们跟那些人一起去把怪物全杀了——” “那样没有用。”钟离打断曲月时并未提高语调,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曲月,冷静下来。听我说,这场音乐节举办背后绝对有蹊跷,但迄今为止,怪物威胁、自身踩踏已经足够致命了。” “那种被称作「丧尸」的怪物必定需要清除。但要知道,在野外因有狼伏击而受惊的羔羊在狼停手后也会四处逃窜——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相信危机已经解除。就算我们将怪物杀死,他们也会自己将自己逼向绝路。” 曲月扶起一个已经昏倒的女生,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利用舞台。”钟离缓缓开口道。 曲月睁了睁眼睛:“……舞台?” “没错。”钟离颔首,“方才开场时主持人已经使用……「麦克风」过。这种器具的扩音效果很好,此外还有秩序组的赞助,我想应该能够覆盖整个操场。” “事态紧急,你我兵分两路。我前去支援,并将前线情况通过个人终端反馈给你。你去舞台利用「麦克风」,尽可能安抚学生情绪安排撤离。” 钟离顿了顿,微微俯下身,温和地凝视着她:“可以试试么?” 和钟离分开后,曲月按照他刚刚给自己指出的能够最快到达舞台的路艰难地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偶尔被迫停下来的时候,她望着周围不断撞击着玉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尝试着逃离的绝望的群众,忽然感到了一丝茫然。 「既视感」…… 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疯狂的、挣扎着的人们,撞击着她身边的玉璋,鎏金的古代符文在她的眼前浮现…… 人群再次剧烈地涌动了起来,如同浪潮一般将曲月往前推搡着。空气中充满了浑浊躁动的气息——有人胡乱扑打着火球导致草地着火,而有人想要灭火生出的冰锥差点扎到人——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 就在这时,个人终端传来了一声消息的提示音。 是钟离…… ……应该是到达了交火点,给她传来了最新信息吧。 深吸了一口气,曲月将胡思乱想抛到一边。舞台已经近在咫尺——好在当时在后台的人早就撤走、大多数观众也不会选择跑向操场更深处的舞台,舞台附近没什么人,设施基本上也没有受到破坏,甚至大屏幕上依旧闪烁着喜气洋洋的开幕PPT界面,显得格外讽刺又诡异。 麦克风…… ……找到了。 曲月一边爬上舞台,一边点开钟离发来的信息,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操场一共有三个出口,分别位于北面(A口)、西面(B口)、东面(C口),钟离目前位置在B口。 根据传来的视频,A口正在发生交战,里面有穿着普通服装的人,也有穿着监察会成员制服的人——而最为显眼的就是一抹赤红,伴随着千丈猛然攀升的烈焰一同与对面的怪物搏杀着。 一只……两只……三只…… A口有三只丧尸。 那些丧尸与影视片中的非常类似,格外显眼的就是一双如血般的红色眼睛。它们皮肤呈青白色,手臂的末端原本的十指已经变成了十根如利刃般坚硬的爪子,动作极为灵活。 【曲月】:B口C口有丧尸在吗? 【钟离】:C口有。A口主要是监察会在挡着,C口应该是秩序组。目测至少两只。 曲月暗叫不好——相当于两拨丧尸把学生能够撤离的B口给夹在中间了。 【曲月】:能看出丧尸有什么弱点吗? 过了几秒后,钟离回复: 【钟离】:这种怪物运动速度极快,攻击力也非常强。力量受限,玉璋无法顾及所有人,我尽量将玉璋的力量分散开。 【钟离】:刚刚我观察到,一名学生在被丧尸直接抓向腹部要害时,仅仅一爪就将削弱后的分型玉璋抓碎了。 又过了几秒。 【钟离】:苏晓的火焰无法对其直接造成伤害,它们的皮肤外层似乎包裹着一层外壳,并且无法直接观察到火焰对外壳的消耗速度。 【钟离】:似乎物理层面的攻击更为有效。 【钟离】:但丧尸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几乎来不及对其进行物理攻击。 【钟离】:A口的玉璋设置基本完成,我现在去C口看一下情况。 【钟离】:B口非常混乱。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在屏幕上打上“收到”两个字后,便关闭了个人终端。 她握住了颈间的晶石,望向台下涌动的人海。 随后,她握紧了麦克风—— 严青柳低着头抱着胸,一边不断地回忆着之前在课堂中学到的遇到踩踏事件的注意事项,尽可能快地向三个门撤离。 听说是有怪物出现了,监察会和秩序组的人都赶过来了…… ……她要尽快跑。 可是交战地点在哪里?怪物有没有闯进人群? 严青柳想过打开个人终端看看有没有人发布信息,却又亲眼看到前面和她体型几乎一样的女生刚刚打开个人终端,便被后面的人潮挤在了地上,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就在这时,她听到附近的音响忽然传来了“咔啦”的噪音。 随后,一个略微带着几分颤抖、却还算平稳清晰的女声响起: “同学们,请大家冷静下来,仔细倾听广播事项,以保证您的生命安全,帮助您尽快撤离操场……” 严青柳冷笑了一声。 冷静? 怎么冷静? 停下来,等死吗? 就在她一边咒骂着这个破节日的主办方,一边打算无视广播继续向离宿舍最近的C口撤离时,她听见广播中再度传来了声音: “袭击异常确认为类似「丧尸」的人形怪物,目前怪物所在地点为:A口、C口。重复一遍,目前怪物所在地点为A口、C口……” 严青柳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C口? 那岂不是……她刚刚要去的地方? 她总算冷静了下来,也观察到周围的人在广播重复三遍后似乎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四处乱撞了。 “目前监察会与秩序组已经将怪物尽可能拖住,确认没有任何一只怪物闯入现场。” “……但最新情报显示,操场内混入了一种全新的规则类异常。”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同学们立刻停止释放天赋能力,并停在原地、等待指示,依次撤离。” “……感谢您的配合。” 第88章 无尽回廊39 无尽回廊39 「规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这个诡异的游戏中有一个奇妙的共同点,那就是「规则」。 遵守「规则」,就算心里清楚这种一味的遵守或许并不能获得破局的契机;但是在短时间内, 只要遵循「规则」, 面对完全未知的危险情况, 就能做出相对理性正确的选择。 包括身处的这座学院, 也拥有属于它的「规则」。 换言之,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无视「规则」的力量。 操场中似乎停滞了一瞬。大多数人的脚步都顿了顿, 只有少数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人仍在奔跑—— ——而在一片寂静中,出口处的交战与嘶喊声显得格外清晰。 严青柳注意到身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那个男生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离他们最近的扬声器。 她抿了抿嘴, 看向离自己不远的C口。大多数人的声音和动作都停下来后, 她甚至可以借由自己的天赋「远视」清晰地看见不远处交战的情形。 规则类异常……? ……这学院里到底混进了多少怪物啊?! 不管怎么说,广播中说A口、C口有丧尸的信息是正确的。 她离C口太近了。 相较于这个广播声称的尚且无法考究真实性的「规则类异常」,严青柳还是更加顾忌看得见摸得着也确实能波及到自己的丧尸。 况且…… 她看向不远处一个喘着粗气、离C口更近的人。那个人双眼充斥着血丝, 脸色一片苍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后腿顿了顿, 便发疯了一般地向反方向跑去。 严青柳松了口气。 况且, 这些没有听指挥的人,不也没有出事吗? 就在她环顾四周思考是往回跑还是趁大多数人还被这个广播坑蒙拐骗的时机直接从B口逃走的时候, 她听见广播再度响起: “……目前规则类异常正在C口附近挪动, 请该区域附近人员立刻停在原地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半米……一米……一米半…… 那个人乐了, 一边向着反方向奔跑一边嘲笑着广播:“哈哈哈哈……傻子, 蠢蛋——呃啊!” 就在严青柳打算跟着这个人一起逃离C口时,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随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严青柳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在是这个人的动作太过诡异了。他不断地挣扎着、嘶喊着, 手上也狂乱地试图抓着什么,却只是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道杂乱的痕迹。 他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拖着——一种无形的绳索,拖着他向操场的深处行进着。 广播再度响起: “C口附近的同学,您已被异常袭击。请您尽快冷静下来,停止动作等待下一步指示。” 那个人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被拖拽着从严青柳身边走过,她甚至看见这个人的身体上开始浮现出一块块如同数据崩坏般的提示符。 “异常的攻击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同化期」。请您尽快停止动作,以免情况进一步恶化。” 旁边一个男生急了,却又不敢动,冲着那个被拖行的人怒吼道:“还特么干什么呢?!赶紧别动了,找死啊老兄?!” 绳索似乎越勒越紧,严青柳亲眼看见那个人脸都有些发紫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是求生欲终于压过了他的癫狂,他开始尽力停止动作,那双睁得极大、布满红血丝直直盯着夜空的眼睛让每一个人看了都心生寒意。 即使过了几秒后那种力量消失、这个人逐渐恢复正常呼吸,周围的人看着这个人的惨状,也不禁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广播声再一次响起: “B口附近的同学,您已被异常袭击……” 严青柳攥紧了手,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哭泣。 她终于放弃了独自逃离的想法,和操场中巨大多数人一样,等待着广播的指示。 “咔!” 利刃与丧尸青白色的指甲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金属摩擦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苏晓舔了舔牙,将手中的武器用力向上一撑,将丧尸硬生生挑开了一段距离。 “烈焰!” 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五指对准那只丧尸。蓬勃的大火瞬间从她的指尖涌出,暂时困住了丧尸的脚步。 但是她知道,这种对于常人来说称得上致命的火焰即使灼烧这只丧尸一分钟,也没有她刚刚一刀下去造成的伤害大。 这种丧尸有一种青白色的外壳,对火焰灼烧有极高的抗性,只有物理层面的攻击能对其造成伤害。 可是丧尸的移动速度太快了。她垂下眼,目光阴沉地打量着自己的腹部。 刚刚那一击,若不是那个赶到现场、面容陌生的男子的天赋能力「护盾」,恐怕这里已经被划开一条又深又长的致命伤了。 她退后了两步,咳嗽了一声,声音嘶哑地说道:“多谢。” 那名男子的半边面孔都隐藏在阴影下,只有那双苍金色的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共御外敌,也是我的义务。” “呵呵……”苏晓一边笑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是我的失职,对于拥有这般能力的人才,竟然毫无印象。” 男子微微一笑,手中金光再度流动、加强着众人身上那层散发着淡金色的护盾。做完这些后,他只是淡淡地开口道:“我并非什么人才,只是与身后被诸位保护的学生一样,不过一介稍微多事些的闲散人士罢了。” 苏晓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点不以为然:“阁下过于自谦了,那些遇事只会选择逃窜的人怎能与您这般能力出众的人相比?” 面对学院最大组织之一监察会会长的恭维,男子神情却丝毫未改:“承蒙您的抬爱。只是即使是最为弱小脆弱的水滴,若拥有想要为之努力的目标与希望,集合起来也能够成为具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巨浪。” 他顿了顿,向苏晓礼貌地点了点头:“我先去另一个出口支援了,会长多保重。”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留给苏晓的只有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衣尾上的片片龙鳞。 巨浪? 苏晓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大道理谁不会说,可那群人能自己撤离不给他们添麻烦就算不错的了。 再说,如果他们真正的跟这个人一样说的有反抗的勇气,她又哪至于…… 一声惨叫声传来,苏晓瞬间站起来,厉声喝道:“快,使用疗愈技能!” 看着站在队伍后方的医师将受伤的人往回拖,针对丧尸围堵的队形出现了一个缺口。苏晓没有丝毫犹豫,起身猛然向那个企图逃脱的丧尸撞去,手中的利刃直直刺向它的面门。 这一下又准又狠,将一心想要突破围剿圈的丧尸刺了个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嘶哑而凄厉的叫声向后退了几步。 苏晓见状大喜,一脚将丧尸踩在身下,提着利刃对准丧尸凹陷的眼眶就是几下狠戳,发泄着这些年以来的愤恨与不满。 丧尸在她的身下不断地挣扎扑腾着,十根刀锋般的利爪不断地向上抓着她,却都被那名神秘的陌生男子布下的护盾挡在了外面。 苏晓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抹的笑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犹豫的意思。 等这件事了结了,就算要把这个学院翻过来,她也要把那个人吸收进监察会。 护盾的光在不断的攻击下变得逐渐黯淡,苏晓却知道她不能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她死死地咬住牙,再度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最终,她听见身下的丧尸发出了一声哀鸣,向后缓缓倒去。 苏晓松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回到队伍里去看看受伤的队员。 就在这时,她却发现迎接自己的队友面孔上的喜悦忽然停滞,随后猛然变得惊恐。这种突变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苏晓意识到了什么。 一股夹杂着腥臭风的冷风从她的后背袭来,连她的脖颈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战斗的本能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可她却没有时间回头了。 ——要死了吗? 在最后一秒,苏晓盯着沉沉的夜色。 ……这样也好。 她闭上了眼睛。 丧尸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可她却迟迟没有感到被撕裂的剧痛。 缓缓地睁开了眼,苏晓有些奇怪地回过了头,随后便被那个离自己后脑只有几厘米的指甲吓了一跳——紧接着,她看到了丧尸身上紧紧缠绕着的、粗壮的藤蔓。 ……可是她记得,队伍中的控制类能力成员应该都在休憩…… “——喂!”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她转过头,看到不远处一个陌生的正龇牙咧嘴控制着手中藤蔓的男生。 “愣着干啥啊大会长!快跑啊!” 苏晓的瞳孔微微一缩,点了点头快速向队伍撤离。 “哎呦!” 那个控制藤蔓的男生力竭,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这是当然的,真正的战斗要更加平衡有规划地使用力量…… 苏晓一把拽住身边的人:“快!快用控制——” 她焦急地看向那个男生,却发现那个人脸上丝毫没有恐惧,甚至还向丧尸吐了口唾沫。 下一秒,她便理解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害怕了—— ——她看到了无数向这里奔跑来的人潮。 这时,广播响起,一个陌生而平静的女声有条不紊地指挥道:“A区三队,控制系放技能,能物理攻击的进入战场……” “冲啊!!” “他娘的什么恶心玩意儿,老子跟你拼了!” “你特么拿个破水瓶有啥用?赶紧回去!” “敲闷棍懂不懂啊?” …… 看着一股脑涌进来的玩家,苏晓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了下来。她盯着那些人,脑海中却浮现起了那双苍金色的双目,以及他沉稳平静的声音: 「……只是即使是最为弱小脆弱的水滴,若拥有想要为之努力的目标与希望……」 「集合起来也能够成为具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巨浪。」 第89章 无尽回廊40 无尽回廊40 在苏晓怔住的同时, 源源不断涌来的玩家的攻击丝毫没有停止。伴随着广播平静而有条不紊的指挥声,控制系的玩家使出控制系技能,每半分钟更换一次;这段时间, 其他玩家们便抄起各种各样的武器进行物理攻击。 “……A区6队,切换队伍。C区5队, 切换队伍, 控制技能加强。” 苏晓看见三个玩家坠在一起举起武器向被冰棱困住的丧尸冲过去,手里拿着的甚至都找不出一样算的上是武器——其中有一个甚至拿着一块石头就跑了上去。 就在她几乎下意识要站起来一边呵斥一边跑过去把他们拽下来的时候,她看见其中两个玩家绕到了丧尸面前吸引着它的注意力, 下一秒, 那个拿着石头的玩家就绕到了丧尸后面,对准后脑勺一个点用力地向下一敲。 和苏晓一样,保留着最基础神智的丧尸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最弱小、不堪一击的人类会给自己致命一击,凄厉地嚎叫了一声后踉跄了几下,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广播再度响起: “A区7队、8队, 集中攻击左一倒地丧尸。A区6队,撤回。” 苏晓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一把捞起拿着石头的玩家,一边拽着他往回撤,一边揉着他为数不多的头发说“不愧是学医的”;又看着一个脸色苍白、眼边挂着泪痕的姑娘一边哆嗦着嘴唇,一边抄起手边的棒子往倒在丧尸上狠狠地补了两刀。 “会长, 广播……” 广播还在继续, 已经休息恢复差不多了的成员走到了苏晓身前, 低声询问道。 “……我也不清楚广播的事情。但当务之急是将这群怪物一举灭掉。”苏晓舔了舔嘴唇, “……配合广播, 一起攻击。” “是!” C口。 “谢谢你, 同学。”一名力竭被送回后方休息的秩序组的成员看着及时涌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玩家, 总算松了口气,转过身满脸感激地看向身边站在阴影中的男子,“……要不是你之前过来帮我们,恐怕我们根本撑不住救援来啊。” “不足挂齿。”那人静静地望着将丧尸团团包围的学生,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成员摇了摇头:“……你太谦虚了。虽然我之前也见过不少「护盾」类的技能,但是像同学你这样的……真是闻所未闻。” 他心里想自己这话真是说委婉了,不如说他此时的心情真是羡慕嫉妒恨。上盾速度快、护盾强度高,这个技能甚至可以分享给队友—— ——这是什么bug技能啊! 那人摇了摇头,一边再度加强着护盾:“谬赞了。我只是在后方尽力支援罢了。” 成员叹了口气,有些感叹:“……以前真的没想到,居然会被学生们救了……” 那人抬起头:“说起来我倒有些好奇,既然监察会与秩序组没有能力处理这些怪物,为什么不将信息及时告诉玩家,让玩家一起来协力攻克难关呢?” 成员语塞,过了几秒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们采取对普通学生甚至一些基层成员都隐瞒的措施,就是因为高层一致认为大多数没有加入组织的学生都对攻略有些更加消极的态度,就算告诉了他们学院中出现了危险,真正愿意站出来的人也没有几个——甚至可能会造成大范围的恐慌。” 那人静静地望着他:“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不是么?” 成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咳,这个……说实话,主要也是监察会那边的会长苏晓。她一直坚持要对学生采取隐瞒措施,而她在监察会的话语权又……” 看着对面的人不语,成员摇了摇头:“唉,之前使我们没摆正态度,慢慢地忘记大家都是玩家了……” “人类有丰富的情感,胆怯与恐惧是最稀疏平常的情感之一。”那人笑了笑,“面对可能致死的危险,感到恐惧、选择逃避,都是人之常情。问题是,如何利用好这份力量,将恐惧转化为抵抗的勇气,并将这些力量集合起来。” 成员看着对面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广播带领下一波一波对丧尸进行攻击的学生,叹了口气,笑容也有些勉强:“……嗯,回头我会和组长提一下这件事情的。” 顿了顿,他又不禁感叹:“这广播到底是哪个组织的人啊?真神,我都想跟她讨教一下是怎么把这么一大批玩家组织起来进行集中指挥的了。” 两个组织打得过丧尸吗? 他心里清楚——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是打不过的。 他们怎么会不眼馋这些普通学生的力量呢?「众人拾柴火焰高」,就像眼前这个队伍。他们的能力值弱、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也没有团队协作意识,每个人就是针对丧尸的弱点冲上去,毫无章法发泄般地攻击30秒,然后撤退——可以说,他们三个人或许才能抵得上一个经过训练的组织成员; 可是耐不住人多啊!这一波波过来,刚刚因为敏捷太高移动速度太快而将他们累得焦头烂额的几只丧尸被各种各样的控制技能牢牢地控制在了地上,刚挣脱了藤蔓,脚边就扎了冰刃;好不容易移动起来想抓人,就有人从后面丢绳子,一下把它往后拽了个人仰马翻…… 这样的人海战术,谁不眼馋? 但是这里的都是玩家,都是为了活着能拼命的人。想要不付出好处就让他们帮忙卖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这个广播却做到了。 那人忽然笑了笑,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欣慰:“……是啊。做得很好,令人惊艳。” 成员苦笑了一声——这么一战,竟让他发现了这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看来他之前的见识,还是太短浅了。 就在这时,男子起身:“我去A口看看情况。” 成员赶紧站起来:“等等——等等!同学,同学!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那人站定身形,转过了头,苍金色的双目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他朝成员缓缓颔首:“一介闲人而已,不足挂齿。” 就这样,两边——含括在后面又闯进来挡住B口的一共十一只丧尸,在全校玩家的协助下全部被击碎了四肢,失去了行动能力。最后在补刀下,人们看着丧尸红色的双眼渐渐暗下去最后熄灭,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欢呼庆祝。 苏晓带着监察会的人找来了重型的物理攻击武器,对准这些丧尸的身体就是一顿猛敲,直至敲成了碎片人们也觉得不解气。 敲到还剩三具的时候,人群向两边散开,一个神情清淡的高挑女子从中间走了过来。 苏晓站起身来,眯了眯眼:“……顾苕月。” 顾苕月向她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三具面目全非、皮肤皲裂的丧尸,面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苏会长,我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成功捕捉到丧尸吧?秩序组希望能带回去几具丧尸做一下研究,以寻找更好地克制丧尸的能力。” 苏晓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秩序组?还是谁?” 顾苕月看着她,似乎并未因为她不友好的语气动摇丝毫:“是我们的技术组提出的需求。届时,我们会将研究成果向所有玩家公布的。” 苏晓盯着她看了几秒后,笑了笑:“行啊,你们搬走吧。” 顾苕月向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回过头招了招手,便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将丧尸搬走了。 她转身要走,苏晓又叫住了她,挑了挑眉:“说起来刚刚的广播,顾大组长不感兴趣?” 顾苕月回过头,微微动了动嘴角:“不劳苏会长费心,我刚刚已经派人去联系了。” 说罢,便又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苏晓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几秒后,冷冷地笑了笑,也带着自己的人将碎屑收集起来集中处理,离开了遍地狼藉的操场。 “呼……” 曲月擦了擦冷汗,一脸后怕地摇了摇头:“当时真是给冲昏了脑袋了,居然敢干出这种事。” 钟离微微一笑:“为何这么说?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得要好上许多。” 曲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风险还是太大了。” 因为想要操场里的人赶紧停下来动作冷静下来,就使用了「聆听」实体化,配合着晶石数据修改的特效伪造成异常什么的…… 钟离颔首:“确实是存在着风险。不过璃月商界有个最为简单纯朴的道理:「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虽算得是「贸然行事」,但确实有可能在当下情景下获得最大收益。能在短时间做出那种决断,实属不易。” 曲月顿了顿,神情有些紧张:“……不过,秩序组的组长把我们叫过来,肯定是要问我们那天的事情。技能的事情还能解释,晶石……” 钟离思忖片刻,蹙了蹙眉:“不如也以「技能」的名义解释,如何?” 曲月有些疑惑:“啊?” 钟离抱臂:“身为「旧影」,是无法再度打开系统界面的——如此一来,到底具有何种技能,实际上是无从考证的。我想,我们大可以编一个叫做「幻觉」一类的技能天赋……这并不少见。比如在璃月,仙家的众多道法中,营造幻境便是其中较为普遍的一类了。” 曲月:“……” ……是哦! 最后,两人再度敲定了应对措施:曲月的能力是「聆听」和「幻觉」;钟离改名为钟璃岳,能力是「护盾」;两人都是「歌舞社」的成员,那天发生意外情况,两人就决定分头行动曲月帮助一同对抗丧尸…… 但这么都快商量完了,真的到秩序组的人过来请他们过去见顾苕月时,这名面容清淡的女子坐在他们面前,微微笑了笑,感谢了他们那天的帮助,却对他们到底是使用了何等手段只字不提,似乎丝毫不关心。 “……今天请你们来,首先是为了感谢你们那天的帮助。”顾苕月笑了笑,眉眼中似乎温和了几分,“当时多亏你来提供护盾,钟先生,否则我们恐怕死伤惨重……非常感谢你,曲月小姐。能够动员那些玩家共同发力,这是一件相当不简单的事情。” 曲月见钟离只是静静地望着顾苕月微笑道谢而并未做过多言语,便也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顾苕月见两人并未言语,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其次呢……也是想说说,关于张倩倩的事情。” 曲月瞬间抬起了头:“倩倩她……” 顾苕月摇了摇头:“很抱歉……” “她似乎彻底疯了。” 第90章 无尽回廊41 无尽回廊41 据顾苕月所说,当天他们将张倩倩接过来后,她便长时间地处于昏迷状态。多方信息佐证,张倩倩很有可能是由于意识层面受到了较大的冲击,导致大脑皮层波动紊乱而陷入的深度昏迷。 由于和「异类」造成的精神类攻击非常相像,秩序组将这件事通知了监察会,并进行了联合的治疗调查。在多次尝试后,张倩倩有过一次短暂的苏醒,并与当时的医护人员进行了一段被录音的对话。 顾苕月取出一条磁带,递到了曲月面前:“我想,你们有权知道里面的内容。” 【记录时间:■月■日■■:■■。】 【患者在多次记录中首次苏醒。】 【患者身体状态平稳,精神状态平稳。】 【评估结果:允许对话。】 【杂音】 【调查员】:你好,可以听得见我说话吗? 【患者】:……(长久的停顿) 【调查员】: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同学。你可以称呼我为■■(消音处理)。张倩倩,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患者】:(粗重的呼吸声)……可以。 【调查员】:好的。现在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患者】:……没有。 【调查员】:好的。我们接下来要针对你目前的状态做一系列简单的测试。放轻松就好。 【一系列简单的认知测试。】 【经认证,患者拥有正确的认知能力,且能清晰说出自己的姓名、性别和基本经历。记忆似乎存在缺失,语言功能稍显迟钝。】 【患者态度较为配合,精神状态稳定。】 【评估结果:允许刺激性询问。】 【调查员】:好的,下面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保证后续医疗工作的开展。 【调查员】:请问你还记得你晕倒前的事情吗? 【患者】:……(长久的沉默) 【调查员】:■月■日■■:■■,你参加了歌舞社针对即将展开的音乐节活动策划会议后,与你的好友【曲月】进行了一段对话。对话内容为…… 【按照当事人曲月的叙述进行了转述。】 【患者对此产生反应。】 【情绪指数上升。】 【患者】:她说得并不全面。但是我晕倒确实和曲月没有任何关系。 【调查员】:在不久前,你曾经向监察会汇报了学生■■的失踪事件,对吗? 【患者】:是的。 【调查员】:你对此案件是否有其他知情信息? 【患者陷入了沉默。】 【患者】:没有。我和她联系得也越来越少,只知道她应该是在追查失踪案以及「异类」的真相,对其他事情我了解得并不多,只是根据她一反往常地长时间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判断她失踪了。 【患者】:她失踪以后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 【调查员】:监察会对■■也有一定印象。她错误地认为「异类」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患者精神状态似乎产生了波动。】 【调查员】:……但包括监察会高层在内,我们都不认为这是■■的错。毕竟「异类」是拟态类异常,它与真正的玩家之间的区别很难辨认,她被「异类」欺骗也是正常的事情。 【患者】:她告诉了你们多少? 【调查员】:谁?你是说曲月吗?她告诉了我们大部分的信息,包括您朋友的事情。抱歉,这也是为了您的病情治疗考虑…… 【患者】:不。 【患者】:我是说你们的组长……秩序组的组长。还有监察会的会长。她们告诉了你们多少? 【患者情绪状态稳定,驳回调查员镇定剂申请。】 【调查员】:可以请你详细说说吗? 【患者】:关于「异类」……关于这里,关于「无尽回廊」……失踪案、丧尸、那个AI……一切的真相。 【调查员】: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可以再详细说说吗? 【患者】:……(长久的停顿) 【患者】:那我想,我不应该和你谈论这个话题了 【患者】:我想和顾苕月见面,可以吗? 【已收到调查员申请……申请审核中……申请审核通过,批准见面。】 【已通知秩序组组长。】 【调查员】:我已经通知组长了,她现在在外面,耐心等待一下。 【患者】:好的,谢谢你。 【已收到调查员异类认知辨识检查申请。】 【申请审核中……申请审核通过。】 【检查流程已发送至个人终端。】 【调查员】:在这段时间,可以跟我聊聊你怎么看待的「异类」吗? 【调查员】:说实话,我也很感兴趣。 【患者】:你认为「异类」是什么? 【患者】:没关系,直接说吧。我不会突然发疯。 【调查员】:……我认为是怪物吧,是我们玩家的敌人。就像监察会之间说的那样,它们确实对玩家能够直接造成意识上的伤害,致使精神紊乱…… 【患者】:你见过「异类」么? 【调查员】:没有。 【患者】:那你如何判断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调查员】:我拥有意识方面的疗愈技能,曾经接收过受到「异类」攻击的患者。 【患者】:我们两个人的状态很像吧? 【调查员】:很类似。 【患者】: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受到了「异类」的影响?或者说,她受到了「异类」的影响,又影响到了我? 【已收到申请。患者信息调取成功,并未发现患者为「异类」的可能。】 【请继续对话。】 【调查员】:……有一部分是吧,毕竟这是我们要考虑如何制定对你最有效的治疗措施。 【患者】:你治疗的那个患者后来怎么样了? 【调查员】:他消失了。他是和「异类」通过个人终端进行文字形式的对话接触的,没有当场溃散。即使如此,我还是没能救回来他。 【患者】:别难过。 【患者】:对于我们来说,死亡并非是一件坏事……反而更像是解脱。 【患者】:顾苕月还没来吗? 【调查员】:组长在外面,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患者】:好吧。 【患者】:你看起来还是很难过。那件事情那么让你难以释怀吗? 【调查员】:对于我而言,「异类」是不可能与我们共存的。我之前确实也目睹过生命的逝去,但人就那样一块块地碎掉、消失……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当时的场景依旧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人类与「异类」,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患者】:你看起来很痛苦。 【调查员】:……**的!当然!不要做出一副这种表情——! 【警告。调查员,您的精神状态突破阈值,请保持冷静。】 【调查员】:你**的懂什么!你们是**吧?!相信「异类」?!你们的脑子被驴踢了吗?那是怪物!怪物!你们居然同情怪物! 【警告。调查员,您的精神状态突破阈值,请保持冷静。】 【调查员】:那个女的也是个**,彻彻底底的没救了,居然相信一个怪物?你知道它们杀死了多少人吗?你—— 【警告!警告!调查员■■■,请立刻停止您的暴力行为!调查终止,请立刻停止对话及所有动作,离开房间并进行A87312号清理措施……】 【警告!警告!】 【刺耳的杂音】 【系统警告声戛然而止】 【碰撞声、嘶吼声、剧烈的呼吸声。人类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声。】 【调查员】:闭嘴……闭嘴……闭嘴! 【患者】:……(急促的呼吸声) 【调查员】:■■■■■■■■■(意义不明的咒骂,已做消音处理。) 【患者】:那不是……真相…… 【调查员】:■■■■■■? 【患者】:只是和……「异类」……对话……不会…… 【患者】:放开我……你不想……知道……真相? 【粗重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声。】 【患者】:……苏晓……苏晓骗了你们。 【调查员】:(内容消音) 【患者】:那些所谓的「异类」……都被她圈养起来。 【调查员】:这些骗人的东西你**都说过了,再骗老子我直接杀了你! 【患者】:但是……他们每个人都被告诉了一句话。 【调查员】:什么? 【患者】:……我不能说。 【调查员】:(内容消音) 【尖叫声。】 【持续的惨叫声。】 【咒骂声。】 【殴打传来的沉重声音。】 【患者】:……■■■■■■。 【长久的沉默。】 【扭曲的惨叫声。重物倒地声。】 【刺耳的杂音。】 【调查失败,记录结束。】 曲月盯着这盘录音带,整个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钟离扶住曲月,蹙着眉冷冷地望着对面静静坐着的顾苕月:“不知道顾组长给我们听这份录音带的目的为何呢?” 顾苕月微微一笑:“你们不想知道最后那句话是什么吗?张倩倩在那之后就再度陷入了昏迷,醒来也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对话。我们评定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所以,你也可以认为,那句被消音的了的话就是属于她的最后一句话了。” 曲月咬了咬牙,盯着顾苕月:“是什么?” 顾苕月歪了歪头,那张精致淡漠的脸庞绽放了一抹不属于她的笑容,竟显得她整个人颇为稠丽艳美起来。 “你应该知道的呀,曲月。” “「你们都已经死了」。” 第91章 无尽回廊42 无尽回廊42 这句话……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不是秩序组的组长, 对吗?”钟离的声音平静又冷淡,“你是谁?” 曲月瞳孔微微一缩,惊愕地看向钟离。看到他那双满是冷意的苍金色双目,曲月便明白他的话并非玩笑。 这个人……是冒牌货。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 顺着钟离的目光一同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笑眯眯的「顾苕月」, 「聆听」实体化的丝线已经无声地在她的身后盘踞, 只待一触即发时攻击。 “唉,怎么这么大敌意?” 「顾苕月」一副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我可没有骗你们喔, 那个女孩子真的疯掉了,这段音频也不是我伪造的。再说,我骗你们,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怪物吗……? 曲月抿了抿嘴。 就在这时, 「顾苕月」竟直接笑眯眯地望向她:“你是在想,我是不是怪物么?” 曲月心中警铃大作。 可以读心吗……? …… 这样的能力,好像在哪里见过。 “哎呀,竟然被当成那家伙的冒牌货了, 真是不甘心。”她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后指了指曲月暗中握住的那枚晶石,“好用吗?” 曲月的瞳孔缩了缩。 「顾苕月」面色未改,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也看到了你那天的表现,曲月。看来你已经稍微明白一点它的用处了……但这并不是全部。” “……全部?”曲月无意识地重复道。 “是啊, 我在这里储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顾苕月」说到这里,神情似乎黯淡了几分, “……这是我最后能够藏东西的秘密基地了。” 钟离虽一直没有发言, 但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满是冰冷。 “要是想找到里面的东西, 还差最后一步——” 「顾苕月」抬起了头, 面上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还差一个开启它的「权限」。” “——你想要看吗?” 曲月蹙了蹙眉,冷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装成顾苕月的样子?” 「顾苕月」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着她的问题:“你想要看吗?” 曲月动了动嘴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需要借助与副本同源的力量来进行封存储藏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顾苕月」微微一顿,平静地开口回答道:“因为这些……” “……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钟离开口,声音如同玉石般冰冷:“这些知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不是代价,而是「选择」。” 「顾苕月」顿了顿,“你们有机会选择更加平常安稳的生活,即使是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你们找到了共同应对丧尸的方法,也知晓如何规避规则中提到的风险……只要把一切都停在「此刻」,你们可以平静安和地在这里渡过很多时间。” “但那都是假的。”曲月打断了她,冷冷地抬起头与她那双玻璃珠般的双眼对视着,“这里是副本,这里是在那个死亡游戏里。我凭什么要在这里度过余生?” 「顾苕月」怔了怔,随后轻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既然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就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是……” 警笛声猛然响彻整栋大楼,一直开启着「聆听」的双耳立刻向她传递来了凌乱纷杂的脚步声。与此同时,「顾苕月」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曲月的身前,附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薇薇安」。” “快!A7队,快速封锁大楼,B2,检查档案存放室!” “封锁正门……检查楼内人员!” “申请上报……快点去拟定通知!” 薇薇安最后回过头向曲月笑了笑,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影逐渐被喧嚣和慌乱淹没,在空气中径直消失了。 只留下曲月和钟离,在耳边不断响起的警铃中面面相觑。 “……怎么办?”曲月一脸茫然地望向钟离,“要……要逃吗?” 钟离微微蹙眉,随后摇了摇头:“……不能贸然行事。我们来的时候是收到了顾苕月的邀请才来的,很多人都看到我们来了。如今如果贸然逃走,恐怕会引起巨大的怀疑。况且……” 曲月不解:“况且……?” 钟离微微一笑:“况且,我们与秩序组,其实并不一定是敌对方。” 很快他们的门就被推开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顾苕月。她看上去已经气极了,一直清冷淡漠的神情都被撕破,甚至还沁着些许的汗珠。 “你们……” 她的声音几乎都有几分咬牙切齿了。 “顾小姐?”钟离站了起来,表情中十成十的是不做伪的疑惑,“这到底是……” 顾苕月一口气似乎都堵在了喉咙中,咬了咬牙,冷冷地上下扫视着两人:“你们看到了什么?” 钟离摇了摇头,蹙着眉疑惑地看向她:“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 顾苕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尽量让自己不要爆发:“……刚刚……你们看到了「我」,是吗?” 曲月反应了过来,赶忙跟着点头:“……是啊,刚刚组长你还在跟我们说张倩倩的事——” 一听到“张倩倩”这三个字,顾苕月原本稍稍平静了一点的表情再度沉了下去。她深呼吸了好多次后才平静了下来,定定地看了他们几秒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不是我,是一种异常生物。请描述一下……她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两人将从受到秩序组邀请、和秩序组大楼门前的人见面并等候、进入会谈室见到「顾苕月」进行谈话的事情告诉了她。 顾苕月问:“她找你们说什么了?” 钟离回答道:“一开始是关于草地音乐节那晚发生的惨案,她根据这件事和我们聊了些时间;之后便谈到了张倩倩的事情,她告诉我们她目前精神状态不佳,又问了我们一些细节。” 曲月看着顾苕月。她紧紧地抿着嘴,那双狭长的眼睛整个都向上挑了起来。 她很紧张? 可是……她会紧张什么呢? 顾苕月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几秒低声问道:“……她有没有给你们看什么?” 看什么…… ……录音带? 顾苕月是在因为那条录音带紧张吗? 钟离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顿了顿,蹙着眉回答道:“……这么说起来,我们问了张倩倩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她确实提到当时她曾经醒来过一次,当时还和你们的医护人员进行了对话,并且备案记录了下来。她还问我们是不是想看这条录像带。”说罢,便转头看向了曲月。 曲月示意,连忙证实道:“……对,当时她确实是问过我们。……但是据说那个时候倩倩她已经……已经状态很差了,我有些犹豫……这个时候,警铃就突然响了,她也没和我们说什么,直接推开门走了。” 顾苕月沉默了几秒。等她再度开口时,嗓音中已满是疲惫:“……好吧,我知道了。关于那个异常,我们得知的信息非常有限。回头可能还需要你们配合他们登记一下笔录,请你们见谅了。” 说罢,便向他们两人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等等。”钟离缓缓开口叫住了她,“那么,张倩倩的事情,是真的吗?当初向我们发出邀请的,到底是您本人,还是那个异常?” 顾苕月转过身直视着钟离,目光中淬满了冷意。但即使是她,面对着钟离那种平静却又不怒自威的苍金色双目,最后也还是有些慌乱狼狈地微微移开了目光。 “我确实邀请了你们。”她深吸了一口气,“找你们来,也确实是想要了解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很多疑点需要解决……此外,你问张倩倩的事情,也确实是真实的。她目前状况不太好,但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我们秩序组会照顾好她的,请你们放心。” 顾苕月心烦意乱,就算对他们心有怀疑,也急于去找丢失的那卷录音带。和他们说了两句后,便意思坚决地送客了。 两人走出来时,曲月仍觉得神魂未定。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快速预约了一间教室。 “碰”得一下关上门,曲月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钟离的语气中满是安抚的味道:“还好么?冷静一下,这里没有危险了。” “这太奇怪了!”曲月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句话,“……我的意思是……那个是什么?怪物?管理者?她知道晶石,还认识我?” 钟离蹙着眉,思忖了片刻。随后他面色微微一沉,看向曲月的眼神写满了严肃:“……有可能,她并没有说谎。” 曲月怔了怔:“并没有……说谎?” 钟离颔首:“是的。她说她认识你,是么?依我看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毕竟,她知道那块蕴藏着法则力量的晶石,还说这块晶石是属于她的……如此一来,她极有可能拥有「法则」的力量——甚至,她可能本身就是「法则」的一部分。” “那她……”曲月怔怔地望着颈间的晶石,“是在之前的轮回……在我已经忘记的那几次副本中,见过我?” 钟离并未定论,只是说:“既然她属于「法则」,我们拥有这块晶石的事情不可能瞒过她。换言之,她间接地把这块储存着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的晶石还给了你。” “此外,她还提到「最后一次」……” 钟离的双眼在阳光下折射着剔透的光彩。 “……恐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向你介绍她的名字、给予你她的权限了。” 第92章 无尽回廊43 无尽回廊43 尽管两人从秩序组大楼中安全离开了,但顾苕月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两个人。一开始还仅仅是往两人的个人终端中发送邀请信息,见无人回应后,她变本加厉,甚至不顾一切地开始试图在他们日常生活中直接抓人,让两人不得不整天窝在宿舍。 “那卷录音带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曲月下了结论,“她那天看起来非常紧张,甚至一时无暇顾及我们言语中的漏洞了。” “她恐怕根本没有打算与你我二人谈论张倩倩的事。”钟离抬起头,透过玻璃望向窗外满树黄金叶的槐树,“那卷录音带应该是他们内部的机密文件,看来是被那位自称「薇薇安」的人偷带出来给我们听的。” “所以,录音带中藏着对秩序组来说相当致命的信息?”曲月有些难以理解,“再怎么看,那份录音带里提到的信息也只不过是「异类」并非怪物……别说张倩倩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学生,对舆论造不成什么压力——就算这份录音带能让学生相信这一点,那也应该是监察会更担心吧?” 钟离依旧微微侧身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不错,你所提到的这点对她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要么是像那些被消音的内容一样被删减,要么是录音带中另有深意,要么……” “要么?”曲月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钟离凝视着窗外随着风而飘落的一片树叶:“要么,她最担心的并不是录音带。” 曲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担心的是「薇薇安」?” 钟离颔首:“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从薇薇安的语气来看,她并不是随意而为便变幻为顾苕月的样子——她们二人之间恐怕存在着某种「联系」,某种让她如此恐慌的联系。” ……那么,这样的人拥有的晶石中,储存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曲月猜不到。 但即使决定了要看,钟离依旧建议不要现在看。 “「获取」必定伴随着「代价」。”钟离端详着那枚晶石,沉吟了片刻,“你应当也清楚,须弥以知识为资源,并从中获益。但想要攫取神明的智慧,也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曲月想起那些人由于妄图窥视世界树的记忆而陷入疯狂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钟离道:“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曲月下意识地问:“什么时机?” “要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钟离站起了身,转身静静地凝视着曲月。 “……要么一筹莫展,山穷水尽。” 曲月明白,钟离是在说,尽管现在顾苕月带着整个秩序组步步紧逼,但他们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还有一条退路—— ——监察会。 “哈哈哈哈,欢迎你们!”苏晓笑声颇为爽朗地请他们坐下,束成高马尾的红色长发让她显得张扬又显眼,“既然你们到了这里,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钟离静抿了口茶,将茶杯置回了桌上:“想必会长应该也知道,秩序组目前对我们二人……” 苏晓挥挥手:“叫我苏晓就好。……嗯,自然是清楚的。”她蹙了蹙眉,提到「秩序组」时神情中有几分厌恶,“放心吧,我懒得管她的事。顾苕月真是越来越疯了,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虽然曲月对苏晓的这句话非常感兴趣,但苏晓似乎自知失言,便一口打住了话头,笑容满面地又谈起了那天音乐节晚上的事情。 曲月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那天音乐节会出现危险这件事……我觉得,并不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情,为什么秩序组没有反对,反而还主动提出了支援呢?” 苏晓顿了顿:“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她看向杯中晃动的茶水,微微抿了抿嘴,“明眼人都知道那天会出事,但秩序组高层那么决定了,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抽调人手,尽量减少伤员了。” 两人都知道苏晓没有说实话——甚至苏晓也对两人知道自己在说谎这件事心知肚明,只不过她甚至懒得去找补否认,只是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 据苏晓所说,尽管那天算是将被引出来的丧尸一网打尽,但学院中仍旧陆陆续续有丧尸出没的身影。 “……我们之前对信息的完全封锁,确实是错误的。”苏晓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份有些虚假的爽朗笑容淡了几分,露出了她强撑面具下的几分憔悴,“但是,失去组织的学生也确实如同一盘散沙。” “事实上,那些丧尸被处理后,学院中的丧尸并没有暂时消停偃旗息鼓——反而,”她咬了咬干裂的、有些发灰的嘴唇,“反而出现的更为频繁了。” “那之前是怎么解决的?”曲月看见苏晓有些灰败的脸色顿感不妙,“我的意思是……失踪案并不只是出现过一次吧。” 苏晓看向曲月动了动嘴唇,流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曲月想,那种神情的名字似乎叫做「悲伤」。 苏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就算做出了多少努力……一切似乎都变得更糟了。” “不。”钟离忽然开口,“我想,所有人都在那个晚上,拥有了一样珍贵的东西。” 苏晓猛地回过了头,看向钟离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怒火:“有人死了!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你知道吗?!” “他们被丧尸杀死,被同伴杀死……即使他们已经尽力了,尽力地战斗、尽力地逃跑、尽力地想要活下来——可即使是在这里,都到这里了……却还是……!” “我们失去了过去的土地、空气、家乡,我们失去了朋友、亲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我们甚至失去了生命……现在,甚至连最后安宁的梦都要失去了。” “你说,我们还剩下什么,啊?!” 曲月根本料想不到一直以来都以爽朗、果断、狠辣手段示人的苏晓会露出这么一面,一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钟离却只是静静地回望着苏晓:“还剩下夺回这一切的勇气。” 后来在每一次曲月指挥着学生拿起武器与丧尸对战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起钟离说出这句话时那双平静却暗藏锋光的苍金色双目。 他们没有加入监察会,而是以外援的方式与监察会合作,号召普通学生为自己的生活拿起武器,共同守卫学院的安全——这样的理由,即使是秩序组也无法插手。 尽管那段时间很忙,几乎每天都有指挥两场以上的对战,但曲月却觉得比那段只能,窝在宿舍的生活自由得多。 她很喜欢这群学生,甚至是以前那些她无比提防的监察会负责抓捕「异类」相关部门的成员(当然,如今这个部门暂时也归为对抗丧尸特别行动小组了)也让她觉得无比亲切。 但偶尔她也会觉得孤独——即使这种孤独与学院面临的危机相比过于不重要,她还是偶尔被这种心情缠身,然后被钟离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天晚上,两人复盘了今天的指挥配合又讨论了新的作战方法后,钟离叫住了她,神情温和:“怎么了么?你似乎在担心什么。” 本想说“没事”,但看着钟离那关切的神情,曲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觉得我的心态很奇怪……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我却对学院里的人有了「归属感」。” 钟离并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说法,只是温和望向她:“对这个地方有归属感,是一件有些危险的事情。” 曲月摇了摇头:“不是对这里……而是对这里的人。”她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即使他们已经……失去了,但他们曾经也是玩家,不是吗?我很高兴能够和同伴们并肩作战……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异类」。” 钟离静静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轻笑一声,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的温情:“曲月,「异类」这件事,已经不再重要了。苏晓早就知道我们并非「旧影」。” 曲月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什……什么?” 钟离颔首:“虽然我并不能确定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至少在那天我们与她商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曲月慢慢地回想着当时苏晓的异常:“原来是这样……所以,那是她大发脾气,是因为自己不得不向她一直追杀的「异类」求助吗?” 钟离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侧身,凝视着窗外朦胧的夜色:“我回来又仔细回忆了几次那盘录音带……事实上,里面蕴藏了很多信息,但都不再重要了。” 苏晓哄骗「异类」,又以学生的牺牲为代价让群众相信「异类」是有危险的,从而一次又一次地让学院在丧尸袭击中苟延残喘。她已经太累了,支撑了那么久,已经快要失去所有了。 但是,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钟离短暂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从窗缝中吹来的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 “曲月,”他说,“准备使用那枚晶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