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治大明》 第一章 我竟是文臣眼里的明君 成化二十三年,太子府邸。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朱祐樘负手站在湖边看着眼前尽显诗情画意的荷塘月色,却生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由得喃喃自语地道。 一个浑身湿答答的小太监从荷塘中走上来,手里拿着一朵刚刚摘下的艳丽荷花献上道:“太子殿下,奴婢觉得此花最艳,不知可否?” “你以后便跟在孤身边侍候,先回去换衣物吧!”朱祐樘刚刚目睹这个小胖太监下塘摘荷花的全过程,便意识自己并非做梦地道。 黄盼暗自一喜,当即恭敬地拱手道:“奴婢遵命!” 旁边的贴身小太监覃从贵看着欢喜离开的黄盼,又扭头望向被捞起后的朱祐樘像多了一些主见,不由诧异地打量起这位遇事素来优柔寡断的太子爷。 朱祐樘低头看着手中刚刚摘下的鲜艳荷花,再抬头望向眼前浮起薄薄青雾的荷塘,还有刚刚被黄盼吓得闭嘴的夏虫已经重新鸣叫,无不证实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全新的真实世界。 今晚的空气明显透着一股清新,这里嫩艳的荷花如诗如画。 自己确实已经穿越了,新身份是大明王朝的当朝太子朱祐樘,即后世被文臣集团称颂的圣明君王——明孝宗。 明孝宗在位十八年间,为人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女色,勤于政事,重视司法,大开言路,任用正直大臣等,却是迎合文官集团对明君的人设,故而便有了文官集团沾沾自喜的“弘治中兴”。 只是作为一个网络文学的爱好者,如何还不知道建国一百多年的大明王朝宛如百病缠身的老人,弘治对文官集团的放权加剧了地主阶级的土地兼并。 正是这个时期开始,各地的官绅阶层宛如雨后春笋般涌起,像鼎鼎有名的徐阶在苏松地区便坐拥几十万亩良田。 若看不到这些深层次的王朝恶瘤还好,但自己作为现代人自然早已经看透地主阶级丑陋的嘴脸,自己还如何能做一个被文官集团忽悠的皇帝呢? 朱祐樘抬头望着眼前这轮圆月,想到几百年后无数还在为生计而忙碌的同胞,却是感到了一种使命感。 “太子殿下,太子妃还在那边等着,你再不送过去太子妃怕是要生气了呢!”贴身小太监覃从贵看朱祐樘还杵在原地赏月,当即着急地提醒道。 朱祐樘低头看着手中摘下来的荷花,再抬头望向呆在湖中凉亭赏月的兄妹四人,不由得哑然失笑。 今晚是中秋之夜,深受自己宠爱的太子妃张玉娇压根都没有过问自己,便邀请她两位弟弟和妹妹前来太子府一起中秋赏月。 跟后世很多虚荣的女子一般,不仅准备着大量吃好的招待自己弟弟妹妹,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彰显自己的家庭地位。 张玉娇对这两位弟弟可谓疼爱有加,刚刚她弟弟张延龄随口说一句想摘一朵荷花,她便直接支使朱祐樘摘荷。 朱祐樘根本没有半点太子爷的架子,对张玉娇的这个指令竟是喜上眉梢,可以说就是张玉娇的舔狗了。 他特意绕着荷塘转了一大圈,从中寻找开得最艳的荷花。 尽管朱祐樘仅仅将目标限定在池边的荷花上,但刚刚摘荷还是不慎落了水,从而给朱祐樘穿越过来的机会。 京城的八月,仍旧充斥着淡淡的热浪。 四个慵懒的身姿正躺在黄梨花木躺椅上闲聊,两边的宫女卖力地挥动着宫廷扇为四人纳凉,旁边的檀香作驱蚊虫之用。 “这个宫女好生可爱,不知叫什么名字呢?”张鹤龄已经是十五六岁的青春痘少年郎,带着几分醉意地打量前来送果盘的漂亮宫女道。 这个宫女年仅十五六岁的模样,中等身材,显得肉嘟嘟的,一张可爱的鹅蛋脸,肌肤胜雪,特别那双眼睛大而有神,穿着白色立领纱衫和兰色百褶裙。 作为太子府最卑微的宫女,特别今晚是由于人手不足才被允许到内宅送果盘,此刻显得十分的拘谨。 只是面对太子妃娘家弟弟突然询问姓名,偏偏对方语气带着几分挑逗的味道,让她既是紧张又感到气恼。 “你是哑巴了吗?我大弟问你话呢?”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张玉娇的眉头蹙起,当即便厉声呵斥这位不识抬举的宫女道。 面对着太子妃的呵斥,加上旁边年长的宫女使劲地递眼色,牛蒙蒙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奴婢叫牛蒙蒙!” “牛蒙蒙?好名字!”回到凉亭的朱祐樘听到这个宫女好听的声音和名字,便忍不住进行称赞道。 尽管太子妃张玉娇相貌和衣着都透着几分贵气,但跟眼前这位可爱的宫女相比,反倒是后者更显得赏心悦目。 特别这个宫女嘴角处有一颗淡淡的痣点,在俏皮的同时亦是透着几分美感,而这双眼睛清澈而充满着纯真。 牛蒙蒙侧身对着突然出现的太子爷,在听到对方对自己名字认可显得十分开心,但只能低着头盯着那双出现的脚。 “让你摘一朵荷花还如此磨磨蹭蹭,你是怎么做人姐夫的?”张玉娇对朱祐樘做事效率本就感到不满,此时更是怒火中烧地指责道。 咦?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由得打量这个一度让这具身材原主人沦为舔狗的女人。 这个女人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确实是已经长开了,五官显得十分精致,特别修长的眉毛透着几分女王的气质。 尽管这个女人的容貌确实属于上上之选,但这个脾气根本不是自己的菜,而且这般指责自己这位太子爷真的可以吗? “太子妃,太子殿下刚刚很用心挑选荷花了,方才摘荷花还不小心落了水呢!”覃从贵见状,当即站出来帮忙解释道。 张玉娇并不领情,反倒捏着自己的琼鼻嫌弃地摆手道:“只不过让你做点小事,结果还能如此毛手毛腿!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将太子殿下带回去洗澡,身上都臭死了!” “是!”覃从贵等人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当即便尊敬地领命道。 朱祐樘发现这里说话算数的竟然是这位太子妃,而自己这位太子爷敢情已经沦为摆设,这还是自己印象中三从四德的封建社会吗? 只是自己终究刚刚穿越过来,现在还不宜做出太大的改变。 说到底,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权当任由家里的狗吠得凶一些便是。 朱祐樘并没有吭声,发现牛蒙蒙飞速瞟自己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顿时觉得这个宫女确实很可爱,便跟贴身太监覃从贵前去沐浴。 “大姐,太子姐夫刚刚看起来像不开心了呢!”张玉灵看着朱祐樘离开的背影,却是担忧地提醒道。 “下去!”张玉娇对牛蒙蒙呵斥一声,而后对自己的妹妹不以为然地道:“嬷嬷说得对,这男人就不能对他太好,你且看姐姐如何拿捏他便是了!”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她早已经将这位优柔寡断太子爷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更是知道如何能够让对方服服帖帖。 朱祐樘洗澡从浴室走出来,守在外面的覃从贵显得为难地道:“太子妃说了,不许你今晚到她屋里睡!” “那我睡哪?”朱祐樘隐隐记得那是自己房间才是,但还是脱口而出地询问道。 覃从贵显得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朱祐樘,当即便小心翼翼地道:“太子妃让你睡书房!” 朱祐樘并没有吭声,当即便举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敢情历史上的孝成敬皇后是这般强势又不讲理的女人,但历史上的弘治帝为何还要为这种骄横的女人守身如玉呢? 当夜,书房的灯火一片敞亮。 身穿皇家服饰的朱祐樘并没有急于到里间的房间休息,而是坐在书桌前挑灯夜读,认真地翻起了《资治通鉴》。 记得某位伟人说过: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第二章 何以治国 次日上午,北京城迎来一个阴沉沉的糟糕天气,那座位于中央的金碧辉煌紫禁城亦失去了一些颜色。 鸟瞰整座紫禁城,从午门城楼而过,便是位于广场中央的五座金水桥,然后是气势恢宏的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 乾清宫位于三大殿中轴线之后,这里是大明皇帝的指定居所。 “万妃!” 躺在龙床上的朱见深出神地望着屋顶,自万贞儿离世日渐消瘦,突然神志不清般地伸出一只手掌轻声呼唤道。 主治太医刘文泰给朱见深号了脉,那张苦瓜脸变得更苦了,面对跪在外间的大臣轻轻地摇了摇头,对陛下的病情已然是十分不乐观。 当朝内阁首辅万安顿时感到情况变得不妙,大明王朝此次恐怕是真要变天了,一时间悲从心头起。 他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后授编修,因无背景故而选择向万贵妃自称子侄,且跟万贵妃弟弟万通往来密切,从而顺利升任内阁首辅。 得益于自己听话且懂得如何趋利避害,特别赢得陛下的信任,自己在首辅这个位置已经足足干了十年之久。 只是万贵妃年初已经病逝,而今陛下一旦驾崩的话,那么自己便先后失去两座最有名的“大靠山”。 一念至此,在旁边官员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万安已经开始抹袖子,两行热泪已经溢满了脸颊。 礼部左侍郎李孜省暗暗惊叹万安的演技,却是轻声提醒道:“元辅,陛下现在病危,下官亦已是心如刀绞,然当传召太子殿下入宫伴驾矣!” 若是真要改朝换代的话,那么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千方百计讨好新君,而不是继续在老皇帝面前卖弄演技。 “你提醒得对,当传太子殿下入宫!”万安觉得李孜省的提议在理,当即便点头道。 “此举不妥!”次辅刘吉站出来制止,却是给出自己的解释道:“今龙体有恙,忌龙气相冲!若此时将太子殿下传召入宫,恐有损陛下龙气,此乃下下之策!当传周太后,由周太后主持大局,如此便可两全!” “刘阁老之言亦在理!”万安心里其实是不愿朱见深真的一命呜呼,便带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同意道。 作为当朝首辅且是陛下最为依重的人,自然始终要跟陛下的利益绑到一起,为了防止成化帝猜忌更要拉开跟太子的距离。 只是这种刻意的疏远,致使他跟太子朱祐樘并没有太大的交集。现在陛下正值壮年,与其临时抱佛脚,还不如再赌上一把。 正是如此,他决定将赌注押在成化帝身上,寄望成化帝能够渡过此劫,自己仍旧是那位牢不可破的常青树当朝首辅。 司礼掌印太监李荣在旁边听着几位大臣的交流,看到万安竟然同意不传召太子,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嘴角微微上扬的次辅刘吉。 一旦陛下此次真有不测,那么这个朝堂必定会卷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王府街,太子府邸。 凡亲王出阁读书,内阁官提调检讨等官讲读,拟定经书起止,所习仿字,每日送看。 成化十三年,受大臣所请,朱祐樘便被安排出阁读书。 只是那个时候上课的地点安排在紫禁城的文华殿,但今年二月朱祐樘娶了太子妃张玉娇,而成亲的太子自然要搬到宫外居住了。 朱祐樘贵为太子,学业自然更受朝臣的重视,不论是师资数量和质量都是最好的,而且每天的课程安排满满的。 第一任讲师是徐溥和刘健,只是每任讲师没有特殊原因都是九年制,而今第二任讲师是翰林修撰兼左庶长谢迁和詹事府左谕德张升。 现在已经升任翰林待读学士的刘健今天是不请自来,在替代谢迁的课程后,便开始对朱祐樘进行教学。 朱祐樘正在努力地适应这个新身份,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自然是坐在案前少说多听,甚至还得故意给对方营造一种呆板的形象。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太子殿下,何解?”刘健持书来到案前,却是突然发问道。 刘健师从理学大儒薛瑄,天顺四年进士,河南洛阳人,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而后历官翰林修编、翰林修撰和少詹事,是当朝清流核心官员之一。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虽然身材不高大但显得很结实,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很浓的河南口音。 朱祐樘迎着刘健希冀的目光,便十分配合地吐出四个字道:“无为而治!” “不错!圣人之言,能够无所作为而治理天下的人,大概只有舜了吧?他做了些什么呢?只是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的王位上罢了。”刘健的膀胱高涨,脸色微红地认真讲解道。 在说完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一副憧憬的模样,似乎渴望大明王朝亦能出现像舜一般无为而治的好君主。 朱祐樘面对兴奋的刘健却是笑而不语,自己在前世作为员工吃回扣亦不喜欢管事的老板,很希望领导能垂拱而治。 “太子殿下,天下何以致治?百姓何以富足?”刘健是一个口才不错的小老头,在侃侃而谈文景之治和康王卑服之后,又突然抛出一个问题道。 朱祐樘知道对方绕了半天敢情是要向自己灌输治国理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请刘师解惑!” “如今贤臣在朝,只要除奸佞,废厂卫,重用正直官员,则可中兴也!”刘健捋着自己的胡须,显得天经地义般地给出答案道。 朱祐樘知道刘健是文官集团中所谓清流贤臣的领军人物之一,便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谨受教!” “太子殿下,若你将来登大宝,你可知本朝该如何用贤任能?”刘健的谈意正谈,当即便继续提问道。 朱祐樘知道对方这是要提前推举所属意的人选,显得不动声色地道:“请刘师指点迷津!” “太子殿下,今天下治理当以吏治为重,只需重用正直官员整顿官场,便可除掉朝堂的奸佞之臣和地方贪官污吏。纵观满朝文臣,当以原南京兵部尚书王恕最为刚直,可由王恕出任天官一职!”刘健很是喜欢朱祐樘虚心的态度,当即便进行举荐道。 朱祐樘虽然知道不能轻信文人的评价,但亦是结合后世的信息来审视即将面对的朝臣。 王恕,陕西人士,正统十三年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三年考满改任大理寺左评事,多次任巡抚,后任南京兵部尚书。只是进谏频繁,且言而无实,成化帝于去年勒令致仕。 朱祐樘知道此人十分喜欢谏言,但却没有听说做出过什么显赫的功绩,显得不动声色地表态道:“孤谨记之!” “太子殿下圣明!”刘健虽然早知道朱祐樘是听话的乖学生,但看到朱祐樘表现得如此乖巧,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大喜地拱手道。 刚刚皇宫已经传出一则十分确切的消息,老皇帝现在已经病重,此次很可能是真要驾崩,所以眼前这位虚心纳谏的太子即将登基。 只要事情进展顺利的话,那么朝堂必定迎来一场大洗牌。 以万安为首的媚党必定倒台,厂卫将不被陛下重用,那么整个天下将由他们这帮清流官员彻底掌握。 朱祐樘将沾沾自喜的刘分健看在眼里,却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文人和统治阶级的盛世,老百姓依旧是盛世之下无人问津的垫脚石。 只是随着两个灵魂的融合,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做了一个梦的朱祐樘,自己如何还能让属于自家的天下任由这帮文臣引向深渊呢? 第三章 文臣不同意啊 待到下午时分,天空仍旧还是阴沉沉的。 刘健显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在谢迁做了一个补充性教学后,便轮到左庶子张升前来充当日讲官了。 张升是成化五年状元,江西南城人士,历任翰林修撰、詹事府左赞善、詹事府左谕德,于去年进入太子府担任日讲官。 跟已经身居要职且强势的刘健不同,张升则是一个不算太过得志且低调的官员,教学上的态度明显要谦和许多。 “攻是守之机,守是攻之策,同归乎胜而已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不惟二其事,抑又二其官。” 张升并没有大讲治国之道,而是按部就班地向朱祐樘讲《武经七书》中的《李卫公问对》,正在讲解着军事中攻守关系。 相传《李卫公问对》是由唐初著名军事家李靖编写,是唐太宗李世民与李靖讨论军事问题的言论辑录,所以这一节算得是皇家的军事课程。 朱祐樘对兵事有些兴趣,特别对于古代的军事,固而听得十分的认真。 不论是要面对即将完成统一蒙古的达延汗,还是要应对全新的海战局面,这都需要他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 朱祐樘听着听着突然感到不对劲,不知张升的军事水准不行,还是张升认为自己的军事水准拉胯,竟然一直在自己面前照本宣科。 “太子殿下,你觉得臣讲得可够详细乎?”张升敏锐地发现今日的太子有点不一样,当即便好奇地询问道。 朱祐樘知道对方这是担心自己理解不了,便索性直接询问道:“张师,你认为当今大明谁最擅于统军?” 虽然自己这个时期被定为弘治中兴,但军事其实很拉胯,亦是整个大明王朝遭受蒙古次数最多的时期之一。 仅以弘治元年为例,正月密云急报,四月辽东遭犯,五月永宁城被洗劫一空,同月鞑靼部小王子达延汗带领部众到达大同一带开始挑衅大明。 文官集团掌控的朝堂通常都是以和为贵,面对达延汗的威胁和洗劫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牺牲边地安定来换取江南的诗情画意。 朱祐樘自然不打算牺牲边地换太平,更不可能将具备重要军事价值的河套地区被蒙古占据,而是要让大明成为一个军事强国。 只是要打造一个军事强国,除了拥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外,还需要培养相应的人才,特别是优秀的将领。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今培养军事人才的黄埔军校可以往后推移,但现在便要着手物色一些拥有即战力的帅才。 “太子殿下,不知你意欲何为?”张升终究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状元郎,当即便十分警惕地道。 朱祐樘知道张升是一个有血性的官员,当即便坦然地道:“强国必须强军,军强才能国安!” “太子殿下,此话是谁跟你说的?”张升的眼睛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道。 朱祐樘故意笑而不答,却是眉毛微挑地道:“张师以为不妥?” “此话精辟!若是殿下能重视强军,此乃大明百姓之福也!”张升的膀胱高涨,当即兴奋地表态道。 朱祐樘并不是要跟张升探讨强军之策,便是认真地打听道:“依张师之见,本朝何人可以委以重任?” “现在被贬谪安陆的王越是大明统军大才!只需重用此人,便可保大明边陲安定!”张升犹豫了一下,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张升,知道张升并没有固守文官集团的利益,显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王越出生于河南浚县一个普通农户家庭,虽然出身寒微,但很小便展现神童的属性,因而被县学重点培养。 年仅二十五岁便金榜题名,在他的仕途中,却是跟文官集团渐行渐远。先是公然反对内阁罢西厂,而后因交结宦官而受文官诟病和排挤。 成化十六年鞑靼部亦思马因犯边,成化帝命朱永为平虏将军、总兵官,由汪直监军,王越提督军务,前往征讨亦思马因。 到达大同后王越获得一条情报鞑靼部达延汗巴图蒙克的王庭设在威宁海,王越和汪直亲率两万精兵出关,昼伏夜行二十八日抵达威宁海兵掩杀获大胜,达延汗巴图蒙克仅以身逃。 威宁海一战后,王越获封威宁伯,世袭,岁禄千二百石。 只是王越和汪直都被针对了,而文官最擅于挑字眼,“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并非清朝才有。 成化十九年,王越因“作诗怨望”而被下诏夺爵除名,谪居安陆。 虽然王越上疏鸣冤,但满朝文官竟无一人站出来替他说话,致使现在已经在安陆呆了将近四年之久。 “太子殿下,属下曾拜读王越的诗作,王越的诗作其实颇多,但多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其中并没有怨望和影射陛下!”张升看着朱祐樘的反应,便选择站出来替王越说话道。 朱祐樘知道张升跟王越并没有什么交集,显得似笑非笑地询问道:“张师,你这是要向孤举荐王越吗?” “是!王越虽性情孤傲,但从不结党营私,对大明亦是忠诚,对社稷更是有功!若太子殿下将来登大宝,可起复此人,九边可保安定!”张升迎着朱祐樘的目光,当即便选择将心里话说出来道。 敢情不仅王守仁视王越为偶像,眼前这位张升对王越亦是十分钦佩,否则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推崇王越。 朱祐樘至今不清楚为何朱见深要弃用王越,但王越的军事才能已然是得到后世公认的,只要此人能为自己所用,确实是总制三边的最佳人选。 安陆,结屋山岩下。 这里原先有一个被竹林环抱的小村落,自从搬来一户人家后,前些年便明显多了一些慕名而来的士子。 欲问黄花借落英,老从篱下避虚名。 可怜世态如云变,安得人心似水平。 终日遣怀唯仗酒,几年绝口不谈兵。 溪山只在衡门外,嬴得清闲了此生。 …… 一个身材高大且俊郎的老头手捧一壶茶躺在竹椅上,望着一行大雁从秋高气爽的蓝天飞过,显得有感而发地作诗道。 此人正是曾经威名赫赫的威宁伯王越,只是因被弹劾“作诗怨望”,而今已经谪居这里已经四年。 “爷爷,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新君将你官复原职,还恢复了咱们家威宁伯的爵位!”王煜拍马过来,显得十分亢奋地道。 王越的脸色一沉,当即便认真地说教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岂可枉论新君!” “这不是没有其他人,孙儿才敢跟你说的这个梦吗?”王煜再度确认周围没有人,便继续认真地道:“爷爷,你曾经跟孙儿说过:当年陛下并非是因为诗作而治罪于你,而是陛下担心太子殿下无法掌控你,所以才效仿太祖帮太孙除掉有威胁的军阀!若真是新君继位,新君会不会起复你呢?” “你爷爷起复不了!且不说太子殿下远远没有当今圣上的雄心壮志,朝中的文臣亦不会让你爷爷回去,顶多赦免你爷爷的罪责罢了!”王越喝了一口茶水,显得人间清醒地道。 王煜相信自己爷爷对时局的判断,便是失望地拍马离开了。 王越看着王煜拍马离开的身影,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仅自己孙儿王煜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其实昨晚自己同样做了一个相似的梦,似乎真的预示着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将要发生。 第四章 一帝落百官肥? 一连数日,京城的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紫禁城,乾清宫。 四个龙纹铜炉升起袅袅青烟,致使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宫女和太监进进出出,御医和大臣往往来来,这里显得好不热闹,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愁容。 随着一声声呕吐声音传出,宫女端着铜盆跪到床前,太监韦兴轻拍着龙背,而后御医刘文泰接过铜盆再度研究呕吐物。 身穿黄色亵衣的朱见深将喝进肚子里的汤药全部呕吐出来后,整个人无力地躺靠在床头上,却是知道自己恐怕时日不多了。 他的一生幸或不幸,虽然年仅三岁便被立为皇太子,但那时父皇已经成为了瓦剌的俘虏,次年便被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父亲和叔叔掀起了皇位之争,自己身处于漩涡的中心地带而饱受煎熬,最终还落得了一个口吃的毛病。 自继任大统后,皇父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王朝。 由于天灾不断,两广的瑶族大藤峡起义、四川湖南的苗族起义和荆襄地区流民起义等内乱层出不穷,而蒙古鞑靼进驻河套地区和不断侵扰九边,即便弱小的建州女真亦是开始滋生事端。 面对明朝内忧外患的局面,自己亦是兢兢业业地走强军路线,平定四方努力打造一个属于华夏的太平盛世。 只是文官集团不过是叶公好龙,亦或者他们想要的其实仅是士大夫的盛世,对自身的利益是锱铢必较。 虽然自己设立西厂有效地打击了官员的贪腐问题,但同时激化了自己跟文官集团的矛盾,此后便处处受到文官集团的掣肘,而自己亦开创了“视朝即退”的早朝模式。 自己为大明盛世努力过奋斗过,亦因为对文官集团感到无能为力而颓废过,二十三年宛如浮光掠影般从眼前一闪而过,一切都像是大梦一场。 虽然没能为大明开创盛世,但自己抵御蒙古外敌挺起了华夏的脊梁,对建州女真几近灭族,亦算是无愧于天下百姓。 罢了,就这样吧! 朱见深感到身体无比的难受,自己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而失去毕生所爱更是成了孤家寡人,或许死亡亦算是一种解脱。 若说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大概便是自己朱家这个天下了,太子其实并非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 “皇儿,你真要这么去了,让娘亲如何是好啊?”周太后闻讯来到榻前,对床上的朱见深悲切地道。 周太后是明英宗朱祁镇的贵妃,北直隶顺天府昌平州人士,在朱见深登上皇位后,她母凭子贵跟原来的钱皇后并尊太后。 尽管现在眼看就要尊为太皇太后,但今年不过年仅五十七岁。由于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是五十岁的模样。 她有着北方人的体格,额头颇宽,眉毛修长,皮肤显得白皙,身上既显贵气又透着几分女强人的气息。 朱见深虽然知道皇家的亲情淡薄,但看到自己的生母如此悲切亦是于心不忍,便进行安慰道:“母后,朕已将宫中诸事安排妥当,即便朕去矣,你生活亦是无忧,无须如此难过!” “皇儿,你怎么能先母后而去啊?若是你真的去了,太子年幼,这大明的天下又当如何是好啊?”周太后的两行热泪挂在脸颊上,却是紧紧抓着朱见深的手埋怨道。 朱见深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心里所属意的继承人并非优柔寡断的太子,只是现在年纪最大的兴王才刚过十岁,还不如已经年满十八岁的太子朱祐樘。 至于母后所说的“太子年幼”,虽然朱祐樘现在确实还像是个孩子,但这话无疑透着别样的心思。 朱见深知道而今能信的人并不多了,为了让自己的娘亲更加安心,便做出一个决定道:“钱义,进来吧!” “奴婢在!”钱义从外面进来,显得恭恭敬敬地跪下道。 朱见深轻叹一声,便对钱义进行交代道:“若此次朕去了,你今后便听从太后差遣,敬她如敬朕!” 守在旁边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梁芳见状,便知道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对任何一个王朝而言,京军的掌握权无疑都是至关重要的,掌握京军不仅能够左右朝局,甚至还能自立为帝。 大明京军最主要的兵力便是五军营、神机营和三千营,俗称“三大营”。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本朝至今还保留着“三大营”的编制,但“三大营”早已经是名存实亡。 景泰元年,兵部尚书于谦对京营编制进行改革,从“三大营”中挑选精锐十万,设立十团营,每营设总兵官。 自此,被抽走全部青壮的“三大营”已经沦为空壳,即现在京军嘴里的“老家”。 朱见深登基后不久,先罢“十团营”,后设“十二团营”。由于跟文官集团关系逐渐恶化,他不再将十二团营交给兵部尚书或都察院左都御史提督,而是改由内宫太监来提督。 第一任十二团营的提督太监是汪直,在汪直受文官集团攻击被贬南京后,改由司礼监秉笔太监钱义接任。 朱见深现在让钱义今后听从周太后的指令,其实等同于将京营的兵权移交到周太后手里,由周太后来确保新老朝顺利交接。 周太后心里不由得暗自一喜,虽然这是她此次想要的结果,但脸上仍旧保持着一副十分伤心的表情。 “遵命!”钱义抬头望了一眼周太后,当即便进行表态道。 原以为陛下会让自己听令于太子,不想是要求自己对将太子一手带大的周太后唯命是从,但这已然不该是他考虑的事情。 傍晚时分,一个轿子从紫禁城的方向归来,在穿过长长的西长安街后,七拐八绕便来到槐树胡同前。 身穿一品官服的刘吉闭目养神地坐在轿中,虽然现在已经年过六旬,但皮肤保养得很好,留着漂亮的长胡须,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自成化十八年刘珝被他和万安联手挤走后,内阁便仅剩下他跟万安两人,而他毅然成为高高在上的内阁次辅。 跟很多年少不得志的官员不同,他年仅二十一岁便高中二甲进士,先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而后历官翰林编修,于天顺四年进入太子府担任日讲官。 正是依仗这层师生关系,他在成化帝可谓如鱼得水,于成化十四年进为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 整整九年的时间,他从当初进入内阁的懵懂宰相,而今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明王朝最为优秀的政客。 只是刚刚太医已经透露陛下活不过三日,这既是机会亦是挑战,这个像一潭死水的朝堂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恭迎老爷回府!” 轿子轻轻落在前院中,在管家掀开轿帘的时候,外面便传来全家人恭迎的声音。 刘吉并不好女色,而今仅是一妻两妾,生下四儿五女,对于每日都会在这里迎接自己归来的妻儿轻轻颔首。 正室吉氏迎上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汇报道:“老爷,家里刚刚来了贵客,妾身已经安排在后院等您了!” “好!”刘吉暗自一喜,当即朝着后院走去。 由于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后院的荷池被淡淡的暮色所笼罩,只是那盛花的荷花反倒显得更加的圣洁。 在那一座精致的湖亭中,一个年近五旬的高大男子正在石桌旁品茶,而旁边正是刘吉的儿子刘韦相陪。 刘吉远远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当即如沐春风地道:“朱指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卑职见过刘阁老!”朱骥看到过来的刘吉,亦是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 朱骥是锦衣卫指挥使,父亲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千户,只是有幸原兵部主事吴宁说谋,娶了原兵部尚书于谦的女儿。 虽然因为岳父于谦被杀而受到诛连贬谪地方,但成化帝即位便被赦免复职,而后一步步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 刘吉递给儿子刘韦一个眼色,刘韦心领神会地朝着自家的宝库而去。 管家送来茶盏,刘吉对站立的刘吉抬手道:“朱指挥,你跟我是同乡,无须如此拘谨,快请坐!” “刘阁老,您先请入坐!”朱骥并没有落座,而是理清主次地道。 刘吉对朱骥的姿态很是满意,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朱指挥,实不相瞒,今日将你邀请前来寒舍是想要你替我好好调查一个人!” “何人?”朱骥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但还是认真地询问道。 刘吉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便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随着朱见深病危,而当今太子朱祐樘是一个十分容易掌握的人,这个朝堂已然正在酿造着一场大风暴。 第五章 漩涡外的太子府 京城暗流涌动,只是太子府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身穿华服的漂亮女子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正是慵懒如妖地躺在塌上,用雪白的指间缠绕着黑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挑选呈在眼前的金银钗。 跟天下女子一般,对漂亮的首饰是情有独钟,而今她已经成为这间京城最大金铺百信斋的大主顾。 张玉娇从盘中拿起一款漂亮的金凤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地询问道:“太子睡在书房几天了呢?” “回禀太子妃,已经有五六天了!”包子脸宫女小紫知道太子妃这是要对太子开恩,当即欣喜地回答道。 张玉娇把玩着手中那支雕着金凤的钗子,显得漠不关心般地询问道:“太子这些天有没有对谁不老实?” “没有!太子殿下这些天都是很早起来晨练,然后跟往常一般到日讲堂上课,并没有对谁不老实!”小紫当即如同拨浪鼓般摇头,显得十分认真地回应道。 “这支不要,其余通通留下!”张玉娇将手中的珠宝金钗递给旁边的宫女,而后对宫女小紫吩咐道:“今晚就别让太子继续睡书房了,安排他回来睡吧!” “遵命!”小紫的眼睛顿时一亮,当即便是表态道。 太子府上空多日的阴云似乎要散去,被太子妃冷落的太子朱祐樘终于迎来恩典,今晚不需要再睡书房了。 朱祐樘已经慢慢适应这个新身份,每天都呆在太子府里,除了上课外,其他时间都是在书房中翻书,同时结合前世的记忆整理出一些有用的知识点。 在此期间,不仅徐溥时常过来给自己灌输治国理念,甚至翰林待读学士刘健亦是过来凑了热闹,更是在装作无意间提及了被贬的原司礼印掌太监怀恩。 按说文官和太监是天生敌对的群体,但其实并非绝对。 怀恩出身苏州大族戴氏,其族兄兵部侍郎戴纶被下令乱棍打死,其父戴希文时为太仆卿和叔父河南知府戴贤皆被抄家系狱,而他被阉割为宦官,赐名怀恩。 正是如此,虽然怀恩是太监没错,但其实还是属于文官集团的一员。 朱祐樘意识到有着一张无比庞大的关系网,自己所面对的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想要彻底掌握这个朝堂绝非易事。 “太子爷,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用午膳!”覃从贵虽然不再是朱祐樘的贴身太监,但毅然已经成为太子府的膳食管事太监,正是恭敬地迎接朱祐樘道。 朱祐樘看着饭桌十分清淡的菜肴,当即困惑地询问道:“这一两天则罢,为何膳食天天如此寡淡?” 此话一出,在场的太监和宫女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朱祐樘的眉头微蹙,当即便将目光落在负责膳食的覃从贵身上,只是覃从贵像便秘般不敢说一言。 其他太监和宫女纷纷低下头,毅然是不敢接这个话。 朱祐樘的脸色顿时更是凝重,倒不全是这没有多少油气的食物给闹的,而是感觉大家太不将自己这位太子当一回事了。 “太子殿下,我听说太子府库现在的银两已经所剩不多,所以我们所有人的膳食都要精打细算,你这个已经很好了!”牛蒙蒙看到大家都不敢说话,便忍不住站出来透露实情道。 只是此话一出,包括黄盼在内的太监和宫女都怜悯地望向牛蒙蒙。 朱祐樘看着这个宫女的眼神格外清澈,却是十分疑惑地道:“孤记得今年开府之初,父皇给太子府拨了足足一万两!” 覃从贵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只是发现牛蒙蒙竟然还敢继续说的样子,当即便猛地使眼色并摇头。 “太子,是这样没错!不过太子妃的花销太多了,她不仅买了很多的金银首饰,而且还给她娘家人很多……” 牛蒙蒙的脸色一正,当即便掰着手指宛如管家婆般计算起来,只是旁边覃从贵一声声的重咳,终于让她意识到这些话似乎不能乱说,这才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朱祐樘望向像得了肺痨的覃从贵,便是不满地道:“覃从贵,你真得了什么恶疾,今后就别再出现在孤眼前了?” “太……太子爷,没……没有的事!”覃从贵急忙停止咳嗽,便是连连摆手地道。 朱祐樘看着眼前八素一汤,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 自己这个太子府的财政紧张,并不是岁赐出了问题,而是迎娶进来一个挥霍无度的太子妃。偏偏地,这位太子妃还要接济娘家人。 有鉴于汉朝外戚干政的危害,太祖在打下江山后,便通过限定皇子婚娶对象为小门小户来防止外戚做大。 张玉娇的父亲张峦以乡贡进入国子监,其堂兄张岐是原辽东巡抚,但终究不属于世家士族,故而只算得上是中等之家。 张玉娇是张家长女,跟朱祐樘刚刚成亲半年,说两人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在掌握太子府的财政大权后,虽然一万两看似不少,但这银子自然经不过她如此挥霍,而今自然是要捉襟见肘了。 朱祐樘不由得苦涩地摇了摇头,自己身体前主人太过纵容对方了。 且不说普通家庭都不能如此,更何况是帝王之家。在原先历史中正是由于过于宠溺张皇后,所以留下一个胡闹的正德,更是断送了自己这一脉的江山。 朱祐樘看着眼前的清汤寡水,满桌只有那一碟羊肉水晶饺才有点荤味,便是伸出筷子夹起了一个。 咕…… 站在旁边的牛蒙蒙看着朱祐樘筷子上的羊肉水晶饺,肚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显得很不好意地低下了头。 朱祐樘听到这个动静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注意到一排宫女只有牛蒙蒙害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覃从贵亦是听到了动静,却是严厉地瞪了一眼牛蒙蒙。 朱祐樘知道这下面的宫女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便指着那盘羊肉水晶饺盘道:“牛蒙蒙,你对孤十分忠心,这盆羊肉水晶饺便赏给你了!” “啊?”牛蒙蒙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难以置信的模样。 覃从贵却是不太喜欢这个性格显得大大咧咧的宫女,当即便提醒道:“你还不谢太子爷的恩赏?” “谢太子爷的赏赐!”牛蒙蒙一度怀疑自己听错,这时便急忙进行谢礼道。 一盆羊肉水晶饺,对太子爷几乎是每日能吃到的菜肴,但对她却是许多没有吃过的油腥,却是她梦寐以求的食物之一。 牛蒙蒙在接过那盆羊肉水饺,当即便将一只羊肉水饺塞进嘴里,肉墩墩的脸蛋显得更肥了。却是突然发现覃从贵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便急忙端着那盘羊肉水饺闪出了门外。 在场的宫女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宫廷礼仪都是跟谁学的? 朱祐樘看到吃得如此开心的牛蒙蒙,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受到自己是大明王朝的太子爷,是这个太子府说话有份量的主人,更是能给其他人创造幸福的储君。 哐! 饭厅所发生的事情自然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线,得知朱祐樘竟然不满伙食后,张玉娇当即便将手中把玩的瓷瓶摔得粉碎。 “太子妃,那个牛蒙蒙着实可恶,我看她就是想勾引太子爷!”一个年长的宫女打着小报告,当即便添油加醋地道。 只是话音刚落,旁边的宫女小紫当即训斥道:“休要乱说!有太子妃在,她丁点姿色怎么可能如此不自量力勾引太子爷!” “是,奴婢失言!”打小报告的年长宫女当即认错道。 张玉娇对这名打小报告的宫女大手一挥,等这名宫女离开,便对身旁的宫女小紫赌气地道:“你让太子殿下今晚继续呆在书房,老娘还不伺候他了,让他今后哪凉快上哪呆着去!” “是!”小紫深知张玉娇的强势,当即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道。 只是这个事情又能怪得了谁?若是太子爷今天没有问起库银的事情,且离那个叫牛蒙蒙的宫女远一些,那么今晚他就能跟太子妃重归于好了。 朱祐樘当夜杵立在院中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张望,按说此时应该将他这位太子召进宫里相伴了,但偏偏世人似乎已经将他这位太子遗忘了。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他这位太子是真的可有可无,亦或者是最理想的傀儡。 第六章 太子入宫 次日天刚蒙蒙亮,乾清宫再度热闹起来。 以内阁首辅万安为首的重要朝臣被传召,隔着那一道厚厚的珠帘,他们对龙床上的朱见深行君臣之礼。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今陛下驾崩在即,很多官员亦是流下了眼泪,甚至还有捏着大腿不断抽泣。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面对这帮伤心欲绝般的大臣,便是轻声地传达圣意道:“陛下说了,以防天下动荡、京城突生变故,请各位大臣移步东暖阁跟太后相商防务之事!” 帝国权力的交接无疑是重中之重,而今最重要的无疑是京师的布防了,朱见深确实是一个十分清明的君主。 “臣等领命!”万安希望朱见深康愈的幻想破灭,显得十分悲切地叩首道。 此次被召进宫里的重臣是首辅万安、次辅刘吉、礼部尚书周洪谟、兵部尚书余子俊、礼部左侍郎李孜省和翰林学士徐溥等,已经代表着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 万安正要带着在场的官员前往东暖阁,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地道:“太子?对,太子殿下!即刻传召太子殿下入宫伴驾!” “刚刚太后已经派人前去太子府了!万阁老,请吧!”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陈准戏谑地望了一眼万安,却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刘吉看到这个后知后觉的上司,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这位首辅还当真是已经老糊涂了。 年过七旬的万安意识到自己确实冷落了太子,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显得垂头丧气地前往东暖阁。 此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那么必定会惹恼新君,届时自己的位置恐怕是真的不保了。 圣意来到太子府,这座平静的太子府亦是泛起了小小的波涛。 虽然都知道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但除明太祖和明太宗外,明仁宗朱高炽的寿命是48岁,明宣宗朱瞻基的寿命是37岁,明英宗朱祁镇是37岁,明代宗朱祁钰是29岁,而当今圣上今年已经是40岁。 若按这个规律,那么当今圣上已经算得上是“高龄”了。 这里的太监和宫女都算得上是从龙之人,在意识到太子爷很可能继承大统后,终于明白谁才该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覃从贵是太子府主事太监覃吉的干儿子,得知宫里来人来,却是第一时间跑到内宅向朱祐樘通禀这则消息。 朱祐樘的脸上显得无忧无喜,便停下手中的毛笔,眼睛顿时变得坚定起来:终于来了! 自己的出现终究没有产生蝴蝶效应,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然是如期而至。 却不知是张玉娇还在睡梦中,还是府里的太监和宫女已经醒悟谁才该是这个宅子的主人,看待朱祐樘的眼神毅然变得不同了。 朱祐樘在接到圣意后,便乘轿前往紫禁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刻的京城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氛围。 虽然成化帝在文官集团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对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而言,成化帝给他们带来了安定和人身保障。 除了边关的稳定外,由于成化帝重用宦官打击地方的贪官污吏和恶绅,从而让他们百姓有冤可伸。 若不是刘大夏一把火烧了郑和下西洋的材料和文档,致使成化帝修建宝船下西洋的计划破产,不然而今大明都可以跟西洋进行贸易了。 正是如此,得知成化帝即将驾崩,京城的百姓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朱祐樘跟随传旨太监来到午门前,从午门的左腋门进入紫禁城。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广场和中央五座汉白玉制作的金水桥,还有前方那座沐浴在朝阳中的奉天殿,顿时感受到了属于这时代皇家庄严的肃杀之气。 尽管前世参观过故宫,但此刻站在这里却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特别这里显得更加崭新和时代气息。 朱祐樘跟着小黄人沿着宫道一路前行,很快穿过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而后来到了乾清门前。 “太子爷,请跟随奴婢进去吧!”梁芳亲自来乾清门前迎接,对等候在这里的朱祐樘恭敬地说道。 朱祐樘知道眼前这位便是掌管宫廷财权的御马监掌印太监,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跟随对方走进乾清门。 乾清门跟乾清宫有着一条笔直的甬道相连,甬道两侧设有汉白玉石雕栏杆,两边的露台陈放铜龟、铜鹤各二,日晷、嘉量各一,宝鼎四个,东西两侧文石台上置社稷江山金殿。 这里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四合院,左边算是东厢房,右边算是西厢房,而甬道的那一头正是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乾清宫殿。 由于乾清宫建在汉白玉石台基之上,走到甬道尽头的中央是一面丹陛,左右两侧是汉白玉台阶。 朱祐樘穿过长长的甬道,在踏上台阶后,便进入乾清宫的正门。前厅设宝座,宝座上方悬“敬天法祖”匾,是皇帝接见大臣的场所之一。 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自台面至正脊高二十余米,建筑占地面积约一千四百平方米。乾清宫作为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中的第一座宫殿,其规模远超常人的想象。 朱祐樘跟着梁芳绕过前厅,不久便来到后面一间寝室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只是此时珠帘直垂,压根看不清龙床中人的容貌。 “长子樘敬问父皇陛下圣安!”朱祐樘面对着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亦是规规矩矩地跪礼道。 朱见深此时已经变得十分虚弱,却是由梁芳传话道:“圣躬安!太子殿下,陛下让你进来答话!” 朱祐樘走进里间,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成化帝。只是明明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但头上已经染了许多的白发,五官已经显得无比枯瘦。 朱见深已经多日没有进食,此刻嘴唇龟裂,只是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出现,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 尽管眼前的儿子不是自己理想的接班人,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以这种宽仁的性格想必能让文官集团安心帮着共治朱家的江山。 朱见深握着朱祐樘的手,显得言真意切地道:“朕疾不可为矣,今后诸事可跟皇太后相商,咱们朱家的江山便能交给你了!” 东暖阁,此时空气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太后,今勒令十二侯加强督军即可,临阵调将乃兵事大忌!” “非也!今京城人心浮沉,十二团营军心动荡,京城不安则天下乱!今更要调任可信之人,可保京师安稳!” “元辅大人,原十二团营提督汪直在军中威望甚高,传言他最近已潜回京师,谋逆之心不可不防也!” …… 由于周太后打算重新任命十二团营都指挥使,此举当即遭到以内阁首辅万安为首的官员反对,但这项决定却得到次辅刘吉为首官员的鼎力支持。 虽然万安和刘吉是正统十三年的同年好友,在内阁更是共事多年。只是两位权臣如今是渐行渐远,特别万安投靠万贵妃成为媚党,而爱惜羽毛的刘吉已经慢慢成为清流的领袖。 现在眼看着成化帝就要崩天,双方的矛盾自然而然地激化。 周太后借着汪直潜回京城的传闻,当即一锤定音地道:“今陛下病重,防有奸人作妖,十二团营理当重新调配都指挥使!钱公公刚刚提交一份调遣名单,哀家认为没有问题,若诸位臣工没有异议,便由兵部提交陛下定夺吧!” 兵部尚书余子俊听到周太后提及到自己掌管的兵部,于是明白自己为何被叫进皇宫,敢情这朝堂步步都是棋啊! 在十二团营的具体操练中,毅然是由各营的都指挥使完成。现在十二团营提督钱义听从周太后,若是周太后再掌控十二名都指挥使,那么便彻底操控这支京军了。 只是如此任命,历来精明的陛下会同意这项调令吗? “臣谨遵大后懿旨!”刘吉扭头望了一眼万安,当即便带领自己的人表示支持地道。 第七章 帝崩 乾清宫里间寝室的炉壶升起袅袅的青烟,整个房间充斥着檀香味。 梁芳看到陛下和太子正在交谈,便轻轻地退到珠帘外面,同时将闲杂人等全部打发离开。 跟那些已经开始寻思后路的太监不同,他如今只是单纯地希望陛下能够好好跟太子道别,最好不要带着遗憾离开。 虽然这位皇帝不符合史书上的明君,但他却是知道成化帝并不是糟糕的君主,而是一个有着主见的好人皇帝。 或许正是这一个原因,哪怕成化帝明知道重用他们这些阉人会遭到史书的唾弃,但他还是坚持重用创建西厂整顿官场贪腐问题。 只是世间都是如此这般不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位好人皇帝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今将由这位单纯的太子爷掌舵,大明王朝的前景恐怕不能乐观。 朱祐樘的情绪终究受到身体原主人的影响,对着病床上的朱见深情真意切般地道:“孩儿望父皇康愈!” “父皇已经油尽灯枯,今后朱家的江山便靠你了!只是你心志不坚,性情过于纯真,天下何以致治?朱家江山何以永昌?”朱见深显得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却是忍不住担忧地道。 在现在这个时代,哪怕是贵为一国之君,但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着实是太难了。 即便自己想要彻底掌握朝局,结果还是被迫向文官集团妥协。不仅无法效仿成宗下西洋,而且还被迫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汪直贬到南京,自己更是落得一个心灰意冷的下场。 自己这个儿子如此的单纯,压根不懂人心险恶,甚至相信文官虚构垂拱而治的那一套,必定会被那帮文臣玩得团团转。 朱祐樘看到朱见深眼睛中的那份遗憾,当即便是认真地表态道:“父皇,孩儿不会让你失望,一定会掌控这个朝堂,为朱家王朝开创一个崭新的盛世!” “掌控朝堂?你打算如何掌控?”朱见深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带着震惊地询问道。 朱祐樘知道对方是在考核自己,便结合前世阅读权谋类书籍和自己的理解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文强武弱不可取,外强内弱亦不可取,独信不如众信也,独疑不如众疑也。只要内外都有绝对效忠儿臣的人,儿臣再给予他们要职,便可掌控这个朝堂!”顿了顿,又是认真地表态道:“儿臣会效仿父皇走强军之路,外防北元卷土重来,内防文臣武将乱我大明,必定让大明王朝繁荣昌盛,亦会完成父亲下西洋的愿景。” 尽管不清楚成化帝下西洋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开海是势在必行,这一点跟他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太子,你终于开窍了,但你……你行事要务必当心,刚登基之时更要懂得蛰伏!”朱见深的眼睛溢出幸福的泪花,但旋即认真地告诫道。 朱祐樘知道这是一句良言,当即便是郑重地点头道:“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好!好!朕,如此……便心安了!”朱见深拍着朱祐樘的手,便是轻声地欣慰道。 当夜,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发生偏移。在位二十三年的成化帝朱见深没能熬过这一场疾病,崩于乾清宫,享年四十岁。 景阳钟响,向世人彰显大明皇帝驾崩。 朱见深静静地躺在棺椁中,经过这一场病痛的折磨,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大圈,死亡或许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朱祐樘自从进宫后,自然一直留在老皇帝身边。 随着朱见深离世,而今他已然成为了紫禁城的新主人,将会是大明王朝新一任皇帝。 或许很多太监和宫女都有这一层认识,所以他们不敢再忽视性情温和著称的朱祐樘,眼神间亦是平添了几分敬意。 乾清宫正殿的“敬天法祖”匾下,中央正停放着一个灵杦,四周挂满了灵幡,有宫女和太监在烛台前烧着金银纸钱哭丧。 朱祐樘已经换上一套孝服,百行孝为先,哪怕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亦是要先行操办完这一场丧事。 好在,事情早已经有预案,故而这场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操办着。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在朱祐樘来到东暖阁的时候,万安等官员纷纷进行跪拜道。 朱祐樘的心绪并不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臣,却是无法确实谁是忠是奸,亦或者全都是奸臣。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旁边的周太后当即提醒道:“樘儿,你忘记奶奶平日怎么教导你了?快让他们平身!” “平身!”朱祐樘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周太后,敢情仍旧将自己当三岁小孩,但还是选择照做道。 由于成化帝跟文官集团的冲突加剧,致使后宫沦为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自己被养在冷宫六年之久。 在自己生母莫名其妙离世后,自己的抚养权落到周太后手里,故而自己的人生一直受到这位奶奶掌控,哪怕自己的太子妃亦是由她来挑选。 只是自己终究不再是那位乖巧听话的朱祐樘,而今的自己懂得辨善恶,亦能够看穿一些人的龌龊心思。 “太后,明日便要举行国丧,当务之急是将先帝的庙号和谥号定下来!”刘吉从地上起来后,当即向周太后提醒道。 万安扭头望了一眼刘吉,发现刘吉是越来越不将自己这位首辅放在眼里了,这事理应由自己这位首辅来提议。 朱祐樘同样打量着刘吉,敢情自己这位新君的份量比不上周太后。 “甚好,那诸位臣工就议一议吧!”周太后显得并没有丧子之痛,当即主持朝局地道。 礼部尚书周洪谟看到刘吉已经先声夺人,便当仁不让地站出来表态道:“大行皇帝敏捷、聪颖,可为宪。执党执心决断曰肃,正己摄下曰肃,威德克就曰肃,故可定为:宪宗肃皇帝!” “周尚书,咱们臣子理应实事求情!你如此浮美,而无视如今朝政之弊,新朝还如何推行新政?”翰林学士徐溥的脸色一沉,当即针锋相对地道。 周洪谟的眉头微蹙,显得据理力争地道:“太行皇帝如何当不得浮美?在位之时,内平动乱,外御北元,为何当不起一个‘肃’字?” 双方各执一词,便是在这里展开唇枪舌剑,而后万安和刘吉纷纷加入。 朱祐樘默默地注视着这帮争执的大臣,却是发现内阁确实已经分化,毅然出现了万安和刘吉为首的两派。 若是抛开善恶而言,这种局面无疑是有利于自己,万安和刘吉是一对很理想相互制衡的文臣。 至于自己的便宜老师徐溥同样不甘寂寞,从他的言谈举止而来,已然是想要在新朝中大展拳脚了。 只是争执不休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方式,特别他们要在天亮前敲定先帝的庙号和谥号。 “太后,您以为宪宗纯皇帝,如何?”刘吉似乎心里早已经有定策,当即便向周太后进行请求道。 周太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刘吉,却是直接表示支持道:“大家都别争了!此事便依刘阁老所言,就用宪宗纯皇帝吧!” “是!”万安看到刘吉和周太后再度联手,当即便选择妥协地道。 朱祐樘捕捉到周太后和刘吉已然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两个人简直像是一唱一和,显得若有所悟地扭头望向这两个人。 跟原来的历史一样,朱见深的庙号定为:明宪宗皇帝。当然,谥号“纯”是简称,真正的称呼是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 第八章 国丧和新君 东方渐亮,整座紫禁城在晨曦中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午门前广场,文武百官奔丧而来,按参加早朝的顺序在此列队。在礼部官员那里领取犀角带斩缞服后,当即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管是为了彰显自己忠君的人生理念,还是害怕虎视眈眈的科道言官逮到小辫子,这个时候都会努力挤出一滴眼泪,实在不行只好是挤大腿内肉了。 倒是有不少真哭的!像吏部尚书李裕已经得知清流派要推举王恕接替自己的位置,想到自己马上要卷被盖回家,心里像是塞了一团麻般。 尽管圣人教导“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但品尝到权力的味道后,哪可能还会有什么圣人。那些口口声声的清流,其实还不是千方百计往上爬,真正的圣人压根不会参加科举。 跪在地上的翰林院学士徐溥倒是想笑,但知道这个时候还不到开心的时候,故而是硬生生给憋住了。 啪!啪!啪! 两名身材高大的宫廷锦衣卫手持着一丈长的大长鞭出现在宫道两侧,站在文武百官前面的空地上,显得手法老练地挥舞着那根大长鞭。 这种皮鞭又粗又长,鞭梢儿用专门的软皮制作,上面还涂着一种特制的蜡,致使每一鞭抽出都能产生令人发皮发麻的响声。 在响鞭声中,那扇封尘多年的午门正门徐徐打开,一辆玉辇从御道中驶出。 坐在玉辇上面的自然是朱祐樘,朱祐樘仍旧身穿孝服,但脸色显得不苟言笑,整个人已经有了几分皇者之气。 虽然早些天便意识到自己将会独自面对满朝文武,只是独自面对三千余名官员,亦是感到了一丝压力。 若只想做一个糊涂皇帝,那么与世无争便能在这个位置衣食无忧,但想要独掌天下无疑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送出遗诏,内阁首辅万安宣读遗诏道:“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二十有三年矣,宵旰忧勤,图臻至治,惟恐有孤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所幸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皇太子佑樘聪明仁孝,德器夙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钦此!” …… 这份遗诏并没有经由文官之手,而是朱见深在世的时候,由当朝首辅万安手书,朱见深亲口拟定的。 朱见深既没有夸大自己的功绩,亦没有检讨自己执政的错误,但十分明确将皇位传给太子朱祐樘。 “臣等奉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对于新帝的人选早已经明确,自古还没有皇帝驾崩而不能继位的太子,而今看到事情并没有变故,于是纷纷进行跪礼道。 礼部尚书周洪谟站在文武百官前面,又是高声唱道:“新君在此,还不行礼!” “臣等叩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面对玉辇上的朱祐樘,当即便再度行礼道。 朱祐樘看着黑压压跪在自己面前的文武百官,看着他们向自己称臣,亦是不由得感受到了权力的味道。 只是想要真正让这些人臣服,仅仅依靠这个身份自然远远不够,而是要有打一个巴掌赏一个甜枣的手腕。 朱祐樘并没有开口,跟旁边的御马司掌印太监梁芳交流了一个眼色,梁芳当即便安排玉辇返回紫禁城。 “臣等恭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万安为首的文武百官看到玉辇返回紫禁城,当即又是进行跪礼道。 朱祐樘不可能先帝刚过世便登基称帝,但他们作为臣子自然要第一时间表明立场,坚定要拥立朱祐樘为帝。 文官集团之所以能成为每个王朝中的中坚力量,正是他们对正统的那份绝对维护,从而换得正统继承人的肯定。 尽管朱见深已经成为过去式,但国丧的仪式却是一点都不会马虎。 咚咚咚…… 午楼的钟声不间断地响了起来,传遍了整个北京城。 城北柏林寺的钟响了,城东隆福寺的钟响了,城西崇玄观的钟响了,全城的钟在这个时候都响了起来。 按大明的国丧制度,京城内的寺观在此期间每日都要一起击钟三万杵,代刚刚驾崩的成化帝“造福冥中”。 自今日起,整个大明王朝正式进入国丧。 通政司八百里传邮将讣告和遗诏发布全国,将从省会、府城、州县、乡镇和村落,全国都要进入国丧。 各地的衙门要朝北而拜,包括各地的藩王每日都要如此。 京城的衙门全部停止运转,同时全城还要进行严格的斋戒。整个京城禁屠宰半个月左右,故而从今日开始,很难吃到新鲜的肉。 成化帝的茂陵早已经修建完毕,只是皇帝入葬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通常都要选一个黄道吉日,而这期间的间隔往往长达数月之久。 由于敲定了成化帝的庙号和谥号,朱见深经过小殓和大殓后,便可以入梓宫里了。尽管八月的天气转凉,但太久产生尸腐味便不美了。 民间停尸的地方叫灵堂,只是皇家这里则称为几筵殿。 明朝的几筵殿通常选在别称白虎殿的仁智殿,这里处于紫禁城的外朝区域,是位于武英殿北面的一处僻静的宫殿。 这座宫殿的匾额用白布盖住,门前的树挂上灵幡、白旗等,而殿中摆放的供案上放着酒馔等祭奠物,中间则是成化帝的灵位。 文武百官来到殿中,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此刻都要进行哭丧。除了文武百姓和勋贵外戚,在京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亦要前来。 朱祐樘尽管成为新君,但现在每日都要在灵堂中披麻守孝。 即便再如何心急,都不可能老皇帝刚死,他就要即刻登基。特别现在还属于和平时期,故而更要走一个流程。 太子府,这里同样挂起了白幔,连同院中的树木都没有落下。 虽然人人都身穿丧服,但眉宇间还是夹带着一丝兴奋。只要太子登基,那么太子府便成为历史,而他们回皇宫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正堂房的檀香袅袅而起,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理头发。 一头黑色的青丝在两名宫女的巧手下,慢慢地盘成一个精致立体的高髻发式,前插一根百鸟朝凤金钗便是插步摇,耳垂挂着圆润的珍珠,毅然便是高贵的美人形象。 虽然是要披麻戴孝,但长裙紧身,腰间整着青带,一抹白色的锦缎缠绕着胸部,这女人的本钱亦是她的武器之一。 现在老皇帝已经过世,太子继位在即,整个太子府最欢喜的人自然是即便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张玉娇。 张玉娇今天难得早起,心情还显得很好。在梳理好发型后,便亲自动手,对着铜镜开始给自己上妆容。 跟时下明朝所盛行的浓妆不同,她一直都是淡妆绘面,追求的是淡雅素净,这亦是为何能将朱祐樘一度迷得神魂颠倒的原因之一。 “太子妃,现在国丧不许上妆容的!”旁边一个年长的宫女看到张玉娇在画眉,当即便小心地提醒道。 张玉娇差点出错,脸色顿时一敛,目光却是透过铜镜落到宫女小紫身上。 小紫当即上前,还不等那个宫女反应过来,当即便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道:“当真放肆!来人,将她关起来饿三日!” “是!”侯在外间的两名太监当即进来,不由分地将这名哭哭啼啼的宫女拖走。 半柱香后,经过一番精巧的淡妆,张玉娇毅然已经是“肤若凝脂,皎若朝霞”。 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却是相信此次进宫必大放异彩。至于那位多日未见的太子,必定会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第九章 帝位未继,亲故上门 几筵殿的正殿停放着成化帝的梓宫,而供案上的灵位已经刻好庙号和谥号。 宫女和太监跪在这里哀嚎不绝,外面突然而来的一场秋雨平添几分萧索之感。 古人认为人死后三天内要回家探望,因此子女守候在灵堂内,等待死者的灵魂归来。 朱祐樘作为人子,自然每日都要呆在几筵殿守灵,而朝堂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亦要来到几筵殿前致奠。 这场国丧既要斋戒,还要每日一大早前来这里哭丧,加之期间各种丧礼,对于身体无疑是一种考验。 朱祐樘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个皇位,现在面对这一点辛苦自然还能忍受,故而亦是老老实实跟兴王等弟弟轮番守灵堂。 跟很多人所误解的历史不同。朱见深并不是一个糊涂的皇帝,而万贵妃亦并非残暴的后宫贵妃,在朱祐樘的后面还有十个弟弟。 现年最大的弟弟是十一岁的兴王朱祐杬,最小的弟弟则是去年刚出生的申王朱祐楷,可谓是人丁兴旺。 得益于这些弟弟的存在,故而可以让其他弟弟帮着守灵,反倒分担了朱祐樘守灵堂的重担。 八月的雨透着丝丝的寒意,冷得外面的大臣瑟瑟发抖。 几筵殿的偏殿是休息之所,这里一应俱全。 朱祐樘回到这里暂作休息,这跪了一上午双腿亦是十分的困乏,黄盼显得忠心耿耿地替他捏腿和梳理血管, “新君,请用茶!”御马监掌印太监梁芳送来茶水,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接过热腾腾的茶盏吹了一大口气,正要将茶水往嘴里送,门口便有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太子殿下,节哀顺变!” 来人是周太后的弟弟庆云侯周寿,现在担任锦衣卫同知,只是脸上并不见多少悲痛,甚至眉目间带着一抹喜意。 朱祐樘将周寿的兴奋看在眼里,只是对方是自己的舅老爷,显得不动声色地抬手道:“庆云侯有心了,请坐!” “太子殿下,咱们不是外人,那本侯便直说了!宝坻有一片肥地是未税地,约莫五百顷,还请太子将那块地赐予本侯!”周寿的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便直接进行讨要地道。 所谓的未税地,并不是文官集团被朝廷免除赋税的田地,而是朝廷为刺激生产而给予复耕或开荒者“永不起科”的承诺。 以北直隶为例,在大明迁都之时,周围还显得十分的荒凉,但如今被开拓出来的肥田是越来越多。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水利系统的完善,这些田地的“产值”是越来越高,已然具备了相当高的经济价值。 到了如今,这些没有入册的田地毅然成为国亲国戚和勋贵所掠夺的对象,他们先向朝廷奏讨,而后将在那里耕种的百姓撵走即可。 朱祐樘知道周太后这个弟弟是以贪婪著称,只是不好直接拒绝,便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今以父皇丧期为重,孤尚末登大宝,此事后续再议!” “太子殿下,本侯并非让你即刻行赏!今跟你提及此事,待登上大宝之时,还请成全本侯!”周寿对那块地是势在必行,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地道。 朱祐樘心里自然是抵触这种强抢民田的事情,便再度进行强调地道:“此事孤暂且记下,今国丧不宜行赏,到时再议!” 站在旁边的梁芳亦是看不惯这个贪婪的小老头,而今更不是讨赏的时候,不由得轻轻地咳嗽一声。 “我姐姐所言非虚,太子至孝!此事是本侯说早了,咱们不是外人,到时再议!”周寿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当即显得十分亲昵地道。 “新君,庆云侯暂时向先帝讨要那块地,但先帝不允!”梁芳看着周寿兴高采烈地离开,当即便透露道。 “嗯,孤知道了!” 朱祐樘重新端起茶盏,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茶水还没送到嘴里,门口又闪进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鸿胪寺寺卿张峦,这鸿胪寺属于闲散衙门,不过在这场国丧扮演比较重要的职能,正是提供各种丧葬之物。 不过年仅四旬的张峦身份非同一般,正是朱祐樘的岳父。 守在外面的太监原本想要拦阻,只是看到是张峦,又是给退了回去。 “太子殿下,节哀顺变!” 张峦的眉目间亦是藏着一抹喜意,亦是装模作样地安慰道。 他是北直隶人士,祖父张迪曾任夔州府知事,堂兄张岐是原辽东巡抚,自己则以乡贡的名义进入国子监,可以说得上是半个官宦之家。 原本以为科举无望,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被选为太子妃,而自己因此而被朝廷任命为鸿胪寺寺卿。 现在朱祐樘登基在即,而自己很快便成为国丈爷,到时的身份自然是要水涨船高了,将成为大明王朝最耀眼的外戚。 朱祐樘将张峦的兴奋看在眼里,仍是不动声色地抬手指着旁边的座位道:“岳父有心了,请坐!” “太子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张峦刚刚坐下,当即便认真地道。 朱祐樘望着送到嘴边的茶,却是突然没有了喝茶的心思,便抬头望向张峦道:“请说!” “此事跟犬子,嗯,就是你的妻弟鹤龄有关!他很快便年满十六,所以臣想请你赐婚!”张峦故意将“妻弟”咬得很重,便是说明来意地道。 朱祐樘不知张峦看上哪一家的女子,想要跟谁家结为亲家,但自己并不想做包办婚礼的恶事,特别对张鹤龄的观感并不好。 只是对方终究是自己的岳父,现在还不好自己回绝。 朱祐樘却是连对象都懒得过问,又拿出刚刚的理由,便将这个请求给搪塞回去。 “此事是臣说早了,回头臣让娇儿再跟你细说,还请务必帮臣这一回!”张峦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当即便连连表态地道。 朱祐樘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中了五百万的幸运儿,而今这些亲戚都纷纷找上门来,待自己登基必定还会再来,甚至还会无休止地讨要。 原本还想着要重用自己的外戚来掌控朝堂,但看着现在这一张张贪婪的嘴脸,却是知道这些外戚只会坏事。 朱祐樘此时已经口渴难耐,决定不再理会进来的又是何人,又想要讨要一点什么,便坚定不移地将茶水送到嘴边。 “太子殿下,你安能如此坐态,有失嗣君之贤,忘臣昔日之教导乎?”从外面走进一个中气十足的小老头,却是当即指责道。 朱祐樘停下送到嘴边的茶水,却是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显得不可思议地望向直接说教的小老头。 来人的身份并不一般,正是朱祐樘资历最深的太子讲师徐溥。 徐溥是景泰五年的榜眼,初授翰林编修,于天顺元年充任东宫日讲官。成化帝即位,升任翰林侍讲,而后又充任朱祐樘的讲官。 由于双亲先后过世返乡守孝,从而失去了入阁拜相的最佳时期。只是终究是三朝元老,而今已经官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更是成为朝堂最有声望的高官之一。 现在朱祐樘即位,徐溥的风头已经压过礼部尚书周洪谟,成为时下新朝呼声最高的入阁人选,甚至是将来的首辅。 朱祐樘愣神好几秒,只是亦是清楚跟自己一直以来的唯唯诺诺有关,便让黄盼停止替自己捏腿,挺直腰板对徐溥不动声色地道:“孤并没有忘记徐师教诲,刚刚确实有失体态,不知徐师突然进来所为何事呢?” 黄盼默默地退到一边,却是瞧了一眼这个不请自来的小老头,明明自家太子在这里歇息,而今闯进来还有理了。 “太子殿下,你可知先帝当年有废储之意?”徐溥看着这里只有梁芳和黄盼,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第十章 废储旧事,暗藏玄机 此话一出,整个偏殿顿时安静下来。 梁芳一直规规矩矩站在旁边,虽然知道徐溥素来自负,但万万没有想到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件往事,不由得认真地审视这位帝师。 且不说现在是新老交替的关键时期,而这种事情压根不该拿出来反复讨论,毕竟这是有损太子正统继位的事情。 朱祐樘知道自己早前确实给人营造一种好欺负的形象,便不动声色地道:“徐师,孤未尝听闻此事,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呢?” “你竟是不知?”徐溥先是一愣,而后娓娓道来道:“倒亦是难怪,你一直受太后爱护,故不知其中曲折。当年先帝意欲废储,时任司礼掌印太监怀恩死谏,先帝方止,而贬怀恩于南京!” 梁芳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由得扭头望向朱祐樘。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意识到这位太子远没有大家所认为的那般愚钝,其实跟聪慧的先帝颇为相像。 虽然徐溥提及此事无法动摇帝位分毫,但如何处理却是考验太子的执政能力,甚至已经算得上是一场政治博弈了。 朱祐樘相信成化帝确实动过废储的念头,若是成化帝的寿命再长几年,等兴王那帮小儿子出现合适的继承人,很可能便会废长立能。 只是说怀恩站出来维护自己,倒不如说他跟文官集团是守礼派,只论立嫡立长立贤的继承制而不辨对错。 朱祐樘自然知道徐溥提及此事的用意,却故意装糊涂地道:“孤确实不知此事!待登基之后,孤会查实此事,如若属实定对怀恩进行褒赏!” “太子殿下,此事无须查证,臣岂会诓骗于你乎?先帝偏信僧道,沉湎方术,今身边内臣多是奸佞之徒,然内廷不可无贤士。臣恳求殿下即刻召回怀恩复职,以正内廷!”徐溥当即用自己的信誉作保证,便认真地提议道。 由于成化帝重用厂卫,内阁现在受制于司礼监。现在朱祐樘即将登基,当务之急是推举怀恩掌管司礼监,以防司礼监卷土重来。 凤阳离京城并不算太近,故而现在即刻下旨将怀恩召回,不仅能够防着司礼监生事,而自己亦能从中争取到更大的政治资本。 一旦事情进展顺利,万安和刘吉被驱逐,那么自己将会掌握内阁,从而将大明的朝政掌握在手中。 梁芳扭头望向徐溥很想骂人,这老货绕了半天竟然将矛头指向自己。 朱祐樘简直已经听到徐溥敲打算盘的啪啪声,便是采用拖字诀道:“徐师,今以父皇的丧事为重,召回怀恩一事,容后再议!” “太子殿下,你忘乎臣当年之教导乎?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内廷之弊不可再拖,请即刻召回怀恩!”徐溥看到朱祐樘推诿之意,当即便教导地道。 梁芳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朱祐樘,便站出来训斥道:“徐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今举国哀痛,新君守灵尽孝而心力交瘁,岂可以危言令新君神伤?” “算了,此事我找太后相商!”徐溥看到朱祐樘仍旧没有表态,加上自己确实不占理,当即便大手一挥地道。 朱祐樘看着徐溥转身离开,却是知道徐溥如此狂妄,既跟此人的性格有关,亦跟自己一直以来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印象相关。 在徐溥的眼里,恐怕自己还是一个傻白甜的太子。 黄盼看到朱祐樘望向自己,便心领神会地走到门口把守着偏殿。 “梁公公,废储之事实情如何,还请详尽告之!”朱祐樘隐隐觉得此事有不合理的地方,便进行询问道。 梁芳虽然是出身低微的太监,但深得成化帝器重,故而一直陪伴在成化帝身边,亦是亲眼见证了此事。 成化帝朱见深看到朱祐樘完全被文臣洗脑,已然是相信垂拱而治那一套,当即便是有感而发地道:“太子不像朕,非储君之选”。 怀恩恰好就跟在朱见深身边,当即摘下帽子跪地表态道:“陛下,若你要废太子,恳请先杀了老奴吧!” 成化帝当时彻底懵住了,哪怕他真要废,亦不可能将江山交给那些几岁的儿子,自己刚刚不过是感慨这么一句罢了。 至于怀恩被贬凤阳守陵,这自然更好理解了。 自己身边的太监如此公然跟自己叫板,却是想要跟文臣穿同一条裤子,成化帝还将怀恩留在身边嫌命长吗? 若是成化帝真要打定主意要废储,那么不可能如此草草了事,而扶正一个只有几岁的太子更像是一场儿戏。 由此可见,废储其实是怀恩借题发挥和文官有意夸大的结果,而这帮文臣借用此事拉拢蒙在鼓里的自己这个太子。 朱祐樘终于喝上凉掉的茶水,只是得知其中的前因后果,发现文官集团确实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想要破局确实是要谋而后动。 傍晚时分,紫禁城被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朱祐樘结束了一天的守灵,几筵殿处于外朝区域,而想要返回乾清宫有着不短的路程,故而乘坐龙辇返回乾清宫。 虽然现在还没有登基称帝,但按照历来的规定都是提前入住乾清宫,成为这一座紫禁城的“家长”。 乾清宫的本质是一个四合院,正殿自然是皇帝的居所,而两侧是处理政务和接见朝臣的东暖阁和西暖阁,这里自然亦设有膳房。 “太子殿下,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时间已经来到饭点,覃从贵献媚地迎上来道。 朱祐樘的肚子已经饿了,从龙辇下来,便径直走进了膳房。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朱祐樘入主乾清宫的时候,很多太子府的旧人亦是被安排到这里,此时正将一盆盆精美的菜肴送到饭桌上。 “太子殿下,这是妾身特意给你准备的参汤,请品尝!”张玉娇从外面款款走进来,显得十分贤惠地微笑道。 朱祐樘一眼便看出这个女人上了淡妆,不过确实是有些姿色,却是并没有点破地道:“放下吧!” “臣妾告退!”张玉娇给旁边端着参汤的小紫递了一个眼色,于是盈盈施礼告辞道。 对于男人的心思,她有着极高的天赋,而最有效的方式无疑是让他们望而不得。 现在由于国丧,太子自然是要禁欲,而她偏偏每日送到参汤,又打扮得如此精致,这个男子定然是被自然迷得神魂颠倒。 裙带飘飘,妩媚多姿,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却是要继续吊足这个男人的胃口。 张玉娇正要优雅地迈过那道门槛的时候,结果眼前闪现一个冒失的身影,吓得她当即是花容失色。 “奴婢见过太子妃!”牛蒙蒙端着热汤冲过来,好在这个房门足够大,却是能够错开张玉娇便着热汤冲进去道。 张玉娇的银牙一咬,很想当场下令惩罚这不长眼的奴婢。 朱祐樘看到这个略带婴儿肥的宫女端来热汤冲进来,便是微微一笑地道:“孤今日心情不错,说吧,今天要孤赏哪一盘给你?” 牛蒙蒙正捏着自己的耳垂,闻言蛾眉微微舒张,眼睛绕了一圈后,一只手指怯怯地指向那盘腊肉炒竹笋。 斋戒是停止食用荤食和饮酒行为,但荤食并非指肉食,而是指带有重口味的香辛食料,如蒜、葱、韭菜、鱼等。 总而言之,反正你的嘴巴弄得臭烘烘前去参加祭祀,这是对神灵或死者的不敬。 跟大家所想的不一样,普通的肉食反倒不会受禁。只是现在全城禁止屠宰,所以肉食仅仅只能吃腊肉,新鲜的肉食已经无法供应了。 “拿去!”朱祐显得豪气地道。 牛蒙蒙得到朱祐樘的赏赐,看着覃从贵没有用眼睛瞪自己,便兴高采烈地端起那盆腊肉炒竹笋。 张玉娇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那张脸要多难看便多难看。 成化帝的头七刚过,文武百官军民耆老等一起来到会极门前,向新君递上《劝进表》。 第十一章 新旧之交,明暗之间。 这种登基即位的游戏,到现在早已经玩得明明白白,甚至出现有关劝进的游戏攻略——《劝进仪注》。 面对如期而至的这份《劝进表》,当即便按《劝进仪注》的内容以新君朱祐樘的名义进行谕答道:“皇考大行皇帝奄弃万邦,予兹茕茕在疚,即位之事,实不忍闻,所请不允。” 大体的意思是:我爹死了,我现在心里正在悲痛,所以不能同意你们继承皇位的请求。 次日,这帮人再次来到会极门前递上新的一份《劝进表》,朱祐樘便谕答道:“卿等再笺劝进,具见诚恳。但予终天之恨,方殷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 又过一日,这帮人特意盛装来到会极门前,此次郑重地递上一份《劝进表》。 事情到了这一步,惺惺作态自然完成了,朱祐樘顺理成章地谕答道:“皇考大行皇帝上宾,予哀痛悲号王内摧裂,而文武群臣军民人等以祖宗基业之重皇考遗命之严,三上笺劝进,义正词恳,不得已勉从所请。” 劝进的游戏环节到此而止,成化帝的丧事已经慢慢淡化,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则是择日登基。 钦天监选出几个良辰吉日,内阁选择最近的一个日子交由朱祐樘裁决,朱祐樘敲定九月初六这个日子。 至于年号,朱祐樘无意于影响太多的历史走向,顺理成章地选用了“弘治”。 每一次改朝换代,整个官场都会暗流涌动。 十年寒窗不易,金榜题名很难,留在京城做官更难,想要身处高位是难上加难。 而今面对这一场变局,谁都不想让前面的努力付诸东流,京城的官员纷纷涌向了各位朝廷大佬的府邸。 由于成化帝不信文臣而信宦官,致使双方的关系并不好。而今新帝是一个贤君,以内阁首辅万安为首的媚党很可能会遭到清洗,致使很多官员都处在被清算的边缘上。 “下官光禄寺少卿杨谟前来拜会徐学士!” “下官工部员外郎李之清前来拜会徐学士!” “下官通政司右通政钟一鸣前来拜会徐学士!” …… 位于灵石胡同的徐府受到京城官员的重点光顾,这些追名逐利的官员纷纷携礼递上拜帖,却是要向投效徐溥。 若是媚党倒台,那么受益的必定是清流。 纵观整个朝堂,除了次辅刘吉外,那么最具声望的清流官员便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 徐溥不仅身居要职,而且还是两任帝师,更是主持成化十四年的会试,所以必定成为新朝的领袖人物之一。 且不说他们现在很可能面临清算,哪怕为了明年京察能顺利过关,如今都需要寻求徐溥这颗大树庇护。 时间已经来到九月,天气渐渐转凉。 徐溥身穿居家的程子衣,虽然两鬓发白,脸上多了许多皱纹,但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透着几分儒雅之气,亦是彰显出上位者的威严。 跟万安和刘吉不同,自己的荣宠不减反升,而今看到纷纷上门投效的官员,隐隐间感到至高权力唾手可得。 只要自己成功入阁拜相,等到傻白甜般的新君废掉厂卫,那么整个大明朝政都会重归内阁,将会由自己进行掌控。 “学生姜洪给老师请安!”姜洪跟着管家来到徐溥面前,当即恭恭敬敬地行跪礼道。 姜洪是成化十一年进士,初任卢氏知县,后任北直隶御史。之所以能够从知县变为御史,主要归功于他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 在官场最强的三种关系分别是师生、同乡和同年,其中又以师生的关系最为紧密,甚至可以说情同父子。 虽然文官集团没有世袭,但却是通过师生关系一代代传承。 像徐溥的仕途之所以能够如此顺畅,自然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当年主持景泰五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前任首辅商辂,而今徐溥的得意门生之一便是担任左庶子的谢迁。 姜洪亦是如此,正是得益于位居吏部左侍郎的老师提拔,而今才能从地方知县成为地位非可小可的御史。 徐溥看到自己门生御史姜洪出现,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温和地道:“希范,为师明年想让你到地方任职!” “一切听凭老师的安排!”姜洪的心里顿时一惊,但还是表现得十分恭顺地道。 徐溥满意地看着这个弟子的反应,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道:“湖广虽远离京城,但亦是一个能够出成绩的地方,你到湖广出任巡按吧!” “呃,啊?谢……谢老师栽培!”姜洪初时还觉得湖广过于偏远,但听到竟然是要出任湖广巡抚,顿时感觉天上掉馅饼地地跪谢道。 虽然从御史到巡按的品阶没有变化,但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最有名便是戏文中的八府巡按包拯,这巡按是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正是地方巡按拥有的权力如此之大,哪怕地方从四品的知府都是陪笑相迎,州县的官员则是要跪迎。 徐溥满意地轻呷了一口茶,便淡淡地开口道:“怀恩廉洁不贪,正直忠诚,当年更是庇护太子有功,你上疏请求陛下将其召回重掌司礼监吧!” “学生回去便即刻上疏请旨!”姜洪自然不可能推诿,当即便表态地道。 徐溥看到有关怀恩回归的事情安排妥当,便是微笑地道:“回去吧!” “学生告退!”姜洪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又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仅仅上疏向陛下举荐有功的怀恩复职,便换得湖广巡按一职,这可以说是天下最好的买卖,而自己亦是跟了一个好老师。 今后只要用力向自己这位厚道的老师效力,哪怕将来不能返回京城在六部担任要职,在地方上必定亦能够为所欲为。 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接踵而来,徐府毅然成为整个京城最风光的府邸。 徐溥看到纷纷前来投效的官员是甘之若饴,这些都是自己掌握朝堂的基石,只是终究已经是六十岁的人,故而后面便感到了一丝丝的疲倦。 好在,管家帮着梳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京官,终于在黄昏时分结束了会见。 徐府的门口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里面却是另有乾坤,特别后院的景致宜人,假山、奇石、湖亭……毅然像将江南某一处景致搬到了这里。 徐溥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曾经担任琼州知府,故而从小对生活品质有着比较高的追求。早些年便花费巨资重修此院,湖中那块奇石是从江南运送而来。 虽然已是入秋时分,但这里栽种耐寒的花木。 徐溥每日放衙归来都会来到后院的湖亭中,在这里品着一壶好茶,欣赏着这个后院中春夏秋冬的景致。 刚刚结束一天的会客工作,整个人亦是感到了疲倦,而今来到这里无疑是最好的放松场所。 通常而言,这个时候通常不允许别人打搅。徐府管家经过通禀后,竟然领着一行人大步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两人是身穿员外服饰的中年男子。 徐溥看到自己学生的装束,不由得十分疑惑地道:“子元,你不是在扬州吗?怎么突然跑到京城来了?” 第十二章 登基之日,美不胜收 “老师,此事容后再说!”两淮都转运盐使李之清先是拱手施礼,而后指着跟随而来的员外介绍道:“老师,这位是山西的张谊,他是做盐买卖的!” 徐溥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带来一介商贾,心里当即生起了一丝不快。 张谊给随行的两名挑夫递了一个眼色,而后恭敬地拱手道:“徐学士,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两个挑夫先将箱子放到地上,接着将四个箱子一并打开,却见箱子里面竟然盛放满满的金银珠宝,顿时是宝光四射。 徐府管家看到这整整四箱金银,惊得嘴巴微微张了开来。 “张员外,无功不受禄!”徐溥看到这四箱金银珠宝亦是暗暗感到心惊,只是脸上显得镇定自若地道。 李之清知道自己这个老师没少拿自己的冰儆和炭儆,如今面对这么多金银竟然如此淡定,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老师的定力。 张谊突然扑通跪在地上,便是哭诉地道:“徐学士,先帝滥赏盐引,山西盐商受盐引泛滥之困久矣,今难以继业!鄙人此次赶赴京城,恳请大人能救山西盐商于水火,让新君不再重蹈先帝滥赏之举!” 《资治通鉴》有云:盐之为利厚矣……汉武之世,斡之以佐军兴……其利居天下税入之半。 由于历史的原因,而今盐利为山西盐商所据。只是到了本朝,成化帝在意识到盐引的价值后,便采用盐引对外戚、勋贵和皇亲进行恩赏。 只是大量增加赏赐盐引,首当其冲无疑是每年通过运粮或直接用粮食换盐引的山西盐商,他们手中的盐引价值被稀释。 原本属于他们的大饼,结果被人抢掉了一口,任谁都会感到心痛。 张谊虽然没能通过科举入仕,但一直关注着大明朝堂。在得知成化帝病重后,他用钱搞定李之清,然后通过李之清敲开徐溥的大门。 只要这位一呼百应的太子帝师出手,那么朝廷滥发盐引便会得到根治,而整个大明的盐利便会落到他们这帮山西盐商的口袋中。 李之清发现张谊望向自己,想到自己扬州那座金屋藏娇的新宅,便帮着说话地道:“老师,此事关系山西盐商生计,还请师尊伸以援手!” “老夫知道了,回去吧!”徐溥心里有了决断,当即淡淡地道。 张谊看到徐溥如此含糊不清的表态,不由得一阵傻眼,却不知道自己此次是不是已经肉包子打狗了。 李之清拉了一下张谊的衣服,便是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告退!” 登基当日,谴英国公张懋告天地,庆云侯周寿告太庙、新宁伯谭祐告社稷等。 从成化帝驾崩到新帝登基,相隔的时间仅仅只有半个月。 其实这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不赶在九月初六举行登基仪式,那么下一个吉日便要等到十月份了。 虽然时间比较仓促,但各个衙门通力合作,倒是还能赶得及。 紫禁城沐浴在朝阳中,午门前是一个“凹”字形,城门上有城楼,城楼又有钟楼,由钟鼓司掌管。 三千余名文武百官早早来到这里等候,只侍吉时一到,他们便从左右两侧的掖门进入,前往奉天门前参加登基仪式。 新老交替,明暗之间。 有的官员将会迎来光明,有的官员则会面临黑夜,故而各种的表情不一。 由于成化帝跟文官集团闹僵,致使后期的内阁只有万安和刘吉两位阁臣,而这两人组建本朝实力最强的两个派系。 只是现在成化帝已经过世,万安和刘吉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而代表清流的徐溥注定要强势崛起。 万安身穿蟒袍,在这里格外的显眼,只是终究是七十岁的人,故而腰已经驼了,但眼睛还显得很锐利。 他跟刘吉明争暗斗多年,却是知道刘吉对自己首辅的位置觊觎已久,如今新帝登基,对方必定会扳倒自己。 万安知道徐溥掌握了新帝,便主动向徐溥示好道:“徐学士,听闻你懂相术,却不知可替老朽一观!” “公豆在面上!”徐溥看着主动凑过来的万安,便微微一笑地道。 万安先是一愣,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豆子,当即伸手往脸上一摸。只是压根摸不到豆子,注意到徐溥戏谑的表情,如何还不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 自己今年已经七十,脸上多了很多的黑斑,看起来确实像是豆子。 万安原本还想跟对方共掌朝政,只是泥人都有三分火,面对如此的羞辱,自然不可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刘吉不由得暗暗为徐溥的狂妄拍掌叫好,便是凑过来微笑地询问道:“徐学士,老朽的面相如何?” “公面似棉花!”徐溥扭头望向凑过来的刘吉,却是眉毛轻扬地道。 身后的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忍俊不禁,所谓的“棉花”自然不是指刘吉脸白,而是刘吉虽然屡番遭到弹劾但仍旧死赖在次辅的位置上。 刘吉的脸色顿时一沉,亦是不再搭理徐溥,默默记下了这个仇。 徐溥其实知道官场要和光同尘的道理,只是现在自己的目标既然是首辅,那么自然不需要再跟这两人虚与委蛇。 终究而言,新朝是属于自己的时代,自己才是百官的领袖,这两个老家伙就该给自己乖乖让路。 紫禁城,乾清宫。 虽然文武百官早早聚集在午门前,但登基的吉时是临近中午时分,故而朱祐樘并不需要早早便起床。 朱祐樘在云板声中醒过来,虽然这座乾清宫很大,但房间却显得较小,不过倒比较适合一个人居住。 从床上坐起,候在门外的一帮宫女鱼贯而入,每个宫女的职责分明。 乾清宫的宫女和太监人数有好几十号人,这些宫女和太监负责朱祐樘方方面面的衣食住行,且实行的是轮班制。 朱祐樘发现除了昨晚给自己守夜的一名宫女长得很好看外,这里的宫女亦是不少有姿色的,却是不明白为何有皇帝会奉行一夫一妻制。 “陛下,请坐下!”一个漂亮的宫女看到朱祐樘用茶水漱完口,当即便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坐在床沿边上,几个宫女显得分工明确,一个宫女先捏好沾水的丝绸毛巾,漂亮的宫女替朱祐樘擦拭,擦拭一遍将毛巾交给另一名宫女。 使用毛巾显得十分的讲究,每一条丝绸毛巾只会在朱祐樘的脸上擦拭一遍,这些毛巾都是一次性的,直到将朱祐樘的脸洗得干干净净而止。 “快服侍陛下穿衣!”梁芳仍旧负责朱祐樘的起居,又对身后负责穿衣的宫女吩咐道。 朱祐樘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宫女,显得很配合地穿上一套孝衣,而后走到乾清殿门前乘坐龙辇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位于紫禁城内廷的东侧,这里陈放着已故帝后牌位。 朱祐樘在这里拜祭完毕后,当即从奉先殿前往位于外朝的几筵殿。 几筵殿虽然还有宫人在这里守孝,但已经慢慢由盛而衰,甚至那几案上的香火都已经停了,不过今天重新隆重地布置。 礼部尚书周守谟在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份祭文,主要是向成化帝汇报今日登基一事,表达哀痛和接受托付之类的意思。 朱祐樘从几筵殿离开,算是完成了祭告先祖的仪式,便直接前往位于三大殿最北边的谨身殿。 朝阳已经从东边冉冉升起,正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中。 朱祐樘脱去身上的孝服,换上一套刚刚赶制完工的黄色兖冕服。 兖冕服是最为繁杂的帝服,单是头上戴的冠就有二十疏玉藻,兖服上还绕着十二个图案,除内外衣外,还有蔽膝、裳大带等配件。 钦天监确实选了一个好日子,今天的晴空像是一张蓝色的纸,几片薄薄云朵点缀在天幕上。 身穿兖冕服的朱祐樘走进谨身殿,抬头看着如此湛蓝的天空,跟初见的荷塘月色般,没有受到大气污染的景致有一种美得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时辰快到了!”梁芳看到站着不动的朱祐樘,显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朱祐樘轻轻点了点头,便坐上龙辇,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决然。 接下来,历史将不会是文官集团所憧憬的与士大夫共治的“弘治中兴”,而将由自己所书写一段属于华夏的大国史记。 第十三章 给你机会,你不珍惜? 紫禁城,清宁宫。 “启禀太皇太后,陛下已经前往奉天殿了!”负责关注朱祐樘龙辇动向的太监回来禀告,显得十分兴奋的模样道。 端坐在正座的是周太后,不过现在已经荣升太皇太后。 虽然儿子朱见深已经去世,但孙子朱祐樘接位,自己的地位是不降反升,特别这个孙子还是自己亲自抚养成大。 “皇祖母,人家只不过是使了一点小性子,没想到陛下真的生气了!”张玉娇的眼睛泛着泪花,显得委屈地道。 周太皇太后扭头望向这个自己亲自挑选的孙儿媳,便温和地道:“小两口争争闹闹挺正常,不过这男人嘛,亦得多哄哄!” “我一直都让着陛下,这次是陛下不讲理,昨天对我已经是避而不见了!”张玉娇一直装着淑女的形象,此时显得可怜巴巴地道。 周太皇太后选太子妃的时候,便已经将张玉娇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却是选择戳破谎言地道:“哀家可是听说了,你让太子在书房睡了好几天呢!” “我……我月信来了!”张玉娇没想到周太皇太后在太子府有眼线,当即便随口撒谎道。 周太皇太后一直都是后宫争斗的主角,一眼便已经将张玉娇看穿,只是张玉娇能够压制朱祐樘无疑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便轻轻点头地道:“等会陛下过来,我帮你跟陛下说道说道,夫妻没有隔夜仇!” “多谢皇祖母!”张玉娇心里暗喜,当即便转悲为喜地道。 自从上次中秋后,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原本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朱祐樘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早前她还能送汤慰问,只是前两天开始便开始撤掉人手,将那几个向着自己的太监和宫女直接撵出了乾清宫。 不过她知道朱祐樘是周太后一手带大的,朱祐樘最听周太后的话,而今借助周太后向他进行施压,相信一切都会回归如初。 吉时来,紫禁城午楼的钟鼓声在这座红墙琉璃瓦的宫殿群中回响。 两扇厚实的掖门同时打开,两支手持画戟的御林军整齐地跑出宫门,身上散着肃杀之气伫立在宫道边。 “百官进!” 待到午楼的钟鼓声刚刚停下,一名太监当即大声地唱道。 内阁首辅万安带领文官从左掖门入,英国公张懋率领勋贵和武将从右掖门进,锦衣卫设卤簿大驾。 现在是平日上朝熟悉的流程!他们到了金水桥前,所有官员停下来整理仪容,接着走过金水桥,最后全都止步于奉天门前。 鸿胪寺执事官看到奉天殿前有了动静,当即便大声地道:“跪!”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所有文武百官纷纷行礼,显得山呼海啸般地喊道。 身穿兖冕服的朱祐樘来到放置酒肉的香案前,已经注意到跪在下面的三千余名文武百官,却是按照流程在这座最大的宫殿前行告天地之礼,行五拜三叩。 朱祐樘没有理会观礼的文武百官,在这里祭告天地后,便再赴奉天殿谒告先祖,免去几筵殿,接着要前去谒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了。 今天不断有太监通禀朱祐樘的行程,在朱祐樘刚刚进入院门的时候,里面的堂房便已经准备妥当了。 “孙儿拜见皇祖母!”朱祐樘知道眼前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女人颇有手腕,便保持着一贯温和的形象行礼道。 周太皇太后看着自己培养的孙儿顺利继位,显得如沐春风般地笑道:“快快起来,让皇祖母好好瞧瞧你,像你父皇一般有帝王英姿!” 朱祐樘从地上站了起来,便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张玉娇。 张玉娇今日同样精心打扮一番,在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都是装着一副贤淑的形象,便盈盈一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周太皇太后的眼睛一扫,当即替张玉娇说和地道:“陛下,皇祖母你们两口子闹了别扭,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你们重修于好,如何?” 张玉娇闻言,当即便摆着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似乎自己确确实实是一个受害者。 “好,那就向朕认个错吧!”朱祐樘知道不宜做得太绝情,当即便淡淡地表态道。 张玉娇的眼睛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俏鼻,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竟然要求自己当众认错。 周太皇太后诧异地望了一眼朱祐樘,但还是站在自己孙子这边道:“娇儿,给陛下倒茶认个错吧!” “本太……我没有错!”张玉娇是心高气傲的人,更是自以为将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便是脾气上来地拒绝道。 “皇祖母,登基大典还没有完毕,孙儿先行告退,夜里再前来向皇祖母问安!”朱祐樘知道这个女人仍旧还是想要掌控自己,当即便向周太皇太后施礼道。 周太皇太后知道当务之急是顺利举行登基大典,便轻轻地点头同意道:“好,陛下,你先去忙!” “孙儿告辞!”朱祐樘已经给了张玉娇机会,便是不瞧一眼张玉娇便转身离开道。 张玉娇刚刚的委屈是伪装,只是看到这个一度给自己舔脚趾头的男人竟然要求自己认错,此时眼睛更多的是愤怒。 哪怕这个男人是当今陛下,心里却还是想狠狠地踩上这个男人踩到泥里,让他继续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周太皇太后看着离开的朱祐樘,却是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朱祐樘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 这还是自己培养的那个傻白甜吗?还是那个言听计从的听话孙儿吗?亦或者真像梦里那般一直伪装,当上皇帝后便要找自己算账? 一只白头黄嘴的老鹰出现在紫禁城的上空,正鸟瞰着这一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只是随着展翅高飞,连同整个北京城都变得渺小,已然不受这片天地束缚。 朱祐樘现在宛如利刃出鞘,只是后宫还不是最紧要解决的问题,而今最棘手还是那帮有文化的流氓。 从清宁宫离开,当即马不停蹄地前往仁寿宫。 成化帝的王皇后不受宠,哪怕成化帝留下这么多子嗣,但竟然没有一个是王皇后所生。 虽然王太后已经捞得皇太后的名分,但现在后宫有周太皇太后坐镇,很快还会迎来一位执管后宫的皇后,她这位皇太后已经沦为边缘人物。 王太后年近四旬,由于没有生养加之保养得很好,故而至今还是一个美妇人形象。只是嫁在帝王家,她此生都是要守寡了。 “皇太后请安心在这里居住,儿臣今后一定会尽孝!”朱祐樘希望后宫能够和睦相处,当即便是表态道。 王太后屏退一些无关人员,便表达善意地道:“陛下,哀家有一个亲侄在北镇抚司任职,他说近期北镇抚司突然监视京城中的大臣,不知这是不是陛下的密命呢?” “朕记得太后在北镇抚司任职的亲侄叫王栏和王相,却不知是哪位呢?”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没有正面回答地道。 虽然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亲军,但里面填入太多的外戚和文官子弟,像周太皇太后娘家在锦衣卫任要职的子弟有十余人之多。 锦衣卫更是不断被文官的子弟渗透,现在早已经变了质,不然成化帝亦不会重用东厂和成立西厂。 王太后意识到眼前的陛下并不愚钝,便微笑地点头道:“陛下好记性,此事是王栏相告,在北镇抚司担任锦衣百户。” “太后,若是王栏进宫的话,还请让他到乾清宫一趟,朕有事相询!”朱祐樘自然还是想要重新掌握锦衣卫,显得话中有话地道。 王太后已经别无所求,亦已经无法再争,现在仅仅只希望娘家人过得更好一些,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待朱祐樘刚刚离开,她当即便着手安排王栏以探望自己的名义进宫。 第十四章 有帝弘治,昭告天下 临近中午的太阳普照大地,这座宫殿群显得更加的光彩夺目。 朱祐樘从仁寿宫离开,便直接乘坐龙辇来到华盖殿。这是位于三大殿中部的宫殿,规模要逊于奉天殿,正殿上方摆放一张被蟠龙缠柱的御座。 教坊司的宫廷礼乐奏起,正在演奏登基大典的曲目。 朱祐樘在华盖殿的御座坐下,只是眼前并无百官。若不是外面有礼乐传来,加上周围站着御林军和太监,这里无疑会显得过于冷清。 御马监掌印太监梁芳奏请朱祐樘后,便对外面大声喊道:“百官免贺!” 跪在外面的鸿胪寺官员得知旨意,当即便口口相传,奉天殿六前的鸿胪寺官员进行传旨道:“百官免贺!” “臣等奏请陛下升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内阁首辅万安为首的文武百官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即在奉天殿这边进行跪请道。 奉天殿是三大殿之首,故而从华盖殿到奉天殿曰:升殿。 朱祐樘不知道为何要玩这一出,但还是按着礼仪道:“准百官所请!” “起驾奉天殿!”在朱祐樘坐上龙辇后,梁芳当即便唱道。 今天的仪仗队格外隆重,不仅旁边的宫乐不断,一路更是吹吹打打。 朱祐樘扭头望向一直随行且默不作声的刘瑾,刘瑾看到朱祐樘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当即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即位诏》交给朱祐樘。 即位诏,这是一份新帝宣告天下的文书,亦算是每个新皇帝的执政纲领。 朱祐樘知道在原先的历史中,弘治帝正是被那些文臣忽悠得自缚手脚,亦或者弘治帝确实已经被文官集团同化了。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一致,一份相同的《即位诏》由内阁呈上来。 朱祐樘翻开内阁所拟定的《即位诏》,便看到开头的内容是:“惟我祖宗,圣圣相承,膺天明命,为华夷主。其创业守成,神功圣德,诚度越往古矣。暨我皇考大行皇帝嗣统……” 嗣统,这已然是没有争议的继承资格,亦算是自己登基的底气所在。 明朝的即位诏有固定的格式,通常都是向天下百姓申明自己继位的合法性,接着会宣布大赦收扰民心,再之后是一些惠民的新政条款。 值得一提的是,大赦并不是将关押的罪犯全部释放,而重罪十条不在大赦之列,所以有一个成语叫“十恶不赦”。 朱祐樘手里《即位诏》的前两条,正是有关大赦的具体内容。 一、自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六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叛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杀故杀,蛊毒魇魅,杀人并强盗,党恶失机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二、武官吏、监生、知印、承差、旗军、匠校舍余人等,有为事问发立功,运甎、运灰、运炭、追罚马匹、做工、纳米、摆站、煎盐、炒铁、瞭哨、发充军伴仪从膳夫等项,悉皆放免,各还职役,宁家随住。其文职官吏、监生、知印、承差原犯贪淫者,发回原籍为民;武职原犯侵欺枉法并科歛害军者,仍于原卫差操,不许管军管事。 朱祐樘知道这两条大赦内容都是参照前朝,自然不好进行修改,亦不打算进行修改。 只是看到第三条例新政的时候,他一直板着的脸上不由得苦笑起来,心里感慨地道: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陛下,到了!”梁芳发现朱祐樘捧着《即位诏》看得入神,当即轻声地提醒道。 朱祐樘将手里的《即位诏》交给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刘瑾,刘瑾现在并非后世赫赫有名的权监,不过是给自己倒马桶的一个小太监,难得的是出身于司礼监。 刘瑾知道自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显得恭敬地接回《即位诏》,宛如护着自己性命般护着这份《即位诏》。 朱祐樘来到奉天殿前,在那张金漆雕龙的宝座落座,便是居高临下地望向台阶下面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啪!啪!啪! 锦衣卫在奉天殿门前挥动大长鞭,这大长鞭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正在警示下面的所有文武百官。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行礼,显得山呼海啸般地行五拜三叩礼道。 朱祐樘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三千余名文武百官,在这一刻确确实实感到了地位已然不同,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只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帮文官是什么德行。若自己唯唯诺诺做个贤君,这帮文臣是要多忠心就会有多忠心,但自己想要彻底掌握这个天下,特别做出侵犯到他们利益的事情,这些人必定是希望自己下地狱,甚至暗里地干出弑君的事情。 此时此刻,教坊司再度奏响宫廷乐曲。 “陛下,请颁《即位诏》!”鸿胪寺官员出列,向宝座上的朱祐樘奏请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而今的朱祐樘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朱祐樘看到捧着玉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便轻轻点头道:“用印吧!” 刘瑾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份《即位诏》,待到要用印的时候,这才将那份《即位诏》交给李荣,由李荣在上面落印。 随着玉玺落下,这份弘治帝的即位诏新鲜出炉。 翰林院学士徐溥是奉诏官,从司礼监太监李荣手里接过《即位诏》,只是不知为何李荣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 午门城楼的钟声响起,这是传递给百官离开的信号。 文武百官告退,却是要前往承天门奉诏。 在锦衣卫指挥使朱冀的监督下,徐溥双手持着这一份重若泰山般的《即位诏》离开奉天殿,朝着午门方向稳步走去。 离开的时候却是有讲究,却是要走左道。 身兼翰林学士的吏部左侍郎徐溥拾阶而下,却是生怕手中的《即位诏》跌落而影响仕途,故而走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侍到午门,这里有锦衣卫在此侯诏,便将《即位诏》置于云舆中运送,然后一路去到奉天门。 负责读诏的礼部尚书周洪谟已经在这里等候,在接过即位诏后,当即面对所有文武百官沉声道:“有制!” “臣等奉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内阁首辅万安等官员面对这份即位诏,当即便进行跪迎道。 徐溥自然要进入文武百官队伍行跪礼,只是看到周洪谟要宣读《即位诏》,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内阁那两个老家伙这一次还算懂事,却是让他参与《即位诏》的草拟,甚至整份《即位诏》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只要这份《即位诏》昭告天下,且不说按着新政能不能打造一个“弘治中兴”,自己肯定能一举成为文官集团眼里的英雄人物。 在足足44条新例中,里面夹带了不少自己的私货。这份《即位诏》不仅通过条例来限制皇权,而且直接削掉太监的权力,更是对皇亲国戚进行了约束。 按着这一个执政思路,新朝必将是属于文官的天下,至于自己得意门生带来的大盐商张谊所请亦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周洪谟并不晓得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溥有这么多心思,在宣读前面两条大赦的政令后,当即继续宣读道:“三,盐粮国用所资。近年以来,钦赏数多,及被内外势要之人奏讨、奏买存积常股并盘割私余盐斤,搀越支卖,夹带私贩,以致上损国课,下夺民利……” 第十五章 盐法虫害,天子挥棍 盐税,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财政收入,像宋朝时期的盐税每年能达到一千二百万贯,而晚清盐税收入竟与田赋国税相当。 大明建国初期,财政还比较薄弱。明洪武三年,因山西等边地急需军粮,政府募商人输粮换取盐引,从而开创了“开中法”。 朝廷根据九边的军需,陆续实行纳钞中盐法、纳马中盐法、纳铁中盐法及纳米中茶法、中茶易马法等。 正是如此,大明现在的盐政可以说是服务于九边,不过这亦是稳固北方的国防和促进山西等地的繁荣。 只是如此丰厚的利润,自然遭到各方势力的觊觎。 正如内阁所指出的问题,由于陛下的赏赐,致使外戚、勋贵和皇亲都从中分得盐利,在一定程度破坏了盐政。 “盐政,确定是要好好治一治了!” 朱祐樘回到乾清宫准备着手于政务,预感到这个时候是要宣读《即位诏》,便是若有所感地喃喃道。 从古至今,各级官员最擅于的是欺下瞒上。 盐政就像是一个大蛋糕,现在之所以很多持盐引的小商人无法拿到食盐,本质原因是各方势力都将触手伸向了这块大蛋糕。 开中法施行至今已经将近一百多年,盐利早已经不在最初的山西和陕西的小盐商手里,而是落在山西大商人手里,亦落在盐政体系官员手里,甚至京城这些充当保护伞的官员同样分得一杯羹。 之所以很多老老实实的小盐商拿不到盐,并不是盐厂真的缺盐,而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小盐商关系不到位。 正是如此,盐政败坏的根源并不在于皇帝的滥赏,而是官员贪墨致使盐引提盐不畅,另外官商勾结还促使食盐的销售环节出现区域垄断。 金灿灿的阳光正落在奉天门上,礼部尚书周洪谟面对这份超大的圣旨照本宣科。 跪在这里的三千余名文武官员洗耳恭听,对于新政第一条要着手于盐政,在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毕竟盐政关乎大明的财政,这块蛋糕现在是各方争食。 若是忽悠陛下停止滥发盐引,让外戚、勋贵和皇亲都离开这块蛋糕,那么他们京官每年的炭儆和冰儆便只增不减。 只是这份功劳无疑是要归咎于徐溥手上,故而纷纷投去了赞许和拥挤的目光。 徐溥感受周围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投来,却是知道自己已经拢落了百官的心,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扬。 周洪谟似乎注意到跪在面前百官的异样,却是抬眼望了一眼,便是继续宣读道:“又闻山西、陕西大贾行官商勾结,持引远超规定三千,致小商无盐可提。今该巡盐、巡按御史即查盐商大贾,限三千之数,超额当予法办,亦不许盐官为难小商提盐。今后行盐各照地方,不许越境贩卖,违者巡按御史纠举。因今盐商滋恶,故本朝放宽经营限制,三代清白者可入。” “官商勾结?”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中,不仅徐溥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周洪谟。 陛下滥赏,这是文官集团为时下盐政乱象所编造的背祸侠,但最大的症结跟着他们官商勾结脱不了关系。 那些提引的盐贩之所以始终拿不到盐,正是盐引的利润过于丰厚,所以他们管盐的官员已经设置了人为障碍,甚至故意营造盐户不满压榨而逃亡的假象。 当然,仅仅是设置提盐的障碍还不够,只有跟那些大盐商联手,这样才能达成区域垄断盐业的目标。 只是现在新政的矛头指向了官商勾结,指向了为他们向百姓榨取好处的大盐商,无疑是一棍打在他们的七寸上了。 “不,我没有这样写!” 徐溥听着这一个条例,却是轻轻摇头地道。 他要的是陛下认识到滥赏的错误,要陛下限制住外戚、勋贵和皇亲那些贪婪的手,而不是要棍打他们官员和同流合污的大盐商。 周洪谟原本想要继续宣读,只是发现下面突然间变得骚动,当即便板着脸训斥道:“安静!” “周尚书,这份即位诏是不是拿错了?”徐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怀疑地询问道。 周洪谟是万安的乡党,刚刚可是亲眼看到徐溥在午门前戏弄万安,当即便呵斥道:“放肆,你这是不奉诏吗?” “本官没有不奉诏,只是本官所草拟的条例并非如此!”徐溥自然没有这个打算,却是说出自己怀疑的理由道。 在他一直以来的观念中,那位太子对自己都是言听计从。 这份即位诏虽然说是他们这些重臣相商,但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之手,上面不该出现如此大的改动,更没有道理将矛头指向盐政弊病最核心的官商勾结。 “徐学士,你亦知道我们臣子只是草拟,难不成让陛下全都听你的吗?”刘吉对徐溥同样感到了不满,这时便是出言警告道。 徐溥感受到周围人的敌意,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便是不再吭声了。 周洪谟其实已经知道朱祐樘对《即位诏》做了相当大的改动,只是想要昨天朱祐樘召见自己且说那些勉励的话,隐隐间察觉到一种机会。 而今修改徐溥草拟的《即位诏》,却是反映出朱祐樘并非对徐溥言听计从,这未尝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周洪谟当即又是警告在场喧哗的官员一番,这才继续进行朗读。 朱祐樘对不少条例进行了改动,只是都没有进行大改。 文官的厉害之处并不是他们心多黑,而是明明背地里做了男盗女娼的无耻之事,但表面会塑造翩翩君子形象。 以刚刚的盐政条款为例,他们指出的陛下滥发盐引、私盐猖獗和异地买卖食盐等弊病其实是存在的,甚至确实要着手解决。 正是如此,对于文官所草拟的条例,确实不能一棍子全打死,甚至其中很多其实都是可以拿来用的。 第二十九条,近年以来,天下军民财力困竭。令减少造作,除城垣、墩台、关隘、仓廒、运河等外,其余内外衙门、修建寺塔庵观庙宇房屋墙垣等项一应不急之务,悉皆停止……在外军卫有司非奉朝廷明文,一夫不许擅役,一钱不许擅科。违者治以重罪。 朱祐樘对于这种条例,却是选择一字不改。 至于“令提督浙江市舶提举司,守珠池内官不许分守地方、兼理海道,已经颁发授权的敕书缴回”,这一条直接被删除了。 最后的五条,内容跟历朝即位诏书一样,为荐举人才、倡导礼仪之类,所以同样没有进行任何改动。 周洪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是继续念道:“以上恩典,诏书到日,有司即便奉行。如有延缓者,以违制论,许巡按御史察究问罪。” 整篇《即位诏》诵读完毕,在场所有官员都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盛传,本朝天子仁厚(好忽悠),但这位新君分明是人间清醒,比先帝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现在“新君到位,概不退换”,大明王朝迎来了在《即位诏》上便已经人间清醒的少年天子:弘治。 第十六章 巧破朝局,新君新观 奉天门前,随着文武百官散去,这里又重归安静。 只是登基大典结束,但新朝拉开了序幕,而这份《即位诏》注定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即位诏》由礼部衙门分抄,经由通政司下发南、北直隶和十三省布政使司,相关衙门需要即刻执行。 这份即位诏颁布,对大明的其他方面还算温和,但对盐政无亚于一个重磅炸弹。 新君的聪慧,这已经远远超出大家的想象,更是颠覆了很多人对这位新君的观感。 除了《即位诏》中盐政的挥棍方向出乎意料外,有关内监根本没有按他们所设想的那般将太监的权力回收,而是有所选择地回收。 只是有心之人却是知道,这种手段其实很高明。 虽然撤销了一些提督大岳太和山的太监,但对各地市舶提举司的太监并没有召回,更没有收取他们辖海的权力。 正是如此,预想中宦官被新帝全面收权的时代并没有到来,这位新皇帝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好忽悠。 洗了这么多年的脑,却不知是陛下突然开窍,还是背后另有高手指点? 皇帝不受掌控,最为着急的还是文官集团。 随着成化帝的离世,万安的地位急促下降,底下很多官员早已经选择改换门庭转投徐溥门下,这亦是徐溥敢于嘲讽万安脸上黑斑像豆的原因。 只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帮身居要职的官员纷纷聚到了万府。 万安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而后一路升迁,于成化十三年接替商辂为内阁首辅,至今已经有十年之久,现在挂正一品少师衔。 “元辅,今日的即位诏如此改动,您怎么看待此事?”总督京储户部右侍郎李衍是万党的核心成员,便率先开口询问道。 周洪谟等人听到这话,亦是纷纷望向万安。 万安端起管家送来的茶盏,却是长叹一声地道:“或许咱们所有的朝臣都看走眼了,陛下其实一直都在蛰伏,他像先帝一般聪慧!” “元辅,何以见得?”李衍的眉头微蹙,当即便追问道。 万安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盏,便是抬头望向前院的蓝天道:“老夫在朝已经几十载,对盐政败破早已经了然于胸,此事《即位诏》亦是参与其中。只是若问及老夫该如何破局,老夫即便敢指出官商勾结,亦是不会想要可放宽盐商准入门槛来化解压力!” 说到这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深奥,特别自己刚刚以翰林庶吉士入仕的孙儿万弘璧在场,便进行归纳道:“事关盐事,今即位诏已可破局,单此一点便已胜先帝!” “爷爷,此事不符常理!且不说陛下在东宫一直有贤名,然五经难通,今若爷爷都无法破解政弊,陛下何以破之?”万弘璧深受万安疼爱,亦是在这里发表看法地道。 “弘璧言之有理,此事不该是陛下所想,背后恐有高手指点!”周洪谟轻轻地点头,亦是表态赞同地道。 万安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便是轻轻地点头道:“璧儿的推理亦是合理!只是陛下确实跟早前咱们所观察得不同,老夫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先帝的身影,不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周洪谟听到这个结论,便是疑惑地望向万安道。 万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展颜微笑地道:“若陛下真如先帝那般,便不会轻信所谓的清流,所以他还会继续重用我们制衡清流,甚至还要依仗我们帮他实行抱负!” 都说人老成精,而今这位纵横官场十年的老首辅已然不容小窥,现在似乎已经将这时局看得十分的通透。 周洪谟等人一直都以为他们要遭到以徐溥为首清流清算,而今听到万安的推断,亦是纷纷暗松了一口气。 徐府,书房中。 徐溥的脸色显得十分的难看,只是并没有叫来自己的朋党相商,而是仅仅将自己的得意门生谢迁叫来。 他在官场纵横几十年,眼看就要成为百官领袖执掌朝政,结果事到临头却是突然间出现了重大的偏差。 现在细细想到,自从陛下即将要继位后,那位一度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太子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特别眼睛和气度都不似当年唯唯诺诺的太子。 “老师,陛下倒没有什么举止古怪,只是突然跟张升倒变得密切,入主乾清宫后,前后召见张升三次之多!”谢迁亦是感到事情变得不受控,当即便透露道。 人都难免会有妒忌和攀比的心理,他跟张升同为太子府讲师,自己比张升还要更早进府,平日还显得更加亲近,但偏偏张升突然间受宠,而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被召进皇宫。 徐溥一直不将张升放在眼里,现在听着谢迁透露此事,当即若有所思地道:“若非这一切是张升所为,是他在背后为陛下出谋划策!” 只是话音刚落,当即便如同拨浪鼓般摇头否认道:“不对!张升没有这种才能,定然是另有高人!” “老师,张升是成化五年的状元郎,且此人确实聪慧!”谢迁一直都将张升视为假想敌,当即便认真地强调道。 徐溥却是断定不可能是张升,便是轻轻地抬手道:“你且先回去,此人定然是在皇宫之中,我会着人调查!” “遵命!”谢迁没有想到自己老师在皇宫竟然有眼线,显得不动声色地拱手道。 徐溥看着谢迁离开,却是想到《即位诏》的第三条例,不由得暗自头疼,当即便修书一封给那个位居两淮都转使运使的弟子李之清。 虽然自己历来都是以冰儆和炭儆的名义收钱,但保不准那位弟子咬上自己一口,而今还得让这个弟子小心行事。 不过倒亦不用太过紧张,毕竟这种政令出了京城便会失效,地方上的官员还没有谁不长眼到处咬人的。 夕阳下,紫禁城显得美轮美奂。 身穿便服的朱祐樘坐在东暖阁中,外面的阳光透着薄薄的纸窗映照进来。 这里既是处理政事的地方,亦是放着大量书籍的书房,还是一个可以直接面见朝臣的场所,甚至还能在这里传膳,却是一个多功能的办公室。 朱祐樘坐在书房前,只是已经登基就不能天天翻看《资治通鉴》,而是要翻阅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所幸,成化帝算是一个合适的父亲,早已经有意培养他处理政务的能力,故而对于如何处理政务已经有了心得。 现在结合着这一颗来自现代的脑袋,所遇到的问题便能够迎刃而解,亦是为何他此次能够巧妙修改《即位诏》。 “陛下,刚刚奴婢听到一个消息!”黄盼从外面走进来,显得神色复杂地汇报道。 朱祐樘伸了伸懒腰,便是抬头道:“何事?” “太后将怀恩召回,现在怀恩到了清宁宫!”黄盼知道一些事情的内情,便是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朱祐樘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厉色。 第十七章 外朝内廷,忠奸难辩 原本只是觉得一个被文官称颂的太监多少有点问题,但现在看到徐溥真的不遗余力通过周太皇太后将人弄了回来,却是知道文官的手确实早已经伸进了皇宫里面来了。 皇宫理应是皇帝的自留地,只是现在最为重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竟然受人操控,那么自己的安危还要不要呢? 朱祐樘从太子府到皇宫,一直隐隐感觉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在盯着自己,而今无疑更加清晰地证实了这一点。 “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覃从贵匆匆走进来,显得讨好地拱手道。 朱祐樘的肚子确实有点饿了,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夕阳,便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起身前往膳房用餐。 乾清宫的太监宫女有好几十号人,而今还是白天,可以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经之处纷纷有人见礼。 朱祐樘不用搭理见礼的太监和宫女,只是刚走进膳房便是听到“咣”地一声,旁边摆放的一个瓷器应声而碎。 “这是谁干的?”刚刚上前迎接朱祐樘的覃吉回头看到这一幕,当即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站在碎瓷边上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整个身子似乎还在颤抖的模样。 “奴婢刚刚不小心碰倒的,请陛下责罚!”牛蒙蒙看到旁边的小宫女向自己求助,便将心一横地跪下认罚道。 覃吉的脸色一沉,当即便下达指令道:“来人,将她押到慎刑司!” 两个小太监当即上前,牛蒙蒙虽然显得十分沮丧,但还是乖乖跟着两名太监离开。 “覃公公,通常会怎么样惩罚牛蒙蒙?”朱祐樘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覃吉是太子府的掌事太监,一向都是彰显着铁面无私的形象,当即便认真地道:“老奴对现在宫里慎刑司的刑法不熟!只是今日乃皇上的登基之日,这个贱婢犯下如此大错,慎刑司定会将那个贱婢扒下一层皮!” 朱祐樘原以为打碎东西不算什么大事,但意识到今天的日子确实特殊,显得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一个眼睛噙着泪花的小宫女。 刚刚他清楚地看到是这个瘦弱的小宫女不小心碰倒瓷器,只是那个牛蒙蒙自以为头铁,竟然站出来主动代人受罚。 朱祐樘夹起一块腊肉炒竹笋,最终还是心软地道:“黄盼,你到慎刑司一趟,让他们从轻发落!” 黄盼正要应承下来,朱祐樘却是制止道:“你还是别去了!” 覃吉正想要制止,结果看到朱祐樘并没有干涉宫里司法,便将吐出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朱祐樘完全没有理会覃吉的心思,却是对旁边的刘瑾道:“你对皇宫更熟悉,你到慎刑司传令,让他们从轻发落!” “奴婢遵旨!”刘瑾虽然不明白皇上为何庇护那个毛手毛脚的宫女,但很是珍惜这份荣宠,当即便恭恭敬敬地道。 “慢着!”覃吉看到朱祐樘竟然干涉宫廷司法,当即便叫住刘瑾道。 刘瑾仅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覃吉,脚步却是没有停下分毫,毅然已经快步走出了膳房,心里只有朱祐樘的旨意。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对的人了。 黄盼和覃从贵看到这一幕,特别看到朱祐樘的嘴角上扬,似乎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太监了。 尽管是大典之日,但今天的祭品仅仅只有果酒,仍旧不能宰杀牲畜,故而桌面上自然不会出现新肉。 在吃过晚膳后,朱祐樘直接前往清宁宫。 紫禁城是参照南京皇宫而建,只是朱元璋和朱棣都没有“太后宫”的需求,故而并没有营造属于太后宫的宫室。 直到明宣宗朱瞻基即位,紫禁城才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后,而朱瞻基的做法是将自己一座便殿“仁寿宫”让出给自己母亲张太后居住。 到了明英宗,这时升格为张太皇太后自然继续居住在仁寿宫,而升格孙太后再无居所,最终安排在皇宫外东路——清宁宫。 值得一提的是,紫禁城除了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区域外,还有外东路和外西部两部分区域,正是处于内廷的东西两面。 周太皇太后虽然可以选择搬回内廷的仁寿宫,但似乎已经住习惯了,毅然还是选择继续呆在清宁宫。 在朱祐樘乘坐龙辇前往外东路清宁宫的时候,一个老太监来到了司礼监衙门前。 司礼监掌印李荣带领四位秉笔太监从里面迎出来,对出现的老太监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孩儿恭敬干爹荣归!” 虽然太监无后,但很多太监都养了不少干儿子,而这些干儿子又会养干儿子,故而宫里得势的老太监地位都很高。 “起来吧!”怀恩从夜幕中走出,显得颇有威严地道。 李荣能够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正是得益于怀恩这么多年的提拔,当即指着里面道:“干爹,孩子已经准备酒席替你接风,请!” “不急!”怀恩抬了抬手,却是望向旁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陈准道:“陈准,听闻你抓了户部郎中李弘海,可有此事?” 陈准在上个月就将人抓了,只是那时先皇刚巧病重,故而上报一直没有音讯,便十分老实地点头道:“确有此事,李弘海……” “不用解释!东厂罔顾朝廷法度而抓人,即便有理亦是乱政,你即刻将人放了!”怀恩当即打断他的话,却是直接命令道。 陈淮的眉头蹙起,其他官员或者很难分辨忠奸,但这个户部郎中贪墨的罪证已经铁证如山,怎么能将那个贪官给放了呢? “怎么?我离开皇宫两年,现在说的话都没人听了吗?”怀恩看到陈准犹豫的模样,当即板起脸道。 李荣自然是维护自己干爹的威严,何况他知道自己干爹并非是平白无故召回,便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遵命!”陈准深知不能跟怀恩叫板,当即便拱手道。 怀恩看到事情办妥,便迈步走进这个透着熟悉感的地方。 虽然到凤阳守了两年陵,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其实一点都不亏。 若不是自己当年的那个选择,又怎么可能得到足以名垂青史的护龙之功,又岂能受到世人的景仰呢? 至于权势,正是由于当年的护龙之功,而今不会面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窘境,反而权势能够延续,而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宝座仍旧属于自己。 “干爹,这是你喜欢喝的女儿红!”李荣拧开一个酒瓶,显得十分讨好地倒酒道。 怀恩闻到空气中那股诱人的酒香味,但还是忍着诱惑地摆手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将酒撤掉!” 虽然精明的先帝已经过世,而今继位的是傻白甜太子,即便犯一点小小的禁令压根不算事。只是自己能够伫立于内宫这么多年,靠的正是小心谨慎。 正是看穿当年先帝的心思,所以自己表现得比谁都忠诚,最终换得了先帝的信任。现在面对这位新皇帝,自然还是要小心行事。 “遵命!”李荣暗暗佩服怀恩的自律,当即便点头道。 同桌的四人看着酒瓶被拿走,眼睛都闪过一抹失落,只是知道怀恩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若想获得更高的权势,那么就要效仿怀恩严于律己。 第十八章 帝有谋略,润物无声 外东路,清宁宫。 周太皇太后对前来请安的乖孙显得十分的热情,将朱祐樘拉到那张熟悉的食桌前,特意为朱祐樘准备了莲子羹。 在一番嘘寒问暖后,她主动谈及了怀恩道:“陛下,当年你父皇欲要废你立兴王,所幸怀恩……” “皇祖母,先帝当年果真要废朕?”朱祐樘不清楚为何周太皇太后要推荐怀恩,但当即停止进食认真地求证道。 周太皇太后先是一愣,旋即很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你父皇听信那个妖妃之言,当年确实欲行废立之事?” “皇祖母,此事关系到咱们家皇位的继承权,却不知您是听何人说起万皇妃怂恿父皇废朕呢?”朱祐樘的心里有了主意,当即持汤匙严肃地询问道。 周太皇太后没想到朱祐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还是很肯定地道:“倒不晓得是谁先说!只是那个妖妃一直视你为眼中钉,当年所幸你生在冷宫才逃过一劫,此事定然不假!” “皇祖母,即便万皇妃惑言父皇,但朕记得父皇一直悉心栽培朕处理政务,却从未听闻父皇有废朕之意,废立之事究竟是从何处说起?”朱祐樘早已经意识到这里有蹊跷,便故意装傻充愣地继续深究道。 成化帝当年如此宠信万贵妃,自然会惹到一些忌恨,恐怕眼前这位皇祖母亦是视万贵妃为眼中钉。 只是说万贵妃蛊惑成化帝废掉自己,且不说万贵妃肯定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其实并不符合万贵妃的利益。 即便是将自己废掉了,万贵妃既不是皇后,当时还有周太后在世,而兴王的生母同样在世。哪怕真如她所愿换上兴王继位,那她亦不可能主宰后宫。 最符合利益的做法是她绝对不能插手国本之争。且不说自己继位便会让她万劫不复,哪怕真是兴王继位,对她自然不可能喊亲妈,同样会处置她来自证清白。 正是如此,所谓万贵妃蛊惑成化帝废太子一事,很可能是文官集团上演的一场阴谋,从而成为此次事件的赢家。 周太皇太后终究没有亲眼所见,且这件事情仅是一阵风就过了,便揉了揉额头坦言道:“陛下,此事已经过了几年,皇祖母亦是记得不太清楚了!”顿了顿,便是一本正经地道:“所幸当年怀恩力谏你父皇,所以你父皇才没有听信妖妃的谗言下旨废除,你的太子之位才得以保住!” “皇祖母,朕被册封太子以来,一直都是规矩行事,并无过错,此事你亦是知晓。即便父皇要下旨废朕,亦得有理有据,何况兴王年幼并没有贤德之说,又何以取朕代之?今废储之事,朕倒可以坦然处之,然落到兴王耳中,兴王难保自此有异心矣!”朱祐樘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即挥动汤匙危言耸听地道。 既然这帮文人要玩,那么自己亦好好陪他们玩上一把,看到时该如何收场才是,谁才是那个最先掀桌子的人。 阿啾…… 已经年满十一岁的兴王还要邵太妃喂饭,正乖巧地坐在板凳上饭来张口,却突然身体一哆嗦,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十一岁的皇子,因为某处产生一个小小的蝴蝶效应,被门外吹进来的风打了一个寒颤,承受着他年纪不能承受的诬蔑。 周太皇太后发现还真得防着这一点,但很快反应过来道:“陛下,你怕是多虑了,兴王是你亲弟弟,又怎么会觊觎你的皇位呢?” “皇祖母,咱们朱家这种事情还少吗?同胞兄弟、亲侄尚且如此,何况我跟兴王是异母兄弟!若兴王真以为父皇欲废朕而立他,以为这个皇位本该属于他的,免不得又得同室操戈。依朕所见,此事要么自此不提,要么则要查清父皇当年的真实心意,好让兴王打消异心!”朱祐樘自然是揪着兴王这个威胁不放,便是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既然怀恩要揽护龙之功,那么就要好好还原当年的事情真相,好给兴王朱祐杬一个“交代”,从而避免同室操戈。 周太皇太后发现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孙子看似依旧孝顺,但确实不再像以前那般糊涂,便只好改口道:“陛下,咱们暂且不论当年你父皇是否有废储之意,然怀恩确实是因你顶撞你父皇而被贬凤阳守陵。今祖母已将他召回,怀恩有忠直之名,可重为司礼监掌印!” “司礼监掌印一职兹事体大,怀恩此人忠奸难辩,何况朕对当年废储之说有所生疑!”朱祐樘没想到周太皇太后还是执意要推怀恩,便有意拒绝地道。 周太皇太后发现这个孙子是真的变了,当即做出让步地道:“陛下,祖母知道你今长大,想要自己做主了!只是怀恩担任司礼监掌印已有十余年,然从未出现差错,今只要让他重返司礼监掌印,祖母可不在插手内廷之事!” “皇祖母,司礼监李荣如何处理呢?”朱祐樘不想跟周太皇太后闹翻,何况自己亦有自己的计划,当即便松口地道。 周太皇太后的心里一喜,当即便说出自己的计划道:“御马监掌印梁芳风评不佳,听闻当年为讨好先帝从广东老家费民力送来花草,可由李荣代替御马监掌印一职!” 这才刚说不插手了,打脸不? “皇祖母,此事恕孙子不能答应!”朱祐樘自然不会同意将自己的性命安全交出去,当即便编造理由道:“父皇临忠前交代,今尚未出孝期,朕岂可失信,朕又有何脸面到几筵殿拜祭呢?”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微微泛起泪花,作为一个立志成为优秀皇帝的人自然要有一点演技在身。 周太皇太后看着熟悉的孝顺朱祐樘便信以为真,当即妥协地道:“既然如此,李荣降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吧!” “既然皇祖母发话,那么便如此安排吧!”朱祐樘现在其实还不想对内廷大动干戈,当即便放下汤匙点头道。 事情很快传开,怀恩重回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司礼监掌印李荣降为司笔监秉笔太监,而御马监掌印梁芳仍旧兼任乾清宫掌事不变,太子府管事覃吉仅仅捞得一个尚膳监掌印太监。 在此次的调整中,损失最大的反倒是原司礼监掌印李荣,原本他的预期是御马监掌印兼乾清宫掌事,但现在却是降职为司笔监秉笔太监。 只是不管如何,有关内廷重要职员的调整率先完成,新朝并没有大刀阔斧,一切都显得是润物细无声。 第十九章 宵小刘瑾,帝临考验 稍晚时分,一场秋雨如期而至,冰冷的雨水在夜色的掩护下清洗着这座皇宫中。 厚实的黄色琉璃瓦和高墙将雨水挡在外面,只有落在屋顶的雨水顺着瓦道聚拢起来,形成一道道水线从屋檐落下。 时至九月,冰冷的雨水带来了丝丝的寒气,致使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好几度,站在宫廊的太监和宫女都忍不住蜷缩着身子。 乾清宫,此时灯光通明。 朱祐樘从清宁宫归来,便回到东暖阁处理政务。 登基的喜悦已经是明日黄花,现在则是要专注于振兴大明,将大明王朝带上一个华夏从未有过的高度。 在《即位诏》中,他着重指出的是盐弊问题,故而解决盐弊将会是他执政生涯的第一炮。 虽然自己已经看到盐政问题的症结,而且还指出了盐法中官商勾结的顽疾,但离真正解决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只要皇帝英明神勇,颁布一道能够切中要害的圣旨,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只是这种想法无疑是十分天真的!皇帝固然是一言九鼎,但能够将政令真正贯彻下去,则需要文官集团去执行。 以禁海为例,这是太祖时期便颁布的海禁条款。按说,没有人胆敢从事海上贸易,但实则上早已经成为东南官绅的重要财源。 陛下的政令再如何高瞻远瞩,但文官集团不去贯彻执行的话,其实就是一纸白文。 只是“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文官集团自然不例外,这世道根本没有什么不计回报的忠诚。 若是皇帝命令地方官员向百姓加征税银,那么这些官员比谁都要忠心。只是如果让他们派钱给百姓,他们要么变成聋子,要么趁机从中克扣银两。 虽然现在盐法明显存在官商勾结问题,但地方官员早已经沆瀣一气,他们没道理将自己的饭碗砸烂。 正是如此,朱祐樘知道不能依赖地方官员替自己打击官商勾结,便盯着自己最近整理出来的正四品以上京官名单,不由得眉头紧锁。 若能找到一个肯办事的人选,自然能将那些官商勾结的贪官和奸商掀出来,从而狠狠地当头一棒。但如果任人不当,亦不过是给这个官员提供捞钱的机会,亦或者成为他们朋党交易的筹码。 别看大明朝堂的党争十分严重,但他们争的是权,却是很少会真的斗得你死我活。哪怕分属两派的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其实两人亦是同年好友。 哪怕选出敌对势力的官员前去整顿盐政,但这很可能成为另一边的政治筹码,却不太可能真正替自己解决官商勾结的顽疾。 正是如此,他需要从中找到一个有能力且不跟文官集团同流合污的官员,只是这个朝廷真的存在这号人吗? 灯火被外面窜进来的风摇曳舞动,淡黄色的暖阁里充斥着一抹淡淡的愁。 朱祐樘并不信任时时刻刻将黎民百姓挂在嘴边文官,只是偏偏一些事情上却不得不重用他们,这朝堂的博弈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主子,要是你不喜欢这种檀香的味道,奴婢知道库房还有一种清淡的檀香,那种檀香或者更适合您!”刘瑾给朱祐樘送来热茶,当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朱祐樘这才意识到现在燃烧的檀香味道确实过浓,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瑾道:“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嘛!” “主子,你就是奴婢的天,能服侍主子是奴婢修来八辈子的福分,这种小事自然是奴婢该考虑周全的!”刘瑾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言真意切地表态道。 朱祐樘意识到刘瑾能成功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便端起茶盏发出感叹道:“若是所有官员都能像你这么想,那么朕便无须如此头疼了!” “主子,虽然现在朝堂确实很多官员都追逐名利,但奴婢相信朝中还是有官员会像奴婢这般忠诚,像王忠毅便是奴婢的楷模!”刘瑾是真心将朱祐樘视为主子,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的脑海当即闪过一道亮光,发现自己前段时间还提起的人竟然给忘了,整顿盐法的人选已然是非此人莫属。 刘瑾退了出去,而后急忙前去翻找另一种清淡的檀香。 其实这个责任要归咎于梁芳,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成化帝久年檀香自然是越闻越浓才好,但新君无疑会青睐于清淡一些的檀香。 当然,如此微小的细节很容易让人忽视,只有刘瑾这种擅于钻营且带着真心的人才能快速地找到这里的破绽。 “主子,今晚天气转冷了,要不要给您暖床?”刘瑾在换过其他清淡些的檀香后,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朱祐樘嫌弃地瞥了一眼刘瑾,却不知这货哪来的底气要给自己暖床,便淡淡地反问道:“你说呢!” 刘瑾抬眼望向朱祐樘的时候,朱祐樘却已经聚精会神地持笔而书,一时间亦是不知道朱祐樘的意思是要还是不要。 不过他走出东暖阁,被迎面的风猛地一吹,身体当即打了一个冷颤,便是知道今晚肯定是要暖床了。 管事的冯公公知道现在刘瑾已经得宠,不仅不敢再欺负这个倒尿壶的小太监,而且还得表现得恭敬起来。 得知陛下今晚要暖床,当即便叫来两名负责暖床的宫女。 刘瑾看着眼前这两个胖肥的宫女,当即便进行否决道:“不行!” “刘公公,为何不行?”冯公公知道刘瑾是更懂圣意,便困惑地询问道。 刘瑾虽然已经没有了那根东西,但正常的审美能力还是有人,又是扫了周围一圈,便是认真地询问道:“咱们乾清宫好像真没有长得特别漂亮的宫女,不知尚寝局有没有既漂亮又是清白之身的宫女!” “倒是有一个挺漂亮的,大家都说是赛西施,不过年纪有点大了!”冯公公认真思索,而后一本正经地道。 刘瑾当即来了兴趣,道:“多大?” “二十七八了吧?”冯公公不太确定地道。 刘瑾心里暗自一喜,当即一锤定音地道:“今晚就她了,即刻将她领过来给主子暖床!” 夜渐深,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已是拨云见月。 朱祐樘是一个勤奋且专注的人,正在制定自己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在找到了合适的屠龙宝刀后,他便开始回忆晒盐的工艺,争取让盐政能够迸发出更大的经济价值。 此次整顿盐政既是要打击商官勾结,亦是要让盐政的税收有所提升,从而改善目前大明财政的情况。 一个王朝的兴衰,最重要是取决于财政。宋朝的败落,正是王安石的“理财”变法是适得其反,最终反而让财政变得更糟糕。 “陛下,您该就寝了!”梁芳走过来,显得很是关切地道。 或许是对朱见深过于“专情”,而今他对朱祐樘已经无法达到百分之一百的忠心,但已然还是对朱祐樘十分的关心,终究是自己主子的后代。 朱祐樘抬头看到时辰已经不早,只是想要自己将要任命整理盐政的人选,嘴角还是不由得微微上扬。 梁芳注意到朱祐樘的笑意,想到今天晚上的安排,眼神中不由得透着一丝的古怪。 乾清宫的前面算是工作区域,除了东西两边的暖阁和正殿外,后面的区域全都是皇帝的居室。 只是后面的区域着实是太大了,而且宫殿的屋顶明显过高,故而将里面的区域修成了两层,其中四间大寝室在上层,五间大寝室在下层。 周礼有曰:天子居六寝。根据四时不同,皇帝分居不同寝,春处东北、夏处东南、秋处西南、冬处西北。 只是到朱元璋这里,则是六寝合为一宫,而一宫又分成九室,反倒比“天子居六寝”还要多“三寝”。 朱祐樘第一天晚上睡的是最上层的那一间,只是没想到现在天空冷得这么快,故而选择下层居住。 朱祐樘走在居中的寝室,面对上前替自己更衣的宫女,显得十分配合地将手张开,而身上的部件一点点减少。 “陛下,今日离先帝驾崩是十四日!”梁芳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提醒道。 朱祐樘微微地点头,却是无奈地道:“我知道至今不足二十七日,不宜处理政务!只是礼部明日恐怕便上疏请朝,如今朝政积事繁重,怕还得破此戒!” “陛下,除了不宜处理政务,还有一事你忘了吗?”梁芳看着朱祐樘装糊涂,不由得硬着头皮提醒道。 朱祐樘的眼睛眨了眨,却是不知梁芳说啥,只是突然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幽香,便好奇扭头望向自己的龙床。 却见两名宫女已经上前挽起蚊帐,一条白皙的大长腿从床上的锦被中伸出,而后一个美人儿宛如大变活人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名宫女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身上仅穿着一件红色肚兜,但身体显得十分的傲人,特别肚兜的侧边春光乍泄,正是迅速在那里重铺床单。 她的五官精致,肌肤胜雪,黑丝凌乱而规整,一双眼睛显得妩媚而多情,身上有着一种高冷的气质。 借着淡淡的灯光看着眼前的美人儿,既然是阅片无数的过来人,朱祐樘的眼珠子竟然不会转动了,这无疑才是他心目中的古装顶级美女。 冯公公在旁边看到朱祐樘的反应,突然发现自己老了,还得刘瑾这种精明的年轻人才能揣测明白这位新帝的心意。 尔雅发现朱祐樘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子,在整理好床铺下,却是有意退开两步道:“万岁爷,奴婢已经暖好床被了,请入寝!” 朱祐樘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最终理性战胜了欲望,便轻轻地摆了摆手,这分明是要逼着自己犯错啊! 第二十章 晨起乾清,天心难测 一夜无话,次日金灿灿的朝阳洒在乾清宫上。 朱祐樘的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的云板声,隐隐间听到一个太监唱着“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曲终漏尽严具陈,月没星稀天下旦……”,声音宛转悠扬。 “陛下,该起床了!”梁芳跪在床前,显得小心翼翼地叫唤道。 朱祐樘知道已经到了自己要求的辰时四刻,只是昨晚不知为何怀念起动物世界的春季,显得无精打采地揪开被子起床。 梁芳对于服侍陛下起居的工作早已经得心应手,看到朱祐樘起床,当即招呼侯在外面的宫女进来服侍陛下洗漱。 终究是礼仪之邦,作为一国之主的穿戴讲究,而且还显得十分的繁琐。只是这些事都不用朱祐樘操心,这些宫女早已经记得清清楚楚,只剩下他伸胳膊伸腿即可。 穿戴整齐后,便是洗漱了。 朱祐樘看着用晨露冲泡的上等好茶,想着水之净和茶之韵,漱口两遍后,顿时觉得并不比自己前世所有的牙膏差。 特别自己这一世的牙齿很规整,没有受到甜食和尼古丁的侵害,只要能够坚持每日“冲龙沟”,这口牙起码能坚持到自己那场莫名其妙的暴毙。 “打帘子!”黄盼看到朱祐樘洗涮完毕,当即便命令道。 先是侯在这里的两个太监将帘子挂起,而侯在乾清宫门外的太监则纷纷将乾清宫的宫门打开,迎接新的一天。 朱祐樘来到东暖阁,当即便感觉到一股热意。 作为皇帝的寝宫,这里的地下自然是建造了良好的供热系统。由于天气已经有所转凉,故而外面的供暖口已经生火,正源源不断地为这座宫殿提供地热。 “万岁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覃从贵按时出现,显得讨好地道。 自从朱祐樘疏远覃从贵后,覃从贵做了一个深刻的反思,发现自己思想上确实出现了严重偏差。他竟然一度以为太子妃才是天,最后竟是设法去讨好太子妃而轻慢了太子。 现在细细想来,太子那时对太子妃言听计从其实是故意为之,此举是对太子府里所有奴才的一个考验。 正是如此,而今登基的朱祐樘并没有重用他们这帮从龙的旧人,已然是对他们这些人的忠诚度产生了怀疑。 朱祐樘的胃口并不太好,但还是淡淡地道:“传膳吧!” 由于早膳比较简单,加上自己的胃口并不是很好,通常都不会前往膳房,而是让人将饭菜送了过来。 “万岁爷,这是礼部一大早传来的奏疏,让您说务必要御阅!”司礼监太监郭鏞出现在这里,将一份奏疏恭敬地上呈道。 朱祐樘接过礼部这份奏疏,翻开便看到上面写道:“大行皇帝大丧礼,成服已毕。恭惟陛下初嗣大宝,万几攸系。伏望以宗庙、社稷为重,少节哀情,请御西角门视事。” 古代的规矩是很多的,虽然朱祐樘已经登基,但现在还处在二十七日的孝期,不仅要继续斋戒,而且还不能处理政务,从而塑造一个专心守孝的孝子形象。 不过很多事情,陛下只需要摆出一个姿态,下面的人便会送来台阶。 就像有着成化帝的遗诏,朱祐樘择日登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下面的人通常都会安排人员递上《劝进表》。 现在朱祐樘已经登基完毕,但确实没有超出二十七日的孝期。现在由礼部以“宗庙、社稷为重”劝说,那么朱祐樘只需要顺水推舟,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择日开启自己的执政生涯。 朱祐樘对这个事情倒不显得着急,考虑是要早些还是要晚些,便将手中的奏疏递给站在旁边的黄盼。 “万岁爷,这份奏疏该放在哪里呢?”黄盼接过奏疏,却不知这份奏疏是归为哪类,却是显得没有主意地道。 朱祐樘发现黄盼或者是忠诚,但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秘书,便喝了一口豆汤无奈地交代道:“你将奏疏放到书桌上,待会朕再进行处理!” “遵命!”黄盼知道该怎么做,当即恭敬地点头道。 朱祐樘发现眼前豆汤的油渍过重,却是不明白早膳搞着一桌肉菜则罢,连同这豆汤都放着这么多油。 “主子,您要用茶吗?”刘瑾将茶水送来,显得恭敬地道。 朱祐樘接过茶水漱口,面对这个机灵的太监,心里不免产生了几分好感。 “奴婢不察,求主子责罚!”覃从贵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当即便跪下来道。 朱祐樘将茶水交给刘瑾,亦是选择交代道:“以后早膳别将汤搞得这么油腥,菜肴以清淡为主!” “万岁爷,这是祖……”覃从贵听到这个命令,当即便要解释,但被旁边的刘瑾粗暴地打断道:“主子是天,你作为奴婢,岂能如此!” “奴婢遵旨!”覃从贵亦是反应过来,当即便恭敬地道。 朱祐樘其实宫里很多规矩,甚至有着不可更改的祖制,只是他想要的是灵活变通,更要让这些人明白谁才是这个皇宫的主人。 由于禁宰牲畜的关系,而今仍旧吃不到新鲜的肉食,而这皇宫的饭菜虽然讲究而卫生,但味道远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般美味。 朱祐樘在放下手中的碗筷后,又抬头望了一眼前来送早膻的宫女们,心里总感觉像是少了一点什么。 虽然不断有重臣和勋贵求见,只是通通都被朱祐樘守孝为由给打发了回去,直到仁寿宫那边派人过来。 仁寿宫,正堂房。 王太后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但浑身亦是有几分韵味,而今身穿孝服仍旧彰显着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严。 她终究已经沦为边缘人,眉目间明显平和许多,对到来的朱祐樘带着歉意地道:“哀家只是偶感风感,竟劳烦陛下过来一趟,还请陛下恕罪!” “太后身体不适,朕自当前来探望,请太后保重凤体!”朱祐樘看着脸色红润的太后,显得关切地道。 王太后自然是装病,指着已经跪在地上的侄子道:“陛下,这位便是内侄王栏!” “卑职锦衣百户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栏是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当即便叩头道。 朱祐樘没想到王太后的动作这么快,不过亦是反映王家确实是想进行一场政治投机,而这位王栏是他们王家重点扶持的人。 在将闲杂人等打发离开后,王栏便将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秘密调查朝中大臣的事情向朱祐樘进行汇报。 朱祐樘端起茶盏打量这个充满着干劲的锦衣百户,却是淡淡地说道:“你如今只是一面之词,即便朕想要处置朱骥,亦是空口无凭!” “卑职断无虚言,此事陛下可以纠查!”王栏抬头望向朱祐樘,显得十分诚恳地道。 朱祐樘将刚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了下去,对着王太后道:“太后,你今无大恙,朕便安心了!只是朕刚刚继任大统,朝中诸多大员要做调整,先行告退了!” “陛下今日理万机,亦要当心身体,你去忙吧!”王太后并没有因为朱祐樘刚来就要走而生气,显得十分体贴地道。 王栏看到朱祐樘茶都不喝一口就直接离开,当即傻眼地道:“姑妈,万岁爷这是不信我?” 第二十一章 忠路难行,后宫暗涌 王太后之所以能够被选为皇后,自然不会是一个蠢女人,端起茶盏瞥了一眼自己的亲侄道:“你悟不出陛下的意思吗?” “请姑妈指点!”王栏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朱祐樘离去的方向,却是向自己的姑妈请教道。 王太后已经意识到这位皇帝已经开窍,便捏着茶盖子轻泼滚烫的茶水道:“陛下的意思很明显,若是你想要上进的话,那么你就要拿朱骥的罪证过来!” “姑妈,朱骥是锦衣卫指挥使!”王栏的脸上当即露出难色,显得心存畏惧地强调道。 王太后将送到嘴边的茶盏停下,却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呵呵……那就要看你是要效忠陛下还是要效忠朱骥了!若是连朱骥都不敢得罪,陛下凭什么要信任你,又凭什么要重用你?” 在目睹这么多年的后宫争斗后,她早已经不再是政治小白,而是早已经将如今的朝局看得一清二楚。 刚刚朱祐樘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离开,她心里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相反对这位性格转变很大的皇帝透着几分欣赏。 “侄儿自然是要效忠陛下,但……但陛下刚刚也没有明说让我去调查朱骥啊!”王栏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便是苦恼地说道。 朱骥并不是普通的指挥使,背后有着文官集团支持。且不说自己能否成功,哪怕他真将朱骥扳倒,亦得面临整个文官集团的反扑。 他们王家跟周太皇太后的周家还不同,人家周太皇太后是陛下的亲生奶奶,而自己这个姑母仅是嫡母,故而受到的庇护力定然要小上很多。 王太后端起茶盏,显得一本正经地说教道:“若陛下表明态度的话,那是他作为陛下命令你办差!若是在没有他命令的前提下,你将能扳倒锦衣卫指挥使的罪证带来,这才是对他的投名状!陛下刚刚没有接你的话,便已经表现了他的态度!” “姑妈,陛下真有这么多心眼吗?”王栏发现跟自己所了解到的万岁爷形象完全不相符,不由产生怀疑地道。 王太后已经没了喝茶的心思,便索性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虽然咱们王家不会显贵,但只要哀家在,你们一辈子吃喝不愁!至于要不要搜罗朱骥的罪证,你回去好好考虑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亦是不愿意解释太多,更不想替王家做出这个选择。现在自己已经牵桥搭线,至于何去何从便看自己娘家了。 朝阳渐渐高起,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承禧宫上。 张玉娇先是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慵懒地伸了伸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娘醒了,快进来服侍娘娘起居!”侯在床前的宫女小紫急忙跪在床前,同时招呼侯在外面的宫女道。 由于张玉娇没有设置叫起床服务,故而这里的宫女只能一直侯着,而今听到张玉娇已经醒过来,当即便得有些慌乱。 张玉娇坐到床前,享受着朱祐樘一般的起床服务,对这一些显得理所当然般。想到刚刚自己母仪天下的美梦,她的脸上不由得洋溢着一抹骄傲劲。 天下的女子以千万计,只有自己从小便被算命先生断言是金凤,而今离那个皇后的位置仅是一步之遥。 按说,太子继位,那么她这位太子妃自然要升格为皇后。只是按照大明的礼法,先帝皇后和太后是即刻册封,但皇后则要次年改元才能册封。 张玉娇在洗漱后,便配合着宫女替自己穿衣,却是进行询问道:“乾清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回禀主子,万岁爷今日除了前去几筵殿祭奠先帝和探望王太后外,便一直呆在乾清宫!”一位尚仪局女官站在旁边,显得老老实实地汇报道。 张玉娇对朱祐樘前往几筵殿并不感到意外,却是微微蹙起眉头道:“陛下为何要到仁寿宫?” “听说王太后感染风寒,所以万岁爷才过去探望!”尚仪局的女官显得不太确定地道。 张玉娇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坐到铜镜面前又是询问道:“陛下可有盯上乾清宫哪个宫女没有?” 朱祐樘恐怕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仅是因为他那天对那位守夜的漂亮宫女多瞧了一眼,结果便已经被这边悄悄撤换了。 哪有什么乾清宫无美人,这有人替他负重前行罢了。 虽然张玉娇的身份仍旧是太子妃,但周太皇太后居在外东路,而今内廷的张太后并不管事,故而内宫掌管六局的大权已经落到她的手里。 “倒是没有多瞧乾清宫哪个宫女,只是昨晚天气转凉,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冯公公从尚寝局调了一名漂亮的宫女过去暖床!”尚仪局的女官已经摸清张玉娇的性子,便是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张玉娇正要给自己亲自上淡妆,闻言当即浮起怒容地道:“陛下是什么反应?” “万岁爷确实是多瞧了两眼那个宫女,但直接将那个宫女打发离开,并没有留下来侍寝!”尚仪局女官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显得认真地汇报道。 张玉娇心生警惕,便认真地描着眉毛追问道:“那名暖床宫女什么来头?” “那个尚寝局的宫女叫尔雅,乃犯官之女,听说性情孤傲,不过生得着实挺……挺耐看的!”尚仪局女官当即将了解到的情况进行汇报道。 张玉娇继续描着柳眉,显得漫不经心地道:“你亲自去警告她两句,若是不懂事的话,便找个借口将她带到慎戒司!” “遵命!”尚仪司女官当即恭敬地道。 新老交替之际,其实动荡的不仅仅是朝堂,还有这个暗潮汹涌的后宫。 午时,日居乾清宫正中,阳光正暖。 朱祐樘从仁寿宫归来后,面对前来求见的徐溥仍旧没有搭理,只是对礼部的奏请进行谕答道:“朕哀疚弥深,视朝岂忍,但政务繁重,不宜久旷。以十四日视朝,其具仪以闻。” 虽然知道整个文官集团都憋着坏心思,但自己既然已经要挑起这副担子,自然还是要召开早朝进行较量。 午膳,仍旧还是寻常的菜肴,但明显变得清淡不少。 覃从贵无疑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年轻太监,在看到朱祐樘动筷的时候,便是默默地开始观察着朱祐樘的喜好。 朱祐樘对吃的其实并不是十分的挑剔,只是终究是没有新鲜的肉食,加上昨晚睡得并不好,便是伸筷子夹起一块腊肉放在嘴里。 朱祐樘认真咀嚼,发现味道着实是很好,却是打量侯在旁边的宫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地道:“牛蒙蒙呢?” 覃从贵听到这个问话,亦是望向那边并排的宫女,发现那个大大咧咧的宫女牛蒙蒙确实并不在这里。 “万岁爷,牛蒙蒙被慎戒司打了五十仗,要关小黑屋绝食三日,还请开恩!”那个真正犯错的小宫女再也忍不住,当即跪下来哭诉道。 朱祐樘的脸色当即一正,便是瞥向旁边的刘瑾。 刘瑾吓得腿软跪在地,显得十分惊慌地解释道:“主子,奴婢已经将话传到慎戒司,奴婢不知道他们会处罚如此之重!” “你当真将朕的话带到慎戒司了?”朱祐樘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显得认真地求证道。 刘瑾十分珍惜现在的荣辱,连忙进行叩头并解释道:“主子,您是奴婢的天,我岂敢阳奉阴违!此事确确实实已经带到,当时慎戒司的管事还说知道怎么做了,奴婢这才放心地回来的。若是知道他如此胆大包天,对牛蒙蒙竟敢动用重罚,奴婢怎么都不会让他们这样做,就算不要命亦会护住牛蒙蒙!” “摆驾慎戒司!”朱祐樘看着正在猛叩头的刘瑾不像是撒谎,当即便沉声地吩咐道。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却已经不仅仅是牛蒙蒙一个宫女的事情,而是关系到自己作为皇帝的威望。 第二十二章 糊涂有福,帝王不庸 覃吉看到朱祐樘竟然要为一个宫女要停止用膳,不由得着急地劝阻道:“陛下,现在用午膳要紧,这种小事交给下面的人传令便可!” “覃吉,你这是在教朕做事吗?”朱祐樘看到覃吉至今还没有摆正好位置,不由得厉声呵斥道。 覃从贵看到朱祐樘已经动了肝火,不由得担忧地望向自己这个干爹。 尽管不知道万岁爷的性情为何产生如此大的转变,但万岁爷本就是他们的主子,自己和干爹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层关系。 覃吉感受到朱祐樘犀利的目光,终于意识到眼前不再是那位温顺和宽仁的太子,却是吓得摇头道:“奴婢不敢!” 朱祐樘没有跟覃吉计较,发现这个皇宫的风气当真要好好整治一番。 虽然昨天自己的指令不够明确,但从现在对牛蒙蒙惩罚的反馈来看,简直是对自己皇帝威望的赤裸裸挑衅。 一片乌云被正午的阳光遮挡,整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都丧失了一些色彩。 慎刑司,这是一个专职于惩罚宫人的衙门。 皇宫最多的便是规矩,哪怕是野虎进到这里,这里的人亦能够将野虎训成小狗。 只是皇宫内的这种近乎灭绝人性的折磨,致使很多宫女无法忍受而选择投井自尽,致使现在紫禁城内的井口都很狭小。 在各种处罚中,肉体受到的折磨还算是小事,像关在小黑屋里面对人的精神无疑是一种很严重的摧残。 一个肉墩墩脸蛋的宫女趴在小黑屋的草堆中,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迷离,正盯着屋顶唯一的亮光处,只是亮光处突然变暗了不少。 自从昨天傍晚被打了板子丢进这里后,却不知现在过去了多久? 她现在感到又饿又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段时间。 那时家里很穷,自己原本还有一个姐姐,只是后来吃不到东西便去世了。自己比较贪吃,总惦记娘亲说爹爹从战场回来会带回肉包子,反倒稀里糊涂地活了下去。 现在好像没有那时饿! 牛蒙蒙回想小时候的那段时间饥饿的日子,不由得跟现在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却很快便有了一个结论。 只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脸颊还是忍不住落了热泪。 她对姐姐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只是始终有着这么一个遗憾:若是当年自己给姐姐分多一点粥,那么姐姐可能就会活下来,甚至还能一起被选进这里做宫女。 正当她的眼睛被泪水所淹的时候,一直紧紧关闭的门突然闪现一片亮光,站在门口的身影透着几分熟悉。 朱祐樘看着趴在草堆上的牛蒙蒙,看到牛蒙蒙此刻的眼睛满是泪水,心里亦是不由得感到一阵揪心。 这个出于善良代人受过的少女竟然落得如此的惨况,自己一国之君明明有心庇护,结果却是毫无效果。 在这一刻,他知道皇帝仅仅是上天给自己一个高贵的身份,而想要成为一言九鼎的帝王还得自己争取。 “牛蒙蒙,见到陛下还不见礼?”黄盼看到牛蒙蒙仍旧趴在草堆中,当即便站出来训斥地道。 牛蒙蒙这才如梦初醒,敢情陛下到了这里,当即便准备起身跪礼道:“万岁爷?” “免礼,你现在没事吧?”朱祐樘注意到牛蒙蒙屁股上的衣服有不少血迹,便进行制止并关心地道。 牛蒙蒙迎着朱祐樘关切的眼神,显得十分很委屈地抗议道:“我……饿,这里竟然都不给我送饭!” 不论是打板子还是关小黑屋,她其实都可以接受。只是皇宫明明都不缺食物,慎刑司的人竟然不给她送食,这着实是让她接受不了。 这…… 跟进来的一名慎刑司太监不由得打量着这个大大咧咧的宫女,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连慎刑司从来不管饭都不清楚? “你跟朕回乾清宫,朕给你赏赐吃的!”朱祐樘看到这个女人最在意的事情还是吃的,显得无奈地许诺道。 昨天他其实就想要直接免去这个活泼宫女的责罚,只是想着牛蒙蒙受到一点小小的惩戒未尝是一件好事,但没有想到竟是遭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所以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些愧疚。 “万岁爷,我不用关上三天?现在还能得到御赐?”牛蒙蒙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兴奋地求证地道。 刘瑾比黄盼明显更擅于察言观色,已经上前将牛蒙蒙搀扶起来,同时替朱祐樘说话道:“陛下岂会骗你!刚刚陛下正在用午膳,得知这里的狗奴才竟然对你动了重刑,陛下是连饭都不吃就赶过来了!” 牛蒙蒙得知朱祐樘丢下饭菜特意跑来,心里头不由得感到一暖。 朱祐樘听到刘瑾这么一说,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算账的,便愤怒地转身离开小黑屋,直接来到慎刑司的庭院中。 慎刑司是一个奇特的机构,虽然这里最高管事的人是太监,但亦设置着女官编制,此时跪在这里的太监和女官人数有十几号人之多。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慎刑司掌事太监张忠身上,当即便质问道:“你是将朕带过来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张忠瞥了一眼旁边年长的女官,当即进行解释道:“陛下,奴婢不敢!只是牛蒙蒙所犯之罪太大,小人已经按着您的指令,已经对她从轻发落了!” 刘瑾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忠竟然如此狡辩,想到自己差点失去荣宠,当即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脚,对着张忠怒骂道:“你休要胡扯!老子昨日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陛下要慎刑司对牛蒙蒙从轻发落,你竟敢施行如此重罚,分明就是无视陛下。” 哎呀…… 慎刑司掌事太监张忠不敢反抗,便结实地挨下了这一踢,但还是进行辩解道:“陛下明察!奴婢真的是按章程办差!昨日乃登基大典的日子,牛蒙蒙竟出现如此大的过错,奴婢确实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咦? 朱祐樘虽然知道对方其实是在推诿,只是这“从轻发落”还真的没有标准,而张忠毅然是要钻这个空子。 不得不承认,这时代没有谁比谁的智商高多少,能够在皇宫爬到高位的人已然都是十分精明的人。 “你还敢在陛下面前胡编乱造!五十大板和绝食三日,十个有五个都挺不过,你这种刑罚分明想要牛蒙蒙的命,从何而来的从轻发落?”刘瑾又朝张忠的身上踹上一脚,恶狠狠地指出破绽道。 朱祐樘发现刘瑾还真是一个能做事的人,亦无怪能得到正德的重用。 张忠没想到糊弄不过去,当即朝朱祐樘重重地叩头道:“陛下,奴婢知道错了,这是奴婢疏忽,请陛下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你还不打算向朕说出全部实事吗?”朱祐樘初时觉得是这位太监无视皇威所致,但现在已经察觉背后很可能有人指使。 张忠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咬着牙继续叩头道:“陛下,此事是奴婢没能领会圣意所致,还请陛下开恩啊!” “你此次违背朕的旨意当真跟别人无关?”朱祐樘给最后一个机会道。 张忠犹豫了一下,然后狠心地点头道:“是!” “既然如此!杖打五十大板,绝食三日,发配浣衣局!”朱祐樘看到张忠要扛下罪名,当即便进行处罚地道。 虽然这个事情亦可能是自己多想,确实跟其他人无关,而是张忠狂妄的结果。只是自己现在要的是威望,不论对方是背锅还是罪有应得,自己都有理由进行惩治。 张忠听到这个严厉的处罚,整个人不由得傻眼了,这还是那位宽仁的太子爷吗?还是那个喜欢派好人卡的太子吗? 只是现在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将从高高在上的慎刑司掌事太监跌到浣衣局,成为每天搓衣服的太监。 事情亦算是巧合,在朱祐樘处理完事情返回乾清宫的时候,藏在乌云中的太阳重新出现,致使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显得光彩夺目。 以黑脸阎罗著称的慎刑司掌事太监张忠被新皇帝处置,对整个内廷而言,算得上是一件轰动性大事了。 在这一刻,宫外的人或许还会一如既往地忽视乾清宫里的大明皇帝,但宫里的人却意识到住在乾清宫里的是有魄力和手腕的大明帝王。 第二十三章 怀恩似忠,礼部求恩 早朝的日期定在九月十四日,只是那天算得君臣正式交锋的日子,但双方预热工作已经悄然展开了。 最先出招的还是文官集团,在内阁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递上辞呈后,六部等重要官员当即纷纷跟进。 此举自然不是真要集体辞官,他们寒窗苦读十年加上多年苦心钻营才得到现在的高位,又岂能轻易放弃呢? 文官集团的厉害之处是他们足够的团结,明明都是一帮贪图权势的人,却是总能够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高姿态。 按惯例,每当新帝登基,朝中的重臣和地方督抚都会纷纷找个自己能力不足等借口递上辞呈,向世人表明自己并非贪婪权势的人,亦算是将自己去留的决定权交给陛下。 当然,这其实是文官集团自导自演的游戏。 且不说刚刚继位的皇帝不可能接受所有官员的辞呈,那样做会导致朝廷无法运转,损害的还是自家王朝的利益。 若是新君同意文官集团某位领袖人物的辞呈,那么这位领袖人物的无数小弟就会疯狂上疏挽留,甚至会对新君直接开喷。 正是如此,虽然满朝的重臣都是以自身能力不足等原因上疏请辞,但你真可以对他们生死予夺,那么你就真的输了。 朱祐樘看到吏部尚书李裕、户部尚书李敏、礼部尚书周洪谟、兵部尚书余子俊、刑部尚书杜铭和工部尚书贾俊、都察院右都御史刘敷等官员,这些正二品的官员是一个都不差,全都向自己递交了辞呈。 只是自己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些官员的德行,其实可以趁机拿下几个官员,但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朱祐樘对清洗六部官员还没有具体的执行方案,更没有合适的替代人选,固而进行谕答道:“朕初嗣位,方用人分理庶务,不允所辞”。 本以为这样就算完成了,但户部尚书李敏、礼部尚书周洪谟、兵部尚书余子俊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刘敷竟然进行第二轮上疏请辞,似乎真的料定自己这个皇帝不敢同意一般。 朱祐樘面对第二次上疏请辞的几位重臣,亦是选择进行忍让,当即便再次进行挽留道:“尔乃国之栋梁,所请不允”。 若第三轮上疏的话,那么便证明这个官员的去意很强烈,这个时候倒是可以准其所请,而其他官员亦不好上疏挽留了。 只是这些朝廷官员都是老油条,自然不可能再上第三道奏疏了。 朱祐樘其实是希望有朝廷大员连续上三轮请辞疏“送死”,但到第三轮全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亦是不由暗骂一声:“一帮伪君子!” 眨眼间,已经到了十三日,而明天便是第一次早朝了。 “陛下,这是明日早朝各衙门议事的奏疏,还请过目!”司礼监怀恩亲自将奏疏送过来,显得恭敬地道。 明朝的早朝并不像电视剧上演的那般,金銮殿上有一个官员突然出列抛出一个议题,然后殿中所有官员纷纷各抒己见,最后达成一个定论。 真正的早朝远比大家所想的要“无趣”,自年仅八岁的英宗即位,大明的早期便已经转为了“案牍主义”。 当时阁臣杨荣等“虑圣体易倦”,简化早朝程序,规定“每早朝,止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封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 各个衙门的官员提前一日将明日要议的奏疏副本送到内阁,由内阁进行票拟,再由陛下令司礼监批红,而早朝时进行“应答”即可。 正是如此,早朝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处理政事意义,都是前一日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然后在早朝上进行宣读罢了。 “先放在一边吧!”朱祐樘对这个出任司礼监掌印的怀恩是眼不见心为净,却是头亦不抬地吩咐道。 怀恩看到朱祐樘正在纸上画着井田一类的怪画,正想要上前看个究竟,结果一个年轻的太监挡在自己面前。 “怀公公,主子让放在一边,你将奏疏给我就行了!”刘瑾知道怀恩是宫里的权监,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朱祐樘这边道。 怀恩对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太监十分不喜,却是轻咳一声道:“陛下,若是你当下想要练习丹青无暇御览,先由司礼监批红再送过来,如何?” 朱祐樘的脸色骤然一变,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死太监竟然胆敢如此造次,这是要自己做傀儡皇帝不成? 怀恩却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说辞,显得替朱祐樘着想道:“陛下,今朝中都是忠直老臣,奴婢亦是替你把关,定然不会出现差错!今初登大宝,不宜过早做表态,免被科道纠错滋事,便不美矣!” 刘瑾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听着这番话确实像是替陛下着想,但其实是想要陛下不管事,这个老太监当真不是好人。 “朕知道该怎么做,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即可,将奏疏放在一边,下去吧!”朱祐樘不好现在就强行将怀恩罢官免职,便强忍心中的怒火道。 怀恩打量仍旧不瞧自己的朱祐樘,隐隐觉得这个看着长大的太子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便微微拱手道:“遵命!” 刘瑾从怀恩手里接过奏疏,看到怀恩离开便忍不住吐糟道:“主子,这个老太监明明长得一张尖嘴猴腮的嘴脸,偏偏整天知乎者也,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丢尽了我们宦官的脸面!” 朱祐樘发现被文官集团捧上天的怀恩确实长得尖嘴猴腮,却是并不接话,正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盐法的规划。 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那么就先要打造一个健康的财政系统,这样才能拥有足够的银子去解决王朝所遇到的问题。 现在一时半会想要从官绅阶层那里拿到更多的粮税并不现实,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是乾清宫失火亦或者自己落水,故而解决盐弊才是上上之策。 有人做过推测,清朝最高食盐产量达到20亿公斤,而明朝万历末年的产量是3亿公斤,故而这里有着很大的产量空间可以挖掘。 在这些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渐渐完善自己整顿政盐的计划。即便盐税收入不能达到宣统三年的四千九百万两,那亦不能像停留在一百万两的规模,这盐税收入将成为自己打造大明盛世重要的一环。 “主子,请御阅!”在朱祐樘瞟向这边的时候,刘瑾当即将奏疏送到朱祐樘的面前道。 朱祐樘看到仅仅只有十余份奏疏,最先翻开的是礼部送上来的奏疏,但看到竟然是要自己向文武群臣及军民颁赏,便不由得笑了。 “公、候、驸马、伯,人赐银二十两;文官一品、二品,银十五两;三品,银十两;四品,银八两……军官一品、二品,银六两;三品,银四两;四品、五品,银三两;六品至九品,银二两;杂职、纪录幼军,银一两……故侯、伯子孙未承袭者,及无子孙承袭而有母或妻存者,人各五两优餋。办事官、监生及天文生、乐舞生、医士、顺天府学生,各绢一匹;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厢里老及民匠、厨子、乐工,各布一匹。此曰:即位恩,遂为永制!” 朱祐樘看着这帮文官是真打得如意算盘,且不说文官和武官的恩赏差距甚大,现在从自己这里掏银子还不满足,竟然还想要“遂为永制”,要自己子子孙孙继位都要给他们派钱。 “主子,张庶子到了!”梁芳走了过来,向朱祐樘恭敬地禀告道。 朱祐樘将礼部的奏疏轻轻放下,却是好奇地询问道:“梁芳,我父皇登基之时,可有即位恩赐银?” “奴婢记得先帝继位并无即位恩,大明一朝仅太宗登基之时向军民赐即位恩,只是那时赏的是宝钞!”梁芳若作思索,便认真地解答道。 朱祐樘让刘瑾前去将张升领进来,却是发现这帮文官集团是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不仅要从自己身上搜刮银子,而且还要制定有利于文官集团的“祖制”。 不得不说,大明的灭亡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大的弊病是这种日益壮大的文官集团吸光了大明的运数。 张升从外面进来,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却是苦涩地道:“陛下,即位恩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若是陛下现在不同意礼部所请的话,很多底层的官员恐生怨念,此举怕是对陛下的声名不利!” “呵呵……礼部这是要逼着朕行赏啊!”朱祐樘得知事情竟然已经在京城传开,不由得怒极反笑地道。 第二十四章 文有徐溥,弘治可兴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太祖朱元璋对贪官污吏可谓是深恶痛绝。 只是架不住朱家子孙不争气,皇权是一代不如一代,不管外戚集团还是勋贵集团统统都败给了精于算计的文官集团。 明太祖规定了官员们的工资标准:“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月俸米七十四石,正二品月俸米六十一石,从二品月俸米四十八石,正三品月俸米三十五石,从三品月俸米二十六石……正九品月俸米五石五斗,从九品月俸米五石。”,所以文官借此像模像样地抱怨“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据估算,一石米能供一个成年男子吃一个月,所以明朝这种傣禄确实无法让官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只是精于算计的文官集团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早已经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特别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从勋贵集团手里抢过了京营的兵权,此后便完全压制住了勋贵集团。 由于朱元璋对明朝的官俸定为永制,文官集团不好废掉这个祖制给自己涨工资,加之涨薪不符合他们所营造的清廉忠直的人设。 不过文官集团在争夺文官集团话语权的同时,亦是不断给自己捞取好处,努力弥补自己在收入上跟往朝的差距。 像以“直堂银”的名义从自家衙门公然掏钱,亦可以打着“自皂隶、马夫等折银”的方式向朝廷要银,甚至京官吃盐亦会派人到扬州调回等。 除此之外,对举人以上功名的读书人和官员制定数量不等的免税田,致使官绅群体冠冕堂皇地逃役和窃取国家的粮税收入。 至此,工资还是洪武年间所制定的工资,但各种补贴已经是应有尽有,而最重要的收入还是“炭儆、冰儆和别儆”。 在灰色收入这一块,明朝早已经是冠绝往朝,文官集团已然成为一个贪婪的团体。 现在看到刚刚登基的朱祐樘老实好欺负,毅然增设“即位恩”,还特意增加“遂为永制”,当真是想要将国家的财政都变成文官集团的私库。 身穿着五品官服的张升感觉到朱祐樘的气愤,亦觉得礼部此事做得着实不地道,但偏偏又显得比较棘手。 他的老师刘珝是被万安和刘吉联手逼走,加上他性情孤傲,故而一直不属于任何阵营。在看到朱祐樘竟然是一直蛰伏的英主后,亦是决定好好辅助朱祐堂。 经过一番思考后,张升提出自己的见解道:“陛下,今太仓丰盈,臣以为可采纳礼部的建议赐即位恩,但要删除遂为永制!” “张师,这不是你的银两当心不心疼啊?”朱祐樘抬头望了一眼沐浴在阳光中的门堂,显得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张升错以为朱祐樘不满这个提议,只是思索无果,最后还是轻轻地摇头道:“陛下,恕臣愚钝!若是陛下以为赏赐的数额太多,可进行削减,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赐矣!” “张师,赐钞如何?”朱祐樘并不想让那帮文官集团太过愉快,便认真地询问道。 张升不由得苦涩一笑,便轻轻地摇头地道:“不妥!今宝钞越来越贱,若陛下用宝钞恩赐,满朝文武难免还是背后说陛下的不是,倒还不如不赏了!” “宝钞不行的话!咦?朕倒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朱祐樘亦是在认真地思索,脑海突然闪过一抹灵机道。 张升看到朱祐樘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早前修改《即位诏》的情形,当即意识到这个皇帝学生又有了鬼点子。 夜幕降临,北京城亮起万家灯火。 坐落在槐树胡同的徐府书房敞亮,书房前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徐溥坐在主座之上招待一个身材魁梧的访客。 自从成化帝过世后,登门造访的官员明显与日俱增,而今徐溥即便位居三品亦已经要盖过了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 “呵呵……徐学士,今日有幸得知宫里的一则消息,陛下已经同意添增阁臣!”礼部左侍郎倪岳的腰杆挺直,却是主动透露道。 他跟徐溥是南直隶的同乡,不过徐溥比他早上九年进入官场,仕途走得比他要顺畅,故而亦是主动加入了徐溥的派系中 徐溥端起管家刚刚送过来的热茶,两根浓密的眉毛微微挑起道:“舜咨兄,不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张升!”倪岳望了一眼门口,显得高深莫测地给出答案道。 徐溥这个消息源头十分可靠,当即便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得意地道:“万安媚上欺下,刘吉乃棉絮也。若老夫此次顺利入阁,定要推动朝廷革新,方不枉老夫的毕生所学!” “朝廷有徐学士,明之幸矣,弘治中兴可成!”倪岳知道徐溥是一个十分自骄的人,便进行恭维地道。 徐溥倒没有被这则消息冲昏头脑,轻呷一口茶水道:“陛下下旨对内阁填补,接着便会举行廷推,如此老夫要提前部署了!” 廷推原本一直是由皇帝主持,但自从英宗开始,由于皇帝深居简出,若遇到大臣出缺,便由九卿举行会推。 亦是如此,徐溥想要拿到内阁的入场券,那么便要拉拢到足够的票数,届时才能顺利以廷推的方式入阁。 “以公今之声望,满朝百官又有谁能比肩?入阁非公莫属!”倪岳认定徐溥入阁没有丝毫的悬念,显得十分肯定地道。 徐溥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发现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声望,满朝大臣无一人能跟他比肩,而进入内阁可以说是板上钉板的事情。 在入阁后,若是他要将万安和刘吉踢出朝堂,那么他便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宝座,届时才能名正言顺地统领百官。 “徐学士,此次将即位恩遂为永制,此事是否不太妥当呢?”倪岳想到自己正在推动的事情,不由得有所担忧地劝阻道。 徐溥才是即位恩的幕后推动者,显得不动声色地轻呷一口茶水道:“有何不妥?” “除太宗赐即位恩外,本朝历代皇帝都没有此规,今厚赏且倡为永制恐引陛下不满!”倪岳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顾忌说出来道。 徐溥十分了解自己那个学生,却是不以为然地放下茶盏道:“此事木已成舟!不说陛下同不同意,今已将消息散布出去,满朝文臣没有反对之理,陛下定是采纳此策!” 倪岳不由得苦涩一笑,敢情徐溥是将自己推出去挡枪,亦不管陛下会不会怨恨自己。 徐溥注意到倪岳的反应,便进行安慰道:“老夫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素来仁厚,亦是能够听得进我们大臣的建言!赐即位恩有利于陛下收扰人心,此乃忠君之策,而今定为永制,不仅本朝称颂于你,后人亦会念你之功!” “但愿如此吧!”倪岳亦是知道这确实是件能够吹上一辈子的事情,脸色当即缓和下来道。 徐溥刚将同乡倪岳送走,结果自己的同年好友户部尚书李敏和户部左侍郎李嗣纷纷登门,当即便热情地进行招待。 尽管他的地位无法跟万安和刘吉相提并论,但自己这么多年通过同乡和同年早已经编织出一张牢靠的关系网,更是主持了成化十一年和成化十七年的会试。 以他现如今在大明朝堂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算得上是百官领袖,将会在新朝的早朝上大放异彩。 由于明日便是新君的第一次早朝,今晚的京城显得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纷纷聚到一起密谋着一些事情。 第二十五章 大奸似忠,早朝西角 九月十四日,新帝的第一次早朝。 这是一个星月渐沉的卯时天,九月里天光较晚,随着那一星一月消失在苍穹之上,天空变成一片漆黑。 都说大明皇帝懒政罢朝,殊不知想要偷懒不上朝的官员比比皆是,打着“睡过头”、“堵路上”和“患病”等旗号失朝。 据史料记载,成化九年五月的某天,竟然有将近一千人失朝。本来失朝是要受到责罚,但法不责众,成化帝最后选择没有追究。 只是今天是弘治帝第一次早朝,倒是没有哪个官员敢于缺席。 新朝新气象,都知道这位新君仁厚,这让很多官员对新朝充满着期待,致使他们大清早起床完全没负担。 午楼的第一通钟鼓已经响了,半个京城的灯火都逐渐亮了起来。 槐树胡同,徐府。 徐溥在鸡人的叫唤声中醒过来,脚丫觉得不舍地离开那片温润,两个暖床丫环像接收到信号服侍徐溥起床。 虽然整天教导君主“文王卑服”,但作为这个时代的顶级统治阶层,生活必定是奢靡的。不论是地位还是财力,都足以让他过上优渥的生活。 徐溥用学生孝敬的西湖龙井漱口,里面渗着李之清送来的顶级细盐,尽管没有皇帝般讲究采用朝露,但其费用亦是不少。 官服同样繁杂,几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穿衣。由于还在孝期,外面还要加穿丧服和一条系于腰上的带子。 虽然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只是他在教导太子之时便被授予太子少师的虚职,故而已经跻身正二品官员。 徐溥摸了摸自己的花犀带,却是知道用不着多久,自己便可以用上玉带了,便拿着牙牌便直接出门。 天气已经转冷,庭院明显透着一股寒意。 都说官员上早朝辛苦,但在徐溥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徐府的数十号仆人都已经起床,正是围绕着徐溥而转。 轿子已经从轿厅抬出,正侯在前院中,几个身体魁梧的护卫则站在门口处。 徐溥信步来到前院,虽然两个妾室已经出现在这里恭送自己,但自己轿子后面的小轿并没有人在。 “孩子给爹爹请安!”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年轻人扶着帽子匆匆赶来,显得慌张地向徐溥见礼道。 在明朝,父子同朝已经是屡见不鲜。 倒不是虎父无犬子,而是明代的官荫制度所致。起初受荫者一般是官职身故或致仕以后,但后来则是“正三品以上京官考满著绩,得荫一子,曰官生”。 徐溥是成化十五年才升任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原本没有达到官荫的资格,但他乞求让嫡子徐元概入国子监,成化帝以徐溥侍奉太子的旧劳,特任命徐元概为从七品中书舍人。 据统计,景泰朝以前得荫叙者仅五十余人,且“皆属特恩荫职”,多是“通过乞恩获得”,但现在朝廷大员的官荫隐隐有泛滥的趋势,且出现“文臣荫武”的现象,像原兵部尚书程信长孙程埙得锦衣卫世袭百户。 徐溥对儿子历来十分严厉,上下打量气喘吁吁的徐元概便沉着脸道:“牙牌呢?” “呃,对了,我的牙牌呢?”徐元概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两手空空,不由得困惑地道。 牙牌,这是前往早朝的通行证,算是京官专有的物件,以致有俗语“我爱外官有排衙,我爱京官有牙牌”。 好在这时,发现遗漏的美婢拿起牙牌匆匆送了过来。 徐元概接过了牙牌,看到父亲仍旧不满地盯着自己,便陪着笑地恭敬道:“父亲大人,请上轿!” “老爷,时辰不早了!”管家的心向着徐元概,亦是帮着解围地道。 徐溥看着自己儿子如此丢三落四,那位媚臣首辅的儿子和孙子都是科举入仕,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 自己乃经世之才,结果生出的东西竟比不上那个草包首辅。 “起轿!”管家看到徐溥入轿,便是大声地唱道。 徐家的中门大开,两个轿子一前一后出门,前面有人打着灯笼,两侧是身强力壮的护卫,便是朝着紫禁城方向而去。 待到了西长安街,这里已经变得热闹起来,除了许许多多同样乘轿上早朝的官员外,街道边上有着不少食摊。 徐溥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却是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要扳倒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而是要给皇权上枷锁,不能让弘治帝像成化朝那般重用厂卫。 东方渐亮,午门前广场已经是人头攒动。 “下官拜见徐学士!” “下官恭请徐学士钧安!” “下官敬请徐学士勋安!” …… 这里已经聚集近千名官员,在看到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从广场外围走过来,当即便是纷纷见礼道。 首辅万安是媚臣,次辅刘吉是庸辈,而今满朝文官只有徐溥有声望和谋略,特别新朝还推动即位恩,故而徐溥已经赢得大家的一致拥戴。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仅仅微微地点头,便朝着前面而去。 刘吉仿佛忘记早前的不快,对着过来的徐溥道:“徐学士,早安!” “刘阁老,早安!”徐溥知道现在还不宜跟刘吉撕破脸,亦是进行回礼地道。 刘吉何尝不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对着徐溥主动示好地道:“老夫跟元辅大人都认为即位恩可行,昨日便已经票拟呈于陛下,想必今日早朝便能通过。即位恩施行,百官和军民必感激陛下,陛下新政必可通畅无阻,徐学士乃经世之才,望早日能入阁跟君同佐陛下!” “刘阁老过奖了!”徐溥发现刘吉此人便是不错,亦是有些自鸣得意地道。 刘吉将徐溥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主动伸出橄榄枝道:“先帝在世之时,老夫便向先帝请增阁臣,只是奈何先帝沉迷僧道!今陛下已经开始处理政务,老夫今日便请求增补阁臣,徐学士以为如何?” “一切旦凭刘阁老作主!”徐溥的心中暗喜,便对刘吉拱手道。 正是这时,后面出现了一阵骚动,身穿蟒袍的万安被他的孙子万弘璧搀扶着过来。 万安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脸上确实长得像豆子的老人斑,对见礼的刘吉摆手道:“这年纪大了,身子骨可比不上你们,连上个早朝都差点起不来!即便新君要让老夫干下去,亦是干不动喽!” 徐溥没有说话,认真地打量着这个草包首辅。 “元辅大人说笑了,你老诚持重,今新君刚登大宝,朝中诸事还得依仗您呢!”刘吉却是恭维着道。 万安便摆着手,却是长叹一声道:“不了,不了,干不动喽!只是陛下至今没召回镇守太监,老夫得看陛下拨乱反正才得以安心!” “徐学士,老夫认为元辅大人言之有理!”刘吉心里微微一动,便扭头望向一边的徐溥道。 徐溥心里亦是有了计较,当即进行表态道:“新朝若得中兴,自当要重贤任能,岂容阉坚继续祸乱朝政!” 从寒窗苦读到身居高位,自然都是聪慧之人!现在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三位朝廷重臣仅是相视一眼,便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东方的天空已经破晓,气势宏伟的紫禁城已经显露出来。 “上朝喽!” 时辰刚到,城楼上的太监便大声地唱道。 随着城门打开,里面的御林军整齐地跑了出来,显得虎视眈眈地望着在场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手持牙牌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穿过幽深的门洞,便窥得晨曦中的气势恢宏的奉天门,此时的奉天门楼宛如一头孤傲的巨兽。 在来到金水桥前的时候,所有官员都停下整理衣冠,而后踏过金水桥朝着奉天门右侧的西角门而去。 第二十六章 千官听政,新帝敕谕 西角门,面阔三间,进深二间,单檐歇山顶,屋顶覆黄色琉璃瓦。 它跟奉天门和东角门相连,位居于云台之上,是横亘在奉天门前广场和奉天殿前广场的三座门楼之一。 虽然西角门在气势上不如奉天门,但铺着琉璃瓦的单檐歇山屋顶和三面汉白玉阶梯,同样透着皇帝的威严。 一千多名文武百官手持牙牌,显得整齐有序地来到西角门前东西相对站立,静静地等待弘治帝驾临。 东方的天空已经变得敞亮,晨曦中的奉天门前广场晨露未干。 九月的清晨明显透着几分寒意,很多官员站在这广阔的奉天门前广场被东边的风一吹,顿时冷得直打哆嗦。 这里便是大明官员早朝的环境,若是有得选择的话,他们其实并不喜欢天天上早朝,而是希望跟着暖床丫环躲在被窝里。 当然,这是底层官员不思进取的心理,拥有雄心壮志的官员已然希冀地望向门楼,只是视线受到门楼中央的御塌和本案所阻。 御榻,这其实是背面和左右两边设有矮屏风围床式的宝座,此时正立于金台之上。 举伞盖的锦衣卫力士和举华盖的太监已经就位,正护在宝座旁,另有一位太监手持夹武备二扇立于御座后面正中。 徐溥作为吏部左侍郎立于东侧吏部官员一列,万安和刘吉作为阁臣则从东边汉白玉阶梯登上云台,显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宝座的西边,而旁边则是起居注。 没过多久,门楼后面便有了动静,龙辇从内廷的方向过来。由于是丧期,故而此次早朝并无宫乐。 朱祐樘昨晚特意睡了早觉,今天的精神状态显得不错,身穿衰服易素翼善冠麻布袍腰绖从西角门走出,直接绕到御榻中的宝座坐下。 跟文武百官从京城各处赶过来不同,他可以说是从自家的“正堂房”来到“二门”,只是这个家有点大便是了。 天子立于门楼的御榻宝座之上,百官立于广场两侧,这便是始于大明的“御门听政仪”。 明太祖朱元璋并没有信奉宋朝“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那套政治理念,不仅废除了宰相制度,而且大改殿阁朝会之法,扩百官议政为千官听政。 毕竟每日参加早朝的官员一千多人,即便最大的奉天殿亦无法容纳这么多官员,故而大明的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设在奉天门前广场。 明朝规定,文武官员每天拂晓到奉天门早朝,皇帝亲自接受朝拜、处理政事。 除了常朝御门仪外,亦是存在电视上的常朝御殿仪,朝御殿仪的地点则是在奉门殿和华盖殿,亦可以选在外朝的文华殿和武英殿。 常朝御殿仪针对的是大朝,只在正旦,冬至,万寿节举行,百官向皇帝朝贺而不议政。地点一般定在奉天殿,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进殿,其余官员仅是在殿外行礼。 朱祐樘坐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广场中黑压压的官员,终于是迎来自己执政生涯的第一次早朝。 刘瑾手捧着一尊香炉,香炉上刻着青山寿山海纹图案,此时已经有香在燃烧,显得小心翼翼地放在前面的宝案上,向朱祐樘汇报道:“安定了!” 这个仪式源于永乐朝,预示着江山安定。 礼仪早已经渗透进这个王朝的骨髓中,锦衣卫的力士站在南面玉白石台阶梯边上,朝着文武百官挥动响鞭。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万安为首的文武百官纷纷转身朝向北边,向坐在宝座上的朱祐樘行一跪三叩道礼。 朱祐樘看着朝自己跪拜的文武官员,待到礼毕,便淡淡地说道:“平身!” “臣等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等官员又行谢恩礼道。 由于这里的官员实在太多了,低品阶的官员只能远远望向御榻上的朱祐樘,正所谓“顶着芝麻绿豆大的官衔今日得以远窥圣颜”。 只是隔的距离过远,他们已经看不清这位大明天子的脸,一些眼神不好的官员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今日是朱祐樘第一次朝会,故而流程还有所不同。 梁芳抬头望了一眼宝座上的朱祐樘,在得到反驳后,便高举手中的圣旨道:“陛下敕谕文武群臣,请听旨!” “臣等听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当即便带领文武百官迎旨道。 梁芳打开手中那一道明黄的圣旨,当即用太监特有的声线宣读道:“朕惟君国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为臣之道,莫切于忠君而爱民。朕嗣承鸿业,惟天惟祖宗付畀,夙夜祇敬……今朕亲政,与朝堂一新,尔文武群臣,皆先帝所简任,以遗朕者,其必有以副朕之望……仰惟皇考大行皇帝,聦明冠古,圣智自天,纯诚格于高厚,临终赠朕以治国良策一卷,朕读之受益良多……弗是之率,而倍德慢礼,纵欲徇私,祖宗赏罚之典具在,朕不敢私!钦哉毋忽,故谕!” 朱祐樘听着自己炮制的敕谕,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既然这些文武百官喜欢动用祖制,那么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自己现在先趁机给他们先上点眼药,这样便于自己接下来借题发挥。 “治国良策一卷?” 万安等官员对朱祐樘前面的说辞并不感冒,只是在听到成化帝竟然给朱祐樘留下治国策,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原来如此!呵呵……我说呢,这个太子不可能变得如此至圣至明!”徐溥看着明显变得不太一样的学生,显得恍然大悟地道。 自从先帝驾崩后,这个历来性情乖巧的太子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不仅疏远他们这帮东宫旧人,而且还修改了自己草拟的《即位诏》。 特别是在盐法的修改上,并没有采纳自己整治盐引滥发的主张,反而将矛头指向了最核心的官商勾结。 出于对这位太子爷能力的了解,所以他认定是背后有高人指导,但几番调查无果,而今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并不是这位愚钝的太子爷开了窍,而是已经驾崩的成化帝指点,恐怕只有成化帝才可能拥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东方的天空已经大白,整个西角门都变得十分敞亮,坐在宝座上的弘治帝已经显得不是那般神秘了。 受人指导和自己领悟完全是两码事,只要这位新君信奉“垂拱而治”那一套,那么弘治帝将由他们文官主导。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梁芳将圣旨收起来,对广场中的文武百官唱道。 千官议政,早已经有着固定的奏事排序。 宗人府有事最先启奏,其次礼、户、兵、工四部轮流启奏,刑部及三法司随后,翰林院、詹事府、科、道及九卿跟上,吏部排在最尾。 宗人府的官员出列奏事道:“求赐楚王府镇国将军朱均錎嫡第四子名曰:朱荣涎;晋王府永和王朱奇淯第五子曰:朱表梅;靖江王府辅国中尉朱规侗嫡长子曰:朱约荟。” “准奏!”朱祐樘对着这种小事显得无力吐槽,但还是按着昨天内阁票拟进行答复道。 宗人府奏事完毕,礼部左侍郎倪岳出列上前道:“臣礼部左侍郎倪岳有本启奏!” 来了,当倪岳出列的时候,已经提前知道奏事内容的官员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经由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推动的即位恩,现在要当面向陛下奏报了。 第二十七章 臣有野望,君芒初现 朝阳初升,整个广场被染上一层淡金。 朱祐樘坐在御榻是风雨不侵,手里拿着今日各部早朝奏事的副本,看到礼部左侍郎倪岳出列便知道此人要说什么了。 倪岳身材魁梧,表情冷峻严肃,给人一种忠臣良相的模样。 其实大明官场存在着“以貌取人”的陋习,且不论你个人才能如何,往往都是面相越好越容易得到提拔,故而不太可能出现“宰相刘罗锅”。 倪岳现在正值壮年,毅然是大明官场的未来领袖之一,预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然后跪奏道:“臣礼部左侍郎倪岳与礼部同僚共奏:陛下初登大宝,大赦行恩于天下,即位恩赐可与京师朝堂一心。今请赐于在京文武群臣及军民人等:公、候、驸马、伯,人赐银二十两;文官一品、二品,银十五两;三品,银十两;四品,银八两……军官一品、二品,银六两;三品,银四两;四品、五品,银三两;六品至九品,银二两;杂职、纪录幼军,银一两……” 虽然君臣早已经知道奏疏的内容,但该有的流程却是一点都不马虎,何况明朝早朝的本质是“千官听政”。 参加早朝的官员不仅不能发出声音,而且不能吐痰,上茅房更是别想了。为了避免失仪,朝臣通常都不会吃早餐前来,而是嘴里含着一片人参。 除了到御前奏事的官员,绝大多数的官员只需要带着耳朵过来即可,甚至一些离得远且听力差的官员其实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明朝早朝的意义是“听政”,而非“议政”,所以当舒服的阳光从东边晒过来的时候,很多底层官员都不愿意听倪岳念经,已经开始开小差了。 岁月静好,那个老货竟如此唠叨。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大概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高级官员,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他知道想要成为真正的文官领袖,仅是地位和声望其实还是远远不够,还需要拥有一定的“政绩”。 成化朝的万安、刘珝和刘吉为何被称为“纸糊三阁老”,正是这三个人简直就是尸位素餐,面对厂卫的倾轧竟然毫无作为,压根没有替文官集团“谋利”。 既然你都不为大家着想,那么大家又凭什么拥护于你呢? 倪岳照着奏疏读了一大串后,便向朱祐樘请旨道:“请陛下效太宗之举,准行即位恩,以开创中兴之局也!” “请陛下效太宗之举,准行即位恩,以开创中兴之局也!”礼部尚书周洪谟当即率领礼部所有官员附和道。 万安和刘吉作为阁臣能够在云台之上,此时看到倪岳和礼部官员一起请愿,不由得好奇地望向朱祐樘。 只要朱祐樘采纳他们昨天的票拟意见,那么即位恩便会颁行。 其实他们两人亦是后知后觉,若是能够想到即位恩替文官集团谋利,他们两人必定加分不少。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溥,而陛下都不会轻松让满朝文武空欢喜,他们两位阁臣更不可能阻止即位恩。 “倪爱卿,可有统计,礼部这个方案费银几何?”朱祐樘望向奏事完毕的倪岳,便淡淡地询问道。 倪岳似乎是没有想到朱祐樘关心钱的事,便含糊地给出一个数额道:“臣粗略所计,所耗不会超过三十万两!” 在场的官员听到竟然是要动用国帑三十万两赐即位恩,而且还是遂为永制,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现在成化帝治下的国帑充盈,但银子恐怕还得精打细算,如此没有节制花销定然持续不了多年便捉襟见肘了。 当然,他们心里是希望朱祐樘同意招待礼部的即位恩方案,毕竟哪怕八九品不入流的官员都能拿到四两银子,而四亩银子都能够买上一亩上等好田了。 “朕惟君国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太祖在世,兴宝钞而禁金银,故而今日金银行赏乃有违祖法!”朱祐樘面对在场所有官员希冀的目光,便是淡淡地指出其中的弊病道。 大明王朝目前所存在的问题并不少,而今的官方货币虽然仍是大明宝钞,但大明宝钞早已经是名存实亡,民间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金银,甚至铜钱都已经被碎银所取代。 只是朱祐樘打算好好整治好这个国家,自然不能如此草率承认金银的地位,甚至将来还要推出新的官方纸钞。 咦? 众官员这才后知后觉地望向朱祐樘,敢情刚刚的敕谕早已经埋下了伏笔,如今打着祖宗之法的话茬直接冠冕堂皇地否决了金银行赏。 万安和刘吉则是暗暗震惊,若是这两件事情不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位新君的心思着实是太过深沉,比先帝恐怕都是有过之而犹无不及。 徐溥震惊地望向门楼中央的弟子,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朱祐樘会用这个理由便直接否决自己蓄谋已久的举措。 “陛下,宝钞今早已经泛滥,二百贯都值不得一两,还请收回成命!”户部尚书李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徐溥,当即站出来反对道。 “李尚书,朕可没说要以宝钞行赏!”朱祐樘看到户部尚书这么快便跳出来公然反对,心里有几分不喜地道。 咦? 李敏对宝钞的情况是了如指掌,正想要申明滥发宝钞的危害,结果发现竟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在看到梁芳严厉的目光后,便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朱祐樘面对着众官员疑惑的目光,便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梁芳。 梁芳对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拿出一份圣旨宣读道:“今朕初登大宝,颁赐在京文武群臣及军民人等:公、候、驸马、伯,人赐引盐三引;在职文臣武将,赐盐引二引;幼官及鳏寡老疾、监生、医士、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厢里老及民匠、厨子、乐工,赐盐引一引;另特赐,天下在册灶户一引!恩引不受三千引所限,可转卖盐商,亦可官价转售皇店,钦此!” 既然无法否决即位恩这项提案,那么朱祐樘亦不打算被文官集团牵着鼻子走,而是决定借用这个机会整治盐政。 都说现在盐政是由盐引滥发所引起的,而今便让所有京官都拿着盐引,且看他们手中的盐引是一文不值还是遭人哄抢? “陛下,今盐引已经泛滥成灾,以致盐法不畅,现盐商不肯再往边仓运粮,请陛下收回成命!”户部尚书李敏得知朱祐樘要以盐引行赏,便再次站了出来请愿道。 “请陛下收回成命!”户部的一众官员纷纷以李敏马首是瞻,当即便进行附和道。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下面的徐溥,便是选择了隔岸观火。 “盐引一事,乃先帝之所遗愿!先帝临终有言,非其滥赏,乃地方官商勾结窃取盐利!今朕既已亲政,当敬先帝遗愿,此事无须再议!今当选派能臣前往淮北总理盐政,诸位爱卿以为王越如何?”朱祐樘当即搬出成化帝否决这些反对的声音,然后直接抛出自己的计划道。 纵观满朝上下,只有被成化帝谪居安陆的王越最为合适。 王越跟太监交好而自绝于文官集团,身上早已经泛上军人刚直的脾气。一旦重新启用王越,那么他很大可能会替自己切中盐政的要害,将那帮官商勾引的蛆清进行清理。 第二十八章 狼人君主,以退为进 “此事无须再议!”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朱祐樘便给这个事情定了性。 只是朱祐樘这番话落在众官员的耳里,大家的反应显得十分的微妙。 在他们的构想中,这位性情宽厚的新君是要听从他们的。新朝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这位新君都会擅于纳谏,从而成为一位贤明的好君主。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大家所预想的模样,这位新君显得颇具主见。 若如今就已经这么刚了,再等上几年的话,这位新君岂不是得上天?恐怕又会变成第二位成化帝? 偏偏地,朱祐樘声称这个事情是先帝的临终遗言,还真不好强硬反对,起码现在不好跟朱祐樘直接产生正面冲突。 正是如此,大家都意识到这位新君变得不一样,甚至可能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刘吉和万安是正统十三年的二甲进士,当年一起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而后一路从翰林院到礼部再入阁,在京城共事时间已经长达四十年之久。 两个人敏锐地察觉到朱祐樘很可能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君主,显得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便扭头望向台下广场中的徐溥。 “陛下,王越当年作诗怨望被先帝谪居安陆,今乃戴罪之身,此人不宜重用!若陛下执意要派人总理盐政,可交九卿廷推!”徐溥深知王越的性情,当即亲自站出来阻止道。 一旦由王越那个老匹夫前去整理盐政,不说自己弟子李之清难以保全,整个盐政体系的官员恐怕都要被斩尽杀绝。 正是如此,哪怕是让万安或刘吉的派系官员前去总理盐政,亦不能让王越这种不懂和光同尘的官员前往。 “徐师,你怕是有所不知!先帝说王越乃大明第一军事奇才,然越性情孤傲,故而当年以作诗怨望之罪进行惩治,好消其锐气。然王越在早前的陈情疏中说得明白,其本意并无怨望,先帝并无怪罪之意。今刑部可平反王越之罪,然诗句终有不妥,暂改免爵降职,可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前往淮北总理盐政!”朱祐樘知道想要解决盐弊非用王越不可,当即再度搬出成化帝道。 梁芳忍不住扭头望向满脸认真的朱祐樘,若不是自己一直侍奉在成化帝榻前,自己恐怕是真要信了这番鬼话。 万安想到王越做事从来不讲人情世故,心里不免生起几分顾虑,当即递向吏部尚书李裕一个眼神。 李裕心领神会地出列,对朱祐樘行礼道:“陛下,平反王越一事关乎大明法度,请下旨廷议。任王越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事关朝廷重臣去留,请行廷推!” 尽管朱元璋将文官集团视为打工人,但大明王朝迎来一个年仅八岁皇帝的时候,文官集团终于夺得了梦寐以求的人事任命权——廷推制度。 廷推,又称会推,由三品以上京官和九卿一起推选官员填补出缺的文武大臣,候选人名额不等,由陛下最终定夺。 自明英宗开始,廷推便走上了历史舞台,成为时下大明任命大臣最重要的方式。虽然决定权仍旧在陛下手里,但他们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推荐权。 “那就这么办吧!” 朱祐樘通过历史网络小说的权术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加之自己性情确实十分沉稳,故而并不打算操之过急。 即便这帮文臣最终不同意廷推王越,那亦得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王越的罪名已经被自己巧妙地抹除了,任用此人无疑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万安等官员看到朱祐樘并不是独断专行的君主,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此事。 终究而言,盐政系统是他们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若是盐政系统真被清理了,那么他们冰儆和炭儆恐怕要打上五折。 朝阳慢慢升起,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文武百官的身上,此时让人显得十分的舒服。 张升作为不入流的左庶子,而今前来早朝自然只能是个听众,但看到朱祐樘今日的表现,发现这位简直是天生的帝王。 早朝有着固定的汇报顺序,各个衙门轮流启奏。 户部尚书李敏汇报的是山东灾情,向朱祐樘请旨派十万石太仓粮赈灾。 “准奏!”朱祐樘面对区区十万石的赈灾,便眼睛都不眨地大手一挥道。 今通州粮仓的储粮超过二千万石,谁能想到后世很多人眼里的昏君成化帝,竟然能给儿子留下这么一个充盈的国库。 正所谓“家有存粮,心里不慌”,面对这种小额度的赈灾,压根都不算事。 在刑部汇报完后,便轮到翰林院和詹事府,而后到了六科。 明太祖朱元璋按六部建制,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大科,分别置左右给事中等官,其中共五十余人,专门负责监督六部,在运作的过程中相对独立,是明朝独立于都察院之外的相对独立的监察系统。 虽然六科都给事中是正七品,而六科左右给事中和给事中均为从七品,但是大明职轻言重的典范。 吏科左给事中王质被推举出来,代表六科上疏道:“臣吏科左给事中王质上陈四事!一曰:斥异端。欲将僧道衙门额外官员,并真人禅师之类,尽黜罢之……。二曰:罢进献。欲将近年以来,进献宝石玩器诸物之徒通行,察究追夺……。三曰:汰冗官。欲将近年传奉官员,文职不由铨选;武职不由军功者,通行裁革……。四曰:礼大臣。欲乞朝参之后,不时召见文武大臣,咨询治道……五曰:告老疾。年老有疾恋职不去者,许令自陈休致,不尔许科道官,指名劾奏。” 这…… 万安一直秉承着隔岸观火的态度看戏,只是突然注意到王质在说到第五条的时候瞧了自己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 看着这个后辈眼神的意思,这是分明是要剑指自己这位老首辅啊,你礼貌吗? 只是这些年轻人就喜欢做白日梦,自己怎么可能会主动请辞,这首辅位置占着不香吗? “异端、进献、冗官,着令各衙门查处,但不可一而概之!年老无为者,许令自陈。召见文武大臣,朕自有决断!”朱祐樘已经摸清这个早朝的流程,便将昨晚已经敲定的答案进行回复道。 按说,朱祐樘对他的奏疏进行了回复,那么王质便可以回班了,但王质仍旧跪着道:“陛下,臣有补充!” 咦?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大家都纷纷望向了王质和朱祐樘。 按着一贯早朝的传统,都是按着昨天呈交的奏疏副本进行汇报,而今这种行为无疑是要进行加戏了。 当然,能不能进行加奏完全取决于朱祐樘了。 “准奏!”朱祐樘倒没有多想,便直接允许道。 终究还是低估了世道人心,王质显得正义凛然地道:“六曰:慎政令。陛下初登大宝,政务多有不通,今贤臣在朝,遇事可交廷议,用人当由廷推,若是独断专行,防隋朝之训也!” 以史为鉴,这是历朝历代的习惯。 明朝正是吸取了汉朝外戚乱政的教训,所以一直提防外戚做大。又吸取隋朝君王独断专行二代而亡的教训,故而明朝亦提倡君王纳谏,朝中大事要跟大臣相商。 王质现在补充这一条,无疑是针对朱祐樘早前在盐政和王越事情上的一个指责,强调了本朝廷推和廷议的地位。 徐溥对刚刚的事情一直心存芥蒂,此时不由得默默地向王质竖起了大拇指,还真是科道言官的榜样,就是应该让陛下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此事朕自有决断,退下吧!”朱祐樘没想到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吏科左给事中警告,但还是忍着脾气挥手道。 倒不是他不想快意泯恩仇,只是自己既然在这个位置上,而且所面对的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一帮人,自然亦是要进退有度。 人家勾践都能卧薪尝胆十年,自己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适当的蛰伏,而不是早早地亮出自己狼人底牌。 王质原本计划是挑衅朱祐樘博得好声名,甚至已经准备好据理力争,只是看到朱祐樘朝自己挥手便只能乖乖退下。 随着六科代表吏科左给事中王质奏事完毕,便轮到最后的吏部启奏,今天的早朝似乎即将画上圆满的句号。 第二十九章 君君臣臣,好梦易醒 吏部尚书李裕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虽然跟徐溥是同年,但并没有跟徐溥结党,而是早已经投到万安的麾下。 其实在吏部尚书这个人选上,但凡有能耐的首辅都会力求推荐自己人,而万安跟李裕则是“同年、同乡和师生”外的志同道合之人。 现在轮到吏部奏事,李裕并没有推让给徐溥,而是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跪奏道:“陛下,工部尚书谢一夔于本月得痰疾随先帝而去,户部左侍郎孙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敷已经告老还乡,请陛下准许廷推三职填补空缺!” 由于没有完善的退休制度,很多官员都愿意为大明发光发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致明朝不少官员都是病逝于任上。 另外,在新老交替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朝廷大员选择离开。 倒不是他们不想留下,而是这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在这个位置上呆久了,谁的手脚能保证干干净净,即便是清流官员亦远没有表面那般清廉。 若是吃得太胖的官员,这个时候能够主动请辞,再花得银两打点一下,通常都是人走罪销。文官集团内部没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有的是人情世故。 随着工部尚书谢一夔病逝和户部左侍郎孙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敷告老还乡,自然就要通过廷推填补空缺了。 “准奏!” 朱祐樘知道这些官员基本都是一丘之貉,除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属意的人选是王越外,其他位置受谁坐便由谁坐,故而十分痛快地道。 早朝已经临近结束,阳光已经渐渐高起。 虽然阳光让人感到很暖和,但站在这里晒久亦会感到难受,特别一些穿得厚实的官员已经开始抹汗了。 在这个时候,地位的好处便已经体现出来。 阁臣能够在西角门的屋檐下遮阳,陛下更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宝座上,三面的屏风还能挡风,而他们一千多名文武百官只能在这里风吹日晒。 现在看到吏部尚书李裕奏事完毕,大家都准备恭迎陛下退朝,然后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陛下,臣还有补充!”吏部尚书李裕并没有退下去,而是仍旧跪在地上道。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不免大失所望,但亦有官员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便纷纷扭头望向了宝座上的朱祐樘。 “准奏!”朱祐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同意加奏道。 虽然有吏科左给事中王质的前车之鉴,但越是高位的官员反而越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李裕这种高级官员更加不敢乱来才对。 李裕组织好语言,便进行奏事道:“陛下,内阁缺员已久,朝中诸事一直劳烦万阁老和刘阁老,想必两位阁臣亦是心力交瘁。今新朝新气象,请下令增补阁员,一则凭两位阁老分担事务,二则好辅助陛下开创盛世。” 增加阁员? 大家听到吏部尚书李裕的奏事,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了徐溥。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闪着一抹野心。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大家所拥护的新领袖,只是终究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能够早一日入阁,那么他早能早一日以内阁阁臣的身份统率百官,从而成为真正的文官领袖。 万安的脸上仍旧是皱巴巴的,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考着事情。 刘吉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万安,敢情万安这个小弟是要造反啊! “万阁老、刘阁老,你们两人真的已经心力交瘁无法履行内阁的职责了吗?”朱祐樘并不急于答复,而是望向左边的两老阁老询问道。 “没有!廉颇八十尚能上阵杀敌,臣今不及七旬,愿为陛下再效力十年!”万安当即一激灵,急忙进行表态地道。 刘吉听到万安的如意算盘,真的想捶死这个死货,但还是急忙表态道:“臣跟万阁老能履行内阁的职责!” 朱祐樘对两人的表态并不感到意外,当即便是拒绝道:“王给事中刚刚说得对!朕初登大宝,于政务多有不通,而阁臣人选事关重大,故不宜过早表态!今内阁二位阁臣老诚持重,可保内阁平稳,所请不允,退朝!” “退朝……百官跪送!”梁芳手持佛尘,当即便唱起道。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等官员顾不得心中的惊讶,当即纷纷进行跪礼道。 想要入阁?没门啊! 朱祐樘特意瞧了一眼下面愣在当场的徐溥,便从宝座上离开,然后从西角门走向已经等候在后面的龙辇。 文官集团自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自己现在还没有培养出心腹官员,但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徐溥的势力壮大。 徐溥的脑袋嗡嗡作响,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离开的朱祐樘,对这个曾经言听计从的学生是越来越陌生了。 一直以为,自己入阁的最大障碍是万安和刘吉的联手排挤,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来自自己的乖学生。 今日在出门外还志得意满,本该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早朝,结果简直像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自己所力推的即位恩被改得面目全非,而今入阁之路更是被斩了一刀。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眼色,一直以为徐溥作为帝师定能凭此而贵,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场的官员都不是傻子,隐隐嗅到了一丝风向的变化。 若是徐溥真如想象中那般得到荣宠,此次定然是允许廷推阁臣,好让自己的老师徐溥能够入阁辅政。 现在如此态度,虽然陛下并没有指名道姓不允许徐溥入阁,但徐溥入阁之路已经蒙上一层阴影,甚至已经跟入阁无缘了。 “先帝留下的《治国良策》真的这么厉害?”翰林检讨杨廷和站在原处,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已经离开的新君喃喃自语道。 对他们底层翰林官而言,自然最为关心君王的性情和喜好。毕竟自己能否受到重用,能否在新朝发光发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君的信任。 经过他此次早朝的认真观察,发现新君确确实实不像传言那般愚钝,反而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介夫,过来一下!”刘吉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台下面,对着站在原地的杨廷和招手道。 杨廷和顿时一激灵,当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弟子给师相请安!” “跟为师过来,为师有些事想要跟你说!”刘吉很满意地望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便朝着东边迈步道。 “遵命!”杨廷和虽然不知道老师要跟他说什么,但在这个师者如父的时代,当即应了一声便急忙跟上。 他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而当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刘吉,所以打进入官场第一天起,身上便被烙上刘吉党的印记。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退去,但这里亦出现一些特殊的情况,而刘瑾主动找上了张升。 张升听到刘瑾的传话后,先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准备前往翰林院。 “张谕德,恭喜了!”谢迁刚刚瞧见刘瑾找上张升,对经过自己身旁的张升祝贺道。 张升不由得愣了一下,显得困惑地询问道:“谢大人,不知喜从何来呢?” 虽然自己是成化五年的状元,对方是成化十一年的状元,但谢迁的老师是徐溥,致使现在官职处于谢迁之下。 “张谕德,你今荣辱有加,高升在即啊!”谢迁的眼睛闪过一抹妒忌,显得话里有话地道。 张升的脸色顿时一沉,显得有些生气地反问道:“谢大人,你我二人寒窗苦读到翰林院继续学治国之道,莫不是仅是谋取高位?” “张大人,高风亮节!”谢迁顿时是哑口无言,只好拱手应付道。 张升并没有搭理阴阳怪气的谢迁,当即转身离开。 现在他只想好好地辅助朱祐樘,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和怎么想,他并不打算理会。跟升迁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帮到这位有改革魄力的新君,特别能在盐政上有所突破。 由于一直作为京官,每年内阁都会安排衙门前往扬州带回最好的淮盐回京分派,故而并不需要理会盐价高低。 只是经过近期对京城盐价的了解,他才发现现行的盐法确实是国失盐税而民不得利。 谢迁看着远去的张升,心里的嫉妒之火更浓了。 他比张升更年轻,比张升的官职更高,比张升更早进入太子府讲学,比寒门出身的张升不知富贵多少倍,但现在陛下频频将这个人召进宫里,对同是太子府旧人的自己竟然不闻不问。 徐溥远远地望了一眼自己同样失意的门生谢迁,却不知哪怕出了差错,犹豫了一下,便大步朝文渊阁的方向而去。 这一个跟预期不一样的早朝,注定是要掀起一场波澜。 第三十章 人生如棋,掌局者赢 乾清宫,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 第一次视朝的结果不好不坏,只是除掉吏科左给事中王质和吏部尚书李裕的加奏,这种早朝其实是流于形式。 现在已经要求控制奏疏数量还好,一旦早朝要上奏几十份,那么自己坐在那里辛苦,而站在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同样难受。 以这种早朝的形式,千官听政的意义并不大,所以罢朝才是双赢。 铜炉中已经生起檀香,一缕缕清淡的青烟袅袅而起。 一个鹅蛋脸的宫女正在研墨,跟那些战战兢兢的宫女手法不同,她的动作显得粗犷而平稳,甚至嘴里还吃着一个蜜饯。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朱祐樘闻着空气飘散的墨香,用毛笔沾了墨,便捻袖泼墨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 由于在成化十三年便出阁读书,书法的功底已经具备,结合前世对书法的独特见解,故而现在的书法已经能够登大雅之堂。 自从发现自己这项技艺突飞猛进后,朱祐樘在闲时便喜欢练字和作画,甚至还抄写了几首清朝的诗。 “陛下,你写的是什么呢?人生如……什么嘛,这后面的字不认得!”牛蒙蒙已经停止研墨,正眯着包子脸好奇地道。 自从上次慎刑司后,牛蒙蒙养伤几日,便毅然升格为朱祐樘的贴身宫女。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平日的牛蒙蒙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对什么事情都显得特别的好奇。 “人生如棋,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赢。”朱祐樘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便指着上面的字念道。 牛蒙蒙认真地听着,脑袋像鸡啄米缓缓点头,而后扭头望向朱祐樘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不懂!” “朕果真是对牛弹琴!”朱祐樘便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却是进行打趣道。 正是这时,刘瑾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汇报道:“主子,徐溥在散朝后,他一个人到了内阁和六科廊!” “我让你盯着内阁,内阁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朱祐樘发现事情真如自己所料,便认真地询问道。 刘瑾翻开一本自己的小本本,当即便汇报道:“万阁老让人将前阵子带回家里的古董椅又搬了回来,这个算不算?” “呵呵……这是要搞联盟了啊!”朱祐樘拿起牛蒙蒙递过来的毛巾擦手,眼睛闪过一抹无奈地道。 刘瑾将小本本放回袖口,却是认真地道:“主子,徐溥肯定又是憋着坏水,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将这个条幅挂到朕的房间里!”朱祐樘不愿意多说,便指着刚刚写好的字道。 黄盼进来通禀,而后将邵太妃领了进来。 邵太妃是普通的宫女出身,因家贫卖给了杭州镇守太监,于天顺四年被采选入宫。在朱见深继位后,所幸被朱见深看上,后因生下兴王朱祐杬被封为宸妃。 现在一共生得三子分别是:兴王朱祐杬、岐王朱祐棆和雍王朱祐枟,最大的兴王朱祐杬已经十一周岁,最小的雍王朱祐枟年仅六岁。 邵太妃比王皇后还要年轻一些,不过她的一生注定是要在紫禁城终老,这便是作为妃子的一种悲哀。 朱祐樘发现邵太妃确实有几分姿色,亦难怪能从这么多宫女中脱颖而出,显得不动声色地将这位太妃招呼入座。 “陛下,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送给你的那双绣花鞋吗?”邵太妃刚刚落座,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朱祐樘没想到邵太妃刚上来便打感情牌,但还是配合地虚情假意道:“朕记得此事!那时刚到清宁宫不久,你便给朕送来了一双绣花鞋,还说是你亲手缝制的!” 过来送茶的牛蒙蒙没想到邵太妃会亲自给朱祐樘缝制绣花鞋,当即便觉得这个邵太妃是好人。 “陛下,那双绣花鞋其实并非哀家所绣!当年你在昭德宫住的日子短,万贵妃还没来得及绣好鞋,你便已经被送到清宁宫了!”邵太妃并没有碰茶,而是望向朱祐樘认真地道。 “邵太妃,朕分明记得皇祖母说那双绣花鞋是你所赠!”朱祐樘将送到嘴边的茶停下,不由得蹙起眉头道。 在自己五岁的那年,从西冷宫中被接出来。最初自己的抚养权其实是落在万贵妃那里,但仅仅一个月,万贵妃的父亲万贵过世。 由于万贵妃要替自己父亲守孝,故而算是一个不吉之人,自然就不能继续抚养自己这位大明太子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生母纪氏病逝,故而自己不能回到生母身边,而是被带到了清宁宫。 在清宁宫住了几天,邵太妃便送过来一双由她亲手所绣的绣花鞋,为此邵太妃还得到周太皇太后的夸赞。 邵太妃不由得惨然一笑,显得十分认真地望着朱祐樘的眼睛道:“若当年不是说是哀家所绣,那双绣花鞋到不了陛下的手里,您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朱祐樘不是蠢人,否则前世小学二年级不可能拿到数字满分的成绩。 一双明明是万贵妃新手缝制的绣花鞋,结果要打着邵太妃的旗号才能送达,可想而知昭德宫和清宁宫的关系是多么和睦了。 “陛下,哀家跟万贵妃都是宫女出身,所以对规矩都是格外重视。后宫干预政事已是犯天条,何况妄议国本乎?虽然万贵妃当年得先帝独宠,但她并没有向先帝建言废储,亦没有缘由向陛下提出废储,还请陛下明察!”邵太妃不再绕弯子,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终于知晓邵太妃的来意,便轻呷一口茶水道:“邵太妃,你当真觉得万贵妃当年没有提及废储之事?可有实据?” “陛下,当年废储一说同样没有实据!哀家乃朱祐杬的生母,若是先帝真有此心思,哀家亦能看出来,但先帝从来没有提及如此想法!万贵妃对杬儿都没有怎么搭理,唯有给您亲手裁制绣花鞋,所以妖言废储乃有人故意抹黑万贵妃!”邵太妃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如此说来,此事确有蹊跷!” 朱祐樘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想到万贵妃当年亲手给自己绣鞋,加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邵太妃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心里亦是偏向邵太妃的说法道。 邵太妃犹豫了一下,便认真地发出请求道:“杬儿他们三个还小,从小便跟在哀家身边,还望陛下能再让他们陪伴我几年再让他们前往封国!” “好,朕答应你!”朱祐樘从邵太妃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光辉,便爽快地点头道。 早前在周太皇太后那里故意危言耸听,自然不是真认为兴王朱祐杬会造反,当时只是想要阻止怀恩重返司礼监罢了。 现在邵太妃站出来直接推翻万贵妃谗言废储的说法,这更加证实自己早前的猜测,废储要么是被编造要么则是有人夸大其词。 哪怕是后世的史书,只是一些充斥猜测成分的记录,史书上根本没有护礼派和成化帝冲突的任何记录。 “哀家谢陛下成全,哀家先行告退了!”邵太妃看到事情已经算是得到解决,当即便进行告退道。 刘瑾看到邵太妃离开,当即说出自己的看法道:“陛下,我觉得邵太妃说的是真的,当年废储一事定然是有人在无中生有!” “别乱说话!皇祖母跟朕说的便是万贵妃谗言废储,而且大家都说怀恩是冒死劝阻才被父皇贬回凤阳守陵的!”朱祐樘蹙着眉头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有几分头疼地道。 刘瑾听到涉及周太皇太后亦是不敢多嘴,但对怀恩再度吐槽道:“怀恩重掌司礼监后,现在勒令东厂查我们宦官的贪墨问题,搞得现在宫里都是人心惶惶!” “你之前不过是给朕倒尿壶的,有钱贪亦轮不着你,你有啥好怕的呢?”朱祐樘将茶盏放下,却是带着几分嘲笑道。 刘瑾连忙否认,显得十分认真地道:“奴婢自然不用害怕,只是觉得怀恩这个人很虚伪!我都怀疑他是向着文官了,听说他回来当晚还勒令东厂释放了一个户部郎中,而今对咱们宦官反倒是逐一严查!” “朕现在还不想动他,你给朕好好盯着便是!”朱祐樘知道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却是认真地交代道。 刘瑾现在正是最有干劲的年纪,自然对朱祐樘是言听计从,争取早日成为朱祐樘的第一爪牙。 第三十一章 王越在野,知晓苍生 安陆,结屋山岩下。 时至金秋九月,稻谷已经熟了。 一个俊郎高大的老头正弯着腰争分夺秒地收割稻谷,割稻的手法显得十分利落,毅然像是一个勤劳的老农夫。 只是这个老头的双手虽然满是老茧,亦是穿着一套寻常的灰色布衣,但皮肤白皙,身上透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即便是体验农夫劳作的艰难,但割稻能有如此表现,亦是不多见,更体现出这个老汉的不同凡响。 另一边,同样是一个老头子。 这个老汉的脸比黄土地还要沧桑还要深沉,常年风吹雨打的皮肤早已经失去光润,只是割稻的手法简直让人无法捕捉到他完整的一套动作。 “时间到了,爷爷你输了!” 站在田梗上的华服少年王煜看到手中的香已经燃尽,再看着两人的战果,当即对自己的爷爷宣布胜负道。 王越抬头看到对方的稻谷数量确实越过自己一截,却是激发好胜心道:“咱们再来,老夫偏不信赢不得你了!” “来便来!别的比不上,但这干农活,我胡大牛是十里八乡的第一把好手!”胡大牛有着自己的要捍卫的东西,便爽快地接下这个来自大人物的挑战道。 “要不咱们劝一劝吧?”胡军扭头望向这个新交的朋友,显得为难地提议道。 “没事!”王煜知道自己爷爷是一个有赌品的人,当即重新燃起一炷香,然后宣布比试重新开始。 王越终究是这一带的名人,而今来到胡军帮忙收割稻谷,亦是吸引不少村民过来,甚至张里正都是闻讯而来。 重新开始比试没多久,原本一路领选的胡大牛突然想要直起腰,结果整个人一头栽进脚下的泥地里。 这个意外,当即吓得周围的人尖叫连连。 胡老汉在树荫中醒过来,看着周围关切的脸孔,最后对救治自己的张里正道:“老了,身体已经不如当年了!” “你脖子都这么粗了,干活还像头牛,你这次算是命大了!”张里正看到胡老汉已经没事,当即没好气地告诫道。 王越原本猜测是胡大牛得了病,而今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便好奇地打听道:“张里正,这终究是怎么回事?” “王公,他……他们都是缺盐了!”张里正原本只是想说胡老汉,但瞥见围观的人群,便是苦涩地说道。 王越经张里正这般提醒,发现围过来的数十名村民的脸色确实不对劲,特别有几个已经出现大脖子病,可谓是触目惊人。 一些村民被王越这么观察,想到自己现在家里的窘境,不由得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看着脚下这片自己生长的黄土地。 他们确实病了——穷病。 王越知道自己迁居的这一带很贫穷,但一直都没有太深的概念,而今看到这些村民终于意识到他们生活的不易,只是十分困惑地询问道:“张里正,为何他们会缺盐这么厉害呢?” “咱们安陆吃的是淮盐,只是此地离扬州几千里,所以盐价比其他地方要贵些,但亦能勉强还能负担得起。只是这些年的盐价被一个来自山西的商人垄断,一斤盐日常的要价便已经是四百文了!”张里正比出三个手指头,显得满腹委屈地道。 王煜看着张里正煞费其事地比着三根手指,再看着手里的蜜饯,便十分疑惑地道:“张里正,四百文钱一斤盐亦不算贵吧?我的蜜饯!” 只是话音未落,结果遭到自己爷爷一道凌厉的目光,吓得他直接将嘴里的果核吞进了肚子里。 “王公子,这四百文够我们买多少粮食、吃多少个肉包子了?且不说咱们没有现在手里没钱,哪怕有钱亦是舍不得,都是买一些便宜的盐布反复使用,但一块盐布上面能多少盐呢?”张里正眼睛复杂地望着这个贵公子,便苦涩地解释道。 王越是知道民间疾苦的人,当即便板起脸道:“太祖开中法让利于民,盐价一引才二贯,淮盐一引亦不过二贯五钱,而如今淮盐到了安陆竟然卖到了四百文一斤,当真是该杀!” “王公,一斤四百文钱如此天价,哪怕放到京城亦让人心疼,怕只有你们当官的才能天天吃得起了吧!”张里正想到那个没天理的盐价,亦是忍不住进行假设道。 王煜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便体恤民意地道:“京城的官收入五花八门的,自然是吃得起的,只是盐价如此之高,你们这里的衙门不管一管吗?”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州衙里的老爷有钱孝敬,哪怕吏员都有人送盐,这高价盐苦的只有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张里正想到州衙的情况,显得十分无奈地道。 王越得知了其中的缘由,抬头看着一个个因为无法食盐而低头羞愧的百姓,心里却宛如刀割一般。 自己当年带着弟兄在北边浴血奋战抵御外敌入侵,结果国内的百姓仍旧无法过上平稳的日子,反而处处要遭受官员的盘剥。 若是有得选择,他当真想要将这些官商通通抓起来,然后将他们推到断头台上挨个砍下脑袋。 圆月高悬于空,这里的贫穷似乎无人知晓。 虽然村庄已经沉沉睡去,但整个天地都被洁净的月光轻轻地抚摸着心灵,安抚叫声充斥着悲凉的秋虫。 王越想到白天的一幕,转辗难以入眠,最后忍不住来到了窗外的书桌前,然后拿出仅剩的一份空白奏疏。 这份奏疏原本打算用于自陈疏,向陛下自辩“作诗怨望”一罪,但现在先帝都已经驾崩了,留着这份空白奏疏亦是没有什么作用了。 他出身于农家,由于从小做事专注和头脑灵活,故而很顺利便考取功名,成为了大明王朝的一名官员。 由于自己并没有官场资源,所以并不能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而是被吏部外派地方出任监察御史一职。 尽管受到官场的排挤,一度遭到都御史弹劾,但最终还是熬到大同巡抚,然后在鞑靼入侵的战事中崭露头角。 由于自己秉行不结党的理念,故而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文官集团的阵营,而是勤勤恳恳地替陛下镇守边关,最终因战功被封为“威宁伯”。 只是奈何,这朝堂净是一帮酒囊饭袋。 却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看到自己统率的大同军屡建军功,突然廷议将自己从大同调到延绥,而由延缓的总兵官许宁调到大同镇守。 结果呢?镇守大同的许宁因轻敌冒进被鞑子大败,那帮人知道是他们换防惹的祸,而许宁更不是领军之才,竟然跟科道一起瞒下此次兵败。 自己当时确实是“作诗怨望”,但并非是怨恨陛下,而是这朝堂的酒囊饭袋,那帮只懂得瞎指挥还包庇罪人的高官们。 至于兵部尚书的位置,自己确实认为比余子俊更有军事才能,但这个祸分明就是一帮朝臣廷推余子俊的结果,怎么又能让陛下来背? 终究是百口莫辩,朝堂的高官给自己扣下这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却是要将自己逐离由他们所掌握的朝堂。 “备陈安陆盐事疏!” 王越的脸色刚毅,捻袖泼墨挥毫在奏疏写下了这个名字。 经过白天的事情,他决定向新天子弘治帝讲述这底层百姓生活的不易,亦算是对《即位诏》中提及盐弊的响应。 不得不承认,新天子弘治帝并不像传闻中性情温和,起码《即位诏》中透着一种深谋远虑。 “罪臣王越谨奏:盐价贵如金,安陆如此,大府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洋洋洒洒几百字,王越秉承心中那一份为民请命的心愿,这份奏疏可谓是一气呵成。 次日清晨,王煜刚推开房门便见到站在房门前的爷爷,当看到爷爷郑重地递过来奏疏,便带着奏疏即刻拍马前往安陆州城。 第三十二章 文臣一心,杀器终现 紫禁城,乾清宫。 有太监在坑口处不断添加柴木供暖,有漂亮宫女往东暖阁奉茶,亦有太监按时更换檀香等,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围绕着一个人运转。 按说受到几十名太监和宫女轮番无微不至照顾的人,他应该是快乐而幸福的,但此刻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 在第一次视朝后,属于他的执政时代已经正式到来。 只是作为大明皇帝不仅要面对每天的早朝,而且还要处理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管理着这辽阔的大明疆土。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朝堂的派系间相互轧压,地方上的官员亦已经展开了十分激烈的厮杀。 成化朝能够维持原状的地方势力,随着自己正式登基执政,仿佛成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现在地方官员相互弹劾,有关贪墨、党附、鱼肉百姓和草菅人命等问题都纷纷暴露出来,这里竟然涉事的官员竟然高达几十号人。 朱祐樘此时此刻并不感到快乐,甚至还感到了烦躁,仿佛看到地方上一张张丑陋且贪婪的官员嘴脸。 偏偏地,大明王朝想要牢牢地掌握这辽阔的疆土,却不得不是将地方上的管理职能交给这些官员。 朱祐樘参考内阁递交上来的票拟意见,仿佛都忘记大祖“只要贪污超过八十贯,或者监守自盗达到四十贯,统统绞刑处死”,对贪墨的官员最高的处罚仅是削职为民。 尽管心里很想痛痛快快砍这些贪官的脑袋,但现在的形势还不能让他如此强硬,不然很容易激起“官变”。 所幸,万安和刘吉现在都还知道收敛,并没有向自己提出“纳银赎罪”的荒唐票拟。 “陛下,出事了!”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郭镛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汇报道。 朱祐樘抬头望了一眼这位经梁芳举荐的司礼秉笔太监郭镛,显得十分平静地端起茶盏道:“什么事?” “陛下,前几天颁发的即位恩诏书并没有分发到礼部和户部,刚刚已经被户科都给事中陈寿正式封驳了!”郭镛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为了防止皇权没有受到丝毫的约制,故而大明沿用前朝的制度,同样设置了封驳制度。 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当,许封还执奏。 皇宫发往六部的政令都必须经过六科廊的审核,若是没有问题的政令才会存档交转达相关的衙门,但六科廊面对失宜政令或诰书机有权封存驳回。 朱祐樘吹了吹浮在热茶上面的茶梗子,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一般道:“陈寿给出的封驳理由呢?” “陈寿给出的封驳理由是此举破坏盐法。据他所说,户部声称滥发盐引是今盐法不畅的主因,所以他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采纳礼部‘以银代引’之策!”郭镛注意到朱祐樘并没有勃然大怒,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热茶,仍旧十分平静地推理道:“如此说来,问题的症结其实是在户部身上了!” “确是如此!”郭镛先是微微一愣,但旋即后知后觉般点头道。 朱祐樘将茶盏放下,便做出决定地道:“你马上派人前往户部衙门,让所有主事以上的户部官员即刻前来华盖殿面圣!” “遵旨!”郭镛不明白朱祐樘的用意,但还是无条件服从命令道。 朱祐樘看着领命而去的郭镛,虽然对今天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没有料到这帮文臣这么早动用封驳权这个大杀器。 只是从文官的反应来看,他们无疑不会轻易放弃盐政这一块大蛋糕,却是不打算向自己这位新君妥协。 时至中午,京城的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户部衙门坐落在东江米巷的一条巷道中,右边是掌握百官升迁的吏部衙门,而左边则是培育储相的礼部衙门。 “传陛下口谕!户部上至尚书、下至主事,一干官员即刻前往华盖殿面圣,不得延误,钦此!”宣旨太监刘公公面对跪在院中的众官员,便传达旨意地道。 “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户部尚书李敏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率领众属官进行领旨谢恩道。 面对刘公公的催促,户部左侍郎李嗣上前给刘公公塞银两道:“刘公公,您辛苦了,还请先到里厅用茶,我们等等便随你入宫面圣!” “好说!”刘公公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便进行通容地道。 户部衙门刚刚进行人员填补,原户部右侍郎李嗣升任户部左侍郎,而空出来的位置则由叶淇进行填补。 事情倒亦算是十分的凑巧,如今户部三位长官都是景泰五年的进士。 他们的老师是原首辅商輅,跟同年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关系都很好。特别叶淇,此次能够顺利升任户部右侍郎,正是徐溥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户部三位长官正好出自同一科,这件看似巧合的事情,里面其实暗藏玄机。 文官集团不仅存在着“亲兄弟”般的关系,亦有着“师生间的传承”,万安和刘吉的老师是原首辅高谷。 正是这一条来自高谷的纽带,不仅将他们三人串连在一起,而且还牵扯到朝堂大佬徐溥身上,以致有人调侃现在的户部衙门姓徐。 叶淇跟着李敏走到一边,当即认真地推测道:“正堂大人,陛下突然召我们户部官员入宫,恐怕是要问讯封驳之事了!” “除了封驳之事,陛下何须如此大动干戈,此次定是要对我们户部兴师问罪了!”李嗣安排一位郎中照料刘公公,走回来便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李敏是三人中最为年长的,伸手轻捋着胡须道:“此次封驳,咱们户部占理!等会见到陛下,咱们所有人必须统一口径,同进退!” “同进退!”李嗣和叶淇相视一眼,当即便坚定地表明立场道。 且不说他们三人是同一阵营,哪怕身处于不同阵营,面对“陛下乱政”亦有义务团结起来。 他们文官集团之所以能够在锦衣卫和太监的轧压下伫立不倒,更是将一度显耀的勋贵集团踩在脚下,正是因为他们内部足够的团结。 既然现在的陛下似乎不打算老老实实垂拱而治,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团结起来,看这位新君是否拥有成化帝那样的手腕了。 李敏跟李嗣和叶淇达成统一战线,接着在户部衙门的正院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然后跟随刘公公一起浩浩荡荡地前往紫禁城。 “发生什么事了?” “看这个情况事情不小啊!” “这有什么难猜的,户科封驳之举引陛下不满了!” “不满又能如何?今盐法败坏皆因滥发盐引之过也!” …… 由于户部是全员出动,当即引起同处一个巷道衙门的广泛关注,很多官员纷纷跑出衙门门口热烈地议论起来道。 李敏等三人乘坐轿子来到午门前广场,在小黄人的带领下,便从午门进入紫禁城,然后一起前往华盖殿。 虽然周礼有脱鞋上殿以示敬重的说法,但朱元璋并不喜欢这种既不华丽又遭罪的行为,故而特意下旨要求所有官员都要穿靴上殿。 华盖殿内,铜炉中飘起袅袅的檀香。 自第一次视朝后,朱祐樘便不需要再穿孝服,而今日常都是龙袍加身,毅然是一个充满干劲的少年天子。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户部尚书李敏看到朱祐樘出现,当即率领户部官员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第三十三章 有司十三,帝曰赏罚 殿中宝座,帝威降临。 朱祐樘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三十余多号人,脸色透着几分冷峻地道:“汝等可知朕因何将你们召入宫中?” “臣惶恐,臣等不知!”户部尚书李敏的嘴角微微上扬,但表面装出十分忐忑不安的模样道。 哪怕用脚趾头去想,亦知道朱祐樘此次大动干戈将他们召进宫里,正是因为他们户部以滥发盐引为由支持封驳,从而招惹这位新君兴师问罪了。 只是这又能如何,而今的户部可谓是万众一心。即便你是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现在亦不过是在这里无能狂怒,压根拿户部无可奈何。 朱祐樘感受到李敏等人的圆滑,所幸自己一直对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臣没有多少期望值,便淡淡地道:“朕一直以为:六部的官员当数户部的官最难得,既要做到为官清廉,亦得拥有算术专业,汝等乃大明之栋梁!” “此乃臣等本分,愿为陛下效死!”李敏的嘴角咧到耳根处般,当即进行表忠道。 既然这位皇帝知道他们户部尚书专业的重要性,只要户部上下官员同进退,那么这位皇帝便会投鼠忌器。 毕竟户部这一大摊子的事,若是没有足够数量的理财方面能手,还真的很难让户部平稳运转,故而他们其实是不可或缺的。 朱祐樘没有理会沾沾自喜的李敏,目光落到新任的户部右侍郎叶淇身上道:“叶爱卿!” “臣在!”叶淇微微一愣,当即进行响应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养尊处优的白净小老子,显得袒露心扉地道:“户部右侍郎廷推二人,朕虽不喜孙嘉谟年迈,但亦不属意于你!户部掌管大明的钱袋子,理当兼备术算专业,而汝之履历并不涉户部!”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能够揣摩到天子的喜好,这无疑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现在听到朱祐樘的这一番说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暗喜,而今的新天子分明是对他们理财技能的一种肯定。 “陛下,臣虽未尝在户部任事,然平日喜好读书,对算术、理财多有涉及,臣的术业并不比同僚差,臣定能胜任此职!”叶淇深知这个位置的油水,当即便自卖自夸道。 在场的郎中、员外郎和主事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陛下如此抬举他们户部官员,结果这个新来的老货又将他们贬了下来,当真是令人感到不爽。 户部的事务涉及术算方面的知识,更是蕴含着理财大道,这是你这个老货翻几本破书就能弥补的吗?当真是笑话! 朱祐樘并不想现在就四处撸人,显得通情达理地道:“既然九卿廷推举荐于你,想必你确实能胜任此职!只是户部掌管大明的钱袋子,今后廷推户部侍郎,便不再由外官票选,当由十三位郎中超迁选任。自今日试制,汝等户部十三司郎中莫令朕失望!”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户部十三司官员膀胱高涨,已然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便激动地表忠道。 此次户部十三司官员,除了一部分离京办事的官员,全都奉旨前来这里,一共有着三十二人之多。 跟下辖四司的六部衙门不同,户部下辖足足有十三司之多,很多户部郎中外放都捞不到正四品的知府。 现在陛下打开从正五品郎中一举超迁正三品户部侍郎的机会,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让他们如何不感到激动呢? 本以为此次进来是要遭到陛下的训话,但谁都没有想到陛下对他们户部如此抬举,更是打通从郎中到侍郎的升迁通道,简直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陛下,从十三司郎中选取户部侍郎不符本朝常规,此事当以旧制为上!”李敏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站出来劝谏道。 这…… 在场的十三司官员纷纷抬头望向前面的户部尚书李敏,虽然对方位高权重,但这一刻很想上前将这老货锤死。 梁芳一直默默站在龙椅旁边,很敏锐地观察到这帮户部官员的微妙变化,不由得眼神复杂地望向朱祐樘。 或许是被皇祖母带大的缘故,朱祐樘一直都缺乏帝王的那份果决和霸道,反而沾上女人的优柔寡断。 正是这么一个原因,哪怕一度十分疼爱朱祐樘的成化帝,亦是不由得发出太子并非是上上之选之类的感慨。 原本他亦是这般认为,但自从朱祐樘继承大统后,这位少年天子的表现远超想象。在亲自执政后,并没有急于大刀阔斧,而是采用进退有度的方式,正在一步步地掌控着朝局。 刚刚还像铁板一块的户部,仅是几句话的工夫,现在便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朱祐樘的智慧自然是来自于前世,虽然前世受到出身的压制,整个人生并不算成功,但作为中考全校第一的选手,其中的聪慧已经足可以碾压很多人。 咳…… 户部右侍郎叶淇意识到李敏这番言论会失去“群众基础”,便是轻咳一声,对自己这位同年好友进行善意提醒。 朱祐樘没想到这位户部尚书似乎仍旧不将自己这个陛下当一回事,当即不容置疑地道:“此乃试制,李尚书无须多言!今日将汝等全部召集此处,想必大家都已经有心中有数,朕要对你们业术进行考试!” “我们早就猜到了,啊……考试?” 在场所有户部官员都自以为已经看透朱祐樘,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考试,致使所有人始料不及地傻眼了。 朱祐樘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继续宣布道:“朕今日在华盖殿特设户部殿试,你们户部一干官员皆在此处作答,不可舞弊,成绩末尾者免官!” 免官? 听到这场考试竟然还要淘汰成绩最差一人,大家不由得惊恐地四目相对,这个事情着实是太过突然了。 李敏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当即便给自己的心腹递了一个眼色。 江浙司郎中陈桧第一个跳出来劝谏道:“陛下,此等做法不合常规,考试乃是从未有过之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要的是替大明管好钱袋子的人才,而不是尸位素餐之人!朕不管你们此前如何,又是通过什么关系进的户部,但现在朕的户部必须由有才之人担任要职!”朱祐樘知道户部十三司不可能一条心,当即便抛出自己的用人理念道。 有才之人担任要职? 云南司郎中高魁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便泛起了泪光。 “陛下,臣愿考!” “陛下,臣亦愿考!” “陛下,臣愿考,请出题!” …… 十三司自视甚高的官员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亦看到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当即便是纷纷站出来表态道。 跟户部尚书李敏这种不靠谱的大腿相比,他们更愿意选择相信眼前的天子,何况李敏亦不可能给得了他们户部侍郎的人生。 一时之间,刚刚想要一起对抗皇权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今只想要好好地把握这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 李敏看到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不由得傻眼了。 朱祐樘在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野心,当即淡淡地道:“很好!树木易得良才难求,朕希望你们全力以赴面对本场考试,而此次成绩对你们今后升迁将至关重要!” “臣等定全力以赴,以报君恩!”十三司的官员现在反倒担心朱祐樘能不能出一些有水准的题目,当即便齐声表态道。 第三十四章 考场多汗,良材两棵 “主子,考场已经布置妥当好了!”刘瑾来到宝座边上,显得恭恭敬敬地汇报道。 朱祐樘看着已经跪了许久的户部官员,这才抬手让他们通通起来,接着对户部三位首脑道:“李尚书、李侍郎和叶侍郎,你们免试!” “臣谢主隆恩!”李敏发现朱祐樘还是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当即便谢礼道。 华盖殿外的天空仍旧灰蒙蒙的,但没有丝毫下雨的征兆。 这里的广场已经摆放三十一张桌椅,桌面上放着纸笔墨砚,而桌椅间拉出足够的距离,已然是一个临时考场。 “本场户部十三司考试最长一个时辰,开考!”梁芳看到准备就绪的十三司官员,显得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在场十三司的官员都不敢马虎,除了本场考试采用末位淘汰外,考试成绩亦将关系到他们的仕途。 若是能够从郎中超迁至侍郎,那么人生便算是完美了。 主事想着升迁员外郎,员外郎又想升迁郎中,而十三位郎中亦是想要努力表现,从而完成最疯狂的一个跳跃。 “起驾!” 朱祐樘并不想在这里监考浪费自己富贵的时间,在安排刘瑾在这里监考后,便直接摆驾返回乾清宫。 事态的发展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既然自己的即位恩都能被封驳,那么王越的任命恐怕很可能不顺畅了。 原本自己已经交代将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位置留给王越,但王越终究是戴罪之身,而今重新启起便要通过刑部平反。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知王越的事情是要卡在刑部,还是最终被九卿廷推摆上一道。 朱祐樘不由得暗叹一声,自己将王越推出来总理盐政,可能是有些操之过急,以致他们三方很可能合力应付自己。 “正堂大人,咱们回去吧!”叶淇恭送着陛下离开,便对李敏提议道。 李敏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位少年天子,但还是轻轻点头道:“好,咱们走!” 在经过考场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瞧了一眼,只是所站的地方比较远,故而看不清上面的试题内容。 李嗣亦是朝那边望了一眼,但心里感到惋惜。 跟旁边两位不同,他有着户部担任主事的经历,故而算术方面远超这两位。若是自己此次参加考试的话,恐怕陛下便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户部话事人了。 华盖殿前的广场很大,考场仅占一小块地方。 由于这里是皇权之地,故而只有“皇土”,并不见树木,而他们所有人的举动都暴露在监考官的视线中。 在考试开始之时,一股竞争的气息弥漫全场。 十三司官员原本还能勉强聚拢在李敏的麾下,只是陛下画的饼太大了,所有人都想要赢得这份荣宠。 十三位郎中是最有机会得到荣宠的人,一种竞争的情绪悄然展开。 其实朱祐樘说得很对,户部确实需要一定的专业技能,故而户部侍郎一般都是从户部主事升迁上来的。 现在的十三位郎中,在排除二名关系户外,其余十一位郎中都是实打实的干吏,都是有能力管理好一省财政。 “一个古董商以五贯的价钱购入一件古玩,后以十贯的价格卖给顾客,顾客拿出一张百贯宝钞,古董商到隔壁米行换得十张十贯宝钞,找零九十贯,事后米行掌柜上门言百贯假钞,古董商损失几何?” 本来很多人都担心陛下的题目过于简单反映不出水平,但看到第一道算术题目的时候,顿时不由得傻眼了。 这都是哪跟哪,世间竟然有如此要人命的题目,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瑾站在前面观察,发现陛下出的题目似乎真的难倒这帮自视甚高的户部官员,心里不免是沾沾自喜。 跟自己的主子相比,这些菜鸡简直就是弱爆了,竟然还胆敢跟自己主子作对。 广东司郎中陈坤在几经计算后,便是得出了答案,顿时笑得跟弥勒佛般。虽然不知道这般精妙的题目出自何处,但已然足够淘汰一批人。 在将正确的答案写下后,他得意地吹干笔迹,只是突然瞥见左侧的死对头司广西司员外郎刘忠动笔,心里顿时便不美了。 刘忠人如其名,奉行一个“忠”字,却是唯一不参加户部小动作的五品官,面对着这道刁钻的题目,亦是按部就班地作答。 只是在看到接下来题目的时候,亦是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吐沫,意识到此次的考试比想象中要复杂。 “北宋神宗时期盐税年收入多少贯?本朝盐税全部折银几何?论两朝盐税的利弊!” 陈坤同样开始翻看第二道题目,脸上同样露出凝重的神色,但很快转为释然,当即动笔进行作答。 有关宋朝的盐税情况,只需要翻开相关的记载,便能看到准确的数据,而最高记录是6000万贯,神宗时期保持在1200贯。 本朝的盐税收入在早前或许很难计算,毕竟朝廷“开中法”并不用银两结算,但自从朝廷允许余盐折银后,便已经可以进行计算了。 由于朝廷定下的余盐折银价格是“正盐一引折银七钱”,故而用这个价格乘以产量,便得到大明盐税收入的数额。 “约一百二十万两?” 刘忠通过计算得出了结果,看到仅是宋朝的十分之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所幸,这仅仅只是一个假设,大祖制定的开中法不至于这么愚蠢。 开中法的本质是以运力换盐引,即盐商将十石米粮等物运到九边的粮仓,大明朝廷便给予一张盐引。 只是现在的事实上,你花七钱银根本无法让商人帮你将十石粮运到九边的粮仓,但你用一张盐引便可以。 究其原因,一张盐引的价值是在七钱银之上,而今开中法下的盐税收到的“运力”远超一百二十万两。 虽然不知道为钱将正盐的盐引价格定得这么低,但从大明朝廷的利益出发,自然还得沿用太祖所制定的开中法,以盐引折银只会便宜那帮奸商。 陈坤每答完一道题,脸上都会洋溢弥勒佛般的笑容,只是抬头看到刘忠作答完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很快地,考试来到了最后一道题目:“京城的盐价今几何?” 这无疑是此次考试最简单的题目,并不需要复杂的计算,亦不需要丰富的知识储备,仅仅只要了解时下生活中食盐的价格即可。 只是面对这么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刚刚势如破竹的几个人,但现在都是纷纷抓耳挠腮起来,一个个显得满头大汗。 若是到外面随便逮住一个贩夫走卒,必定能够知道盐价多少,但现在却已经难倒在场学富五车的官老爷们。 大明官员俸禄低,主要是指在洪武年间,但经过文官集团的不懈努力,他们的收入早已经是水涨船高。 由于太祖朱元璋对官俸加上“遂为永制”,所以历代的皇帝和官员都不敢动基本工资,但他们在津贴和福利上大做文章。 以柴薪银皂隶银为例,每名月办柴薪银一两,皂隶人数的名额从两名到十二名不等,即高级官员可以每个月拿到十二两白银,闰年加一两,不经户部而由兵部和地方布政司筹集。 除了津贴外,还有来自地方的“冰儆”、“炭儆”和“别儆”,更是封妻荫子不绝,可谓是好处多多。 至于盐和茶,早已经由京城的衙门发放,很多官员更是趁机从中大捞好处。“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此话已经不适用当下的大明了。 且不说他们压根不需要为食盐担忧,哪怕真要花钱去买盐,以他们现在的收入压根不需要当一回事。 “交卷!” 正当其他户部官员还在抓耳挠腮的时候,广东司郎中陈坤和广西司员外郎刘忠几乎在同一时刻举手示意交卷。 刘瑾很是意外地望向刘忠和陈坤,便走上前查看,发现两人果然已经完成答卷。 他先将刘忠的试卷收下,只是在他收取陈坤试卷的时候,一锭银子像变戏法般跑到了他的袖口中。 第三十五章 忽明忽暗,静候杀机 密云下的北京城充斥着千年沧桑,秋季的青砖街道透着几分萧索,被风吹落的枯叶仿佛诉说着故事。 随着新帝执政,致使权力的争斗越发激烈,而今的北京城仍旧暗流涌动。 一顶官轿子从东江米巷方向归来,轿里坐着一位身穿二品官服的小老头,整个人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轿子突然受阻,随行的人员正要对拦路之人呵斥,结果来人镇定自若地道:“杜大人,我家主人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话?”杜铭隐隐感觉对方并不是普通的门客,当即便睁开眼睛询问道。 来人望了一下左右,便稍稍压低声音地道:“人言可畏!既是犯臣,岂容轻易洗之,当以国法为重!唯有直臣,方可伫立朝堂而不倒!”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老夫还不至于糊涂到不知吃哪家的饭!”杜铭当即冷哼一声,便示意开道离开。 他是正统十年的进士,由于没有官场资源,所以只能一步步往上爬。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官员爬到六部尚书的高位,除了需要拥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外,便是要跟到对的人。 由于同乡的关系,他抱上了万安的粗大腿,在成化八年重返京城,而后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如今转任刑部尚书。 虽然不太清楚是谁派人给他传话,但无疑是想让自己咬定王越“作诗怨望”的罪名,从而阻止王越起复。 只是他并不打算这样做,虽然他确实能够以直臣的形象来阻止陛下起复王越,但此举无疑会得罪于陛下。 既然自己选择留下,还想在这个弘治朝继续发火发热,若是现在得罪了陛下,那么自己如何还混得下去呢? 来人似乎仅仅只是一个传话筒,先是保证将杜铭的话带到,而后便将道路让开了。 杜府坐落在小时雍坊的黄金地段,虽然这里的门庭显得中规中矩,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甚至后宅还建了两座阁楼。 “爹,这是今天有人放到孩儿值房书桌上的东西,还请您过目!”身穿七品官服的杜晓等候多时,拿着一个册子递给杜铭道。 杜铭疑惑地接过册子,只是仅仅翻开两页,整个人当即便愣住。 “爹,怎么了?难道上面是真的?”杜晓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震惊地道。 杜铭在翻到一半的时候,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显得追悔莫及地道:“我该坚持请辞的,不该留恋这个位置!” 就在本月,他亦是跟众多朝廷高官一般,上疏向陛下提出辞呈。 这可以说是他们文官集团的固有把戏,既借机向天下万民表明自己不贪婪权势,同时还捞得史书浓重的一笔“以年至乞休,优诏不允”,最妙自然是官职无恙了。 只是他终究是媚党的一员,不仅曾经官拜户部侍郎,而且担任过工部尚书,身上哪里还可能干净呢? 此时此刻,杜铭的心情像极后世的炒房客。在高位的时候不舍得套现离场,而现在面临大跌又追悔莫及。 若他真能做到急流勇退,像工部尚书谢一夔那般挂靴离京,那么今天这个事情便不会找上他了。 杜晓深知自己老爹屁股不干净,当即便提议道:“爹,要不你上疏请辞?” “晚了!现在只有改易门庭放手一博,这样才能保下这顶乌纱帽,才能保下咱们家的富贵!”杜铭终于明白拦轿人话中的深意,显得喜忧参半地道。 傍晚时分,一场秋雨如期而至。 冰冷的雨水从漆黑的天空洒在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中,这座寝宫的门墙已经紧闭,东暖阁只有一个处理着奏疏的身影。 朱祐樘已经融入皇帝这个角色,除了每日查看次日早朝的内容外,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这些奏疏涉及到王朝的方方面面,所幸朱祐樘的前世是一个信息大爆炸时代,又是一个天天喜欢看新闻联播的爱国青年,所以处理这些奏疏并没有多大的压力。 由于有内阁票拟,很多奏疏只需要转交给司礼监批红即可,真正要他这位皇帝重新拿主意的奏疏其实并不多。 “陛下,奴婢已经将人从慎戒司带回来了!”梁芳拍掉肩上不小心落下的水珠,向朱祐樘恭恭敬敬地复命道。 朱祐樘不由得黯然一叹,便停下手中的笔关切地道:“她没事吧?” “没事,慎戒司一直在奴婢的掌握中,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前来汇报!虽然此次是太子妃的女官下令,但奴婢早已经打过招呼,所以慎戒司并不敢对尔雅毁容!”梁芳答道。 朱祐樘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能做出这种举动,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道:“梁公公,以前万皇妃是不是亦是这样的女人呢?” “万皇妃脾气亦是不好,只是终究是宫女出身,做事倒还算有分寸,不然先帝亦不会如此宠爱!”梁芳思索一下,便认真地说道。 朱祐樘对万贵妃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心里突然又生起一些兴趣地道:“先帝当年是因何废后来着?” “当年明面上是因吴氏跟万皇妃发生争端,但实质是先帝不相信跟宫外势力牵涉过多的吴氏,故而改任万皇妃来执管后宫!”梁芳宛如百事通般地答道。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发现这后宫同样处处都是学问,而成化帝的“废后”可能是要斩断后宫跟宫外势力的联系。 “陛下,今太子妃虽跟宫外势力有瓜葛,但终究没有诞下皇子,事情不宜操之过急!”梁芳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劝道。 朱祐樘知道现在还不是考虑动太子妃的时候,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进行询问道:“怀恩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陛下,今天怀恩又出宫秘密见了一些人,具体的人员名单都记录在上面,还有他的所有言行!”梁芳从袖中掏出秘本,当即恭敬地递过来道。 朱祐樘接过秘本打开一瞧,只是上面仍旧没有大鱼,便放到书桌暗格道:“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如今倒是辛苦你了!” “这是奴婢的本分!只是怀恩今天准备鼓动官员上疏为他请建生祠,此事当如何应付?”梁芳道。 朱祐樘听到怀恩竟然打这个主意,不由得哑然失笑地道:“朕近期是不是太低调了?他是认为朕仍是当年的蠢太子,还是至今都看不出朕疏远于他?” “怀恩应该是不知道天变了,现在他同样没有将奴婢放在眼里,竟然以为奴婢还得像当年那般对他言听计从。殊不知奴婢蒙先帝宠信,今又得陛下让奴婢荣宠不断,又岂会不如他呢?”梁芳推测道。 朱祐樘知道怀恩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仍是选择按兵不动地道:“欲令其毁灭,必先让其疯狂!除了他跟宫外联络的官员名单外,朕其实还有一事不明,为何皇祖母会执意出面保举于他?” “陛下,奴婢认为现在不可深究此事,而今不宜节外生枝。且事涉周太皇太后,真要揪出来的话,恐怕亦不会是小事!”梁芳认真劝阻道。 朱祐樘知道梁芳更懂得宫廷,便轻轻地点头道:“此事是朕思虑不周,怀恩的事情便辛苦你了!” “奴婢一切听凭陛下指令,先行告退了!”梁芳道。 刘瑾刚刚前去将户部十三司的试卷带过来,跟打照面的梁芳点了点头,只是到朱祐樘这边却打起小报告道:“主子,梁公公为何至今还称呼您为陛下,这样多生份啊?” “你不懂!”朱祐樘接过今天户部十三司的试卷,却是淡淡瞥刘瑾了一眼道。 刘瑾对称呼一事显得很上心,当即便认真地道:“主子,奴婢天天嘴里称你是主子,心里亦叫你是主子,这样奴婢对主子才会死心塌地效忠!哪像梁公公现在还称呼你为陛下,总感觉是怪怪的!” “少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要你们对朕忠心,朕不会亏待你们!等皇宫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梁公公就会离开紫禁城了,你现在抓紧机会多向他学习,给朕做一个忠心的奴婢!”朱祐樘并不以为然,而是认真地告诫道。 第三十六章 床暖有香,尔雅事君 “主子,梁公公为什么要离开……奴婢多嘴,奴婢一定多向梁公公学习!”刘瑾对梁芳离宫的事情感到十分震惊,但很快双手捂住嘴巴表忠道。 朱祐樘自然没必要向刘瑾透露太多东西,而今想要掌控一切,既要信任这些忠诚于自己的人,但亦需要有所提防。 自己之所以能够很轻易得到忠诚,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有多强,而是自己这位皇帝能够给予他们梦寐以求的利益。 财富、权力和女人,自己随便能赋予于人。 文官集团之所以拥立自己为帝,正是他们的利益跟自己已经绑定,只有大明王朝不倒才有他们保住铁饭碗。 只是如果自己无法保障到他们根本利益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即刻打开城门迎接新君了。 朱祐樘是经过社会毒打的人,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所有的忠诚都是无条件的,哪怕刘瑾未尝不是用忠诚来换明天。 所幸,从目前所反馈的情况来看,刘瑾和黄盼对自己都算是绝对的忠诚,更是全力以赴凭自己办差。 “主子,没有其他事的话,奴婢先行告辞了!”刘瑾看着朱祐樘已经开始翻阅户部十三司的考卷,便选择离开道。 外面的雨势明显变小,隐隐有停歇的征兆。 身穿宫廷服饰的牛蒙蒙哼着小调从外面走进来,先是眯起包子脸望向坐在书桌前的朱祐樘,旋即挺直腰板恢复端庄的模样。 自从升任东暖阁管事宫女后,她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现在已经算得上是整个紫禁城的大宫女了。 牛蒙蒙的漂亮大眼睛观察朱祐樘的反应,当看到朱祐樘似乎是要写字,当即急忙冲上前帮着研墨。 朱祐樘此时正全神贯注地阅卷,原以为没有人能够回答自己的全部题目,但竟然还是出现了几个,而户部广东司员外郎刘忠和户部广东司郎中陈坤直接进入视线之中。 此次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其实还是想要推动大明的盐政改革,亦是想要趁机从户部中找出一些人才。 朱祐樘仿佛在沙子中找到金子般,便拿起毛笔沾了点墨汁,却是头亦不抬地询问道:“刚刚跑哪去了?” “没跑哪呀,奴婢只是到处逛了逛,还有去喂了我的小花!不过尔雅姐姐只是不小心撞翻承禧宫宫女端着的甜点,但慎戒司竟然要划破尔雅姐姐的脸,这也太不讲理了。”牛蒙蒙对自己的行踪显得轻松带过,而后满脸认真地控诉道。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还带着一点小鼻音,肉墩墩脸蛋像是写着“诚恳”两个字。由于性格的缘故,她对紫禁城里面的动静很是关注。 朱祐樘用笔写下户部几个官员的名字道:“现在不是人没事吗?你可当心点,别整天到处乱跑,真被人抓到慎戒司,朕可没工夫理你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陛下身边的小红人,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将我抓到慎刑司呢?太子妃今天下午请我到承禧宫,她还说以后谁若欺负奴婢,她帮替奴婢撑腰!”牛蒙蒙继续研磨着墨,下巴微微上扬地得意道。 朱祐樘盯了一会刘忠的名字,便翻出广西郎中宋朝伟的答卷道:“你们都说啥了?” “聊了还多呀!问我家里和村里的一些情况,还有问陛下是不是喜欢尔雅姐姐!”牛蒙蒙看到朱祐樘似乎不需要再写字,便将墨条放下脆声道。 朱祐樘看到宋朝伟的答卷显得一塌糊涂,便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怎么说!” “奴婢自然不敢欺骗太子妃,肯定是要照实说呀!尔雅姐姐这么漂亮,陛下指定只要她给你暖床,所以你肯定喜欢尔雅姐姐对不对?等今晚过了孝期,陛下定然是要宠幸她了,以后尔雅姐姐也是我们的主子!”牛蒙蒙是直肠子的人,当即理所当然地仰着脸道。 朱祐樘已经顾不得考虑该如何处理户部广西司郎中宋朝伟,当即抬起头进行求证道:“你真这么说了?” “陛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不喜欢尔雅姐姐?”牛蒙蒙漂亮的大眼睛一瞪,便试探性地询问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少女天真无邪的脸庞,若不是对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的性情有所了解,定然会认为这是她故意将尔雅往火坑里推了。 自己是否要宠幸尔雅并不重要,重要是这个推论落到张玉娇耳中,亦难怪张玉娇要慎戒司对尔雅毁容了。 朱祐樘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尔雅今日的祸事竟然是因为这个没心机的少女引起,而这个罪魁祸首的少女似乎到现在还不自知。 “陛下,我做错啥了吗?”牛蒙蒙被朱祐樘盯着,心里一阵发毛地询问道。 朱祐樘深吸一口气,当即直接挑明道:“你今天才跟太子妃说朕要宠幸尔雅的推测,尔雅便因为一点小错被抓到慎戒司毁容,你认为这两个事情没有任何关联吗?” 牛蒙蒙的嘴巴当即张得大大的,亦是想通了这两个事情的因果关系,只是这张肉墩墩的脸蛋似乎是要哭的模样。 “你亦无须自责!今天的事情并没有酿出大错,而今尔雅的脸蛋好好的,但你从今以后说话要三思了!”朱祐樘知道这个少女确实是无心之举,便认真地教导道。 牛蒙蒙的眼睛涌起了泪花,便是扁着嘴认真地点头。 今天下午被太子妃叫过去,她那时心里很是兴奋,特别当时太子妃还给了她一大把瓜子。她便一边嗑瓜子,一边回答太子妃的所有问题,有关尔雅的猜测却是跟其他姐妹的观点一致。 外面的雨停了,被雨水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 朱祐樘处理完手里的事务,抬头望向窗外已经跑了来的一轮圆月,发现这个时代当真处处都是美景。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朱祐樘结束一天的工作,看着服侍自己起居的宫女将珠帘放下,不由得想到了出自李白的《玉阶怨》。 由于今晚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再度骤然转凉,而刚停歇几日的暖床宫女尔雅重新营业,那一对洁白的大长腿从被窝中伸了出来。 朱祐樘即便是阅片无数之人,但看着这个五官精致且身体顶级的白肌美人,眼睛还是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 单论美貌和身材跟后世的修图技术艺术品难分伯仲,但论到古装风美女比试的话,这个女人可以甩后世那帮伪古风美女几条街。 两名宫女上前,显得很熟练地帮着朱祐樘更衣。由于朱祐樘在临睡前有漱口的习惯,宫女亦是送来了茶水。 咳! 冯公公一直观察着朱祐樘,注意到朱祐樘的目光重新落到尔雅身上,便很有眼色地领着其他宫女和小太监退出外厅。 随着所有人退出外厅,里间的男女便多了一丝暧昧。 “你今天没被吓到吧?”朱祐樘眼前看着衣着单薄的美人,终究还是进行关心地道。 尔雅的娇躯微颤,但很快调整情绪低头答道:“谢陛下关心,奴婢没事!” “没事便好!今后再遇到这样事情,你直接说你是乾清宫的,犯不着跟她们客气!”朱祐樘发现这个女人确实远比牛蒙蒙要成熟和镇定,但还是认真地叮嘱道。 尔雅的贝齿一咬,却是突然鼓起勇气地询问道:“陛下,你……你是想要奴婢侍寝对吗?” 宫女的命运便是如此!一旦被陛下看上的话,她们都要乖乖地侍寝,这亦是她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朱祐樘虽然是热血年轻人,但还是拥有一定的自制力,却是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道:“不对,只是关心一下你而已!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真被刮花岂不惜哉?”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妾不敢奢望妃嫔,愿以乾清宫管事宫女事君!”尔雅终究不是不谙世事的宫女,显得大胆地迎着朱祐樘道。 朱祐樘看着她这双充满妩媚的眼睛,最终选择信任道:“朕允了!” “谢陛下隆恩!”尔雅心里暗自一喜,当即便施礼感谢道。 朱祐樘看到施礼的尔雅春光乍现,显得无奈地摆手将这个女人打发离开,便钻进已经暖好的被窝中,准备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战事。 第三十七章 早朝奉天,君臣陌路 天刚蒙蒙亮,紫禁城便已经热闹了起来。 一千多名文武百官按时来到奉天门广场,只是不再前往西边的西角门,而是来到了气势如虹的奉天门前。 奉天门居于汉白石基座之上,这是一座“阔九进五”的重檐歇山顶门楼,左右两边各设一尊高大的铜狮。 站在这里的官员感受到更强烈的皇威,却不论他们有多大的野心,确实很难抹掉对皇权的那份敬畏。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从乾清宫乘坐龙辇过来,随着他从后面绕过矮屏风坐在宝座上,下面便响起山呼海啸的声音。 只是每日的早朝已经不再新鲜,总是固定的一套仪式,连同各个衙门奏事的顺序都没有一点更改。 朱祐樘看到宗人府又是请自己给宗人敲定名字,而礼部又文绉绉念上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亦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终于知道为何嘉靖和万历要罢朝,连同自己的老爹对早朝亦是十分敷衍,这个早朝确实是形式大于实效。 这些衙门奏事的奏疏在昨天便已经以副本的形式送到内阁,经过内阁票拟后,自己亦是做了最后的批示,只需要将自己的批示发回各个衙门即可。 偏偏地,今天还得一大朝召集这么多官员过来,由上疏的官员神神叨叨地念上一遍,而自己这边又得派人再念一遍。 至于一千多名官员说是地“千官听政”,但后排的官员必定是听不到这里说什么,而前排的官员都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朱祐樘看到此情此景,亦是不由得感慨一句:朝堂一坐,亦何益? 轮到刑部奏事,宛如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颗小石子。 刑部尚书杜铭在常规奏事完毕后,突然提出请求道:“陛下,老臣请求再加一奏,还请恩准!” 此话一出,大家若有所思地望向杜铭,但这似乎不算太过出格的请求,故而又是纷纷扭头望向朱祐樘。 今日梁芳不在,相随太监是郭镛,此时亦是不好给朱祐樘拿主意。 朱祐樘隐隐感到杜铭是来者不善,但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迎战道:“允奏!” “陛下,王越作侍怨望事实俱在,其诗句皆记录在刑部的案册之中!王越当以国法论罪,陛下对此罪人可赦,但不可再行重用!我朝能臣辈出,未有重用罪臣之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刑部尚书杜铭跪奏道。 这……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请求,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重新起用王越是出自陛下的金口,只是这个刑部尚书似乎是犯了老糊涂,竟然还是要揪着王越“作诗怨望”的罪名。 朱祐樘知道杜铭是万安的同党,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万安。 万安的老脸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显得十分不解地望向跪在下方的杜铭,自己明明制定的基调是隔岸观火。 徐溥看到杜铭跳出来阻止陛下复起王越,脸上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朱祐樘从万安脸上捕抓不到有用的东西,便对跪在下方的杜铭道:“杜尚书,作诗怨望可在大明律典之中?” “大明律典虽未见,然臣子心有反意,明君自是处之!王越怨望甚重,老臣今日纵是万死,亦恳求陛下收回成命!”杜铭演技上身,当即飙泪地道。 朱祐樘心想不是要逼我玩明朝版文字狱吗?只是不想跟此人多费嘴舌,便淡淡地道:“朕今日方知临时加奏易乱君心,不利每日早朝章程,故自今日起不得加奏,有事明日再论,退下吧!” 这…… 在场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分明像是耍无赖了。 “大家都看走眼了,这位新君当真不得了啊!”万安看到朱佑樘如此应付杜铭,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地道。 此次朱祐樘突然被杜铭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采用这种看似无赖的方式,既化解了杜铭的攻势,而且还能趁机堵死加奏的非常规通道。 如此的智慧和权术,哪里是传闻中傻白甜的仁厚太子,分明就是比先帝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腹黑帝王。 “臣遵旨!”杜铭已经做好跟这位新君如何据理力争,不想被如此化解,却是只好行礼退了下去。 今天仍旧是一个阴天,随着东边的风不断吹来,站在奉天门广场的一千多名文武百官冷得瑟瑟发抖。 终于是轮到了最后的吏部,让大家看到下朝的曙光。 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代表吏部出列,上前跪奏道:“臣有本奉!” “徐爱卿,请奏!”朱祐樘对徐溥谈不上有多大的好感,便是淡淡地道。 徐溥当即露出杀机道:“臣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谨奏:广东提举市舶市太监韦眷纵贾人通番,又诬奏布政使陈选致被捕并死于押解途中,请陛下降旨将其押京侯审!” 站在广场中听政的一千多名文武百官对此已经是习以为常,现在新帝登基,他们自然是要清理那些在成化朝受到重用的死太监。 若不是现在情况有变,陛下竟然意图整理盐政,他们恐怕还得清理媚党了。 朱祐樘知道市舶司关系到大明的开海大计,而广东商人下南洋于国有利,对旁边的司礼监太监郭镛轻轻地点了点头。 郭镛已经早作准备,当即便宣读道:“谕答:广东市舶司提举太监韦眷纵贾人通番当查以实证,上呈人证与物证,不可道听途说!布政使陈选致被捕乃先帝下旨,押解途中病故乃事故,所请不允,钦此!” “陛下,如此处置实乃有失公……”徐溥没有想到朱祐樘竟然是要包庇广东市舶司提举太监韦眷,当即发生质疑地道。 郭镛面对着这位清流领袖,却是捍卫皇权地道:“徐侍郎,今奏事完毕,请回列班!” 徐溥气得咬牙切齿,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郭镛,而后望向龙座上陌生的学生,最后忍着怒火退了回去。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这个学生是越来越陌生,却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成化帝会给朱祐樘留下《治国策》。 在场的官员看到吏部奏事完毕,终于不需要在这里挨冻,便纷纷抬头望向龙座上的朱祐樘。 朱祐樘知道自己不想一直被这帮群臣牵着鼻子走,当即便淡淡地道:“户部全体出列!” “臣在!”户部尚书李敏带着二位郎中和十三司官员出列,来到下方跪礼道。 朱祐樘拿起宝案上的试卷,显得有所不满地道:“昨日十三司官员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诸位想必已经十分清楚!” 十三司的官员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唾沫,昨天或许还能保持从容淡定,但经过一夜的胡思乱想后,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 由于不知道其他人的考试情况,加上他们都答错京城盐价那道题目,以致很多官员误以为自己是成绩最后一位。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都怀疑自己要丢官了,此时自然是十分的害怕,只希望陛下对他们法外开恩。 “朕昨晚于东暖阁挑灯,亲自御览汝等试卷,甚是失望!”朱祐樘知道拿捏的好处,便是上眼药地道。 十三司官员心里一阵紧张,当即进行表态道:“臣惶恐,臣愿听凭陛下处置!” “此次末位淘汰二人,广西司郎中宋朝伟免职,福建司员外郎李彬免职!”朱祐樘不再绕圈子,当即进行公布道。 广西司郎中宋朝伟和福建司员外郎李彬听到这话,顿时是面如死灰。 呼…… 十三司的官员听到这个答案,当即便是暗吐一口浊气。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外,但亦是情理之中,虽然广西司郎中宋朝伟和福建司员外郎李彬都是有后台的官员,但确确实实是大草包。 “带走!” 由于朱祐樘已经亲口要免两个人的官,锦衣卫头领牟斌当即下去收走这两个官员的牙牌和戴了乌纱帽,当场便将这两人拖出午门。 “吏部听令!”朱祐樘扭头望向吏部的队伍,当即便沉声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暗暗咽了咽唾沫,当即出列道:“臣等听旨!” “广西司员外郎刘忠晋升广西司郎中,广西司主事海文亮晋升广西司主事,补缺一广西司主事……”朱祐樘对此次的人事权并没有含糊,当即进行人事任命道。 在场十三司的官员听到这个调令,眼睛纷纷闪过一抹亮光。 从此次的调职来看,陛下并不是仅仅说说而已,而是真的重用他们户部的官员,刚刚出缺的官职都是从户部底层官员提拔上去的。 李裕面对这个调令,亦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遵旨!” “户科都给事中陈寿出列!”朱祐樘的目光落到科道的队伍中,当即便沉声命令道。 此话一出,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三十八章 臣非良臣,君拒恩君 “臣在!”户科都给事中陈寿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当即从队伍中走到御道前面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派系的狗腿子,当即沉声质问道:“你因何要封驳朕的《即位恩》,给朕讲明缘由?” 此话一出,大家当即面面相觑起来。 朱祐樘终究不是传言中仁厚的太子,而是一个有着锋芒的少年天子。李寿的封驳触怒了这位少年天子,而今朱祐樘要在这场朝会深究封驳的缘由,注定是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 时下盐政其实出现极大的分歧,清流派一直以为盐政败破是因泛发盐引而起的,但陛下抛出的观点则是官商勾结。 在一定程度上来看,户科都给事中陈寿阻止陛下用盐引代银行赏即位恩,正是清流派在挑战皇威。 奉天门广场本就冷飒飒的,顿时只感到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回禀陛下,臣从户部得知:大明每年常例大小引不足二百万引,先帝今年已滥发超过近百万引之多,致使今盐法败破,地方多引而少盐,恐毁大明盐政基业。今陛下即位恩再滥发三十万引,势必让大明盐法不再通畅,臣以为户部言之在理,固臣行封驳之权!”陈寿似乎并不害怕朱祐樘兴师问罪,而是有理有据地回应道。 当然,这个事情可以说全都推给了户部,。 朱祐樘的目光重新落在户部官员身上,当即便淡淡地询问道:“户部?不知是哪位户部官员这般认为的,现在便站出来说一说吧!” 十三司的官员自然没有这个胆,故而目光复杂地望向前面的三巨头。 由于这三位巨头是同年好友关系,所以他们深知三个人是同一山头,故而一直都是充满着敬畏之情。 只是经过陛下这般兴师问罪,加之陛下对户部官员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他们不由得考虑重新站队的问题。 “臣等皆如此认为,故请陛下收回成命!”户部尚书李敏望了一眼李嗣和叶淇,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只能逼使陛下对泛赏盐引的事情做出退让,公开承认盐政的病症是在滥发,这样才能确保盐政不偏离原来的方向。 不说滥发盐引会侵害到他们的利害,一旦陛下真的对“官商勾结”下手,这其中的损伤确实太大了。 别说他们的收入锐减,恐怕还要面临人头滚滚,毕竟他们很多官员都是通过盐政体系捞钱的。 朱祐樘望向户部这个铁三角,当即寒着脸接连发问道:“北宋神宗时期盐税年收入多少贯?本朝盐税全部折银几何?京城现今一斤盐多少文钱?你们今日便跟朕和满朝文武说个清楚!” 在场的文武百官看到陛下并不打算退让,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纷纷扭头望向站在中央的户部铁三角。 由于触碰不到盐政核心利益的缘故,很多官员并不清楚其中的玄机,更多还是站在这里看个热闹。 李嗣和叶淇意识到这个少年天子并非糊涂君王,户部尚书李敏则圆滑地道:“陛下,如今咱们论的是滥发盐引一事,你怎么论至宋朝乎?今本朝引多盐少,此乃天下共知之事,还请停止滥发盐引!” “你少在朕面前耍小聪明,若别动不动便天下,天下乃朕之天下!大明盐弊并非朝廷拿多了,若停止加发盐引能让盐政畅通,朕和先帝都不会揪着盐事不放!”朱祐樘决心要推动盐政改革,故而不再含糊心意地道。 李嗣和叶淇感受到了朱祐樘的决心,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李敏意识到朱祐樘根本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若朝廷能停止滥发盐引,臣保证盐事畅通,百姓亦不会为无盐而困!” 十三司的官员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如果没有经历昨天的考试或许会相信这番鬼话,但现在对于这种说法已经是有所怀疑了。 刘忠犹豫了一下,突然目光坚定地道:“李尚书,停止加发盐引并非解决盐弊良方!按时下盐引折色,宋时盐税一千二百贯,本朝折银不过一百余万两,竟不及宋时十一,国损利甚巨也!” “浅薄!本朝盐政奉行轻赋于民,岂可与恶宋比肩!”李敏没想到刘忠敢挑战自己的权威,当即寒着脸反驳道。 陈坤的小眼珠子一转,便是跳出来挖苦道:“太祖确实是想轻赋于民,然官商勾结,民深受其命!宋朝盐价一斤五十文,本朝京城之地便已经一斤三百文,今盐政是国不得利而民受盐困也!” 十三司的官员看到刘忠和陈坤先后跳出来,心里不由得蠢蠢欲动,这似乎真是一个不错的政治投机良机。 “你们二个给本官闭嘴!不说大明盐政事涉极广,尔等引用数据可信几何,莫要在此胡言乱语!”叶淇看到户部出了叛徒,当即便以势压人地道。 陈坤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便针锋相对地道:“下官在户部履职十年有余,所用的数据自是有文献可查,倒是叶侍郎初来乍到,对盐事不宜发表见解!” 叶淇被这么一通挖苦,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朕那日便已经说过,先帝以为盐政罪非滥发,而是地方上的官商勾结!只是朕想不到堂堂的户部尚书认知竟如此浅薄,你既负先帝恩泽,亦非朕之良臣!李尚书带冠闲住,户部诸事暂由户部左侍郎李嗣代理!”朱祐樘看到内部已经松动,当即便将李敏直接拿下道。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当即便震惊了。 所谓的“带冠闲住”,其实就是停职反省。 李嗣确实一直都是跟李敏同一战线,哪怕在上一秒都是如此。只是现在听到陛下如此贬低李敏,却是要由自己代理户部事务,心脏当即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从侍郎到尚书,看似只有一小步,但迈过这一步便已经是非翰林官的天花板了,成为人人敬仰的户部尚书。 这…… 万安和刘吉等高级官员顿时惊到了,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堂堂的户部尚书竟然直接拿下了。 徐溥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唇,而后疯狂地给李嗣和叶淇使眼色。 李嗣和叶淇知道现在是要孤注一掷来拯救李敏了,当即便跪下来准备跟李敏同进退道:“陛下,今新老朝交替,户部诸事离不开李尚书……” “你们别逼朕将你们都撤了!即便你们三位不干,朕手里还有十三位能干的户部郎中,十三位郎中不干,朕还有十三位户部员外郎和二十六名户部主事!”朱祐樘知道此刻不能退让分毫,当即便打断他们的话道。 十三司的官员听到一番话,却是纷纷希冀地望向前面的铁三角,此时此刻很想鼓动他们三个同进退,好将三个让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空出来。 户部左侍郎李嗣面对态度坚定的朱祐樘,便将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户部右侍郎叶淇好不容易爬到这一步,亦是选择了沉默。若是户部尚书李敏最终被罢官免职,按朱祐樘现在的用人章程,自己很可能趁机更进一步。 “陛下,李尚书老成谋国,乃大明不可多得的理财大家,还请收回成命!”徐溥看到前面两个同科竟然退缩了,当即站出来求情地道。 朱祐樘看到站出来的徐溥,却是当场宣布道:“今朕始登大宝,本欲以盐引普恩官民,然朝中户部尚书令朕失望万分,汝等竟还要替他求情,朕甚是心寒!即位恩一事无须再议,官不替君忧,故恩泽不允,退朝!”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顿时彻底傻眼了。 第三十九章 徐溥迷途,谢迁转身 虽然最好的结果是按礼部方案拿出三十万两真金白银和丝绢分给他们,但如果派盐引亦不算太差,但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取消即位恩不给了。 这眼看到嘴的肥肉就这样没有了,这搁谁心里都不好受,而今这种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他们身上。 只是这事又不能全怨陛下,毕竟即位恩并非本朝定例,陛下此前同意是陛下仁厚。只是现在清流派竟然玩起了封驳,对陛下和先帝都已经有所不敬,亦不怪陛下突然掀桌子了。 不过他们很无辜啊! 他们由此至终都是隔岸观火,在旁边嗑瓜子看戏,结果即位恩的赏赐就这样没有了,当真是无妄之灾。 “陛下,此举不妥,即位恩乃明君之仁政,不可不行也!”徐溥的脸色骤然一变,当即便指明利害关系道。 仁政? 朱祐樘心里十分的不屑,这些人恐怕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好忽悠的傻瓜,压根不搭理徐溥等人的请求,便面无表情地离开宝座朝后面的龙辇而去。 原本还想好好跟你们玩一玩,哪怕损公肥私的即位恩都可以有条件通过,毕竟自己执政的首要目标是清理盐弊。 只是这些人都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傻子好欺负,既然妄想将盐政的大蛋糕护着,那么便休怪自己这个皇帝挥棍打人和掀桌子了。 郭镛手持佛尘蔑视徐溥等人,便对奉天门前的文武百官唱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内阁首辅万安等官员纷纷跪礼,恭送着这位大明皇帝离开。 此时此刻,很多官员都不敢再轻视这位少年天子,谁都不想步户部尚书李敏的后尘。 “完了!” 李敏跌坐在地,双目无神地望向奉天门。 带冠闲住,虽然是保着官位停职,但朱祐樘对他的定义却是“你既负先帝恩泽,亦非朕之良臣”,又怎么可能还会允许自己重回户部呢? 朱祐樘之所以让自己“带冠”,恐怕是这位少年帝王的权术,仅仅是免官的一个过渡方式,从而避免他们清流势力的强烈反弹。 一念至此,他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高位,结果现在通通变成了泡影。 “元辅大人,陛下此次怕是当真不颁行即位恩了,现在该怎么办?”刘吉从地上起来,对身旁的万安询问道。 万安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徐溥那边道:“有人玩砸了,此事与我们两人有何干系?” 即位恩无疑是一步很高明的棋,若是徐溥真将此事办成了,那么满朝文武都会念徐溥的好,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文官集团当之无愧的领袖。 只是现在却玩砸了,陛下原本都已经点头同意颁布即位恩,结果徐溥为达目标竟然敢于封驳旨意,亦不怪新君掀桌子了。 虽然徐溥确实成功阻止陛下超发三十万盐引,但到头来却一点好处都没替文官集团捞到,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早前即位恩能给徐溥带来多少文臣的拥戴,那么现在便遭到双倍数量文臣的记恨,甚至已经有人在背后骂祖宗了。 刘吉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此事终究是陛下跟徐溥的纷争,他们压根不需要掺和到里面。不论是哪一方败阵,对他们都是利大于弊。 “咱们回去吧!”万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广场中的刑部尚书杜铭,便对刘吉邀请地道。 刘吉敏锐地捕抓到这一点,终于知道万安对徐溥是有怨念的,显得不动声色地拱手道:“遵命!” 或许是徐溥步步紧逼的缘故,内阁的两位阁臣的关系似乎有所修复。 礼部左侍郎倪岳看到事态已经完全不受控,不由得对徐溥担忧地道:“徐学士,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即刻前往乾清宫面圣!”徐溥的脸色一沉,当即便做出决定道。 到了这一刻,若是想要事情得到平息,那么只有让朱祐樘改变立场。除了让朱祐樘继续推行即位恩外,亦要朱祐樘取消对李敏的带冠闲住。 礼部左侍郎倪岳显得目光复杂地望向徐溥,原以为这位太子旧师是恩宠有加,但此次恐怕亦乾清宫的门都进不去。 新君登基其实已经有些时日了,但能够被召到乾清宫的官员却是屈指可数,而徐溥从未有幸踏足,此次更是不可能被陛下接见。 北京城的天空仍旧阴沉沉的,只是这片天地明显更加的敞亮。 眼前这座奉天门更显金碧辉煌,门前的石狮表情更显狰狞,而居住在这座皇宫的主人更让人生畏。 由于早朝已经结束,一千多名文武官员慢慢散场,正三五成群地朝着午门走去,而今天朝会给他们提供了不少谈资。 户部十三司看到陛下竟然将户部尚书李敏拿下,而接任者必定是户部左侍郎李嗣,致使他们隐隐间看到了一条光彩夺目的升迁之路。 若说以前还可能对户部的铁三角马首是瞻,但从现在的朝局来看,他们最符合利益的做法却是在背后捅刀子。 至于盐政的争端,他们自然不会再信奉停止滥发盐引便可以解决一切,而是深刻地意识到地方官商勾结的危害。 “司直兄,恭喜高升广西司郎中!”陈坤主动凑了过来,对着冷若冰霜般的刘忠进行祝贺道。 刘忠一直不喜欢这个左右逢源的同科陈坤,却是直接翻了一个白眼,便大步朝着午门方向走了过去。 陈坤倒亦不生气,脸上仍旧是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 他知道整个户部仅仅只有刘忠最为清廉,而今陛下明显排挤结党的文臣,而刘忠这种忠心又能干事的孤臣很容易受到陛下的重用。 “这便是天威吧!” 谢迁看着那把宝座,不由得喃喃自语地道。 他目睹今日朝会的全过程,对那个唯唯诺诺且优柔寡断的太子记忆越来越模糊,而一个英明果敢的帝王形象越来越鲜明。 不论以前他是怎么想的,若是现在仍旧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当傻子,那么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若想要在新朝中出人头地,仅仅依靠自己的东宫旧人身份和官场资源已经不够了,最重要的却是圣眷。 今天的风有点冰凉,他的心情很是失落。 谢迁知道自己昔日在太子府的表现恐怕不能让陛下满意,加上自己还是徐溥的门生,自然更不可能受到重用了。 正准备离开之时,却是看到刘瑾再度匆匆走向张升,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五味杂陈。同样是东宫旧人,但待遇已经是差若天壤了。 谢迁心中的嫉妒宛如疯狂滋长的野草,却是眼不见心不烦,正想要迈步离开之时,结果张升对着刘瑾点了点头后,竟然带着刘瑾朝着他这边走来。 搞什么飞机啊?现在得到陛下的荣宠就不能低调些吗?还带着人过来向自己摆显,你张升还是人吗? 张升并不知道谢迁此时的内心所想,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谢兄,我记得你精通诗作,可是如此?” “这个自然!”谢迁鄙视地望了一眼张升,显得十分骄傲地道。 跟着出身贫寒只懂得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张升不同,自己从小家境优渥,在十四岁的那年便知道青楼朝哪面开,更是用一首诗俘获了老鸨的身子。 张升的眼睛微亮,当即便邀请道:“谢兄,可愿随我一起面圣?” 谢迁捕抓到对方是有事求自己的模样,当即便准备拒绝,只是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 张升以为谢迁是在犹豫不决,当即便有所不满地道:“谢兄,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莫是不愿替君分忧?” “我愿意!”谢迁的喉咙干涩,却是好不容易吐出三个字道。 第四十章 美人迎归,君问何人 他如何不愿意呢? 寒窗苦读十几年,入仕为官又过十余载,为的不正是得到陛下的重用吗?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张升不仅没有借机排挤自己,反而要将自己引荐给陛下,着实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的动机。 张升看到谢迁答应下来,像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般,便转身对刘瑾道:“刘公公,请带我们两人前去面圣吧!” “两位大人,这边请!”刘瑾知道陛下十分看重张升,当即指向西角门那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这一幕暴露在很多官员的眼里,只是恩宠从来都属于少数人的,他们除了羡慕还能怎么样?只能是羡慕再羡慕。 荣宠轮流获,何时到我家! 乾清宫,此时早已经忙碌起来,里里外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朱祐樘乘坐龙辇慢悠悠地归来,想到临走前那些官员脸上失望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舒畅。 这些官员真以为自己这位帝王就得任由他们摆布,为一个贤君头衔就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却不知何时才能清醒一些。 若帝王十分理性而清醒的人,底下的臣子都是一帮做白日梦的蠢猪,那么同样是一个让人头痛的事。 “陛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在东暖阁传膳吗?”一袭蓝裙的高挑女子突然迎上来,对朱祐樘盈盈见礼道。 这个女子的骤然出现,宛如乾清宫多了一位女主人般,致使整个乾清宫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女人为何如何面熟?”朱祐樘上下审视这位突然出现的绝世美人,却是不由得暗暗困惑地道。 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一个自己明明见过的人,但愣是想不起对方姓甚名谁,甚至都已经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对此人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 牛蒙蒙从里面匆匆走出,正是大声地询问道:“尔雅姐姐,陛下是不是快要……”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她突然见到龙辇上的朱祐樘,当即便匆匆见礼道:“奴婢恭迎陛下!” “尔雅?”朱祐樘听到牛蒙蒙这么一嚷嚷,顿时是如梦初醒。 早前他所见到的尔雅都是半光着身子,给自己印象最深的则是她雪白的好身段,而今突然穿得如此整齐的尔雅反倒显得十分的陌生。 按说,少穿衣服更诱人才对,只是这个女人似乎恰恰相反。 原本就已经长得花容月貌,现在穿着一套简单得体的蓝色长裙,却是彰显出一种女王般的气质,似乎都足以冠绝后宫。 尔雅今日算是第一天正式就任乾清宫管事宫女,面对突然沉默的朱祐樘不免忐忑不安,但强大的心理素质让她十分镇定地抛出第二套方案道:“陛下,若是食欲不振,奴婢建言请太医号诊,龙体不容差池!” “朕无恙!传膳东暖阁,让人到内阁将王越的卷宗给朕取来!”朱祐樘很快便恢复过来,同时下达指令道。 “奴婢遵旨!”尔雅施予一礼,当即便进行安排道。 尔雅现在不再是衣不蔽体的暖床丫环,而今一跃成为乾清宫的管事宫女,身份和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现在自然能够指挥乾清宫里的宫女。 一些人确实是天生的领导者,尔雅不论是身材和气质都透着一种主母的气质,而安排起事情更是得心应手。 在她的操办之下,不仅东暖阁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做事的效率明显有所提升,起码上菜的速度和安排明显更合理了。 朱祐樘看到终于出现在桌面上的鲜肉,即便早上不宜吃过于油腥的食物,但还是将筷子伸向了羊肉盘,便开始大块地朵颐起来了。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凭借自己不错的洞察力,当即便发现了一些异样。原本负责给东暖阁维护白天檀香的一名宫女,毅然是换了人。 “主子,负责檀香的那名宫女跟外面往来过密,奴婢已经擅作主张将她暂时看管起来了,不知陛下是要审问还是直接调查即可呢?”尔雅注意到朱祐樘的目光,当即便站出来解释道。 朱祐樘夹起一块孜然羊肉放进嘴里,知道自己身边很难避免眼线,当即便做出决定地道:“既然忠诚度不够,亦无须为难于她,将她调出乾清宫即可!” “奴婢这便去操办!”尔雅得到朱祐樘的同意,当即便转身离开道。 朱祐樘看到尔雅雷厉风行的模样,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不错的帮手,清理眼线却是连梁芳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牛蒙蒙拿着最后的汤过来,却是忍不住对朱祐樘道:“陛下,我问过尔雅姐姐了,她并不怪我!” “啥?呃……人家那是大度!”朱祐樘被这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搞糊涂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 牛蒙蒙当即摇头,而后认真地辩解道:“才不是!尔雅姐姐说陛下本就应该三宫六院,想要纳谁就纳谁!太子妃想要害她,那是太子妃的心胸不够宽广,所以她并不怪我!” “好了,昨天的事算你没做错!只是说话要小心点,像今天这话传到承禧宫,当心人家给你穿小鞋!”朱祐樘很欣赏牛蒙蒙直爽的性子,但还是认真地告诫道。 牛蒙蒙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又是望向左右的宫女和太监,却是警告地道:“你们不许将这话传出去!” 覃吉看着这里有着十余号人,顿时感觉有些困难。 “奴婢知道了,保证不会再乱说这种话了!”牛蒙蒙看到事情算是解决了,便向朱祐樘认真地保证道。 “你的小花是一只狗对吧?”朱祐樘喝了一口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才不是,小花是一只猫!”牛蒙蒙的眼睛一瞪,当即宛如拨浪鼓般地纠正道。 “猫?这样吧,你将那只猫带到朕这里喂养,省得今后你天天往外跑!”朱祐樘发现自己猜错了,当即便善意地准备收容那只流氓猫道。 牛蒙蒙的眼睛当即微微一亮,便认真地求证道:“陛下,真的可以吗?” “君无戏言!”朱祐樘当即便是表态道。 “好,我去将小花带回来!”牛蒙蒙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便急匆匆地离开道。 在早膳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刘瑾从外面进来复命了。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升和谢迁一起来到这里,当即恭恭敬敬地进行跪礼道。 朱祐樘没想到张升竟然将谢迁都带了过来,显得不动声色地抬手道:“平身!” “谢陛下!”张升和谢迁便是谢礼道。 朱祐樘递给覃吉一个眼色,便是进行吩咐道:“赐食!” 谢迁原本想要推辞,但看到丰盛的桌面,特别上面摆放着一道道新鲜的肉食,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张升倒是不客气,在接过覃吉送来的碗筷后,便是站在旁边,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谢迁看到张升吃饭的模样便认定张升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看到送过来的饭菜,心里却是诚惶诚恐。 饭罢,两人又得到了赐了茶。 朱祐樘喝过一口茶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张师、谢师,刑部尚书杜铭已经表明态度认定王越有罪,朕想要从案情着手替王越解罪,却不知两位有何见解呢?” 虽然今天的早朝出了一口恶气,但却是生了波澜,刑部成为了自己起用王越的拦路虎。 第四十一章 诗中带桃,庭中半苔 这…… 谢迁在听到朱祐樘这番话的时候,终于知道张升为何要找上自己了。 王越“作诗怨望”的罪名无疑涉及到一场文字游戏,而自己对诗作最为精通,确实是可以提供一些参考性意见。 只是……这潭水很深啊! 王越,那个文官集团的叛徒,满朝重臣都想要弄死的人啊! “谢大人,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呢?”张升并不急于表态,而是扭头望向谢迁道。 谢迁心里不由得一阵泛苦,却是知道现在是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若是没能提供帮助的话,这里必定不会再有自己站立的位置了。 朱祐樘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知道谢迁是一个有才能的人物,但就看此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其实能够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都不是泛泛之辈,而自己只要找出最忠心可靠之人,而不需要过度看重能力。 “陛下,恕臣直言,王越的诗确实有怨望,很难替他抹除罪名!”谢迁犹豫了一下,却是十分认真地道。 朱祐樘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看着飘浮在茶水上的茶梗,这可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亦不是他所需要的臣子。 “陛下,不知你可还记得臣跟你提及的唐代诗人刘禹锡?”谢迁感受到了朱祐樘的冷漠,却是又抛出一个问题道。 张升的眼睛复杂地望向谢迁,这货办事如此敷衍,莫不是以为当年在东宫的旧情能换得重用,那就太过天真了吧? 朱祐樘知道谢迁上课确实喜欢夹带一些私货,显得不动声色地准备品茶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的诗确实是好!” “陛下,因诗获罪的官员并非仅此王越,刘禹锡的经历其实更加波折,甚至更加冤屈!”谢迁自然不是打感情牌,显得煞费苦心地道。 张升顿时来了一些兴趣,而朱祐樘停下喝茶的动作道:“谢师,朕愿为其详!” “陛下,‘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此诗乃刘禹锡游玩长安玄都观之作,可有不敬乎?”谢迁问道。 朱祐樘跟张升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认真地摇头道:“并无不敬!”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此诗可有不敬乎?”谢迁再问。 张升是一个急性子,当即便埋怨道:“谢大人,这两首诗皆是游园的兴致之作,你扯这两首诗做甚?” 朱祐樘知道谢迁不可能平白无故抛出这两首诗,只是无论怎么看,这两首诗都跟不敬都扯不上丝毫关系。 “刘禹锡十九岁游学洛阳、长安,在士林中获得很高声誉,于贞元九年中进士得以进入仕途,贞元二十一年出任屯田员外郎,成为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然而永贞革新失败,刘禹锡等八人被贬远州司马。十年后,刘禹锡奉召回京,只是受到武元衡等人的仇视,第一首诗正是此时之作,而诗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因桃花有谄媚取宠的小人之意,故而认为刘易锡在暗讽现在新上位的朝臣都是谄媚取宠的小人,故而又被贬至地方!”谢迁侃侃而谈地道。 朱祐樘的嘴巴微微张开,还真是无处不是学问,这个解读也……太厉害了吧? 张升咽了咽唾沫,却是好奇地询问道:“第二首诗已无桃花,又怎么跟不敬扯上关系呢?” “刘禹锡被贬十四年后归来长安,那时已是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他重游玄都观写下第二首《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陛下,若将玄都观比作朝堂,陛下以为百亩庭中半是苔,此诗可敬?”谢迁的目光落到朱祐樘身上,显得苦涩地询问道。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抽搐,亦是不得不苦笑道:“若是如此解读的话,刘禹锡确实是大大的不敬!” “王越的罪首有两首,分别是《过红石山》:冬来正气正严凝,红石山高策马登;风向眼中吹出泪,霜沾须上冻成冰。平胡岂止如擒虎,用将何须似养鹰;记得去年经此地,铁衣流汗苦炎蒸。《次韵答马大理天禄》:几经破虏战场中,回首微劳总是空。乐水我常惭智者,移山谁不笑愚公。闲来爱饮三分酒,老去羞谈两石弓。虚负圣恩无以报,葛衣何敢怨凄风。第一首的不妥之处是‘用将何须似养鹰’,这是对先帝的不敬;第二首则是更加不敬,怨念显得更直白!”谢迁言归正转道。 张升不由得黯然一叹,刘禹锡的两首游园诗都能被当时的朝廷贬谪,王越被定罪似乎亦算是不冤了。 “陛下,据臣所知,当年王越被定罪,真正的原因并非此两首诗!”谢迁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当即便透露道。 朱祐樘不由得一愣,当即便困惑地道:“不知是哪一首?” “真正激怒先帝的的诗是《骊山怀古》:寂寂骊山锁夕辉,我来不觉泪沾衣。幽王烽火娱褒姒,唐帝温泉浴贵妃。芳草有恨空自老,落花无语为谁飞。春来绣岭多啼鸟,似对行人说是非。”谢迁道。 张升听到这首诗,显得若有所悟地道:“此诗引用了周幽王和褒姒、唐玄宗跟杨贵妃,所以这是暗喻成化帝和万贵妃,可是如此?” “不错,正是因为这首诗借古讽今的诗作触怒了先帝,加上当时旁人煽风点火,先帝一怒之下便将王越谪居安陆!”谢迁还原当年的真相道。 朱祐樘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发现这些读书人真的太会玩文字游戏了。 张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愁眉不展地道:“虽然咱们知道当年王越获罪的真相,但这诗作太能牵强附会了,刑部那边必定不会同意免除王越的罪名!” “凡是诗作,真要挑的话,总能挑出一些毛病!王越的诗作怨念过重,所以他的诗作的毛病更加突显,固而此罪更加难以洗除!若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谢迁点到而止,显得若有深意地望向朱祐樘,有一些话却是犹豫着要不要全部说出来。 朱祐樘的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谢师,你的意思是彻底将水搅浑对吧?朕即刻下令北镇抚司收集所有在朝官员的诗作,由你帮他们都找一找毛病,刑部尚书杜铭可为重点照顾!” “啊?”张升听到朱祐樘已经着手解决问题,这才后知后觉地张开了嘴巴。 谢迁发现自己早前真的是大大轻视朱祐樘的智慧了,都不需要自己建言便已经洞悉其中的玄机,当即便恭敬地拱手道:“臣领旨!” “事情便这么定了,你们先退下吧!”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亦是暗松一口气道。 此事之所以闹到这一步,王越被刑部咬着不放,实质跟自己操之过急有关。 文官集团跟王越未必真的不死不休,只是得知自己要起用王越总理盐政,这些人才咬着王越的罪名不放,只肯让王越赦罪而不是除罪。 若是自己事先不动声色帮王越除罪,再起用王越总理盐政,那么第一步便不会有这么大的阻力,而第二步便是水到渠成。 只是事情便是如此,不可能推倒重新来过,终究是低估了文官集团的斗争智慧。 吃一堑,长一智。 哪怕是来自于后世,智商和眼界都有天生的压制,但亦得事事谋而后动,同时要加紧招揽更多有智谋的人为自己所用。 下午时分,尔雅显得担忧地走进来道:“陛下,太皇太后让你到清宁宫一趟,听闻庆云侯在那里!” 第四十二章 皇家外戚,虎饱鸱咽 朱祐樘听到庆云侯在清宁宫,当即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在几筵殿守孝的时候,庆云侯就已经向自己公然索要赐地,此人的贪婪可见一斑。 只是这倒亦算是明朝外戚的一大特色,这些出身普通的外戚压根不是文官集团的对手,所以他们通常都不卷入朝堂的斗争,但对土地和财富是情有独钟。 庆云侯作为周太皇太后的弟弟,即成化帝的亲舅舅,亦是自己的亲舅公,可以说是血缘关系最近的外戚了。 现在看着自己年纪小好说话,自然是想借机狮子大开口,好填满他那充满食欲的财富沟壑,只是五百顷地着实有点疯狂。 “主子,奴婢认为太皇太后此次传召跟庆云侯有关!”尔雅看到陷入沉思的朱祐樘,便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朱祐樘没有想到这个暖床的宫女还是挺聪慧的,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在父皇刚驾崩之时,庆云侯便已经请求要朕赐给他一块地,想必现在是为此事而来!” “既然主子已经猜到,此次是奴婢多嘴了!”尔雅看到朱祐樘早已经心知肚明,当即便认错地道。 朱祐樘知道旁边人不能全都是忠仆,打量这个穿衣让人心猿意马的女人鼓励道:“下次接着多加警示,你现在可比给朕暖床有用多了!” 尔雅的脸色微微羞红,不过心里亦是暗自窃喜。 即便是底层宫女,她亦不想仅仅以色娱人,亦是想要自己发挥其他价值。何况她自认智慧和办事能力强,故而亦是想要让朱祐樘能看到她身上的其他闪光点。 外东路,清宁宫。 自从这里升格为太皇太后宫邸,这座寝宫的热闹是有增无减,特别今日庆云侯家眷前来,致使这里更显热闹。 周太皇太后虽然年近六十,但皮肤保持得很好,加上浓密的秀发很少白丝,故而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 她不仅有很多的孙子,娘家人那边同样是开枝散叶。由于皇家的情分比较薄,特别她并不受英宗所喜,故而对娘家人更显亲切。 周太皇太后看到周家嫡子周瑛生了小孩被带了过来,显得十分开心地伸手道:“来,让姑奶奶抱一抱!” 周瑛的媳妇李氏显得比较拘谨,看到周太皇太后要抱自己的儿子,亦是小心翼翼地将儿子递了过去。 哇…… 小婴孩遇到陌生人,当即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周太皇太后朝着门口一瞥,当即便哄着小婴孩道:“乖,别哭,姑婆婆疼你!”说着,又对旁边的一众人感慨地道:“哀家将先帝带大,陛下亦是哀家带大的,但最听话还是陛下,真的一点都不会哭闹!” “所幸您护着,不然怕是给那个妖妃给害了!”周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当即附和着大声地道。 朱祐樘从外面走进来自然听到这个对话,心里不由得一阵发苦。 且不说万贵妃有没有史书所写的那般歹毒和善妒,这番话无疑是说给自己听的,彰显着她们的功劳。 只是在自己的记忆中,当年自己从冷宫被接出来后,有关自己的抚养权亦生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成化帝无疑是宠爱万贵妃的,所以自己最初便被迫离开生母,被安排住进德昭宫。 由于自己的生母纪氏突然患病,内阁当即便有阁臣站出来提议自己到清宁宫居住,这才能离生母近一些,但遭到了成化帝的拒绝。 事情原本到此为止了,但没多久万贵妃的生父万贵身死,加上自己的生母亦是患病过世,故而自己的抚养权仅到了周太皇太后这里。 周太皇太后在争夺抚养权中胜出,对自己倒是有抚养之恩,但说庇护自己脱离万贵妃的魔爪却言过其实了。 作为皇贵妃要千方百计谋害当朝太子,特别还是一位颇得成化帝宠爱的皇贵妃,这事怎么听着都不太靠谱。 当然,现在亦不能去争辩这些事情,毕竟万贵妃已经是死无对证,但自己如今活着并坐上皇位就得对他们感激涕零,只能说周太皇太后和怀恩都打着好算盘。 “奴婢拜见陛下!”站在这里的太监和宫女看到朱祐樘进来,当即纷纷见礼道。 庆云侯一家亦是急忙起身见礼,庆云侯脸上明显带着几分不快地道:“小侯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朱祐樘来到周太皇太后的面前,亦是带着自己的随行太监和宫女见礼道。 周太皇太后看到朱祐樘出现,显得十分亲切地道:“陛下免礼!你快上前瞧一瞧,跟你小时候还有几分相似呢!” 朱祐樘便是凑上前瞧了一眼,只是发现这个小婴孩还没有长开,又怎么可能跟自己相像呢?这无疑是在打感情牌。 “臣妾给陛下请安!”张玉娇今日亦是受邀来到了这里,此时亦是上前施礼道。 在施礼的同时,她亦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男人,事情已经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自从继承大统后,眼前的皇帝都像换个人一般,别说对自己言听计从了,现在连自己的承禧宫都未尝踏足一步。 “咱们都不是外人,大家都起来吧!”朱祐樘知道没有必要跟周太皇太后闹僵,便装着亲近地抬手道。 周寿听“咱们都不是外人”来形容彼此间的关系,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下来,这个皇帝总算还有一些人情味,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周太皇太后将怀中的婴孩还了回去,指着旁边的座位道:“陛下,请坐吧!” 由于清宁宫不需要接见臣子,加上受邀通常都是女眷,故而这个客厅并不太,但椅子倒显得挺多的。 朱祐樘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跟着周太皇太后寒暄几句,端起宫女送上来的热茶。虽然他已经知道这帮人打什么主意,但自己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陛下,宝坻有一片肥地可以开拓成农田,约莫五百顷,今荒之惜哉,还请陛下将那块地赐予本侯!”周寿显得有些心急,当即开门见山地道。 周太皇太后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喜欢这个弟弟做事如此心急,但脸上还是如沐春风般望向旁边的朱祐樘。 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只是天下都是朱家的,而今自己娘家讨要五百顷地,自己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了。 “据朕所知,迁都至今已经超过一百年,京畿之地的肥地早已经被流民开拓完毕,那里恐怕已经有很多流民在耕种了吧?”朱祐樘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直接戳穿谎言地道。 周寿倒亦不尴尬,显得不以为然地摆手道:“陛下,那块肥地确实已经开拓出十几亩地,上面有几家百姓在耕种,但几家人占着那片地岂不惜哉?只要你将那块地划归小侯,小侯自会将那几家人撵走,然后好好将那里开拓成农田!” “你将那块地给朕标注出来,朕今日便派人调查!若真的如你所说,上面只有几家百姓耕作,朕划拨给你亦是无妨!”朱祐樘轻呷一口茶水,便做出让步地道。 周寿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却是直接打起感情牌地道:“陛下,咱们都是自家人,你难道还不信任本侯吗?” “不错,咱们都是自家人,此事想必庆云侯亦不会说谎,陛下将那块田赐给庆云侯便是!”周大皇太后的心向着娘家人,便是帮着讨要地道。 “皇祖母,正是因为自家人,所以朕才要调查清楚,不然庆云侯可是犯下欺君的大罪!”朱祐樘根本不想做强夺民田的事,便是一本正经地道。 成化帝将蒙古那边打得哭爹喊娘,而今京畿之地十分太平,哪里还有什么肥地。按着华夏勤劳的光荣传统,肥地必定早已经开拓成为农田。 若自己同意将那块田划归庆云侯,那里的百姓必定会遭到驱逐,其实等同于允许庆云侯强夺百姓的田产。 “陛下,你如此言辞当真令人心寒,不过是区区五百顷之地,因何不允本侯?”周寿看到遭到拒绝,当即怒恼成怒地道。 朱祐樘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却是没有想到周寿竟然敢跟自己撕破脸。 “庆云侯你放肆,你怎么能如此跟陛下说话,这是大不敬!”守在朱祐樘身旁的牛蒙蒙瞪起眼睛,当即站出来维护陛下的威严道。 周太皇太后心里亦是憋着火气,对跳出来指责自己弟弟的牛蒙蒙进行教训道:“哪来的小宫女如此不懂规矩,竟敢在哀家这里大呼小叫、搬弄是非?来人,拖出来,掌嘴三十!” 第四十三章 小我蒙蒙,大我帝王 朱祐樘的心里不由得一沉,默默地品着手中的茶水。 牛蒙蒙看到走向自己的女官,眉头微微一蹙,但并不反抗,对庆云侯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乖乖跟着出去受罚。 “哪来的奴婢,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庆云侯看着这个宫女宛如小老虎般,又是一阵生气地指责道。 自从成化帝继承大统,他们周氏便是第一国戚。由于当今陛下的生母已经不可考,所以他们周氏仍旧是第一国戚。 谁曾想到,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宫女竟然如此顶撞自己,当真是无法无天,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咦? 张玉娇一直关注着朱祐樘,却是发现朱祐樘的眼神显得很冷。 “陛下,刚刚是小侯失言,言语上有些冒犯,还请恕罪!只是那块地上的百姓并不多,且那些恶民并不交税,所以恳求陛下将那块地赐予小侯!”周寿意识到刚刚的口气不妥,当即便陪着笑脸道歉并再度请求道。 朱祐樘不免生起一份倦意,自己明明登基都已经半个月了,结果有些人仍旧不肯将皇帝当一回事。 只是一个是自己的舅老爷,一个则是自己的皇祖母,在这个受儒学统治的时代,孝道又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坑。 朱祐樘并不打算直接拍桌子,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怒发冲冠,真正的脸面是自己坐在这里而无人敢咳嗽。 周寿看到朱祐樘并不搭理自己,却是只能对着自己姐姐轻轻咳嗽一声。 此时此刻,朱祐樘突然间冷得跟一块冰般,致使这里都不由得冷了几度,这里的气氛显得十分的压抑。 特别刚刚喜笑颜开的周家人意识到周寿惹恼了当今陛下,此时此刻亦是大气不敢粗喘,很希望这个事情能够翻篇。 周太皇太后倒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却是再度发出请求地道:“陛下,此事算皇祖母求你了,你便允了庆云侯所请吧!” 对朱祐樘的性子,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只需要好声好气地说话,这个皇帝必定不会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 啪!啪!啪! 正是这时,外面传来了抽打嘴巴的声音。 朱祐樘正想要开口,结果听到这个声音,便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他原本还想持续着表面的和睦,只是这个太皇太后既然护着自家人连自己堂堂陛下的颜面都不顾,那么自己如何还跟着虚以委蛇呢? 虽然他完全可以站出来护着牛蒙蒙,亦可以借机向庆云侯发难,但自己除了解气外,又能得到什么呢? 终究而言,自己要做的是一个坐在这里便能令人生畏的皇帝,而不是踩着一点尾巴便跳起来哭爹喊娘。 周太皇太后本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但看到朱祐樘的注意力放到外面正在行刑的宫女身上,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 她亦不是蠢女人,今天的事情确实是她有意偏袒自己弟弟,对那名站出来维护朱祐樘的宫女快刀斩乱麻处罚,只是想要给事情平息事端。 不过现在事情似乎脱离了控制,自己固然是处罚了那名宫女,但亦是已经将自己的声誉搭了进去。 这件事情一旦宣扬起来的话,自己弟弟固然犯了不敬之罪,那么自己如此偏袒处罚了那名宫女又是什么罪呢? 朱祐樘默数到十下后,外面出现了停顿,便扭头对站着旁边的黄盼道:“已经十下了!你出去瞧一瞧,杖刑完毕,即刻安排人将牛蒙蒙直接送回乾清宫!” “遵命!”黄盼心知陛下在意牛蒙蒙,当即便领命走出去。 在场周家人终于知道问题所在,敢情周太皇太后的举动已经触怒到了这位皇帝,但不是说周太皇太后能随便拿捏这位一手带大的皇帝吗? “陛下,你这是在怨皇祖母教训你的人吗?”周太皇太后意识到身旁的皇帝确实变得不一样了,当即便试探性地询问道。 “朕岂敢怨皇祖母!虽然刚刚庆云侯对朕不敬,她亦算是忠心护主,但毕竟是在清宁宫,声音不该这般大,皇祖母此次教训得是!”朱祐樘端着茶盏,显得云淡风轻地给事情定性道。 不敬?忠心护主?声音不该这么大? 在场的周家人听到陛下如此定性,顿时便是傻眼了。 牛蒙蒙在清宁宫大呼小叫是罪,但忠心护主这是功啊!而庆云侯不敬,这简直就是要人命的罪了。 哐! 周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落地,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一切,但万万没有想到被这个一手带大的皇帝反将一军,但这还是自己一手调教的乖孙吗? “陛下,小侯刚刚并无不敬啊!”周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便是站出来解释地道。 朱祐樘将周太皇太后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借机惩治周寿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当即一本正经地道:“皇祖母,五百顷并非小数目,朕可以答应赐给庆云侯,但请皇祖母答应朕两个请求!” 在场的周家人听到这话,敢情这是要做交易啊! 周太皇太后发现眼前的朱祐樘很陌生,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什么请求?” “钱义受父皇临终所托,所以一直都效忠于您!今朕已登上大宝,钱义虽遵循君臣之礼,但始终不够尽心。朕借其才故不愿裁撤,故请皇祖母令钱义效忠于朕,只说此句即可!”朱祐樘看到夺取军权的时机,当即便进行索要道。 撤换十二营提督太监自然是一件动动嘴皮的事,但现在手上并没有适合的太监,而自己又不想将军权交给文官集团,所以保留钱义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钱义确实过于忠诚,对自己倒不是说不忠,但很多事情像是在敷衍,接触几次都没有摸不清十二团营的真正情况。 不过他亦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钱义一直不肯为自己所用,那么他自然不会将钱义留在十二团营提督的位置上。 周太皇太后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朱祐樘,亦是爽快地点头道:“好,哀家答应你,会跟他这般说!” “朕想到皇祖母发懿旨召汪直回清宁宫!”朱祐樘看到周太皇太后同意,便是抛出第二个条件道。 现在自己并不打算采用牺牲边地来换取内陆太平的军事策略,而是继续向北边投入人力和物力,所以需要像成化帝那般培养军事人才。 汪直无疑是一个已经证明过自己军事才能的人选,以其在太监堆中刮彩票,还不如先用一个现成的。 有鉴于王越的教训,若是自己直接将汪直召回,无疑会受到文官集团的阻挠。只是通过周太皇太后召回,那么事情会简单很多。 周太皇太后隐隐猜到朱祐樘是要重用汪直,但这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亦是十分爽快地同意道:“这个可以!” “庆云侯,一个月后,朕会将那块地赐给你!”朱祐樘得知了满意的答案,便扭头对周寿许诺道。 周寿心里一阵狂笑,却是咽了咽唾沫道:“陛下,那块地上其实有几千百姓耕作,陛下可不许反悔!” 周太皇太后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她知道能让自己弟弟看中的土地,自然不可能真是什么贫瘠无人耕种之地。 “君无戏言!”朱祐樘发现人数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这无疑是一个难题,但还是选择答应下来道。 第四十四章 帝有雄志,但求安眠 灰蒙蒙的天空下,清宁宫庭院中的行刑终于结束。 “快,快将牛蒙蒙带回去上药!”黄盼看到牛蒙蒙肉墩墩的脸被打肿,当即急忙支使一名宫女和小太监道。 牛蒙蒙的屁股刚好不久,如今嘴巴又遭了罪,对一名要好的小宫女询问道:“我咀巴四……四不四肿……哎呀!” 在说话的时候,由于扯到了脸部神经,痛得她当即止住了说话,但眼泪还是从那漂亮的大眼睛飙了出来。 “蒙蒙姐,你别再说话了,你嘴巴是肿了,我们赶紧回乾清宫上药吧!”小娟看着吃痛的牛蒙蒙,伸手拉着牛蒙蒙朝乾清宫的方向走去道。 牛蒙蒙还想要说话,结果疼得她的脸部不敢动,只是眼睛充满担忧地望向清宁宫。 哪怕庆云侯是陛下的舅老爷,但陛下可是真命天子,他庆云侯怎么敢跟陛下这般说话,也不怕自家祖坟被雷劈。 清宁宫的正堂房,此时紧张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 庆云侯刚刚的不敬吓坏了不少周家人,只是终究有太皇太后在这里,倒不至于真会遭到灭门之灾。 只是从陛下和太皇太后的交谈来看,陛下并没有他们所想象那般事事听从于太皇太后,而他们周家的荣宠恐怕是不如成化朝了。 不过得到足足五百顷的土地,这个喜讯还是冲淡了很多人的担心,毕竟那是一笔可以传承子孙万代的财富啊! “对,君无戏言!”周寿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便连连点头称是道。 “陛下,娇儿说你变了,哀家一直还不太相信,只是你如今确实不像是哀家一手带大的樘儿了啊!”周太皇太后喝了一口茶平息心情,却是认真地审量道。 从六岁她便开始负责抚养朱祐樘,所有的举动基本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哪怕朱祐樘一个眼神都能猜测他是想要吃还是想要玩。 只是现在的朱祐樘在自己的面前,却已经变得像是一团迷雾一般,已经是彻彻底底看不穿朱祐樘的心思。 让她最是感到生寒的是,自己弟弟冒失说了一句不敬,对自己处置那位宫女忍而不发,最后才开始给事情定情,致使自己亦是不得不同意这一场交易。 “父皇在临终前要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撑起朱家的江山,守护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朕不愿辜负父皇心愿,亦不敢愧对列祖列宗,朕如今只是成长了一些,但离一个合格的陛下还远呢?”朱祐樘知道身旁人定然有所怀疑,显得动了真情般地道。 张玉娇听到这个解释,心里顿时是有了明悟,只是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却是知道朱祐樘现在压根只是努力疏远自己罢了。 “陛下能有此想法乃朱家之幸也!”周太皇太后自然不可能全信,但亦是挑不出毛病,只好违心地道。 一个人的性情可以发生很大的变化,但头脑哪可能说变就变的,而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简直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这事还是透着不合理。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解决,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准备离开。 “陛下,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大弟张鹤龄已经是婚娶的年纪,想求陛下赐婚驸马都尉王增的女儿!”张玉娇看到周寿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当即便说出自己的请求道。 “赐婚一事不允,无须再言!”朱祐樘不再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道。 张玉娇的父亲张峦与堂兄张岐同求学于时任交城教谕的伯父张缙,后张峦和张岐以乡贡的名义进入国子监,只是张峦屡试不第。 反观张岐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于景泰五年高中进士,累官至辽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师从原首辅商辂,儿子张邦祥娶了徐溥女儿徐元秀,可以说是妥妥的文官集团中人。 张峦的张家跟文官集团可以说已经走得很近,现在如果张峦的长子张鹤龄迎娶原兵部尚书王骥之孙王增的女儿,无疑会大大加深张家跟文官集团的联系。 张家怎么搞自己可以视而不见,但想要自己给他们这些官宦世家穿针引线,这个要求本身就已经过分了。 张玉娇看到朱祐樘竟然如此无情地拒绝,当即咬着下唇妥协地道:“若是陛下非要臣妾当众道歉才肯同意,臣妾现在便向陛下道歉!” “你不必再道歉!你家想要迎娶王增的女儿,正常三书六聘即可。只是祖训有云,天子慎选庶民良家女而聘焉,你家过于显贵会影响到你的位置!”朱祐樘淡淡地制止,而后认真地告诫道。 为何成化帝会独宠万贵妃,虽然受文官集团所阻无法册封万贵妃为皇后,但亦没有碰年轻貌美的王皇后。 这是因为万贵妃是普通的宫女出身,而王皇后所在有王家跟文官集团有着比较深的瓜葛,成化帝将自己的后宫交给万贵妃能够睡安稳觉,但交给王皇后却未必了。 现在自己登位要推动改革,单是盐政便跟文官集团就已经出现了很大的矛盾,接下来的改革势必会触碰到文官集团更大的蛋糕。 一旦自己后宫跟文官集团牵扯过深,文官很可能通过后宫乱政,甚至自己儿子出生之日便是自己入殡之时。 虽然张玉娇不见得是坏女人,历史上还被文官唱了贤名,但自己理想的后宫还是得交给跟自己一条心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蠢一些亦不重要。 从自己现在的角度来看,即便张玉娇在历史上并没有恶名,但如果张家跟文官集团那边越走越近,自己还是得选择提防。 “既然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家明天便下聘择良日,无须你赐婚亦能风风光光!”张玉娇自然是听不进去,当即愤愤地说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傲骄的女人,亦是暗暗地叹息一声,敢情亦是一个蠢女人,便向周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朕需要返回乾清宫处理政务,先行告辞了!” “陛下日理万机,当以身体为重,晚上我让人给你送一碗参汤!”周太皇太后是真正经历后宫斗争的女人,显得十分和蔼地道。 “有劳皇祖母了,孙儿告辞!”朱祐樘总感觉周太皇太后送过来的参汤味道怪怪的,亦是显得孝顺地拱手道。 周寿看着朱祐樘要离开,却是还掂记着那块地道:“陛下,可不要忘了小侯的事!” “奴婢恭送陛下!”在场的宫女和太监看到朱祐樘要离开,当即便是纷纷跪礼道。 朱祐樘走出清宁宫,却是不由得暗叹一声。 虽然京军兵权的事情有了进展,但足足五百顷的良田关乎着几千人的生计,这个事情无疑还得想办法妥善处置。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装糊涂,只要将那块地赐给周寿,周寿带着自家的恶奴便可以将那里的百姓打跑,再不济便动用顺天府衙的力量将人驱逐离开。 只是自己在前世亦是普通底层的一员,虽然看到社会太多的不公,但哪怕自家地被看上了,人家亦是…… 朱祐樘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个主意。 第四十五章 尔雅训人,忠坤受教 夕阳西下,乾清宫宛如一头金色的巨兽。 刘忠和陈坤被传召到这里,作为小小的正五品户部郎中能够面圣,无疑已经算是一种天大的殊荣。 两人一路低着头跟随小黄人来到乾清门外,经乾清门前的太监通禀,然后跟随从里面出来的刘瑾一道朝着乾清宫而去。 乾清门到乾清宫的宫道干净且笔直,只是两个人走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位皇帝的寝宫。 啪!啪!啪! 乾清宫的庭院中,几个宫女和太监正遭受被抽打嘴巴的刑罚。 一袭蓝裙的尔雅精致的脸蛋透着寒霜,对正在被抽打的太监和宫女训话道:“此次只是让你们长长记性,若是有下次,这乾清宫便容不得你!皇城太监宫女超过两万,你们的位置大把人盯着,若是你们只是嘴里忠于陛下而不懂得行动,陛下要你们留在身边有何用?” 这…… 刘忠和陈坤听到这个美艳管事宫女的训话,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怎么听着这番话好像是说给他们听的呢? 都说宋朝冗官,但殊不知明朝的官员比宋朝要多得多。别说数量恐怖的地方官员,单是京官就早已经超过一千,而能够踏入乾清宫的官员是屈指可数。 若是他们不珍惜现在的效忠机会,如果他们不是比其他官员更加忠诚,陛下又有什么理由重用他们呢? 陈坤看到那些被打得脸肿起来的宫女和太监,却是知道陛下不可能用身边宫女和太监遭罪来警告他们这两个芝麻小官,便对刘忠安慰道:“别多想,肯定不是说我们两个!” “本官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此番话本就言之在理!”刘忠白了一眼这个奸诈小人,显得十分傲然地道。 陈坤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用过于紧张。 凭他对陛下的观察,陛下确实是一个厚道的人。若是自己真的忠心办事,而不是有其他心思的话,必定能够得到重用。 至于会不会因此遭到朝堂的排挤,这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若自己没有圣恩眷顾,那么他必定会被那些关系户挤到偏远的地方做一个小知府,此生对户部侍郎宛如水中月、镜中花。 只是刚刚那个管事宫女训得很对,若仅仅只是嘴里忠于陛下,而没有实际行动的话,那么陛下凭什么还要将自己召到乾清宫呢? 既然想要赢得圣眷,那么就要拿出实际行动,仅仅靠一张嘴巴喊着忠心有个屁用,陛下又怎么可能重用这样的人。 “这是庆云侯指要朕赏赐的一块地,你们先看看吧!”朱祐樘正在批阅奏疏,对进来的两个人淡淡地道。 刘瑾早已经有所准备,便将已经做出标记的地图送到两人的面前。 陈坤看到地图的时候,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吐沫,却是习惯性地斟酌要不要开口,亦或者该如何开口。 机会可谓是稍纵即逝,刘忠当即站出来道:“陛下,此地不可恩赐!此处最初由百姓开垦,后又有天津卫军民加入,乃是军民和百姓安家之所也!” “天津卫的军民?此事你是如何得知?”朱祐樘停下手中的笔,显得惊讶地询问道。 陈坤知道不能再有其他杂念,当即便抢答道:“陛下,由于朝廷在宝坻开挖新河,此处刚好能引来水源灌溉,故而能够用于耕作之扩增。天津卫前年请求朝廷将此处划为军屯,但那片地是朝廷早些年特设的免税地,早已经已有百姓在上面耕种,天津卫的部分军民是后来者,故而朝廷不允所求,而我跟刘大人因此得以知晓此处!” “朕可以相信你们吗?”朱祐樘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一些,便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刘忠和陈坤当即再度跪地,向朱祐樘表态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起来吧!”朱祐樘知道这种表态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无疑还是能加强他们对自己的忠心,便是轻轻抬手道。 刘忠和陈坤意识到眼前的陛下看重忠诚,又进行谢礼站了起来。 “朕已经同意将此地赏赐给庆云侯,所以打算以市价对耕民进行补偿,但朕担心有人冒领,亦害补偿不能到田主手里,你们可能替朕解忧?”朱祐樘看着这两位户部真正的骨干,便是说出自己难题道。 有鉴于前世的拆迁政策,他亦打算对在那块地上耕作的百姓进行经济补偿。 只是那里的田产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若自己拿银子进行补偿的消息传出去,那么补偿银必定落不到弱势群体手中。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银子白白花了出去,结果还遭到了百姓的怨言,而天津卫的怨言更会动摇军心。 刘忠没想到朱祐樘竟然能如此替百姓着想,当即便朗声表态道:“陛下能如此替百姓着想,乃百姓之神也!臣不才,愿前去统计,定然不会给奸诈之人得逞,势必将朝廷的补偿银发到苦主的手里!” 朱祐樘观察着刘忠的言行举止,隐隐觉得此人的忠诚是没有任何问题,但这种做法其实太过莽撞。 “陛下,臣有一策!”陈坤的眼珠子一转,当即便表态道。 朱祐樘看着满脸喜相的陈坤,却是没抱多大希望道:“何策?” “今工部正在清理三岔河道,朝廷可以着令工部以加派人员挖渠为名,在当地再招徭役。今天下视徭役如洪水猛兽,那些奸狡之人定是避之不及,此举便可将苦主登记在册,由……由刘郎中负责发放补偿银,如此可防奸人作祟!”陈坤进行献策道。 刘忠微微蹙起眉头,却是提出破绽道:“据我所知,今京畿多佃户,若朝廷招徭役用工必是佃户来领,又当如何是好?” “那里本是无主之地,朕的补偿银是给在上面耕作的百姓,而不是占田夺利之人!”朱祐樘知道事情不可能尽善尽美,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刘忠发现眼前的皇帝比自己想象还要英明,当即便是拱手道:“陛下贤明!” “陈郎中、刘郎中听旨!”朱祐樘心里有了决断,当即沉声地道。 陈坤和刘忠急忙下跪道:“臣在!” “朕着令你们两人即刻前往天津督办三岔河道!”朱祐樘当即任命道。 陈坤和刘忠知道这道旨意的真正意图,亦是郑重地道:“臣遵旨!” “此事关系几千名百姓的生计,朕希望你们莫让朕失望,退下吧!”朱祐樘知道只能寄托这两个人能将事情办妥,便做最后的叮嘱道。 陈坤和刘忠再度表态,亦是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位帝王心存百姓,不然完全可以将那里的百姓赶走便是,而不是需要如此的面面俱到。 朱祐樘看着两个人离开,却是不由得暗叹一声,发现真不容小窥古人的智慧。 自己固然有着前世的眼光,亦知道用补偿银的方式来解决这种迁离问题,但补偿银如何才能到底层百姓手里才是一个大学问。 自己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既要手腕亦得靠智慧,想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想要做最杰出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亮起盏盏灯火。 一个身材丰满的美妇人领着丫环来到书房门前,伸手轻轻敲响房门道:“相公,该用晚膳了!” “放在门口,不许打搅!”里面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 美妇人低头看到午膳还留在地上,不由得轻叹一声,便让丫环将午膳取走,然后将晚膳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谢迁从翰林院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当晚的灯火一直亮着,只见纸窗时不时映现一道人影。 次日美妇人再度前来敲门通知他上早朝,这才见谢迁从里面推门而出,不小心踢翻昨晚放下的晚膳,便急匆匆乘坐官轿出门。 只是他并没有前去上早朝,而是一头扎进了翰林院。 待到中午时分,谢迁这才从翰林院出来,而后直接前往乾清宫。 “谢师,咱们似乎只隔一日未见吧?”朱祐樘正在为经筵一事头疼,结果抬头看到谢迁不由得惊讶地道。 谢迁的眼睛夹带着泪光,显得十分兴奋地道:“陛下,幸不辱使命!” 第四十六章 满朝滑臣,治之不易 西江米巷,刑部衙门。 跟坐东朝西的吏部、礼部和户部等六部衙门不同,居于紫禁城中轴线西侧的刑部衙门坐西朝东,跟都察院和大理寺相邻。 京城官员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彼此间的走动十分的频繁。 由于工部侍郎又要廷推填补,所以接下来又得进行九卿廷推。 虽然九卿廷推说是要大家一起投票推选,但文官集团内部一直都是由几个首脑话事,几乎每次廷推都是私底下便解决了。 当然,他们都会遵循着大明的权力游戏规则,很多时候都会交给皇帝两个名单以上,让皇帝做出最后的裁决。 若皇帝没有选用他们的首选而是选用备选,那么他们各派都不会出现纷争,亦是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束,他们文官集团总归还得给陛下一点人事权。 礼部左侍郎倪岳传达工部侍郎人选后,又是认真地道:“大司寇,今妖人李孜省已被朝廷定罪,科道言官已是纷纷上疏弹劾由李孜省所推荐的李裕。一旦吏部尚书出缺,当有德者居高位,咱们便一起力推王恕。” “此事自当如此,王恕乃我大明第一谏臣,可当此重任!”杜铭知道清流需要树立一个不畏皇权的榜样人物,便轻轻地点头道。 倪岳看到正事已经谈完,显得神秘兮兮地道:“下官刚刚听到宫里传出的消息,虽匪夷所思,但怕是八九不离十!” “愿闻其详!”杜铭知道倪岳跟怀恩有交情,加之南直隶的乡党确实有皇宫方面的人脉,便端起茶盏感兴趣地道。 倪岳摆手让自己的仆人到外面望风,这才一本正经地透露道:“昨日在清宁宫,陛下已经答应将宝坻那块宝地赐给庆云侯,那可是一片沃土啊!” “呵呵……陛下的性子太软了,竟然真的应允庆云侯的请赏!”杜铭喝了一口茶水,不由得对朱祐樘看轻几分道。 倪岳因朱祐樘取消即位恩一事耿耿于怀,便是添油加醋地贬低道:“何止是软,简直就是糊涂!谁人不知那是一块肥地,连英国公和定国公都已经掂记上了,只是没想到给庆云侯捷足先登。今陛下将那块地赐给庆云侯,百姓定是怨声载道,即便他们嘴里不敢说,心里还能认为他是个明君吗?” “早前听闻庆云侯是要以无税地的名义请赐,恐怕陛下亦是蒙在鼓里,并不晓得那是一片肥地!”杜铭想到生在长在皇宫的少年帝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地道。 何不食肉糜,这可不仅仅是晋惠帝才有的笑话。 朱祐樘生在皇宫之中,而将他养育长大之人又是有心计的周太皇太后,即便成婚入住太子府亦不敢踏出太子府到外面游玩。 倒是礼和孝学得十足,对周太皇太后十分尊重,对成化帝亦是孝顺,对几位老师同样是听话的好学生。 虽然朱祐樘登上大宝暴露了专权的本性,但眼界已经摆在这里,定然是折腾不出多大的风浪,还得被他们这帮饱读圣贤书且经历官场斗争的老油条随意拿捏。 倪岳作为词臣没少接触朱祐樘,仍是进行贬低地道:“大司寇说得亦是在理,陛下自小生活在皇宫,又如何得知人心险恶和贪婪。只是此等事情若由先帝处置,定然不会如此糊涂!” “倒亦是如此,先帝遇事有明断!”杜铭想到成化帝在位时的种种作为,特别通过宦官将眼睛和耳朵都伸出皇宫,亦是放下茶盏点头认同道。 倪岳看到杜铭频频认可自己,像是找到知音般道:“此事其实还得怪陛下自己!若是他们重视我们重臣,遇事多跟我们大臣商议,而不是天天呆在乾清宫不见重臣,又岂能被应云侯如此糊弄呢?现在倒好了,庆云侯得了好处,陛下得了百姓骂名,这天下非我们士大夫不可治!” “今贤臣满朝,陛下非要重用一罪臣,竟还妄图替王越除罪,着实让人看不懂,亦是不可理喻!”杜铭想到王越案子上的纷争,亦是愤愤地表态道。 倪岳闻弦知雅,当即便恭维地道:“所幸大司寇执管刑宪,方止奸人复起!今大明守得正法,京城官民莫不称大司寇刚直,青史亦要留杜公贤名!” “本官非重名利之人!只要本官还执管刑部,定不容许陛下替那个罪臣除罪,只是陛下如今恐怕是要视本官为眼中钉了吧!”杜铭自然知道自己的好评正在直线飙升,但还是有所担忧地道。 倪岳如何不知杜铭所想,便微微一笑地道:“今满朝重臣都不同意陛下起复王越,即便陛下想要裁撤大司寇,那亦得有个缘由,不然群臣必上疏纠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不顾满朝大臣所阻执意大司寇,大司寇便是我大明继王恕之后的直臣,退回地方受乡绅拥戴,而他日还朝亦当以天官礼之!” 杜铭听到“天官”两个字,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指染的高位,但此刻天门的大门似乎正向自己敞开。 “呵呵……下官还得上疏请陛下重开经筵,便先行告退了!”倪岳望向外面已是午后,便是微笑着告辞道。 “好,本官送你!”杜铭知道接下来定然是接周洪谟的位置,亦是起身亲自相送地道。 倪岳的身材高大,站起来比杜铭足足高出一个头,很是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不过在二门的时候谢绝杜铭相送。 杜铭想到自己舍弃万安而抱上徐溥的大腿,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当初真的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正是这时,外面的庭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某人似乎跟自己的护卫产生了冲突,当即不满地走了出去。 身穿二品官服的杜铭居高临下看到来势汹汹的番子,当即厉声呵斥道:“你们东厂的人想要做甚?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谁给你的胆闯刑部衙门的?” “杜尚书,别在这里大喊大叫了,请跟杂家走一趟吧!”郭镛手持佛尘出现在这里,显得细声细语地道。 杜铭的眉头微微一蹙,当即便不屑地道:“你们的厂督李荣呢?你们如此无法无天,我得问问你们厂督管还是不管了!” “刚刚陛下降旨让李荣去凤阳守陵了,现在应该出了正阳门吧!”郭镛回想李荣刚刚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地道。 杜铭没想到李荣竟然被皇帝撤了,当即想到内廷的头领道:“怀恩公公呢?此事若是怀恩公公知晓,定不许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怀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他现在可管不着东厂的事情!”郭镛知道怀恩跟这帮官员关系匪浅,却是淡淡地道。 或许李荣还能听从怀恩的指令,但自己这阵子一直跟在朱祐樘身旁,如何还不知那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 杜铭意识到内廷出现了重大变化,却是仍旧硬气地道:“你们想要做甚,本官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何罪之有?” “这一首诗可是你所作?”郭镛从怀中亮出一张纸,便淡淡地询问道。 杜铭看到眼前不过是当年自己为显孝名替亡母所作的诗,当即冷哼一声地道:“呵呵……今满朝谁人不知陛下要复起王越,只是王越作诗怨望天下皆知,今陛下如此构陷忠臣,岂不会令天下有识之士寒心乎?” “那你拿着好好瞧上一瞧,这上面的诗句罪名可不轻,免得最后落得抄家灭族而不自知了!”郭镛将诗递过去,显得善意地提醒道。 杜铭经郭镛这么一说,便是接过诗作认真重读,当念到“元月北楼杯交欢”,但下一句却念不下去了,整个人感到一阵透心凉。 “带走!”郭镛的脸色一正,便大手一挥地道。 杜铭已经吓得跌坐在地,在被两名番子拖走的时候,便慌忙进行哀求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第四十七章 诗起诗终,臣子如棋 北京城,终于迎来了一个艳阳天。 东厂抓捕刑部尚书杜铭的消息很快传开,宛如落在平静湖中的石子般,当即在官场荡起一道道涟漪。 任谁都知道,陛下此时拿人其实是一个报复之举。 由于杜铭抓着王越的罪名不除,此举触怒了那位少年天子,致使那位少年天子愤而下令东厂拿人。 只是此等做法,代表正义的文官如何岂能坐视不管,这分明就是皇权挑衅官权。 “天子岂能如此挟私报复!” “吾辈当以公义为先,一齐上疏营救!” “不错,咱们不能让直臣遭难,当一齐上疏营救!” …… 在得知朱祐樘通过东厂抓拿刑部尚书杜铭的消息后,京城衙门的官员便站到了刑部尚书杜铭这边,纷纷表示要上疏进行营救道。 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惯例,只要是为公义挺身而出的官员,那么他们都会一起上疏,从而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施压。 终究而言,天下的治理离不开他们这帮官员,而陛下做了出格的事情,那么他们便会团结一起对抗皇权。 这场风波并不算小,此事很快便传到了内阁。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但自出任二十一年首辅的杨士奇起,内阁已经成为文官集团的首脑。 “元辅、次辅,咱们三人一起到乾清宫面圣,此次不能让陛下如此咨意妄为!”徐溥找上万安和刘吉,当即便说明来意道。 刘吉看到冲动的徐溥,显得十分冷静地道:“我们三人前去亦没用,陛下以哀父为由谢门闭客,因此事更不会见我们三人!” “不错,陛下跟先帝一般,乃很少召见大臣,还说这是先帝对他的教导!”万安最近身体不佳,声音有些沙哑地道。 徐溥没想到自己的乖学生变得如此模样,当即便生起主意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一起上疏,要求陛下释放杜铭!” “好,那便这样办吧!”万安望了一眼刘吉,亦是做出决定地道。 文官集团虽然经常分成若干个团体,但在涉及到大义面前,特别事关文官集团整体利益时,他们都会联合起来进行捍卫。 紫禁城,乾清宫。 朱祐樘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数十份奏疏,发现最近的党争似乎来到高潮,此次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吏部尚书李裕。 李裕原本已经在南京都察院养老,但得到同乡李孜省帮助成功留京出任工部尚书,后抱上万安的大腿,加上跟徐溥和刘吉是旧交,故而顺利担任吏部尚书。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科道言官纠着李裕这一件不光荣的往事,却是要借此将李裕从吏部尚书宝座踹下来。 有意思的是,这科道言官弹劾的奏疏是上午刚送到自己这里,结果李裕下午便已经送来了《辩诬录》。 朱祐樘一直是坐山观虎斗,对这个朝堂的势力发布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满朝文臣当真没有几个不站队的。 “陛下,这是臣为家母所作,断没有通北元之心啊!”杜铭被带到了这里,当即便扑通在地解释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老泪纵横的刑部尚书,显得云淡风轻地道:“通与不通,自有朝廷法度裁决,朕会将你的案子交由大理寺裁决!若大理寺那边认为你是无罪,跟朕作保你所写的那句诗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朕亦不会追究!” “大理寺?作保?”杜铭意识到这位少年天子似乎知晓他们官场的恩怨情仇,当即便是惊讶地喃喃道。 朱祐樘将杜铭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只是王越的诗都能定作诗怨望,若是判你一个悖逆之罪似乎很合理吧?” “陛下,臣为王越除罪,臣回去便替王越除罪,还请陛下开恩啊!”杜铭浑身一阵发凉,当即进行叩头道。 王越作诗怨望可以削爵罢官,但他如果被扣上悖逆之罪,那么他的人头不保,妻女进教坊司,儿子则要充军了。 虽然纠着王越的罪不放可以赢得声名,更是提升自己在文官集团的影响力,但这里的风险着实是太大了。 刘瑾看到杜铭已经松口,不由得佩服地望向朱祐樘,这复起王越的门槛终于迈过去了。 朱祐樘面对杜铭的表态,却是不为所动地道:“现在已经不是谈论王越,而是在谈你,谈论你这一首反诗!杜尚书,你自己好好再念一念,此诗能让朕宽恕吗?” “陛下,臣断没有思北元之诗,更没有在影射大明衰败啊!”杜铭想着自己诗句的另一重解读,当即便满脸泪水叫屈道。 朱祐樘自然不会同情此人,显得十分冷漠地道:“王越的诗都能够解为对先帝的怨恨,你这诗为何就得听你的解释,仅仅只是哀母之作呢?” “陛下,臣……臣知错了,王越之罪确是当年有小人强行冠之,臣此次阻止王越除罪,实受奸人挟迫!”杜铭终于体会到王越那种冤屈,当即便是决定袒露一切地道。 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动,便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何人?” “臣以为是徐溥!”杜铭看到已经勾起朱祐樘的兴致,当即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蹙,显得失望地道:“无凭无证?” “朝廷大员都是修行百年的老狐狸,哪能轻易给人落下把柄?臣居工部尚书有不当之举,他便以此事相要挟,逼臣咬王越的罪名不放,还请陛下明察!”杜铭脸带苦色,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自然不是非要置杜铭于死地,便是表明立场道:“你们谁忠谁奸,其实在朕眼里都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图名还是图利,亦或者胃口大还胃口小罢了!今朕初登大宝,需要的是能替朕分忧的臣子,而不是像你这等逆臣!” “陛下,请再给臣一次机会,一定全力报答圣恩!”杜铭看到绝境求生的希望,当即便再次叩头地道。 朱祐樘看着正在叩头的杜铭并没有见到忠诚,只是看到他对权力的执念,便是淡淡地道:“朕可以再给你机会,但有且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你工部的旧事被捅了出来,除开人命大案,朕许你退还赃银赎命,但能抵多少罪便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什么忠臣和奸臣,不过全都是伪君子。即便自己将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人选全换了,必定还是一样的德行,倒还不如留下这些知根知底的人。 自己只需要平衡各方势力,而不是让任何一方一家独大。至于忠诚,只要背叛的利益最够诱人,哪怕儿子都可以将自己卖掉。 “臣愿为陛下效死!”杜铭抹掉脸上的眼泪,再度向眼前这位英主叩头道。 朱祐樘望了一眼刘瑛,而后进行安排道:“你会被朕收监一日,只是你明日出去后,你该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臣知道了,一定不负圣恩!”杜铭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当即便表态地道。 时隔一日,经过文官集团的纷纷上疏营救,朱祐樘顶不住压力下令东厂新任厂督郭镛将杜铭给放了。 只是看到这位少年天子竟然这么软蛋,很多老油条不由得兴奋起来,更是有科道言官趁热打铁上疏教天子如何做贤君。 第四十八章 西苑初驾,有监二十 紫禁城,右顺门。 坐落在西南方向有一排垣舍,正是六科廊的所有地,而相邻的千步廓用于储存大量朝廷文书和奏章。 这里跟对面左顺门文渊阁阁臣职低权高的情况相类似,虽然最高的品阶仅仅只是正七品,但可以剑指六部尚书,甚至可以上疏弹劾首辅。 像最近李孜省已经定罪,因吏部尚书李裕由李孜省所荐,故而遭到了他们纷纷上疏弹劾,势必扳倒这位“不干净”的吏部尚书。 “杜公得保,幸得吾辈同心齐力!” “天子初登大宝,科道当直谏君上行贤!” “东厂祸我大明久矣,今日当建言行裁撤之事!” …… 大明的官员都是懂得见风使舵的变色龙,现在看到朱祐樘只是一头纸老虎,当即纷纷打着正义的旗号上疏直谏,更是想要趁机裁撤东厂。 虽然锦衣卫已经被他们文官集团的子弟渗透进去了,但东厂从锦衣卫调过去充当番子的人员都是出身卑微的锦衣卫,那是一块他们文官集团无法指染的特务机构。 正是如此,他们现在倒不是十分痛恨锦衣卫,而是痛恨充当陛下爪牙的东厂,更痛恨曾经由汪直统领的西厂。 所幸,而今的新君远没有成化帝那种大刀阔斧的魄力,却是连一个刑部尚书都不敢轻易拿下,如同传言那般的孝顺而贤明。 秋高气爽,不染纤尘。 太祖朱元璋分拆中书省总揽收受奏疏的职能,允许官员的奏疏不经通政司,可以通过左顺门值房的宦官送到司礼监的文书房。 六科廊的官员纷纷走出右顺门,来到对面的左顺门,将自己直谏君主行为规范的奏谏和裁撤东厂的奏疏上交。 吏科都给事中宋琮同样来到左顺门前,只是并没有找宦官,而是找上负责通禀和传达的阁吏,将六科明日早朝奏章的副本交上。 现在早朝规定每个衙门只能奏一事,虽然他很想直奏裁撤东厂,但最终选择将矛头直指吏部尚书李裕。 当满朝官员都想着如何教朱祐樘做人的时候,朱祐樘很罕见地离开了紫禁城,来到了位于紫禁城西边的西苑。 西苑,这是一座皇家园林,是帝王游玩狩猎的场所。 朱祐樘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有一种才出紫禁城便已经到了郊外的错觉,眼前的山林、湖泊和鸟兽充斥着大自然的味道。 “先帝身体康健的时候,时常会到这里骑马!”钱义小心翼翼地扶着朱祐樘上马,显得追忆美好时光般地泪目道。 得知朱祐樘要骑马,这里的太监显得十分重视,不仅找来一匹性情最温顺的宝马,而且仔仔细细检查马鞍是否合适、马镫是否稳固,缰绳、缰头、以及其他装备是否齐全等。 驾! 朱祐樘轻轻挥动马鞭,宝马便朝着前面而去,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当即便回来了。 他六岁便被册封为太子,骑射是一项基本功,虽然早前显露出来的天赋平平,但现在自然已经得心应手。 当骑在马上起伏不定地奔驰时,一种属于男人的快乐直涌心头,此刻更是生起一种仗剑走天涯的冲动。 “主子,慢点,慢点!”刘瑾跟在后面,显得十分担心地劝道。 朱祐樘看到这货竟然要追上自己,由于脸上使然,当即便挥下马鞭加快了速度,骑着马朝前面狂奔。 这里其实就是一个遛马的地方,一道道护栏挡着根本进不了北边的山林驰骋,便只好又拐着原地返回。 在回到隆福宫前,朱祐樘勒紧马僵翻身下马,结束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初驾体验。 呕…… 刘瑾其实是一个骑马初学者,刚刚从马上下来,便忍不住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将今天吃的全吐了出来。 “万岁爷,人员都已经召集过来了!”钱义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朱祐樘下马,当即便认真地提醒道。 “奴婢郑国忠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国忠上前,当即便跪拜道。 “奴婢叩见主子,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近二十名年轻的太监单膝跪地,向朱祐樘齐声道。 朱祐樘看着这帮太监所表露出来的精气神,若不是从他们的声线判断,还真的会错以为是军旅出身的军人。 纵观整个大明朝历史,成化帝算是最重用太监的皇帝了。 其实远不止西厂,在地方上更是任命大量的太监,甚至让汪直曾经亲自带兵打仗,这是大明王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只是大量的工作依仗于太监,那么必然需要提升太监的数量,而忠心又有能力的太监变得尤为重要。 正是如此,成化帝对西苑的太监有着更高的要求,而后世鼎鼎大名的汪直便是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郑国忠向朱祐樘谢礼,转身便对身后的二十名年轻的太监大手一挥。 这些太监很快便走进了马场,在朱祐樘的眼皮底下进行操纵起来,虽然不能说骑射精湛,但绝对是太监群体的佼佼者了。 “万岁爷恐是有所不知,在先帝驾崩当日,太皇太后已经将周家人及姻亲勋贵安排进入十二营担任都指挥使!”钱义知道朱祐樘是想要拿回京军的掌控权,却是显得眼睛复杂地道。 朱祐樘其实是知道的,不然自己不会大费周章要回钱义,却是望向旁边的郑国忠道:“他们够忠诚吗?” “他们都是出身清白且从小带进宫里,近十年来每日朝乾清宫跪安,每年都要经过筛选,忠诚肯定没有问题!”郑国忠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看着眼前的骑射演艺,发现确实是要费一番心思才有些成效。 二十名太监在箭无虚发射在靶上的时候,在前面的空地进行一场徒手博斗,最终由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太监获胜。 朱祐樘将获胜者叫到眼前,打量这个身材结实的太监道:“你叫十分名字?” “奴婢叫张永?”张永面对朱祐樘显得有点激动,眼睛带着泪光地回应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认真地询问道:“张永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好,你可想得到朕赐姓!” “奴婢求之不得!”张永的眼睛微亮,当即便表态道。 朱祐樘知道有些殊荣是太监梦寐以求的,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进行鼓励道:“那你就得好好表现了!” 当天下午,刑部的判决文书上呈内阁。 “王越的诗作虽有不妥之处,但作诗怨望乃恶意臆测,不可定下此罪!先帝惩治王越是磨其心志,今王越谪居安陆多年,而新朝当是用人之际,故于国于情可除其罪……” 万安和刘吉看到这份结案文书的时候,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当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其中的曲折无须猜测,今刑部既然已经认定无罪,那么便上呈陛下吧!”万安失神良久,便拿出老大哥的口吻道。 刘吉虽然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但现在木已成舟,他们内阁并没有理由出面阻止,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内阁不敢进行阻拦,亦没有理由进行阻拦,所以刑部的判决文官即刻送进了乾清宫。 “假的,绝对是假的,不可能是这样子!” 当这个消息传到外界,所有人都是震惊不已,而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真相。 第四十九章 六宫粉黛多姿色 京城今天是一片艳阳天,只是眨眼间被一团乌云所笼罩,预示着一场雷雨随时降临。 在杜铭上午被东厂放出来的时候,他们结合对陛下性情的判断,都一致认定陛下此次向他们服软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杜铭忍受不了东厂的酷刑和贪恋权势,最终向陛下进行妥协了。 从胜利到完败,这是一场巨大的心理落差。 从六科廊到六部再到京城的各个衙门,很多官员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事实,都认为是有人在造谣。 当消息来源的渠道越来越多,特别一条是由刑部左侍郎程宗亲口证实,大家仅存的那一丝幻想破灭。 “如此贪恋权势之人,简直是我们读书人之耻!” “今跟杜铭同朝为官,实乃吾辈毕生之污点也!” “大丈夫岂能为高位而折腰,杜铭此人当劾之、诛之!” …… 很多官员纷纷恼羞成怒,早前为杜铭叫好的声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纷纷将矛头直指杜铭这个“叛徒”。 若杜铭是敢于抗争皇权的勇士,那么他们不介意去舔对方的脚趾头,甚至还会为他们青史留名。但面对这种屈服于皇权的“叛徒”,他们自然是要对方下地狱了。 正是如此,大明朝廷出现了一道奇观:昨天还在为杜铭歌功颂德的官员,今天则已经对杜铭进行上疏弹劾了。 “当真该死!” 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在得知消息后,亦是气得咬牙切齿,却是知道刑部衙门阻止王越起复失败了。 一旦王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真到扬州清查盐政官商勾结一事,加上那个人必定积怨已久,当真是要人头滚滚了。 夜幕降临,一场冰冷的秋雨如期而至。 乾清宫东暖阁的灯火通明,外面的雨水像是一首交响曲,丝毫影响不到这里的人。 朱祐樘特意加了一件衣服,只是看到有关弹劾杜铭的奏本,嘴角不由地噙着一丝嘲讽。 敢情官员要跟自己这位皇帝唱反调才算得上是好官,而跟自己同心的官员通通都是奸佞,当真是将皇帝不当爷啊。 只是这便是大明的官场,明明是一帮替自家打工的人,但却一心想要反客为主,恨不得将自己给绑起来。 身穿一袭蓝裙的尔雅款款走来,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紫禁城,单凭着这张脸便已经冠绝后宫,何况还拥有傲人的身段和孤傲的气息。 由于现在已经成为乾清宫的管事宫女,负责照顾朱祐樘的生活起居,在举手投足间有着更浓的女强人气息。 尔雅很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好日子,一双纤纤玉手从食箱中取出鸡汤,眼睛闪着一丝温柔和爱慕。 灯光之下,女的妩媚,男的俊朗。 朱祐樘虽然仅是十七岁的年纪,但行事越发的稳重,眼睛亦是深邃而坚定,毅然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帝王。 结合早前作为太子时期学到处理奏本的章程,加上自己从前世带来的知识储备,而今已经得心应手地处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 两京十三省的奏本有实有务,实的像今天御史弹劾歙县知县通过找人诬告富户从而逼迫富户花钱消灾一事,虚的则是一些祭祀活动和所谓的祥瑞。 朱祐樘正想要翻阅下一份奏本,眼前便多了一个汤匙,而尔雅含情脉脉地道:“主子,汤容易凉,我喂你吧!” 朱祐樘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鸡汤,便微微张开了嘴巴,汤匙中的汤便送了过来,还夹带着女人似兰似麝的体香。 万恶的封建社会,终究还是让人深陷进去了。 朱祐樘很享受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今晚的鸡汤味道不错,下次胡椒少放一点,味道就更好了!” “主子,奴婢会跟御厨那边打招呼的!”尔雅跪在矮凳上,显得温柔而可人地继续送来汤匙地道。 朱祐樘张嘴又喝了一口,便是关心地道:“牛蒙蒙的嘴巴好了没,现在可以正常用餐了吧?” “她其实就消停一天,这些天都已经没有将自己当伤者了,看样子现在是没事了!刚刚听说西暖阁那边出现了耗子,她抱着她的小花说要去抓耗子了!”尔雅想到牛蒙蒙活泼的性子,显得无奈地浅笑道。 朱祐樘知道牛蒙蒙并不是大众喜欢的典型,但想到当天为自己挺身而出,还是格外关照地道:“今后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都可以由着她性子来,你没必要对她制定条条框框!” “奴婢记下了!那天那么多人在场,亦是只有她才知道忠心护主,奴婢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出现,定然替主子好好调教乾清宫这帮太监和宫女!”尔雅轻轻地点头,而后认真地保证道。 朱祐樘已经见识到尔雅女强人的一面,便是进行奖励道:“今天到西苑那边骑马,感觉风景不错,下回跟朕一起到那里走走吧!” “奴婢不会骑马!”尔雅心里微微一动,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朱祐樘看着正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就像匹马,却是体贴地道:“倒亦不用非得骑马,像那个湖这么大,里面的鱼定然不少,你亦可以在那里钓鱼。朕其实挺喜欢钓鱼,若不是现在天冷,湖里的鱼很难开口,朕今天都想试一试了!” “若是主子不弃,奴婢愿意陪你过去,为你挂蚓!”尔雅看到朱祐樘的兴致很浓,亦是认真地表态道。 朱祐樘发现在烛光下的尔雅显得格外的迷人,嘴里的汤不经觉用力地咽了下去,而汤似乎仍旧不解渴。 尔雅看到自己手中的汤匙被拦住了,面对这一双炽热的目光,如何还不知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意,便含羞地将剩下的汤送到嘴里。 却是这时,郭镛从外面走进来汇报道:“万岁爷,宫外刚刚送来一份情报,徐溥拜会了万阁老和刘阁老!” “如此说来,明天廷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还是不顺利啊!”朱祐樘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不由得苦涩地道。 其实想要解决好京城的事情十分容易,毕竟自己是大明王朝的皇帝,随时都能将万安、刘吉和徐溥直接拿下。 哪怕真闹到最后无法收拾,亦可以像嘉靖那般,直接动用锦衣卫掀起左顺门血案,这底下的官员都会变得老实起来,甚至都会成为自己的应声虫。 但,然后呢? 大明王朝有超过1100个县,徐溥、万安和刘吉这些人不过是文官集团推举出来的领军人,将这些头领揍一顿很容易,但下面的地方官员全都要收拾一遍吗? 终究而言,他朱祐樘不是仅仅做北京城的主人,而是整个大明王朝真正的帝王,从而实现国强民富的目标。 想要真正掌控这个王朝,单单通过太监的控制还是不够的,其实还是需要这个庞大的文官集团为自己驱使。 得益于后世所接触的网络小说和电视剧等媒体,加上自己处事确实足够冷静,所以还是决定走上一条不同的帝王治理之路。 “万岁爷,现在该如何处理呢?”郭镛深知三人联手所产生很大的阻力,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朱祐樘自然是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并不想谈论这些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去吧!” 咕! 尔雅终于忍不住伸手捂嘴,将含在嘴里半天的汤吞进肚子里。 “遵命!”郭镛发现这个管事宫女竟然趁他跟万岁爷谈话偷喝了汤,显得有所不满地瞥了一眼那边,而后恭敬地拱手道。 尔雅像是做错了事一般,拿着空汤碗急匆匆地逃离。 朱祐樘看着这个显得有几分狼狈的倩影,显得猥琐地舔了舔下唇。 不论是为了打破原来历史轨迹,还是为了避免自己这一脉绝嗣,他都断然不可能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座森林,要让六宫粉黛多姿色。 夜渐深,美人已经宽衣解带爬进龙榻中的被窝里,致使被子弥漫着一丝淡淡的体香,而外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第五十章 官场的世态炎凉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 一夜无尽的梦乡过后,北京城在盏盏灯火中醒过来。 虽然天气已经转冷,昨晚的秋雨让寒意更甚。只是今天的早朝并没有终止,所以官员还得踢开被子,从暖洋洋的被窝中钻出来。 在这一刻无疑是痛苦的,只是他们知道最难受还在后面,待他们上早朝还得规规矩矩地站在奉天门广场前忍受寒风肆虐。 人的惰性使然,所以很多官员都不愿意遭这份罪。特别那帮勋贵仗自己是世袭闲职,故而时常缺朝,到了冬天这种情况尤为普遍。 “别喊了,今早太冷不早朝了!”英国公张懋感受到被子外面寒意逼人,便翻了一个身子继续进入梦乡。 这并非特例,而是一种比较普遍的情况。 新君的性情宽仁,东宫时期对自己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不加约束,所以新朝前几天大家还有所收敛,但如今已经有人开始戏称早朝为“鸦朝”——“鸦朝早朝晨钟一响,午门广场前万余乌鸦飞起”。 倒亦有例外的情况,吏部尚书李裕今天早早醒过来,竟然自己一件件穿上官服,正坐在灯下微微发呆。 一个美妇人带着侍女推门进来,结果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李裕,亦是捂着波涛胸前吓一跳道:“老爷,你……” 李裕对同样显得十分吃惊的侍女招了招手,便自己动手开始洗涮,显得云淡风轻地道:“云娘,你今天带大家收拾收拾吧,咱们不日就得回江西老家了!” 朝堂的斗争从未停歇,自己屁股上的吏部尚书宝座更是让人垂涎不已。 就在近期,那些蓄谋已久的人终于行动了。他们先是悄然声息地将李孜省定罪,接着以自己经李孜省举荐为由,以此将自己从吏部尚书的宝座拉下。 前些天还只是个别官员在行动,昨日科道言官发起总攻,刘吉的门生吏部都给事中刘琮代表六科廊在今天早朝请奏此事。 早朝的票拟意见并不算什么秘密,在早朝奏疏票拟意见转送乾清宫的过程中,经手的太监都可以趁机偷瞧一两份。 怀恩虽然不贪财物,但却是极度贪名,是一个虚荣心极强的老太监。为了彰显他的地位非凡,在成化帝时期便时常故意向外面泄露情报。 昨天内阁的票拟经由怀恩传到了自己的耳中,万安和刘吉都没有替自己说情,而是证实弹劾的内容为真。 现在自己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天子的手中,只是自己跟当今天子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还在起复王越的事上产生的摩擦,此次自己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特别有小道消息传来,怀恩在昨晚关宫门前向徐溥递了一张纸条,上面仅仅只有三个字:拟旨了。 景泰五年入仕,至今已经三十三载,有过春风得意马疾蹄的意气风华,亦有过夕贬潮州路八千的黯然神伤,宛如是做了一场大梦,而今日终于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老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云娘看着垂头丧气的夫君,显得十分关切地道。 “人没事!”李裕不愿跟自己的妾室说这些朝堂斗争的事情,将手里的毛巾丢回铜盘中,拿起桌面上的牙牌便出门了。 “老爷,早餐已经准备妥当了!” “没胃口!” 李裕并没有半点食欲,借着刚刚亮起的灯火,穿过长廊来到前院,直接乘坐轿子便朝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午门前广场,此时已经来了很多官员。 虽然不少官员缺朝,但身居高位的官员通常都不会缺席,除了爱惜自己的前程外,则因为他们是朝堂党争的重要参与者。 不论是决策还是用人,他们都需要随时发出自己的声音,既可以防止自己丢城失地,亦有机会夺城掠地。 权力游戏是这个时代最有趣的游戏,一旦享受到其中的快乐,那么就不是区区寒风所能阻挡了。 “听说了吗?简直是胡闹,户部郎中陈坤竟到宝坻征徭役!” “这不是要清查三岔口河道的淤泥吗?在宝坻征徭役有何不妥?” “呵呵……本来确实并无不妥,但宝坻那块地不是已经赐给庆云侯了吗?” “呃……夺人田产还要人帮着清理淤泥,此举……当真是,咳,史书是要记下了!” …… 先一步到来的官员都会聚到一起闲聊,由兵部左侍郎何琮最先挑的头,这帮官员正在议论宝坻征徭役一事。 “李大人,早啊!”工部右侍郎刘璋扭头看到李裕出现,当即便打了一声招呼道。 兵部左侍郎何琮等官员似乎才注意到李裕出现,先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向眼前这位吏部尚书打招呼道:“李大人,早安!” 李裕敏捷地感觉到这帮人正在疏远自己,虽然仍旧向自己主动打招呼,但无论人数和热情都已经降了一大截。 特别在跟自己见过礼后,这帮官员直接将自己晾到一边,显得十分热情地继续议论起户部郎中陈珅在宝坻征徭役一事。 李裕虽然同样不理解户部这种伤口撒盐的做法,但看着这些官员的表情,尽管他们嘴里啥都没有说,但无疑是在幸灾乐祸了。 自从陛下执意要整顿盐政,加上陛下并没有如预期那般重用清流,致使这些伪廉伪直的官员都等看陛下闹出大笑话。 李裕突然理解陛下坚持复起王越的做法,如此圆滑的官员真派到了地方,不过是给他们借机敛财的契机罢了。 这帮都是和光同尘的官员,又怎么可能跟送上来的钱财过不去,而选择得罪同僚和开罪朝堂大佬的愚蠢做法呢? “下官拜见徐学士!” “下官敬请徐学士勋安!” “下官恭请徐学士钧安!” …… 刚刚还在激烈讨论的众官员,当看到一个还落在数丈外的官员出现,却是纷纷主动迎上前见礼道。 李裕扭头看到来人正是徐溥,亦是知晓这些人刚刚并不是没有看到自己出现,而是认为自己这位即将被免官的吏部尚书已经不值得他们恭迎了。 至于徐溥受到如此热情的礼侍,除了他作为清流的领军人外,便是徐溥作为吏部左侍郎很大可能接任自己吏部尚书的位置。 清流领袖加吏部尚书一职,其实可以跟当朝首辅万安真正平起平坐了。 随着钟鼓声响起,午门的左右两掖门同时打开。 由于里面的地方更开阔,反倒晨风更猛,让衣着单薄的官员不由得冷得瑟瑟发抖。 今天前往奉天门参加早朝的人数明显差了一大截,除了那些懒散的勋贵外,其实更多还是那些锦衣玉食的官荫子弟,即便扣掉俸禄亦是没几个钱。 在响鞭和宫廷乐声中,身穿龙袍的朱祐樘从奉天门后面出现。 李裕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却是不由得认真地审视这位少年天子,发现这位少年天子并不像传闻那般愚钝和天真胆怯,那双眼睛反而显得坚韧而睿智。 在这一刻,虽然仍旧不明白为何被庆云侯讹骗六百顷肥地,但从这面相怎么说都不像是好糊弄的君主。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万安和刘吉为首的文武百官纷纷跪礼道。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希望看这位新君的笑话,但这位终究是大明的天子,掌握着他们在场所有人的仕途。 你可以不替他卖命,亦可以不真心实意替他做事,甚至可以一昧地设想从中捞取好处,但却不得不跪拜于他。 朱祐樘知道今天又是一场新的斗争,看着这一帮心怀鬼胎的文武百官,便是淡淡地道:“平身!” 千官听政,其实是枯燥而无聊的。 各个衙门的官员轮番奏事,偏偏每一个都喜欢长篇大论,而且河南口音、陕西口音和广东口音是应有尽有。 早朝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朗诵奏疏,基本上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出现,让大家听着不由得昏昏欲睡。 所幸,今天难得出了朝阳,或者是经历昨晚风雨的缘故,朝阳显得格外的娇艳,让李敏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只是朝堂的斗争终究是残酷的,梁芳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圣旨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李裕受李孜省举荐,方得先帝任天官,此事已得内阁证实,确不利再掌铨法。今科道言官共计三十二人上疏请免,朕知裕有识人之能、任职期间有伟绩,然上位终亏,故准众科道言官所奏,勒令吏部尚书李裕闲住,钦此!” 第五十一章 意料之中的廷推 “臣李裕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裕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但真从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宝座摔下来的时候,大脑还是变得一片空白,显得行尸走肉般进行接旨道。 跟户部尚书李敏带冠闲住不同,现在的圣旨仅仅只是闲住的话,其实是直接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 至于是不是还能复起,那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便体现出抱团的好处,像王越遭到整个官场所厌恶,而王恕赢到满朝清流的一致举荐。 “终归是一个妄念,自己在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呆得太久呢?”李裕看着交到自己手里的圣旨,嘴角不由得一阵泛苦地暗道。 他出身于寒门,虽然有幸走上科举一途,但在官场中并无人脉。却不像徐溥这般进入翰林院,自己老师原首辅商辂压根都没有正眼瞧自己。 既然是苦熬了三十三年,四年前才升至正二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即便是都察院的第二把手,但还是遭到了排挤,不到一年便被踢到南京都察院养老了。 或许是心中那份不甘作祟,或许是自己人生的一次机遇,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原礼部左侍郎李孜省才得以返京出任工部尚书,最后更是侥幸出任吏部尚书。 只是自己并非万安真正心仪之人,而徐溥亦是看在同年的交情上并没有反对,上任还不足一年,而今再度遭到这个朝堂的排挤。 终究而言,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这个高端圈层,自己不过是足够听话才被他们临时推到这个高位罢了。 “退下吧!”梁芳看着眼前这个失神落魄的吏部尚书,便是淡淡地开口道。 “是!”李裕嘴里挤出一个字,便捧着圣旨回班。 朱祐樘发现跟自己所料的一般,昨晚的那场雨致使气温再降,人数果然又比昨天少了一截,便对出列吏部右侍郎刘宣道:“暂停奏事,清点今日早朝到朝官员名单!” 啊? 在场的官员纷纷难以置信地望向朱祐樘,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玩了这么一手,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挥下这一棒。 吏部右侍郎刘宣愣了一下,但只能硬着头皮领命道:“臣遵旨!” 由于没有到场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这么清点起来亦是让人暗自头疼,只是好在身居高位的官员基本上都在场。 肉眼可见的最高勋贵是英国公张懋没有来,而正三品的文官是鸿胪寺的张峦,后者却让人耐人寻味了。 朝阳渐渐高起,只是这个广场仍旧是寒风不绝。 朱祐樘在拿到吏部右侍郎刘定呈上来的缺席官员名单后,便不动声色地交由郭镛让人核对,便是让早朝重新进行奏事。 他乡之路谁悲失路之人。 李裕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好不容易熬到散朝,显得失魂落魄地朝着午门的方向走去。 “李大人,一路保重了,回江西的路不好走啊!” “李大人,若当初帮我安排我家子侄,咱们便该多些香火情,可惜啊!” “可不是吗?自己怎么上来没点逼数,求你安排是给你脸面,你摆官架子给谁看呢?” …… 工部右侍郎刘璋等官员看到李裕真倒台了,想到早前这位吏部尚书拒绝自己走后门的往事,当即纷纷进行挖苦道。 李裕看着这些嘲笑的声音,亦是感受到官场的世态炎凉。 以前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一堆官员簇拥自己,结果现在才刚刚倒台,这些昔日跪舔自己的官员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其实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并没有亏待他们任何一人,反而尽心尽力地满足他们的请求。只是吏部衙门从来都不是他说得算,且不说自己得听从万安的安排,却是连徐溥都不敢忤逆。 只是现在呢?自己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帮,但亦是帮了一两次,结果换来的都是嘲讽和落井下石。 李裕看着这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孔,当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哪怕不能弄死这些人,亦要将他们那些眼高手低的关系户通通处理掉。 “李大人,请留步!” 李裕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只是根本不需要回头,便已经知道是刑部尚书杜铭。 想到刑部尚书杜铭的日子并不好过,却是知道对方并非要落井下石,反倒有一种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被排挤出文官集团确实不好受。 “都别乱走,咱们到东阁廷推啰!” 在李裕和杜铭组成难兄难弟的时候,一众高级官员正簇拥着徐溥朝着午门而去,便是要举行决定都察院左都御史归属的廷推。 位于午门和奉天门间,还在一座奉天门一般规模的端门,端门左侧是东阁,而廷推和廷议都在此处举行。 按惯例,廷推由吏部尚书主持,但李裕刚刚已经被弘治帝勒令闲住,所以现在由吏部左侍郎徐溥主持。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看着面前九卿等一众官员,显得志得意满地坐在头把交椅上。 尽管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被拒在内阁门外,但此次若能够成功升任吏部尚书,无疑亦是一个十分不错的结果。 吏部尚书虽然比不上首辅,但终究是掌握百官升迁的天官,加上自己门生故吏已经遍布朝堂。若是能够将这些忠于自己的人安排到要职中,不仅可以掌控朝堂,而且还要掌控天下。 远的不说,像应天巡抚是自己的人,而常州知府更是自己的门生,故而自己家里人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徐学士,刑部尚书杜铭还没有到!”礼部左侍郎倪岳清点到场的官员后,便向徐溥进行汇报道。 “羞与之同伍!” 礼部尚书周洪谟得知杜铭没有到场,当即便纷纷冷言冷语地道。 若不是杜铭的突然倒戈,他们此次完全可以将王越给钉死在羞辱柱上,而不是现在有机会重返朝堂。 徐溥的面沉似水,对杜铭同样是恨之入骨。 若王越真成功到扬州整治盐政,那么自己的门生故吏必定要被扒皮,甚至自己都会受到这件事情的波及。 只是终究是堂堂的正二品刑部尚书,徐溥端起茶盏道:“咱们等他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不来的话,视作他缺席处置!” 在场的官员自然没有意见,虽然杜铭来不来都是一个样,但杜铭没有来自然是更让人舒服。 一盏茶工夫过后,徐博便淡淡地开口道:“咱们开推吧!” “今北边鞑子有卷土重来之势,朝事当以国防为重。虽陛下欲任王越出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然北疆安定才是今大明头等大事,越乃是军旅奇才,当以兵部侍郎出任九边督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当别择他人!”兵部尚书余子俊望了一眼徐溥,当即便打下基调地道。 礼部左侍郎倪岳等官员对此早已经心知肚明,当即便纷纷表示赞同。 “若是如此的话,本官推举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巡抚徐廷章出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由王越接替徐廷章的职位!”礼部尚书周洪谟的嘴边微微上扬,当即便提出自己的方案道。 “此举甚妙,下官赞同!若是如此的话,下官提议备选可填选宣府巡抚张锦!”户部右侍郎叶淇当即附和地道。 随着这三个人的一唱一和,廷推的事情便得到大场所有人一致赞同。 徐溥早已经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便是一锤定音般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么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由徐廷章充当主选,而张锦充当备选!” 所谓的廷推,其实还是少数人的权利。 这些事情早在昨日便已经敲定了,现在之所以煞费其事拿出来说,不过是演戏给乾清宫那一位看罢了。 正是这时,一道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正准备散场,只是扭头望向走进来的人,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讶然。 第五十二章 黑化就会变强? “李尚书,你怎么来了?”礼部左侍郎倪岳看到李裕出现在这里,不由得困惑地询问道。 官场历来都是人走茶凉,而李裕打一开始便不是文官集团核心圈层的人,在场的朝廷高官现在自然不将此人当一盘菜。 即便李裕还在吏部尚书任上,其实很多人都不将这位吏部尚书当一回事。毕竟李裕在京城任职的时间太短,根基过于薄弱,而他之所以能出任吏部尚书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在场的官员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明白一个已经被勒令闲住的吏部尚书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难道是过来自取其辱? 东阁坐东朝西,此刻的朝阳没能照进来,致使这里显得阴森森的。 李裕入仕三十三载,今已是年满六旬,生得一张十分和善的脸,平日行事亦是一副老好人形象,但此刻敛着脸扫过在场的人。 虽然所有人都向他投来了关注的目光,但这些人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屑,甚至有的人目光透着鄙夷。 李裕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便淡淡地表态道:“廷推徐廷章和张锦可以入推,但本官另外要举荐一人!” “呵呵……你已经被免职,莫不是忘了?” “李大人,现在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了!” “闲住,这是让你乖乖回家呆着,而不是让你到这里捣乱的!” …… 听到李裕竟然要在这场廷推上推荐人选,特别很多人隐隐猜测到所推荐的那个人会是谁,兵部右侍郎何琮等人纷纷出言嘲讽道。 徐溥和周洪谟交换了一个眼色,却不明白这个已经被他们联手撸下来的原吏部尚书跑到这里自取其辱,难道这个老好人吏部尚书得了失心疯不成? “传陛下旨意!”刑部尚书杜铭手持一道圣旨从外面走进来,显得面无表情地高举着圣旨朗声道。 “臣等接旨!” 刚刚还在嘲讽的官员不由得暗自一惊,一些官员当即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纷纷来到阁中跪下迎旨道。 圣旨在前,所有高官莫敢不跪。 刑部尚书杜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九卿等官员心里十分舒坦,展开圣旨便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李裕虽由奸人李孜省举荐,然先帝裁决授印,实乃先帝所选才也。李裕在职期间,选才用人有度,并无徇私之举,乃本朝掌铨法不二之选。今朝臣对李孜省举荐微词颇多,朕从官意裁之,然朕惜其才,故今再任之。李裕由奸人举荐一事,今后诸臣不得再议,李裕改由朕举荐任命,望李裕秉持公心用贤任能不负朕望,钦此!” 啊?又任李裕为吏部尚书,玩呢? 跪在地上的徐溥等人彻底傻眼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杜铭手中的圣旨。 虽然朝堂有过被罢官后复原职的情况,但都是经历一段争斗和时间的结果,哪有早朝刚将人罢官,结果太阳都没上三竿便复职的道理? 刑部尚书杜铭的眉头微蹙,对愣神的众官员沉声道:“还不谢恩?”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洪谟等官员心里黯然一叹,只能规规矩矩地谢恩道。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他们所有人都给陛下耍了。在他们文官集团内部展开内斗之时,这才刚将李裕踢出局,结果却给陛下捞了回来。 此次他们的弹劾的举动无疑遭到了李裕的记恨,而给予李裕新生的陛下自然是大恩人,今后李裕如何还会跟他们狼狈为奸呢? 这……这还真是传闻愚钝且天真的太子爷吗?确定不是老狐狸转世?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这种事情又不像是陛下所为。毕竟庆云侯那种猪脑袋都能从陛下那里骗得五百顷肥地,他们可都是最精明的读书人,自然是能够将陛下玩得团团转才合理。 “承蒙陛下隆恩浩荡,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裕想到刚刚在乾清宫的境遇,亦是由衷地朝乾清宫方向表忠道。 本以为此次是真要返回江西老家,但所幸当今陛下并非迂腐之人,而今对自己寄以厚望,自然是要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了。 李裕却是走向了阁中央,径直来到了徐溥面前。 徐溥的目光呆滞,原以为自己离掌控天下仅差一步,但还不等他有所行动,李裕竟然已经官复原职了。 入阁梦断,而吏部尚书又无望,自己这位帝师别说在新朝发光发热,如今的情况竟然比成化朝还不如。 徐溥看到李裕朝着自己走过来,其实他跟李裕是同年关系,只是此刻发现这个历来对自己恭敬有加的李裕变了。 此人每每见到自己都是笑脸相迎,以致自己心里其实十分瞧不起这个老好人,但眼前的李裕竟然敛着脸居高临下打量自己。 咳! 坐在旁边的礼部尚书周洪谟望向徐溥,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什么啊? 徐溥不由得困惑地蹙起眉头,突然发现不仅仅周洪谟对自己咳嗽,周围的官员同样纷纷欲言而止地望向自己。 “徐大人,该让座了!”刑部尚书杜铭看到徐溥向来是霸道惯了,便是淡淡地提醒道。 礼部尚书周洪谟等官员亦是暗叹一声,显得目光复杂地望向坐在主座位上的徐溥,这个事情竟然还需要其他人出言提醒。 若吏部尚书缺失,自然是由吏部左侍郎徐溥主持廷推,只是现在吏部尚书已经归位,那么徐溥这位副手自然要乖乖让座了。 徐溥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坐了不该坐的位置,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李裕让座,心里当即感到十分的不爽。 他跟李裕是同榜进士,只是他是清贵的词臣,而今更是清流的领袖。反观李裕,不过是从地方爬上来的土鳖,依靠攀附奸人才得以在京城出任要职。 徐溥尽管心里十分的不甘,但官场的规矩容不得他胡来,便默默地忍受这一口恶气,便板着脸让出了座位。 李裕看到黑着脸的徐溥反倒感到一阵畅快,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座上,对刚刚奚落自己的兵部右侍郎何琮等人道:“何侍郎、贾侍郎还有诸位,今承蒙隆恩,本官已经官复原职,却不知可有在这里说话的份呢?” “李大人自然可以,刚刚是下官失言了!”兵部右侍郎何琮是一个油滑的官员,当即像是换了一眼嘴脸地道。 李裕已经看穿了这般同僚的嘴脸,便直接表态道:“陛下早前便已经说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可由王越出任!今新朝重启廷推,咱们不可辜负陛下的信任,当替陛下物色可担重任之人,故而本官推举王越!” 在场的官员看到李裕如此表态,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隐隐感觉到他们今天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李大人,今北边鞑子有卷土重来之势,朝事当以国防为重。虽陛下欲任王越出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然北疆安定才是今大明头等大事,越乃是军旅奇才,当以兵部侍郎出任九边督巡为上!”兵部尚书余子俊抛出刚刚的理由,当即站出来阻止道。 刑部尚书杜铭却是冷笑一声,便进行质问道:“余大人,不知今天是议边患之事呢?还是在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人选呢?” “自然是议廷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事,但北边的安定亦得进行考量!”余子俊心里暗自不喜,却是大义凛然地答道。 杜铭自然知道这是这些人想阻止这个任命而找出来的理由,便是淡淡地道:“余大人,若非要王越才能安定北边,那么本官现在便跑一趟皇宫,向陛下禀明这个紧急的情况,如此可好? 李裕领会到杜铭的心思,当即再添一把柴火道:“不错!若九边已是无人可用,边防岌岌可危,那么咱们现在便向陛下汇报!” 这…… 兵部右侍郎何琮深知若是如此上报的话,定然会招致整个兵部的人员动荡,不由得担忧地扭头望向余子俊。 在这里打着国防的旗号阻止王越的任命可以,但如果真向陛下进行汇报的话,那么就是上纲上线的军国大事,陛下恐怕需要考虑更换兵部尚书的人选了。 “这两个人怎么都变聪明了?难道黑化真会变强?” 工部尚书贾俊一直在旁边坐山观虎斗,而今看到李裕和杜铭两个叛徒明显变得不同,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两个人暗道。 第五十三章 这块地不好拿啊(求月票) 余子俊面对杜铭和李裕的联手进攻,便做出让步地道:“此事是本官考虑不周,今日只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但本官始终认为王越调任北边任职最为合适!” 工部尚书贾俊不由得暗叹一声,虽然余子俊后面还补充了一句,但明显是虚张声势了。 李裕看到余子俊已经松口,便对在场的所有官员道:“若是没有异议的话,本次廷推由徐廷章充当主选,而张锦、王越充当备选!” 众官员听到这个廷推的人员名单,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溥,此次廷推的结果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虽然只添加一个人,但结果必定是要差若天壤了。 徐溥面沉似水地盯着李裕手里的那份圣旨,却是一声不吭。 事情至此,其实已经木已成舟。吏部尚书李裕已经沦为皇党,内阁选择拟旨重新任命李裕无疑仍旧选择逢迎圣意,自己一个清流领袖根本是独木难支。 李裕看徐溥没有跳出来阻止,便一锤定音地道:“好,此次廷推到此为止,本官即刻将此次廷推的结果上呈陛下!” 众官员不由得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无法逆帝意而行。 若没有意外的话,陛下恐怕是坚持选用王越,而以王越的性情总理盐政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那些官商恐怕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随着廷推人员名单敲定,大家便纷纷散去。 李敏和杜铭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拿着名单一起朝着午门而去。 户部左侍郎叶淇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却是将矛头指向文渊阁方向道:“徐学士,那两个纸糊阁老又不干人事了!” 文官集团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因成化朝内阁三阁老刘珝、万安和刘吉都没有表现出跟皇权抗争的勇气,故而被文官集团戏称“纸糊三阁老”。 本以为万安和刘吉到了新朝会变得有文臣魄力,结果现在依旧成为了皇帝的应声虫,此次还是选择帮皇帝草拟圣旨。 若不是此次情况确实有点特殊,加上如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人选仍旧通过廷推,他们当真怀疑传奉官又要重出江湖了。 “若是他们硬气一点,何至于先帝用传奉官命官一百多人!”礼部右侍郎倪岳对着两位纸糊阁老进行嘲讽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犹豫了一下,却是认真地透露道:“据本官所知,刘阁老早朝便回了家,此事恐怕是万安一人所为!” “这个老匹夫,当真是咱们文臣之耻!”户部左侍郎叶淇得知是万安一人所为,当即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显得成熟而稳重,便扭头望向徐溥询问道:“徐学士,事已至此,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呢?” “徐学士,万安不可再留,咱们得……”户部左侍郎叶淇看着四下无人,当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道。 徐溥知道自己晋升吏部尚书的路断,而今确实是时候对万安出手,便是摆了摆手制止继续议论道:“此事老夫自有安排,大家都散了吧!” 余子俊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徐溥还有什么样的后手,但还是纷纷选择返回各自的衙门。 “阿福,准备一辆马车,我要秘密前往城北!”徐溥钻进轿子便闭目养神,思索良久便是淡淡地吩咐道。 正当徐溥秘密前往城北之时,刚刚参加廷推归来的众官员走入西江米巷,却是看到照壁贴着一张新公示。 叶淇排开人群走了进来,当看到是有名宝坻那块土的公告之时,脸上不由得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但看清内容便彻底傻眼了。 时值正午,清宁宫。 周太皇太后对着铜镜看到自己日渐色衰,亦是不由得暗自神伤,正想要询问有关乾清宫的情况,结果刚吐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原本太子府的宫女和太监大多数都是她安排的人,甚至覃贵本是她清宁宫最忠心的太监,所以一直以来对朱祐樘的一举一动可谓是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朱祐樘在继承帝位后,不仅没有像以往帝王那般重用东宫旧人,而且摒弃太子府绝大多数的宫女和太监。 自从乾清宫换了一个掌事宫女后,自己安插在乾清宫最后的眼线亦被摘除了,自然亦是失去对朱祐樘的监视。 现在的乾清宫就像一团雾,宛如她如今观望朱祐樘一般。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结果现在却变得如此的陌生,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太皇太后,庆云伯求见!”一个宫女从外面轻步走进来,对正在梳理头发的周太皇太后汇报道。 周太皇太后却是黯然一叹,但还是让人安排他前来。 按说,自己弟弟过来该高兴才是,但这个弟弟眼里压根没有多少亲情,一心只想着如何变着法子讨要赏赐。 当看到满脸堆笑的亲弟弟之时,她便是知道对方是因何而来。 来到前殿入座的周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显得云淡风轻地道:“你放心好了,君无戏言,那块地肯定是跑不掉,你无须日日过来催促!” “姐,那块地好像出了点麻烦,陛下刚刚已经下了旨意!”周寿听到提及那块地的事情,当即变得愁容满面地道。 周太皇太后停下喝茶的动作,当即便认真地询问道:“什么旨意?” “陛下已经着令户部对宝坻那块地的田产进行丈量,说是要以市价对苦主进行经济补偿!”周寿眼神复杂地透露道。 周太皇太后喝了一口茶水,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虽然这般便宜了那些百姓,但亦能让百姓不闹事,这样做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按说是这样的,但那里的百姓不闹,京城的百姓对我开始指指点点了。早前大家都说陛下被我欺骗而嘲笑陛下,只是陛下现在这么一搞,大家反倒开始指责我太贪了!”周寿当即大倒苦水道。 若是朱祐樘悄无声息赐地的话,六百顷地并不会招人注意,毕竟很多山林压根不值钱。像是一些海岛,哪怕给大明都瞧不上,在这个时代只有耕种才有经济价值。 只是现在朱祐樘突然对宝坻那块地的耕田进行清丈,而且还高价对苦主进行经济补偿,如此一来那块地便有了经济数据。 你讨要六百顷地,即便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块肥地,但终究是一笔糊涂账。只是大家知道你讨要的六百顷地有一万亩良田,那么此次讨赏的性质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周太皇太后端着茶盏,显得十分困惑地道。 在讲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后,周寿宛如吃着黄连地道:“姐,陛下给的这块地真不好拿啊!” 随着有关宝坻那块地的告示张贴出来,京城的舆论彻底发生了改变。 “造孽啊,宝坻那可是一片肥地,不知有多少百姓靠着那里的地过活呢!” “可不是吗?大家都说新君贤明,但根本不问民间疾苦,我看就是一个糊涂皇帝!” “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改元,新君便已经做出夺人田役人清道河道之事,天理何在啊?” …… 这是大家得知皇帝要将宝坻那一块六百顷的地赐给庆云侯的反应,那时纷纷将矛头指向了朱祐樘,已然对这位新君的好感降到了冰点。 “赐地的事哪是陛下糊涂,庆云侯终究是舅老爷、太皇太后的亲弟弟,这事无法拒绝啊!” “要说这事只能怪庆云侯太贪了,这都敢开得了口,老夫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陛下仁德,奈何外戚如此之贪,现行的补偿方案亦是权宜之策,这证明陛下装着我们百姓啊!” …… 随着公告张贴而出,在得知事情的处理方案后,大家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庆云侯周寿,很多老者更是为朱祐樘的做法感动得老泪纵横。 北京城的天很蓝很低,以致很多百姓觉得天子正在亲切地注视着他们,而一行秋雁正往南飞。 第五十四章 京山风波1 京山县,由汉初云杜县而来,于隋大业三年始称“京山”,因城东京源山而得此名。 京山城虽然是垒土城墙,但高一丈有余,城中青石砖道贯穿四门,主街道的商铺颇为兴盛,而城南更是热闹非凡。 “都别挤,一个个好好排队!” “大家别急,咱家的盐还多着呢?” “放心好了,只要咱家的店门还开着,绝不胡乱涨价!” …… 一间位于城南的盐行门前聚满前来买盐的百姓,两个长相机灵的店小二正在售盐,同时对迫切的人群吆喝着道。 这里的百姓大多都是衣衫破旧,虽然显得心急但亦是规规矩矩地排队,正眼巴巴地瞧着店里面堆着的白盐。 此时的白盐落在他们的眼里,简直就像是散着金光的黄金。 食盐,这是他们很多人所面临的窘迫局面,而今秋收换得钱银后,便都想要买上盐好过上安稳的日子。 一个老汉买到盐后,显得十分激动地道:“安陆州城一斤盐都要奔五百文钱去了,今京山县的盐价一斤才二百五十文钱,简直就是活菩萨啊!” “这个自然,我们家掌柜心善,哪怕赚得少,亦要让大伙吃上低价盐!”正在干活的小二望着排队的百姓,便替自己的掌柜邀名道。 躺在竹椅悠哉悠哉喝着茶的赵掌柜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八字胡,整个人显得十分得意的模样。 两个店小二干活很是利落,在将盐装进布袋后,还特意绑了一个好看的绳结,这样便能让顾客不容易出现撒盐的情况。 时下的盐,可谓是堪比黄金。 虽然京山县位于湖广的偏远处,只是因为这里的盐价比周边要低,从而吸引不少外县之人前来购盐,亦是帮着整个京山城增加了不少的人气。 李四看到眼前一个气度不凡的布衣老头子前来买盐,显得十分热情地招呼道:“这位爷,你是要多少斤盐呢?” “你可还记得此人,他可曾到你们这里买盐?”布衣老头身材高大而俊朗,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进行询问道。 李四看着画像中人,不由得啧啧称奇地道:“奇了怪,虽然你用墨很少,但你比官府的画师画得还要传神!小人记得这个老头,他是前些天来咱家店里买的盐,当时拿着二百四十文钱想要买一斤来着!” “你卖给他了吗?”布衣老头不动声色地收回画像,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李四显得心虚地扭头望了一眼掌柜,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咳,掌柜心善,让我卖给他了!” “这位爷,你是不是来买盐的,不买便请离开,别拦着后面的人!”正在喝茶的掌柜注意到这边,当即便沉着脸道。 现在他卖的盐价低,别说整个京山县,哪怕整个安陆州都没有对手,所以手里的盐压根不用担心卖不掉,故而对这个布衣老头亦不需要好脸色。 “买!”布衣老头掏出银子,当即便痛快地道。 李四本以为遇上了阔客,但看到递过来仅是二百五十文钱,不由得露出一阵苦笑,便收起银钱开始称盐。 时间已经降临十月,虽然头顶是一轮烈日,但气温仍旧很低。 “爷爷,我们现在要不要前去面见京山知县?”王煜看到自己的爷爷拿着盐走过来,便从茶馆迎上前道。 胡军亦是在这里,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的模样。 王越将刚刚买到的盐交给同来的胡军保管,抬头望向前面的县衙道:“咱们先不要惊动肖知县,到大牢探望胡大牛吧!” 一行人来到京山县衙,王煜给衙役塞了几枚铜钱,便很顺利地进到县狱见到被关在牢房里面的胡大牛。 胡大牛此时已经不再是十里八乡的割稻第一能手,额头处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模样,这些时日显得吃了不少苦头。 “爷爷!”胡军看到胡大牛的模样,顿时便十分心疼地泪流满面地道。 胡大牛看到胡军亦是老泪纵横,只是看到前来的王越,顿时羞愧万分地道:“老汉何德何能竟劳烦王公至此,只是王公无须为老汉费心,老汉此次乃咎由自取!” 一个在安陆州老实本分的村民按说是不会跑到京山县来的,只是这件事情还得从盐价说起。 在安陆州的盐价仍旧居高不下的时候,京山县的盐价仅仅只需要二百五十文钱,少了足足一百五十文钱。 胡大牛和村民都是吃过苦的人,在收了稻子换了一些银钱后,几个人便结伴风餐露宿前来京山县城买盐。 虽然路途只能吃干粮充饥,渴了只能喝路边不干净的水,甚至还得睡在野外,但一行人经过两日的跋涉终于顺利来到了京山县城。 胡大牛在买到盐后,便到旁边的茶馆讨了一碗粗茶,准备喝完茶便踏上回程。 只是就在喝茶的工夫,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那包盐竟然不翼而飞,周围只见一个拿着盐袋准备离开的读书人。 胡大牛坐在牢房中,显得满脸后悔地道:“老汉当时亦是猪肉蒙了心,只认为是那个读书人拿了老汉的盐,竟是不听对方的解释,气得当场打伤了人!如果当时再冷静一点,便是知晓是个误会,这读书人怎么会偷老汉的盐呢?” 王煜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这个事情很棘手的样子,不由得扭头望向自己这个十分聪明的爷爷。 王越并没有多说,从县狱出来后,便见了京山知县。 京山知县叫肖璋,成化二十年的进士,初任便是京山知县,而今已经年近五旬,仕途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指望了。 “年叔,此案我刚刚已经查实,那个读书人叫刘家谟,乃本县的童生。他那日到盐行买了盐,然后到旁边的茶馆喝茶,此事皆有人证。当日正要离开茶馆之时,结果被胡大牛公然抢盐,更遭到胡大牛的拳殴。本县没有想到这个外乡人竟如此的目无王法,明日升堂自当严惩!”肖知县见到王越的时候,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道。 官场的关系网远超想象,动不动便能“沾亲带故”。 王越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而肖知县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看似两个人毫无交集,但主持成化二十年会试的主考官彭华是景泰五年的会试第一。 即便彭华跟其他朝廷高官同样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其族兄彭时是正统十三年的状元郎,故而彭时跟万安、刘吉是同年好友。 文官集团内部不管斗得再怎么死去活来,但有着“师生、同乡和同年”这些血脉交汇线,始终是一个割舍不掉的整体。 王越喝了一口茶,显得快言快语地询问道:“老夫有一事不解,因何这里的盐要比安陆州便宜这么多?” “年叔,你可知安陆知州是谁的人吗?”肖知县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十分认真地反问道。 王越虽然不屑于同流合污,但亦是知道官场的派系林立,而万安得势亦是安排着大量的党羽主政地方。 面对这个问题,他亦是若有所悟地点头道:“万知州是当朝首辅万安族中子侄,他自然是万安的人了。” “万安只懂溜须拍马、逢迎上意,身居高位而不谋其事,对下更是贪婪无度,每年通过底下的人不知捞了多少民脂民膏。万知州到任,收取盐商的好处,故而任由盐商坐地起价。非我京山盐贱,实为安陆州盐贵,本县今只是尽自己本分矣!”肖知县痛批万知州道。 王越知道万知州的风评确实不好,便端着茶盏开门见山地道:“不瞒肖知县!胡大牛跟老夫有点交情,今断其抢盐伤人言之过早,你又如何断定此事并非刘家谟诬妄不实呢?” “王公,别来无恙!” 正是这时,一个华服老者从外面走进来,对着王越主动打招呼道。 第五十五章 京山风波2(求月票) 肖知县看到来人,当即急忙站起来行礼道:“下官见过黎大人!” 王越看到出现黎光明,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大明的地方上,真正话事的已经不再是百里侯,地方上的知县终究是刚进入官场的三甲进士或者是熬资历上去的举人,压根很难真正掌控一县之地。 黎光明是景泰五年的进士,前些年以顺德知府致仕,享受朝廷四品官员的退休待遇。虽然他的仕途并不亮眼,但终究在官场打拼了三十载,已经编织了一张人脉关系网。 现在回到京山县,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整个京山县乡绅的带头人,自然能够拿捏住没有背影的肖知县了。 肖知县看着黎光明一声不吭的模样,又是堆着笑脸道:“黎大人,请坐!”说着,对旁边师爷催促道:“上茶,快上好茶!” “王公,你刚刚便不该发此一问!刘家谟乃本县的童生,亦是老夫的门生,虽说今功名不显,但亦学得礼孝仁义,又岂会做出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分明是那奸民目无王法!”黎光明瞥了一眼王越,便给这个案件定调道。 王越对案子经过了调查,自然不会认同这个说法道:“据胡大牛所说,仅是喝了一碗茶的工夫,放在桌面上的盐便已经不翼而飞。当时周围只有刘家谟拿着一包盐离开,不是他偷窃还能是何人所为呢?” “王公,你此次是错信了人!”黎光明心里并没有将这个被朝廷谪居安陆之人放在眼里,便十分肯定地道。 黎光明看着王越板着脸不答话,便陪着笑脸讨好地道:“黎大人,此话怎讲?” “不瞒王公,那间盐行乃老夫家里的产业!老夫亲自询问掌柜得知,那日掌柜并没有见到胡大牛前来买盐,倒是看到刘家谟买盐后到了隔壁的茶馆,随后便发生了刘家谟遭恶民抢盐伤人之事!” “呵呵……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这个案情便明了,胡大牛抢盐伤人明日本县便可定其罪!”肖知县当即附和地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颠倒是非的黎光明,便压着火气进行询问道:“胡大牛若不是前来京山县购盐,因何至此?” 这…… 肖知县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人家风餐露宿跑来京山县自然不是为了观光,而胡大牛买盐的动机显得十分充足。 反倒是刘家谟的买盐行为更值得商榷,且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买盐,而且亦是这么巧只买上一斤。 黎光明接过侍女送来的茶盏,嘴角微微上扬地道:“王公恐怕有所不知,近期京山县多有山贼出没,胡大牛所携的钱财被人劫夺亦是不足为奇!” “王公,此事本县可以作证,近期京山境内确实有山贼出没!”肖知县当即连忙进行表态地道。 黎光明轻呷一口茶水,又是进行推敲地道:“或者胡大牛见利忘义,看到刘家谟身子单薄,便行了抢夺的贪念!” 王越发现这地方的事情还真是有理都说不通,便望向眼前这位颠倒是非的退休官员质问道:“黎大人,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你已经心知肚明,当真要如此冤枉于人吗?” “王公,那你认为老夫教出的学生能是盗贼不成?”黎光明一拍桌面,当即针锋相对地望向王越道。 肖知县看到两尊大佛此刻隔空对视,两个人目光交集处似乎激发电光火花,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脑袋。 现在明显已经不是胡大牛和刘家谟的事情了,而是王越和黎光明的一场角力。前者是想要替胡大牛讨要公道,而后者则是捍卫个人的声誉,他教的学生都是道德君子。 次日,天空显得灰蒙蒙的。 京山县衙公堂,身穿七品官服的肖知县坐在堂上主审,身穿华服的黎光明和身穿布衣的王越旁听。 黎光明手里捧着茶盏,坐在左边的大师椅旁听,脸上的笑容渐浓。 “县尊大人,小人是盐行的掌柜,并没有见过胡大牛到店里买盐!” “错了,错了,我去你们店里买盐,你还给我便宜了十文钱呢!” “县尊大人,或许可能是有来过,但店里来来往往的人着实太多,小人记不得了。只是刘家谟那日确实到小人店里来买盐,他是咱们县的生员,小人记得真真切切!” …… “县尊大人,小人是茶馆的掌柜,当时胡大牛进店里讨要免费的粗茶水,但当时并没有见到他携带盐包!” “错了,错了,你当时还指着我拿的盐袋,说这盐袋绳结一看便知道是李四绑的!” “县尊大人,此事小人当真没有印象,倒是见到刘家谟带着盐包进来喝茶,喝完茶付了银钱便带着盐包离开,后面便是他跟这个外乡人起争执了!” …… “老父母,学生刘家谟乃本县童生,那日购盐之时便被此人尾随,喝完茶见他在店中,所以便匆匆离开!” “错了,错了,童生老爷,老汉没有尾随你,我只是听人说有免费粗茶,所以才过去讨茶解渴!” “老父母,学生乃读圣人书、行圣人道之人,今竟遭如此污蔑,学生名节受损,还望严惩这个刁民!” …… 肖知县在传召证人和当事人刘家谟上堂后,又是望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黎光明,当即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宣判道:“经本县查明,本县童生刘家谟购盐到茶馆离开之时,遭胡大牛抢盐伤人,依大明律当处徒期三年,特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退堂!” “冤枉啊!老汉真的是来京山县买盐的,此次真是误会啊!”胡大牛听到这个判决,当即跌坐在地道。 王越一直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旁听,当看到胡大牛被打完板子拖下去的时候,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即便是在军旅之中,那亦得将对与错讲得清清楚楚,哪像现在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一个辛辛苦苦耕作一年用粮食换点银钱风餐露宿过来买盐,结果买的盐被人偷了不说,而今还要遭受此等冤枉。 “徐大人,王公,下官刚刚让下人备了薄席,还请两位赏脸到后宅用餐?”肖知县从堂上走下来,显得十分讨好地道。 黎光明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端着胜利者的姿态望向王越。 跟王越光彩的履历相比,自己的仕途简直不值一提,只是能笑到最后才是最开心的。 尽管自己因参与党争而一度被治罪,但最终还是以顺德知府致仕,反观王越现在谪居安陆,而且在朝野上下都没有半点人脉资源。 作诗怨望,这种罪名原本就很牵强,结果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替他说话,而今新君登基亦没有对他进行赦免。 虽然自己的境遇远远不如王越,但若是论到做官的话,自己比王越要强上一百倍。 “不必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王越自然不可能跟这种人坐到一起,当即起身告辞道。 黎光明看到王越如此不识抬举,便是冷哼一声道:“咱们两人同朝为官,为了区区一草民而伤了咱们两人的和气,这般当真值得吗?” “老夫为的是公义!”王越有着自己的原则,当即便表明立场道。 肖知县看到两人又产生了摩擦,不由得又缩了缩自己的脑袋。 黎光明的心里同样不愤,便为自己鸣不平地道:“公义?若这个世道当真有这么多公义的话,为何老夫才情明明不弱于你,结果你封爵拜将军,而老夫最后才捞得区区一知府?” “老夫心中有朝廷有百姓,你今如此戕害百姓,可真不怕报应吗?”王越自然不认同黎光明的逻辑,便是进行质问道。 黎光明望着被自己激怒的王越,显得十分轻蔑地道:“报应?就凭你吗?你而今不过一白身,拿什么来负责公义!” 正是这时,一个牢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汇报道:“不好了,胡……胡大牛!” “胡大牛怎么了?”王越看到牢头慌张的模样,不由得紧张地询问道。 牢头咽了咽吐沫,指着县狱的方向道:“他……他刚刚不愿意接受输粟赎罪,结果一头撞死了!” 撞死了? 肖知县听到这个结果,当即便是傻眼了。 第五十六章 京山风波3 县狱外立着一块石碑,却见上面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而刚刚还在公堂上替为自己辩解的胡大牛已经撞死在石碑前。 胡大牛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那张脸比黄土还要深沉,双手满是老茧,头发已经花白,只是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 王越看到死在石柱下的胡大牛,看到这个以干活快而洋洋自得的老实庄稼人,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究还是喷涌而出。 明明大家都身处在一个太平时期,结果一个如此纯朴的人竟然就这般死了,带着满腹的冤屈离世。 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世道,亦不是他率领北边将士想要守护的世道,华夏的世道不该是这般模样。 黎光明跟肖知县一起过来,只是看到王越竟然为一介草民痛哭,对这个叛离文官集团的人更是鄙夷。 “死……死了?这……这该如何是好?”肖知县看到胡大牛果真撞死在石碑下,亦是慌了神地喃喃道。 黎光明对这种事情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对着肖知县淡淡地道:“你此案是据实而判,这个刁民羞愤难当,又不愿输粟赎罪,故而自寻短见,与你又有何干系?咱们湖广新任的臬台跟老夫有交情,你如实上奏按察司,老夫保你无恙!” “对……对,下官如实上报!”肖知县回过神来,当即连忙点头地道。 天空显得越发的阴沉,似乎就要下雨一般。 王越跪在胡大牛的尸体边上,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如实?这是哪门子的实情,你们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那些旁听的百姓或许通通都被蒙在鼓里,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甚至盐行和茶馆掌柜的伪证正是黎光明所为。 现在逼得胡大牛撞石而死,这两个人竟然一点自责之心都没有,竟然在这里迅速制定推卸责任的方案。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简直不知所谓!肖知县,今日撞了晦气,你的酒席撤了,咱们两人改日再聚!”黎光明发现王越活该被文官集团排挤,当即袖手离开道。 肖知县原本想要送黎光明,但看到尸体还在这里需要处理,便是谄媚地拱手道:“黎大人,请慢走!” 一县之地没有进士官还好些,但如果有了在官场吃得开的退休官员,他们这些知县当真只能是夹着尾巴做人。 黎光明大步走出县衙大门,门前已经有一顶轿子在等候,对匆匆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人蹙了蹙眉头。 管家迎上前来,同时汇报一个好消息道:“老爷,城东的曹公子昨晚在赌坊输了精光,刚刚表示愿意将家中的百亩田产卖给我们!” “这些事情不需要跟老夫说,省得别人错以为老夫钟爱兼并田产!”黎光明瞥了一眼管家,显得有所不满地告诫道。 “是,是,老仆失言!”管家上前掀开轿帘,便连连认错地道。 黎光明正准备上轿回宅,突然听到街道的南边有动静,不由得扭头望过去,便是见到了滚滚烟灰。 一帮人策马而来,行人莫不是纷纷避让。 虽然京山县由于卖低价盐,所以周围地区的百姓纷纷涌来这一座城,但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阵仗。 黎光明不认为肖知县能吸引来什么贵人,故而心里便多了一份期盼,当看到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之时,脸上当即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吁! 领头的三品官员注意到站在轿子前的黎光明,待到近处便勒紧了缰绳,两个前蹄随即轻轻地扬起。 “臬台大人,你若不先修书一封知会,要是得知您前来京山视察,下官必让人洒水十里相迎!”黎光明看到来人正是新任的按察使杨继宗,当即热情地迎上前道。 杨继宗看到黎光明亦是松了一口气,亦是十分开心地道:“光亨贤弟,你今在京山城,为兄便可心安矣!” “此话怎讲?”黎光明对杨继宗的突然造访原本就有所不解,而今更是困惑地道。 杨继宗知道黎光明善于逢迎,而今又是在黎光明的地盘,像是看破一切般地道:“王公至此,汝定已盛情款待,不知可是安顿家中?” “你来找王越?”黎光明的眼睛一瞪道。 杨继宗亦是愣了一下,便反问道:“不然呢?” 每个官员都有不同的故事,而杨继宗的故事同样十分精彩。 杨继宗出生于山西阳城,只是此时的杨氏一族还不是阳城四大望族之一,仅仅是一个因贩盐而摆脱农耕的普通小宗族。 天顺元年进士,嘉兴府担任知府期间为官清廉,后因两件事而声名大躁。 第一件是御史孔儒突然闯进嘉兴府衙后宅,打开杨继宗的箱筐察看,结果里面仅仅只有几件旧衣服。 第二件是杨继察进京叙职,成化帝问汪直:“朝觐官中谁廉洁?”,汪直回签说:“天下不爱钱的,只有杨继宗一人”。 正是汪直的这一句话,杨继宗得到了“成化年间明朝天下第一清官”的称号,毅然成为了清流的重要成员。 嘉兴知府九年任满,杨继宗被破格升为浙江按察使,后巡抚顺天期间矛头直指宦官诸多弊病,更是上疏请求成化帝召回出镇太监,故而被成化帝贬云南副使。 朱祐樘继位,杨继宗当即便得到吏部的提拔,从偏远的云南升回湖广,而今出任正三品的湖广按察使。 “王公在县衙里面!”黎光明得知这位前程似锦的官员并非是来京山跟自己叙旧,便失望地指着县衙大门道。 杨继宗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的随员,显得意气风发地走进了京山县衙。 咦? 黎光明正要跟着进去,结果看到杨继宗后面跟着一众身穿斗鱼服的锦衣卫,不由得困惑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臬台大人治罪!”肖知县得知杨继宗前来,便是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跪礼道。 “王公,本官寻你好苦啊!”杨继宗看到那边的王越,当即便热情地打招呼道。 原本他已经到了结屋山岩下寻找王越,得知王越竟然来到京山县,当即带着从京城下来的锦衣卫一起前来,而今终于是见到了王越本人。 王煜和胡军已经办事归来,王煜将一个如铜虎钮镇纸递给了王越,而胡军则是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爷爷痛哭。 王越接过那方镇纸,心中的悲意更甚,只是看到身穿三品官服的杨继宗出现在这里,便是不由得困惑地打量这个大明第一清官。 “王公,这是按察司使日前接到朝廷颁下来的除罪文书,因本官刚刚到任差点误了您的要事,还请恕罪!”杨继宗将免除公函拿出来递给王越,便是郑重地道歉道。 啊?除罪? 黎光明听到王越毅然得到朝廷除罪,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既然朝廷已经将王越除罪,那么王越不仅不需要再谪居安陆,而且还有可能得到朝廷的重新任命。 当然,这其实仅仅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可能,但王越早已经被排挤到文官集团之外,而今天子又是一个善于纳谏的好君王。 “王大人,听旨!”锦衣卫头领陆松走上前,举起手中的圣旨道。 杨继宗并不晓得这份圣旨的内容。此次说是给王越传送除罪文书,但其实是替这帮从京城下来的锦衣卫引路的,同时想知道王越会被朝廷如何任命。 “罪臣王越恭请圣安!”王越隐隐猜测自己要被重用,便跪在地上道。 陆松答了一句,而后展开圣旨念道:“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东宫之时,便听先帝曰:越在大同则大同安,越在延绥则延绥安,越在宁夏则宁夏安……今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特命尔督同两淮巡盐御史并运司官亲历各场,查盘清理……赐王命旗牌,除三品奏请,其余就便拏问如律,钦此!”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 不说黎光明和肖知县,哪怕湖广按察司杨继宗都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竟然被新君委以如此重任。 且不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货真价实的正三品京官,而整治盐政关系着大明第二大的税种收入,王越比被贬之前还要显赫了。 “臣王越领旨谢恩!”王越早前做个自己会被新君重起的梦,不想真的成为了现实,便饱含热泪地领旨道。 原本他对政势的欲望越来越淡,但经历此间的种种,他意识到华夏最可怕的敌人或许不在北边,而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绅阶层中。 “王大人,恭贺高升!”杨继宗原本对升回湖广按察使还十分满意,但看到王越一步便重返朝堂之上,亦是带着嫉妒的心理恭贺道。 肖知县发现王越望向自己,当即是满脸的谄笑。 只恨自己此次是有眼无珠,竟然不懂得巴结这个谪居之人。 若是能抱上这根粗大腿,再不济亦能捞个同知、知府,而不是要在京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熬到退休。 “笔来!”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机灵的书吏匆匆送上随身携带的笔。 王越现在已经得到了皇恩,摇身一变成为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对这世间的不公不再是力不从心,更不会有公义而不能伸张了。 此刻他的气血上涌,胸中的意气宛如喷涌的泉水般,持笔来到旁边的那面白墙上,当即刷刷地写下一首诗。 《赠胡大牛诗》 谪居古郢两年多,往事伤心无奈何。 正是秋收欢乐事,不知盐政已成虎。 可怜贫家欲食盐,百里之地信作闲。 今日皇恩突然至,老迈持刀再少年。 …… 诗成,掷笔,升堂。 第五十七章 京山风波4 京山县城并不大,县衙所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胡大牛撞石死了?怎么会这样?” “你们摸摸良心说,你们当真猜不到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吗?” “读书人又怎么样?这些人咱们京山县有多少恶事便是读书人干的!” …… 城中的百姓得知胡大牛撞死亦是唏嘘不已,尽管案子是肖知县老爷按照章程进行判处,但大家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盐行掌柜和茶馆掌柜的证词看似天衣无缝,但京山城只是一个屁大点的地方,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逃过群众的眼睛。 且不说大家早已经清楚刘家谟是什么样的人,单从胡大牛的言行举止来看,人家怎么可能风餐露宿前来京山城众目睽睽之下抢盐伤人呢? 只是这便是如今的世道,即便他们真的亲眼看到了真相,亦得乖乖地闭上嘴巴,只能看着黎光明和肖知县如何上演一出颠倒是非黑白的荒唐大戏。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陛下降旨了,陛下降旨了!” 正当京山城的百姓还在为胡大牛的死亡伤感之时,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突然像得了失心疯般地大喊大叫地道。 “陛下刚刚下旨复起王公了!” “王公被陛下任命为钦差,说是要王公治盐!” “老天有眼,陛下圣明,王公这种好官终于得到重用了!” …… 初时大家还一头雾水,但得知王越被陛下任命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之时,顿时觉得天空的阴云都像是要消散开来一般。 虽然对王越都十分陌生,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位替大明守护边疆的大将军,单是这个功绩便足以让他们敬重。 此次王越为胡大牛前来京山城,虽然最终未能替胡大牛争取到公道,但这个有情有义的举动赢得大家的更大好感。 现在得知王越被朝廷重用,而且还是要处理这害人匪浅的盐政,当即纷纷叫好起来。 “王公要升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咱们快过去听审吧!” 消息是接踵而至,当得知王越要开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大家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纷纷赶往京山县衙。 “这里的人真多!” “县衙大院中容不下了,都回去吧!” “咱们不走,哪怕在这里听着也好,我要看王公还胡大牛公道!” …… 京山城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多稍微落后的百姓压根进不了县衙,只是他们并不愿意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县衙门前广场探听里面的消息。 天空的阴云正在变薄,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乳白。 京山县衙如期升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 事情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王越原本想要亲审此案,但按察使杨继宗表态道:“钦差大人,要不将此案交由下官来审吧?” 王越考虑到自己身份有逾越的嫌疑,加上自己替胡大牛平冤的说服力确实要差一些,便同意交由杨继宗来审。 倒亦不需要担心杨继宗徇私,且不说自己就在旁边看着,杨继宗的官声亦算是响彻大明,这一点官员操守还是有的。 黎光明听到是由杨继宗来主审,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同时给慌慌张张的肖知县递去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王越永远都没有机会复起,但没想到竟然给陛下如此重用。 现在得到皇恩的王越毅然像是一座高山,即便他是京山县的地头蛇,亦得乖乖地向王越匍匐在地。 “升堂!” 身穿三品官服的杨继宗端坐在公堂上,整个人彰显着官员的那份威严,握起惊堂木便重重一拍道。 “威——武” 公堂两排手持水火长棍的皂班衙差用棍的一末端捣向面前的青砖,嘴里配合地一起喊着威武之声。 刚刚胡大牛案子的人证再度被传唤到公堂之上,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太相同。 王越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旁听,后面站着四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看到出现的两个证人眼睛难掩那一份杀意。 虽然胡大牛的死不能全归咎于这两个人证,但正是他们的伪证才让胡大牛蒙罪,进而胡大牛被迫以撞石的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 杨继宗按照审案的流程再次询问了一遍,只是发现肖知县的判法似乎并无不妥,便带着几分困惑地扭头望向旁边坐着的王越。 王越自然知道不能指望杨继宗审出案件真相,便递向自己孙子一个眼色。 王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当即对跪在堂中的八字胡掌柜询问道:“赵掌柜,你的店里明明只有两个小二,但为何有四把秤呢?” “王公子,你不通商贾之道,所以才有此疑惑!这做买卖要考虑方方面面,万一其中一把秤坏了,那么就要关门停业了吗?再说了,若到了年关之时,买盐之人势必增多,那时我亦好亲自上阵,所以备着多两把秤便可防患于未然!”赵掌柜显得像模像样地解释道。 堂下的百姓初时亦觉得多备两把秤有些古怪,但听着赵掌柜如此解释,又觉得这种做是合情合理。 “本公子确实不通商贾之道,但却能看出你并非良善!”王煜的目光落在赵掌柜身上,显得十分肯定地道。 旁听的黎光明当即表示不满地道:“王公子,你虽是钦差大人的嫡孙,但无凭无据岂可如此冤枉我家盐行的掌柜呢?” “王公子,你岂可如此冤枉小人!”赵掌柜得到黎光明的庇护,亦是显得满腔委屈地道。 王越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案子比想象中要棘手。 尽管自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钦差,但若是无凭无据处置这些人的话,必定会被整个文官集团趁机收拾。 或许黎光明早已经看破这一点,知道只要不落下把柄的话,自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钦差亦是拿他无可奈何。 “本公子是不是冤枉于他,差人将店里的秤带来一验便知!”王煜自然不会进行道歉认错,当即表明态度地道。 杨继宗不明白王煜在唱哪一出,但看到王越并没有哼声,当即对手下大手一挥道:“速去将盐行的四把秤通通带来!” 两地离得并不远,仅是片刻,那个随行人员便气吁喘喘地将四把秤带回了公堂之上。 杨继宗当堂让人对四把秤进行查检,结果发现事情果真如王煜所说,其中两把秤确实是被赵掌柜做了手脚。 “我说早前怎么盐少了,敢情是克扣了啊!” “这个赵扒皮,我就说他不会这般好心便宜卖给我!” “我倒从来没有跟他讨价还价,买的盐确实是足称的!” …… 堂下围观的百姓看到果然有两把秤动了手脚,想到自己吃了暗亏,当即纷纷对堂中的赵掌柜进行指责道。 “即便盐行的秤有了问题,那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商人自古图利,故太祖以商居末,此事跟案情毫无关系!”黎光明亦是没有想到赵掌柜中饱私囊,但仍旧进行庇护地道。 王煜并没有搭理黎光明,走到赵掌柜的面前进行询问道:“赵掌柜,不知你跟刘家谟可有私怨?” “没有!”赵掌柜当即很肯定地摇头道。 刘家谟已经被叫到公堂之上,面对王煜的问题,同样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王煜向肖知县讨要那包产生纷争的盐,便指着跪在地上的赵掌柜道:“商人图利不假,这个赵掌柜更是奸商之典范。据本公子走访得知,凡是给足银两或有身份之人前来买盐,他都会让店小二用正常的秤售卖。只是遇上讲价之人,他便会从中使诈,用另一称短斤少两的秤售卖!”顿了顿,他扬起手中的盐对黎光明道:“黎大人,刘家谟是京山县的童生,又是你的学生!若刘家谟拿的是足银前去你家盐行交易,敢问赵掌柜会不会克扣于他,又敢不敢克扣呢?” 黎光明面沉似水并不吭声,飘忽的目光意识到问题摆离自己的控制,便是思索着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按着刚刚的供状,胡大牛当时给的是二百四十文钱,所以当时是不给足额!若是此盐当真不足称,便证明刘家谟撒谎,此盐并非是他所买!”杨继宗重新梳理胡大牛的案件,显得若有所悟地道。 王煜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扬起手中的盐袋道:“臬台大人,你只需要差人查验这盐是否足称,便可以此盐究竟是何人所买,又是何人在这公堂之上公然作伪证冤屈好人!” 听到这一番铿锵有力的发言,跪在堂中的刘家谟和赵掌柜顿时是瑟瑟发抖,连同旁边的肖知县都大汗淋漓。 王煜看到赵掌柜想要开口,便是淡淡地询问道:“赵掌柜,莫非你又想要翻供?你跟刘家谟有私怨,所以出售给刘家谟的盐是经扣克的吗?” 赵掌柜感受到周围凌厉的目光,当即吓得连连摇头否认。 “且慢,即便证明这袋盐缺斤少两,又如何能证实胡大牛拿着二百四十文钱买盐而遭到克扣,他早前可是声称自己携带二百五十文钱前来京山县!”黎光明是深谙审讯之道,当即便进行制止道。 一直不哼声的王越轻叹一声,显得语出惊人地道:“因为那十文钱在老夫这里!” 第五十八章 京山风波5 堂中的人听到王越的话后,纷纷不解地望向这位钦差大人,不明白胡大牛的十文钱怎么就到了王越手里。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王越将一个铜虎纽般的镇纸拿出来苦涩地道:“老夫平生好作诗!那日胡大牛问老夫因何不作诗,老夫戏言今天下之风大,家中已无镇纸可用,而新作又恐吹落至奸人之手。不承想,胡大牛竟然将此事当真,故而给老夫花十文钱买了这个镇纸!” 明明他对胡大牛并没有什么恩惠,而胡大牛家中贫寒,结果胡大牛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山县竟然还想着买一方镇纸给他。 “臬台大人,我已经询问过京山城文房店的掌柜,他已经证明了此事,今已在堂下等待传唤!”王煜心里亦是暗叹一声,便对杨继宗施礼道。 杨继宗打量着这位相貌堂堂、能说会道的王公子,便轻轻地点头道:“传文房店掌柜上堂!” “小人乃京山文房店掌柜江诚,小人刚刚已经过去辨认过尸身,那人确实来到店中购得一方镇纸!”江掌柜来到堂上,当即说明事情的原委道。 刘家谟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指出破绽道:“臬台大人,他撒谎,定然是受人指使作伪证!这种镇纸在京山岂能值得十文钱之多,顶多只卖得五文钱,不,三文钱便能买到!” 咦? 堂下的百姓听到刘家谟所指的破绽,不由得纷纷望向堂中的王越,亦是不由得怀疑是王越在背后弄虚作假。 刘知县和两位掌柜刚刚还紧张万分,但此刻都是暗松了一口气。 “小人惭愧,我看胡大牛是一个老实人,又是从外乡来到咱们京山地界,便……便直接开价十文钱,结……结果他可能以为读书人的东西都这么贵,所以没有还价便付了钱!”掌柜显得满脸愧疚地吐露实情道。 “这世道都在欺负老实人啊!” “若说柴米油盐的价格谁人不晓,但咱们百姓有几个能知镇纸值几何?” “谁人在作伪证,这事咱们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今京山有人已经是只手遮天啰!” …… 堂下的百姓得知事情的原委,顿时亦是生起了一份同理心,便纷纷为胡大牛鸣不平,同时有人对堂上旁听的黎光明含沙射影道。 黎光明的听力不错,听到堂下的百姓似乎将矛头指向自己,整张脸当真是面沉似水,却是打算回头狠狠地惩治这帮刁民。 杨继宗的目光复杂地落到黎光明身上,本以为这个官场的老油子会处理好跟王越的关系,不承想将人是往死里得罪。 只是他跟黎光明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其实哪怕跟黎光明有很深的交情,亦是不可能偏袒这种颠倒是非之人。 杨继宗轻咳一声,便对着黎光明道:“黎大人,据文房店的掌柜证明当日胡大牛花掉十文钱买得一方镇纸,不知你对此可还有疑虑?” “臬台大人,下官亦是想将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今既然已经知晓那十文钱的去处,胡大牛自然便是不够钱买一斤盐了!”黎光明像换了一个人般,对杨继宗和颜悦色地拱手道。 “臬台大人,我赞同刘家谟刚刚的猜测,这里有人受人指使作了伪证,但作伪证之人并非文房店的掌柜,而是盐行掌柜和茶馆掌柜。胡大牛作为一个外乡人买一方镇纸都遭人欺负,又怎么可能不按计划前往盐行买盐,而是众目睽睽之下在茶馆强抢一个读书人的盐呢?”王煜知道黎光明便是事情的幕后主使,便当即将矛头指向两位掌柜道。 杨继宗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个掌柜,又是再度翻起手中的卷宗,发现这两个掌柜的证词确实值得商榷,但似乎都巧妙地没有将话说死。 “臬台大人,兴许是胡大牛的盐真丢了,刚巧看到学生手里有盐,便上来抢学生的盐,这个案子亦可能是由误会而起!”刘家谟眼珠子一转,当即抛出新的说辞道。 “刘家谟,本公子可是记得你说胡大牛尾随于你,你是怀疑胡大牛想要夺你盐才匆匆离开茶馆!”王煜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正色地道。 杨继宗正在翻阅着卷宗,便是轻轻地点头道:“不错!按你的证词,你怀疑胡大牛想要抢盐,所以你其实认为胡大牛是一个恶徒!” “臬台大人,学生兴许是紧张所致,胡大牛体格强于学生,学生自然是要加以防范!圣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也!”刘家谟解释道。 王煜发现这个刘家谟亦是不好对付之人,便对杨继宗请求查验道:“臬台大人,现在的破绽便在这包盐上!若真如刘家谟所说,这包盐是他从盐行足银购得,理当不会缺斤少两。若是由胡大牛购得,那么自然被盐行恶意克扣,这包盐并不足称!” 堂下的百姓发现事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包盐之上。 “来人,即将对此盐进行查验!”杨继宗意识到这确实是本案的最大破绽,当即沉声地下达指令道。 一个户房老吏当即走上前,伸手接过王煜的那包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那把有问题的秤道:“老吏用此秤称盐,若足称便可证明当日便是用此秤称盐,那日确实是胡大牛前去购盐。若不足称,那便……” “老家伙,你废什么话,快点称盐!”堂下有几个急性子的汉子听到老吏唠唠叨叨,当即便表达不满地催促道。 杨继宗知道读书人都有这种文绉绉的臭毛病,亦是沉声地命令道:“称!” 老吏急忙朝杨继宗施予一礼,却是不敢再行耽搁,当即面对杨继宗的方向将那包盐放到秤盘中,显得小心翼翼地开始称盐。 老吏的手虽然颤抖,但很是稳当地将秤砣的绳子推到一斤的星刻之上。 刚刚消散的阴云再度卷土重来,致使整个县衙都被阴云所笼罩。 “出来了吗?结果出来了吗?” “那把称是啥情况啊?急死人了!” “还用问的,那个问题称肯定是‘足斤足两’!” …… 堂下的百姓面对背对他们的老吏顿时宛如热坑上的蚂蚁,每个人都显得心急如焚的模样,都想要知晓堂上称的结果,倒是有一些百姓保持十分自信的模样。 只是堂上众人的反应不一,王煜此刻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睛。 入目之下,老吏在将绳推到一斤的星刻放开后,那把秤杆向上翘起,证明这包盐并非这把问题秤售出。 “臬台大人,学生冤枉!当日学生确实是到盐行买了盐,至于其中的曲折学生实属不知,学生亦是受害之人啊!”刘家谟看到称重的结果,当即饱含热泪地叫屈道。 杨继宗看到这个测试结果,证明这包盐并非遭到克扣,亦是无奈地扭头望向王越。 王越的眉头紧蹙,虽然十分断定刘家谟这家伙在颠倒是非黑白,背后的黎光明更是阴招不断,但亦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终究而言,这并不能百分百断定刘家谟当日并没有买盐,事情亦有一定的概率出现胡大牛逮错了人。 “钦差大人,此案今已经水落石出!即便你跟胡大牛有交情,但亦不能冤枉老夫的学生,此案就此作罢吧!”黎光明看到结果已经出来,望向对面的王越提议道。 站在王越身后的锦衣百户陆松看到这个案子似乎要结案,便是进行开口道:“卑职在下来之时,陛下便亲口叮嘱卑职,不可轻视地方上的人员,要对周边的事情拨草瞻风!当时卑职还不明圣意是何故,但今日一见,陛下真是有洞幽烛远之明!” “你此话是何意?”黎光明的眉头微蹙,显得警惕地望向这个京城下来的锦衣卫百户道。 王越等人纷纷不解地望向这个锦衣卫百户,同样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更不明白怎么就扯上陛下了? 第五十九章 京山风波6 轰隆! 灰暗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当即将在场的众人惊得一哆嗦。 “若无他事,小吏先行告退了!”老吏看到自己的事情已经完毕,当即拱手告退道。 陆松突然走向堂中,一把揪住老吏的袖子道:“这个老吏的手脚不干净,刚刚他对秤动了手脚!”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放手!你放手!”老吏被陆松突然一抓,当即便慌忙进行挣扎地道。 咦? 众人原本还觉得陆松的举动过于粗暴,只是突然看到老吏的袖口落下一物,这才让大家察觉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吏果真有问题。 杨继宗的随行师爷上前捡起,脸色顿时大变地道:“东翁,这个老吏果真动了手脚,请看这个!” 王煜看到竟然是一小块慈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若不是陛下派下来护卫自己爷爷的锦衣卫眼睛毒辣,即便爷爷跟杨继宗在堂上,亦是给这个奸狡的老吏给戏耍了。 黎光明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今日当真是犯“天命”。 “小吏糊涂,这……这都是知县老爷指使小的这么干的!”老吏看到事情败露,当即跪在地上供出肖知县道。 肖知县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梁,那个模样要多冤枉便有多冤枉。 “来人,将他们两个给本官先拿下,待会再行清算!”杨继宗接过师爷递上来的慈石,显得恼羞成怒地道。 虽然肖知县是大喊冤枉,但仍是被按察司的随行人员直接抓了起来。 王越看到那块磁石,亦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一直听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但今日一见,才明白这话是半点不掺假,亦是对揪出老吏的陆松感激地道:“陆百户,幸得你窥得此中破绽,本官谢过了!” “卑职刚刚已经说了,此乃幸得陛下临行前的提点!”陆松并不领功,而是朝着北京城的方向郑重拱手道。 王越不由得望向北边,亦是想要见一见这位重新重用自己的新君,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处事不可自决。 堂下的百姓看到竟然是老吏使诈,当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世代盘踞京山县的吏员比肖知县还要可恶一百倍。 杨继宗同样感受到地方上人员上的错踪复杂,自然不敢再用京山县衙的人,便让自己的随行师爷亲自称盐。 果然如大家所猜测的那般,这包盐跟着问题秤是分毫不差,证明这把盐确确实实是属于胡大牛所购之盐。 杨继宗望向跪在堂中的刘家谟,当即一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刘家谟,你还不给本官如实交代吗?” “学生认罪,请臬台大人念在学生初犯,从轻发落!”刘家谟的身子已经是抖如筛糠,当即选择认罪求饶道。 “初犯?那是以前无人敢治!” “此次将人逼死了,如何还能轻饶!” “真是给咱们京山丢脸,竟然出了如此的斯文败类!” …… 堂下的百姓看到刘家谟终于招供,却是没有谁同情这个京山县的童生,便纷纷进行指责道。 “小人是被猪油蒙了心,此次是收了刘家谟的银子,所以才帮他做了伪证!”盐行的赵掌柜看到杨继宗望向自己,亦是进行求饶地道。 “小的亦是收了刘家谟的银子,所以才帮他做了伪证,还请大人法外开恩啊!”茶馆的掌柜看到同伙已经招认,当即亦是进行认罪求饶道。 杨继宗看到案情已经真相大白,便重重拍下惊堂木道:“你们可知!正是由于你们两人的伪证,正是因为你刘家谟的贪念,却是将胡大牛给逼死了?” 堂下百姓听到这话,亦是唏嘘不已。 “小人只是贪财,还请按察使大人法外开恩啊!”两位掌柜不想担上人命案,当即连连叩头求饶地道。 王煜看到这两位掌柜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刘家谟身上,而一声不吭的刘家谟已然是要独自扛下罪名,不由得蹙起眉头望向黎光明。 虽然手里没有实据,但他十分断定黎光明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偏偏地,从目前所掌握到的证据来看,压根无法将罪名扣到黎光明的头上。 杨继宗看到三人都已经招认,心里自然不想再节外生枝,便让三人分别签字画押。 至此,案情已经变得十分明朗。胡大牛前来京山县买盐,结果在茶馆喝茶之时被京山县童生刘家谟顺手牵羊偷盐,结果被发现盗盐的胡大牛打伤。 刘家谟为防担责,故而收买了盐行和茶馆两名掌柜,在肖知县开审之时颠倒是非黑白,进而诬蔑胡大牛抢盐伤人,导致胡大牛最后不愿输粟赎罪撞死。 杨继宗看到三张供词无误,当即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道:“将此三人收监!此中案情复杂,明日再升堂宣判,退堂!” 刘家谟三人垂头丧气地被带走,只是在离开之时,都是忍不住望一眼黎光明。 黎光明一直敛着脸坐在椅子上,直到刘家谟等三人离开,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三人真是罪有应得!” “我怎么觉得还有一个呢?” “嘘!小声点,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 堂下的百姓看到杨继宗宣布退堂,亦是只能乖乖地被县衙的恶吏驱离,尽管有些人对没有惩处黎光明感到失望,但一些有年纪的人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钦差大人,胡大牛的事情着实令人惋惜,而今亦算是替胡大牛讨回公道了!”杨继宗走下堂来,显得十分惋惜地道。 王越看着手中的镇纸,心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且不说这一份正义掺着水分,哪怕真是迟来的正义终究是迟到了,而胡大牛已经是人死不能复生。 这个世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无私呢? “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下官刚刚已经让手下在府上备了一桌酒席,还请钦差大人和臬台大人赏脸前往!”黎光明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当即热情地邀请道。 杨继宗是一个念旧情之人,何况黎光明的同年徐溥对自己有提携之恩,便对王越发出邀请地道:“钦差大人,咱们要不要先坐下来叙一叙!” “臬台大人,你的案子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那么便轮到本钦差办案了!”王越自然不可能前往黎光明家中作客,却是对杨继宗语出惊人地道。 杨继宗显得十分的不解地望向王越,却是不明白这里还能有什么样的案子。 王煜同样是愣了一下,亦是不明白自己爷爷要唱哪一出。 “钦差大人,莫非以为胡大牛的案子跟下官有关不成?下官跟胡大牛无冤无仇,此次皆是受恶徒诓骗,否则下官都不会来此旁听,还在两位大人面前当真是失了脸面!”黎光明对早已经给自己留了后路,当即摘清自己道。 王越知道很难通过胡大牛的案子追究到黎光明这种老狐狸身上,都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其实官员未尝又不是“官滑如油”呢? 噼里啪啦…… 阴暗的天空终究还是迎来了一场秋雨,这场秋雨的雨势并不小,似乎想要将这座充满罪恶的京山城冲洗干净一般。 王越望着外面的雨幕,显得有感而发地道:“本钦差初来之时,便问过肖知县一个问题,为何京山的盐要比安陆便宜这么多?肖知县当时的答复是他治理有方,但今观肖知县不过是一个糊涂知县罢了,又怎么可能掌握得了京山这个藏龙卧虎之地。相似的问题,盐行的赵掌柜一直声称自己是一个心善之人,但经过胡大牛的案子,分明就是一个贪婪奸诈的商人,至于黎大人嘛,呵呵!” “钦差大人,你这‘呵呵’是何意?”黎光明的眉头微蹙,完全不明白这位钦差大人唱哪一出地道。 王越扭头望向黎光明,突然眼睛一凛地道:“黎大人,本钦差亦想听一听你的回答,为何京山县的盐要比安陆州的盐便宜一百五十文钱?” 轰隆! 天际闪过一道白色的闪电后,一个轰彻整个京山县的惊雷传来。 黎光明吓得瞬间变了脸色,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王越仿佛直击人心的两道目光。 第六十章 血灾降临 京城的阳光明媚,整座紫禁城正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中。 “松下问童生,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朝堂如此,内廷亦是如此,争来争去求的无非功名利禄,他们都做不到杂家这般淡泊名利!” 身穿御赐蟒袍的怀恩躺在庭院中的竹椅晒太阳,经过几天风寒的折磨已然是对人生有新的感悟,正在文绉绉地发出感慨道。 只是此时他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的徒子徒孙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而今更是有着小太监和宫女伺候。 “老祖宗,这是刚刚从淮南送来的橘子,您尝尝!大家都说老祖宗您智比孔明、贤若谢安,若是年轻人参加科举定是状元之才!”魏彬将剥好的橘子送到怀恩的嘴边,接着油嘴滑舌地讨好道。 怀恩的嘴巴微微一张,便品尝一块清甜的橘子道:“状元倒是说不准,但若杂家入朝,必是能成为一代贤臣!不过现在倒亦不算太差,自古宦官被朝野视为毒瘤,但如今满朝大臣提到杂家,谁人不晓杂家是明辩是非之人,当得起大明朝以来第一贤监!” “老祖宗的名声响彻朝野,可以说是当朝第一,乃吾辈之楷模也!”魏彬继续剥着橘子,继续进行恭敬地道。 怀恩将嘴里的橘核吐到旁边宫女手持的碟子上,显得谈兴正浓地道:“就拿这橘子来说,为何南边的橘到北边便成了枳呢?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们小一辈都要跟梁芳、郭镛之流离得远些,他们是读书少,所以只懂得如何讨好陛下。只是咱们内廷得向外朝学习,忠言逆耳方是良药,陛下不对咱们要劝谏,治理的事情还得依仗熟读圣贤书的清流文官!” “老祖宗,这治理天下不是理应由陛下主政的吗?”魏彬不由得愣了一下,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怀恩的脑海浮现起那个遇事优柔寡断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地道:“陛下垂拱而治即可!这天下事当任贤臣治理,万安之流当除之!” “老祖宗,听说皇上不同意增加阁臣,恐怕还是要一直沿用万安担任首辅!”魏彬将一块橘子送到怀恩的嘴边,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怀恩吃到这一块酸橘,顿时整张脸扭曲起来,当即便全吐了出来。只是宫女刚刚走神,结果酸橘落到了地上。 “公公饶命!”宫女深知怀恩是阴狠之人,便是急忙跪下求饶道。 身后的两个太监望了一眼脸无表情的怀恩,却是知道怀恩是要惩治这出了差错的宫女,便是上前将宫女拖走。 魏彬呆在怀恩已经有些时日,却是知道这个圣贤书不离嘴的读书人,对握着史笔的文官确实很亲和,但对手底下的宫女和太监是心狠手辣。 怀恩让人叫另一名宫女过来侍候,旋即显得胸有成竹地道:“你们永远只能看到台面上的事情,但台下发生什么事情,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魏彬,你等着瞧便是,这朝堂很快便会变天了!” 此时此刻,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阴云,似乎正在印记怀恩的话。 一个小太监正好从外面进来,传召怀恩即刻前往乾清宫面圣。 “魏彬,快,快扶杂家前往乾清宫!”怀恩知道自己的布局已经成功,当即便兴奋地伸出一只手道。 魏彬放下橘子急忙上前搀扶,看到陛下破天荒般地主动召见怀恩,隐隐间觉察到这个事情确实是大有文章。 乾清宫东暖阁,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便服的朱祐樘正在处理政务,只是看到六部的回函和一些京城官员的奏疏,那张稚嫩的脸敛着,心中已经燃起熊熊怒火。 跟新婚夫妻相似,君与臣同样存在蜜月期。 好梦易醒,而今自己登基即将满月,双方的毛病都慢慢显露出来。 由于他并没有如清流所幻想那般除掉以万安为首的媚党,而且还执意重用刑部尚书杜铭和吏部尚书李裕,加上至今都没有恢复日讲和经筵,致使现在君臣关系走向破裂。 郭镛提出要选秀填充后宫,结果这个提议即刻遭到以礼部尚书周谟洪为首的官员强烈反对,主要是以先帝没有下葬为由阻止此事。 朱祐樘主动提出要开恩科,亦是遭到徐溥为首官员的反对,此次的理由有“大明冗官已久,不宜再设恩科”、“三年为优,三百再择滥竽充数”、“大祖恩科之训犹在眼前,恩科多事端不利于朝”等,纷纷上疏阻止此提案。 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蠢人,而今看到这些官员论调渐渐趋于一致,便知道这帮官员已经开始抱团对付皇权了。 虽然皇权是要凌驾在一切之上,但历朝历代的官权都不容轻视,不然从古至今亦不会出现这么多变革失败的案例,甚至都没有真正变革成功的好样本。 “陛下,这是从湖广刚刚送上来的奏疏!”郭镛领着两个小太监过来,将一摞奏疏放到书桌恭敬地道。 朱祐樘看着又是厚厚的一叠奏疏,不由得暗叹一声。 世人都羡慕皇帝好,但只有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皇帝的工作真的是没完没了。 “陛下,不知因何事传召老奴呢?”怀恩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双小眼睛正在暗暗窥探朱祐樘地道。 朱祐樘的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满脸奸相的老太监,跟着那帮文官真的是一丘之貉,便是拿起旁边的一本书道:“朕在书室发现万阁老献给先帝的一个小篓,你可知此事?可曾记得里面装着何物?” “奴婢离开先帝已有数年,并不知晓万安赠小篓一事,但万安确实有向皇上献书的习惯,这书可是从小篓中所得?”怀恩的心里一阵暗喜,却是乔装不知地道。 朱祐樘看着书的封面念出书名,显得十分鄙夷地道:“京城秘事!如此不堪入目之物,朕亦不忍再提,不愿多瞧,不想万安并非君子!”。 怀恩正想要明知故问地提及是否是房中术,结果朱祐樘率先开口道:“怀恩,今朝臣纷纷上疏弹劾万阁老,你深知朝中的形势,却不知对万阁老此人如何看待呢?” “万阁老投先帝所好,方得重用!只是其才能不及刘吉,贤名不足徐溥十一,故奴婢认为万阁老实非良相!”怀恩突然被这么一问,当即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其实现在不需要他再添油加醋了,这位新君终究从小接受儒学,又是一个极为崇尚君子之风的人。现在万安被自己如此栽赃,万安注定是要被这位新君踢出朝堂。 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像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道:“朕并非能言善道之君,只是万安献给先帝的书册非君子所为!你将这些弹劾万阁老的奏疏送过去读给他听,同时跟他说向先帝献书之事朕已知晓,问他此事一经公开可敢留于朝堂乎?” “奴婢遵旨!”怀恩看到事情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中,便暗自得意地拱手领命道。 朱祐樘看着怀恩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想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篓,心里不由得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空,但随着一团乌云从东边飘来,这团乌云像是给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泼了一盆水般,瞬间便失了一些颜色。 文渊阁,整座紫禁城唯一采用黑色琉璃瓦的建筑物,原本作为藏书阁楼的功效已经淡化,而今毅然成为大明王朝的中枢机构。 一个身穿蟒袍的老头正伏身在案前,满脸已经是老年斑,雪白的眉毛很长,那双眼睛亦是变得浑浊起来。 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国首辅,还是田间劳作的贫苦农民,岁月都在公平地摧残所有人,不曾遗忘任何一人。 万安面对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正是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一张纸条上,而后将纸条粘在奏疏上面,这便是内阁的票拟工作。 “老爷,您要不要先歇一歇呢?”一个仆人送来茶水,显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当今圣上不好糊弄,要歇亦得等下衙再回家歇了!”万安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便继续票拟奏疏道。 尽管他一直被世人戏称草包阁老,但这不过是政敌攻击自己的手段罢了。 这些人亦不想想,自己可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成化五年便开始接触阁事,担任首辅已经十年之久。 自己或许不是政治斗争的好手,但论到处理大明王朝的政务,纵观满朝文臣无一人能在自己之上。 其实他知道皇上之所以没有撤掉他,除了需要自己跟朝堂其他势力处于平衡状态外,正是看中他处理地方政务的这一份经验和能力。 仆人正要离开,结果看到进来的怀恩便热情相迎道:“怀公公,您怎么来了?” “皇上口谕!”怀恩压根不正眼瞧万安的仆人,显得趾高气昂地道。 万安顿时一激灵,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急忙向怀恩行礼道:“恭请圣安!” “圣躬安!陛下已知你献书给先帝之事,若此事一经公开,汝可敢留于朝堂乎?”怀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便直接传达旨意道。 万安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道:为何不敢,同时缓缓地点头道:“臣给先帝献过几次书,不知指的是哪一次呢?” “万阁老,自然是最不堪的那一次,你真要进行挑破不成?”怀恩知道这位媚臣的黑历史不少,便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万安不由得一阵心虚,毕竟有些书的内容确实不宜公开,当即便主动认错道:“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 怀恩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老家伙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只是好在事情已经由不由万安装糊涂了。 魏彬跟着怀恩过来,当即心领神会地取出一份弹劾的奏疏念道:“吏科都给事中宋琮谨奏:为感天恩,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贪赎之患事……”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没有想到徐溥的人竟然还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诚惶诚恐地道。 怀恩发现这个人还不打算辞官离开,便咬牙地命令道:“再读!” 魏彬又抽出一份奏疏,便是进行念道:“臣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谨奏:臣观大学士万安窃权乱政,误国殃民,乃新朝第一祸害也……”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没有想到刘吉的人都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是暗暗咬牙地表态道。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昏暗,似乎随时都要下雨。 文渊阁的首辅值房内,一直不断传出朗诵奏疏的声音。 次辅刘吉同样呆在自己值房处理票拟工作,只是听着隔壁迟迟没有结果,最终忍不住走出自己值房蹲起隔壁的墙角。 若是如同计划一般顺利的话,今天便是万安离朝之日,而他苦苦等待十年之久的首辅宝座就在眼前了。 只是,事情真如自己所愿吗?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发现这些人的弹劾越来越没新意,故而还是选择认错地道。 怀恩看到事情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握,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脸皮如此之厚,又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再读”。 “没了!”魏彬的两手一摊,声音显得沙哑地道。 怀恩知道其实有再多的弹劾奏疏恐怕都没有用处,便上前质问道:“你向先帝上献房中术书,此大臣所为耶?” 万安的脸色微变,却是震惊地望向怀恩。 怀恩再也忍不了这个老不肯辞官的老首辅,看到他腰间的牙牌,当即便一把扯下来道:“可出矣!” “请吧!”身后的两名小太监看到万安的牙牌被夺,亦是上前准备逐离万安道。 万安不由得长叹一声,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怀恩,便是抱起放在桌面上的玉件离开,离开这个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地方。 “老祖宗,这样做……似乎不好吧?”魏彬看到怀恩抢夺万安的牙牌并逼其离开,不由得担忧地道。 怀恩是看着朱祐樘成大的,便是十分自信地道:“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的便是这个老家伙离开,杂家现在替陛下做了恶人,陛下感激还来不及呢!” 正是说话间,外面下起了一场秋雨,夹带风声的雨像是秋之哀鸣,这座巍峨的北京城似乎已经预感到血灾临世。 第六十一章 臣为刀殂,君为鱼肉。 虽然是一个已经临近黄昏的雨天,但万安被陛下撵出紫禁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个纸糊阁老终于被撵了,大明当兴!” “如此媚臣实属咱们文官之耻,当漂一大白!” “不说了,今晚我要跟我的两个小妾打马吊到天亮!” …… 在得知高高在上的首辅万安被陛下撵出紫禁城,很多文官的反应并不是上疏向陛下求情,而是纷纷拍手称快道。 尽管万安在首辅的位置上已经有十年之久,只是作为先帝的应声虫,这让很多官员对此十分的不屑。 且不说他们文官集团是以限制皇权为己任,万安这种靠献媚上位的首辅注定要受到主流文官的批判,他们理想的领军人要像徐溥这种道德君子,秉行圣人贤者宜居高位的教导。 现在内阁首辅万安倒台,跟随万安的媚臣自然是树倒猢狲散,而这个朝堂将会迎来万象更新的新时代。 夜幕降临,京城的雨停了。 徐府的灯火通明,门庭若市。 京城的官员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纷纷携礼从四面八方涌向徐府,毅然是想要抱上这根粗大腿。 现在作为媚党党魁的万安倒台,且不论刘吉的处境如何,而今内阁已经处于严重缺员状态,那么增加阁臣便是势在必行。 虽然礼部尚书周洪谟是站在内阁门槛最近的人,而后才轮到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但徐溥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远在周洪谟之上。 最为重要的是,礼部尚书周洪谟跟万安是同乡,而他之所以能够到达这个位置是得益于万安的提携。 正是如此,礼部尚书周洪谟将会受到万安事件的连累,而徐溥将会毫无悬念地入阁拜相,成为当之无愧的清流旗帜。 徐府是一个奢靡的宅子,在后宅专门修建一座暖阁,而今晚这里备了一顿丰盛的酒席,众宾客依序而坐。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居主座而坐,跟众宾客在这里吃菜喝酒,心里亦是生起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自从新君继位接连碰壁之后,而今一切终于是回到正轨之上,那个最碍事的老家伙离开,自己的前途重新变得璀璨夺目。 “若不是这个老家伙,李裕现在已经滚回到江西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喝了一口酒,当即恨恨地道。 户部右侍郎叶淇放下筷子,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好在,今万安去矣,大明将得大治!” “来,咱们同饮此杯,共谋盛世!”兵部尚书余子俊举起手中的酒杯,显得豪气万丈地劝酒道。 余子俊是四川人士,跟万安是乡党,只是新朝之后,他跟着徐溥是渐行渐近,今晚更是直接来到徐溥的府上共谋大事,毅然已经成为徐党的核心人员。 水无常势,人无常态,这便是大明的官场。 虽然早前余子俊追随万安,但除了情如父子的师生关系外,同年和同乡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忠诚可言,很多官员历来都是谁能扛起文官集团领袖的大旗便跟谁混。 徐溥今晚可谓是春风得意,此刻的心情显得十分舒畅,便举起手中的酒杯进行响应道:“来,同饮,共谋盛世!” 在交杯错盏间,几杯酒纷纷下肚,众人的关系悄然上升。 徐溥望着到场的兵部尚书余子俊、户部右侍郎叶淇、礼部右侍郎倪岳和翰林侍读学士刘健等人,知道这都是自己接下来掌控朝堂的重要成员。 若说此时心中有什么遗憾,便是明明自己一手调教的宽仁太子,结果登上帝位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徐溥原本想要用刚硬的方式吓破朱祐樘本性怯弱、没主见的纸老虎,但其中的政治风险过大,突然对同是帝师的刘健举杯道:“刘学士,咱们共饮一杯!” “徐学士,不敢,下官敬您!”刘健看到徐溥向自己隔空举杯,显得受宠若惊地道。 今天他的心情同样很好,其实内阁没有增补成员阻的何止是徐溥的道。若是徐溥顺利入阁,那么便空出翰林学士的位置,将会由他进行递补。 只是徐溥入阁失败,连带他这位翰林侍读学士不能更进一步,望着翰林院学士的位置是求而不得。 至于后面的词臣同样如此,若他将翰林侍读学士的位置空出来,后面的翰林官都能层层递进皆大欢喜。 所幸,现在内阁首辅万安终于倒台,徐溥谋得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自己将成为新任翰林学士,自己身后的词臣亦能层层递进。 “咱们两人都是东宫旧人,今同朝为官当共进退!”徐溥知道刘健是一个有野心的官员,亦是有意加深关系地道。 虽然太祖朱元璋废除了宰相,导致文官集团失去天然的领袖。只是在这么多年的摸索中,他们其实已经找到合适的领袖人物,便是拥有“帝师”身份的清流词臣。 以后面的历史来看,不管是隆庆朝的帝师高拱,还是万历朝的帝师张居正,都是具备这一种属性。 户部右侍郎叶淇看着这两位帝师共饮,心里亦是十分的羡慕。 “徐学士,今万安已去,接下来咱们当如何是好?”礼部右侍郎倪岳喝得微醺,便进行打听地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官员纷纷停下筷子,便好奇地扭头望向徐溥。 现在万安已经被他们成功扳倒,接下来的朝堂将会面临一场大洗牌,而他们的下一场同样显得十分重要。 徐溥早已经有了谋算,夹起一个蚕豆放进嘴里咀嚼道:“今陛下登基已近满月,然不开日讲,不举经筵,非明君之举也!尔等皆为人臣,自当上疏劝谏陛下举经筵开日讲!” 日讲和经筵制度并非起于太祖朱元璋,而是那位八岁登基的皇帝,三杨柄政时期,始制定日讲、经筵仪注。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四书》、《五经》及《帝鉴图说》为主要的教材。 其实日讲还是其次,主要是经筵制度,即便是天子亦要受到经筵上的礼法约束,让天子像经历着一场又一场严格的军训般。 只是朱祐樘登基眼看就要满月,但日讲和经筵都一直拖着。而今要求朱祐樘重开日讲和经筵,哪怕不能对朱祐樘进行二次洗脑,在经筵上训一训这个孙子亦好。 “不错!咱们臣子不可对陛下的不当行径视而不见,明日早朝便一起上疏请奏!”礼部右侍郎倪岳当即响应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知道徐溥是不想加大文官集团的内耗,而是将矛头指向新君,当即便是纷纷点头赞同这个方案。 其实这个做法显得更加的高明,万党是树倒猢狲散,若是他们竖起文官集团反帝的旗帜,自然会让其他官员纷纷加入进来,从而成为新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 “咱们明日一起奏请陛下重设起居注,如何?”户部右侍郎叶淇心里微微一动,便认真地提议道。 起居注是一个史官类的官职,记录除了皇帝宫中私生活外的种种言行,可以说是跟随着皇帝的记录仪。 明太祖初期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重视,但很快意识到起居注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遂而决定废除。 “这不太好吧?”翰林侍读学士刘健知道这是要合理合法地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显得眼神复杂地道。 “有何不好,陛下本就该以身作则、言行典范,做一个名留青史的贤君!”户部右侍郎叶淇坚持己见地道。 徐溥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终于还是站出来劝阻道:“叶侍郎,此事当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徐学士深谋远虑!”户部侍郎叶淇看到徐溥发话,便是暂时放弃这个念头道。 接下来,大家围绕明日早朝的行动开始进行布置,针对可能出现的变数进行交流,以期达到一蹴而就的战略目标。 今晚的徐府暖阁的灯很亮,杯中的酒很醇,大家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已经有人开始憧憬将由他们开创的太平盛世。 第六十二章 朕的首辅呢? 夜渐深,乾清宫东暖阁灯火璀璨。 跟外面官员府邸的欢声笑语相比,这座雄伟的宫殿显得十分安静,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正在灯下处理政务。 任命王越总理盐政的圣旨已经下发,盐政的冰算是破了一道小口,但最终清除盐弊的成效只能看王越了。 即便他是大明的皇帝,但中枢跟地方终究有着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掌控地方的力量处于天然的劣势。 现在盐政的事情只能暂且放到一边,毕竟这个王朝存在的弊政着实不少,而他最新的目光落到漕运之上。 朝廷每年都要从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征得几百万石漕粮运至京师,但漕粮每年的人力和物力的成本已经去到八成。 如此之大的损耗,致使这一条被当朝津津乐道的京杭大运河成为大明最高昂的玩具,而改海运无疑才是最有效的出路。 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在前世亦算是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每年几百万石漕粮八成的开支额度,这里滋生的蛆虫比盐政只多不少。 现在自己若是贸然动手,且不说现在京军的军权还没进行掌控,哪怕掌控京军亦得找个由头先杀人才好办事。 “陛下,你最近怎么老去西苑那边呀?今天不是下雨了吗?你过去也不能骑马射箭吧?”在旁边认真研墨的牛蒙蒙终究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听地道。 朱祐樘正在思索着该如此切入漕弊,闻言便是淡淡地道:“怎么?朕做什么事情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奴婢哪可能如此没有规矩,只是好奇你去西苑做了什么嘛!今天你离开乾清宫没多会,怀公公来乾清门说要复命,奴婢说您不在,他竟然想要进来看一看,这个怀公公太不懂规矩了,奴婢都不知他怎么能坐上来的!”牛蒙蒙当即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话道。 朱祐樘知道很多人不喜欢牛蒙蒙这个小话唠,但心里反倒十分轻松地道:“朕以前住在清宁宫的时候,最喜欢呆的地方便是衣柜里面,他是打心里没有将朕这个衣柜太子放在眼里吧!” “啊?这事竟然是真的啊?”牛蒙蒙瞪直了眼睛,显得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朱祐樘道。 朱祐樘看到牛蒙蒙如此吃惊的表情,亦是不由得暗叹一声,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漆黑的天空,却是知道想要改变一些人的固有认知恐怕是要见血才行了。 衣柜太子杀了人后,这些人会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皇帝呢? 天刚蒙蒙亮,午门前的文武百官越来越多。 由于昨天下雨的缘故,今天的天气明显变得更冷,但很多官员的眼睛都放着光,毅然是期待着今日的早朝。 “徐学士,早安!”身穿一品官服的刘吉看到姗姗来迟的徐溥,当即便主动打招呼地道。 徐溥有着北方的人好酒量,而昨晚还做了一个好梦,此刻嘴里还噙着笑意,走起路来都带风,便是进行回应道:“刘阁老,早安!” “徐学士,既然你提议要奏请陛下重开经筵,老夫自当跟随!”刘吉看了看周围,便稍微压下声音道。 徐溥不由得暗自一惊,没想到自己昨晚在酒席的谈话竟然能传到刘吉的耳中,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今幸得刘阁老相助,事可成矣”。 在扳倒万安后,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便是刘吉。 只是现在还不到对刘吉动手的时候,且不说自己能不能扳倒刘吉,若费了半天的劲最后自己仍旧被挡在内阁外,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正是如此,现在选择跟刘吉和平相处,一起联手向陛下施压才是上上之选。 双方在达到默契,听到晨钟响起和午门打开,便率领文武百官穿过午门的城洞,朝着前面气势如虹的奉天门走去。 工部尚书杜铭和吏部尚书李裕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发现今天文官的队伍更整齐,隐隐间觉得他们已经汇聚成一个强有力的整体。 晨曦之中,奉天门前,千官观政开始。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已经不在这里,而今是在刘吉和徐溥的带领下,向着这位少年天子跪礼道。 朱祐樘扭头望了一眼左侧,发现果然只有刘吉一个阁臣孤零零跪在这里。 熟悉的流程,相似的配方,由宗人府开始奏事。今日宗人府倒不再是让朱祐樘给宗藩成员敲定名字,而是周王请出城拜祭先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在轮到礼部之时,广场中的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 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亦是感到了异样,便是警惕地望向礼部的队伍。 朱祐樘看到手中的副本,礼部昨日所呈交的是遣驸马都尉周景祭景皇帝陵寝,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对。 礼部右侍郎倪岳出列,显得自信满满地慷慨激昂地道:“陛下,英宗制经筵仪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进讲,帝御文华殿,遇寒暑则暂免。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今皇上登大宝已满月,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请陛下莫违祖制,请开经筵、举日讲!” “臣等附议!”礼部尚书周洪谟等一众官员在听完倪岳所请后,当即便纷纷跪下附和道。 此时参加早朝的官员竟然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跪下,声势浩大直击九霄般,毅然是要一起联手逼迫朱祐樘重开经筵和日讲。 坐在宝座上的朱祐樘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在地上的官员,听着这比高呼万岁还要洪亮的声音,终于感受到文官集团的真正力量。 若是这帮官员真的做到共进退,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掌控整个文官集团无疑是一件极度艰难的事情。 大明的科举制度已经奠定文官为基石,自己这位皇帝可以控制得了内阁,亦可以控制六部,但却根本无法掌握整个天下。 在这一刻,他知道想要打散这股力量,那么就要拆除这个科举选官体制,不然文官集团终有一日会吞噬皇权。 朱祐樘自然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显得脸色如常地望向刘吉道:“刘阁老,内阁究竟是如何办事的?昨日内阁所呈交的礼部奏疏,所拟并非此事,不知是谁出了差错?” “陛下,兴许是万阁老搞错了!只是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臣亦请圣上重开经筵!”刘吉并不打算做朱祐樘的媚臣,先是将责任直接推给已经回家的万安,同时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道。 “陛下,臣等请圣上重开经筵,向天下读书人以身作则!”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带领剩下的官员向朱祐樘进行施压道。 此时广场上绝大多数的官员已经表明立场,毅然是要逼得朱祐樘低头,乖乖重启经筵,好好进行一场思想上的大改造。 朱祐樘并没有搭理刘溥等人的请奏,却是继续盯着刘阁老质问道:“万阁老搞错了?呵呵……朕记得早前便三令五申,朝廷要员不得以任何理由缺朝,他万安今日早朝因何不至?他这个首辅难道是不想干了吗?” 啊? 此话一出,广场中跪着的千官顿时傻眼了。 万安那个老匹夫不是因为向先帝献房中术书被你发现,你昨天已经夺人牙牌将人撵出紫禁城,人家还能来得了吗? 第六十三章 这顶帽子臣顶不住啊! “陛下,万阁老昨日不是被您勒令致仕了吗?”礼部右侍郎倪岳犹豫了一下,便打破沉默地道。 在场跪着的官员纷纷不解地抬头望向朱祐樘,却是不明白朱祐樘这是唱哪一出,明明是他将人撵走,现在怎么还找起人来了呢? 再说了,万安那个纸糊阁老有啥好找的,丢了就丢了呗,我其实也可以胜任。 朱祐樘的脸色一沉,当即对倪岳训斥道:“放肆,倪侍郎莫要在此妖言惑众,朕何时说过要勒令万阁老致仕了?” 这……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纷纷傻眼,却是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陛下,万阁老当年进房中术给先帝已被你知悉,你勒令他致仕乃理所应当!”户部右侍郎叶淇看到情况不对劲,但还是进行来声援道。 朱祐樘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显得更加生气地道:“为何满朝只有朕一人蒙在鼓里?万阁老何时向先帝进房中术,朕又何时要勒令万阁老致仕了?” “陛下,你当真不知情?”刘吉意识自己刚刚到手的首辅宝座就要飞走,亦是捂着隐隐作疼的胸口求证道。 其实不说刘吉等人,哪怕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同样充满困惑地望向朱祐樘,这个事情突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朱祐樘深吸一口气,毅然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道:“朕昨日在一小篓中确实发现一本由万安向先帝进献的书,然此书实为一本册子,里面记录朝臣的风月之事,上面有诸位朝臣前往教坊司的次数和喜好的女子姓名。此事虽可柄证朝臣谁是真伪君子,便于先帝任用贤臣,然终非正道,故朕遣怀恩前往文渊阁训导,同时转交昨日科道言官弹劾的奏疏,警示万阁老专于政务!” 啊? 在场的官员听到其中的原委,敢情不是昨天盛会的房中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陛下,怀恩矫诏,昨日已夺万阁老牙牌将万阁老驱出宫门,那时可是下雨天啊!”礼部尚书周洪谟见状,当即便站出来哭诉实情道。 矫诏?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可是要砍脑袋的大罪,甚至怀恩的家族还得面临第二次株连。 “怀恩竟敢矫诏?当斩之!”朱祐樘看到火候已经到了,当即便沉着脸下达决定道。 徐溥暗自一惊,急忙给礼部右侍郎倪岳使眼色。 礼部右侍郎倪岳知道怀恩是他们最重要的盟友,当即便站出来阻止道:“陛下,不可!” “倪侍郎,因何不可?”朱祐樘看到怀恩果然跟这帮文臣早已经勾搭在一起,便是压着火气反问道。 礼部右侍郎倪岳咽了咽唾沫,当即抛出营救的理由道:“陛下,矫诏之事可能仅仅是一个误会!何况先帝当年欲废储改立兴王,幸得怀恩阻止,先帝这才打消废储之念。若陛下今日斩了怀恩,天下人定说陛下忘恩负义,乃无义之君也!” 徐溥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怀恩此次又得前往凤阳守陵,但总算是能够借此事保下一命,自己算还了怀恩这么多年的人情。 “先帝欲废储改立兴王之事,又是谁在此造谣?”朱祐樘刚刚因为千官逼宫的事情积着怒火,此时便是宣泄而出地怒声道。 不是吧…… 在场的官员再度傻眼,这个事情不早已经传遍了吗? “如此荒谬之事究竟是谁在造谣?你们百官竟无一质疑,莫是以为朕无德兴王当立吗?”朱祐樘看着傻眼的百官,又是进行发问道。 如他所料,事情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争议点上。 在场的很多官员原本是相信的,毕竟相信这个废储之事有好处,但听着朱祐樘如此发问,亦是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传闻。 废储从来都不是一件儿戏的事情,英明的成化帝真要将一个孝顺的太子废掉而改立当时还不足十岁的兴王吗? 礼部右侍郎倪岳的眉头微蹙,急忙进行解释道:“陛下,当年废储之事殊为复杂,然确是真事!所幸怀恩庇护,陛下才得以保住太子之位,故怀恩不可杀也!” 咦? 吏部尚书李裕扭头望向倪岳,虽然知道倪岳是想要借当年废储的事情保下怀恩的性命,但这个说法未必过于夸大其辞了。 且不说当年的事情是真是假,哪怕陛下真的已经动了废储这个念头,他们满朝大臣亦会站出来护礼。 若是硬说怀恩保住了朱祐樘的太子之位,这分明就是想要往怀恩脸上疯狂贴金,何况怀恩本质上是成化帝身边一条狗而已。 “朕敬先帝君父,先帝对朕关怀备至,六岁便册封朕为东宫,此后悉心教导朕帝王之术,这废储之事究竟从何而来?今日不再早朝议事,先将这个废储之事论个明白!”朱祐樘看到破绽已现,便揪着此事准备借题发挥地道。 跪在地上的千官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好不容易达成的默契一起逼宫,结果竟然给这位少年天子轻松化解了。 都说新君在储君之时,性情胆小懦弱,一度躲在柜中不敢示人,且头脑愚钝,但这分明就是一头有心计的小狐狸啊! 徐溥和刘吉不由得暗自一叹,发现都早早轻视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手腕,主导权一下子便被朱祐樘夺了过去。 倪岳早前抛出的即位恩被取消,而今好不容易再出风头又遭到朱祐樘轻松化解,不由得心里一急地道:“陛下,方才所议开经筵之事尚无定论,当先行定论再议其他!” 叶淇等人看到倪岳想要纠着经筵的事情不放,不由得暗暗观察朱祐樘的反应。 虽然怀恩的事情出了意外,但如果此次能逼得朱祐樘重开经筵和日讲,亦算得上是他们文官集团的一场大胜利。 “倪侍郎,若朕现在不给定论,不同意开经筵,你又当如何?”朱祐樘竟然还敢逼自己,当即便沉声质问道。 倪岳知道自己退让便真的输了,当即硬气地回应道:“若是如此,臣等皆错矣,陛下并非贤君!” “来人,摘了倪侍郎的乌纱帽,他不敬朕这位君,朕亦不需要他这样的臣子!”朱祐樘不再客气,当即露出自己的獠牙道。 一直以来的隐忍,倒不是他没有半点脾气,而是他知道动不动就大开杀戒那是小学生的做法,真正成熟的政客要追求目的而非单纯的爽感。 现在已经确定倪岳这种人一心求名求利,还想着处处跟自己这位皇帝作对,自己还留着他做什么呢?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官员看到朱祐樘对倪岳直接免官,终于意识到这位传闻喜欢躲在衣柜里面的太子并非那般人畜无害,而是一个手段果决的狠厉少年帝王。 晨雾已经不经觉间散去,上方的少年帝王的形象显得更加的清晰。 倪岳看着带着两名锦衣卫走向自己的郭镛,心里终于感到了害怕。 功名利禄谁人能不喜,而他走了二十余年才到达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只是如今眼看着就要化成泡影。 虽然他今日之举能够换得在士林上很大的声名,但跟居于朝堂上的权势相比,无疑是要损失得太多太多。 徐溥不由得暗叹一声,发现倪岳做事还是过于冲动,毕竟朱祐樘确实有理由优先论当年立储的旧事。 倪岳看到自己的乌纱帽被摘,像是最钟爱的玩具被抢了般,终于对朱祐樘暴怒道:“陛下,你对怀恩不知感恩,对臣子不懂礼侍,今罢日讲黜经筵,大明有你如此天子,焉有不衰之理!” 这…… 在场千官听到倪岳如此公然指责朱祐樘,虽然心里感到很爽,但亦是觉得倪岳这番话骂得太过了。 大明有你如此天子,焉有不衰之理,这罪名重一点便是目无君父了。 “朕明白了,并非是先帝要废储,而是你们今是欲立兴王啊!朕今日便坐在奉天门,你们怕已经内外勾结了吧?现在上来夺门便是!”朱祐樘的身子往后一靠,便是语出惊人地道。 此话一出,群臣震惧,这“夺门”可不是能够随便说的,而且这个罪名千官都扛不住啊!即便你再贪玩,也不能玩这么大吧? 第六十四章 政治高度,溃不成军 夺门,这自然是指当年朝臣助英宗复辟的夺门之变,而夺的正是眼前这座奉天门。 朝臣趁代宗病倒之时,由都察院副都御史徐有贞出面,在太监曹吉祥和石亨的协助后,最终完成了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 现在朱祐樘公然抛出来,自然是指朝臣要效仿当年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等人的里应外合,将他朱祐樘这位皇帝给幽禁起来,改而拥立兴王朱祐杬。 虽然兴王朱祐杬不具备英宗的皇位合法性,但确确实实是朱祐樘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结合怀恩等人所鼓吹的废储之事,这里还真的存在可操作的空间。 朱祐樘现在对群臣抛出“夺门”指控,可以说直接亮出了王炸,给自己这个皇帝直接上了黄色四级警报。 都说衣柜太子没有政治头脑,但此刻朝臣的大脑是嗡嗡作响。 “陛下,臣等断无夺门之念,还请陛下明察!”刘吉看到事情已经彻底失控,当即急忙跪下来道。 倪岳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场政治演出,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肚子里所积的怨气,仍是不肯服软地道:“兴王天资聪慧、谦恭好学,陛下今初登帝位便罢日讲黜经筵,不及兴王远矣!” 这个时候,你就别再说话了吧! 正准备要劝住朱祐樘别乱扣帽子的朝臣们听到倪岳还在指责,偏偏又提及兴王,顿时眼睛复杂地望向这个二百五。 “兴王贤明,朕乃昏君,你们有些文臣大概都是喜欢兴王这般的皇帝吧?只是你们操之过急了,朕还没有病倒,今日朕还坐在奉天门,朕的忠臣良将何在?”朱祐樘想的便是将事情闹起来,当即便借题发挥地道。 “臣在此!” 话音刚落,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有人进行回应道。 “谁人敢夺门,先过本国公这一关!” “对!谁里外勾结行谋逆之事,过了本侯这关再说!” “你们文臣通通当诛,兴王再如何贤明,今陛下乃天子也!” …… 刚刚不久被罚俸的英国公张懋最先跳出来,其他的勋贵们看到政治投机的希望,当即便纷纷进行响应道。 虽然他们不太相信文臣敢夺门,但如果文臣的气焰能够被打压下去,那么便是他们武勋的出头之日。 至于真相,这个重要吗? 这帮文臣一直都在玩阴谋诡计,他们要皇上防外戚防勋贵和皇亲,甚至一直推崇内官不得干政,无非是想要自己把柄朝政罢了。 “有人意图夺门,护驾!”刘瑾亦是丢下倪岳,显得惊慌地跑回奉天门这边下令道。 一众锦衣卫和力士宦官纷纷登场,亦是如临大敌般护在朱祐樘身前,毅然将场下的文武百官视为假想敌了。 这…… 倪岳看到这个架势,终于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但这分明就是朱祐樘在小题大做,更是想要借机化解他们文臣联手逼宫。 “臣等并断无夺门之念,还请陛下明察!” 徐溥对倪岳的言论十分的头脑,而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经筵,而是要解释清楚夺门的指控,便是向朱祐樘服软地道。 “倪岳,谁是你的同党?”朱祐樘自然是要趁机闹大,当即质问倪岳道。 倪岳已经被两名锦衣卫抓住,闻言便理所当然地道:“若是开经筵一事,满朝文武都是臣的同党!” “陛下,臣非倪岳同党!” “陛下,倪岳含血喷人,臣并非其同党!” “陛下,经筵之事乃臣独念,跟倪岳绝非同谋,请陛下明察!” …… 在场的文武百官即便“经筵同党”都不敢接,而今的倪岳简直是一个得了瘟疫的人般,却是纷纷划清界限地道。 “满朝同党吗?若朕今日不同意重开经筵,朕便是德不配位的君王,这张龙椅该由兴王来坐,对吧?”朱祐樘将这帮官员的明哲保身看在眼里,显得戏谑地询问道。 刘吉知道重开经筵是不可以再进行逼迫了,当即明确地表态道:“臣等绝无此念!” “当真没有吗?你们以先帝废储为由,而朕今日不同意重开经筵是昏庸无道,汝等便能名正言顺地拥立兴王,行夺门之举!”朱祐樘像是已经看破他们的阴谋,便将夺门的谋划过程说出来道。 一些官员听着朱祐樘这么一说,发现“先帝废储”和“拥立兴王”真的能够联系到一起,不由得暗道:莫非真有人想要夺门? “陛下,废储之事定有奸人作崇,臣当年从来听闻先帝有此念!” “陛下,臣亦不曾听闻,陛下当年至孝宽仁,先帝又岂会动此心思!” “陛下,废储之事定是小人胡编乱造,臣恳求交由刑部查明,以碎奸人之阴谋!” …… 在场的文官有人发现问题的症结是在“先帝废储”上,若能澄清这笔糊涂帐便能消除朱祐樘扣下夺门的帽子,故而纷纷站出来表态道。 终究而言,他们并不能从“护储”中捞得好处,而当年的“废储”确确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豹,甚至有可能真是有人造谣。 英国公张懋等勋贵知道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便默默站在一旁看好戏。 “此事倒奇哉怪也。既然废储之事是空穴来风,为何倪岳还言之凿凿?倪岳,你说先帝当年欲要废储,幸得庇护怀恩方保诸君之位,当年你可亲眼所见?”朱祐樘看到事情绕了回来,便是望向倪岳询问道。 求你别再乱说话了啊! 在场的官员刚刚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波折,而这夺门指挥皆拜这个二百五所赐,便纷纷扭头望向这个猪队友哀求道。 倪岳此次倒没有乱说话,却是昂首挺胸地回答道:“臣并非亲眼所见!” “那此事便是听闻了,不知你又是听谁说起?别跟朕说是坊间听闻,若敢如此糊弄于朕,朕现在便斩了你!”朱祐樘自然知道倪岳不可能亲眼所见,便进行警告道。 在场的官员亦是开始进行回忆,很多官员发现这废储的事情竟然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整个事情根本没有真正的出处。 倪岳思索片刻,便吐露实情道:“此事臣听礼部左侍郎黄景说起!”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话,不由得纷纷怜悯地望向历来行事十分低调的礼部左侍郎黄景,不想被卷进了这场风波中。 “黄侍郎,你说先帝要废朕,可是亲眼所见?”朱祐樘自然要继续追根溯源,便望向礼部官员的队伍询问道。 黄景的心里对倪岳的娘亲进行问候,当即出列奏事道:“陛下,臣并非亲眼所见,亦是听他人说起,所以当日才顺嘴跟倪岳提了这么一句!” “此人是谁?”朱祐樘发现百官都显得十分惊恐,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在场跟黄景没有交集的官员知道礼部左侍郎黄景已经要完蛋了,却是纷纷好奇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 礼部尚书周洪谟发现黄景望向自己,心里对黄景的娘亲强烈问候,便主动出列地道:“陛下,臣并非亲眼所见,只是那日喝酒之时跟黄景说了一句,不承想他竟然会将此话当真?” 在场的官员发现不愧是礼部尚书,说话的水准比黄景明显要高上一筹,但似乎改变不了要倒霉的命运。 徐溥暗暗地望向周洪谟,却是给了一个严厉的眼神。 周洪谟面对朱祐樘的追问,却是硬着头皮回应道:“回禀陛下,此人是工部尚书谢一夔!” 众官员纷纷扭头望向工部的队伍,只是看到领头的人并不是谢一夔而是贾俊,这才想起谢一夔已经致仕。 一个致仕的人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进行回答,而今传播的链条已经中断,这场狗咬狗的游戏到此而止。 只是夺门一说已经被抛出,而当年先帝废储的谣言被定性为政治错误,这一场政治大清算将如期而至。 第一百二十章 扬州梦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扬州城,一座拥有十里青石长街繁华如画的江南古城,一个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所迷醉的地方。 由于地处平原,土地肥沃,水系资源丰富,故而这里自古都是比较重要的粮食产区,但最让人称道的还是品质冠绝全国的淮盐,致使扬州府成为华夏最大的食盐生产基地。 虽然扬州的手工业已经远远不如苏松,但凭借着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坐落在这里,天下最富的盐商云集于此,可以说这里才是东南第一繁华之所。 即便这里没有南京城的秦淮河畔,但这里的青楼林立,更是拥有十里青砖长街,处处彰显着江南繁华都市的风貌。 “论烟花之地当属扬州!” “到了这里,真可谓是天天做新郎!” “别吹了,柳烟姑娘已经将你的事抖出来了!”……自春节结束后,南直隶一带的盐商纷纷汇聚于扬州城之中,故而每年此时都是扬州城最为热闹的时段。 扬州城的百姓对此早已经是见惯不怪,哪个盐商为哪个青楼姑娘一掷千金,又哪个花魁给哪里来的盐商多少金抱走,这些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繁华历来仅属于上层人士,而底层百姓的生活现状其实并没有很多人所想的那般美好,甚至透着一丝的无奈。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由于娱乐产业的兴盛,以致很多百姓依靠着种花为生,更是有着一些百姓从小便教导女儿弹曲,自然不乏很多来自于全国各地的 “养女”。虽然 “十年一觉扬州梦”的诗句很美好,但文官集团所夸耀的盛世终究只是少数人的盛世,而扬州便是这其中的代表之一。 远在京城的朱佑樘虽然早已经听说过扬州的繁华,但他前世是一个优秀的行业研究员,自然能够看出扬州是一种虚假的繁荣。 华夏的经济想要真正腾飞,需要的是能够持续创造价值的产业,而不是依靠窃取盐利所滋生的富人娱乐区。 亦是这个原因,他登基后并不热衷于所谓的改革,而是要将矛头直指扬州,让这帮蛀虫付出血的代价。 历史或许遏制不住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但即便是舍弃弘治中兴,他亦喇位于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的不远处,有着一座名为 “扬州梦”的青楼,这里云聚从南直隶各地而来的盐商。 “今年朝廷究竟放多少引?” “新帝登基用银颇多,肯定不能比去年差吧?” “管他放多少,反正老子的引已经提前定好了!”……一大帮相熟的盐商们汇聚于青楼的大厅中,由于朝廷大概在这个时候放引,所以都准备从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购引。 虽然大明朝廷的盐法仍旧推行开中法,但在成化年间盐引折银便已经出现。 开中法是为解决边军军需而设,只是军需亦不是一个无休止的无底洞,何况成化朝的大明边军重现大明铁骑的风采。 单以威宁海之战为例,鞑靼亦思马因将进攻延绥,由文官集团所拥护的兵部尚书余子俊强烈反对出兵,但王越则力劝太监汪直出兵。 宪宗朱见深是一个有胆识的君主,却是没有采纳兵部尚书余子俊和重臣们的意见,而是下诏由汪直监军,王越提督前往讨伐亦思马因。 王越和汪直不负重望,率军主动出塞袭击亦思马因的老巢威宁海,致对方伤亡数千人,取得一场大捷。 由于大明兵饷分口粮和行粮,九边安定反倒让军费开支减少,而九边大量的商屯缓解军粮问题,致使成化十六年两淮存积盐十万引。 户部决定以一两三钱的价格出售积盐,算是九边安定的一个福利。只是最难防的还是人心,随着这个口子一开,两淮的盐商当即看到了商机,更是看到一举超越山西盐商的契机。 只需要花费区区一两三钱便能得到一张两淮盐引,而他们跟两淮都转运司提盐的关系早已经打好,又有着垄断的市场,这简直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随后的发展大家都已经清楚,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朝廷开启了 “盐引”的印钞机,进而致使盐引还不得不下调价格。现如今,朝廷每年都有 “积盐”以折银的方式售出,亦让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多了一条生财大道。 一个大光头掮客盯上一个气度不凡的盐商,得知对方是从湖广过来的初入者,在了解一番底细后,便是拍着胸膛道:“给小的五十两,小的便能安排你跟两淮都转运使在这里见上面!”王越自从那晚在码头逃离后,便直接脱掉那一身破棉袄,而是穿上了一身绫罗绸缎,腰间挂着一块美玉,毅然是一个富家翁的形象。 为了彻底摸清两淮都转运使的深浅,特别那晚所搬运的船银证实盐官的贪墨数额远比想象中还要大,故而他冒充是一个从湖广过来的新盐商。 王越深知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当即便端起茶杯故意怀疑地道:“你不会是讹人吧?虽然鄙人从湖广第一次到扬州涉足盐业,但亦不会病急乱投医!” “瞧你说的,你随便在场找人打听打听,谁人不识我朱老六?再说了,你既然是要做大买卖,在乎这点碎银吗?”朱老六向着胸口一拍,而后又是质疑地道。 王越喝了一口茶,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倒是有几分道理,那老夫便信你一回!”说着,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张采,张采当即便是痛快地掏出一大锭银子。 王越将茶杯放下,又是微笑地道:“你且将银两收好了,老夫此次能不能如愿见上李大人便看你了!”事实证明,江湖人的嘴只能信一半。 次日在这间扬州梦青楼的雅间中,朱老六领过来的并不是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而是他的钱谷师爷,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精明中年男子。 朱老六对这位师爷很是敬畏的模样,向王越郑重地介绍道:“胡员外,这位便是李大人的钱谷师爷李师爷!” “你不是要替我们引见李大人吗?”张采看到并非李之清本人,当即便是质疑地道。 朱老六一点都不尴尬,反倒理所当然地反问道:“瞧你说的,李大人能跟你亲自见面吗?”其实跟着钱多钱少无关,李之清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亲自出面,甚至李师爷都不一定亲自出面。 王越似乎早已经猜到这一点,却是故作担忧地道:“呃,倒是这个理,但我要的盐引怎么办呢?” “胡员外,不知你此次要多少引呢?”李师爷一眼就看到王越的气质不凡,便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王越心里亦是没有底,便试探性地询问道:“两千引,有吗?” “呵呵……你从湖广大老远跟来,就要这么点吗?”李师爷瞥了一眼旁边的朱老六,便是对王越失望地道。 王越知道对方可能是试探自己,显得十分淡定地道:“我怕要多了,你这没有嘛!何况,本员外初涉盐业,亦不可能一下子便压上全部身家!” “你且放一万个心,没有我们给不了的!”李师爷看到王越比自己还要谨慎,便是放下心来道。 王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便是试探地道:“一万引亦有?” “本师爷可以替大人作主给你五千引的上限!”李师爷看到对方确实是有些来头,当即便直接许诺道。 王越将茶杯放下,便是问出最关心地问题道:“好,但价钱怎么说?” “今课银按朝廷所定八钱四分,但提盐费……四两一引!”李师爷盯着王越的眼睛,便是说出价码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缩绳隐田 四两?张采听到这个价格,不由被吓得一跳。朝廷一引只要不到一两的盐税,结果这些蛀虫竟然索要足足四两银子。 若不是自己亲耳听到,还真想不出有如此荒唐的事情,更没有想到这帮盐官蛀虫拿得这么多。 到了这一刻,他总算理解那晚的银船为何能给一位两淮都运转使司副使送去几十万两,实在是这帮人太过于贪婪。 王越的手离开茶杯,却是抬头淡定地望向李师爷道:“你这个价钱比老夫所了解要高一些,往年可不是这个行情吧?” “往年确实要低上一些!只是你想要进来,自然要比别人出价要高一些,何况湖广的盐市是什么行情,你恐怕早已经心里有数。哪怕真要你们五六七两,你得能赚个盆满钵满,明年还得过来找我们合作!”李师爷伸手捏着自己的八字胡,显得十分坦诚地道。 王越知道对方的开价其实很合理,且自己终究不是真的买卖人,当即便爽快地点道:“好,那就你说的这个价,还请替老朽张罗,张朽希望能尽快带着盐回湖广!” “呵呵……胡员外,这个还请莫要着急!只要你筹足银两,到时盐票自然悉数奉上,拿着盖过印章的盐票到各个分司和盐场都定能畅通无阻!”李师爷看到王越很上道,亦是十分兴奋地宽恕道。 王越其实亦是提前清莫了这些门道,当即便微微拱手道:“有劳李师爷,这是给您和李大人的一点心意,亦请李师爷替老朽向李大人问个好!”说着,他递给张采一个眼色。 张采发现此次办案并不痛快,便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两份礼品送上出去,心里只希望将来抄家能手抄得回来,否则恐怕真无法向皇帝交代了。 “好说!二月初一两淮衙门便会放引,到时你带足银两过来,自然会有人教你该怎么做了!”李师爷看到王越很上道,当即微笑地指点道。 现在找上李之清要盐引的自然不止王越一家,而今这边的事情已经谈妥,李师爷拿着礼品便告辞离开了。 扬州梦青楼热闹非凡,此时大厅传来阵阵喝彩的声音,一名擅于舞蹈的花魁正在舞台上展露着舞姿。 张采看到李师爷离开,在将光头掮客朱老六送走后,当即便着急地道:“王……胡员外,现在怎么办?” “回去再说!”王越是一个十分沉稳的性子,显得十分警惕地道。 “这位爷,有空再来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看到王越离开,却是热情地挥着手中的香巾道。 看书溂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扬州城宛如是这个时代的不夜城,在各个城市都严格地执行着宵禁制度,但到了这里却是早已经失效。 为了方便调查,王越带着一行人来到扬州城后,亦是在扬州城内租下一座民宅。 “爷爷,我们在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已经连续盯了五天,这位新任御史当真了得,所有前去送礼的官员和盐商都被拒之门外!”王煜和胡军现在不再充当码头苦力,而是负责监视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王煜显得十分敬佩地说道。 “他仍旧没有跟李之清有接触吗?”王越深知唯一的两淮巡盐御史职卑重权,当即便认真地询问道。 胡军看着王煜在咕咕喝水,便是替王煜答道:“钦差大人,我们没有见着两淮都转运使衙门的人前去,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盐官还直接被轰了出来!”王越原本还担心这位新任的两淮巡盐御史会被拖进大染缸,但现在看来,这位铁面御史确实是名不虚传。 “爷爷,既然咱们已经有了杨之清索要提盐费的罪证,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亮明身份抓人了?”王煜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显得着急地询问道。 “且不说咱们现在压根还没有提盐,哪怕到提盐亮明身份抓人,这些官员自始至终都不露面,完全可以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王越苦涩一笑,便轻轻地摇头道。 虽然自己在军事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但跟这帮滑官斗智斗勇还真的没有几分胜算。 现在可以伪装身份进行摸底,但想要一网打尽,却仍旧十分的困难。王煜不由得失望地放下手中的水壶,便是苦着脸道:“爷爷,你诈伤的事情恐怕捂不了多久,咱们要速战速决,我还是以为可以亮明身份找新任巡盐御史帮着找到那个私盐盐场!” “钦差大人,请用茶!”狗哥送来茶水,显得恭敬地道。上次得益于狗哥的通风报信,而后便一起逃亡。 在得知王越的身份后,亦是一直跟着王越,而今更是在宅子中主动做事。 “狗哥,老夫突然想起一事!”王越想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寻找巡盐御史充当外援,却是突然望着这个憨厚的中年汉子道。 狗哥对官员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当即便讪笑地道:“钦差大人,您这么一叫,真是折煞小人!小人的小名叫狗子,大名叫苟火旺,您还是叫我狗子吧!” “那老夫便叫你本名火旺吧!火旺,你是因何事跟盐场的管事闹翻来着?”王越看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确实不适,便是进行改口道。 苟火旺听到这话,当即便哭诉道:“此事说来就有气!我的草荡被占去一大片不说,名下的盐田明明只有十亩,结果给他们分司写成了十二亩,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的人量了也是十二亩的数!这每年要多交很多税盐,结果还得应付朝廷的加征,你说谁能受得了啊?” “这种情况应该不止你一家吧?”王越隐隐感觉这里大有文章,当即便是追问道。 苟火旺心里显得更气,当即继续诉苦地道:“钦差大人,自然不止我这么一家!若是真能吃饱肚子,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这些年都不知道被他们逼走多少灶户了!”其实很多人并不知晓,他们灶户仅仅靠盐田是无法生产食物,而是需要朝廷给他们平均划分的草荡提供柴火资源。 只是他们都是底层人员,不说要背负很多莫名其妙的杂税,而且自己所拥有的财产亦是无法保护,最终只能选择背井离乡。 天下人都知道百姓食盐难,殊不知他们灶户更是不易,哪怕再如何勤劳都已经无法持续自己的生计。 “你们为何不向两淮巡盐御史衙门检举?”王煜在一旁听着,当即忍不住插嘴道。 苟火旺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嘲讽之色道:“我老娘明明是被总摧摧盐放火烧屋烧死的,结果我四处申冤无果,这扬州的官场一直都是官官相护!你说新来的巡盐御史铁面无私,我是一点都不信!我听闻钦差大人在京山县审案的时候,差点便让一个小吏在秤上做了手脚,而今再派人下去丈量盐田,我敢肯定还是十二亩!”王煜想到京山县衙的一幕,亦是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且不说新来的巡盐御史是否铁面无私,但让两淮巡盐御史的书吏和衙差下去量田,确实很多的可能是十二亩。 “苟火旺,本钦差可以替你主持公道!只是现在案情复杂,且老夫亦有皇命在身,所以老夫需要你从旁协助!”王越心里生起一个主意,便对着苟火旺道。 苟火旺的眼睛涌出泪花,当即扑通跪在地上道:“钦差大人只要肯替小的申冤,小的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次日,两淮巡盐御史衙门收到一纸诉状。 提交之人正是灶户苟火旺,而状告的对象是两淮都转运使司下面的泰州分司,罪名则是 “缩绳隐盐田,侵吞盐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投石现窝鼠 新任两淮巡盐御史叫张泰山,一个光听名字便透着正派的官员。由于在广东和江西担任监察御史期间,不跟其他官员讲什么私情,对所有案件都秉公办理,故而有了 “铁面御史”的称号。吏部在重拟两淮巡盐御史这个重要职位的时候,这位铁面御史进入了吏部官员的视线中,最终张泰山击败其他几个候选当任。 由于扬州府并不归应天巡抚所管辖,故而两淮巡盐御史反倒是对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最有约束力的官员,两准巡抚御史算是位卑权重的最典型代表。 张泰山到任以来,确确实实秉行为官不群的原则,压根不搭理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等官员,而是一心在这里督盐。 只是很多事情并不能光看表象,而是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在盐政这个系统中,早已经形成了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针对位卑权重的两淮巡盐御史,自然早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 其实在调令还没有下来的时候,两淮商会的人便主动找上了张泰山,而且还带去了白花花的银子。 张泰山面对如此丰厚的贿赂,加上他听信若不同意便跟两淮巡盐御史的位置失之交臂,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他在经历这么多年的苦行僧式生活后,加上并不认为将来能比现在赚得多,故而决定好好地奖励自己。 到任后,淮盐商早已经将豪宅和美人准备妥当,让张泰山开启沉沦式堕落生活。 虽然张泰山为了避嫌而没有跟李之清等人公开接触,但私底下早已经有过数次见面,双方可谓是相见恨晚。 现在有人要状告两淮都转运使司下面的泰州分司,张泰山正为上任以来还没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而苦恼,却不想苟火旺是雪中送炭。 张泰山此时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多年的辛苦已经是到了奖励自己的时候,当即便将苟火旺召到堂中问话。 “小人灶户苟火旺拜见青天大老爷!”苟火旺来到这个寒酸的公堂前,当即规规矩矩地行跪拜之礼道。 张泰山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皮肤白皙,生得有几分俊朗,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浑身透着很重的官威。 虽然仍旧还是身穿七品官服,但他进入官场已经多年,只要此次正常卸任巡盐御史,接着至少会穿上四品官服。 大明做官最有前程的是翰林官,但让很多官员心生羡慕还是能连升七级的科道言官,他们任满官职都能得到一次 “大跳跃”。作为科道言官最好去处是巡抚,其次是在非六部衙门出任京卿,但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提拔为一省参政。 由于一省参政是从三品的 “闲职”,其实是受科道言官所不喜,故而又被形容为 “官升七级,势减万分”。张泰山自然不会志在参政,打量眼前这个憨厚的中年男子淡淡地询问道:“苟火旺,你要状告泰州分司?” “正是如此,草民供状所叙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苟火旺并不清楚对方是忠是奸,当即进行强调道。 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而今苟火旺不仅状告了泰州分司衙门,而且还扣上了一个缩绳隐盐田的罪名。 若不是背后有王越在撑腰,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干这件事。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份底气,苟火旺一改以前见官便害怕的毛病,如今面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巡盐御史亦能十分坦然自若。 张泰山的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便表面装着正义凛然地询问道:“你所告泰州分司之罪可有实据?” “青天大老爷,你只需要前去一测便知,那些场大使和总摧便是通过这种手法窃朝廷盐利!”苟火旺愣了一下,旋即十分肯定地道。 张泰山其实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存在这个问题,便是不动声色地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实证?” “大人,这个事情在盐场并不算秘密,你下去一问便知,实据正摆在盐场呢!”苟火旺自然是掏不出实据,便是十分诚恳地道。 这杀人放火才讲证据,但要查盐田是否如他所说的缩绳隐田,拿着田册到盐场那里一比对便清晰可见。 王煜和胡军陪堂审理,虽然觉得苟火旺的话有点绕,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由得扭头望向这位铁面御史。 只需要这位铁面御史拿出以往的魄力,对泰州分司那边的盐田进行重新丈量,便能将缩绳隐田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盐政的弊病便会暴露出来,而他爷爷王越便可以手持尚方斩马剑斩掉所在涉事盐官的脑袋。 啪!张泰山冷哼一声,便用力一拍惊堂木道:“本官不需要你来本官如何审案!大胆刁民,你无凭无据竟然胆敢捏造泰州分司缩绳隐田,你可知该当何罪?” “青天大老爷,草民所说句句属实,泰州分司下面的几个盐场都在缩绳隐田,还请明察啊!”苟火旺愣了一下,当即直呼冤枉地道。 虽然他知道民告官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哪怕眼前这个官员有着铁面御史之称,但面对张泰山指责他捏造事情,却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张泰山冷冷地打量着苟火旺,显得铁面无私地道:“简直就是满口胡言!来人,将此人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大人,你如此判法是否太过于草率了!”王煜和胡军陪着苟火旺一同前来,看到这位铁面御史竟然如此糊涂,当即站出来大声地制止道。 张泰山看到王煜的皮肤黝黑不似读书人,显得十分不屑地询问道:“你如此咆哮公堂可知该当何罪?你可具功名在身?” “本……草民并未功名,但大人刚刚的判法过于草率,草民不服!”王煜深知自己是看走了眼,便据理力争地道。 “不服?”张泰山面对王煜的质疑,当即气极反笑地冷哼道。他发现自己早前对这帮贱民是过于宽容了,而今自己都已经是巡盐御史,结果这些人竟然还敢挑衅自己的权威。 若说以前受一些窝囊气是为了前程而不得不受,但现在自己已经是职卑权重的巡盐御史,如何还要受这些草民的气呢? 胡军将堂上铁面御史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暗叹一声。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仅仅是道听途说张泰山的一些光辉事迹,又看到张泰山确实没有跟李之清等官员接触,便以为张泰山真是一个能够秉公断案的好官。 只是很可能,王公用苟火旺投石问路,结果张泰山果然就已经原形毕露。 张泰山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当即便是宣判道:“来人,将这个咆哮公堂之人一并拿下,杖五十,退堂!”我? 王煜显得无比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梁,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铁面御史连自己都打,内心的信仰在这一刻突然崩塌了。 眼前这个官员或许以前真是一位铁面御史,但来到扬州出任巡盐御史,恐怕早已经跟那帮盐官沆瀣一气。 从此人的反应来看,以前之所以还能坚持官员操守,不过是那些人给的不够多,且他亦值不了那么多。 只是现在张泰山得到巡盐御史这个肥缺,自然是要跟杨之清这帮贪官沆瀣一气,从而变本加厉地捞回来。 王煜的明悟终究来到太晚,却是跟着苟火旺一起押到两淮巡盐御史门口,在那里接受五十大板的刑罚。 啪!啪!啪!板子高高举起,而后又是重重落下,打着王煜和苟火旺的屁股皮开肉绽,而王煜更是被打得哇哇直叫。 啊!咦?苟火旺在挨了两板子后,发现行刑的衙差像是突然没有了气力。 自然不可能是衙差的良心发现,而是王越事先早有吩咐,所以胡军已经提前向行刑的衙差塞了一锭银子。 衙差在收到银子后,加上张泰山并没有在这里监刑,仅是敷衍两个板子后,后面基本上都是高举轻放。 只是王煜就没有这般幸运了,由于没有给衙差塞银子,结果是板板到肉,爬在那里直接哭爹喊娘,对张泰山可谓是恨之入骨。 张泰山自然不会将王煜的怨恨放在心上,像是干了一件很漂亮的事情,在回到签押房便让人给杨之清送去一张小纸条:老地方见。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又名巡盐察院,坐落在新城市河的东侧,而扬州衙门、江都县衙以及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都在西侧。 夜幕降临,整个扬州城亮起了盏盏灯火。小秦淮河的河水从城北贯穿城南而过,两岸有很多青楼和酒楼,一艘艘画舫荡漾在这条宽广的河道上。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的侧门跟小秦淮河相连,自从张泰山到任后,几乎每晚都会有一艘小船驶向某个画舫。 张泰山的履历是在广东、江西两地,虽然这两个地方的经济都不算太差,但跟江南是真无法相提并论,跟扬州更是云泥之别。 两岸是灯火璀璨的夜景,船中有妙龄女子在弹奏,桌面摆放着美酒和奇珍佳肴,这里不是天堂又是何乡? 张泰山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正陶醉于美酒和夜景之中。杨之清领着两个人来到船上,在两个人在自报家门后,四个人在这里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张泰山其实并不住在两淮巡盐御史衙门,而是住在由杨之清所赠送的宅子中。 在下船的时候,船主说他忘了东西,然后从船上搬出一箱金银,这箱东西自然是泰州分司那两个官员赠送的。 张泰山看到整整一箱的金银,发现在扬州当官一日,却已经是胜过在广东和江西的全部任期。 “夫君,您回来了!”张泰山微醺走进房间,里面迎来一个漂亮的江南女子道。 张泰山看着如今的生活,却是知道自己终于是苦尽甘来。在广东和江西所承受的苦,在广东和江西所承受的累,而今在扬州得到了十倍奉还。 只是在这扬州城的璀璨灯光中,东边的夜空闪过一道雷电。正当张泰山为自己的选择而洋洋得意的时候,有关苟火旺的事情却还没有完,扬州衙门同样收到了一纸诉状。 状告之人还是苟火旺,只是罪名不再是状告泰州分司隐田,而是变为巡盐御史张泰山庇护泰州分司隐田。 扬州知府杨明远自然是选择包庇自己人,当即便如法炮制地询问道:“苟火旺,你可有什么实证?” “府尊大人,草民这屁股便是实证,昨日张泰山对草民用刑,很多人都瞧见了!”苟火旺指着自己受伤的屁股,当即便如实答道。 杨知府自然知道苟火旺被张泰山打了板子,却是沉声地道:“本官是问你隐田之事可有实据?” “大人,草民现在告的不是隐田,告的是张泰山包庇泰州分司!张泰山并未丈量盐田便断言草民诬陷,不问清白皂白便打了草民板子,这不是官官相护又是什么?”苟火旺却是避开杨知府的问题,显得有理有据地道。 “不错,这确实是官官相护!” “哪怕苟火旺说的是假的,那亦得查证!” “呵呵……这查都没有查便将人打了,摆明是庇护泰州分司!”……在王煜等人的鼓动后,堂下来了上百名百姓围观,在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亦是纷纷进行声援道。 其实张泰山确实做得操之过急,若是他没有急于用行动讨好李之清等官员而杖刑苟火旺,便不会给苟火旺落下话柄。 现在苟火旺揪着张泰山的此次杖刑,那么张泰山确实无法解释得清楚,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铁面御史恐怕都要毁于一旦。 扬州知府看到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昂,当即便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威——武!”十二名身材魁梧的皂班衙役将手中的水火木长棍用力捣向青砖地板,嘴里整齐地喊着威武之声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亦是不得不乖乖地闭上嘴巴,但心里反而暗暗决定帮着苟火旺将事情闹大。 杨知府自然是心向盐官,当即沉声地道:“苟火旺,张御史心知没有缩绳匿田这种可能性,对你动刑亦是理所由当!” “府尊大人,即便小人是诬告,那亦得进行核查!张泰山根本都没有查证,便打草民板子庇护泰州分司,这难道还不算官官相护吗?”苟火旺咬定张泰山没有查证一事,继续替自己叫屈道。 “不错,太草率了!” “哪有这般处置的,分明就是官官相护!” “原以为来了一个铁面御史,结果还是一丘之貉!”……堂下的百姓听到苟火旺的辩解,当即又是坚定地站在苟火旺这边,毅然是要将矛头指向了新任巡盐御史张泰山身上。 杨知府听到堂下的百姓全都站在苟火旺那一边,但一咬牙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道:“本府看你分明就是一个无事找事的刁民,懒得跟你多费口舌!来人,将此人杖打五十大板逐出府衙,不许他再来递状子!”这……堂下的百姓看到苟火旺又要挨板子,亦是感到一阵心寒。 虽然他们早已经知晓这扬州官场是官官相护,但从这位杨知府和昨天那位两淮巡盐御史张泰山的表现来看,无疑已经彻底证实了。 啪!啪!啪!由于杨知府在场督刑,虽然胡军已经先一步塞了银子,但苟火旺还是被实打了好几大板,惹得苟火旺是惨叫连天。 “原本我还不信,但现在我信了!” “如此看来,那个灶户说得并没有错!” “缩绳隐田?这帮贪官污吏为了捞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只是这个风波并没有结束,得益于苟火旺的惊人之举,一个灶户状告巡盐御史张泰山包庇泰州分司成为了时下的热门话题。 “什么,那个灶户没有罢手?” “呵呵……那份状纸是我朋友代笔的!” “我的乖乖,这个灶户是要捅破天啊!”……事情并没有完结,苟火旺再度找人写新状子的事情传出,而新的罪名是扬州知府包庇巡盐御史张泰山包庇泰州分司。 虽然听起来很拗口,但猛人苟火旺不仅将矛头指向了泰州分司和巡盐御史张泰山,而今更是将打他板子的扬州知府一同状告。 正当大家都不看好苟火旺的时候,一则劲爆的消息从松江府那边传来:钦差王越虽然寻到,虽然身患重伤,但不日将驾临扬州府。 “一定要提前解决苟火旺,绝对不能让他跟钦差大人撞上!”杨之清意识到泰州分司缩绳隐田的事情一旦被揭开会死一批人,当即便是下令死命令道。 原本还不将苟火旺当一回事的官员当即慌了,若是被苟火旺将事情闹到王砍头那里的话,他们焉能有好果子吃? 正是如此,他们第一时间便想到解决掉苟火旺,只是他们派人前往苟火旺所住的客栈,结果扑了个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扬州浮尸,帝遇难题 “苟火旺不在茶馆!” “苟火旺不在酒楼!” “苟火旺不在青楼!”……在客栈扑了空后,李之清发起扬州城所有衙门的衙役在整个扬州城寻找苟火旺的踪迹,结果整整找了三日都是一无所获。 凭他们在扬州城的势力,想要找一个无依无靠的灶户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事情偏偏变得如此古怪。 不管他们发动多少人手去寻找苟火旺的踪迹,但愣是找不到人,而苟火旺没有路引亦不可能从扬州府离开,苟火旺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现在细细想来,苟火旺的事情确实不简单啊!”李之清已经慢慢冷静下来,显得若有所悟地道。 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和杨州知府杨明远已经顾不得避嫌,此时已经一起来到两淮都转运使衙门中,只是听到李之清的结论,眼睛却充满着疑惑之色。 虽然他们亦觉得找不到苟火旺很是离奇,但更愿意相信这是底下人员的疏忽所致。 李之清看着这两个满脸茫然的猪队友,当即扭头望向张溙山询问道:“张御史,你审理苟火旺的时候,可发现有何异常之处吗?” “下官当时倒没有多想!只是经大人提醒,这个苟火旺确实是有些古怪,他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亦不像是一个刁民!”张溙山略作沉思,便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杨知府像是得到启示一般,当即连连点头道:“张御史说得对,苟火旺确实不像普通百姓那般害怕官员,但亦不像那种胆大包天的刁民!” “其实问题便出在这里!苟火旺自称是一个灶户,但他竟然胆敢民告官,而且是逮着谁便敢于写状子告谁,你们有见过这样的百姓吗?”李之清轻轻地点头,显得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询问道。 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和杨州知府杨明远齐齐望向李之清,显得若有所悟的点头附和道:“苟火旺确实不像是普通百姓,亦没有普通的百姓敢如此行事!” “本官日前已经派人前去泰州分司调查苟火旺,你可知回来的人怎么说吗?”李之清伸手端起刚送来的茶盏,却是故意卖关口道。 杨明远是一个急性子,当即迫切地询问道:“李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找出苟火旺,苟火旺究竟是哪个盐场的人,他父母可健在?” “泰州分司那边查了人事档案,发现根本没有苟火旺这号人!”李之清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却是公布答案地道。 啊?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和杨州知府杨明远不由得大眼瞪小眼,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毕竟没有人会选择假冒灶户,而且苟火旺长得亦像是灶户。 “若是你们两位一开始查核苟火旺的身份,咱们便不需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亦没有现在的麻烦事了!”李之清轻呷了一口茶水,语气显得有几分责怪地道。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灶户,由于公然指出泰州分司存在缩绳隐田,便让他们三个衙门一度是鸡飞狗走。 若是当时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稍微摸一下苟火旺的底,查到苟火旺是冒充灶户,那么便不会有今天的乱局。 “啊?既然苟火旺是一个刁民假冒的,咱们压根无须再理会了!”杨知府得知真相后,顿时喜笑眉开地道。 李之清端着茶盏,轻瞥了一眼杨知府道:“若是一开始查清,那么将那个假冒之人当场正法即可,但现在咱们还说得清吗?” “不错,早前苟炎旺的事情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而这些天我们如此大动干戈找人,现在大家都在讨论此事。哪怕我们现在说苟火旺是假的,扬州城的士子和百姓都不会相信,甚至以为我们已经将苟火旺给除籍抹杀了!”张溙山的头脑灵活,当即便苦涩地道。 杨知府的眼睛顿时一瞪,便是傻眼地道:“那个苟火旺明明是假的,我们竟然还不能戳破不成?” “我们自然能戳穿,但要将正主先找出来,不然问题还是无法圆满解决,而钦差大人到时恐怕会追究此事!另外,我们要清查那个人冒充苟火旺的真正意图!”李之清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显得充满睿智地道。 杨知府发现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由蹙起眉头道:“李大人,苟火旺既然是别人假冒的,肯定是被幕后之人藏了起来,近期不太可能再露面。至于苟火旺冒充灶户指出缩绳隐田之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看这个事情的幕后之人是山西那帮盐商!” “言之在理!据本官所知,山西很多盐商拿盐引却提不到盐,哪怕提到盐所费亦是不少,怕早已经心生怨恨,所以才想着将缩绳隐田的事情捅出来好让我们自乱阵脚!”张溙山听到杨知府的分析,当即表示赞同地道。 杨知府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便十分肯定地道:“正是如此,所以本府才认为是山西那帮商人干的!虽然山西一些大盐商跟咱们的关系处得不错,但很多山西盐商却提不到盐,所以他们想要通过检举泰州分司缩绳隐田,从而迫使我们恢复早前的食盐产量,好让他们持引便能够顺利提盐!”食盐的蛋糕着实是太大了,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卡盐引的方式从盐商那里捞得好处,但各个盐场的官吏亦想要分得一杯羹。 官场的官吏自然不敢过来跟他们抢食,但却可以通过手上的权力压榨底层的灶户,不仅占据到更多的盐田,而且还会迫使灶户背负更多的生产任务。 面对逐年下滑的食盐产量,官场的官吏将责任推给被逼得背井离乡的灶户,但这些事情能瞒得住朝廷,却是逃不过那帮山西盐商的眼睛。 若是将事情捅破出来,一旦朝廷清理盐田缩绳隐田的问题,那么持着大量盐引的山西盐商无疑是得益方。 “听你们这般分析,此事确实像是山西商人干的!”李之清发现自己似乎是将事情想复杂了,便轻轻地点头道。 杨知府的脑海闪过一抹亮光,当即学着李之清卖起关子道:“此事跟那两个人恐怕亦脱不了干系!” “谁?”李之清发现杨知府像是突然变聪明了,当即便追问道。张溙山虽然没有吭声,但亦是好奇地望向杨知府。 杨知府得到两人的关注,不由暗自得意地道:“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都是山西籍官员!”在两淮都转运使司中,除了李之清这位转运使外,下设同知、转运副使和判官等职。 由于扬州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交通枢纽,这里设扬州钞关。 “杨知府,按你的意思是王春来想要图谋两淮都转运使司的位置?”张溙山听出了杨知府的言外之意,显得若有所思地道。 杨知府扭头望向李之清,显得充满智慧地道:“依本官之见,山西商人捅破泰州分司缩绳隐田是想解决提盐难的问题,但未尝不是有人想趁机谋取两淮都转运使之位!山西籍的进士现在是越来越多,而今山西乡党亦不容小窥!” “此事你们先不要声张,本官会处理妥当!”李之清意识到问题极可能出在自己副手身上,当即便包揽下来道。 次日清晨,有人在小秦淮河发现两具尸体,据调查是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因醉酒失足溺水而亡。 即便是太平盛世,亦是免不得有着各种各样的阴暗面。北京城,乾清宫。 自从上次借日食展开一场杀戮后,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所有的人都突然变得平静了很多。 文武百官重新审视他这位帝王,而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亦重新重视他们的这位主子,至此都摆正了位置。 即便最 “得宠”的宫女牛蒙蒙说话都变得小心起来,而藩金铃不敢晃铃铛和解纽扣,但那双眼睛分明写着想要朱佑樘霸道一回。 只是朱佑樘的生活依旧,继续努力做一个真正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东暖阁的檀烟袅袅而起,淡淡的檀香充斥房间的每个角落。 刘瑾领着两名小太监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疏恭敬地送到御前。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倒夜壶的小太监,而今已经成为乾清宫的带班太监,毅然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经过郭镛的点拨,他亦是加强自身的学习。虽然不可能天天到内书堂学习,但一旦有空,便会翻阅一些算术方面的书籍。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经由司政司送到文书房,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奏疏会送到内阁进行票拟,而后便会送到乾清宫。 只是王越递上来的奏疏,却不会送往内阁进行票拟,而是直达御前,以供皇帝能够第一时间进行御览。 缩绳隐田?朱佑樘翻开王越通过南京守备太监汪直送上来的奏疏,在了解到扬州最新情况的同时,亦是感到一阵惊讶地喃喃自语道。 由于前世是网络文学的爱好者,故而对网络治国那一套自然早有领教,清丈田亩似乎成了救国的良方。 朱佑樘自然知道清丈田亩能够增加大明的税收,但终究是涉及到一千一百多个县的丈量,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坐在紫禁城发号施令便能解决得了,而且做这个事情亦需要一个契机。 由于惯性思维的原因,他一直觉得缩绳隐田这种弊端只会出在田亩,却完全忽略盐田亦可能存在同样的问题。 只是细细想来,盐政出现这个弊病倒不应该感到惊讶。毕竟灶户同样处于底层群体,而盐田的产值比稻田的产值不知高出多少倍,故而这些官吏如何不进行压榨呢? 更为甚者,王越早前花费很长时间一直寻找的大型私场盐压根不存在,这些由官吏所控制的隐田才是 “场私”私盐最大的供应端。如今看来,大明的盐政问题确实存在很多问题,而生产端同样存在很大的问题,起码跟后面那个朝代的产盐量就不在一个级别。 朱佑樘意识到 “缩绳隐盐田”是一个重要契机,当即进行回复道:“隐田之事关乎社稷民生,关乎天下公尺!此事务必查核清楚,罗以实证昭告天下,方能使民有公尺,官吏不敢欺民也!”缩绳隐田的最大症结是官吏掌握公尺,不说百姓压根不懂公尺,哪怕知道亦是只能乖乖向官府纳粮。 现在想要真正解决缩绳隐田的顽疾,那么就需要将泰州分司打造成一个标志性事件,这样才能成为清丈天下田亩的一个重要契机。 当然,能不能办成这个事情,还得依靠这个王砍头,希望他能在扬州砍出一片天,让华夏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同样不如意事常九八。 “陛下,十二营现在对兵饷的事情怨气极重,此事怕得给一个说法!”十二营提督太监钱义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汇报一次军务,今天显得苦涩地汇报道。 朱佑樘想要打造的神盾营又是遇到了难题,问题倒不是出在神盾营,而是十二营中出现了提高兵饷的声音。 历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神盾营的兵饷原本已经让普通的将士眼红,结由文官集团和武勋集团残存势力鼓动,十二营已经出现了比较强烈的提高兵饷的声音。 现在的问题摆在面前,朱佑樘想要迅速平息这些声音,要么将十二营的兵饷提高,要么将神盾营的兵饷调回十二营官兵的水准。 朱佑樘发现若真的垂拱而治,很多问题都不会存在的,亦或者说隐藏得很好,就像是泰州分司的缩绳隐田。 只是你真要去做或揭开的话,那么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谁都不知道打开箱子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朱佑樘可能被文官集团或武勋集团坏了自己的强军计划,当即做出决定地道:“你安排一下,明日朕亲至神盾营巡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武勋暗涌,神盾初威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盏盏灯火。成国公府坐落在城西的核心地段,这一座由定都时所建的豪宅,正彰显着这个公爵之家的底蕴与不凡。 虽然成国公朱仪已经到南京出任南京守备,但成国公一脉世居于京师,这里既有姻亲又有旧部,所以今晚显得格外的热闹。 单是在京城的武勋,今晚竟然来了足足十位之多。明朝的勋贵册封的数量看似不少,但一直能够延袭至今并不算多,特别绝嗣和犯罪等原因致使很多爵位未能延续下来。 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洪熙朝封功勋四个,宣德朝五个,正统朝九个,景泰朝六个,天顺朝十五个,成化朝八个,而占比最重则是永乐朝五十四个。 像在靖难之役中,朱棣麾下聚集了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在朱棣册封的8位国公中,朱能的成国公、张辅的英国公、沐晟的黔国公、徐增寿的定国公一直传承至今,而荣国公姚广孝、荣国公张玉和泾国公陈亨是追封,而淇国公丘福率军北伐鞑靼因轻敌冒进被俘遇害被剥夺世袭爵位。 至于13位侯爵,泰宁侯陈珪、武安侯郑亨、保安侯孟善、永康侯徐忠、隆平侯张信世袭至今,镇远侯顾成镇守贵州、同安侯火真随丘福北征出塞兵败战死除爵、靖安侯王忠随丘福北征出塞兵败战死除爵、武成侯王聪随丘福北征出塞兵败战死除爵、安平侯李远随丘福北征出塞兵败战死降伯爵、保安侯孟善被夺爵、成安侯郭亮降伯爵、成阳侯张武因绝嗣除爵、思恩侯房宽没有世袭。 虽然被册封伯爵的数量更多,但到现在仍旧世袭的伯爵一共才27个,其中大部分是留在南京等地,在京城的伯爵不足半数。 抚宁侯朱永等几位重要的侯爵来到成国公府的花厅中,加之有着不少实职的军将前来,无疑算是时下最强大的武将集团。 这个花厅坐落了足足三大桌,只是这里尽管很热闹,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一丝的凝重之色。 任何一个看似微小的变动,很可能会触碰到一部分群体的利益,而朱佑樘的强军之路正在侵害武勋集团的核心利益。 第六代泰宁侯是陈桓,于成化八年袭爵,岁禄一千石,原是十二营的提督之一,但因渎职于去年被朱佑樘撤了职。 陈桓虽然没有任职,但消息十分灵通,对在场的武勋直接透露道:“刚刚从宫里得到消息,皇帝明日要到神盾营巡营!”这个消息并不是太监递纸条送出来的,而是朱佑樘巡营要提前规划路线和安保,在支会兵部的时候自然会泄露开来。 “据本侯所知,陛下这是第一次出京城,对神盾营当真是重视啊!”抚宁侯朱永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带着酸意地道。 自朱佑樘上任后,一改成化帝重视勋戚的做法,却是直接将京营兵权收归内廷,更是将泰宁侯是陈桓等武勋免职。 若是这样则罢,最近花费重金打造的神盾营同样将武勋集团排挤在外,而今还要亲临神盾营巡营。 “我以前一个小兵直接被拨到神盾营担任百户,简直就是胡闹!” “这有什么,一个在奋武营是有名的刺头,结果现在成神盾营的副千户了!” “呵呵……神盾营那个千户去年被本侯亲自治过罪,如此失德之人焉可重用?”……武安侯等武勋听到谈及神盾营,特别是将神盾营的人事变动看在眼里,当即便纷纷气愤地指责道。 虽然军队的人事权早已经落到文官集团手里,但文官集团亦会参考他们的意思,却不像神盾营这般将他们彻底排挤在外。 正是如此,他们虽然没有在朝堂中跳出来表明立场,但心里都是强烈反对弘治帝创建神盾营。 “在这里抱怨有何用,还是赶紧想办法让皇帝回心转意吧!” “依本侯之见,想要让皇帝回心转意,恐怕还是得从神盾营上做文章!” “我已经在各营鼓动闹饷了,但现在真不比以前,下面很多人都想要上进啊!”……抚宁侯朱永等人在京营中颇有势力,而今亦是希望能让朱佑樘 “回心转意”,故而很是积极地参与讨论道。其实他们并不是对神盾营有多深的仇怨,而是神盾营让他们感到了一种危机,甚至会侵犯到他们的核心利益。 得益于他们祖辈的努力,而今他们通过世袭的方式一直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更是通过武勋血脉压制所有想要冒头的中下层将士。 只是现在朱佑樘在神盾营用将不再看重出身,而是看他们的军事才能,这无疑会打破他们一直试图用血统所营造的金字塔模式。 正是如此,阻止朱佑樘的精兵壮强路线,阻止朱佑樘的代表作——神盾营,已经成为武勋集团最为迫切的事情。 即便是面对一位有着血性的帝王,但关系到他们武勋集团的核心利益,他们亦决定在暗地里使绊子。 终究而言,这个天下有着他们的一份功劳,而朱佑樘不能为了所谓的精兵强将路线就指染他们的核心利益。 “仅仅动员十二营闹饷还不够,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泰宁侯陈桓至今都无法释怀被免职一事,显得十分激进地道。 虽然在这里所说的话题过于敏感,但武勋集团亦有着自己结盟的方式——联姻。 像定国公朱勇的五个女儿全都嫁入勋贵或军将之家,而朱仪的四个女儿同样如此,其余旁系效之。 当然,定国公府亦不是 “只出不进”,像朱勇所娶的是都督王同之女,而朱仪则娶了原礼部尚书胡濙之女。 从定国公的联姻路线不难看出,由于武勋间时常联姻,致使整个武勋集团已经成为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若是一家出事,往往会牵连多家,而在这里的人都会深受其害,故而倒不需要过于担心这里的保密性。 一直侃侃而谈的抚宁侯朱永注意到朱辅没怎么发表意见,当即便拉着他表态道:“世子,老国公不在京城,你得替我们拿个主意啊!”众武勋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这位世子。 京城只有英国公、成国公和定国公三家。只是成国公徐永守已经疯掉,英国公张懋跟文官集团过密而被武勋集团所诟病,而今统领京城武勋集团其实是成国公府。 虽然成国公朱仪在南京,但弟弟朱佶在皇城任职,而世子朱辅早已经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现在已经成为武勋的领军人。 朱辅是一个留着漂亮胡子的中年男子,将在场武勋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一直笑而不语,显得十分的沉稳。 跟很多武勋子弟一般,而今他并不擅于骑射,但终究从小生活在京城,眼界和心计都已经远超同龄人。 朱辅看到自己终于得到重视,这才便淡淡地开口道:“不知诸位可有想过。咱们武勋为何显贵?”看书喇 “自然是咱们先祖跟太祖或太宗打天下,咱们都是功勋之后!”泰宁侯陈桓当即不以为然地答道。 抚宁侯朱永等人轻轻点头,亦是认同了这个说法。朱辅面对众人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是咱们武勋是世袭!万安做了十年首辅,大家都说他是官场的常青树,但泰宁侯已经在位十六年,在场诸位比万安在位年长比比皆是!所以退一万步来说,陛下不重用我们,但我们仍旧还是世袭罔替的武勋!”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等不起,而世子您更等不起!”泰宁侯陈桓望了一眼张辅,显得话中带话地道。 世袭罔替原本是他们最大的依持,但奈何现在的皇帝才十八,而朱辅都没有袭爵便已经四十,而陈桓已经是年过五旬。 真要熬年龄的话,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优势。朱辅自然知道这一点,当即便发表自己的观点道:“本世子的意思是咱们的武勋是世袭罔替,神盾营的将领可以升下去,但亦可以降下来。只是从长远来看的话,咱们此次闹饷将十二营的兵饷提上去,今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舒服!” “不错,确实是这个理!”泰宁侯陈桓的眼睛微亮,当即便郑重地点头道。 虽然提饷是整个军队的事情,但朝廷兵饷的发放多了,他们这帮位于金字塔的武勋从中才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特别他们终究是世袭罔替的武勋,即便现在无法掌权,但将来一定还会重执京营,到时便能从士兵身上压榨到更多的油水。 远的不说,单是现在很多士兵都欠着他们的债,而今朝廷给这些士兵涨薪,反而能让这些底层的士兵将早前欠账还上。 朱辅看到大家都将自己话听进去,便制定方略道:“咱们确实要阻止神盾营,但十二营闹饷涨薪亦很重要,今晚将诸位请来其实是共谋第二事!”抚宁侯朱永和泰宁侯陈桓交换一个眼色,却是意识到成国公府出了一个优秀的政客。 夜渐深,成国公府的核心武勋成员正在窃窃私语,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次日清晨,紫禁城。身穿龙袍的朱佑樘乘坐龙辇从午门正门而出,宫车已经等待在这里,而相随的文武百官在后,披甲的御林军散发着肃杀之气。 “启驾!”随着刘瑾传达圣意,午门城楼的钟鼓齐鸣,一行人在御林军的护送之下浩浩荡荡朝着德胜门而去。 由于是弘治帝出行,故而相应的街道早已经戒严,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此刻愣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不敢怠慢,已经发动手下的锦衣卫在京城充作暗探,而他本人选择了顺行伴驾。 朱佑樘自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离开北京城,心情不免有点小小的激动。 队伍很顺利从德胜门离开,眼前是一条向北的官道,而官道两边则是田野和湖光山色,不少正在劳作的百姓能够远远看到这一支当今天下最豪华的皇家仪仗队。 旗帜飘荡在正月之末的朝阳下,被照得璀璨夺目。最前面是十二面龙旗开道,由十二名身穿兵甲的校尉分左右持旗而行,紧跟北斗旗一、纛一居前,豹尾一居后,同样身穿着兵甲,随后是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等六十四面,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岳旗,朱雀、玄武、熊等旗及二十八宿旗,每类旗用甲士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 随后则是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戟、骨朵、朱雀玄武幢等。 锦衣卫是这支仪仗队的护卫军,由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亲率八千人,全权保卫着居中那一辆金光灿灿的马车。 朱佑樘选用五辂中的金辂,却是由宫女藩金玲和牛蒙蒙随行伺候,正是平视着前方,浑身透着几分皇帝的风采。 虽然他不会做一个率领大军亲征的武皇帝,但亦是想要做一个所到之处令万民匍匐的真帝,故而谁亦不能阻止他带领大明走上精兵强军的强军之路。 神盾营的营地离北京城有着十里的路程,遵循 “强军扎于外、弱军驻于内”的驻军原则,而今新型的军营已经修筑完毕。 辕门下站着身穿威武盔甲、手按刀柄的将士,而十二营提督钱义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 这座新营地由朱佑樘参与设计,最大的特色是这里的校场很大,而东面修建一个观演台,跟后世的单面球场很相像。 看书溂啊?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等高官由于有所担心,故而亦是选择随行伴驾来到观演台上,只是脸上很快浮现了震惊之色。 这一支重骑身穿统一的红色军服,他们手里扛着 “神盾”旗,宛如一阵风般从校场那边整齐出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神盾营统领张永统领一千重骑来到观演台前,当即带领所有将士翻马下马,向朱佑樘行军礼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操练实况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朱佑樘看着眼前这支由自己亲自打造的重骑,尽管这支军队还没有经过铁血的洗礼,但现在的阵仗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心理预期。 自己无疑算是幸运的,现在的京营终究还没有彻底堕落,特别十二营一度由汪直等太监掌控,故而并没有被文官集团磨灭掉血性。 朱佑樘对神盾营所表现出来的军貌十分满意,亦是点头赞许道:“汝等为朕披重甲扞京师,朕心甚慰,开始操练吧!” “遵旨!”一千重骑显得杀气腾腾的模样,当即大声地响应道。张永特意为自己打造一个狰狞的鬼头面具,在迅速戴上自己的面具后,便对部众下令道:“上马!”经过两个月时间的朝夕相处,他亦是已经慢慢让绝大多数部众摆脱对他是太监的偏见,而今在这支重骑中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哗啦啦……一千名重骑迅速重新上马,而后便拍马朝大较场的北边浩浩荡荡而去,开始进行这一场意义非凡的操练。 早在去年初创之时,神盾营的军士已经在无甲的状态下操练,而今只需要像日常般进行操练即可。 虽然军队最重要的核心训练是战阵,但走马和骑射这两种基础性训练并不可轻视。 以走马为例,这看似一种很基础的训练,但这关乎军队的行军速度和交战过程中的机动能力,所以同样十分的重要。 这个新营地大校场的北边设有大量的障碍物,身披重甲想要从中顺利通过而不至于落马等事故的发生,亦是要经历大量的训练,同时要拥有比较高超的骑术。 只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神盾营想要成为一支铁血的军队,却是离不开平时严苛的操练。 神盾营的月薪遭到十二营的眼红,但以现在的训练强度而言,现在这支兢兢业业的重骑确实配得上这种月薪。 特别他们穿着重甲进行训练后,走马和战阵的操练的危险系数提高,每天的伤亡人数都在两位数以上。 “急进!”张永拔出配刀,指着大校杨北面的障碍物道。张永在神盾营拥有很强的人事话语权,所以神盾营已经彻底摒弃那一套血统论,亦不再跟将士讲什么后台。 若是你连走马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么你就乖乖退位让贤,亦或者返回原来的十二营中,现在的将领的门槛是一名合格的骑兵。 以前屡试不爽的金钱攻势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若是谁敢私底下送钱,张永便将送钱之人押到台上向全军公示。 正是如此,而今的张永不仅在军中拥有很高的声望,而且这支重骑彰显出更强的战斗力和执行力。 “遵命!”一千名重骑当即提高速度响应道。一时间,军队宛如潮水般朝着眼前的障碍物拍马冲过来,似乎真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剿敌一般。 北面的障碍物区域很是巧妙,不仅在道路上设置不同的障碍物,而且道路还会突然间变窄,对骑军队伍行军是一种很大的考验。 这……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等官员一直觉得神盾营是弘治帝花钱的玩具,只是看到那一道道从障碍物穿行的身姿,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 按说,这种时窄时宽的通道很容易造成人仰马翻,所以都会尽量放低速度或减少人数,但这一支重骑竟然没有受到影响。 这哪里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散漫京军,而今的骑军从表现出来的行军能力来看,分明就是一支正规的骑军。 “陛下今日亲临,咱们一定拿出最好的状态,一定要证明咱们值得这么高的月俸和朝廷的给养!”各个头领早已经知晓十二营闹饷的事情,而今看到大明天子高坐在观演台上,亦是纷纷鼓舞士气地道。 “不错,咱们神盾营没有孬种!” “陛下要重振明骑雄风,咱们可不能丢了脸面!” “对,一定要让天下人知晓神盾营的雄风,十二营值得如此优待!”……神盾营的骑兵很多都是臭气相投的人,对十二营闹饷亦是早已经心生怨恨,当即纷纷进行响应道。 看书溂随着最后一名重骑兵安全通过,这一千重骑谁都没有掉链子,显得很顺利地展示成平时训练的成果,证明他们已经具备相当出色的机动能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随行有不少人员是懂军事的,看到神盾营在身披重甲的情况下竟然拥有如此出色的机动能力,亦是暗暗称奇。 “冲!” “杀!” “杀啊!”……正当一千重骑刚刚穿过障碍地带的时候,铁象山和赵楷分别率领一千轻骑从南边和西边一起杀出,直扑重骑的长蛇阵而来。 虽然工部已经加班加点赶制,但现在重甲的数量仍旧不足,两千神盾营军士只能仍旧充当轻骑进行陪练。 当然,不想做主角的陪练不是好陪练,两千轻骑亦是想要取得一胜,特别今天在观演台上的是大明天子。 “杀!”铁象山和赵楷是通过实打实的能力和领导力坐上千户和副千户一职,而今分别率领一千轻骑,显得身先士卒地高喊道。 两千轻骑能够入选神盾营本身的实力便已经不弱,加上平日亦是不松懈地训练,而今这次是展示出良好的机动能力。 除了没有重甲外,他们的配置跟重骑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当他们从掩体突然出现的时候,吓得观演台上的工部尚书贾俊和户部尚书李淇错认为蒙古骑兵潜伏到这里,当即便大声喊道:“护驾!”。 朱佑樘初时亦是吓了一跳,但看到两支轻骑同样打着 “神盾”的旗帜,却是知道这完全是自己吓自己了。随行伴驾的刘瑾已经喊出了一个字,但终究是有点眼力劲,却是将后面那一个字给生生咽了回去。 藩金铃正在剥着葡萄,似乎对下面的军演一丁点兴趣都没有,那个纽扣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正跪在朱佑樘身侧给朱佑樘喂葡萄。 “结阵!”张永没有想到铁象山和赵锴如此的激进,竟然刚一开始就选择突袭他的重骑军,当即便是急忙下令防守道。 虽然事先已经言明,只要他们完成走马环节的训练,轻骑便可以发动进军,但很多人都没有想到铁象山和赵锴如此激进。 面对突然来袭的轻骑,一千重骑当即迅速结成方阵,对于这帮老对手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啪!啪!啪!两军很快便打在了一起,在实战操练环节,大家都改用跟长刀或短刀相仿的木棍,当即便混战到一起。 为了公平起见,越短的木棍越是结实。虽然木棍不能杀人,但真要结结实实地挨上一记闷棍,亦会让人痛得怀疑人生。 别说朱佑樘就在上面看着,哪怕是平时的训练,谁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今各个阵营间同样暗暗较劲,甚至彼此间已经结下了仇恨,都想要在操练中找回场子。 神盾营现在最强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军备,而是每个将士都有着血性和上进心,更是认真地对抗每一次的操练。 “擒贼先擒王,杀!”铁象山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却是仗着自己的身形和天生神力,当即率队杀向张永道。 此次之所以选择第一时间突袭,正是想要在张永和重骑没有做好防范之时,利用轻骑的机动能力实施斩首计划。 第一百二十六章 箭来 “保护本统领,快挡住铁象山!”张永面对率领精英小队且来势汹汹的铁象山,急忙下达指令道。 “哈哈……张乌龟!” “张乌龟,洗干净脖子等着爷!” “瞧一瞧,你们的统领原来是一只乌龟!”……轻骑这边看到张永像缩头乌龟般进行反应,很多人不由得笑出声来,更是公然对张永进行嘲讽道。 这种嘲讽上官的事情放在其他的兵营中,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只是神盾营早已经明文规定:“校场上无父子”,故而现在不论如何公然嘲讽张永,张永事后都不能给人穿小鞋。 亦或者是这个原因,即便很多人出言嘲讽张永,甚至以此为乐,但未见得真的多么厌恶张永这个人。 在神盾营从来都不讲逢须溜马那一套,讲究的是个人能力,而性格直爽的铁象山便是喇坐在观演台上的朱佑樘吃着藩金铃送过来的葡萄,虽然今天的小妖精打扮得很迷人,纽扣解得恰到好处,但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落在校场的战况上。 他此次过来只是想向外面表明一个姿态:打造神盾营是势在必行。同时趁这个机会,亦要看一看神盾营的训练成果。 现在神盾营所展露出来的成果,不仅已经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甚至对现今的神盾营算是刮目相看。 若兵部能够将所有的装备补给到位的话,而今的神盾营即便没有出塞作战的能力,那亦已经具备支援边军的能力。 特别一支好的军队从来都不是和气一团,而是要有着争强好胜、争强斗狠,而今在这场交锋中看到神盾营具备这种品质。 只要他能坚持继续磨练这支军队,那么在面对即将到来的达延汗之时,便不需要采用委屈求全的方式,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地拒绝那些无理的通贡要求。 这……抚宁侯朱永和定国公府的朱估等随行武勋看到这一幕,看到这支神盾营所表现出来的争强斗狠,不由得暗暗瞠目结舌起来。 这哪里还是对自己服服帖帖的软蛋或刺头,而今来到这个神盾营后,怎么一个个都变成了血性男儿? “陛下,张公公要输了!”牛蒙蒙送来茶水后,亦是站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便忍不住发表看法道。 “张乌龟,纳命来!”铁象山宛如一个勇不可档的战神般,率领精英小队宛如尖刺般笔直杀向张永,尽管遭到很大的阻挡,但已经杀到张永的身前一丈之内,便是大喊一声道。 在两军交战中,士气无疑是至关重要,而武勋眼里的刺头铁象山,在此刻却激发自己手下的士气。 一时间,铁象山所率领的精英小队打得重骑这边是节节败退,而张永更是已经逃无可逃般。 “那个铁象山确实很勇猛,但你好好瞧瞧他和张永的身后!”朱佑樘自然注意到铁象山已经杀到张永近前,但显得十分清醒地道。 铁象山率领的精英小队虽然士气高涨,但在拼杀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尽管成功杀到张永面前,但部下已经折损过半。 反观张永的身后,虽然一直且战且退,但身后早已经组织一支以逸侍劳的精英小队。 张永看到铁象山已是强弩之末的时候,却是不再进行退让,而是率领自己的精英小队迎了上去道:“杀!”砰! 砰!砰!双方的人马再次形成激烈的混战场面,纷纷有人以特定的 “阵亡”方式出局。跟轻骑的激烈进攻方式不同,重骑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特别通过车轮阵让己方的人员不断有喘息之机,致使他们处于低损状态。 反观轻骑显得来势汹汹,但并没有能够一击将重骑的军阵击溃,反倒像马入泥泞之中,特别一支小队被诱进阵中,致使前军不停地 “阵亡”。或许身陷其中的人员不清楚全局战况,但在观演台居高临下的人却清晰地看到重骑已经占据上风,更是将铁象山拖进了泥潭中。 嘶……铁象山在冲向张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坐骑突然一沉,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土坑中,惊得他急忙勒紧马僵。 “杀掉铁象山!” “简直是猪脑袋,杀啊!” “哈哈……莽夫,受死吧!”……精英小队早已经合围过来,对落在小土坑中的铁象山当即口吐芳香,同时挥动手中的木棍狠狠地朝铁象山砸过去道。 这种小土坑在平时压根不算事,只是在瞬息万变的交战中,即便是低下小半个头,亦已经露出极大的破绽。 砰!铁象山面对突然合围过来的精英小队,还不等他从土坑拍马突围上去,结果为躲避长棍而重重摔落在坑中。 按着双方操练的规则,一旦落马,那么便是阵亡了。铁象山看到自己的作战计划失败,当即抓起地上的一把泥沙狠狠地砸向地面上,却是痛恨自己刚刚的行事鲁莽,竟然再度败给了张永这个死太监。 张永在解决铁象山这个最大威胁后,亦是采取了斩首计划,当即率领精英小队杀向另一边的赵楷。 “我们投降!”赵锴虽然没有像铁象山般冒进,但面对重骑的突然反扑,亦是被打得无路可逃,最后选择认输地道。 最终,这一场重骑和轻骑的较量中,却是以张永所率领的重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只是这一场操练还没有结束,在将伤员被带离后,张永当即开展骑射训练,这是骑军比较重要的训练。 且不说骑军的骑射能力是基础中的基础,京军的最大敌人终究还是来自于北边的蒙古骑兵,若没有一定的骑射水准很难重返明骑的英姿。 朱佑樘知道神盾营不必个个都是弓箭手,但如果不具备一定的远程攻击力的话,那么根本无法力拼蒙古骑兵。 “骑射演练开始!”张永同样意识到远程攻击力的重要性,当即便指挥训练地道。 嗽!嗽!嗽!那些落败的轻骑将士像憋着一肚子气般,面对位于南边的靶子,在飞马向前的同时纷纷张箭拉射劲射。 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等官员看到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而后重重地钉在靶上,眼睛的瞳孔不由得收缩起来。 若是后世得到重用的咸宁侯仇鸾看到这一幕定然汗颜,正是因为他在嘉靖面前射中几个靶子,结果被委以大同总兵的要职。 只是这一个 “射术精湛”的大同总兵面对俺答率军来犯的时候,却是不敢发出一矢,而是送出大量的金银珠宝。 大明王朝并非无将可用,而是想要从区区数十个养尊处优的武勋中选出战将,这种概率还是太小了。 起码直到明朝亡灭为止,大明王朝仍旧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反倒养了一堆主动为敌军打开城门的叛国贼。 “好!”朱佑樘远远看到眼前骑兵所展露出来的射术,亦是忍不住夸赞道。 虽然打造神盾营的阻力重重,虽然打造神盾营需要重金投入,但华夏想要挺起脊梁,那么就要坚持走一条强军之路。 从现在神盾营所展现出来的成效来看,这条路算是走对的。至于所需要的重金,不说早前从李敏等贪官那里查抄不少金银,而今王越整顿盐政将会大明带来不菲的财政收入,甚至王越若是能查抄扬州盐官恐怕又是一大笔进账。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不说打造一支仅仅三千人的重骑,哪怕是再来三十个神盾营都不在话下。 嗽!嗽!嗽!赵锴在飞马奔驰的时候,朝着南边的五个靶子放出五支箭,结果每一支箭都钉在靶心处,当即惹来了阵阵的喝彩声。 其实神盾营的三位头领其实都各有秋千,张永的智和铁象山的勇,而赵锴却是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箭手。 正当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一支箭矢突然从神盾营阵中射出,正朝着朱佑樘所在的东面观演台而来。 只是这个变故来得太快,即便刘瑾都被赵锴的射术所吸引,其他的护卫更是没有留意突然飞来的箭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刺驾 “保护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只觉得视野中有一支箭矢划空而过,让他最为惊恐的是箭矢的方向朝着皇帝而去,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 一旦皇帝在这里真出了事,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即便不会受到牵连,那亦是已经犯下了渎职的罪名。 朱佑樘的注意力一直在大校场的骑射训练之上,只是看到左边的小妖精潘金铃再次扑向自己,而右边的牛蒙蒙则满脸紧张地站了出来挡住自己视线。 初时还不清楚什么情况,只觉得一个柔软的香体入怀来,而牛蒙蒙这个小吃货此刻像是要哭的模样,直到听到朱骥的一声喊。 朱佑樘意识到风险临近,发现自己的身边还是有可信之人,便微微抱紧这个害怕又忠心的小妖精。 “完了!”原本还在认真操练的众将士听到观察台动静的时候,亦是纷纷扭头望过去,看到箭矢的那一瞬间心提到了嗓门眼。 噗!箭矢入肉,一个送果盘的小太监原本想要转身而跳,结果疼得嗷嗷直叫。 “通通放下手中的武器!”张永看到那支箭矢并没有伤不到皇帝,当即策马赶向大致的地方,指着那一大片区域准备揪出藏匿的凶手道。 在场的神盾营将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刚刚的箭矢由杀伤力较小的小型弓弩所发,而且偏得有些离谱,但刺驾可不管弓弩的威力太小。 正是这时,一个大汉突然从人群冲出,径直朝营地的方向跑去。 “抓住他!”张永见状,当即便下达命令道。周围的将士当即扑了过去,只是那个大汉的力气很大,竟然生生突破重围,仍是朝着那边的营地而去。 赵锴已经第一时间飞马过来,突然从马背纵身一纵,一把将奔跑中的大汉扑倒在地,只是看到这大汉的脸不由得诧异地道:“大憨?”这个叫大憨的军士很快便被赶上来的将士五花大绑,而此人所犯下的罪名是要被凌迟,除非是能供出背后所指使的人。 至于他们神盾营的全营将士都将难逃其咎,毕竟刺驾之人是他们营中将士。 “陛下,为了您的安全,还请即便起驾回宫!”朱骥和朱佶是此次负责安保工作的指挥官,当即一起过来请命道。 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等官员刚刚吓得不轻,这时亦过来恳求道:“陛下乃万金之躯,请即刻回宫!”朱佑樘虽然受到视线的阻挡,所以并没有看清具体的情况,但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自己执意强军会动一些人的奶酪,这个时代可以接受一个荒唐且不作为的君主,但绝对会排斥一个想要强军富国的帝王。 只是没有想到某些人的动作会如此之快,这神盾营都还没有真正成型,结果就已经急于给神盾营戴上刺驾的帽子。 朱佑樘发现自己身上的小妖精很香很柔,而平时大大咧咧的牛蒙蒙挺靠谱,便是拍了拍藩金铃的小翘臀从自己身边离开。 藩金铃感受那只手的力度,知道离捅破那层纸已经不远了。由于出了刺驾事件,身穿兵甲的校尉进入了警卫状态,显得反应迟钝地挡在前面。 朱佑樘知道自己的生命高于一切,但并不是草木皆兵的怕死鬼,当即摆手让挡住视野的人员通通散开。 “令皇上受惊,臣等万死!”张永已经下令所有的将士放下武器,看到朱佑樘重新露出尊容,当即纷纷进行请罪地道。 今日的事情并不算小,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军营都会有一帮人受到牵连,甚至还因此而掉脑袋。 朱佑樘注意到那个已经被擒下的壮汉,当即便淡淡地道:“宋澄何在?” “臣在?”大理寺少卿宋澄是随行官员之一,当即便站出来回应道。朱佑樘知道宋澄是一个能够秉公办案且有刑侦头脑的官员,便淡淡地吩咐道:“你即将提审人犯,朕要知悉事情的全部原委!”虽然此次是受了惊,但如果能撬开这个刺客的嘴,却很有可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一旦查到幕后的主使,那么便能将这个阻力人员或团体直接斩除。 “臣遵旨!”宋澄脸上的脸色未改,当即便进行表态道。 “陛下,为了您的安全,还请即便起驾回宫!”朱骥和朱佶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再度进行请命地道。 朱佑樘知道现在离开固然可以确保自身安危万无一失,但这样做会让打造神盾营的阻力变得更大,当即对下方的神盾营将士朗声道:“今日至此便遇到刺驾之事,朕还能信诸位将士吗?”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与谋逆者不共戴天!”张永等将士自然是忠于朱佑樘,当即便急忙表态道。 朱佑樘知道京营将士的有着极高的忠诚度,当即便轻轻地点头道:“既然如此,刚刚之事交由大理寺调查,汝等继续操练!”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惊讶地望向朱佑樘。 “陛下,不可!”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和兵部左侍郎何琮等官员听到朱佑樘还要继续在这里观看操练,当即便进行劝阻道。 朱佑樘知道想要改造大明便不能遇到一点有风险的事便退缩,当即淡淡地表态道:“朕意已决!” “臣等遵旨,一定不容刺驾之事再现!”张永等将领感受到皇帝对他们的那份信任,当即齐齐表态道。 虽然朱佑樘给予了他们极高的信任,但众将领自然不可能像刚刚那般松懈,除了要求所有将士放下身上的武器,更是采用人盯人的模式。 即便是演练骑射的将士都遭到重点盯防,铁象山带领几名将领提大刀相随,一旦演练的弓箭手有异动,便会第一时间进行斩杀。 其实朱佑樘所处的位置是很安全的,且不说朱佑樘面前有随时防御的盾,这个时代弓箭的射程和精准都有很大的限制,哪怕坐在那里想要射中亦是十分艰难。 只是终究出了刺驾的事情,接下来的演练很快便草草宣告结束。 “臣等操练完毕,还请陛下训话!”张永等将士面向观演台上的朱佑樘,当即忐忑不安地汇报道。 虽然现在没有再出现意外,但刚刚的刺驾并不是小事,故而谁都不知道当今皇帝要给他们什么样的惩罚。 朱佑樘望了一眼刘瑾,刘瑾便是朗声地道:“传陛下口谕,神盾营诸将士走马、实演和骑射均为优异,朕心甚慰。军政,国之大事也,今华夏铸重骑,重振骑兵风采,当内防叛贼,外御北虏……然,有功必赏,有罪必罚。重骑每人赐银二两,轻骑每人赐银一两,钦此!”啊? 在场的将士听到竟然还有赏银,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户部尚书李嗣、工部尚书贾俊、兵部左侍郎何琮和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等人亦是诧异地望向朱佑樘,不明白这位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臣等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永等将士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当即便进行跪谢道。 随着这里的事情这宣告完结,朱佑樘当即摆驾离开这一座位于小山坡上的军营,显得浩浩荡荡地返回紫禁城。 只是事情并没有结果,毕竟刺驾的事情非同小可,接下来注定会出现一场大风波。 赵锴看到御驾离开后,便主动找上张永认真地道:“统领大人,刺驾的事情恐怕不是大憨所为!” “这种事情哪可能是一个底层的兵卒所为,大憨连短弩都没有本事弄来!”张永的心如明镜地道。 赵锴看到张永领悟不到自己的意思,当即便将人拉到一旁。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凶 随着皇帝的御驾离开这里,神盾营的操练正式结束。 “真没想到此次操练竟然还有赏银!” “陛下圣明,咱们神盾营当更加忠于陛下!” “那个大憨平时憨头憨脑的,没料到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不管如何,反正要跟这号人划清关系,这种人凌迟都不可惜!”……三千将士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在庆幸得到皇帝赏银的同时,亦是纷纷议论起来,而矛头则是指向那个叫大憨的士兵。 一个平日总是遭受其他人欺负的底层将士,结果竟然做出刺驾行为,这种反常让很多将士唏嘘不已。 只是这种人自然不值得同情,哪怕打家劫舍都可以原谅,但唯独刺驾这种行为要撇清一切关系和谴责。 “聊这个犯忌讳,还是想一想银子怎么花吧?” “呵呵……还能怎么花,等会老子便进城好好舒服一下!” “如此甚好,不过我到不夜宫,而你这厮定是要长春院找老相好!”……一个叫赵七的军士显得老诚持重地结束行刺的话题并转移到花钱上,旁边的几个同伴纷纷挤眉弄眼,甚至说起一些荤话道。 此次神盾营的轻骑得到赏银一两,而重骑则是二两,这对于底层的军士无疑算是一笔意外的财富。 现在进入神盾营都是年轻男子居多,身上大多没有养家压力,故而自然少不得一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想着到城里潇洒一番。 其实神盾营的氛围还算节制的,像是十二营的将士早已经狎妓成风,没有钱都想着借印子钱到城里找相好的。 由于早前便已经敲定今天操练结束便全营放半天假,故而现在散场便可以自由活动了,所以一些人员陆续离开了军营。 张龙和李虎默默地交换眼色,却是连午饭都没有吃,便骑马朝着北京城的方向而去。 虽然神盾营刚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刺驾,但北京城的百姓似乎还没有听到风声,所以街道的情况跟往常一般。 两人是地地道道的京营兵,故而对北京城自然早已经是轻车熟路,入城没多久便来到一个狎妓之所。 所谓的长春院并不是指某间青楼,而是一些规模大的青楼分为长春院和不夜宫,后者是娼妓所居,而前者则是男妓所在。 相对于不夜宫而言,而今的长春院显得十分的清闲。 “两位爷,你们在长春院可以相好?”老鸨看到两个年轻人朝长春院这边过来,当即笑靥如花地迎上来道。 李虎警惕地望了望周围,而张龙向老鸨报了房间号,两人便被带到楼上的房间,进门便见到先一步来到这里的赵七。 “坐吧!”赵七看到两个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指着已经摆满佳肴的食桌道。 “七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李虎至今还感到一阵后怕,刚刚落座便显得十分焦急地询问道。 张龙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而且他们三人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同样担忧地扭头望向赵七。 赵七端倒起旁边的酒壶倒酒,显得很淡定地道:“两位贤弟,你们无须惊慌,事情都已经推到大憨身上了!即便大理寺真要追查我们,我们三人亦是已经顺利离开京城,现在只等他们派人过来安排我们离开即可!” “七哥,他们究竟是谁?当真能保我们下半辈子富贵吗?”李虎一直都是依赵七的命令行事,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道。 赵七显得警惕地望了一眼房门,便端起酒杯道:“这个你们放一百个心,等会你们自然便知晓。来,咱们先喝这一杯酒,庆祝咱们此次计划顺利!”李虎和张龙看到赵七仍旧不肯直接透露幕后的主使,不由得交换一个眼色,便苦涩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大理寺那边已经展开一个非正式的审讯。 “我不知道还没有到饭点,我知道错了!”大憨在被押回大理寺衙门的时候,亦是认识自己的错误道。 只是没有人搭理大憨,亦或者是根本不相信这个大憨的这个说辞,甚至已经将大憨定义为疯癫之人。 其实有正常智商的人,谁敢公然行刺皇帝呢?这个大憨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小型弓弩刺驾,在事败后还想要从三千将士中逃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最大的难点是如何让他吐露背后的主使,而他们能够顺藤摸瓜将人掀出来,从而破获这喇 “你只要肯说实话,我就给你饭吃,要不然就饿你!”面对大憨这个憨货,大理寺官员进行诈骗道。 大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地摇头道:“我不敢说!”此话落在大理寺官员的耳中,顿时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或许是背后指使之人同样是不得了的人物,便是急忙准备上报给大理寺少卿宋澄。 事情证明,有人是将事情想复杂了。刚刚在神盾营所出现的刺驾,大家一举将手持轻弩的大憨抓捕,可以算作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赵七等三人利用大憨的那股傻劲,在赵七将小巧的弓弩发射完毕后,便由李虎将弓弩塞给了大憨,而后再由张龙蛊惑大憨跑往灶区用餐。 正是如此,在赵锴将大憨扑倒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事情是由大憨所为,故而给赵七等人创造了逃离的机会。 且不说大理寺的人相不相信大憨的话,即便他们从大憨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他们亦是早已经逃之夭夭。 在大憨刚刚押回大理寺衙门大牢的时候,赵七等三人早已经按原计划悄悄逃离,来到了隐秘的长春院某个房间中。 你……张龙和李虎正准备抓筷子夹菜的时候,突然间只感到喉咙一咸,而后口鼻都有流血溢出,当即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赵七。 他们三人原本立威营的兵卒,而赵七正是他们的小旗,而这些年没少得到赵少的关照。 此次正是出于对赵七的信任,这才参与到这场刺驾事件中。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约定要一起远走高飞之时,赵七竟然对他们下了毒手。 赵七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这两个帮凶中毒而亡,心里不由得自鸣得意。 且不说这是雇主的要求,而他亦不想将钱分为三份,而今他将隐姓埋名过上富家翁的生活,而不是在军营天天过苦日子。 没多会,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从外面进来,望着已经倒下的张龙和李虎道:“都已经解决了吗?” “呵呵……不错,卑职办事自然是要处理得干干净净!”赵七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劲,便如实地道。 这个青年男子上前检查两个人果然已经断气,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另有所指地道:“还不够干净!”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七听到这话,当即便感到一阵寒意地反问道。噗! 还不等赵七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短刀已经从赵七的背部狠狠地刺入,顿时一道鲜血飞溅而出。 你……赵七的眼睛一瞪,便是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对方道。只是这一切都算是一个报应,在他利用大憨、张龙和李虎三人后,结果才发现自己同样是一枚能够随时舍弃的棋子。 青年男子用赵七的衣服擦了短刀上面的血迹,在确认赵七已经断了气便准备离开,只是打开房间的时候突然是愣住了。 在门口处,站着的竟然是大理寺少卿宋澄及一众部下,这帮人似乎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般。 “是你?”宋澄看到眼前的青年男子,亦是颇为意外地惊讶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祸从天降 林国栋在看到宋澄出现在这里便知道大祸临头,却是十分不解地道:“你……你是怎么追到这里的?”此时房间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板,一股血腥味已经从里面弥漫开来。 大理寺的官差在制住林国栋的同时,亦是迅速进到房间里面查看,结果发现赵七等三人已经被杀害。 只是这三人并不值得同情,做出这种要株连九族的事情注定是要被灭口,只能说他们被贪婪蒙蔽了心智。 “本官当时在场,虽然没有注意到当时发射时的情况,但单单一个大憨不可能在没有同伴的掩护下完成射击。在陛下将此案交由本官审理之时,本官便决定要追查同谋者!”宋澄迎着林国栋困惑的目光,显得老实地道。 林国栋古怪地打量着宋澄,仍是不解地询问道:“据卑职所知,你当时并没有对大憨用刑审讯,又是如何这么快怀疑上他们三人的?” “我怕大憨那里得到一些错误的干扰信息,所以并没有急于审讯,而是秘密找到钱义等人协助。虽然不能确定当时是谁离大憨最近,但大概范围还是能锁定,而张龙和李虎两人急于离营,所以本官便派人跟踪到了这里!”宋澄看到房间里面的三具死尸,亦是将自己调查的经过说出来道。 林国栋的眼睛复杂地望着宋澄,亦是不由感慨道:“小神断果真是名不虚传!若是你当时审理大憨,而今怕是被引向别处,而这起案子便成无头公案了!” “你该说一说,为何你要行刺陛下?你幕后的主使又是谁?”宋澄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林国栋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便苦涩地道:“陛下将我贬职,我心生怨恨,所以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并无人指使!”说着,他便是将眼睛一闭,一副要扛下所有的模样。 “来人,将他押回大理寺,本官容后再审!”宋澄自然知道林国栋所说的绝非实情,便是大手一挥地道。 在上次的三大京营的闹营风波中,三位指挥使的命运其实有所差别。扬威营指挥使周烈当场斩杀掌军太监马全,由此坐实选择的罪名,所以遭至抄家,而且连累庆云侯被株连。 练武营指挥使罗立当时将派去掌军的太监谷开源反制,所幸并没有杀害,所以因触犯军纪而被斩头,并未牵扯到家人。 跟以上两位指挥使相比,果勇营指挥使林国栋无疑是十分幸运的。由于当时太监高进是经受不住恫吓而逃营,主要是太监高进心理素质太弱,故而朱佑樘权衡后并没有斩杀林国栋,仅将林国栋贬为百户。 其实从处置来说,朱佑樘做得并没有问题。毕竟军队本就是一个争强斗狠之地,林国栋当时并没有动手,仅是虚张声势就能将高进吓跑亦算是人才。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位被贬的原指挥使竟然因此而生恨,竟然策划了此次的行刺朱佑樘的大事件。 当然,这自然是一种表象,林国栋在这里自然还是充当棋子的角色,而策划此次刺驾事件必定是另有其人。 乾清宫,檀烟袅袅而起。 “黜神盾营疏?” “罚神盾营疏?” “请裁减神盾营疏?”……朱佑樘刚刚回到宫里,都还没来得及嘉奖护驾有功的宫女藩金铃,结果左顺门便送来了一堆奏疏。 跟所料想的差不多,这些文武百官在得知神盾营所发生的刺驾事件后,便纷纷将矛头指向神盾营。 朱佑樘看着眼前的十几份奏疏,这帮人都不关心一下他这位帝王是否受到惊吓,反而急于跳出来给神盾营扣帽子,说好的忠君爱国呢? 待到临近黄昏时分,宋澄前来汇报案情。朱佑樘没有想到竟然是原果勇营指挥使林国栋,本以为是一个有胆魄的人才,所以上次才手下留情,但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寻死。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妇人之仁的人,既然林国栋犯下这种刺驾的大罪,那么自然是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了。 朱佑樘知道此次刺驾更重形式,便淡淡地询问道:“你相信林国栋的说词吗?” “陛下,您上次其实已经是开恩于他,而他因此而报复跟常理不符,何况此乃重罪,所以臣认为林国栋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只是臣方才已经搜遍林国栋的家里,但并没有丝毫的线索,而房间明显已经打扫过,所以还请再给臣一些时日!”宋澄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佑樘知道宋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显得若有所思地抬眼道:“你没有对他动刑?” “陛下,臣审案重机理,重刑易迫使犯人屈出成招,易生冤狱!恳请再宽限些时日,臣定要将幕后之人掀出来!”宋澄想到小时家里的遭遇,当即一本正经地道。 朱佑樘发现跟自己所猜测的一致,便是做出决定地道:“你能够这么快查到林国栋身上,朕心甚慰!只是此案非同小可,你将人移交给东厂,此案无须再查了!” “遵命!”宋澄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朱佑樘看到宋澄离开,便扭头望向一边的郭镛道:“郭镛,你支会东厂一声,让东厂到大理寺提人!”顿了顿,眼睛闪过一抹狠厉地道:“务必让林国栋开口!”虽然这场刺驾的真正意图是阻止神盾营壮大,但那只箭矢终究是冲自己而来,无论如何都要借此狠狠地斩上一刀。 至于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毕竟自己现在最紧迫的是强军,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遵命!”郭镛知道朱佑樘这是要对林国栋用刑,当即杀气腾腾地拱手道。 随着林国栋这个幕后主使被抓的消息传出,早前上疏给神盾营扣帽子的文武百官被啪啪打脸,亦是纷纷偃旗息鼓。 只是得知这一个消息,最紧张的并不是定国公府,而是英国公府的张懋。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张懋在得知林国栋竟然指使赵七等人刺驾的时候,当即便跌坐在椅子上,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地道。 今年的英国公府可以说是走了大霉运。上次,张懋原本在国公府里看戏享受武勋阳光生活的时候,结果稀里糊涂地将犯了事的林国栋邀请到家里一起看戏。 正是这个好心的举动,结果喜提北镇抚司大狱体验卡一张,到了狱里更是差点因毒杀怀恩而获罪。 好不容易从大狱中出来,这还没有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结果跟自己渊源颇深的林国栋竟然行刺皇帝,自己如何还能脱得了干系? “爹,你无需惊慌,孩儿有一策可保爹爹免受牢狱之灾,亦可保下我们英国公府!”张铭已经进入锦衣卫任事,当即便宽慰道。 张懋知道自己这个老三最为精明,当即便希冀地道:“何策?” “爹,当今天子执意强军,但姑父抚宁侯日前不是邀请您到定国公府相商阻止神盾营一事吗?”张铭已经看清朝廷形势,当即直指核心地道。 张懋的眉头当即蹙起地道:“铭儿,你这是要为父向皇帝……” “不错,只要您上疏检举,陛下便不会认为此事是咱们英国公府所为,而今咱们英国公府确是无意于朝堂争斗!”张铭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道。 张懋不由得心动,但有所顾忌地道:“事情一旦传出去的话,我们英国公府将来该如何自处啊?” “爹,咱们现在是要自保!上次你入狱之时,定国公府那边便秘密建言陛下改由伯父继爵,其心何由歹毒?”张铭再加一把火地道。 按爵位传嫡长的规则,这个英国公爵位原是张懋的哥哥张忠继承,但由张忠的身体有废残,加之盛传张忠的儿子张杰非亲生,最终改由张懋继爵。 张懋想到定国公府的小动作,当即亦是下定决心地道:“好!”只是英国公张懋的这一个自保的举动,就像烧红的锅里落下一勺油,这场刺驾事件瞬间便冒出了新的火苗。 看书喇 第一百三十章 英公上岸,十勋下水 从目前来看,武勋集团是强军的最大敌人。武勋集团一直都是被高估的团体,他们的先辈固然是晓勇的悍将,但优渥的生活环境早已经磨灭这些武勋子弟的血性。 虽然武勋有着良好的血统和教育环境,但军事理论不及寒窗苦读数十载的文臣,而实战哪可能能跟真正在刀口上舔血的边将相比呢? 世袭制是武勋的优势,但亦是他们的劣势。他们固然依靠自己的血脉便能轻松得到军权,但这种军权来得过于容易,亦让他们很难拥有足够的声望。 仅仅二三十个处于当打之年的京城武勋,想要从中找出一个军事妖孽,只能说是想仅靠几张刮刮乐刮出大奖。 只是这帮人通过开国以来数十年如一日的经营,或许他们在朝堂被文官集团打得没脾气,但在军队中有着不容小窥的关系网。 这些依靠血统便能居于军队顶端的武勋们,早已经将军队视为自留地,自然不愿意从底层冒出强将跟自己争夺军权。 不过这个团体终究不是铁块一块,而今英国公张懋上疏揭发抚宁侯等武勋到定国公府商讨阻止神盾营一事,这个团体的内部出现了裂缝。 朱佑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 “打散”武勋集团的机会,当即便利用英国公张懋的背刺之举,给武勋集团创造出更大的裂隙。 “陛下口谕!抚宁侯将当夜前往定国公府与会人员名单和相谈事宜上奏,不得有误,钦此!”刘瑾宛如一个勤劳的小蜜蜂般,当即窜访各个武勋之家宣旨道。 这个口谕虽然是在寻求那晚的真相,但亦表明朱佑樘已经知晓他们密谋的事情,很巧妙地给他们彼此间种下怀疑的种子。 抚宁侯朱永在得到这个口谕后,当即气得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真是该死,这究竟是谁泄的密?”泰宁侯陈桓深知他们中间出了叛徒,亦是十分痛恨地骂道:“什么上百年交情?什么姻亲?全都是一帮混蛋!” “此事无凭无据,皇帝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咱们的口风一致,不要被皇帝离间成功,皇帝亦拿我们无可奈何!”面对纷纷前来求助的武勋,定国公世子朱辅表现出领袖气质道。 终究是过百年的交情,相互间又是姻亲,虽然还不知道是英国公张懋为自保而背刺,但似乎能够挺过这一场信任危机。 夜幕降临,乾清宫显得灯光通明。 “陛下,宫后苑的梅花冒出花蕾了,我觉得你明天可以看看!” “陛下,我今天到尔雅姐姐那里玩,她很担心你今天遇刺的事!” “陛下,你是不是觉得奴婢今天话多了?要不要我少讲两句呢?”……一个鹅蛋脸的宫女干着磨墨的活,只是在手有规律地持墨条研磨的时候,嘴里却是不断地说着话道。 朱佑樘吐了一个字,便持笔沾了一些墨汁,而后继续书写。他终究不是争权夺利的臣子,而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所以不能仅将精力放在武勋集团这块挡路石上。 强军固然很重要,但没有良好的财政基础,亦是很难打造出真正的强军。 亦或者即便打造出一支强军,那亦很难养得起。后来的十二营之所以没落,从来都不是大明没有好的兵苗子,而是好的兵苗子都选择另谋他路了。 朱佑樘现在的财政问题并不严重,毕竟朱见深留下的粮仓存粮达二千二百万石,而查抄的金银有一百多万两,这便不需要他急于与民争利,或者是加税来弥补财政缺口。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些事情现在就要着手了,所以他已经在考虑该如何治理强于武勋集团百倍的官绅阶层。 “陛下,长方形的周长等于长加宽乘以二?这都是什么嘛?” “陛下,长方形的面积等于长乘宽?什么是长?什么是宽?” “陛下,三角形的面积等于长乘宽再乘2?三角形又是什么?”……得益于朱佑樘的容忍和放纵,牛蒙蒙的天性并没有被这个条条框框的皇宫所磨灭,却是对朱佑樘正在书写的内容产生兴趣道。 朱佑樘将一页写完,便持笔离开纸张。朱蒙蒙是一个好奇心十足的小话痨,但上帝关闭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而这扇窗是她很有眼劲且干活十分利索。 朱佑樘不明白这个少女为何能有这么多话,便稍微满足她的好奇心道:“这是几何!学好这个,自己便可以测查自家田地的面积!” “陛下,你这个太玄乎,我爷爷说算下能种几株稻苗就可以知道田有多大了!”牛蒙蒙眯着包子脸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显得有些嫌弃地道。 朱佑樘自然不会看轻老农民的经验,但几何的奥妙不仅仅是得出结果,而是能够将经验知识进行归纳,从而可以普及和推广。 虽然愚民政策有利于统治,但民族的落后终究是要挨打,故而同样需要让民智觉醒,这样华夏才能真正腾飞。 只是历来都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武勋集团并没有分崩离析。就在牛蒙蒙刚刚离开的时候,郭镛抱着一摞奏疏走了进来。 “这帮武勋当真还是要抱团啊!”朱佑樘看到十份武勋论调一致的奏疏,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嘲讽地道。 跟历代皇帝喜欢将军队交给武勋不同,他并不喜欢这帮高薪低能的将领,温室的花朵又怎么能跟天山雪莲争艳呢? 郭镛原以为对武勋集团可以一击即溃,不由得惋惜地道:“奴婢还以为英国公揭发,这帮武勋肯定有人为自保而告发,但没想到全都抱团了!” “不说他们祖祖辈辈相交,而他们各家一直都有姻亲,又岂是这么容易瓦解的!”朱佑樘将手中的奏疏放下,显得在意料之中道。 郭镛愣了一下,却是十分不解地询问道:“陛下,既然您知道他们不会招认,那您为何还要他们上疏自辩?” “他们如果能够自动散开,便证明武勋集团是一盘散沙,朕只要恩威并施即可!现在他们既然选择抱团,还想要跟朕作对,那么就证明要重拳才能解决!朕今天给他们每家下口谕,既是一种试探,亦是给他们所有人机会!”朱佑樘看着整整十份奏疏,不由得苦涩地道。 原本他不介意用国家财政养着这帮武勋,但现在这帮武勋如此不懂得进退,甚至还敢抱团对抗皇权,那么他便不需要念及他们祖辈的那点功劳了。 若说强军之路要灭杀武勋集团,那么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定然要朝着阻拦自己道路的武勋集团狠狠地斩上一刀。 郭镛发现那帮自视甚高的武勋简直是在找死,便咽了咽吐沫道:“陛下,那现在该如何着手呢?” “此次刺驾的嫌疑最大是那帮武勋,再给东厂一些时间看他能够撬开林国栋的嘴!”朱佑樘淡淡地表态,对刚刚进来的刘瑾又吩咐道:“刘瑾,你即刻跑一趟东厂,让他们好好查一查这十位武勋及家眷,朕不信他们每个都能奉公守法!”虽然一锅端很爽,但刺驾的事情未必是武勋集团所为,亦或者仅是个别武勋的图谋,所以对付武勋集团还得双管齐下。 即便不能通过刺驾的事情一举击碎武勋集团,那亦要通过逐个击破的方式,从而达到粉碎武勋集团势力的目标。 跟文官集团相比,武勋集团已经盘踞在京城上百年之久,所以处理起来无疑要麻烦一些,甚至牵涉的人员注定会多很多。 “遵命!”刘瑾知道陛下是要对付武勋集团,当即便恭敬地拱手道。在弘治元年二月即将到来之际,自视甚高的武勋集团选择了抱团之路,殊不知已经被某人放到了砧板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东厂酷刑,刘吉教徒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想要真正朝武勋集团斩下这一刀,那亦需要一个由头。 林国栋已经证实是指使赵七等人刺驾的主使,这无疑是一个最佳的突破口。 若能够撬开林国栋的嘴,证实刺驾的幕后真凶是武勋,那么这一刀将能斩杀一大片。 特别武勋间通婚早已经成为常态,像抚宁侯出事的话,那么连同京城三公之一的英国公亦会遭殃。 朝阳冉冉升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东厂大狱压根没有窗户,甚至屋顶都是土石为主,这里常年没有阳光照进来,所以根本没有昼夜之分。 在某间刑房中,这里的火把熊熊燃烧,却是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而北边的形具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形具。 啪!啪!啪!一根沾着盐水的皮鞭抽打在身穿白衣囚服的林国栋身上,鲜血已经将衣服染红,但林国栋仍旧闭口不言。 林国栋确实算是一条硬汉,即便被抽打得遍体鳞伤,即便被抽打到数次昏死过去,仍旧坚持自己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再打,杂家倒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郑国忠从来没有遇到如此能撬开的嘴,亦是感到恼怒地道。 其实心里十分的气愤,但亦是暗暗感到一阵头痛。尽管东厂大狱惩治囚犯的手段很多,而他亦将诸多手段用到林国栋身上,但奈何始终不肯供出幕后主使。 一旦无法撬开这张嘴,那么他自然不能向陛下交差,而他这个厂督的位置便坐不稳。 啪!啪!啪!抽鞭的年轻太监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手酸了,在将鞭梢放到盐水浸泡后,趁机让自己的手臂休息一下,然后又挥动鞭子继续抽打拷问。 林国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辽东汉子,此刻正五花大绑地被绑在木桩上,只是皮鞭像是在抽打一具皮囊般。 自然不是他感觉不到疼痛,而是经过这种轮番折磨后,他的声音早已经沙哑,整个人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这一刻,他很后悔自己为何低估了宋澄的办案反应能力,致使自己现在沦为阶下囚,而今似乎只有供出幕后之人这一条路。 “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你便可以在狱中好吃好住,而不需要在这里继续受这皮肉之苦!”郑国忠抬手让自己手下停下,当即提出诱惑性的条件道。 对一般人而言,这自然不算是好条件,但对此刻正在遭到非人折磨的林国栋而言,郑国忠的价码简直是在描绘着童话世界。 火亮在四面都是墙壁的刑房中摇曳,时而发生细微的噼啪声,林国栋的脸上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林国栋终于松动了,嘴巴微微动了一下。郑国忠的眼睛微亮,当即便将耳朵凑过去。 只要这个人将背后的主使供出来,那么他便圆满地完成陛下交给东厂的任务,从而替陛下排忧解难。 林国栋的眼皮显得很重的模样,却是轻轻地道:“再过来些!”郑国忠抬头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林国栋,便再靠近了一些,眼睛顿时微微亮起,对方果然向他供出一个关键的姓名。 只是在期待的目光中,他听到的是一串名字:会昌侯孙铭、周太皇太后、英国公张懋、内阁首辅万安……,心情顿时像是坐了过山车一般。 若说是某一位还有可能,但说会昌侯孙铭、周太皇太后、英国公张懋和内阁首辅万安等人联手刺驾,这摆明是拿自己开涮。 却是还不等郑国忠暴怒而起,只感到耳朵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致使他当即便叫出声来。 “厂公!” “厂公!” “快,弄死这厮!”……几名小太监看到林国栋咬住厂公的耳朵,当即便惊呼一声,同时纷纷冲出去敲打林国栋的脑袋解救郑国忠。 林国栋的脑袋被打出了鲜血,顿时又昏了过去。郑国忠捂着流血的耳朵,看着已经昏迷的林国栋恨不得将此人打死,但却是将这一口恶气给咽了下来。 虽然不明白林国栋要守护的人是谁,但面对如此酷刑仍旧不愿意开口,而是想着刺激自己怕是一心求死。 郑国忠知道殊重殊轻,便制止还想给自己出气的手下道:“停!你若真将他打死了,咱们东厂如何向陛下交差?老子到时先将你脑袋拧下来!”行凶的小太监怏怏地停手,却是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一个太监上前检查林国栋的情况,当即便询问道:“厂公,他又晕过去了,要不要用水将他泼醒?” “算了,若是再继续弄下去真就遂了他的意,容杂家先想想该如何撬开他的嘴!”郑国忠暗暗感到头痛,显得投鼠忌器地道。 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虽然无论如何都要撬开这张嘴,但从林国栋的反应来看,却是不能一昧蛮干将人直接弄死。 大明王朝是坐拥全世界人口最多且地域最广的国家,两京十三省每日的事情多如牛毛,审讯林国栋仅不过是诸多重要事情中的一件。 日起日落,大明朝廷仍旧正常运转,而翰林院在今日迎来了一场比较大的人事调整。 朱佑樘并没有逼迫徐溥辞职,但亦找了一个理由将徐溥的翰林学士一职撤了,改由翰林侍读学士程敏政接任。 至于程敏政空出来的侍读学士的空缺,按着早前的计划改由左庶子谢迁出任,算是褒奖谢迁早前在日食上的站队。 只是词臣历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故而每当上面出现变动的时候,往往会慢慢传导到下面的翰林官中。 尽管翰林官员主要是按资历晋升,但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绝对,且资历相仿便会存在竞争,而内阁的推荐权显得十分的重要。 当天傍晚,万府仍旧显得很热闹的模样。既然都已经摸清新君并不迷信所谓的清流,而今兢兢业业处理两京十三省奏疏的老首辅得到依重,那么他们自然是要重新回来抱大腿,特别今年是京察大年。 万府的管家没有理会那位排队等候河南巡抚杨理,对着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俊朗青年男子热情地道:“呵呵……小杨大人,您来了,老爷在书房,我这便领你过去!”啊? 杨理看到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青年男子绕到自己的前面,顿时是惊得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这个世道乱了。 “杨巡抚不用惊讶,那人便是杨廷和!”一个礼部郎中站在杨理身后,便是直接指明那个青年男子的身份道。 杨理看着那个随着管家远去的背影仍旧不解,毕竟那个青年男子穿的仅是八品官服。 大明官场最重要的三大关系是师生、同年和同乡,而正八品的翰林检讨杨廷和跟内阁首辅万安正是同乡关系。 按说,一个如此低微的翰林官入不得堂堂首辅的法眼,但杨廷和却是四川近百年来政坛的一颗最耀眼的超级新星。 年仅十二岁便在四川乡试中举,接着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被国子监丞黄明善引为婿,而后以十九岁的年纪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至今已经在翰林院呆了九年。 且不说四川进士很少能进入翰林院,即便能够进入翰林院亦是年纪一大把,哪里能有杨廷和这种年纪优势? 正是如此,杨廷和不仅早已经入了万安的法眼,更是现在大明朝堂四川乡党所重点培养的乡魁接班人。 此时杨廷和前来万府,正是因为翰林院今日发生人事变动,而他的资历已经达标,所以迎来喇身穿蟒袍的万安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此时老脸明显出现疲态,对前来的同乡小辈道:“介夫,你此次还是不宜挪动!”这……万弘璧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扭头望向自己爷爷。 虽然自己去年同样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但自己年纪比杨廷和还要大上一岁,加上大明官场避讳血脉相承,所以自己并不是一个理想四川乡魁继承人。 此次难得遇上翰林院的人事变动,按说杨廷和无论如何都该向上挪一挪,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爷爷竟然会打压杨廷和。 “一切听从万阁老的安排!”杨廷和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但仍旧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万安看到杨廷和如此回应,知道对方已经体会到自己的苦心,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寒暄几句便让自己的孙子送客,今晚要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万安和刘吉貌合神离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两家仅仅隔着一条胡同。 刘吉得知万安对杨廷和的安排后,显得高深莫测地道:“介夫,你可知万阁老为何如此安排吗?” “学生不知!”杨廷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苦涩地摇头道。其实他隐隐觉得事情出在万安的孙子万弘璧进入翰林院同样前程远大,另外自己跟刘吉的师生关系过密,但这两件事情都不好直接挑明。 自己的岳父已经调到地方,而父亲亦不过是地方官员,眼前的老师早已经让自己听从万安的安排,所以受了委屈亦是只能忍气吞声。 刘吉有意好好栽培这位年少得志的门生,便有意提点道:“介夫,你可知在皇帝去年继位之时,为何一大半的媚党都改抱徐溥的大腿吗?哪怕为师作为次辅,那帮人都不屑一顾!” “师相,学生认为是大家都猜测新君偏好正直官员,而徐溥在朝堂的名声最好的缘故!”杨廷和在庶吉士的时候便已经感受到徐溥在词臣中的召唤力,便老实地回答道。 刘吉端起茶盏,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只是其一,最重要其实是徐溥为新君第一任帝师,教导新君的时间最长!像为师跟万阁老为何能入阁拜相伫立朝堂多年,固然跟我们两人能审时度势有关,但当年你的师祖巧妙地安排我们二人一起进入东宫,这才是我们在成化朝显赫的资本!” “师相,你的意思是万阁老要学生再等一等,好将来安排学生进入太子府?”杨廷和若有所悟地询问道。 刘吉轻呷了一口茶水,眼睛充满希冀地道:“万阁老应该是这个意思!今皇帝尚未有生育,甚至皇后都还没有册封,所以现在急于升迁并不利于你长远的谋划!倒不如再熬上一二年,明年再安排你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大明会典》,为你多攒一些政治资本。等到将来皇嫡出阁读书,你便能顺理成章进入东宫教导太子,将来入阁拜相统率百官便顺利多了!”他们文官集团虽然不搞世袭那一套,但通过这种如父子般的师生传承,却能一直延续权势,甚至通过几代的传承便将皇权彻底架空。 “师相,万阁老真是这个意思吗?”杨廷和发现自己似乎是误解了万安,便认真地求证道。 刘吉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少年得志难免性情浮躁,显得很认真地点头道:“血脉相承是官场的大忌,万安将来退下来亦需要有人在朝堂震慑各方,所以你是四川乡魁的最好选择。他既然要培养于你,自然不能只顾眼前的得失,定然是要为你谋划长远,这样你将来才能顺利入阁拜相,甚至可以官拜首辅!” “原来是这样!”杨廷和得知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嘴角泛苦地道。虽然知道万安的用意,但想到自己仍旧还得继续呆在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上,却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本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跟朝堂三位大佬都有密切的关系,结果在庶吉士和小小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上蹉跎了九年。 刘吉看出杨廷和的急躁,便进行宽慰道:“介夫,你且安心在翰林院进修,当年我跟万阁老都是这般过来的!有鸟止于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顿了顿,便是语重深长地道:“你将来是要接我们衣钵的人,切不可做操之过急之事!” “学生谨记师相的教诲,一定不会辜负师相所望!”杨廷和心知词臣的路就是苦苦熬资历和造人设,便苦涩地拱手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京城四骏,案情明快 月上柳梢头,小时雍坊的各家各户早已经亮起灯火。由于皇帝并没有迷信所谓的清流,仍旧倚重两位被打上媚党标签的阁老,致使万府和刘府每晚都是门庭若市。 杨廷和在刘府同样只待盏茶工夫,便识趣地主动告辞离开,而在他后面拜访的是一个地方知府和户部右侍郎刘忠。 在走廊相见的时候,由于比人家官阶低上一大截,故而亦是主动礼让。 虽然那个知府的名字已经记不起,但跟自己是同属成化十四年的进士,现在竟然已经是一府之尊。 至于那个春风得意的户部右侍郎刘忠亦是自己同年,此人去年还是一个户部不起眼的广西司员外郎,但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正三品户部右侍郎兼总督粮储。 就在他还在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原地踏步的时候,起步明明比自己差的人,竟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特别那位户部右侍郎刘忠,无论是背景还是功名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但现在自己只能仰望对方了。 杨廷和从刘府出来,面对迎面吹来的夜风,只感到心情一阵烦闷。从十二岁乡试中举名动天下,再到国子监入学时受到时任国子监丞岳父的器重,而后年仅十九岁高中二甲进士并被选为庶吉士,自己无疑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只是自从进入官场,自己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在翰林院整整蹉跎九年。 而今晋升之路明已经打开,结果为了将来能以帝师的身份掌握朝堂,却是还得继续呆在翰林检讨的位置上。 尽管经过师相的一番讲解,他知道万安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呆在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上,脸上自觉无光。 不说一些同年已经成为执掌一方的知府,跟自己一同进入官场的刘忠都已经身居正三品户部侍郎,而自己仍旧还是翰林院最低官职的翰林检讨。 但……他可是天子骄子,岂能连刘忠那种出身卑微之人都不如呢? “少爷,少夫人知道您不会在这边用膳,现在已经熬鸡汤在府里等你回去呢!”一个仆人迎上来,显得恭敬地汇报道。 看书溂杨廷和只感觉一股火气直窜心头,当即吐出一个字道:“滚!”尽管知道自己是作为未来文官集团领袖来培养,但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或翰林修撰都求而不得,致使他此刻痛恨这个不公的世道。 甚至他对那位刚愎自用的帝王都心生厌恶,明明老老实实做一个贤明君主在后宫跟皇后生皇嫡子就行,结果竟然非要如此胡闹。 什么治盐,什么强军,什么防夺门,这通通都是在瞎胡闹。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创造出弘治中兴,只有依仗他们学富五车的文臣,重用他们懂得圣贤之道的天之骄子。 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地搞下去,那么只会跟文臣离心离德,届时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必成孤家寡人,到时还得求他们文臣来帮忙收拾烂摊子。 教坊司,一个国字号的妓院。一到晚上,这里灯火璀璨,达官贵人和风流子弟纷纷前来,而这里显得花团锦簇,雅间或大堂的酒桌更是充斥着莺声燕语。 “来!难得介夫兄主动相邀,咱们京城四骏今晚不醉不归!”孙杲高举手中的酒杯,对同桌的同伴兴奋地道。 徐元概跟着端起酒杯,亦是放下狠话道:“咱们京城四骏确实许久没聚了,今晚谁不醉谁就是孙子!” “我还能怕你们两个孙子不成?论酒量,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朱麒急忙放下筷子,显得十分豪气地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圈子,更是有好事之徒起出各种各样的名号,而京城四骏名显一时。 在机缘之下,四个人相识于国子监,而后结成一个小圈子,更是被一些更事之徒冠上了 “京城四骏”的名头。孙杲是会昌侯的嫡子,虽然是外戚的爵位,但跟一些空有名头的外戚不同。 孙杲的曾祖父孙继宗曾经有夺门之功,因此在英宗时期执掌重兵,到了宪宗时期更是一度提督十二营。 纵观大明王朝的外戚,能做到可以掌管全部京军,恐怕有且只有会昌侯这一脉了,故而这个侯爵并不弱于普通的武侯。 孙杲虽然在国子监的成绩一般,但在勋戚中已经是出类拔萃,加上拥有这一份显赫的血脉,所以入选京城四骏之一。 大明能战的武勋子弟并不多见,建文帝和英宗都因过于相信武勋而丢掉了皇位,但抚宁侯朱永无疑算是例外。 朱永原本只是继承祖上的伯爵,但由于率军讨平第一次荆襄流民起义有功,故而进封为抚宁侯,彰显出超越其他武勋的军事才能。 朱麒似乎继承了朱永的彪悍,虽然在国子监的成绩平平,但能骑能射,更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所以都认为他将来能继承朱永的衣钵,故而入选为京城四骏。 徐元概虽然不是公侯子弟出身,但其父徐溥享誉士林,而他从小有神童之称,诗词更是一度名动京师,在国子监的成绩十分的优异。 在当年,徐元概被当时国子监的祭酒和监丞看好,声称他有状元之才。 一个出身显赫的徐家,本身的才华又显名于京城,又得到国子监祭酒如此高的评价,自然而然入选京城四骏。 当然,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种事情发生在很多人的身上,而科举的偶然性确实很大,即便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亦是七次乡试未中。 造化弄人,徐元概虽然拥有京城四骏之一,但屡试不中,最终只能选择官荫入仕,成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 孙杲有意巴结前程无量的杨廷和,当即指向刚刚已经被喝掉的空杯道:“青竹姑娘,快给杨大人满上,亦祝杨大人步步高升!”那个叫青竹的女子得知所陪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官员,媚眼多了几分情意,便端起酒壶为杨廷和的空杯满上酒。 在倒酒的时候,香喷喷的身子亦是有意往杨廷和的身上蹭,毅然是想要勾引这个最有文气的青年男子。 “咱们不谈官场之事,今晚不醉不归!”杨廷和听到 “步步高升”分明刺耳,亦是端起酒杯站出来告诫道。孙杲三人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当即便知道杨廷和在官场遇到不如意之事,今晚叫上他们大概是一心求醉了。 在他们京城四骏中,杨廷和虽然是官宦之家,出身于四川大族,但家势跟他们三人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杨廷和确实是天纵之才,年仅十九便已经二甲前列高中,从而成为文官集团重点培养的未来领袖。 现如今,他们三人反而不及杨廷和,假以时日这一位能够入阁拜相,而他们三人都能子承父业袭爵或混日子。 正是如此,他们三人或多或少都有巴结之意,以期待能够在将来得到关照。 徐元概是最失意的那一个,却是对杨廷和安慰道:“杨兄,我父亲也是在翰林院熬了二十年才……” “闭嘴!”杨廷和听到徐元概这个草包竟然要跟自己谈翰林官熬资历的传统,当即便暴喝一声道。 今晚之所以如此失意,倒不全是因为万安要将自己继续按在正八品翰林检讨上,而是对自己的前程产生了担忧。 这一份担忧正是来自于徐元概的父亲,即自己父亲的恩师徐溥。在他们文官集团的规划中,新君登基自然是要重用帝师徐溥,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新君非但没有重用徐溥反而是倒用。 此次翰林院出现空缺,正是朱佑樘将徐溥的翰林学士给去除了。若自己苦苦熬上数十年,结果新君像朱佑樘那般对付帝师,那么自己的隐忍岂不是白熬了? 自己这位天之骄子岂不可白白耽搁了大半生?徐元概当即一愣,却没有想到杨廷和如此对待他的一番好意。 “好,好,咱们不谈官场!徐兄,你休怪再提!”孙杲给徐元概使了眼色,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 朱麒亦是不希望跟杨廷和闹翻脸,亦是急忙表态道:“介夫兄,今晚全都依你!”说着,对另一边的紫衣姑娘道:“还愣着做甚,快给杨大人夹菜!”杨廷和看到送到嘴边的鸡腿,顿时又生起了一阵烦闷。 “杨大人,这五花肉又脆又香,还请尝尝!”青竹姑娘注意到杨廷和的反应,当即急忙夹起一块五花肉送过来道。 杨廷和张嘴吃下送到嘴边的五花肉,刚刚咀嚼几下,发现确实又脆又香,烦闷的心情顿时稍微好转。 啪!朱麒一拍旁边漂亮姑娘的肥臂,便得意地怂恿地道:“你亦过去给杨大人喂菜,但不许用筷子!”这个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但早已经是深谙此道,便扭着大屁股走了过来,而后一把搂着杨廷和的脖子坐到杨廷和的大腿上。 在酒精的刺激之下,杨廷和亦是将一直以来的克制抛于脑后,当一个樱唇叨着肉送来亦是毫不客气地迎了上去。 “梅花虽好,浪影溪桥,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细想将起来,世间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凤友鸾交……”徐元概拿着筷子敲击着碗盘,亦是为着大家助兴地道。 孙杲已经将一女抱在怀中,却是带着几分醉意地道:“你这曲调太文气了,且听一听我的十八摸……”啊! 不要!别过来!几个姑娘倒是配合,面对孙杲等人咸猪手,当即在这个小小的雅间四散逃窜。 杨廷和的酒量其实是最差的,在几杯酒下肚后,加上频频有姑娘主动投怀送抱,亦是在这里开始释放天性。 对他们而言,而今无疑是真正的盛世,至于改革完全是脱裤子放屁,而强军更是白白浪费国帑罢了。 夜已深,早已经过了宵禁时分。教坊司作为国字号,这里的占地很大,而房间更是多到数不胜数,每晚都有大量的官员或勋贵子弟留宿于此。 杨廷和等四人不仅做到不醉不归,而且是醉倒不归,却是各自姑娘的掺扶下进入房间之中,而后又是哭闹出传出。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这里早已经是曲终人散,正当很多人还在梦乡中,一具盖着白布的女尸从教坊司中抬出,仿佛抬走一个物件一般。 顺天府衙来人勘察案发现场,仵作原本还要对尸体进行认真检查,进来的中年推官却是挥了挥手道:“好了,到此为止!” “李推官,卑职还没有验尸,这不符合流程吧!”仵作听到这话,当即便是惊讶地道。 李推官已经在官场多年,却是瞥了这个老仵作一眼道:“亏你还在顺天府呆这么多年,有些案子要好好查,但有些案子只要走个流程!这是府尹大人的交代,你是要违抗府尹大人吗?” “小的不敢,这便以自缢上报!”仵作得知是府尹大人亲自交代下来,当即知道案子牵涉到大人物或大人物的子弟,便是急忙表态地道。 只是这阳光越是明媚,它的阴影便越是深幽难言。紫禁城,乾清宫。朱佑樘虽然身居京城的中央,但京城仿佛离自己很远,特别一些人与事跟自己似乎全然没有关系。 自从他明确想要惩治武勋集团,相应的情报便多了起来,有关武勋及武勋子弟的动态会由东厂送到案前。 虽然后世的人都很迷信锦衣卫,但这个机构塞进来太多文官子弟和武勋子弟,用来监视京城百姓还是很好用,但用来调查武勋集团恐怕就没那么好用了。 “陛下,昨晚教坊司死了一名官妓!这个官妓名叫兰香,年仅十七,在抚宁侯朱永的嫡孙朱麟房间中自谥。经东厂调查,杵作尚未开始尸检便草草结案,所以便秘密派人尸体,发现死者香兰脖颈处有两处勒痕!”刘瑾负责筛选重要的情报,当即便念出有关朱永的嫡孙朱麟的情报道。 朱佑樘正在处理奏疏,只是听到竟然出现如此离谱的事情,便是惊讶地道:“顺天府衙岂敢如此儿戏?是谁给他的胆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吴玘官途,帝叹荒谬 城北,顺天府衙。作为北京城名义上管理机构的顺天府衙坐落在灵椿坊,由于拥有处理全国案件的权力,故而有 “小刑部”之称。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小老头坐在府衙后宅的花厅中,眼神显得并不是很好,正眯着眼睛跟顺天府治中下棋。 现任顺天府尹名为吴玘,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士,景泰五年的进士,由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县一步步走上正三品顺天府尹的高位。 虽然在官期间并没有亮眼的政绩,但在九年知县的任职生涯中得到了 “破衣知县”的美誉,加上任职期间秉行清廉的作风,故而在官场拥有不错的声名。 自从大理寺卿冯贯因为保李敏而被免官后,大理寺卿的位置便一直空悬。 在最新的一场廷推中,拥有 “破衣知县”之称的顺天府尹吴玘的呼声最高,现在已经被九卿廷推以第一人候选的身份举荐到朱佑樘的案头上。 尽管顺天府尹和大理寺卿都是正三品,但顺天府尹算是地方官,而大理寺卿则是地地道道的京官,且位列于九卿,故而算得上是一次 “升迁”。吴玘最近的心情不错,事因穿了两年的三品官服终于破了两个洞,这无疑让他清廉的形象变得更加鲜明。 “府尹大人,今日处理教坊司的案子是否过于草率了?”顺天府治中孙望看着正在思索的吴玘,却是担忧地道。 顺天府衙的级别是正三品,跟应天府衙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府衙。有鉴于此,大明在正六品通判和从七品推官之上,再设一名正五品的治中,而其上则是正四品的府丞。 只是治中上有府尹和府丞掌事,下有通判和推官处理具体事务,故而处境比较尴尬,更多像是府尹的秘书。 吴玘将一个白子落在棋盘上,显得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官妓而已,死了便死了,这能有多大的事?” “府尹大人,下官听闻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而那些武勋子弟行事乖张,此次事情恐怕另有文章!”顺天府治中孙望落下一枚黑子,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吴玘对这种事情显得毫无兴趣,眼睛仍旧专注棋盘道:“老夫在地方为官数十载,若每个事情都要锱铢必较,到头来便啥事都干不了。一个官妓而已,管她究竟怎么死的,人家抚宁侯都已经打招呼了,老夫如何还不识趣?今以自缢结案,则是公私两便,而你我两人有闲在此下棋,此不美哉!” “听府尹大人一言,胜读十年书!下官受教了!”顺天府治中孙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所明悟地拱手道。 若是没有背景和钱银打点,普通的官员想要在大明官场一路往上爬,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直以为,他都不明白吴玘明明不是一个聪慧之人,且没有大人物照拂,为何仕途比大多数人都要顺畅? 只是现在看到吴玘的行事风格,特别是避重就轻那一套,这才隐隐捕抓到要点。 难怪人家马上就要升任大理寺卿,当真是有着过人之处。吴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高深,而手里的棋子迟迟下不下去,自己这盘棋似乎又要输了。 正是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走过来,通知宫里来人了。 “下官恭贺府尹大人高升!”孙望猜测是大理寺卿的人选已经定了,当即急忙放下手中的棋子祝贺道。 吴玘顿时像是吃了蜜般,便连连摆手道:“呵呵……此事还没有定下呢,咱们现在出去迎旨吧!” “府尹大人,那位黄公公并不是前来颁旨,好像是要传召您进宫!”衙差看到吴玘误会了,当即便汇报道。 “府尹大人,当今天子很少召见大臣,今府尹大人能得陛下召见,陛下必是极为重视您了!”孙望有意巴结住即将高升的吴玘,当即拍马屁道。 吴玘轻捋着已经雪白的胡须,自己为官一生清廉,定然是自己的事迹被当今天下所知,只是稍微为难地道:“这盘棋……” “府尹大人棋艺精湛,下官甘拜下风!”孙望有着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当即主动认输地道。 吴玘暗松了一口气,便放下手中的棋子道:“呵呵……那本官先进宫面圣了!” “下官恭贺府尹大人高升!” “府尹大人,他日还望提携下官!” “府尹大人,下官这便到燕阳楼为您备宴!”……在得知吴玘被召进宫面圣后,顺天府衙的官员纷纷从各自衙署涌出来,对即刻离开的吴玘恭维地道。 吴玘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而今看到众属官如此巴结自己,顿时是笑得合不拢嘴,站在大门的台阶上拱手对相送的属官道:“吾辈为官当清廉如水,今与诸君共勉!”清廉如水? 此次前来传召的是太监黄盼,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得古怪地打量这个身穿破洞官服的顺天府尹。 根据他的经验,凡是跟这个词沾上边的官员,全都没有好结果。东暖阁,檀烟袅袅而起。 礼部左侍郎徐琼现在已经是门党的核心成员,特意过来请奏道:“陛下,天子当以亲耕,以供粢盛,请于二月择日行耕藉礼!” “耕藉礼是何章程?”朱佑樘已经越来越讨厌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淡淡地询问道。 礼部左侍郎徐琼渐渐摸清朱佑樘的性情,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道:“陛下,章程具在此,请御览!”刘瑾从徐琼手里接过奏本,而后恭敬地送到朱佑樘的面前。 朱佑樘正在着手拟定神盾营和十二营兵饷改制方案,亦是抽空翻看耕藉礼的流程,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跟自己所想的一般,这耕藉礼要拜一堆神位不说,连同怎么起耕都要分出好几个步骤,而耕种更是要行 “三推三返礼”,而阁臣和六部则行 “九推九返礼”。形式主义,这是他的第一观感。朱佑樘知道天子亲耕是有必要,但这种繁杂的礼仪并不需要,当即将奏本丢下道:“简化再上奏!” “臣领旨!”礼部左侍郎徐琼发现跟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不由得苦涩地拱手道。 朱佑樘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便是轻轻地抬手意示徐琼退下,却是开始思索神盾营和十二营该如何进行比试。 既然十二营的眼红病犯了,那么自然是以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就可以多拿,谁的拳头软自然要忍气吞声了。 徐琼刚刚退下,黄盼从外面进来,汇报顺天府尹吴玘已经在乾清门等候。 朱佑樘想到天下脚下所发生的荒唐事,当即便召见这位顺天府尹,更是放下手里的工作打算好好地瞧一瞧这位臣子。 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仅仅是因为事涉抚宁侯府,竟然连尸检都不进行便急于以自缢结案,自己治下的奇葩官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只是人进来的时候,他发现跟自己所想的大奸大恶之相完全不同,这个小老头的身上竟然充斥着一些文气,而浑身透着几分朴素。 “臣顺天府尹吴玘恭请圣安!”吴玘压抑着心里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朱佑樘深深地打量这个身体矮小的官员,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吴大人,今日教坊司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查实是那个官妓自缢身亡!”吴玘先是微微一愣,发现并不是讨论自己升任大理寺卿的事,便是老实地答道。 朱佑樘不由得笑了,不由得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查实?据朕所知,你是连尸检都没有开展便结案了,却不知是如何查实的呢?” “陛下,官妓乃贱业也,自缢的案子并不少见!此次事涉抚宁侯府,臣认为不宜深究,故而才没有安排尸检,而以自谥结案可令各方满意!”吴玘却是不能理解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关心一个官妓的死活,便说出自己的想法道。 这……刘瑾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原以为这位顺天府尹怎么都要极力辩解一番,毕竟这种处置简直就是渎职。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顺天府尹竟然直接承认了,而且还没有掩饰庇护于抚宁侯府,却不知是要唱哪一出。 虽然他已经见惯了不称职的文臣,但如此不称臣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文官,却是平生头一回见到。 朱佑樘亦是有些犯糊涂,便认真地求证道:“你的意思是此案跟抚宁侯府有关,所以不用深入调查了?” “正该如此!抚宁侯乃大明公侯,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岂能因一介官妓便查罪于公侯之家!”吴玘轻轻地点头,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没病吧?刘瑾发现今天是涨见识了,显得眼神复杂地打量这个身材矮小的顺天府尹暗道。 朱佑樘不明白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坐上这个要职的,那帮九卿又怎么能将这种人推到大理寺卿的高位,便是板起脸质问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事涉抚宁侯府便不予深究,这便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陛下,王子又岂能真跟庶民相提并论呢?今一介官妓,确实不宜大费周章,以自谥结案为最佳!”吴玘不明白天子为何还在纠着官妓的事,但还是坚持己见地道。 朱佑樘发现跟这种人讲不清道理了,便倒吸一口气道:“吴大人,你是当真还不知罪吗?” “陛下,臣……何罪之有?”吴玘发现天子似乎生气了,显得十分茫然地道。 朱佑樘不明白为何大明会存在这般荒唐的官员,便直接下达指令地道:“何罪之有?来人,将他的乌纱帽给朕摘了!”话音刚落,两名大汉将军进来,不由分地将吴玘的乌纱帽摘去。 “陛下,这是为何?”吴玘面对皇命根本无法抗争,却是委屈地反问道。 随着那一顶乌纱帽摘去,吴玘露出了一个大秃头,却不知何时早已经秃顶,亦不怪平日总喜欢穿戴官服。 只是乌纱帽除去之后,刚刚的那丝文气都消失了一般,此刻像是一个秃顶的普通小老头。 朱佑樘并不同情这个有些狼狈的小老头,便淡淡地开口道:“圣人之立法,本以公天下!汝为父母官,当爱民如子,然视民为草芥!朕今若再不除去汝官身,有愧于天下百姓!” “陛下,臣入仕以来未有贪墨之举,你如此对待良臣,岂不令天下士子寒心乎?”吴玘看到朱佑樘竟然要对自己免官,不由得叫屈地道。 朱佑樘早已经注意到他官服上的破洞,却是十分冷漠地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大明何时只要不贪便能官身永存了?来人,将他拖出去!”或许吴玘真的为官不贪,但这种人在地方主政还不如贪官。 贪官尚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但吴玘的眼里并无百姓,恐怕制造了不知多少起冤狱。 其实更可怕的是,吴玘这种官员很可能并不是个案,而是还有吴妃这种官员一直潜藏在这支人数庞大的官员队伍中。 更为甚者,这种透着迂腐的科举制度很可能一直在生产吴玘。 “不要!不要!”吴玘被两名大汉将军拖走,看着自己的乌纱帽离自己越来越来,当即便是惊恐地道。 随着吴玘被革职的消息传出,整个官场一片哗然。 “吴玘如此行事自然是要削官为民,当真是大快人心!”看书喇 “话是这种没错,但诸位可曾想过陛下为何突然关心起教坊司的案子?” “陛下这是盯上抚宁侯府,他……他是借教坊司的案子对抚宁侯杀鸡儆猴?”……朱佑樘惩治吴玘原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但随着一些官员对事情进行解读,当即进行联想道。 只是随着有心人的不断解读,事情慢慢变了味道。原本是一个理由进行深究的杀人案,但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却是变成陛下想借官妓的案子来对付那帮武勋。 公义,似乎突然被世人忘记了般,却是由阴谋论取代。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市井有官,旨意降临 西江米巷,大理寺衙门。 “这招谁惹谁不好,竟然胆敢跟陛下过不去!” “呵呵……等着瞧吧,本官敢保证抚宁侯府得办丧事!” “陛下都已经关注了,那个朱麒还逃得掉?其他几个侯府怕亦逃不掉!”……没有什么比这新鲜出炉的八卦更让官员们感到兴奋,特别他们对武勋集团并没有太大的好感,此刻不免幸灾乐祸起来地道。 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澄提前从大理寺衙门走出,看到自己手下官员跟旁边刑部衙门官员在门口处闲扯,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下官见过宋少卿!”在这里闲聊的官员看到宋澄走出来,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按说,宋澄都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不说下衙要大张旗鼓,但起码该有自己的官轿,但这位大理寺少卿仍旧步行上下衙。 看书喇只是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少卿并不是做戏给其他人看,而是确确实实是一个能洁身自好的官员。 虽然不谙人情世故,但确确实实是断案的一把好手。他经手的案子思路十分清晰,处理了不少陈年旧案,比先前任职将近三年的冯贯办的案子还要多。 正是如此,不仅是大理寺的官员对宋澄透着敬佩之意,连同刑部官员亦是敬重这位能克己奉公的大理寺少卿。 宋澄正想要离开,但最后还是停下脚步板起脸道:“汝等皆为司法官员,休要在这里乱嚼舌头!陛下关注顺天府衙办案不尽责是重司法,因教坊司的案子惩治吴玘是重吏治,跟抚宁侯府和武勋之事不可混为一谈!” “宋少卿教训得是,下官谨记!”在场的官员发现这位大理寺少卿果真是护皇党,当即便一起认错道。 宋澄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知道这些人大概不会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便朝着巷口走去。 在得知教坊司的案子的时候,他是真没有想到堂堂顺天府尹竟然如此对待案情,如此漠视朝廷的法度。 至于皇帝直接将顺天府尹革职,他是由衷地为陛下的做法叫好,如此渎职的官员不惩治简直天理难容。 皇帝因何会关注教坊司的案子并不重要,但做法无疑是值得肯定的,而抛出阴谋论的官员还不如好好地反省,从这件荒唐的事情中吸引教训。 时值黄昏,城东的市井跟往常一般喧闹。朝廷法度和吏治跟普通的百姓离得太远,对一个官妓的死因亦是无法去关心,大家都是为各自的生计而忙碌。 宋澄一直觉得自己是市井中人,拿着朝廷每个月给的俸禄,做着自己官职该做的事,跟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宋大人,您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张屠夫看到宋澄从巷口走进来,当即热情地打招呼道。 宋澄正低头想着案子的事情,听到这个天天打照面的屠夫招呼自己,亦是简单地做了回应。 原本他已经从肉摊走了过去,突然像想起什么般,便折回来盯着猪肉。 “宋大人,您是要买猪肉吗?要哪一块呢?”张屠夫看着宋澄满脸凝重地盯着猪肉,便是热情地招呼道。 旁边卖菜的百姓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印象中这位宋大人是从来不会主动买菜,而且云娘过日子很节俭,今天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宋澄看着面前这一大块猪肉顿时犯了难,便认真地比划道:“我只需要三个人的量,我能吃肥的,但云娘要吃瘦的才行,小桃也吃不了太肥的肉!” “这样吧,我给您割一半全瘦肉,一半五花肉,如何?”张屠夫知道这位是不理家务事的主,当即便热情地道。 宋澄轻轻地点头,便伸手从袖中掏钱道:“甚好,不知要多少钱?” “宋大人,小的做买卖实诚,收你二十文钱可好?”张屠夫十分利索地划了两刀后,便将两根肉条甩在案上道。 宋澄对这肉价并没有什么概念,这个价格甚至比自己所预期要低上不少,当即便是点头道:“好!”。 “宋大人,您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张屠夫用草条将两条肉绑好,显得利索地挥手道。 宋澄听到这话,显得十分认真地道:“下次得明年了!” “呃……亦行!”张屠夫没想到宋澄这般较真,先是微微感到错愕,而后便陪着笑脸点头道。 破旧的四合院中,这里的院墙显得要摇摇欲坠般。一个漂亮的妇人正坐在房门前做针线活,一个锦衣公子哥摇着扇子走进来,显得得意洋洋地瞥了妇人一眼。 美妇人看到这个锦衣公子出现,脸色不由得一沉。正在淘米的圆脸丫环看到这个公子哥出现,当即便气呼呼地上前质问道:“徐公子,你来这里做甚?” “请看!”徐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 “我看不懂!”圆脸丫环并不懂认字,便老实地摇头道。徐公子的笑意更浓,像是对那边漂亮妇人说道:“这是这座宅子的房契!既然小娘子觉得本公子烦人,那么本公子只好将这里买下来!” “徐元概,你意欲何为?”云娘停下手中的针线法,当即便寒着脸质问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诩风流的中书舍人徐元概。只是并不像孙杲和朱麟喜欢青楼的贵公子不同,却是对少妇情有独钟,自从看上宋澄的妻子云娘便是欲罢不能。 由于徐溥是宋澄老师的缘故,宋家这边还不能做得太绝。徐公子再度扬起手中的房契,显得十分得意地道:“刚刚本公子已经言明,本公子只是想要时不时来这里瞧一瞧自己的……宅子!” “徐元概,你翘班至此,当真不怕本官参你一本吗?”宋澄提着肉归来,看着出现的徐元概便寒着脸地威胁道。 “宋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你亦是翘班了吧?下官的俸禄不打紧,但你而今还得还债,少了俸禄怕是连肉都吃不上了呢!”徐元概没想到宋澄这么早归来,却是十分镇定地道。 宋澄将猪肉交给迎上来的小桃,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今日是云娘的生辰,我已经告了假,所以并不是翘班!”云娘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抿出一丝笑意。 虽然自己夫君像是一根木头般,哪怕平日风趣的话都不会说上一句,但却是知道他心里装着自己。 “既然都还有钱吃肉,那本公子就给你涨涨租子吧!”徐元概甩了甩那张房契,便打算给宋澄一点不自在地道。 涨租?小桃听到这话,不由得眼睛微微一瞪,这简直是想要她们紧巴巴的日子雪上加霜啊! “宋大人,你住的这个地方确实够寒酸的啊!”正是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门口处响起道。 宋澄认得出现在这里的是大太监郭镛,却是十分认真地道:“郭公公,我这里已经能遮风挡雨,足矣?” “你是正四品官俸了,怎么不换个好点的住处呢?”郭镛打量这个破旧的四合院,显得有所不解地道。 云娘深知自己夫君不善言辞而易得罪人,便上前微笑地道:“不敢欺瞒郭公公,家中早年出了一些变故,所以至今还欠钱银。今日劳烦您来到寒舍,妾身替夫君向您陪罪了!” “小娘子好生伶俐,宋大人是有福之人!你们准备香炉迎旨吧!”郭镛没想到这个黑木头有如此聪慧的妻子,亦是微笑着说明来意地道。 迎旨?徐元概的眉头微蹙,却是无论都想不通这个黑木头有什么圣旨要如此大费周章。 啊?云娘等知竟然是要迎旨,顿时亦是颇为意外地微微张开嘴巴。所幸,由于她信奉观音,亦会初一或十五到观音庙中祈祷,故而家里有香,而香案只能借用宋澄的书桌了。 这里还住着三户人家,在得知有旨意来到他们这间破旧的四合院,当即便纷纷跑出来帮忙张罗香案。 “臣大理寺卿宋澄恭请圣安!”宋澄同样不明白有何圣意下达,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迎旨道。 面对圣旨,哪怕徐元概再如何嚣张,此时此刻都要规规矩矩跟随宋澄一起迎旨,却是期待这是一份治罪宋澄的旨意,那么自己便有机会 “趁虚而入”。郭镛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当即便朗声念道:“圣躬安!奉天成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少卿任职能秉公决断,又深谙刑侦之理,今特此擢升顺天府尹,往稽古训,勉钦职任,上必有以光辅朕德,下必有以厚民之主,钦此!”这个朗诵圣旨的声音在这个破旧的四合院响起,钻入院中所有的人耳中,宛如一道惊雷在众人的心头炸响。 顺天府尹,不说对于生活在京城底层的百姓而言,哪怕徐元概都深知已是朝廷高官。 结合着宋澄的年纪,前程简直是无可限量。 “怎么会这样?”徐元概听到这道圣旨后,不由得震惊地抬头望向郭镛,显得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顺天府尹虽然归为地方官员,但执掌的地方终究是北京城,即便没有大理寺卿的位置显赫,但亦低不了多少。 宋澄去年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结果在完成大理寺少卿的惊天一跃,而今竟然已经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正三品顺尹出任是封疆大吏,入则是六部侍郎,却是已经正式跻身高官之列。 姑爷升官了!小桃的眼睛顿时一阵雪亮,显得十分兴奋地道。云娘的脸上亦是露出兴奋的笑容,倒不全是因为自己夫君升官带来的喜悦,而是知道自己夫君的才华被当今圣上赏识。 若不是自家相公得到皇恩青睐,又岂能如此擢升?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澄的表情却是没有变化,显得规规矩矩地接旨道。 郭镛将圣旨交给宋澄,亦是进行道贺道:“宋大人,恭喜高升!” “本官入仕并不图升官!”宋澄从地上站起来,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郭公公,这是我夫君的谢仪,家中确实不富裕,还请莫要嫌少!”云娘将已经准备好的碎银送上,显得十分诚恳地解释道。 郭镛知道所送的谢仪不多,但还是选择收下地道:“呵呵……还是小娘子贤惠!若是杂家推脱,怕是以为杂家嫌少到陛下面前说是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公不嫌弃,臣身跟夫君便心安矣!”云娘亦是暗松一口气,便是微笑地说道。 宋澄黑着脸看着这一幕,只是今日是云娘的生辰,倒亦不好多说什么。 郭镛将钱收好,便是一本正经地道:“宋大人,陛下让杂家给你带一句话!” “郭公公,请说!”宋澄的脸色当即一正,便认真地道。云娘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亦是在旁边认真地倾听。 她倒不担心自家相公断案方面的能才,而是自家相公太过于不懂人情世故,故而担心他将皇帝的话不当回事。 看书溂郭镛之所以跑这一趟,正是想要传达清楚圣意,便是认真地告诫道:“陛下说现在顺天府衙的风气不正,顺天府衙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你都可以奏请升迁或裁撤,但你务必尽快肃清风气!今后京城的案子不管事涉何人,当秉公办理,若敢效仿吴玘之举,必治你的罪!”云娘得知皇帝是要自家相公做好顺天府尹,却是没有什么无理的要求,不由得将心重新放了下来。 其实他的其实或许不行,但让自己相公秉公办案,这简直就是正中他下怀。 哪怕没有圣意都会铁面无私,何况还有了圣意呢? “臣自是如此,定不负圣望!”宋澄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听到这番话当即便认真地表态道。 郭镛看到圣意已经传达,却是早已经注意到徐元概在这里,便望向徐概道:“徐公子,杂家有一言相赠!” “郭公公,请说!”徐元概知道现在最受宠的太监正是郭镛,当即便上前讨好地道。 郭镛深深地望了一眼徐元概,便是认真地告诫道:“别整天惦记这天上的云,当心后院已经起火!”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官铁面,帝治赣疾 “郭公公,你这是何意?”徐元概的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不解地道。云娘若有所悟地望向徐元概,只是看到徐元概完全领会不到郭公公的话,不由得伸手微微掩嘴而笑。 “宋大人,告辞!”郭镛懒得直接点破,便带着随行人员离开了这里。 宋澄知道是因为自己提前下衙才让郭镛不得不来到这个破旧的地方,亦是带着几分歉意地朝郭镛拱了拱手道:“郭公公,慢走!” “恭贺宋大人高升!” “还叫宋大人呢,这是咱们的府尹大人了!” “小的不知今天是府尹夫人生辰,这便再去割几斤好肉!”……院中的百姓看到郭镛带领随从离开,当即便纷纷热情地围了上来,显得七嘴八舌地说道。 且不说正三品官员已经是他们高不可攀的存在,而今他们都是身居北京城,管理他们的正是顺天府衙。 现在有这么好抱大腿的机会,若还不赶紧进行巴结,那真是蠢到家了。 宋澄对断案可以做到明察秋毫,但面对突然显得热情高涨几十倍的邻居们,当即显得招架不住了。 云娘跟邻里相处的不错,亦是懂得人情往来,对那些想要赠物的邻居进行婉拒道:“刚刚徐公子说要涨咱们家的租子,加上我家夫君很快便要到城北顺天府衙任职,所以这个房子是不会再租了!即便是礼收了,现在亦是无处安放,现在只希望过些天搬家之时,诸位能搭一把手!” “这个自然,我们准到!”邻居听到这个小小的请求,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徐元概原本还惦记着云娘的美色,只是看到云娘如今在人群中风光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烦闷。 即便他再如何不甘心,对云娘如何念念不忘,但一直被他瞧不起的木呆子宋澄升任顺天府尹,自己的已经是越来越渺茫了。 “徐公子,留步!”宋澄看到徐元概要转身离开,却是突然叫住道。正在忙碌的小桃看到宋澄叫住徐元概,却是带着几分不解地望了过来,不明白姑爷为何要搭理这个对小姐图谋不轨的徐公子。 徐元概自持有老爹罩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府尹,不知有何贵干?” “听闻昨晚你跟朱麟一起在教坊司饮酒,可有此事?”宋澄迅速进入新的角色,便认真地求证道。 徐元概的眉头蹙起,便进行挖苦道:“宋大人,你这都还没有上任,便想着办好朱麒的案子讨好陛下了?” “此案跟陛下无关,而且陛下亦没有特意要求本官重查此案,一切不过是你们妄揣圣意罢了。本官既然要接任顺天府尹一职,自然是要深究教坊司的案子,还死者一个公道!”宋澄有着自己的追求,当即便表态立场地道。 无论有没有皇帝的意志,如今关系到人命大案,即便是一个官妓,他亦要深究到底,从而将凶徒绳之于法。 若早前因为自己只是大理寺少卿而无法插手,但现在自己已经被皇帝任命为顺天府尹,自然是要替死者讨要公道。 今天在大理寺用午膳时听到有人谈起徐元概昨晚跟朱麟一起饮酒,既然在这里遇上徐元概,自然是要问个清楚。 徐元概感受到宋澄调查这个案子的意志,却是倨傲地回应道:“本公子跟谁饮酒是本公子的事,你管不着本公子!” “若你现在不如实招待,那么咱们到时只能顺天府衙相见了!”宋澄猜到徐元概昨晚在场,当即便亮明态度道。 徐元概知道这个人现在确实有这个能耐,便是愤愤地道:“不错,本公子昨晚是跟朱麒一起在教坊司一起饮酒,这能说明什么?要是你怀疑是本公子所为,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想往本公子身上泼脏水!” “除了你们两人外,当时可还有旁人?”宋澄不理会徐元概的盛气凌人,显得十分冷静地询问道。 徐元概发现这个黑木头果真可怕,便是进行威胁道:“当时只有本公子跟朱麒!你要查便尽管慢慢查,但别怪本公子没警告你,这里的水足可以将你淹死!”说着,他不打算理会宋澄,当即转身离开这里。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矛盾,既是担心宋澄深挖这个案子揪出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又期待宋澄深挖这个案子而被淹死。 若没有皇帝庇护的话,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其实跟蚂蚁没什么区别,吴玘便是很准确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咦?宋澄看着徐元概逃离的背影,隐隐间觉得这个案子似乎并不简单,起码仅是抚宁侯府淹不死自己。 “夫君,你还没上任呢!”云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便带着怨念地提醒道。 宋澄发现自己现在着手案子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对,我现在……不,明天就前往顺天府衙上任!” “你此次是要出任掌印官,拿顺天府那枚铜印,所以上任要看吉时吉日,哪是你说明天便是明天的!”云娘对官员的规矩有所了解,便是嗔怪地说明道。 宋澄的眉头微蹙,却是认真地摇头道:“上任的事情不能拖!要尽快安排仵作进行尸检和现场侦察,不然这个案子恐成无头公案,我明日必须要上任处理此案!” “既然夫君执意如此,咱们现在便即刻前往城隍庙!按大明的规定,出任一府长官要在城隍庙拜祭和留宿,明日才能走马上任!”云娘了解自己夫君的性情,当即便出主意道。 宋澄正要点头,却是突然反应过来道:“今日是你的生……” “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小桃,咱们收拾东西,今晚陪老爷到城隍庙暂住一夜!”云娘莞尔一笑,便扭头吩咐自己的丫环道。 小桃完全没想到突然就要离开,但知道小姐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当即便点头跑进屋里收拾衣物。 邻居原本还不明白为何宋澄要匆匆前往城隍庙,但从云娘口里得知是想尽快上任破案,亦是急忙帮着安排马车。 隐隐间,他们觉得顺天府是真来了一位能为民作主的好官。由于顺天府尹是北京城名义上的管理者,所以引起京城百姓的广泛关注,致使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大街小巷。 “宋澄,那个黑脸的青年人?” “要是他的话,真的是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这个人简直是油盐不进!”……在得知新任顺天府尹是大理寺少卿宋澄后,当即让某些人纷纷恐慌道。 不管朱佑樘真正的内心想法是什么,但随着阴谋论出现,抚宁侯府等武勋早已经是人心惶惶。 特别他们历来自持身份高人一等,确实是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这些事情被揪出来,且不说会不会连累整个侯府,而他们必定是脑袋不保,故而各侯府变得是人人自危。 正是如此,在得知大理寺少卿宋澄接任顺天府尹,了解到宋澄的为人后,致使整个京城的武勋变得不安起来。 大时雍坊,王府。此王府非彼王府,而是一个姓王的人家,但这个人家亦算是不凡,这间宅子的主人是成化十七年状元郎王华。 王华出身名门,是浙江余姚的官宦之家,祖上据说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虽然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科举的偶然性太大,乡试屡屡落第,直至三十四岁才在江浙乡试中高中第一名。 一个三十四岁的举人,前程往往已经是大打折扣,谁知道又得花上几年才能进士及第,会试的难度同样不小。 只是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神奇,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经历了梦幻的一年,王华在次年在京城状元及第,可谓是一飞冲天。 由于在翰林院比较清闲,加之他进入仕途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些,所以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的长子王守仁身上。 看书溂有一次,王阳明请教私塾先生说:“老师,您认为天下第一要紧事是什么?”塾师的答题是:“当然是像你父亲一样,读书做官!”。 王阳明却道:“不对,不是这个!”。塾师觉得很奇怪,反问王阳明说:“那你说,天下第一要紧事是什么?”王阳明昂然道:“做圣人!” “狂妄!狂妄之极!”塾师气得白须乱颤,转头就找家长王华去告状。王华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并没有对一身傲气的王阳明进行责罚,而是安排儿子到边塞游历。 就像自己同样傲气的自己,亦是通过游历才发现自己的渺小,从而虚心向学。 只是自己的苦心却打消不了儿子的念头,回来后仍旧不改做圣人的初衷。 在看到儿子对竹子盯着整整七天,还一心想要成为圣人,却是知道自己的教育失败了。 就在几天前,在忍无可忍之下,他决定打发儿子到江西成婚。现任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当年到自己家里拜访,在看到年幼的王阳明聪敏灵秀后,当即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虽然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亏了,自己高中状元后有不少高官想结娃娃亲,但奈何儿子早给自己 “卖”了。 “爹,我明日便启程前往江西,正要收拾东西呢!”正在格物的王阳明看到王华从房间进来,当即假意收拾东西道。 王华的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仍旧不放弃做圣人的儿子,便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急着前去江西了!” “爹,你回心转意了?”王阳明的眼睛微亮,便希冀地询问道。王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抵触这门婚事,当即板着脸道:“想什么呢?为父过些天便前往江西赣州,你到时随行即可!” “爹,你一个翰林修撰前往江西赣州做甚?”王阳明完全想不明白江西赣州有什么事情要自己老爹前往,便是困惑地询问道。 王华跟着这个时代的大家长般,当即端起父亲的架子道:“休要多问!” “是!”王阳明看到自己老爹不愿透露,亦是无奈地应道。正是如此,在京城人人都盯着宋澄的时候,殊不知状元王府亦是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变动。 夜幕降临,乾清宫的灯火亮起。身穿常服的朱佑樘坐在书桌前,想要真正掌握这个辽阔的帝国,不仅需要处理政务的能力,而且还不能过于懈怠。 两京十三省所有的政务都汇集于此,哪怕仅仅在上面打个勾,那亦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所幸,万安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辅政老首辅,每一份奏疏的票拟意见都是恰到好处,要自己真正修改的并不多。 在史书中,弘治年间似乎真的天下太平。只是真正身处其中才能看清真实的面貌,不说各地灾情是不可能真正断绝,而且亦存在不少的祸事。 辽东宁远都司被虏侵掠,虏寇靖虏兰州等处,广西流贼前后聚众至六十余人杀掠宜山等县,而声势最大的则是江西。 江西流贼二千余人窜至赣州府,先后洗劫信丰、会昌、广昌等县,其中广昌县知县庄英御敌被害。 朱佑樘对江西这股流贼显得十分的重视,却是知道现在不妥善解决,那么将会像原来历史那般困惑大明王朝相对长的时间。 由于赣州府和南安府地处闽、粤、湘、赣四省的交界,加上这一带的地势险要,所以这里的盗匪作乱频繁。 像比较有名的是嘉靖年间的飞龙皇帝张琏,飞龙军由十万人扩展至二十万人,喇现在的二千余人的流贼,远远不能跟占地称帝的飞龙皇帝张琏相比,但现在不着手根源的话,那边赣州府等地的流贼只会越来越多,而形势亦会变得越来越严峻。 朱佑樘现在竟然是这个帝国的皇帝,自然是要在刚出现苗头的时候踩灭,而不是等到火势冲天再前去灭火。 正是如此,他并不打算将事情拖到弘治八年,而是现在便提前设立南赣巡抚,第一任南赣巡抚正是王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孔有毒瘤,铃铛夜响 在地方的军制上,出于稳定的考虑,他并不打算改变以文制武的模式。 只是在军事人才的选任上,他并不迷信刘大夏之流。其实很多所谓的良臣名抚,不过是凭借着资历赢得的地位和声名,但翻看他们的功绩往往会一片空白。 这些人尽管被文官集团大书特书,但被歌颂最多的政绩通常是:保一方安定和整顿军纪。 只是明明拥有入侵的实力,若是连一只缩头乌龟都做不好,那么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至于整顿军纪,这种政绩的水分可想而知。王华虽然至今都没有表现出军事才华,但能够考取状元的人又岂能是庸人,只要是真心想要做事还是可以胜任南赣巡抚一职。 王守仁在出任南赣巡抚前,其实亦没有表现出过硬的军事才能。结果面对宁王叛乱,他却是轻轻松松地灭掉了这股反叛势力,成为大明文臣少有的帅才。 终究不是要找亲自领兵上阵杀敌的将军,凭着王华的学识、眼界和智慧,未必真的就比刘大夏之流差。 特别南赣巡抚终究是初设,所辖之地是偏僻之所,现在由朝廷派遣一位状元公下去,更会引起天下人的重视。 一旦朝廷表明了决心,凭借着大明王朝所拥有的人力和物力,闽、粤、湘、赣四省的交界处就难成大气候。 治国不能只着眼于当下,而是要立足长远。现在设立南赣巡抚,即便不能灭杀那里的流寇,亦要防止他们不断做大,防止将来出现飞龙国那种大反贼。 朱佑樘今天特意召见了那位圣人之父,一则是要考察一下王华此人的军事才能,二则是询问王华的个人愿意。 在一番交流后,意识到能教育出圣人的状元公,确实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其实华夏从来都不缺管理型人才,若是让他做首辅未必比万安差,而自己将实权移交既然不能成为张居正亦会是三杨之一。 朱佑樘自然不可能将大权相让,见面后便坚定由翰林修撰王华外任南赣巡抚的想法,由他全权处理此次江西叛乱。 不仅如此,塘报的网络亦将再建一条直达赣州府的传递路线,这样他这位皇帝便可以更快捷地军事情报,从而更高效地配合王华调兵遣将。 只有地方真正太平,接下来不管是重点扶持什么产业,大家才会同心协力共同谋发展,这样才能更容易发展经济。 朱佑樘在理清这些东西后,便对江西的叛乱进行批示道:“增设巡抚南赣汀韶处地方提督军务一职,驻赣州府,缉盗剿贼,安抚流民,维护地方治安!擢翰林修撰王华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南赣巡抚,即日启程,不得延误!”既然本朝没有当打之年的王越,那么自己权当赌上一把。 现在用这位圣人之父王华试上一试,总归不会出现大错,没准真能收获名将一枚。 至于由翰林官出任地方实职会打破词臣的常规晋升路程,只要王华不抵触,那么自然不可能存在什么阻力。 只待自己的养心殿建成,词臣间的传承注定会打破,今后真正想要得到地位不可再论资历,而是要表现出实打实的能力和政绩。 像王华此次出任南赣巡抚,若是搞得赣州府等辖区形势恶化自然是要弃用,但若是政绩斐然将来便有机会入阁拜相。 外面的弯月时隐时现,而东暖阁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这里的文案亮若白昼。 十八岁的朱佑樘是一个勤政的君王,虽然胡须还没有长出来,但眼睛坚定而充满智慧,正向着一个合格的帝王蜕变。 案上的奏疏经由文书房分门别类,涉及这个帝国方方面面的政务,除了军事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仪式安排。 在这个礼仪之邦,别说重要的庆典,既然是历代帝王和皇后的生辰和忌日都是安排人员进行拜祭。 朱佑樘看到礼部呈交上来的新耕藉田仪注,在看到上面已经裁减不少流程,时间选在二月十三日,当即便同意了礼部所求。 终究是一个农耕国家,耕藉礼每年还是要举行天子亲耕才能让百姓拥护。 只是看到礼部奏请由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太学士刘吉前往山东奠先师孔子,不由微微蹙起眉头。 面对铁骨铮铮的孔家,当真是不服都不行。从宋朝至和二年开始,孔子嫡系长孙便一直被历朝历代封为洐圣公,而今由孔子六十世孙孔宏泰袭封,至今已是第六十一代。 原本这个位置落不到孔宏泰的头上,但他的兄长孔宏绪暴露人性的丑态,即便是孔圣人的后代亦是不例外。 孔宏绪自持洐圣公的身份尊贵,加上他岳父是当朝首辅李贤,行事乖张,滥杀无辜。 后来,因宫室逾制遭到揭发,这才被夺爵废为庶人,改由其弟孔宏泰袭封。 只是孔家能够成为唯一跨越历史长河的世家大族,自然不可能因为出了一个孔宏绪便毁掉,实际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这跟他们地位的超然性有关。 且不说孔家在前朝的礼遇,即便是到了本朝,同样是恩宠不断。明太祖时期,规定给祭田二千大顷,岁收其租,以供亩祀,余悉为衍圣公廪禄,佃户达五百户,而孔氏子弟无赋役之忧。 除此之外,历朝的皇帝为了赢得贤名,亦是经常厚赐衍圣公。按说,衍圣公得到朝廷的恩养和厚赏,应当推动教育事业回馈社会,但终究是一帮贪婪的肉体凡胎。 随着他们手里的财富越积越多,衍圣公跟天下的官绅一般,便是想办法在各处买地,让更多的无业百姓成为他们的佃户。 正统四年,当时的衍圣公又向户部奏请存佃户五百户,凑人二千丁,专以办纳粮,以供祭祀。 孔家不仅向奴役百姓的超级大地主蜕变,而且打着各种祭祀的旗号耗费大量的人力,更是消耗大量的祭品和财物。 在曲阜,每年祭孔五六十次,春、夏、秋、冬,四上丁、四促丁、八小祭,及祭日、朔月、望日,甚至二十四节气等都要祭祀,且不同的祭祀不能相互代替。 大明朝廷不仅没有干涉,每年忌日祭都会派遣阁臣或礼部尚书前往,但这种待遇着实是助长了洐圣公的地位和嚣张。 朱佑樘对铁骨铮铮的孔家并没有好感,而且知道毒瘤终是要拔除。且不说后来坐拥百万亩良田的丑态,而今拥田而不向朝廷纳税,频繁祭孔而虚耗祭品,居位又失其德,这些终究是要进行推倒。 只是圣人的地位太高,而衍圣公又受天下读书人所敬畏,偏偏历朝历代礼待早已经成为惯例,想要拔除亦不可能一蹴而就。 朱佑樘知道自己的执政时期至少还有十七年,便在礼部的奏请上回复道:“由翰林侍读学士谢迁前往,不宜过度铺张浪费!”尽管知道派遣翰林侍读学士谢迁会引起风波,但自己终究是这个王朝的君主,而且手握着十三营,倒不需要过度畏首畏尾。 在处理有关礼仪方面的奏疏后,便着手自己最重视的军事领域。十二营闹饷的症结其实是以成国公府为首的十武勋,只是刺驾事件发生后,这十位武勋虽然没有承认是他们鼓动营兵闹饷,但亦不敢再推波助澜了。 其实亦是难怪,自己连庆云侯都是说斩就斩,他们自然会感到害怕。一旦他们有什么把柄落在自己的手里,这一刀必定挥下,甚至是灭他们满门。 从十武侯的反应来看,此次刺驾事件反倒不太可能是十武勋共谋,顶多是一二个武侯悄悄密谋。 虽然闹饷的风波平静下来,但十二营的兵饷确实是太低。为了防止真正的人才外流,尽管不能跟神盾营看齐,但适当提高待遇营兵的待遇是有必要的。 朱佑樘针对十二营的兵饷进行了变革,给兵部的指示是:“十二营设十二级饷,举走马和骑射比拼排名,胜者再战神盾营,再胜可夺神盾营半饷!”既然是要强军,那么就要以实力说话。 且不说十二营压根没有什么功劳簿可躺,现在想躺着就拿高薪,自然是门都没有。 事情终究不可能事事如意,虽然林国栋被逮到东厂用酷刑拷打,但东厂给予的回复仍是林国栋没有供出幕后主使。 从此事扑朔迷离的刺驾事件中,他发现自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但想要看清所有臣子的真面目亦是十分的困难。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不认为谁能绝对的忠诚,亦不迷信所谓的忠臣。现在他尽力将能做事的人放到适合的位置上,一切以政绩为考核标准,做一个赏罚分明的帝王。 “陛下,该歇息了!”刘瑾轻步走着过来,显得关切地通报时点道。朱佑樘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生活,由于有几十号人服侍自己,倒不会感到过于困乏,甚至现在还挺精神。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而明天还有其他安排,故而便决定回去休息。由于正春的气温有所回暖,现在已经不再住那间狭窄且比较封闭的居室,而是被安排在第一层的左侧居住。 朱佑樘回到里间,只需要将手伸出,便有几名宫女上前替自己更衣。由于他有洗脸睡觉的习惯,往床沿边一坐,便会有人上前替他进行洁面。 充满体香的少女藩金铃来到床前,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柔情。在给朱佑樘洁脸的时候,比对自己的脸还显得细心,连同眉头都要认真且小心地擦拭。 朱佑樘的眉毛比较浓密,而十八岁的年纪肌肤似雪,让藩金铃亦是不由得感慨朱佑樘的皮肤是真的好。 只是藩金铃正要帮着清洁另一边眉毛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心突然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腕,致使藩金铃的俏脸瞬间慌张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朱佑樘将藩金铃慌张的反应看在眼里,发现这个总喜欢在自己面前解开一颗纽扣的少女,终究还是一头纸老虎。 只是上次在大较场上的表现,虽然不能百分百断定这个少女没有私心,但在那个关键时刻扑到自己身上,起码证明她的勇气和立场。 何况,这个少女的身子真的很软很香。朱佑樘不等藩金铃反应过来,便将她的小蛮腰往身上一搂,然后将这个香喷喷的少女抱到自己的龙床之上。 十八岁的年纪倒不需要过度节制,而今男人在皇宫更是稀缺品,对这个对自己有意且忠心的少女,确实要好好地恩宠一番。 刘瑾见状,当即急忙挥退身边的所有太监和宫女,却是知道这一位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新女主子之一。 藩金铃初时慌乱,完全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过错,直到看见朱佑樘那双充满欲望的目光,这才欣喜地咬了咬下唇。 她的挑逗,终得回响。能在这么多宫女竞争中来到乾清宫不易,而今能够躺在这龙床上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何况她早已经将心交给了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 “你不怕吗?”朱佑樘看到少女咬下唇的动作,便微笑着询问道。藩金铃似乎怕自己说话太慢会表达不清心意,急忙用力摇头。 “别动!”朱佑樘几乎每天都看到这少女的第一枚纽扣解开,此刻像是要探索里面的秘密般。 娉娉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朱佑樘看着眼前所呈现的艺术品,仿佛自己是做着一个长长的美梦,即便是人间绝色在自己面前亦会主动逢迎。 遇到照骗网友都要讲究含泪打完,此刻的朱佑樘在这里释放着天性,而藩金铃由生疏变成熟悉,甚至表现出很强的天赋。 喵!一只小花猫再次从那个笼子逃出,却是发现今晚的乾清宫出现诧异之事,断断续续有铃铛声传出。 只是它的关注点并不在铃铛声中,却是朝着一只小老鼠追了上去,而今晚的乾清宫是猫抓鼠跑,铃铛在谱写夜的……乐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旨降王府,圣人自荐 二月的京城,已经平添几分春意。王府,这座状元家的宅子虽然不显贵,但是一座标准的三进宅子,后院小池边上的柳树吐出了新芽。 王华已经是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但浓眉大眼,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一副江南风流中年才子的形象。 跟那些风流成性的才子不同,王华确确实实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话说,王华年少时,借寓居一富翁家,富翁无子。 有一天晚上,富翁叫他的小妾去和王华通奸求子,妾至拿出一纸条说:这是主人之意。 纸上写着:“欲求人间种”,但……王华终不动心。王华在祁阳教书期满,告别祁阳文友准备回家参加乡试,祁阳的学子们设宴为他饯行,将王华安置在河亭歇息并赠两个妓女,王华拆了扇门板渡水而归。 王华虽然有风流的本钱,但一直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这大概是他最终能够在科举中厚积薄发的原因。 今日在家休息,身穿居家程子衣的王华已经显得微微发福,正坐在凉亭中欣赏着这园中淡淡的春意。 虽然当年在西长安街上御街夸官风光无限,但那份荣耀已经是明日黄花,现今在翰林修撰的位置上早已经是无人问津。 翰林修撰固然清贵,但手上压根没有什么实权,虽然可以赢得其他官员的尊重,但换不来人家的银子和膝盖。 每当在家中休息,头些年还会有一些人特意前来巴结,但最近两年已经很少有人会主动上门拜访。 翰林官重一个 “熬”字,熬得过便是入阁拜相无限风光,但熬不过仍旧还是碌碌无为地虚度此生。 王华在三十四岁还是一个不得志的秀才,而今能时来运转成为清贵的翰林官,自然不会对人生有太多的不满。 只是人的欲望终究是无穷的,跟杨廷和那种年少得志的翰林官相比,他三十五岁才进入翰林院确实是落后太多。 昨天皇帝召见自己提出想让自己出任南赣巡抚的时候,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便决定遵从天子这个安排。 以他的政治智慧自然知晓,这其实是一场政治赌博。若自己到任表现出色,以如今天子赏罚分明的作风,自然少不得自己的嘉奖,远比在翰林院熬资历要强百倍。 若是自己在南赣巡抚的任上不尽如人意,虽然自己未必就会遭到免官,但恐怕是很难再回到词臣序列,将来更没有机会入阁拜相了。 王华考虑到自己在翰林院年纪上的短板,加上自己确确实实想要在壮年做一些实事,所以对这个选择并没有后悔。 不过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现在选择接下这个担子,他最忧心是该如何做好南赣巡抚,怎么样才能做到 “缉盗剿贼,安抚流民,维护地方治安”。 “爹,你找我?”王守仁匆匆走过来,额头渗着汗珠子地见礼道。这位后世鼎鼎大名的王圣人今年十七,还是一个没有成婚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相貌跟王华有七分相似。 由于从小便十分好动,一度还想要成为大将军,致使身子显得比较健壮,毅然是一个阳光少年形象。 王华看到浑身是汗的儿子,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浑身都是汗?” “我刚在射圃练箭呢?爹,要不要跟孩儿比试一番,如今孩儿的箭术大有长进!”王守仁是一个好强的性子,当即便挑衅地道。 王华虽然当年亲自教导儿子射箭,但自己已经有大半年不练箭了,便扬长避短地道:“君子射艺固然不可废荒,但本朝重儒教和诗词,为父今日便考一考你的对联吧!” “爹,请出上联!”王守仁接过仆人递来的汗巾,便用汗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道。 王华望了一眼园中的春意,便出上联道:“一年春长长春发!”这个对联为嵌名联, “春长长春”中词序倒序,前面为春天的跨度,而后者 “长春”是一种花名,将 “长春”花嵌入其中。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有难题的对联,一时间想要寻得下联确实是不容易。 王华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便十分聪慧,所以向来锋芒毕露,所以一直想要找机会好好磨一磨儿子的锐气。 自己当年若是能早些放弃文章要标新立异的想法,以自己的才学恐怕早已经高中,而不需要考到三十四岁才幡然醒悟。 管家送来茶水,便是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少爷。王守仁在石桌前坐下,伸手抄起刚刚送来的茶盏,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同时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对联。 “这个上联确实是刁钻了些,为父便是给你三日时间吧!”王华看到自己儿子犯难的模样,便爽快地宽限道。 且不说自己的儿子才十七岁,即便是自己这位状元公,真要找到一个精妙的下联,恐怕亦得要小半天的时间。 “五月夏半半夏生!”王守仁轻呷一口茶水,当即便眼睛一亮地道。啊? 王华听到自己儿子给出的下联,将刚刚送到嘴边的茶盏停了下来,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儿子。 “爹,我这个下联可还算工整?”王守仁将茶盏放下,显得喜形于表地询问道。 这个下联同样是嵌名联, “夏半半夏”中词序倒序,前面为夏天的位置,而后者 “半夏”是一种中草药,将 “半夏”嵌入其中。如此的才情,如此敏锐的头脑,亦难怪王守仁要声称做圣人,确确实实已经是位于同龄人之上。 “不错,有长进!”王华很快便回过神来,将茶盏送往嘴边微微掩饰自己的表情道。 王守仁历来自负,便好奇地打听道:“爹,孩儿昨夜思来想去,仍是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跟赣州府有牵连,还请为孩儿解惑!” “休要管你爹的事情!”王华从来都不喜欢将没有敲定下来的事情到处乱说,便是端起大家长的架子道。 王守仁虽然自谬才情惊世,但面对自己的老爹却只能无奈地接受命运的戏弄,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 即便他觉得自己比这位状元公还要厉害,但奈何对方是自己的老爹,一座永远无法踩下去的高山。 “老爷,圣旨,有圣旨!”正是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汇报道。圣旨? 王守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顿时更加不解,显得疑惑地扭头望向自己神神秘秘的老爹。 虽然他自诩十分聪慧,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家老爹跟赣州府有何联系。 若是自己老爹犯错则罢,那么确实有可能外放赣州府出任知府,但没有听闻老爹干了啥坏事,且老爹的模样亦不像是被贬的样子。 至于这一份圣意,更是来得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章法。今天的天空很蓝,不时有春燕衔着新泥从半空中飞过。 一盏茶工夫后,持旨而来的郑国忠宣旨完毕。 “臣翰林修撰王华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当即恭恭敬敬地谢旨道。 虽然舍弃翰林修撰这个清贵词臣的身份,但却成为一方的封疆大吏,事情总归还是喜大于忧。 郑国忠将圣旨交给王华后,又是认真地叮嘱道:“王修撰,陛下对赣州之事甚是关注,您莫要负陛下的厚望才是!” “请郑公公转达,臣定竭尽全力报效陛下隆恩!”王华拿着代表自己升任正四品官员的圣旨,亦是认真地表态道。 王守仁刚刚跟着出来接旨,眼睛顿时微微亮起地喃喃道:“南赣巡抚?那我岂不是成为巡抚家的大公子了?”郑国忠接过王华送上来的谢仪,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王华拿着手中的圣旨,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份喜悦,多年的苦学终究是有了用武之地,而南赣将是他施展才华的大舞台。 “爹,孩儿为何从未听说过南赣巡抚,这是何时设的官职?”王守仁对父亲前往赣州府的疑惑刚刚解开,便又发现新的问题道。 王华看到自己出任南赣巡抚的事情正式敲定了,便认真地讲解道:“赣州府一带处于四省交汇地,早年便听闻那里多流贼,而今广昌县知县庄英被杀,已经成为大明的一患。陛下现在注意到这一带的不安宁,这是陛下新增设的一个职位,为的是要将那些乱地收归王化!” “如此看来,陛下是真的高瞻远瞩!现在早早设南赣巡抚压制流寇,不论接下来的成效如何,都将遏制那个地区流寇继续坐大!”王守仁得知南赣巡抚是由朱佑樘增设,亦是由衷地佩服道。 王华知道早前大家都低估还在青宫中的弘治,却是领着儿子往内宅走去,显得有所忧虑地道:“陛下越是重视南赣,你爹便越不容有失啊!” “爹爹,你尽可放一百个心,孩儿会陪你一起前去赴职,到时定要帮你出谋划策解决南赣之患,且您在南赣建功立业!”王守仁看出自己老爹的担心,当即便伸手拍着胸脯保证道。 王华暼了自己儿子一眼,却是知道自己儿子对军事有所涉猎,前两年还屡次试图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 只是满朝文臣都是学富五车之人,却是谁都能够纸上谈兵。王华看到儿子自信满满的模样,便进行考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说一说,你爹赴任后该如何着手解决南赣之患?” “爹,你自然是要效仿陛下的做法!”王守仁的下巴微扬,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王华的眉头蹙起,却是不解地道:“陛下什么做法?” “京城十二团营多奸滑和老弱,所以陛下从中选精兵厚兵饷,组建三千重骑营。京军尚且如此,地方府兵想必更是不堪,而广昌县知县庄英战死更是证明官兵无能。爹爹到任后,则可在辖区组建一支数千人的精英团,再向朝廷奏请军械和一些良马。若是交由孩儿操练,必定可以直捣流寇的老巢,甚至是一网打尽!”王守仁心里早有定计,当即便认真地献策道。 王华发现自己儿子的军事天赋确实惊人,却是摇头苦笑道:“你以为你爹是谁啊?既要军械又要良马,你觉得朝廷可能会同意吗?” “爹,若朝廷由万安或刘吉当政,这样请求自然不会应允,那帮老家伙都是怎么省怎么来。但如今天子是一个拥有大志向的帝王,现在陛下决定要解决这乱贼之地,孩儿敢肯定,陛下必定会满足这些条件!”王守仁发现自己老爹还是旧思维,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自从新君登基以来,他亦是一直默默地关注朝堂,从弘治帝筹建神盾营的举动来看,却是已经表明这位帝王要带领华夏走上复兴之路。 以他对弘治帝的观察,只要能够解决南赣地区的流寇,军械和战马压根不是事,甚至这位帝王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王华发现自己的儿子说得十分有建议性,而且似乎真能够要到军械和战马,便认真地追问道:“还有吗?” “山贼不可能凭空出现,亦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孩儿认为爹爹到任后,可以着手清查各府的户籍名册,从而斩断山贼的后路,亦让他们无法隐匿起来,这样便可以迫使当地百姓不敢轻易为贼!”王守仁对流寇的成因早已经认真分析,当即又是一针见血地提议道。 王华深深地望了自己儿子一眼,发现自己的儿子确实不是寻常狂妄的天才,当即便认真地许诺道:“行,你先到江西南昌完婚,随后到赣州府助为父解决南赣之患!” “孩儿可以不急于完婚,爹爹的事情最是紧要!”王守仁的心里微微一动,显得十分认真地表态道。 王华的脸色一正,当即架起大家长的架子道:“此事没得商量!” “好吧!”王守仁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婚事能再拖上一拖,却不想自己父亲态度如此强势,便是只好妥协地道。 只是自己老爹即将前去出任南赣巡抚,而自己将得到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八章 案情有诈,从贵甘犬 黄华坊本司胡同,教坊司。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出现在这里,由于已经仓促走马上任,而今调查这个案子可谓是名正言顺了。 宋澄确实是没有多少功利之心,仿佛天来就是要惩严扬善般,是要以伸张正义和打击罪恶为己任。 只是他高估了顺天府衙官职的操守,面对一具明明存在重大疑点的尸体,结果愣是等着尸体腐化都没有进行尸检。 面对如此腐化的顺天府衙,他亦是仗着陛下的支持,当即上疏请求罢免几名尸位素餐的相关官员。 宋澄的心里仍旧压抑着一团火,上任的第一案便调查教坊司官妓兰香之死,而今来到这里进行现场勘察。 看书喇 “府尹大人,当晚他们便在这个雅间吃酒,兰香陪朱麒小公爷,另一位姑娘青竹则陪徐公子徐元概!两位公子那晚在这里喝了很多酒,直到亥时酩酊大醉才离场,由兰香和青竹分别将两位公子搀扶返回后宅的房间过夜。”正九品奉銮刘泰是教坊司的最高管理者,当即讲述那晚事情的经过道。 宋澄想象那晚两人在这里喝酒的情形,望着早已经清理干净的食桌道:“他们两人当晚喝了多少酒水,可有记录?” “他们两人一共喝了八壶,这事有账单可查!”奉銮刘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是报出准备的数字道。 宋澄的目光从那张空桌离开,又是认真地询问道:“当晚他们两人吃了多少菜?” “两位都是豪气的贵公子,每次来都会叫上一大桌,应该有八九盘之多!”奉銮刘泰仿佛亲眼所见般,当即认真地比划道。 宋澄看着这个雅间并没有任何问题,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你将本官带到他们当晚下榻之所吧!” “宋府尹,这边请!”奉銮刘泰虽然隶属于户部,但亦是不敢怠慢这位顺天府尹,当即便恭敬地抬手道。 由于现在是白天时分,加上最近的命案影响这里的生活,所以这里显得格外的清静。 一行人从雅间出来,很快来到一个通过后宅的楼梯处。宋澄是一个十分较真的人,在楼梯前突然停下道:“一个弱女子怕是扶不了他们下得了这个楼梯吧?” “这里有小二帮忙,当晚是两个小二帮着将两位公子扶回后面的!”奉銮刘泰又是微微一愣,显得讨好地解释道。 随行的赵捕头原本亦觉得这事古怪,但听到这个解释,便是释然了。教坊司后面是别有洞天,这里不仅有着很多房舍,还规划出好几个院落,甚至在院中开辟一个荷花池。 这里的走廊显得四通八达,若是不熟悉此处的人,恐怕很容易便迷路了。 宋澄一路上都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这里的布局,发现这里既然设有一些专门的哨岗,哨岗有人员在这里值班。 若是同一个院落房间的人还好,但不同院落的客人要碰面都逃不过这些哨岗。 “府尹大人,当晚小公爷朱麒便下榻在这个房间中!”奉銮刘泰领着一行人来到一个房间前,推开房门显得有些不自在地道。 宋澄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异味,便淡淡地询问道:“自案发后,这里可曾进行打扫?” “并没有打扫!在得知兰香的案子引起风波后,下官便严令谁都不许再进这个房间,连夜壶都不让他们倒掉,正是为了方便日后查验!”刘泰当即很肯定地点头道。 宋澄在房间转了一圈,伸手抹了一下桌面上的灰尘,又看了一眼夜壶,而后来到悬梁的地方抬头望着横梁和绳索。 “府尹大人,当日的凳子大概翻倒在这个地方!”刘泰看到板凳立着,便上前将板凳放倒在一个位置上道。 赵捕头特意重新扶起那张凳子,然后站上去跟仍旧悬在横梁上的绳索进行比试,只是绳索明显太低。 只是考虑到自己身材魁梧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大问题。宋澄发现这个房间很封闭,只有靠近房门外的一个前窗,便认真地询问道:“当晚朱骥一共出去过几次?” “一次都没有!”刘泰很肯定地回答道。宋澄不由得一愣,却是有所怀疑地道:“你说朱骥一次都没有出门,这个你能保证?” “不瞒府尹大人,由于早前刚刚出现失窃案,下官那晚加强了管理!这一排房间安排两个人在这里值守,外面各个哨岗都有人员值夜,连上茅房都会有记录!再说了,除非是要上大号,谁会没事往外面跑,朱骥小公爷当晚真是醉得跟一头死猪般!”刘泰显得认真地点头,认真地进行解释道。 赵捕头刚刚亦将这里的布局看在眼里,发现这里的管理确实很规范。宋澄的眉头微蹙,又是认真地询问道:“徐元概呢?” “徐公子也是一个样,醉得跟一头死猪一样,当晚并没有起夜!那天清晨是发生兰香自缢案后,他才被人叫醒的!”刘泰显得认真地说道。 宋澄深吸一口气,却是瞪着刘泰的眼睛直接戳穿谎言地道:“你撒谎!”乾清宫,檀烟袅袅而起。 身穿常服的朱佑樘看着东厂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到上面有关教坊司官妓兰香的案情,脸色不由得慢慢凝重起来。 “据奴婢这些天的调查,此案确实跟抚宁侯朱麒无关!当晚跟兰香同房的并不是朱麒,而是另有其人,朱麒其实是一个顶替者!”郑国忠带着两个负责调查此案的助手面圣,显得失望地汇报道。 原以为抓着教坊司官妓兰香的案子,他们便能借机惩治抚宁侯府,但结果调查发现案子跟抚宁侯府没有牵连。 面对这么一个结果,既然无法重创抚宁侯府,那么这个案子自然便失去了调查的价值。 朱佑樘看到案情的调查结果,亦是失望地表态道:“既然跟朱麒无关,那么就不要再浪费人力了,这个案子便到此为止吧!” “遵命!陛下,顺天府亦在调查这个案子,要不要将这个调查结果共享给顺天府?”郑国忠当即表态,又是进行询问道。 朱佑樘看着上面提供情报的人员,便苦涩地询问道:“官府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你是想要暴露你们东厂的暗子?” “不……不要!”郑国忠发现自己考虑不周,当即便是摇头道。朱佑樘知道事情跟朱麒无关,便进行表态道:“你们无须再插手这个案子,案子由顺天府衙调查即可,相信顺天府能调查清楚!”他早前之所以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其实并不全是因为要针对抚宁侯府,主要是痛恨前任顺天府尹吴玘的渎职。 现在既然已经处置了吴玘,又证明朱麒是顶替其他人,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花费力气在这个案子上。 宋澄是一个查案的好手,即便朱麒和杨廷和等人耍了小花招,但想必这一点猫腻是逃不过宋澄的眼睛。 作为总揽全局的天子,有时候亦需要做一些取舍,而不是大事小事通通都要亲力亲为,却是要懂得抓住重点。 “陛下,经过我们秘密调查,现在已经查到襄城侯刘瑾任职期间贪墨军费数万两!”郑国忠继续进行汇报道。 朱佑樘的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地道:“可有实据?” “回禀陛下,此事已经证实,现在有账册和人员为证!”郑国忠从袖中掏出一份供状和账本,显得一本正经地上呈道。 朱佑樘看过上面所罗列的内容和证人证词,便淡淡地下令道:“既然如此,那就抓人吧!”他知道这些武勋压根不经查,这些武勋凭着地位超然,贪赃枉法的事情都没少干。 而今敢跟自己作对,自然是要东厂好好跟他们进行算账。若是他们能老老实实拿着自己给的俸禄做个闲散的武勋,自己不会跟他们过于计较。 只是他们想要跟自己争兵权,还妄图鼓动营兵闹事,那么他们通通都得下地狱。 其实最好的结果是将棍子打在成国公府身上,毕竟襄城侯是由襄城伯进封的,影响力跟成国公府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成国公人在南京任职,而成国公世子朱辅虽然野心勃勃,但却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奴婢领旨,奴婢等告退!”郑国忠看到事情已经完毕,当即便打算前去抓人,所以带着手下行礼道。 朱佑樘将有关襄城侯的罪证放下,却是对准备随着离开人员道:“覃从贵留下吧!” “陛下,不知有什么吩咐?”覃从贵颇为意外,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他是东宫旧人,天子在东宫时的贴身太监。作为从龙者,本该飞黄腾达,但而今已经离开乾清宫,供职于东厂。 “你在东厂还习惯吗?”朱佑樘打量着这个昔日的贴身太监,亦是神色复杂地关切道。 覃从贵的眼睛突然湿润,便是回答道:“托陛下洪福,奴婢目前还能适应!” “你本是东宫旧人,从小便跟在朕的身旁,一直侍奉于朕!而今朕却没有重用于你,你心中可曾怨朕?”朱佑樘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微胖白净小太监,却是关切地询问道。 啪!啪!啪!覃从贵突然十指合拢,然后猛扇自己的耳光,仿佛是想要将自己打死一般。 “停,你这是做甚?”朱佑樘看到他竟然自虐,当即便叫住道。覃从贵对朱佑樘并没有怨恨,当即便叩头自责地道:“奴婢昔日在东宫便生了异心,既为周太皇太后眼线,又欲讨好太子妃!陛下没有因此处置奴婢,奴婢已是感激涕零,又岂有怨恨陛下之理?奴婢今只恨自己当年没能全心全意忠于陛下,愧当陛下隆恩,奴婢罪……罪该万死!”说着,悔恨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对自己当年的行径是忏悔不已。 “是啊!你本陪朕一起长大的玩伴,但你跟清宁宫走得太近,又想要讨好淑妃,朕虽一直记着旧情,但亦不敢再将你放在身边了!”朱佑樘看出覃从贵已经真心悔改,但亦是苦涩地道。 事情一码归一码,毕竟贾从贵已经有不忠的先例,谁都无法保证他不会再次心向周太皇太后或淑妃,却是不可能感情用事。 即便是跟自己上过床的女人,一旦其心不纯,自然是要放出乾清宫,而不是给自己留下一颗炸弹。 覃从贵亦是一个念旧情之人,何况他们太监忠诚的对象永远只有天子,亦是十分揪心地道:“奴婢愧对陛下隆恩,奴婢万悔!” “你在东厂好好干!只要用心替朕做事,朕必不会吝啬恩赏,虽然不好再将你召回身边,但东厂厂督的位置将来亦可能给你!”朱佑樘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覃从贵看到陛下还是想着自己,顿时认真地表态道:“奴婢一定在东厂好好干,愿为陛下效死!” “朕登大宝以来亦是没有对你赐赏,当时确甚喜你将朕的诸事汇报于太皇太后,但你亦陪伴朕这么多年,赏你一百两黄金吧!”朱佑樘在前世是经过社会毒打的人,当即便进行赏赐道。 贾从贵深切地感受到了陛下的情分,便再度郑重地表态道:“谢陛下隆恩,奴婢不能做内忠,但甘为陛下外犬!” “退下吧!”朱佑樘让黄盼带着贾从贵去领赏,便是轻轻地抬手道。他知道覃无贵身上虽然有瑕疵,但能到自己身边重点培养的小太监,自然不是什么愚蠢之人。 一旦给予合适的舞台,同样是可以发光发热。黄忠刚领着覃从贵离开,刘瑾便抱着奏疏进来。 “扬州方面是有消息了吧?”朱佑樘看到刘瑾带来的是南直隶方面的奏疏,便是淡淡地询问道。 若是神盾营是自己强军之路的起点,那么整顿淮盐则是自己梳理财政的起点,只有健康的财政才能带领华夏走上复兴之路。 正是如此,他对扬州方面的进展一直很关心,却是希望王越能够在扬州取得重大突破,而自己则能以此为契机重新梳理财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收网行动1 二月的扬州城多了几分春意,京杭大运河的水清澈依旧。扬州码头已经被如狼似虎的扬州卫清场,一艘由松江府方向过来的官船正是徐徐靠岸,钦差的旗帜在风中摇曳。 得知钦差王越的官船到达,扬州城所有衙门的官员纷纷涌向南门边上的码头,准备迎接这位手持尚方斩马剑的钦差驾临。 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是地地道道的正三品官员,而今又是扬州官员的实际领军人,故而当仁不让地站在最前头。 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站在后面,看到那艘高大的官船徐徐靠过来的时候,不由得生起一份紧张。 由于扬州钞关户部员外郎关峒早前饮酒溺亡于小秦淮河,现在扬州钞关只有几个末流的官员到场恭迎。 尽管如此,但扬州城各个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相加,竟然有着数十人之多。 “王越是不是真的来了!” “这还能有假,只是听闻此人嗜杀!” “你说话当心点,小心人家的尚方剑斩了你!”……前来围观的士子并不少,面对这个在湖广闯出赫赫声名的王砍头,大家亦是表现出几分忌惮地道。 “听说这位钦差在湖广杀了不少贪官,不知!” “这天下的官员都是一个德行,你瞧一瞧那位铁面御史便可知!”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钦差大人据说是真的为咱们百姓作主!”……很多逗留在这里的百姓得知官船上的人竟然是钦差王越,结合早前从湖广传来的新闻,亦是纷纷期待地道。 由于再往前几百米便是扬州钞关,所以这里聚集着许多来来往往的商船。 只是船只亦是有等级之分,而今面对这么一艘打着钦差旗帜的官船,所有商船自然是要通通避让了。 这艘钦差官船已经停泊在码头边上,但迟迟没有见到王越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好大的架子,这是下马威吗?” “钦差见多了,还真没瞧到这般嚣张的!”……扬州官员原本对王越便抱着敌意,现在看到王越是迟迟没有现身,却是不由得纷纷低声进行吐槽道。 正当大家等得不耐烦之时,一个锦衣太监来到甲板处道:“诸位久等了,杂家是织造局太监孙恩,此次幸好随行前来扬州办差!” “见过孙公公!”李之清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王越唱的是哪一出,但还是见礼道。 孙恩自知自己不会得到这帮自视清官的文官重视,显得十分平静地回礼道:“诸位大人客气了!” “孙公公,不知钦差大人是何缘故不肯出来相见?”李之清自然不关心一个织造局太监到这里办什么差事,便直接打听道。 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等官员亦是十分困惑王越的举动,便纷纷望向甲板上的太监孙恩。 孙恩清了清嗓子,便抛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道:“诸位大人,钦差大人伤重未痊愈,今路途奔波,河道天候多变,致宿凉侵体,偶染风寒!因此,请众位暂且回转治所,听蒙召唤!”不见? 扬州知府杨明远等官员听到这番文绉绉的话后,不由是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早前便已经听闻王越遇袭重伤,但既然都已经从松江府那边大老远跑过来了,那么怎么都该露面才是,不承想竟然选择在船中避而不见。 “钦差大人奉旨前来总理盐政,今带伤代天子巡牧,又在扬州染疾,扬州僚众甚为不安。不知可有需求,扬州僚众即供驱使,不敢迁延。”李之清想要探虚实,便代表大家进行表态道。 “不知钦差大人可有需求,扬州僚众即供驱使!”扬州知府杨明远等官员知道是要设法跟王越接触,当即附和李之清的话道。 孙恩发现这位两淮都转运使颇为难缠,便发挥急智地回应道:“钦差大人伤情已近康达,风寒实属小疾,毋须惊扰地方,静养三日即可!” “扬州僚众这便告退,听侯宣召!”李之清看到对方确实是执意不肯相见,当即便决定选择退让地道。 孙恩不由地暗松一口气,当即便客套地道:“钦差大人请杂家代转致歉,请诸位原宥!” “钦差大人代天子巡牧,总理地方政事,扬州僚众岂敢受歉!望钦差大人早日康愈,扬州僚众先行告退!”李之清将孙恩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十分得体地回话道。 一众官员看到钦差王越不肯下船,便只好纷纷乘坐官轿从南门返回扬州城内。 且不论王越的伤病是真是假,而今堂堂的钦差到来,他们哪怕再如何的猖狂,这段时间亦得夹起尾巴做人。 扬州城的十里青砖长街热闹仍旧,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各个衙门的官员纷纷返回各位的衙署中,只是 “扬州铁三角”再次相聚于两淮都转运使衙门,而今他们三人是完全不再避讳了。 自从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醉酒落水身亡后,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是以李之清马首是瞻。 现在钦差突然到来,他们所有官员都聚拢于李之清的麾下,却是希望李之清能够带领他们渡过眼前这一场危机。 刚回到议事厅,扬州知府杨明远便直接抱怨道:“王越今天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只是他避而不见,究竟是唱哪一出呢?” “难得王越是真的重伤还没有康愈?”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的眉头微蹙,亦是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李之清在主座落座,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盏道:“王越去年遇袭落水不知所踪,但受到再重的伤,而今亦是该好了!此人是咱们大明不世出的名将,在边关便屡立战功,极擅于运用兵法。湖广方向正是没料到王越杀回马枪,结果整个湖广官场都疏于防范,这才被王越一锅端的机会。现在王越不现身,恐怕是在另作他谋!” “李大人,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知道杨之清有智谋,便认真地询问道。 扬州知府杨明远深知李之清的狠辣,亦是扭头望向自己团体的主心骨。 李之清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便说出自己的想法道:“知己知彼才是百战百胜,咱们要尽快查清王越前来扬州的竟然想要做什么,又将会从哪方面着手!若是本官没有估计错的话,王砍头恐怕已经提前下船了!” “提前下船?若是他不来扬州城,他是要到哪里?”张溙山的眉头蹙起,当即十分不解地询问道。 李之清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掌控一切地道:“本官已经下令扬州府所辖的知县和知州加派人手盘查各个关口,一旦发现王越的踪迹便即刻来报!”扬州府下辖三州八县,高邮领宝应县、兴化县,泰州领如皋县,通州领海门县,直辖江都、仪真、泰兴、靖江四县,而江都县为府治所在。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他早已经将下面知县和知州都绑到了自己的战船上,而今自然是跟着自己一起提防王越。 若王越还想玩在湖广的那一招 “杀回马枪”,他却是一点机会都不会给对方,定然是要将王越的行踪掌握在手中,却是不会给王越任何的可乘之机。 话音刚落,负责情报传递的官员匆匆来报道:“刚刚泰兴县传来消息!他们在境内发现一行陌生人由水路而来,大部分都是京城口音,疑似王越一行!” “呵呵……王越果真是要到泰兴?看来他此行是要奔着盐场而去了啊!!”李之清得知王越的动向后,不由得露出狡黠的笑容道。 张溙山终于是刚刚到任不久,很多事情压根不知晓,当即困惑地询问道:“杨大人,他到盐场做甚?” “张御史,你怕是有意不知,早年间本官便已经放出扬州府境内有大型的私盐盐厂的消息!”李之清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沾沾自喜地道。 张溙山得知这是李之清故意放出的假消息,那么自然不可能在泰兴县找得到那一个藏匿起来的私盐场,便是微微一笑地道:“呵呵……原来如此,那么他这是要大海捞针了啊!” “张御史,此话大谬,并非是大海捞针,这是水中捞月!”杨知府亦是端起茶盏,当即便进行纠正道。 水中捞月?张溙山顿时有点犯糊涂,却是完全理解不了这是何意。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不远处,那间名为 “扬州梦”的青楼比往日显得更加的热闹。由于王越前来扬州,却是打乱了李之清的计划,一些事情亦是不得不进行变更。 李之清钱谷师爷今日显得十分的忙碌,在这里接见早前已经谈妥的盐商,宛如一只辛勤的八字胡小蜜蜂。 “李师爷,不知突然找本员外所为何事呢?”王越自然不在那艘官船上,而今仍旧顶着由湖北过来的盐商招摇撞骗般道。 看书喇李师爷推门进来看到等待在这里的王越,显得开门见山地道:“胡员外,你要的盐引出了变故,所以咱们要更改交易的方式和时间!” “李师爷,不知因何要变动?”王越的眉头微蹙,却是明知故问地道。李师爷已经认定王越便是豪客,便是说明事情的原委道:“钦差大人已经到了扬州,一些事情便不宜在表面上操作!若你是诚心要盐的话,两日内将银子存入江都钱肆,不然就要等到钦差大人离开才能交易了!” “早前不是说要现银交易吗?现在突然要将钱银存到一间闻所未闻的钱肆中,万一掌柜卷款而逃该如何是好?”王越的心里一阵暗喜,却是装着警惕地道。 李师爷今日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警惕的盐商,便是直接透露口风道:“江都钱肆的背后是扬州城商会,其中亦有咱们大人和诸位大人的股份,你将钱银存到里面是绝对安全!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切勿将此事生张出去!” “呵呵……这个自然,本员外必不会声张出去!既然江都钱肆安全,那么我这便让人将钱银调回来,但钱银存在城外要耗费些时日!”王越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李师爷发现王越的心眼挺多,但亦是认真地告诫道:“此次事情比较紧急,若是您的钱银在后日午时前无法入账,那么错过这个时间后,却是只能等到钦差离开才能交易了!” “好,钱银必定按时到达,却不知拿到存票又该如何做呢?”王越看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便是保持冷静地询问道。 虽然已经打进了敌人内部,但一直摸不清他们的具体玩法。最让他困惑的是这帮人如何保障自己用盐引能成功提到盐,而他们从哪里弄得这么多盐引给自己,还有那个神秘的私盐场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晚那艘银船的银两都流向了何方?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他需要完成这一次的交易,从他们的嘴里套取真相,进而将他们一网斩尽。 李师爷看到大买卖即将大功告成,便是进行指导道:“你将银两存进江都钱肆后,于后天午时带着存票过来司前码头,到时会有人引你上船详谈!” “好,那到时见!”王越没想到对方将交易的地点安排在船上,显得不动声色地点头道。 在此次交易中,向朝廷认购盐引的银可以先赊,但每张盐引四两则要先行缴纳。 由于王越选择最高额度的五千两,所以他现在需要两万两白银。刚刚回到住处,王煜当即便犯难地道:“爷爷,咱们从哪里弄来两万两?” “你错了,并非两万两白银,而是两万两白银存票!”王越看着自己孙子头痛的模样,便打算给自己孙子先上一课道。 王煜的眉头蹙起,却是不解地道:“爷爷,两万两白银和两万两白银存票,这不都是一个样吗?” “错了,这不一样!”王越望着王煜的眼睛,显得高深莫测地答道。看书溂 第一百四十章 收网行动2 扬州城是大明少有的富庶之城,城内的布局呈现很明显的阶层划分。西北区域是官绅的住宅区,东南区域是盐商聚居区,东北区域是商业区,而西南区域是一般居民区。 由于扬州城人口的急剧增长,加上越来越多的盐商选择定居在这里,致使现在扬州城是寸金寸土,不少人甚至已经提出要筑建新城的设想。 当然,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你想修便能修,哪怕自己掏钱都不行,而是要奏请紫禁城那位允许才行。 江都钱肆坐落在东北的商业区,从十里长街的北段拐进一个胡同的最里面,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店铺。 店铺的招牌虽然只是一面小小的黑漆烫金匾,但里面的前铺很宽敞,而且还有一个会客区,再里面便是由壮丁把守的银库了。 “刘员外存银五千两!” “张员外,请您将存票收好咯!” “一万两已入账,这是见票即付的存票!”……这里毕竟是一个死胡同,平时很少人会到这里,但今日显得特别的热闹,不由有人押着金银前来道。 平日哪怕几十两的存票都很少见,但这两天竟然都是几千到几万两不等的大额存单,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钱肆无疑代表这个时代金融业的最高水准,只是大明的金融环境还不具备出现连锁性质的大钱庄,而今都是仅仅经营存取业务。 毕竟单纯的富商压根保不住大笔的财富,而有实力的高官又得考虑乌纱帽,故而还需要等待拥有财力和朝堂影响力的大商团出现,那样才有可能出现区域性连锁大钱庄。 现在这间不起眼钱肆存银从几两到几万两飙升,自然不是江都钱肆的信誉突然飙升,更不是而今的金融业腾飞,而是这些天它将充当走账的渠道。 江都钱肆现在所收到的存银,其实只是在这里呆上两三日,而后这笔高达数十万两的钱银将会被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就像那晚的银船一般,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便悄悄地将这些银子瓜分,享受权力所带来的财富。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无论是处于哪朝哪代,真正能够坐拥财富的往往是当权者,亦或者是官商一体化的大商帮。 “在这里存银真的安全吗?”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一直都是在这里走银的!” “下回真要办什么事情,在这里换上存票比什么都好使!”……跟王越所担心一般,一些新盐商将几千乃至几万两白银存在这里难免会担心,但一些老盐商对此显得不以为然地道。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晓,若不是此次钦差突然到来打扰了计划,这个一直用于 “官商走账”的江都钱肆并不会暴露给新盐商。虽然有些新盐商担心财产安全而选择临阵退缩,但大多数新盐商还是将自己携带而来的银钱存放到江都钱肆,拿到了江都钱肆所开具的存票。 交易当天,码头上停着三艘花船,在午时分三个时段驶离。一些盐商拿着存票来到司前码头,在经过检查存票后,便乘坐花船沿着内城河朝北边的水门缓缓而去,似乎是要离开扬州城。 “走!”胡军一直在这里负责监视司前码头中花船的动静,在看到第二艘花船已经驶离后,便悄悄地带人离开这里。 没过多久,张采领着一帮乔装成仆人的锦衣卫押着一箱石头出现,正是朝着位于死胡同里面的江都钱肆而去。 存票虽然没有像银票那般注重防伪,但想要伪造绝非易事。存票一般采用昂贵的纸张,先是设计一小行特定的花纹,然后用特殊的颜料进行绘制,另外还用特殊的雕刻章印在纸张上面,加上钱肆书写人笔迹的独特性,几乎是没有造假的空间。 只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王越虽然押着一车石头进入死胡同,但很快从死胡同中走出,手里已经多了一张两万两的存票。 有关二万两白银和二万两白银存票有何不同,王越用行动给自己的孙子上了生动的一课。 司前码头,这里原本停泊的三艘花船已经剩下最后一艘,而且这一艘花船即将满员,甚至一些人员已经催促着离开。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扬州城内城河的河畔栽种很多的榆钱树,而码头边上亦有几棵,此时树冠已经吐出新叶,正在春风中摇曳。 “快,快点!”张采等人捏准时点赶了过来,正是抬着一顶轿子从石阶下来。 王越装着很着急的模样,来到司前码头对李师爷道:“李师爷,这帮手下办事太拖沓了,老夫没错过时辰吧?” “胡员外,你若是再晚到半分,这最后的船便真要开走了!你来得正好,时辰已到,这船马上就要开!”李师爷在这里负责核查人员的身份和存票,看到王越顿时会心一笑地道。 倒不是他对王越有特殊的好感,而是王越认购足足五千张盐引,所以他将能够得到一笔可贵的赏钱。 扬州上上下下之所以能够组成铁桶一块,不仅仅是因为他家主人李之清朝中有人关照,更重要是人人都能从中吃到肉、喝到汤。 王越自然知道自己赶的便是最后一艘船,当即假意高兴地大手一挥道:“走,你们快随我登船,可别误了人家开船!” “胡员外,且慢!”李师爷正想要检验王越的存票,结果看到王越竟然想要带八名手下登船,当即急忙进行阻止道。 王越知道想要除掉这一伙奸人,便要变得圆滑起来,当即装糊涂地道:“李师爷,这是怎么了?” “胡员外,咱们的规矩是所有人员都不许带随从上船!”李师爷看着王越身后的一帮人,当即申明规则道。 “不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黑船!” “不错,我家老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什么狗屁规矩,我们就是要上船保护我家老爷安全!”……张采等人自然早已经摸清这个登岸的规则,但为了达到分散李师爷注意力的目的,当即进行抗议地道。 倒不全都是在演戏,王越终究已经是六旬老人,一旦被这伙人发现了端倪,没准这帮人真敢将堂堂的钦差丢到河里淹死。 原本他们一直认为只要有皇命在身,便可以像在湖广那般,只要掌握到他们的罪证,那么想要斩谁便能斩谁。 只是此次在前来的路途中遭遇刺杀,又见证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的失足溺亡案,便是知道这里比湖广要凶险一百倍。 若是一个处理不当,此次并不是钦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是他们这位钦差大人羊入虎口。正是如此,他们一直反对王越登船冒险,特别在得知只能一人登船的时候,但他们却坳不过王越。 “这是上船的规矩,所有人员都是一视同仁,你们在这里闹也没有用!”李师爷深知这位胡员外有些背景和来历,当即指着花船上的人强调道。 王越自然不是真要强行将张采等人带上船,当即进行训斥道:“汝等休得在此生事!张采,你带两个人在此等候,其他人都通通回居所老实呆着,不可生事!” “遵命!”张采虽然担心王越的安危,但亦是遵从王越的意志拱手道。王越正准备蒙混过关地迈步准备借机登船,但还是给李师爷伸手拦住了。 “胡员外,还请见谅,所有人员都需要检验存票才能登船!”李师爷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正是因为他做事细致,从来没有出现丝毫纰漏,而今一本正经地提出要求道。 这……张采等人还以为此次能够蒙混过关,但听到李师爷还是要检查王越的存票,当即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皇帝通过织造局拨给他们经费,但亦不可能给他们送来二万两,故而给他们有且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伪造一张二万两的存票。 只是不论他们伪造得多真,但假的终究还是假的,所以假存票很可能在这里便被这位李师爷一眼识破。 “请看!”王越想是突然想起一般,便伸手从袖中取出那支假存票道。 哎!张采等人都关注着李师爷的一举一动,原以为李师爷会看在他们这么熟悉的份上不会接过去查验,但没想要竟然拿王越伸手了。 李师爷在接过存票的时候,单是通过这手感便知道是出自江都钱庄,这种纸张的来历颇为隐秘,而上面的印章和花纹都没有问题。 “李师爷,你还要老子等多久,快点开船!”坐在花船的一个中年胖员外显得十分耐烦,突然大声地催促道。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了同船人员的抗议,甚至有人放言要下船离开。李师爷急忙将存票交还王越,先是对王越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对船上那个最先抱怨的中年胖员外道:“苏员外,现在马上就开船!”王越接回存票,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是给自己过了这一关。 今天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榆钱树的新叶在阳光显得十分的嫩绿。随着王越登船,这艘花船缓缓驶向北城的水门,而后经由水门便出了扬州城。 扬州城的北边是汴水河,在这里停着一艘高达三层的官船,早前乘坐花船过来的人员已经到了官船上。 王越跟最后一批盐商登上官船,待他们一行人来到二楼的大厅处,这里竟然一共聚集了数十位来自各位的大盐商。 原以为官船很快驶离,但这艘官船仍旧停留,似乎还要继续等着人。王越选择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地观察这热闹的盐商会,时不时望向那个门口。 此次他之所以以身犯险,便是要弄明白盐引的来历,而这帮人又如何确保盐引能排在其他盐引前面兑付,而他们又将如何分赃,前来参与的人员又有谁? 阿啾!苏半城正跟着在场的盐商相谈甚欢,跟几位大盐商还约好晚上一起到青楼喝酒,却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在打完喷嚏的时候,他抬头看到静坐在角落处的王越,出于相信冥冥中必有天意安排,便将扇子拍在手心处,主动走向了这个小老头。 “苏员外,不知何事呢?”王越刚刚已经注意到这个左右逢源的苏员外,便是微笑着询问道。 苏半城注意到王越的气质不凡,显得十分礼貌地指面前一张空凳子道:“胡员外,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请坐!”王越原本不想跟这么盐商产生交集,但脸上还是露出微笑地道。 苏半城刚刚落座,便语出惊人地道:“胡员外,你看起来不像是买卖人!” “此话怎讲?”王越心里暗自一惊,显得不动声色地道。苏半城盯着王越的眼睛,用扇子指着自己的额头道:“直觉!” “直觉?”王越还以为对方看破了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地道。苏半城打量着王越的衣着,显得一语道破地道:“咱们买卖人到了这种交际的场合,身上都会挂玉佩,或手里拿一把古扇,再不济亦套个玉板指,但你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兑银的时候匆忙,忘记了!”王越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露出破绽,便是抛出一个说辞地道。 苏半城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此话更是不妥!兑银这种事情只需让手下操办,或者在钱肆对面的茶馆盯着,何须忙到顾及不上自己的衣容呢?” “老夫历来做事喜欢亲力亲为!”王越强装镇定,便是搪塞地道。苏半城轻轻地扇动手中的扇子,却是望着王越的眼睛道:“若真是事事亲力亲为的掌柜,你初涉盐事,而今便该抓住这个机会结识在场的老盐商,这才好在将来互通有无,但你却在这里静坐,岂不怪哉?” “老夫若不是正经的生意人,若不是为购盐而来,又因何至此呢?”王越知道确实露了破绽,便是反客为主地反问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收网行动3 苏半城并没有强有力的官方背景,之所以能够成为苏州的第一丝绸商人,依仗的正是自己这双毒辣的眼睛。 虽然很确定眼前这个小老头并非真正的生意人,但亦不像是一个江湖骗子,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正如对方所说:若不是为了购盐,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大笔钱银存到江都钱肆换得此次登船的船票呢? 若是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老头,那便是两个字:怪哉。 “苏员外,每个人的行商风格不尽相同!老夫虽是初涉,但亦怕遭人诓骗,先行观察未必比你急于成事要差!”王越深谙兵法之道,当即便反客为主地道。 苏半城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且他做买卖所图无非是扩展人脉好将买卖做大,即便此人要骗那亦是骗两淮都转运使司,当即便微微拱手致歉道:“胡员外言之在理,是在下唐突了。鄙人沈百石,苏州人士,祖业本是织业,而今前来扬州亦是想要做一做食盐买卖,还请今后多关照!”正是这时,这里的人员突然产生一阵骚动,大家齐齐扭头朝着门口处,很多人的脸上当即浮现了震惊之色。 却见最后一批人员已经登船,船体亦是缓缓向东而行,而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 在很多人的预期中,仅仅只会是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出面,但没有想到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和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都已经是局中人。 杨明远倒还好说,毕竟扬州知府完全有理由从中分得一杯羹,但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负责巡盐的铁面御史张溙山亦是利益集团的一员。 现在扬州城的铁三角真的出现在这里,后面还有两淮都转运副使高桓和所辖的三位分司长官,这个阵容无疑已经向他们展示足够的硬实力了。 “李大人,您是风采不减啊!” “杨知府,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张御史,你是年轻有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也!”……面对扬州城的铁三角出现在这里,一些自持有点脸面的盐商纷纷上前,显得十分热情地进行寒暄道。 “呵呵……这帮人果然是抱团了,亦难保他们敢保证他们的盐引能够提到盐!”苏半城看到热闹的场景,亦是恍然大悟地道。 王越虽然一直知道扬州官员已经沆瀣一气,但真正看到这扬州三位衙门首官一起出现在这里,这才意识到地方的贪腐远比想象中要严重。 若是在朝堂之上,亦或者打着钦差的旗号而来,谁会想到都是熟读圣贤书的进士官,崇尚周礼和儒学的圣人门生,竟然勾连在一起侵吞盐利。 如果湖广的官场只是出现一些害群之马,那么扬州官场当真是 “全部砍可能有二三个冤枉了,但隔着砍肯定有漏网之鱼”。到了这一刻,他觉得有必然上疏请陛下年年开恩科,不然这扬州突然空出的一大堆空缺不好找人填任。 “诸位,鄙人乃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本官旁边两位是杨知府和张御史,在这扬州地界,别的可能保证不了,但你们做买卖必定畅通无阻,且有什么琐事找扬知府便可解决!”李之清昂首而立,对在场的盐商保证道。 杨知府每次都能分得不少,便站出来微笑地道:“李大人说得对!只要是本府辖区内之事,只要到了本府这里,必定帮你们解忧!”这……在场的新盐商心里在不由得一动,敢情在这里买了盐引,今后在扬州是可以横着走了,这帮人着实是很厚道。 “诸位,今已略备酒席,大家在这里吃好唱好,我跟两位大人先到上面了!”李之清看到效果已经达到,便是进行告辞道。 “李大人,请慢走!”众盐商心里顿时有了底,当即便是恭恭敬敬地道。 现在有三位巨头背书,那么提盐的事情无疑会十分畅通。至于今后在扬州办事,有着扬州铁三角罩着,他们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汴水河的上游是瘦西湖,只是现在那里还没有清理污泥,故而早已经成为臭水湖。 这艘船朝着东边驶向东边的运河,而后沿着运河南下便可以绕回到扬州大码头。 行程事前已经敲定,只需要完成这一次绕着扬州城由北到南的航行,此次增加提盐费的售引活动便能圆满结束。 至于那位奉旨查案的钦差,恐怕此时还在泰兴县宛如无头苍蝇般瞎转。 两淮都转运使司副使高桓留在了这里,在跟一帮相熟的老盐商一一打过招呼后,便亲自进行讲解。 高桓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小老头,初时被恩荫为国子监生,但实在考取不到功名,转而被朝廷授从七品的中书舍人,而今是正五品的两淮都转运副使。 在大明官场,虽然不讲究子承父业,但高恒的父亲正是原首辅高谷,这亦是李之清敢于在扬州城拉帮结派的原因之一。 高恒面对在场的数十名盐商,便认真地透露信息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朝廷为了鼓励大家积极用银购引,所以最早便明文规定所售的盐引必须当年能提到盐,否则要对都转运使司治罪!所以你们只要买下这些盐引,我们两淮都转运使司都要保障当年提引,而你们支付了提盐银,更是保证你们到了盐厂是见票即兑!”他们正是利用手里兑盐的权力,从而通过这帮盐商权力寻租。 自己给予这帮盐商打开方便之门,而这帮盐商则是给予他们提盐银,可谓是皆大欢喜。 “高副使大人,规定所售的盐引必须当年能提到盐,此事我们因何不知?”一个盐商听到这番话后,当即显得十分不解地道。 欺上瞒下啊!王越发现这帮人着实是十分高明,只是利用一个信息的小小不对称,当即便将所有人都是玩得团团转。 若是大家知道所售的折色引有这个特殊的规定,那么他们一旦正常购得这种盐引,其实压根不用担心提不到盐,甚至不需要给予这么高的提盐费。 只是现在上了这艘船,明明是朝廷给予两淮都转运司使衙门的压力,结果反倒成为李之清们的谈判筹码。 既然有着朝廷的明文规定,又有着李之清这帮人打开的绿灯和保证,确实不需要过分担心持引提不到盐。 高恒微微一笑,便是进行解释道:“此事起初其实是一个小忽悠,只是李大人在发现之后,每次张文都选择略去这个规定。诸位若是不信,朝廷经过户部的公文在此,大家可以上前一观。”说着,便将带过来的朝廷公文进行展示,而上面赫然是三枚户部司、堂、部的官印。 “胡员外,这户部行文果真有此规定!”苏半城是一个较真的人,在看到户部公文果然有此规定,亦是不由得佩服这帮人道。 王越发现自己其实是当局者迷,原本以为他们要给每个盐商写保证书,结果竟然是钻了一个小小的空子。 只是从这个事情亦是可以看到:一旦逮到机会,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空子,亦会趁机大捞特捞。 其实不是华夏没有真正懂治国的人,但再好的经传到了下面,这帮贪婪的官员亦能够睁着眼睛帮你将经唱歪。 而今的少年天子雄心勃勃,恐怕是要推行一大堆利国利民的改革措施,但想必他是意识不到这地方上的问题了。 华夏治国的问题其实从来并不是高层的问题,高层一直都在努力扮演清流的角色,主要还是由文官集团所主治的地方早已经是烂掉。 “高大人,朝廷每年只给比较少量的盐引进行折色,最多的成化十六年亦是十万引,你们今年怎么还能一下子放出这么多盐引呢?”虽然提盐的顾虑打消大半,但一个新盐商又是提出一个疑惑地道。 在场的盐商其实早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两淮衙门发行的折色盐引额度着实太多,甚至有人都要怀疑他造假引了。 王越对这个问题亦是深有体会,像他这个刚入行的盐商都能拿到五千引,其他的老盐商必定更多,但印象中朝廷户部只规定每年发出少量的折色盐引。 高恒面对这个问题,却是神秘一笑地道:“此事涉及另一个隐秘,由于跟咱们的交易无关,故而无可奉告!只是现在有着各位大人为保,且给你们的盐引都盖着两淮都转运使司的大印,你们还担心有假的不成?即便我们胆子再大,亦不敢伪造假引吧?”王越不由得暗感失望,本以为此次混上来能够知悉全部的真相,但结果仅是得知他们钻了一个小小的空子。 “不错,咱们手里都是正规的盐引,怕啥呢?” “反正每年都如此,还是快点开始认购盐引吧!” “跟他们解释这么多做甚,不愿意认购盐引便下船去!”……在场的老盐商跟李之清等官员已经打交道多年,所以对主办方显得十分信任,当即便纷纷不耐烦地表态道。 “我们初次参与,自然是想问个明白!既然关系到诸位大人的隐秘,那我们自然不好再探知,这盐引我全部认购了!”那位新盐商观察着旁边新盐商的反应,当即便是表态道。 在场的新盐商亦是慢慢打消了顾虑,虽然两淮都转运使司给出的量很反常,但人家确实不可能给出假引。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始终是能否顺利能够提盐。 “我全部认购了!” “我保守一些,只认一半额度的盐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全部认购了!”……新盐商在听完两淮都转运副使高桓的亲自讲解后,亦是已经慢慢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当即便进行表态道。 一时间,场面显得其乐融融。王越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得尴尬起来。他袖中有着一张两万两的假存票,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使用假存票购盐,要么则拒绝此次交易。 只是使用假存票很容易被人识破,而拒绝交易同样会让人生疑,这其实是两个都会存在风险的选择。 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现在只要顺利到达扬州码头,只要自己手中的假存票能够继续蒙混过关,那么他便能化被动为主动。 还不等王越进行表态,旁边的一个新盐商突然霍地站起来道:“什么?要扣下一成作为知情费?” “不是扣除,而是要扣押一成金额留在江都钱肆,若是你不到处宣扬,一年后可以全额退还,绝不实言!”高恒对这个情况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当即便耐心地讲解道。 那个新盐商看着身边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便是进行表态道:“既然如此,我认购一半的额度!”高恒微微一笑,便是让人员帮忙办理。 其实办理的操作并不复杂,由于都是全额缴费才能登船,而今至少是认购一半。 若是选取全额认购自然不用退还银盐,但如果认购一半倒退还一半的银两。 “胡员外,你怎么说呢?”高恒来到王越的面前,却是微微一笑地道。 王越没想到还有扣钱一说,但还是硬着头皮地道:“老夫对你们盐引的真实性生疑,所以不认购!” “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我们的规矩了!要扣留一成作知情担保金,一年后可以全额退还,请先将你的存票拿出来我们批示下!”高恒看着眼前的王越有几分面善,便是微笑地道。 王越面对这个合理的请求,亦是只好将自己的假存票拿了出来,然后将这份假存票交到了高恒的手里。 高恒接过假存票瞧了一眼,却是没有发现上面有什么问题,便将存票转交给随行的书吏。 书吏对处理这个事情已经是轻车路熟,便往上面加盖 “扣留一成”。只是他将印盖重新拿起来当即一愣,自己刚刚盖下的印章莫名其妙少了大半截,而后若有所悟地望向自己印章的底部。 高恒正想要继续亲自招呼旁边的苏半城,却是突然瞥见这一幕,显得皮笑肉不笑地望向王越道:“胡员外,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收网行动4 王越被抓了正形,只是知道现在亮出自己钦差的身份不仅没有用处,而且很可能直接遭来杀身之祸。 毕竟他如今已经掌握了李之清等人的犯罪事实,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那么自己必定会像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那般溺亡。 现在他正面临着一场大劫,若自己能够顺利上岸便可以实现反杀,如果事情败露有可能要葬身于此。 只是哪怕到了这一刻,他都没有后悔自己选择冒险。毕竟没有这个经历,没有亲自在船上看到这里的人与事,又怎么能彻底看清这帮人的真面目呢? 啊?假的?苏半城都已经选择相信王越是盐商,只是看到王越竟然使用一张伪造的存票,当即震惊地望向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头。 这已经不是怪哉了,而是想要找死,扬州这边的官员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高恒从书吏手里接过存票,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倒是好手段,只是这粘连的手法实在过于拙劣!”王越看到那张存票,亦是无奈地叹息一声。 他自然不可能凭空变出二万两白银,而手里的存票自然是假的。只是这个形容其实并不正确,那张存票是真的,但上面的金额被自己进行修改罢了。 若李师爷刚刚在司前码头认真检查,便可以很轻松发现问题所在,毕竟粘连存在着比较明显的痕迹。 只是当时已经到了发船时间,而苏半城等盐商刚好发出抱怨,这才让他拿着假存票蒙混过关顺利登船。 按说,到了船上后,自己手中的假存票已经被检查过了,自然不会被怀疑才对。 事实亦是如此,高恒和那位书吏对存票已经是深信不疑,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书吏用印章一按,却是将粘在上面的小纸条沾了起来。 自己终究是输给了天意,却是再度被这贼老天狠狠地耍了一把。 “高副使大人,此人一定有问题!”书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 “诡异”的情况,当即便警惕地提醒道。通常伪造存票都是从钱肆中骗取钱财,只是江都钱肆有底票,若是拿到存票跟底票一比照便知真伪,所以此次造假的目的并不是要骗钱。 既然不是为了骗钱,结合他们在这里做出如此不法之事,这个来路不明的胡员外的动机明显不纯。 王越此刻亦是十分紧张,自己登船的动机太明显了,正是冲着揭密他们今日的不法之事而冒险登船。 若是自己被证实是上船来刺探情报和搜罗证据,哪怕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钦差,恐怕亦是要将自己灭口了。 “胡员外,你说你的银子没有来得及筹足亦无须用这般手段啊!咱们商人要讲究诚信,你现在失了诚信,将来谁还敢跟你做买卖呢?”苏半城看到了王越的紧张,却是突然出言教训道。 咦?高恒正要怀疑这个身材结实的老头意图不轨,结果听到苏半城的这一番话,便重新打量这个气度不凡的胡员外。 “苏员外,若是错过此次机会,我便要等到钦差大人离开扬州城!只是钦差都伤了,若是留在扬州养病,必定要呆上个把月,老夫如何等得起?老夫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才行此下策!”王越却是没有想到苏半城会办自己,当即便顺着苏半城的意路进行解释道。 书吏跟李师爷那般留着八字胡,却是捏了一下自己的胡梢便质疑道:“如果你真是担心错过交易之事,刚刚因何不全额认购,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夫刚刚之所以犹豫,便是因为手里拿着一张假存票。若是全额认购的话,便是属于欺诈,所以只能是拒绝!等到船登岸,想必我的仆人已经将银两兑换妥当,到时再订亦不算太迟,起码比用假存票欺诈要强!”王越亦是有着求生欲,当即便认真地辩解道。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高恒看出王越确确实实并不像是一个江湖骗子,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王越自然不会否认,当即表态自己的不满道:“自然是千真万确!老夫承认伪造存票是不对,但如今在扬州地界,什么事还不是你们说得算?原本你们说好交易的时间是二月初一,结果你们将时间一再拖延,此次突然又将时间提前,老夫会筹不足银子吗?”苏半城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若不是自己刚刚给予他的思路,还真是相信胡员外这番说辞了。 “任你巧舌如簧,但你此次坏了咱们的规则!来人,先将他押到下面看管起来,此事交给杨知府决断!”高恒终究不是负责审案的,便是下达指令道。 “遵命!走吧!”两个大汉走过来,当即便要将王越押到下面关起来道。 王越心里暗叹一声,知道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现在总比自己身份暴露而惨遭他们灭口要强得多。 苏半城若有所思地看着王越被押走,只是转脸看到高恒,当即像是换了一张脸般笑道:“高副使大人,我要全额全购,一万张盐引!”高恒深深地打量一眼这位阔绰的富商,却是知道此人极有实力,据说这一位便是苏州城的新晋首富。 “走吧!”两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将王越押着走下楼梯,显得十分不烦恼地催促道。 王越在下楼梯的时候,却是意外看到后面跟着的一艘小船,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在他的计划中,却是安排这帮人在这艘官船靠岸的地方进行接应,但没有想到王煜这个孙子竟然尾随而来。 看书喇 “爷爷!”王煜远远看到王越的身影,显得十分激动地挥了挥手,只是还算知道分寸,喊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公子,你是真有眼光,一下子便挑中我的船,我的船是出了名的快!”船夫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显得自卖自夸地道。 王煜的心思并不在船夫这里,正是眼巴巴地望着那边的楼梯道:“只要不是沉得快就行,快跟上前面那艘船!” “公子,我可告诉你,前面的船可不简单!若不是看在你一再加钱的份上,我是真不敢跟!”船夫是扬州人士,却是认真地忠告道。 王煜眯着眼睛看着爷爷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十分认真地道:“你不是喜欢八卦事吗?呆会你跟着你,保证让你拿到扬州城今天最轰动的猛料!” “好咧,您坐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加速了!”船夫是一个诚实人,当即便卖力地划动船桨道。 官船已经驶入运河,正是顺流而下,只要在前面跟顺河道拐一个大弯,便能够返回扬州城的南码头。 王越被带到船体底部的舱房中,谁能想到,堂堂的钦差竟然沦为了阶下囚。 事情确实是不利,而王越明显运气欠缺。原本最好的结果是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官船靠岸,只是官船行驶没多久,一个壮实的汉子便走下来道:“吴员外,走吧,知府大人要审你!” “审我?”王越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十分疑惑地道。虽然自己确实是伪造了存票,但江都钱肆并不属于官方机构,而自己并没有用于行骗,所以严重上并不属于罪犯。 壮实的汉子似乎心情不好,显得不耐烦地催促道:“手脚利索点,快跟我上去!”王越的手迅速地朝地面抹了一把布,而后便是抹在自己的脸上,刚刚他隐隐觉得杨明远有一点面善。 这个官场 “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一旦真被杨知府识破自己钦差的身份,那么一切都玩完了。 两人顺着楼梯而上,王越暼见又朝自己挥手的孙子,心里反倒稍安一些,便来到三层的一个房间中。 这里的空气充斥着一股酒量和药味的混杂味道,一个妙龄女子正在穿衣服,而扬州知府杨明远还赖在床上。 “鄙人见过府尊大人!”王越来到房间的外间,对背对自己的杨明远拱手道。 杨明远手里捧着一本画册,便是懒得瞧一眼道:“你伪造存票?” “算是吧!”王越知道无法抵赖,便痛快地承认道。杨明远的脸上浮起不屑的表情,便进行质问道:“你可知罪?” “知府大人,不知我触犯了哪条大明律?”王越的眉头微蹙,便是据理力争地道。 杨明远将书本放下,只是发现自己刚刚运动扭到了脖子,便是放弃回头道:“在扬州,本知府便是律法,这都要人教吗?” “杨知府,鄙人亦是一时心急想要购盐,莫非是要欺诈!”王越知道这便是地方官员的嘴脸,便是辩解道。 杨明远继续看着自己手中不入大雅之堂的画册,显得正义凛然地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不守规则,本府还如何理事?” “杨知府,那你要鄙人如何?”王越知道这里敢情不是讲法的地方,便是无奈地道。 杨明远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话中有话地道:“这就要看你懂不懂做事了!” “此话何意?”王越的眉头微蹙,显得困惑地反问道。杨明远舒服地躺着,便是拿捏这个不守规矩的富商道:“轻则关三日,重则……斩头!” “老夫只是伪造存票,并没有用于行骗,亦没有哪个国法不允,这就要掉脑袋?”王越发现这个知府简直是要草菅人命,便是惊讶地道。 杨明远长叹一声,却是淡淡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恶徒押回府衙,先关他三五日,到时本府要亲自审理!”自己明明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显,只是这个人仍然领悟不到自己的意图,那么只能让他先吃一点苦头。 等到苦头吃得差不多,这个人自然就能领悟自己是什么意思,亦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爷,奴家新近看上了一个珠钗子,你买给奴家好不好?”那个妙龄女子已经穿过衣服,却是走过来撒娇地道。 “遵命!”将王越押上来的汉子贪婪地望了一眼那个妙龄女子,便是恭敬地道。 王越在离开之时,终于明白杨明远的意思了。这是看到自己是一只肥羊,所以是想要借此讹上一笔。 若是自己不满足于他,那么便有可能给自己判一个斩立决。原以为盐政腐败,但作为地方父母官的杨知府竟然利用权力公然索取好处,当真亦算是一个衣冠禽兽。 “你……你是?”正当王越出门的时候,结果跟李之清相当在门口遇上,李之清显得大为震惊地指着王越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收网行动5 李之清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初授户部主事,后升任户部郎中。王越在边关任职,李之清在京城,按说两人不会产生交集。 只是户部历来负责督饷,每当要将钱粮送往边关,都是由户部官员进行押运。 看书喇或许王越不记得一个小小的户部官员,但李之清却不可能忘记王越。 那时王越是总制三边的地方兵部尚书,后因功封威宁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人物。 尽管王越现在的脸上抹了灰,但仅是打一个照应,他便已经认出这位去年重新复出便名震天下的王砍头。 砰!李之清正想要叫出王越名字的时候,只感到眼前突然一黑。王越已经从李之清的反应中意识到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自己陷于险境之中,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自己原本只想安安分分靠岸,怎么就非要逼自己出手呢? “你?”一直护送王越的大汉刚刚行了一个礼,结果便看到李之清仰翻在地,当即无比震惊地扭头望向王越。 砰!王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朝壮汉的面门再挥一拳。壮汉感到眼睛冒出一连串金星,而后便栽倒在地。 王越当即想沿着楼梯下去,打算从甲板处跳水逃离这里,结果楼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阻住他的逃离路线。 看着地上的壮汉还没有完全昏迷,竟然还想着挣扎地站起来,当即狠狠地朝对方的鼻尖处踢了一脚。 壮汉在感到鼻梁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后,整个人便是彻底昏了过来,痛恨这个偷袭自己的卑鄙老头。 “发生什么了?李大人!”听到动静跑上来查看情况的几名护卫看到倒在地上的李之清,便是大惊失色地喊道。 杨知府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便不再赖在床上,而是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查看,看到昏迷中的李之清亦是大惊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府大人,应该是那个胡员外打昏李大人和看守逃走了!”一个护卫看到另一边昏迷的同伴,当即便进行推测道。 “他……他简直胆大包天!还愣着做甚,即刻将他翻找出来,本府要弄死他!”杨知府得知此事竟然是王越所为,当即气得咬牙切齿地吼道。 正是这时,房间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道:“啊……走水了!走水了!” “你们愣着做甚,快灭火!”杨知府得知自己的房间着火,当即对这帮猪一般的手下愤怒地命令道。 在场的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接连接到了两个命令,那么他们是要去查找犯人,还是要灭水呢? 最终在杨知府杀人般的目光中,他们意识到现在是灭火更紧要,不然他们全船的人都可能要玩蛋了。 “走水了,走火了!” “水缸在哪里,快灭火啊!” “别愣着了,蠢猪们,快往上面送水!”……这场火势来得突然,正是呈现越烧越旺的状态,致使很多人惊慌地大喊大叫道。 虽然船上有准备用于灭火的大水缸,但由于已经开始剧烈地烧了起来,加上这艘官船显得十分混乱,致使灭火的效果并不算太好。 “官船已经到码头了,大家快下船啊!”有人看到官船已经回到扬州码头,便是十分欣喜地叫道。 岸边的纤夫已经开始工作,正是帮着将他们的船体拉到码头边上。王越用布裹着脸来到了甲板上,发现官船真的已经回到了码头,心里不由得暗自一喜。 原本想要趁乱跳河逃离,但如今貌似并不需要了。 “所有人都到下面码头,但谁不许私自离开,都给本府老实呆着那里!”杨知府看到上面房间还在冒着滚滚浓烟,当即便进行安排道。 众盐商自然没有异议,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在放行后,他们所有人纷纷捂着自己的口鼻,匆匆下了这艘官船,然后来到了这一个宽阔的码头上。 “你……”苏半城随着人流刚刚逃到码头上,结果看到自己的身旁站着的人竟然是王越,顿时十分震惊地道。 王越瞥了这个胖子一眼,却是考虑着要不要给此人一拳。 “别,我不会说出去的!”苏半城感受到王越身上的杀气,当即便举手投降道。 虽然他不说,但王越却已经暴露了,一个早前负责看管王越的壮汉在船上指着王越道:“刘捕头,就是他,快将他抓住!”刘捕头按着那个壮汉所指的方向寻找,当即便将带来的锁链一下子套在王越的脖颈处,显得凶神恶煞地道:“走,跟本捕头去见府尊大人!”王越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锁链,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这个捕头一起朝着那边的李之清和李知府走过去。 李之清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却是心有余悸地望着眼前的蓝天,自己自己做的恶梦太可怕了。 在他所掌控的世界里,钦差王越被自己玩得团团转,而今还在泰兴县微服私访,寻找那个自己故意散播出来的私盐场。 只是他刚刚在梦里竟然在船上见到了王越,而王越早已经潜伏到他们身边,亦是将他们的勾当看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这并不是梦的话,那么他李之清在京城的人脉再多亦是没有用,自己十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王砍头来砍。 “老爷,您醒了?身体觉得怎么样?”一旁的随从看到李之清终于醒过来,显得十分欣喜地关心道。 李之清的脑子正在嗡嗡作响,却是摆了摆手,显得十分疑惑地道:“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 “老爷,你忘了?刚刚你在船上遭到那个歹人的袭击,结果昏了过来,不过那个歹人现在已经被杨知府抓住了!”随行的仆人当即一愣,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道。 “歹人?”李之清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便是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做梦,当即脸色惨白地惊恐道。 杨知府看到自己的手下将人抓到了,便大手一挥地道:“刘捕头,将人带过来,交由李大人处置!”若说刚刚他有可能看在银钱的份上,他会放胡员外一马,但现在他必须要替杨之清弄死这个胆大包天之人。 李之清很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亦或者是在昏迷前产生了幻觉,故而希冀地朝着刘捕头那边望了过去。 “李大人,别来无恙?”王越看到已经清醒过来的李之清,便是微笑地打招呼道。 经过刚刚认真的回忆,他亦是记起自己当年在大同确实跟解运粮的杨之清打过照面,却是没要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 “怎……怎么可能?王越,你怎么可能在这里?”李之清看到王越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震惊万分地质问道。 王……王越?杨知府和刚刚到来的张御史得知眼前的凶犯既然是大名鼎鼎的王砍头,亦是微微地将嘴巴张开,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这个身材高大的老者。 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无疑是沉到了谷底。既然这位胡员外便是王越,那么他们所做之事自然全部被王越所知悉,他们现在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单是侵占巨额盐利,他们所有的参与者通通都要掉脑袋。只是让他们万分不解的是,据他们的情报网所知,王越此次应该还在泰兴县,怎么突然会以胡员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了呢? “本钦差因何不能在这里?为了将你们通通逮住,本钦差这段时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啊!”王越迎着三人震惊的目光,却是发生感慨地道。 在去年年底前来扬州的路途中遇刺后,他便选择将计就计,假意受伤落水不知所踪,实则已经悄悄来到扬州府地界着手调查那个私盐场。 只是他即便压迫自己的孙子到码头做苦力,结果调查将近一个月,仍是一无所获,最后还差点被一帮神秘官兵追杀而丧命。 此次为了能够顺利上船,亦是耗费了一番心血,不仅以身犯险进入虎穴,更是经历了刚刚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而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他拿到了这些官员的罪证,却是可以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李一清眼睛当即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却是突然指着王越道:“此人是乱党!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快将他给本官勒死!”刘捕头有些理不清状态,但深知李之清才是扬州城真正的主人,双手当即一发力,便是想要将这个老头勒死在这里。 “你敢!”陆松已经出现,却是将一把刀指向刘捕头威胁道。刘捕头看到差不多要顶到自己喉咙的刀,当即松开自己的手保命。 在看到陆松一副锦衣卫装束的时候,他便是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并非乱党,正是传闻的那位钦差王越。 只是从现在这个架势来看,李之清这帮官员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李大人,你这是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了吗?你当真是好胆,刺杀钦差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你是真想要让全家替你陪葬啊?”王越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拿掉,却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 怎么办?杨知府和张御史发现这位钦差已经将他们的把柄都握到了手里,不由得纷纷求助地望向他们的主心骨李之清,希望李之清能够想办法化解此次危机。 李之清看到钦差卫队已经出现在这里,显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即便他不怕被诛九族而敢于杀人灭口,但凭他们这点人根本没有对抗钦差卫队的实力,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百户!”王越望向周围显得惶恐的盐商和官员,却是脸色一沉地道。 陆松很喜欢在王越身边听命行事的日子,当即恭敬地道:“钦差大人请吩咐!” “即刻将这里的所有人逮捕,另外派人查封江都钱肆,本钦差要清理扬州官员侵吞盐利案!”王越知道现在必须要人赃并获,当即便是下达指令道。 陆松等这一刻实在是太久了,当即便拱手道:“遵命!” “且慢!”正是这时,城门方向涌来大批的官兵,人数竟然有一千人之多,而为首的正是扬州卫指挥使杨康。 陆松所率领的钦差卫队压根不足百人,而今看到这位扬州卫指挥使杨康带领着一千人前来,当即便是戒备起来。 一旦真的产生冲突,他们很可能会被全歼在这里。 “杨指挥,你带着这么多兵过来,意欲何为?”王越看到来者不善,便寒声质问道。 虽然现在手里毫无证据,但从杨康如此嚣张的态度来看,那夜所见到的军士屠杀流民恐怕就是这帮扬州卫所为。 现在兴师动众而来,想必是不可能跑来帮助自己的。 “本指挥使刚刚接到密报!有人假扮钦差在此招摇撞骗,真正的钦差还没有到扬州,你们便是那伙假冒钦差的人吧?”杨康骑坐在马上,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 咦?陆松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竟然有如此的胆魄,竟然公然质疑钦差的身份。 “本钦差在圣旨在此,你若是有所质疑,可以观看圣旨!”王越觉察到杨康身上的杀意,便一本正经地道。 倒不是他甘愿退缩,而是这支军队明显是见过血的,现在兴师动众而来,却是不能排除这位指挥使想要杀人灭口。 终究而言,自己掌握到的罪证可以坑杀整个杨州官场的官员,而他们对自己杀人灭口恐怕是唯一的活路。 杨康跟李之清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懒得看圣旨地道:“圣旨亦可以是伪造,为了保障扬州城一方安定,你们通通跟本指挥使回去接受调查吧!” “我乃锦衣卫百户陆松,此次钦差护卫队的队长,你这是要乱命吗?”陆松意识到危险,当即亮明身份道。 杨康打量着陆松,却是冷冷地道:“一帮胆大妄为的不法之徒!来人,将他们通通押回卫所,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李之清、杨明远和张溙山看到杨康如此强硬,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这里终究是属于他们的地盘,而今王越这条强龙亦要被他们斩下。 砰!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扬州卫指挥使杨康已经从马背落下,整个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豹十三,京城突变 宪宗纯皇帝的茂陵安排在最前面祭祀,接着是英宗睿皇帝的裕陵,最后才是太宗文皇帝的长陵。 此次祭祀长陵同样是一条艰难的登山路线,最终由宝城入口进方城,方城之上同样建明楼,而楼内树圣号碑,上刻:太宗文皇帝之陵。 以朱棣的文治武功,当配以太宗。 跟后面喜欢跟文官集团空谈圣人治国之道的帝王不同,朱棣或许亦有犯下过错,但无疑算是一个实干的帝王。 面对蒙古的犯疆和挑衅,先后五次进入漠北草原,打击了鞑靼、瓦剌和兀良哈,这便是历史上的“五征三犁”。 面对安南胡朝不断吞食西南边疆,为了维护大明在中南半岛宗主国的权威,主动出兵灭掉胡朝,在安南设交趾布政司。 面对充满未知的海洋和东南亚的局势,朱棣摒弃了闭关锁国的保守思想,而是选择斥资造宝船下南洋。 永乐时期打破历朝皇帝的墨守成规,主动出击于中南半岛和扬帆南洋,可谓是四海咸宾,气象恢宏,创造华夏在亚洲秩序的新高峰。 凭此等功绩,朱棣无疑是大明皇帝最好的表彰,是当之无愧的大明太宗皇帝。 只是可惜,后继者受儒家的思想影响太深,都是选择跟士大夫共享太平之福。嘉靖不肯继嗣大宗,为了扶正自己的生父为大宗嗣,竟然将太宗皇帝生生改为了成祖。 朱祐樘看着眼前的“太宗文皇帝”碑文,却是庆幸自己回到了这里,成为这个帝国的掌舵者,而他将效仿太宗令四海来朝、扬中华国威。 按规制,祭品大山牛三头、猪五头,兔六只、小山牛两头、北羊二头、鹿一头,另外则是香烛衣锦。 祭文早已经准备妥当,由随行的翰林院学士张升进行诵读。 身穿青服的朱祐樘在完成祭祀后,对随行的十三位太监道:“此乃文治武功的太宗皇帝,你们都好好叩個头吧!” 神盾营统领张永和十二营掌军太监在京军中已经得到威望,由于十三人都是能骑擅射,又有很强的搏斗武艺,故而被称为“十三豹”。 最近朱祐樘的几次出行,他们十三人都会亲自策马护驾。 若不是太监服饰出卖了他们阉人的身份,如果换上大明的轻甲军装,以他们的精神面貌毅然是十三个年轻的将领。 虽然十三人都是年纪不足二十的年轻太监,但跟内书堂为礼部司培养的模式一样,能够走到最后都已经是层层筛选的结果。 他们的眼睛都绽放着光芒,虽然让他们率军北上可能仍会出现像高进那般临阵退缩的太监,但绝大部分的太监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张永和十二营掌军太监规规矩矩地跪下叩头,显得认真决然地表态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已经将十三位太监派出去替自己掌军,但亦是要求他们每三日回到内书堂下设的武讲堂学习历史和兵法。 练兵的方法已经编辑成书,只是传书于后世并非目的,最重要还是将知识进行传播,由这十三豹在十三营中施展开来。 刚刚的话是朱棣北伐所提的口号,而今他们十三人能在这里整齐地喊出来,证明他们确实用心在学,亦有着“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的决心。 “陛下,城楼梯在这边!”梁芳得知朱祐樘要登上明楼,当即便是引路道。 朱祐樘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但现在不需要再赶时间,便是决定登上方城之上的明楼。 方城离地足有十三米之高,从明楼往下眺望,可以见到下面的石五供和棂星门,两边是盘龙松树,更远处则是沐浴在夕阳中的祾恩殿,视线在那里便受阻了。 不说现存的五座皇陵,即便是十三陵,长陵都是规模最大的皇陵。 由于采用的是金丝楠木和汉白玉,单是花费便已经达到惊人的八百余万两,而眼前的祾恩殿更是金丝楠木大殿。 “奴婢在他们十三人身上竟然都看到了汪直年少时的影子,当真是大明之福啊!”梁芳对这里的风光早已经是了然于胸,便对那十三位宛如年轻将军般的太监称赞道。 朱祐樘自从掌控内宫后,亦是重视起内书堂,自然对十三位掌军进行约制和培养,但显得不乐观地道:“梁芳,你怕是还不知汪直在南京都干了啥!” “奴婢对京城还能略知一二,但对南京已经是聋子了,愿闻其祥!”梁芳愣了一下,当即便生起几分兴趣地道。 朱祐樘的眼睛望向南边,亦是暗暗一叹地道:“汪直仅仅带着五百人,便助王越清丈了泰州公司的盐田,据说当时被有心之人鼓动起来闹事的青壮盐丁有几千人之多,但被汪直硬是镇压住了!” 尽管当时的情况无法亲眼所见,但盐场同样是一个容易抱团的地方,而重新清丈盐田无疑侵犯到一些人的根本利益。 只是面对既得利益群体的反扑,汪直并没有跟闹事之人争辩,而是亮明身份拨刀便斩,吓得那些人纷纷弃械投降。 十六岁的汪直已经是提督西厂,虽然张永等人都不算差,但跟汪直相比还是差点太远,亦是很难有汪直那股狠劲。 不论是五百南京神机营兵对抗扬州卫千名精锐,还是面对几千青壮盐丁的闹事,都能以最狠的方式迅速将问题解决掉。 狭道相逢勇者胜,或许指的正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汪直这类人。 梁芳是看着汪直由万贵妃身边的小太监成为赫赫有名的西厂厂督,更是知晓汪直那股狠厉非常人所比,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如此行事风格,当属汪直是也!当年王越和汪直奉命前去征讨亦思马因,到了大同得知蒙廷西移威宁海,他们两人率两万骑兵便直捣蒙庭,据说当时是汪直最先提出的战术构想!两万骑兵便敢出塞直袭蒙庭,如此胆魄和行事风格,方显吾大明铁骑之威也。” “十三豹虽勇猛,但难再现汪直之风采!”朱祐樘知道勇和狠还是有些差距,显得有所失望地道。 梁芳认真地望了一眼朱祐樘,却是缓缓地摇头道:“陛下,奴婢敢打赌,大明将中必出汪直!” “何以如此笃定!”朱祐樘顿时来了一点兴趣,便是扭头望向梁芳道。 梁芳已经历经四朝,眼神中带着智慧地道:“陛下知人善任,赏罚分明,摒弃武勋乱军,又有驱除胡虏之念。今将士和内监愿为陛下效死日增,故必出汪直!” “梁芳,你到这里守陵都快半年了,你这马屁功夫一点都没落下啊!”朱祐樘听着舒服,亦是进行取笑道。 梁芳迎着朱祐樘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这是奴婢的真心话!十三监已是良才忠将,十二营合计十二万将士,岂有不生汪直、霍去病之理乎?” 朱祐樘看着下面守卫自己的十三监,又想到神盾营确实有猛将,而自己确实舍弃了武勋血统那一套,亦是觉得泱泱华夏必出良将。 夕阳西下,这座陵园被铺下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朱祐樘知道今后的每一年,都要前来这里春祭和秋祭,便是温柔地望向已经白头苍苍的梁芳道:“朕其实不只希望有汪直,亦想要有你梁芳啊!” “奴婢能得陛下如此高抬,虽死无憾矣!”梁芳的眼睛溢出泪花,当即便跪地感激地叩头道。 朱祐樘来到这个时代,在摒弃史书的褒贬后,发现很多忠奸真不该听信史书,而是要看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在自己最初登基之时,亦幸朱见深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忠心的老奴,才安然地度过了那段最危险的时刻。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太监对皇帝忠心是天生的,只是真的如此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短命的帝王了。 朱祐樘看着跪在地上的梁芳,亦是发出邀请道:“这里太过于荒凉,你要不还是跟朕回去吧?” “陛下,奴婢已经老了,您身边应该多一些锐气的太监,奴婢今只想在这里替先帝守陵!若是每年能在这里见着陛下一面,亦是三生有幸!”梁芳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道。 朱祐樘知道有些事终究不能勉强,这位终究是宪宗的梁芳。 刘瑾和覃从贵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看到梁芳竟然如此坚持,心里亦是多了一份明悟,或许他们所追求的不能仅仅是地位。 刘吉已经率六部九卿等官员在祾恩殿前完成拜祭,只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按着一贯以来的行程,今晚朱祐樘在天寿山行宫暂住一晚,明日便启程返回唐玲行宫,后日上午刚可回到京城。 第三天上午,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皇家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进入阜成门,从出行到回京已经耗费三天的时间,在此期间京城可能会出现一些变故。 朱祐樘在回到京城的时候,脸上亦是多了一抹忧色。 其实在他前往天寿山的路上,京城便已经传来了消息:占城使臣文锦在会同馆被人趁夜刺杀于床上。 若说安南对大明还有一丁点威胁的话,占城国对大明只有俯首称臣的份,所以不可能因此而对大明怎么样。 只是占城使臣文锦的死事小,但大明宗主国的脸面事大。何况他还打算重振大宗雄风,自然是要对此事进行深究,揪出真凶进行斩杀示威。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在回到养心殿的第一件事便召见顺天府尹宋澄,由于此次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同行,所以案子是由顺天府尹调查。 宋澄似乎同样感到事态严重,在前来面圣的时候,那张黑脸明显带着一丝忧容。 朱祐樘相信宋澄的破案能力,当即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宋卿,可是安南使团所为?” 占城使者文锦不太可能跟其他人结仇,又是在会同馆被杀,所以最大嫌疑人自然就是一同住在会同馆的安南使团。 “回禀陛下,臣几乎已经排除安南使团的嫌疑!”宋澄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当即便是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陛下,请容臣向您展示凶器!”宋澄将人伸向袖中,当即便是认真地道。 刘瑾当即像是炸毛一般,满脸惊恐地指着宋澄道:“大胆,岂可将凶物拿至圣上面前,你是何居心?护……” “陛下,这是臣让人所描画的凶器,却不知您可认得此物?”宋澄不解地望了一眼刘瑾,便是亮出一张画道。 这…… 刘瑾看到宋澄所说的凶器是纸画的,看到大汉将军已经进来,当即便是尴尬地挥了挥手。 朱祐樘看到纸上所画的凶器,当即便是心里一沉地道:“雪枫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刀雪枫,神盾将危 雪枫刀是朱祐樘搬用后世骑兵军刀的设计,跟传统的直刀和弯刀都有所不同,这是一把整齐带有一定弧度的长刀。 刀身有三分之二的深弧血槽,刀把较厚重,致使刀的重心靠后,而刀身轻薄灵便,刀柄带护手圈。 由于这是大明的一项武器革新,更是将来对抗蒙古骑兵的王牌之一,故而雪枫刀从诞生之日便列为违禁品。 雪枫刀现在仅仅专供于神盾营,不说这帮外来的南洋使臣,哪怕是京城的普通武勋想要弄得一把都绝非易事。 正是如此,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洗脱安南使臣杀人的嫌疑,但想要弄来雪枫刀的可能性太低,故而嫌疑是大大降低。 “陛下,此案最重要便是雪枫刀这一条线索,臣这几天已经彻查王恭厂。因陛下严禁雪枫刀外泄,连次品雪枫刀均需两名官员见证焚之,故而完好雪枫雪外泄的可能性较低。臣想请旨彻查神盾营,凶器的丢失的源头很可能是在神盾营!”宋澄在说完事情的原委后,便进行请旨道。 朱祐樘的脸色顿时一沉,当即便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发现这个案子很可能是冲着神盾营而来。 杀人的武器有千千万万,只是凶手偏偏选择雪枫刀,这个做法确实是耐人寻味了。 一种是想要嫁祸给神盾营,毕竟雪枫刀跟神盾营几乎是绑定,亦会加剧自己对神盾营的不信任;一种是要利用自己偏袒神盾营,进而将这起案子压下来,从而杀人后能全身而退。 由此,这個案子可以选择一查到底,但其中的难度并不小。同样可以将雪枫刀的事情淡化处置,毕竟天下的无头公案着实太多了,而大家天然怀疑是安南使团所为。 事情上,若不是大明这边拦着,占城的使团已经跟安南使团玩命了。 郭镛虽然是年仅四十的无须太监,但了解这个案情的前因后果,亦是暗暗感到头痛,同时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如果这仅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子,只需要进行调查即可,偏偏这案子又通过雪枫刀牵扯到神盾营。 很显然,自从陛下痛下杀手斩掉庆云侯、原户部尚书李敏和礼部左侍郎倪岳等人后,有些人已经不敢在台面唱反调,而是开始玩阴谋诡计了。 “陛下,臣愚钝,不知当不当问!”宋澄看到朱祐樘为难的模样,显得疑惑地拱手道。 朱祐樘拿捏不住背后之人的真实意图,便是淡淡地道:“何事?” “今案情已经指向神盾营,理当对神盾营的雪枫刀去处进行调查,陛下因何会感到犹豫,臣甚为不解!”宋澄是一个直肠子,当即便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道。 朱祐樘端起旁边的茶盏,亦是敞开心扉地道:“宋卿,外交无小事!若是不深究雪枫刀一事,将雪枫刀归为普通的刀具,那么便是占城和安南黎朝两家子的事。只是咱们若是将雪枫刀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不仅不利于雪枫刀保密,而且大明亦深陷其中!” “陛下,臣不懂外交,但知道只要将案情查得明明白白,便能将案情昭示于四海,诛凶徒于明台,显我大明司法之严明!至于雪枫刀,此案查得凶徒后,根本无须特意言明,仅是一杀人刀器矣!”宋澄有着自己的信仰,当即便说出自己的想法道。 朱祐樘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却是苦笑地道:“朕怕是查不清!” 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亦有太多的谜团无法窥见真容。 刺驾事件幕后主使的线索已经断了,毒杀怀恩的真凶早已经成了无头公案,而今这起会同馆占城使者文锦遭刺更是透着阴谋。 “陛下,只要让臣进营彻查雪枫刀的去向,臣便能三日结案!”宋澄得知朱祐樘是怕案子查不清,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虽然神盾营是在顺天府境内,但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想要进入神盾营调查,却是需要朱祐樘的手谕才能进营。 事情亦是这般凑巧,案情正是皇帝启程前往天寿山之日发生,故而查到雪枫刀这条线索亦无法进入神盾营调查。 现在事情已经指向了神机营,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还是为了报效眼前的皇帝,他都要坚定地查下去。 朱祐樘将送到嘴边的茶盏停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当真三日即可?” “臣只需三日,若是不能查清,陛下可免臣之官职!”宋澄看到朱祐樘心动,当即便是押上自己的前程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当即便做出决定地道:“好,朕给你三日时间!若是查不清此案,你便等着受罚吧!” 虽然事情扑塑迷离,但事情涉及雪枫刀,这个事情很可能跟武勋集团有关。若真能揪出幕后的主使,自己便能借机斩杀一波。 在明朝和朝鲜互市一事上,这帮人虽然没有站出来唱反调,但都请求将互市的地点放弃在东北,而不是那一座明朝曾经用于流放犯人的岛屿。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妥协,不说济州岛是自己将来进犯日本的跳板,大明想要成为纺织中心离不开海运的发展。 只是想要打破这些阻碍,仅仅是一道圣旨还是过于薄弱,仍旧需要鲜血来开道,而最好的鲜血便是对兵权还念念不忘的武勋。 “臣领旨!”宋澄是一个不贪恋权势且自信的人,脸容不改地表态道。 在接过令牌后,便直接离开了养心殿。 虽然弘治登基后,做了一些让人看不明白的举措,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好皇帝。至于自己,只需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好好将案情查清即可。 “府尹大人,夫人叮嘱要你按时吃饭,咱们现在该吃午饭了!”赵捕头看到宋澄面圣出来,便是提醒道。 宋澄的脸色凝重,便是进行表态道:“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咱们在街道买两张烧饼,现在即刻赶往神盾营!” “府尹大人,我觉得夫人说得对!身体才是自己的,案子就得慢慢查,无须如此废寝忘食!”赵捕头将马绳递给宋澄,便是进行说教地道。 宋澄现在出行都是尽量选择马匹,便是翻身上马地道:“本官已经向陛下立了三日的军令状!若是三日查不清案子,早前答应帮你娘家人重查案子的事便无法履行,你若要翻案得找下一任顺天府尹了!” “别,小的多嘴,咱们速查!”赵捕头的眼睛本来就大,当即瞪大眼睛惊恐地道。 北京城以北,神盾营。 自从神盾营驻扎在这里后,周围明显多了一些民宅,更是有精明的百姓在这里种植蔬果进行兜售。 铁象山躺坐在大帐中,顿时是鼾声如雷。 虽然上天赐予他一副强壮如山的身体,但亦是给他带来了打鼻鼾的毛病,晚上睡觉连自己的媳妇都嫌弃。 由于张永已经随皇帝前往天寿山,而今在整个军营中,简直是失去了约束,故而在这里是想睡就睡。 只是好梦很快便被惊扰,在被自己的手下叫醒的时候,看到眼前杵着一个黑面神,吓得他以为自己见上阎王。 “铁千户,你可认得这把刀?”宋澄在亮明身份后,便是望了一眼赵捕头道。 赵捕头将用布包着的雪枫刀打开,却是不明白这个彪形大汉的脸色泛白,便将雪枫刀直接送了上去。 铁象山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黑面青年人并非阎王。 在接刀的时候,他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当即便挥刀斩向宋澄。即便是阎王又如何,老子亦敢斩阎罗。 啊? 大帐中的将士见状,不由得吓得心脏提到了嗓门眼,万万没有想到刚醒过来的铁象山竟然要杀人。 宋澄面对突然向自己发难的彪形大汉,看着刀刃朝自己斩下,脑海当即飞快运转。只是面对落刀之时,他的黑脸仍旧十分平静的模样。 铁象山看到宋澄竟然眼睛都不眨一眼,不由得暗自佩服地道:“你不怕死?” 呼! 赵捕头等人看到铁象山及时收刀,亦是暗松了一口气。 “本官奉旨办差,你都不怕诛九族,本官又何惧一死?”宋澄的脸色不改,便是指出利害关系地道。 铁象山的嘴角微微张开,脸色顿时惊恐地道:“你……你奉旨办差?” “刚刚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宋澄面无表情地道。 “千户大人,他刚刚说了啊!”叫醒铁象山的手下说道。 铁象山感觉自己很冤枉,当即连忙陪笑地道:“宋……宋大人,误会,要知道您是奉旨办差,卑……卑职哪有这个胆啊!” “本官要查你们三千神盾营月初供配的雪枫刀的去向,即刻召集所有将士将雪枫刀携带到大校场,本官要进行查刀!”宋澄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借题生事的人,当即便淡淡地命令道。 铁象山得知宋澄的来意后,便是望了一眼手中的雪枫刀道:“尊使,此刀刚刚一挥,卑职便知晓正是日前丢失的刀!” “你是如何丢失的雪枫刀的!若是说不明白,你便是谋害占城使者文锦的帮凶!”宋澄脸色顿时一正,当即便进行施压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仁寿有月,王越奏官 夕阳下的紫禁城绚丽夺目,这是无数人的向往之所。 “何人,止步!” 朱骥看到匆匆来人,当即大喝一声道。 朱祐樘虽然喜欢西苑的湖光山色,但亦是喜欢乾清宫的帝王之所,故而大多时候都会选择返回紫禁城过夜。 虽然从西苑北上可以绕道北边的玄武门回到紫禁城,但西苑门对面便是西华门,故而朱祐樘一直走这条便捷的路径。 每次要从对面西华门的时候,南边都会进行戒严。 朱骥在受到朱祐樘冷落后,现在变得十分的殷勤,时常亲自带锦衣卫在这里戒严,面对匆匆而来的宋澄自然要进行喝止。 朱祐樘正坐在龙辇上,听到南边的动静后,扭头望向是气喘吁吁而来的宋澄,没想到案件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只是宋澄并不是一个急于邀功的人,而今这么赶来不可能是案子交破,没准还要给自己出难题,便给刘瑾递了一个眼色。 若是这個案子要落到武勋头上,倒亦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时间已经是三月底,京城的气温明显上升。 朱祐樘从西华门进入便是外朝区域,通常都是从外东城绕回乾清宫,这自然免不得要经过仁寿宫。 按说,王太后应该随行前往参加春祭,但还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托了。 朱祐樘知道可能是刚巧身体不舒服,但恐怕主要还是王太后跟朱见深确实没有什么夫妻情谊,毕竟朱见深是连碰都没碰。 只是自己身处于这个时代中,早已经是时代中的弄潮儿。他自然知道不是因为王太后长得难看,反倒是容貌在邵太妃之上,更可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若是朱见深跟历史上的朱祐樘一般懦弱,王太后甚至都可能是历史上的帝王一夫一妻开创制,但偏偏遇上一心想要摆脱文官掌握的帝王。 “陛下,此行感觉如何?”王太后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亦算是一个大美人,而今风韵不减当年,显得十分雅静地关切道。 朱祐樘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了,便是真心地道:“万寿山的风光确实很好,朕以为下次您可以一同前往,到外面散散心亦是极好的!” “皇陵之地岂是散心之所?陛下说话当注意才是,若传出去的话,恐有臣子要直谏于你了!”王太后发现面前的皇帝偶尔不晓事理,便是浅浅一笑地道。 朱祐樘知道自己还是很难成为墨守成规的帝王,亦是直率地道:“无碍!前阵子万寿山的一场冰雹,便有数十疏奏疏,但朕让刘瑾全都烧了!此次前往万寿山,除了祭祀的时候累一些外,风光确实是不错的!” “哀家听闻是很不错,若是陛下不嫌哀家耽搁行程,下次便随行吧!”王太后看到朱祐樘是诚心相邀请,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朱祐樘意识到王太后不出行可能是因为怕给自己添事,便是决定改正地道:“如此便说好了,下次朕再来请您!” 聊了几句后,王太后看着朱祐樘要离开,终究是要装病,便吩咐身边的宫女道:“青月,替哀家送送陛下!” 一个名为青月的年轻宫女清瘦而丰满,生得十分妩媚,一身青衣相形益彰,特别那双眼睛像秋月,便是盈盈一礼地道:“是!” 朱祐樘看到这个宫女的第一眼便显得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了一眼这个十七八岁的宫女。 在这个皇宫见的宫女多了,或许是自己的皇威大盛,致使很多宫女显得有点呆头呆脑。 朱祐樘在临上龙辇的时候,便是忍不住询问道:“朕在仁寿宫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回禀陛下,奴婢早前一直在尚服局,太后觉得奴婢衣服缝得好,所以将奴婢要到了仁寿宫!”青月虽然不跟朱祐樘对视,但显得大方得体地答道。 朱祐樘发现这个宫女果然给自己很舒服的感觉,注意到正拿着丝帕的双手,不由得轻轻地点头道:“倒是有一双巧手!” “谢陛下夸赞!”青月先是紧张地攥紧拳头,旋即展颜微笑地谢礼道。 朱祐樘承认这个宫女长得漂亮,特别身上难得有一种聪慧,但皇宫最不缺便是漂亮的宫女,自己还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 只是让他有所不解,王太后在皇宫已经二十余年,为何突然要来一个年轻漂亮宫女伺候,而且还让这个宫女送自己呢? 刘瑾早已经侯在仁寿宫外,而今看到四下无人,当即跟在龙辇之侧,将宋梁澄匆匆而来的汇报的进展如实相告。 “兴安伯府?”朱祐樘得知铁象山是受兴安伯邀请吃席而丢的雪枫刀,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道。 刘瑾观察着朱祐樘的反应,显得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此事似乎跟兴安伯无关!铁象山在离开的时候还带着刀,只是在回程的时候跟人产生争执才弄丢的,而那把刀又恰好被一个京城的地痞卖给了安南使团的人!” “即便如此,那么就按宋澄所求,让朱骥即刻派人追回安南使团吧!”朱祐樘没想到事情还是绕回到安南使团身上,当即便传达指令道。 他觉得事情不可能像表面中简单,像铁象山丢刀表面跟兴安伯没有关系,但一切的起因正是兴安伯的那一场宴请。 既然现在线索已经指向了安南使团,一旦能够证实确实是安南使团的黎广度购得雪枫刀并用于杀害占城使臣文锦,那么自然就要进行严惩。 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有嫌疑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 像同意对安南使团放行的礼部左侍郎刘健,宴请铁象山的兴安伯,甚至连最早提出遣送安南使臣离京的万安都有嫌疑。 朱骥在接到命令后,当即安排人员在城门关闭前离开。 所幸,由于占城使者文锦的案情耽搁了一些时间,导致遣送安南使臣离京的时间延后,而今快马加鞭还是很快能追回来。 乾清宫,灯火通明。 朱祐樘终究是大明皇帝,所面对的不是一城一池,而是要管理两京十三省。此次前去天寿山,自然积累了一大堆的政务需要处理。 在沐浴过后,他不再思考案情的事情,亦没有心思去揣摩王太后的意图,便是来到东暖阁继续处理两京十三省的政务。 两淮都转运使司下辖泰州、淮安、通州三个分司,以及泰州、淮安两个批验所。 泰州分司下辖十个监课司,分别是:富安场、安丰场、何垛场、梁垛场、东台场、栟茶场、角斜场、丁溪场、草堰场、小海场。 两淮都转运使司下辖11个巡检司:白塔河巡检司、安东坝巡检司、西场巡检司、西溪巡检司、安丰巡检司、海安巡检司、掘港巡检司、石港巡检司、庙湾巡检司、长乐巡检司、临兴巡检司。 “掌泰州分司事两淮都转运司判官刘铭!” “白塔河巡检司巡检李石!” “安东坝巡检司巡检陈升!” “西场巡检司巡检张长春!” …… “富安场场大使林柱!” “安丰场场大使孙鹏!” “何垛场大使赵北斗!” …… “富安盐仓仓大使铁三金!” “安丰盐仓仓大使杨东来!” “何垛盐仓仓大使李永寿!” …… 朱祐樘看到王越刚刚上呈的奏疏罗列了很多官职,上面有很多人的名字,罗列了很多数字,直到看到最后才明白王越的用意。 明明已经三月底,而今天气已经转暖,但却仿佛突然回到了寒冬腊月。 在两淮下辖的三个盐场中,泰州可以说是盐弊最真实的写照。 历史总会出现很多有趣的事情,一些明明正在认真做事的官员,结果只要是“非其同类”,那么往往就会遭到疯狂抹黑。 鄢懋卿最受人诟病的正是其总理盐政的期间,地方御史指其个性奢侈,以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等,又用十二女子抬桥等。 只是很多人都不晓得,鄢懋卿或许是一个奢靡享受的人,但正是他们人人骂打的眼中钉,却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虽然历史很容易被掩盖,但数据却不会骗人。 在鄢懋卿总理盐政后,泰州的盐产量迎来了大幅增长,一举超过了半数,成为淮盐三司当之无愧的老大。 到了雍正时期,泰州下辖的皋县划归通州,而所辖东台县划为扬州府直辖,相应的盐场自然被划走。 尽管如此,到了清朝的乾隆年间,这里的产量还是增加了一倍,占淮盐的58%,但这是削减盐场后的数额啊! 大明盐政的症结除了官商勾结外,更大的问题是有人有意隐瞒食盐的真实产量,而这些产盐不仅没有让朝廷获益,反而通过他们走私渠道扰乱食盐市场。 朱祐樘反复看着王越奏疏上所罗列这帮官员的罪名,仔细看了良久,这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折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扬州的官员很多,而泰州的官员同样不少。 朱祐樘不认识这些官员,但知道他们大抵是喜欢“共亨太平之福”的人。 他能想到这些人贪到钱财时的兴奋嘴脸,烧死苟火旺的屋子大抵是嚣张的,即便知道苟火旺的老娘在屋里亦是猖狂的,但既然都是一帮该杀之人,自己又何必婆婆妈妈呢? 朱祐樘觉得今晚的自己是疯狂的,在王越所呈的一百个名单之上,捻袖写下了一个字:“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扬州官白,汪直奇招 四月的扬州,天气已经转暖。 小秦淮河两边的榆钱树变得郁郁葱葱,几尾红鲤鱼明知不远处有捕鱼翁,挑衅般地高高跃出清澈的水面,展现它那矫健的身姿。 一大帮百姓从石桥匆匆走过,连同刚刚还在打鱼的捕鱼翁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竹筏在那里空灵地飘荡。 “我的乖乖,怎么这么多人?” “早在一个时辰前可能还有位置,现在就别想了!” “我从泰州特意赶过来,幸好有爬树翻墙的本领!” …… 此时的东市已经是人满为患,不要说东市那两栋酒楼,哪怕是地面都没有站立的地方,很多百姓已经爬到了树上了。 就在今天,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扬州知府杨明远和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等犯官要行刑,这一场盐政体系的贪腐大案全部斩首收场。 国人历来好热闹,如此盛大的场面在扬州是百年难得一遇,故而吸引不少周围的百姓蜂拥而来,此时的扬州府早已经是万人空巷。 “我的乖乖,真的会斩吗?” “这里面不是有一個是高阁老的儿子吗?” “现在谁都不好使,皇帝起用王越就是要斩贪官的!” “斩不斩看着就知道了!若是真斩了,我以后只服王砍头!” …… 尽管已经得知今日是李之清等官员的行刑之日,但想到这些官员有朝堂都有靠山,特别原首辅高谷的儿子还在其中,致使一些人持怀疑的态度地道。 正是这个时候,一辆辆囚车从临时扬州总督府的方向过来。 由于此次涉事的官员几乎贯穿整个扬州府的衙门,即便朝廷想要对出缺的官职进行填补,那亦需要给新任官员赴任的时间。 亦是如此,朝廷除了调兵支援外,由汪直和王越联手成立临时的军管总督府,全权处理所有事务。 即便是小偷小摸,只要临时总督府下令,同样可以直接进行斩杀,以致现在的扬州城简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来了!来了!” “我呸,真是罪有应得!” “咦?这位知县怎么不坐囚车!” “你亦不瞧一瞧,囚车哪还有够的?” “今日便斩百官,此事恐要载入史册了吧!” …… 在街道围观的百姓看着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死囚官员被押赴刑场,看着这些作恶多端的官员被砍头,亦是纷纷进行讨论道。 最受关注的,自然还是扬州城的铁三角,而他们全都是关在囚车中押送。 李之清此刻已经是披头散发,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眼睛正空洞地望向路的前方。 在被抓的时候,他一直幻想京城方面定然出手营救。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特别他杀害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等人的罪行被挖出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经过多年的精心经营,他原本早已经掌握了扬州,可以说是扬州真正的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被一个文官集团边缘人物刚刚复职的人毁了。 若是自己再谨慎一些,若自己早点发现王越的身份,那么事情绝非这般模样。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最后是满盘皆输,而今更是被推上断头台。 他恨老天不公,亦恨自己不慎,不然何以至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爹是万安和刘吉的老师啊!” 高恒看到自己竟然没有得到朝廷的特赦,看着自己正在被押赴刑场,积压以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显得惊慌地自言自语地道。 他虽然不学无术,在国子监便是有名的草包,但所幸有一个厉害的老爹,故而自然而然地官荫入仕。 只是中书舍人那丁点的俸禄都不够自己到一趟教坊司的花销,而那可有可无的闲官更不是自己的追求,所以他瞄上了两淮都转运使副使这个职高油肥的差事。 事情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虽然两淮都转运使副使仅仅只是正五品的官职,但这里面的油水堪称恐怖。 谁承想,他在这个位置共享太平之福已经十余年,事情还是被捅了出来,而他这个重要的参与者自然是要获罪。 但他是前任首辅之子,当朝仅有的两位阁老是他爹的门生,他真的不想死啊! 哇…… 我不想死! 我罪不致死啊! …… 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最先心理破防,在看到前台刑台的一角后,却是突然放声大哭并叫屈地道。 他确实很冤枉,辛辛苦苦打造铁面御史的人设十余年,这好不容易才得到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肥缺。 结果高恒等人都享受人间富贵十余年,而他任职才一个月,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地享乐,现在却是要跟高恒等人一起被砍头。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绝对不会要这个巡盐御史,这笔买卖太不值当了。 “李之清,你害了我,你下地狱不得好死!”扬州知府杨明远想到是李之清拉自己下水的,便是大声地诅咒道。 “杨明远,你也不是好鸟,你跟李之清该一起下地狱!”在听到杨明远抱怨的时候,后面的杨州府通判赵三思亦是诅咒道。 只是他的话刚刚落下,后面同样有人进行诅咒于他,站出来的正是跟他有同科和同乡之谊的两淮都转运司判官刘铭。33 大明的官场有着师生、同年和同乡三类关系,而这些关系已经将所有官员串联在一起,从而组建了一个群体。 正是如此,在李之清一个人下水后,随着大家不断发展下线,以致现在扬州府的官员几乎是无一幸免。 啪! 啪啪! 啪啪啪! …… 正当他们相互诅咒的时候,在临近刑台的拐角处飞来了烂菜叶、半干牛粪和臭鸡蛋等物,这些东西很快像糊了他们一脸。 哇! 哇哇! 哇哇哇! …… 扬州官员的日子无疑是最惬意的,对吃食更是精益求精,而今面对着这些污秽之物,不少官员的腹中又是一阵排山倒海地呕吐起来。 “快走,当心老子用皮鞭抽你!”负责押送死囚犯的南京神机营将士手持皮鞭,对呕吐的官员进行驱赶道。 东市,一个足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刑台已经搭好。 皮肤细嫩的汪直拿着一把画扇来到刑场的监斩台,望着人山人海发出感慨地道:“今日真是热闹啊!” “你故意提前几日放出斩百官的消息,以致南京那边都有人赶过来!”王越显得心知肚明般,直接揭出这个始作甬者的小把戏道。 汪直有着一张俊俏的脸,显得理所当然般道:“如此的盛事,自然是要更多人前来见证!”顿了顿,却是扭头望向王越道:“都说杂家是大魔头,但杂家在西厂这么多年,却不及你一日!” “今日之事,亦有你一份!”王越看着陆续被押上刑台的犯人,却是认真进行纠正道。 汪直并不争辩,亦是望向陆续押上犯人的刑台道:“此间事毕,杂家便不在这里陪你了,得回一趟南京!陛下交代的燧发枪连图纸都交了下来,结果这帮废物至今都没有拿出成品,杂家要回去扒皮,不然他们当真以为杂家的事要讨价还价。” “燧发枪不是一直有进展吗?只是那个跟弓弦原理的东西,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合格的精铁罢了!”王越亦是关注着这种新型火器的进程,顿时不解地询问道。 汪直要过一支笔,便在画扇边写边答道:“若是一点成绩都没有,杂家便不需要回去了,直接捎信回去将他们松松骨头便可!” “你跟以前一个样,还是这般……严厉!”王越原来想要说吹毛求疵,但最终还是换一个温和的词道。 不论是在西厂还是在大同领兵,眼前这个人虽然赏罚分明,但亦是十分的严厉。那帮工匠在他手下做事,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汪直听到王越这个话,当即便是点了点头写道:“王越称奴婢严厉,臣深以为然!在内书堂之时,时闻:欲成方圆,规矩必严。今陛下是天子,奴婢当忠不违君……” “你在嘀咕什么呢?”王越看到汪直在奋笔疾书,顿时好奇地询问道。 汪直满意地收笔,便将写好的纸扇递过去道:“你现在得多向杂家多学习!别十天八天才上一封奏疏,咱们现在要事无巨细向陛下汇报,这样才不会像当年那般被那帮伪君子钻了空子。你是作诗怨望,杂家是啥都没做错,结果被弹劾领军生事!” “当年你担任大同监军,确实调动边军是多了一些!”王越没想到汪直的求生欲竟然变得这么高,但还是指出他的过错道。 汪直将笔递还身边的小太监,却是一本正经地辩解道:“将士的天职本就是守卫边地!鞑子的牛羊过来吃咱们大明的水草,他们又不曾向大明纳税,为何杂家不能带兵出去打他们?他们派哨兵过来侦察,为何杂家任由他们窥视?” 王越知道这个事情很难有定论,站在文臣的角度确实是汪直没事找事,但站在汪直的角度是寸草必守。 汪直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突然问出一句扎心的话道:“他们间接害死了两千大同将士,你当真不恨那帮伪君子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章 陈案不公,旧人当诛 史书执笔者笔下的官员就像老鸨嘴里的姑娘般,仿佛每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贤臣,但真实又是那般的不堪。 成化十九年,即便是手握史笔的文臣亦是只能留下淡墨的一笔,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暴露了整个集团的丑陋面目。 一直以来,文臣在外交之上,一直渲染着共享太平盛世的理念。面对蒙古的时候,总是选择一昧的防守战略。 即便时任兵部尚书的余子俊,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求和派,至于英国公张懋等武勋早已经被奢靡的生活磨灭了血性。 所幸,成化帝朱见深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对内采用传奉官制度跟文官集团叫板,对外则敢于采取强硬的军事行动。 王越和汪直这个组合的出现,更是给主和派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们两人压根不相信主和派所讲述狼来了的故事,直接率领骑军直捣蒙庭,将那些被文官所神化的蒙军打得满地找牙。 自威宁海大捷后,直接是戳穿他们狼来了的故事谎言,朝廷的主和派简直将王越和汪直视为眼中钉。 成化十八年六月,鞑靼入寇延绥等处,王越与汪直调兵援助,为城墙濠沟所困,遭遇大败,史称“自是无敢复轻犯边者,延绥军民颇得息肩云”,宪宗增王越岁禄五十石。 不管这两人杀了多少鞑子,又保守了多少边民,但在文臣看来两人就是扰乱共享太平之福的罪魁祸首。 历朝历代的主和派都是如此,这打仗虽然不及于人,但论到要玩阴谋诡计的话,自然是手到擒来。 特别王越和汪直所掌控的大同,简直是切断了山西到蒙古的走私路线,这无形中不知是得罪了多少人。 正是如此,即便文官集团内部的矛盾不断,但一场针对两人的阴谋已经悄然展开。 他们采用逐个击破的方式,以万安为首的文臣向宪宗建言:将王越调到延绥担任总兵,美其美曰:换防。 在将王越调离大同后,他们终究是掌握着军队的人事权,很轻松地将听话的永新伯许贵之孙许宁调到大同担任总兵。 由于永新伯是揭发得来的,故而没有得到世袭,但许宁亦是世袭了指挥使。累官署都督同知,现在出任大同总兵,这自然是一个大升迁。 他到大同是带着任务而来的,每事必违,且刚愎自用,跟汪直是公然叫板。 汪直是一个难得的奇才,性格中有点傲骄,能让他低头的只有皇帝,面对这个草包武勋子弟自然不能惯着了,便是架空了许宁。 只是一切早已经落入了文官所编织的阴谋之中,因大同的“将帅失和”,大同巡抚郭镗第一时间将事情捅到京城。 在此之前,科道官员们纷纷上奏章弹劾汪直,从而离间成化帝和汪直的关系。 在这一场针对汪直和王越的行动中,由于成化帝对文臣早已经失去信任,故而还需要皇宫里面的人配合。 怀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求和派,早在成化十四年,建州女真犯边,另有辽东巡抚陈钺以掩杀冒功激变兵士,汪直想要前去处理。 时任司礼监掌印怀恩认为汪直前往必然生事,遂提出派大臣前往,得到马文升迅速响应,时人称怀恩为贤监。 怀恩对汪直早已经是心生怨恨,而今自然参与进来,不断寻找机会到宪宗面前搬弄是非。 宪宗对朝堂慢慢感到失望,此时已经沉迷于修道,面对不断被攻击的汪直,最终同意将汪直贬为调往南京御马监掌印太监。 在那个时候,朱见深大概只是想要让汪直离开这个斗争的漩涡中心地带,保留着将来再重用汪直的念头。 只是文官集团并不打算到此停手,而是选择对汪直继续穷追猛打。 御史徐镛上疏,弹劾汪直有欺君罔上之罪,将还没有到南京的汪直再贬为南京奉御。不久,右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屠滽联手继续弹劾汪直,结果被罢职夺俸,黜为闲人。 在成功扳倒汪直后,另一个作战派同样要遭到清算了。 他们对付王越无疑要简单很多,王越并没有太多的圣眷,偏偏还喜欢作诗。作诗怨望是他们所能拿到的罪证,但足以让王越威宁伯的官爵,谪居安陆。 大同有史以来最强的帅将二人组自此分崩离析,王越和汪直镇守近两年都平安无事的大同,不出意外是要出事了。 在汪直走后,他们换上了一个很听话的太监蔡新,跟同样听话的大同总兵许宁和巡抚郭镛负责大同的边防。 仅是一个月后,鞑靼小王子进犯大同,仅以十人便将总兵许宁和监军蔡新诱伏,战死一千多人,大败而归。 只是这场失利并没有结束,双方交战十次,许宁退而不敢再战。小王子没有了威胁,便在大同周边掳掠财物和人口。 在这场败仗之后,更精彩的部分上演了。 这帮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文臣面对这场败仗,得知大同军竟然战亡两千人,而边地大量财物和人口被抢掠,他们竟然选择了隐瞒此事。 两千人孤魂和大同边民被洗劫,竟然成为一桩秘事。 直到将近一年后,大同巡按看到总兵许宁和监军蔡新还在遵循求和派的官员逼迫边军和百姓修边墙,终究还是选择密报此事给明宪宗。 至此,大同战败一事才公开于众,而宪宗亦是勃然大怒。 按说,犯下重罪的总兵许宁和太监蔡新当斩。只是兵部以两人初任为由,蔡新仅仅连降三级,而许宁只是闲住。 在求和派的官员看来,大明的两千孤魂是微不足道的,只要能继续安享太平之福即可。只是汪直对大同战亡的将士是有感情的,而王越更是早已经将很多将士视为手足。 虽然杀人者是蒙古小王子,但害死那两千名将士和边地百姓,实则就是那帮一心追求同享太平之福的求和派,蔡新和许宁更是该斩。 这一桩陈年之事,其实宛如一根刺般,一直扎在王越的心头上。 王越并没有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而是将目光落在那座刑台之上,足足一百位官员已经排列整齐,正在等候着他下令行刑。 “呜呜……本官不想死!” “本官只拿了二百两,多吗?” “苍天啊,为何让如此恶人居高位啊?” “高位当有德者居之,王世昌何德何能,不公啊!” …… 此时的刑台已经哭作一团,即便这些官员曾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贤人,但面对死亡亦是生起了恐惧,更是对王越进行埋怨道。 他们并没有忏悔,而是怨恨为何要让王越担任钦差。 泰州知州梁贤的眼泪同样在眼眶中打转,突然将愤恨的怒心指向王越道:“王越,你如此滥杀地方官员,就不怕毁太平盛世,就不怕史笔如铁吗?” “午时三刻还没到,要不要辩上一辩呢?”汪直用扇子朝自己扇风,却是不嫌事大地怂恿道。 “狗官,你就该千刀万剐!” “狗屁的太平盛世,你们天天大鱼大肉,我活得不如狗!” “娘,你看到了吗?这帮天杀的终于得到报应了,终于有人主持公道了!” …… 根本不需要王越站出来争辩,今日很多泰州百姓赶过来正是要见证作恶多端的泰州知州梁贤伏法,当即便纷纷进行辱骂地道。 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太平盛世,而今只想将这帮贪官挫骨扬灰。 汪直看着这一幕颇有意思的模样,当即又要来了笔,准备将这里的事情记在扇子的另一面。 “你又写?陛下看得过来吗?”王越注意到汪直简直成了起居注官,不由得无奈地道。 汪直我行我素地写着,显得十分自然地道:“陛下看不看是陛下的事,杂家要每日写上一封,而且上次不是回信了吗?” “汪公,你似乎是变了?”王越发现汪直稳重了一些,不由得感慨地道。 汪直惨然一笑,却是停笔望向天空道:“因为我跟你一样,对那两千大同将士的命还放在心里!不说要不要将那个小王子斩了报仇,许、蔡二人,难道真就这么算了?现在风头过了,据说已经有人举荐许宁出任署都指挥使,这种人还配享荣华富贵吗?” 王越默然,他确实不能释怀,在安陆更是一度想过要一死之了。 “呜呜……本官不想死啊!” “本官家中还有十万两,愿用来买命!” “朝廷不是有输粟赎罪吗?本官愿献出家资!” “本官有两房美妾愿一并献出,请大人开恩啊!” …… 刑台的官员注意到那个旗杆子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小,最后一丝文人的矜持已经没有了,却是纷纷求饶地道。 按说,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但一百个官员相互间产生了影响,致使一些官员认为真能买命,故而这种请求的声音是越来越多。 观刑的百姓看到此情此景,虽然鄙夷这些官员的节操,但亦担心监刑官临时变卦,不由得担忧地扭头望向刑台。 王越的脸色不改,听到时辰已到,当即从竹筒拿出一根火签,便往前面的空地重重一丢道:“开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正义彰显,两祠并立 几名监斩官手持朱笔,纷纷在死囚背后犯由牌上的姓名打上一个红叉,然后拔下犯由牌重重丢在地上。 啪!啪!啪! 犯由牌纷纷落在木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吓得犯人浑身哆嗦,这预示着郐子手可以挥刀了。 赤着粗胳膊的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对眼前的犯官两淮都转运使李之清大喝一声道:“爷,请上路!” “请上路!” 这话像是有回音落,同排的郐子手举起相似的鬼头刀,说着相似的话,而后在这太阳底下纷纷挥了下去。 围观的百姓惊呼一声,既不敢看又想看,很多百姓至今都不太敢相信扬州府一百名为恶一方的官员真会通通斩杀。 都说法不责众,而今这里可以说是整个扬州府所有的官员,结果朝廷竟然真会同意全部进行斩杀。 噗! 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李之清的头颅滚落在地,这位盐政体系两淮都转运使伏法。 噗! 又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张溙山的头颅滚落在地,这位盐政体系以公谋私的贪官同样伏法。 噗! 又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杨明远的头颅滚落在地,这位在地方助纣为虐的扬州知府同样伏法。 噗! 又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杨康的头颅落地,这位利用兵权为李之清掩护和充当杀手的杨州卫指挥使同样伏法。 这一個个都是前程无量的大人物,将来甚至能够封妻荫子,只是现在通通都即将成为刀下的亡魂。 却不管大家信与不信,而今第一排扬州最高等级的官员已经被砍下头颅,一个个头颅从刑台滚落在地。 “这……真的斩了啊?” “斩得好,从今咱们扬州可以清廉一段时间了!” “王砍头果然名不虚传,当今圣上真是圣明之主!” …… 百姓看到李之清等官员的人头纷纷滚落在地,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再到终于接受这一个像是梦般的现实。 官官相护已经作古,凡是贪墨犯罪的官员竟然无一得到特赦,正义在这一刻终于是得到了毫无折扣地彰显。 噗! 噗噗! 噗噗噗! …… 这一场行刑像是砍瓜切菜般,官员行刑的顺序是从高到低,鲜血亦是很快染红了这个新建的刑台。 “朝廷有如此魄力,岂能不兴盛!” “今年恩科必考,如此君主当报之!” “一日诛百贪,大明真正的盛世必至!” …… 围观的读书人在亲眼见证后,即便早前再如何不满于朝政的人,此刻亦是纷纷改变了想法,仿佛是看到了盛世的曙光道。 其实盛事不难,只要将那些侵占百姓财产的官员斩杀,百姓能够吃饱肚子自然就是盛世。只是可惜,官官相护才是常态,他们甚至为了所谓的太平不惜断送两千将士性命。m. 噗! 噗噗! 噗噗噗! …… 巡检和仓大使这些官员虽然仅仅只是正九品,副职仅仅是从九品,只是奈何数量太多,故而郐子手砍完一波又一波! 噗! 随着最后一个官员郐子手斩下脑袋,那道鲜血都变得黯淡,这一场备受关注的行刑盛事亦是落下了帷幕。 或许紫禁城那位帝王都没有想到,仅仅是他写下的一个字,便让鲜血染红了一个篮球场大的刑台。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显得十分的安静。 王越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大半,现在罪魁祸首百官伏诛,剩下的吏员和盐商慢慢清算即可,当务之急是整理盐政。 只是大明盐政并不需要变法,只需要将隐田挖出来,再提高“中盐”或“折色”的价格,那么此次整顿盐政便能宣告结束了。 王越亦是想要获取新帝的信任,便在奏疏写道:“臣并非嗜杀之人,只是贪官宛如荒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故而,臣以为吏治,当用酷刑峻法……!” 他终究还是受到了汪直的影响,却不想再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作诗怨望”罪名而谪居,却是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公平的待遇。 即便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那亦要为死去的两千将士,所以他不仅需要公平侍郎,而且还渴望得到皇恩。 只有皇恩加身,他才有机会重回大同,重新回来那个让他“平生报国心如火”的边地,而此次是要为战死的将士报仇雪恨。 “爷爷,出事了!”王煜匆匆走进书房,脸色显得慌张地道。 王越捧起刚刚写好的奏疏,朝着未干的字墨吹了吹道:“何事?” “刚刚下面的官吏重新查验死囚身份的时候,发现高恒已经被调包了?”王煜已经察看过那具尸体,显得十分无奈地道。 王越当即放下手中的奏疏,显得难以置信地道:“调包?他们究竟是怎么样调包的,我不是已经下令要反复验身吗?” 扬州监斩官还是出现了纰漏,由于他们今日斩杀的官员着实太多,所以在验身的时候难免有所疏忽。 正是这一个纰漏,竟然给高恒抓住了逃跑的机会,而今才发现调包的事情,恐怕早已经离开了扬州城。 “刚刚已经重新调查,有人亲眼看到高恒上的囚车,但在刑场拐角处给百姓砸了太多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所以不能确定是在路上调包还是到了刑台才调包的!”王烜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显得无奈地汇报道。 王越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按说不该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但偏偏就是神奇地发生了。 “高家人早前便秘密招纳壮丁和造船,据查现在已经下海外逃了!”汪直看到过来找自己的王越,当即将最新的情况进行透露道。 由于两淮都转运副使高恒犯了如此大的罪状,故而临时总督府亦是对世居扬州兴化县的高家进行抄家。 虽然在抄家中得到了大量的金银之物,但高家在扬州已经经营数百年,这么大的消息自然是提前知悉。 亦是如此,在查抄的队伍前往高家的路上,高家人早已经携带金银潜逃了。 王越看到汪直正在慢悠悠地品茶,不由得疑惑地道:“汪公,你对高恒调包的事情怎么这般平静,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事情难免有所疏漏,现在着急亦没有用处!”汪直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水,显得十分轻松自然地道。 王越看着眼前的汪直的反应确实不正常,便进行大胆猜测地道:“莫非你事先已经知情了?” “休得乱说!杂家若是知情,又岂让高恒有机会逃走!”汪直当即不悦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显得严肃地道。 王越怀疑地望一眼态度不妥的王越,便是试探性地询问道:“汪公,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派人去追,杂家要将此事汇报给陛下!”汪直又拿出随身带的白纸,便是准备进行书写道。 王越隐隐觉得这事跟汪直有关,甚至怀疑事情便是眼前的人一手谋划的。 织造局太监孙恩匆匆走进来,话已经到嘴边,结果看到王越竟然在这里,便又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王越注意到孙恩的异常,若有所悟地继续试探道:“汪公,若是追不到,是不是要上报高恒跟随高家人已经逃到了海上?” “若是追不到,自然是高恒跟随高家人逃到了海上!只是这个纰漏不宜宣扬出去,且那具尸体未必不是高恒,杂家以为可以秘密汇报!”汪直先是进行反问,而后进行提议道。 王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真能够将高恒追回来自然是高家人救到了海上,但追不回来便是高恒已经被眼前的人秘密处死。 只是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由于高恒的尸体今日并没有人敢来领取,故而来到了停尸房再行确认,最后发现事情跟他所猜测的一般。 王越意识到自己即便还没有回到朝堂,但属于他们的争斗其实已经开始了。 随着补缺的杨州官员陆续到任,临时军管式政府正式解散,这让很多百姓感到不舍。 在汪直和王越两人联手执政期间,初时还有地痞作妖,但随着一个个人头被斩,整个扬州城再无人敢于行恶。 只是好宴终将散去,而汪直和王越值得更高的位置,但两个人在扬州府的所作所为已经活在他们的心中。 不知是扬州百姓太富有,还是他们确实是想要好好感恩于两人,却是已经敲定要在城东修一座王越祠和一座汪直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管齐下,再现雪枫 京城,兴安伯府。 徐祥早年追随陈友谅,后于江州归顺朱元璋,积功至燕山右护卫副千户,后随太宗朱棣起兵累升指挥使。 建文四年九月,朝廷论功行赏,徐祥位列靖难功臣第十六,封兴安伯,十四伯之首,食禄一千石。 虽然二代兴安伯徐亨因军功封侯,但三代徐贤有腿疾并没有在军中任职,到四代徐盛已经是没落了。 徐盛虽然袭得伯爵,但身形并不出众,加上军中高级将领的位置是僧多粥少,所以并没能在军中任职。 此前能将铁象山叫过来,这是因为铁象山的爷爷是二代兴安伯的亲兵,而铁象山一脉历来出猛人,故而受到兴安伯府的重视和拉拢。 正是这关键的一步,让事情朝着他们所谋划的方向发展。 徐盛下午在花厅设宴,对受邀之人敬酒道:“此番能如此成功,全赖世子运筹帷幄,本伯敬您一杯!” “兴安伯过誉了!”成国公世子朱辅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嘴里谦虚地举杯道。 徐盛将酒一饮而尽,又是讨好般地抬手道:“世子,请吃菜!” 朱辅看着桌面的菜肴很普通,知晓兴伯府久没在军中任职,这油水进项少了,日子便是过得紧巴巴。 正是因为如此,在他找上兴安伯府的时候,兴安伯徐盛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现今京城三位国公中,当属他们成国公府最为显赫,不仅通过联姻编织一张关系网,而且他老爹已经在南京精耕细作。m. 徐盛看着动筷夹肉的朱辅,便是疑惑地询问道:“本伯有一事不解,可否解惑?” 虽然他此次参与其中,但所做的不过是将铁象山请过来好酒好菜招待,然后伺机往酒里放点泻药。 至于后续的一系列运作,其实他已经是局外之人。 “请讲!”朱辅吃着一块香脆的猪肉,显得智珠在握地道。 徐盛看着朱辅的眼睛,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道:“即便安南使臣黎广度购得雪枫刀,又如何能让他真用此刀杀死占城使者呢?” 在他们巧妙的运作之下,虽然成功地将那把雪枫刀顺利地送到安南黎朝使者手里,即便用那把刀杀人确实能迅速摆脱嫌疑,但安南使者黎广度却未必会这样做。 毕竟杀害另一位使臣,这个罪责并不小,虽然安南使团历来嚣张蛮横,但却比东瀛使团要更守规矩。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先祖有训:欲成大事者,当谋全局!”朱辅咽了嘴里的肉,显得十分得意地道。 徐盛发现对方并不打算直言相告,只好端起酒杯陪笑地道:“本伯再敬您一杯,还请世子能为本伯解惑!” 朱辅只喝了半杯,却是选择卖关子地道:“兴安伯,有一些事情却不可直说,但本世子可以给你四個字!若是你能领悟了,自然便能知晓此中谋略!” “请世子赐教!”徐盛被吊足了胃口,当即便是虚心地道。 朱辅一直以为自己的谋略不输于先祖,便是以酒为墨,以手代笔,在桌面上慢悠悠地写下了四个字:双管齐下。 正当他们在这座花厅享受酒食的时候,远在数百里的驿道上出现了对峙。 按大明的规定,安南的朝贡之路是经湖南陆路而归,只是这支三十多人的安南使团才刚刚踏入河南的境内,便被朱骥所派的锦衣卫追上了。 “你们定是要诬蔑我们杀了占城使臣文锦,休想让要本将军跟你们回去!”面对赶来截道且要求他们回京的锦衣卫,素来嚣张跋扈的黎广度直接拒绝道。 “千户大人,咱们怎么办?”随行的锦衣卫百户李纲看到对方的人数占优,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领队的锦衣千户朱暟道。 朱暟来到黎广度的面前,冷冷地打量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安南使臣道:“这里是大明,还轮不到你们安南人决定去留!识相的,便乖乖跟随本千户回京,不然休怪本千户动刀子了!” 虽然以文荫武的锦衣卫是越来越多,但主流还是武勋子弟入职锦衣卫,而朱暟是堂堂抚宁侯朱永的次子,而今官居锦衣卫千户。 一个拥有如此强大背景的人,此次又是奉命前来将使团叫回京城,自然不会将这一个小小的安南使臣放在眼里。 “众将士听令,准备迎敌!”黎广度退后一步,当即便拔刀威胁道。 朱暟看到一个小小使臣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拔刀子,亦是气急攻心地命令道:“众将听令!若他们胆敢动刀,便就地正法!!” 一时间,空气当即变得紧张起来,那个随行的大明四夷馆官员直接躲得远远的。 “这帮明人定是知道了什么,杀了他们!”黎广度是一个性情凶残的人,却是突然下令动手地道。 早前因为揍了英国公一拳便被逐出京城感到不爽,而今大明又突然派人截住去路,回到京城恐怕是凶多吉少,故而他决定要将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杀!” 安南使团绝大多数都是黎广度的部众,在接过指令当即便冲了过来,有一人更是直接朝着朱暟冲了过来。 锦衣卫百户李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安南使团的人在大明竟然胆敢违抗他们锦衣卫,简直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找死,上!”朱暟虽然仅仅赶来仅带了二十名锦衣卫,但自信足以解决这帮人,当即便是下令道。 他能在锦衣卫中脱颖而出,靠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老爹,还有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武艺。在京城一直都是难逢敌手,若是到了边关,恐怕至少匹配于副总兵。 面对迎面斩来的刀刃,他的身形便十分轻松向旁边一闪。正当他要抽刀回斩之时,一道寒光从另一边闪过来,惊得他瞪大了眼睛。 噗! 随着一道白色的刀刃从朱暟的脖颈处挥过,鲜血顿时飞溅而起。 啊? 在场的锦衣卫顿时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安南使团的人敢于反抗,更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斩杀了他们的千户大人。 要知道,他们千户可是抚宁侯的次子,却是连他们朱指挥使都要留面子的人,而他们锦衣卫内部更是没人敢动他一根指头。 只是世界突然变得疯狂,他们的千户大人竟然给一个小小的外藩使团给斩杀,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奇事。 虽然东瀛使团亦是两度杀人,但人家杀的都是平民。 黎广度看到这个徒有体形的朱暟被自己轻易斩杀,发现这帮身穿锦衣的大明人根本不足为惧,却是有信心将他们通通斩杀在这里。 “咱们为朱千户报仇,杀!”随行的百户李纲看到朱暄被斩杀,却是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便是鼓动士气地道。 此次追过来的锦衣卫只有二十人,倒不是他们自大,而是确实没有想到这帮安南使团的人在大明境内竟然敢于反抗。 噗!噗! 两个锦衣卫从官道两侧杀向安南使团,手中的绣春刀显得锋利无比,当即便将四个安南使团的人斩杀。 随着双方不断有人阵亡,这一场冲突已经升级成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战斗。 锦衣卫倒不可能个个都是草包关系户,很多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虽然他们人数颇显颓势,但慢慢地占据上风。 在这一条官道中,眨眼间便已经倒下了十几具尸体,更有好些人负伤倒在地上哀嚎。 “这些明军不好对付,将军快逃吧!”安南使团发现确实是小窥了这帮身穿锦衣的军人,不由得对黎广度提议道。 黎广度的身形结实,但并不高大,此时看到自己这边已经折损过半,却是知道自己确实已经踢到了铁板。 只是让他微微感到不解,那个领头的人如此弱不禁风,他的手下为何每个都如此骁勇? 黎广度又见到自己的两个手下被斩杀,看到自己这边确实落于下风,当即便带着两名护卫转身便逃。 “将军,快上马!”一个手下找来了马匹,当即便扶着黎广度上马道。 黎广度刚刚上马准备逃跑,结果看到眼前,突然是愣住了。 一支二十多人的骑兵从远处狂奔而来,跟着刚刚的锦衣卫身穿同样的服饰,但这帮人的杀气明显更盛。 “杀!”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结实的青年汉子仅仅瞥了一眼这里的战况后,当即便下达指令地道。 即便还没有搞清楚这里的情况,但这些安南人胆敢对他们锦衣卫出手,那么他们自然不需要再客气了。 噗! 黎广度还没有来得及拍马,便已经被一把锋利的绣春刀砍伤了胳膊,整个人亦是从马背落了下来。 “牟斌?”李纲认出了赶过来的人,当即便暗自一喜道。 牟斌上次面圣,因过于狂妄,结果被帝所厌,而他的后台亦是直接摒弃了他,更是将他贬出了京城提任地方锦衣百户。 此次得到命令是前来协助拦下安南使团,不承想这里竟然产生了冲突,而他自然是要出手相助自己人。 噗!噗! 随着牟斌带领的锦衣卫加入战团,那些还在顽抗的安南使团的人纷纷中刀倒地,更是有人直接被当场斩杀。 这一场战事,已经变得没有任何的悬念。 咦? 牟斌很快注意倒在血泊中的朱暟,不由得大为惊讶地下马查看。 虽然对方的武艺一般,但却是堂堂抚宁侯的次子,谁人不敢给他几分面子,结果给这帮安南使团的人杀了。 此次,恐怕不可能再像成化朝那般,即使日本使团杀人亦是不多加追究。 “该死,纳命来吧!”李纲来到黎广度面前,当即便高举手中的绣春刀道。 牟斌看到李纲竟然要斩杀黎广度,当即便出手阻止道:“李百户,万万不可!” “牟斌,你休要拦我,我得替朱千户报仇!”李纲指着负伤倒地的黎广度,却是态度坚定地道。 牟斌其实猜到李纲的小心思,却是仍旧坚定地阻拦道:“李百户,若是真要报仇的话,那亦该是抚宁侯动手才是。你现在杀了此人,根本无法跟抚宁侯交代!何况,此人终究是安南使臣,你将他押回京帅交由陛下圣裁才是,如此泄私愤恐会引火烧身!” 现在的事情其实已经上升到外交层面,先不论这场冲突的过错方是谁,而今只有留下黎广度才能向朝廷交代。 李纲的眉头微微蹙起,内心亦是已经动摇了。 虽然他很想亲手解决黎广度,这样可以直接向朱骥和抚宁侯交代,但斩杀安南使臣确实会遭到朝廷追责。 得罪朱骥和抚宁侯影响的是个人前程,但如此被朝廷追究的话,那么他可能有性命之忧。 “我乃黎朝使臣!你们大明不是自称礼仪之邦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我放回去,咱们战场上见真章!”黎广度并不想返回京城,当即便叫嚣地道。 李纲像是看死人般地瞧了一眼这个叫嚣的安南使臣,当即便大手一挥地道:“来人,将他的嘴巴堵上押回京城!” 且不说朱暟的身份超然,而今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这个小小的外藩使臣竟然将堂堂锦衣千户亲手杀了,这条小命必定要交代在这里。 此次受伤的人并不少,亦是纷纷在这里处置伤口。 李纲看到朱暟身死,又忙于向朝廷交差,却是将战场留给牟斌处理,而他亦是带着朱暟的尸体和黎广度一起匆匆回京。 咦? 牟斌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在检查安南使团所携带的物件中,竟然有不少违禁之物,而一把十分古怪的刀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旁边的锦衣总旗走了过来,看到牟斌拿在手中的刀,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道:“百户大人,这把刀为何如此奇特?” “这应该是神盾营专配的雪枫刀,但为何会落到这帮使团的手里呢?”牟斌看着这一把雪枫刀,显得十分不解地道。 一阵山风轻轻地吹过,吹散了弥漫在这条官道上的血腥味,似乎正在诉说一个个不为人知的谜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治风奏,宋澄破谜 四月的春光格外的灿烂,养心殿在朝阳中醒来。 朱祐樘昨夜选择留在这边过夜,只是枕边人已经不知去向,床单上的香汗消失于无形,只留下淡淡属于男女间的味道。 跟往常一般,只需要起床稍作配合,伺候自己起居的一帮宫女便帮助自己洗漱和穿衣,在闭目养神中便完成了一切。 这才刚刚穿好龙袍,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铃铛声。 “陛下,这是妾让膳房熬的老鸡汤,刚刚端过来还热着,还请尝一尝!”藩金铃端来鸡汤放在桌面上,眼睛充满爱意地道。 跟早前宫女的穿着不同,衣服变得精美许多,而最大的变化还是精美而复杂的头饰,象征已婚的银丝?髻,一窝丝攒上。 虽然掩盖不了她青春少女的年纪,但她原本就生得妩媚,而这种妇人装束在众多宫女显得艳美超群,单此形象便已经足以迷倒万千。 经过这段时间的滋润,身材亦是朝着丰满而努力,虽配不得皇后之位,但将来成为媚妃绝对是最佳人选。 御房的负责太监跟着进来,亦是陪着笑汇报道:“陛下,莲美人听您上次说鸡子补,今早还吩咐御房了!” 经过近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后,藩金铃虽然肚子还没有动静,但亦是得到了朱祐樘的册封,成为弘治朝的美人。 美人仅仅只是第六等,但能从宫女到美人已经是很多宫女一生的幻想,何况现在的宫嫔的含金量十足。 虽然上位的手段有点难以启齿,但这个聪慧又勇敢的女人已经是脱颖而出了。 朱祐樘看着眼前贤惠的女人却完全不能跟昨晚的小妖精对上号,只是终究是自己女人的一番好意,便在桌前坐了下来,发现汤中果然有两个类蛋状的白色物体。 藩金铃看着吃得香甜的男人,心里其实有点疑惑。明明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还是鸡子、生蚝、万年鳖补身子,莫非是真要玩双凤不成? 刘瑾知道朱祐樘跟莲美人独处的时候,喜欢少些人在场,便将不相干的人打发离开。 朱祐樘看到藩金铃的装束越来越妩媚动人,却是突然询问道:“听潮阁那边怎么还没听到动静,不会是你叫停的吧?” “陛下,妾哪敢做这样主,你怎么能这样想妾呢?”藩金铃听到朱祐樘如此猜测自己,当即故意装着委屈地道。 刘瑾现在已经是西苑掌事太监,当即进行解释道:“陛下,他们已经开工了,只是不敢做粗活,所以您才没有声响!” “你去告诉他们不用如此注意,尽快将工程完成,朕还想闲暇之时能好好钩鱼呢!”朱祐樘将鸡子放进嘴里补充能量,便是认真地叮嘱道。 西苑可以说是一個十分理想的休闲之所,更是一处天然的垂钓胜地。只是可惜,历代的帝王并不喜欢钓鱼,且建筑物还是少了一些,故而他亦是打算规划出一处清静之所。 刘瑾知道朱祐樘对观潮阁的规划很重视,当即便恭敬地道:“遵命!” “等观潮阁建好,你平日亦能到那里钓鱼或纳凉,岂不美哉?”朱祐樘看着藩金铃还装委屈,便是轻轻拨动一下头饰上的小金铃道。 藩金铃自然不可能是真的置气,只是想要强调自己是安分守规矩,便是美目一暼道:“妾之美事乃金铃夜响,常伺陛下于侧!” “朕记下了!”朱祐樘发现这个确实是小妖精,偏偏花活多以致很难生厌,又是拨乱了一下头饰的小金铃便离开了。 终究是一国的帝王,而两京十三省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故而很难有真正空闲的时间。 好在现在内阁的万安和刘吉都是票拟的好手,文书房那些的太监已经渐渐懂得以轻重缓急来分类,即便处理慢些都不会误事。 只是两京十三省的政务容易进行区分,但那些科道言官的奏疏总是真假难辩、轻重难分。 “臣南京御史崔亮谨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越残害官员几至激变……” “臣南京吏科都给事中颜国忠谨奏:南京守备太监汪直虐杀平民……” “臣南京礼科都给事中陈向诚谨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越和南京守备太监汪直宴会日费千金,属吏索赂巨万……” …… 随着时间的推移,弹劾王越和汪直的奏疏明显多了起来,早前还弹劾王越残害官员几至激变和汪直虐杀平民,这还只是玩一些文字游戏,后来几乎就是按着一个贪狡奢侈的形象进行刻画了。 由于科道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故而什么屎尿都敢往人头上扣。 若是徐溥或万安这些词臣还好一些,终究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科道言官内部便能打起来,致使很多科道言官不敢轻易上疏弹劾。 只是像王越这种地方大员,完全就是科道言官的活靶子,像是打死狗般毫无还手之力。 什么证据都没有,便可以凭借想象出来的罪名进行攻击,偏偏这帮人都是极擅于玩文字游戏的高手。 几至激变,这妙在“几至”二字。虽然没有真正出现激变,但已经是差不多了,多让朝廷这边担心啊? 至于虐杀平民,这“虐”字也来得巧,人都死了,难得还能验伤不成?即便是验伤,那伤到什么程度叫虐呢? 平民更是巧妙,却是不论你论对方所犯的事情,只是弹劾人家弱势的身份,这简直就是公然耍流氓。 终究,他们遇上了朱祐樘,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 “臣吏部尚书李裕敬问圣安!”李裕现在的地位是越来越高,轻内阁的最大得意人正是他这位吏部尚书,当即规规矩矩地前来叩见道。 啪! 只是毫无征兆般,一堆奏疏丢到他的面前。 “臣该死,请陛下责罚!”李裕不知道哪里犯了过错,当即便是惊恐地道。 朱祐樘知道对臣子要时松时紧,亦是寒着脸道:“你这个吏部尚书是怎么当的?朕给御史风闻奏事之权,不是让他们给朕看这些言之无物疏章,数十人弹劾汪直和王越竟无一人拿得实据。最为可恶,朕恐有误而每疏必翻,然虚费光阴几何?” “臣有罪,臣厌之!只是本朝风闻奏事是科道言官之权,臣……臣即便厌恨,但……但亦不敢令止啊!”李裕知道事情的原委,便是解释地道。 朱祐樘自然知道问题不在李裕,看到敲打完毕便道:“你今年主持京察之时,何故遗漏?” “啊?臣并无遗漏啊?”李裕顿时一愣,显得十分疑惑地道。 朱祐樘看到桌面还有一份奏疏没扔,便是将奏疏又是丢下去道:“如此误朕光明者,因何不察?休要再找借口,十日内给朕考察两京科道言官,不称职者或免或贬!” “臣领旨!”李裕得知陛下是要自己对那帮不可一世的科道言官进行考察,当即便是暗自一喜地道。 按着惯例,翰林官和科道言官都不在京察之列,所以他这位吏部尚书亦是束手无策,甚至还得看吏科都给事中的脸色。 只是现在有了陛下的指令,那帮人的特权已经是荡然无存,对那些只知风闻奏事而不做实事的科道言官便可以挥棍了。 不得不说,眼前这些皇帝虽然还年轻,但所思所想所为已然是最有智谋的帝王,已经算得上是真正的文宗。 “你将地上的奏疏带到外面的南阁好好瞧一瞧,朕可以容许风闻奏事,但不能容许总费朕之光阴者,退下吧!”朱祐樘将此次上疏弹劾王越和汪直的科道言官,当即便是淡淡地表态道。 虽然科道言官的风闻奏事很是可恶,但这个权力偏偏还不能剥夺。事情有弊亦有利,毕竟监察机构在很大程度上威慑高官,像当年大同兵败一事便是由大同巡按揭发的。 正是如此,最好的做法是通过京察来清洗一堆庸官,既是清理了滥竽充数的科道言官,又能保证自己能时刻掌握地方的情况。 临近中午的时候,三天限期已经到了。 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澄来到,只是此时的朱祐樘正在御书房的阁楼之上,见礼便直接说明来意道:“陛下,臣是来交旨的!” “你不是早已经查到是安南使团所为了吗?”朱祐樘想到河南边界所发生的流血事件,便是不动声息地继续翻书道。 宋澄仰头望向上面的朱祐樘,显得一本正经地道:“臣那日只是对安南使团生疑,故而需要找他们核实情况,然实非安南使团所为!” “不是安南使团的人干的,难道是咱们的大明武勋不成?”朱祐樘的心里顿时暗喜,便是带着几分希冀地询问道。 宋澄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语出惊人地道:“陛下,亦非他们所为,占城使者是自杀!” “自杀?”朱祐樘听到竟然是这般离谱的答案,不由得怀疑地望向下面的宋澄道。 “陛下,更准确地说,他是命自己使团的人将自己刺死,而臣亦是找出了此人!”宋澄迎着朱祖祐樘的目光,显得十分认真地道。 朱祐樘有想过是安南使团所为,亦想过可能是武勋派人潜入会同馆行刺,但从来没有想到占城使者文锦的死因是让自己人刺死自己。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且找出了行刺之人,那么自然就有其中合理的地方。 朱祐樘不想浪费精力思考这种事情,便是淡淡地询问道:“占城使者何故如此?”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成公高士,帝辟蹊径 由于御书房采用多窗设计,阁楼显得很是敞亮。 占城使者之死自然可以归咎于自杀,只是这个结论同样需要动因来支撑。 朱祐樘作为大明的皇帝,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主要还是从凶手的作案动机和手法等方面进行甄别。 “陛下,占城悬于海外,安南去年惧大明国威而止兵,但难保此后不再灭占城!占城今设计嫁祸于安南,即便不能令大明出兵征讨安南,亦会让大明对安南心生厌恶,而安南今后行事必是投鼠忌器。文锦是舍生取义之举,以一人之死来换占城国一线生机,故臣以为此乃其自杀之动机也!”宋澄已经清查案件的缘由,便十分认真地答道。 朱祐樘刚好翻到一本兵书,上面恰好记载着一个苦肉计。 占城虽然还有着国名,但现在大片的领土被黎朝所占,内部又有将军拥兵自立,而今的占城国确实很难自保。 他们想要在虎视眈眈的恶邻黎朝中继续存活,现在除了依仗大明国威外,恐怕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朱祐樘想到此时向安南泼脏水亦算是一個高明之举,不由得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宋澄的调查结果。 “陛下,虽然臣已经查实这场血案是占城使者自导自演的自杀,但这个案件其实还存在着第三股力量!”宋澄一直注意着朱祐樘的反应,便郑重其事地汇报道。 咦? 一直站在下面的刘瑾听到这个推断,不由得惊讶地望向面前这个黑脸顺天府尹。 朱祐樘的眉毛一挑,便是不动声色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臣原本错认为铁象山的雪枫刀是落在安南使团之手,只是现在证实安南使团所得到的是仿品,而铁象山所遗失的雪枫刀真正的去处是占城使团。若说一把雪枫刀可能是使团巧合所获,但两把雪枫刀先后出现在两个使团的手中,便证实此事有人在秘密运作。依臣所见,这个躲在幕后之人不仅给了占城使者文锦凶器,而且是他蛊惑占城使者文锦以死来嫁祸安南使团,此人才是真正血案的制造者!”宋澄的眼睛黑白分明,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虽然一直怀疑有武勋参与其中,但没有想到介入这么深,便来到护栏前询问道:“宋卿,你查到了什么?” “臣早前便查到有一神秘人曾经到会同馆面见文锦,只是当时臣并没有怀疑文锦会自杀,故而没有十分重视这一条线索。现在重新进行调查,但已经无法查证当日出现的神秘人是谁!不过臣从铁象山雪枫刀的去向着手,已经查到是由长宁伯府的管家布局将铁象山的雪枫刀偷取并移交给占城使臣,此人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宋澄并没有掩饰自己此前的一个疏忽,显得十分认真地汇报道。 神秘人! 幕后主使! 两把雪枫刀! 这些猜测又给这个案情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朱祐樘却是没有想到事情又扯上自家外戚,不由得蹙起眉头地道:“长宁伯竟然参与其中?” “臣查到的是长宁伯府的管家在负责偷刀和送刀,但具体是不是受长宁伯所指使,现在还不得而知!此次由于时间紧迫,加上跟占城使者文锦之死的案情并没有必然关联,故而臣还没有继续深挖!”宋澄轻轻地摇头,显得十分理智地道。 这个案子可以说破了,但亦可以说没有破,全看皇帝相不相信自己这个推断。至于长宁伯,尽管嫌疑很大,但一切还是得以证据说话。 朱祐樘知道自己给宋澄的时间确实是太少,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长宁伯府的管家可有指证于谁?” “陛下,他说一切跟长宁伯无关,都是他个人所为!”宋澄知道自己并不擅于严刑逼供,便苦涩地道。 朱祐樘思索片刻,便认真地追问道:“依你之见,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谁,又有何动机?” “臣不敢胡乱猜测,只是从此人的谋划来看,此人是要挑起大明跟安南的矛盾,甚至是一场战争!”宋澄迎着朱祐樘的目光,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心里有了决断,便朝着北侧的楼梯走过来道:“宋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将人和宗卷移交给东厂,这个案子你无须再查,交由东厂处置!” “陛下,请给臣一些时日,臣定能替陛下查出幕后之人!”宋澄顿时一急,当即便郑重地请求道。 这…… 刘瑾听到朱祐樘这个安排,亦是有所不解地扭头望向上面。 他却是不明白为何又要将案子交给东厂那帮人手里,几起重要的案子到了东厂都没有了声息,简直就是案件的终结者。 反观眼前这位顺天府尹,简直就是一个神人。 且不说早前的精彩表现,此次占城使者自杀几乎已经是瞒天过海,当所有人都怀疑是安南使团或武勋之时,结果还是被这个黑脸神洞察了一切。 朱祐樘顺着楼梯下来,显得态度坚定地道:“朕意已决,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澄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告退道。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教义。何况,这位帝王并不是昏庸的君主,这般安排定然是另有深意。 刘瑾看到朱祐樘从上面下来,当即便迎上前道:“陛下,为何不让宋澄继续查下去,没准他真能揪出幕后之人!” “因为占城使者文锦的案子不能再深挖下去了!”朱祐樘朝着茶区走了过来,显得心如明镜地道。 刘瑾不由得一愣,顿时不解地道:“陛下,因何不能再深挖了?让宋澄将幕后之人揪出来难道不好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却是知道自家主子是讲道理的,并非那般喜怒无常的君王。 “外交无小事,家丑更不可外扬!若真让宋澄将人揪出来了,占城使臣身死的罪名要我大明来承担不成?”朱祐樘来到茶桌前坐下,当即便是反问地道。 他终究不是主持人间正义的使者,而是大明王朝的掌舵人,故而需要考虑的是大明的利益。至于真相,有时候不见得非要挖出来。 在南侧的茶区,有着一个身穿紫衣的恬静漂亮宫女,一直端坐在这里随时负责煮茶。看到朱祐樘过来,那双十分好看的手倒出一杯热茶,然后将冒着热气的茶送上。 刘瑾得到点拨,显得若有所思地道:“若是咱们挖出幕后之人,安南方面恐怕亦要将一切的过错推到幕后之人身上,如此确实不利于咱们大明!” “现在是占城使臣舍生取义,安南使者不配合调查抗命杀朕的亲兵,这便是此次案情的全部经过!真要搬石头砸自己的事情,朕是不会做的!”朱祐樘端起茶杯,显得人间清醒地道。 虽然他一直很想找机会将棍子打在武勋的身上,只是此次关系大明的脸面和声誉,故而这个盖子不能揭开。 处理武勋的办法有千万种手段,而要一致对外之时,自己人内耗从来都是他最鄙夷的一种行为,而他自然不可能去做。 “陛下圣明!”刘瑾听到朱祐樘的抉择,显得由衷地佩服道。 朱祐樘慢悠悠地品着芳香四溢的茶水,亦是窥视这个幕后下棋之人。 不知对方已经早料到会有此局,还是恰好得到上苍的眷顾,反倒是逃过了一劫,如果是前者便太过可怕,后者则只能说成国公府的运气不错。 朱祐樘纵观全局,却是觉得并不像是成国公世子朱辅的手笔,他的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导才能谋划这场几乎骗过所有人的把戏。 其实宋澄并不知道的是,在他刚刚开口说要寻找那晚到达会同馆的神秘人时,他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东厂和锦衣卫最近都盯着各个侯府,虽然不能将他们所有行踪了如指掌,但大致的运动轨迹还是能够知晓。 “那个神秘人是着实可恶,亦是幸得陛下深明大义,不然非要扒那个人的皮不可!”刘瑾上前接下朱祐樘的茶杯,却是疾恶如仇地道。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让人将覃从贵叫过来吧!” 成国公府,后院的小湖边上。 身穿锦衣的朱辅躲坐在软榻上,旁边的桌子摆放着丰盛的肉食和美酒,正在欣赏着几名舞伎在卖力表演。 尽管这位世子的卖相不错,只是现在衣衫解开,那张胖脸已经喝得微红,整个人尽显颓废的风流气。 大明恩养和重用武勋一脉原本是好的,只是很多武勋子弟即便年轻时有雄心壮志,但很容易被时间消磨得干干净净,从而成为议和派的一员。 世子跟旁系子弟还不同,世子需要一直等到子承父业,导致四五十岁还没有任职的公侯大有人在。 朱辅的父亲朱仪远在南京担任南京守备,而在朱辅留在京城看管家业,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饮酒行乐。 管家匆匆赶来,喜上眉梢地向朱辅汇报刚刚探听到的消息,顺天府衙已经停止调查案子了。 朱辅顿时一喜,便向旁边的老者举杯庆贺道:“先生大才,果真如先生所料,陛下不会再深挖了!” “本……老夫早说世子无须担忧,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透。谋局之初,老夫便知有此退路,此乃阳谋也!”身穿布衣的老头显得洋洋得意地道。 朱辅让那边舞伎退下,显得虚心请教地道:“依先生之见,下一步当如何?” “你到抚宁侯府的灵堂哭上一哭!切记,事由陛下急于破案而起,朝廷不该仅仅派锦衣小队去追使团!”布衣老头的眼睛闪过一抹智慧的光芒,显得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抚宁侯府已经挂起了一条条白幔,在朱暟的居所设置灵堂和灵柩,朱暟的家眷跪在灵堂哭哭啼啼起来。 朱暟原本都有机会继承抚宁伯爵,只是因为奉命带小队人马前去追回使团,便是一去不返了,可谓是英年早逝。 “我跟朱兄情同手足,岂知如今阴阳两隔!” “此事怪不得朱骥,当时陛下的旨意急,只能是派出锦衣小队!” “明明是占城使者自导自演,结果竟然跑去追使团,莫非急于破案又何以至此?” …… 朱辅在来到灵堂祭奠之时,不仅抚宁侯朱永在这里,连同抚宁侯世子朱晖都在这里,便开始给这对父子上眼药道。 事情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主要负责人,而“急于破案”和“旨意急”的朱祐樘,无疑成为了最佳的人选。 朱永终究是经过风浪的军中将领,且不说已经窥破朱辅的小心思,而且这一点城府还是有的。即便心里再如何怨恨朱祐樘,便是不可能表露出来。 朱晖虽然早年跟朱永在军中有过历练,但直接被点燃怒火地道:“此案本不该如此之急,二弟死得冤啊!” 咳! 正是这时,一声咳嗽突然响了起来。 站在灵堂外面的三人听到动静,便是扭头望过去,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锦衣卫千户王相,这位非标准外戚。 王相的处事显得越来越老道,先到灵堂进行拜祭,而后出来对朱永父子道:“侯爷,世子,请节哀!” “王千户,你带着锦衣卫到我府上,意欲何为?”朱晖对皇帝的亲信王相已经心生厌恶,却是直接出言质问道。 朱辅注意到王相是带着人过来,证明并非是特意过来祭奠,而是前来办差的。 “本千户确实冒犯了!原本不该叨扰贵府,但朱千户以前还是我的上司,所以进来祭奠!”王相看出朱晖的敌意,却是微笑地解释道。 朱晖的敌意不减,当即冷冷地下达逐客令道:“我们抚宁侯府并不欢迎你,你还是去办你的皇差吧!” 咦? 朱辅看到朱永并没有阻拦,不由得戏谑地望向这位前来自取其辱的王相,只是发现王相笑盈盈地望向自己,顿时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世子,请跟我回一趟北镇抚司吧!”王相望向幸灾乐祸般的朱辅,却是微笑着道。 此话一出,轮到朱永父子傻眼了。 原以为王相是办差经过,但敢情是特意寻着朱辅而来,此次是要逮捕朱辅的。只是朱辅是堂堂成国公世子,这个王相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且不说朱辅不可能犯事,而王相是同属勋戚圈子的一员,现在这等做法怕是很难再回到这个圈子里混了。 朱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比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疯了不成,你们锦衣卫要抓本世子?” “世子,此次只是希望配合调查而已!”王相将对方的震惊和狂傲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解释道。 朱辅的鼻子不屑地轻哼一声,显得十分倨傲地道:“配合调查?你们调查什么?不然还想继续调查占城使者的血案吧?不是说是一起自杀案吗?” “世子,并非占城使者的血案,我们锦衣卫刚刚得到密报,京城有人跟外藩私通,出卖京师的情报和违禁物!”王相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永亦是已经听说违禁物一事,便沉着脸追问道:“何人敢跟外藩私通?” 朱辅先是暗自一惊,但很快意识到跟自己并无关系,仍是不屑地反问道:“王千相,你该不会以为我堂堂成公国府会跟西南一蛮国私通吧?” 朱晖知道朱辅虽然狂妄自大,但这种事情不可能干,即便他们抚宁侯府都不可能干这种赔本的买卖。 “抚宁侯,安南使团携带违禁之物已经查实,目前正在调查所有跟安南使者黎广安有过接触之人!世子,据我们锦衣卫的眼线观察,世子于春祭前两日跟安南使者黎广安有过接触,所以还请跟我回北镇抚司说明其中的缘由!”王相先是回答朱永,而后矛头指向朱辅道。 咦? 朱晖虽然不认为朱辅会通藩,但安南使团确实携带了违禁物,而这位国公世子跟安南使臣接触,确实不怪锦衣卫要调查了。 朱辅迎着王相的目光,却是一字一句地道:“王相,你休要含血喷人,本世子跟安南使臣的人并没有过接触!” “世子,你竟然否认?” 正是这时,一个微显尖锐的声音传来。 朱永等人纷纷扭头望去,不由得暗自一惊,竟然是东厂的覃从贵带番子过来了。 覃从贵对朱永施予一礼,彰显着东厂的狂妄地道:“世子,杂家原本只是过来例开问询一句,毕竟杂家亦不敢怀疑成国公府会跟外藩私通!只是你竟然连这个都不肯认,那就休怪杂家不得不生疑了!来人,将世子押回东厂,杂家要好好查一查世子因何不敢认!” “覃公公,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朱永终究是属于成国公一系,当即便是说情地道。 覃从贵现在的偶然是汪直,便是淡淡地反问道:“锦衣卫的人瞧见了,杂家的人瞧见了,而今安南使团携带违禁之物,抚宁侯以为杂家不该查吗?” 朱永扭头望了一眼朱辅,对朱辅的反应亦是不得不生疑。 朱辅看到两名番子要抓自己,当即气急败坏地道:“我乃成国公府世子,你们如此构陷国公世子,莫不是要害天下勋戚之心乎!” “世子,你跟外藩私会一事,说清楚即罢,说不清楚便是国贼。雪枫刀让外藩带出京城,这事本就非常人所为,即便是国公府亦不能如此行事!”覃从贵面对叫嚣的朱辅,当即便声色俱厉地道。 “雪枫刀?我……”朱辅听到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却是意识到事情莫名其妙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朱永看到突然安静的朱辅,想到刚刚朱辅那番带着引诱意图的话,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去,袖中的拳头攥出了青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武勋有隙,黎使论罪 朱辅被抓进东厂,这件事情在武勋内部引发了轩然大波。 京城三座国公府中,由于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没落,而今成国公府成为京城武勋圈子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因朱仪远在南京任职,故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由成国公世子朱辅在掌事,亦是赢得很多武勋的拥戴。 “建国以来,可曾有哪位国公世子进东厂诏狱的?” “咱们都是功勋之后,陛下如此行事不怕寒天下将士之心吗?” “一旦世子在东厂发生不测,将星式微,天下……天下怕是不稳矣!” …… 一帮武勋得知朱辅是从抚宁侯府这边被带走,当即便纷纷聚集到抚宁侯府中,却是为朱辅鸣不平地道。 抚宁侯朱永还处在丧子之痛中,只是看到几乎全城的武勋都为朱辅而来,亦是强撑悲伤设宴招待这些人。 襄城侯李瑾是一个理性的人,突然抛出问题道:“你们在这里说了半天,可有人知晓东厂是以何罪名将世子逮捕入狱?” 咦? 此话一出,在场的武勋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刚刚得知朱辅被东厂的人抓了,又听到有人吆喝前往抚宁侯府求证,却是压根不知晓其中的缘由。 “世子能犯什么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如今乾坤独断,说谁有罪谁便有罪!” …… 武安侯等人对不任用他们来掌管京军的朱祐樘抱有很大的敌意,仅是眼珠子一转,便纷纷阴阳怪气地道。 朱永终究意识到他们这伙人对朱祐樘是存在天然的偏见,便决定说出缘由地道:“据东厂的人所言,他们在安南使团携带的货物中发现违禁之物,所以怀疑有人跟安南使团私通。朱辅此前跟安南使臣黎广度有过接触,故而遭到东厂的怀疑!” “啥违禁之物,我看就是栽赃!” “说起此事,我倒是听说安南使团所携之物中确实有一件重要的违禁之物!” “多重要,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雪枫刀!” “雪枫刀?这怎么可能?本侯都弄不来雪枫刀,外藩使团怎么可能弄得来?” …… 武安侯等人从违禁之物聊到雪枫刀的时候,当即便有人直呼而起,却是被这个消息直接震惊到了。 雪枫刀刚刚问世的时候,便被好事的工匠声称为“大明第一军刀”。 哪怕抛开材质这些因素,仅凭血槽和整刀重心向后的特殊设计,这种利用作战的军刀便可以视为大明国器。 即便他们武勋想要把玩雪枫刀,亦得亲自到神盾营借用,唯有神盾营百户一级以上的将领或执行军事任务才能将刀带出营地。 只是现在安南使团竟然差点将雪枫刀差点带回黎朝,若说这個事情没有大明内应,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 一时间,在场的武勋都意识到事态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甚至东厂那边并非是无的放矢。 “兴安伯,本侯记得顺天府找过你,不知所为何事呢?” “对啊!本侯亦是听说了此事,似乎是跟铁象山有关对吧?” “本侯倒是知晓此事,顺天府当时是追查铁象山遗失的雪枫刀!” …… 武安侯等人或多或少都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原本对铁象山丢刀的事情并不在意,但此时谈及雪枫刀,有人便想起兴安伯跟前些天的丢刀事件有关。 “那日铁象山拿刀过来赴宴,本伯瞧了两眼便还回去了,他……他的刀是在回去的路上丢的!”兴安伯徐盛谨记朱辅的叮嘱,当即便否认跟自己有关地道。 咦? 在场的武勋都懂得察言观色,看到兴安伯出现一些不自然的反应,当即便敏锐地发现事情跟兴安伯必定是脱不了关系。 一场酒便让人将雪枫刀弄丢了,天底下哪可能有这般巧合的事。 襄城侯李瑾是一个直爽的性子,便直接挑明地道:“兴安伯,本侯猜得没错的话,是你安排的人盗取雪枫刀吧!” “襄城侯,绝对没有这种事,你休要如此冤枉本伯!”兴安伯徐健看到襄城侯怀疑自己,当即连忙摆手地道。 武安侯看到兴安伯确实有古怪,便进行大胆地猜测道:“兴安伯,不会是你干的好事,结果害得世子被关在里面吧?” “兴安伯,你这别再掩饰了!你将铁象山叫到家里喝酒,结果铁象山的雪枫刀就丢了,然后又到了安南使团手里,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襄城侯李瑾坚定自己的判断,便直接亮明理由地道。 在场的武勋发现襄城侯说得极有道理,当即便纷纷朝兴安伯投去怀疑的目光。 抚宁侯朱永不动声色地望向兴安伯,只是跟这些怀疑兴安伯的人不同,却是已经知道兴安伯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事到如今,本伯不好再隐瞒了!本伯听从世子的吩咐,邀请铁象山前来府上喝酒,趁铁象山不备给他的酒下点泻药,其他真的一概不知!”兴安伯徐健知道现在只能将真相说出来,便索性供出朱辅道。 啊!真是世子所为? 武安侯等武勋得知兴安伯竟然是听从朱辅的安排行事,无疑已经证明确实是朱辅窃刀,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窃取雪枫刀就已经不妥,若是朱辅真是将雪枫刀这种国之利器交给安南使团的那个人,别说是他朱辅获罪,整个成国公府都要遭殃。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朱辅这种简直是卖国的行径,皇帝又岂能忍让? 一念至此,大家知道不能怨东厂抓人,只能说朱辅此次玩得太大了些,竟然敢将三令五申禁止外流的雪枫刀送给安南使臣。 襄城侯李瑾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只是十分困惑地道:“这么说来,雪枫刀的事情跟世子真的有关联,但世子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事会不会是宫里那位栽赃?” “别总是阴谋论了,陛下做事历来是讲规矩的!” “世子肯定是窃了雪枫刀,而今要看那把刀是怎么落到安南使团手里了!” …… 武安侯等武勋在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有人想要将脏水泼到朱祐樘身上,但大家都已经清楚跟朱辅是脱不了干系,现在就看朱辅得到的刀是怎么到安南使团手里了。 若刀子是被安南使团意外得到,那么处罚会轻一些。只是如果朱辅是将雪枫刀给安南使团的,那么这将是性质十分恶劣的事件。 朱永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早前如果仅仅是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几乎已经证实一切都是朱辅所为。 因为自己儿子身死的缘故,他对宋澄查案的事情便多了一些了解。 占城使者的血案跟雪枫刀脱不了干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出现两把雪枫刀,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朱辅。 正是因为朱辅策划了这一出大戏,自己的二儿子才会被委派追回安南使团,却是朱辅间接害死自己二儿子。 朱永想到刚刚朱辅还假惺惺地跑到灵堂朝皇帝泼脏水,结果他朱辅才是那一个元凶,有些人天生就是一个好演员。 “现在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自然要全力营救!” “此事得从长计议,一定要找个两全之策!” …… 武安侯等武勋虽然觉得事态比想象中严重,但都没有选择放弃朱辅的意思,当即亦是纷纷想要绞尽脑汁地道。 朱永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此刻的心情变得无比糟糕,发现自己结交都是一帮自私自利之人,而今竟然还想要营救朱辅。 即便抛开自己二儿子的这份仇恨,朱辅为了一己私念而让国之重器落在安南使臣手里,这个做法便足以千刀万剐了。 朱永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便直接表明立场地道:“诸位想要营救的话,便寻他处相商吧!本侯吃的是大明俸禄,拿的是大明世券,还是知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来人,送客!”33 这…… 武安侯等人看到朱永直接表态不营救,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既然抚宁侯害怕了,那大家都到本侯的府上商议,咱们走!”襄城侯李瑾跟成国公是姻亲,当即便是表态道。 这…… 武安侯等人看到神仙打架,不由得默默地交换眼色。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清楚朱辅的事情变得很是棘手。若安南使团的雪枫刀是朱辅所赠,不说他们不可能将朱辅营救,甚至他们压根就不该营救。 他们跟成国公府有旧情不假,只是他们拿的是世券,受的是朱家的隆恩。若是这种卖国的行径都要包庇的话,那么所有人的饭碗都得砸。 “怎么?你们都要做白眼狼不成,莫非忘了成国公府的恩情?”襄城侯李瑾看到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跟随的意思,不由得寒着脸道。 朱永看到李瑾提这一桩,亦是忍不住提醒道:“诸位,陛下登基以来虽不再重用汝等,但汝等有几人真正能统军?今禄米不减,世券犹在,却不知谁的恩情更重?” 武安侯等人原本还在摇摆,只是听到朱永这番话后,顿时心里有了抉择。跟成国公府的小恩小惠相比,朱家给的是世券,这才是真正的大恩情。 现在朱辅很可能卖国,这是要砸大家的锅。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饭碗,还是为了报答朱家的恩情,他们都要对这种行为进行谴责,而不是还要坚持营救。 “好,很好,朱永,今后咱们恩断义绝!”襄城侯李瑾看到朱永跟自己公然唱反调,当即选择断交道。 几个跟成国公府的姻亲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跟着襄城侯一起离开。 朱永看着拂袖离开的李瑾,内心显得十分的平静。 且不说朱辅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二儿子,而今襄城侯竟然还想要拯救朱辅这个卖国贼,却是注定是要分道扬镳了。 武安侯等人终究还是被朱永的话所打动了,他们都是拿着世券的武勋,压根没有道理为成国公府的小恩小惠而反叛大明。 就在武勋集团因朱辅而出现分裂的时候,文官集团内部亦是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 “远夷,免下狱,付其国王清启治之!” “免罪安南使,各夷使知朝廷宽宥怀柔之意!” “两军交战尚不斩使,安南使粗鄙,然大明当显礼邦!” …… 安南使臣黎广度率部抗旨和斩杀锦衣千户朱暟等九名锦衣卫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面对如此猖狂的安南使臣,竟然有不少官员维护黎广度。 当然,他们并不是收了黎广度的贿赂,而是文官集团的清流一直秉承共享太平之福的理念,所以并不希望因为追究安南使臣而徒增事端。 似乎只要能够和平,不管多大屈辱都能够接受。 朱祐樘压根没有理会这帮家资丰厚的和平主义者,当即便将案子交给三法司审理。 刑部尚书杜铭跟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起主持案子,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都不敢轻易拿主意,却是将主要决定权交给刑部尚书杜铭。 杜铭知道他们两个担心什么,当即便表态地道:“咱们的陛下是圣明君主,既然他要我们认真办案,那么咱们按律进行裁决即可,不需要对这个案子有特别的心理负担!” 在听到刑部尚书杜铭如此表态的时候,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亦是安下心来。 “我乃安南使,你们大明不能判我?” “你们子民遵守的法典与我所干,快放我出去!” “你们判我死刑?荒唐,你们大明皇帝是失心疯了吧?” “都说当今皇帝是圣明天子,我看就是大明的第一昏君!” “我乃黎朝外戚,一旦我真有闪失,必马……脚踏你们中原!” …… 黎广度面对三法司会审,完全不将自己当作罪犯,在面对杜铭三人要将他判死刑的时候,更是将矛头指向了朱祐樘。 面对如此的不敬的语言,杜铭不再进行退让。当即让人打开锁链用刑,直接将黎广度打成了香肠嘴。 在经过三法司一番商议后,便敲定了安南使者黎广度的累累罪行,而后将判决文书上交内阁,再由内阁交给皇帝。 朱祐樘看到三法司递上来的宣判结果的时候,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便是大手一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谢天谢地,严刑峻法(求月票) 四月初八,朝阳从东边升起。 整个京城早已经苏醒,街道呈现往日的热闹。 一支行刑队伍沐浴在阳光中,正浩浩荡荡前往刑场。 刑部尚书杜铭亲自押解死囚,囚车中关押的正是黎广度。 到了四西牌楼下,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附近的房顶上都爬满了人,只因:刑及一外藩使臣,新奇事也。 黎广度个子并不高,但身体结实,皮肤偏于黝黑。即便现在押赴刑场,这一路的嘴里还是秽语不断。 初时他用汉语,接着改用了越南语,最后想要改回汉语,却是变成了……呜呜,因为嘴里多了布团。 身穿二品官服的刑部尚书杜铭看着桀骜不驯的黎广度,发现古人诚不我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帮外藩进贡之时,虽然嘴里口口声声称天朝上国,但心里未必是这般认为。一旦大明将来有恙,这些外藩必是暴露狼子野心。 到了这個时候,他终于明白陛下要强军的苦心,对一些有异心的外藩就得要“绝其族类”,永绝后患。 东牌楼下,这里已经提前布置好刑台,刑台竖起一根上边有分叉的粗木杆。 黎广度被暂时安排在南牌楼下,几名身材高大的衙差打开囚车,然后让他坐进一个大箩筐里面,除掉了他身上的鞋子等物。 黎广度被强行塞进大箩筐中,这嘴里的布团刚刚取下来,结果便是叫嚣道:“大明皇帝全都是孬种、怂包,既敢斩来使,何以不敢兴兵乎!即便脑袋今日脑袋真的掉了,亦是碗大个疤,十八年老子又是黎朝的一条好汉,到时必兴兵灭你们大明!” 咦? 围观的百姓听着黎广度的叫嚣原本十分气愤,只是听着听着发现有些不对劲,不由得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刑台上有了动静,几名郐子手提着小筐来到刑台的粗木杆前,一名郐子手取出自己的铁钩在砂石上磨,而一个郐子手则是磨自己的利刃。 黎广度突然注意到刑台上几名郐子手古怪的动作,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你们拿那么小的刀子做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外藩黎朝官员黎广度利用赴京朝贡之机,窃大明违禁之物。归途遇皇旨,知事败率部抗旨,杀天子亲军千户朱暟等九人,然其部众皆被天子亲军所诛,其人被捕归京师。然贼人不知悔意,自以为来使可免罪责,实为可笑。大明乃宗主之国,藩王无道尚要惩治,况藩国之臣乎?今广度犯谋逆之罪,又有辱帝之秽言,今行凌迟之刑,照律应剐三千六百刀,钦此!”刑部官员持旨出列,对在场围观的百姓宣读道。 “陛下圣明!” “呵呵……管他什么使者,就该千刀万剐!” “恨当年朝廷饶恕东瀛,今凌迟安南使者,扬吾大明国威也!” …… 围观的百姓得知事情的缘由,看到皇帝竟然是要将这个狂妄的安南使者凌迟处死,不由得纷纷叫好地道。 黎广度的双手双脚被绑,这才后知后觉地望向刑台上正在磨刀具的郐子手,发现事情远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糕。 其实在押送过来的途中,他的心里便已经害怕。只是顾及安南人的脸面,亦想要博得黎朝皇帝的厚恤,故而想着闭闭眼睛便过来。 黎广度发现自己远远低估大明皇帝的魄力,当即向监斩台上的刑部尚书杜铭大声道:“杜尚书,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怎么能凌迟本……小臣?” “原确是当斩之罪,但辱君父者,自当凌迟三千六百刀!来人,准备行刑!”杜铭将黎广度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冷声下令道。 “外臣不通晓大明律法,还请你向陛下求情,宽恕……呜呜!”黎广度想要大明竟然对他采用最恐怖的刑法,顿时亦是进行求饶地道。 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有人往他的嘴里塞进麻桃核。 黎广度看到一个刽子手将刀刃磨得一片雪亮,想到这种刀刃要在自己身上剐上三千六百刀,裤裆处不由得一热。 他是真的害怕了,原以为只要自己咬咬牙,便可以堂堂正正做个英雄好汉,甚至被黎朝皇帝封为英雄。 结果逞一时嘴快,结果即将成为整个黎朝死得最惨的人。 刚至巳时,监斩官便将黎广度押上刑台。 三声炮响,刑台竖起一根上边有分叉的粗木杆用绳子将黎广度连人带网悬了起来,而黎广度惊恐地呜呜大叫。 “行刑!” 刑部尚书杜铭从竹筒取出一根令签,当即朝着地面一丢道。 虽然说是三会司会审,但而今那两位其实还是听自己的,自己自然还得摩擦皇帝的心思。 跟先帝相比,而今的新君确确实实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帝王。单是司法这一边,在斩了庆云侯周寿后,天下官绅都已经开始畏法。 像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之子将人殴打致死,在以往可以得到赦免,但在本朝定然是要法办,而今的帝皇才有明君的架势。 此次对安南使臣的处置,更是彰显大明律法权威性。 从下到上、从海内到四海,大明如此崇尚法治,何愁华夏不兴也。 凌迟并不需要等待午时三刻,在刑部尚书杜铭丢下令牌的时候,行刑便开始了。 “老夫好久没瞧凌迟了!” “三千六百刀的凌迟本就极少见!” “此人当真活该,竟敢冒犯咱们大明皇帝!” “就应该让他们尝一尝凌迟,好让这帮使者涨涨记性!” …… 围观的百姓看到凌迟马上开始,看到等待已久的好戏即将上演,不由得议论起来。 黎广度的手是反绑,正需要调整网子的朝向,便能让他呈一个跪身向下的姿势,而受重心作用的身子便会向下贴着网。 黎广度虽然很想反抗,但现在被绑着,甚至嘴里塞得满满的麻桃核,却是连想要开口说话都不行。 啪! 一名身体结实的郐子手猛地拍黎广度心窝打出一掌,黎广度顿时感到一种窒息感,心脏一阵吃疼,整个身子都不由得蜷缩起来。 郐子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操着锋利的刀子灵巧一转,便从黎广度的右胸脯上旋下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这一刀恰好将乳粒旋掉,留下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子。 这名郐子手姓王,由于手法十分精湛,总能让犯人断气前遭受的刀数最多,故而外号称“郐子王”。 郐子王将第一块肉旋掉后,并没有继续行刑,而是走到刑台边沿处,旁边的徒弟报数“一”,而他将肉抛向高处道:“谢天!”。 黎广度嘴里含着麻桃核,此时仍旧感到胸闷,而那个新伤口痛得他的眼泪都落了下来,自己就像是一头要被活剐的猪。 到了现如今,他心里已经后悔此次过来的狂妄之举。 若自己稍微低调一些,对这个王朝多一份敬畏,便不会有那般鲁莽之举,亦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之药,而他的痛快才刚刚开始。 郐子王走回来的时候,显得干净利落地施掉黎广度左边的乳粒,在徒弟报数“二”的时候,便将铜钱大的肉摔在地上道:“谢地!”。 黎广度的胸前出现了两个铜钱般的血窟窿,只是上面的血量很少,据说传奇的郐子手能做出只流一粒血珍珠。 旁边一名郐子手用羊肚子做的抹布蘸着盐水,替朱广度简单地止血和清理血迹,却是要尽量替犯人延长刀数,延长他们的……痛苦时间。 黎广度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不断被小火炽烧般,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胸脯处又少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肉。 若是他能够看到自己身子的话,这第三刀是开在第一刀之侧,仅仅只有一线之隔,故而又称“鱼鳞割”。 郐子王再度走到刑台边上,在徒弟报数“三”的时候,又将刀尖上的肉抛向半空道:“谢鬼谢!” 一刀刀下去,血珍珠显得是越来越少,旁边一个助手郐子手不断用羊毛肚制的毛巾借助盐水止血和清理血迹,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刑部尚书杜铭坐在上面目睹着整个行刑的过程,此时更是畏惧着紫禁城的那位,毕竟他亦是害怕这种酷刑会落在自己身上。 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朱祐樘就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要自己时时刻刻忠于皇帝。 每十刀一歇,一吆喝,这千刀万剐是一门技术活。 围观的百姓有人看得受不了离开了,有的百姓一直看得是津津有味,亦有不少百姓是后面才加入进行旁观的。 姗姗来迟的百姓只见郐子手从竹筐拿出一物,原来是人的肺和肝,直接悬挂在那分叉的粗木杆上垂下的绳子上。 “三千五百九十五!” “三千五百九十六!” “三千五百九十七!” …… 郐子王将肺和肝不断进行切割,每割一刀,旁边的徒弟还在报数。 虽然黎广度早已经是扛不住了,但千刀万剐是一刀都不会少。 “三千六百整!”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那块肝亦是已经割无可割,整个行刑正式宣告结束。 旁边两名助手郐子手将黎广度的头颅和躯体分别挂了起来,而被割下来的肉会进行出售,据说是入药的好药材。 黎广度的躯体除了整体骨架外,还有上面残余网状皮肤和长条形肌肉,像是骨架披着特种兵的吉利服。 至此,历史第一位遭到大明凌迟的安南人诞生。 朱祐樘之所以对黎广度采取如此残忍的刑罚,既是要向外藩彰显宗主国的君威不可逆,亦是向世上表明君主的权力不容亵渎。 终究而言,大明想要走强国之路,在一定程度上离不开严刑酷法。 历史早已经证明,某位贤君的《问刑条例》废除了贪污罪的死刑,得到的并不是臣子的清廉自律,而是更疯狂的集体腐败。 四月,这是一个不平静的月份。 在黎广度遭到严刑酷法的时候,成国公世子朱辅面临更严峻的形势。 东厂,诏狱中。 跟北抚镇司的诏狱相似,这里同样没有窗户,常年都需要火把照明。 覃从贵经过这段时间的狠辣表现,已经顺利坐到了东厂第二把交椅,因他跟弘治关系密切,而今督公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在寻找到自己的定位后,他十分珍惜眼前的机会,故而他早已经立志成为汪直那样的人。 覃从贵正坐在一个囚犯面前,虽然这里的空气透着古怪的味道,但还是慢悠悠地品着茶,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狠劲。 “覃公公,本世子绝没有私通外藩之意!本世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之所以将雪枫刀给黎广度,这是蛊惑黎广度用雪枫刀杀占城使者文锦,既能泄愤又能解决占城的一个劲敌!”朱辅已经显得有些狼狈,却是不肯认罪地道。 覃从贵打量着还想着脱罪的朱辅,显得十分冷静地询问道:“朱辅,杂家今日过来,并不想再听这些狡辩之词!今日只问你一句:那把雪枫刀是不是由你交给安南使团手里,你是不是明知道安南使团带雪枫刀离京亦没有阻止或上报?” “是这样没错,但是……!”朱辅发现这两个事情都是事实,亦是只能无奈地道。 覃从贵瞥了一眼自己的随行太监,便继续喝茶地道:“既然都是事实,那么就签字画押,多说无益!” “本世子并没有私通外藩!”朱辅面对送过来的供状,却是知道还是要自己认罪,当即便是再度自辩道。 覃从贵将茶盏递给另一个随行太监,便是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道:“朱辅,现在事情到这一步,你认为是否私通外藩还重要吗?单是你此次图谋让大明再生战端,哪怕将你跟黎广度那般凌迟,你亦是一点都不冤!今陛下只追究你窃取雪枫刀赠予安南使臣,对你们成国公府可以说法外开恩了,难道你还不知足吗?当真是想要陛下将你的所做之事全都抖出来,将你的案子递交由三法司来审理,灭你成国公府满门才安心?” 朱辅的嘴巴一哆嗦,最后一丝幻想被戳破了。 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国公世子,加上天生聪慧,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便是天选之子,论才智绝对不输于任何人,自然包括紫禁城里面的那一位。 正是这一份狂傲的心理,才酿造了今天的祸事。 即便跟他最亲近的襄城侯李瑾,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亦是选择躺得远远的了。 虽然他一直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他心里已经清楚这个事情的后果比预期要严重得多,而他不经意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且不说他的策划一开始就是犯了帝王大忌,哪怕让黎广度将雪枫刀带回黎朝并不是他的本意,但确确实实是差点酿成了大错。 两相其害取其轻,这对于他们成国公府已经算是更好的一个结果了。 朱辅知道雪枫刀的事情根本无法抵赖,在一番考虑后,还是选择在供状签字画押。 覃从贵拿过朱辅的供状看了一眼,知道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定,便是准备离开这个充斥着臭味的诏狱。 才走几步,他突然停下来认真地道:“朱辅,你得记住一件事!” “什么?”朱辅显得十分沮丧地道。 覃从贵望向朱辅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今后别再说是你挑唆文锦自杀的话了!不论是雪枫刀,还是文锦自杀动机,这些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文锦是一个舍取舍义的良臣,你明白了吗?” 若真要进行大清洗,以朱辅自作聪明的“布局”,对成国公府满门抄家都没有一点过分。只是在国家大义的面前,朱祐樘还是顾及国家。 只有占城使者文锦的舍生取义,这样才能对比出黎广度的狂妄自大,而大明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正义使者的化身。 占城方面对这个结果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能够出现一个如此的良臣,这是占城国民都要为之自豪的事情。 至于黎朝方面,若是不想步胡朝的后尘,那么还得接受这个处理结果。 何况,黎广度公然抗旨还杀害天子亲军是铁证如山,加上胆敢辱骂大明皇帝,这个后果自然是要挫骨扬尘了。 正是如此,从大明的实际利益出发,文锦自杀的真相要隐藏起来,而朱辅自然是要在此事上闭上嘴巴了。 “知道了!”朱辅的心里感到一阵烦闷,透着几分敷衍地答道。 覃从贵听到朱辅的语气不对,便停下脚步认真地告诫道:“朱辅,这个秘密是替你们成国公府守的!一旦事情宣扬出去,即便陛下现在看在你们先祖的份上不追究,但到时恐怕另当别论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朱辅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所想还要严重很多,当即便表态地道。 随着朱辅招供“私通外藩”,远在南京城的朱仪遭到坑爹的待遇,南京守备一职直接被朝廷剥夺,削爵居家思过,而朱辅戍边雷州。 至此,弘治元年四月,京城仅仅剩下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显赫一时的成国公府亦是树倒猢狲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风起兮,兴益之宗 西苑,养心殿。 随着成国公府轰然倒下,又有襄城侯李谨等人被曝出去岁克扣大同边军冬衣,致使京城的武勋群体遭到重创。 原本还想从新君手里夺回军权好捞钱的武勋们终于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是有谋略有魄力的帝王,现在要么端着世券乖乖吃朱家的赏饭,要么就彻底滚蛋。 面对如此选项,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去选,毕竟留着青山在将来还有机会再烧柴。 朱祐樘看到这帮武勋老实下来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实则这帮废物武勋只要乖乖端着世券吃饭,自己亦懒得砸他们该得的饭碗。 自己可以养一帮废物,但这帮废物想要带兵,那么哪里凉快就呆哪里去了。 只是故步自封并不是他执政的目标,而今武勋集团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他自然要放开手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 朱祐樘是一个懒散的皇帝,因为逢八的早朝都会偶尔取消,千官听政在弘治朝是越来越不被重视,但他其实又是一个勤勉的皇帝。 除了每日认真处理奏疏外,而今他更像是皇权和相权一体化的帝王,总会通过殿仪的形式直接面对六部。 君权神授,而臣权很多程度来自于君权。 由于朱祐樘现在着重殿仪,现在六部的地位亦算是水涨船高,毕竟他们这些人可以直接参与国策的制定。 殿仪呈扩大的趋势,像此次参加会议的人员不再仅限于内阁和六部尚书,连同侍郎一级的官员都悉数到齐。 其实户部左侍郎陈坤等六部侍郎对这里并不陌生,自从陛下搬到这里处理政务,亦会偶尔在这里或御书房召见他们。 有心之人亦是意识到养心殿高悬的“实干兴邦”并不是一句唬人的话,以前十分受重视的翰林院,现在翰林学士都没能加入进来。 词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数占比下降,或许是弘治朝的一個趋势。 其实亦是难怪,词臣演变的最终形态其实是相权,而相权过大会成为大明王朝改革的潜力阻力。对弘治这种雄才大略的君主而言,心里定位恐怕仅仅只是秘书。 朱祐樘正在这里处理奏疏,由于这里绝大多数官员都是经由自己一手提拔的,故而心里早已经有底。 看到人员已经就座,他显得十分随意地道:“选秀一事可是朕新规草率,今弹章日多,此乃何故?” 历史终究出现了一个重大改变,原本历史上被礼部官员两次阻止的选秀,而今按照惯例如期进行。 现在各地都已经叫停了聘嫁,因皇后位空悬,令地方更是趋之若鹜。毕竟头奖还没开出来,这会让彩民更加疯狂。 朱祐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抛出选秀新规,提出“轻出身重才貌”的新标准,致使秀女的广度和可操作性变得更强。 正是如此,此次的选秀比往朝要显得更加热闹,甚至一些大族都送来符合年纪的女子参加。 咦? 刚刚就座的万安等官员不由得一愣,没有想到朱祐樘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朱祐樘虽然独断专行,但亦会进行自我检讨和纠正自己的错误,故而亦是乐意听取这些重臣的意见。 郭镛接过朱祐樘递过来的的奏疏,便认真地念道:“天下知后位空悬,陛下乃圣主明君,故地方选秀趋之若鹜。然今选官以新规为由,受大族之贿银,以族女有才幸进。良善家之女面圆长、肩背平,眉目稍逊便汰之,此为乱政也。臣请恢复旧例,以面相旺气良家女为准,不可令大族世家有钻营之机……” 万安发现其他官员都望向自己,便摆了摆手道:“这种奏疏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陛下其实是想听你们的意见,你们都看着老夫做甚?” “在陛下面前,你们别事事论官职和资历了,谁能替陛下分忧才是真本事!咱们内阁此次便不参与,看你们谁能替陛下解忧!”刘吉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小老头,看到其他官员的目光聚集自己身上亦是连忙摆手道。 “陛下,此前既然没有更改新规,内阁的票拟意见定然是照旧,臣亦是认同两位阁老的票拟意见!”吏部尚书李裕率先进行表态,显出狡黠地笑道。 朱祐樘瞥了一眼李裕,便是打趣地道:“你堂堂吏部尚书竟然如此滑头!杜卿,你不许滑头,说一说你的看法!” 由于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是最先投诚过来的,以致朱祐樘自己都没有觉察,对这二人明显更加随意和亲近。 “陛下,朝廷以前行选秀旧例,亦有御史言官弹劾大族贿银云云,这些人实则是想要博取正直之名而已!故臣一直以为您上次让吏部对科道京察甚是高明,此次御史仍是以大族贿银风闻奏事不足取,所以不宜因这份言之无物奏章而改弦更张!”刑部尚书杜铭早已经看穿御史的真面相,显得不着痕迹地拍一个马屁道。 高! 礼部尚书徐琼看到杜铭拍了一个有营养的马屁,不由得暗暗称赞地道。 朱祐樘听着心里亦是舒服,显得不置可否地对另一边的李嗣进行询问道:“李卿,你怎么看呢?” “臣替陛下掌财权,看的是大明钱袋子!今选秀已过大半,银两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地方又没有生祸端,焉有推倒重来之理?”李嗣知道这当闲聊即可,显得狡黠地笑道。 户部左侍郎陈坤和户部右侍郎刘忠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个回答很符合他们户部官员的定位。其实六部如果人人都能够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是比什么花活都要强。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一眼李裕,却是稍微夸奖道:“呵呵……今有李卿替朕如此掌财权,朕倒是可以高枕矣!” “多谢陛下夸奖!只是该花的钱还得花,今天选秀已过大半,廉州采珠之事还得尽快落实才是!”李裕心里一阵窃喜,便提及另一件事情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珠池作为一种稀有资产,自然是收归朝廷所有。在盛产珍珠的东京湾,大明朝廷不仅设有专门的管理衙门,而且设海道兵备道衙门负责看管。 大明朝廷之所以如此重视合浦珍珠,除了合浦珍珠本身所具备的价值外,跟大明皇室本身的需求有关。 按舆服制度,皇后的凤冠上要大大小小镶缀上5000多颗珍珠,接着妃嫔、太子妃、亲王妃、公主、郡主等皇室女眷及朝廷命妇,要依次按着地位的高低对珍珠数量进行递减,需求的数量十分的恐怖。 现在朱祐樘在选秀后便要举行大婚,接下来会册封皇后、妃嫔等,故而现在有必要采珠,从而满足接下来皇室对珍珠的需求。 只是采珠都要出动几百艘船和上万军壮民夫,自然要户部拨款支持这一项采珠活动,而所得的珍珠却跟户部毫无关系。 “陛下,工部派遣的官员和工匠已经抵达合浦县,只需要造好潜水钟,采珠很快便能开始了!”工部尚书贾俊发现李嗣瞄了自己一眼,当即便进行汇报道。 礼部尚书徐琼忍不住打听道:“何为潜水钟?” “此乃陛下的奇作,于海中置潜水钟,可为潜水者换气之用。工部试之,效果非常,憋气时长可延长一倍有余。历年采珠人受海中憋气时长所限,要么无法采得深海大珠,要么易窒息而亡。今有潜水钟换气,采珠不仅易出成效,且可减疍户伤亡,乃仁政也!”贾俊朝着朱祐樘郑重地施礼,显得十分敬佩地道。 新任兵部尚书张蓥的眼睛微亮,亦是主动参与进来道:“历年采珠多有伤亡,疍户时有动荡。今有如此利器,想必地方可安,乃大明福也!” “陛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又能造器恩泽万民,臣愿侍奉陛下万万年!”徐琼看到这个新来的抢自己的马屁精的头衔,当即急忙站出来表态道。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六部侍郎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但看到这两个人站出来后,发现画风突变,却成了抢马屁大型社死现场。 “潜水钟乃朕偶梦之所得,是否能有奇效,还得看此次采珠的成效!”朱祐樘对这个窃取后世的创意并没有沾沾自喜,显得十分谦虚地道。 其实他知道发明潜水钟,对疍户而言还是治标不治本,真正想要解决他们困境还得发展人工养殖珍珠产业。 朱祐樘意识到自己将话题扯远了,便结束话题道:“此事便议到这里!今日将你们叫过来,朕是想要议一议盐事和耽罗岛的事情。特别两淮的盐田,王越已经清丈完毕,隐田数目触目惊心。朕跟诸位在朝,然地方之事易被不法官员蒙蔽,以防止今后再现盐田被隐匿之事,朕想要制定一个防微杜渐的章程,不知诸位爱卿可有良方?” 万安听到是要谈论盐事,不由得暗暗观察着朱祐樘,生怕这个板子会打到自己的身上。 “陛下,勤于整饬吏治,乃是避不法事之良方!”吏部尚书李裕率先献策道。 只是话音刚落,工部尚书贾俊便不屑地道:“自本官入仕以来,大明几乎每年都在提吏冶,结果李之清盘踞扬州十几年,这终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了,你们吏部治得了李之清之流,还能核查盐场的场大使、总摧和灶长不成?” 吏部尚书李裕的眉头微蹙,顿时亦是哑口无言。 尽管他从小接受的思想是吏治,只是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亦是意识到这种劝人向善的活很难。人家明明可以花天酒地、大鱼大肉,但你竟然要人家跟你做和尚。 “陛下,官防不如民防!《初级几何》已编册成书,臣以为可由朝廷出资刊印,然后派发于灶户之家,教灶户习得丈量之法,由灶户来防缩蝇!”户部右侍郎刘忠心里早有主意,当即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道。 朱祐樘对这个脸形削瘦的户部右侍郎颇具好奇,却是没有急于表态地道:“众卿认为如何?” “刘侍郎,丈量之法博大精深,岂是普通灶户能习得之术,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吧?”兵部尚书张蓥是一个孤傲的人,当即指出其中的破绽道。 户部尚书李嗣没有想到张蓥说出这般浅薄的话,只是想要这个老货是刚刚从南京归来,便是释然了。 刘忠却是没有想到会挑这个毛病,当即一本正经地道:“今由陛下总制的《初级几何》简单易懂,普通百姓学得此术绝非难事!分司增设几何教渝官,向灶户专授几何之法,则可防于今后盐官丈量之时缩绳欺瞒!” “再设一教渝官,此乃汰官之举,汝可知费用几何?”兵部尚书张蓥眉头微蹙,仍旧继续挑毛病地道。 “张尚书,单是泰州一地隐田便已逾四分之一,每年侵害朝廷盐税可近十万两之多!今增设一正九品官,一年禄米六十六石,折银不过四十两,却不知殊重殊轻呢?”户部左侍郎陈坤当即算出一笔账道。 吏部尚书李裕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位新来的兵部尚书还是习惯玩以前找茬的那一套。 要他们做事没有一丁点本事,但扯后腿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好的良策落在他们面前亦能贬得一文不值。 “刘侍郎此法可行!只是以防有不法之人在公尺动手脚,今后由工部督促的公尺行于天下衙门,且置尺石供万民参照!”工部尚书贾俊不等张蓥继续挑刺,便站出来表示支持地道。 朱祐樘看到大家都已经开动脑筋做事,心里甚为欣慰。 盐田跟民田还有不一样的地方,民田通常面积都很小,故而动手脚容易被发现。只是盐田面积太大,很多灶民压根无法觉察自己被丈量官吏坑了。 现在推广《初级几何》,虽然显得理想主义,但确实算是从根源上着手解决这个顽疾的最有力武器。 毕竟你都不清楚自己的盐田有没有被夸大,哪怕有所怀疑都不敢挑事,只是知道实情才能有底气闹起来。 至于工部尚书贾俊所提的公尺,亦算是一个神来之笔。 刘吉将大家的表现看在眼里,发现这些后辈都不可小窥,此提的方法确实要比成化朝要更务实了。 刘忠的心里微微一动,突然对贾俊认真地询问道:“贾尚书,你说是行于天下衙门,这是要包括天下县衙吗?” 万安的老毛病突然犯了,咳嗽个不停。 刘吉已经不敢吭声,隐隐觉得弘治朝要出悍臣。 李裕等官员都是人精,当即意识到一场大风暴将起。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六部侍郎是初次有幸来到这里参与讨论,显得的懵懵懂懂的样子。 一时间,这里在座的重臣显得表情各异,甚至朱祐樘都已经端起茶水正在默默地喝着。 “既然是天下衙门,自然包括地方的府衙、州衙和县衙!”贾俊面对这个问题,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刘忠的手伸进宽大的袖口中,然后掏出一份奏疏上呈道:“陛下,臣近日查阅户部历年账册,大明税粮实则呈逐年下滑之势,宣德年间尚在三千一百石之上,至成化年跌破三千石,去岁二千六三十二万石有奇!隐田之举不限于盐田,民田亦有不法官绅隐之,故臣拟《清丈新例》,请陛下定夺!” 隐田,其实是官绅和朝廷在斗法。 官绅阶层在地方的权力太大,甚至连地方知县都要巴结于他们。他们只需要搞定丈田官吏,甚至丈田官史本就是自己人,故而都会忍不住动用权力或关系来达到隐田少纳粮的目的。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纳税光荣一说,实则是不纳税才光荣,君不见进士官员哪个纳税了呢? 自从王越揭开泰州盐田缩绳隐田一事后,等同于将粮税逐年下滑的神秘面纱给揭开,谁都知道农田亦普通存在缩绳隐田。 现在,这层窗户纸还是被一个小小的户部右侍郎捅破了。 刘瑾心里暗自佩服这位户部右侍郎的魄力,便是将奏疏转交给陛下这里。 朱祐樘并没有接下奏疏,而是望向户部右侍郎刘忠淡淡地道:“今日只议盐事和耽罗岛的事情,清丈田亩之事先行搁置!” 刘忠听到朱祐樘是如此态度,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 明明缩绳隐田的问题已经显露,陛下又是一个有魄力和手腕的帝王,因何不推动这个利国利民的清丈呢? 万安等官员则是暗松一口气,他们的帝王终究是清醒的,却是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两淮盐田出现缩绳隐田之事,此乃灶户中有刁民图财!若朝廷造刁民册,一经发现隐田达一成者,入刁民册名单,夺子弟三代科举之权,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朱祐樘仍是着眼于盐事,当即便抛出自己的构想道。 刘忠顿时觉得脑海一阵炸响,显得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这位帝王。 跟自己意图蛮干相比,如此惊世的谋略,这才是真正能带领大明走向盛世的那个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册刁民,帝刀问世 万安等人的头皮瞬间炸裂,宛如看怪物般望向朱祐樘。 在他们都想着该如何实现吏治,如何教化百姓学习丈量法的时候,结果眼前这位帝王却直接跳出了这种思维惯例。 帝之一棍,却是没在惩罚好人,而是结实地落在真正的坏人身上,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七寸之处。 一旦这些“刁民”做了隐田之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吞下一个三代无法考取功名的恶果,无疑是要比之前想着该如何预防好上太多了。 什么是神医,这种直击病根才是真正的良方。 朱祐樘却是浑然不觉刁民册多少精致,毕竟这种失信人制度在后世十分的常见。 像富人拒绝纳税,国家自然就要被剥夺他们乘坐飞机、高铁的权利。现在富户想要隐匿盐田,不仅可以剥夺入仕的权利,而且亦可以勒令不许乘轿、骑马。 其实刁民册最恐怖之处还不是剥夺他们入仕的权利,而是他们将会跟普通百姓那般承担徭役的义务。 北宋的政治家司马光总结得很好:有因役而亡者,无因赋而亡者。 这里的役自然是指徭役,“遣千人入山,五百出山”的重要参与和死亡人员,正是大明的服徭役者。 这些富户即便再有权有势,既然被朝廷剥夺考取功名的权利,那么就不能再以读书人自居,自然就要乖乖服徭役了。 但,服徭役可是要死人的,他们细胳膊细腿的死亡可能性更高。 为什么从成化中后期开始,特别成化帝身心疲惫的最后几年大明的人口呈下跌的趋势呢? 正是这时期官绅阶层大肆兼并土地,由于大量百姓无赋役者,普通百姓的徭役加重了,以致一些不堪重负的百姓只能逃籍到有功名的人家为奴为婢,从而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中。 朱祐樘一直都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但大明朝廷日常运转需要财政支持,而朝廷两千六百石的粮税还得依仗官绅阶层。 若自己不从盐政先搞到一些本钱,不将自己的京军练好,草率放狗下去必定只有两种结果:那只狗吃饱摇着尾巴昂首而归和被人乱棍打死。 之所以现在抛出刁民册,一则是灶户的富户是软柿子;二则是盐政的事情处理完毕,是时候着眼于粮税;三则现在抛出的时机刚刚好。 真正能够隐匿盐田的刁民从来都不是普通百姓,既然这帮富裕的灶户享受帝国带给他们福泽的同时,却还想挖空心思窃取帝国的盐利,朝廷又有什么理由不惩治呢? 敢于站出来替他们说话的官员,他哪怕直接让人拖出午门杖毙,其他官员亦不敢指责自己的不是。 朱祐樘感觉到众臣子的气氛不对劲,顿时怀疑是自己的步子迈大了,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道:“此法不可行?” “此法大善!” “陛下英明,百姓之福也!” “臣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纷纷回过神来,在惊叹这位帝王的无双执政智慧的同时,亦是急忙进行表态道。 这哪里是什么刁民册,分明是一个索命薄。 若是此册颁布,以后哪个官绅之家敢再行隐田之事? 一旦他们被查出来的话,足足三代都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更是直接消失于士绅阶层之中,这个后果单是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徐琼很想狠狠地拍马屁,但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脑海只有“陛下,牛逼”,但这话偏偏不能说出口。 堂堂的礼部尚书词臣了,刁民册的冲击力可见一斑。 朱祐樘看到大家的反应良好,当即便一锤定音地道:“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么事情便敲定下来!各个衙门相互协调,礼部刊印《初级几何》发放给各地的灶户,吏部于每个分司衙门增设几何教谕一名,刑部重造公尺行于地方衙门,各级衙门设工部公尺石供百姓借鉴,户部……造灶户刁民册颁布于全国,凡入册者免除功名,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乘轿、乘马出行,徭役不得雇人代替!” 啊? 对前面的事项,在场的官员都能够接受。 只是提到徭役之时,很多人不由得瞪起眼睛,怎么突然扯到徭役了。 不过很快他们又想通了,既然入册者都已经没有了功名,又不能再参加科举考试,自然已经不能再属于读书人了。 但……好狠啊,幸好自己是在朝廷的优免之列,不然小心肝恐怕都要跳出来了。 呼! 刘忠长吐一口浊气,明明眼前只是一位十八岁的年轻帝王,却是突然生起一种“自己太年轻”的感慨。 “臣等领旨!”吏部尚书李裕等人知道天是真的变了,显得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可想而知,这个刁民册一经颁布,受惊的恐怕不仅仅只是那帮不法灶户,还有全国隐匿田产的官绅们。 毕竟一旦刁民册从盐田到耕田,他们有能耐不被朝廷清查出来还好,但查出来真的彻底就要凉凉了。 恐怕刁民册颁布之日,便已经有官绅主动到衙门报备了。毕竟为了逃避一点点税赋和一些徭役,结果要葬送自己的仕途,甚至还有可能因服役而死,着实是划不来。 朱祐樘刚刚将事情敲定下来,却是发现刘忠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便是郑重地敲打道:“刘卿,朕送你一句话吧!” 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都注意到刘忠一副不死心的模样,隐隐间觉得刘忠仍旧不放弃清丈田亩,便是纷纷扭头望向朱祐樘。 “臣洗耳恭听!”刘忠对面前的帝王是由衷的敬佩,当即便是拱手道。 朱祐樘的内心对刘忠还是寄以厚望的,但还是认真地告诫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你回去好好参悟吧!” 盐税只是大明的第二大税种,而维持整个大明王朝运转的最大动力其实是粮税。 粮税的下滑是肉眼可见,特别是景泰之后,文官集团一步步做大,以致地方收上来的粮税变得越来越少,这跟日益增加的耕地面积明显相悖。 虽然他很想即刻着手于全国清丈,将那些隐田的官绅豪强通通揪出来严惩,但这个事情却不能操之过急。 且不说这个举动很容易遭到整个官绅阶层的反扑,而且自己这边拍板容易,但想要落实到地方还需要有人去贯彻。 此次整顿盐政之所以能够收获奇效,他从来都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真正有功的那个人是负责具体操作的王越。 只是王越只有一个,但大明有一千四百多少县,这里还不包括州衙,根本不是一个王越便能够办妥的事情。 何况,王越还得在地方继续整顿盐政和清理积引,加上自己对王越还有其他安排,现在亦是分身乏术。 正是如此,清丈田亩不宜操之过急,更不可能一下子便推行于全国。 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他并不打算胡乱推行下去,到时所托非人只会浪费现在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好局面。 “臣受教!”刘忠只觉得这话甚有智慧,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万安和刘吉交换了一个眼色,单是朱祐樘能说出这种富含智慧的话,便已经证明眼前的帝王确实是拥有远超常人的智慧。 结合刚刚抛出来的刁民册,或许眼前这位帝王在武功方面不及太祖和太宗,但论治国智慧已经算是有明以来第一帝。 新任礼部右侍郎丘濬是第一次前来养心殿参加这种高级的会议,更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位新帝,不由得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他亦是意识到自己所编写的《大学洐义补》为什么没有得到陛下的回复,敢情自己所推崇的理论压根入不了皇帝的法眼。 礼部左侍郎刘健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位主导全场的帝王,曾经那个老实又天真的乖学生形象越来越模糊,而眼前英明神武形象的帝王越来越清晰。 毕竟他还是错过了,而今的帝王跟他是渐行渐远。 其他几位初次前来的六部侍郎看着眼前帝王的执政智慧,亦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武勋集团已经被陛下收拾了,若是他们还一直跟着徐溥眉来眼去的话,绝对是要落得没有好果子吃的下场。 朱祐樘并不理会这些臣子的所思所想,便继续谈论正事地道:“李卿,两淮的积引清理得如何了?” 工部尚书贾俊等人便纷纷扭头望向户部尚书李嗣,亦是好奇清理积引事情的进展,其实主要还是关心接下来盐税的收成。 户部左侍郎陈坤和户部右侍郎刘忠都是知道实情的话,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弧度。 “回禀陛下,现在清除积引的成效非常!王越收缴的赃银将近三百万两,而今遵照陛下的指令,已经开始着手整理积引,陈年旧引有望在今年便全部清理完毕!另外,两淮清丈的盐田完毕,地方的库盐日足,今九边盐商中盐价已经是太祖之时的两倍。因两淮产盐量有增,预计今年朝廷的盐利是太祖之时的四倍!”李嗣的嘴巴笑得合不拢嘴,显得如实汇报道。 这一次交由王越总理盐政,朝廷可以说是赢麻了。 朝廷不仅从盐政系统掀出一大帮蛆虫,而且通过丈量找回四分之一的隐匿盐田,另外还从李之清等官员和那帮盐商得到了三百万两。 正是因为有着如此多的银两,清除历年积引这件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那些由两淮都转运使司所发行的折色盐引一律全部按原价退还,通过九边中盐所得的盐引可以享受半价购新引或折色退还,而王府和勋戚的积引通通作废。 虽然清除盐引可能要将三百万两赃银耗光,但现在盐税的实际收入达到太祖时期的四倍,简直给大明财政开拓了一个水流不息的水龙头。 从长远来看,这无疑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徐琼当即感慨地道:“盐税竟然已经是太祖之时的四倍,这也太恐怖了吧?”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今年的财政岂不是美哉?”今天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兵部左侍郎何琮眼睛顿时一亮,显得十分欣喜地道。 刑部尚书杜铭是一个较真的性子,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李尚书,为何能比太祖时期多上三倍?” “今天下食盐者多,盐易于售出,自然就会让盐商出更高的价了!”兵部尚书张蓥是生于富庶之地的松江人,显得理所当然地抢答道。 朱祐樘前世便是研究行业发展趋势的,自然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实情。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则是现在日益增多的盐商竞争加剧,二则经过这么多年的垄断等原因让百姓接受更高的盐价,所以盐业的蛋糕已经被做大了。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避免的,虽然朝廷可以行政干扰来打压盐价,但这样做只是让盐商从中得到巨利。 现在朝廷只需要尊重市场,维持一个合理的盐价且保证百姓有盐可食即可。 其实较高的盐价才是有益的,只有较高盐价才能产生足够的溢价,从而刺激各地盐商售盐的积极性。 只有持续足够的利润,这样才能让大明的食盐主动下乡,送到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村落之中。 朱祐樘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到嘴的肥肉,毕竟自己手里有足够的银子才能更好地发展自己的军队,亦有底气接下来整治粮税。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是听信了张蓥的解释,显得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李嗣看到朱祐樘荣辱不惊的模样,心里亦是暗暗佩服,亦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朱祐樘对户部尚书李嗣的办事能力很是认可,便轻轻地点头道:“大明盐法今后还是要以开中法为主,九边的军马还是少了些,可以适当增加中马的数量!”顿了顿,又是扭头望向工部尚书贾俊道:“贾卿,若是王恭厂的精铁不够,你亦可以申请中铁!” 大明开中法的妙法是万物皆可“中”,其实这样还能减少采购的环节,从而有利于朝廷防贪防腐。 “臣领旨!”李嗣和贾俊知道朱祐樘还是想要通过开中法加强九边的军事力量,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官员已经慢慢接受朱祐樘的强军思路,虽然他们心里是希望共享太平之福,但遇上这么一个文治武功的皇帝亦是只能认命了。 其实他们亦没有阻止的理由,毕竟现在蒙古那边的小王子达廷汗势力越来越强,而南边的安南黎朝亦有狼子野心,甚至赣州府还出现了大股流寇,确定需要加强军事实力。 何况,现在的军费并不是通过派饷而来,而是大明自身税赋的支开,对百姓实质上并没有加重负担。 正是如此,他们心里可以不赞同,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朱祐樘看到盐事已经处理妥当,便着眼于海外,当即侃侃而谈地道:“今天下跟明初其实已经有所不同,成化十三年倭寇在浙江沿海劫仓瘐、燔室庐,积骸流血如陵谷,一乡之地受灾过半;广东沿海地区,粤商跟外番往来甚密,外番来华者日益增多,今大明跟四海实为一体。前任首辅之子高恒举家乘船外逃出海,此又是何故,东南商贾跟海外亦是十分密切也!太祖当年勒令片板不得下海,彼时刚刚驱逐北元,国内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故而不得不为之。太宗即位,令郑和七下西洋,便是为探四海各国虚实。今四海船只往来渐多,先帝亦是忧心于倭寇,亦担心南洋有强敌远来。朕今于耽罗岛开市,一则是跟朝鲜互通有无,二则是要以耽罗岛为屏障,防的其实是倭寇扰我东南百姓!成化十三年之事不可重演,大明亦要居安思危,朕刚赠于刘忠之言,今亦赠予诸位: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虽然他的真正本意是要用耽罗岛为大明讨伐日本的跳板,但这样抛出来必会受到阻挠,而自己亦会被编排成为好战喜功的皇帝。 尽管名声臭了,亦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但从长远出发,还是不能给人轻易扣帽子,所以稳妥起见便打出防守大旗。 什么是执政智慧,大抵便是宛如兵法那般:虚中有实,实中带虚。 刘瑾一直相伴在侧,原本正要添上新的檀香,但一时忍不住失神地望向充满智慧的帝王。 张虎和赵虎等四位掌军太监来到这里值守,在听到自己的主子这番言论后,亦是暗暗记下这个富有智慧的话。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 整个养心殿只有朱祐樘一个人的声音,而这一番言论让在场的重臣都听进去了,亦是隐隐明白这位帝王的苦心。 原本以为大明跟朝廷在耽罗岛开市,还要求大明重设市舶司开海,这是自己皇帝的一个胡闹之举。 只是听到自己皇帝的真正谋略,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若是从全局和万世的角度出发,他们在耽罗岛建立大明的驻军是十分有必要的,这样更容易阻击倭寇,甚至是直接切断倭寇的退路。 至于在耽罗岛建造据点所花的费用虽然不小,但跟东南沿海的损失和百姓遭到屠戮相比,这一点投入简直是不值一提。 何况,他们还有市舶司的收入可以弥补这一笔开支。 “陛下圣明,臣等谨记!”吏部尚书李裕等人心悦诚服地道。 朱祐樘看到大家已经接受自己有关耽罗岛的战略,当即扭头望向礼部尚书徐琼道:“徐卿,朝鲜方面是不是已经回复了?” “回禀陛下,朝鲜国王已经同意将耽罗岛更名为参治岛,大明和朝鲜分岛而治,军政互不干涉!”礼部尚书徐琼看到是谈及正事,当即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朝鲜方向是罢不了大明入驻那座流放之岛,便扭头望向工部尚书贾俊。 “陛下,工部此次派遣工部郎中刘柊禹前去耽……参治岛督造,必定会赶在开市之期前修建港口和新市城,必不负陛下所望!”工部尚书贾俊知道朱祐樘是要询问工部的情况,当即便主动汇报道。 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扭头望向吏部尚书李裕道:“李卿,新市城的总督务必选一个能文能武之人,务必让咱们大明悬于海外之城不容有失!” “陛下请放心,吏部定会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定要替大明守住海外的一片天!”李裕感觉自己做着关系大明兴盛的事情,亦是郑重地表态道。 兵部尚书张蓥看到朱祐樘望向自己,心里不由得暗自一喜。 朱祐樘望向兵部那边,却是淡淡地说道:“何卿,新市卫的兵员务必要多加用心,要以未成家的年轻人为主,不管是卫所的兵还是京畿之地招募的兵员全由你做主,但务必要保障这帮兵员够狠敢战!” 在说到“未成家的年轻人”的时候,他特意是加重了语气,这事其实关系到他的另一项大计划,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臣领旨!”何琮注意到蠢蠢欲动的张蓥,当即郑重地接下这一份差事道。 虽然因为早前犯了一些过错,特别是在筹建神盾营时的扯后腿,从而失去被提拔为兵部尚书的机会。 只是现在圣眷犹在,只要自己老老实实替陛下办差,失去的终将会回来,眼前这个老货迟早被自己所取代。 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到了户部尚书李嗣身上。 “陛下,现在户部已经在上海择地,松江市舶司定能如期开设!”户部尚书李嗣猜到朱祐樘的意图,当即便表明态度地道。 大明先后设立五个市舶司,其中一个便是在松江府的太仓州,只是被朱祐樘嫌离海口过远,故而选择了上海县。 相对于远离海边的太仓州,选择在上海县无疑更有利于海上贸易,毕竟上海县位于长江入海口,完全可以发挥他水路所具体的优势地位。 在场的官员发现殿仪确实要高效得多,而今不需要各个衙门相互扯皮,只需要在这里分工便能将事情做好。 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朱祐樘望向李嗣道:“李卿,你着令宝泉局大明金币和大明铜币,此币行于海外。另规定跟棉布的兑换绑定价格,而上海市舶司亦将会收取这种货币,成为官方的纳税货币!”顿了顿,便是望向兵部左侍郎何琮道:“何侍郎,你招募的驻军亦会发行此币,若是他们归国可选择兑换成银两或等价的棉布!” 大明王朝想要成为真正的宗主国,仅仅让周边的国家派一个使臣过来跪一跪,这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天朝上国除了军事威慑外,还要有强势的经济实力,更需要取得金融上的遥遥领先。 像朱棣为何能够实现南征北伐,更是凭一己之力营造了一座都城,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当年有着大明宝钞做后盾。 正是得益于大明初期强势的金融支持,在轻轻打开大明宝钞这个阀门后,便有源源不断的钞票任由他挥霍。 朱祐樘将大明打造成世界的纺织业中心只是第一步,而当年英国之所以强大,正是他依仗纺织业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 既然周边的国家这么弱,那么他自然还得要推行属于大明的货币。 不仅要让大明货币成为各国的官方货币,而且还要成为世界金融中心,从而能够取得源源不断的铸币税。 其实这并非是无稽之谈,像朝鲜通宝没有足够强大的财政支持后,现在朝廷国内最受欢迎的一般等价物是五升布。 而战乱的日本和吕宋等岛屿国家压根没有自己的货币,黎朝虽然铸币但数量较少且工艺粗糙,整个亚州地区都没有太强的货币。 正是如此,大明王朝现在的条件十分优渥,完全可以凭借接下来棉布等商品的贸易统治地位打造成为世界金融中心,从而为本国的居民谋取更多的福利。 “臣领旨!”户部尚书李嗣和兵部左侍郎何琮一时领悟不到朱祐樘的意图,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事情商议完毕,大家便各自散去。 今天需要消化的要点有些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大明的巨航在一位优秀舵手的掌握下,正在扬帆出航。 三天后,户部右侍郎刘忠携疏而来,在御书房中觐见。 “陛下,臣思虑三日,终有所悟:谋者,君也。今臣来请旨下地方清丈田亩,上为朝廷增加税粮,下为百姓减徭役之重!” “因天下官绅豪强兼并田地日剧,破产百姓流离失所只能为富者佃户奴仆,有田百姓负徭役日重又得持田投献于官绅之家。臣查阅近五年人口账册,逃籍者已达百万巨!” “今天下官绅豪强隐田逃役者甚巨,其上不纳朝廷税赋,下不负担地方徭役,此乃大明真正第一大害,当挫骨扬灰!” …… 刘忠此次是带着决心而来,亦是更深刻地认识到隐田的另一重含义,对阁楼上的朱祐樘说出自己的见解道。 过了好一会,刘瑾这才出现在护栏前,对下面的刘忠询问道:“陛下问话:可知此中艰险?又可知事败不利远谋?” “臣知陛下有远谋,然今天下百姓苦官绅豪强隐田久矣,拖延一日百姓便苦之一分!陛下有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臣愿为陛下刀,效王越替陛下挥斩粮弊第一结!刀者,无畏无惧,无视艰险;刀者,逢阻必斩,事可成!”刘忠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当即便视死如归般表态道。 他是本朝不多的农户出身的进士,入仕以来更是受到诸多排挤,所幸他遇到了明君天子弘治。不论是为了天子,还是为了处于艰苦中的百姓,他都有理由成为下一个王越。 朱祐樘来到护栏前看着下面真情流逝的刘忠,隐隐看到了属于弘治朝的一把刀,便淡淡地开口道:“回去候旨吧!” “臣遵旨,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忠以“忠”字为名,而此刻感觉自己是由里到外的那份忠诚,便是重重地叩了头道。 朱祐樘看着退下去的刘忠,却是轻吐了一口浊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实,自己等待的人选出现了,这位户部右侍郎确实有做事的强烈意愿。 其实刘忠恐怕并不清楚,他父亲当年因服徭役而死的事情,自己这位帝王其实是知道的。 朱祐樘既是希望刘忠能成为王越,毕竟王越是真正能成事的人,只是又不希望刘忠学王越,毕竟那样又要人头滚滚啊! 弘治元年四月底,户部右侍郎刘忠调往湖广任职,出任大明第一任湖广总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王圣人又逃婚了?(求月票) 江西,南昌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进洞房!” …… 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的女儿出嫁,而新郎官是现任南赣巡抚王华的长子王守仁,致使这个婚事受到广泛关注。 因南昌是江西的省府,三司衙门都在这里,故而今天来了一大帮官员,几乎是囊括整个南昌城的官员。 王华作为状元公本就地位超然,现在被皇帝破格直接提拔为正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自然更受地方官员所重视和巴结。 只是任职的官员不可以离开驻地,虽然赣州府属于江西,但你一個南赣巡抚跑到南昌必定是要受御史弹劾。 正是如此,今日王华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在这里迎接宾客的是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新郎官王守仁。 王守仁年仅十六周岁,生得唇红齿白,有着江南人的清秀,但两根剑眉颇具神采,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的模样。 由于生在富裕之家,又是在京城长大,还曾经到边塞游历开阔眼界,而今拥有跟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只是拜堂出来后,整个人仍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贤婿,你莫要心急,这个事情有岳父帮你处置!”诸养和跟王守仁在门口迎宾,对满脸焦急的王守仁道。 王守仁顿时安心不少,当即便认真地拱手道:“有劳泰山大人了!” “好说!”诸养和听到这个称呼顿时像是吃了蜜般,伸手轻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 虽然自己的女儿有五个,但嫁得最让自己满意的,无疑正是由自己订下娃娃亲的小女儿,自己这可是跟状元公家结亲啊! 最为难得的是,而今王华竟然被陛下破格任命为南赣巡抚,前程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这位便是状元公的儿子吗?” “王巡抚的儿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呵呵……诸参议,你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 南昌知府带着一众府衙官员率先到达,在诸养和的介绍下,纷纷对王守仁亦是评头论足地道。 “李知府、赵同知、孙通判,快快里面请!”诸养和已经是官场的老油条,对前来的官员热情地道。 王守仁虽然刚刚已经拜堂成亲,但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这些无关的官员根本挤不出一丝笑容,更是将心里的那份担忧写在了脸上。 “藩台大人,您能亲自到来,当真是小婿和小女的福分啊!”诸养和看到自己顶头上司出现,当即热情地迎上前道。 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显得很好的模样。 这刚从轿子下来,对迎上来的诸养和和蔼地微笑道:“诸参议,咱们是布政使司的同僚,今日又是王巡抚家里娶儿媳,本官焉有不来之理?” “藩台大人,这位便是拙婿王守仁!守仁,快过来见过藩台大人!”诸养和郑重地介绍王守仁,而后对王守仁道。 王守仁知道徐怀在江西已经为官多年,从最初任满九年的江西按察佥事,到江西右布政使和江西左布政使,可以说他在江西扎下了根,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只是不知为何此人跟自己老爹似乎不对付,最初赣州城建南赣巡抚衙门是靠赣州府衙垫资,而今新军的兵饷又出了问题。 王守仁在见礼后,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藩台大人,赣州新军的兵饷押解回去后,却发现少了两成,敢问这是何故呢?”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咱们不宜谈论这种事关血光之事!诸参议,本官记得你有一罐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可在今日酒席之上?”徐怀对王守仁淡淡地摆手,而后笑吟吟地望向诸养和道。 “呵呵……今日自然是要开坛,下官这便领你入席,等会一定要让你来尝第一口!”诸养和当即便是如沐春风般,却暗暗对王守仁摇了摇头,而后亲自领着徐怀入席道。 王守仁眉头当即蹙起,看到离开的徐怀隐隐间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虽然早在京城之时,便一直听说地方官场的险恶,亦有人告诫自己父亲要多加小心。现在真正身处其中,这才发现所言不虚。 尽管今年二月初便从京城启程南下,到赣州府第一时间便着手组建赣州新军,但这个事情却处处遇到刁难。 先是各个知府不配合建军工作,而新军好不容易挑选完毕,结果钱粮的事情被江西布政使司衙门卡得死死的。 由于江西布政使司衙门一直卡着兵饷,自己父亲迫于无奈之下,便派兵到江西布政使衙门的银库解押兵饷返回赣州。 尽管自己当时到了现场认真检查了布政使司的银子,但银子运回赣州府发放兵饷才发现,此次解押回去的银子竟然足足少了两成。 这缺额的兵饷能找出缺少的原因还好,一旦缺额找不到原因,而江西布政使衙门的银库确实没有算错账,那么这个板子便要打在他父亲身上。 正是如此,他今日需要跟这位江西布政使核实清楚那笔兵饷,不然他父亲恐怕要面临一场浩劫了。 诸养和去而复返,看着满脸愁容的王守仁,当即又是打包票道:“贤婿,你莫要心急,凡事有岳父帮你处置!” 王守仁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但还是恭敬地拱手道:“有劳泰山大人了!” 虽然诸养和只是一个从四品的闲职官员,但王守仁的父亲是货真价实的南赣巡抚,将来更有可能入阁拜相,故而今天出场的大人物并不少。 除了江西巡抚李昂没有到场外,三司的长官、武昌知府和江西巡按悉数到场,甚至宁王派王府左长史前来相贺,算是给足了王华的面子。 “诸参议,你这酒是真够味道!今天本官高兴,咱们酒桌上不许谈公事,要不醉不归!”开席之后,徐怀开怀畅饮地大声道。 诸养和的酒量一般,几杯酒下肚便已经脸色泛红,带着几分醉意地道:“只要藩台大人高兴,下官一定舍……舍命陪藩台大人!” 王守仁看到自己岳父这番模样,却是发现兵饷的事情真无法指望自己的岳父,便又是旧事重提道:“藩台大人,赣州新军的兵饷押解回去发现少了两成,敢问这是何故?” 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此次亦是到场,在听到这个事情后,便是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显得郑重地望向徐怀。 跟徐怀在江西有着丰富的任职履历不同,他是直接空降江西官场,出任江西右布政使至今。 “少了?这不可能!你爹派人过来非要从银库取走兵饷,当时本官给的条子写得清清楚楚的金额,那日你不是亦在现场吗?”徐怀当即大手一挥,显得不认账地道。 王守仁的眉头微蹙,当即揪住问题追问道:“藩台大人,银两在押解的过程并没有差池,但回到赣州清点发现少了两成!现在学生想请藩台大人即刻核查账本是不是折色银计算出了差错,亦请查看库房的出纳是否对得上,想必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看到徐怀竟然是要扯皮的意思,他亦是不由得心急起来。 尽管他仍旧愿意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误会,但徐怀如果一再咬定江西布政使司衙门没有出错的话,那么他只能做最坏的准备了。 甚至从江西布政使司衙门一开始故意拖欠兵饷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先是引诱他那位没有处理地方军务经验的老爹派兵过来取银,接着钻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空子,最后便将贪墨军饷的脏水扣到自己父亲头上。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别扯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本官在这里表个态:只要银两没有被人拿,那么银两便跑不掉,咱们今天只管吃吃喝喝,回头本官定会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诸参议,李知府,快快满上,咱们不醉不归!”徐怀当即便是打包票,而后对诸养和等官员道。 “对,只要银两没有被人拿,那么银两便跑不掉,咱们今日只管吃吃喝!”一旁已经喝多的通政司左参政当即附和地道。 诸养和的脸已经红如苹果般,当即大声地附和道:“来……本官今日高兴,咱们喝得不醉不归!” 王守仁看着自己岳父这番模样,却是知道完全指望不上了,而徐怀的话恐怕一分都不能信,便是以更衣为由离席。 事情倒是凑巧,他刚刚走到前院的走廊拐角处,便听到两个仆人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刚刚过来的仆人对徐怀的仆人道:“我家巡抚大人让你家大人别真喝高了,回去还有要事相商。” 李巡抚? 王守仁无意间听到这番话,终于是豁然开朗。 若是这个事情掺和江西巡抚李昂进来,那么便可以说得通了。 毕竟今年江西出现这么严重的流寇作乱,若不是徐溥在朝廷护着自己这个同年李昂,而今江西巡抚李昂早就被贬了。 现如今看来,自己老爹的最大对手并不是盘踞在大帽山上的那伙流寇,而是这位想要保住地位的江西巡抚。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事情远比想象中要棘手。 “新郎官呢?” “对啊!他离席也太久了,跑到哪里去了?” “参议大人,你女婿刚刚说去更衣了,会不会已经掉进……” …… 正在喝酒的官员慢慢觉察到旁边少了一人,这才意识到王守仁早已经不知去向,当即便有人作出不好的猜测道。 前去茅房寻找的仆人很快回来,而后又在整个宅子里里外外寻找一遍,结果愣是找不着人。 “王巡抚的儿子不会给恶人掳走了吧?” 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亦是急得团团转,初时还觉得王守仁不懂礼数,只是慢慢担心起王守仁出了不测便无法向王华交代了。 南昌知府在酒席上,显得十分热情的模样,当即便派遣南昌府衙所有的衙差散布到城中寻找王守仁。 历史似乎没有变化,毕竟王守仁确实又“逃掉新婚夜”了,但情况却已经有所不同。 此时的王守仁并不是在铁柱宫中跟一个名为无为道人的老道静坐,而是已经策马在前往赣州府的官道上。 赣川望郡,江右名都。 赣州城源于西汉高帝六年,历经损毁,晋永和中,太守高琰始筑城章贡二水之间,古城被章江和贡江所环抱,章江和贡江于东面合流为赣江。 这座由宋代遗留下来的古城砖墙高七米,周长超过七公里,开有涌金门、建春门、西津门、镇南门和百胜门五座城门。 由于屡次避过战乱的危害,致使这里维持着宋时的风貌,街道两边显得古色古香,故而又有“宋都”之名。 新设的赣南巡抚衙门坐落在城西,跟县衙和府衙同属一条街道。 身穿四品官服的王华已经没有早前在翰林院时的云淡风轻,面对赣南巡抚衙门的种种事务,却是已经烦得焦头烂额。 他奉旨南下后,亦是从各地调取精壮之士屯兵于城外。 原本计划是对大帽山的山贼直接进行清剿,结果此前两度兴兵无功而返,此次再度前去结果中了陷阱。 偏偏地,从江西布政司使衙门解押归来的兵饷出了问题,自己写信到武昌询问,却是至今都没有答复。 “老爷,少爷回来了!”正是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带着欢喜的声音道。 王华的眼睛顿时一亮,旋即板起脸望向走进来的儿子,端起作为父亲的架子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爹,孩儿已经拜堂成亲,自然是要回来帮爹剿灭流寇了!”王守仁看到桌面上摆着茶盏,便是理所当然地道。 王华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还是在赣州新军上,便是望向他的身后道:“文君呢?” “爹,不是你说的吗?赣州这边不安全,让她呆在武昌城!”王守仁看着父亲没有阻止,当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道。 王华上下打量着自己儿子,却是进行纠正道:“在你前去南昌之前,为父记得是让你们两个一起呆在南昌吧?” “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儿女情长?爹,兵饷的事情恐怕比想象中要糟糕,孩儿怀疑兵饷的事情是江西巡抚李昂给你设的套!”王守仁将剩下的茶水全部喝完,显得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王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当即不动声色地道:“你可有证据?” “没有,但孩儿无意间知晓李昂跟徐怀关系密切,所以徐怀很可能是得到李昂的授意!爹,孩儿的猜测肯定是八九不离十,所以你要即刻上疏向陛下自辨清白,而剿灭大帽山盗匪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只要咱们能够一举制服,陛下才会相信我们所说,而不是怀疑你贪墨了兵饷!”王守仁将茶盏放下,又伸手取下沾在嘴唇上的一片茶叶道。 王华先是苦涩一笑,而后狠瞪自己儿子一眼道:“为父何时想要拖了?三次兴兵却无功而返,现在为父都怀疑他们的老巢在不在大帽山了!” “孩儿这一路想了很多,我大概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王守仁解了渴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当即便认真地道。 王华的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不解地道:“问题出在哪里?” “爹,你此次只要听从我的安排,我便为你破局!”王守仁迎着王华的目光,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 历史有些事情能够改变,但有些事情却是必然出现,像赣州的流寇变得越来越猖獗其实是一种必然。 赣州府的中北部地区土地肥沃,但南部地区土地贫瘠,地势险要,茫茫的大山跟广东、福建和湖广相连,故而十分适合盗匪盘踞。 只是偏偏地,赣州府又是一个连接广东的必经之地。 广东中东部地区跟中原的交通路线主要是西京古道和梅关道。西京古道是当年广东前往长安或洛阳的道路,只是现在政治中心北迁和经济中心南迁,所以梅关道成为了商人和赴考举子的首选。 考赴的举子翻越梅岭后,步行或乘坐马车到大瘐县,从大瘐县转水路,沿章江到赣州,在赣州乘坐更大的船顺流直下,经古安、樟树、南昌、鄱阳湖,由湖口进长江至当阳中转,可顺流下扬州,再由扬州沿京杭大运河北上。33 赣州府是梅关道的必经之地,故而这里商贸发达,成为南来北往商品的中转站。 地区上的南穷北富差异过大,偏偏南部地区适合盗匪盘踞,富庶中北部的赣州府官绅阶层兼并土地迫使越来越多百姓可耕,致使这里很容易滋生盗匪。 正是如此,赣州的盗贼的兴盛跟大明土地兼并呈必然的联系,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弘治时间致使赣州等边地的盗贼渐渐壮大。 “好,我答应你!”王华在一番犹豫后,终究还是选择向自己这个儿子妥协道。 历史似乎又没有变化,王守仁跟赣南的流寇的命运交集到一起,只是不知王圣人是否仍旧能解决赣南流寇的症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七十章 朕被演了吗?(求月票) 王华父子并不知晓,一场浩劫已经悄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五月的京城雨水骤然变多,昏暗的天空夹带滚滚乌云似乎要摧毁这座古城,黄豆大的雨滴打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雨水到了中央的宫殿群明显变得柔和,特别落在太液池的湖面中,不论声势如何浩大,结果都遇到了以柔克刚。 湖畔的听潮阁已经将近完工,雨滴打在不远处那座新殿光滑的琉璃瓦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声响,雨水悄无声息地汇集到瓦渠从屋檐落下。 养心殿的光线受到了一些影响,只是相较于外面的狂风暴雨,这里宛如是一处温暖的港湾般。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跟往常一般坐在案前办公,看着两京十三省新近所发生形形色色的事情,亦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选秀女的事情明明都快要结束了,结果仍旧有御史上疏没事找事。 只是这便是大明的特色,这些御史言官固然可以替自己盯着那些重臣,像当年大同将士战死两千亦是大同巡按捅出来的,但大多时候其实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朱祐樘看到江西巡抚李昂联同江西巡按御史的抚按会本当即愣了愣神,却是没有想到王华竟然犯了经济作风问题,遭到抚按一起弹劾克扣兵饷。 虽然涉及的金额并不大,但这一项可是重罪。 “陛下,关于王华克扣兵饷一事,江西按察使司同样有两位官员上奏!”刘瑾知道朱祐樘一直重视南赣,当即便将同类的两份奏疏送上道。 朱祐樘淡淡地望了一眼,便将手中的奏疏直接叠放在上面道:“先送到内阁吧!” 自从正式改元后,他在奏疏的保密性上做了一些文章,不仅要求文书房将重要的奏疏直接送到自己这里,而且直接取消了副本制度。 在自己没有正式看过奏疏后,理论上奏疏是不会公开的。只有自己处理完毕奏疏,或者将奏疏交到内阁票拟,官员才有机会传到外界。 朱祐樘虽然觉得王华不至于犯这种经济错误,但终究对人对事不能过于主观,故而还是选择听取内阁的意见。 其实这是高明帝王的一贯做法!遇到摇摆不定的决策可以先由内阁票拟,若内阁票拟意见跟自己所想的一致,自然可以跟内阁一起共同面对。 “遵命!”刘瑾不再多言,当即将那三份奏疏归到送往内阁的奏疏道。 朱祐樘想到王华至今都还没有战果,心里亦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南赣的问题不容轻视。若是发展海运还好一些,一旦继续维持内陆交通,那么赣南地区的稳定关乎广东的繁荣。 虽然广东现在得到私自开海的红利,但广东的手工业仍旧过于薄弱,丝绸、陶瓷和茶叶等要依仗东南。 正是如此,他对南赣的问题一直都十分重视,绝对不允许南赣的流寇影响广东和东南的经济运输线。 即便现在流寇才刚刚形成气候,但他亦是十分坚决地扑灭。 当然,想要避免像原先历史那种规模的流寇出现,其实需要朝廷真正着手解决当地底层百姓的生计问题。 傍晚时分,雨晴了。 朱祐樘跟以往那般乘坐龙辇返回紫禁城,张永随行伴驾。 太监十三豹轮番值守,其实皇宫最不缺的便是太监,他们十三位掌军太监主要还是过来向朱祐樘汇报军营的情况,毕竟他们其实是军营的代持人。 神盾营现在的装备已经齐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操练,战力早已经超出十二营一大截,面对其他营的挑战每次都能让对方铩羽而归。 “汪直当年十六,奴婢今年已经将近二十了,奴婢定不让陛下失望!” “神机营现在的京军的精锐,但亦是陛下的脸面,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在刚刚起驾之时,朱祐樘跟张永便有了对话。 “奴婢洗耳恭听!”张永早已经将朱祐樘当成自己的精神寄托般,当即十分郑重地随行表态道。 西苑门和西华门只有短短的数十米距离,每逢皇驾从这里经过,朱骥总会亲自带着锦衣校尉严守外围。 今日自然不例外,仍旧是亲自替朱祐樘戒备,眼睛充满着敬意。 朱祐樘对自己作为皇帝的定位有深刻的认识,便认真地告诫道:“为将者,凡骄必败!汝练的是兵,朕练的是将,朕要的是有勇有谋的汪直!此行不求你能大胜而归,但要进退有度,攻守有章法!” 之所以后面那个朝代有满分的牌面最后被人打得丢盔弃甲,主要还是将领虽然忠于朝廷,但却是无勇无谋的废材。 宣府和大同在王越和汪直的执掌下能够无恙,甚至还在事败的前一年带兵援助延绥取得大捷,正是他们是有勇有谋的优秀将领。 反观许宁和蔡新虽然事事听从文官,但实质是无勇无谋之徒。即便大同的将士再能打,亦经不过他们这般送死,贪功冒进而最近进入别人的伏击圈。 正是有了这個惨重的教训,他希望选用的将领是有思想的领导者,而不是许宁和蔡新那种只懂得捧文官臭脚的废物。 “陛下如此圣明,奴婢只愿能长侍陛下,定不负陛下所望!”张永感受到朱祐樘的那份期许,当即郑重地表态道。33 雨后的紫禁城像是经过清洗了般,连同空气都变得清新。 御驾从西华门进来,便沿着宫道而行。 青月一袭青衣站在仁寿宫外,亭亭玉立,手里端着一个檀木盒子,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显得美艳而自然大方。 每日固定的路线,每日差不多的时点,故而现在朱祐樘的行踪并不算秘密。 青月那双好看的手捧着檀木盒子,对经过的朱祐樘盈盈施礼道:“奴婢青月恭迎陛下回宫!” “跟上吧!”朱祐樘注意到她手中的檀木盒子,便淡淡地说道。 由于太后总派青月跟朱祐樘联络,以致二人接触的时间有所增多,甚至知晓青月竟然是出身官宦之家,只不过是庶出的长女。 朱祐樘对这个身上充满智慧且好看的女人颇有好感,但亦是仅此而已。 “是!”青月又是盈盈一礼,便乖巧地跟着队伍一起前往乾清宫。 几十名太监和宫女将乾清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经过刚刚暴雨的洗刷,这里的宫道明显变得干净许多。 西暖阁的檀香燃起,空气中飘着好闻的味道。 走进这里像是进入一个小型的博物馆般,除了一台十分抢眼的珍妮纺纱机外,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木制模型,其中最多的则是帆船。 朱祐樘在闲暇之时便会将精力放在这里,除了工部送来的各种模型外,亦有来自于南京的各种枪械或重炮的设计。 出于对行业发展逻辑的深刻理解,却是知道这个时代的市场资金不可能主动介入军械领域,只有朝廷才可能推动军械的技术攻关。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满足小小的雪枫刀,已经将目光落在、燧发枪、红衣大炮和三桅炮船的设计之上。 只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技术攻关更是一项需要时间和金钱的经济活动。 朱祐樘拿起由工部刚刚送过来的弹簧,这个技术难关并没有攻破,用手指挤压感受弹性,只是仍旧感到不满意。 青月捧着精致的檀木盒子跟进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到这个古怪的房间,甚至她手里檀木盒子所装的东西正是出自此屋。 规矩和耐性像是刻在她骨子里一般,即便她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但并没有因此而打扰朱祐樘。在看到朱祐樘把玩着古怪的物件,便恬静地站在一旁。 只是接触得多了,这个昔日的衣柜太子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无论是胆魄和智谋都显得远超常人,是一位能够掌握一切的霸道帝王。 朱祐樘将手中的弹簧放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衣的宫女,气质确实很出众,一双美腿更是冠绝整个后宫,便是直接开口询问道:“可是麻将之事?” 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这个檀木盒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回禀陛下,今日太后跟三位太妃玩麻将之时,胡出了一副牌却计不清番数,故而派奴婢过来求教!太后有言,若陛下无暇,此事亦不打紧,让奴婢不得叨扰陛下!”青月举起手中的檀木盒子,便表明来意地道。 “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正是这时,刘瑾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汇报道。 朱祐樘看着举止得体的青月,便是不理会刘瑾地表态道:“将那副牌给朕先瞧一瞧吧!” 自上次占城和安南上贡象牙后,他便打算给这个寂静的后宫添一些娱乐氛围,故而让工部打造了两副麻将,一副送给了太皇太后,一副则送给了太后。 麻将的玩法很容易掌握,但终究是要划分大小糊才会更有娱乐性,只是计算番数需要耗费一定的脑力。 青月没想到遇上用膻时点,但比一般人明显更有决断,当即来到朱祐樘所站的书桌前,从檀木盒取出麻将。 朱祐樘跟这个女人几乎是挨着,鼻间嗅到女人身上的香味,侧脸显得十分的认真,那双手仿佛没有一丝瑕疵般,让人萌生一种心动的感觉。 仅仅十几秒钟的时间,一副牌便已经摆好了。 清一色,对对碰和杠上开花竟然同时出现在一副牌形中,只是定睛一瞧有一个麻将似乎是错的,故而根本组不成正确的牌型。 朱祐樘知道如果牌型正确的话,这副牌型的计番确实有一些难度,亦难怪太后会派青月找上自己。 “陛下,奴婢想请陛下先行用膳,等奴婢将牌型组好再叨扰陛下!”青月不清楚空间是哪里出了差错,但当即拿出决断地请求道。 朱祐樘却是知道根本无法组出正确的牌型,却是突然刁难地道:“你这是嫌朕在这里碍事吗?” 刘瑾不知朱祐樘所想,当即便怒目望向这个一直落落大方的宫女。 原以为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没准会成为自己的女主子之一,但看到她竟然触犯了陛下,却是发现自己是看走了眼。 “奴婢没有此念,只是在陛下面前奴婢紧张,恐无法将事情办好!”青月知道不能造成这个错误,当即急忙解释地道。 朱祐樘知道自己即便她不紧张也组不出正确的牌型,却是没有离开地道:“你紧张是因为怕出了差错,朕治你的罪?” “不是!奴婢心里紧张并不是因为害怕陛下治罪!”青月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不由得好奇道:“那是何故?” “奴婢紧张是怕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讨陛下欢心,更怕陛下会讨厌奴婢!”青月轻咬下唇,便是如实地道。 朱祐樘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太后塞给自己的,像是早已经看穿一切地道:“太后给你压力了?” “回禀陛下,是奴婢动了心,想……想要成为陛下的女人!”青月仿佛大胆地抬起头,望着朱祐樘的眼睛表明爱意道。 朱祐樘先是微微一愣,但迎着这一双大胆的目光,却是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那份情意。 他伸手轻抚了这一张精致的脸蛋,指尖触碰在这个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的时候,心里亦是生地起一份占有欲和情愫。 青月看到朱祐樘如此回应,眼眶顿时有泪花在打转,此刻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朱祐樘看着这个充满柔情的女人,便是认真地询问道:“考虑清楚了吗?” “嗯!”青月连想都没有想,当即便点头道。 朱祐樘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便是吩咐道:“刘瑾,你到仁寿宫跟太后说青月被朕留下了,今晚你留在乾清宫侍寝!” 前一句是对刘瑾说的,后一句则是对青月的吩咐。帝王从来都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作为皇宫唯一的男人更不需要矫情,只需要今后日久生情即可。 “奴婢诚蒙陛下恩典,但奴婢月……月事还没过呢!”青月没想到朱祐樘如此果断,急忙羞红着脸告罪道。 刘瑾正要领命离开,结果亦是愣住了。 朱祐樘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亦是神色复杂地道:“你比还莲美人能撩啊!” 这火都点起来了,结果这个女人竟然玩这一出。人家藩金铃的小动作再多,自己都是能随时随地将她扑倒,结果现在自己都准备要扑了,结果这个女人竟然亮起红牌。 “请陛下治罪!”青月感受到朱祐樘的怨念,亦是着急地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紧张的女人,便是压着心头的不满道:“朕会治的!” 当晚,一只小花猫在宫道上追逐着老鼠,侍寝的莲美人却是铃铛声不断,严重怀疑朱祐樘吃了丹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朝堂的争斗要蔓延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短短数日时间,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在京城迅速发酵,连同京城的官员户部江西司郎中都递交了弹劾奏疏。 “南赣巡抚,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是陛下新设的职务,可惜此次是所托非人了!” “王华终究是太年轻了,进入仕途才几年怎么能担任一地巡抚呢?” “谁说不是呢?朝廷历来用贤任能有章程,而今……都是媚臣当道了!” “巡抚本就不该由京官外任,不熟悉地方情况不说,而且都是想捞钱好打点铺路!” …… 京城的官民起初还只是着眼于克扣兵饷本身,但慢慢风向却是改变了,却是将矛头指向朝廷在地方用人的问题上。 按大明官场的一贯做法,朝廷的要职都是需要论资排辈,特别在地方巡抚的选择上通常是选用地方的按察使或布政使担任,极少出现由京城衙门选派官员出任。 朱祐樘此次却打破了一贯的常规,南赣巡抚的人选并不是选用在地方德高望重的贤臣,而是将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直接外任地方。 王华何许人也? 成化十七年的进士,入仕不过七年的时间,一直在翰林院中喝茶,又怎么能拥有数十的履历的贤臣相比? 只是,改变官场的规则很容易带来不良的后果。 这不,王华出事了。 他忍不住金钱的诱惑,贪污了地方上的兵饷,而皇帝这种打破常规的任命带来恶劣的后果。 五月的京城波云诡谲,谁都不晓得何时会突然降临一场大风暴。 小时雍坊,徐府。 天还没有亮,这座宅子的灯火亮起,宅里仆人已经开始忙碌开来,一个专职于叫床的鸡人在窗外模拟公鸡打鸣的声音。 “老爷,该起床上早朝了!”管家来到床头边上,对躺在床上的徐溥轻声呼唤道。 徐溥其实已经被鸡人叫醒,此刻便是揪开被子起床,只是旁边还在美梦中的小妾春光乍泄,不由得惊呼一声。 咕…… 管家忍不住咽了咽吐沫,却是喜欢自家老爷这种慷慨大方的作风,不管是爱妾或暖床丫头似乎只是一个物件而已。 徐溥虽然不比帝王般享受,但每日都有四名丫环服侍起居,只需要配合着丫环的摆布,便能完成洗漱和穿衣。 在这个时代,地位不仅仅带来权势,亦能带来超高的生活质量。 徐溥想到自己现在尴尬的位置,想到自己遭到命运的一次戏弄,心里其实亦不是滋味。 现在别说入阁拜相了,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当今圣上正在疏远自己,甚至已经在暗地里着手如何除掉自己了。 只是他并不打算请辞,亦不能请辞。 虽然朝堂已经由皇帝彻底掌控,但大明王朝不只是仅仅只有一个都城,而是管理着两京十三省之地。 尽管在弘治朝已经不得宠,但他终究还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左侍郎,在地方还有着相对大的影响力,自己的门生故旧仍旧在地方担任要职。 以最近比较热闹的江西为例,江西巡抚李昂跟自己是同年之谊,正是自己一手将李昂提拔到江西巡抚的要职之上。 真要论地方上的影响力,而今的弘治朝还得继续叫自己师傅。 徐溥用西湖龙井进行漱口,这是他的得意门生孝敬之物,却是比谁都清楚掌控地方的精妙之处。 虽然在弘治朝很难再入阁拜相,但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只有将更多官员聚拢在自己麾下才是真正的硬实力。 至于紫禁城那一位帝王,掌握天子脚下的京城很容易,但想要指染地方、想要将触手伸向十三省之地,只能说还是太嫩了些。 徐溥摸了摸二品才能佩戴的花犀带,想到自己现在仍旧还是身居吏部左侍郎的帝师,便拿着牙牌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门。 “孩儿给爹爹请安!”侯在外面庭院的徐元概看到徐溥出来,当即陪着笑脸见礼道。 受上次教坊司官妓兰香事件的影响,尽管事后证实官妓兰香是自杀,但徐元概和杨廷和都受到此次事件的波及,官荫得到的中书舍人已经被朝廷免掉了。 徐溥打量这个不成气的儿子,当即便板起脸来道:“今年恩科乡试在即,你别只顾得花天酒地,有空呆在家里多温习!” “爹,孩儿现在已经不跟朱麒那帮人一起玩了,最近新结交的一些举子要一起到山东曲阜拜祭圣人,所以想要买一匹宝马!”徐元概观察着徐溥的反应,当即小心翼翼地道。 徐溥对这个啃老的儿子颇为无奈,但对这种小要求从来都不在意道:“到库房支取,回来给我好好在家温书!” “一定!”徐元概发现还是有一个厉害的老爹靠谱,当即便大喜过望地道。 只是他亦是明白,跟自己老爹在地方上的门生故吏的孝敬银相比,自己再怎么伸手要钱,亦是不可能将自己老爹吃穷。 徐溥上早朝没有用膳的习惯,毕竟早朝是不可能提供茅房的,便径直来到了前院。 三位盛装的妾室已经恭候在这里,当即便是规规矩矩地恭送徐溥离开。 “起轿!”管家看到徐溥上轿,便急忙吩咐道。 徐溥坐在轿子闭目养神,在感受外面环境不断变化的同时,亦是开始思考着今天早朝可能会出现的一些事情。 若现在这个朝堂交由自己主宰必定会变得更好,只是可惜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落到一个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的学生手中。 明明只要对蒙古选择忍让便可以共亨大平之福,明明不需要通过开中法给九边送去那么多物资,结果皇帝早将自己在东宫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只希望朱祐樘胡闹下的九边将士一败涂地,无数将士惨死在蒙古铁骑,到时再由自己来拯救大厦将倾的大明了。 或许,有些人是真要吃了疼,才会知道求和才是大明王朝最好的出路。 由于今天是难得一次的早朝,加上现在早朝实行严格的考勤制度,京城官员一大清早纷纷来到午门前广场。 “下官拜见李尚书!” “下官恭请贾尚书钧安!” “下官敬请元辅大人勋安!” …… 东方刚破晓,这个广场已经汇集了近千名官员,看到陆续来到的朝中重臣,当即纷纷恭敬地见礼道。 时至今日,朝局算是已经稳定下来。 成化朝的媚党万安和刘吉继续稳坐内阁,以吏部尚书李裕、户部尚书李嗣、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杜铭和工部尚书贾俊为首的门党掌握六部。 原以为显贵的东宫旧人,结果表现可谓是不尽如人意。 最受荣宠的谢迁和张升得到超迁,但翰林侍读学士和翰林侍讲学士终究没有实权;翰林学士程敏德谋取礼部右侍郎,反被非东宫出身的丘濬捷足先登;吏部左侍郎徐溥和礼部左侍郎刘健虽然身居要职,但并没有荣宠。 正是如此,清流在新朝不进反退,媚党仍旧占据内阁,而最掌权的反倒是以吏部尚书李裕为首的门党。 徐溥来得比较晚,只是很多官员看到徐溥出现的时候,却是装着没有看到的模样。 最近京城盛传一件事:去年在几筵殿的时候,徐溥向朱祐樘建言将怀恩召回,更是在朱祐樘面前造谣当年先帝废储。 在怀恩被定罪的当下,徐溥无疑存在严重的政治错误。 单是这一点,皇帝便可以将徐溥罢职免官了。 当徐溥前几天声称身体有恙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吏部左侍郎是要递上辞呈,但没有想到还是觍着脸归来。 终究,还是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太香了。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徐溥已经彻底失去了圣眷,而今徐煿能够留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是皇帝制衡各方势力的需要而已。 正是如此,中下层的官员都有意疏远徐溥,对徐溥的未来由曾经的极度看好到现在的看衰。 “等会你们礼部是要奏请祭陵对吧?” “正是此事,你们工部肯定是奏请修河堤一事咯!” “我们户部是要奏请拨款了,工部自然就是奏请修河堤了!” “这都没什么好猜的,不过是选一些重要的事情在这里公布,早朝就是流于形式!” “好在是一个月二三次,这早朝当真是犯不着天天来,作神不说,还浪费这么多时间!” …… 户部尚书李裕等官员聚在一起,在经历一场场言而有实的殿仪后,而今面对这一场流于形式的早朝,却是不由得纷纷摇头地贬低道。 正是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礼莫重于视朝。凡有章奏,悉出内批,不知果上皇亲批欤,抑奸臣擅权欤?何况千官听政乃祖制,长久以往废常朝,只会令纲纪废矣!” 户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寻声望过去,发现正是身体微恙归来的吏部左侍郎徐溥,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只是对方搬出了“礼”和“祖制”,即便心里依旧对这种流于形式的早朝不屑,但亦不好反驳徐溥的话。 吏部尚书李裕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徐溥,看到徐溥今日明显有所不同,便隐隐觉得今天的早朝不会太平。 “百官进!” 午门城楼的钟鼓声齐鸣,一个太监突然朗声道。 一千多名久候的文武百官当即从午门的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金水桥前整理衣容,而后来到奉天门广场前。 奉天门仍旧威严耸立,代表着皇权之威。 没过多会,随着一阵宫廷乐声响起,身穿龙袍的朱祐樘从后面出现。 十八岁的帝王彰显着超凡的执政智慧,虽然强军的执政思路遭到保守派的诟病,但整理盐政的成效却是有目共睹。 在首辅万安的率领之下,在场的官员当即高呼万岁之声。 而今他们早前所窃取的九卿廷推人事权正在慢慢淡化,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牢牢地掌握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唯有向这位皇帝臣服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朱祐樘坐在宝座之上,显得不怒自威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官员。 虽然他恨不得一个月三次的早朝都取消,但却知道偶尔在京城官员面前露一露脸是十分有必要的,毕竟需要人家效忠还得给人家一点希望。 在一系统的礼仪后,奏事便开始了。 “宗人府有奏:韩王称王府从盐商购得食盐苦涩难咽,请朝廷行允行王府食盐,仅百引即可!” “所请不允,王府食盐一例不可再开!” “户部有奏:南京户部奏请南京内府承运库征收夏税折麦银一万七千余两准给应天等六卫官军月饷!” “所请不允,东南军饷当以月粮为主!” “都察院有奏:广西流贼聚众六十余人杀掠宜山等县,备御等官下所司逮问,参将王玺寇至闭门不出,指挥使戚琬、指挥同知柳绍、守备不设,虽有微功,不能赎罪,琬绍各降一级,玺降二级!” “所请不允,论罪太轻!” …… 虽然仍旧还是要举行早朝,但朱祐樘特意挑一些简单明了的事情放在早朝之上,这样奏事的效率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只是大家已经渐渐习惯弘治帝的效率,随着各个衙门的代表纷纷按着朱祐樘所指定的事项上疏,眨眼间便来到了兵部。 兵部尚书张蓥是松江府南直隶人士,原本已经出任刑部尚书,但因为丁忧而被迫离开朝廷归家守孝。 虽然起复为南京兵部尚书,但没有显著的军事才能,基本上是要在南京养老了,结果受万安推荐而复起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张蓥出列,显得郑重地汇报:“陛下,臣有事要奏!” “请奏?”朱祐樘知道兵部要上奏的是加修大同城墙的事,当即便淡淡地道。 一直闭目养神般的徐溥眼睛突然间张开,却是朝着自己的同乡望了过来,嘴角更是微微向上扬起。 兵部尚书张蓥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显得郑重地上疏道:“南赣巡抚王华有负圣恩,出任南赣巡抚期间克扣军饷达千两之多,臣恳请将王华免官解押赴京侯审!”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帝越来越成熟了 此奏一出,整个奉天门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万安和刘吉知道兵部昨日递上来的并非这份奏疏,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乱奏吧? 吏部尚书李裕等高级官员看到矛头直指南赣巡抚王华,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怀疑,便纷纷扭头望向兵部尚书张蓥。 陛下难道是要处置王华吗? 绝大多数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是暗流汹涌,错以为张蓥所奏的事情是得到皇帝的授意,便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 “张尚书,王华是南赣巡抚,如此定罪未必过于草率了?”朱祐樘没有想到是这位兵部尚书跳出来,当即便沉着脸反问道。 虽然他知道张蓥跟徐溥作为同乡的关系密切,亦是知道张蓥并不是一个手脚干净的官员,但兵部左侍郎何琮不宜直接提拔为兵部尚书,故而选择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张蓥进行过渡。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兵部尚书并不打算领自己的情,而是跟传统的文官势力搅和到一起,更是不惜得罪自己亦要打掉自己落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早已经意料到朱祐樘的反应。 张蓥面对朱祐樘的反问,显得十分淡定地道:“陛下,江西都司指挥使已经上报兵部,王华发给赣州新军的兵饷确实是少了两成!虽然王华此前对赣州新军将士的解释是江西布政使司的银库出了差错,但江西布政使司已经证实这是谎言,布政司已经证实是足银出库,且押解途中并没有遇到山贼。王华正是自持由陛下亲授,方敢行欺上瞒下之举,还请陛下严惩王华以彰国法!” “还请陛下惩处王华以彰国法!”徐溥看到张蓥给王华致命一击,当即便带领众官员纷纷附和道。 欺上瞒下? 吏部尚书李裕等听到这个指控,不由暗暗佩服张蓥的高明。 “欺上”,这是给朱祐樘直接上眼药,毕竟谁都不想做被人欺瞒的君主。“瞒下”,这是给出王华对赣州新军将士声称少两成的解释。 任谁都能看出,在王华扣克兵饷的事情发生后,朱祐樘一直迟迟没有动作,明显是有意袒护于王华。 只是现在,张蓥将王华的案子在早朝捅了出来,更是打着“国法”和“欺上瞒下”,直接向朱祐樘施予压力。 “国法固然重要!只是王华在南赣主持剿匪事关南方稳定,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朕会派人前往查实!”朱祐樘并不打算将王华抓回京城,当即便做出让步地道。 虽然他很想庇护王华,不然亦不会将事情故意拖着,但王华的罪责已经得到江西方面证实,且自己亦不能百分百保证王华没有克扣兵饷。 即便自己不同意将王华直接解押回京候审,但亦得派官员前往审查,从而确定王华克扣兵饷是否属实。 终究而言,他并不是只需要争个胜负的党魁,而是这个王朝的皇帝,需要捍卫这个帝国的国法和正义。 万安和刘吉原以为这位少年天子会刚愎自用,只是看到朱祐樘竟然能作出让步,不由得暗感眼前的帝王华来越成熟。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祐樘适当作出让步,亦是暗感天子越来越像一位圣主明君。 张蓥面对这个成果并不打算鸣金收兵,却是步步紧逼地道:“陛下,此法不妥!王华并非一般官员,而是手握地方军权的巡抚,故恳求陛下即刻下令将王华押解至京,以防止地方出现兵祸。” 咦? 此言一出,万安等官员纷纷不解地扭头望向张蓥,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竟然还不肯罢休。 “张尚书,你只看到可能出现的兵祸风险,但却看不出其中的剿寇机遇。且不说王华克扣兵饷之事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今朝廷花费这么多银两去清剿赣州流寇还地方太平,现在将王华捕回京城不是前功尽弃?”朱祐樘压着心中的怒火,当即便是反问道。 张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当即便是表态地道:“陛下,王华正是看到您重视剿灭赣州流寇方如此有恃无恐,今王华之罪已经查实,自当将他即刻押解至京候审!至于清剿赣州流寇的人选,大明地方人才济济,臣定为陛下举荐一位可担大任的能臣!” “张尚书,你执掌兵部应当知晓朝廷的军费几何,因为区区一千两便中断此次剿寇,不知你可有计算过其中的得失?”朱祐樘深深地望一眼这位兵部尚书,便是进行质问道。 虽然他不能罔顾国法,但亦得考虑大局。 南赣的问题如果放任不顾,将来的花费是要以百万两计算,更是让无数百姓惨遭流寇之苦。而今因为这区区一千两便半途而废,这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 现在他可以同意对王华进行调查,但绝对不会同意不问青红皂白便将王华逮捕到京城,这个做法简直就是捡芝麻而丢西瓜。 在他的心里,即便王华真将那一千两拿了,但如果王华能将南赣的流寇问题解决,仍旧是一笔十分超值的买卖。 “陛下,你此番言论错矣!”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不由得暗自一惊,当即纷纷扭头望过去,发现竟然是吏部左侍郎徐溥。 徐溥知道是时候亲自出马了,当即便出列地道:“陛下,你在东宫之时,臣便有说过:不可因小义而失大义!今王华克扣一千两兵饷固然不算多,但大义跟克扣兵饷的金额无关,而是跟是非公论有关。即便王华克扣一两兵饷,亦得即刻将他解押来京候审,而不是计算利益得失而让奸人逍遥法外!” “徐侍郎,你这话言过其实了吧?陛下的意思是派遣人员前去调查,何时是要让王华逍遥法外了?”李裕看到徐溥跳出来,当即便针锋相对地道。 “徐侍郎,你用词还请严谨一些,我们刑部可还没有给王华定罪呢!”刑部尚书杜铭看到徐溥对皇帝不敬,亦是进行纠正道。 徐溥的脸色顿时一沉,只是论到辩论能力压根不惧怕这两个草包,当即据理力争地道:“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已经由多名地方重要官员证实,而江西巡抚李昂当年发官仓千万石救济灾民以十万计,乃我大明难得的贤臣。今上疏揭发王华克扣兵饷一事,绝非无的放矢,今朝廷当速办王华才是大义!” “速办才是大义,这派人到地方审案又有何不妥?”户部尚书李嗣十分理解朱祐樘的经济账,当即便冷哼一声道。 徐溥此次是有备而来,当即便是淡淡地道:“刚刚张尚书说了,王华并非普通官员,而是一地巡抚!若是朝廷纵容王华继续主政地方,若是他看到事败而狗急跳墙,亦或者继续克扣诱发赣州新军不满,闹出兵祸由谁来担此责呢?” “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按你所说,凡是巡抚犯事便要解押赴京候审吗?”兵部左侍郎何琮亦是站出来反驳道。 却不等徐溥说话,旁边的兵部尚书张蓥便是淡淡地道:“成化二十三年,甘肃巡抚被人检举贪墨和辽东巡抚将冬衣以次充好,不都是将他们直接押解回京的吗?” 这…… 李嗣等官员听到这个例子,当即意识到人家是有备而来。 “话虽如此,但王华今在南赣剿流寇,不宜临阵换帅!”兵部左侍郎何琮败下阵来,但还是坚持观点地道。 徐溥对何琮很是不客气,当即便说过教地道:“有错不纠,大明何以大治?何况王华到任至今,可有何建树?朝廷派遣翰林官下地方出任巡抚并非常例,今事情已经证明王华并非军事之才,即便不将他押赴京城,亦要别择贤臣担任南赣巡抚!” 一时间,大家被驳得哑口无言。 其实事情确实不利于他们这边,王华到任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军事才能,偏偏还被捅出扣克兵饷一事。 最为诡异的是,按说王华怎么都该上疏自陈以示清白,只是现在通政司那边始终都没有动静,似乎已经默认他的犯罪事实了。 “陛下在委任之初,便已经言明给王华一年时间,如今便要论成败!徐侍郎,你未免是操之过急了!”李裕看到徐溥要揪王华的战果,当即便淡淡地提醒道。 虽然王华至今确实没有剿寇的成果,从目前的表现并没有体现出半分的军事才能,但朝廷任命之初便给予王华一年时限。 现在徐溥忽略时限而大谈军绩,却是为攻击而攻击了。 徐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是继续争辩地道:“虽是有一年之期,但至今都没有半点成效,这足说明王华并不能担此重任!”说着,便对龙椅之上的朱祐樘道:“陛下,臣知你偏袒王华,亦是想要以剿寇大局为重!只是王华不法之事经抚按一起揭发,又有布政使司等官员坐实,此事难道还不足信吗?请陛下舍小义而行大义,下令将王华解押至京候审!” “朕可以信,但不会轻信,故而派遣官员前去核查是朕的底线!”朱祐樘压根不受徐溥的影响,便是淡淡地表态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祐樘如此表态,便是知晓这位皇帝终究不是优柔寡断的昏君,而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明君。 即便徐溥说得天花乱坠,但终究打动不了这位帝王。 徐溥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是表态地道:“陛下,江西巡抚李昂是臣举荐!若陛下不信江西巡抚李昂,臣愿为李昂担保,恳求陛下将王华押解回京,处置这个扣克兵饷的罪人以彰国法!”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没有想到徐溥是要压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事情闹到这一步,朱祐樘即便是堂堂的帝王,那亦需要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徐侍郎,你是以为朕查不清此案吧?”朱祐樘似乎已经认定王华克扣兵饷是铁一般的事实,当即像是洞悉一切地道。 徐溥没有想到朱祐樘这般直白,当即便是装糊涂地道:“陛下,臣不懂!” “王华克扣兵饷一案要查实,但赣南的流寇不能不顾,朕不可能置地方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既然你们这般执着于真相,朕必不会令汝等失望,必定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朱祐樘越发觉得这个事情是阴谋,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虽然王华大概是给人下了套,但他并不相信下套之人能够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而今张蓥和徐溥先后跳出来,更是让他认定王华无罪,这个事情由始至终都像是一场阴谋。 徐溥先是微微一愣,当即便是说教般道:“陛下,一旦出现兵患,将会后患无穷!治国当以稳字当头,还请谨记臣当年在青宫之时的教导,不可如此意气用事!臣愿为李昂担保,请即刻将王华免官解押回京候审!” “徐侍郎,你是真豁得出去啊!”朱祐樘看到迟迟没有递交辞呈的徐溥,亦是不由得感慨地道。 徐溥知道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显得大义凛然地道:“臣为了大义,自当义不容辞,还请陛下成全!” “好一个为了大义!王华仍旧留职,朕会遣人前去查实,若真因王华出了兵祸,朕下罪己诏便是!”朱祐樘知道对方是着急了,当即便当众表态地道。 罪己诏? 李裕等官员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得傻眼了。 徐溥的眼睛一瞪,同样没有想到朱祐樘如此强硬,更是没有想到朱祐樘竟然为王华能够做到这一步。 只是朱祐樘已经打定了主意,却是选择防护王华,更是尽最大努力来庇护那一位状元郎。 “臣愿往之!” “陛下,臣请求前往江西查清此案!” “陛下,臣举荐顺天府尹宋澄前去江西查清此案!” …… 在场的官员看到朱祐樘是要派遣官员前往江西核查,却是知道这是赢得圣眷的最佳机会,故而纷纷站出来表态地道。 正当大家都要争夺这一个十分重要的钦差之位,一份塘报经由午门进来,正朝奉天门这边进行传递。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帝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自从大明创建了塘报系统,现在各地的军情几乎已经是无法再隐瞒,总能以极快的速度传递到京城。 对一些重要的军情,兵部的车驾司都会第一时间传递到朱祐樘手里,不论此时朱祐樘是在做什么。 朱祐樘看到塘报在这个时候传闻过来,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只是在打开塘报不由得微微一愣。 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不再争着前往江西,却是纷纷扭头望向接到军情的朱祐樘,却是好奇塘报上面的内容。 良久,朱祐樘将手中的塘报放下。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隐隐猜到有重要的军情发生,顿时整个奉天门广场是落针可闻。 夏日是昼长夜短,虽然今天没有太阳,但整个天地早已经是十分敞亮。 朱祐樘迎着众臣子的目光,便扬起手中的塘报郑重地宣布道:“刚刚收到赣州方面的塘报,南赣巡抚王华率赣州新军攻陷大帽山,杀敌五百,擒贼近两千人,南赣……大捷!” 原以为塘报是来自九边,但事情出乎意料,竟然是一直没有动静的赣州传来了军情。更是让人想不到的是,王华竟然一举解决盘踞在大帽山上的那股已经成气候的流寇。 啊?南赣大捷? 张蓥等人听到是这个捷报,不由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位状元公王华虽然饱读诗书,但身上或多或少沾上一些书生气。王华若出任翰林官修史自然无人能及,但交由这种书生气的人统兵,必定很难有建树。 大明建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虽然能辅佐君主治国的状元郎并不少,但还没有出过可以统兵的状元郎。 偏偏地,王华受皇命前往赣州负责清剿赣南地区的流寇,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惊人的成效。 啪!啪!啪! 徐溥等人刚刚攻击王华在赣南没有建树,结果现在遭到集体啪啪啪打脸。 这位状元郎用实际行动回报了朱祐樘的信任,亦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能,即将成为大明政坛的新星。 至于张蓥等人此前一直逼迫朱祐樘将王华缉拿归京侯审,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帮人是差点毁了这一场大捷。 “陛下洪福齐天,今赣南大捷,百姓可安业乐业,可喜可贺!”万安等官员得知赣南大捷,当即便纷纷跪地祝贺道。 虽然王华有功,但最大的功劳自然还是要属于眼前这位帝王,谁让这位是大明天子呢?何况,赣南能够取得大捷,确实跟眼前这位帝王的英明领导有关系。 朱祐樘看着手中的捷报,亦算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赣南地区一旦安定下来,那么广东跟东南将会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边,自己亦能更好地推动经济发展。 朱祐樘面对着黑压压的文武百官,显得十分高兴地道:“今王华平定地方有功,功在千秋,当以论功行赏,何侍郎便由你来拟赏吧!” 这…… 张蓥看到朱祐樘直接绕过自己这位兵部尚书,不由得一阵尴尬。 “臣领旨!”何琮知道张蓥已经失了帝心,当即便欣喜地表态道。 跟着如此英明的皇帝,哪怕永远只是一位兵部左侍郎,他亦是心甘情愿了。 朱祐樘让文武百官起身,却是知道王华若是克扣兵饷绝对不可能让将士用命,便拿出决断力地道:“王华是翰林院出身,而翰林以清廉显名于朝,一直是本朝百官的楷模。今华受朕之托,初到地方任事,处事免不得有所生疏,但替朕分忧的决心定然不改,亦不敢行不法之事。自江西地方弹劾以来,朕观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可疑之处有二:一则赣州新军已经创立两、三个月,为何直至最近江西布政使司才将赣州新军两个月的欠饷发放,江西布政使司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吗?二则赣州新军替朝廷平定四省交汇之地,可以说赣州新军是在前线用命,常言三军未动粮食先行,江西都司竟不担赣州新军负押银之责,朝廷欲平定地方当真跟江西都司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咦? 刑部尚书杜铭经过朱祐樘的点醒,顿时亦是意识到江西地方衙门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失职,这简直就是给赣州新军扯后腿。 砰!砰! 随着朱祐樘点破这其中的猫腻,宛如落下了两记闷棍,直接打在了江西布政司使衙门和江西都司身上。 朱祐樘将两个疑点抛出后,便是继续侃侃而谈地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朕要顾国法,但亦不得不顾生民,生民乃朕之甚忧也。今赣南取得大捷,赣南清寇可期,王华留任继续清剿残余流寇,以确保赣南百姓免于流寇之害。然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故江西诸事要查明!朝廷派遣能臣前往江西核查江西布政司因何拖延兵饷、江西都司为何后勤不力,再查王华克扣兵饷之因果,诸卿以为如何?” 查,终究还是要查,但却要先追溯江西布政司使衙门和江西都司的责任。而从这里着手,想必事情会变得更有意思。 “陛下圣明!”李裕等官员看到朱祐樘如此老练,当即心悦诚服地道。 王华克扣兵饷的事情想必是有“真凭实据”,想必王华自己都很难自证清白,很可能是已经着了人家的套。 只是眼前的帝王是人间清醒,既然有人打着国法的旗号逼着追究王华,那么自然就要追根溯源了。 跟那区区一千两兵饷相比,江西布政司拖延兵饷和江西都司后勤不力更应该论罪,而江西官员恐怕很难再众口铄金了。 “陛下,江西布政司拖延兵饷想必有难处或是误会,臣以为无须在此耗费精力!”张蓥心里不由得一急,当即站出来阻拦道。 “你这是什么屁话?克扣兵饷要查,因何拖延兵饷不能查了?” “陛下心系地方百姓安危,设赣南巡抚剿寇,布政司如此拖饷当斩!” “何止是布政司,江西都司执管将士以十万计,因何不替赣州新军解运兵饷?” “依本官看来,这江西跟扬州一般,地方官员早已经抱团,分明是一起合谋构陷王修撰!” …… 话音刚落,却不等朱祐樘作出回应,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第一时间跳出来,却是纷纷指责张蓥道。特别翰林侍讲学士李永通坚决捍卫翰林院的声誉,便将矛头直指江西所有官员。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到这番言论,想到江西官员此次的步调出奇一致,亦是不由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学士,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无凭无据岂能将江西跟扬州相提并论?”张蓥知道无法阻止调查江西布政使司,当即单单抓住李永通进行指责道。 翰林侍讲学士李永通当即冷哼一声,显得据理力争地道:“无凭无据?我翰林院走出去的官员从来没有贪墨之徒,若不是江西官员联合一起构陷王华,何来的克扣兵饷一事?” “江西官员此次步调确实过于一致!” “王华剿寇不给半分支持,这克扣一千两倒是纷纷跳出来,滑稽至极!” “有没有猫腻大家心知肚明,这江西官员是应该要好好地查上一查了!” …… 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亦是隐隐感觉江西官员存在问题,面对还想要阻止朝廷调查的张蓥,便是纷纷声援翰林侍讲学士李永通道。 张蓥面对来自各方的声音,看到吏部、刑部、户部、工部和礼部已经抱团,哪怕自己兵部的左侍郎何琮亦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顿时感受到护皇党的强大。 若说地方还能有一战之力,在这个朝堂之上,压根没有自己的位置,更是不可能阻止得了朝廷调查江西布政使司。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听取张蓥的意见,当即一锤定音地道:“调查江西布政使司一事无须再争,朕意已决!诸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徐溥又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旋即脸上露出了苦涩之色。 且不说这位精明的帝王不可能选派自己阵营的人,而今天的京察已经被狠洗一遍,现在早已经是门党的天下。 李裕正想要推给顺天府尹宋澄,结果户部尚书李嗣抢先出列地道:“陛下,臣有一个人选最为合适,恐怕朝野都没有异议!” “咦?此人是谁?”朱祐樘听到李嗣这么一说,顿时亦是来了兴致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虽然觉得宋澄比较合适,但并不认为宋澄能够达到这种地步,实质宋澄更擅于刑侦案件。 李嗣迎着众人关注的目光,便是微微一笑地道:“据臣所知,王越正准备动身将前往广东整顿盐政,不日便会途经南昌,臣以为由王越清查此案最为合适!” 王越? 在听到派遣到江西南昌核查的官员竟然是王越的时候,张蓥等官员不由得愣住了。 王越做事狠厉则罢了,关键还极度精明,地方上所使的那些小把戏压根骗不过那位王砍头的眼睛。 一旦证实江西地方官员是联合诬告王华,证实克扣兵饷是一起有预谋的构陷,那么江西必定又是一场人头滚滚。 正是如此,在李嗣抛出这个人选的时候,张蓥等官员顿时感到天空都黑了下来。 完了! 徐溥的脸色瞬间惨白,意识到自己不仅如意算盘落空,而且很可能受到江西巡抚李昂的牵连,将会面临朝廷的清算。 原本打算利用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大做文章,从而保住地方的掌握权,但事情的发展突然不受自己掌握。 若江西巡抚李昂能够应付王越还好,一旦被那个王砍头抓到了小辫子,自己恐怕是真要面临入仕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了。 “臣等附议,请交由王越清事情的始末!”吏部尚书李裕等人听到是这个人选,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得知王越竟然是顺路,当即便点头道:“好,那么便由王越查实两司因何不作为,查清王华克扣兵饷一事的始末!” “陛下英明!”吏部尚书李裕已经感受到由朱祐樘掌舵的大明王朝越来越有章法,显得由衷地恭维道。 由于被兵部尚书张蓥这么一搅和,早朝耽搁了不少时间。 朱祐樘知道早朝只是走一个流程,事情其实早已经解决,又担心后面有人跳出来生事,便索性作出决定道:“今日早朝奏事到此为止,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官员对这位越发老练的帝王更是敬重和佩服,当即规规矩矩地跪送道。 此时,天空早已经大亮,天空显得纤云不染。 随着朱祐樘乘坐玉辇离开,奉天门广场的一千多名官员纷纷散去。 万安和刘吉作为本朝仅有的两位阁老,却是不再前往文渊阁,而是打算经由西华门,从西苑门前去养心殿的新阁。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则是结伴离开,准备返回各自的衙门。 兵部左侍郎何琮已经笃定王华是遭人构陷,便故意大声地说道:“你们以为江西官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陛下刚刚的分析很对,朝廷明明是要进行剿寇,结果江西地方官员的所作所为简直比克扣千两还要恶心!” “纠正一下,王华克扣一千两兵饷未必是真,这做账的手法在户部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都能做假账?” “若是抱团了,只要在秤和银箱做一些手脚,扣掉两成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吗?” “如此说来,这江西布政司当真要好好地查一查!” “何止是江西布政司,江西都司亦不是什么好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们既然连兵饷都不替赣州解押,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依本官之见,这里压根就是一场阴谋!所幸王越幸好经过南昌,他定然能够让事情水落石出,江西那帮官员恐怕是要遭殃了!” “还是陛下圣明,若是真将王华召回来,真的被那帮人所蒙骗了!” ……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一起朝着午门走去,只是交谈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甚至还故意加重了语调,而矛头直指庇护江西官员的张蓥和徐溥两人。 徐溥的脸色一直敛着,却是知道问题已经变得十分严重。 张蓥同样一声不哼,但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丝侥幸,却不认为王越真有能力将江西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在乾清宫享用早餐后,便乘坐玉辇来到这个处理政务的场所。现在的生活已经固定下来了,一天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处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 刘瑾在这里已经燃起了檀香,而文书房已经将需要处理的奏疏分门别类,按轻重缓急的顺序将奏疏放在固定的位置上。 朱祐樘在宝案前坐下后,便着手今日的政务,正在掌舵着这艘帝国航母。 “河南归德府多县受蝗灾减产,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一半赋税!” “陕西夔州府亡故、徒迁日增,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一半赋税!” “山东兖州府多县受干旱、蝗灾,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全部赋税!” “山东曹州府受洪灾所害,百姓房屋被毁无数,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全部赋税!” …… 由于夏粮收成在即,一些地方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减免夏税,主要集中在旱、涝、蝗等自然灾害之中。 大明的官员固然是吃朝廷的俸禄,但惦记朝廷下旨减免粮税的官员并不少。 地方官员一旦替当地百姓成功请求免掉税粮,必定会得到地方百姓的歌颂,甚至坐拥大量田亩的官绅还会万民伞等,从而获得良好的政治名声。 像江西巡抚李昂时任山东青州知州在当地出现灾情的时候,发官仓粮数千万石使青州饥民赖以度荒,当地百姓在青州袁海亭为他立生祠以示感念。 明明这些都是朝廷的厚恤,结果功劳都会归到地方官员身上,亦让地方官员对夸大自然灾害是乐此不疲。 当然,朝廷只要同意对地方的税赋进行减免,那么将会出现很大的寻租空间,甚至出现朝廷免税而地方官府照例征税的情况。 特别是在一些土地兼并严重的地区,朝廷一般都会减免地方上的税收以恢复生产,而实际上获利最大的就是有钱的士绅群体。 正是如此,在名声和利益的双重诱惑下,地方官员对请求减免粮税是乐此不疲,甚至已经出现了伪造灾情的情况。 在原先的历史上,弘治元年的税粮从2600万石一下子跌到1900多万石,正是由于弘治听从地方官员的奏疏而大肆免税所致。 朱祐樘自然能够体恤底层的百姓,但知道滥好人做不得,不说免掉的税赋其实很难落到弱势群体手上,而且大明需要农税来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若是随随便便打一个口号便同意减免赋税,那么大明的财政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到最后只会啥事都做不了。 像此次赣南剿寇,其实是需要财政支持的,所以银钱不可能是凭空变来的,故而最重要的粮税不容有失。 好在,万安和刘吉面对地方官员的小把戏很是熟悉,故而将这些奏疏交给他们票拟,倒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另外,关于户部右侍郎的人选一直是悬而未决。 由于原户部右侍郎刘忠已经前往地方担任湖广总督,户部右侍郎的位置按计划是由户部十三司郎中担任,但十三位郎中并没有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人选。 只是倒不需要过于着急,自己有着好肉在手,压根不需要担心没有卖力干活的人出现。 朱祐樘知道还是要重视地方灾情,对刘瑾便是吩咐道:“传朕口谕,户部统计历年各地灾情减免情况,汇报成册上呈于朕!” “遵旨!”刘瑾当即便是领命道。 侍到下午时分,一份由赣南而来的奏疏到了案头上。 朱祐樘看到出自王华的奏疏,对此次的南赣剿寇经过有了更详细的了解,而凭着这份胜绩想要护住王华无疑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即便王越无法替王华洗清克扣兵饷的罪名,但凭借着王华此次的战绩,只需要找一个名目帮王华轻轻抹过即可。 只是让他感到微微意外的是,此次剿寇的功臣竟然是王守仁。 时间拨回到赣南的战事之前,王华在意识到兵饷的事情是被江西巡抚李昂和江西布政使徐怀联手下套后,便选择相信自己儿子王守仁相助自己清剿大帽山的流寇。 赣南巡抚衙门除了八名从府衙那边调来的书吏外,其余十二名都是王华亲自招进来的,而能知晓核心决策的书吏只有四名。 王守仁在返回赣州的途中,已经意识到赣南巡抚衙门有内应,他们的每一步大的行动都是提前被人知悉。 有鉴于此,他故意带上那四个有嫌疑的书吏前去大帽山附近一带绘制地图,而后由赣州假扮成流寇偷袭他们。 那两个内应果然上套,在面对“流寇”就要挥刀解决他们的时候,当即便自曝自己身为内应的身份。 王守仁消除自己队伍中的暗谍后,选择赦免这两名暗谍的罪过,让他们前往大帽山的老巢送去假情报和探听里面的虚实。 大帽山四面险绝,唯一面得上。由于贼设礧石滚木拒之,即将流寇没有撤走,官兵亦是不敢近,这便是迟迟拿不下这伙流寇的原因之一。 由于两名内应带去假情报,他们误信赣州新军是想要捣毁他们在仙女寨的分支据点,便诱使一队人马前去支援。 王守仁早已经亲自带兵设伏,在将这一支人马擒下后,便令一股官兵穿上贼衣。趁着暮色上山,诈为刚刚从仙女寨归来的贼人。 守山的贼人见到王守仁等人上山,并没有怀疑他们是官兵假扮,且历来精准的情报令他们早已经麻痹大意。 侍官兵渡险后,遂拔除这个险隘,令后面的赣州新军全部安全渡险。 虽然贼人很快知道已经兵临城下,但赣州新军都是经过挑选的精壮将士,王华和王守仁亲率大军杀进寨中。 面对从天而降的赣州新军,贼人仅有少数人从狭窄的后山道逃亡,五百人被杀,而近两千人恸哭请降。 正是王守仁的反间计和瞒天过海两计双管齐下,令这股盘踞在赣州境内最有实力的流寇被灭,取得了弘治朝第一场大捷。 随着这伙最大的流寇被剿,剩下小股的流寇已经不足为虑,将赣南境内的流寇扫平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次日清晨,在一把火将大帽山的寨子烧了后,王华率领队伍凯旋而归。 在回程的时候,王华意识到南边的区域过大。这里远离县城,确实不利于朝廷的管理,不由得露出沉思的表情。 终究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很快便想到可以增设县城加强治理,将这里打造成为真正的王化之地。 “爹,你此次得替孩儿向陛下表功!”王守仁对此次的剿寇行动十分的兴奋,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地道。 王华正思考着设县的事情,闻言便随口询问道:“这是为何?” “我不要做圣人,我要成为王越那样的人,将来领兵出塞讨伐鞑子封爵!”王守仁设下新的目标,显得心志坚定地道。 王华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又想统兵打仗,便轻瞥儿子一眼道:“王越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要真想成为王越,那就好好呆在家里温书备考!” 尽管他是状元郎,但亦是知晓考取功名的难度。 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儿子想要考取进士,至少要苦学十年才有机会,而且还仅仅只是拥有机会而已。 “我可以考功名,但我现在要混上一个军职,所以你此次要替我表功!”王守仁宛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信心十足地表态道。 王华再三思虑后,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始末向皇帝汇报。至于皇帝是否要对儿子进行额外的恩赏,是否给儿子授予军职,这就要看儿子的造化了。 其实经过这一场战役,他亦是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的军事才能。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王华克扣兵饷的事情在朝廷发酵,而今朝廷交由王越来查清江西扣饷事情的来龙去脉,而王守仁亦将会见到自己的偶像。 时间悄然来到五月中旬,西苑已经是郁郁葱葱的皇家园林场景。 朱祐樘除了偶尔在西苑的西北边骑马外,时常来到这一座新修的听潮阁中,坐在大液池边上垂钓。 蓝天和白云正倒影在宛如镜面般的湖面上,这里的夏波微微荡漾,而水里的鱼儿正欢快地在清澈的湖边畅游。 太液池的鱼资源十分丰富,加上太监每日都会在这里固定的水域进行投喂,故而成为了一处极好的钓点。 朱祐樘对处理政务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每日处理完奏疏后,偶尔会来到听潮阁边上的凉亭垂钓处,坐在软榻上进行垂钓。 木制的浮标下沉,随着朱祐樘的手腕发力将鱼竿提起,一条三指大的鲫鱼当即便跃出了水面,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身穿三品官服的陈坤眼疾手快地扑住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显得恭维地道:“陛下,您钓鱼是真厉害,已经第五条了!” “不是朕的技术厉害,而是这里的资源好!”朱祐樘看到才刚甩下的鱼钓又用了动静,透着几分懒散地道。 整座太液池被西苑圈了起来,而这片水域都是禁钓区,自己现在想钓不上鱼都挺难。亦是这个原因,对前来垂钓倒是兴趣不减。 “微臣家里便在珠江之侧,但能像陛下每次动标都能钓起,实属垂钓之高人也!”旁边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显得恭维地道。 朱祐樘看到已经收获不错,便对旁边的刘瑾吩咐道:“侍会将两条带回去交给牛蒙蒙,让她用来喂小花!” “遵旨!”刘瑾不知道牛蒙蒙哪里修来的福分,这一份恩宠令他都生起一丝妒忌,当即便恭恭敬敬地道。 朱祐樘收起了鱼杆,端起旁边宫女刚刚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打量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道:“户部山东司员外郎吴裕?” “微臣在!”吴裕急忙回应地道。 朱祐樘认真地审视这个有上进心的户部员外郎,便放下茶杯淡淡地询问道:“你当真认为山东兖州府今年汇报的灾情有猫腻?” “臣翻阅了历年山东各府县的雨泽录,臣以为兖州府今年的旱灾恐有不实!”吴裕面对询问,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扭头望了望陈坤,显得认真地询问道:“陈卿,你怎么看?” “臣看到吴员外郎的总结归纳,亦是以为山东兖州恐有猫腻!今黄河有工程督造,臣以为可以此为名义,由吴裕前去暗访,以查其中的虚实!”陈坤迎着朱祐樘的目光,当即说出自己的计划道。 朱祐樘知道这个事情确实可以派人下去查实,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你以为山东巡抚钱钺此人如何?” “回禀陛下,臣跟此人并无交集,亦不晓得此人品德如何?”陈坤自知自己的资历浅,不由得苦涩地道。 朱祐樘思索片刻,便做出决定地道:“钱钺今年年初方由贵州按察使升任山东巡抚,只是此人德行不清,故此次行事不为任何人所知!你跟工部屯田司郎外员刘柊禹一起秘密前往山东兖州府,陛授你们两人便宜行事之权,查山东兖州灾情虚实!” “臣领旨,一定不负陛下恩典!”户部山东司员外郎吴裕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当即便是恭恭敬敬地表态道。 陈坤看到朱祐樘还要在这里钓鱼,便识趣地带着吴裕告辞离开了。 朱祐樘看着湖面上的浮木,亦是开始思考山东这个重要的省份。 明朝历史上的山东的瘟情很多,一则是受黄河泛滥之苦,二则是饿死的人多出了瘟疫,主要是由于土地兼并比其他地区要严重所致。 想要解决山东的问题,除了治理黄河之外,更重要还是要着手处理土地兼并问题。 兖州府? 曲阜的孔家不就是在那里吗? 似乎……有点意思了! 朱祐樘突然联想到山东的曲阜孔,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 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次日清晨一快骑由西北方面而来,这份塘报很快便送向了西苑,交到朱祐樘的手里。 朱祐樘在看到来自大同塘报的时候,脸上却是充满了惆怅。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夷狄奉中国(月票加更) 五月的大草原,显得绿意盎然。 大同的边墙横亘在这片大草原之上,经过开凿的石块和烧制的城砖组成一段长达三百多公里的长城,成为大明抵御蒙古的最强防线。 “杀!” “杀!” …… 茫茫的大草原突然杀气冲天,两万骑兵宛如饿狼一般,手持蒙古的弯刀策马朝大同这边的城墙而来。 由于长年狩猎,加上如今蒙古诸多部落征战不断,这帮身经百战的蒙古骑兵身上弥漫着肃杀之气。 令人十分意外的是,领兵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结实的少年,眼睛充满着杀意奔向了城墙而来道:“杀!” 经过岁月的侵蚀,这一条长达三百多公里的城墙在某些地方已经渐渐出现溃口,宛如一段水坝出现了缺口般。 偏偏地,这种溃口总是不合时宜出现,且修补需要花费大力气和钱财,故而成为蒙古骑兵的突破口。 “怎么办?” 大同的将士虽然已经提前探到草原的动静,但看到朝着这里飞奔而来的蒙古骑兵,亦是不由得惊慌地道。 尽管他们近些年没少跟蒙古交锋,但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进犯,却是十分罕见的情况。即便宣府军会前来支援,但亦是仅仅在来的路上而已。 “怎么办?” 大同巡抚左钰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正眯着眼睛看着卷起滚滚烟尘的蒙古骑兵,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虽然他入仕已经三十余载,曾经在地方平定民变,但从来没有独面蒙古骑兵的经历,更别说是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寇边了。 一个处理不当,不仅是他项上人头不保,而且还有可能累及家人。 左钰原本还贪图权势,只是现在的新君是一个重实务的君主,而自己注定很难得到重任,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递辞呈回山东老家享福。 “兄弟们,准备迎战!”大同副总兵陈坚虽然意识到此次事态十分严重,但还是第一时间组织大同将士进行防御道。 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历史可以重来,将时间直接拨回到王越和汪直主政的时期。 那个时候,大同不仅拥有悍不畏死且精明的两位主帅,而且两千精锐还没有被大同监军太监蔡新和大同勋贵总兵许宁坑死,可谓是将强兵壮。 凭那时的配置,何须惧怕这帮鞑子? 即便他们大同真要跟蒙古骑兵开战,那亦能重挫来犯之敌,凭借大明的家底更是可以再次直捣蒙廷。 只是造化弄人,他们大同最有军事才能的两位主帅在东南任职,而两千的精勇之士已经成为了亡魂。 “杀啊!” 蒙古的两万骑兵离溃墙越来越近,那一把把高举的腰刀闪现白色的光芒,仿若一股铁流朝这里涌来。 大同巡抚左钰的嘴巴哆嗦,却是突然做出决定地道:“退,咱们退回镇城,再……再与之周旋!” 在这一刻,他已经感到了害怕,早前的勇气早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汪直的勇气,没有王越的军事才能,此刻仅仅只是想到贪生怕死的蔡新,却是知道龟裂在镇城中可以保命。 “巡抚大人,咱们可以借由此处的地利防御,不宜急退伤士气,还请三思!”大同副总兵陈坚没想到左钰这般贪生怕死,当即便站出来劝阻道 “此处地势平衍,寇至无可御,本官领主军返回镇城以守大同无恙,你在此负责防务!”大同巡抚左钰看着这里并没有山体地势之利,当即便是溜之大吉地道。 两位参将都是左钰的心腹,且同样害怕蒙古的铁骑,当即便欣喜地护送左钰返回镇城。凭借镇城的城墙,可以保他们万无一失。 大同无恙? 大同副总兵陈坚看到无法阻拦左钰离开,脸上不由得泛起苦涩的微笑。 左钰要保的其实是乌纱帽,他选择屯兵于大同镇城,自然不用担心蒙古骑兵。凭借大同城墙的坚固,蒙古骑兵压根不可能攻下来。 “大同无恙”仅仅是“大同镇城无恙”,但大明周边的地区却无法独善其身,必定又得遭到鞑子的抢掠。 陈坚知道自己所守的溃墙不能失守,当即便扶刀怒目望向来犯的蒙古骑兵,打算跟靼鞑部殊死一战。 且不说早前所结下的种种仇恨,单是在四年前的那一笔血债他们大同将士就要跟靼鞑部不共戴天。 吁! 达延汗在离城墙仅仅只剩下几百米的地方勒紧马缰,正虎视眈眈地望向那个溃墙口子,同时望向如临大敌般的明军将士。 他本是一个遗孤,由于身上所流的是黄金家族血统,所以被满都鲁的遗妻满都海哈屯接纳。在迎娶满都海哈屯后,年仅七岁的他便继承汗位。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遗孤到蒙古最大势力的可汗,这种际遇简直像是一场梦。 早年前,他是被妻子满都海哈屯绑在背后作战,这让他混得十分靓眼的战功。现在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所以拥有了独立作战的能力。 此次他亲自率领两万骑兵前来,算是他真正的独立领军作战,而矛头正是指向这个实力强劲的中原王朝。 “弟兄们,驱除胡虏,扬我国威!” 大同副总兵陈坚看到已经兵临城下的达延汗,当即便鼓舞士兵地大声道。 “驱除胡虏,扬我国威!”大同将士并没有受到大同巡抚左钰撤退回镇城的影响,当即便纷纷响应地道。 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世世代代都注定要成为军人,更需要跟蒙古作战。经过这么多年的交锋,早已经积下了血海深仇。 所幸,现在开中法已经得到恢复,他们并不需要过度地为军需所担忧,而今其实具备跟蒙古骑兵作战的能力。 咻! 正是这时,达延汗派出一匹快马朝着这里飞奔而来,在近处当即弯弓搭箭,便朝天空射出了一支箭。 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那一支箭不偏不侈地落在了城墙上。 陈坚初时以为是蒙古大举进攻的信号,但很快便注意到那支箭带着东西,等部下送过来才知道是一封锦书。 锦书是丝质,而上面用汉字和蒙古字所书,竟然还有着一个大元玉玺印。 “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要进犯大明,而是要求两国通贡互市!我们大汗说了,六月十五日再来,等大明皇帝的圣旨来复!”一个蒙古首领显得十分倨傲,便对着城墙进行喊话道。 陈坚手里拿着锦书,便认真地说道:“六月十五日,这个时间太过于仓促了!” “本汗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六月十五日,是战是和,等你们大明皇帝答复,咱们走!”达延汗的下巴抬起,显得满脸倨傲地道。 虽然此次足足率领两万骑兵而来,但主要是要恫吓大明皇帝,逼着大明皇帝承认自己大元皇帝的身份,同时开启两国间的通贡互市。 尽管他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华,重新入主中原,但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允许。 首先是蒙古内部。虽然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后代,亦是翦除同部的太师癿加思兰、亦思马因,但像异姓领主乜克力部一直反对蒙古统一。 其次是外部问题。虽然他们得知大同的两位主将王越和汪直先后被调离,满都海哈屯便趁机派兵进犯,只是利用十骑充当诱饵便将愚蠢的明军诱出了自己的伏击圈,但大明终究拥有王越和汪直之流,且明军采取防卫的战略仅仅只能洗劫府城周边的村落而已。 最后是物资问题。在经历这么多场的蒙古统一战后,他们的物资消耗十分严重,故而需要用马匹大明换取物资渡过难关。 正是如此,他跟满都海哈屯希望将精力放在统一内部上,逼迫大明承认自己天元大可汗的地位,同时通过大明完成物资补给。 说着,达延汗并不理会大同副总兵陈坚的反应,当即便带着两万骑兵北归,显得是来去匆匆的模样。 只是可惜,已经吓破胆般的大同巡抚左钰压根不敢留在这里应战,而是宛如缩头乌龟般躲回铜墙铁壁般的大同镇城。 大同镇城周长十三里,高四丈二尺,壕深四丈五尺,以砖外包,设四门: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四门外均有瓮城。 由于这些的军户和边民众多,故而这座城具备座城和边防重镇的双重规格,而大同巡抚衙门自然坐落在这里。 大同巡抚左钰在得知达延汗的来意后,顿时是大喜过望地道:“达延汗只是想要跟大明通贡互市?” “巡抚大人,他自称是大元天可汗,这分明是要我们大明承认他是大元皇帝的身份!”陈坚的眉头微蹙,当即纠正道。 大同巡抚左钰如获至宝般,拿着那份锦书道:“这个不重要!即刻将这个喜讯上报朝廷,草原小王子是要向我们大明臣服了!” 臣服? 陈坚不由得一愣,总觉得这个用词十分不恰当。 大同巡抚左钰压根不注重这些细枝末节,当即便将这个消息通过塘报汇报给京城。 只是此次让他吓得着实不轻,再三思索后,意识到大明有可能不肯承认达延汗大元皇帝的身份,当即便决定递上辞呈。 这些年已经积下丰厚的家资,犯不着继续呆在这个位置承担这种掉脑袋的风险,现在急流勇退才是上上之选。 五月的京城,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通贡?我看那个小王子是包藏祸心、探我边军虚实!” “咱们历来是薄来厚往,蒙古所图无非是咱们的贡品!” “这种人终究是狼子野心,本公子以为直接拒绝不给便是!” “对,不跟蒙古通贡互市,若是他们真要战的话,吾辈当弃笔从戎!” …… 随着消息在京城中传开,达延汗请贡的事情很快便引发朝野的议论,而京城舆论方向倾向于不答应。 “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潜称名号,自其故态。于中国无预其,虽辞若骄倨,然自古御戎来。则不拒在我。先朝亦累赐包容,今彼既在边候,旨宜且降敕大同守臣宣谕其酋长果诚心入贡,则以小王子所遣应入者名数上,请遣内外重臣迎之如故事。若观望不来,亦听之,仍严我兵备相机战守。” “自古驭夷之道未尝不以怀柔为上策。今小王子以皇上嗣统感恩向化,遣使入贡,若不俯顺其情使之怀,惭意沮则。外为强肤所胁,欲来不能,欲往不安,非大举入寇,计无所出。” …… 这个时代的掌权者终究不是气血方刚的士子,而是那些喜欢共享太平之福的重臣和武勋,他们很多人却是想要以和为贵,共享太平之福。 “谓瓦剌精兵数万,岂无窥觎中国之心?特以小王子部落隔绝其间,往来必假道而后得入。朝廷能与小王子通和,若汉之呼韩,唐之突利,使为外藩。瓦剌虽强,岂能越小王子而入哉?” “今逆虏外称纳贡而内畜奸谋,恐译字通事官,拜虏中,走回人等贪其贿赂,以中国事情告之,为害非浅。乞敕兵部榜谕。” …… 当然,对大明跟达延汗通贡一事,朝廷亦是存在一些反对的声音。 只是不管主战和主和如何争吵,现在真正做决定的是朱祐樘。朱祐樘现在已经彻底掌握朝局,特别在江西的事件后,张蓥和徐溥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朱祐樘作为事件的真正决策者,面对这个事情亦是感到犯难。 他知道只要此次同意达延汗的请求,由于达延汗需要继续统一蒙古事业,故而接下来的几年都不会骚扰大明。 只是事情亦有隐忧,毕竟达延汗一旦取得蒙古统一,不仅会频繁进犯大明边地,而且蒙古将会成为大明王朝贯彻始终的毒瘤。 正是大明的此次退让,致使达延汗顺利统一蒙古,从而结束蒙古分裂的局面,导致今后蒙古频频南下抢掠边地。 更为甚者,他们数次进犯山西,更是杀到北京城下逼得嘉靖帝同意互市,而后又用抢掠来的金银珠宝购买生活物资。 朱祐樘知道不能只专注眼前的得失,而是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便在纸下写道:“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今小王子欲称帝自立,罔不臣服,非我强明所能忍也!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敢犯我强明者,虽远必诛之!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砍头持刀入洪都城 正当京城为蒙古问题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大明东南的山水仍旧美如画卷般,特别是那一条条静静流淌的江流。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在元末明初之时,正是这里发生了一场著名的洪都保卫战,那是华夏最著名的守城战役之一,而洪都正是现在的南昌城。 南昌城全长7.2公里,高二丈九尺、厚二丈一尺、深一丈一尺,共有七座城门,分别为德胜门、永和门、顺化门、进贤门、惠民门、广润门、章江门。 由于南昌城地处赣江之侧,下游便是鄱阳湖,从鄱阳湖口能进长江,故而这里的水路交通十分发达。 五月底的南昌绿意盎然,赣江由南往北静静流淌,江面是来来往往的船只。 身穿三品官服的江西巡抚李昂率领南昌府的所有官员来到码头前,正是朝着赣江的北边张望,因为钦差即将到来。 “朝廷不是应该要将王华押解赴京候审吗?” “王华算是命硬!赣南大捷,朝廷处置自然要柔和一些了!” “这多亏他生了个好儿子,听说此次剿寇的主意全都是他儿子出的!” “他儿子做事倒是有魄力,但年轻人容易不计后果,竟然丢下诸养和的女儿回了赣州!” …… 李昂的身边是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由于离身后那一群官员比较远,便是在这里毫无顾忌地交谈道。 在他们的计划中,只要他们江西地方官员联手,将朝廷空降下来的赣南巡抚王华除掉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只是此次赣南大捷,却是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原本应该是王华被逮捕进京候审,结果赣南大捷让王华突然添加了政治筹码,致使朝廷此次派钦差前来。 “你们都不要乱了阵脚,而今王华克扣兵饷是证据确凿。不管朝廷是将王华逮捕进京,还是派钦差前来查案,咱们只需要如实汇报即可!”李昂望向已经有了动静的江面,显得运筹帷幄地道。 他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虽然此生恐怕无缘进入朝廷中枢机构,但在地方势力的经营上,却是比谁都有更有心得和手腕。 得益于吏部左侍郎徐溥的支持,而今江西大部分官员都聚拢在自己的麾下。只要将克扣兵饷的罪名扣在王华头上,即便王华拥有赣南大捷这份军功,亦不过是功过相抵。 到了那个时候,江西还是属于自己的江西,而皇帝想要通过京官插手江西的计划恐怕是无疾而终。 正是这时,一艘官船已经是越来越清晰,船头悬挂的那一面龙旗显得十分亮眼,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来了!” “来了!” “钦差来了!” …… 江西官员几乎都是地地道道的地方官员,一生之中压根没有几次能接触到钦差,故而纷纷显得激动地道。 当然,他们亦是有着别样的心思,想要争取钦差逗留在南昌期间,好好表现给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 到了将来,或许这个钦差突然会想到自己,从而将自己再向上提拔一级,甚至直接将自己引为心腹干将。 李昂为何能够显贵?这还不是他抱上了吏部左侍郎徐溥的大腿,由一个小小的知县成为江西最有权势的人。 来得这么快,这位钦差究竟是谁呢? 江西巡抚李昂看着那一面飘荡的龙旗,不由得感到好奇地道。 同样心思的官员并不少,由于只知晓朝廷派钦差前来江西,但终究是派谁前来并没有直接说明,而这位钦差来的速度比所有人的预期都要快。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 那一艘高大的龙船像是从迷雾冲出来一般,在平静的江面划出一道水波,很快便徐徐停泊在码头边上。 陆松所率的钦差卫队站在甲板上,此刻显得无比的威严。 经过扬州一役,他们可谓是名声在外,所到之处令地方官员惴惴不安。终究而言,他们斩杀的人着实是太多了。 “下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昂率领江西众僚恭迎上使驾临南昌!”江西巡抚李昂当即率领众官员恭迎道。 身穿二品官服的王越来到了甲板中,居高临下望着跪在码头上的众官员淡淡地道:“众位同僚免礼!” 啊? 王越? 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跟随大家一起谢礼,只是站起来抬头望向甲板出现的王越,顿时目瞪口呆地道。 其他人或许认不得王越,但自己前些年正是湖广按察使,在王越谪居安陆期间,却是数次前去拜访王越。 现在看到朝廷派下来的钦差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王砍头,顿时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王越?王砍头? 在场的江西官员足足有几十号人,不仅是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认出了王越,还有几位官员同样是见过王越,顿时难以置信地道。 怎么会是王越? 江西巡抚李昂跟王越并没有交集,只是得知眼前这位钦差便是大名鼎鼎的王越,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同时生起了一种深深的困惑。 天下人都知道王越正在总理盐政,朝廷为什么突然派遣王越前来江西,而且还是处理一个区区千两白银的案子,难道王越又遭到贬谪不成? 锦衣卫百户陆松扭头望了王越一眼,当即便高举手中的圣旨朗声地道:“江西诸僚听旨!” “臣等敬问圣安!” “圣躬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治世赖有贤臣,周召以降,有晏婴、百里奚、孙叔敖之属,汉有萧何、曹参往续。臣举则君正,天下治焉……江西赣鄱大地,堪承国脉,位尤重焉,朕殊重之。特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越代朕巡狩,体察民情,整饬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代朕巡狩?便宜行事? 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不由得面面相觑,在他们预期中朝廷派钦差下来核查王华克扣兵饷一案,结果王越竟然是代天子巡狩。 从这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天子是对江西的官场感到不满,以其说是来查王华克扣兵饷,还不如说是整饬江西的官场。 但……他们似乎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且王华克扣军饷亦是有证可查。 “完了!朝廷肯定是知道了!”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有着十分敏锐的政治敏感,在听到这一道圣旨后,当即便感到了大祸临头地喃喃自语道。 咳! 江西巡抚李昂看到旁边徐怀的心理素质这么差,当即便是咳嗽一声,同时递给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虽然事情确实脱离了自己掌握,但他自信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这么多年在江西的经营,定然能轻松应对这个外来者。 哪怕这位是天下闻名的王砍头,顶多只能算是一头强龙罢了。 王越在亮明身份后,便将目光落在江西巡抚李昂身上淡淡地质问道:“李巡抚,你可知罪?” 这…… 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诸养和等官员不由得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刚刚到来便将矛头指向李昂,便是纷纷不解地望向王越。 “钦差大人,本官不知你此话何意?本官何罪之有?”江西巡抚李昂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的矛头指向自己,当即便强硬地回应道。 王越的脸上一沉,显得煞有其事地道:“汝作为一地巡抚,下不安民则罢,竟上不替陛下解忧!今本钦差亲至,定要好好查一查你!来人,将李巡抚收监,容候再审!” 这都行? 江西左布政使徐怀等官员不由得眼睛一瞪,发现这位钦差似乎有点不讲理,显得惊讶地瞪起眼睛道。 “王越,你我同品同职,如此便将本官收监,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官场规矩?”江西巡抚李昂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竟然这般对付自己,当即便怒声质问道。 且不说官场的潜规则是做人留一线,而今他跟王越同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结果王越刚刚到来便将他收监调查。 若是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王越手里还好,但自己压根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让他亦是无法容忍王越的胡作非为。 王越面对徐怀的质问,却是淡淡地回应道:“本官乃是奉旨巡狩的钦差,将你拿下审查又如何?难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你……你这是乱命?”李昂知道王越是钦差,但还是不愤地指责道。 王越冷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地道:“若真是乱命,就凭你如此质疑本钦差,本钦差便可祭出尚方宝剑斩去你项上人头!” 啊? 尚方宝剑? 这还怎么玩嘛? 江西左布政使徐怀等官员这才反应过来,王越手里确实是握着大杀器,顿时亦是理解王越为何能这么狂了。 李昂此次气得是咬牙切齿,但面对这个手握尚方宝剑的流氓,亦是只能责怪当今天子怎么能将尚书宝剑赐给这个老流氓。 “来人,将他绑了!”陆松带着锦衣卫来到李昂身前,当即便大手一挥道。 王越并没有罢休,望向江西的三司首官淡淡地说道:“你们三位亦跟本钦差走一趟,本钦差需要你们的配合调查!” 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相视一眼,却是知道他们更加没有资本跟这位老流氓叫板。 “遵命!”徐怀意识到自己敢情啥都不是,当即规规矩矩地道。 只是看着自己要被王越监禁,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忍不住询问道:“钦差大人,你不是奉旨下面查克扣兵饷一案的吗?你此举意欲何为?” 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诸养和等几十名官员纷纷扭头望向王越,亦是不明白他这是唱哪一出,跟他们所意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们以为朝廷派本钦差前来是为了那区区一千两兵饷吗?朝廷现在是要查的是江西,查你们江西官员为何如此不作为,查你们中间是谁在阻止朝廷赣南剿寇!”王越居高临下地望着码头上的几十名官员,当即声色俱厉地道。 啊? 在场的官员得知王越的来意,顿时感到乌云压顶,敢情这是要对他们兴师问罪来了。 王越将下面官员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软硬并施地道:“本钦差在这里放话!凡是能够提供线索者,本钦差可以保其周全,但如果本钦差查到谁知情不报或牵涉其中,那么通通都要一起问罪!”顿了顿,便是直接安排道:“今日接风宴就别搞了,大家回去好生体会,自己有没有需要向朝廷交代之事!” 人的名,树的影。 王越的名声着实是太响了,扬州一日斩尽百官成为天下百姓的英雄,更是被无数士子奉为了偶像。 在得知王越来到南昌城,四面八方的百姓宛如潮水般涌来,却是想要一睹王砍头的庐山真面目。 王越对此已经习惯了,自从在扬州城一日斩了百官后,不论他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和士子都会这般疯狂。 只是百姓越是疯狂,他便觉得自己的责任越重。 像此次奉旨巡狩江西,他就感受到肩上的那份责任,却是知道有义务为热情似火的江西百姓斩出一个朗朗乾坤。 夜幕降临,南昌城少了几分平日的喧嚣,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王煜和胡军一直相伴左右,王煜显得不解地询问道:“爷爷,你这是唱哪一出?咱们手里没有任何罪证,你现在将李昂等高官监禁,这似乎不好向朝廷交代吧?” “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你就等着吧,事情很快便迎刃而解!”王越正在灯看书写着兵法心得,显得十分自信地道。 王煜正想要继续刨根问底的时候,苟火旺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直接询问道:“谁来了?” “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苟火旺已经决心追随王越,当即便认真地汇报道。 王煜和胡军面面相觑,仍旧不明白自己爷爷葫芦里卖什么药,亦不明白堂堂的江西右布政使为何突然深夜造访。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吏治大坏而清名在 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 普通百姓的脸上分明多了一抹嫌弃,不说在郊外田间劳作的农夫,哪怕在城内的贩夫走卒都时常汗流浃背。 面对这种糟糕的天气,底层的百姓只能默默地忍受,至于一斤冰块可以卖出数百文钱的冰块自然是望而兴叹了。 每当这个时候,地方官员都会派遣人员上京,对各个手握实权的官员纷纷送上孝敬银,美名其曰:冰儆。 “百官俸给,不足以赡养自身,故吏治大坏。” 其实这话前半句并不严谨,但后半句倒是直指大明官场的现状。 由于现在大明官场的趋势是官商一体化,很多官员出身于富裕之家,压根不需要为了养家而贪墨。 大明的俸禄虽然比宋朝低,但正五品的官员俸禄是192石,这已经是16个成年人的口粮,何况还是各种隐性福利,像进士官员的优免和柴薪银皂隶银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自地方的“冰儆”、“炭儆”和“别儆”等,这些收入压根不存在赡养不了自己一说。 只是“吏冶大坏”,倒确有其事。 以冰儆银为例,这些银钱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的,但京城的官员为了敛财自然是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是设法继续在地方搞钱,从而为自己的仕途进行铺路。 正是如此,一些看似清廉如水的高级官员,单是下面地方官员的孝敬银便已经足够他们子孙三代衣食无忧了。 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徐府,在这个炎炎夏日中,却是不断收到来自地方官员的冰儆银,给这座炎热的徐府不断输送冷气。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跟往常一般乘坐轿子回到家里,管家欣喜地拿着账本迎了上来,上面正是记录着最近地方官员的冰儆银。 徐溥显得心绪不佳的模样,当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更愿意做一个并不知情的清官。 “爹,孩儿跟那几个举人朋友约好今日前往寒林寺温书,所以想要一些盘缠!”徐元概在家里等候多时,当即便迎上来讨好地道。 一旁的管家看到徐元概又是伸手要钱,发现徐元概亦就是生在徐家,一般的家庭早已经被这位四公子败光家业了。 徐溥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打量起儿子道:“你是不是闯祸了?” “爹,没有的事,你就给我盘缠吧!”徐元概心里当即一紧,便连忙摇头否认道。 徐溥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显得心绪不高地挥手道:“既然不是闯祸,那就别总想着到处跑,过两日再到库房支银!” “爹,我已经跟朋友约好的!”徐元概看着还要多呆两日,顿时苦着脸恳求道。 徐溥并没有搭理徐元概,便径直朝着正房而去,却是知道自己若没有安排的话,恐怕是真的只能名落孙山了。 “快,快替老爷更衣!”管家跟着徐溥来到后宅,对四名侯在这里的丫环催促道。 徐溥已经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每日归来都会换下身上这一套官服,改穿一套舒服的居身服饰。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样穿着会更舒服,只是现在慢慢理解杨廷和的那一份心情,着实是身上这套官服给他带来了不自在。 他明明是资历最深的帝师,又是清流的领袖,在朝野拥有响亮的贤名,可以说是当朝宰国的不二之选。 按说,他作为当今皇帝的帝师,在新朝怎么都该入阁拜相。只是情况截然相反,他不仅至今都不得寸进,而且已经被排挤在权力的核心圈层之外。 现在他别说将万安和刘吉取而代之,哪怕吏部尚书李裕都要骑到自己的头上,而今身上这套二品官服简直是一种羞辱。 堂堂的第一帝师落到如此待遇,纵观整个大明王朝都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有的时候,他是真希望朱祐樘那小子直接将自己免了,断了自己还存在将来入阁拜相的念想,而自己回老家便可以享受富家翁的生活。 若是再纳一个十八岁的小妾,没准还能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偏偏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太过诱人,而他根本下不了决心脱去这一身官袍,放不下这一份沉甸甸的权力。 徐溥有想过辞官,但仅仅只是想一想而已。 他爬到这个位置并不容易,更不想辜负自己恩师的栽培。虽然现在的处境不佳,现在的位置可以说是羞辱,但他相信会迎来柳暗花明之时。 衣服很快便更换完毕,那一套带来羞辱般的二品官服除去,换上了一套舒服的居家服饰。 徐溥很是享受回到家里的生活,即便在朝堂不如意,但自己终究还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左侍郎,亦是这个拥有数十名仆人宅子的主人。 在这座宅子里,他简直就是帝王。 “老爷,刚刚江西那边送来一封书信,还请过目!”徐管家想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即掏出一封书信道。 江西的书信? 徐溥听到是江西方面的来信,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若说最近有什么感到担忧的事情,无疑是那位帝王此次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江西官场。 偏偏地,经由户部尚书李嗣举荐,朝廷此次竟然任用王越为钦差。 他知道王越这个人虽然很是不合群,身上亦是沾染边关将士那种不良的脾气,但却是一个十分懂得用计的人。 现在朝廷交由王越到南昌调查江西布政使司的不作为,虽然江西巡抚李昂是一个极度精明的人,但难保江西布政使司不会露出一点马脚。 徐溥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机,却是知道到了弃车保帅的时候了。 他决定即便牺牲江西左布政使徐怀,亦不能让事情烧到江西巡抚李昂的身上,便将书信慢慢打开,但下一刻彻底愣住了。 这一刻,他像是被人突然猛地捅了一刀般。 翌日,江西方面突然传来一则爆炸般的消息,整个京城的官场突然炸了。 就在大家还在猜测王华有没有克扣兵饷的时候,奉旨巡狩江西的王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王华克扣兵饷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据说,仅仅一日的工夫,案子直接告破了。 由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检举,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指证,此次兵饷克扣事件的始作甬者正是江西巡抚李昂。 “呵呵……我早就说江西官场就是抱团构陷王华!” “如此的案子当真是骇人听闻,这江西官员通通该杀。” “江西巡抚李昂首犯竟然敢如此构陷同僚,当凌迟处死!” …… 京城的官员在得知克扣兵饷的事情竟然是江西巡抚李昂构陷,风向当即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纷纷将矛头指向江西官场道。 “我可记得那个谁说要为李昂担保!” “呵呵……说不准其实他才是幕后主使!” “要我说,江西巡抚的背后还有人,此案还得继续深挖!” …… 随着江西事件持续发酵,京城的官员并没有忘记当日早朝所发生的事情,便是纷纷将矛头指向吏部左侍郎徐溥。 这倒不全都是要对徐溥落井下石,而是从整个事件的发展来看,徐溥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那位,亦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既然江西巡抚李昂是幕后主使,那么作为李昂靠山的徐溥恐怕难逃其咎,没准徐溥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朝廷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当即便是下旨将江西巡抚李昂押解赴京侯审。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事情是否跟吏部尚书左侍郎徐溥有关,而当今圣上是否会趁机惩治徐溥,一则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传来。 当天黄昏,徐溥跟往常一般回到家中,只是支走了那四个丫环。 “老爷上吊了!” 徐管家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当即猛地推开了房门,而后便响起了一个哀嚎的声音。 就在那一根横梁上,徐溥并没有选择换下那套二品官服,却是选择了悬梁自尽,选择体面地了结自己的生命。 徐溥的仕途充满着传奇的色彩,年仅二十六岁便以榜眼的成绩高中进士,更是拜在大学士商辂门下。 从翰林编修到礼部右侍郎,他足足走了二十五年,但在此期间却是成为太子帝师,亦是已经收罗了很多学士,更是积累到足够的声望。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只要太子登基,他这位早早安排在东宫的帝师注定一飞冲天,从而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 只是历史出现了偏差,几乎从他进入仕途的那一刻的布局,最终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是跟新君渐行渐远。 在地方政权这一场暗中较量中,他更是一败涂地。 事实上,江西巡抚李昂最终并没有一人扛下所有,在江西左布政使徐怀咬向他的时候,亦是选择咬向了当朝的徐溥。 一旦朝廷继续追究的话,那么他这位清流的领袖恐怕是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徐溥死了?” “看来事情真跟他有关了!” “这样倒好,他保下了名声,陛下亦不需要背上不好的名声!” …… 徐溥悬梁自尽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而得知这个消息的官员亦是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吏部左侍郎竟然选择这个方式了结自己,只是知根知底的官员却是知道,这恐怕是徐溥保住自己颜面的最后方式。 且不论事情最后的审理结果是如何,一旦江西巡抚李昂始终咬着徐溥不放,那么徐溥花费数十年所塑造的贤臣人设便彻底毁了。 西苑,听潮阁。 朱祐樘已经习惯每日来到这里,看着浮标下浮,便是轻轻一抬,一尾野生的卿鱼便被自己提了上来,显得十分的解压。 只是想到徐溥以这种方式了结,反倒事情不太好处理了。 “陛下,这是徐溥留下的书信!”覃从贵呈上一封书信,显得十分恭敬地道。 朱祐樘接过书信,看到徐溥特意给自己留下的绝笔信,却是知道徐溥不仅仅是要保全自己的声名,而且还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家人。 原本他是不屑于这种过分的要求,但很快发现书信中还有一份名单。 之所以徐溥能让他投鼠忌器,正是徐溥在地方上的掌握力太强,所以才选择允许徐溥留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现在看到,徐溥由始至终都清楚这一点,而今交出这一份官员名单,正是希望自己放过他及家人。 “陛下,要不要查抄徐溥的家呢?”覃从贵知道江西巡抚李昂已经指证徐溥,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名单收了起来,便是淡淡地表态道:“徐溥主持了两届会试,又担任吏部左侍郎多年,门生故吏着实太多了,便到此为止吧!”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终究还得有所顾虑。 京城最重要的衙门仅仅只有六间,想要掌控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事情,但天下的县衙有一千三百多个,而州衙和府衙亦有数百个。 从大局出发,还真不宜对徐溥赶尽杀绝,起码现在还不好动手。 “陛下,这是不是太便宜徐溥了?”覃从贵早已经将徐溥列为头号敌人,顿时感到不甘心地表态道。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真的啥惩罚都没有,当即便淡淡地说道:“徐元概不是骚扰了宋澄的妻子云娘吗?云娘是三品诰命夫人,岂是他一介白身能冒犯的,将他抓起来问罪吧!” “陛下,徐元概的罪行可不止这些,恐怕是要……”覃从贵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重新抛开鱼竿,虽然不查抄徐家,但徐元概这种作恶多端的恶少自然不可能放过,当即便挥手让覃从贵离开。 “遵旨!”覃从贵揣测到朱祐樘的态度,眼睛当即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道。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能成为陛下最锋利的那把刀,将所有敢跟陛下作对的人通通斩尽杀绝。至于徐溥,只可惜这个老货挂得太快,不然到了东厂定要将他剥皮抽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治地方当用强臣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朱祐樘看到木制的浮标下沉,便用力地提起,一尾鲤鱼当即跃出水面。由于这条鲤鱼比较重,竟然差点绷断了线。 “陛下,又钓上了,这已经是第八尾!”刘瑾上前取鱼,显得十分兴奋地道。 朱祐樘看到已经归来的刘瑾,便淡淡地询问道:“鱼已经送到了?” “回禀陛下,鱼已经送到了,不过邵太妃在跟太后正在打麻将,听着意思亦是想要呢!”刘瑾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朱祐樘看到鱼饵已经挂上,便重新下竿道:“这鱼篓不是还有吗?你派人送到咸熙宫,说是朕送给三个弟弟的!” “遵命!”刘瑾闻言,当即便是拱手道。 朱祐樘就鱼竿放着,便是端起旁边刚刚冲泡好的茶水,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却是十分享受现在的生活状态。 每日处理政务之余,能够在这里品茶赏景,亦能开开心心地钓鱼。 这座湖不仅鱼资源丰富,而且拥有的鱼类繁杂,故而每次提竿都能够伴随着一种不确定性。 如此的生活状态,在后世恐怕是很多钓鱼人不敢想象的。 朱祐樘其实想到湖中的深水区钓大鱼,只是知道现在自己存在落水被淹死的风险,且现在的鱼线压根支撑不住大鱼。 即便这座皇家禁渔百年大湖拥有惊天大鱼,但奈何现在的丝线的承重力有限,压根不具备钓起大鱼的条件。 朱祐樘倒不会遇到困难就放弃的性子,在这湖中钓大鱼的目标不会轻易放弃,只是不会是现在而已。 即便现在徐溥已经悬梁自尽了,但文官集团从来都不只是属于徐溥一个人的,保不准有谁一直在寻找机会弄死自己这位不受他们摆布的皇帝。 该防终究还是得防,现在还远远不到随便浪的时候。 随着夕阳消失在山头,整个天地慢慢地昏暗下来。 朱祐樘只管在这里喝茶钓鱼,不知不觉已经足足钓了一箩筐,有一些压根叫不上名字的鱼类品种。 论味道而言,这里新鲜又原汁原味的鱼类确实不比那些御膳差,甚至怀疑明朝皇帝短命是不是出现在饮食的问题上。 刘瑾让人用一个木盆盛着清水过来,按朱祐樘的意思挑了两条渔获。 朱祐樘看到天色已经不早,便将手中的鱼竿放下,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乘坐玉辇返回乾清宫。 虽然西苑的环境很好,但这里清晨的鸟类有点多,加上还有蝉的叫声,却是不如在乾清宫睡得踏实。 若不是有比较特殊的事情,他通常都不会留宿养心殿,而是选择返回乾清宫,回到皇城中睡个踏实觉。 特别有时要上早朝或大朝会,在乾清宫无疑会方便很多。 “起轿回宫!”刘瑾看到朱祐樘已经坐上玉辇,当即便是唱道。 朱祐樘乘坐玉辇从西苑门走向对面西华门的时候,总是能够看到朱骥风雨无阻般地忠心守护在这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有些人是忠是奸,其实还得交由时间来检验。 朱骥这个人虽然跟文官走得比较近,但凭着这一份忠诚的表现,其实还是值得给他加上一点分数。 只是这并不代表锦衣卫没有问题,里面有着太多的武勋和文官子弟,却是难保会成为两方势力的棋子。 朱祐樘倒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锦衣卫可以着重外派,像委派到王越身边的陆松便表现得很好,而京城这边重用东厂即可。 从西华门进入,这里便是安静的大内皇宫,仿佛是来到另一个世界般。 朱祐樘作为帝王自然可以随便出入,但生活在这里的宫女和太监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呆在这里,且这里的规矩森严。 淡淡的暮色已经降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宫道显得静悄悄的。 仁寿宫外的宫道边上,一袭青衣的漂亮宫女手里提着雕花食盒,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透着一种端庄。 她的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个子高挑,拥有着这时代女子难得的那份落落大方和静雅的气息,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便像是一道风景。 在看到朱祐樘的时候,那种由心而外的微笑充满着感染力,仿佛能够照亮这条暮气沉沉的宫道般。 青月对经过的朱祐樘见礼,同时说明意图道:“陛下,太后吩咐奴婢给您送一碗刚刚熬好的鲫鱼豆腐汤!”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朱祐樘注意到青月拿着的食盒,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青月心里一暖,微微一笑地道:“刚等一会!” “你们走慢点!”朱祐樘注意到她的腿不自然,便吩咐抬龙辇的太监道。 青月刚刚特意在这里等了很久,此时脚站得有点麻,便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 乾清宫在几十个太监和宫女的打理下,显得是井井有条。 朱祐樘发现还是这偌大的寝宫住得更舒服,从龙辇下来后,便是径直走向西暖阁。这是每日最常呆的时候,这里汇聚这个帝国现在最重要的科技成果。 帆船的设计、大炮的构想,还有并不成熟的火铳,这里宛如是一个博物馆般。 朱祐樘看到工部又送来了弹簧,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在按下的时候,却是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 生怕刚刚只是错觉,当即再度重新挤压,手里分明感受到那股强有力的弹性,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他,终于成功了,这个弹簧的难题被攻破了。 “陛下,这个小东西是什么?”青月注意到朱祐樘的反应,当即便是好奇地询问道。 朱祐樘又是按了一下,似乎没有变形和弹性减弱,显得心情大好地将弹簧递过去道:“这是弹簧!” “这个小东西能有什么作用?”青月微微躬身伸出双手接过弹簧,只是上下打量一番后,显得十分不解地抬头询问道。 朱祐樘拿起另一个弹簧进行检查质量,显得一本正经地讲解道:“你同时按压两头,然后松开手,它便能恢复原样,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青月学着朱祐樘的方法尝试了一下,虽然觉得这个东西有点神奇,只是无法体现到朱祐樘的这一份快乐。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头望了一眼,却是有所警惕地望向朱祐樘。 “现在有了这个小东西,便可以对咱们的织布机进行改造,织布的速度至少能提高到八倍!”朱祐樘并不清楚青月此时心里的想法,便将弹簧小心地放好道。 弹簧自然不是目的,毕竟单是恢复原形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将它利用在织布机上,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青月歪着脖子认真地打量朱祐樘,显得若有所悟的模样。 “你跟牛蒙蒙一个样,当真是对牛弹琴,你不懂这些对吧?”朱祐樘意识到自己说的事情过于深奥,显得后知后觉地道。 青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十分认真地道:“陛下倒腾这个小东西并不是因为有趣,而是想要将这个小东西用在织布机上,将来布行卖的布就可以更便宜,这样会让更多的百姓能买得起棉布了!” “可以这么说!由于棉布的生产效率提高,那么相应的生产成本就会降低,届时市面上的棉布自然会更便宜!其实更重要还是咱们大明生产锦布的成本低,却是可以通过价格优势抢夺外藩的棉布市场,比如可以全面占领朝鲜的棉布市场!”朱祐樘没想到青月真的懂,便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道。 青月认真地望着朱祐樘的眼睛,脸上微微一笑地道:“陛下,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可以留名史册!” “朕留名史册,那你要不要沾光呢?”朱祐樘上下打量着这个智慧又大方的女人,却是准备调戏地道。 青月的脸色顿时一红,却是突然想逃般地道:“奴婢得回去向太后交差了!” 朱祐樘却是一把拦下了青月,轻手一把搂住这个女人的细腰。 青月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逃脱,而且这原本就是她所期待的结果,此时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朱祐樘发现这个女人的身子很软,对旁边的刘瑾吩咐道:“你去告诉太后,就说青月的脚崴了,要在乾清宫留宿!” “是!”刘瑾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当即便是领命地道。 青月的脸刷地红了,却是突然哀求地道:“陛下,不可!” “你以为现在找借口还有用吗?”朱祐樘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却是势在必得般地道。 青月感觉到朱祐樘的霸道,但还是着急地解释道:“陛下,这算是故意诓骗太后,奴婢晚点再过来可好!” “倒不是不可能,但得看你表现了!”朱祐樘发现还真是自己心急,当即便同意道。 青月刚要松一口气,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到了椅子上,终究还是无法逃过这个男人的恩宠。 今晚的圆月高悬,整个紫禁城像是白昼般。 朱祐樘在沐浴后,跟往常一般来到东暖阁中,只是并不是处理奏疏,而是将精力放在东厂和锦衣卫递上来的情报上。 作为大明王朝最强的两大情报部门,每日收集的情报是不计其数。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所有情报都过目,只有那些十分重要或代表性的情报,才有可能到自己的案头上。 兼听则明,想要真真正正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并不容易,故而他需要通过不同的渠道来看这个世界。 很多人并不知晓,两京十三省现在都设有镇守太监,而朱祐樘早已经下令这些人将重要的情报上呈。 朱祐樘最为满意的人是南京镇守太监汪直,汪直当年可以得到成化帝的信任,确实有着过人之处,特别在忠字上做得十分出色。 汪直不仅十分的勤奋,而且是事无巨细,简直像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般。不仅他个人的所思所想都会如实汇报,而且还能提出一个具备建设性的建议,却是甩了其他镇守太监一大截。 正是如此,即便京城跟南京城隔着万水千山,自己能够清楚地了解南京的很多情况,更是知道一些不法之事。 南京终究是备都,那里生活着很多的勋贵子弟和高官衙门。 这些人员压根没有法律意识,时常凭借手中的特权做一些不法之事,像南京魏国公府竟然行强抢民女之事。 朱祐樘其实已经意识到朝廷对地方的掌握力在下降,而最大的根源是特权阶层的势力过大。 且不说那些事事要看官绅脸色的知县,哪怕是一地巡抚,即便不跟地方势力沆瀣一气,其实根本压制不了这种官商一体的地方势力。 以鼎鼎大名的应天巡抚海瑞为例,他的矛头指向徐阶为首的地方势力,虽然没有向地方妥协,但朝廷迅速将海瑞调到闲职。 这是何故? 地方势力在朝廷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捏死一个巡抚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大明朝廷想要真正压制住地方,不仅需要选取更有骨气的官员,而且还得给地方巡抚更大的权力。 只是现在各地的巡抚默认是地方官员出身,这些官员之所以能够不断升迁,偏偏是他们百般讨好官绅阶层的结果。 朝廷想要通过这些油滑的巡抚治理地方,无疑是痴人说梦。 朱祐樘早前选用翰林修撰王华出任南赣巡抚,既是要解决南赣的流寇问题,亦是想要通过这个任命来试水空降巡抚的成效。 从此次的成效来看,无疑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尝试。 特别此次江西官场窝案,更是让他可以更大胆地空降官员,从而打破由文官集团所主导的地方养成模式。 朱祐樘打算在一京十三省陆续设置总督一职,而总督将由六部侍郎中选任,这种正三品官员出身的总督底气自然会更足。 其实从郎中直接提拔官员出任侍郎的时候,他便已经有过这个想法,由六部侍郎到地方历练,而表现优异的总督才有机会成为六部尚书。 朱祐樘是一个敢想敢干的皇帝,便是在纸上写下:“山东总督何琮!” 这一位兵部左侍郎能否顺利问鼎兵部尚书,却是要看他在山东的表现了,毕竟曲阜孔家的吃相有点难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西张,凤阳朱和我 夜渐深,一团淡淡的云团挡在那轮皎洁的圆月,整个天地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朱祐樘算是一个勤政的皇帝,看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便伸了伸懒腰,而后站起来准备休息。 由于已经是夏季,而今京城的气温渐渐升高,现在的寝室都会选在上层,选择一间通风良好且便是盛放冰城降温的房间。 刘瑾今晚负责朱祐樘的起居,已经料理好一切,显得小心翼翼地引路。 朱祐樘走进房间分明感觉这里的温度明显比东暖阁舒服,跟往常一般站在房间将手臂张开,四个漂亮的宫女便会围上来替他宽衣解带。 虽然每日处理政务比较辛苦,但有着几十名太监和宫女围着服侍,日子总体还是显得十分的惬意。 权势和地位,不论是在哪个时代,其实都是一种好东西。 “陛下,今晚要不要点安神香?”刘瑾拿捏不准朱祐樘的意愿,便是认真地开口询问道。 朱祐樘最近的睡眠质量都很好,便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直接示意刘瑾退下去。 “奴婢告退!快,退出去!”刘瑾急忙清退呆在这里的所有宫女和太监,而后轻轻将那个珠帘放下来。 朱祐樘注意到床前那双绣花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便是直接来到了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青月今晚被安排侍寝,刚刚沐浴不久,身上还散发一股淡淡的体香。此刻正躺在床上,显得十分忐忑地望向已经来到床前的男人。 朱祐樘没等青月发应过来,便将被子揪开,然后钻进已经充满女人香的被窝里面。只是他并不猴急,而是侧过身子撩起青月的一丝乱发,静静地审视这个女人。 沐浴后的女人明显是多了一种妩媚,而这位浑身透着大家子气的女人很是难得,即便是美人如云的后世亦是很罕见。 作为大明天子自然不缺女人,这个皇宫的宫女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通通收了,但眼前这个女人显得是那般的与众不同。 吹弹可破的肌肤,挺直的鼻梁,一个性感的嘴唇,而下巴显得尖尖的,五官仿佛是经过了精雕细琢般。 青月原本以为朱祐樘会猴急地扑上来,正是紧张地微微闭着眼睛,但很快发现朱祐樘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她。 其实她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此时说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只是有些事情她早已经有了明悟,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亦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发生的。 青月看着朱祐樘如此这般,特别朱祐樘的眼睛充满着柔情,不由得慢慢平静下来,亦是大胆地望向这个跟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 虽然她知道没人能永远栓住一个帝王,但今晚能够得到如此柔情地对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紧张吗?”朱祐樘的一根手指从青月的脸颊轻轻划过,却是温柔地询问道。 青月轻轻地摇了摇头,认真地望着朱祐樘轻声道:“奴婢能摸一摸陛下的脸吗?” “为什么要摸朕的脸?”朱祐樘微微一愣,旋即好奇地询问道。 青月看着朱祐樘的脸很是好看,却是认真地说道:“奴婢怕是做梦!” 朱祐樘便凑了下去,认真地望着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女人。 青月伸出一根手指,学着朱祐樘那般轻轻触碰朱祐樘的嫩滑的脸颊,只是出于女人的那份感性,眼睛不争气地涌起一层泪花。 “朕今晚会让你知道并不会是梦!”朱祐樘当即主动出击,整个身子靠上去霸道地道。 检查是否是梦的方式很多,而他选择最粗暴的方式。 青月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随着朱祐樘宛如猛如暴雨袭来,特别感受到那份痛楚,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 只是整个人处于云端之中的时候,她又觉得像是一场美梦。 今晚的乾清宫显得躁动,一只蹲在石柱上的小花猫朝着刚刚冒头的老鼠追逐而去。 侍到五更天,青月想要静悄悄地离开。 睡在外面的朱祐樘突然睁开眼睛,却是一把将她逮住,显得体贴地说道:“昨晚流了血,你再多休息会!” “陛下,奴婢没事的,现在奴婢得赶回仁寿宫了!”青月的脸色微红,便是急忙摇头道。 朱祐樘却是搂着她不肯放她走,显得十分霸道地道:“你现在是朕的女人了,哪里都不许去,亦不需要回仁寿宫?” “陛下,这不合规矩的!奴婢终究是仁寿宫的人,您得跟太后那边说了,奴婢才好跟着你呀!”青月顿时更是心急,便认真地提醒道。 朱祐樘知道青月的顾忌很是合理,却是仍旧将她抱在怀里道:“那你就再陪朕再睡一会,反正时间还早!” 青月宛如一只乖巧的小猫般,整个人贴在朱祐樘的怀中,亦是享受着这一份短暂的幸福。 时间终究流逝,仿佛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上午时分。 御书房,阁楼上。 朱祐樘正端在书架前,手里翻着一本关于农业的书籍。 他在白天除了处理政务外,亦会偶尔来到这里翻阅一些书籍,只是这里的藏书已经不再局限于兵书。 “臣兵部左侍郎何琮恭请圣安!”兵部左侍郎何琮跟随小黄门从下面的大门进来,显得恭恭敬敬地见礼道。 刘瑾通常都会留在上面,按朱祐樘的吩咐将一份密报送到何琮的面前道:“何大人,还请过目!” 何琮先是诧异地望了一眼阁楼上的朱祐樘,而后便将密报打开,当看到内容顿时不由得心里一惊。 这是户部员外郎吴裕和工部员外郎刘柊禹的联合疏,却是揭发山东兖州府谎报旱灾骗取朝廷免税的事情。 只是在看完这份密报之后,他心里顿时有所不解,却是不明白陛下因何要将这一份密报让自己过目。 莫非是要自己前去核实不成?但这似乎是户部所管辖的事情才对。 朱祐樘知道有些话还得直接挑明,当即便淡淡地说道:“据东厂来奏,废为庶人的第六十代洐圣公孔弘绪在山东曲阜仍是不知悔改,然朝中有人以其迁善改行,请命复冠带,卿以为如何?” “孔弘绪当年奸淫东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岂可厚之!”兵部左侍郎何琮的三观很正,当即便义正词严地表态地道。 元朝洐圣公孔希学在明军攻下山东后,当即率领全部族人来跪,所以换得太祖朱元璋继续册封洐圣公。 只是将门虎子的血统论早已经注定是谬论,到了第六十代洐圣公孔弘绪,虽然天天参拜先祖孔子,但实则是彻头彻尾的恶棍。 原本朝廷是因为孔府逾制进行调查,但深究之后发现洐圣公罪行累累,交由三司会审按律判“坐斩”。 成化帝对犯奸淫和草菅人命的圣公孔弘绪是深恶痛绝,但迫于文官的压力,最终造反削掉孔弘绪的爵位,罢为平民。 何琮知道洐圣公孔弘绪是很多文人的信仰,但他从不认为孔家跟圣人可以混为一谈,对孔弘绪一直深感不齿。 不论是顺应陛下的圣心,还是出于自己的原则,他都不会同意将罪行累累的孔弘绪恢复冠带。 朱祐樘来到护栏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何琮道:“刚刚东厂有报,孔弘绪私底下跟人有云: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张卿,你以为此话如何?” “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当诛之!”何琮没想到孔弘绪竟然还敢如此狂妄,当即便勃然大怒地道。 在这一刻,他亦是意识到朱祐樘为何单独召见于他,单凭孔弘绪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就应该将这位昔日的洐圣公挫骨扬灰。 朱祐樘知道何琮算是一个忠臣,当即做出决定地道:“朕原本属意的兵部尚书人选是你,只是你的履历仍不足服众,且确实少了一点政绩,所以朕打算让你到地方再历练!” 受江西官场窝案的影响,兵部尚书张蓥已经被免职,现在兵部尚书再度空缺。 “臣……一切听凭陛下安排!”何琮心里顿时一紧,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表态道。 朱祐樘将何琮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满意地道:“朕并不相信山东巡抚,今左思右想,还是何卿最值得朕信任!你此次以山东总督的身份前往山东体察民情,整饬吏治,查实兖州府虚报旱灾一案,另外给朕再好好查一查孔家,可能胜任此职?” “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琮意识到这并不是贬谪,当即便表态地道。 朱祐樘对何琮其实是十分看重,便认真地解释道:“你虽是到地方出任山东总督,但朕会给你挂衔兵部尚书!何卿,你在山东好好干,只要做出了政绩,朕便会将你召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你我君臣一起开创大明盛世!” 若说王华的任命只是自己一次小试水,那么眼前这位兵部左侍郎算是自己的大试水,将会开创由地方总督到六部尚书新的晋升之路。 当然,最重要还是自己想要对山东孔家动刀子,将一切不利于华夏发展的因素全部斩除,带领华夏走上真正的复兴之路。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只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何琮仿佛是看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在向自己招手,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地道。 朱祐樘微微一愣,显得不动声色地道:“说!” “陛下,臣既然是到地方秘密查案,那么不宜过于张扬!臣恳求陛下先维持兵部左侍郎一职,侍到事情办妥后,陛下再行恩赏!另外,地方官员免不得使绊子,臣亦想请陛下能多多允许臣奏免地方官员!”何琮迅速代入山东总督的角色,当即便提出请求地道。 他是在地方上呆过的,却是知道想要那些圆滑的地方官员乖乖听话,什么权势和地位都没有用,只有能捏住他们的前途才可能叫爹喊娘。 朱祐樘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山东四品以下官员可当场免官,四品以上官员奏请,另授你王命旗牌!若是你到山东难以控制局面,可请朕赐你尚方宝剑!” “臣谢陛下隆恩如山,臣定不负陛下所望!”何琮没想到朱祐樘给予自己这么大的支持,当即便认真地表态道。 若说刚刚还担心山东孔家势大,但有着皇帝这种力度的支持,山东孔家不过就是一个小户小家,咬咬牙斩了便是。 朱祐樘对何琮又叮嘱和鼓励了一番,而后将何琮打发离开。 就在当天下午,圣旨直接降临兵部衙门。 “呵呵……刚刚还端着,现在被贬了吧!” “原以为他是山鸡变凤凰,不想是要到平阳啊!” “我早说了,他一个浙人,压根就没有兵部尚书的命!” …… 兵部一些官员原本都认为何琮是要升任兵部尚书,但得知竟然是将兵部左侍郎何琮调任山东出任山东总督,态度骤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 按着明朝一贯的任命传统,何琮这种绝对是贬谪。 历来地方总督能以六部侍郎的身份重返京城都算是一种升迁,现在何琮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贬谪又是什么呢? 从半步问鼎兵部尚书的兵部侍郎到山东总督,可以说是从天上到地下,权柄不可同日而语。 大明朝堂一直都是一个很势利的地方,在看到何琮失势的时候,刚刚还在巴结的官员当即便幸灾乐祸起来。 “真是势利啊!” 何琮虽然没有遇到当面讽刺自己的官员,但终究是长耳朵的,不仅明显感觉到官员态度的变化,而且能够听到那些不敬之言。 只是他知道想要获得真正的富贵,想要打脸这帮看贬自己的官员,那么他此次到山东亦要好好表现。 按说,他的矛头指向曲阜孔家,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 毕竟天下的读书人谁不敬孔爱孔,即便曲阜孔跟孔子只是血缘关系,但终究是孔子的子孙后代,拥有很强的影响力。 不过现在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不是孔家灭亡就是自己身死。 且不说那四条无辜的生命和四十多个被糟蹋的妇人需要交代,而今曲阜孔家竟然想通过虚报干旱来避税,那么自然是要好好地惩处了。 只是一些事情总是让人始料不及,湖广总督刘忠在前往安陆的路上竟然遭到袭击,锦衣百户李虎当场身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先帝未成之伟业 堂堂的锦衣百户身死在湖广,无疑是地方势力对明廷的一次挑衅。 京城方面已经意识到当今天子并非深受儒家熏陶的软蛋,而是一位身上流淌太宗血液的帝王,对这种挑衅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 由于这伙袭击钦差卫队的人员极可能是地方的武装部队,很多人第一时间便想要由天子亲自打造的神盾营,天子很可能直接派遣这支王牌部队奔赴湖广扫平一切妖鬼蛇神。 直到这个时候,很多人这才后知后觉,那一支时常操练的神盾营竟然已经在京城消失好长时间了。 神盾营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事情属于是高层的一个秘密,京城的士子和百姓压根无从知晓。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以蓝色为底调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以绿色为底调的草原出现斑斑点点的野花,一群群洁白的羊群正在默默地吃着草。 几个被领主奴隶的阿哈正谈论此前跟随领主郎卜儿哈到朝鲜边境抢掠的趣事,在聊到割破对方喉咙要几息而亡的时候,为首的脏辫男说得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他们其实是领主的奴仆,平时负责替领主放羊,但想要过更多地过生活,只能前往朝鲜或大明的边地抢掠。 只有通过抢掠得来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财物,故而他们对此是乐此不疲。 受到几年前不可谈论的事情影响,他们领主原本只敢带他们前往朝鲜边境抢掠,但最近两年亦是重新开始频频洗劫辽东。 特别听闻大明新皇帝是一个贤君,而现在主事辽东的辽东巡抚刘潺是个喜欢息事宁人的老好人,所以他们针对辽东的动作自然多了起来。 “我们的主人说了,只要等到九月,咱们撤回北边之前,便去大明那边劫一些女……!”为首的脏辫男故意压低声音道。 咻! 一支冷箭从山坡上飞来,箭矢从侧边的脖子贯穿这个脏辫男的气管,一股鲜血瞬间从脖颈处涌出。 脏辫男当即倒地,只是并没有当场死去,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脖颈处的伤口,眼睛惊恐地望向山坡处。 刚刚还在绘声绘色谈论被割喉会几息而亡,而今报应在他的身上,他正在艰难地张大嘴巴喘气求苟活。 “明军?明军来了!” 几个阿哈扭头望向山坡之上,顿时大惊失色地道。 自从他们建州三卫遭到成化帝的雷霆之怒后,明廷派遣汪直为首的大军扫荡他们的地盘,而且打出“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旗号。 那个时候起,他们建州三卫跟明廷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原以为熬过了铁血无情的成化帝,而今迎来仁厚的新君,他们的关系将会修复,但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又来了。 咻!咻!咻! 山坡飞来几支冷箭,将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阿哈一并带走。 咩咩…… 由于有流矢落到羊群中,受惊的羊群纷纷进行躲避,却是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帮手持弓箭的外来人。 噗! 一支骑兵小队来到几个尸体前,看到那个被贯穿喉咙还想要求生的脏辫男,便直接给他补上了一刀。 脏辫男努力想要苟且偷生的愿望落空,虽然气息已经断绝,但眼睛不甘心地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噗!噗!噗! 几个骑兵对那几个尸体再次补上一刀,看着鲜血溅到自己身上亦是无动于衷,拨出雪枫刀便将尸体踢到一边。 “副千户大人,要不要在这里宰几只羊犒劳一下兄弟们呢?”一个将士看着前面的羊群,当即便提议道。 “管住你的嘴!此次灭了这帮建奴,回到京城便能天天吃香喝辣了!”陈亮当即骂了一句,对骑在马上的年轻人询问道:“京卫武学的高才,丙道口终究在哪呢?” “只要朝南翻过前面的林子,那个山口便是了!”正在拿着地图的年轻人伸手一指,显得十分笃定地道。 随行的辽东老兵观察地形,看着四周原本还有些茫然,但很快认可了年轻人的判断。 “兄弟们,你们都听到了吧!前面的山口,咱们走!”陈亮当即上马,显得杀气腾腾地下达指令道。 此次是他们神盾营的第一次远征,既是他们神盾营的一场真刀真枪的大练兵,亦是他们明朝的一场复仇行为。 面对早前已经被明军打残的建奴,他的心里亦是憋着一肚子的气,打算好好完成先帝未完成的伟业。 在队伍的后面是五百重骑,再后面则是有几千辽东骑兵,而他们此次的任务是要守住前面的山口。 就在京城的百姓还在猜测神盾营的动向之时,这支部队并没有被派往湖广,而是早已经秘密派遣到辽东。 面对忘恩负义的女真部落,唯有不停地杀戮才能解心头之恨。 建州女真的先祖在金国灭亡后,便是一路北迁,定居在北方遥远的苦寒之地。随着北方女真部落兀狄哈人日渐强大,猛哥帖木儿的父亲挥厚深知双方实力悬殊,于洪武五年被迫南迁。 猛哥帖木儿所率领的建州女真与兀狄哈人的战斗中败亡,眼看建州女真有灭顶之灾,猛哥帖木儿的弟弟凡察和董山向明朝请求进入辽东避难。 时年十一岁的明英宗接受文臣的建议,亦或者说他是有怜悯之心,所以给建州女真提供了庇护,更是特开抚顺关允他们跟大明通贡互市,从而在大明的边境扎根生存。 只是建女真实则是一帮白眼狼,在受到大明,却是频频抢掠大明边境。特别趁土木堡事变后明朝国力衰落,建州卫首领李满柱和董山肆无忌惮地袭扰明朝,一年之内抢掠达九十七次之多,杀害百姓数千名。 虽然时任兵部尚书等文官集团极力反对战事,仍旧想跟董山之流一起享受所谓的太平之福,但成化帝坚决讨伐建州女真。 足足的五万大军呈现单方面屠戮,对建州女真的武器尽缴,烧杀村寨无数,直接杀至建州大本营佛阿拉。 在破兀弥府后,将李满住及其子李古纳等人擒杀。 成年十五年,正如董山所挑衅的那般“归且复叛”,成化帝第二次进剿,由太监汪直监军,再次大规则对建州女真进行血洗。 只是有一种生物,却是始终改变不了他们的胃口和癖好。 朱祐樘在登基之初便着重留意辽东这位女真的动态,虽然传统文官辽东巡抚刘潺有意隐瞒这边的抢掠情况,但却是知晓建州女真又不安分了。 虽然建州女真的抢掠比之前明显低调了很多,亦是个别首领的行为,但……犯我边民者自然通通要下地狱。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朱祐樘会休养生息之时,他秘密派出神盾营兵临东北,却是决定再度教训这支建州女真。 葫芦原,这是一个形状像葫芦的平原地带。 每年这个时候,妥义谟的部众都会汇集到这片由明廷赐予他们的肥沃土地放牧,同时在这片山林中狩猎。 一帮盘着辫子的阿哈正在石头上面磨刀准备宰羊,突然明显感觉到大地震动,不由得朝着西面望过去。 杀! 身穿重甲张永率领神盾营出现,手持着一把大长刀喊道。 杀! 身后的神盾营宛如猛虎出笼,面对散落在这边草原的建州女真人,当即便是亮起手中的长刀大声道。 大帐中,妥义谟正盘腿吃着羊肉,听到明军来到葫芦原的消息感到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 “首领,明军真的已经从西口杀来了,咱们现在怎么办?”进来汇报的中年男子显得十分着急地道。 妥义谟用刀子又吃了一块羊肉,却是认真地询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正面过来恐怕有好几千人,现在还不好估计,但估计是真要再次扫荡我们了!”中年男子是经历过成化十五年的战事,显得慌张地说道。 妥义谟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对!明军的作战都是派遣哨兵侦察,没道理都不派兵探清我们情况便扑过来,除非……我们部落有内应!” “首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要不咱们先撤退!”中年男子深知他们现在压根无法匹敌明军,当即便是提议道。 妥义谟的嘴角微微上扬,用衣服抹了抹嘴道:“都说明军厉害,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便要会一会他们!” 噗!噗!噗! 神盾营本就是京营中的精锐,经过这大半年的操练,又配备最顶级的武器,而后面对缺乏铁器的建州女真呈现单方面的屠戮。 杀! 辽东总兵侯谦知道自己想要免除被朝廷追责,不想落得像辽东巡抚的下场,那么此次就需要拿出最后的表现,此刻亦是率领辽东骑兵进行扫荡。 “撤退,即刻撤退!” 妥义谟率领自己的部众来到葫芦原的窄口处,看到前面的明军宛如杀神般扫荡着自己的部众,当即便改变主意地道。 “咱们的后路被明军截了!”正当他们想要从东边离开的谷口逃离的时候,却是传来消息道。 葫芦原是裂谷形状,呈东西走向,而两边则是山林。 妥义谟并不是莽撞的人,虽然不明白明军怎么无声无息般围到了这里,但知道他们建州女真很难跟明军相匹敌。 面对前狼后虎的局面,出于对地势的熟悉,当即便选择南边那一条小道。 作为神盾营智囊般存在的千户赵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山顶之上,随着他的手轻轻一挥,一支支火箭落向下面的密林之中。 终究是人迹罕至之地,眨眼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千户大人真是高,如此他们便无处可逃了!” “这都是学习汪公的,当年便是烧山烧死不少建奴!” “若是如此的话,岂不是不会算作军功?” “军功在咱们心里就行了,陛下侍我们不薄!” “千户教训得是,咱们只需杀敌,不该计较这些!” 赵锴看着由自己点起的火势越来越大,却是想一些试图想要逃进密林的建奴烧死,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杀! 张永有心效仿汪直,带领着神盾营收割着这里建奴的生命。 噗!噗!噗! 神盾营凭着自己盔甲的优势,在大刀挥累后,便是拔出携带的雪枫刀收割着这些充满罪恶之人的生命。 这才过去多少年,这些该死的女真人又是蠢蠢欲动,又要对他们恩将仇报,他们自然是要将这帮人屠尽。 “杀啊!” 副千户陈亮在听到这边的动静后,亦是带领军队从东山口杀了进来,将这些试图想要逃亡的建奴杀尽。 只是侍到他跟张永汇合的时候,却是发现压根没有妥义谟的身影。 在山顶的赵锴倒是已经注意到一股骑兵趁着火热还没有蔓延到南边的时候,却是已经从小路逃跑了。 妥义谟没有想到明军突然就对他们动兵,不过他们终究是拥有着自己的优势,虽然打不过明军,但却是可以轻松逃跑。 “你便是妥义谟?” “你是何人?” “神盾营千户铁象山!” “区区五百人,你是自信过头了吧?” “五百吃掉你二百,不费一兵一卒,杀!” 铁象山看到一切都被赵锴猜中,妥义谟是真逃往自己这一条道,当即便是带领自己最精锐的部下杀上去道。 重骑的劣势很显著,那便是机动能力太差。只是同样具备十分明显的优势,那便是——近战无敌。 杀! 铁象山手持大刀,当即便是杀了过去。 杀! 身后的三百骑兵则是选择了雪枫刀,在面对没有披甲的建奴,采用雪枫刀杀人更加的高效。 五百人对阵二百人,人数占领着绝对的优势。 妥义谟原本还得意自己的战士的英勇,只是在自己的腰刀斩在重甲上的时候,顿时不由得傻眼了。 哐! 由于用刀太猛,在腰刀斩下的时候,手中的刀只需要一截,一直引以为傲的刀竟然这般断成了两戴。 铁象山压根不想多瞧一眼这个脏辫子,却是挥下手中的大长刀,狠狠地斩在了满脸错愕的妥义谟脖子上。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高决策会议定策辽东 妥义谟的瞳孔迅速收缩,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噗! 大长刀宛如一道流光斩下了妥义谟的脑袋,一道鲜血高高地飞溅而起,而妥义谟的人头滚落在地。 任谁都没有想到,妥义谟在建州女真算是一个很厉害的首领,竟然仅一个照面便被明军将领斩去了首级。 “首领死了!” 妥义谟的部下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顿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显得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太弱了!” 铁象山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却是发现对方的实力远低于预期,不过转念一想,这终究是微不足道的建州女真部落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妥义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听到铁象山的心里话般,此刻很想喊出自己爱新觉罗的姓氏,自己可是董山的二儿子啊! 杀! 看到铁象山斩松斩下妥义谟的脑袋,明军这边的士兵大增,当即便在这个窄谷中对这帮建州进行屠杀道。 噗!噗!噗! 虽然大长刀的威力惊人,但论杀人效率不及轻便的雪枫刀,三百持雪枫刀的神盾营直接扑向建州女真骑兵,疯狂地收割着这些人的性命。 怎么这样? 建州女真敢于挑衅大明自然是有两把刷子,但刀锋斩向神盾营将士身上的重甲后,顿时十分震惊地喃喃道。 受到大明禁铁令的影响,他们的刀具质量明显下滑,而今发现自己的刀具通通失效般,甚至还有刀具直接断掉。 噗!噗!噗! 还不等他们从震惊回过神来,神盾营的将士已经展开疯狂的反杀,手中的大长刀或雪枫刀纷纷斩了过去。 一时间,一道道鲜血飞溅而起,很快便染红了这一条只有一些野草的狭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而起。 五百重甲对战区区二百建州女真,加上神盾营拥有最顶尖的装备,不仅稳稳占据着上风,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戮。 如果神盾营的将士在早前对鲜血还会心有余悸,但经过近半年的历练,加上此次出塞作战,让他们亦是蜕变成为铁血战士。 想要守住大明的太平,想要让辽东边境的百姓安居乐业,唯有杀戮才能令这帮建州女真胆寒,唯有杀戮才能祭奠华夏的那些亡魂。 “饶命,我们投降!” “饶命,请饶命,我们投降!” “只要你们放过我们,我们保证今后绝不再犯大明!” …… 剩下的三十余个建州女真看到自己这边死伤大半,知道现在已经无路可逃,当即便纷纷丢下武器求饶道。 咻! 铁象山弯弓搭箭直接劲射,却是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噗!噗!噗! 现在已经丢下武器的建州女真,神盾营的将士跟随铁象山持弓而射。 他们在出征之前就明确地知晓此次并不需要俘虏,面对这些想要投降的建州女真,当即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通通斩杀。 归且复叛,历史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饶过这些人,一旦给这些人机会,到时遭殃的还是大明辽东边民。只有遵照成化帝的指示,绝其种类,这样才能永远解决这个问题。 随着妥义谟身死,妥义谟所率的队伍被全歼,其部众更是被包了饺子,这一场针对葫芦原的行动宣告胜利。 张永看着这一个奇特的草场,看着被自己这边斩杀的建州女真尸体,亦是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厚爱。 妥义谟身死,其部落几近被明军屠戮殆尽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建州。 谁都没有想到,明军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地盘上,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妥义谟部全部斩杀。 只是这个事情又怨得了谁,且不说他们当年的忘恩负义之举,而今妥义谟部竟然有人前去骚扰大明辽东边境,无疑给明军出兵又找到了正当理由。 建州左卫,总帐。 虽然建州卫的族人是分散而居,但一直保持着紧密的消息往来,妥义谟部被全歼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脱罗是一个精壮的小老头,中等身材,眼睛显得炯炯有神,长辫盘在脑后,身穿着传统的女真服饰。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的大脑是嗡嗡作响。 他是董山长子,虽然自己父亲董山被明军所杀,但十分识时务地继续对明廷叫爹。尽管明廷授予的官职由建州左卫都指挥使降为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但终究还是建州左卫的头领。 由于当年一度卖力表现,后来他的官职从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升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但因他们频频抢掠辽东再度遭到成化帝的征讨。 脱罗的年纪已经不小,所以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加上经历明廷的两次大军过境,却是知道他们的部落压根没有跟明廷对抗的实力。 好在明廷内部的文官集团一直向往共亨太平之福,这些年送了一些银两到辽东打点,辽东巡抚马文升和刘潺对他们建州女真可谓是关照有加,即便他们手底下的人前去辽东抢掠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以为新帝登基后,双方的关系将会恢复如初。 事情的变化却是出乎所料,去年的朝贺和今年的请贡都被打了回来,新帝明显对他们建州女真是厌恶的态度。 现如今,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明廷竟然派遣大军突然出塞作战,一举围剿了自己弟弟的部落。 “明廷这是意欲何为?” “好像是因为我们的人抢掠辽东所致!” “这都是下面的人去抢,与我们有何干系?” …… 几个部落的首领都聚集在总帐下,对明廷的突然来袭显得十分气愤地道。 虽然有人解释是下面的人干的,但很多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个事情跟他们是脱不了干系,明廷的出军理由可谓是十分正当。 当然,如果像以前辽东巡抚马文升或刘潺那般将他们叫过来训斥几句了事,那才是他们最乐于看到的结果。 “抢掠辽东的事情其实不在于是谁做的,而是当今天子要敲打我们!” “咱们现在北边还有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威胁,那该如何是好啊?” “还能怎么办?明军若敢杀来我们总帐,咱们往东撤退,看他们能否耗得起!” …… 虽然这里同样有主战跟主和两派,但所有人都深知不能跟大明正面碰撞,当即便是准备撤离地道。 结合以前的经验,他们最大的优势便是机动能力强。像成化帝的大军自然是无法匹敌,但他们却是可以撤离,从而尽量让更多的人逃过围剿。 此次的明朝大军明显要比前两次规模要小,只需要暂避锋芒,便可以逃之夭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辽东的战事已经传回京城,京城顿时像炸开了锅般。 “这不是胡闹吗?怎么又打仗了?” “对呀,好端端怎么又打起来了?” “打得好,就该给那些强盗一点颜色!” …… 神盾营的突然消失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在得知神盾营是被派到辽东打女真人,京城的士子和百姓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地道。 只是这终究是士大夫的天下,而士大夫的理念从来都是共亨太平之福,有着妻妾成君和美酒佳肴便已经足够,所以京城的风向还是反对战事的声音更大。 西苑,养心殿。 十六张交椅已经有顺序地摆放在这里,十六位重臣皆在这里参与着辽东战事的讨论,而主持会议之人自然是朱祐樘。 “建州女真并没有固守一隅,想要绝其种类绝非易事!” “想要辽东真正太平,有哪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但咱们终究要想办法去做!” “此次出征粮草准备不足,加之辽东的粮草确实有限,剿灭建州左卫还得从长计议!” …… 跟外界的争论不休不同,而今像马文升、徐溥和叶淇等向往共亨太平之福的官员已经被清理出朝堂,现在的重臣都在这里认真地出谋划策。 这场针对建州左卫的战事,且不说并不算是大作战,而今是出于辽东边境安定的考虑,自然不会有谁敢跳出来反对。 “咱们想要永解辽东边患安定问题,那么就要保证辽东拥有随时征讨女真部落的实力。除了厉兵秣马外,当着手解决辽东粮草的储备问题,只有粮草充足才能攻守兼备!”新任的兵部左侍郎白昂显得很是积极,当即抛出自己的看法道。 他是天顺元年的进士,初任礼科给事中,由平定刘通叛乱有功,升南京兵部右侍郎,现在被朱祐樘提拔为兵部左侍郎。 从养老院到朝廷的中枢,这无疑是一次大升迁。 不论是他一直以来的忠君思想,还是感激朱祐樘的提拔之恩,而今都是十分用心地为辽东的战事苦思。 “白侍郎说得对,辽东的粮草确实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此次咱们出塞战事,受制于军粮不足,即便咱们兵强马壮亦不好继续深入!”吏部尚书李裕认可白昂的观点,当即便附和地道。 工部尚书贾俊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亦是感慨地道:“此次咱们的军队受困于军粮,无法对建州左卫进行围绕,当真让人心有不甘啊!” 很多人并不理解,平时的士兵同样需要吃吃喝喝,为何古代打仗需要的军粮骤增,甚至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实这里涉及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是作战人员和马匹的质量问题。 平时在地方养兵都是自给自足,哪怕士兵饿着一天肚子都无关紧要。只是出征在外需要跋山涉水,甚至还要急行军,若是还空着肚子,那么跟送人头没有什么区别了。 平时马匹吃点干草便可以过一日,但战马需要用草料和粮食混合喂养,这样才能保证作战时的体力。 最为重要的是,军队长程作战,除了几日的奇袭作战外,身上不可能随身携带大量的军粮,而这些粮食是需要后勤人员运送的。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运粮历来是作战的最大难题,故而有记载:汉通西南夷道,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 正是如此,虽然辽东有着早前已经规定好的运粮路线,但奈何辽东粮食不足。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辽盐,充盈广宁仓!今淮盐已经成效非常,若辽盐能效淮盐之法,粮商必定趋之若鹜!”户部尚书李嗣意识到还是户部自身的问题,当即便献策道。 辽东的广宁仓同样是通过开中法解决军粮问题,只是辽东盐的吸引力不如淮盐,在正统年间还是仓厫不足,到了成化后期便开始败坏。 以成化二十二年为例,辽东岁需军粮九十六万石,卫所的屯粮和户部所拨共计五十三万石,尚缺四十余万石。 户部一再招商中纳,结果因无应者,只好向盐商妥协,将盐引卖给他们换银,最后再用银买粮食。 至于这里是否有猫腻,现在已经无从查实,亦不是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只是早前开中法遭到官商破坏,致使现在广宁仓的存粮锐减,已经无力支持大军出塞作战。 “此策甚妙,如此便可保辽东军粮充足!” “若是辽东军粮充足,此后便可时而用兵一劳永逸!” “咱们大明边境趋于守势便受军粮之困,臣附议此策!” …… 刑部尚书杜铭听到李嗣的提议后,知道保障辽东的粮食问题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当即纷纷表态地道。 朱祐樘原本是想要交由王越来整顿辽盐,只是现在看来是不好再等了,便是望向这里的重臣道:“既然如此,咱们设辽东总督兼理盐政。若辽东无法解决中盐,可再增发淮盐引,确保广宁盐粮充盈,只是此位关系大明辽东安定,非能臣不可往也!” 这…… 在场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知道皇帝设立辽东总督是希望从他们中选派,而不是由地方官员出任。 “陛下,臣愿为辽东总督替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恩准!”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当场请愿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从马厩走出的总督 大明现在最高的决策机构其实就是朱祐樘所主持的阁臣和六部官员的最高会议,不论是国家战略还是重要的人事任命,通常都在这里进行决策。 在不经意间,重要的人事任命悄然转移到这里。 虽然朱祐樘已经渐渐摒弃英宗朝所制定的九卿廷推,但现在最高决策会议终究跟侍奉官制度有所不同,参会的重臣都拥有一定的参与权。 特别从内阁到六部,现在都已经是朱祐樘的人,自然不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正是如此,同样是由皇帝最后裁定的人事任命,但朝堂已经鲜有反对的声音,甚至重臣默默拥护着这种模式。 其实最吃亏的是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和左右通政使等正四品以上的非六部官员,但这些人注定是翻不起浪花。 在朱祐樘执政下的帝国,现在可谓是蒸蒸日上。 辽东战事只是本次会议的议题之一,除了参治岛的朝明互市外,本次会议另一项重要的主题是敲定今年恩科乡试的主考官的人选。 朱祐樘为防止乡试主考官和监临官串连舞弊,决定打破选派乡试主考官的传统模式,却是决定所有乡试主考官均由京官出任。 虽然京官前往偏远的省份需要更长的时间和费用,像前往南昌需要将近五十日,但出于对选才公平性的考量,其实这种投入还是值得的。 在场的重臣已经意识到偏远省份科举的弊端,甚至礼部尚书徐琼和工部尚书贾俊特意望了一眼万安,知道这个问题确实应该处理。 现在看到朱祐樘看到乡试的舞弊问题且提出解决的方法,除了佩服这位帝王英明外,自然同意了这一项举足轻重的改革。 吏部尚书等官员其实是乐意如此,毕竟是选派京官赴任,无形中抬升了现在京官的地位,特别六部郎中变得更加值钱了。 随着今天的议题全部结束,十六位重臣纷纷离开这位神圣的养心殿。 自从新的行政中心设立在这里后,君臣间的交流明显变得更加快捷和高效,更是得到了重臣的一致拥护。 “陛下说乡试主考官不限于翰林,这真是难得啊!” “一些老翰林确实不宜长途奔波,宜以青壮官员为主!” “既要青壮又要德行优良,这样的官员恐怕不好找啊!” “别天天想着谈资论辈,要多给后辈机会,他们未必差!” …… 万安和刘吉到外面的新阁中票拟奏疏,其余十四位六部堂官便是从西苑门离开,吏部尚书李裕等人显得谈兴正浓的模样,正在交流各省主考官人员的选派。 “刘侍郎,请留步!” “刘公公,不知何事?” “陛下请你到听潮阁!” “啊?还请刘公公引路!” 吏部左侍郎刘宣是一个身形枯瘦的小老头,突然被刘谨叫住,得知是陛下召见,当即便迅速整理衣容,而后对刘瑾做一个请的手势道。 由于原吏部左侍郎徐溥自缢身亡,吏部右侍郎刘宣顺利递补为吏部左侍郎,成为吏部衙门的第二把手。 只是谦虚和恭慎仿佛融入骨子一般,这位素来低调的吏部侍郎一直保持对朱祐樘的忠诚,特别看到朱祐樘将大明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敬重有加。 “请!”刘瑾并不是一个持宠而骄的太监,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听潮阁就在太液池东岸那块凸出的扇形区域,原本是芭蕉园,但现在已经变成一处临湖而居的走廊和阁楼。 时值夏季,这里的湖光山色、树木郁郁葱葱、花草五彩缤纷,蓝天白云正倒映其中,这里简直是一处仙境。 朱祐樘虽然仅仅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但整个人越发的成熟,颌下已经生出稀疏的胡须,那双眼睛越发的深邃。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爱好并不多,而钓鱼便是其中一项。 他每日闲时都会在这里垂钓,原本想要让藩金钓和青月一起垂钓,但这两个女人对钓鱼并没有什么兴趣。 尽管已经是黄昏,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故而两位漂亮的宫女正在扇着扇子。 香茗、凉风和一人独钓的七百亩水域,简直是钓鱼人的天堂。 随着木制的浮标下沉,朱祐樘的眼睛闪过一抹喜庆,便将鱼竿上提,一尾颇有分量的黄花鲈被钓了起来。 最让钓鱼人感到血脉偾张的起竿瞬间,既有着将鱼钓起来的那份成就感,亦期待着此次起鱼会是什么样的品种。 “陛下,这条鲈鱼真大!”郭镛抢先上前抓住这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黄花鲈鱼,显得十分欣喜地惊叹道。 朱祐樘看到自己钓上来的竟然是黄花鲈,亦是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虽然不及前天那条,但这条确实是生猛!” “陛下,请用茶!”负责泡茶的漂亮宫女有着一双纤纤玉手,便将茶杯送过来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鱼竿放下,并不急于继续垂钓,而是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水,显得懒散地依靠在软塌上,而后扭头微笑地望向已经在旁边站立多时的刘宣。 有些人的人生跟贵人可谓是息息相关,虽然眼前这位吏部左侍郎刘宣已经算是风光无限,但年少时可以说十分落魄。 刘宣原本是江西安福人士,虽然年幼便跟很多农家子弟那般送到私塾读书,但由于父丧且出了一些变故,他竟然被抽调世戍于卢龙。 虽然年少的他遭到这种变故,但在替卫指挥使喂马之时,总是利用空闲日夜在马房读书,后来引起了蓟州巡抚邹来学的注意。 由于同情刘宣的遭遇,又欣赏刘宣的勤奋和才华,故而蓟州巡抚邹来学让刘宣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读书,闲时经常亲自教导。 刘宣没有辜负邹来学的栽培,先是在顺天乡试高中解元,于景泰二年再中二甲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只是从喂马的兵卒到翰林官似乎耗尽了毕生之运,由于他不擅于钻营,加之没有背景和靠山,在词臣这一条道路上走得很艰难。 通常太常寺少卿最长任职仅是九年,但他竟然被迫在太常寺任职十一年,而后则是直接外放南京国子监祭酒。 或许是朝堂需要一个弱势的吏部右侍郎,亦或者是他回光返照的运气,刘宣于成化二十二年改任吏部右侍郎。 因徐溥担任吏部左侍郎,加之上面还有吏部尚书,尽管是位居吏部侍郎,但在人事上并没有拥有太强的话语权。 按着历史的剧本,刘宣这种没有背景且不太合群的官员的仕途即将到头,是时候返回南京养老院了。 “臣刘宣拜见陛下!”刘宣刚刚一直不敢打扰朱祐樘钓鱼,而今看到朱祐樘望过去,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朱祐樘早已经注意到这位恭慎的吏部侍郎,喝了一口茶水便淡淡地询问道:“刘卿,素闻你爱好读书,年少昼夜读书于厩中,对兵书想必亦是多有涉足吧?” “回禀陛下,臣虽爱好读书,但唯有兵法一域不敢涉足!臣恩师邹来学当年便说臣过于实诚,并非是兵家帅才,而臣不敢行赵括纸上谈兵之事,故而一直很少翻阅兵书,亦从来不敢幻想统领作战之事!”刘宣的眼睛十分坦然,显得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朱祐樘差点被自己嘴里的茶水呛到,显得十分荒唐地询问道:“你既不懂军事,因何方才要请愿出任辽东总督?” 刘瑾听到这话,不由得古怪地望向这位吏部左侍郎,正是这位吏部左侍郎主动请愿出任辽东总督。 “陛下,臣愚钝,请治臣失察之罪!臣以为如今辽东需要的是整顿军政之才,夯实广宁仓粮储,以备朝廷能随时大军出征。若要陛下要臣征讨女真部落,臣不敢受命,非臣贪生,而是臣确非良才。一旦犯下当年大同蔡新、许宁轻敌冒进之罪,臣纵万死亦难辞其咎!”刘宣意识到对辽东总督一职产生了误会,当即便跪下来请罪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态度良好的吏部左侍郎,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伱的意思到了辽东主要是夯实广宁仓?” “陛下,除了夯实广宁仓,还有要严明军纪,替陛下物色可用将才,但臣绝非统军之才!”刘宣轻轻地点头,同时认真地补充道。 朱祐樘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一旦女真人来犯如何是好?” “陛下,辽东今兵多将广,女真不敢来犯!”刘宣对辽东的形势看得很透彻,当即便十分笃定地道。 朱祐樘知道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顶多只会派一些人过来抢掠而已,却是认真地强调道:“朕说万一!” “陛下,用兵之道在于正,从无以弱胜强之理!今辽军强而敌弱,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依地利和人数歼之即可,对女真无须过于紧张!”刘宣抬起头望向朱祐樘,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吏部左侍郎,显得十分古怪地询问道:“刘卿,你刚刚不是说并不懂兵法吗?” “陛下,兵法是要不断用计,力求以弱胜强,但大明辽东只需要依惯行之法击之即可!臣虽非统军帅才,但凭辽东的地利和强军,定不会让女真犯我大明丝毫!”刘宣的眼睛透着清澈,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朱祐樘望着这个恭慎的吏部左侍郎,发现身上确实有着属于他的闪光点,起码这位吏部左侍郎有自知之明。 古往今来多少祸事便出在自不量力之上,明明只有阿斗的才能,结果非要干起诸葛亮的活,最后只会是葬送大好河山。 现在的辽东最大的问题是军粮,而不是无将可用,确实不需要统军帅才。 若刘宣到达辽东能够夯实广宁仓,那么就像是给子弹上了膛,大明这样才拥有绝其种类的资本。到时真要征讨建州女真,再派遣王越、汪直或其他人即可。 朱祐樘的眼睛转为柔和,便对刘宣淡淡地道:“刘卿,你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刘宣感受到朱祐樘态度的变化,亦是暗松一口气地感谢道。 朱祐樘已经决定由刘宣出任辽东总督,但还是询问道:“刘卿,你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此次因何会主动请愿前往辽东呢?” “臣于景泰二年入仕,一直都未必出任实职,今每每看到养心殿的横匾总是心中有愧!想必陛下亦是觉得臣非实干之人,故而臣亦是想要在致仕前做出一番实绩!”刘宣面对这个问题,显得苦涩地说道。 朱祐樘对老资历的词臣确实不感冒,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品茶道:“朕对你并没有这方面的观感!只是朕不仅是要治理好这个国家,而且还要开创一个盛世,确实希望更多有做事能力的官员担任要职!刘卿作为词臣一直在清闲的衙门任事,是否会觉得朕苛刻了呢?” “臣断无此念,反倒觉得陛下此等用人之策,方是强国之本。为官者多是贪婪权势之人,论德不若论能,臣此次主动请愿往辽东实则是有私念!”刘宣轻轻地摇头,显得惭愧地道。 朱祐樘正是端着茶杯,眉毛轻轻挑起地道:“你有何私念!” “臣虽想要做一番实绩,但实则亦有前程方面的考量,臣想要通过出任辽东总督好将来要出任六部尚书,还请陛下责罚!”刘宣犹豫了一下,当即便说出自己的私念道。 虽然他此次顺利递进为吏部左侍郎,但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升迁之路不再是论资排辈,而是需要拿出实打实的政绩。 兵部左侍郎何琮可以说是颇得圣恩,但仍旧不能直接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兵部尚书,而是被外放到山东出任总督。 现在他即便是吏部左侍郎,但如果不能拿出相应的政绩,前途其实是一片黯淡。 别说将来要问鼎六部尚书,由于自己做了太长时间的吏部右侍郎,更大的可能则是外放回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他只有以辽东总督为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博上一博,这样才有可能打开通过六部尚书的晋升之门。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刘宣虽然秉承不欺君的原则,但亦是担忧起朱祐樘真要严惩于他。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弘治朝臣的最高礼待 夕阳的余辉平铺在太液池的湖面上,微微荡漾的湖面闪现道道波光。 朱祐樘感受到这位吏部左侍郎的坦诚,当即进行表态道:“刘卿是实诚之人,你是第一个如此坦率说要谋官之人!朕并不反对你们谋官,相反朕其实是希望你们谋官,但想要从朕这里得到晋升,那就要拿出政绩!”顿了顿,便一本正经地道:“若你出任辽东总督能够做出实绩,即便六部尚书没有位置,内阁亦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陛下恩重如山,臣唯有效死以报君恩!”刘宣万万没有想到朱祐樘这般重恩,当即涌起眼泪表忠道。 其实他跟那些贪图权势的官员不同,那些人想要得到晋升是为了地位和权势,而自己之所以贪图六部尚书只是想陪伴在这位英明的帝王身侧,亲眼见证盛世的到来。 从王越整顿盐政的成效,再到抛出骇人听闻的刁民册,还有种种强硬的外交政策,让他越来越笃信盛世会到来。 现在他是别无所愿,只希望谋得一个六部尚书的职位,每次最高层会议坐在前排之上,亲眼见证方针的实施。 刘瑾并不能看穿刘宣的内心,更不清楚刘宣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还是生起了一份敬佩。 即便这个身形枯瘦的小老头亦是贪婪权势之徒,但这何尝不是一位正人君子,能够敢于将自己的谋官的心思说出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朱祐樘将茶杯轻轻放下,便认真地询问道:“何琮和刘忠前往山东之时都提了一些要求,不知你到辽东想要什么呢?” 尚方宝剑? 刘瑾知道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的帝王,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刘宣。 “臣想要陛下一副字!”刘宣认真地想了一下,当即便提出条件道。 朱祐樘微微一愣,当即不解地询问道:“什么字?”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刘宣早已经记下朱祐樘早前的至理名言,现在便趁机进行索要道。 朱祐樘认真地打量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吏部左侍郎,却是知道此人是真将自己的政治理念听了进来,亦是努力地蜕变成自己所希望的臣子。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挖掘一个能够跟自己真正心意相通的臣子,而今眼前这个身材枯瘦的小老头很像自己要找的人。 朱祐樘自然不会吝啬一幅字,当即便直接应允下来。 正是这时,旁边烤鱼的焦香味已经飘起,便引起两人的注意,而刘宣的口水更是忍不住溢了出来。 郭镛烤得一手好鱼,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黄花鲈鱼,此时已经在那个炭火滋滋作响,正在变成一道焦黄的美食。 郭镛熟练地在上面撒了一些孜然粉和胡椒粉,用刷子往鱼身上刷了一层油渍和酱料,顿时空气的香味变得更浓郁了。 朱祐樘注意到刘宣的反应,当即便大度地道:“郭镛烤鱼可谓是一绝,你便在此试一试他的手艺吧!” “奴婢能将鱼烤这么好,全赖陛下指导所致,奴婢可不敢居功!”郭镛谦虚地说了一句,而后继续刷着酱料道:“刘大人,这是陛下钓的鱼,能尝到便是福分!” “臣谢陛下恩典!”刘宣自然不敢逆朱祐樘的意,当即咽了咽吐沫道。 刘谨跟一个小太监会面,而后过来禀告道:“陛下,万阁老求见!” 朱祐樘应了一声,便重新下竿,继续享受钓鱼的乐趣。 现在正值黄昏,可以说是钓鱼的黄金时期,越来越多的鱼围过来想要觅食。即便钓不上来,但总归是有信号,单是跟鱼儿斗智斗勇便是一种乐趣。 至于渔获,现在压根不用担心处理不掉。且不说自己偶尔会吃鱼,而今皇宫里的人员众多,加上还可以赐给下面的臣子。 万安身穿着一套崭新的蟒袍,那张脸被岁月所侵蚀,身形已经伛偻,但身体还显得硬朗,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每日风雨无阻都前来养心殿的新阁当值,勤勤勉勉地票拟奏疏,可以说是替朱祐樘分担最多的臣子。 虽然得到朱祐樘的恩宠,但他是一个懂得规矩的人,看到朱祐樘在这里垂钓,亦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等候。 良久,一只水蜻蜓停在湖中的水草上,突然受惊飞向远方的水域。 鱼标下沉,朱祐樘眼疾手快地起竿,一条跟刚才差不多大小的黄花鲈鱼被提了起来,而后便甩落在空地上。 万安的眼睛微亮,当即上前抓住这条活蹦乱跳的鱼道:“陛下的钓鱼当真是炉火纯青,这一钓一个准,世上怕亦是绝无仅有了!” “少在这里拍朕的马屁!你刚刚应该是闻到烤鱼的香味,这是打着奏事名义过来吃鱼的吧?”朱祐樘将手里的鱼竿放下,便直接揭穿道。 万安将鱼从钓子上取下,然后熟练地放在水桶里面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臣确实是想要吃烤鱼,但亦有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要汇报,故而算不上是欺君!” “那你就在这里先吃鱼,有什么事情侍会再说!”朱祐樘重新下竿,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虽然要削弱文官集团的实力,但亦得培养一些自己的班底,而万安这种既能替自己票拟奏疏又忠心的老臣自然要优待。 其实不仅是万安,像李裕、杜铭和贾俊等人过来,自己亦不会端着皇帝的架子,该礼侍的臣子还是要礼侍。 既然要人家全心全意效忠自己,自己便不能学朱由检刻薄寡恩,而是要恩威并重,更是要适当拉近一些距离感。 刘宣在旁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这对君臣,看到万安跟朱祐樘的相处模式,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份羡慕。 若自己能得到这种无上恩宠,那么这辈子便算是值了。 万安不敢叨扰朱祐樘钓鱼,便悄悄地退到一边,而后对旁边的刘宣打听道:“刘侍郎,你是已经确定要前往辽东了吗?” 这话颇具艺术,明面是关心刘宣的去向,但实则是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打听刘宣跟朱祐樘的谈话结果。 “陛下已经恩准!”刘宣并没有因为万安的风评差而疏远,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万安注意到这里准备三个瓷盘,不由得高看刘宣一眼,便认真地告诫道:“刘侍郎,这辽盐是水浅王八多,你此次前去整顿辽盐怕是不易啊!” “还请万阁老赐教!”刘宣意识到万安对情况知之更深,当即便虚心求教道。 万安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刚的谄媚,显得十分精明地说道:“自成化二十二年起,辽盐招商中纳便无应者,户部被迫改为卖盐!辽东盐的品质差,其实是那帮人找的借口,天下盐利一直令商人趋之若鹜,又岂有商人置盐利于不顾呢?说到底,他们觉得运粮的活太辛苦,而他们笃定抱团能迫使朝廷让步,想要出点小钱便将盐弄到手罢了!” 如果说辽盐是一场博弈的话,那么在成化二十二年的交锋中,由李敏所统领的户部是完败给辽盐商。 朱祐樘显得眼疾手快地提起一尾鱼,虽然钓起鱼的喜悦涌上心头,但对辽盐的现状却是感到愤恨。 若说淮盐还要点脸面,起码原有历史是等到徐溥和叶淇掌权才废除开中法,而辽盐则已经被官员和盐商联手废掉了。 明明顺利运行一百多年的开中法,结果突然就推行不下去,需要卖盐才能换得银两,只能说官绅阶层的壮大确实是朝廷的一大祸害。 “依万阁老之见,当如何破局?”刘宣亦是意识到辽盐的水很深,便认真地求教道。 万安并没有从辽盐中获利,便杀气腾腾地表态道:“这还用问吗?问题出在谁身上,谁在败坏辽盐盐政,便如同王越那般抡起棍子打下去便是!” 刘宣没想到万安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如此的锐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不由得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万阁老,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朱祐樘端起刚刚泡好的热茶,便是直接数落道。 万安看到话题引起朱祐樘的兴趣,当即便陪笑道:“陛下,对付不法奸商当用重典,这话可是您说的!” “朕确实说过,但你只看到王越打人,但人家可是揪着小辫子才抡棍砸人,可不是乱砸一通!若是没有理由就抡棍砸人,科道言官的劾章会堆满朕的案头,到时你说朕要不要处置刘侍郎?”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当即便说教地道。 “臣若让陛下如此难办,那便是臣的不忠!”刘宣当即表明态度,而后说出自己的打算道:“万阁老刚刚说得有道理,对付不法商人当用重拳。臣到辽东先假意招商中纳,接着安排人员伪装盐商参与其中,那帮不法盐商必定进行阻止或拉其入伙,到时或可对这帮不法盐商进行惩治!” 朱祐樘和万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发现这位吏部左侍郎确实不简单,没准又将是下一个王越了。 一旦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奏效,辽东必将又是人头滚滚。 听潮阁,这里绝对是最适合露天烧烤的场所。 郭镛有着厨师的天赋,三条香喷喷的烤鱼已经烤好,经过盛盘处理后,便将烤鱼分别送到三人面前。 朱祐樘已经结束钓鱼,此时正坐在阁前的高台上。 他可以说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但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享用自己刚刚钓起来的烤鱼,却是别具一番风味。 万安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牙口显得很好,特别喜欢吃鱼肚。现在搭配宫廷玉液酒,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宣享用案前的烤鱼显得受宠若惊,不知是郭镛烤得好,还是陛下钓的鱼分外沾了龙气,让他有一种此烤鱼只应天上有的感觉。 “京城最近盛传陛下要派兵前往湖广,却不知陛下是何想法呢?”万安看到朱祐樘停筷的时候,便认真地询问道。 刘宣看到万安开口说话,便将筷子轻轻放在案几上,而后扭头望向朱祐樘,心里亦是充满着好奇。 “湖广有人竟敢勾结匪盗袭击钦差,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朕确实有弹压的念头!”朱祐樘发现烤鱼还得配上美酒,便是端起酒杯淡淡地道。 “不知陛下打算派哪一营下地方?”万安发现自己猜得没错,便进行询问道。 朱祐樘轻呷一口酒水,却是反问道:“谁说朕要派京军了?” 咦? 刘宣跟着端起酒杯,却是充满不解地望向朱祐樘。 “陛下,若不是派遣京军,地方又有何军可派?”万安的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不解地道。 “南京守备太监汪直日前已经请旨率领一千神机营前往湖广弹压,朕已经应允了!”朱祐樘知道这个事情不用瞒着,便是直接透露道。 刘宣知道陛下对擅于统兵的汪直很是器重,只是听到仅仅只有区区一千人,不由得担心起汪直带这点人很可能无功而返。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旦汪直率领一营兵力前往,不说此举会消耗大量的军粮,而且对地方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这都是自古以来血的教训,朝廷确实犯不着为湖广那一丁点小事便大动干戈。 万安听到竟然是堂堂的南京镇守太监汪直率兵前往,不由得担忧地道:“汪直离开南京的话,南京的安防怎么办?” “南京离了汪直就不能自守,南京官员便可以通通换人了!”朱祐樘看着杯中的酒水,却是有着自己的准则道。 万安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连忙进行表态道:“臣失言,汪直离开确实无关紧要,抚宁侯必定能保南京无恙!” 自从成国公府出事后,南京守备自然是要换人,而抚宁侯朱永被朱祐樘选派担任此职。不过这个任命是升还是降,恐怕只有朱祐樘心里清楚了。 现在大明内部安定,不说是一直稳定的南直隶,哪怕是刚刚闹腾的湖广都不可能真闹出什么大动静。 地方官员之所以惧怕地方官绅,主要是担心他们的乌纱帽。只是地方官绅要做谋反的事情,那么他们定然是另一副嘴脸,却是借着官绅的尸体上位。 “湖广并不足为虑,朕现在最忧心的是大同!”朱祐樘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便是说出自己的忧虑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万匹马骡南下意欲何为? 夏日炎炎,草木低垂着头,鸟兽失去了踪迹,唯有耐热的羊群正在啃吃青草。 几个牧羊人坐在树下或石底下纳凉,在听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并不打算对自己的羊群动手,而是盘算到哪里搞点吃的。 其中一个断臂的牧羊人指向西边的方向,其余五个人当即是心领神会,却是知道是要到那边的乜克力部进行抢掠。 在他们生存法则中,只要他们足够强大便什么都可以抢掠。 咻!咻!咻! 山坡突然出现一支蒙古骑兵,不等那几个牧羊人反应过来,便已经张弓拉箭,一根根箭矢从山坡劲射而来。 噗!噗!噗! 几个牧羊人正想要逃亡,结果利箭已经狠狠地射进他们的身体中,那个断臂的牧羊人喉咙被利箭贯穿当场毙命。 在这片土地上,杀戮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的事情。 没有法制。 没有怜悯。 没有人性。 有的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该死的乜克力部,我跟你们不共戴天!”一个侥幸逃过一劫的牧羊人上马朝东边奔逃,对这支前来复仇的蒙古骑兵愤愤地道。 噗!噗!噗! 乜克力部的骑兵头领没有理会已经逃走的牧羊人,看到这里有人中箭没有死透,当即便上前补刀。 鲜血染红这片区域,但在这片没有法治的土地上,却是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事情。 只是此次这帮牧羊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前来抢掠则罢,竟然还将人家女儿事后杀了,故而自然是有人前来将他们这帮败类碎尸万段。 土默川,汗帐。 乜克力部频频杀害他们“大元”子民的消息从西边不断传来,致使大元各个部落的首领聚集到一起,在这里商讨对策。 达延汗现在已经是十五岁的精壮少年,有着跟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正坐在虎皮汗座上。 不知道真与假,很多人言之凿凿声称达延汗跟成吉思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本这种事情根本无法验证,但说的人多了以后,很多人都慢慢相信这个说法,甚至达延汗都是这般认为的。 汗延汗是一个性情高傲的人,从小便已经跟随满都海南征北战,身上还负过伤,而今已经慢慢成长为一个作战勇猛的将领。 面对乜克力部频频来扰,令这位少年大汗当即表态道:“此事不能再忍了,咱们召集人马前去征战乜克力部,定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脱火赤少师听到达延汗如此表态,深知眼前这位少年大汗性格过于冲动,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各个部落首领是看着达延汗长大的,对这位少年大汗的冲动已经见惯不怪,但都是宛如老狐狸般没有表态。 知院桶哈轻轻咳嗽一声,便扭头望向旁边端坐在中年女子恭敬地道:“满都海哈屯,不知你怎么看呢?” 在这顶汗帐中,最受大家关注和爱戴的人并不是达延汗,而是坐在达延汗旁边的一个中年蒙古女人——满都海。 满都海已经年过四旬,脸型微胖,皮肤透着健康的麦子色,身体十分结实的模样,身穿着蒙古女子传统的服饰,眉目间透着一抹英气。 她是汪吉部人,汪吉部是蒙古诸多部落比较特殊的一个,这个部落的女人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世代姻亲。 在后世看来,这种事情算不上是殊荣,但汪吉部落的人一直是沾沾自喜,而汪吉部的女人都是以能嫁给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男人为荣。 满都海从小亦是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故而一直执念要嫁给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男人。 她初嫁给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代蒙古大汗满都鲁,跟满都鲁还生下两个女儿,只是满都鲁在位四年后逝世,由于无嗣致使汗位出现了纷争。 原本按蒙古历来的传统,下任大汗即可以收继其妻子部众、财物牛羊。 只是当时的情况特殊,事情最终演变成谁能与满都海成亲,谁就能接收满都鲁的旧部,从而登上大汗之位。 面对如此大的利益诱惑,无数的部落首领都想要迎娶满都海,从而借助接收满都鲁的旧部登上大汗之位。 满都海自小武艺高强,政治军事才能出众,是一个颇具主见和野心的女人。 面对无数的追求者,她做出足以让到整个大草原所有人震惊的决定,却是选择了年仅四岁的达延汗。 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的这个选择,但她却是已经悄悄迈出自己野心的第一步。 跟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嫁给年仅四岁的达延汗后,她便通过达延汗扛起维护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统一蒙古的大旗。 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确实太过辉煌了,致使现在仍旧有很多部落怀念黄金家族统治的时期,故而纷纷拥护起满都海。 满都海继承满都鲁大汗直属部众一万户及原副汗巴彦蒙克的一部分,而今又有了维护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统一蒙古的大旗,毅然成为草原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按说,达延汗年幼,满都鲁应该休养生息,但让年仅四岁的达延汗成为继承人仅仅是她野心的第一步。 满都海在执权后,却是没有停止统一蒙古的步伐。 她最先目标是征服蒙古本部的夙敌卫拉特诸部,由于达延汗年纪幼小,满都海将他装在一个箭囊里挎在身上保护。 满都海亲自统领骑兵出征,使克会克腾部开道,到特思布尔都之地与卫拉特部开战,大胜后,收服四万卫拉特部众。 成化十九年,实力最强势的亦思马因太师被满都海和兀良哈三卫的联军重创,亦思马因太师侥幸逃到哈密北部的老巢才算捡回一条老命。 成化二十二年,穷途末路的亦思马因太师并没能逃过他们的清剿,满都海麾下大将脱火赤少师将其射杀。 至此,在杀害亦思因太师后,蒙古左翼大大小小的领主已经臣服满都海,现在最大的对手则是瓦剌和乜克力部。 虽然一直满都海打着达延汗的名义进行一统蒙古,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满都海掌事,而今亦是由她真正掌权。 “大汗,乜克力部的实力不容小窥!即便咱们要对其征讨,而今咱们的补给已经跟不上,不宜即刻向乜克力部出兵!”满都海是真正当家人,当即便说明现在部落的困境道。 虽然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可以凭仗强大的狩猎能力自行补给,但这种方式从来都不可能百分百奏效,而他们其实一直还会携带干粮。 何况,他们蒙古内部征战多年,致使弓箭和马匹都已经锐减,故而现在他们征讨乜克力部是有心而无力。 达延汗的性格中带着鲁莽,虽然对满都海保持着敬意,但还是蹙起眉头道:“他们乜克力部如今频频骚扰我们,我们难道坐视不管吗?” “大汗,咱们自然不可坐视不管!”满都海想要一统蒙古的决心比谁都要强烈,便认真地望向达延汗说出计策道:“咱们大元当务之急是跟大明通贡互市,从大明那边换到物资,到时咱们便可以对乜克力部长期作战,必定能够彻底消灭乜克力部!” 现在他们将蒙古左翼大大小小的领主收扰后,实力自然已经在乜克力部之上,但在草原想要围剿乜克力部并不是易事。 像大明的军力明明远胜于他们,但他们根本不害怕明军。即便明廷派大军进犯,他们可以向北境撤离,压根不跟明军正面交锋。 同样地,乜克力部原本实力强劲,而今他们大元想要击溃乜克力部,亦需要通过长期围剿才有机会彻底击溃。 喀尔喀部等部落首领不由得轻轻地点了点头,由满都海主事令他们十分的安心。 “那就让乜克力部再嚣张一些时日!”达延汗并不敢忤逆满都海的决定,当即便是同意道。 脱火赤少师是满都海的心腹大将,当即扭头望向达延汗道:“大汗,不知明廷那边什么情况了,他们是否已经同意通贡互市?” 达延汗终究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对这种外交的事情却是依仗自己的心腹知院桶哈,便扭头望向了桶哈。 “大同巡抚左钰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此前上奏故意夸大了我们压境的兵力,必定会加剧明廷的恐慌!据大同内应来报,明廷一直都没有对大同增兵,甚至连官员都没有换。以我对大明皇帝的了解,他们断然没有理由拒绝我们大元朝贡!”知院桶哈一直关注大同的情况,显得十分乐观地保证道。 “咱们已经向他们朝贡,明廷自是求之不得了!” “明廷是希望我们朝贡,但我们此次可是以大元皇帝自称!” “我们可汗本就是大元大可汗,他明廷如何能不认?” “若不是他们的城墙够坚定,咱们大元早将他们通通灭了!” “现在咱们大元向他们朝贡,明廷的求和派怕是烧高香了!” “何止是求和派,我看大明皇帝得知此事定然是要设宴相贺!” …… 针对明廷的反应,蒙古贞部火筛等部落首领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虽然有人心存担忧,但出于对大明朝廷的了解,致使认为明廷妥协的声音成为绝对的主流。 原本还有几个部落首领担心大明皇帝不同意的,但看到大家是如此强烈认为明廷妥协,于是纷纷否定了自己早前的判断。 今日众部落首领前来这里,除了商议乜克力部的问题外,其实更重要还是商讨接下来前往大明朝贡的事宜。 满都海有意栽培自己所挑选的小相公,便望向达延汗认真地叮嘱道:“大汗,此次跟大明通贡互市由您全权操办!现在咱们当务之急是一统蒙古诸部,只有大明互市才能补充到足够的物资,所以此次务必重视起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别说其他部落,哪怕他们本部的物资都已经严重匮乏。不说箭矢的数量都已经有所不足,连一口做饭的锅都难找。 现在夏天的日子还好一些,若冬天到来的时候,部落没有锅做饭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他们再如何排挤明廷,但以蒙古现在的形势来看,他们大元确实需要这一个物资充足的同盟国。 “哈屯,请您放心,本汗会将这个事情处理妥当!”达延汗虽然心里不喜向明廷通贡,但为了大局亦是认真表态道。 满都海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知道达延汗同意的事情便不会食言。 她的心里其实有隐忧,原本他们大元稍微放低一点姿态,大明便没道理会拒绝他们大元通贡互市的请求,但达延汗竟然听从知院桶哈的建议用大元大可汗自居。 不过她亦是觉得自己多虑了,毕竟大明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明廷的重臣都是贪图亨乐之人,确实没有道理拒绝他们大元赏给他们大明的休战书。 试想一下,也先都要俘虏大明皇帝,而今他们的大元定然是弱不了多少。 由于他们已经敲定要出使大明,又有了知院桶哈的保证,大家在敲定此次各部落出使的人数后,便开始报备前往大同互市的马骡数量。 “我们喀尔喀部出1000匹!” “我们蒙古贞部出1000匹!” “我们鄂尔多斯部出2000匹!” …… 各个部落的首领宛如打了鸡血般,却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到大同换取更多的物资,故而纷纷进行报备地道。 知院桶哈通过统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总数竟然已经到达10000匹马骡,其中马匹的数量超过九成。 按着大明银两的折算,若是一匹马按十两计算,那么他们各个部落此次想要到大同换得到的物资竟然高达十万两。 十万两的物资,这无疑能够大大化解他们的困境,而此次前去定是满载而归了。 阿啾! 满都海在会议结束的时候,突然鼻子一痒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心里却是隐隐生起了一种不安。 一个蒙古少女宛如彩蝶般出现,却是缠着刚想要离开的满都海道:“额吉,女儿想要跟着一起出使大明!” 满都海面对着少女的要求,顿时脸上不悦地道:“伊克锡,你都快要嫁人了,怎么还想着到处跑?” 伊克锡是满都海和满都鲁的女儿,由于长得清纯可爱,性格又十分的活泼,被誉为草原的第一明珠,受到诸多部落首领的追求。 “额吉,你就依了女儿这一回,女儿想要到大明都城涨涨见识嘛!”伊克锡摇晃着满都海的手臂,显得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达延汗发现那双原本楚楚动人的眼睛突然朝自己狠瞪一眼,便是打一个激灵地道:“哈屯,要不让伊克锡公主前去吧!” 满都海原本是不希望女儿涉险,但看到女儿苦苦哀求,而达延汗又站出来求情,显得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马骡的好处在于行动快捷,各个部落的马骡在土默川聚拢后,这上万匹马骡当即便跟随使团浩浩荡荡朝着大同而去。 知院桶哈一直操办跟大明通贡互市的事情,且跟大明方面的关系最为紧密,故而此次是由他以大元使臣的身份出使大明。 至于身份尊贵的伊克锡公主,却是乔装着普通使团成员一同前往。 仅是两日,大同边墙遥遥在望。 呜呜…… 一个长笛响起,无数大同的将士涌向镇边关隘,显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同副总兵陈坚发现这帮鞑子竟然是赶着大批马骡而来,便透着几分不解地质问道:“你们意欲何为?” “我乃大元使臣知院桶哈,你们速速通禀巡抚,让巡抚安排我们使团前去京城朝贡!”知院桶哈并不把边将放在眼里,当即便倨傲地表明来意地道。 站在关隘上的将士面面相觑,却是不明白对方唱的是哪一出,亦或者故意装傻充愣不成? 大同副总兵陈坚伸手指向悬挂在城头上的黄锦檄文,却是沉着声音道:“你们前两天不是派人过来看过这张檄文了吗?” 啊? 负责前来探哨的小首领顿时傻眼了,顿时显得害怕地扭头望向知院桶哈。 知院桶哈意识到不对劲,当即便询问道:“你们这是何意?难道你们大明皇帝不同意咱们大元通贡不成?” “呵呵……这份檄文是你们自己仔细看,还是本将军替你们念呢?”陈坚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扬眉吐气般地询问道。 “怎么回事?” “知院大人,我不识字,我……我前两日过来还以为是欢迎我们过来的旗帜,谁……谁知道是檄文!” “上面终究写着什么?”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今小王子欲称帝自立,罔不臣服,非我强明所能容也!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 …… 达延汗及那帮自以为是的蒙古部落首领在这里,恐怕已经是无地自容,他们口口声声必定会屈服于他们的大明皇帝,结果大明皇帝来行动狠扇他们的耳光。 通贡互市并不存在,有的将是水火不容的一战。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暴风雨中的卖国贼 由于蒙古方面的狂妄自大,竟然闹出了一个天大的乌龙。 十万匹马骡从北到南,这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工程。此次为了能够按时来到大同,喂的全都是精粮,但谁知竟然遭到了拒贡。 知院桶哈为了此次出使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显得心有不甘地威胁道:“你们大明如此拒贡,难道是想要跟我们大元开战吗?” “大元?我大明可从来没有承认你们伪元,更不可能允许你们伪元朝贡!若你们觉得受了委屈,现在想要跟我们大明开战的话,我大同将士奉陪到底!”大同副总兵陈坚冷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地表态道。 “知院大人,万万不可!”一个部落小头领生怕知院桶哈会冲动行事,当即急忙站出来劝阻地道。 不说他们此次根本没有战前准备,而今他们仅仅一千五百多人正携带上万匹的马骡,现在主动挑衅大明简直是想将这上万匹马骡拱手送给大明。 知院桶哈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宜跟大明产生正面冲突,亦是暗暗地咽下了一口恶气,而后退到十里外安营扎寨。 面对出乎他们意料的明廷拒贡,前来的几个小部落头领显得茫然地询问道:“知院大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真的还原路返回吗?” “咱们既然千里昭昭而来,岂可空手而归!”桶哈遥望长城的方向,眼睛0闪过一抹坚毅之色地道。 大同地处内外长城之间,扼晋、冀、蒙之咽喉。 西界黄河,北控大漠,东连倒马、紫荆、居庸三关,南据雁门、宁武之险。长城界其北,雁门塞峙其南,西望朔漠,东瞻白登。 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形成许多天然关塞。在军事上进有依托,守有退路,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号称北方锁匙。 洪武五年,徐达依旧城重建大同城,呈方形,周围十三里,高四丈二尺,包砖,设四门,均有瓮城、吊桥、城壕。 四门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 大同府辖浑源、应、朔、蔚四州及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隶属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洪武五年,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设在大同,所辖大同前、后卫,大同左卫、云川卫,大同右卫、玉林卫,阳和卫、高山卫,天成卫、镇虏卫,平虏卫,威远卫,井坪千户所等13卫所,管辖边墙长达323公里,城堡583座。 大同作为明朝对抗北方游牧民族最重要的九边重镇之一,军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经济更是跟北边一直保持密切的往来。 六月的天气多变,东边滚滚乌云弥漫在大同城的上空,一场暴风雨似乎随时会降临。 “你这是疯了吗?” “副会长,富贵险中求啊!” “干这一票大的,咱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 正午时分,两个生员装束的乔姓青年男子和范姓中年男子在城中四处活动,悄悄地找上当地有头有脸的孔姓人家游说道。 其实不仅仅是孔姓人家,从孔府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又分别前往了侯姓人家和亢姓人家。 “可是本钱太多了啊!” “上苍恩赐,此时不拼再侍何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横财不捡白不捡!” …… 下午时分,面对一些人摇摆不定,这两位说客显得很认真地蛊惑道。 像当年苏秦周游六国般,乔姓青年男子和范姓中年男子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又前往了常姓人家和渠姓人家。 “此次动静这么大,府衙可不是瞎子!” “养官千日用在此时,此事不用忧心!” “只要钱到位了,在大同还没有办不成的事!” …… 黄昏时分,天际突然闪现一道闪电,这两位说客来到了最后的靳家和翟家,显得十分认真地保证道。 轰隆! 没过多会,天际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很快便落下黄豆大的雨点,雨水仿佛是无休止般地落在这一座古城中。 两位说客并没有受到滂沱大雨的影响,反而趁着大雨好办事般,从最后的翟家离开后,便进入了大同府衙。 “你们在城里置购无妨,但如何运到塞外呢?” “咱们兄弟两人干的便是这种活,山人自有妙计!” “只要知府大人此事帮了我们,我们送来的礼会是十倍!” …… 两位说客面对这位眼睛充满贪婪的胖知府,便指着自己刚刚送来的那箱金银珠宝,显得认真地进行保证道。 轰隆! 入暮时分,此时的雨还在无休无止般地下着,天际一道惊雷响彻天际,却是照亮了大同巡抚衙门。 左钰面对这两位说客,却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大同巡抚任上呆不了太久,便将心一横地道:“本官要两成!” “成交!”乔梁和范半城看到这位掌握大同的最高长官已经被他们游说成功,当即便展颜欢笑地同意道。 此时的雨水还在下,但雨势已经减弱不少。 乔梁和范半城看到事情已经撮合完成,便是兴奋地一起走出巡抚衙门,然后乘坐马车打算回去筹集物资。 明廷拒贡,简直是送给他们一个天大的商机。 这一万马骡就在长城外,便是一座闪着金光的金山。 只需要从大同购置价值十分之一的物资,便能换回价值十万两的马骡,这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特别此次得益于他们英明的皇帝,致使蒙古人将那些马带到了家门口,无疑是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运输成本和风险。 另外,朝廷计划在开中法中启动“中马”,他们完全可以用马匹换取淮盐盐引,从盐利中还能赚上一大笔。 正是如此,他们此次撮合成这一笔惊天的大买卖,不仅能够疯狂地赚上一大笔,而他们乔家和范家必定成为山西晋商中的佼佼者。 “此次赚了钱,你打算干些什么?” “钱怎么可能够的,自然是继续干了!” “呵呵……我也是这个想法,感谢英明的陛下给我们发财机会。” “倒是真得感谢他,若不是他这么一搞,咱们哪能赚到这一大笔钱!” “可不仅是一笔而已,到时大明跟蒙古开战了,咱们的铁货必定能卖得更高!” …… 乔梁和范半城看到事情已经撮合完成,想到朱祐樘所创造出来的条件,当即兴奋地规划起未来地道。 轰隆! 一道闪电划出夜空,而后传来了一声惊雷。 大同府城终究是一座边城,繁华程度自然比不上江南,而今晚又遇上了暴雨天气,故而整条街道都鲜有人员出没。 马车突然被几个身披斗笠的人截住去路,马夫直接给来人制服,而乔梁和范半城被人从马车里面拽了出来。 哎哟! 还不等他们在地面上站好,腹部便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让他们捂着肚子倒地呻吟起来。 乔梁被雨水淋,看到一个胖子撑着油纸伞来到自己面前便是威胁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胆敢在大同城绑我们两人,可知我们两人是大同巡抚的座上宾,刚从巡抚衙门出来!” “本官是宣大总督!”胖子自然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从大同巡抚衙门出来,当即自报家门地道。 乔梁走南闯北见惯了骗子,却是冷哼一声地道:“笑话,大同何时有总督了,你在这里讹谁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说有,自然就有了,你竟然说可笑?来人,将他们两人押回去,给本总督好好审一审!”胖子的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冷声吩咐道。 在说话间,两个锦衣卫已经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两个人宛如拎鸡子般抓了起来。 长城内是倾盆大雨,但长城外竟然是繁星满天。 知院桶哈并不想辜负达延汗的期待,亦不想因此而被各个部落首领问责,故而决定通过相熟的山西商人处理掉这一万匹马骡。 其实朝不朝贡并不是最重要的,虽然他们是打着大元皇帝的旗号,但终究还是向大明低头了,这事让达延汗不喜。 若是他此次能够将带来的一万匹马骡换回物资,同样算是大功一件,回去后很可能得到满都海的恩赏。 正是如此,他在遭到拒贡后,并没有选择即刻原地返回,而是在这里安营扎寨,派人前往大同城联系了早前一直交易的晋商,然后通过那位精明的山西商人处理这一批马骡。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对方在得知他的想法后,当即便表示同意了这一笔交易,但需要给他们两天的时间筹集足够的物资。 等待是漫长的,但前途必定是光明的,就像这头顶的繁星一直散着璀璨的光芒。 知院桶哈虽然意识到仅仅一千五百多人在这里逗留存在危险,但出于对大同的了解,却是没有过于担忧。 且不说大同军队早已经被他们蒙古军队打得失去了军魂,而今大同方面一直有自己的眼线,那些跟自己交易的山西商人更是自己的好伙伴,任何大的军事行动都不可能逃过自己的耳目。 若不是当年汪直和王越不讲武德,直接领兵出关直扑他们蒙廷,凭着大元在边镇的眼线,定然不会让汪直和王越得逞。 亦是如此,大同的军队压根不算是威胁,即便是遇到恶劣的情况亦有足够的时间全身而退。 “知院大人,不好了,伊克锡公主溜走了!” “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的吗?她跑哪里去了?” “她是往长城那边而去,应该是想要溜进大明的地盘!” …… 正当知院桶哈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令他当即感到了心慌。 虽然现在大元的可汗是达延汗,但达延汗终究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且达延汗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迎娶满都海,而今真正掌事的还是满都海。 伊克锡公主作为满都海的女儿,且伊克锡公主长相十分甜美,故而一直都深得满都海的疼爱,这亦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不是伊克锡公主是女儿身,而今的大元压根没有达延汗什么事,而是由伊克锡公主继承大汗之位。 知院桶哈知道伊克锡公主一旦出事,即便有着达延汗护着,自己的小命亦是保不住,当即便派人前去将伊克锡公主追回来。 “杀啊!”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出现一支骑兵,霎时间便已经是喊杀冲天。 “这是哪来的军队?” “大同军?” “不可能,大同军有我们的眼线!” …… 在看到东边竟然突然出现的明朝骑兵的时候,知院桶哈顿时傻了眼,完全不明白好端端怎么会有一支明骑从天而降。 出于对自己情报的信任,却是知道这支骑军不会是大同军,但不是大同军又能是什么军队突然出现并袭击他们营地呢? 咻!咻!咻! 明朝骑兵此次算是一次偷袭,尽管他们明明占据着人数优势,但并没有任何的废话,当即弯弓搭箭射向篝火中的蒙古人。 噗!噗!噗! 篝火中的蒙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听到声响扭头张望,便纷纷被利箭贯穿了身体倒在了血泊中。 在这繁星底下的草原上,一场杀戮显得毫无征兆般出现了。 呜…… 一个蒙古人发现敌袭后,亦是第一时间吹响了号角。 噗! 这支明军骑兵似乎存在神箭手,在那位蒙古人仰头吹号角的时候,一支利箭贯穿了那个蒙古人的喉咙。 在夜风中,鲜血很快便弥漫开来了。 “不是大同军,那这支军队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管不得这么多了,咱们不是快逃吧?” “这里可是一万头马骡,逃回去怎么交代?” “现在不能逃,伊克锡公主不能落在明军之手!” …… 知院桶哈看到这支明朝骑兵十分的彪悍,只是心里还是不明白这支军队从何而来,更不想要放弃这一笔巨额的财富,却是不想即刻逃离地道。 杀! 赵虎和张虎看到敌人就在眼前,当即拨出腰中的雪枫刀,趁蒙古人处于混乱中打算好好收割这些充满罪恶的生命。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十三豹赵虎初显弓威 繁星下的草原上,此时人马哀鸣。 蒙古人纷纷从蒙帐中跑进来,面对突然来袭的明军亦是迅速做出应对,却是纷纷提刀上马准备应战。 咻!咻!咻! 面对突然来袭的明军,最先冲出大帐的一批蒙古骑兵已经弯弓搭箭,朝着东边冲过来的明军劲射。 噗!噗!噗! 明骑的前阵面对突然射过来的箭雨,顿时前阵人仰马翻。 杀! 杀! 杀啊! 赵虎作为奋勇营的掌军太监却是以身作则,看到到达蒙古大营中,举起雪枫刀对蒙古骑兵狠狠地砍过去。 在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杀戮,亦是唯有杀戮才能宣泄民族之恨。 噗!噗!噗! 论单兵作战能力,明骑其实要差上一些,但胜在他们更注重整体性,且此次军备精良,当即手持雪枫刀收割这些蒙古人的生命。 手起刀落间,一道道鲜血飞溅而起。 噗! 蒙古骑兵正要弯弓再射,只感到眼前一道刀光闪过,脑袋竟然不翼而飞,无头的身体直接从马背摔了下去。 噗! 蒙古骑兵正要拔刀怒斩,只感觉眼前一道冷光闪现,眉心处竟然多了一根箭,身体无声无息地从马背摔落下去。 噗! 蒙古骑兵正要挥刀迎敌,只感觉眼前一片乱刀袭来,身上多了数道伤口,口吐鲜血地从马背摔落下去。 虽然蒙古骑兵很是英勇,但他们疏忽了东面,已经进入营地的明军骑兵,此刻宛如是一头头下山的猛虎。 仿佛就在几个呼吸间,挡在最后面的蒙古骑兵便已经纷纷倒下,他们根本抵挡不住明军这一辆战车。 “怎么会这样?” 知院桶哈领着自己的亲兵赶来,在看到自己无往不利的蒙古骑兵竟然惨死在明军的刀下,顿时难以置信般地道。 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赶来,面对来犯的明军却是纷纷投入战斗中,致使这个营地的东面出现全面的混乱。 噗!噗!噗! 明骑面对负隅顽抗的蒙古骑兵难免要付出代价,特别这些蒙古人从小经历杀戮,在围剿中总有弟兄从马背倒下。 双方的战事迅速白热化,不断有蒙骑或明骑倒下,这里的惨叫声甚至已经传到正在下着雨的长城之内。 “这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跟随我将他们通通杀光!”知院桶哈面对着眼前的混乱,当即便高举弯刀道。 他是打心底瞧不起明军,早在几年他参与到洗劫大同的行动中,那时的大同军被杀得压根不敢出来。 面对这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虽然不明白为何装备这般精良,特别是他们手中的刀甚是古怪,但心里亦是轻蔑这支来路不明的明军。 即便他这边仅仅只有一千五,但哪怕对方来了一万五,凭仗他们蒙古人的英勇,定然可以将明军全部反杀。 狭道相逢勇者胜! 知院桶哈没有任何的战术安排,亦不认为需要什么战术安排,当即带领着自己的部众冲向了明军的中路。 咻! 一支箭从不远处飞来,仿佛长眼睛般穿过层层混乱的将士。 噗! 知院桶哈刚刚将一个明骑斩于马下,结果一支利箭从乱军中飞来,只感到喉咙突然一痛,显得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却是想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而且还死得如此的莫名其妙。 透过层层的人群,持弓的竟然是一名身穿斗牛服的年轻太监。 大明十三豹中,各有长短,而赵虎擅射,拥有一把御赐的惊世宝弓,已经有京营第一神箭手之称。 赵虎看到知院桶哈被自己射杀,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当即便将手中的宝弓高高举起喊声道:“蒙古头领已死,杀光他们!” “杀!”看到领头的蒙古人被他们的掌军大人所杀,奋勇营的将士顿时士气高涨,便是齐声高喊道。 随着士气高涨,明军的将士变得悍不畏死,显得奋不顾身般杀敌。 蒙古人原本还以为对方好欺负,但慢慢发现以前争勇斗狠那一套已经没有作用,而已方的人员变得越来越少。 “撤,快撤!” 剩下的几百蒙古骑兵看到他们败局已定,特别他们的知院桶哈已经被明军射杀,顿时已经是无心再恋战。 随着蒙古那一批仅有的战力退走,蒙古大营的散兵已经不足为虑,这些游卒纷纷死在明军的乱刀之下。 噗! 最后一个蒙古骑兵被斩于马下,这个营地归于平静。 赵虎看着地面上蒙古人的尸体,亦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此次由他跟张虎率领京营精英出塞作战,既是他个人的一种历练,亦是整个京营精英的一次磨练。 只是从现在的成效来看,他们确确实实已经证明了自己,甚至他们的作战能力并不弱于拿着高薪的神盾营。 宣府副总兵马锋率领五千精锐随行,看到今天的战果亦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闪过一抹贪婪。 赵虎仿佛看穿他们的小心思般,当即便进行表态地道:“我们京军不占军功,而今杀敌多少,你们统计完毕上报朝廷即可,朝廷自有封赏!” “卑职遵命!”马锋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欣喜地道。 黎明如期而至,偌大的军营到时都是尸体。 负伤的明军正在包扎伤口,而随行的宣府人员已经开始在这里清点首级,这是他们所取得的一场久违胜利。 面对总是来去无踪的蒙古骑兵,此次能够有如此的战绩,已经值得大书特书。 吁! 南边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大同副总兵来到营地前勒紧马僵,致使跨下的骏马高高地扬起了前蹄。 入目之下,尽是蒙古人少了耳朵的尸体,致使他的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们大同军真是睡得安稳,这么大的动静亦不过来瞧上一瞧!”宣府副总兵马锋自然认得陈坚,却是从营地走出来道。 陈坚知道这个蒙古营地的人数,只是十分不解地询问道:“你们事先没有知会我们,亦没有让我们获取情报,究竟是怎么知道这帮蒙古人驻扎在这里的?” “此事自然是靠夜不收,靠咱们今年建起来的塘报,你可别小瞧咱们大明现在的情报了!”马锋似乎已经猜到陈坚会这么一问,显得十分得意地说道。 明军一直都是远强于蒙古骑兵,只是在这个草原想要围剿蒙古居无定所的蒙古骑兵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故而锁定他们营地的位置十分关键。 只是现在大明已经创立了塘报系统,更是将夜不收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致使他们能够将军情迅速汇总,而后掌握到蒙古人的动向。 赵虎正是依造塘报系统,虽然人还在宣府,但却已经知晓大同的军情,故而决定伙同宣府精锐出塞偷袭蒙古营地。 在得知大同军的接应后,在打扫战场后,便是带着从蒙古营地缴获的战利品浩浩荡荡地返回大同边城内。 只是这里的战事结束,一切杀戮却即将展开。 大同府城,巡抚衙门内。 左钰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虽然起步仅仅是偏远的知县,但而今一步步爬到大同巡抚这个位置上,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 现在自己不仅做到了封妻荫子,而且娶三妻四妾开枝散叶,更是替家里攒下丰厚的家业,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了。 左钰跟很多官员一般,亦是过惯了奢华的生活,除了床上有美妾相伴,每日都有几名丫环服侍起居。 “本官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此次是宣府那边从塞外绕行过来的!” “即便是这样,宣府亦得跟本官打声招呼,他李岳是要唱哪一出?” …… 左钰得知塞外的捷报后,当即便是大为愤怒地道。 昨晚他才刚同意山西商人跟蒙古人秘密做交易,结果现在蒙古人竟然被灭了,这无疑是断了他的财路。 面对如此不知好歹的李岳,却是恨不得踩死这个蠢货。 “左巡抚,本官终究犯了哪一个天条,竟然能让你如此愤怒啊?”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处响起道。 说曹操,曹操到,宣府巡抚李岳竟然出现在这里。 左钰顾不得思考李岳为何出现在这里,看到正主出现便愤愤地指责道:“李巡抚,你如此贪功冒进,不怕本官上弹章吗?” 官场的厉害之处在于,真正的动机往往都隐藏得深深的,而亮出来的理由又是那般的冠冕堂皇。毕竟此次的袭击,确实可以归咎为贪功冒进。 尽管明面上不能说出自己愤怒的理由,但别不妨碍自己找理由发泄自己的怒火,甚至是找理由踩死对方。 “左巡抚,你这顶帽子本官可是承受不起!”李岳同样是官场的老油条,便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左钰意识到自己已经攥到对方的小辫子,便是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你今天若是不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官便上疏弹劾于你,非要断你的前程不可!” 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致使李岳的脸色顿时便阴沉下来。 “左巡抚,明明李大人此次替朝廷灭了来犯大同蒙古骑兵,怎么到你嘴里像是触犯天条呢?”跟随在李岳后面的青年胖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顿时便淡淡地开口道。 咦? 左钰这才注意到在李岳身后竟然站着一位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尽管只是一个青年男子,但能在地方穿上这套三品官服已经不俗。 只是从正三品山西布政使司参政到地方巡抚,其实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甚至永远达不到自己的调度。 左钰对这个透着几分骄傲的后辈感到不喜,当即便嘲讽地道:“本官跟李巡抚在这里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陛下常说一些地方大员好排场而轻实务,今日一见,陛下当真是高瞻远瞩,汝虽贵为巡抚亦不足与谋!”青年胖子面对着左钰的无礼,亦是发出感慨地道。 左钰的眉头当即蹙起,便是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山西参政休在此大放厥词,陛下是你能见着的吗?” “左巡抚,还是本官来介绍一下吧!”李岳看到左钰明显产生了误会,便是指着青年胖子介绍道:“这位原是户部左侍郎陈坤大人,刚刚得到陛下亲授,出任宣大总督!” 啊? 左钰没有想到朝廷竟然派下一个顶头上司,不由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由于一直关注朝堂的局势,故而知晓新君增设了湖广总督和山东总督,但没有想到会在大同和宣府两地增设宣大总督。 若眼前这位不是新任的山西布政司参政,而是新任的宣大总督,自己刚刚说的话着实是打了自己的脸。 “左大人,不用多礼了,你这个礼其实不施还好一些!”陈坤看到左钰要行礼,当即便进行阻止地道。 左钰收起脸上讨好的笑容,显得不解地询问道:“不知总督大人此话是何意?” “本官原本只是过来上任,只是塘兵发现有不法商人跟蒙古人接触,故而本总督亦是决定查实一番,结果不想竟然查到了您身上!”陈坤的嘴角微微上扬,便说明事情的缘由道。 由于已经意识到六部侍郎到六部尚书需要到地方总督历练,故而在得知陛下有意增设宣大总督后,便是毛遂自荐出任这一职。 原本就有意想要做出一番政绩,却不想人还没有到大同,大同竟然是瞌睡送枕头,竟然胆敢跟蒙古人私通。 当然,之所以自己会关注山西商人的走私问题,其实得益于陛下临行前的叮嘱有关,却是让自己要重击走私的山西商人。 这一个“您”,却是让人头皮发麻。 左钰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很快便镇定下来道:“陈总督,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本巡抚跟鞑子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又岂会行私通蒙古之事,定是奸人构陷本巡抚!” “昨夜的雨势很大,为了钓大鱼,本总督的衣服都被淋湿大半!人是从你巡抚衙门出来的时候抓的,而且他们两个已经通通招认,你有什么冤情到京城再喊吧!来人,将左巡抚拿下,等人齐后押解赴京城侯审!”陈坤宛如看小丑般审视这位大同巡抚,当即便大手一挥地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八商伏法蒙军犯边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一把将这位大同巡抚直接拿下。 左钰心里不由得一慌,却是倚老卖老地骂道:“竖子,本官乃景泰五年的进士,你岂敢如此对待老夫!” 啪! 在李岳震惊的目光中,陈坤上前狠狠地甩下一个响亮地耳光。 左钰的一颗老牙当即伴随一口鲜血吐出,显得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后辈,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如此不讲情面。 要知道,在官场各种关系错踪复杂,彼此间一直都是谈资论辈。虽然他不晓得这位后辈是哪一科的进士,但自己跟他的恩师定然是旧识。 “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宣大总督,品阶在你之上,更拥有便宜行事之权!你这个老匹夫私通蒙古,与你同朝简直是吾辈莫大耻辱,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脸面在本官面前叫嚣?”陈珅揉了揉生疼的手掌,便进行训斥地道。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有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作为大明官员,食的是大明俸禄,享受的是大明朝廷的恩惠。 此人不懂知恩图报则罢,明明跟敌国私通交易,而今还敢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简直就是一把岁数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李岳亦是意识到眼前的左钰确实看不清形势,便进行补刀道:“左巡抚,按大明律法,你此次是犯下抄家灭门之罪,还是多想一想……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你等着砍头吧!” 私通外敌,在任何时代都属于大罪。 这一位堂堂的巡抚知法犯法,恐怕还得罪加一等。 而今还看不清楚这个形势,只能说一直过于淡薄律法,亦或者还以为他的靠山还活在世上。 “不,不,本官并没有参与跟蒙古交易万匹马骡一事,你不可轻信那两个商人的一面之词!”左钰顿时慌了,顾不得嘴巴的疼痛辩解道。 陈坤听到这个狡辩,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冤枉此人,却是懒得跟这种贪婪的官员多费口舌。 只是眼前这位终究是挂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头衔的大同巡抚,自己还得按大明的律法行事,却是还得押解前往京城侯审。 至于这位大同巡抚的命运如何? 若皇帝是其他人还不好说,但而今是英明神武的弘治当政,这个罪不可恕的大同巡抚又怎么可能逃过律法的制裁呢? 大同府城,今天是雨过天晴后的蓝天白云。 “开门,开门,快开门!” “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心里清楚,跟爷走一趟吧!” “你认识巡抚大人?呵呵,爷正是来请你跟巡抚大人一道蹲牢房的!” …… 由于乔梁和范半城已经全部招供,其他六家自然罪责难逃,陈坤当即派遣人员对其他六家进行全城逮捕,总督衙门的兵卒纷纷上门拿人道。 “你们要去哪里呢?” 孔姓商人、亢姓商人和靳家虽然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但还没有等到他们走出家门便已经被逮得正着,惊得他们面如土色。 “你们以为跑得掉吗?” “跑回山西就抓不了你了吗?幼稚!” “你跟鞑子这么熟,怎么不试着往北边跑呢?” …… 渠姓商人、常姓商人和侯姓商人提前得到消息出了城,但此事是由新任总督亲自下令,很快便将三个人通通抓了回来。 至此,八位主要涉事的山西商人全部落网,等待他们的将是大明律法的制裁。 此次的事件可谓是简单明了,由于私通蒙古是一项大罪,不仅将他们及家人全部逮捕,而且还查封了他们名下的所有财产。 不过八位主要涉事的山西商人要如何处置,还得交由京城那边定夺,特别是要由紫禁城的主人对案件做出最后的裁决。 正当大同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北面的蒙廷却引发了轩然大波。 事情还得从数日前开始,虽然知院桶哈没有原路返回,但他还是将明廷拒贡的消息传回到了汗帐中。 明廷拒贡,宛如甩给他们所有人一个耳光。 他们以为终究是猪以为,既想要面,还想要厘子,或许由文臣做主的弘治朝会认了,但而今大明的真正主人是朱祐樘。 面对他们自我标榜的大元皇帝,根本得不到那位真正帝王的认可,甚至人家早有约定日期的前两日便发出了檄文。 虽然他们的梦很美好,但现实很是骨感,而今的大明皇帝压根不是儒弱的帝王,而是已经将文臣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铁腕帝王。 “他们大明皇帝岂敢如此?” “咱们自称大元皇帝确实是触碰了大明的底线!”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咱们要不要换一个自称呢?” …… 在消息最先传回来的时候,一些部落首领意识到他们达延汗自称大元皇帝触碰大明皇帝的底线,故而亦是出现一些求和派。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他们还在摇摆是战是和的时候,却是传来知院桶哈被大明斩杀的消息。 一千五百人的使团前往大明,其中不乏部落首领的亲属,结果在这一场战事中死伤惨重,令一些部落首领当即勃然大怒。 另外,他们每个部落为了换取大明物资而送去大量优良的马骡,而今基本上都落到了大明军队的手里。 “他们竟然敢袭击我们的使团,定要大明人血债血偿!” “现在即刻召集所有人马,咱们一起南下血流大同城!” “桶哈因何一直逗留在大同,这个事情似乎有一些说不通啊!” …… 面对知院桶哈被杀的消息,虽然很多部落首领感到十分愤怒,但亦是有一些中立派提出了质疑地道。 且不说明廷提前两日便明确拒贡,而知院桶哈在得知明廷拒贡的情况下,既然还选择在大同一带逗留,这个行为确实让人看不懂。 若是即刻将上万匹马骡赶回来,想必大明不太可能追击,但你却是逗留在那里,确实不能怪大明人不讲礼仪了。 谁知道你逗留在这里想要干什么?现在你带着足足上万匹马骡在这里安营扎寨,此时不打你又打谁呢? “桶哈逗留在大同与他们大明何干?分明是大明人不守规矩!” “既然他们大明人如此不讲规矩,咱们此次怎么都要杀到山西!” “别说杀到山西了,而今大同这一关咱们都不好过,大同军不是软柿子!” …… 受到达延汗的召集,各个部落首领纷纷聚到汗帐中,只是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分歧变得更大,甚至出现了争执不休的场景。 达延汗终究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政治智慧方面还是有所欠缺,面对眼前这种将近失控的局面,一时间显得是束手无策。 只是突然间,所有的部落首领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着汗帐大门望了过去。 身穿蒙古女人传统服饰的满都海阴沉着脸出现,却是没有正眼瞧任何一个人,显得一声不吭地坐到旁边狼王皮编织的椅子上。 跟达延汗坐椅虎皮来自于部下进献的不同,而今她所坐的狼王皮是经她亲手射杀狼王所获,身上散发久违铁娘子的威严。 这…… 火筛和脱火赤是最勇猛的干将,在感受到满都海的怒意后,亦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满都海的眼睛徐徐扫过在场的所有首领,当即下达指令道:“各部即刻召集人马,咱们一起前去大同!” 随着一声令下,猎鹰和快马纷纷从总营离开,而后各个部落精壮的男子纷纷朝着土默川聚拢而来。 六月二十日,蒙古聚集足足三万骑兵直扑大同而去,此次出动的兵力比上次达延汗威慑大明的兵力还要多上一倍。 呜…… 面对蒙古大军来犯,边城的号角声第一时间响了起来。 尽管在拒贡之时,他们便已经有了面对蒙古大军的心理预期,但看到蒙古竟然出动三万大军还是令明朝这边震惊。 “陛下圣明,这蒙古还没有一统呢!” “不错,若是等他们统一蒙古,咱们大同恐怕是护不住山西了!” “现在咱们跟鞑子硬碰硬,这才是谋万世之策,为了子孙跟他们拼了!” …… 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大军,虽然他们亦是隐隐间有着一点后悔,但开弓已经没有了回头箭,且他们知道这是一条不得不走的道路,当即便是纷纷战意高昂地表态道。 若是他们现在为了一时的和平而将问题交给后代子孙,等待他们或许不是亡国,但世居边境的他们必将迟早遭到屠戮。 “为了后世子孙安宁,咱们大同跟鞑子不死不休!”大同的将士面对来犯的蒙古大军,亦是纷纷喊出口号道。 打仗最关键还是军资,而今大同方面其实具备着作战的底气。 由于朝廷清除盐政中的蛆虫,现在开中法重获生机,纳粮中盐的商人可谓是趋之若鹜,致使边仓的粮食和军械充足。 有着如此的保障,他们自然不会过于惧怕来犯的蒙古骑兵,甚至有信心趁这个机会狠狠地重创蒙古大军。 六月二十一日,战斗突然间打响了。 满都海率领大军屯于关外,派遣脱火赤率领数千骑兵从正面进攻。 大同副总兵陈坚率部抵御,城墙上箭如雨下,檑木滚石不绝,令敌骑不断出现死伤,使敌骑无法靠近。 火筛趁着明军不备,却是已经派火筛率领几千骑兵由西边的一处溃墙而入。 “撤!” 陈坚得知对方是想要绕到自己的身后,却是被迫放弃在长城墙上严守,当即便率领自己的部下返回镇边堡。 “进大同!” 满都海率领大军进入大同府境内,只是没有被冲动所支配,而是约束军队来到大同府城下,于武定门前屯兵。 “只要你们将伊克锡公主交出来,交出一万匹马骡的等价物资,我们大元便退兵!”满都海看到身穿麒麟服的陈坤和斗牛服的赵虎出现,当即便提出自己的要求道。 在意识到大明皇帝不是软蛋后,她亦是放弃跟大明硬碰硬的想法。 倒不是她认为自己这边不如明军,而是她这边损失过大,别说是要完成统一蒙古的伟业,哪怕想要自保都成为问题。 只是她的宝贝女儿伊克锡已经落到明军的手里,她却是不得不来讨要自己的女儿,这才是她此次兴师动众最重要的原因。 “怎么回事?伊克锡公主?” “她女儿啥时落到我们的手里了?” “会不会是被我们上次不小心杀了?” …… 由于没有搜集到这方面的情报,手里更没有人质伊克锡公主,在场的一帮将领不由得纷纷傻眼了。 陈坤的心里顿时一动,便计上心来地道:“满都海哈屯,你且退到关外等候,此事我得上禀告陛下!” “你当真是想要我血洗你们大同吗?”满都海的脸色一变,当即便是威胁地道。 陈坤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却是认真地说道:“满都海哈顿,本官将你女儿交还事小,但想要等价的财物,你觉得本官能做得了这个主?现在即便是同意了,你拿着财物是满载而归,但本官的人头不保!” “即刻将伊克锡交还,我便率部退到关外等候!”满都海知道对方确实是做不了这个主,当即便是提出条件道。 陈坤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伊克锡公主是本官现在手里的筹码,岂可现在便交出去!你要么现在退出关外等候消息,要么现在便一战,咱们大明从不畏战!” 面对如此强硬的明军总督,各个部落的头领亦是不由得犯难。 他们眼前是一道足足十三米高的城墙,而大同的总兵力达到十万,而他们要面对的更是坐拥百万雄师的大明王朝。 若真的要全面开战的话,他们的处境必定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是不将伊克锡完好地送回来,我必定血洗整个大同!”满都海最终妥协,选择退出关外道。 陈坤看到满都海退走,当即便下达命令道:“即刻在大同府境内搜查一个蒙古女子,哪怕掘出三尺,亦要给本督将人找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该诞生的终究还是诞生了! 随着皇帝定调,加之将深得满都海宠爱的伊克锡公主“留”在大明对帝国算得上是好事,在这场最高会议上自然不再存在争议。 即便刘健和丘濬还想要继续阻止,但终究是位卑言轻。 虽然朱祐樘从来没有谈过改革,但重臣都已经默默力求政治革新,始终牢记“实干兴邦”的教诲。 因伊克锡是蒙古女人便中止一项利国利民之举,简直就是迂腐得无可救药,时下追求实务的吏部尚书李裕自然不会支持。 “若非要将人留在大明的话,朝廷可以不将伊克锡公主纳入后宫,由一位王爷纳为侧妃即可!”刘健仍旧反对这个提议,当即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道。 “刘侍郎,你这是想要故意激怒满都海,逼得满都海倾巢而来吧?”一直不吭声的刘吉闻言,显得气极反笑地数落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没有想到刘健此人迂腐则罢,竟然还如此的愚蠢,亦是纷纷扭头投去嫌弃的目光。 之所以他们选择由陛下将伊克锡公主纳入后宫,既是大明这边拥有充足将伊克锡公主留下的正当理由,亦算是给满都海的一个交代。 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堂堂大明皇帝看上了,而且还要纳入后宫充当妃子,得到一个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作为母亲又能反对什么? 即便她还是想要大闹,在口号上就已经逊色了不少,毕竟早前还想要朝贡呢! 反观刘健看似折中的建议,殊不知根本领会不到礼部尚书徐琼提议的精妙之处,反倒是想要让大明跟满都海的关系直接恶化。 原本是一个可以令满都海心中忌惮的策略,结果眼前这位礼部左侍郎非要自作聪明贬低伊克锡公主,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时间,在场的重臣对这位礼部左侍郎除了鄙夷还是鄙夷,却是恨不得朱祐樘能够将此人踢出最高会议成员名单。 朱祐樘不想让刘健将事情带偏,便淡淡地表态道:“诸位都是朕的肋骨之臣,手里事务亦极为繁忙,这会议还是要力求做到精简!朕刚刚要求商议的是将纳伊克锡公主入后宫是否可行,咱们大明该如何化解边地危机,如何能令边地免遭蒙古侵扰,不是要你们再议朕能不能纳伊克锡,这样议事何时才能有定论?” “刚刚确实已经是偏离了议题,臣等今后会引以为鉴,诸位同僚切勿辜负圣恩!”万安作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当即便代表认错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很喜欢现在处理国家大事的方式,而且感受到朱祐樘始终重视着他们,虽然是因刘健这个害群之马而起,但亦是纷纷称是。 刘健知道这话其实是针对自己,发现眼前的学生是越来越看不透,而今的朝堂竟然真落到这位早前毫无主见的学生掌控中。 不得不承认,当初是真看走眼了,本以为培养一位易于控制的学生,结果这位学生自从上任以来压根不吃他尊师重道、重用贤臣那一套。 “陛下,臣以为将伊克锡纳入宫中是上上之策!大明以此为契机,先跟满都海修复关系,现在暂时减少大明跟北元的纷争。只要伊克锡留在大明,满都海必是有所顾忌,可保大明边境数年安稳!只要大明此后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即便将来蒙古真要实现一统,咱们大明亦能寻得时机再将他们击溃!”兵部左侍郎吕雯当即表态地道。 户部尚书李嗣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心思,跟纳一个蒙古外妃相比,能够让大同边境安定才是重中之重,便是纷纷表示赞同。 刘健和丘濬有心想要阻挡,但在这个最高会议已经是越来越没有他们的位置,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朱祐樘最初的意图是跟蒙古直接以硬碰硬,但亦清楚这样会令边地的战事急速恶化,而大明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低。 现在随着伊克锡公主的出现,致使事情出现更加温和地解决蒙古问题的方式,而李裕等人已然是希望更加温和的处理方式。 至于这些重臣的心思其实不难猜,本质还是想要大明跟满都海求和,通过这一桩婚事来缓和双方的关系。 朱祐樘知道事情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便望向在场的重臣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么咱们便选派一位重臣出使大同,跟满都海商议停战和成婚之事吧!” “陛下英明!”吏部尚书李裕看到朱祐樘采纳他们的提议,亦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朱祐樘知道问题的关键来了,便似笑非笑地望向在场的重臣询问道:“谁愿前往呢?” 此话一出,养心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以使者的身份出使很威风,但亦是伴随着一定的风险。 即便华夏一直有着“不斩来使”的光荣传统,但蒙古可不一定会讲这个规矩。哪怕蒙古人没有将你斩掉,仅仅只是将你扣留在蒙古,跟京城的生活可谓是天壤之别。 正是如此,此次前去商谈一个处理不当,或许就无法继续享受在京城的好生活了。 “陛下,臣愿往!”户部尚书李嗣看到大家竟然都没有动静,当即便进行表态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蹙,却是进行训斥道:“瞎胡闹!户部掌管大明财政,今辽盐整顿还需要你配合,你如何能往?” 李嗣心里很感激朱祐樘的体恤,知道朱祐樘其实是在维护自己,却是暗暗地望向最该主要请缨的礼部左侍郎刘健和礼部右侍郎丘濬。 一般涉及外交的事情,通常都是交由礼部是最合适,而礼部侍郎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刘健和丘濬不知道是害怕危险,还是单纯不想要为朝廷效力,正坐在那里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吏部尚书李裕、刑部尚书杜铭和工部尚书贾俊都有意前往,但知道现在自己管辖的衙门事务繁多,却是不允许他们离开这么长的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点一滴地消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一直站在旁边的刘瑾见状,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发现这些文臣说话的时候总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轮到做事都仿佛换了个人般。 “陛下,还是交由臣前往吧?礼部衙门的事务不多,而衙门中有礼部左侍郎刘健和礼部右侍郎丘濬在,想必是能够处理妥当,所以臣前往理由无碍礼部的工作,恳求陛下恩准!”礼部尚书徐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站出来请求道。 朱祐樘发现词臣中还有几个可堪大用之人,便是认真地望向徐琼道:“徐卿,你当真是想要前往?” “陛下对臣隆恩浩荡,臣无时无刻不想着报答君恩。此次是前往商议陛下纳伊克锡公主为妃一事,本就应该由礼部负责,臣愿意前往!”徐琼虽然有所担忧,但还是认真地表态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知道眼前是一位有抱负的帝王,且比先帝还要公平贤明。 若是自己只落得一个听话的印象,不仅很难得到真正的重用,而且现在的位置恐怕都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虽然出使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这无疑是证明自己的一次绝佳机会,亦是自己常伴皇帝身旁的契机。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原本还不耻于这个马屁精,但看到对方在关键之时能够站出来,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徐琼。 朱祐樘看到徐琼确实已经有了觉悟,便轻轻地点头道:“礼部尚书徐琼勤勉尽忠,有报国之志,今授太子太保衔,赐飞鱼服,速速前往大同跟满都海商议迎亲一事!” “臣遵旨,臣谢陛下隆恩!”礼部尚书徐琼没有想到得到了太子太保衔,当即便是感激地表态道。 简直没天理! 礼部右侍郎丘濬的眉头微蹙,心里当即生起不满地暗道。 他是景泰五年的进士,在德行方面可以说是数一数二,但而今才混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反观这个马屁精竟然已经得到太子太师衔,离入阁无疑更进一步,顿时感到陛下的一种不公。 小人得到重用,君子却不得志,这个弘治朝迟早得完蛋。 养心殿显得很敞亮,弘治帝和重臣在这里继续议事。 虽然有关蒙古的议题已经结束,但还是继续商议着其他的重要事项。 湖广方面的清丈田亩从安陆州开始,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效,地方官绅隐匿田亩的事情算是被捅了出来。 广东方面的珠池采用潜水钟的收获喜人,由于能够采到更深海域的合浦珠,采获的大珠是越来越多。 辽东方面传来消息,神盾营此次出塞作战是大获全胜,对屡次侵扰大明的建州女真达成军事打击的既定目标。 现在的大明王朝可谓是欣欣向荣,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朱祐樘最关心其实还是参济岛,这是大明跟朝鲜贸易的窗口,亦是大明进犯日本的跳板,故而亦是关心进度。 “陛下,现在新城进展顺利,必定能够赶在两国开市前完工!”工部尚书贾俊负责建筑工作,当即便保证地道。 由于何琮已经前往山东出任总督,而今新军的组建工作改由新任兵部左侍郎吕雯负责,当即便是汇报道:“陛下,新军已经在天津那边操练,随时可以入驻参治岛!” 吏部尚书李裕早已经将参治岛的官员敲定,现在倒没有什么好汇报的。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谈论完毕,便淡淡地说道:“朕要借此次私通蒙古的大案震慑山西商人,欲将此八个商人凌迟处死,众卿认为如何?” “陛下英明!”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对八位走私商人没有好感,当即便是恭敬地表态道。 随着议事结束,所有重臣便三三二二地离开。 刘瑾从后面跟了出来,吏部尚书李裕等人看到刘瑾的时候,便知道会有官员被单独召见,甚至有幸品尝到陛下亲手钓上来的烤鱼。 刘瑾很快便找上了那名幸运儿,只是让人十分意外的是,竟然是十分低调的工部左侍郎。 陈政是江西宜丰人士,父早丧,由母亲抚育成人,由家境贫寒,年少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但勤俭好学。 后母丧,他时年十一岁,幸得叔父养育并教导成才。 天顺八年高中进士,初任工部主事、员外郎,后历职通政司,因一直勤勤勉勉,升任工部右侍郎,而后接替贾俊所留下工部左侍郎的位置。 这位工部左侍郎的履历并没有太过闪亮的地方,但一直有着廉洁之名,且是一个非常专注于工作的官员。 若是选用西游记一个人物来类比的,大概便是那位任劳任怨的沙悟净。 陈政听着刘瑾耳语几句话后,并没有跟刘瑾前去面圣,而是突然急匆匆朝西苑门走出去,一举超越在场的所有人。 看着宛如一阵风离开的沙……陈政,在场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这是赶着投胎呢?” “应该是皇差,但他一直在捣腾啥玩儿呢?” “别看我,陛下最重视的是参治岛,现在我是一门心思建城和造船!” …… 在看到陈政急匆匆离开的背景,正在悠哉悠哉离开的几位尚书当即生起了好奇,而工部尚书贾俊两手一摊地道。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陛下深谋远虑,咱们做出自己手里的差事必迎来盛世!” “不错,咱们各司尽职,一起踏踏实实做事,焉有不中兴之理?” …… 吏部尚书李裕虽然很是好奇,但知道朱祐樘是一个干实务的皇帝,而今定然是在谋划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是纷纷进行表态地道。 弘治中兴?想啥呢? 礼部左侍郎刘健和礼部右侍郎丘濬走在人群的最后,却是默默地翻起白眼,对而今的弘治朝压根不看好。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工部左侍郎陈政去而复返,只是并不是一个人回来,而是率领工部官员和工匠带来了一个大家伙。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灰飞烟灭(求订阅求月票) 朝阳已经洒在奉天门广场文武百官身上,只是有些人觉得今日的阳光分明刺眼,其实让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现在朱祐樘问题抛给考功司,考功司郎中范毅顿时汗如流下,他们考功司可不止将丘静的考评为上上等而已。 事态的发展,让他有种自己突然站到了悬崖边上的感觉。 “陛下,臣有事启奏!”考功司主事陈白圭望了一眼正在愣神的考功司郎中范毅,突然出列朗声道。 朱祐樘感受到这位年轻主事的锐气,便淡淡地道:“准奏!” “丘静,贡生出身,琼州府人士,此后历任婺源知县、安庆府通判和刚刚履职不足一年的安陆知州。在任期间并无显绩,然升迁之快胜于科班出身的进士诸官。然,考功司郎中范毅上月竟欲将其评为天下四大知州之一,微臣当时便提出质疑,然其不理采于臣,与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执意将丘静评为天下最优四知州之一。臣细观丘静政绩,丘静断断然不配天下四州之一,其中必是两人徇私所致!”考功司主事陈白圭站了出来,当即便将矛头指向自己的两位上司道。 贡生?四大知州之一? 在场的官员顿时面面相觑,当即意识到丘静的升迁确实不合理。 虽然贡生升任知府并不是没有,甚至本朝还出现了第一位由举人出任的工部尚书,但人家既有功绩又有资历,但丘静呢? 丘静所治理的安陆州可谓一塌糊涂,而今仅仅上任不足一年知州竟然被提拔到赣州知府,这种侍郎即便进士官都没有。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没想到自己的下属背后捅自己一刀,当即进行辩解道:“陈白圭,本官跟范郎中一直都是尽忠职守,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若真没有私心,那下官现在便在陛下面前再问你一遍!丘静仅是贡生出身,其究竟有何功绩,焉能评为天下四知州之一?”考功司主事陈白圭当即据理力争道。 这……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没想到这个下属如此伶牙俐齿,顿时亦是哑口无言。 朱祐樘知道丘静的事情存在猫腻,便望向那位考功司郎中范毅和考功司员外郎李峰道:“考功司,那你们便好好说道说道,贡生出身的丘静究竟做了何等功绩?亦或者说,大明的抡才大典已经搜不到人才了,已经需要从贡生中选才!” “陛下,此事有猫腻当查!” “陛下,进士官能臣辈出,此事必是有人徇私所致!” “陛下,如此平庸之贡生岂有出任赣州知府之理,臣请彻查!” …… 在场的官员基本上都是进士官,亦是意识到这里有猫腻,在涉及整个进士官团体的名誉之时,当即纷纷跳出来表态道。 一时间,形势骤变,大家纷纷将矛头直指吏部考功司,指向了这两位徇私舞弊的考功司最重要的两位官员。 我……没教啊! 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到自己这边蓄力一击竟然落空,现在不仅刘忠丝毫未损,反倒他这边被抓到了小辫子,却是不由得喃喃地自语道。 如此机敏的智谋,如此游刃有余的权术,眼前这位帝王当真是当年那一位在东宫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乖学生吗? “你愣着做甚,陛下问你话呢!”吏部尚书李裕对考功司如此胡作非为感到深深的不满,当即进行训斥道。 考功司郎中范毅面对着李裕的压力,亦是硬着头皮辩解道:“陛下,丘静在国子监读书便是品德兼优的监生,到地方任职亦是勤政爱民,在任州安陆州期间深得当地百姓爱戴,安陆州更是有贤者为其……” “够了!我吏部何时不看为官政绩,不看主政之时的成效,而是听取地方贤者来考评官员了?”吏部尚书李裕暴怒一声,当即直接进行责怪道。 考功司郎中范毅知道这个理由确实站不住脚,但此刻却是有苦难言。 人在官场,其实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自己是文官集团的一员,但在享受这个团体所带来的好处之时,自然还得承担一些义务。 在某个角度来看,丘静其实已经立下了丰功伟绩。刘忠到达安陆州近一个月,其清丈田亩进展缓慢,连自己作为湖广籍的官员都要对丘静说一声谢。 只是现在事情落到皇帝这里,他能说丘静阻止刘忠清丈田亩有功吗? 刑部尚书杜铭看着考功司郎中范毅已经是满头大汗,到现在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是知道定然是徇私所致。 “陛下,丘静乃礼部右侍郎丘濬的子侄,而文选司员外郎孙交乃丘濬的老师,此事必是有人徇私所致!”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负责官员档案,为了自保亦是跳出来检举道。 咦? 在场的官员得知丘静竟然是礼部右侍郎丘濬的子侄,顿时纷纷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孙交看到这个同僚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和恩师,当即怒不可遏地道:“赵郎中,你休要含血喷人!” “若不是如此,你所掌管的文选司焉可将丘静如此平庸的贡生推到赣州知府的位置上,当真是天下的进士官员无人乎?”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便进行质问道。 孙交知道不能被扣上这顶帽子,便向上面的朱祐樘表态道:“陛下,臣按章程选人用人,还请明察!” “陛下,其中必有徇私舞弊,还请陛下彻查!”吏部稽勋司主事赵亮亦是跟着跪下,向朱祐樘发出请求道。 “李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朱祐樘自然知道丘静这位不寻常的升迁必定跟丘濬脱不了关系,便扭头望向吏部尚书李裕道: 众人纷纷望向吏部尚书李裕,却是知道李裕的态度至关重要。 李裕知道皇帝是重视自己才如此一问,便郑重地表态道:“臣掌管百官铨选,今吏部出现如此不合理的升迁,臣亦请彻查,将徇私舞弊之人清除出吏部!” 吏部司职官员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却是知道一场针对他们吏官的风暴即将来临。 “既然如此,那么就好好查一查吧!”朱祐樘淡淡地扫了一眼孙交等人,便叫来陪伴在旁覃从贵道。 覃从贵刚准备下去抓人,考功司范毅突然主动招认道:“陛下,丘静评为上上等之事,此事是光禄寺卿李敖授意,臣有感李敖当年举荐之恩,还请陛下明察!” 考功司员外郎李峰看到范毅招认,亦是选择坦白地道:“陛下,丘静评为上上等之事,此事是臣受人所托,还请陛下治罪!” 招了?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看到考功司已经招认,不由得相视一笑。 只是这个事情其实亦是瞒不住,一个小小的贡生如此不合理的升迁,而且还从碌碌无为的安陆知州升任赣州知府,怎么都无法解释得通。 在看到考功司招认的时候,大家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文选司员外郎孙交,现在就看这位文选司员外郎如此抉择了。 文选司员外郎孙交稍作考量,便是进行认错道:“陛下,微臣是根据考功司的评等才推荐丘静升任赣州知府,确是微臣不察,请治罪!” 咦?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说辞,顿时重新审视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官员。 难怪先后会得到丘濬和徐溥所看重,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慌乱,而是给出一个还算勉强合理的解释。 虽然他主动揽下不察的罪名,但跟着徇私舞弊相比,这个罪责实在是轻得太多,而且还间接保住了丘濬。 “文选司是要参考考功司的绩评,但亦不可能全然不看丘静的履历,你这分明是想要将过错全推给考功司!”刑部尚书杜铭的眉头微蹙,忍不住站出来指责道。 文选司员外郎孙交没有跟杜铭相争,而是仍旧向朱祐樘认错道:“陛下,臣并没有因丘静是恩师的子侄而徇私,更没有得到恩师的任何指示,还请明察!” 丘濬的嘴角微微上扬,既是为自己能够逃罪而高兴,亦是得意于自己这一双眼光。 若不是时运不济,自己至今未能主持一场会试。如果有机会主持会试,凭着自己这双毒辣的眼光,必定能够选出一批优秀的学生为自己所用。 现在只要自己这位弟子将责罪全推给考功司,即便眼前这位帝王有所生疑,那亦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这…… 刑部尚书杜铭亦是看出其中的玄机,顿时亦是感到十分的棘手,丘濬领先自己弟子的精明没准真能逃过此劫。 “王相,孙交便交给你们锦衣卫审讯!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秉公办理,那你即刻带人前去仔细地搜查他的宅子,朕亦是想知晓他究竟是于公还是于私!”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口才不错的滑官,对一旁侯命的王相淡淡地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却是不能凭借眼睛来判断谁是忠是奸。只有将他们的衣服扒光,将他们的面具摘下,这样才能真正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至于眼前这位文选司员外郎,他亦是想要好好地瞧一瞧,如此明显的徇私之举是不是自己当真冤枉他了。 锦衣卫搜抄宅子?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听到这话,却是知晓皇帝是要好好盘查这位自称无辜的文选司员外郎。 “陛下,您……您因何搜查微臣的家里,此……此举不妥!”孙交心里顿时一慌,却是想要阻止道。 咦? 吏部尚书李裕看到孙交突然如此失态,顿时觉察都不对劲,不由得诧异地望向这位文选司员外郎。 陛下没有即刻论重罪,而是进行查处,此举可以说是恩典。结果这人竟然想要阻止,反倒说明自己有问题。 “不只是你,另外两位文选司主事一并查了,朕想知晓现在的吏部还是不是朕的吏部,还能不能替朕公平任贤用能!”朱祐樘压根不将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当一回事,便是淡淡地吩咐道。 王相一直是感激朱祐樘的提拔和重用,当即便拱手道:“臣领旨!” 孙交看着自己就要被锦衣卫带走,急忙进行表态道:“陛下,微臣只是犯了不察之罪,还请陛下直接降罪于臣,只是家……家中有不雅之书,不宜公示,还请收回成命!” “不雅之书,怕是有见不得光的书信!陛下,臣请一起前往,定要好好查一查此人!”刑部尚书杜铭为刚刚孙交的顶撞不爽,便进行请命地道。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都免不得好奇孙交家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虽然心里亦是蠢蠢欲动,但却是师出无名。 “准奏!”朱祐樘对刑部尚书杜铭十分信任,便痛快地满意请求道。 礼部右侍郎丘濬发现孙交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像是突然想要什么事情一般,当即站出来表态道:“陛下,如此过错便搜查臣子之家,非礼侍贤士之道,还请收回成命!” “丘侍郎,你急什么呢?孙交口口声声说无辜,陛下只是调查他的宅子,莫非里面有你写给他的书信不成?”刑部杜铭的心情正好,当即便是鄙夷地道。 “吏部是朕的吏部,而不是某些人的吏部。今后谁胆敢扰乱大明选贤任能之章程,谁徇私违规任用自己的亲故,朕定不会轻饶!”朱祐樘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官员,便是发出警告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文武百官知悉眼前的帝王洞如观火,当即齐声回应道:“陛下圣明,臣等谨记!” “押走!”王相来到孙交的面前,当即大手一挥地道。 孙交顿时感到了一阵寒意,却是想到自己书房那些没有烧毁的信件,整个人当即便跌坐在地,却是知道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礼部右侍郎丘濬看到自己得意门生如此的反应,而今自己的请求直接遭到皇帝的忽视,顿时如遭雷击。 光芒四射的朝阳落在奉天门广场上,只是这一千多名官员中间似乎藏着鬼怪,丘濬、孙交和一帮吏部司职官员像是突然灰飞烟灭般。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翦除大明王朝身上最大的毒瘤 一个自己从来没有交集的人,结果竟然是要寻找自己。 朱祐樘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当即自我怀疑起来,迅速在脑海搜索了一遍,很快便确定在自己单调的太子生活中并没有跟那位大元公主产生过任何交集。 其实亦不可能产生交集!大明跟北元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汪直和王越更是一度直捣汗廷,一个太子和一位公主又有什么理由会见面呢? 刘瑾正站在旁边的檀炉拨弄檀香,闻言亦是充满困惑地扭头望向这位顺天府尹。 “回禀陛下,伊克锡公主自称是受亡师沈莫所托,前来顺天府衙指名寻找黄尚还画。黄尚,这个名字值得推敲,且伊克锡连黄尚此人的相貌都不清楚,而臣又看到伊克锡公主那幅画竟然是仿顾闳画作,所以臣斗胆推断那是沈莫想要通过伊克锡公主送给陛下的密图!”宋澄迎着朱祐樘震惊的目光,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突然发现是自己想岔了,敢情伊克锡公主并不是自己的旧识,便困惑地询问道:“朕记得顾闳是南唐画师,这顾闳画作究竟有何讲究?” 刘瑾压根没有听过这位南唐画师,将换好的檀香重新盖好,亦是不解地望向这个侃侃而谈的黑脸青年。 “陛下只知顾闳是南唐画家,但世人很少知晓顾闳其实是南唐皇帝的一个暗探。顾闳奉命窥探重臣韩熙载,当时描制有名的《韩熙载夜宴图》,所以臣推断沈莫是想要通过伊克锡公主向陛下传递北元方面的情报!”宋澄结合自己的学识,便进行大胆推断道。 朱祐樘知道大明除了派遣夜不收进入大漠外,一些总兵或巡抚亦有派遣密探潜伏蒙古的传统,而这个沈莫很可能便是大明派往蒙古的密探。 如果其他人凭借一幅画和一个人名便推断沈莫是大明的密探,他其实是不会相信的,但宋澄早已经证明了他的惊人的推断能力。 现在宋澄敢于如此推断,而且还亲自前来面见自己,便证明他对这一个推断已经有相当大的把握。 朱祐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直接索要道:“画作何在?” “陛下,画作尚在伊克锡公主手中!此画恐涉重大机密,且事情跟顺天府衙无关,故臣只是前来禀报!”宋澄并不是一个喜欢强抢的人,当即进行解释道。 咦? 刘瑾认真地打量着这个黑脸的青年男子,却不知此人是圆滑还是讲原则,那幅画似乎可以直接夺过来献给陛下。 朱祐樘知道自己想要夺取伊克锡手里的画作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便换一个话题道:“宋卿,你来的时候应该遇见杜铭和王相吧?” “是,臣在西苑门前刚好撞上!”宋澄的眼睛坚定,显得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朱祐樘端起桌面上的茶盏,便是认真地询问道:“宋卿,你可知朕刚刚给他们两人派了什么差事吗?” “杜尚书和王相行迹匆匆,杜尚书侍人谦和,但此次见到微臣仅是颌首便离开,臣猜测他们两人应该是奉旨一起搜查某官员之家,亦或者是查抄某官员之家!”宋澄的眼睛显得一动不动地望着朱祐樘,显得十分老实地推断道。 朱祐樘知道眼前这个黑脸青年拥有十分敏锐的观察力,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道:“他们两人是奉命前去抄家,你能否猜到朕要他们抄哪一家吗?” “陛下突然跟微臣聊及此事,那么被查抄官员恐跟臣有所关联,而臣跟朝中重要官员有涉者只有一人,那便是我的老师徐溥!”宋澄略作思量,便给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对宋澄不由得高看一眼,便轻呷一口茶水道:“伱猜得没错,朕刚刚让杜铭和王相便是前去查抄徐溥之家!”顿了顿,便是侃侃而谈地道:“朕此次令其二人搜查孙交宅子,从孙交书房中得到书信若干,其中多是出自徐溥之手,竟是指使孙交助其提拔地方官员。经过核查,受到提拔或超迁的官员多是徐溥的门生故吏,此举已涉任人唯亲、犯下奸党之罪!今徐溥虽自缢身亡,但其党羽尚在,免不得又为朝中奸臣所用,故朕欲查清朝中奸党几何。刑部尚书杜铭和王相在明,朕望你能摒弃跟徐溥的师生之情,替朕秘密调查此事,你意下如何?” “陛下,臣是大明的臣子,今更是深受隆恩。当年虽因会考而投门生刺于徐府,但从未有过结党之心,亦无谋私之念。朝堂结党乱政,奸党势必祸国殃民,乃法理不容也。臣愿为陛下翦除奸邪,以还朝堂清明!”宋澄知道陛下是担心自己会包庇徐溥,当即便郑重表态道。 这自然是一个真心话。当年之所以投门生刺,那是官场的不良风气所致,虽然他对此举有所微词,但徐溥当时有贤名,便在半推半就下跟着同年一起拜了师。 只是他所信奉的从来不是无条件尊师重道的孔孟之道,而是追求公义两字。 且不说跟徐溥结为师生非他所愿,而今得知徐溥竟然暗地里结党,自然是要义不容辞地揪出徐溥的罪证。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便轻轻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便给你令牌,杜铭和王相都会跟你情报共享!你着重调查这些官员如何暗里地输送利益,又是如何暗里地私通信件,力争找到他们结党营私的罪证!” 孙交的事情其实已经暴露出文官集团最大的秘密,他们通过并不起眼的考功司和文选司操纵地方官员的升迁,从而达到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想要从这张错综复杂关系网中揪出那些抱团之人,其实亦不是一件易事,毕竟不可能个个都像孙交保留信件。 不过再难亦要进行清查,顺着考功司和文选司追查下去,必定能够将隐藏在大明王朝身上的毒瘤斩除。 “臣领旨!”宋澄的黑脸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完毕,便轻轻地抬了抬手道:“下去吧!” “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澄一直感激朱祐樘的知遇之恩,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道。 朱祐樘看着宋澄离开,脸上亦是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 以宋澄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加上确实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其实已经胜任大理寺卿一职,甚至比刑部尚书杜铭还要更加适合。 只是他却知道要做一个擅于权术的帝王,却不宜将一个官员一口喂饱,否则后面便难以操控。 不管是什么样秉性的官员,都要让他一步步沿着宫道走到自己面前,这样他们才会懂得其中的不易,亦是更加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官职。 在自己提拔前,宋澄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而今已经是有小刑部之称的顺天府衙府尹。 正是如此,现在不宜拔苗助长,亦不宜施肥过多,完全可以让宋澄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熬上一两年。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七月,正是一年最难熬的时节。 由于多日未雨,而今的京城像是一个大蒸笼般,京城的百姓在外面呆一会便会大汗淋漓,连同七百亩的太液池都已经水位下降、面积微微变小了。 自从转到养心殿处理政务后,朱祐樘跟官员的往来明显大大增加,而接触最多其实还是内阁的万安和刘吉。 今日的天气仍旧炎热,万安和刘吉被朱祐樘叫到养心殿一起享用刚刚熬制的酸梅汤,这无疑算是一种无上的殊荣。 经刘一刀不断改良的酸梅汤不仅是防暑佳品,更是一道人间美味,在这酷暑时节喝下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酸梅汤绝对是身体和味蕾的超级享受。 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今万安已经是七十二,面对酷暑更是没有抵抗力,故而他是最喜欢这酸梅汤。 “两位阁老,请享用!”刘瑾亲自将冰镇的酸梅汤送上,显得恭敬地道。 朱祐樘不是一个十分喜欢开会的人,故而一些不需要大范围讨论的事情都选择跟两个阁臣商议,对外的说辞自然是不忍心让李裕他们顶着酷暑过来。 尽管他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但一些笼络人心的手段还得用上,只需要一句体贴的话便能换来官员效死无疑是合算的买卖。 朱祐樘有两名漂亮的宫女给自己扇扇子,便开门见山地道:“黎朝之事想必你们都已有所耳闻了吧?” “臣等确已经有所耳闻,黎朝竟敢洗劫大明采珠船,已以下犯上之罪!”万安和刘吉交换一个眼色,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端起已经将冷意传递碗中的酸梅汤,便发表自己的看法道:“此事洗劫采珠船之事实则还没有实据,而今大明是否要对安南开战,朕还没有决断!然大明西南不宁,当居安思危,故广东之地的粮仓务必夯实。万阁老,你着令吏部抓紧调任广东官员,让御史盯着各府的粮仓,别到战时方知粮仓无米,那便是非战之罪!” “老臣谨记,必会督促吏部及广东众御史!”万安深知此事十分重要,当即将刚刚端起的酸梅汤放下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能够让自己感受清爽的酸梅汤,便扭头望向刘吉道:“刘阁老,大同已经开始第二轮谈判了吧?” 他之所以对安南还没有明确态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大明跟蒙古的谈判还没有正式的结果。 虽然他已经决意要走强国之路,但建州的战火已经率先点起,而今跟蒙古的谈判破裂,还真不宜对安南黎朝开战。 毕竟打仗不仅仅是军队的战力,打的其实还是一个国家的钱粮。 现在飞梭织布机才刚刚推广,大明对朝鲜的贸易还没有开展,更是没有正式涉足海上贸易。 若现在选择三线作战的话,单凭刚刚整理妥当的盐税不足以支持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故而最好的做法是等待蒙古方面的谈判结果。 “陛下,算一算时日,应该便是今日开启第二轮谈判!”刘吉话不多,但显得十分靠谱地回应道。 “陛下,您是担心咱们跟蒙古谈崩吗?只是从徐琼和陈坤的反馈来看,满都海既然都已经询问陛下的品行,恐怕是有心求和了!”万安重新端起酸梅汤,便表达自己的看法道。 朱祐樘将碗轻轻放下,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若真的议和了,咱们更要着手下一步计划!北元始终是大明的心头之患,一旦让其坐大,受害的终究还是咱们大明,故而现在便得提前布局了!” “陛下还是想要战?”万安将送到嘴边的酸梅汤停下,显得惊讶地询问道。 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动,便微微一笑地道:“战有战的办法,不战有不战的办法!两位阁老今日可得闲?” “臣愿听陛下吩咐!”刘吉不知道朱祐樘葫芦里卖什么药,当即便表态道。 咦? 刘瑾看到刘吉率先表态,不由得望向迟迟没有动静的万安。 咕咕咕…… 万安猜到朱祐樘是要离开这里,没准大热天跑到听潮阁钓鱼,却是一把将冰凉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随着这种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饮品下肚,整个人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一般。 若说弘治帝和成化帝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位年轻的弘治帝在吃吃喝喝方面太令人惊喜了,简直就是一个美食家。 万安将碗中的酸梅汤喝得干干净净,袖中往嘴里一抹,便是急忙进行表态道:“老臣愿听陛下的吩咐!” 刘吉看到万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顿时意识到这老货年轻了,而自己似乎还得再多熬几年才有机会接班。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贪吃的老首辅,只是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便是起身领着两个离开养心殿。 只是让万安和刘吉十分意外的是,朱祐樘并不是领着他们前去听潮阁钓鱼,竟然是想要从西安门出宫。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取胜的钥匙 西安门外,这条街道显得很热闹。 伊克锡仍旧是蒙古少女装束,那一根根小辫子颇有异域风情,搭配着那张可爱又漂亮的鹅蛋脸,引起行人的纷纷顿足。 倒不是说大明都城没有美女,只是如今漂亮的蒙古少女,还真的是极为罕见,故而引起很多男子是回头张望。 此时此刻,颇有“耕者望其犁,锄者忘其锄”的味道。 京城四骏之一的孙杲闻讯而来,只是看到那位竟然是宫廷护卫的时候,当即便逃得远远的,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 这京城惹谁都不能惹宫里的那一位,那位被三方势力共同栽培的文官集团接班人已经被发配雷州看管粮仓,而徐元概刚刚已经被抄家,自己一个小小的戚勋接触皇帝必是找死。 伊克锡自然不清楚有人已经帮她赶走了一大堆苍蝇,却是一个十分活泼的性子,对京城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极度好奇。 跟后世很多不知疲倦的女子一般,对商品根本没有多少抵抗力,偏偏对什么商品都会十分的感兴趣。 由于京城的天气闷热,致使整张脸显得红彤彤的,倒亦是十分体贴,对如影随行的小太监和护卫保证道:“现在天气闷热,你们不需要总跟着我,我保证不会逃跑的!” 在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显得十分的认真,以示自己并没有撒谎。 事实上,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毕竟只要自己的母亲跟大明谈和,那么自己到时便能跟使团一起返回大草原了。 随行的小太监冯宝其实是相信的,但深知自己职责所在,亦是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道:“伊克锡公主,我们不累!” 伊克锡看着冯宝还是执意要跟随,亦是只能尽量少逛几间店铺,在来到街角的时候却是眼睛微亮。 这间店铺显得很气派,早前似乎是卖瓷器的,但现在已经改为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 “客官,好眼力!这是咱们工部新研制出来的叶子锁,现在仅有京城才有得出售,而且整个京城只有四家出售这种叶子锁!”掌柜看到伊克锡带着一帮人涌进来,当即热情地迎上来道。 伊克锡把玩着这种古怪的挂锁,发现确实是稀奇,确实是掰不开。 “客官,这是这把锁的钥匙,您可以试试!”掌柜看到这把锁果然吸引到这位贵客的注意,当即热情地送上钥匙道。 华夏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木匠祖师鲁班时期,只是那个时期锁其实是门闩,利用机关的原理用门闩使门外之人无法进入。 到了汉代,大家发现门闩的安全性不够强,所以发明了三簧锁。 三簧锁最重要的部件是弹片,由于需要坚固的材质,所以需要采用铜,利用两三片板状铜片的弹力达到封关和开启的作用。 只是三簧锁的钥匙是一片长条形状的铜片,虽然这种锁比门闩的安全能和保密性前进了一大步,但被伪造钥匙的门槛太低。 当然,普通的百姓恨不得一个铜板掰开来花,想要伪造出一把长度和厚度合适的铜板钥匙并不容易,故而对普通百姓还是有很强的防盗作用。 随着弹簧出现,朱祐樘对锁的防盗力有更强的追求,故而这种叶片锁便运用而生。 叶片锁的钥匙跟后面的钥匙几乎一致,钥匙插入锁内转动,锁内的金属叶片可以有效地利用弹簧的控制来进行转动,当转动的叶片触及到锁舌的缺口便能开启。 伊克锡按着掌柜所教的方法,用钥匙轻轻扭动了一下,突然听到锁里面咔嚓一声,而这U型的铜柱果然开启,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虽然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把三簧锁,但跟自己母亲的钥匙共通,故而自己的盒子变得一点都不保险。 只是现在大明竟然发明如此厉害的锁匙,让她顿时感到了匪夷所思,他们蒙古人在创造方面真的永远比不上这些智慧能妖怪的汉人。 “客官,这种锁是每把锁对应一把钥匙!你瞧瞧这奇特的钥匙造型,即便想要进行伪造,那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掌柜看得出眼前的少女身份不一般,当即热情地推销道。 伊克锡看上了这种叶子锁,当即便问价道:“一把多少钱?” “二两!”掌柜的眼睛微亮,比出两根手指道。 伊克锡近期对京城的物价有所了解,却是杏眼一瞪地惊讶道:“二两?就这个小东西?” “客官,您当真觉得不值吗?若是有了这个叶子锁,再配上我们特制的紫檀盒子,金珠首饰放在上面便不用担心有人盗走了!”掌柜对眼前之人的反应其实是在意料之中,便指着旁边的紫檀盒子继续推销道。 伊克锡发现这种锁确实是千金难求,便爽快地同意道:“好,我要一个长形的盒子用来放一幅画!” 掌柜当即便喜滋滋地取了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亲自帮着将那幅画放在紫檀盒子中,而后将钥匙送上道:“这位客官,一共是二两银子!” “这个珠子应该够了吧?”伊克锡从袖中取出一个漂亮的珠子,显得十分豪气地道。 掌柜看到珠子顿时眼前一亮,在确定这颗珠子的价值后,便忙不迭地点头道:“够了,够了!” 一行人刚刚走出店铺,结果王通匆匆而来。 “什么事?” “顺天府的人前来通知,他们说黄尚已经找到了!” “在哪里?” “你快上马车,现在杂家便领你过去!” 王通注意到眼前这一家便是自家的皇店,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对伊克锡认真地催促道。 伊克锡仅仅带上自己的随行侍女塔娜登上马车,其他人则是紧随其后。 刚刚将人送出来的掌柜看到竟然是王通赶马车,惊得眼睛都直了,顿时感到手里的珠子十分烫手。 由于地方离这里并不算太远,马车很快便来到一座宅子前。 伊克锡在下马车的时候,便感到这里十分的古怪,整个胡同竟然没有行人走动,守在门口的侍卫宛如是雕像一般。 万府? 伊克锡抬头看到这个门匾,漂亮的脸蛋顿时变得疑惑起来。 “伊克锡公主,这边请!”王通对守门的护卫微笑地点了点头,便热情地引路道。 这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宅子颇有江南的韵味,曲径通幽,偌大的宅子竟然见不着一个住家的人。 伊克锡古怪地打量着四周,哪里不妥却是说不上来,甚至自己一直如影随行的护卫竟然都没有跟进来。 跟随王通来到后院,便看到三个人正在那里用茶。 她懂得大明的礼仪,故而一眼便看到最尊贵的是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皮肤是真细嫩,竟然比自己的皮肤还要好,无疑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大明美男子。 “伊克锡郡主,这位便是你要找的黄尚!”顺天府推官李牧一直侯在这里,见到伊克锡便进行说明道。 朱祐樘自然注意到满脸红彤彤的蒙古少女,发现这个草原明珠确实长得很好看,特别身上有着一种很阳光活泼的气息。 或许,只有草原的环境才能绽放出这般活泼且阳光的女子。 伊克锡审视朱祐樘是出于一种好奇,亦是看到朱祐樘身上的与众不同,而朱祐樘审视伊克锡更多是一种欣赏。 这……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正在公然对视,感觉这两人应该是看对眼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大抵便是男女间最美好的时刻,伊克锡和朱祐樘都产生了一种属于青春心动的感觉。 “有何凭据?”伊克锡想到了正事,显得有些刁蛮地质疑道。 刘吉望了一眼朱祐樘,便代为回答道:“沈莫,宣府人士,祖籍湖广,年五旬,身高六尺,左额有一痣,膝下无儿无女!” “你们怎么知晓这么清楚?”伊克锡看到信息全部对上,不由得惊讶地道。 万安刚刚得人已经确定沈莫确实是当年王越和汪直主政时期派出的暗探,当即便微微一笑地道:“自然是旧识!” “那你可知莫师最喜吃什么?”伊克锡心里还是有所怀疑,当即便是询问道。 这…… 万安和刘吉面面相觑,却是根本并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鱼!”朱祐樘终于开口,直接给出答案地道。 伊克锡发现这个话不多的年轻人显得十分让人信服,便痛快地道:“行了,我信你!塔娜,将画给他!” 万安和刘吉顿时更加的困惑,显得古怪地望向朱祐樘,却是想不明白朱祐樘怎么会知晓那个沈莫喜欢吃鱼。 朱祐樘自然是猜的,而面对这种突然抛出来的问题,却是知晓要表现出足够的自信。答案对与错并不重要,重要是要快且信心十足。 掌军太监牛韩牛上前接过那个画作,只是接过那个长箱的时候,却是发现这个箱子上面竟然有一把叶子锁。 朱祐樘没想到自己发明的叶子锁竟然难住了自己,不由一阵哑然失笑,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典范。 “伊克锡郡主,你这是何意?”刘吉亦是发现那个箱子还挂着一把叶子锁,当即便开口询问道。 伊克锡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却是望向朱祐樘提出条件道:“你是什么身份?告诉我,我就将钥匙给你!” 这…… 万安和刘吉没有想到还是引起了这个蒙古公主的警惕,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朱祐樘。 “朕是弘治,亦是沈莫所说的黄尚!”朱祐樘稍作犹豫,便直接亮明身份道。 伊克锡虽然已经有所怀疑,但得知眼前的年轻人便是大明皇帝,还是感到一阵震惊,同时亦意识到达延汗不可能恢复大元王朝。 “钥匙可以给陛下了吧?”万安看着愣神的伊克锡,当即便提醒地道。 伊克锡意识到自己老师的身份,但还是痛快地将钥匙丢过去道:“接住,给你!” 朱祐樘突然想到前世那个初恋的同学,那时亦是喜欢朝自己抛东西,便伸手准备接下。 “陛下,小心!”一旁的冯马看到东西飞来,当即挡在面前将疑似暗器的东西直接打掉道。 哐! 飞过来的钥匙发出一声脆响,却是好巧不巧地落在湖亭边沿,只是余势不减,便是直接掉进了水中。 伊克锡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愣了又愣,自己不过是抛过去一把钥匙,至于这么紧张吗? 朱祐樘却不知该责怪还是奖赏,马冯这个做法其实是出于忠心,但面对飞来的钥匙打进湖里能进行奖励吗? “奴婢,这就捞起来!”冯马知错,当即主动请缨地道。 随着扑通一声,人便下了水。 正是这时,刘瑾将酸梅汤送上来。 朱祐樘对眼前这个蒙古少女颇有好感,便进行赏赐道:“这是宫廷的酸梅汤,最适合消暑,你尝一尝吧!” “多谢陛下!”伊克锡发现眼前的汉人男子跟蒙古男子确实有很大的不同,既显刚又带柔,便微笑地感谢道。 万安没有想到朱祐樘要将如此人间美味的酸梅汤让给一个蒙古少女,正考虑要不要相让来显忠,结果朱祐樘的注意力完全在离开的蒙古少女身上。 没过多会,钥匙被捞了上来。 “陛下,这里面真的还藏着一幅画!”随着上层那张画被揭开,下面果然出现了一张新画,画中除了各个人物的形态特征外,亦有着大量文字注明。 如果说《韩熙载夜宴图》只是描绘当时官员的夜宴场景,那么这里则是描绘蒙古主要人物的相貌特征,其中还包括着各部落首领的关系情报,可谓是一字千金。 从这份情报中却是可以明确地得出结论,而今真正掌握蒙古的确实是满都海,右翼永谢布、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都是忠于满都海。 不过亦有个别蒙古部落首领拥护达延汗,而火筛和亦卜剌等异性大部落首领一直各自为政,却是保持着自立的心思。 “陛下,这幅图没有什么作用啊!”万安看到画中的内容,显得失望地道。 朱祐樘看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若咱们现在跟北元正面开战,那么这一幅画确实作用不大,毕竟双方交战取胜的关键是军队的实力。如果咱们此次跟北元成功议和,那么这幅画便是我们取胜的钥匙,接下来咱们大家当对北元用合纵连横之策!” 不得不承认,若是大明自己人不进行内耗的话,凭着大明边军的实力,还有这些层出不穷的忠勇之士,真要收拾小小的蒙古其实还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本章完) 第二百章 风起西南 当晚热如蒸笼的京城,终于迎来七月的第一场雨。 黄豆般大的雨水从漆黑的天空落下,洒在这一座被黑夜吞噬的古城中,雨点打得乾清宫的屋顶亦是啪啪作响。 喵! 原本正在抓鼠的小花猫叫了一声,正是蹲坐在屋檐仰望着雨夜。 这一场雨甚是古怪,乾清宫明明是一个厚实的屋顶,但朱祐樘和藩金铃此刻都像是被雨水淋湿了一般。 特别藩金铃的鼻尖都湿了,刘海正紧紧贴在洁白的额头上,那双媚眼的睫毛亦是有着水渍,甚至是奇怪。 好在房间里面的烛火没有受到外面雨水的影响,一道道淡黄色的灯光填充了整个房间,在外面噼里啪啦的雨水中透着一抹温馨。 朱祐樘微微喘着粗气,所幸现在的身体年轻,加上前世的理论知识学得到位,而今只要不过度却是能够所向披靡。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无法强求,即便他天天折腾热情似火的藩金铃和羞羞答答的青月,但她们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不过事情亦不用过于焦急,该来的终究还会来。 藩金铃的身子很柔很香,在外面的轰雷声中,宛如一个小狐狸精般,又轻轻地钻到了被窝里面,而朱祐樘爽得忍不住咬着下唇。 金铃夜响,终究还是朱祐樘彰显男儿雄风,亦是暴露朱祐樘实则是一个好战的帝王。 次日朝阳高高升起,灿烂的阳光洒下道道光芒,整个天地仿佛焕然一新般。 京畿之地种了很多的棉花,而今已经是棉花盛开的时节,一朵朵宛如白雪般的棉花在田野绽放开来。 朱祐樘有春耕时的提前布局,而今是迎来了收获期。 自皇家织布厂出现,生产布匹的效率明显提升。 以前需要两个人手且耗时长则半个月生产一匹棉布的低效模式遭到淘汰,而今飞梭织布机带领京城产布效率得到质的飞跃,皇家织布厂对棉花需求旺盛。 由于棉花的需求增加,而今的棉花价格亦是水涨船高,致使早前没有跟随朱祐樘一起种植棉花的武勋懊悔不已。 现在棉花即将迎来收获期,这无疑解决了皇家织布厂的燃眉之急,亦给正要腾飞的纺织业送上了燃料。 只是京城的棉布价格体系还没有遭到重大冲击,毕竟皇家织布厂的第一批棉布并不打算在国内销售,而是打算跟朝鲜进行贸易。 虽然朝鲜同样是缺乏金银的国家,但朝鲜有着人参、毛皮和中药材等商品,甚至还有朝鲜统治阶层剥削民众的棉花,对大明的发展无疑有益的。 正是朱祐樘的操纵之下,皇庄的佃户将会采摘棉花送往皇家织布厂织成棉布而后送往参治城新建的大明城,跟朝鲜方面换取人参、中药材和毛皮等商品。 虽然大明王朝内部的顽疾仍旧还有很多,但在朱祐樘的掌舵下,现在整个王朝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由于昨晚的那一场暴雨,致使今天早上的气温明显下降了不少。 宫后苑,一座位于紫禁城正中央的园子。 足足一万二千平方的区域,这里长得多株百年老槐,而今显得郁郁葱葱,经过雨水的洗涮更显苍翠。 朱祐樘从坤宁门进来,这里以闲亭为主,多是奇石之物,跟着后面那个以花为名的朝代不同,这里并没有多少花草。 这其实跟大明帝王的传统有关,毕竟他们祖上是以勤政出了名的太祖,故而朱家都没有钟情花草的皇帝。 在宫道的正中央,正是一座气派的钦安殿,这座钦安殿亦是奠定了宫后苑的主格调。 朱祐樘并没有半点游玩的心思,此刻神情肃然地走进殿内,而殿中央正是供奉着道家的真武大帝。 由于本月初一在这里求雨,而昨晚如期下了一场大雨,所以朱祐樘一早便前来拜祭并拜谢真武大帝。 科学的尽头终究是玄学,而今作为大明的帝王,即便向上天求不到什么恩泽,那亦应该做一做姿态。 其实华夏的百姓其实所求并不多,他们需要一直心里能装着他们的帝王,哪怕这位帝王仅仅做一做姿态,那么他们便愿意拥护。 只可惜,这个王朝拥有太多贪得无厌的官员,明明自己已经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亦还想着后代荣华富贵。 徐溥在京城的家里已经被查抄完毕,虽然没有找到徐党的名单,但却是找到徐溥所收到的孝敬银达到十万两之多。 跟后面的大贪相比,十万两其实不算多。 只是太祖明确规定八百贯可以处斩,而自己还没有被忽悠取消这条律法,这十万两都不知道可以斩徐溥多少回了。 若是自己不揭出他们的面具,似乎每一个都是弘治中兴的贤臣,但终究还是不愿意华夏活在虚假的繁荣中,更愿意带领华夏披荆斩荆走一条真正强盛之路。 “陛下,今日的天气不错,要不要到上面的御景亭浏览紫禁城的风光!”刘瑾在返回的时候,却是突然提议道。 朱祐樘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御景亭,却是知道此时蓝天白云下的宫殿群确实赏心悦目,但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今日可不是朔月望日,咱们即刻到养心殿吧!” 不说这个王朝还存在种种毒瘤没有根除,而今每日都有大量的政务要处理,却是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特别经过这些时日,他深刻地知道:越是勤快处理政务,趁早将问题扼杀在摇篮中,反而政务会变得越来越少。 正是如此,他可不想浪费前面的努力,而今只要勤政半日,便能剩下半日的时间钓鱼,何乐不为呢? “遵命!”刘瑾其实是怕朱祐樘日夜辛苦劳作而身体吃不消,看到朱祐樘勤于政务,亦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 雨后的天空像是洗过一般,一切都显得那般的美好。 跟往常一般,朱祐樘乘坐龙辇从西华门出,而后从对面的西苑门进入,到达处理政务的西苑养心殿。 锦衣卫指挥使的朱骥来到这里警卫,而掌军太监韩牛和冯马则是前来充当朱祐樘的侍卫。 虽然削减了早朝,但各衙门的效率明显得到极大的提升。 在朱祐樘前来养心殿前,万安和刘吉都会提前一步到达。 虽然万安的年纪要老,但在考勤这一块,却是比刘吉要更加出色,每一日是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 人虽然已经变老了,但他处理起政务反而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很多票拟意见都能得到朱祐樘的采纳。 文书房每日大清早收到通政司送达的两京十三省奏疏,对这些奏疏进行分门别类,重要的奏疏会送到朱祐樘那里,而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疏则直接送到内阁。 朱祐樘通常都是优先处理急件,只是得知大同方面没有塘报送达,便是知晓自己心急了,但还是希望大同方面能够尽快送来结果。 只是大同方面没有和谈的消息传来,但广东方面却是状况不断,采珠船再遭海盗杀人烧船的消息传来。 此次附近巡视的神电卫赶去的时候,又是只见到一艘已经被烧毁的总船,而总船上仍旧无人生还。 从种种的痕迹来看,且每一次都往安南方向逃窜,无不证明这个事情是安南方面对大明的一种报复。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可能是安南方面一种不愤的小报复,但现在屡次三番的烧船行为,那么他们恐怕认为大明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了。 朱祐樘其实心里其实是失望的,虽然广东方面的御史的奏疏猜测是黎朝所为,但这终究是一种没有事实依据的猜测。 现在证据还不够充分,如果现在用兵的话,这有损大明一直所营造的形象,亦会让很多国家对大明生起防范之心。 所以他现在还得再忍一忍,却是等待一个足可以对黎朝展开灭国行动的理由。 混蛋们,你们要争气啊! 朱祐樘看着广东方面捕风捉影的奏疏,显得恨铁不成钢地道。 原本他想要直接撤换神电卫指挥使,但还是忍住了。 他终究是跟着广东有着万里之遥,而今的过错亦不想全怪责神电卫指挥使,或许自己需要给他多一点耐心和信任。 其实亦是帝王的一种无奈,在某些时候,还真的是一个“瞎子”。 七月是一个好时节,大同上空的乌云已经消散,整个天地间显得晴空万里,那蓝天中的白云宛如棉花糖。 随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城,一个塘兵从大同府城的东门策马离开,背着一份塞在圆筒中的塘报沿着驿道朝京城的方向狂奔。 笃笃笃…… 马蹄踩在驿道向前狂奔,虽然没有马踏飞燕的神奇,但亦是宛如利箭破空。 由于引进后世外卖员的考勤模式,反反复复计算每一位塘兵正常传递的时间,同时设置奖励和惩罚制度,致使现在塘报的传递速度十分的惊人。 每个环节配合紧密,致使塘报系统已经成为大明王朝统率四方的有力武器。 仅仅大半天的时间,一名塘兵背着塘报来到了阜成门前,正好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进入了北京城。 所幸,城门和宫门的关闭时间并不一致,京城的“塘站”赶在宫门关闭前将最新的军情送进了紫禁城。 其实说军情并不准确,因为送过来的是正是刚刚第三轮和谈的结果。 满都海最终为了整个北元的利益,亦是为了她一统蒙古的梦想,最终还是答应了明廷所列出的条件。 他们北元对大明不再以“大元”自居,而达延汗更不是大元皇帝,而是成为由明廷所册封的北顺王,而满都海则变封北顺王妃。 至于伊克锡,现在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伊克锡郡主,此次成为两国和亲所牺牲的对象,将被朱祐樘纳为贵妃。 满都海亦是得到了她最为看重的互市机会,虽然不能从大明这里直接交易到武器,但亦是争取到铁锅成为互市的交易品。 在这一场和谈中,其实并不存在真正的输家。 满都海虽然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亦让达延汗放弃自称大元皇帝,但成功跟大明通贡互市。特别是互市,她可以利用自己麾下各部落的马匹获得大明的物资,从而解决部落的生计问题。 另外,有了大明物资的供给,那么她便有底气将瓦剌赶到西边的至寒之地,亦可以着手慢慢解决跟他们一直敌对的乜克力部。 至于大明方面,他们拥有伊克锡这张牌后,便能让真正统治北元的满都海投鼠忌器。 有了这一场和谈,大明可以确保大同边民免受蒙古骑兵的滋扰,亦能让大同军队休养生息,同时可以推动西北边地的经济发展。 这份塘报送进皇宫的时候,朱祐樘正在吃着自己钓的鲫鱼豆腐汤。 他原本是想要跟蒙古血战到底,毕竟赶尽杀绝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他们这边终究是准备不够充分,且现在外部的形势过于动荡。 东北的建州女真需要自己去执行先帝遗愿,西南的黎朝更需要狠狠地敲定,故而对这一场和谈的结果是暗叹了一口气。 现在有了大同方面的安定,那么他则可以集中精力处理建州女真和黎朝的问题。 刘宣到任辽东确实干得很出色,或许军事才能并不突显,但这位从马厩走出的总督确确实实很是务实。 他似乎从王越的做法中得到了启示,在到任辽东出任总督后,对那帮盐商直接重拳出击,查处几个带头的不法的盐商。 在辽盐的问题得到根治后,他当即重启明初的开中法,用辽盐引夯实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辽东粮仓。 路终究是要一步步走,一旦辽东的粮仓充足,那么不管是建州女真,还是实力更强的海西女真,亦或者是建州女真,通通都是一群土鸡瓦狗。 至于西南方面,朱祐樘还是选择了等待,希望广东方面能够抓住那伙所谓的海盗,从而有理由对安南出兵。 正当事情走向正轨的时候,结果湖广传来最新的消息,让朱祐樘亦是为大震惊地道:“汪直造反?”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湖广非明,狠人汪直 湖广,安陆州。 因湖广总督麾下护卫锦衣百户李虎身死,南京镇守太监汪直奉命率领一千神机营将士前来湖广清剿反贼。 只是队伍刚刚到达湖广后,这一起震惊朝堂的事件便宣布告破。 经湖广的地方官员查实:此事是一伙名为过山龙的山贼所为。现今已经被湖广总兵率军队清剿完毕,而贼首过山龙被官兵当场斩杀。 汪直知道这肯定不是全部真相,但亦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毕竟敢于袭击总督卫队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现在湖广这边咬定是已死的过山龙所为,即便朝廷对这个结论心存质疑,那么亦得由他或湖广总督刘忠查实此事。 一千人的队伍在这种高温天气行军,无疑是一种折磨。 由于汪直此次是顶着钦差身份而来,所经的府县都需要提供补给,让他们不需要忍饥挨饿。只是湖广终究不是繁华的东南,故而府县间的距离过远,致使时常要风餐夜宿。 “大家都走快点!过了这座桥,前面便是安陆地界了,到了安陆城,咱们就能好好休整了!”神机卫千户李伟看着地图,便对众将士画饼道。 队伍已经在野外扎营好几日,而今得知很快能够进城休整,特别不少年轻士兵有那方面嗜好,致使行军速度明显提升。 前面的吊桥似乎是新建不久,虽然看着很结实,但桥面离下面的河道有着十余米,所以很是瘆人。 汪直骑着马走在队伍后面,此时掏出笔在纸扇上写道:“奴婢率部已入安陆,沿途风光甚佳,然惜腹中无墨。世上皆称王越诗文一绝,想必其谪居安陆期间作诗颇多,定为陛下搜罗王越旧作,若得佳句定借花献佛于陛下!” 刚刚写完最后一笔,前面的吊桥突然出现火势,伴随油渍烧得噼啪作响。 “有人纵火烧桥,快离开桥面!” “这里肯定有诈,大家速速戒备!” “敌袭,敌袭,快保护镇守大人!” …… 这支队伍完全没有想到会遭到袭击,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状况,特别有大量箭矢从山坡上飞来,落在后面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由于桥面出现火势,随着吊桥的绳索被这团大火烧断,桥面来不及离开的将士和马匹发出嘶吼声,而后宛如饺子般落向下方的河道中。 滚滚的河道,而今从这里跌落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千神机营将士被断桥分成两部分,前面是由神机卫千户李伟所率的七百精锐,后面则是汪直所率的三百部队。 这无疑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通过断桥将他们这一千神机营将士分割成首尾不能兼顾的两伙人马,而今遭到攻击的却是汪直这一支小股部队。 “该死?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山贼?” 神机卫千户李伟隔着断桥看到汪直这边遭到攻击,虽然是心急如焚,但现在根本无法回援,只能愤恨地看着自己部下纷纷倒下道。 咻!咻!咻! 山坡上出现了一大帮蒙面人,面对截留在这边的三百神机武将士当即进行射杀,漫天的箭矢宛如雨滴般落下。 噗!噗!噗! 神机营的队伍已经大乱,留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火铳手。由于昨晚刚刚下了一场雨,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装填弹药,此刻简直成为了活靶子。 啊! 一个神机营的小头领避之不及,大腿处被箭矢射中,刚刚喊叫一声,一支箭矢从后面射穿了心脏,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汪直的反应还算机敏,一支箭从他的脸颊划过之时,便丢下自己手中的纸扇和笔,当即从马背翻身逃离开来。 幸好他逃得快一些,他这位钦差遭到弓箭手重点照顾,刚刚的位置飞来大量的箭矢,而他的坐骑没走几步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是有几十名射得不及时的神机营将士,却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击,便已经中箭倒地,不少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这是疯了吗?这还是大明?” “该死,这些人通通该千刀万剐!” “我们是钦差卫队,你们是想要抄家灭族吗?” …… 面对漫天飞来的箭矢,南京神机营的将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纷纷躲到树后面或爬到草地上,有一个将领忍不住朝着山坡喊话道。 这里有着钦差在这里,而他们是堂堂的钦差卫队,结果这伙蒙面人竟然胆敢袭击他们,这世界仿佛是疯掉了一般。 箭矢无情,仍旧宛如雨点般落下,却是没有因为他们亮明钦差身份而收手。 噗!噗!噗! 由于这里的地面比较平坦,加上周围村民在这里打柴勤快,故而这里根本没有多少障碍物,致使暴露在外的神机营将士纷纷中箭倒地。 汪直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此刻看着纷纷倒下的部下,却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由得怀疑这还是大明的湖广吗? 其实他还是麻痹大意了,毕竟湖广终究是大明的地盘。 即便有不法官绅多敢袭击率领人数仅一百多的总督队伍,但刘忠身死会让朝廷清丈田亩的计划戛然而止,所以这伙人确实有理由冒这个险。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率领足足一千神机营而来,这伙人竟然亦敢伏击自己,这伙人简直已经是无视朝廷了。 “杀!” 山坡上的伏兵至少有上千人,在箭矢的掩护之下,突然冲下来几百持刀的蒙面人,顿时是喊杀连天。 噗!噗!噗! 汪直这边面对突然杀下来的蒙面人是反应不及,躲在前面树木的神机营将士率先遭到斩杀,而这伙人的杀人手法显得十分的老练。 砰!砰!砰! 汪直所率的南京神机营发现这伙人朝自己扑来,却是早已经装填弹药完毕,便是纷纷举起火铳扣动扳机进行还击。 噗!噗!噗! 冲下来的蒙面人避之不及,前排的冲锋人员纷纷中弹倒下。 啊! 一个蒙面人的脸上被铅弹打烂,当即捂着自己的脸在地上打滚。 南京神机营其实拥有很强的战力,若不是中了圈套被截成两段,神机营指挥使李伟所率的精锐在这边的话,绝对可以对这伙蒙面人实现反杀。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而今他们虽然拥有改良版的三眼铳,但仍旧奈何他们人数处于劣势中,而今敌军更是杀到了下来。 “杀了这个死太监,本……本当家纹银百两、青楼头牌一个!”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手持着长刀,却是发起悬赏地道。 砰! 话音刚落,一个铳声从树上突然响起。 不知何时,一个瘦小如猴子般的年轻人已经躲在树冠上,在这个头领发出悬赏的时候,便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噗! 这个头领应声倒地,眉心间竟然多了一个弹孔。 “千……” “大当家!” “千……大当家!” …… 周围的蒙面人看到头领中弹倒地,当即便是惊慌地围了上来。 “撤!”汪直意识到刚刚被小猴子射杀的并不是山贼,这伙拥有精良武器和战斗力的蒙面人分明就是卫军,当即便选择撤退地道。 在逃离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一支插在草地上的箭矢,便将这支箭一并带走。 “兄弟们,千万别让他们逃了,我们要为大当家报仇!”那边的蒙面人看到汪直要撤离,当即有头领站出来指挥道。 咻!咻!咻! 后方的弓箭手显得训练有素,在看到神机营将士已经暴露出来后,当即便纷纷对这帮人进行射杀。 噗!噗!噗! 由于现在天气闷热,加上此次是在大明的腹地执行任务,故而神机营的将士都不愿意披甲,此刻却成为活靶子般纷纷倒地。 砰!砰!砰! 神机营在逃跑的时候,亦是不忘记对逃兵回击。 汪直从来没有打过如此狼狈的仗,看到仅剩的二百人又折损过半,当即是恨得咬牙切齿。 噗!噗!噗! 倒不全是神机营的将士倒下,随着神机营的将士不断往后面射击,亦是有不少追过来的蒙面人倒地痛苦呻吟。 只是蒙面人终究是占着人数的上风,加上神机营的人数过少,手中改良版三眼火铳的杀伤力大大下降。 “汪公,卑职愿下辈子再为您效力!”神机卫百户李昊决定借着地形断后,便对汪直言真意切地道。 汪直上了马,看到忠于自己的部下要死在这里,心里暗暗发誓让这些追杀的人和幕后指使通通下地狱。 没逃出多远,便已经传来李昊惨死的声音,追兵的速度比预想要快得多,这伙蒙面人绝对不是什么山贼。 亦算是天不灭汪直,在逃往前面的山头的时候,道路的前面竟然出现一座废弃的旧桥,而旧桥又被破柴人铺着木板可以通行。 汪直率领残部弃马过桥,赶在追兵到达前毁桥。 虽然逃出了生天,但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所率的三百神机营将士竟然只剩下最后几十名残兵。 汪直从十六岁便开始正式领兵,年纪轻轻就掌控西厂,结果在大明的地界中竟然遭到自己人伏击,忠于自己的部下纷纷战死,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窝囊之事。 “安陆卫,老子不灭你誓不为人!”汪直紧紧地攥着那一支从战场捡来的箭矢,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地道。 原本要一天半的路程,结果汪直及神机营将士带着满腔愤怒赶路,次日清晨便已经来到了安陆城。 “什么?你们遇袭?”刘忠得知汪直所率的一千神机营将士竟然在安陆州地界遇袭,亦是大为愤怒地道。 其实上次他遭到的情况比刘忠还要惊险,当时亦是锦衣百户李虎冒死带着他杀出重围,依靠河边的渡河船才侥幸逃过追杀。 不过那时他遇到的规模亦是要小上很多,当时他所率领的一百多名护卫,而遭到的人马只有近三百人左右。 当然,他其实亦是说不清当时对方来了多少人,总之那个时候他感到非常惊慌,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要死在那里了。 “你虽是南京守备,但管不到湖广地界,并无权清点我们安陆卫的将士!今陛下大婚在即,而听闻西山现金凤,本指挥使已指派安陆卫全部将士前去抓金凤,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汪直找到安陆卫指挥使孙隆想要彻查安陆卫将士,结果遭到指挥使孙隆的严词拒绝。 安陆卫指挥使孙隆是一个体型肥胖的中年男生,长着一双小眼睛,身上透着一身痞气,根本不像是一个带兵的将领。 只是这便是大明军队常有之事,跟很多世袭的武勋一般,地方卫所同样有很多世袭的指挥使、同知、千户和百户。 这些人仅仅依靠着血统,加上多熬几年的资历和运气,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高高在上的卫指挥使。 刘忠隐隐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而今孙隆打着这个名义,还真不好强迫孙隆将安陆卫召回,不由得扭头望向汪直。 汪直知道此次遇袭跟安陆卫脱不了干系,而今只有迅速查明他们将士缺员情况,这样才能以此为突破口揪出幕后之人替阵亡的神机营将士偿命,亦能为陛下揪出湖广的毒瘤。 面对这位指挥使的阻拦,汪直冷冷地道:“本钦差不是跟你商量,即刻按杂家的命令去办,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 “少拿身份来压本指挥使!不怕实话告诉你,本指挥使在朝中有人,若敢阻挠本指挥使替陛下抓金凤,你就等着再回去做你的奉銮……”孙隆冷哼一声,却是完全不将汪直放在眼里地威胁道。 砰! 一个小猴子般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火铳,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枪口当即冒出了一股青烟。 噗! 刚刚还在嚣张的安陆卫指挥使孙隆的眼睛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飞来的铅弹,却是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间炸裂开来了。 啊? 刘忠看到中弹后仰倒在血泊中的孙隆,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震惊地望向这一位大明狠人。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帝敲百官,牟斌言忠 他一直都听闻王越凶狠,砍官员的脑袋宛如砍瓜切菜,在扬州城更是创造一日斩尽百官的光辉战绩。 自己早前选择斩杀安陆知州丘静,从而打开安陆州清丈田亩的局面,其实是想要效仿王越的狠厉。 只是现在看来,不管自己狠杀安陆知州,还是王越在扬州一日狂斩百官,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位狠人这般杀伐果决。 正三品的安陆卫指挥使,且孙隆在朝堂有靠山,结果汪直仅仅因为对方不愿意配合便直接击杀,这才是真正的大明第一狠人。 鲜血染红了地面,但汪直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便对手下淡淡地吩咐道:“孙隆已死,将安陆卫的同知给杂家叫过来!” 安陆卫同知李辉被叫过来,在看到地上孙隆的尸体后,当即便吓尿了。 好在,这个同知并没有孙隆那般嚣张,在汪直的压迫之下,当即屁滚尿流地奉命办差,将派遣前往西山抓金凤的安陆卫将士通通叫回来并清点人员和伤员。 虽然在伏击战中,汪直所率的神机营死伤二百多人,但蒙面人的伤亡并不小,特别那位疑似安陆千户的人更是中弹而亡。 正是如此,只要认真核查安陆卫的人员及伤亡,那么真相便是呼之即出。 京城,一座被阴云所笼罩的都城。 按地方官员的秉性,他们上疏弹劾汪直造反的奏疏八成又是地方利益群体诬蔑汪直的可耻行径,毕竟王越和刘忠都经历过相似的遭遇。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起初同样是这般猜测,虽然汪直做事不讲情面,的的确确是大明第一狠人,但唯独对大明忠心不贰。 “汪直无端斩杀安陆卫指挥使孙隆!” “汪直对安陆卫百户以上进行严刑逼供!” “汪直不理湖广总督刘忠劝阻,将刘忠囚禁!” “汪直下令安陆城四门紧闭,今已有自立迹象!” …… 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汪直无端斩杀安陆州卫指挥使孙隆后,竟然收押大量安陆州卫将领。 如果上面两项还勉强算是职权范围之内,汪直将堂堂湖广总督刘忠囚禁,更是夺取安陆州城的控制权,这确实是已经踩线了。 只是从刘忠的强烈反应来看,恐怕并不是真心要造反,而是他在安陆卫中并没有找到他所期待的罪证。 “即便汪直没有造反之心,但分明是持宠而狂!” “斩杀卫指挥使,软禁湖广总督,夺城而主,此乃造反也!” “陛下,请即刻下旨令湖广巡抚平此贼,大明之城不可入反贼之手啊!” …… 随着事情扩散开来,在得知汪直犯下如此恶行的时候,以礼部左侍郎刘健为首的官员纷纷上疏请愿道。 一时间,汪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七月初八,奉天门早朝。 由于汪直确确实实犯了错,而今礼部左侍郎刘健为首的清流官员又按捺不住了,却是想要在这场朝会中给汪直致命一击。 按说,若汪直此次复起能够规规矩矩的,他们其实还真拿汪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现在这个狠人竟然做出如此反叛朝堂的事情,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管是为了新仇,还是为了当年的旧怨,他们都有理由对汪直落井下石,将这个死太监直接砸死在井中。 “今日的早朝恐怕又不得安宁了啊!” 吏部尚书李裕等高官来到午门前的时候,明显感到刘健等清流官员正在摩拳擦掌,只是此次确确实实是无法袒护汪直。 终究而言,汪直这种做法已经是踩线了,甚至他们都要劝陛下处理汪直。 “上早朝喽!” 随着午门城楼传来鼓声,一个太监对候在外面的文武百官喊道。 由于现在一个月才三次早朝,加上有着严格的考勤制度,致使现在一千多名文武百官都是悉数到场。 在金水桥前整理妆容,而后便是排着队伍来到了奉天门广场。 东方早已经大亮,在他们恭候着朱祐樘驾临的时候,却发现仅有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郭镛出现在这里。 郭镛面对众官员疑惑的目光,便对大家朗声道:“陛下今已前往奉先殿!” 啊?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官员听到这话不由得傻眼,却不明白朱祐樘不前来主持早朝,而是无端跑到奉先殿。 不等大家询问缘由,郭镛继续说道:“传陛下口谕:昨晚转辗难眠,思今湖广非属大明王化之湖广,故今日祭先祖以告失湖广之罪,诸臣同检己过!” 这……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官员的眼睛不由得一瞪,却是没有想到朱祐樘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们准备的攻击顿时消失于无形。 若真按朱祐樘所说,大明如果真失去湖广的治理之权,跟汪直那点事情相比,汪直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了。 “不错!事有先后,钦差遇袭,岂可不了了之?” “若算上刘忠遇袭的话,湖广已是第二回钦差遇袭了!” “国朝至今一百余年,从未有如此猖狂之地,湖广之事当深究!” “汪直的罪要论,但今岂是论汪直罪之时,当诛行刺钦差之乱党!” ……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当即领会到了朱祐樘的意图,亦是明白陛下的处事更有章程,当即便纷纷表态道。 紫禁城,奉天殿。 这里盛放着历代皇帝的灵位,当然不可能出现建文帝和景泰帝,故而只放着六位皇帝的灵牌,而最新的灵牌自然是宪宗。 朱祐樘来这里上了一炷香,虽然知晓帝王死后其实已经化成一方泥土,但还是保持着一种恭敬的态度。 其实他知道汪直存在着一定的性格缺憾,并没有王越那般精于算计,很多时候容易意气用事,做事经常不计后果。 只是他亦看到汪直身上的闪光点,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执着,对敌人亦有着足够的狠劲,所以心里始终还是向着汪直。 这帮文臣只看到汪直暴走,只知道揪着汪直的过错不放,但似乎都忘记南京神机营损失二百余名神机卫将士,而堂堂的钦差差一点死掉。 即便是要追究汪直的罪责,那亦得先将行刺钦差和斩杀两百余名神机卫将士的团伙揪出来,这才是更加恶劣的事情。 现在那帮清流一心只想揪着汪直的过错不放,只能说这帮人还是想要玩党同伐异的那一套,压根不在意朝廷是否会失去地方的控制权。 当然,那帮伪君子其实是巴不得如此,他们都恨不得自己家人或自己成为地方上的土皇帝。 “陛下!”郭镛迎了过来,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朱祐樘看到归来的郭镛,便淡淡地询问道:“那帮人怎么说?” “他们的口风全都变了,只字不再提汪直,只说调查湖广各卫兵员,查实是哪一卫的将士缺员少额!”郭镛暗暗佩服眼前这位精明的皇帝,当即便将最新的情况汇报道。 朱祐樘看到这帮臣子还是能够领会自己的苦心,便轻轻地点头道:“即刻着令湖广自查,务必通过伤员和缺员揪出行凶的团伙!” 虽然南京神机营不像神盾营这般勤于操练,但汪直从南直隶各卫挑选不少精兵填充神机营,战力必定不可能太差。 现在之所以造成这么大的伤亡,虽然很大原因是他们轻敌遭到偷袭所致,但从汪直汇报的战况来看,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且配合默契的地方军队所为。 尽管不是最大嫌疑的安陆卫所为,但必定是周边卫所的军队才有如此的条件,只需要核查便能水落石出。 几日后,湖广方面便有了各卫的情报反馈。 湖广各卫虽然出现缺员的情况,特别黄州卫的情况最为突出,但黄州卫指挥使只承认自己吃了空饷,而他们并无人员伤亡。 其中事件还存在一条暗线,那就是他们的千户已经阵亡,但各卫汇报上来却是千户和副千户都是全员在职。 从种种的迹象表明,这一场针对汪直所率领的神机营的袭击,很可能并不是卫所的军队所为,而是一伙来路不明的山贼。 “汪直今当论其罪!” “大明各卫纪律严明,岂有犯下行刺钦差之理?” “老夫看汪直是怕自己承担统兵无方之嫌,故而胡编乱造,虚构自己险些身亡!” …… 一时间,京城处置汪直的声音又起,甚至怀疑汪直仅仅遭遇一伙山贼,而一切都是汪直为了洗罪而夸大其词。 七月的天气多变,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转眼间便是阴云密布。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看着科道言官送上来的奏疏,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他其实一直都是相信汪直的,但面对湖广方面所提交各卫所的调查结果,却是不由得产生了动摇。 终究是隔着万水千山,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影像资料,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推敲,故而亦是无法断定汪直是否夸大其词。 最为重要的是,袭击湖广总督刘忠是为了阻止朝廷清丈田亩,但此次截杀汪直有一点于理不通,毕竟汪直被杀亦是无法阻止朝廷推行清丈田亩。 正是暗暗头疼的时候,王相突然前来求见。 王相并不是一个人前来,此次竟然带来一个锦衣卫的故人。 “陛下,锦衣百户牟斌求见!”牟斌低着头跟随王相走进来,却是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虽然牟斌一度被贬出京城,但在上次拦截安南使团黎广度有功,所以因功得以重返京城,现在仅仅只是北镇抚司的锦衣百户。 朱祐樘看到竟然是牟斌,便朝王相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陛下,牟百户说能替陛下解忧,臣以为其所言甚为有理,故将他引荐过来!臣断无结党之念,唯有一心替陛下解忧!”王相深知朱牟斌昔日顶撞朱祐樘而被贬,当即认真地解释道。 朱祐樘虽然不喜欢这个身上有着文官集团太重印记的牟斌,但亦是有着一定的包容之心,便淡淡地表态道:“朕一直都是对事不对人,虽非朕要贬你于河北,但若无实职又岂可身居锦衣卫要职?你若想身居重职,抱朱骥的大腿没有用,抱王相的大腿同样没有用,朕只看你是否有功绩,是否值得朕倚重!”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一定踏踏实实效力于陛下!此次原只打算献策于王佥事,然王佥事领微臣前来面圣,微臣不图陛下赏赐,只愿替陛下解忧,仅此而已!”牟斌在被朱骥抛弃后,更是看破了这个官场的世态炎凉,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当然,他亦是有着自己的野心,却是不再依靠任何人,而是靠着自己努力走上那一条长长的宫道。 堂堂正正来到这位英明帝王的面前,这已经成为了他此生的最大追求,而他相信终有一天能够实现。 朱祐樘知道王相其实一个不喜欢抢功的厚道人,便淡淡地道:“说吧,伱要替朕解何忧?” “回禀陛下,微臣想解陛下湖广之忧!”牟斌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咦? 正给朱祐樘送酸梅汤的刘瑾听到这话,不由得诧异地望向跪着的牟斌,这可是满朝大臣都束手无策的事情。 为了湖广的事情,陛下还特意召开了最高会议,只是对那伙袭击钦差队伍的人仍旧是寻不得头绪。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跪着的牟斌,便端起桌面上的酸梅汤询问道:“你已经知晓那伙人的来历?” “微臣并不知晓,只是微臣推测那一伙人并非来自湖广!”牟斌轻轻地摇头,显得十分肯定地道。 朱祐樘不太相信这人能猜到那伙人的来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不在湖广,那在何处?” “四川忠州!”牟斌当即说出自己的推测道。 “你的意思是四川忠州卫的人跑到领省湖广安陆截杀汪直,这怎么可能?”刘瑾听到这个答案,便是表态怀疑地道。 朱祐樘正想要将酸梅汤送到嘴里,结果突然间停下,脑海闪过了一抹亮光,一直困扰自己的迷雾突然间散去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抽丝剥茧,抄家灭族 北镇抚司,大狱。 由于这一座牢狱没有门窗通风,如今正值盛夏,一些遗漏没有清理的排泄物正散发阵阵恶臭,致使这里的空气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孙交坐在牢房的角落处,正失神地望着唯一有光亮的墙壁。 自从那次早朝,他被弘治直接勒令关押到这里后,京城那座金屋藏娇的宅子回不去了,便过上这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的眉毛很粗,拥有符合这时候标准的甲字脸,只是笑起来带横肉会显露奸相,故而一直保持不苟言笑的刚直形象。 或许正是这种正中带邪的长相,让他很早便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亦是将自己的坏心思通通隐藏起来。 他年仅十八岁便在湖广中举,可以说是少年得志,亦得到当时还在翰林院任职的丘濬器重,于成化十七年高中进士。 虽然从举人到进士花费了十年时间,但在国子监这十年的时间,让他积攒了不少有用的人脉,亦是懂得如何为官。 事情证明,他天生便是混官场的,在一大帮同年还在地方上知县苦苦挣扎的时候,仅仅几年工夫自己便已经是进入了吏部,成为掌握他们生死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的仕途将会一帆风顺,亦将会成为一个今生和后代都受人们敬仰的“贤臣”。 虽然自己作为非翰林官出身的官员,注定跟入阁拜相无缘,但弄个六部尚书无疑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只是事情终究出现了重大的变数,一切都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就在他们准备一起狙击湖广总督刘忠之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陛下不仅没有惩罚刘忠,反而由安陆知州丘静顺藤摸瓜查到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自己在弘治朝的前程已经是不保了,只希望外面的人能够尽快使把劲,将自己从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搭救出去。 哗啦啦啦…… 一阵铁链被从门上抽离的声响传来,随后牢门便被人打开,一道烛火照亮了这里。 孙交看到牢门被打开,却是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期待没有被辜负,而今外面的人真的将他解救出去了。 在这一刻,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虽然自己在弘治朝恐怕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但凭着自己所经营的人脉,在新朝定然还是能够东山再起。 即便退一万步来讲,凭自己这些年所积攒的官场人脉,即便回到安陆休养,亦能够过上主宰一方的乡绅领袖生活。 “出来吧!”牢头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对满脸欣喜的孙交喊话道。 孙交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形象定然是十分狼狈,当即用手扰了扰自己乱槽槽的头发和整理破烂的衣服,然后傲然地走出这个牢房。 亦是现在这位皇帝厉害一些,若是前面的英宗或景泰帝的话,自己肯定不可能被关这么久,早已经回安陆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不过现在亦不算太差,既然自己不能在朝堂做一个贤臣,带着积攒的银子返回安陆州做一个富家翁其实亦是挺好的。 “孙大人,你要去哪呢?”正当孙交想要朝大狱门口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道。 孙交不由得扭头望向旁边这个小小的锦衣百户,顿时十分疑惑地道:“牟斌,你不是释放本官吗?” “孙大人,你想什么美事呢?就凭伱所犯的罪行,抄家问斩都是轻的,怎么还能想着出去?”牟斌不由得笑了,便直接泼冷水地道。 跟随牟斌的两名锦衣卫没想到孙交竟然想着如此好事,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交知道牟斌是朱骥的人,当即沉下脸道:“牟百户,你休要在这里大放厥词恐吓本官!本官此前已经向杜尚书和王相交代得很清楚了,虽然本官听从徐溥的安排助其提拔亲故,但徐溥既是吾师又是上官,本官焉敢不从之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知道自己家里的那些书信便是指证自己和徐溥的有力证据,所以自己根本无法洗掉渎职的事实。 只是现在徐溥已死,那么自己自己是要将所有的过错通通推给徐溥,而自己仅仅只是一个从犯罢了。 一个从犯能定多大的罪?加上自己有人在暗处相助,顶多罢官免职或削籍为民。 “呵呵……当真打得一手如意盘算,敢情是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了!来人,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咱们北镇抚司的刑具硬,将他带到审讯室!”牟斌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孙交,便大手一挥地道。 孙交看到两名锦衣卫朝自己走来,当即便愤愤地质问道:“牟斌,你想要做甚?难道你还敢对本官用刑?我警告你莫要自毁前程之事!” 牟斌很不喜欢这帮文官的嚣张劲,只是这种现象却是他们锦衣卫一手造成的。 自从朱骥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他们北镇抚司早已经偏向文官集团,对进来北镇抚司的文官变得客客气气、礼待有加。 他终于明白当初陛下为何会瞧不上身居要职的自己,那般软弱的锦衣卫别说陛下了,连自己都感到了恶心了。 牟斌望着满脸嚣张的孙交,便决定透露真相地道:“孙交,你就别再心存幻想了!陛下刚刚已经下旨对你抄家,男的充军,女的入教坊司,你觉得自己还有跟我叫嚣的资格吗?” “你个狗腿子休在此胡言乱言,朱指挥使在哪?我要见朱指挥……!”孙交闻言色变,当即勃然大怒地道。 噗! 正当孙交叫喊的时候,其中一个锦衣卫朝着孙交的肚子狠狠地击出一拳,打得孙交当即宛如虾米般倒在地上。 呸! 另一个锦衣卫朝孙交脸上吐了一口浓痰,便是骂骂咧咧地道:“休要狂妄,一个被抄家问斩之人焉敢对我们千户大人如此不敬!” “千户?”孙交捂着自己吃疼的肚子,虽然仍旧不愿意相信陛下查抄自己家里,却是顾不得抹掉脸上的浓痰惊讶道。 北镇抚司锦衣卫的升迁其实很不容易,却不是人人都像王相和王栏有一个好姑妈,而今牟斌想要爬上千户一步定然是立了大功。 牟斌居高临下打量着满脸震惊的孙交,显得心情大好地道:“朝廷派遣刘忠到湖广清丈田亩屡番受阻,刘忠和汪直更是差点丧命,致使朝廷对湖广所有高官及世家大族都产生怀疑,甚至有人认为是楚王报复所致,但……偏偏都轻视了从开国便盘踞在安陆的孙家!”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明明存在很大嫌疑的安陆孙家,但偏偏都被他们忽视,一度离真相是越来越远。 咦? 两个锦衣卫听到这番话,亦是朝孙交投去异样的目光,却是怀疑这一个小小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是否有如此能耐。 阻挠朝廷清丈田亩,先前刺杀刘忠和汪直,这可不是普通家族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孙家是自开国便移居在安陆不假,但一直奉公守法,从未犯下不法之事,你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孙交心里当即一沉,当即便是愤怒地道。 牟斌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此次狙击汪直所率的神机营,你安陆本家可能真是无辜的,但你孙氏旁枝藏着确实够深的!若不是我做事历来较真,总是喜欢梳理各个人员间的关系,还真的发现不了这里的破绽,没准亦会像汪直那般着了圈套而不自知!” “你这话是何意?”孙交心里一惊,却是强装镇定地质问道。 牟斌不再藏着掖着,索性直接摊牌地道:“孙大人,你确实是一个十分懂得投机钻营的政客,入仕短短几年便已经进入吏部中枢。当然,这些事并不一定真是你本领大,而是你遇上了两位好老师,你亦甘愿充当徐溥等人的工具人,如一直帮徐溥安排其门生故吏升迁,更是让徐溥的不少同年出任要职!我这个人做事历来全面,不仅调查安陆知州丘静这些文官非正常的升迁,亦是查了你在职期间武将的异常升迁情况。” 此话一出,孙交骤然变色,显得惊恐地望向这个朱骥的狗腿子,终于知晓这个人为何当初能被朱骥器重了。 牟斌将孙交的反应看在眼里,便自顾自地继续道:“经我仔细核查,虽然你本家大伯孙隆早已经担任安陆卫指挥使,但发现忠州卫千户孙鲍超升忠州卫指挥使,还发现巩昌卫和西安右卫的两位获得超迁的将领都姓孙,所以我便查一查这些姓孙之人的关系,这个关系不需要我来讲了吧?” 讲啊,我们压根不知! 两个锦衣卫正听得津津有味,结果牟斌突然进行留白,顿时不由得幽怨地望向这个垃圾老大。 “你……你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谁?”孙交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便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哎呀! 两个锦衣卫的怨念似乎被牟斌所洞察,其中一个壮实的锦衣卫的身上挨了一拍。 被拍的锦衣卫看到是牟斌所为,当即陪笑地道:“千户大人,不知小的哪里做错了,小的一定改正!” 牟斌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手下,便似笑非笑地望向孙交道:“你听到了吧?千户大人,你以为我此次是何以从百户升至千户的呢?” “朱麟吗?”孙交努力地咽了咽吐沫,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地询问道。 两个锦衣卫其实并不知晓其中的实情,对刚刚突然被提拔为千户的牟斌亦是十分好奇,便纷纷扭头望向牟斌。 牟斌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当即便泼下冷水道:“陛下日前已经下旨核查忠州卫、巩昌卫和西安右卫,结果忠州卫有几百将士不知去向,西安右卫千户孙鲐和亲卫突然暴毙,你说巧与不巧?” “你……你们都知道了?”孙交最后一丝幻想破灭,顿时面如土色地道。 安陆孙家先祖孙铭为南直隶人士,在当地已经扎根五世,兄弟六人最终选择一起加入朱元璋的军队谋前程。 参加这种争夺天下的事情无疑是存在风险的,他们兄弟六人是幸或不幸,有三人战死,亦有三人由从龙之功而获得封赏。 孙铭是孙家的长子,因军功被朝廷授湖广安陆卫正千户,其弟孙淮任巩昌卫百户,孙达任忠州卫百户。 虽然分居三地,但三家的联系显得十分的紧密,特别孙虎和孙信过世选择葬于安陆州,致使安陆成为另外两个旁枝的祖地。 孙铭过世,其子孙虎、孙信仍旧得到重用,孙虎接任湖广安陆卫千户,孙信调陕西西安右护卫任要职。 经过一百余年的发展,孙家虽然不像武勋之家那般显赫,但亦是已经成为安陆州最有势力的军政之家。 到了这一世,由于孙交考取进士功名后,得到恩师徐溥和丘濬器重,几年工夫便进了吏部,而后出任权柄最大的文选司员外郎。 孙交进了吏部后,不仅帮着自己大伯孙隆排除异己掌控安陆卫,而且将自己同宗的叔伯兄弟纷纷推上要职。 正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加上跟着其他人做利益交换,从而上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戏码。 出来混终究还是要还的,面对朝廷突然决定在安陆推行清丈田亩,孙交的孙家肩负起阻碍朝廷政令的重任。 正是如此,刘忠和汪直都遭到了行刺,而刘忠在安陆清丈田亩更是遭到了阻碍,甚至险些葬身于火海。 牟斌看着失神落魂的孙交,亦是出了一口恶气地道:“原本你确实有机会以渎职罪免官归田,但你们孙氏一族犯的是谋逆的大罪,不仅是你们安陆本家,而且你们孙家的旁系通通要抄家!当然,你的儿女是要送上断头台,还是要充军,这还得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孙交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生路,便是失神地道。 牟斌将孙交的反应看到眼里,当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道:“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派你谋害刘忠和汪直阻止清丈?” 第二百零四章 奸佞当除,民有恩票(补更) 两个锦衣卫听到这个问话,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孙交,同样想知道孙交背后站着的是哪一位朝廷大佬。 虽然现在朝廷已经没有哪一位高官敢于公然跳出来反对皇帝,但文官历来阴险,却不知是哪位大佬在背后使绊子。 杀吧,通通杀干净,这帮伪君子本就应该通通下地狱。 “本官是提拔了他们不假,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哪个文选司官员不关照一下自己人?至于他们做了什么,因何要行刺刘忠和汪直,本官概不知情!”孙交听到这个问题,当即默默地闭起眼睛以示不肯招供道。 牟斌看到孙交果然不愿意吐露实情,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情吗?你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孙交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便重新睁开眼睛地询问道。 牟斌眯起眼睛望着孙交,显得一字一句地道:“我在用刑方面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天下还没有我撬不开的嘴!” 说到最后一个字,故意咬得特别重,无形中给孙交施加更重的心理压力。 “牟斌,你是想要迫害忠良,不怕史笔如铁吗?”孙交深知北镇抚司刑具的可怕,当即便愤怒地质问道。 你是忠良?呵呵……伱是忠良! 一个充满鄙夷的笑声在牢房的通道中响起,而牟斌对这位厚颜无耻的文官不再废话,当即让手下将人押上,朝着那个充满十八般刑具的审讯室大步走去。 至于史笔如铁,他知道这些文官确确实实掌握着黑白颠倒的能力,但更相信后世人终究能够看穿虚妄直击史实。 即便孙交等文人再如此抹黑成化昏庸,而今圣上残暴,但时代的兴衰会说明一切,而今他要做的便是助陛下撬开孙交这张嘴。 七月中旬,棉花朵朵开。 银光点染兆年丰,万顷星摇似雪融。 素裹群芳谁兑暖,轻身入被蔽时空。 …… 在大明朝堂仍旧暗流涌动、明争暗斗的时候,京畿之地已经迎来了丰收时节。 由于今年北直隶春夏并没有蝗灾,而棉花又是耐干旱的农作物,致使京畿种植棉花的人家的产量喜人。 虽然绝大多数的武勋都拒绝朱祐樘种植棉花的召号,但很多底层百姓其实还是挺听话的,故而配合顺天府衙种植棉花的号召。 其实早在明初之时,太祖朱元璋便已经注意到棉花的价值,所以十分重视棉花的种植,更是颁布了政令。 当时朝廷下令:凡百姓在田五亩至十亩要栽桑、麻、棉花各半亩,十亩以上加倍。 据史料记载:洪武二十年,河南彰德、卫辉、广平等七府棉布产量高达一千一百八十万三千余斤。 永乐十七年,朝廷共征收棉布一百二十万六千八百八十七匹,丝棉二十四万六千五十七斤,棉花绒五十八万三千三百二十四斤。 棉花早已经成为大明重要的经济作物,亦是华夏百姓能扛过一场场寒冬的有力保障。 很多人都知道大明跟西部少数民族的茶马司,但由棉花织成的棉布同样受到他们的欢迎,所以大明亦会采用棉布跟少数民族换马匹。 事实上,大明跟其他国家或大大小小部落的贸易中,棉布一直都是硬通货。 赵老四是北直隶普通百姓,世世代代在这里务农为生。 由于他为人安分守己,从来都是有一文钱便花一文钱,没有钱便老老实实挖野草熬日子,倒是守住了祖上传下来的二十亩田。 在今年春耕之时,他响应顺天府衙的号召,亦是领取了一些不要钱的棉花种子,用其中的两亩田种了棉花。 到了收成的时节,他的两亩田跟其他人的棉花地一般,亦是迎来了一场丰收。 他带领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一起到地里采摘棉花,摘棉花似乎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结果自己的孙子和孙女都主动跑来帮助。 面对这种洁白如雪的棉花,一家人始终有种丰收的喜悦。 由于人工采摘,故而他们能很好避开杂枝和杂枝,使得采摘回来的棉花很干净。只需要经过一日暴晒,然后经过去籽和杂质的处理,便得到了可以出售的棉花。 经过称量,此次两亩棉花地竟然足足有六百斤。若是加工成六斤重一张的棉被,单是此次的收成,便可以变成一百张棉被。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通知粮长和宛平县衙户部书吏,由他们前来征税。 生在大明,不管自己的二十亩地用来种植什么农作物,他都要以“三十税一”的标准进行纳税,现在棉花自然同样如此。 不过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朝廷对棉花推出优惠税收政策。 若自家所种植的棉花丰收,即可按户部所拟定每亩六斤的优惠税收进行缴税,即直接缴纳十二斤棉花即可。 若是出现特殊情况导致自家的棉花地出现欠收,则可选择按传统“三十税一”的方式向宛平县进行缴税。 赵老四算了一下,若按户部的标准只用向朝廷缴纳十二斤棉花,若按传统的方式则要缴纳二十斤棉花。 赵老四知道太祖时期所拟定的三十税一的政策已经很厚道,便决定不占朝廷这点便宜,当即以传统的方式缴纳了二十斤棉花。 在缴了税后,自家剩下五百八十斤棉花。 只是棉花并不能当饭吃,而一家大大小小有着十张嘴,故而棉花需要换成银子,购买柴米油盐醋来保障自家日常的生活用支。 赵老四将大儿子打发到京城寻棉花二贩子卖棉花,便扛起锄头准备前去棉花田做最后的收尾清理工作。 “快跑!顺天府尹带着几名衙差来到村口,指名道姓要找你!” “顺天府尹因何要找我,我又为什么要跑?” “你忘记咱们年少的时候偷看刘寡妇洗澡的事情了吗?那腿,那臀,还有那前胸多白……” …… 赵老四不由得想起了四十年前,那身子是真的很白,至今都无法忘怀,仿佛那是一场刻到骨子里的梦。 想到自己大半辈子的清名不保,他当即便跟朱老六准备朝着村子的另一面逃窜,但突然间意识到不对。 这个老货好吃懒做已经沦为佃户,他是到哪里都一个样,但自己那二十亩田还长在地里,难道还能带走不成? “你就是赵老四?”宋澄骑着马前来,对跪在地上的赵老四确认身份地道。 随行的宛平户房书吏打量了一眼赵老六,看到赵老四紧张得说不出话,当即便保证道:“府尹大人,他就是赵老四!” 赵老四生活在这片土地已经几十年,虽然有幸远远看到宛平的县尊大人,但却根本没有见过府尹大人,更别说是府尹大人跟自己说话了。 此刻他跪在地上,脑袋一直都是嗡嗡。 赵老四知道自己偷看刘寡妇洗澡的事情瞒不住了,当即便求饶地道:“草民知错,请府尹大人打草民的板子!” “这倒不算什么大错!只是新朝之所以推行优惠税收政策,便是要恩惠于民,今后若遇丰收之年,汝按户部定额上缴即可。你此番能主动以二十斤棉花上缴,足以证明汝乃大明良善之民,陛下圣心甚悦。此次差额便不予退还,这是一张由户部新发的弘治布票,亦算是朝廷对你这种良善之民的一份恩赏。因皇家织布厂的第一批棉布要跟外夷贸易,所以此票要到八月方能奏效,届时你或遣人持票到皇家布行,便可换得任意一匹棉布!”宋澄递给随行的吏员递了一个眼色,便认真地交代道。 此次下乡,他的心情其实很不错。 历来朝廷都想着从百姓身上盘剥更多,甚至千方百计巧立名义对百姓加派加征,唯有新朝还会担心百姓吃亏,竟然另外发行弘治布票进行补贴。 这确确实实是一项善政,像赵老四这种明知道按优惠税收政策缴纳便可少缴八斤棉花,却还是坚持按三十税一缴税,确实不该是吃亏的一方。 啊?恩赏? 赵老四顿时是愣住了,显得难以置信地接下送过来的布票。 这一张布票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长得很像大明宝钞不说,纸张的质量出奇的好,上面有着清晰的“一匹棉布”字样。 宋澄看到事情已经办妥,便翻身上马,打算前往前面的村子继续恩赏布票,那个村子同样出现两户老实巴交的村民没有选择“占朝廷的便宜”。 不得不说,华夏的百姓其实是十分朴实的,有着这般良善的百姓为基,大明王朝焉有不开创盛世之理? 赵老四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头上,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队伍,发现一切变得如此的不真实。 “咱们府尹大人竟然能亲自下到咱们村子,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啊!”看到府尹大人离开,赵老四的妻子张氏这才走出来感慨地道。 赵老四瞥了自己妻子一眼,当即板起脸道:“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府尹大人是好官不假,但咱们其实是遇上了一位好皇帝!” “爹,这跟皇帝有什么关系?”二儿子听到这话,顿时显得不解地道。 赵老四瞪了自己二儿子一眼,便进行说教道:“宋府尹这么年轻、资历这么浅就能当顺天府尹,听说宋府尹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你当真以为凭宋府尹自己能坐上顺天府尹的位置?刚刚宋府尹亦是说了,这张布票是户部印发,是由皇帝恩赏咱们家的,这都是新朝的善政,咱们要感激陛下。” 终究是活了大半辈子,他却清楚是谁在主导这一切。 “当家的,这张布票真能换来一匹棉布吗?”张氏要过那一张布票进行端详,却是表示怀疑地道。 一直不吭声的大媳妇脆声地道:“娘亲,我前几日回娘家在弟媳的手里见到过这种布票,皇家织布厂的职工每个月派发月钱,她们亦可以选择布票,布票是按出厂价折色,所以我弟媳便选了两张!皇家织布厂和皇家布行是一家,这布票肯定是能换的!” “要真是这样,咱们到时去换回棉布,我要给我两个孙子做新衣裳!”张氏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将布票收下道。 正是这时,大儿子赵武匆匆赶回来,只是并没有理会呆在门口的所有人,甚至招呼都没打一个,便直接跑进厨房。 所幸他并不是寻菜刀,而是舀了一瓢水站在门口喝了起来,而后眉开眼笑地汇报道:“爹,刚刚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今年棉花的行情特别好。我刚进城门口,得知咱们家有六百斤棉花,一帮棉花贩子就将我团团围住。价钱已经谈妥了,他们明日午时会到咱们村子这边,按以前两倍的收购价拉走咱们五百八十斤棉花,一共是十两银子,已经强塞给我一两定金了!” “菩萨保佑!今年棉花有这么好的行情,咱们赵家总算要过好日子了!”张氏看到今日是喜事连连,当即朝着观音庙的方向感激道。 赵老四接过那一两订金,亦像是做了一场梦般。 以前辛辛苦苦一整年,虽然到丰收时期亦能有几个钱,但那是要熬到下一季收成的银子,故而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来花。 只是现在新朝不仅不再巧立名言诓去更多的棉花,而且还给了优惠税收政策,今年棉花的收购价还能这么高,致使手头一下子就变得宽松起来了。 虽然朝廷最新政策是只允许他拿出一半田亩来种植棉花等经济作物,但只要棉花的行情维持住,今后的日子必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赵老四抬头看着自己已经破烂的茅屋,当即做出决定道:“咱们家继续好好种棉花,争取三年后盖上新房!” 张氏等人闻言,顿时觉得自家的日子终于是有了盼头。 “爹,我从城中买回了一些孜然和胡椒,听说烤鱼加一点孜然和胡椒特别好吃,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在吃,据传皇帝都在吃!我现在就到池塘摸两条鱼,今晚咱们家也烤鱼吃!”大儿子掏出带回来的一点胡椒,显得喜滋滋地说道。 赵老四听到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吃法,特别连皇帝都吃,当即便欣然同意。 第二百零五章 帝言诛族,破绽突现 西苑,听潮阁。 朱祐樘轻轻挥出鱼竿,随着挂在鱼钓上的鱼饵沉下湖中,浮标便浮在湖面上。 由于最近的政务较多,加上天气多变,故而已经是两天没有垂钓了。 虽然他想要过上一种天天钓鱼的生活,但既然自己已经坐在这张龙椅上,那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皇帝注定是忙碌的。 每天要面对两京十三省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而且还要处理蒙古、建州、朝鲜、安南、吐鲁番等外交问题,同时需要面对种种突发的状况。 除了国事之外,他现在还面临着婚姻大事。 经过各地大半年的选秀活动,现在三百秀女已经挑选完毕,且全部已经到达京城。 宫廷极度讲究礼仪,而妃子和皇后更是需要进行层层筛选,故而还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方能有最后的结果。 只是皇后的事情还尚早,但一桩婚事却是要提上日程了。 由于大明跟蒙古方面已经议和,满都海将派遣一支蒙古使团前来接受封贡,同时会带来伊克锡的嫁妆。 伊克锡终究是满都海的女儿,在接受完明廷的封贡后,那么她将是名正言顺的郡主,故而在礼仪上需要高规格。 其实从国家的利益出发,这一场婚事要重要于皇帝大婚,毕竟这是大明和平解决蒙古问题的关键性一步。 朱祐樘对将满都海女儿伊克锡纳入后宫一事并没有抗拒,毕竟成年的世界更多还是要考虑利益,而自己此次算是为国纳妃了。 当然,按部就班地治理这个国家并不是朱祐樘的追求,虽然从来没有提过改革之类的豪言壮语,但自己一直在努力推动这个帝国向前。 清丈田亩,这是目前改善大明财政状况最有效的方式。 在揪出躲在幕后阻止朝廷清丈的孙氏一族后,湖广安陆的清丈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特别刘忠采用汪直揭发奖励的建议后,安陆州乡绅们的隐田已经是无所遁形。 按现在的速度,加上刘忠已经将普通百姓的清丈之权移交州衙官吏,不出半个月安陆州便能够清丈完毕。 从汪直不断反馈的情况来看,安陆州的隐田将给整个大明官绅阶层带来一份“大惊吓”。 朱祐樘手里持着鱼竿,眼睛正盯着浮在湖面上的浮标。 其实他最关心的是即将在参治岛开展的首次互市,第一批棉布已经通过海运送达参治岛的大明城,将很快开启大明棉布走出国门的第一步。 虽然现在自己有诸多政务缠身,但他不会做一个不负责的帝王,亦不会做一个工作狂,而是坚持工作和生活两不误。 朱祐樘刚刚处理完两京十三省的政务,便来到这里进行垂钓,此刻正沐浴迎面吹来的凉风,享受这种出于爱好的娱乐活动。 一只水蜻蜓从湖面掠过,仅仅蜻蜓点水便飞向了远方。 没过多会,浮标便有了动静。 朱祐樘看到鱼标迅速下沉,便眼疾手快地提竿,眼睛突然间绽放出光芒,手里感受到鱼竿的分量,同时看到顺着鱼线跃出水面的那抹红。 他看到正在挣扎的鱼儿朝自己这边而来,脸上不由得绽放出笑容。 朱祐樘很喜欢将鱼钓上来的这个过程,自己的肾线上素意是突然间飙升,一种喜悦便会弥漫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 对钓鱼人而言,大抵便是像自己这般了,一个独钓七百亩水域,几乎每一次垂钓都能够满载而归。 “陛下,这一尾红鲤鱼是真的很漂亮!”刘瑾上前抓住生龙活虎的红鲤鱼,显得十分惊喜地道。 朱祐樘亦觉得此次钓起的这条红鲤鱼格外漂亮,便淡淡地吩咐道:“早些天太后说想要喝红鲤鱼汤,你现在即刻将鱼送往仁寿宫!” “遵命!”刘瑾将红鲤鱼放到盛装清水的木盆中,当即便喜滋滋地领旨道。 朱祐樘扭头望向已经静候多时的王相,伸手端起旁边的酸梅汤淡淡地道:“无须多礼,孙交的两个儿子至今还是没有下落吗?” 在掌握到孙氏一族谋害刘忠和汪直的帮凶或黑手后,他当即便下令抄家。 由于距离的关系,最先被朝廷查抄的自然是京城孙府。虽然孙交入仕只是几年工夫,但他一直在国子监就读,故而已经在京城彻底安家,四个儿女都在京城生活。 只是朝廷查抄孙家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提前走漏风声,虽然孙交的两个女儿还留在孙宅,但孙交的两个儿子已经潜逃。 其实这种遇到抄家选择潜逃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通常都很快被抓回来,谁都不敢收留一个朝廷钦犯。 何况,若是没有路引的话,其实哪里都去不了。 只是事情便是如此古怪,前一日孙交的两个儿子还在书院上课,结果他们两兄弟从孙府逃离后,像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事到至今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但却是仍找不到孙交的两个儿子。 朱祐樘不仅派出了锦衣卫全城通缉和搜捕,而且还动用了东厂和顺天府衙的人手,但至今都没能找到那孙交两个儿子的去向。 正是如此,面对如此古怪的情况,已经有人怀疑孙交的两个儿子出现了意外,却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 “微臣有罪,至今都还没能查出孙交两个儿子的下落,请陛下责罚!”王相亦是没有想到遇到如此古怪之事,当即硬着头皮认错道。 朱祐樘从孙交的两个儿子古怪失踪嗅到了不寻常,喝了一口酸梅汤淡淡地询问道:“孙交怎么说?他还是不肯开口吗?” 原以为此次揪出了孙交,那么自己离真相就不会太远了。 只是孙交嘴巴的坚硬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即便牟斌动用种种手段,但孙交仍旧没有供出幕后主使。 现在从王相的表情来看,今日恐怕仍旧没有取得突破,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仍旧还躲在迷雾之中。 “没有!只是他今日倒是松了口,向陛下您提了一个条件!”王相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朱祐樘将酸梅汤碗轻轻放下,显得不动声色地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夕阳西下,太液池的的湖面染上一抹璀璨的金光。 随着一个轻松写意的甩竿动作,已经挂上鱼饵的鱼钩重新沉进湖中,那个浮标重新浮于湖面之上。 “孙交说陛下若能同意赦免他全家,他便供出幕后主使!”王相看到已经重新开始钓鱼的朱祐樘,便稍微压低声音进行汇报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浮标上,却是哭笑不得地道:“他想得倒美!” “陛下,还请慎重!这背后之人能进出北镇抚司大牢,其能量着实令人生畏!咱们若是退一步,只待孙交供出此人,咱们便能除此大害!”王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表达自己的态度道。 在他看来,孙交这种小人物简直不值一提,真正的大鱼是躲在孙交后面的幕后主使。 朱祐樘看着轻轻晃动的浮标,却不为所动地告诫道:“朕不可能跟这种十恶不赦的人做什么交易!这种事情你今后亦不要再提,亦不能再有这种妥协的思想,否则……太后亦护不了你!” “臣知罪!”王相感受到帝王之怒,当即惊骇地跪地认错道。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而王相的背脊已经冒冷汗。 经过几次试探后,浮标突然下沉。 朱祐樘显得眼疾手快地提起鱼竿,一尾漂亮的鲫鱼被抽了起来。 韩牛急忙上前抓住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显得动作麻利地将这尾漂亮的鲫鱼取下来,又是放进一个盛着清水的木盆中。 朱祐樘看到马冯挂鱼饵,便放下鱼竿淡淡地道:“王相,若孙交真的抵死不招的话,伱便告诉他!若他不供出幕后之人,他便是此次事件的主谋,不仅他本人要遭受凌迟之刑,而且他孙家一族全部男丁通通斩首!” 正在挂鱼饵的马冯不由得一慌,却是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孙家从太祖时期便定居在安陆,三兄弟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而今在各地繁衍了六世,孙氏男丁没有一千亦有好几百号人。 足足成百上千人被斩,而今的帝王是越来越像华夏之主了。 “臣遵命!”王相感受到朱祐樘身上所散出来的强大杀气,当即便打消跟孙交妥协的念头道。 朱祐樘眯着眼睛望向正在下沉的夕阳,虽然他确实很想揪出幕后之人,但却不可能做这一种交易。 倒不是不知晓揪出幕后之人的重要性,但他终究是大明的帝王,是华夏千千万万子民之主,是这片土地的帝王。 若是让自己的子民知晓他们的帝王竟然如此轻易跟恶势力妥协,特别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又将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哪怕此次调查到此而止,他选择将孙交定为首脑凌迟处死,将孙氏一族的男丁诛绝,那亦要比跟这种大奸大恶之人交易要强。 朱祐樘看到鱼饵已经挂上,便重新下竿道:“孙交那两个逃掉的儿子应该已经落在幕后之人的手里,现在你们锦衣卫越是寻不到人越要更努力去寻,没准现在这已经是咱们揪出幕后主使的唯一线索了!” 事到如今,他亦是不能过度寄望于撬开孙交的嘴,却是做最坏的打算。只是有一点却是十分确定,不管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和多少时间,亦要将这个幕后主使给挖出来。 “臣谨遵圣谕,一定将孙交的两个儿子尽快找出来!”王相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便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交代完毕,准备在这里全身心钓鱼,便轻轻地挥了挥手。 韩牛发现这位锦衣卫佥事的头太低,竟然没有看到陛下的手势,便轻轻地咳嗽一声,示意对方离开。 王相猛地惊觉,便恭恭敬敬地告退。 随着事情的越挖越深,他发现大明的官场真是深不可测,而这个幕后之人更是神鬼莫测。 王相在离开听潮阁的时候,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背脊全湿了,亦是意识到自己的帝王其实亦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佥事大人,怎么了?”牟斌看到王相从西苑门出来,当即便迎上前询问道。 “你说得没错,陛下确实不同意孙交的条件,我刚刚差点受罚!”王相侥幸自己有一个好姑妈,显得心有余悸地道。 “陛下现在是什么意思?卑职能将孙交往死里审吗?”牟斌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便认真地询问道。 王相将刚刚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认真地表态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孙交确实很可能遭到威胁了,孙交为了他们孙家的香火恐怕是真不会开口了。若你真将他往死里审,真将人审死,咱们真不好交代!咱们还得继续审讯孙交,但亦要全力追查他那两个儿子的去向!” 牟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突然愣在原地。 王相看到自己这个下属这般反应,不由得困惑地道:“牟千户,你这是怎么了?” “卑职最初是装着要往死里审,孙交当时都快要开口了,仅是上茅房撒尿的工夫,结果无论卑职动用什么刑具,孙交都没有开口!”牟斌抬眼认真地望向王相,显得话中有话地道。 王相初时显得一副茫然的模样,但很快反应过来道:“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只要查清在此期间谁接触过孙交,谁便可能是那个替幕后主使传递消息的人!” “不……错?”牟斌正想要附和,结果突然间又是一愣。 王相刚刚才喜上眉梢,却是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影子,不由得惊愕地扭头望了过去。 咳! 正当两个人说得投入之时,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已经出现在这里,对两个说话投入的部下轻轻地咳嗽一声。 “卑职见过都督大人!”王相和牟斌交换一个眼色,当即便是拱手见礼道。 朱骥将两个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语中惊人地道:“牟斌,你去茅房之时,本都督探望过孙交,你不会怀疑本都督吧?” 啊? 王相和牟斌不由得惊讶地张开嘴巴,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传递消息的人很可能是朱骥,而牟斌强装镇定地道:“卑职不敢!” 第二百零六章 赐号平反,佳丽三百 傍晚时分,暮色中的紫禁城彰显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建筑工艺。 紫禁城的红墙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墙体颜色,黄色琉璃瓦为各个宫殿铺上帝王之威,而这座由城墙围起来的宫殿宛如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一行人从那座湖光山色的皇家园林出来,正是朝着这座紫禁城的西华门而入,御林军和锦衣卫早已经在这里戒备。 朱祐樘乘坐龙辇由西苑门而出,便是看到对面的西华门,已经适应了现在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 只是此刻的心情其实是有些沮丧的,刚刚好不容易遇上一条超级大的鱼,结果自己的鱼线再次断掉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钓鱼人,自然不能仅仅满足于“不空军”,而是要不断进行自我挑战,钓起一些能让世人震惊的“巨物”。 很是可惜,鱼线再次崩掉了。这种感觉就像前世做着一个春梦,结果突然间被舍友吵醒,你说心情多气馁? 朱祐樘知道想要杜绝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仅仅依靠工部左侍郎白昂恐怕不太靠谱,还得努力寻找更好的天然纤维,亦或者在化学实验上取得重大突破。 朱骥显得十分尽职尽责地严守在这条夹道中,只是今天有所不同,突然跪在道中递上奏疏道:“陛下,臣有一请,请陛下亲阅!” “朱指挥使,你这不是故意扰陛下清休吗?”刘瑾看到朱骥竟然在这个时候当面递奏子,当即便忍不住训斥道。 朱祐樘朝刘瑾轻轻地抬手,便望向跪在地上的朱骥淡淡道:“呈上来!” 刘瑾其实清楚自家陛下并不喜欢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只是听到朱祐樘已经发话,亦是急忙闭上嘴巴,便上前将奏疏进行转呈。 龙辇仅仅只是停住,但并没有放下。 朱骥看到自己的奏疏已经转交到朱祐樘手里,便是进行请求道:“臣岳父少保于谦被先帝平反,今请陛下封赠谥号、赐与匾额,给予国家祭祀!” 在北京城的保卫战中,于谦和石亨居功至伟。 土木堡之变后,兵部左侍郎于谦成为京城保卫战的最高指挥官,由于知晓也先会来,在北京城亦是做足了战前准备。 他请朝廷下旨调南北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和北京所属各府的运粮军,同时北方各府派兵共计十余万前来顺天府,而且将通州粮仓的米粮带回京城,而今可谓是兵多粮足。 另外,英宗所倚重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文官打死,三千营提督忻城伯赵荣下狱,凡是拥有兵权且忠于英宗的人员全部进行打压。 北京城的九名守将不再是武勋或太监,而是换成了石亨、刘聚和汤节等边军将领,亦或者孙镗、陶瑾等地方将领。 十月十一日,也先率领大军兵临北京城,向明廷索要巨额恩赏换回英宗。 面对也先索要巨额赏赐,于谦断绝拒绝,却是已经有意要放弃英宗。 至于守门的将领一直跟蒙古处于敌对状态,甚至他们的祖辈便死在蒙古的刀下,现在受文官集团的恩惠,自然不太可能打开城门。 也先终究是外族,看到无法通过英宗换得大笔的好处,便想要将北京城占为己有,当即派遣自己的弟弟孛罗和大将平章卿那孩进攻西直门。 在这场战役中,表现最出色的其实是石亨。 石亨于宣德九年世袭宽河卫指挥佥事,因其身躯高大,善骑马射箭,酷似关公之勇,很快便在大同军中脱颖而出,出任大同参将辅佐大同总兵武进伯朱冕十余年。 因智勇双全,英勇擅战,时人称“亨虽为偏将,朝廷视其为大帅”。 正统十四年,也先领军来犯,大同总兵武进伯朱冕和西宁侯宋瑛阵亡于阳和口,参将石亨单骑逃回。 虽然朝廷保留其大同参将一职,但都督佥事降为都指挥同知,而朝廷要求他在当地募兵,待立功赎罪。 尽管石亨被朝廷降罪,但朝廷亦是清楚责任并不在石亨,而从石亨在大同十余年的战功来看,可以说是大明如此第一勇将。 石亨跟其他边军将领一起被召回京城“勤王”,监国朱祁钰将石亨晋升为右都督,掌管了五军大营,封武清伯。 此役西直门、德胜门和彰义门遭到攻击,其中德胜门最为猛烈。 石亨驻守德胜门,石亨带领石彪、范广等将冲锋在前,成功抵住了瓦剌的进攻,在彰义门受到进攻之时,石亨亲自率军前去支援。 十月十四日,瓦剌看到明廷不同意巨额恩赏,甚至都不跟自己讨价还价,而自己又不可能攻下北京城,最终选择洗劫京畿之地而归。 从十月十一日瓦剌大军兵临北京城西直门外,到十月十四日于彰义门打退瓦剌军,这场战事经历了三天三夜以大明军成功守下北京城告终。 不论是站出来弃朱祁镇拥朱祁钰的于谦,还是在北京城保卫战中表现骁勇的石亨,最终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在英宗复辟后,景泰帝被废掉帝位,而于谦因被科道言官弹劾策划迎接册立襄王之子而判斩立决。 石亨虽然是英宗被俘的得益者,但终究是在英宗朝做了十余年的大同参将,最终成为夺门之变的重要参与者,从而加爵为忠国公。 只是石亨拥有的兵权太重,不论是为帝位考虑的英宗,还是为地位考虑的文官集团,都不允许如此牛逼的人物存在。 偏偏石亨的子侄石彪等人跋扈不加收敛,因石彪被查出私有绣蟒龙衣而被坐实谋反,石亨被抄家下狱,病死于狱中。 正是如此,于谦和石亨原本都是北京保卫战最杰出的两位功臣,结果于谦至今没有谥号,而石亨还是罪臣。 “于少保谥号关系甚大,此事朕要仔细思量,你退下吧!”朱祐樘听到是于谦谥号一事,便决定拖上一拖地道。 朱骥犹豫了一下,却是直接请愿道:“陛下,臣岳父少保于谦在大明危难之际,内定朝堂纷争,外御强敌来犯,可谓居功至伟!谥号当为文正,配亨太庙!” 文正?配享太庙? 刘瑾原本还恼怒朱骥纠缠不休,但听到这个请求后,亦是暗暗咽了咽吐沫。 谥号始于西周,是指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人物死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给出或褒或贬的文字,字数从一到二十余字不等。 至汉代,三公和侯爵才有资格获得谥号。唐时,范围已经扩大到:职官三品以上和散官二品以上。 到了明朝,由于文人阶层的广谥泛滥,而今谥号已经不再设门槛,完全取决于帝王或朝廷的愿意。 宋时最高的谥号是忠献,这是北宋开国第一功臣赵普的谥号,故而文臣所追求的谥号是“文献”。 只是文官集团中出了一个不成器的东西——秦桧,虽然秦桧的谥号后来改为“谬丑”,但终究还是“赃”了。 到了本朝,武将的最高谥号还是延用忠武,但文臣最高谥号是文正,故而很多文人的理想是“生晋太傅,死谥文正”。 文正实则是文贞,宋时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名讳而改为“文正”,而这个谥号之所以能取代文献上位,最大的功劳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在现在的史学家看来,“先儒论宋朝人物,以范仲淹为第一”,却是认为宋朝的败亡源于皇帝不坚持任由范仲淹推行新政。 只是明朝开国最有分量的两位文臣宋濂和李善长均受牵连于胡惟庸案,宋濂被流放,李善长被斩,故而连谥号都没有。 由于前面两位都没有文正的谥号,后面的文官自然不好再用这个谥号,即便杨士奇亦是得到“文贞”的谥号。 至于为何文贞又能用了呢?总不能真用宋朝的尚方宝剑斩明朝的官吧! 只是朱骥为于谦请谥号“文正”,还要配享太庙。倒不是说于谦不配“文正”,但这个请求出自朱骥之口却是不太合适。 不说大明建国从未有出现过如此之高的谥号,且这个事情亦不该由朱骥这个女婿提出来,容易让事情变质。 “该给于少保什么样的谥号,朕自会思量,此事无须你来费心!”朱祐樘已经懒得打开奏疏,显得有所不悦地道。 朱骥知道自己是冒犯了朱祐樘,当即匍匐在地解释道:“臣只是想要表态臣之所愿,还请陛下恕罪!” 朱祐樘不好因这点小事发作,便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刘瑾看到朱祐樘是要离开的意思,当即催促队伍朝西华门而入。 “请陛下厚赐功臣!”朱骥看着朱祐樘离开,当即再度进行请愿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顿时感到一种不快,同时亦是暗自头疼。 其实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于谦的谥号问题,而且还得为石亨平反。 跟于谦背靠文官集团不同,石亨虽然是武勋,但终究没有底蕴,却是由地方靠着军功上位的武将。 石彪的谋反案,无疑是有心之人要扳倒石亨而栽赃。 虽然他无法完全代入这个时代武将的思维,但自己真要谋反的话,更多是考虑该如何实施,如何培养自己的选择班底,而不是早早准备一件没有用处的龙袍。 从石彪的儿子最后仅仅被贬为庶民来看,足以说明石彪谋反的事情当不得真,起码英宗就并不认为是一场谋反。 朱祐樘知道后世人认为于谦是拯救大明王朝的第一功臣,为大明王朝续命了二百年,凭他在北京保卫战的功绩自然能够追封文武和配享太庙。 虽然不能否认于谦的功绩,但在那场北京守卫城中,真正关键还有石亨这种悍将,还有那帮甘于牺牲的军人。 现在抬举于谦确实有利于文官集团效忠,但历史早已经证明文官集团其实是一帮跪臣,当年之所以全力守着北京城恐怕还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发。 虽然有刚刚进入官场的徐珵、刘定之等人提议南迁,但一帮重臣的家财在京城,一帮武勋更是盘踞京城百年,哪怕孙太后的家族都在山东,这些人焉有不守北京城之理? 当年崇祯为何迁不了都,虽然跟崇祯优柔寡断的性格有关,但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利益早已经跟北京城绑定。 正是如此,即便北京城守卫战是为大明王朝续命了二百年,但未尝不是文官集团的一个保护财产的自卫行动呢? 像岳飞北伐固然最终失败,但人家的口号是“迎回二帝”,结果明朝坐拥百万雄师的功臣们,面对兵力仅有七万的也先竟然不管不顾了。 从各地调兵十几万进京,一度想要烧了通州粮仓,考虑更多的还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却是没有迎回英宗的方案,甚至最后还想要拒绝迎回英宗。 朱祐樘知道于谦是华夏的功臣,但跟岳飞还是差一档。作为一个合适的帝王,更多还得考虑整个王朝的利益,以及华夏需要什么样的榜样。 于谦固然是北京保卫战的最大功臣,但终究没有想过要迎回英宗,甚至是阻止迎回英宗派的急先锋,所以需要浇一些冷水。何况现在大明军队并不需要于谦这种文官跟自己抢军权,反而更需要石亨这种猛将,需要一批批为守城而勇于牺牲的将士。 朱祐樘并不打算给于谦文正的谥号,甚至还要稍微打击,而是要平反石亨,更是要祭奠为守城牺牲的几百将士。 “陛下,卑职觉得朱骥今日有点反常!不说这个要求过分,且刚刚的言行易于触怒陛下,他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刘瑾在远离西华门后,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朱祐樘若是有悟地点了点头,其实亦觉得于谦今日的举止古怪。 虽然后世人都是极力推崇于谦,但现在这个时代都清楚地知晓于谦终究还是舍弃了英宗,哪怕文官集团亦不敢将于谦推到如此的高度。 朱祐樘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朱骥呈上来的奏疏,当即便将奏疏打开,而后阴沉着脸地道:“你回头告诉覃从贵!让他别只盯着朱骥一个人,让他将朱骥家里的所有人都盯死,朕需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跟谁联系!” 刘瑾知道朱祐樘一直在调查朱骥,只是一直没有任何突破,当即便连忙称是。 龙辇跟往常一般经过仁寿宫,只是王太后已经派一名太监候在这里邀请朱祐樘,所以便拐进了仁寿宫。 “陛下,不知明日可否抽出一些时间呢?”王太后风韵犹在,显得轻声地询问道。 朱祐樘现在跟王太后接触时间多了,举止显得随意一些地道:“太后,不知何事呢?” “三百名秀女明日入宫,哀家想让你露脸!”王太后已然是将朱祐樘当亲人般看待,嘴角微微上扬道。 第二百零七章 拒东宫婚,迎民间后 仁寿宫,正堂。 其实选秀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由于期间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故而一直不为文官集团所喜。 此次选秀跟以往还有所不同,既是为紫禁城挑选宫女,亦是要挑选大明皇后,甚至可以说是为下一任皇帝挑选母亲。 因何隆庆年间谬传选秀,导致杭州百姓连夜嫁女? 正是因为当时隆庆已经有了皇后,还生了太子,谁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宫里面做老宫女呢? 其实大明在登基后再选秀大婚的皇帝很少,通常都是在东宫便拟定了皇后的人选。 像成化帝刚刚成年之时,英宗便张罗着选太子妃,当时还选出了三个,只是在病榻前敲定便过世了。 朱祐樘亦是如此,由文官推荐张岐堂兄的女儿张玉娇等一帮京城女子,而后是由周太皇太后敲定人选。 至于朱元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全都是先成家后继位,唯一登基才选秀大婚的皇帝是八岁继位的英宗朱祁镇。 只是现在历史已经悄然改变,弘治在拒绝由文官和周太皇太后所包办的那场婚姻后,将成为第二位在登基后才选秀大婚的皇帝。 在礼部的主持下,各级官员和太监从各地挑选最优秀的五千佳丽送到京城。 经过初选、复选和精选,前来京城的五千名佳丽现在仅仅只剩下三百人,而这三百个秀女明天将会正式进入皇宫。 进入皇宫还会再度进行筛选,接下来她们需要在紫禁城过一种集体生活,主要是观察她们的性格方面的问题。 唯有言行举止端庄、品行端正的五十人,才能进入下一轮的筛选,最终经由太后选出三人交由皇帝选择皇后。 朱祐樘作为紫禁城的主人,三百秀女将有一位成为大明皇后,确实是有必要在明天出现给她们留下一点印象。 王太后亦算已经将朱祐樘当成亲人般看待,故而现在算是替朱祐樘着想,所以才提出如此的请求。 朱祐樘现在还不至于忙到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便轻轻地点头道:“好,明日您安排下时间,朕会过去瞧一瞧!” “三百名秀女的资料都已经送到乾清宫,只是哀家想知晓一事!”王太后的手指甲很长,看到事情已经敲定,显得优雅地端起茶盏淡淡一笑道。 朱祐樘伸手从彩色的瓷盆中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显得很随意地道:“什么事呢?”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皇后?陛下不要误会,哀家只是想帮你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别无他意!”王太后担心朱祐樘误会自己是要替文官集团操纵皇后人选,便认真地解释道。 朱祐樘知道王太后早已经被文官集团放弃,甚至在成化朝的重要性都不及邵太妃,只是自己心里其实没有太明确的标准。 其实这种事情亦无法给出标准,诚如一个笑话那般:某富翁准备娶妻,富翁给三个候选女孩一千元,要她们把房间装满。 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棉花装满房间的二分之一,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气球装满房间的四分之三,最后一个女孩花最少的钱买了蜡烛,让光充满房间。 按说,富翁应该是选最后一个女孩,但富翁选了胸部最大的那个。 朱祐樘咀嚼着嘴里香甜的桂花糕,便认真地反问道:“太后,您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做朕的皇后呢?” 语言中并没有提防的味道,反而透着一份真诚,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向王太后请教这个问题。 “这宫里看似平静,但谁想要自己得到的东西多一些,亦是免不得出现摩擦和纠纷,所以哀家以为还是需要性子强势一些的,且懂得协调各宫关系的女人来做皇后!”王太后意识到眼前这位聪慧的帝王终究还是个“孩子”,便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 她喝了一口茶,看到朱祐樘认真倾听的模样,便进行举例道:“就像陛下在太液池钓的鱼,你第一回给邵太妃送过去,隔日岳静太妃和杨太妃过来打麻将,话里话外都是闹着小情绪,心里定是有些怨念。只是她们两个偏偏不会主动开口,更不可能跑到陛下您面前说您做法不公,所以这便需要您的皇后能听出她们的心声。她需要知道该怎么样去说,该怎么去做,处理后宫的人和事需要有章法,这样才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方能让后宫免受纷争困扰!” 一番话说下来,站在旁边的刘瑾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怪不得转天你就让朕给几位有子嗣的太妃送鱼,只是朕听说杨太妃这些年一直在吃素,怎么也想要吃鱼来着?”朱祐樘听得认真,又咬了一口桂花糕疑惑地道。 王太后瞟了一眼时而聪慧时而糊涂的朱祐樘,显得苦涩地解释道:“皇宫有几个太妃是真的喜欢吃鱼的?只是这便是她们间的攀比,即便领到鱼挖坑埋掉,亦是想要陛下向她们的住处送鱼,这算是她们的脸面!” “朕钓的鱼可不想被她们这般糟蹋!”朱祐樘不介意给她们释放一点善意,但亦是有着自己的原则道。 王太后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哀家亦是打个比方,倒没有谁真敢糟蹋陛下送去的鱼!其实您多送一送鱼是好的,这样让各位太妃觉得跟您还有联系,她们在皇宫里亦算是多一份慰藉!” “反正朕现在挺喜欢钓鱼的,偶尔给她们送一两条鱼倒是无妨!而今她们亦喜欢到你这里打麻将,谁家真想要吃鱼了,到时你替她们转告一声即可!”朱祐樘将剩下的桂花糕放进嘴里,亦是十分大度地道。 由于成化帝过世得早,这帮太妃其实亦是可怜人,送几条鱼其实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 王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说到麻将的事,你还得再让工部弄两副麻将送到哀家这里,现在麻将又不够用了!” “好!你这仁寿宫现在这般热闹,敢情都可以开麻将馆了!”朱祐樘当即满口答应下去,但忍不住打趣地道。 王太后显得优雅地轻呷一口茶水,却是十分不解地道:“陛下,何为麻将馆?” “在这里摆上十张八张麻将桌,向她们提供一些茶点,然后每张桌子前几局赢家都要抽点银子!”朱祐樘按着记忆中的模式,简单地比划道。 王太后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态度明确地道:“哀家只是看着她们平日过得闷,想让她们过来仁寿宫一起玩,只是这赌博可不是好风气!” “还是太后考虑得长远,这皇宫确实不宜兴赌博之风!朕明日便着令工部帮您多弄几副麻将过来,只是上次宝库的象牙好像已经耗尽,所以象牙得进行采购。朕让内官监在京城看一看能否采购到象牙,实在不行暂时用其他材料取代,回头朕再让广东那边采购一批象牙送来京城!”朱祐樘同意太后的观点,便提出解决麻将的方案道。 王太后是南直隶人士,故而对广东有所耳闻,却是困惑地道:“哀家虽不曾到过岭南,但岭南之地似乎并无大象吧?” “岭南之地确实没有大象,但广东的海商往来于南洋,而南洋一直有将象牙售往大明!若真要从广东采购的话,您恐怕得多等一段时间了!”朱祐樘重新拿起一块桂花糕,显得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王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担忧地询问道:“陛下能这般用心去做,哀家已是心满意足。只是朝廷如此大费周章采购象牙,这样会不会给陛下添麻烦,会不会招来非议?” “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大明地大物博,所以一直觉得大明不需要跟别国往来,殊不知南洋亦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哪是要反对象牙,其实还是想阻止朕设市舶司征税,害怕其他商人拿到船引跟他们抢买卖!象牙的事情,不论他们说与不说,朕不会在意,亦无须在意!”朱祐樘早已经看清那些道貌岸然的真面目,咬了一口桂花糕不屑地道。 王太后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堂,却是突然心里一动地道:“听闻大明跟朝鲜是要在参治岛开海市了?” “不错,明日朕会敲定第一任东海总督,过两天便会押着棉花率军入驻大明城!”朱祐樘咀嚼着桂花糕,轻轻地点头道。 王太后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第一任东海总督是谁?” 朱祐樘将剩下的莲花糕直接放进嘴里,接着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王太后看到桌面上的名字,显得颇为不解地抬头望着朱祐樘道。 由于仁寿宫的桂花糕做得最好吃,所以朱祐樘时常在这里吃了两块桂花糕。 朱祐樘跟王太后又聊了一会,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且正事早已经聊完,便起身告辞离开。 乾清宫,这里被宫女和太监打理的井井有条。 朱祐樘已经习惯于几十个宫女和太监围着伺候自己,由于刚刚在仁寿宫吃了两块桂花糕,而今肚子并不饿,便直接来到了西暖阁。 西暖阁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科技展,亦或者是前沿科学储藏室。工部一直在尝试改良海船和造炮,所以时常送一些图纸或模型过来。 “陛下,这是工部刚刚送来的鱼线!”太监韦眷已经被朝廷从广东市舶提举司召回京城,而今在乾清宫做事,显得恭恭敬敬地说道。 朱祐樘拿起黑色的长线用力地扯了扯,发现这一条鱼线的拉力确实比较强,便淡淡地说道:“明日将这种鱼线装到鱼竿上,朕要试一试会不会强上一些!” 这种材质不是蚕丝或棉线,而是选用马鬃毛。 马鬃毛用来制作鱼线是源于18世纪的欧洲,由于马鬃毛柔软而有弹性,所以是制造鱼线的好材料。 虽然一根马鬃毛的拉力不强,根本钓不起多大的鱼,但用几根进行递减的形式进行拼接,其拉力还是十分可观。 理论上,用越多马鬃毛进行拼接,其拉力便会越强。 夜幕降临,乾清宫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用过晚膳,经过沐浴,朱祐樘便来到东暖阁。 朱祐樘在晚上通常不会处理政务,但会翻阅来自全国各地镇守太监、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从而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如果不多花费时间来翻阅情报,很容易会成为“瞎子”。 像成化十九年大同那一场败仗,足足死了二千大同将士,结果竟然被文官集团和监军太监联手瞒了下来。 如果不是巡按御史选择捅出来,恐怕成化帝到死都不晓得自己的军队吃了这么一场败绩,很可能史书都不会有记载。 朱祐樘知道不能仅仅从官员的奏疏了解各地的情况,还得结合太监和锦衣卫的情报,这样才能更全面地了解自己治下的大明王朝。 在这么多密报中,汪直反而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虽然口水话很多,但胜在十分的勤奋,却是能够每日事无巨细地汇报,致使自己清清楚楚地掌握清丈的进展。 “刘忠采陛下的提议,由州衙和县衙官吏丈于普通之家,其丈乡绅大户之家。因朝廷悬赏揭发隐田者,今当地百姓踊跃,查得官绅隐田数额惊人,登刁民册已有数十家矣!然数十家追悔莫及,欲重金贿于刘忠,刘忠不私一钱,确是清廉之总督也!奴婢的恶名反得清静,无一恶绅敢赃于奴婢,怕奴婢斩之!” 朱祐樘知道自从揪出孙氏一族后,现在安陆州的清丈进展很顺利,亦相信刘忠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而今,他只需要等待安陆州的清丈结果,便可以通过以点破面的方式,一步步解决两京十三省的隐田问题。 夏日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正当朱祐樘在灯下翻着各地情报的时候,结果外面的庭院已经是大雨倾盆而下。 朱祐樘并没有受到外面大雨的影响,翻到王越从广东递上来的情报,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第二百零八章 帝之一怒,修二字书 安南,这无疑是华夏一段遗憾史。 因安南胡氏政权骚扰明朝边境,太宗朱棣一怒之下派张辅率军出征安南,而后将安南改为交趾布政司进行直治。 只是大明朝廷错误地采用儒家的治理模式,由文官黄福以尚书衔兼任交趾布政使兼按察使,在交趾任官足足十九年之久。 在职的十九年时间里,这位儒官极力推行儒学教化,约束军队不得扰民,努力赈济灾民,毅然是当地百姓的道德君子。 不过黄福的仁治并没能改变当地生产力低下的事实,当地百姓的生计并不能得到有效的保障,毕竟读圣贤书真的不能填饱肚子。 黎氏政权和陈氏政权的后人得到了喘息之机,在黄福等官员推行儒学之时,他们则是默默地蛊惑百姓积攒力量。 虽然到任的交趾镇守太监意识到这里的百姓不服统治,但一切都已经为时太晚,叛军早已经成了气候。 事实证明,儒家的教化感动的只能是自己。面对没有獠牙的官府,在黎利的带领下,很多百姓纷纷加入了这场抢掠和造反的盛宴中。 面对战事不断失利的交趾,大明朝廷亦是采用了强硬措施,当即派成山侯王通前往镇压。 结果这又是一步错棋,王通是宁国公王真的儿子不假,但其实是一个怂包。在面对黎利的时候,竟然暗中派人许诺为黎利乞求封号。 最终,大明驻军连连失利,王通更是选择跟黎利结盟,而后擅自撤出安南。 至于被擒的黄福,亦被黎利释放,派兵送到了云南。 黄福在安南为官多年的好名声并不能助大明平叛,倒是将身上所携带的金银主动交公,说是叛军所赠。 事情到了朝堂,黄福毅然是晋升为工部尚书,王通虽然获罪但最后被文官集团成功营求,而罪责却是要由到任两年的镇守太监马骐以“激变一言”之罪下狱。 在当政者看来,只要不主动去惹事,黎利必定会乖乖做一个顺民。 由于彼时文官集团已经得势,而他们更向往共享太平之福,故而朝堂便出现为黎利乞求封号的声音。 贤臣杨士奇和杨荣在朝堂的声望极高,他们一起提议大明从安南撤军,册封黎利为安南王,承认安南国独立。 当时在位的已经不是太宗朱棣,若是太宗在位的话,估计能将这两位贤臣当场斩了。 明宣宗刚刚两年不到继位,在国家大事上选择倚重杨士奇和杨荣这种拥有贤名的重臣,故而决定给黎利封号。 至此,大明朝廷因用错了人,更是在一众贤臣为黎利乞求封号之下,致使这一片领土再度从华夏脱离出去。 朱祐樘每每想到此,心里亦是愤恨久久不能平息。 这亦是一种无奈的结果,文官集团一直所向往都是共享太平之福,在意的始终是他们能否封妻荫子,与此身后之名。 像黄福去世后,英宗一直没有给予赠谥,群臣便纷纷议论不平。直到宪宗即位,不明所以的宪宗给予黄福追赠太保,谥号“忠宣”。 事实证明,文官集团向往的其实是一个虚伪的和平,本质还是一种向恶势力妥协的鸵鸟思想。 大明王朝虽然妥协地给黎利封号,但亦点燃了中南半岛的战火。 黎朝一直以“击败”大明王朝为荣,加上他们国内的资源确实有限,故而走上了一条采用武力对外扩张的道路。 黎朝保持1万的常备军,不仅侵略南边的占城、老挝、柬埔寨和马六甲等小国家或地区,同时向他们索要巨额的贡品。 虽然黎朝接受儒家文化的洗礼,但其实是武将当道,而一直奉行的是掠夺的执政思想,一些做法更是耸人听闻。 像侵入占城京都后,黎朝军屠杀了六万居民,同时将剩下的乡村居民全部赶走,而后将自己的国民进行移民。 正是通过这种残忍的作战方式,黎朝的地盘从中南半岛的东海岸线一直向马六甲延升,亦是黎广度一度敢于不将大明放在眼里的原因。 现在的安南国王黎圣宗是黎利的孙子,确实称得上是一位中兴之主。 只是早些年还能“御驾亲征”,但现在过惯纸醉金迷的生活,野心亦变小了,故而对南边的扩张已经逐渐停了下来。 跟南边的土地相比,自然还是大明的土地更加肥沃。毕竟华夏的水利做得更加的完善,且处于内陆的土地受台风的影响很小,无疑显得更诱人。 近些年以来,黎朝对大明边境的领土可以说是虎视眈眈,更是不断派遣使者跟广西的土司取得联系。 由于地域和历史的关系,不少广西土司的分支在安南,致使两者有着一座良好的沟通桥梁。 黎圣宗倒没有老糊涂,即便他在南边的作战是无往不利,但仅凭着自己麾下的十万大军想要挑战大明王朝还是很难。 尽管黎朝没有主动进犯,但挑衅的小动作是层出不穷。像黎朝军户强霸广西龙州、上冻岗等地民田,而云南边境的诉讼同样层出不穷。 只是面对安南这种挑衅的小动作,边境的官员通常都选择息事宁人,致使黎朝成为得益的一方。 不过今年的朝贡事件,安南遭到明廷狠狠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由于黎广度私携大明的违禁品离京,且杀害天子亲军犯下谋逆之罪,因而在大明都城被凌迟处死。 虽然这个判决在大明看来是理所应当,但事情传回安南国内的时候,当即激起黎朝军方相当高的主战情绪。 黎圣宗黎思诚当时便派遣大将在广西边境聚兵,只是早前受主战派蛊惑的豪情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却是知道迈出这一步很可能是万丈深渊。 且不说现在黎朝的地盘需要分兵驻守,哪怕他召集举国十万大军进犯大明,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在安南境内还能依靠地利跟明军周旋,若是进入广西的腹地,自己又能依仗什么呢? 虽然黎思诚最终退缩了,但黎朝的主战派仍是磨刀霍霍,不仅频繁骚扰大明边境,最近更是屡次假冒海盗洗劫采珠船。 灯火璀璨,整个东暖阁亮如白昼。 朱祐樘听着外面庭院噼里啪啦的雨声,此刻眼神中闪现一抹浓浓的杀意。 由于此前怀疑是安南假冒海盗洗劫采珠船,故而当时着令地方锦衣卫和镇守太监着重调查安南近些年的所作所为。 原以为安南方面最可恶的是这帮人洗劫了自己的采珠船,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当真是吓了一跳。 在两年前,龙州土司抓获一伙越界洗劫村庄的黎朝人交给龙州州衙,结果黎朝太子黎鏳亲自带人前来围城,龙州知州选择息事宁人将那伙人给放了。 若仅仅只是一起则罢,偏偏黎朝军队围城的事情竟然有多起,而黎朝的军队掠劫大明村庄的事件时有发生,至于黎朝军队跟边民的冲突不下百起。 结果呢?这些事情全都给当地官府给压了下来,亦或者递送上来的折子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 朱祐樘发现自己对黎朝的侵略行为还是低估了,且不说昔日种种的恩怨,而今黎朝的行为便已经不可饶恕。 自己的珠子则罢,但犯自己大明领土,屠自己大明的百姓,那么只能是要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了。 朱祐樘捻袖泼笔挥墨,便决定给两广总督王越修书一封,内容仅仅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备战。 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小,只是这并不像是雨过天晴,而是要在沉默中用时间酿造一场史无前例的狂风骤雨落向安南的土地。 一阵铃声轻响,身穿紫红色长裙的佳人款款而来。 藩金铃的五官精致,画的两道眉毛修长而动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宛如秋水般,浑身多了一种妩媚。 她端着一碗鸡子汤过来,看着灯下正在认真处理政务的朱祐樘,眼睛中不由得流露出温和的爱意,但心里亦是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作为一个负责皇帝起居的宫女到如今的莲美人,可以说是迈出一大步,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两个女人之一。 只是人难免是贪心,倒不是她要追求更高的地位,而是眼看着三百佳丽明日入宫,她以后跟皇帝相处的时间无疑会少上一大截。 “今晚的汤谁熬的,此次火候是刚刚好,还挺好喝的!”朱祐樘这才发现时候不早,便喝着刚刚送过来的浓汤并称赞道。 藩金铃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宫女便鼓足勇气道:“这是莲美人记下所有的步骤,盯着刘一刀的徒弟照着做,还在旁边盯的火呢!” “莲美人,这种事情以后交给他们做便好!”朱祐樘又勺了一口汤放进嘴里,很喜欢这种汤的味道道。 “臣妾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明日那三百个小妖精进宫,还不知能不能再来乾清宫了!”藩金铃小心观察着朱祐樘的反应,故意装着可怜地道。 “所以你今晚得好好表现,朕喜欢的是小妖精,而不是醋罐子!”朱祐樘吃着一颗香甜的鸡子,便淡淡地鼓励道。 藩金铃舔了舔自己性感的下唇,这终究是自己的强项。 今天的大雨过后,乌云已经慢慢散了开来,夜空中出现一轮洁白的圆月。 整座都城此次已经安静下来,仿佛沉沉睡去的姑娘般,位于紫禁城中央的乾清宫的灯火明显变得昏暗不少。 一只小花猫叫了一声,这里的老鼠已经被它清理完毕,正懒散地趴在一根台柱上。 乾清宫深处,二楼的某个房间金铃夜响。 想到安南这些年的种种越界行为,朱祐樘今晚的心情确实不佳。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理,大明王朝虽然离盛世尚远,但如今大明盐政得到改善,清丈田亩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 结果呢?一个小小的安南竟然还如此的不安分,抢了自己那一颗南珠王则罢,竟然还意图指染大明的领土。 虽然他们这些年侵占的土地不算多,但我堂堂华夏铁血男儿,又岂能如此窝囊? 即便是寸尺山河,亦要安南血流成河。 藩金铃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发现今晚的朱祐樘又像是吃药了,顿时有些受不住,突然意识到将青月拉过来才是明智之举。 朱祐樘今晚没有怜香惜玉,却是默默地咬紧牙关。 虽然他对安南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但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亦是知晓军队后勤的重要性。 因何自己派出的神盾营对建州女真只能点到而止,正是辽盐开中法已经彻底败坏,辽东粮仓已经空了。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即便大军再如何勇猛,一旦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那么所有将士都很可能阵亡。 这亦是为何自己对建州女真痛恨,但还是选用了军事才能不显的刘宣,由刘宣来完成夯实辽东粮仓的神圣使命。 即便自己现在想要对安南动兵,那亦得在西南筹备好足够的粮食,这样才有足够的本钱支持自己的大军杀进升龙城。 藩金铃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那双漂亮的眼睛噙出泪花。 她却是条件反射般举起自己的粉拳,结果最终不敢落向身上男人的胸膛上,却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 在这一刻,她的狐狸精技能仿佛通通失效,只有自己受欺负的份,不过是痛……并快乐着。 次日清晨,紫禁城正北的玄武门徐徐打开。 三百佳丽迎望着眼前的皇门,在前面女官的带领下,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这一座世间最富丽堂皇的皇宫。 她们继续向前,便是宫后苑的顺贞门,取自“恭顺、贞洁”之意。 园内建筑以钦安殿院落为中心,只是跟南边满是百年槐树不同,北边的区域明显是多了花花草草,有着气派的观园亭子。 即便是出身名门的秀女看到这里的风光,亦是希望能够得闲之时,能够来到观景亭欣赏这里的风光。 能够走到这里的秀女都是懂规矩的,虽然有人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但大多数的秀人还是默默地低头跟随女官前行。 在到达宫后苑南边区域的时候,便看到了前面的坤宁门。 现实是残酷的,她们三百名秀女中,有且仅有一位能从此门入主坤宁宫,成为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 不过现在谁都没有资格从坤宁门进入,三百佳丽跟女官由琼苑西门进入西六宫区域,只是这里的宫殿现在都空着。 她们只是从这里的宫道经过,而后一直向北,来到位于西六宫北面的乾清宫西五所。 每一所都有南北三进院落,而三百名秀女会在五座院落中生活。 乾清宫西五所离仁寿宫并不算远,只是进到宫廷便已经不再是距离的问题,而是她们的地位所决定的。 “奉太后懿旨,众秀女即日起习宫规、记女训、抄五经,由宫正司宫正,尚仪局尚仪、六局二十四司掌督教众秀女德行、才情、女红、韵律。众秀女宜谨听教训,不得骄纵,不得忤逆!”一名女官打开太后懿旨,便认真地宣读道。 众秀女知道新的竞争已经悄然开始了,便默默地称是。 不论她们的家势或富或贫,或贵或贱,在这里只剩下一条真理:得帝心者,得后宫。 第二百零九章 帝遣使择,谁能为后? 三百名佳丽受训后,便被尚寝局的女官安排住进这五座三进的宅子里面,而她们需要在这里过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而所睡的地方自然是大通铺了。 在完成住处分配后,宫正司的女官便将她们引往东边。 此次不再走得那般弯弯绕绕,从外朝北路的宫道由东往西,而后来到乾清宫东五所的尽头处,拐向南处便是宫正司和六尚局所在。 一司六局,这是明代管理后宫的主要机构,而她们正好是坐落在的东六宫的东边。 这里的院落显得并不起眼,甚至已经透着几分没落。 虽然宫正司和六尚局是后宫的管理机构,但女官跟皇帝终究很少接触,加上女官并不适合替皇帝出门办差,故而很多权力已经由太监职能部门所瓜分了。 宫正司宫正是一个身形十分端庄的中年妇人,整个人像一根圆规般让人挑不出毛病,显得不苟言笑地训话道:“这段时间你们都要来到这里学习礼仪和宫规等科目,入得宫门,便要守得皇宫的规矩,都听明白了吗?” “是!”三百秀女知道眼前这个司典能够影响到她们能否晋级,更明白皇宫的规矩不容破坏,便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尚仪局何尚仪的腰板挺拔,却是没有宫正那般强势,更是明显释放出一点善意地道:“大家跟本官来吧!” 倒不是她不想抖一抖尚仪的威风,但这一批可不是普通的秀女。不说里面有家势不俗的贵女,而且这里将会出现一位皇后和两位贵妃,将会掌控着她的命运。 若自己现在便将人得罪,那么以后便等着被人穿小鞋了。 只是她心里亦是清楚,自己的职责还得认真做好,不然恐怕都不需要选皇后结束,自己就已经凉凉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虽然她很难知晓这帮秀女的真正来历,但谁生得好看,谁的身材好,这些可以作为皇后种子选手的秀女自然要重点照顾。 若是遇上千金大小姐脾气的秀女,同样不能轻易得罪。据说这里有几位是开国功勋之后,选秀终究还得看家势,皇后的人选很可能便在这里面。 终究而言,培训和监察秀女其实是一个辛苦活,什么人都不要轻易得罪,认认真真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即可。 三百佳丽规规矩矩地跟在何尚仪身后,此次向西进入东六部区域,这里同样规规整整地分布六座形式相同的院落建筑。 她们从长寿宫门经过,看着这座等待入主的院落,却是难免不会心动。 穿过长寿宫的巷道,便是东一长街,沿着东一长街一路南下,在经过两重门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乾清宫前广场虽然不及奉天门广场,但这里的区域别说区区三百佳丽,哪怕容纳一千人都不成问题。 众秀女来到这个广场,看到北面那一座气派的门楼,还有两尊栩栩如生的铜狮,顿时感受到紫禁城的皇家气息。 “你们这段时间便在这里练习宫廷礼仪!”何尚仪将三百佳丽带到这里后,便公布第一课的内容道。 三百位佳丽的反应不一,有的人似乎早已经猜到,有人的则是反应平淡,但更多的人则是微微惊讶。 其实她们来到京城筛选的时候,便已经学习过这种最简单的行走,甚至早在地方筛选的时候都要她们走几步宫步。 不过真正开始上课的时候,她们才发现早前以为很标准的走势,但在这里显得是破绽百出。 “那个谁这般都不合格吗?” “完了,完了,这个太难了!” “这位女官走得好……好标准啊!” …… 三百位佳丽很快便投入到训练中,只是遇到宫廷的标准后,她们不由得暗暗叫苦,特别看到尚仪司的一位女官示范下,顿时更是备受打击。 只是这便是现实,即便她们成为全国最优秀的三百佳丽之一,但想要登上皇后或贵妃宝座,却还需要克服重重困难。 哎呀…… 由于标准提高,且她们训练的时候要穿高跟鞋,不少宫女很快便是摔倒了。 “哇!那个秀女,还有那个秀女,长得真漂亮呀!” 不知何时,从乾清门出来几个漂亮的宫女,为首的是一个抱着一只小花猫的鹅蛋脸小宫女,正满脸欢喜地盯着这边道。 牛蒙蒙得知今日三百名秀女进宫,原本都已经准备前去围观,结果得知出现在“自家”门前,亦是急匆匆地抱着小花猫跑了出来。 跟藩金铃的危机感不同,而今看到紫禁城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她整张脸蛋显得十分兴奋的模样。 本届的三百佳丽从全国层层选拔上来,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甚至有好几位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 以前或许可能造假,但随着王越在扬州日斩百官后,而今的地方官员不太敢弄虚作假。起码在皇帝的事情上,不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冒险。 身边两个漂亮小宫女其实是牛蒙蒙的小跟班,在听到牛蒙蒙这一番感慨后,亦是轻轻地点头附和。 三百位佳丽其实比旁人更有危机感,若抛开各自的家势不提,她们早前一直引以为傲的相貌在这里变得不值钱。 作为荆楚第一美人的绮兰,在这件事情上无疑拥有发言权。 去年王越险些斩杀楚王,致使她成功摆脱楚王的纠缠,更是幸运地恢复了民籍。因今年年初朝廷选秀,而她的年纪符合,故而只能到官府应选。 得益于她过硬的身体条件,故而在湖广的选秀中脱颖而出,到了京城亦是击败来自全国的其他选手,从而成为三百名秀女之一。 越到后面,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优势是越来越不明显,即便自己作为荆楚第一美人在三百名秀女中的外貌条件并不十分突出。 起码,在这三百名秀女中有五位佳丽的身材和相貌都在她之上,致使她算是提前知晓自己跟皇后的宝座无缘了。 喵! 小花猫懒散地爬在牛蒙蒙的怀中,亦是在欣赏着正在走宫步的秀女们,却是突然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 其实这三百名秀女倒不全都是国色天香,一些面相有福气的女子亦是入选,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让人怀疑自己眼睛的秀女。 “大家休息一刻钟!”尚仪局何尚仪掐着时间,便对大家宣布道。 虽然今日并没有太阳,但经过刚刚的高强度训练,特别一些秀女是第一次穿高跟鞋,此时是叫苦不迭。 现在得到休息,顿时纷纷散开了。 有好几个眼尖的秀女看到这边的台阶,亦是急忙走了过来。因为经常性打扫,加上昨晚加上暴雨,所以台阶显得十分干净。 尚仪局何尚仪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位秀女的反应,看到那些走向台阶的秀女,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只是这里绝大多数的素质都很好,特别是那五个容貌出众的秀女,却是能够时刻保持着自己的仪体和仪容。 其实自己在入宫前便已经郑重地告诉过她们,若她们想要走到最后,那么便要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以皇后的标准来约束自己。 “你将位置让给我!”一个体型肥胖的女子走过来,对其中一个宫女命令道。 宫女朱红是一个胆小的性子,闻言便怯怯地站起来,将属于自己的台阶让给了这个似乎是出身不凡的秀女。 体形肥胖的秀女自带一种贵家女的强大气场,对朱红淡淡地询问道:“你是乾清宫的宫女?” “对!我们三个都是!”朱红被眼前这个秀女的气场所慑,便认真地回应道。 牛蒙蒙抱着小花猫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虽然知道这三百名秀女中的一位将会成为她们的女主子,但看着眼前这个胖秀女如此趾高气扬,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她从不喜欢欺负于人,但亦不喜欢被人欺负。 “我渴了,你给我送杯茶水出来!”胖秀女明显比常人更容易口渴,便对朱红直接吩咐道。 朱红听到这话,当即便勉强地同意道:“好吧!” “小红,别去!”牛蒙蒙忍不住制止,而后扭头对这个胖秀女道:“凭什么呀?你现在只是秀女,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呢?凭什么现在就吩咐我们宫女做事?” 由于这里的广场并不算大,加上乾清宫宫女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这边的争执当即引起很多秀女的注意。 只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位叫王珠的秀女似乎来头不小。 其实这个人在前面便已经被淘汰了,结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又突然间出现,直接成为三百名秀女之一。 虽然这种现象显得十分的不公平,但这世道便是如此,有权有势人家的子女还真的能够为所欲为。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王珠竟然如此的嚣张,现在还顶着秀女的身份,便敢于指使乾清宫的宫女给她送茶。 不过这乾清宫的宫女亦不是软柿子,特别那一个鹅蛋脸的可爱小宫女,却是根本不卖这个王珠的账。 王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敢违抗自己的小请求,当即便转过身威胁道:“倒是伶牙俐齿,你可知我是谁?” “你第一天进宫,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呀?”牛蒙蒙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显得很自然地回应道。 “陛下、太后驾到!” 正是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乾清门传来道。 何尚仪得知王太后和皇帝驾临,当即便急忙将三百名秀女重新召集起来,准备一起恭迎皇帝和太后。 刚刚还一副趾高气扬的王珠,由于背对着宫门坐在台阶上,鞋子亦是被她脱了,此刻是连滚带爬地起来。 其实很多宫女由于过于慌张,却是纷纷跌倒。 牛蒙蒙的反应倒是很快,由于脚下是小布鞋,抱着小花猫便小碎步地跑到铜狮旁边,这里显得很不起眼。 朱祐樘刚刚从养心殿那边归来,今日身穿着一套威风凛凛的龙袍,终究是十八岁的英俊男子,皮肤白皙,而身体彰显着阳刚之气。 三百位佳丽看到弘治帝生得如此好看的模样,在暗暗记下这个决定她们人生男人的同时,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份窃喜。 即便是荆楚第一美人绮兰,在偷偷看清朱祐樘长相的时候,心里亦是砰砰地跳动起来,顿时发现上天对自己并不薄。 至于其他的佳丽反应大致相同,倒是有一个大美人看到朱祐樘的时候,整张脸显得十分的平静,只是不知是她心理素质强大还是她跟朱祐樘是“旧识”。 今日其实算是一个大型的相亲现场,在三百位佳丽偷偷看着帝王的时候,帝王何尝不是在看着她们? 朱祐樘站在乾清宫门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广场中的三百位佳丽,心里感到大为意外。 前世,他看过后面一个朝代皇帝的后宫嫔妃照片,在细细端详之后,一些嫔妃的身材和相貌确实不忍直视。 倒不是说她们长得多难看,只是觉得对不住嫔妃这个身份。 原本他对此次选秀并没有抱太高的期待,只是看到三百位佳丽的容貌和身材,发现自己是小窥华夏的美女数量和质量了。 大明的皇帝,宛如是能够举办全国选后的皇帝,还真是男人人生的一大美事。 朱祐樘其实在这里露一露脸,倒不需要多说什么,而王太后则是对着在场三百名秀女进行了简单的训话。 虽然此次有几个来自开国武勋的后代,但是否要从她们中挑选皇后,却还需要观察她们在宫廷中的表现。 事实证明,唯有经过层层标准筛选出来的皇后含金量更高,而英宗时期的钱皇后便跟英宗是一条心,如今自己亦需要这样的钱皇后。 “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太后在训完话后,便望向旁边的朱祐樘道。 朱祐樘正想要摇头离开,只是突然注意到铜狮旁边的三个身影,却是轻轻地咳嗽一声道:“牛濛濛!” “奴婢在!”牛蒙蒙已经被朱祐樘改了名字,而今被朱祐樘注意到,便是耷拉着脑袋进行回应道。 王珠知道皇宫的规矩森严,这个宫女刚刚竟然在这里偷闲,现在又被皇帝抓了正形,必定是要受到严惩了。 跟王珠一样心思的秀女不少,故而纷纷投来了同样的目光,而朱祐樘刚刚开口,便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奴婢不都将自己的活干好了吗?” …… 话音在这个乾清宫广场扩散开来,只有威严无比的帝王和弱不禁风的小宫女。 朱祐樘倒不是真要责备这个曾经站出来维护自己而被掌嘴的宫女,便淡淡地吩咐道:“朕今已不在东暖阁处理政务,你现在白天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此次便随宫正司和六尚局一起考察秀女,顺便在旁边再学一学宫廷礼仪!” 第二百一十章 东海新督,有刑凌迟(求保底月票) 这…… 在场的三百位秀女,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纷纷重新审视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爱小宫女。 啪! 刚刚趾高气扬的王珠得知这个鹅蛋脸的小宫女竟然成为陛下钦点的考察者,顿时感觉自己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脸蛋当即感到火辣辣的疼。 自己是开国武勋的后人不假,但谁能想到这个小宫女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小红人。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时间可以重来,那么她肯定会收回大小姐脾气,跟这个抱着小花猫的宫女结交。 “奴婢遵旨!”牛濛濛对这种挑人毛病的差事并不热衷,显得泄气地回应道。 朱祐樘将牛濛濛脸上的沮丧看在眼里,但知道是到了纠正过错的时候了。 梁芳什么都好,唯有引荐进宫的牛濛濛不知怎么会直接跳过宫廷礼仪课,以致现在都是大大咧咧的模样。 虽然自己可以一直护着,但终归还得学好礼仪,宫女终归还得有宫女的模样。 “濛濛,你忙归忙,但偶尔还要记得带着小花过去跟哀家的小白玩耍!”王太后望了一眼朱祐樘,便对牛濛濛微微地叮嘱道。 牛濛濛怯怯地望了一眼朱祐樘,看到朱祐樘并没有其他表态,便重重地点头回应道:“奴婢遵命!” 这…… 在场的三百名秀女不由得面面相觑,敢情这个抱猫的小宫女地位还真不一样,竟然还得到太后的重视。 不给活路啊! 王珠看到这个抱猫宫女,终于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不过是想要支使一个宫女送来一杯茶,结果竟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只是几个漂亮又智慧的秀女纷纷审视着牛濛濛,意识到将这个宫女拉拢过来,自己没准能谋得那个皇后之位。 朱祐樘处理完牛濛濛的事情后,跟王太后交换一下眼色,便转身返回乾清宫。其实并不是要回乾清宫,而是乘坐龙辇从东边的精日门离开。 下午时分,太阳终于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如碎金般平铺在这座都城中。 城北顺天府衙宋澄正匆匆带领衙役前往命案现场,城南吏部尚书李裕跟属官研究广东官员的人事变动,老迈的万安正眯着眼睛票拟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一切都显得那般忙碌,宛如春天来临了一般。 御书房,同样迎来了一个罕见的臣子。 “微臣定国公府世子徐世英敬请圣安!”徐世英跟小黄门从西苑门迈过门槛进来,当即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跟成化帝用武勋掌军不同,朱祐樘继位直接将武勋通通踢掉,由太监替自己掌管十二营。随着成国公府系的武勋纷纷被打击,而今的武勋通通都变得老实下来,自然很少在西苑出现。 只是今日,在武勋群体一直默默无闻的定国公府世子徐世英打破了这个惯例,竟然再次被召进了西苑。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子,便是微微一笑地道:“你们定国公府的棉花收成如何?” “回禀陛下,预计有一千万斤!”徐世英听到这个问题,当即如实地回答道。 由于他父亲已经疯掉,所以上次是由他代替父亲前来西苑议事。只是在成国公府仅仅拿出几十亩来应付朱祐樘的时候,他几乎是将能种植棉花的田产都用于播种棉花,而现在已经全部收获完毕。 值得一提的是,他种植的棉花实在是太多,为了按时将所有的棉花采摘完毕,亦是临时雇佣了一批人帮忙摘棉花。 虽然雇佣一批短工摘棉花是一笔开支,但由于今年棉花价格上涨,他所栽种的棉花得到了巨大的经济回报。 原本他仅仅是出自忠君思想才选择大规模种植棉花,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得益的反倒是自己。 朱祐樘没想到定国公府的产量这么高,便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地道:“联合纺织厂的建设可还算顺利?” “托陛下洪福,联合纺织厂如今已经开始作业,每日能产出一百匹布!”徐世英当即如实汇报道。 朱祐樘吹了吹茶杯冒起的热气,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朕有一事不解!其他武勋都不肯配合朕种棉花,唯有你是全力以赴,甚至朕让你跟工部办联合织布厂,你亦没有半分推脱,此乃何故?” “我定国公府世代忠于大明皇室,今陛下只是让臣种棉花办织布厂,若是如此小事推辞,那么将来又有何脸面受陛下隆恩领军卫我大明呢?臣不知其他武勋因何拒命,但我定公府定以陛下马首是瞻,绝不推辞!”徐世英显得进退有度,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咦? 站在旁边的刘瑾看到如此表态,亦是不由得打量起这位定国公世子,此人身上还真是表现出臣子少有的忠诚。 朱祐樘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徐世英,意识到这位定国公世子跟其他武勋确实是有所不同。 虽然从种棉花和建织布厂来看,并不能说徐世英多么忠诚,但起码这位世子已经在行动上支持自己。 一个能够在行动上支持自己的人,自然是要强于那些跟自己唱反调的人,甚至比那些嘴里口口声声效忠却没有行动的人要强。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却是继续进行询问道:“你是堂堂定国公府世子,生来若如朕这般,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会觉得操办织布厂是贱业?” “诚如陛下所说,今多一个岗位,便能让多一位女工养家!臣在公府中居闲多年,并没有想这些,只想能在有生之年替华夏多做一点实事!”徐世英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定国公世子,但定国公府已经没落,而他已经做了三十几年的居闲定国公世子。 按大明的传统,历来都是继爵后任职,但他父亲是疯掉而不是死掉,所以他这位定国公世子还得继续混吃等死。 不管是雇人摘棉花,还是雇佣女工织布,当亲眼看到他们脸上的喜庆之时,亦是觉得这个事情其实很有意义。 朱祐樘知道眼前这位世子已经意识到棉布产业的意义,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朕想要由你担任东海总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这……恐怕不妥!”徐世英咽了咽吐沫,显得十分震惊地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显得有所不满地道:“不妥?难道你是觉得这个职位配不上你定国公世子的身份?” “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总督历来都是文职担任,而臣是武勋,且还没有继爵,出任总督一职怕给陛下引来非议!”徐世英生怕触怒朱祐樘,当即便说出自己的担忧道。 这个事情其实有两层阻碍,一则是没有继爵的徐世英不能任职,二则是文职武授会遭到文官集团的反对。 朱祐樘其实知道徐世英很难抵制这个职位的诱惑,便淡淡地说道:“东海总督跟两京十三省不同,而今是悬于海外,故朕想要采用武职担任总督!至于朝堂的非议,朕自会处置,汝可敢接下如此重担?” “陛下隆恩浩荡,臣愿效死!”徐世英心知这是自己的机会,当即便表忠道。 由于他父亲疯掉,而今他是世子的身份,故而唯一的出路是等到自己父亲过世,自己承继爵后再等朝廷重用。 只是现在父亲的身体还很强壮,每日都是吃三碗饭,比自己还要多上一碗,还真不能确定是谁先谁后。 徐世英知道眼前这个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只有抓住这个机会,才不会像一个废物般活着。 朱祐樘很满意徐世英的表态,还有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担当,重新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杯道:“你可知朕因何选择你吗?” “臣愚钝!”徐世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透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便是苦涩地道。 朱祐樘轻轻地吹了一下从茶杯冒起来的热气,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道:“朕希望咱们君臣能效仿先辈那般,一起再开创伟业!只是今大明疆土辽阔,华夏子民亦已经有田可耕,家家户户有粮可食,故而无须像祖辈那般开疆拓土。今朕建了皇家织布厂,而你定国公府亦建了联合织布厂,所以朕此次希望你出任东海总督,以参治岛为大本营,用咱们两家的棉布从海外换回更多的物资,让咱们的棉布宛如钱币那般从海外带回大明所需之物!” “臣必不负陛下所望,必让我们两家的棉布畅销于朝鲜!”徐世英终于意识到因何是自己,便郑重地表态道。 由于自己种植了大量的棉花,更是跟工部衙门一起组建了联合织布厂,且联合棉布只能销于东海。 若自己打不开东海的市场,揭不开锅的将是他定国公府。 别看他是定国公世子,但家里有着一大帮人要养,一旦联合棉布滞销,那么定国公府恐怕亦要卖田度日了。 正是如此,朱祐樘选择他的很大原因,恐怕是自己的定国公府跟联合棉布绑定,而联合棉布又跟东海的市场绑定。 朱祐樘知道能否打开局面还得依靠这位定国公世子,便是语重心长地喝茶道:“你出任东海总督,朕不会遣派镇守太监,东海一切事务全由你定夺!只是你治理地方经验恐有所欠缺,故设东海巡抚等文职,不过所属官员皆供你差遣!” “臣谢陛下隆恩!”徐世英感受到朱祐樘的那般信任,便是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望了一眼刘瑾,刘瑾将早已经准备的剑送上前。 徐世英看到竟然是一把剑,顿时显得不解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便是郑重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可用此剑斩杀属官或将领,亦可用来斩杀朝鲜闹事的任何王公和官员,咱们泱泱大明无须向海外任何势力妥协!只是朕希望你能谨记一条!” “臣洗耳恭听!”徐世英感激地接过这位尚方宝剑,便是认真地表态道。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晓为何越来越多的官员愿意到地方担任总督。如此这般的帝王,确实值得为他效命,亦要为华夏闯出一片新天地。 朱祐樘看着徐世英的眼睛,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大明棉布能否畅销于东海,此事关乎国运,望尔能如中山王助太祖般,汝助朕一起开创华夏之盛世!” “臣定不负陛下隆恩,一定要让大明棉布畅销于东海!”徐世英没想到事情竟然有如此的高度,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便轻轻地抬手道:“你回去准备一下,任职的圣旨随后便会下达!” “微臣告退,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徐世英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忠良之后,显得言真意切地请求道。 朱祐樘看着徐世英离开,却是知道自己已经将东海交给了徐世英,只希望这位定国公世子不要辜负自己的期望。 其实他由始至终都并没有讨厌任何一个团体。即便自己一直不屑于文官,但王越和万安等官员一直在重用。 早前之所以将武勋踢出京营,并不是因为讨厌武勋,而是武勋成为自己直接掌管京营的阻碍,偏偏这帮武勋压根没有多少军事才能,故而后面直接选择弃用。 现在需要派遣人员前往参治岛,虽然领军和管理能力很重要,但入驻海外的势力需要更高的忠诚度。 武勋的利益跟大明皇室是深度捆绑,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甚至历代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在京城。 虽然他们反叛大明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无疑要小上很多,毕竟其中的代价会高很多,而且亦会失去很多。 另外亦算是安南得而复失的一个教训,文官集团哪怕再忠诚,这帮人压根不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正是如此,东海总督需要一个有忠诚度的武勋来担任,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秘密观察,这位不得志的定国公世子徐世英确实是一个好苗子。 特别在自己的干预之下,而今定国公府跟东海的市场戚戚相关,想必徐世英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他自己,必定是要全力以赴了。 只是随着任职的圣旨下达定国公府,当即是一石击起千层浪。 原本谁都认为东海第一任总督必定是由文官担任,但万万没有想到,弘治竟然选了定国公世子徐世英。 “这不是胡闹吗?” “文职武授,这还有天理的?” “此事万万不可用,当由贤臣担任此等要职!” …… 在事情传到刘健等人的耳中之时,这些官员纷纷进行反对道。 只是事情诡异的是,虽然他们私底下的反对声音很大,但到了逢八早朝,却是没有哪个官员敢于跳出来反对此事。 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等人见状,亦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今清流是真的被皇帝打怕了。 时间悄然来到七月底,弘治朝又一场凌迟大刑拉开了序幕。 由于孙交始终没有开口,而朱祐樘并不打算向孙交妥协,故而孙氏一族成为谋害钦差和阻挠清丈的主谋。 孙氏一族的上千男丁处斩,孙交和忠州卫指挥使孙鲍判凌迟处死,刚刚押到京城的忠州卫指挥使孙鲍和孙交一并押赴刑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孙交求生,公府求荣(我求保底月票) 吱吱吱…… 车轮滚过青砖街道不断向前滚动,囚车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 押送的队伍从青砖街道走过,正朝着四西牌楼而去,只是街道两边早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围观的百姓。 凌迟,这是最残忍的酷刑。 弘治朝的凌迟人数明显上升,弘治元年首个遭到凌迟的人是安南使臣黎广度,而后则是上次意图买下蒙古一万匹马驼的八位晋商。 现如今,作为阻挠朝廷清丈的孙交和孙鲍,同样遭到了这种最重的酷刑,即将遭受千刀万剐之刑。 京城,明面上的斗争已经慢慢消失,但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始终存在。 弘治不再是原先历史的贤主明君,由于杀戮颇多,甚至已经被士大夫阶层默默地扣上了暴君的帽子。 他们其实针对弘治屡屡采用凌迟处死的行径,亦是在私底下进行贬低,但这种声音压根没有发酵起来。 不管是安南使臣黎广度,还是那八位叛国求财的晋商,哪怕是扬州一日斩百官,这都是那些人咎由自取。 至于孙交和孙鲍,既然犯下行刺钦差的恶行,特别两个人还都是朝廷命官,不将他们凌迟还能进行供养不成。 “胆敢行刺钦差,这皇粮真是喂了白眼狼!” “他们其实是想要阻止清丈,家里肯定藏了上百亩的隐田!” “上百亩田?不说湖广那边,哪怕咱们京城的一些人藏的都是以千亩来计!” “清丈是针对他们官绅和地方大户的,朝廷就应该将阻碍清丈的人通通斩尽杀绝!” …… 京城的百姓看着关在囚车里面的孙交和孙鲍出现,却是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便纷纷进行谴责道。 官绅阶层确实是想要千方百计阻挠朝廷清丈田亩,只是普通百姓对清丈田亩其实是支持的。毕竟他们别说隐田了,不被地方官故意夸大田亩面积,这都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至于弘治对孙交和孙鲍进行凌迟处死是不是暴君,如果是这种暴君的话,那么他希望能够再来一打。 囚车来到四西牌楼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同样显得十分的热闹。 虽然此次不像李敏那般斩杀大明第一贪,亦不像黎广度首开使臣被凌迟之例,但爱凑热闹是国人的天性。 孙交和孙鲍被安排在南牌楼下,几个衙差打开囚车将人带了下来,而后便将人强行塞在大箩筐里面。 面对死亡,而且还是最残忍的死法,两个人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孙交因安陆孙氏一族隐田颇巨,不愿登记造册向朝廷纳税粮,故唆使族中子弟及刁民百般阻挠,又伙同忠州卫指挥使孙鲍等孙氏分支欲谋害钦差,以阻丈田……今事实俱明,孙氏一族行径人神共愤,乃吾中国之恶族,孙氏一族男丁当斩,首恶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孙交及忠州卫指挥使孙鲍行凌迟之刑,照律应剐三千六百刀,钦此!”刑部官员站在刑台之上,对着围观的百姓朗声宣读道。 监斩台上,此次监斩的是刑部尚书杜铭和北镇抚司锦衣卫佥事王相,只是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孙铭虽然有理由阻碍朝廷清丈田亩,但敢于做出如此恶行,甚至还差点成功,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人物在操纵此事。 只是孙交的两个儿子不知所终,而孙交似乎受到威胁,却是始终不肯开口供出背后之人。加上朱祐樘不同意跟孙交做交易,致使这个案子并不能有实质性突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弘治帝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选择将孙氏一族进行屠戮,将孙交和孙鲍定为行刺钦差的主谋,给这起事件画上一个句号。 杜铭和王相知道现在斩杀孙交,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两人看到已经是木已成舟,且这起事件确实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同时需要通过斩杀孙氏一族来扫清清丈田亩的阻碍,故而亦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只能说敌人太过于奸狡,明明他们已经揪出了孙交这个关键性人物,结果愣是无法将他亦揪出来。 由于凌迟不需要查看时辰,在看到孙交和孙鲍被押上刑台的时候,便准备下令对这两个人行千刀万剐之刑。 两名郐子手已经到位,他们将需要用到的刀具都放在一个竹筐中,此时正默默地在砂石上磨自己的刀。 刀并不大,但显得十分的锋利,令围观的百姓都暗暗感到害怕。 孙交正要被塞麻桃核的时候,看到那竹筐上一把把锋利的刀具,心里头的求生欲涌了起来,脑海浮现黎广度被凌迟时的凄惨场景,却是临时改变主意地道:“我招,我全招,只要陛下能放过我!” 王相听到这一个似乎可以接受的条件,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便给旁边的刑部尚书杜铭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刑部尚书杜铭并不为所动,便淡淡地表态道:“陛下不可能跟大奸大恶之人谈条件!来人,将他塞进网兜,准备行刑!” “杜尚书……下……下官说,下官全招,但请现在即刻停刑,先将下官押回大牢!”孙交的内心已经崩溃,却是再度妥协地道。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不再奢望能全身而退,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即可。哪怕仅仅只能多活一天,那也比现在被凌迟处死要好。 王相看到孙交是需要肯招供,亦是知道揪出幕后主使的重要性,便扭过头望向杜铭道:“杜尚书,他好像是真的肯招了!” “孙交,你当真是要全招?”杜铭并不急于作出决定,显得义正辞严地对充满求生欲的孙交询问道。 孙交看着郐子手手里那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便忙不迭地哭着点头,显得言真意切地道:“下官全招,甘愿充当证人,请终止行刑!” 刑部尚书杜铭的脸上露出一个认真思索的表情,认真地打量着满脸哀求的孙交。 其实这个事情存在一定的风险,他作为刑部尚书固然可以叫停这场行刑,但如果最后孙交再度反悔而抵死不招,那么自己打搅皇帝很容易招来责备。 杜铭思索片刻,当即便做出决定道:“本官姑且信你一……回!” 噗! 正是这时,刑台上的风云骤变,一道鲜血飞溅而起。 上万名围观群众难以置信地瞪直眼睛,任谁都没有想到,负责行刑的郐子手突然割破了孙交的喉咙。 孙交的眼睛瞪得直直的,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行凶者,此时手脚都被绑着,只希望脖子的伤口别太深。 “这怎么回事?” “郐子手怎么将孙交杀了?” “这个郐子手跟孙交有血海深仇不成?” …… 在看到郐子手出乎意料地用手中的利器划破孙交的喉咙,在场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会闹这一出,不由得纷纷进行猜测道。 扑通! 孙交有愣神一两秒后,喉咙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整个身子重重地跌落在刑台上,只是那双睁开的眼睛充斥着一种不甘。 王相最先反应过来,指着下面的将士怒不可遏地命令道:“快,将他拿下!” 郐子手在行凶杀人后,似乎早已经想到了通路般,便朝着南牌楼的方向冲过去,打算从前面那条狭窄的巷道逃离。 一个兵卒手持长枪的士兵看到郐子手朝自己这边逃来,便出其不意地捅向了这个郐子手。 噗! 郐子手的身体被贯穿,嘴里溢出一抹鲜血。 “死了!”王相来到孙交的尸体前,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用手指探明气息后,显得苦涩地摇了摇头道。 杜铭望了一眼孙交的尸体,然后将目光落到郐子手的尸体上。郐子手的生命力明显更顽强一些,只是多撑了几秒后,亦是倒在了血泊中。 杜铭和王相默默地相视一眼,意识到这位幕后主使比想象中还要难缠,竟然早已经提防孙交在刑台临时变卦。 其实他们鉴于早前的投毒事件,故而在北镇抚司的大狱中便守株待兔,结果人家仿佛早已经知晓一般,始终没有送来有毒的饭菜。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行刑台上,幕后主使已经提前意料到这个情况,竟然在这里准备了后手。 不过一切都晚了,虽然孙交临时变卦,他们一度离掀出幕后主使十分之近,但孙交现在已经被人成功灭口。 刑台上,孙鲍突然害怕地望向旁边的刽子手。 负责对孙鲍行刑的郐子手突然发现大家都望向他,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无辜地望向刑部尚书杜铭和锦衣卫佥事王相。 “你傻愣在那里做甚,赶紧行刑!”杜铭不明白这个郐子手为何迟迟不动手,当即便沉声地命令道。 其实孙鲍现在都要面临凌迟了,他害怕郐子手上的刀其实是错误的,反而更应该希望郐子手用那把刀给他一个痛快。 三千六百刀,孙鲍在大家的见证下,身体被一刀刀地肢解,遭受这世间最残忍的酷刑。 “即便已经被灭了口,孙交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朱祐樘得知刑场的事情后,显得十分平静地道。 虽然清除内部毒瘤很重要,但现在还是要着重于处理外部事件。 蒙古使团已经来到京城,除了对达延汗和满都海进行封贡外,亦要纳伊克锡为妃,从而确保北边能得到几年的安宁。 至于西南方面,他现在要尽快摸清各地粮仓的具体情况,为征讨黎朝做准备。 其实最让他关心的还是大明跟朝鲜在参治岛上开市,这是华夏成为纺织中心迈出去的第一步,故而是不容有所。 定国公府,府内泛起了一份离愁。 徐世英已经接受了朝廷的委任,成为大明第一任东海总督。 今天正是启程之日,他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自己妻子道:“伱将这块玉佩保管好!若此次联合棉布前去参治岛的交易不顺畅,那么你将这块玉佩变卖,用来维持咱们国公府的开销!” 定国公府其实是表面风光,不说现任定国公徐永宁因疯病险些被治罪,上一任定国公徐显忠同样没有得到实职。 武勋的地位其实跟恩宠戚戚相关,由于他们定国公一脉数十年没有在军中任职,甚至这种情况还得维持十几年,故而定国公府如今更像是一个符号。 虽然定国公府一年两千五百石的禄米并不算少,但定国公府亦是要吃吃喝喝,加上定国公徐永宁跑到街道砸东西要赔偿,故而早已经是入不敷出。 由于定国公府今年将绝大部分的田地用来种了棉花,偏偏这批棉花成为联合织布厂的原料,而筹办联合织布厂便已经被徐国公府的最后家底掏空。 谁能想到,堂堂的大明国公府现在仅仅只剩下维持大半个月的开销。 若是他们此次用联合棉布从朝鲜那些换回大量值钱商品在京城出售还好,但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不仅他们联合织布厂血本无归,而且他们定国公府都要无米下锅了。 正是如此,为了整个定国公府的财路和生计考虑,此次前来参治岛跟朝鲜方面互市,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嗯,妾身知道了!”漂亮的妇人接过这块祖传玉佩,便轻轻地点头道。 定国公府门口的车队已经准备妥当,终究是堂堂的国公府,随行人员中有好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还有一个十分精明的老管家。 老管家此次会跟随一起前往参治岛,对满脸愁容的徐世英安慰道:“世子,你无须过于忧心!只要此次跟朝鲜那边顺利互市,用咱们的棉布换回他们的人参、中药和皮货等货物,到时我们将货物带回京城必定会大赚一笔!” 徐世英打量着这个老管家一眼,便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道:“此次有孙管家在,必定能一切顺利!” 自从父亲得到疯症后,偌大的定国公府显得混乱不堪,而定国公府一度落到无米下锅的地步。所幸,这位孙管家挺身而出。 正是在这位孙管家操持之下,定国公府不仅没有沦落到变卖祖业的地步,而且现在名下的店铺经营得有声有色。 此次皇帝号召定国公府跟工部组建联合织布厂,亦是这位老管家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故而亦是给定国公府所有人增加了信心。 徐世英在经过西长安街的时候,亦是朝西苑的方向进行张望,心里十分感激给予自己如此机会的弘治帝。 不论是为了自己先祖的名誉,还是为了回报弘治帝的这一份信任,他此次前往参治岛无论如何都要为大明闯出一片新天地。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武勋遇雨,武举朝阳 京城,一个暗流涌动的地方。 徐世英虽然已经从崇文门离开,但有关他的诽谤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徐世英的箭术都没本侯射得好,这不是瞎胡闹吗?” “此次是要到海外领兵,徐世英压根都没有在军队中呆过,他能行就见鬼了!” “你们就等着瞧吧,本侯保证不出本个月,咱们必定能看到徐世英兵败的大笑话!” …… 让人想不到,对徐世英的非议最大的并不是文官集团,而是那些已经被边缘化的武勋集团,他们都不看好徐世英此次率军前往参治岛,对徐世英的军事才能显得十分怀疑。 英国公府的花厅中,此刻显得分外热闹。 因朱辅私通外藩致使成公国被削爵,现在成国公府的门匾被摘了,故而已经不适合成为众武勋的聚集之所,甚至都不配跟他们一起玩耍了。 英国公张懋受去年神盾营大校场刺驾事件的牵连,虽然被弘治勒令闲住在家,但终究还是堂堂正正的英国公府。 正是如此,在成国公府倒台后,而今英国公府接过武勋集团的旗帜,成为京城武勋集团的新领袖。 跟成国公府的情况相似,真正活跃的其实并不是当家人英国公府张懋,而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张仑。 张仑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从小便是一个混世魔王,而今亦养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虽然他的身高不算矮,但整个人偏偏太瘦,而年纪轻轻便已经驼背,如此的形体很难得到朝廷的重用。 朱家皇室历来喜欢重用武勋不假,虽然他们看不到武勋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但像张仑这种形体连将军相都没有,故而注定很难被委以重任。 张仑亦是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故而心里其实是怨恨朝廷。现在听到同为国公世子的徐世英被大家一致唱衰,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他徐世英能有几斤几两?还不是他今年种了棉花!” “何止是种棉花,他卖了自家的店铺建了一个织布坊!” “当真是丢脸丢到家,堂堂的国公府,竟然卖祖产操办织布这等贱业!” …… 武安侯等武勋不仅仅攻击徐世英的能力,亦是翻出了徐世英种棉花和办织布厂两件事,显得十分不齿地攻击道。 其实他们对徐世英不见得多么怨恨,毕竟大家都是武勋集团中的一员。 只是原本大家一起被皇帝打压得好好的,结果你丫的竟然捞到东海总督一职,现在不喷你喷谁呢? 何况,大家原本是要抱团一起跟皇帝作对,你竟然跑去抱皇帝的大腿,简直就是他们武勋集团的叛徒。 正是如此,他们是恨不得当着徐世英的面口吐芳香,更是恨不得徐世英死在东海。 七月的天空说变就变,偏偏仅仅只是眨眼间,上空已经是乌云密布。 “好雨知时节,知热乃发生!” “现在来场雨好呀,京城这些天都快要闷死人了!” “哈哈……徐世英现在前往天津,怕是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 武安侯等人看着东边的乌云滚滚而来,当即感受到空气中多了一股凉意,有人突然想到正在启程前往天津的徐世英,不由得幸灾乐祸地道。 轰隆! 一个惊雷从东边的天际传来,大家忍不住纷纷张望,只是一些武勋意识到他们所望的方向是西苑和紫禁城。 尽管他们十分不喜欢不重视武勋的弘治朝,却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皇帝已经成为真正的天子,满朝文武重臣无一人再敢公开跟皇帝叫板。 正当大雨即将来临之时,一个仆人突然急匆匆跑过道:“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咱英国公府的规矩都忘了吗?”张仑觉得这个慌慌张张的心腹丢了英国公府的脸面,当即进行厉声训斥道。 仆人将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来,便硬着头皮汇报道:“世子,东厂的覃从贵刚刚带番子砸了我们家的店铺,还让我们英国公府三日内将店铺卖掉!” “阉竖,他焉敢如此,他难道是不想活了吗?我英国公府啥事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张仑的脸色顿时一变,显得气急败坏地怒声道。 武安侯等人知道覃从贵是东宫旧人,现在更是东厂的第二把手,但得知覃从贵这般嚣张,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小小的太监胆敢如此对待堂堂的国公府,大明建国以来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仆人将张仓的愤怒看在眼里,显得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覃从贵说是你说年初时对陛下说的:武勋不能经商!现在你既没有陛下的恩准,如今擅自经营商铺有违祖业,所以勒令我们英国公府要安分!” 这…… 武安侯等人纷纷扭头望向张仑,张仑还真说过这种话。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是一心跟陛下作对,似乎都忘记自己经营商铺的事情,却是给覃从贵抓到了话柄。 现在覃从贵带人砸店铺,虽然不明白为何是今天,但此举还真是有据可依。 “现在哪个武勋家里没有商铺的,他因何要来砸我英国公府的店铺,分明是来欺负咱英国公府无人!来人,速速将所有家丁、护院召集起来,跟本世子前来找那个阉竖算账!”张仑当即气炸了,便召集所有人道。 武安侯等人看着张仑如此血性的反应,而针对的对象竟然是覃从贵,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但泰宁侯陈桓故意进行劝阻。 张仑哪可能听得了劝,从小便含着金钥匙出生,刚刚降世便是高高在上的英国公世子,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上苍仿佛是感受到张仑的怒意般,黄豆大的雨滴已经从乌云落下,打得花厅的屋顶是噼里啪啦地响。 正是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从走廊过来,毅然是越来越低调的张懋。 自从被弘治勒令在家闲住后,他便不再过问窗外事,每日都是在家里看剧听曲,府中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张仑。 “爹,您怎么来了?”张仑看到自己老爹竟然闯入属于自己的宅子区域,不由得上前疑惑地询问道。 泰宁侯陈桓等人今年前后造访英国公府好几次,只是英国府仿佛失去所有锐气般,却是从来没有露过面,不由得纷纷困惑地望向这位老国公。 啪! 在泰宁侯陈桓等人好奇的目光中,张懋竟然直接抡起手掌,当即狠狠地甩了张懋一个响亮的耳光。 张懋打了儿子耳光后,这才恨铁不成钢地怒声道:“老子再不过来,咱们英国公府现在就得栽在你这蠢货手里!” 武安侯等人意识到张懋是要拦下犯傻的张仑,便知晓今日恐怕是没有戏看了。 “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张仑捂着生疼的脸蛋,显得满怀委屈地道。 “闭嘴!”张懋暴喝一声,而后对正在看戏的泰宁侯陈桓等人道:“诸位,我英国公府地方小,还请大家现在都离开这里吧!” 啊? 泰宁侯陈桓等人看到张懋竟然对他们下达逐客令,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张懋。 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花厅外面的雨水肆虐而下,由于这场雨水来得很急,而庭院的排水口过小,已经出现了积水情况。 如此的暴雨,简直就是要将人往水坑里推。 武进伯朱霖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便咽了咽吐沫认真地提醒道:“英国公,外面还下着暴雨呢!” “请恕本国公待客不周,只是英国公府着实容不下这么多人,尔等请速速离开,今后亦不要再来了!”张懋自然知晓外面正在大雨倾盆,但并不改变态度地道。 “爹,你怎么能这样,起码要外面的雨停……”张仑知道自己父亲是要将人往死里得罪,便认真地劝阻道。 “蠢货,闭嘴!”张懋对这个一直宠溺有加的儿子怒喝一声,而后对自己管家吩咐道:“张忠,即刻送客!” “诸位,大门在这里,请!”张忠其实不清楚自家老爷是唱哪一出,但还是乖乖照办道。 “告辞!” “此事本侯已经记下了!”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 武进伯朱霖等武勋没有想到英国公张懋如此不讲情面,竟然要撵着他们冒雨离开,当即便愤愤地告辞道。 这场暴雨伴随着狂风,不管他们是坐轿子还是坐马车离开,都注定是要沦为落汤鸡。 武进伯朱霖等人没有携带雨具,其实现在有雨具也没有用处,外面的风大雨大,刚刚走出来便已经被雨水淋湿了。 泰宁侯陈桓虽然在下人的极力掩护下钻进轿子,但轿子没有走几步,前面的两个轿夫突然滑倒,致使陈桓从轿子滚到了泥潭中。 其他的武勋的情况同样狼狈不堪,致使这些武勋对英国公府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期盼英国公府被皇帝摘掉门匾。 正是如此,英国公府不仅没能成为武勋集团的领袖,反而成为了武勋集团的公敌。 花厅外的暴雨还在肆虐,只是这里已经仅剩下张懋父子。 待武安侯等武勋被撵走,张懋早已经两鬓发白,最终还是心软地说教道:“张仑,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吗?” “爹,孩儿能看明白什么?你现在将他们这般撵走,今后咱们英国公府还如何号令他们?”张仑对自己老爹的做法十分的生气,当即指出其中的重大危害道。 明明成国公府已经轰然倒下,而定国公府被众武勋所怨恨,正是他们英国公府成为武勋集团领袖的最佳良机。 结果自己老爹不仅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倒将泰宁侯陈恒等武勋往死里得罪,简直不知何谓。 张懋发现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小聪明,但却压根没有多少政治智慧,便是不屑地道:“号召?此次东厂只是砸咱们的店铺,下回陛下是要让覃从贵砸咱们英国公府的门匾了!” “凭什么?我们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是咱们先祖助太宗夺得的天下,他弘治焉能如此对待功勋之后!”张仑的眼睛一瞪,当即便愤愤地道。 张懋的手顿时变硬了,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地道:“就凭他是大明天子!若陛下真是薄情之人,他会饶过你爹三回?外面的门匾现在还能好端端地挂着?你看看你现在都干了什么!陛下屡次饶过咱们英国公府,可以说是给我们家天大的恩惠,结果呢?你将这么多武勋叫来家里,说轻是图谋不轨,说重是意图谋反,你是想要整个英国公府的人为你这愚蠢的行为陪葬吗?” “咱们武勋一直都是同气连枝,平日自然是要多聚一聚,这事一直都是惯例!现在只是想要陛下重用武勋,重用我们这帮忠良之后,而不是那些阉竖!”张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地道。 张懋的手抬到一半,却是突然放下道:“本以为你从小聪明,怎么都比定国公府那个疯子生的儿子要强,但现在为父是真的错了!你安安分分老实呆在家里,今后不许踏出英国公府半步,否则休怪老子进宫请旨剥了你的世子之位!” 明明皇宫那位已经掌控了朝堂,对他们武勋亦是没有克扣禄米,结果这帮武勋还是那般的贪得无厌。 偏偏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想做武勋集团的领军人,这简直就是想要将英国公府往火坑里带,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张仑听到自己老爹可能进宫请旨剥掉自己的世子身份,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却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只是看到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心里却是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憎恨,眼睛不经意闪过一抹深深的怨恨。 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武安侯等武勋被撵出英国公府淋雨很快便传开了,这事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至此,随着英国公府拒绝扛起武勋集团的反抗大旗,整个武勋集团已经很难再抢夺军权了。 正当武勋集团正慢慢走向没落之时,武举制度迎来了一场新生,由今年二月开启的恩科武举选出了一百名恩科进士和一百名恩科武生。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帝设新考,状元武魁 明朝采用的是卫所制,卫所官兵皆是世袭,所以武举制度一直没有形成定制。 直至成化十四年,汪直意识到大明军队的中高层军官已经走向腐化,故而这位被后世史学家以“竟良死”来表达不愤的权监请求成化帝参照文举设武科乡、会试。 虽然明朝武举由此正式走向常规化,但其实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武举所面对的群体仅仅只是各地的军户,由于武举文试门槛和卫所高级军官可以轻松打击,所以很多卫所出众的军丁压根没有参加武举考试的资格。 朱祐樘自然能够看到这种武举的弊病,但武举的功效显而易见。 虽然明朝武举有所不足,但在大明武举中走出不少大名鼎鼎的名将,如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武举出身。 正是如此,即便大明的武举有所不足,但还是能够从中挑选出不少实用性军事人才,故而只需要进行微调即可。 有别于文举考试几乎固定的考试时间,武举考试时间则显得更加的灵活,且时间跨度亦会大大缩短。 此次武举恩科是弘治元年二月在两京十三省举行武举乡试,而本月则在京城举行武举会试,跨度不足半年时间。 在考试的具体内容上,朱祐樘同样做了一些改革。 跟传统“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有所不同,此次恩科会试更着重于武艺,从而减少权力的寻租空间。 其实这个时期的大明军队恰恰不缺少擅于兵法的将领,毕竟很多世袭的高级军官都是从小熟读兵书,军队反而少了那种敢于跟敌人玩命的勇气。 至于原本武举定考核的四书题,学习儒家的那套仁义道德的思想,却是被朱祐樘毫不留情地取消,改为默写武经。 正是如此,此次的恩科武举其实更加注重考生的“动手能力”,而不是他们所喜欢的“理论能力”。 另一方面,武举还暗藏着一场选拔。 以前不懂儒学和兵法理论的军丁,几乎是没有出头之日,但此次武举会试则给这些群体一个机会。 朱祐樘在年初时,便下旨着令各县不限出身,推荐能运八十斤大刀者,故而各地有很多目不识丁得以前来京城参加武举的会试考核。 其实大明各地卫所并非真没有骁勇之士,只是他们通常出身穷苦,不说很难拿到武举乡试的机会,而且他们压根没有钱读书识字。 此次仅仅以力气为门槛,不仅底层百姓中的大力气有机会赴京,很多在卫所中不得志的军丁亦有了参加武举的途径。 只是有别于传统的武进士功名,这些特招的大力士仅仅只参加运刀和武艺比拼,而他们得到的是朝廷特别授予的恩科武生功名。 武生,这将是源自弘治朝的全新功名,而这帮人将作为一种特殊的群体活跃于大明的军队之中。 八月初一,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西安门外,一百名恩科武进士和一百名恩科武生已经等候在这里多时,每个人都身穿一套崭新的武服,脸上显得既兴奋又紧张。 武进士的表现还好一些,但一百名恩科武生则是感受到了命运正在悄然发生改变,脸上更是喜不自禁。 他们都是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有普普通通的农民、工匠学徒、船夫、小商贩和郎中,但在这一场百年难遇的机缘之下,却是即将会成为大明军队的中低层将领。 由于此次选拔没有设置年龄限制,而今这帮群体年纪最高达到五十岁,而最年纪最低者则是一位十三岁的少年郎。 “进!” 礼部官员在得到里面太监的反馈后,便进行宣布道。 一百名恩科武进士和一百名恩科武生不由得咽了咽吐沫,却是知道哪怕这座皇家园林都有颇多规矩,显得紧张地跟随礼部官员由西安门进入。 从外面走进这座皇家园林,看着周围的景致,顿时有一种来到另一个时空的错觉。特别沿着宫道来到太液池边上,沐浴着迎面而来的湖风,眼前的湖光山色变得不真实。 “武进士按早前抽签的顺序在北边垂钓,武生在南边垂钓!此次比试并不会影响你们武进士和武生的功名,但将会很大程度决定你们授职的高低,亦将决出本届恩科武举的武状元和武魁!”吏部尚书李裕主持这场比试,显得脸无表情地说道。 武举的地位终究还是低上不少,除了没有县试、府试和院试外,亦是没有殿试这一环节,武状元其实就是武举会试的第一名。 不过这一情况到本朝有所改观,虽然没有设立真正意义上的会试,但亦是在西苑太液池边上举行一场钓鱼大赛。 这种比拼方式难免让一些不懂钓鱼的武进士感到不公平,但真要通过会试的文试来挑选武状元同样不公平,所以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何况此次比试的是谁钓的鱼又多又重,故而有着很大的运气成分,比仅仅依靠一篇文章或家世背景来定武状元要公平得多。 正是如此,大家看着已经安排好的钓位,不由得纷纷摩拳擦掌地寻找自己的钓位,却是想要通过这种相对公平的方式博取武状元功名。 李裕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而今亦是越来越受到重用。 跟喜欢结师生关系的文举不同,武举则是纯粹得多。而今李裕算是本场武举的主考官,而作为吏部尚书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亦是漫步在各个钓点观察考生。 受到朱祐樘的影响,他亦是开始改变以前的选才思维。 而今已经摒弃那些文章妙笔生花但治理地方则一塌糊涂的地方官员,而是更乐意提拔那些真正为民做实事的官员,一切都以政绩为衡量标准。 像最近针对湖广地方官员,若是能够配合刘忠清丈田亩的官员会评为优等,但县内的清丈没有进展便不考虑提拔,甚至要用放大镜认真考察这个官员。 虽然他对朱祐樘是百分百效忠,但心里对朱祐樘通过钓鱼的方式来决定武状元,心里还是觉得略显草率。 很快地,便有几名武进士被刷了下来。 “你的鱼钩怎么没有鱼饵?” “卑职是姜太公钓鱼,愿在此待陛下!” “撵出去!” …… “你离河边那么远怎么钓鱼?” “卑职从小怕水!” “撵出去!” …… “你怎么将钓上来的鱼又给放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卑职不愿杀生!” “撵出去!” …… 钓鱼看似一项简单的运动,但对人性却是一种考验,特别急躁或优柔寡断的庸人会被刷下来,亦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奇葩。 李裕看到那个最后被撵出去的身材魁梧考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这个信奉“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考生在武举会试中是成绩第一,若是按以往惯例,这一位可是要钦点为武状元。 李裕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后怕地望向紫禁城。 若不是陛下要求增加今天这一场垂钓比试,大明王朝真要出现一位不敢杀生的武状元,焉有不衰之理? 太液池,这无疑是钓鱼人的天堂。 一百位武进士提前知悉最后一场的考试内容,虽然其中有不少人是初学者,但现在已经钓得像模像样。 其实这个时代钓鱼的入门门槛很低,无非就是钩上鱼铒丢进湖中即可,鱼儿咬不咬钩就全凭天意了。 当然,起鱼的时候需要一定的技巧,特别现在的鱼线存在不小的弊端。 好几个武进士由于拉得太猛,以致鱼没有被钓上来,却是将鱼线直接扯断了,从而被迫终止考试。 “正堂大人,此次武举的状元怕是诞生了!”待李裕来到最南边的时候,一个官员显得欣喜地汇报道。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起鱼,一尾两指大的鲤鱼被提了上来,很快这条鲤鱼便被这个年轻人丢进旁边的木盆中。 此时此刻,木盆都差不多满了,跟其他武进士已经拉下了一大截。 这个带着几分儒气的年轻人在挂好鱼饵后,便熟练地甩杆下水,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成熟。 李裕没想到这一百名武进士中竟然有钓鱼高手,从这个收获量来看,恐怕比陛下都不弱多少了,不由得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这是最后一盆鱼饵了!” “少来,你刚刚明明说不限量供应!” “原本是这样没错,但现在准备的鱼饵几乎都送你这里了,现在想给也给不了了!” …… 一个负责鱼饵供应的太监送来一盆鱼饵,对这个索取无度的年轻人直接摊牌地道。 年轻人的眉头微挑,得知几乎所有鱼饵都已经送到自己这里后,仅仅留下小部分,而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哗啦啦…… 随着大半盘鱼饵被抛出湖中,水面当即溅起无数的小水花,宛如是下雨般。 大液池拥有七百亩水域,由于很快进行捕捞,故而这里的资源不可谓不丰富。在看到这里抛下大量的鱼饵后,顿时一个鱼群直扑这里而来。 哎呀…… 李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浪费鱼饵,一个激动不小心扯下了几根胡须,疼得他亦是龇牙咧嘴。 由于更多的湖鱼闻食而来,这片水域的鱼情泛滥,而年轻人连连中鱼,跟其他武进士的距离是越拉越大。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本届新科武举的武状元非这个年轻人莫属,但这种钓鱼的方式闻所未闻,而且像是在取巧。 “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询问鱼饵是无限量供应,现在已经这样干了三回,这个法子还真好使!” …… 李裕对自己的属官问明情况,只是得知这个年轻人如此浪费这么多鱼饵,不由得一阵肉疼,同时隐隐觉得这种做法不合规。 只是这个年轻人终究是在规则范围内做的事情,还真不适合当场将他撵出西苑。 现在只能将事情禀告陛下,若陛下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本届恩科武状元恐怕就是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了。 二十余岁的武状元,本朝还真是少见。 李裕心疼刚刚不小心被扯掉的胡须,便是由南往北,继续观察武进士的表现。 只是他早前认为的武状元种子选手,却是表现得差强人意,而今在这里钓不着鱼且频频出错,故而心里对这些理论知识扎实的文生感到了失望。 其实不仅仅是那些武状元的种子选手,武进士的整体表现都不太理想,一路走来又遇到好几个武进士因失识而退赛。 李裕原本对朱祐樘安排武生有所异议,只是看着这帮武进士的表现后,发现军队还真是需要一些意志坚定的将领。 像刚刚那些因一点点小小的不顺,便气得摔鱼竿子的人,又怎么可能率领军队克服重重困难取得胜利呢? 今天的天气有点晒,故而容易让人变得急躁。 武生都是底层百姓出身,而且都经过苦难磨砺,像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宛如石头静静地垂钓,而收获并不算少。 这边武生的表现明显要好得多,虽然没有谁将鱼饵不当钱般抛下湖中,但几乎每一个武生都能够中鱼,木盆或多或少有收获。 单从收获总量来看,武生其实要强于武进士。 “哈哈……这条草鱼说什么都有十几斤,谁能跟我比,武魁非老子莫属!” 当李裕走出最北边的那个钓位的时候,一个身材异常结实的中年男子举着一条大草鱼嚣张地炫耀道。 一直盯着的吏部官员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在看到李裕来到这里,当即便将事情的经过向李裕汇报。 李裕上下打量这个全身湿辘辘的中年男子,嘴角亦是抽搐几下。 很显然,现在的鱼竿压根无法支撑起十几斤的巨物,何况在场所有考生所采用都是统一的竹竿,又有什么理由钓起这种巨物呢? 只是武举这最后一场考试像是中了邪般,武进士和武生都出现不走寻常路之人,偏偏都搞到了可观的渔获。 抱歉,最近状态不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帝迎新婚,强龙出海 随着一个铜锣声“哐”地响起,这场比试宣告正式结束。 “我钓了五条!” “哈哈……我钓了六条!” “我也是六条,但比你的大,状元非俺莫属” …… 一帮武进士和武生拿着自己的渔获走向登记处,不少人对自己的渔获显得沾沾自喜,特别一个青年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正当一些钓得多的武进士或武生洋洋得意之时,突然听到左右同时传来一阵惊呼,不由得纷纷扭头望了过去,旋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见一个年轻人端着满满一盆鱼获走来,而另一边的中年男子则背扛一条十几斤的巨物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 单从鱼获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人的渔获甩了其他人一大截,这场有关武状元和武魁的比试似乎没有了悬念。 “作弊,姓俞的一定作弊,他怎么可能钓起来这么多!”一位背景不凡的青年男子见状,当即进行质疑道。 旁边的武进士站出来证明道:“你钓不到不代表人家钓不到!我跟他隔着两个钓位,亲眼看着他一条条钓起来的,根本没有作弊!” 此话一出,亦是得到附近钓点的考生附和,唯有那个跟俞姓年轻人最近的考生沉默,但人家确确实实是一条条钓起来的。 “你是在质疑本场比试的公允吗?”一位兵部官员的脸色骤然一变,对那个挑事的刺头沉声询问道。 那个青年男子虽然自恃有几分背景,但却是知道自己的背景在这些进士官员面前不值一提,而武进士的含金量还真不太可能让堂堂吏部尚书舞弊作假。 之所以刚刚进行怀疑,主要还是对那个姓俞年轻人的渔获感到深深的不解,毕竟短短的时间能将木盆钓满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在听到旁边考生的证实,又面临这位兵部官员的施压,虽然仍旧不明白怎么能钓到这么多鱼,但还是主动认错。 吏部尚书李裕将所有考生的反应看在眼里,默默评估着这些考生是否能堪大用,便让人将大家的渔获统计清楚。 鱼饵不要钱般乱抛,这天底下哪有人这么钓鱼的呢? 除了…… 算了! 等着陛下圣裁吧! 那两个不走寻常路之人想要笑到最后,其实他这位吏部尚书说了都不算,此事还得紫禁城那位做决定。 跟文举相比,武举的关注度确实是低一大截,甚至很多京城百姓压根不知道现在正在举行武举考试。 至于本届恩科的武状元是谁,似乎都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事。 从这里亦是可以看得出来,大明重文轻武并非说一说而已,亦不怪后面的熊廷弼在湖广获得武解元后竟然还会选择弃武从文。 隔日,皇宫传召一位武进士和一位武生进宫。 从午门跟随小黄门进入,眼前豁然开朗,五座汉白玉金水桥横亘河道上,前面的广场则是一座雄伟的门楼。 武进士俞元赞跟朱祐樘其实有些渊源,其祖籍凤阳府,始祖俞敏跟随朱元璋打天下,以开国功臣袭皇州卫百户。 由于他从小习文,加上天资不算差,故而考取泉州府的生员功名。只是想要角逐举人功名几乎不可能,故而他参加了本届恩科武举。 得益于文考成绩优越,加上他从小勤于练习骑射,所以在此次恩科乡试、会试的表现不俗。 作为一个小小的世袭百户子弟能够走进紫禁城,这已经实现了祖辈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小门人在前面领路,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不由得停下脚步,显得疑惑地扭过头,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若说俞元赞心里还算有些底气和见过世面,但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连咽口水都费劲,走起路来更是哆哆嗦嗦。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突然被召进皇宫面圣,林远扬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好了,甚至连走路都突然间不会了一般。 “我扶你!”俞元赞退了几步,伸手扶住林远扬道。 他跟一些眼高手低的武进士不同,对这帮武生并没有偏见。 恰恰相反,在此次会试比试过程中,他对这些有血性的底层百姓有了全新的认识,亦觉得大明军队确实需要补充这些新鲜血液。 林远扬看到伸手过来扶自己的俞元赞,先是微微错愕,而后便感激地笑道:“谢谢!” 武举地位低下的表现其实是全方面的,不仅没有金銮殿上唱名,而且召见他们的地点并非奉天殿,而是在华盖殿。 华盖殿,这是三大殿中央的宫殿。 朱祐樘来到殿中的龙椅坐下,望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由于两人年纪和肤色的差距,一眼便知晓谁是武进士,谁又是武生。 后世早已经证明,想要真正实现强国梦,仅仅抓经济发展还是远远不够的,却还需要稳抓军事建设,而人才无疑是重中之重。 “草民扬州纤夫林远扬拜见陛下!”林元扬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显得十分激动地跪拜道。 他原是扬州府境内一个依靠拉纤赚取微薄收入糊口的穷人,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能够前来京城参加武考。 现如今,他更是稀里糊涂地有幸见到了这位天子,这位在扬州府底层百姓中广受好评的大明新君。 朱祐樘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便淡淡地开口道:“林远扬,朕听闻你的那条大鱼不是钓的?” 俞元赞一直觉得自己疯狂撒鱼饵的做法不太妥,只是得知林远扬的做法后,嘴角不由得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草民昨日看着两条大鱼一直在草民眼前游过,便爬上旁边的柳树用身体去砸鱼!其实草民以前拉纤的时候,看到运河上出现一些蠢鱼,便会用石头去砸,但草民不砸皇宫的石头,所以只能用草民的身体,可惜跑了一条!不过草民将鱼砸晕后,便用鱼钓挂到鱼的嘴里,而那条鱼是用鱼线拖上来的,所以应该算是草民钓到的吧?”林远扬平日喜欢与人攀谈,而今显得表达清晰地汇报事情的经过道。 刘瑾的嘴角不由得轻轻抽搐一下,眼前这个还真是一个莽夫,哪能这样干的?哪怕是砸晕鱼后再挂鱼钓,那亦不能算是钓上来的。 朱祐樘并没有急于表态,便扭头望向了林远扬旁边的俞元赞。 “微臣以为兵者,诡道也!今我方粮草充足,而敌寇匿于山林,当以诱之,再行歼之!今鱼饵虽有所耗费,但跟渔获相比,实为不亏也!”俞元赞发现朱祐樘望向自己,亦为昨日的不当之举解释道。 朱祐樘自然知道这是狡辩之词,便淡淡地表态道:“你们两人的做法虽有取巧之嫌,然于国而言,胜利即正义!汝等今后领兵,朕不会在意汝等的手段,然有一条当谨记!” “请陛下明示!”林远扬跟着俞元赞急忙表态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汝为大明利器,朕允你们为胜利不择手段,但大明利器不得伤我中国之民!” “微臣(草民谨记!”俞元赞和林远扬都感受到朱祐樘的爱民之心,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朱祐樘知道追逐胜利还得有底线,对两个人告诫完毕,便递给郭镛一个眼色。 郭镛宛如朱祐樘的蛔虫般,当即便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武进士俞元赞文有兵韬谋略,武能骑射杀敌,钦点为新科武状元,授职漕运正千户,钦此!” “微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俞元赞看到武状元真的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当即便感激地道。 情况相似,林远扬虽然做法不当,但同样被朱祐樘授予武魁的功名。 朱祐樘虽然很希望眼前这两个被选出来的武状元和武魁做好表率作用,但亦明白事情不能期待太高,而今最重要还是确立武学的选才方式。 特别新增武生这个功名,其实是开辟了一条新的晋升通道,给天底下读不起书的华夏子弟一个做大将军的机会。 像本朝开国第二功臣常遇春,虽然常遇春不识字,但征战一生未尝败绩,常自称能以十万大军横扫天下。 即便现在明朝将领从小学了四书五经,读遍了兵法,还能写得一篇锦绣文章,但有谁能跟不识字的常遇春相提并论呢? 正是如此,他这个帝王要扫清士太夫阶层所设的门槛,力争能从不识字的群体中找到另一位常遇春。 “草……微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远扬得知自己成为武魁和漕运副千户,显得感激涕零地道。 自己活了将近半辈子,年少时不免有将军梦,特别自己从小的力气便远超常人。只是现实很骨感,他这一身天生的力气只能用来拉纤。 却是谁能料到,今年竟然遇到了这一场际遇,自己竟然从微不足道的纤夫得到了武魁的功名,而且还成为了漕运副千户。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像是做了一个梦。 朱祐樘望着这两个经自己恩科选出来的人才,亦是进行勉励道:“你们两人是朕恩科所选的武状元和武魁,今后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朕的脸面,还望汝等能成为将士表率,报效于大明朝廷!” “草……微臣谨记!”林远扬和俞元赞当即回应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完毕,便准备离开。 “陛下,草民有一请!”林远扬看到朱祐樘要离开,却是突然着急地道。 俞元赞不由得扭过头,显得困惑地望向林远扬。 朱祐樘虽然有意栽培武将,但亦是保持着威严地道:“何事?” “陛下,草民本是纤夫,原本是不打算参加武举的!只是我女儿年初被选中,而后还要送到京城,所以我不放心才报了武考来京!现在我女儿被送进宫里,草民想要跟我女儿见上一面,还请恩允!”林元扬宛如一个小话痨般,便将自己的企图说出来道。 事情倒是有些戏剧性,他本来是不打算参加武考,毕竟自己没有背景,且还需要拉纤养家,所以并不打算做这么奢侈的事情。 只是他的女儿突然被地方官府选上,而且还要送到京城。 他虽然有好几个儿子,但偏偏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心里始终是放下不去,所以凭自己天生神力,便跑到县衙很轻松地舞动那八十斤大刀。 原本仅仅是想要通过官府报销吃食和路费赴京找女儿,结果他女儿被送进了皇宫,所以压根见不着自己的女儿。 咦? 刘瑾没有想到这个莽夫竟然是误打误撞混上武魁,更是没有想到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竟然有一个被选进皇宫当秀女的女儿。 郭镛站在旁边,当即便是训斥地道:“放肆!宫里有宫中的规矩,你今已是大明的漕运副千户,岂可如此坏宫廷的规矩不成!” “我不是要坏规矩,只……只是我不太放心我女儿,怕……她过得不好!”林元扬连连解释地道。 郭镛维持皇家的威严,又进行训斥地道:“皇宫里面的宫人不愁吃穿,还有月钱可拿,你有何理由要担心?” “公公教训得是,是……是我犯糊涂了!”林远扬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主动认错地道。 朱祐樘给刘瑾一个眼色,便选择直接返回乾清宫。 现在三百秀女的角逐还在继续,只是现在最重要的并非皇后的人选,而今张罗迎娶伊克锡郡主事宜。 既然已经决定要将军事的打击目标放在西南,那么他便有必要跟蒙古尽快修复关系,同时将满都海最疼爱的女儿纳入皇宫。 日期已经敲定,他将在本月十四将伊克锡纳进宫中为妃。 随着武状元和武魁出炉,武进士和武生纷纷得到吏部授职。 跟武进士相比,武生的待遇明显是要差上很多,绝大多数的武生仅仅得到一个小旗的职位。只是从底层百姓到小旗,其实亦算是一个小小的跨越。 若研究本届恩科武进士和武生的去向,却不难看出主要的任职方向是漕运和沿海的二十四个海防要塞,弘治毅然是要兵指大海。 正当朝廷在将新鲜血液送到漕运和海防要塞之时,东海总督徐世英率船出海,来到了位于大明东海的参治岛。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东海之城,纷争在己 时值夏末,参治岛的树木郁郁葱葱。 虽然这座岛屿现在归朝鲜管辖,但由于历史遗留的原因,岛内人口结构十分的复杂,甚至朝鲜现在其实仅统治岛内的一部分区域。 首先是耽罗岛原住民,这座岛最早孕育出一个名为耽罗的国度,于唐时遣使入朝,麟德中,其国王来朝从帝至泰山。只是耽罗国实力过于弱小,后来被高丽国所灭。 其次是蒙古人,元朝击败高丽国的驻军,将耽罗岛收为本国版图,设立总管府,屯镇边军一千七百人。初为对日本远征的跳板,后演变成为重要的流放之岛。 而后是华夏人,明初并没有放弃耽罗岛,沿用元朝旧制,将耽罗视为流放之地,如将陈友谅之子陈理、明玉珍之子明升等流放耽罗岛。 朝鲜真正治理这里的时间大约是百年前,高丽于1392年派遣军队击败岛中的蒙古势力,取得耽罗岛的统治权,在济州牧内设大静及旌义二县。 只是这座岛的区域不可谓不大,统治情况类似于大明的海南岛。 朝鲜所设置的大静及旌义二县覆盖区域有限,不仅有耽罗的土著势力盘踞于汉拿山周边,而大明和蒙古的势力一直残存。 参治岛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水草特别肥美,故而很适合养马。 今年年初,大明朝廷派遣大批工匠前来,在这里修建一座码头和一座砖城,象征大明王朝的龙旗在这片土地高高扬起。 在明初之时,这座岛的归属权实质是大明,只是现在大明朝廷并没有将这座岛据为己有的打算。 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洒在这座绿意盎然的海岛上,岛中部的汉拿山向阳而生,东面山体生长着各色花朵。 一支船队在平静的海面画出一条洁白的痕迹,由西面的海域而来,然后徐徐地驶入海港中。 码头这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简陋的海船,这些海船大多都是由朝鲜半岛而来,载着人参、药材和皮货等商品。 虽然互市的日期要在中秋佳节之后,但很多朝鲜商人都选择提前到来。 任何时期的资本都是逐利的,很多精明的朝鲜商人都从次互市中看到商机,故而纷纷组建船队前来淘金。 跟蒙古的情况相似,朝鲜的手工业全面落后于大明,虽然不像蒙古那般受困于铁锅,但亦向往着大明精美的瓷器、丝绸和物美价廉的农具等商品,故而一直都渴望朝鲜能跟大明开通贸易。 由于大明采用海禁政策,以前只有前往京城的使团才有贸易机会,而普通的商人压根想都不敢想。 现在得知在参治岛开市后,他们都想要淘得第一桶金,故而纷纷派遣家奴或亲自前来。 “拜见大明皇帝!”朝鲜商人看到一众官员和将士都朝着那位持旨的人跪下,亦是纷纷跟着跪下来道。 锦衣百户持旨出现在码头上,便朗声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本朝与朝鲜国于参治岛互市,既恩泽于良藩,亦为两国互通有无,故遣贤臣驻于东海。定国公世子徐世英文有治理一方之才,武有中山王之遗风,故授职东海总督。凡我朝东海之臣民,悉听其令,钦此!” 徐世英此时已经换上明朝二品文官的官服,正是缓步从海船下来,眉目间多了一抹上位者的气息,这一路过来已经慢慢进入角色。 他终究已经不再是借助祖辈的荣耀,顶着定国公世子光环的武勋子弟,而是受到皇帝恩宠而被委任的东海总督。 此行带领一千军队由天津押粮和棉布而来,而他将代表大明入驻这里,成为整片东海真正的话事人。 “下官拜见总督大人!”四夷馆少卿李济光充当外交官是最先一批前来的,此刻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卑职拜见总督大人!”两千驻军已经先行到达这里驻扎,两位千户带领部将显得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徐世英的目光在几个官员中扫视一番,最后落到负责前来建城的刘柊禹身上道:“刘员外郎,大明在参治岛开港设城如期完工,你功不可没,此番辛苦你了!”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总督大人,还请入城验收吧!”刘柊禹虽然对东海总督选用武勋感到很意外,但显得公事公办地道。 受皇帝的信任,他此次被委派到参治岛开港设城,现在已经正式完工。 在理论上,只要这位新总督验收完毕,那么他便可以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工匠们返回京城交皇差了。 咦? 随行千户霍光明看到刘柊禹竟然是如此态度,仿若间感觉眼前这位工部员外郎十分不近人情,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徐世英。 徐世英听到刘柊禹的语气中透着冷漠,自然觉察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因考核出色而被陛下看重,但自己跟他并没有结怨,甚至都没什么交集。 徐世英并没有发怒,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好,请引路!” 新筑的大明城在前面的高坡之上,那里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形,一条台阶从码头延伸到城门处。 来到城门前,眼前的城墙高一丈多,皆由青砖垒成,只是城门之上还没有命名。 徐世英知道现在的工部在贾俊的引领下,建筑方面的水准已经超越往日,而今看到这座新修的城池,亦是暗暗惊叹自己大明工匠的鬼斧神工。 从城门进入,再登上城头,看着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顿时有一种身处大明内陆一个县城中的错觉。 这里城其实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毅然是一座军事向的大明城池。 在参观囤放物资的仓库后,又前去察看三千驻军的训练和布防工事,最后返回位于中央的总督府。 四夷馆少卿李济光显得十分的殷勤,却是充当了向导的角色。 刘柊禹是一个直肠子的年轻人,显得心直口快地道:“总督大人,下官在这里再留三日!你核定一下工部所绘的图纸,若你确定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下官便率工匠返回京城!只是你事后才发现出现什么疏漏,还有什么建筑物没有修建的,那便与我们工部无关了!” “刘柊禹,你这是什么话?这座城皆由你全权负责,若是出了问题,不找你找谁啊?”四夷馆少卿李济光一直看刘柊禹不顺眼,当即便严厉地责备道。 刘柊禹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亦是将声调提高道:“下官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现在你比对工部的图纸,若发现有什么遗漏,现在即刻弥补,咱们将权责敲定下来!若工匠回国再来一趟不易,现在有问题提前解决不好吗?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别想着整天拖后腿,各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就行了吗?” “刘员外郎,注意你的身份,这么大声跟谁说话呢?”四夷馆少卿李济光的脸色顿时一寒,便大声地告诫道。 徐世英已经看出来,刘柊禹板着一张臭脸敢情不是冲着自己,而是他跟这位自恃官阶高的四夷馆少卿不对付。 只是刘柊禹的思路并没有错,自己现在认真比对验收,不说权责分明,而且真出了纰漏现在弥补的成本会低上很多。 徐世英不想介入两人的纷争,便进行表态道:“工部早前的图纸我已经看过,这里衣食住行都考虑得很充当!好,你给本督三日时间,本督再认真比对!若没有什么纰漏,本督便会用印,不会耽误你跟工匠回京!” “如此甚好!下官便回住处了,若有什么事,差人叫我即可!”刘柊禹没有搭理李济光,对徐世英拱手离开道。 “真不明白陛下怎么会重用这个愣头青!此人仗着陛下的恩宠,在这里谁都不放在眼里,还好马上就回去了!”四夷馆少卿李济光看着刘柊禹离开,便愤愤不平地咬舌头道。 啪! 突然间,一个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 众人纷纷寻声望过来,脸上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却是惊讶地望向行凶者徐世英。 “你打我?”李济光捂着生疼的脸蛋,显得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 徐世英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当即便沉着脸道:“自今日起,凡胆敢妄议陛下者,本督定杀无赦!” 且不说他从不怀疑陛下的用人眼光,像王越、刘忠和汪直哪个不是政绩卓越之人,甚至自己都是因陛下恩宠而重用的,啥时陛下用人需要眼前这个小小的四夷馆少卿来质疑了? “遵命!”在场的官员和将领都被徐世英震住了,当即纷纷恭敬地表态道。 李济光被打懵了,只是对方确确实实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便连连称是。 徐世英知道李济光其实是清流一派,虽然这帮清流嘴里一直说忠君爱国,但心里恐怕是痛恨屠杀他们清流的弘治。 在他们的观念中,恐怕陛下要重用徐溥、马文升和王恕,还有那位太监怀恩才是真正的圣明君主。 徐世英知道现在不宜小题大做,现在申明忠君的立场后,便淡淡地说道:“三位千户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是!”李济光虽然心有不愤,却是跟随大家纷纷拱手退下道。 “世子,听到是您过来,我跟陈山都不敢相信呢!”留下来的两位千户望向徐世英,显得喜不自禁地道。 徐世英看着留下来的三位千户,隐隐间觉得这其实都是朱祐樘的刻意安排。 眼前这三位千户都是自己祖上的旧部,世世代代一直亲近他们的定国公府,哪怕至今都有所联系。 现在朝廷将这三位千户安排担任东海卫千户,虽然不可能百分之一百效忠自己,但无疑有利于自己掌握这支驻军。 徐世英知道有些事情还得明确下来,便板着脸认真地告诫道:“今后我希望你们三个都记住一点!” “请世子明示!”三位千户交换一个眼色,当即便是恭敬地道。 徐世英望着三个人的脸,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你们不是定国公府的旧部,而是我大明的东海卫千户,是要替大明捍卫东海的大明将领,明白了吗?” “是!世子!”三位千户心头一震,当即便响应道。 徐世英的眉头微微蹙起,便进行纠正道:“以后别再叫我世子,我现在是东海总督,是镇守东海的第一长官!” “是,总督大人!”三位千户感受眼前的世子确实不一样了,当即便改变称呼道。 徐世英知道不可能一下子抹掉定国公世子的痕迹,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仅仅是为了不被朝臣抓自己的小辫子,而且不能因为某一日他离开,结果这帮人不再服从于大明朝廷,忘记自己是大明将领的事实。 徐世英在纠正这帮人的称呼后,便进入东海总督角色并询问道:“刘柊禹和李济光究竟是什么矛盾?” “此事说来话长,起初是因为李济光想插手新鲜肉食供应,结果被刘柊禹拒绝了,而李济光自那时起便处处刁难刘柊禹!最近则是南山部的酋长之子送来一批油料,但南山部是朝鲜的叛民,从不肯向朝鲜纳税,李济光以此为由将人抓了,还通知济州牧派人过来将人带走!”陈山是年龄最长的,便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道。 旁边的千户亦是发表自己的看法道:“其实这事还是刘柊禹做的对!像早前的新鲜肉食,南山部这边给的价格实惠且肉质新鲜,因何还要从济州牧那边买高价肉呢?” “这油料也是一个样!济州牧压根不许普通百姓往我们这里送,他却是想要垄断卖高价,只是刘柊禹一直只要他们一小部分,而大部分还是从南山部落那边购进来!此次南山部的人直接送到联合城,结果被李济光领着人抓了起来!”陈山进行补充道。 徐世英理清了事情的经过,便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南山部的酋长之子现在在哪里?” “济州牧的人今天一大早便过来,现在应该将人押出城了!”陈山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如实地汇报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内外兼治,帝喜为上 朝鲜是一个崇文的儒家国度,特别开国君主是武将政变夺取政权,故而亦学习宋朝走重文轻武的路线。 参治岛位于朝鲜半岛的南边海域,派遣驻军过多容易出现军阀自立,但派遣军队过少则不利于政府制夷。 对统治者而言,自然不希望出现军阀自立的情况出现,所以历代的济州牧守都不会拥有太多的军权。 正是如此,虽然百年前派大军成功讨伐牧胡,但牧胡的势力一直残留,甚至耽罗的土著居民一直繁衍至今。 现任济州牧守李准宾是一个有雄心的官员,到任之后便瞄准岛上的残存势力,试图将耽罗土著、蒙古遗民和华夏遗民通通除掉。 如今明军突然入驻参治岛,他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如意算盘。 既然自己的军队无法剿灭牧胡等势力,为何不利用这支明军相助自己,将那些异族彻底清理干净呢? 李准宾知道只要自己将这个事情办妥,那么自己不仅是光耀门楣,亦将凭着这份功绩返回王都出任要职。 他的嘴里轻哼着小曲,昨晚小娘子的皮肤是真嫩,以致现在脚还有些不稳,便依靠在屋前的走道中歇息。 “牧守大人!”两个衙差从院门走进来,显得忐忑不安的模样。 李准宾轻瞥一眼这两个带刀心腹,顿时蹙起眉头询问道:“我不是让你们今天去提人,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我们都已经将人押出城了,结果被明军又给截了回去!”一个脸上长痣的青年男子哭丧着脸解释道。 李准宾的眉头微蹙,显得不解地自语道:“李济光这是唱哪一出?莫非以为睡我的女人是白睡了?” “牧守大人,此事好像不是李济光干的,而是新来总督的命令!”另一个显得机灵的年轻人解释道。 李准宾当即打起精神,便抬起头进行求证道:“大明的总督来了?” 虽然自己略施美人计便将李济光拿下,但李济光终究只是大明的交涉官,而真正的话事人其实是那一位即将委托过来的总督。 “对,他们的总督来了,我们还偷偷瞧了一眼,那个总督还很年轻!”那个脸上长痣的青年男子急忙点头道。 李准宾霍地站起来,便下达命令道:“快,备马,将金媚儿叫上,本官要亲自去会见这位总督!” 大明城,总督府。 徐世英正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在得知南山部落的遭遇后,便让陈山前去将人夺了回来,而今人已经送到自己的面前。 南山部落酋长的儿子是一个身体结实的年轻人,正是赤着上半身和脚丫,脸上写满着一种不服和愤怒。 徐世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个年轻的土著人,便慢慢地开口询问道:“我乃大明新任东海总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的大明名字叫刘汉!”刘汉的皮肤晒得很黑,便操着生硬的汉语回答道。 徐世英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不由得轻轻地点头道:“刘汉?这是一个好名字!” “你们此次做法不地道,要杀要剐随你们!”刘汉的下巴微扬,显得不畏生死地道。 徐世英本质上还是属于武将的一员,发现这个年轻人有几分意思,单是这份勇气便比很多人要强上不少。 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口闪进来一道黑影。 身穿四品官服的李济光显得火急火燎的模样,闯进这里便是埋怨道:“总督大人,你怎么将人截回来了?” 陈山看着李济光不经通禀便闯进来,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徐世英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怎么?李大人,本督还不能将人截回来吗?” “不是!只是您这个做法无法向济州牧守交代啊!”李济光急忙进行摇头,便认真地指出害处道。 徐世英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怒意,便强压心中的怒火道:“交代?李大人,你难道忘了你是食哪一朝的俸禄了吗?” 虽然他知道文官儒弱,但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儒弱到这种地步。 一个小小的济州牧充其量对应的是琼州岛的琼州知府,结果这个人竟然做事还考虑那位济州牧守的反应,简直是想要将大明的脸面丢尽。 “总督大人,你误会下官的意思了!咱们现在初来乍到,当跟朝鲜方面搞好关系,而今将人送过去有益于咱们和睦相处!”李济光感受到徐世英的怒意,便为自己的言行解释道。 徐世英将最后一口茶送到嘴边,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李大人,你当真是为了我大明着想?” “总督大人,下官是大明的臣子,自然是在替大明着想!”李济光显得理所当然地表态道。 徐世英将最后一口茶品喝下,便是望着他的眼睛道:“李大人,你是不是还想要游说本督出兵助济州牧守一起剿灭汉拿山那帮胡牧呢?” “呃……下官原本想要迟些说,但既然总督大人已经提起,那现在便说了吧!那帮胡牧是朝鲜的心头之患,将来亦会威胁到咱们驻地的安危,所以恳求总督大人出兵将那伙胡牧剿灭!”李济光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徐世英将茶杯轻轻放下,便寒着脸道:“如此说来,据说你收了济州牧守的贿赂,此事是真的了!” 陈山一直盯着李济光,若不是提前已经知道这人的真面目,自己还真要被他这副忧国忧民的表面所蒙骗了。 “总督大人,这是不是刘柊禹在构陷下官?本官入仕已经将近二十载,一直是两袖清风、官清如水,绝对不可能做贪赃枉法之事!”李济光先是一愣,旋即便直呼冤枉地道。 正是这时,东海卫千户霍光明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然后将一包金银珠宝直接抛到了李济光的面前道:“李大人,这都是在你的住所搜到的,你还要狡辩吗?” 那包金银珠宝落在地面上,里面当即散出一片珠光宝气。 李济光看到地上散落的金银珠宝,双腿顿时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却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洞悉。 原本他亦是想老老实实做一个交涉官员,只是奈何李准宾推过来的女子太香,而给的金银珠宝太多。 李济光知道自己这个贪墨的行径可大可小,当即爬过去抱着徐世英的腿表忠道:“世子,请饶命!下官愿意将所有金银都给你,以后亦对你唯命是从,还请饶过下官这一回吧!” 说着,哭得是梨花带雨,显得是那般的伤心。 刘汉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看到这个下令绑自己的大明官员突然变得如此狼狈,心里不由得暗自解气。 徐世英自然不可能会心动,而这种文人亦不可能真正效忠自己,显得面无表情地道:“你刚刚不是说官清似水吗?来人,拖下去,先关起来!” “是!”霍光明带人上前,当即便将李济光强行拖走道。 李济光看到徐世英如此无情,却是恼羞成恼地道:“徐世英,咱们等着瞧,老夫在京城不是没有靠山!” 徐世英压根没有将李济光的威胁放在心上,目光重新落回到刘汉身上道:“本督不会杀你!此次让你受惊,作为补偿,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可以?”刘汉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询问道。 徐世英意识到自己不能什么都给,当即便警惕地道:“这得看你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你们的一把刀!”刘汉指着陈山腰间的刀,当即便大胆地索要道。 虽然他们南山部落悍不畏死,但所拥有的铁器很有限,别说用来对付朝鲜官兵,哪怕平日打猎都不够用。 “放肆,这刀岂是你们能要的吗?”陈山当伸手护住自己的腰刀,当即大声地训斥道。 “真的不行吗?”刘汉的眼睛的亮光消失,显得失望地道。 徐世英稍作犹豫,便进行表态地道:“给你可以,但你不可以用来对付我们大明人,你能做到吗?” “好,我可以用南山部落的名义发誓,绝不拿它对付你们汉人!”刘汉很是爽快地答应,便举手认真地起誓道。 徐世英自然知道军刀作为军需品,其实不宜供给夷族。 只是区区一把刀具压根不算事,这刀具顶多是给南山部落增加一点自卫能力罢了,何况南山部落终究不是蒙古人。 退一万步来讲,真要头疼其实是朝鲜的官兵,跟自己所率领的东海总督府压根没有什么关系,何况自己拥有的三千精兵足可以横扫整座参治岛。 刘汉拿着一把大明军刀欢天喜地地离开,刘柊禹便来到了这里。 刘柊禹原以为徐世英跟李济光是一路的,但现在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便是走进来询问道:“总督大人,你抓了李济光!” “刘大人,这有何问题?”徐世英已经融入东海总督的角色,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刘柊禹没想到事情竟然是真的,便认真地询问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按说应该是押回京城候审,但他刚刚宣称京城有后台,而本督现在需要立威,所以本督决定直接斩了!”徐世英将心里的决定说出来道。 刘柊禹的眼睛不由得一瞪,便是认真地提醒道:“这……不太好吧!你将人杀了,京城那边恐怕有非议,而且李济光在京城的人脉颇广!” “本督是来做事的!这棉布和物资换回物资才是优先考虑的事情,李济光犯下的罪名终究是要斩,而今在这里斩杀有利于警醒其他人,因何不为呢?”徐世英却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便是认真地反问道。 刘柊禹轻轻点头认可徐世英的做法,亦是发出感慨地道:“朝廷花费这么大力气在这里建城,确实要换取一些回报!” “本督听说你不仅跟南山部落的关系处得不错,还跟牧胡有往来?上次换的几匹良匹拉石头好用吗?”徐世英发现刘柊禹是一个务实的官员,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刘柊禹想到南山部落早前的遭遇,当即便是警惕地道:“若是总督大人想要下官将他们诱过来剿灭,请恕难从命!此次工部在这里建城开港,济州牧守阻挠良多,所幸有南山部落和牧胡跟我方以物易物,这才不误工程,下官绝不做恩将仇报之事!” “李大人,本督因何要杀牧胡?”徐世英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进行反问道。 刘柊禹打量着徐英,便将心里所想说出来道:“他们为朝鲜所不容,而济州牧守一直想要将他们歼灭!” “呵呵……济州牧守要围剿牧胡,这跟我大明有何干系?”徐世英望着刘柊禹的眼睛,却是认真地反问道。 刘柊禹的眉头蹙起,发现自己早前似乎是受到李济光的影响,不由得哑口无言起来。 “咱们大明来东海主要是用棉布换物资的,譬如京营现在缺马!你说本督是帮朝鲜杀了牧胡,陛下会高兴呢?还是本督从牧胡手里换取一批良马回去,陛下高兴呢?”徐世英的笑意渐浓,便认真地反问道。 刘柊禹的眉头蹙得更紧,显得若有所悟地道:“陛下心怀天下和百姓,亦是一个务实的人,自然是希望得到良马!” “李大人,你现在还觉得本督要杀牧胡了吗?”徐世英端起茶盏,便微笑着反问道。 刘柊禹轻轻地摇头,便是认真地说道:“总督大人,你是想跟牧胡做买卖!” “错!” “错?” “本督不仅是要跟牧胡,而是要跟参治岛所有人都做买卖!”徐世英喝了一口茶水,眼睛显得十分坚定地道。 他已经慢慢理解朱祐樘的心思,其实夺下这个参治岛对国家并无太大的益处,而今只有用棉布换取物资才是重中之重。 不仅是参治岛上出产的良马,还有南山部落的海产品,甚至岛上的男人和女人,却通通都是他的猎物。 第二天的时候,刘柊禹便亲自前去跟南山部落和牧胡取得了联系。 正当参治岛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海上贸易的时候,大明西南边陲同样出现了动静,王越亲自前往粤西地区备战。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春种恶果,祸于南端 大明南端,雷州半岛。 雷州城坐落在半岛的腹地,南有南渡河,西有西湖,东则濒临广州湾,北自然是接壤大陆的粤西板块。 由于这里的辖区有珠池和盐场,又是前往琼州岛的必经之路,加上土地肥沃,故而这里的商贸还算发达。 经过岁月的洗礼,坐落在边陲之地的这座古城并不显陈旧,古宅和古街反倒多了一种古色古香的风貌。 “还说是翰林老爷呢!下手怎么能这么重?” “就是,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气煞老娘了!” “皇帝压根不该将他贬官,当初便应该将他一刀砍了!” …… 怡红楼的几个姑娘走进其中一个房间,看到同伴正在床角哭哭啼啼,而手脚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鞭痕,便是七嘴八舌地愤愤不平道。 那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的脸上有伤,在看到同伴进来后,突然抱住一个年龄大点的姑娘痛哭起来。 “行了,人家是给了银子的,小丽快给小桃上点药!”老鸨看到自家姑娘受这个罪,亦是心疼地安排道。 小丽拿起桌面上的那瓶药走过来,仍是不愤地道:“有几个臭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他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广潮北街显得十分的热闹,这里跟北面的朝天门相连,很多前来的旅客都会选择就近入住,怡红楼正是坐落在这里。 在楼下的姑娘正在喋喋不休的时候,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拿着一个酒壶,显得摇摇晃晃地离开怡红楼。 这个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贬到雷州的原翰林检讨杨廷和。 自从被贬官后,他不需要再伪装成道德君子,在这里则是显露了本性。只是任谁都想不到,命运的改变会让一位道德楷模成为了真小人。 杨廷和已经不再是香袋挂腰的谦谦君子,如今彰显几分放浪形骸的隐士风范,九品官服松松垮垮的模样,浑身散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一对母女恰好迎面走来,在嗅到杨廷和身上那股难闻的酒味后,便纷纷捏住鼻子打量这个喝醉了的官员。 “该死,该死,所有的妓女都该下地狱,因何要害我?”杨廷和在怡红楼发泄完毕后,心里头似乎不解气,显得一阵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每每想起那段遭遇,至今都无法释怀。 他本是人中龙凤,若是没有偏差的话,自己不仅会入阁拜相,而且还会成为文官集团未来的领袖。 只是自己不过因为升官受挫而到教坊司喝闷酒,结果竟然被那个想不开的官妓所累,致使自己从上天掉到了地下,来到大明大陆最南端担任一个微不足道的仓大使。 虽然那个官妓已经死了,但每每想到那个女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途,他是恨不得将那个女人挖出来鞭尸。 现在自己最大的娱乐便是来到这个怡红楼,拿这些女人出气,发泄心中的那份恨意。 “官老爷,要不要试一试烤鱼,听说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在吃,据说陛下都吃呢!”一个卖烤鱼的摊主上前,显得热情地推荐道。 杨廷和听到那两个字,不由得想到那个坐在奉天门下掌握一切的年轻人,便勃然大怒地一把推开摊主道:“滚开!” 由于犯忌讳,所以他不好将自己遭遇的罪因推到那个人身上。 只是自己明明没有杀人,顶多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结果那个人竟然将自己贬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若是自己执史笔,必定要让那个人成为华夏第一大昏君。 即便是那个人喜欢吃又怎么样?自己不仅不会吃这狗屁的烤鱼,而且还要往烤鱼吐上口水和踩上两脚。 卖烤鱼的摊主已经将近六十岁,结果被突然一推,重心不稳便摔倒在地,手肘在青砖上磕破了一块皮。 “小心!” “这人是谁,岂能如此?” “如此欺压良善,真该将他送官!” …… 周围的人看到摊主被推倒在地,几个食客便是上前扶起,却是纷纷谴责地道。 “小声点,那个人,咱们惹不起!”旁边一个摊主过来帮忙,亦是露出自己早前受伤的手肘,却是无奈地摇头道。 虽然粮官在官场不值一提,但在百姓眼里还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何况这位仓大使是翰林院出身,而且还得到雷州知府大人的青睐,而且人家岳父和老爹都是大明正儿八经的进士官。 “什么翰林老爷,我呸!”一个壮汉看着杨廷和远去的方向,当即愤愤地吐口沫道。 雷州城说小不小,但说大亦不大。 原本很多人对这位被贬下来的翰林老爷感到很惊奇,但在看到杨廷和的种种行为后,却是刷新了他们对翰林老爷的认知。 以前他们都以为翰林老爷都是谦谦君子,但现在却知道其实都是伪君子,做的事情比真小人还要恶心百倍。 只能说,若他们身处社会最顶端则每一个都是扬善除恶的谦谦君子,只是轮到他们堕落底层则比谁都邪恶。 或许正印证了那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杨廷和原来顺风顺水的人生改变后,那位“位极人臣却关心民生且劝武宗修德”的道德楷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为恶一方的官二代仓大使。 “我听说他不仅拿怡红楼的姑娘出气,还对他家的娘子动手了呢!” “堂堂的翰林官竟然拿自己老婆出气,这算什么出息,他真敢直谏皇帝?” “纠正一下,他现在已经不是翰林官,而且听说是因为间接害死人才被皇帝贬下来的!” …… 在场的百姓看着杨廷和远去,对这个被贬的翰林老爷已经没有了同情心,却是在这里议论纷纷地道。 城西,雷州府常平仓,这是官家储粮的所在。 杨廷和被贬为正九品的仓大使,但这个官职亦是关乎重大,毕竟一旦闹饥荒全府百姓都指望这里的储粮。 粮仓侧门值房走出一个书吏,显得着急地汇报道:“大人,卑职只要去寻你呢!刚刚府尊大人来令,让你速速前去朝天门,总督大人今日驾临雷州!” “那个跟阉竖狼狈为奸之人迎他做甚?你去跟府尊大人说本官身体有恙,便不跟他一同前去迎接了!”杨廷和对王越感到一阵不屑,便进行吩咐道。 书吏艰难地咽了咽吐沫,便认真地提醒道:“大人,那可以咱们的总督大人,总督大人还奉旨总理盐政,您不去恐怕不合适吧?” “废什么话!你去跟林知府说一声就行,他自会帮本官圆场!”杨廷和显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朝着前面的竹椅走过去道。 书吏看到杨廷和在值房里面的竹椅刚躺下便呼呼地睡着了,便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传话了。 整个大明恐怕亦是这位翰林院出身的仓大使才能有如此的胆量,面对身怀钦差身份的总督驾临,竟然敢不前去城门相迎。 正当杨廷和呼呼大睡的时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由北向南而来。 王越虽然是文官,但在边塞那些年早已经养成骑马的习惯,而今直接带领锦衣百户陆松等人急速地骑马而来。 “这便是雷州城了吗?” “还别说,这座城还挺雄伟的!” “废话,这可是大明的府城,苏东坡都在这里呆过呢!” …… 王煜和胡军远远看到横亘在官道前方的雷州城,面对这一座坚固异常的城池,亦是纷纷品头论足地道。 从去年的安陆启程,他们由西往东到了扬州府,而后南下到武昌解决王华贪墨军饷案,最后到了广州府,现在由东往西来到了粤西地区。 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在这一场场风波中得到成长,特别王煜和胡军的眼睛中透着一种跟年纪不相符的坚毅。 “下官雷州知府林青峰率众僚恭迎总督大人驾临!”雷州知府林青峰率领一众府衙官员和海康县全体官员恭候在这里多时,显得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杨廷和躺在竹椅上呼呼大睡,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他的老师刘吉成为了当朝首辅,看重他的徐溥亦是入阁拜相,他不仅没有被贬,而且还被老师安排进入东宫成为了太子的老师。 身为太子的老师不仅要向太子灌输儒家的那一套贤君思想,而且要近距离地观察这位太子,以期将来能够便于操控。 至于那位不受控的帝王弘治,就在太子八岁的那一年,一个太医给弘治送去一碗汤道:“喝吧!” 哗啦! 杨廷和最是得意的时候,一盆冷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却是将他半个身子都浇湿了,致使他亦是意识到刚刚是一场梦。 正当他恼怒地寻找始作俑者的时候,却见泼水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年轻人身旁则是站着一众官员。 “杨大使,快将粮仓的门打开!”雷州知府林青峰的脸色很是难看,对悠悠醒来的杨廷和板着脸道。 虽然他惧畏于杨廷和身后的势力,但自己前两天就明明强调总督大人会过来,结果这个人竟然还胆敢白日喝酒误事。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粮仓大门打开,我家大人要查库!”陆松将杨廷和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公事公办地催促道。 杨廷和暗暗咽下了这一口气,便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是发现腰间的钥匙竟然不见了,心里不由得一慌。 “大人,钥匙您不是藏在这个砖头下吗?您说这样不易被人偷!”那个书吏看到杨廷和习惯摸腰间的动作,便认真地提醒道。 杨廷和这才猛然想起,自从上次丢过钥匙后,自己竟然是悄悄将钥匙藏起来了。他拿开前面那块砖头,一把钥匙结果被压在下面。 “你们给本督仔细盘算,务必要跟账本能对得上!”王越深知现在查清粮食的重要性,当即便认真地叮嘱道。 此时随行除了钦差卫队外,还有一帮会计。这帮人每个都是算术的好手,只是跟后世只会算账的会计不同,这帮人不仅仅会算账,而且还能亲自动手干活。 粮仓的进账和出账都有记录,而今年并没有灾情,加上夏粮早已经征收完毕,通常这个时候的粮仓都很夯实。 王越亲自带着自己的人走进了粮仓,为了防止淋雨和火灾,粮仓已经分成了大大小小的粮池,每个粮池储存几石到几十石不等。 一行人刚刚走进这里,便是一阵米香扑面而来。 “爷爷,你快过来看!” “这上面只有一层精米!” “这下面全都是沙石,这是怎么回事?” …… 在还没有开始称量和统计的时候,王煜等人按惯例核查米粮的质量,结果发现这里的粮池竟然只有一层精米。 王越扒开精米从下面抓起一把沙石,当即愤怒地询问道:“来人,锁拿林知府!” “总督大人,冤枉啊!这米粮一直都好端端的,下官亦不晓得会是这样,还请大人明察啊!”雷州知府林青峰被拖了过来,当即便是惊慌地道。 “总督大人,仓大使一直有酗酒的毛病!会不会是他监守不力,致使米粮被盗亦是不晓!”海康知县却是指着门外道。 王越的脸色一敛,虽然隐隐间觉得问题恐怕没表面这么简单,但那位仓大使酗酒是自己亲眼所见,且自己其实还见到过这位仓大使。 “下官确是有些疏漏,少了五百石粮吗?下官家中还有一些薄资,给下官三日时间,下官买回来填补缺粮便是!”杨廷和知道能用钱解决都不算是,当即便准备弥补道。 王越眯眼望着眼前浑身酒气的青年男子,便是沉着脸道:“你以为是五百石粮的事情吗?” “王总督,这么小的事情,用得着如此小题大作吗?下官用自己的私财填补空额,岂不两全其美!”杨廷和隐隐觉得王越故意针对自己,当即便是愤愤地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杨廷和,却是做出某个决定地命令道:“来人,搭刑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无廷和,王越献策 在原来的备战计划中,自己要前来确保粤西四府的粮仓夯实,让这里成为征南军的重要的后勤保障。 只是事情的真实情况不容乐观,这粤西终究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而今雷州府的粮仓竟然数额严重缩水。 虽然可以通过官府购买粮食来解决,但这样做不仅会将粮食的价格抬高而不利于民生,而且还会抢占粤西的粮食。 亦是如此,最好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而今备战需要从长计议。 杨廷和倒好,作为堂堂清廉著称的翰林官,还是文官集团所栽培的接班人,结果连一个小小的粮仓都管不好。 且不说现在已经影响到朝廷的备战大计,单是如此渎职,自己便有足够的理由将杨廷和碎尸万段。 八月的雷州半岛,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镇中西街,刑台上。 杨廷和仍旧穿着那一套九品官服,身上还散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却是被陆松宛如拎小鸡般带到这里。 “老夫总算开眼了!” “我呸!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还好被贬下来了,这样人当宰相定不会让百姓过好日子!” …… 雷州城的百姓四面八方赶过来,在看到被押在刑台上的人正是杨廷和后,却是纷纷进行谴责地道。 杨廷和的名声在雷州城早已经臭大街了,只是奈何他终究是朝廷命官,而且被雷州知府视为上宾,故而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天理昭昭,闻名天下的王砍头前来雷州府,却是要斩杀这个不可一世的仓大使。 杨廷和被押到这里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显得怒不可遏地质问道:“王越,你为了区区五百石粮便斩了我,当真不怕史笔如铁吗?” 旁边的陆松眉头微蹙,这种威胁的话似乎在哪里已经听到过。 “你是觉得五百石粮少,还是因为你是杨廷和,本督便不该斩了?”王越端坐在监斩台上,却是板着脸反问道。 这一路自己斩过不少官员,或是求饶或是威胁,但很少像杨廷和这种都已经死到临头竟然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平常仓是地方百姓渡过灾情的保障,只是这个人不守门粮仓大门则罢,连自己所管的粮食被换成沙石都不知,简直就该千刀万剐。 一旦雷州府遇上重大灾情,结果到那个时候才发现粮仓的粮食是沙石,那个时候该要害死多少人。 这一次斩杀杨廷和,既是自己作为两广总督的责任,亦是因为他耽搁了朝廷备战,更是为了给雷州百姓一个交代。 杨廷和挣扎着要起来,结果被按住,但还是愤愤地道:“我是成化十四年的庶吉士,以庶吉士第一名就职翰林院,乃是大明少有的治国之才!今因五百石粮斩吾,汝不怕后世笑矣?” 咦? 雷州知府林青书等官员听到这一番话,发现还真有几分道理。如此的人才,还真不应该为了区区五百石粮便斩了。 “杨廷和,若你真如你自己所说那般有本事,能够凭空变出一批粮食,本督或可轻饶于你!只是你至今都认识不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不清楚你所看管常平仓多重要,怕至今还以为皇帝因你间接害死官妓而贬你是错误的吧?”王越发现杨廷和便是自视甚高的典型翰林院,当即便大声地质问道。 “啊?因间接害死官妓而被贬官?” “大家一直不是说他因直谏皇帝被贬吗?” “那些话听一听便好,老娘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鸟!” “直谏?他定然是为往自己脸上贴金编的,难怪对我们怡红楼的姐妹这么狠!” …… 在场的百姓从王越得知杨廷和被贬的真相,无疑算是正式推翻早前盛传直谏皇帝而贬的谎言,故而大家又纷纷地谴责道。 终究是偏远之所,杨廷和贬到雷州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撒了谎,只说自己是因直谏皇帝而被贬谪。 地方终究是官绅阶层的天下,似乎只要是跟皇帝唱反调的官员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官,而因直谏而被贬的杨廷和自然不例外。 只是谎言终究被戳穿,杨廷和最后一张遮羞布被扯了下来。 杨廷和看到王越亲手撕掉自己的遮羞布,感受到周围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便阴沉着脸质问道:“我的案子自然会有人帮我清洗,但你是真想要在青史留下恶名吗?” “我王越为官以来一心为民,而当今陛下更是罕见的贤主明君,所做所为皆为中国开盛世。今日本督斩你,用的是大明律法,后人何以笑乎?”王越朝着北边拱了拱手,显得正义凛然地反问道。 在场的百姓虽然早已经听闻过王越的名声,而今看到王越的所言所行,真切地感受到这确实是一位替百姓做实事的好官。 “本督不会理会青史,从安陆州复起之时,便不会在意这些虚名!今,本督要用你的人头,告诫天下百官!朝廷的米粮别说五百石,哪怕是十石八石,亦得人头落地!”王越的目光落向杨廷和,显得异常坚定地道。 雷州知府林青书等官员悉数到场,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便默默地缩了缩脑袋,很是担心那把斩刀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斩!”王越不等杨廷和辩解,当即便丢下令签道。 “疯了,疯了,肯定疯了,怎么能因这点事情斩我?”杨廷和被牢牢按在案上,顿时十分惊慌地道。 直到现在,他仍旧不明白。明明只是区区五百石,而且自己完全有财力可以填补空缺,结果这个王越还是要将自己斩了。 若是追根溯源的话,症结恐怕还是在京城,还是在那位官妓的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官妓,不是陛下小题大做,那么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翰林官,是各方所重点培养的继承人。 只是现在自己终究丢失了官职,既不是当朝首辅最倚重的同乡后辈,亦不是当朝次辅最引以为傲的得意门生。 死吧! 堂下的百姓望向正在行刑的百姓,而怡红楼的姑娘全都来了,此时却是没有丝毫同情地许愿地道。 只能说,杨廷和高高在上太长时间了。 他出身于四川杨氏大族,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期间更是得到时任国子监丞的岳父青睐。 至于进入官场后,他更是如鱼得水,跟三位当朝大佬都结下了亲密的关系。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必定能够继承文官集团的政治资源成为帝师和领袖,从而代表官绅阶层限制住皇权,跟全天下的官绅一起共享这太平之福。 噗! 刀锋闪过,一道鲜血高高溅起。 历史终究还是改变了,文官集团所重点领袖的末来领袖在被贬后,竟然连一个仓大使都无法胜任,而今死在王越的刀下。 杨廷和的人头滚落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 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是不敢相信,他是这时代的人中龙凤,结果竟然会死在这个被文官集团所排挤的王越手上。 “死了!” “真的死了!” “罪有应得,这就是报应!” …… 围观的百姓看到杨廷和的人头滚落下来,初时看到那颗人头显得有点害怕,但旋即便纷纷解气道。 仓库的那个吏员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头,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雷州知府林青书等人看到杨廷和被斩,似乎是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一般,却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夜幕降临,整个雷州城笼罩在淡淡的夜色之中。 由于本月便是中秋佳节,那轮残月显得格外皎洁,淡淡的月光正洒在这一座坐落在雷州半岛的古城中。 雷州府衙的灯火通明,今晚的寅宾馆显得很热闹。 王越静静地坐在灯下翻阅雷州府的粮税情况,虽然斩杀杨廷和能警示天下粮官,但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还得着手解决。 当务之急是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若朝廷决定即刻征讨安南黎朝,那么这四府的存粮便可以成为军粮。 “爷爷,我看那个杨廷和不像是贪墨库粮的人!”王煜显得越发的成熟,却是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王越发现雷州府的税粮并不乐观,这里似乎同样需要清丈田亩,却是淡淡地说道:“我此次斩的不是他贪墨库粮,斩的是他渎职!” 他自然看得出杨廷和没有贪,但堂堂的储相之才竟然如此玩忽职守,而今更是影响大明的备战大计,自己如何还能轻饶? 有关备战的事情,他其实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之所以选择第一站来到雷州府,未尝不是因为这里的仓大使是杨廷和,却是想要在这里开一个好头。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杨廷和所看守的雷州府的常平仓出了重大缺额,而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若雷州府的常平仓出问题,那么其他三府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而四府常平仓的问题很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 正是如此,他需要通过斩杀杨廷和来告诫其他三府的仓大使,同样是向世人表明他对常平仓缺额的态度。 “爷爷,杨廷和跟首辅和次辅都有关系,你这样做会不会招来麻烦?”王煜犹豫了一下,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王越自然是知道杨廷和的背景,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你太高看杨廷和了!杨廷和不过是某些人所培养的接班人,现在杨廷和被皇帝贬到雷州府,且杨廷和在京城所犯的事情终究是一个污点,所以他其实早已经成为了弃子!至于会不会有人针对我,这些年想要针对我的官员还少吗?” “只要皇帝一直信任爷爷,那些人通通都是跳梁小丑!”王煜听到这一番解释,便兴奋地点头道。 王越能够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那份信任,只是想到现在所面临的粮食问题,不由得暗暗感到头痛起来地道:“咱们安心为民做事即可!你跟胡军早些休息,明日清晨便动身前往廉州府,那边恐怕得杀一批官员了!” “好!”王煜知道他们的使命便是斩杀那些贪官污吏,当即便答应下来道。 王越看到孙子离开后,便取出一份空白的密折,却是准备将这里的情况如实汇报。 虽然他不像汪直那般勤快向皇帝写密折,但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进行汇报,特别自己斩杀杨廷和终究是斩了文官集团所悉心培养的接班人。 王越在将事情汇报完毕后,便是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却是打算通过粤盐来解决现在粤西所面临的粮食问题。 新朝以来,整顿盐政可以说是一个妙笔。 粤盐的开中法发展至今,其实同样受阻,很多粤盐商联合起来倒逼朝廷改用折色的方式出售盐引。 所幸,现在朝廷表明继续采用开中法的强硬表态,加上自己整顿淮盐取得成功,致使粤盐商群体明显是老实下来。 他此次来到广州整理盐政之时,粤盐的开中法已经逐渐恢复,所以朝廷可以通过开中法来解决现在粤西的粮食问题。 若运用得当的话,不仅可以夯实粤西四府的粮仓,而且还可以在发动战争之时,由盐商从各地将粮食送到边仓。 当然,粤盐的所销售区域还是太小了,仅仅包含广东和广西几个府,以现在粤盐的体量还不足以干这么多事情。 王越在看到这里的问题后,便决定上疏向朝廷提议将粤盐的销售区域扩大开来,让粤盐引变得更加值钱。 其实这个提案有一点私心,在所奏扩大的区域中,他将安陆州给添加进去,无疑算是完成当初为百姓打下盐价的承诺。 只是这个举措是于国于民,毕竟从扬州将淮盐送到湖广的安陆州销售的运输费用过高,却是不如将湖广南部给接壤的粤盐。 王越不确定皇帝是否会采纳自己的提案,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已经算是此次备考的最好解决方法。 次日清晨,淡淡的白雾还笼罩在雷州城中。 王煜和胡军一大早便匆匆赶往廉州城,而锦衣百户张采则是将王越的信件送到了塘站。 大明的塘报系统已经延伸到广东,在王越的信件到达墉站后,一名塘兵沿着官道将所背的情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京城。 第二百一十九章 清丈有成,扬威大明 八月的京城,酷暑已逝,气温正在渐渐下降。 由于秋闱在即,无数的考生涌向京城准备迎接今年的恩科乡试,都想要把握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生活在这个时代,考取功名可以说是普通人唯一的出路。 只是想要从顺天乡试中脱颖而出并非是易事,特别北京国子监的监生拥有最顶尖的教学资源,致使北直隶的普通生员想要突围更是困难重重。 但再如何困难,他们的人生最高追求始终都是考取功名,而后踏入官场,最后沿那一条宫道走进奉天殿拜见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北京城,西苑。 六部官员已经达成了他们最初的梦想,在得到通知后,便一起来到西苑门前。 由于现在皇帝重实务,致使他们这帮务实的六部官员得到了重用。虽然内阁的地位仍旧超然,但跟往朝相比,明显已经有所下滑。 其实这个很好理解,以前皇帝仅仅是接触内阁,但现在皇帝直接跟六部官员沟通,致使内阁沦为皇帝的秘书机构。 至于以前不可一世的词臣,现在明显遭到皇帝的打压,非礼部的侍郎官职通通都不再从翰林院中选官。 若说现在朝廷的权力在哪里,既不是他们这帮六部官员,亦不是地位超然的内阁,而是由弘治帝牢牢掌握。 “今日这场会最好是多看少说!” “有什么好顾忌的,咱们替陛下出谋划策即可!” “话是这样没错,只是有些事情说了,终究是要得罪人!” …… 户部尚书李嗣带着两位新晋的侍郎走在后面,显得未卜先知般,对自己的两个属官发出感慨地道。 “佞臣当道,国将不国!”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到前面有说有笑的礼部尚书徐琼,心里显得不愤地暗道。 原本他已经不想前来参加这个最高会议,只是这个最高会议的含金量太高,且皇帝明确要求所有在京的六部尚书和侍郎要到场。 不过来到这里同样糟心,以前都是他们词臣地位超然,非翰林的六部尚书对他这位礼部左侍郎都得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他这位礼部左侍郎明显被孤立了。 六部官员的第一站并不是养心殿,而是来到养心殿外面的新阁,这是万安和刘吉现在每日票拟奏疏的值房。 由于朱祐樘确实在养心殿办差,而今文渊阁不再是内阁,真正的内阁亦是已经转移到这几间值房中。 身穿蟒袍的万安伏身在案前,正在兢兢业业地票疏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他知道无数的人盯着自己的位置,加上自己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故而只有勤勉尽责才是守住自己首辅宝座的最好方式。 事实证明,他这个方法很是奏效,而今的陛下不仅没有撤换自己的念头,而且还时不时有一些恩赐。 咳咳…… 万安终究是上了年纪,走出值房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而后对候在外面的官员道:“既然大家到齐了,咱们一起面见陛下吧!” “是!”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对这位老首辅保持尊敬,便是一起拱手地道。 来到门前,经太监通禀,众官员便随着小太监走进里面。 现在的最高会议场所已经不再局限于养心殿,若遇到较长的会议或争执较大的会议,皇帝则会安排在御书房。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小太监将他们引进御书房,便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对阁楼上面恭恭敬敬地道:“臣等敬请圣安!” “诸位爱卿入座吧!”朱祐樘正在上面品茶,显得淡淡地表态道。 万安等人谢恩,便依次入座。 虽然有资格参加最高会议的人员是二十位,但由于缺员和离京办差等原因,一直都没有达到满员的状态。 身穿斗牛服的郭镛对旁边的小太监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对在场的大臣讲解道:“这一份是湖广总督刘忠清丈安陆州的结果,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纷纷接过手抄本,有一些官员其实已经提前知晓,但不知情的官员看到触目惊人的数据顿时脸色凝重。 若说此前大明盐政腐败可以推给盐官和盐商,但现在涉及到地方的隐田,这把利刃直指官绅群体,甚至是指向了他们自身。 由于刁民册的存在,他们很多人都早已经开始“自纠”,自然是知道自己家里其实是“隐田”的一员。 只是事情终究没有出现变数,在朝廷用诛杀孙氏一族的男丁来表明清丈的决心后,安陆州的面纱还是被刘忠揭了开来。 一双纤纤玉手冲泡着西湖龙井,一股茶香袅袅而起。 躺坐在椅子上的朱祐樘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水品了一小口,便对下面的朝廷重臣道:“安陆州的清丈结果已经出来,诸位爱卿亦已经看到了!朕原本可以容忍一定额度的隐田,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要求地方官员做到分厘不差更是强人所难!只是你们瞧一瞧,在册的田亩占一,隐田占二,这安陆还算是大明的疆土吗?” 湖广熟,天下足! 虽然发展经济作物固然很好,但粮食同样是重中之重。 由于地理位置、土壤和水利的关系,湖广是大明最适合发展农业的地方,亦是一个天然的粮仓。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张太岳主持了一场全国清丈。湖广原面积是3644万亩,结果清丈出来竟然是9163万亩,隐藏的田产竟然高达5519万亩。 这是什么概念? 浙江清丈后的田亩是563亩,所以湖广所清丈出来的结果是大明相当于多出一个浙江之地。 只是现在,朱祐樘让这段清丈的历史提前了。由于此次朝廷还推出大杀器——刁民册,加上现在工部在地方推行公尺,致使这一场清丈变得更加的彻底。 由于朝廷已经扫平了孙氏一族的阻碍,所以刘忠的清丈进展十分顺利,而安陆州反馈的情况十分的良好。 这里的“良好”其中是不好,因为安放陆州隐田的情况十分严重。 以安陆孙家为例,从太祖时期便已经开始在安陆州繁衍,他们不仅侵占大量的军屯,而且同样将触手伸手民田。 单是孙交名下的田亩便已经达到上万亩,只是在官府的名册中,孙交名下仅仅只有两千亩,隐田达到惊人的八成。 安陆州隐田的整体情况显得触目惊心,其所隐的田亩竟然是在册田亩的两倍,即安陆州每年逃掉两倍的粮税。 如果全天下都像安陆州那样的话,那么大明每年的粮税收入不再是三千万石,而是足足九千万石。 正是如此,安陆州清丈的结果出来,却是有力地证明官绅阶层所存在的隐田顽疾,而大明粮税很可能迎来暴涨。 “陛下,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安陆州此次清丈的成效来看,今天下官绅隐田甚巨,臣以为当即刻清丈于全国!”户部右侍郎吴裕浑身散着一种锐气,当即便表明立场地道。 话音刚落,礼部左侍郎刘健当即反驳道:“荒谬!此事何以窥一斑而知全豹?昔有鸿飞天首,积远难亮,越人以为凫,楚人以为乙。今安陆州隐田为孙氏所累,何以一州之地印证两京十三省乎?以孙氏一家恶而天下士绅恶,此不谬哉?”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终于知道为何陛下要坐在上面喝茶了,敢情是知道这事会出现争执。 其实这个事情谁都心知肚明,安陆一州的隐田问题即便无法说明整个大明官绅都隐田,但隐田在两京十三省已经十分严重了。 要知道,安陆州不仅仅是孙家在隐田,那些普通的官绅同样或多或少进行这种操作,所以隐田的问题必定存在于两京十三省。 至于安陆州的隐田问题,很可能是跟随全国的趋势罢了。 “刘侍郎,你这分明是诡辩!大明建国一百余年,然今天下粮税日少、拓田日增,岂不矛盾乎?今安陆一州,足以证明全国隐田极多,当清丈于全国!”吴裕是普通农家出身,显得无所畏惧地争辩道。 刘健的学识自然不弱,便是淡淡地反驳道:“天下粮税日少,这是先帝推行仁政,免灾田良多所致!至于你所说拓田日增,实乃管中窥豹。这天下形势繁杂,遇灾田减,拓田有增,增增减减是常有之事,你又何以证明不是增少减多呢?”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着刘健这一番话,亦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其实他们都觉得刘健是在诡辩,但大明朝廷很少统计这方面的数据,一时半会还真无法断定是“增多减少”还是“增少减多”。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些词臣在引经据典上有着很大的优势,而这位饱读圣贤书的礼部左侍郎确实是善辩。 阁楼上,茶香四溢。 “陛下,这茶先闻一闻再喝,味道会更好!”在下面出现交锋之时,正在泡茶的妙龄少女微笑地提醒道。 她是三百名秀女之一,只是有幸自己拥有一手好茶艺,却是有幸被调到这里临时充当皇帝的茶女。 朱祐樘很喜欢旁边的这个发育很好、皮肤白皙的茶女,伸手端起茶杯闻了闻,而后浅尝一口,顿时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茶香涌进体内。 这终究是一个争权夺利的时代,而今自己想要亲自掌权,导致词臣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而今这位后世鼎鼎有名的贤臣都在慢慢地黑化。 只是朝堂需要这种针锋相对,而这些伪善的清流词臣是自己最好的磨刀石。 “陛下,臣恳请前往河南清丈田亩,还请恩允!”户部右侍郎吴裕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是突然请求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面面相觑,而后便会心一笑。 户部右侍郎吴裕现在请旨外放河南,虽然有可能是为了将来升任六部尚书做铺垫,但更大的可能是要针对刘健。 毕竟刘健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他的先祖是元朝的高官,而刘健的父亲刘亮是三原县教谕,可以说是官宦人家出身。 若朝廷突然真要清查刘健家的田亩,结合刘健现在的地位来看,还真可能查出他名下数额可观的隐田。 刘健看到吴裕如此针对自己,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后辈。 如果是吏部尚书李裕这些人则罢了,而今一个由户部郎中超迁上来的户部右侍郎都敢跟自己叫板,当今是太不将自己这位储相当一回事了。 在这一刻,他是恨透了这个不重视词臣的弘治朝,亦是痛恨这个不重用他们词臣来治理国家的弘治。 “吴裕,你才上任户部侍郎多久?朕申明一点,今后六部侍郎凡是任期不满一年,全都给朕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好好干,别净想着跑到地方担任封疆大吏!”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显得面无表情地告诫道。 刘健看到朱祐樘如此表态,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同时得意地瞥了一眼吴裕,暗暗记下了这个仇恨。 吴裕并没有理会刘健得意的目光,却是急忙跪下道:“陛下,臣谨记教诲!臣并非是要请封疆大吏,只是安陆州的清丈结果已经证实隐田之疾,故臣只想替陛下分忧,以报君恩!臣并非河南总督之才,请陛下许臣洛阳知府一职,臣愿为陛下清丈洛阳府,为朝廷粮税增收!”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不由得纷纷望向刘健,敢情吴裕不惜牺牲仕途亦要咬死刘健,这种由司职官员提拔上来的侍郎还真是可怕。 刘健努力地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愣头青这么狠。 “大明的户部侍郎焉有出任知府之理,所请不允!你给朕老老实实在户部侍郎上办好差,待时机成熟,朕自有安排!”朱祐樘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便是话锋一转地道:“一州之地的成效,确实不可言定全国!今大明不宜推行全国清丈,咱们便等一等湖广清丈的成效。若湖广诸府都存在隐田之事,到时朝廷再委派能臣以总督入职地方,诸卿以为如何?” 虽然安陆州的成效已经触目惊心,但现在其实还没有达到推行全国的时机。 一则是安陆州终究是一州之地,安陆州不具备以点到面的说服力,故而最好的做法还是要等湖广的清丈结果正式出炉。 二则是人才的缺失,毕竟真正做事的是人,而不是一纸公文。像安陆州的清丈,若是换其他人来干的话,很可能是另一个结果。 另外,清丈田亩终究是要跟官绅阶层开战,现在还不宜过于操之过急,却是可以通过以点到面的方式慢慢解决,亦给整个官绅阶层一个缓冲的时间。 像张居正实行全国清丈,花费的时间足有四五年之久,而今自己清丈田亩才试行几个月,却不需要急于推行全国。 正是如此,不管刘健刚刚有没有站出来反对,自己其实只是想要明确一下清丈的战果,却不是急于推行于全国。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知道而今的皇帝是老诚谋国,当即便一起表态地道:“陛下英明!” 户部右侍郎吴裕虽然痛恨刘健这种扯后腿的官员,但亦是服从陛下的安排,且知道陛下其实是在呵护自己。 只是他暗暗地瞪了一眼刘健,却是暗暗决定等到湖广的清丈有了结果,自己便请旨出任河南总督,非要扒下刘健的底裤。 刘健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此次成功躲过一劫,但心里头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李卿,经此次清丈后,安陆一州的税粮几何?”朱祐樘心里早有打算,便对下方的户部尚书李嗣询问道。 李嗣略作思索,便报出一个数据道:“回禀陛下,安陆州的税粮预计可达到十五万石!” 咦? 万安等官员在听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不少官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即便纷纷扭头望向上面的阁楼。 “朕记得十万石到二十万石税粮可为中府!既然如此,工部和吏部一同协作,你们两个衙门将安陆州升级安陆府,再增设一县!”朱祐樘端起刚刚倒好的茶杯,当即便进行安排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和工部尚书贾俊发现这个安排显得合情合理,便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臣等领旨!”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发现他们的皇帝是越来越深不可测。 原本清丈田亩是侵犯地方官绅的利益,跟地方官绅沆瀣一气的地方官员亦会成为阻碍,但而今朱祐樘将安陆州升格安陆府,而且还要增设县城,无疑能很好地分化地方官员和地方官绅的亲密关系。 毕竟清丈田亩后,不说很多州有机会升府,哪怕从中府到上府,那么品阶亦有希望由从四品知府变成正四品知府。 面对清丈田亩并没有操之过急,而是宛如明初削蕃那般逐个击破,当真是步步为谋,这清丈田亩焉有不成之理? “朕今日将你们召集于此,安陆州的清丈结果是其次。安南近年屡犯我大明西南,占地夺田还是其次,竟数次屠我边民,亦有掠珠烧船之举!今朕已经查实其罪,诸位爱卿请过目!”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便透着几分怒意地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郭镛一直站在下面,在听到朱祐樘所说的话后,便让小太监将相关的罪证派发给在场的所有官员。 次辅刘吉并不喜欢战事,只是看到上面所罗列的累累罪行后,眼睛当即闪过了一抹狠厉之色。 “今北边安定,而国库充盈,朕决定征讨安南,助占城等外藩收复失地,以扬我大明国威!”朱祐樘来到护栏前面,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第二百二十章 帝有袖质,国大担当 安南的问题不仅仅是西南的安定问题,亦是大明棉布进入中南半岛所需要扫清的阻碍,所以现在是该着手征讨安南。 礼部尚书徐琼等人虽然对安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但听到朱祐樘要对安南用兵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咯噔一声。 若打了胜仗则多了一块要管理的蛮荒之地,若打了败仗则很可能招来无尽的麻烦,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出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正是如此,虽然他们早已经效忠于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心里其实还是不希望征讨安南而惹来麻烦。 “陛下,今大明当以稳字为重,不宜劳财伤民兴战事,还请收回成命!”刘健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当即站出来劝阻道。 户部右侍郎吴裕看着刘健竟然要阻止,当即便蹙起了眉头。 礼部尚书徐琼等官员即便知道眼前的帝王不太可能被劝阻,但看到刘健站了出来,还是免不得生起一丝希望。 朱祐樘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由他们慢慢商量,但有些事情却需要自己拿定主意,当即进行表态地道:“朕不是跟你商量!且不说安南好战,令中南半岛占城等藩国生灵涂炭。今我大明西南边民被屠,采珠船遭黎朝官兵洗劫,而大明之宝——南珠王落于安南皇室之手。大明可以厚恩于四海,但敢犯我强明者……虽远必诛!”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茶女娇躯微震,那双美目带着几分痴情地扭头望向朱祐樘。 “犯我强明者,虽远必诛?”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听到朱祐樘如此强硬表态,刚刚那种对未知的担忧突然间消失,却是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或许,这才是最合适的帝王。 面对国家大事出现分歧的时候,朱祐樘能以强硬的姿态站出来统领大家,然后一起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终究而言,一个帝王终究需要领袖,而朱祐樘简直就是天生的一位领袖。 “安南以下犯上,当诛!” “我大明百姓岂可无辜枉死,定要安南血债血偿!” “泱泱中华威震四海,黎贼夺我朝重宝焉有不征讨之理!” …… 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在打消心中的那份担忧后,当即打算跟随朱祐樘的脚步,便纷纷进行表态地道。 “媚臣满朝,亡国之兆!” 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到杜铭等官员纷纷表态支持,而自己所主张的和平却是孤立无援,心里不由得暗暗地骂道。 只是面对这一位强硬表态的皇帝,即便他算得上是帝师的身份,但早已经无法跟朱祐樘分庭抗礼。 朱祐樘看到在场的官员几乎都附和自己开战的决定,便一锤定音地道:“大明征讨安南已定,此事无须再议,诸位爱卿议一议该如何用将用兵和备战吧。” 虽然自己这位皇帝可以敲定对安南开战,但具体该如何去执行,其实还需要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 特别安南并不算小国家,黎朝一直坐拥十万常规军队。现在大明想征讨安南,自然是要慎重对待,更要提前制定好军事战略。 “陛下,大军出征以主帅为首重!臣以为此次可效仿太宗,遣英国公领军出征!今英国公张懋早年在西苑检阅骑射,三发连中,足见其骑射本领,已有定兴王之遗风,故臣以为此次可由英国公张懋戴罪出征!”兵部左侍郎吕雯依照以往的惯例,当即便推荐京城仅剩的英国公张懋道。 跟疯掉的定国公和废掉的成国公不同,而今英国公张懋是闲住在家,反倒是京城三大国公最好的一个。 大明一直都有重用武勋的传统,特别是在重大的军事行动中,朝廷通常都是任命国公来担任统帅。 英国公张辅四次出征安南都取得圆满的战果,却是给英国公一脉加上了一份神秘的色彩,甚至还透出几分玄学的味道。 纵观现在大明的武勋成员,无疑是英国公张懋最为符合统领大军征讨安南的武勋人选。 “臣反对!”户部右侍郎吴裕彰显年轻官员的干劲,显得旗帜鲜明地反对道:“英国公张懋虽地位尊贵,亦是定兴王之后,但从未出京领军作战,如何能统领数十万大军?岂能胜任此等要职?”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纷纷扭头望向吴裕,发现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得罪人的话都敢说出来。 “英国公家风严苛,从小便熟读兵法,又擅骑射,在中军都督府多年,如何不能效定兴王之勇?”兵部左侍郎吕雯心里暗怒,当即便大声地反驳道。 户部右侍郎吴裕深知武勋早已经不堪大用,仍是坚定地反对道:“刘侍郎,英国公张懋究竟有没有定兴王之勇,这只是你个人的无端揣测!今大明要对安南用兵,若由从未领兵作战之人出征,臣第一个反对,相信陛下亦不会同意!” 只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朱祐樘,同时意识到吴裕很可能已经说对了。 朱祐樘登基之后,这位新君一改成化帝通过武勋掌控十二京营的做法,而是选择将整个武勋集团通通踢出京营。 现在包括英国公张懋在内的武勋都没有兵权,武勋的地位可以说是降临冰点,而这一切都是朱祐樘做成的。 虽然朱祐樘超常规地重用定国公世子徐世英担任东海总督,但徐世英之所以得到青睐,主要还是徐世英在种棉花和建织布厂上已经绑定了贸易。 正是如此,现在要将大军交给一个从没有领军经验的英国公张懋,且张懋还是戴罪之身的武勋,想必眼前这位不太可能会同意了。 朱祐樘的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当即便淡淡地询问道:“除了英国公,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由于是居高临下,所以能够将大家的表情看在眼里,而自己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吏部尚书。 “陛下,两广总督王越可担此重任!王越不论是在军中的声望,还是其领军才能,都是目前最佳的人选!”吏部尚书李裕知道朱祐樘在人事上倚重吏部,当即不辜负信任地站出来举荐道。 在听到这个人选后,刑部尚书杜铭等官员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若抛开王越结交宦官的成见不提,王越的军事才能早已经得到证明,确确实实是此次主帅的最佳人选。 “王越当年作诗怨望朝廷薄恩,今朝廷若许其军权,恐生吕布之忧,还请陛下三思!”兵部右侍郎张海咬了咬牙,当即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道。 张海出身于德州士族,于成化二年考得进士,初授户部给事中,官至太仆寺卿,因弹劾王越、汪直和万贵妃而受杖贬为云南鹤庆知府。 成化帝过世后,徐溥将张海从云南直接提拔回京,而最近成功运作到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只是王越一旦受到如此重用,对他的处境无疑是不利。 正是如此,他跟王越注定是处于敌对阵营,故而想要阻止王越担任征南军的主帅。 “张侍郎,诗词本就是游戏之作,作诗怨望不过是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王越有统军之才,人又身处于两广之地,如何还要舍近求远,还要进行百般猜忌呢?”户部右侍郎吴裕视王越为偶像,当即便站出来反驳地道。 “吴侍郎,大明人才济济又何须非王越不可?”张海却是故意贬低王越,当即显得十分不屑地反问道。 吴裕发现这个简直就是在这里故意找茬,只是还不等他争辩,旁边的刑部尚书杜铭已经表态道:“张侍郎,朝廷已经为王越平反,你这是在质疑朝廷的审判吗?而今王越屡建奇功,你竟然还要陛下对王越如此猜忌,你又安何居心?” “下官……知错!”张海意识到自己犯了逻辑的错误,这般泼脏水却是会得罪刑部,便选择认错地道。 户部尚书李裕等人早已经看穿这位兵部右侍郎那点心思,却是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秉承着以前的那一套,却是以为只要疯狂泼脏水,那么皇帝便不敢用。只是这个人似乎已经忘记,是谁力排众议复起了王越,又是谁给予了王越最大的支持。 王越能够从西斩到东,又从北斩到南,其实离不开朱祐樘对他的那份信任,亏这位兵部右侍郎还以为能上眼药。 朱祐樘并不喜欢这位没有半点军功便位居兵部右侍郎的张海,只是这个朝堂终究不能太过和谐,便淡淡地回应吏部尚书李裕道:“吏部所荐之人甚合朕意,那么便由王越挂帅出征吧!” “陛下圣明!”吏部尚书李裕带领自己的两位副手,当即恭恭敬敬地道。 “陛下,老臣想再举荐一人!”万安通常都选择沉默,而今突然开口道。 朱祐樘已经坐回到茶案前,便端起刚刚泡好的热茶淡淡地道:“万阁老,不知你要推荐何人呢?” “若朝廷让王越挂帅,老臣以为可效仿当年宣府和大同那般,由南京镇守太监汪直担任监军,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呢?”万安知道搭档的重要性,当即便举荐汪直道。 这…… 张海不由得咽了咽吐沫,对汪直感到更加的害怕。 毕竟汪直一度是掌管西厂的厂督,若汪直卷土重用,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只是面对堂堂首辅所举荐的人选,他却完全没有勇气进行反对。 虽然现在内阁的地位下降,但万安终究是现任的内阁首辅,不仅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而且还深得皇上的恩宠。 正是如此,这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压根不敢跳出来阻止。 朱祐樘吹了吹热茶,而后品了一小口,却是将问题抛给在场的重臣道:“诸位爱卿,由汪直监军,王越兼任总兵官,如此安排可有异议?” 若说王越的安排是自己早已经决定的人选,现在再加上汪直充当监军,这个安排无疑正合自己心意。 虽然后世都在刻意贬低汪直的人品和才能,但汪直在军事方面并不弱,甚至可以说是王越的最强辅助。 “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知道这是一个最强的军事组合,当即便表示支持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便一锤定音地道:“既然大家都赞同,那么便这么安排吧,由内阁拟旨任命两人!” “臣等遵旨!”万安和刘吉一直负责草拟圣旨,当即便表态地道。 朱祐樘将茶杯轻轻放下,对美艳不可方物的茶女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茶女知道自己今日的工作恐怕到此为止,只是为了能够一直伺候在这个男人左右,显得规规矩矩地伏身跪礼,只侍某日这位帝王能够临幸自己。 朱祐樘重新来到阁楼的护栏前,目光直接落在户部尚书李嗣身上道:“日前王越陆续上奏,粤西四府常平仓均有差额,主要是由历任知府不法所致!今其奏请增发粤盐引,粤盐行盐区域向北至长沙诸府,令粤盐商中盐于新设西南仓!户部,此法可解军粮之困乎?” “陛下,户部已经集议,王越此法甚为精妙,行之定能夯实西南仓以支大军所需!”户部尚书李嗣出列,代表整个户部表态道。 现在新朝六部的地位明显提高,但六部衙门的权责更加分明,故而对他们的专业性明显要求更高。 “户部尽快拿出一套具备的执行方案,在雷州建西南仓以开中法纳粮,夯实西南仓以备军需!”朱祐樘知道王越的方案可行后,当即便一锤定音地道。 原本淮盐的销售区域的划分并不科学,特别毗邻广东的湖广诸府食粤盐更加方便,而今既然能解决西南的军粮问题,自然还是要执行最优的方案。 至于王越在此次重划食盐区中是否存在一些私心,这其实是一件不需要太过在意的事情,只要一切朝着发展的方向前进即可。 “臣等领旨!”户部尚书李嗣带领两位侍郎恭恭敬敬地表态道。 朱祐樘的一只手放在护栏上,目光落向右侧的礼部尚书徐琼道:“徐卿!” “臣在!”礼部尚书徐铭当即跪下回应道。 朱祐樘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意,便淡淡地开口道:“礼部草拟一份檄文,除了列罪对黎朝进行征讨外,勒令黎朝将所占的国土全部归还各外藩国!” 这终究是一个礼法时代,而今想要征讨安南,那亦需要将征讨的理由讲得明明白白,甚至还要讲明他们的战略目标。 此次的军事目标并不是要开疆拓土,仅仅只是重创安南,同时重塑中南半岛新局势,打造属于大明的藩国体系。 当然,想要达成这个政治目标,却是需要在军事上狠狠地重创安南的十万大军。 “臣等领旨!”礼部尚书徐琼知道是他们礼部拿出文字功底的时候了,当即带领两位侍郎恭恭敬敬地道。 朱祐樘深吸了一口气,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场的重臣道:“朕知道你们中还有一些人并不愿开战,只是此战并非是朕好战,而是大明既然是天朝上国,便要有大国的担当!欺我民者,讨之;夺我藩主者,伐之;黎朝所犯俱全,焉有不战之理?黎朝亦非洪水猛兽,实为西南一边陲之地!太宗能征之,朕相信咱们君臣同力,必能为天下人除此大害,大明藩主圣光当普照整个中南半岛!” 此次讨伐黎朝不是目的,整个的企图是通过强硬的军事手段宣扬大明国威,进而跟中南半岛上的势力重新缔结藩服关系。 “陛下圣明!”面对朱祐樘再次表明开战的缘由,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亦是识趣地进行响应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安排完毕,便朝着位于北边的楼梯走过去道:“六部侍郎退下吧!” 虽然六部侍郎能够参加最高会议,但涉及到国家最顶级的机密,那么朱祐樘通常都会将六部侍郎打发离开,只有尚书和阁臣能够在这里继续商议。 现在的大明朝廷,六部侍郎的含金量其实有所下降,特别侍郎想要晋升为尚书需要到地方担任总督过渡。 不过他们亦没有什么不甘心,毕竟一些六部侍郎是超迁上来的,加上他们能够参加最高会议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户部右侍郎吴裕等人知道已经是自己不能再参与商讨的内容,便恭恭敬敬地告退道。 朱祐樘沿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淡淡地吩咐道:“将地图挂起来!” “遵命!”一直守候在楼梯口的韩牛急忙取出早前绘制的地图,而后便将地图悬挂在中央那面墙上。 由于兵部尚书缺员,故而现在是两位阁老和五位尚书在场,算是大明王朝最核心的七人组。 “陛下,这是安南的地图吗?这绘制得亦太精细了吧?”户部尚书李嗣来到墙前端详刚刚挂起来的地图,显得满脸难以置信地震惊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朝无大夏,雷霆暴击。 图穷匕见,这成语所说的图其实是燕国督亢的地图,而荆柯之所以能将匕首藏于地图中,正是地图在当时具备很高的战略意义,故而能以宝物的形式亲手献图于秦王嬴政。 华夏发展至今,已经采用比例尺、方向、距离、相对高度、坡度、高低和距离的换算等绘制方法,所以地图技术已经非常接近现代。 只是不论什么样的方法,其实都离不开实测,需要专门的人员用工具进行测量,这样才能绘制出较为准确的地图。 现在这幅精细的地图呈现在大家的眼前,亦不怪大家会感到惊讶了。 这幅地图上面不仅有山川和河流的标志,而且还有城池和道路网络,这跟国内的地图已经是没有区别了,特别上面采用多种色彩绘图。 朱祐樘看到户部尚书李嗣等重臣的震惊,按说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却是叹息一声道:“这并非安南地图,而是中南半岛的地图。朕已经着令内书堂结合外藩早前所献国图进行绘制,只是你们看到许多空白之处,实则是资料不齐所致!” 由于打定主意要打开中南半岛的棉布市场,故而早已经着手搜集相关的资料,绘制这张至今最完整的中南半岛的地图。 地图上面的老挝、孟养、木邦、缅甸、大古、暹罗、占城等,都已经有了十分清楚的标记,让人能够一目了然。 只是由于一些资料上的缺失,加之一些外藩并没有国图,却是只能选择部分留白,这无疑算是一个小遗憾。 虽然朱祐樘如此解释,但户部尚书李嗣等人脸上仍旧写满震惊,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绘制几乎完整的中南半岛。 “陛下,这是安南黎朝的地盘吗?”礼部尚书徐琼看到那片长蛇条状的区域,显得难以置信地求证道。 万安已经眯着眼睛端详着地图好一阵,便代为回答道:“黎灏继位后,一直是征讨四方,南边的占城便深受其害。根据这些年的情报,他们的版图确实已经扩展到最南端了!” “陛下,为何安南一直沿着东海岸线向南扩张,而不选择向西扩张,此事甚为古怪!”刑部尚书杜铭看着古怪的区域,便提出自己的困惑道。 礼部尚书徐琼轻轻地点了点头认可这个判断,万安帮着解释道:“安南黎朝其实有打算向西,只是败于老挝,却不知是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朱祐樘身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自己比朱祐樘要大上好几圈,但有时心头反而生起一种对方比自己更睿智的感觉。 “他们败于老挝无法向西扩张确实是一方面原因,但黎朝一直沿东海岸边向南扩张,即便已经绕过老挝的地盘亦没有向西扩张,实则是被半岛上的山地和密林所阻!凡是住在海边的人都知晓,海岸线常年受台风影响,海边区域便于通行,所以黎朝的军队在吞并占城大部分区域后,亦是很顺利地一路南下!”朱祐樘亦是来到地图前,望着眼前的地图淡淡地道。 这种情况其实不是孤例,最典型的是后世的智利,其国土长度可以从大明的东北延伸至中南半岛的末端。 万安等重臣的骨子里有着一种忠君思想和行为,而今看到朱祐樘走到这里,所有人顿时像是矮了几分。 工部尚书贾俊显得更务实,对这张突然出现的中南半岛地图发出提问道:“陛下现在拿出这张地图,可是另有打算呢?” 咦? 万安等六位官员发现贾俊的话有道理,这份地图的出现显得突兀,便纷纷扭头望向了朱祐樘。 朱祐樘知道处于现在位置的官员不太可能做出卖国求荣的事情,便用手指轻轻一指,像落下一个棋子般的动作般道:“这里的地势最为险要,咱们只需要派遣占领这里,那么咱们便可将黎朝一分为二。” 黎朝向南扩张固然喜人,但十万的战力是有减无增,而今兵力如此分散,反而落到了巨大的破绽。 随着朱祐樘的手指这么轻轻一点,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万安等官员原本对战事还有所担忧,但看到朱祐樘所点的地方简直就是黎朝的要害之处,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吐沫。 朱祐樘指了指黎朝由北往南的地盘,便进行补充道:“黎朝一路南下,所经之地屡兴杀戮,致南边各部早已经对他们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是早已经结下血海深仇!虽拥有十万常规军,但作战多年,其伤亡并不会太小,故而兵力实有损害!现在黎朝要顾及这么长的地盘,咱们只需要用奇兵占据要塞,便可将黎朝军队一分为二。届时,咱们于西南大军压境,黎朝便无法及时调回南边的军队,以王越和汪直的军事才能,想要重创安南黎朝并非难事!” 虽然安南一直宣扬中兴,但历史早已经证明“久师则兵疲”。 若大明这种强国不兴兵则罢,一旦对现在的黎朝出兵,可以说是落井下石。加上中南半岛诸部对黎朝怨恨已久,此次对黎朝必定是事半功倍。 “陛下,此策甚妙!”吏部尚书李裕的眼睛微亮,显得由衷地发出感慨地道。 万安等官员在咽下口水的时候,亦是认可地轻轻点头,显得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位运筹帷幄的帝王。 这一刀下去,简直是斩在蛇的七寸之上。 黎朝在中南半岛原本就已经是众矢之的,而今真的切断了南北相连的话,那么黎朝必定会陷于混乱之中。 到了此时此刻,大家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帝王不仅是权术的高手,而且对军事亦有着超凡的谋略。 朱祐樘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却是知道能够成功实施其实需要将士用命,便望向礼部尚书徐琼道:“徐卿,你让早前跟占城接洽的礼部主事南下,负责跟占城方面接洽,要求他们全力配合咱们切断黎朝!” “遵命!”礼部尚书徐琼知道朱祐樘早已经布局,当即便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安南地图区域上,却是微微泛苦地道:“安南的地图看似最为详尽,但其实已经有所缺失,路线上不及当年张辅的行军图!” “陛下,张辅的行军图必是在兵部存档,此图派人寻来即可!”工部尚书贾俊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认真地提醒道。 朱祐樘苦涩一笑,却是轻轻摇头道:“别说那张行军图了,朕早前派刘瑾到兵部调取朱辅征战安南的所有军事档案,结果已经不知失踪!” 在张辅四次平定安南的战役中,可以说留下了很多宝贵的军事资料,一直封档存放在兵部衙门的资料库中。 只是事情便如此古怪,原本属于大明王朝很重要的一笔无形财富,现在派人想要取过来,结果竟然不知所踪。 “如此重要的军事资料,怎么可能不见了?”工部尚书贾俊的眼睛一瞪,显得十分震惊地寻找兵部尚书道。 由于兵部尚书空缺,而兵部左侍郎吕雯并没有受到朱祐樘重视,故而现在兵部衙门并没有成员在这里。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一个目光,心里却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因为大明出了最强兵部车驾郎中刘大夏。 世人都知道刘大夏烧了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却不知这位大明有史以来最强车驾司郎中还将张辅四次平定安南的军事档案匿藏。 安南的土地相对贫瘠,黎灏选择对外扩张的道路。只是这个过程并不是顺风顺水,在向西的扩张过程中,却是惨败给老挝。 汪直在得知安南惨败后,认为这是一个夺回安南的良机,便游说宪宗道:“安南之地,秦人辟之,汉人复之,唐设交管,宋伐升龙,就是本朝,亦有英国公南征伟绩。如今圣天子在上,他们国中生乱,我们应该借机将交趾夺回!” 宪宗其实是一个有血性的帝王,不然亦不会说出“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话。 面对自己爷爷丢掉的安南,亦是有意将安南纳回大明版图。 此时的大明王朝可以说是迎来最血性的时刻,东北将建州女真差点杀得灭族,北边的蒙古亦不敢犯边,对西南亦想要趁机兴兵收复。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英国公张辅当年四次平定安南的军事档案显得十分的重要,是大明进攻安南最好的参考资料。 宪宗派人到兵部索取,时任兵部车驾司的刘大夏虽然没有像烧毁郑和下西洋的档案那般处置,但亦是将安南档案藏了起来。 刘大夏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反对声音太弱,却是打起了“衅一开,西南立糜烂矣”的旗号,拉拢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一起反对朝廷收复安南。 黎朝百姓其实生活的并不如意,特别一直背负巨额的军费开支,而今又逢黎朝军队败于老挝。若大明的大军在那个时候打回去的话,当时确实是有极大的可能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 只是刘大夏将安南档案藏了起来,而文官集团以西南安定为由强烈反对出兵,这才让宪宗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这个事情亦是可以看出,年轻的宪宗其实是有一颗想要做事的心,但奈何遇上一帮一心只求共享太平之福的文官集团。 至此,大明失去了一次将安南重新纳回版图的良机,而其中最关键的人物正是那位被誉为弘治三君子的刘大夏。 时隔多年,大明想要再次对安南开战,却是再度受困于刘大夏隐匿重要的安南档案。 吏部尚书李裕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推测地道:“臣在担任顺天府尹之时,听闻时任兵部车驾司郎中刘大夏将这安南档案藏匿以阻先帝伐黎,恐怕安南档案在那时便已遗失了!” “陛下,李尚书所言之事,臣当时亦有所耳闻!只是听闻刘大夏隐匿,但并没有私焚,事后当放归原处才是,莫非他并没有归还?”刑部尚书杜铭追忆往事,亦是进行推测地道。 “若刘大夏真将安南档案遗失,其罪当诛!”工部尚书贾俊深知历史资料的重要性,当即愤愤地表态道。 礼部尚书杜铭和户部尚书李嗣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毕竟隐瞒安南档案和烧毁郑和下西洋档案,一直是清流官员口中的忠臣行径。 朱祐樘看到大家的关注点落在自己身上,便将事情的调查结果说出来道:“朕索要未果,亦想知晓安南档案的去向,便着令顺天府尹宋澄进行查实!” 万安等人听到朱祐樘交由宋澄来查,既说明陛下对这个事情已经是十分重视,亦证明这个调查结果有公信力。 现在满朝文武百官都知晓,能够真正做到“君子群而不党”的官员,恐怕只有宋澄一人而已。 朱祐樘想到那份宋澄的调查结果,显得苦涩地道:“正如大家所猜测的一般!安南档案是在刘大夏任上遗失,由于已经时隔多年,且当时刘大夏隐藏之时极为小心,至今没有寻找安南档案所在。朕派锦衣卫搜查刘大夏在京的宅子,却是并没有寻得安南档案!” “他刘大夏焉敢如此,当年竟敢做出此等有违皇令之事?”工部尚书贾俊得知真的是刘大夏隐匿或私焚,显得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早前听闻刘大夏隐藏安南档案并没有太大的感受,只是现在朝廷准备对安南用兵,这才意识到刘大夏是多么的可憎,亦是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兵部车驾司郎中怎么能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其他官员或者是身在局外而不知情,但他们却是处于局中自然知道刘大夏如此嚣张的本钱所在。 刘大夏出身官宦之家,六岁随父进京见了同乡杨溥,大学士杨溥一见到刘大夏便称“这孩子说不定将来能够达到我的位置”。 杨博亲自为刘大夏定名大夏,更是将族中年纪相仿的女子许配给刘大夏,算是间接跟刘大夏结了亲,而刘大夏自然属于湖广朋党的核心人员。 在原本的规则中,刘大夏是湖广乡党重点的栽培对象,甚至当作未来的乡党领袖来培养。 只是科举一途,讲的是真才实学和机缘。 刘大夏从小聪慧不假,亦拥有十分优越的教学资源,但天顺八年中进士的时候,年纪已经来到了二十七岁。 虽然还算是年轻人,但像十九岁高中进士的杨廷和才是文官集团所着重培养的接班人,而刘大夏的年纪其实有点高了。 刘大夏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但看到自己老师翰林院学士彭时升任兵部尚书之时,却是主动放弃继续在翰林院熬资历的机会,转而选择进入兵部辅助自己的恩师彭时。 虽然这个选择几乎是断送自己入阁拜相的机会,但以兵部职方主事的身份入职兵部掌握实权,更是极大地讨好了自己的恩师彭时。 事情证明,他这一场政治投机是对的。 成化四年,内阁首辅陈文去世,由次彭时接任首辅的位置。 刘大夏的地位自己是水涨船高,理所当然地升任职方司员外郎,于成化九年出任正五品的车驾司郎中。 若他当初选择留在翰林院熬资历,现在很可能像杨廷和那般在正八品的翰林检讨位置继续爬着,但现在已经成为兵部的实权人物,背后更是有着首辅老师撑腰,甚至已经进入了文官集团的核心圈层。 正是如此,不论是刘大夏私焚郑和下西洋的档案,还是刘大夏隐匿张辅攻安南的档案,在很多程度离不开时任首辅彭时的撑腰。 当然,这些事情终究是刘大夏所为,亦是他站出来对抗皇权,却是跟他的嚣张的性情脱不了关系。 朱祐樘心里其实是痛恨刘大夏延误了华夏的发展,但脸上淡淡地道:“今安南档案关系重大,朕已经着令汪直前往刘家索取,他那时很快便会有消息!” 按说,刘大夏烧毁郑和下西洋的宝图和隐匿安南档案,这种人是死不足惜。奈何刘大夏得到文官集团力保,不仅在官场赢得了极大的名声,而且平调到职权更重的兵部职方司郎中。 后来,因犯事被宪宗下令逮入诏狱,只是被文官集团所推崇的怀恩极力相救,仅判杖二十后释放。 出狱后,刘大夏害怕被宪宗下令抓回去,遂决定离开京城避风头。外放官升三级,出任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兼巡海道副使,成为福建的海上的最高军事长官。 不过风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离开了福建。倒不是他被贬了,而是因为他爹死了,所以如今在湖广老家守孝。 现在想要找回安南档案,不管朱祐樘是何种心情,却是需要询问刘大夏当年匿藏在何处,结合张辅当年的行军来制定更科学的作战部署。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得知朱祐樘已经安排汪直前往刘大夏家里,虽然很愤怒刘大夏当年之举,但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寻到安南档案来拟制对安南的作战方略。 由于已经达成了作战共识,在确定派遣的军队后,又敲定一些细节的问题后,而后各自返回自己的岗位开始备战。 在朱祐樘铁腕治国之下,宪宗当年因受阻而没能挥出的铁拳,而今由弘治来完成这代表华夏的雷霆暴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棉事有困,幼英欲贵 夕阳西下,整个西苑显得金灿灿的。 朱祐樘躺坐在软榻上,由于酷暑已经过去,而今选择品着香茗,同时悠闲地在听潮阁这片水域垂钓。 轻风徐来,水波不兴。 左侧是那座观景避雨的听潮阁,右侧是钓鱼长亭,中央自然是七百亩太液池,一股轻风卷起浅浅的涟漪,一切宛如置身于画卷中。 这座原生态的湖圈养着各种各样的鱼,而今的焦点似乎是听潮阁那片水域,不断有鱼儿寻着鱼饵的味道而去。 随着鱼标下沉,朱祐樘显得眼疾手快地抬竿,一尾极其漂亮的红鲤鱼跃出水面,十分生猛地甩着那条金灿灿的尾巴。 朱祐樘很喜欢这种提竿上鱼的感觉,肾上腺激素瞬间飙升带来强烈的亢奋感,这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体验。 由于这座湖的鱼类太多故而无法判断,现在看到一尾原生态的漂亮红鲤鱼钓上来,脸上亦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这鲤鱼的皮色,这鲤鱼的生猛劲,还有这湖中游鱼的贪吃程度,恐怕亦是只有这个时代才能出现。 红鲤鱼带起的几滴水珠落回湖面,一切都显得那般贴近自然。 虽然每天处理的政务不少,但凭自己前世的眼界和学识,在弄清楚处理奏疏所需要注意的事项后,现在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尽管万安在后世被人所不齿,但这一位确实是勤奋且尽责的老首辅,最关键他能够认清自己的位置。 像这一次得知自己要对黎朝开战,他不仅没有设法阻止,而且还兢兢业业地调配粮食、兵员和武器等工作。 朱祐樘终究背负华夏崛起的使命,却是免不得感到一种压力,唯有来到这里垂钓才能彻底放松自己。 他扭头看到刘瑾正熟练地取鱼丢进木盆中,却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挺惬意,起码比前世的福报996要强得多。 “陛下,请用茶!”茶女拥有一双纤纤玉手,轻轻地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送到案几上,空气弥漫着一抹淡淡的清香。 少女年约十七的模样,一张精致的脸蛋,那双眼睛透着几分强势,拥有一双傲人的大长腿,整个人显得十分乖巧地坐在这里泡茶。 经过这大半天的观察,这个少女拥有跟年轻不相符的成熟,亦是一个极懂规矩的女人,起码所有举动都比前任茶女做得好。 朱祐樘伸手端起茶盏,显得淡淡地询问道:“韩幼英?” “奴婢在!”韩幼英听到朱祐樘直呼自己名字,当即便恭敬地回应道。 朱祐樘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乖巧的女人,却是突然间正色地道:“昨日是你差点将朕的小花猫淹死?” 单从这个女人的长相来看,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有如此恶毒心肠。 由于小花猫一直粘着牛濛濛,而牛濛濛要考核剩下的五十名秀女,所以有事没事会带着小花猫往乾清宫西五所那边跑。 事情就在昨天,小花猫跑到这个女人住处,这个女人竟然将小花猫淹到庭院中的水缸里面。幸好有人及时发现,不然那只小花猫便被她淹死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知那只是御猫,奴婢只是帮它洗澡而已!”韩幼英的俏脸一变,当即便跪下来辩解道。 刘瑾正在挂鱼饵,亦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那只小花猫差点被淹死,不由得惊讶地扭头望向韩幼英。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眉头当即微微蹙起地道:“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陛下,咱们是各持一词,您因何断定是奴婢撒谎,你如此处事不平!”韩幼英的眼睛透着几分倔强,显得心有不甘地道。 “大胆,你是活腻了吗?竟敢质疑陛下不公?”刘瑾已经挂好鱼饵,当即便怒不可遏地呵斥道。 朱祐樘轻轻地抬手,便望着韩幼英的眼睛道:“牛濛濛在朕最没权威的时候,是她站出来护了朕,你觉得朕是该信她还是该信你呢?” “她真这么好?”韩幼英的眼睛闪烁,显得有些意外地喃喃道。 朱祐樘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便轻轻地点头道:“是,她很忠心,不然朕亦不会让她能够随意在紫禁城走动!你不用狡辩了,还是说一说怎么回事吧?” “陛下选秀不公,奴婢心中有怨!”韩幼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掩饰,当即决定豁出去地道。 朱祐樘将茶杯轻轻放下,发现这个女人跟自己的初恋还真是越来越像,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此话怎说?” “奴婢明明已经十分努力,且做得已经极好!只是在这一轮考核中,奴婢只得了第六名,但那个姓林的明明远远不如奴婢,因何她能排到第五?”韩幼英已经洞察此次选拔的内幕,便是愤愤地说道。 朱祐樘愣了一下,便望向旁边的刘瑾道:“哪个姓林的?” “陛下,您交代过的!”刘瑾的脸色显得尴尬,便轻声地提醒道。 朱祐樘知道早在三百名秀女入宫之时,便已经保送了好几个,便假意咳嗽一声道:“一后两妃是要会看家势和出身,所以你不会是此列,但可以争一争九嫔!” 现在三百秀女已经淘汰掉大半,只剩下最后五十人角逐一后两妃九嫔的封号,而这个女人能够排在第五名,证明有很大的机会争到九嫔的封号。 当然,到了这一步的外貌和礼仪都已经差不了太多,所以重要还是她们的出身和家势,而书香门第一直拥有天然的优势。 韩幼英的眼睛闪过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倔强,仿佛像是要跟命运抗争般道:“奴婢没有做皇后的野心,但亦想要做贵妃,而不是努力去争一个九嫔!” “你不过一介茶户出身,还想做贵妃?当真是痴心妄想!”刘瑾被逗得气笑了,便忍不住进行嘲讽地道。 韩幼英顿时红了眼,却是努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显得一副很是不甘心的模样。 “陛下,覃吉在这里已经等很久了!”刘瑾压根不将这个出身卑微的少女放在眼里,便轻声地提醒道。 “奴婢敬请圣安!”覃吉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当即规规矩矩地跪礼道。 朱祐樘的脸色微沉,便轻瞥一眼道:“覃吉,皇家织布厂的日产量不降反升?” “陛下,最近新的厂房确实出了一点事故,但今日的日产量已经达到两百匹了!”覃吉是皇家织布厂的主要负责人,当即硬着头皮汇报道。 朱祐樘望了一眼空着的茶杯,又望了一眼韩幼英。 韩幼英正是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在看到祐樘投来的目光之时,当即迅速收拾心情重新替朱祐樘进行泡茶。 朱祐樘对这个数据并不满意,当即冷哼一声道:“两百匹?换而言之,一个月之后仅仅只能生产六千匹棉布,那你要拿什么来交差?” 由于飞梭织布机诞生促使棉布的生产效率提高,加上所生产的布匹品质更加坚实耐用,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般,飞梭棉布受欢迎程度远超想象。 皇家织布厂所生产的第一批棉布销往朝鲜,只是参治岛的情况比想象中要乐观。 徐世英不仅跟朝鲜的布商展开交易,而且打开了参治岛牧胡和南山部落的市场,致使那一万匹棉布不仅被消化掉了,而且预订了一万匹。 蒙古的使团前来朝贡,而使团的首领在看到皇家织布行物美价廉的飞梭布后,便通过北妃伊克锡的牵桥搭线,向皇家织布厂预订了五千匹。 现在市场的需求已经远远超出此前的估计,不说朝鲜和蒙古的一万五千匹的交付,连早前向棉花种植户奖励的布票兑付都很是吃力了。 虽然皇家织布厂每天都是满负荷运转,但日产量仅仅只有两百匹左右,根本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 天不遂人愿,原本计划修建新厂房增加产能,结果不知道哪来的火,竟然将新修的厂房烧掉了一半。 另外,覃吉在宫里管理御膳房还行,但想要完成这种商业操作,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陛下,奴婢后面保证能增加产量!”覃吉咽了咽吐沫,当即便打下包票地道。 朱祐樘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水,当即表示怀疑地道:“朕亦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底便说过相似的话,但亦是增加了一丁点!” “陛下,奴婢一定尽力而为,此次保证按期生产出足够的布匹!”覃吉感受到了朱祐樘的质疑,当即便是认真地表态道。 “不必了!朕不需要尽力做事的人,朕需要的是能将事情办好的人!”朱祐樘直接进行否决,而后直接进行安排道:“你管理的皇家织布厂按日产二百匹的产量进行生产,联合作坊那边负责四千匹,剩下的五千匹直接分包出去!” “何为分包?”覃吉愣了一下,显得不解地询问道。 正在泡茶的韩幼英微微抬起头暗暗观察朱祐樘,亦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将剩下杯中的茶水喝掉,便进行指导道:“你马上寻找京城所有的棉布作坊,跟他们进行合作。你给他们提供飞梭织布机,由他们负责生产棉布,但他们所生产的棉布通通都要以五钱的价格卖回给皇家织布厂!” 原本最好的方式是扩大产能,只是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走外包这一条路。 所谓的分包,其实是将部分订单进行外包,借用其他织布坊的人员和场地,从而将这一批棉布缺口给赶制出来。 由于需要生产统一规格和质量的棉布,所以他们这边还需要向作坊提供飞梭织布机。 “陛下,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吃亏了?”覃吉咽了咽吐沫,当即便是不舍地道。 刘瑾发现这收购价确实是很高,特别他们这边还提供了生产的飞梭织布机,不由得困惑地扭头望向朱祐樘。 韩幼英注意到朱祐樘喝茶的频率已经很慢,便不再继续泡茶,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朱祐樘发现跟这些人有代沟,便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道:“我们一转手便是赚,哪里吃亏了?” “陛下,我们给他们提供机器,而且还用这么高的价钱回购棉布,这是不是给得太多了?”覃吉迎着朱祐樘的目光,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发现覃吉确实是目光短浅,顿时感到一阵不满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想要让人家努力做事,想要人家学着使用飞梭织布机,那就不能过于吝啬!此事即刻按朕的意思去办,若是如此都不能按时完成订单的话,你亦不用回宫里了,到梁芳那里候命吧!” “奴婢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望!”覃吉当即一个激灵,便急忙进行表态道。 朱祐樘轻轻地挥了挥手,发现覃吉这个人或许有比较强的管理经验,但眼界还是差了一点。 虽然由他们这边出机器和高价回购棉布,这看似给得挺多,但这是确保准时交货所需要给出的代价。 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这放在商业中可以说是至理名言,而今遇到了困境自然是要金钱开道,何况整个买卖其实仍是自己拿大头。 即便通过分包的方式会提升棉布的生产成本,但棉布的质量得到保证,而且自己做的并不是一锤子买卖。 对大明王朝而言,最重要并不是从这笔交易中赚了多少,而是要通过这些生产过程来建立产业规模,从而形成本国的纺织产业的优势。 另一方面,只要自己能够源源不断提供优质的棉布,不管是不是皇家织布厂出品,这种便可以通过棉布换取各国的资源。 像此次跟蒙古和朝鲜的贸易中,自己便解决了国内市场对牛、马、人参和药材等需求,进而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 韩幼英看着覃吉离开,却是突然轻声地道:“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祐樘拿着鱼竿抛了下去,便淡淡地道。 韩幼英望着朱祐樘的侧脸,显得很肯定地说道:“陛下,此人目光短浅,让他来操办此事,定然会从中取得回扣,很可能会耽误陛下的整体布局!” “朕的整体布局?”朱祐樘听到这个用词,顿时来了几分兴趣地询问道。 韩幼英轻轻地点头,便是侃侃而谈地道:“陛下之所以推动跟朝鲜以布易马和药材,图的生生不息的贸易,像咱们大明跟西北茶马司一般。奴婢刚刚一直观察覃公公,覃公公此人如此计较一城一池,却是完全领悟不到陛下的苦心!而今想要旁人改用新机器,唯有足够的利润才能打动对方,甚至跟皇家的买卖还得提前给订金,不然人家心里亦不会太踏实。依奴婢之见,覃公公恐怕会缺斤短两,到最后很可能会误事!” “你怎么会懂得这些商贾之事?”朱祐樘看着这张跟自己初恋相似的脸,便好奇地询问道。 韩幼英犹豫了一下,显得有些失落地道:“奴婢家里做贩茶生意,而家中有一个炒茶的小作坊,奴婢从小便喜欢研究怎么样赚钱!” “刘瑾,你盯着覃贵,一旦他真的阳奉阴违的话,直接将他拿下!”朱祐樘相信了这个女人的判断,当即便吩咐道。 “遵命!”刘瑾诧异地望了一眼韩幼英,显得十分恭敬地道。 在说话间,鱼竿突然下沉。 朱祐樘显得眼疾手快地提竿,一尾漂亮的鲫鱼跃出水面,显得十分生猛的活蹦乱跳,却是被刘瑾一把擒住了。 韩幼英发现朱祐樘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忐忑不安。 “朕听牛濛濛说,小花猫昨日抓伤了你的脚?”朱祐樘刚刚并不是要兴师问罪,而是要进行敲打道。 韩幼英抿了抿嘴唇,便轻轻地点头道:“不瞒欺瞒陛下,奴婢并不知道是御猫!由于昨日刚刚被人嘲笑奴婢是贱商之女,又因此轮选秀评选不公,所以奴婢当时心有闷气!在迈过门槛进屋的时候,奴婢踩到了小花猫尾巴,结果被小花猫抓了一下。奴婢从小不受父母所喜,性情难免有些孤僻,当时便气得将那只猫抓起来放到水缸里淹!” “你当真是想要将那只猫淹死!”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便是板起脸来询问道。 韩幼英不敢正视朱祐樘的眼睛,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只是奴婢那个时候已经解气了,所以将猫拿起来准备丢到一边,结果恰好被人撞见!” “你这般的性情不怪遭人排挤,朕亦有所畏惧了!”朱祐樘认真地审视着这个非传统的好女人,便是认真地说道。 韩幼英的眼睛突然呛出一抹泪光,却是扭头望了一眼西边的霞光,而后惨然一笑地道:“陛下,奴婢只是对一只猫发泄最近心中的不满,但多少人是杀人都不眨眼!奴婢不是不想做个好女人,但奴婢从小是庶女,明明将作坊和店铺打量得很好,结果还是被他们便银子让奴婢顺利通过前几轮选秀,奴婢只是不想受人欺负而已!” “此次选后岂能不看家势和出身呢?你既然犯了错,那就不便再回乾清宫西五所了,留下来入职乾清宫专职泡茶吧!”朱祐樘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性情倔强的女子,当即做出决定地道。 韩幼英知道自己想要选上贵妃的幻想破灭了,不过这确实不是仅靠努力便能够争取到的封号,亦是默默地点头道:“奴婢遵旨!”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北妃教骑,帝推实政 夜幕降临,乾清宫灯火一片通明。 朱祐樘在洗过澡后,便像往常那般到东暖阁处理来自各地的情报,每当这个时候都必定离不开汪直的“日记”。 据汪直最新的密折所述,他现在已经在前往刘大夏的老家的路上,想必安南档案很快便有眉目了。 安南档案可以说张辅四次“暴揍”安南的游戏攻略,加上里面有很多实用的记载等,故而拥有很高的军情价值。 虽然以大明现在的军事能力,不论有没有那一份来自于张辅的“攻略”,大明其实都能够拿下黎朝,但这其实关系到战争伤亡数据。 朱祐樘想到西南档案竟然落到刘大夏的手里,心里亦是不由得一阵发笑。 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国家级资料,一个小小的五品兵部车驾司郎中竟敢据为己有,甚至还能够平安无事。 一缕青烟袅袅而起,整个东暖阁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朱祐樘继续翻阅来自两京十三省的情报,九边是他最为关心的区域,毕竟还得防一防蒙古这个强敌。 事情证明,他其实是多虑了。 现在他已经将伊克锡纳为北妃控制在皇宫中,而蒙古的使团还继续在京城逗留,九边维持着一片和平的景象。 若不是自己将那八位山西商人凌迟得有点狠,以商人逐利的属性,恐怕早已经带着铁锅等商品奔向大草原了。 对一些不法的商人,其实还是要多杀一杀,这样大明边境的商人才能更加听话,从而他们能够更好地宰外族一刀。 据最新的消息,蒙古的铁锅价格已经飞涨到二两一口,竟然是京城售价的十倍,亦难怪蒙古是求着自己允许铁锅加入互市商品。 朱祐樘对九边现在的安定感到十分满意,只是看到王越处斩杨廷和的情报,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意外。 若是历史没有发生改变的话,杨廷和将会成为将来的文官集团领袖,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政绩,但亦是代表着官绅阶层,甚至一度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如此拥有历史影响力的人物,竟然惨死在王越的刀下。 不过这个结果,似乎亦是情理之中。若杨廷和真当了首辅,可能是一个能够调协好各方关系的政客,但管理一个粮仓还真的可能不合格。 明朝很多名声很响的词臣,由于缺少地方历练等原因,通常都是政治斗争的好手,但却始终无法“务实”。 别看很多官员在后世的声名响当当,很多人都是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只是你想要翻看他的功绩,放大镜都找不着几件。 正如某小品所演的那般,你干了几件?五件,那你借我两件。 朱祐樘其实相信杨廷和不会贪,但杨廷和却是死不足惜。 看管一个粮库看似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杨廷和压根不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京城核心成员中的分饼人,而是成为了地方微不足道的守饼人。 那个粮仓终究是一笔让人眼馋的利益,即便地方知府不惦记,恐怕那些油滑的小吏亦会千方百计盗取。 朱祐樘一直坐在案前翻阅着情报,偶尔亦会做一些安排,便郑重地写下一个新任命道:“东厂太监覃从贵前往南京担任南京镇守太监。” 由于汪直已经出任西南监军太监,那么南京守备不仅空缺太久,而自己亦需要南直隶方面的眼睛。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重点栽培覃从贵,那就让覃从贵得到更多的历练,同时成为自己在南京的眼睛。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空,乾清宫整个庭院像是水银泻地般,这一片天地亮若白昼。 乾清宫的西边,不知何时新修了一座凉亭。 由于今晚有丝丝的晚风,且是一个赏月的好时节,这里正端坐着一个俏佳人,正在石桌前品尝着茶水和糕点。 伊克锡拥有一张可爱又漂亮的鹅蛋脸,皮肤白皙,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由于已经嫁为人妇,所以发型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身穿明朝贵妃的标准服饰,活脱脱一个透着蒙古风情的漂亮贵妃。 喵! 一只小花猫从这里跑过,对伊克锡乖巧地叫了一声。 伊克锡很喜欢这只小花猫,便送给小花猫一点糕点,而小花猫吃完糕点便朝着那边的矮房窜了回去。 过了没多会,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东边传来。 伊克锡扭头望了过去,正想要等朱祐樘过来,但想起早前在宫里学到的礼数,便只好站起来见礼道:“陛下!” “爱妃,坐!”朱祐樘打量着这个漂亮可能的蒙古少女,心中带着几分亏欠地抬手道。 伊克锡正要坐下,结果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让她很是不解地望向郭镛。印象中,这种奴婢是不能发出这么大动静的。 “北妃,你是想家了吗?”朱祐樘是在伊克锡之后落座,由于注意到伊克锡的目光一直落在蒙庭的方向,不由得关切地询问道。 伊克锡先是愣了一下,但旋即望了一眼西北方向的圆月,便猜到到这是一个小误会,但还是抿着嘴巴轻轻地点头道:“有点!” 虽然她的父亲很早便过世,但母亲从小十分疼爱她,而且那片草原还有很多的小伙伴,那无疑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若是有得选择的话,她确实是希望永远待在自己母亲身边。 只是命运弄人,她这位异国的公主落到了大明王朝国君的手中,而今更是成为了这位国君的妃子。 “爱妃,你心里恨朕吗?”朱祐樘接过郭镛送来的茶盏,便认真地询问道。 伊克锡很喜欢皇宫的糕点,正要送一块桂花糕送到嘴里之时,便歪着脖子不解地反问道:“陛下,臣妾为什么恨你?” “若不是朕将你抢来,你可以在蒙古自由自在地生活,想要省亲便随时能回去省亲!”朱祐樘迎着自己女人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虽然为了整个华夏的利益,他必须将这个女人强行纳入皇宫,但心里清楚这种做法对这个女人很不公平。 尽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所愧疚,所以他最近明显将北妃侍寝的频繁安排得多些,每晚亦会发挥得更好一些。 北妃望着一本正经的朱祐樘,显得微笑地解释道:“咱们草原的女人本来就是被抢的,所以并不存在怨恨夫君抢自己一说!其实臣妾在这里生活挺好的,除了偶尔可能会想一想娘亲外,吃和住都比蒙庭那边要好很多!” “虽然是这么说,但你跟你母亲恐怕是很难再相见了!”朱祐樘心里安心不少,但还是指出一个事实道。 由于满都海是北元真正的掌权人物,而自己需要控制伊克锡牵制满都海,所以这对母女几乎没有相见的可能性。 北妃的眼睛闪过一抹失落,但目光坚定地望向朱祐樘道:“臣妾知道!只是臣妾既然嫁给陛下,那么亦不可一直心念着母亲,这在北元都是一种不合适的行为!” “你在皇宫里闷的话,可以时常到西苑那边的马场骑马散心!”朱祐樘知道自己多虑了,喝了一口茶水便认真地道。 北妃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端起桌面那碗冰冷的酸梅汤惬意地喝了起来,最后还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 自从第一次在万府喝过酸梅汤的时候,她便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其实生活质量而言,这里比北元要好上太多了,特别这里的美食简直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甚至她都一度感到痴迷。 北妃喝了一口酸梅汤,突然认真地仰着可爱的脸蛋道:“陛下,今天臣妾到西苑了,臣妾还看见你在那里钓鱼呢!” “有吗?朕怎么没有看到你?”朱祐樘轻轻地捧着茶盏,却是努力回想当时湖对面的情景困惑地道。 北妃很认真地点头,显得有几分狡黠地道:“臣妾当时离得远,你是肯定注意不到臣妾,而臣妾亦想看偷偷观察陛下在做什么事!” 朱祐樘想到今天下午并没有做亏心事,便理所当然地道:“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朕在钓鱼,自然一直在钓鱼!” “臣妾看到那个茶女挺漂亮的,似乎比我高!”北妃将一只手微微上放,却是透着几分醋意地道。 朱祐樘知道不可能每个女人都跟藩金铃那般可以进行分享,便喝着茶水装糊涂地道:“咱们大明是礼仪之邦,即便那个茶女比你长得高,但朕亦不能帮你斩了她!” “陛下又说笑了,臣亲怎么可能要做这么过分且残忍的事情!还有你一提竿便有一尾鱼被钓上来,像是臣妾看到街道那些变戏法的人一样,好几次都是刚放下去不久便有鱼,陛下是怎么样做到的?”北妃的醋意果然被打消,转而兴致勃勃地提起另一件事情道。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你想学吗?” “臣妾的耐性不好!”北妃心动,只是有些担忧地道。 朱祐樘看得出伊克锡是好动的性子,便是很肯定地点头道:“咱们太液池的鱼很好钓!待到鱼情泛滥之时,朕亲自给你调标,定能将鱼钓上来!” “行,那臣妾改天教你骑马!”北妃兴奋地点头,显得投桃报李地道。 朱祐樘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很肯定地道:“朕会骑马!” 今晚的圆月很大很亮,整个天地宛如白昼一般。 小花猫却是蹲坐在新亭的石柱上,显得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用爪子抓了抓脸,而后朝着北面的乾清宫喵地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乾清宫的深处,有人正在策马奔腾。 北妃终究承受了所有,像是真的回到了大草原,亦是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真的会骑。 只是在最后,朱祐樘退了出来。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防,而解决的最好方式还是尽快选出皇后,而后由皇后承担起培养华夏下一代领袖的神圣使命。 朝起朝落,京城的八月中旬显得格外热闹。 天空还没有亮,北直隶和国子监的考生纷纷提着灯笼涌向顺天贡院,今天正式开启九天三场的乡试之旅。 虽然新朝从来没有说过要推行改革,但一些改变让人暗暗感到心惊。 顺天乡试主考官历来都是翰林院重点培养的储相主持,毕竟这样考官会跟考生结下师生关系,有利于这位储相培养自己的班底。 只是今年恩科的主考官人选出炉,并不是大家所猜测的几位翰林院官员之一,而是由顺天府尹宋澄担任。 其实有心之人亦已经慢慢意识到,尽管新朝没有宣扬改革,但所有的措施明显更加务实了。 宋澄的黑脸不苟言笑,在天未亮之时便完成了启门仪式,便是率领一位副主考官和四位同考官走进了顺天贡院。 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他亦是看清很多一手妙笔文章官员的面目,故而此次会更加重视策论,重新有独立思想的实干型人才。 眨眼间,已经来到了中秋节当日。 湖广岳州府华容县,由于这里水资源丰富,可以说是鱼米之乡,而华容县城最为显赫的则是刘府。 刘氏一族于宋高宗时落户于此,其先祖刘宝原是宋朝都统,一直繁衍至今。 刘家本宅坐落在县城的东面,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宅子,但随着刘氏一族势力越来越大,像不断生长的参天大树般,却是将周边的几座宅子都融进了刘家老宅。 “老爷回府了,都收拾干净!”中年管家一大早便已经忙碌开来,对家里的数十仆人纷纷进行安排道。 吁! 一辆马车从城外归来,马夫将停在了刘府的门前。 刘大夏已经是五旬的老人,身上的官威颇重,正穿着一套朴素的丧服从马车下来。 他的父亲刘仁宅历官瑞昌知县和广西副使,虽然官职并不显赫,但终究是一地官员,故而亦为家里打出了不菲的基业。 刘大夏为了自己的声名考虑,现在选择在效外结庐而居,从而营造了一段孝子的佳话。 由于今日是中秋佳节,而且他亦是有段时间没有归来,故而选择回城享受这个中秋佳节带来的热闹。 “刘大人,好久不见!” 正是这时,一个身穿斗牛服的青年男人走了过来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夏言烧,一语成谶 刘大夏看到来人,当即显得十分不屑地道:“我说是谁呢?汪公公,果真好手段啊!人都已经被先帝贬到南京,竟然这么快便能得到新君的重用了!” 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当年进了诏狱,但却并不知晓另一段隐秘,那就是在背后从中作梗的人其实正是汪直。 所幸那个时候西厂被撤销,若自己当时进的是西厂,以西厂那种用具手段,自己早已经将罪行交代清楚了。 只是汪直的败局其实早已经注定。在他们文官集团和宫里太监内外勾连之下,先是一起推动先帝对调到大同的汪直产生猜忌,最后再一起将汪直进行弹劾贬官免职。 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从小是在他们词臣的调教下成长,早已经被他们灌输了正确的价值观,定然不可能再重用这种已经被他们搞臭的奸人。 由于自己选择跟随恩师离开翰林院入职兵部,故而没有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朱祐樘的老师,但印象中的朱祐樘是一个很好掌控的太子。 结果事情还是出了偏差,新君竟然将汪直提拔为南京守备太监,更是安排前来帮助刘忠清丈田亩,着实让人看不懂了。 尽管不知道事情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他跟汪直的阵营分明,所以注定两人的关系是敌非友。 “杂家生来便是要为帝皇家做事,自然是要努力表现自己!倒是刘大人,一直盛传你在令尊的墓旁结庐而居在,常年是寸步不离,怎么今日还跑了回来呢?难道不怕令尊的墓有所闪失?”汪直并不以自己的投机邀宠为耻,却是略带嘲讽地反问道。 作为后世有名的弘治三君子之一,刘大夏在宣扬上其实是花了大力气。 像得知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他当机立断地选择隔日启程返乡守孝。原本是一件所有官员都无法避免的事情,结果自己仅是比其他人快上一点,便成了自己宣扬孝顺的一项事迹。 刘大夏自然不可能常年在郊外寸步不离,却是不觉得尴尬地回应道:“墓庐那边已是安排人员代守!今日乃中秋佳节,老夫回来跟家里过节,又有何不妥?” “汪公公,你今日怎么不回家跟家人团聚呢?” “汪公公的东西都没有了,大哥这不是往他伤口撒盐吗?” “汪公公要不找一个,我们兄弟二人勉为其难,帮你播种?哇哈哈哈……” …… 刘大夏的四个儿子得知父亲归来的时候,亦是全都迎出门口这里,而今当即纷纷对汪直进行嘲讽道。 刚刚闻讯而来的华容知县见状,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虽然他一直知道刘大夏四个儿子在华容县无法无天,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胆敢如此公然嘲讽钦差,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神机营千户李伟怒气上前,却是被汪直抬手阻止。 咳! 刘大夏对自己四个儿子轻轻地咳嗽一声,而后直接下达逐客令道:“汪公公,伱怕是过来丈量我家的田亩吧?你想要如何开始丈量,老夫并不会阻止,只是今日乃中秋佳节,还是先行请回,老夫今日要跟家里人吃中秋团圆宴!” 虽然为了名声在郊外结庐守墓,但一直关注着外界的消息,自然知道朝廷派遣刘忠下来负责丈量湖广,而汪直率领神机营前来协防。 凭他跟汪直的恶劣关系,现在汪直是拿鸡毛当令箭,无疑是想要针对自己,所以才会跑到华容县丈量。 不过他其实是来晚了,有鉴于设置阻碍的孙氏一族被斩了近千名男丁,而今为了全家人的考虑,却是决定将隐田全部合法化。 虽然这个做法损失不少,但朝廷用的刘忠和汪直确实是狠人,而今只有选择退一步,将来再图谋回来便是了。 刘大夏的四个儿子在华容县一直仗势欺人,而今脸上满是嘲讽之色,却是冷眼地望向这个不速之客。 “刘大人,你这顿中秋团圆宴能不能吃,已经不是你所能决定的了!”汪直的手里拿着一把空白纸扇,道。 刘大夏的大儿子的心里当即感到一阵不满,注意汪直背后是一大帮人,便沉着脸询问道:“汪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夏的二儿子平日喜欢带着一众家丁鱼肉乡里,当即便是给自己的随从使了眼色,想要让随从将家丁都叫出来。 刘家终究是从宋时便盘踞这里的大族,而他父亲更是一度成为文官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底蕴却是比孙家只强不弱。 “刘大人,杂家并非是要清丈田亩而来,而是为了另一件事情!”汪直没有搭理其他人,而是望向刘大夏认真地说道。 刘大夏发现多年不见的汪直显得更加稳重,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不是为清丈田亩而来?那你有何事找上老夫,老夫跟你可没有私交!” “刘大人,你当年可是将安南档案私藏了?”汪直迎着刘大夏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刘大夏的下巴微扬,显得十分得意地道:“不错!为防西南糜烂,本官当年将安南档案藏之,方避得一场兵祸,此事不是已经天下皆知了吗?” “兵祸?当年黎朝尝败而兵疲,正是我朝夺回安南的最佳良机!”汪直看着这张洋洋得意的嘴脸,忍不住气不打一处地道。 “一介阉人也谈兵事?” “当年若不是王振鼓动英宗亲征,焉有土木堡之耻!” “我爹为西南免遭生灵涂炭,如此的功绩早可以流芳百世!” …… 刘大夏的四个儿子面对汪直的指责,当即纷纷站出来力挺自己父亲道。 刘大夏知道当年的事情已经成为自己最大的功绩,便是大手一挥道:“老夫不想跟你这种祸害国家之人争辩!公公,若是没事的话,现在还请离开,老夫还要吃中秋团圆宴呢!” “刘大人,你当年将安南档案藏之何处?”汪直忍着心中的怒火,选择以大局为重地询问道。 刘大夏正想要进行回答,只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显得警惕地望向汪直道:“你因何如此一问?” “你先告知杂家,当年你将安南档案在何处?亦或者,安南档案现今可在刘宅之中?”汪直意识到刘大夏可能要作妖,便提出条件地询问道。 刘大夏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即进行猜测地道:“你要查安南档案,莫非新君要对安南用兵不成?” 这…… 神机营千户李伟以大局为重一直隐忍,只是没有想到被刘大夏猜到了真相,便是扭头望向了汪直。 刘大夏看到汪直的脸部反应后,当即便确定了自己猜测无误,不由得怒火中烧地指责道:“荒谬,荒谬,大明焉可对安南用兵,简直不知所谓!” “陛下要对黎朝用兵,与你何干?西南档案今在何处?”汪直知道已经瞒不住自己的来意,便阴沉着脸继续索要道。 刘大夏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当即便指责地道:“朝廷竟然真要对安南用兵,这太胡来了!莫非此次又是你这奸人怂恿不成?你当真是国之祸害!” 在说到最后,便是将矛头直指汪直。 刘大夏的四个儿子亦是没有想到朝廷竟然有这么大的动作,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刘大人,杂家是瞒陛下的圣谕前来,即刻将西南档案交出,不然后果自负!”汪直当即搬出皇帝,直接进行威胁地道。 若是其他的官员恐怕早已经交代清楚了,但刘大夏终究是火烧郑和下西洋档案而名誉天下的君子,故而并不接受这种威胁。 更为甚者,在汪直抛出这个威胁的时候,刘大夏却是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再次赢得一个政治名声。 刘大夏看到汪直的眼里的关切和紧张,却是知道对方无比渴望知晓西南档案在何处,便是嘴角微微上扬地道:“呵呵……老夫当年便已经将西南档案付之一炬,已经烧得干干净净!” “你可知此话有何后果?”汪直的脸色顿时一沉,直接进行威胁道。 刘大夏对这种威胁反倒认为抓到了汪直的软肋,显得丝毫不担心地说道:“老夫为西南百姓免遭战祸,将西南档案烧掉,何错之有?” 正是这时,旁边的马车传来一声叹息,便是掀开车帘走出一人。 刘忠此次亦是跟着汪直过来,虽然西南的战事跟湖广无关,但他终究是大明的封疆大吏,自然要关心西南档案的去处。 只是情况出乎意料,而今这个刘大夏当年或者可能已经将档案烧掉,亦或许像当年那般选择继续隐藏。 刘忠的地位自然是远高于刘大夏,便认真地开口询问道:“刘大人,你当真将西南档案烧毁了吗?” “你便是湖广总督?不错!”刘大夏打量着这个身穿二品官服的后辈,却是再度承认地道。 “来人!即刻查封刘宅,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汪直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意,当即下达指令道。 神机营千户张伟对刘大夏早已经是怒不可遏,而今看到是要采用强硬的手法,当即便是领命道:“遵命!”。 随着这个命令下达,不仅身后的神机营将士行动,街角那边亦是跑出一百多号人,却是径直朝着其他三个门口而去。 刘家的大宅已经将附近的区域连成一个不规则方形屋舍,每一面都开了一个门口,而今他们所在的南门是正门。 刘大夏看到汪直比当年还要猖狂,显得怒不可遏地道:“阉竖,你敢?” “杂家因何不敢?”汪直看到刘大夏如此强烈的反应,显得十分可笑地反问道。 如果刘大夏能够老老实实将西南档案交出来,那么陛下恐怕不好再追究这一起陈年旧案。只是刘大夏一口咬定烧了,那么事情便要重新进行定义了。 以前是刘大夏隐匿西南档案可以说是逃避西南用兵,但现在明确宣称烧了国家的重要档案,那么事情自然要另当别论。 正是如此,现在别说是查封刘家,哪怕是要斩了刘大夏都是理所应当,亏刘大夏还想着博更大的好名声。 刘大夏怒目望着汪直,便是指责地道:“你这是乱命!” “咳……刘大人,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若是你老老实实交代,那么汪公公便不能动你,本督亦会拦着他,但你的做法……是咎由自取了!”刘忠打量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刘大夏,便是淡淡地说明道。 事情确实是如此,陛下原本是想要以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但奈何刘大夏非要头铁,竟然想效仿当年那般跟皇帝唱反调。 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 汪直手下的神机营将士不仅守住了四个门口,而且简单粗暴地将门钉了起来,唯独留下正门方便进入搜查。 只是搜查的结果注定是徒劳无功,大队人马在刘宅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后,却是并没有找到西南档案的踪迹。 其实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毕竟安南档案不太可能成为刘家的藏书,更大的可能是烧掉或藏于京城某处。 下午时分,华容县衙。 “汪公公,安南档案恐怕是不会在刘宅,再搜下去亦是无益!”刘忠跟汪直无功而返,便是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汪直亦是知道西南档案存在刘宅的可能性很小,显得愤愤地说道:“刘大夏当年定然没有烧掉,刚刚真想要亲自对他动用酷刑!” “汪公公,你现在可无权动刑,且你已经接到朝廷新的任命,当尽快前往广东赴任才是!至于刘大夏的案子,本官会即刻派人将刘大夏押送京师,这个案子还是交由京城那边来审吧!”刘忠已经将汪直引为朋友,便提出解决方案道。 汪直知道自己真将刘大夏弄死不好交差,便轻轻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虽然没有安南档案有些惋惜,但他相信以大明现在的能力,即便没有这安南档案,亦是可以攻破安南的都城。 正是这时,一个人员匆匆而来道:“不好了,刘宅走水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好火逢直,狠人治夏 华容城东,刘宅。 不作死,便不会死。 尽管被软禁在宅中,但刘家人在家里放起了烟火。 其中一个大烟花原计划是晚上搭台放的,结果刘家二公子非要现在便放,选的地方只是一个小院子。 随着烟火四处乱窜,一串烟火直接窜进旁边的柴堆中,只当刘家二公子还在得意之时,结果那堆柴火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势。 虽然刘家人第一时间组织救火,但今日为了迎刘大夏归来,且打扫宅子过中秋佳节,平时盛满水的大缸几乎都见底了。 当汪直和刘忠赶到这宅门前的时候,刘家大宅已经是火光冲天。 啪!啪!啪! 刘府的门拍得很急很响,里面的人很嚣张地要求外面的守卫开门。 神机营千户李伟在这里亲自看守,面对里面刘家公子的恶劣要求,显得强势地回应道:“闭嘴,现在即刻回去救火,这道门没有镇守大人的命令不能打开!”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里面发生了火灾,但并没有贸然打开门让里面的人出来。 其实亦是难怪,而今汪直的命令是看守这里,谁知道是不是里面自演自导,从而趁着这场伪造的火灾逃离这里。 神机营千户李伟看到前来的汪直,当即恭敬地迎上前道:“镇守大人,里面似乎是真的走水了,要不要将门打开?” “里面还有多少人?”汪直听着里面的动静亦不像是自演自导,便淡淡地询问道。 李伟像是松了一口气,便老实地汇报道:“方才按你的吩咐,那些丫环和老仆都特许他们回家过中秋节,现在里面除了一帮身强力壮的护院外,基本上都是刘家的家眷!” “快,快撤回铁链子和撬开木板,将里面的人放出来!”刘忠通过门缝往里面看到了火势,当即下达指令地道。 事情亦是巧合,这才刚将刘家人封在宅子里面,结果里面竟然发生了这场火灾,刘大夏的家眷全都处于危险中。 当然,若他们能够齐心协力组织人员成功灭火,那么这道门其实可以不用打开。 “且慢!将人押下来!”汪直当即进行制止,而后望向跟随而来的马车道。 从马车下来的正是刚刚收监的刘大夏,刘大夏原本还满脸的倨傲,只是看到自家冒起浓烟不由得愣住了。 “刘大夏,杂家现在再问你一遍,西南档案在哪里?”汪直走到刘大夏面前,眼睛显得十分坚定地询问道。 这…… 李伟和刘忠顿时面面相觑,而刘忠突然意识到汪直为何执意要带上刘大夏,敢情是要通过这场火灾来逼迫刘大夏就范。 虽然手段卑劣了一些,但不失为一个能让刘大夏开口的好办法。 “呸!休想!”刘大夏朝着汪直吐了一口浓痰,满脸充满鄙夷地道。 砰! 李伟气得当即上前,朝着刘大夏的肚子狠狠地挥上一记重拳。 刘大夏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官员,突然遭到这一记重拳,整个人当即宛如虾米般倒在地上,却是狠狠地瞪着这个小小的千户。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兵部职方郎中,但以自己所编织的官场人脉,想要弄死一个小小的千户简直轻而易举。 其实他们文官最可怕的不是地位,而是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抱团,从而成为一个足以制衡皇权的组织。 汪直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方丝质白色绣花手帕,轻轻地抹掉脸上的浓痰,那张漂亮的脸却突然笑了。 熟悉他的人或许会知晓,一旦汪直露出这种笑容,那整个人就会变强,甚至经常会死人。 “汪直,你还不即刻下令开门救火,难道是想要老夫上疏弹劾你,让皇帝砍你脑袋吗?”刘大夏还是牵挂着自己的家人,便是怒声地威胁道。 此时里面虽然有人组织着救火,但亦是不断有惨叫声传来,火势已经变得不受控了。 汪直自然不可能理会这种威胁,眼睛再次望向刘大夏道:“刘大夏,杂家再问你一遍,西南档案究竟在哪里?” “休想,你这个阉竖乃我大明第一祸害,简直是第二个王振,你是想要我泱泱大明亡国,我呸!”刘大夏却是不打算妥协,却是进行辱骂道。 虽然他又想朝汪直吐痰,但整张脸都被压在地面上,对汪直产生不了丝毫伤害。 汪直示意手下从马车搬下来一张椅子,显得铁石心肠地道:“那杂家便陪你坐在这里,等着你家里人是如何活活被烧死吧!” “竖阉,你这是草菅人命!”刘大夏看到竟然不打算救自己的家人,当即便瞪起眼睛指责道。 刘忠一直在旁边看着,现在听到里面有人葬身火海的惨叫声,不由得进行劝阻道:“汪公公,这个做法不妥吧?” 刘大夏其实一心求名,但心里自然是在意自己家里人的生死。 只是看到刘忠的表态后,他便知道这位湖广总督不愧是读圣贤书的文官,定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里人被烧死在里面。 即便到最后汪直不敢搭救自己家里的人,刘忠必定不可能坐视不理。 “刘总督,你是觉得几个刘家人重要,还是西南的战事重要?到了现在,难道你还以为妇人之仁能办好事情吗?”汪直自然不可能被刘忠劝阻,便淡淡地反问道。 “汪公公,刘总督,你们两人现在若不速速救老夫的家人,如此恶劣的行径让士林知晓,天下都容不得你们两人。”刘大夏重点的策反对象是刘忠,当即便直接威胁道。 刘忠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反倒有了决断。 自从斩了安陆知州丘静后,他便已经知晓自己的道路不再是所谓的贤臣,而是一个要真正替百姓做实事的好官。 正如陛下的警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现在里面有着刘大夏的家人不假,但安南档案关乎着大明对黎朝的战事。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传令下去,若没有杂家的命令,谁敢将门打开便军法处置!另外,各门进行加固,防止里面的人破门而出!”汪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当即冷冷地命令道。 李伟是在战场经历鲜血洗礼的军人,当即便恭敬地道:“卑职领命!” “汪直,你是真疯了吗?”刘大夏被牢牢地控制住,显得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汪直已经坐在椅子上,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你是要将安南档案交出来,还是要你家人全都烧死在里面,你选吧?”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扭头望向刘大夏,都想知道这位有贤名的刘大夏会做何种选择。 “刘总督,你替老夫做个见证!老夫今日为了天下苍生不透露安南档案所在,若老夫的家人被烧死宅中,此事便是汪直之过,是其令老夫家破人亡!”刘大夏邀请刘忠帮忙见证,却是对汪直直接定罪地道。 刘忠没有想到刘大夏仍是不愿意交代安南档案所在,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却是担忧地扭头望向汪直。 事与愿违,正当汪直和刘忠都以为能够利用这场火灾逼迫刘大夏就范之时,里面竟然传出一个声音道:“灭了,火灭了!” 灭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汪直的眉头微微蹙起。 刘忠心里亦是暗叹一声,刘大夏定然不可能会交代安南档案的藏身之处了。 “汪直,算你命大,不然就凭你今日之举,便该推上断头台替老夫妻儿陪葬!”刘大夏知道自家宅子每个院子都备有大水缸,当即便冷哼一声道。 啊…… 只是刘大夏的声音刚落,里面突然传来一个惨叫声,这个声音被烧得像是撕心裂肺般。 演的?还是真的? 门外的神机营将士听着这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由得变得困惑起来道。 怎么回事? 刘大夏听到这个惨叫声,当即震惊地望向自家大宅。 原本大家都认为里面的火是真的灭了,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却是不停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正门的拍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刘家公子的嚣张劲已经不见了,转而对门口哀求地道:“求你了,快放我们出去!” “我们镇守大人已经说了!若你父亲肯将安南档案交出来便打开门放你们全家人一条生路,不然你们便在里面活活烧死吧!”李伟故意加大声调,对里面的人传话道。 里面的人听到这个交易条件,当即便是纷纷叫喊刘大夏。 汪直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十分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手中的白扇写道:“奴婢至刘宅索安南档案未果,故封宅查找,逢刘家人玩火自焚!今臣要挟刘大夏说出安南档案所藏之所,其欲救家中老少,唯有道出实情!奴婢非好杀之人,然西南用兵关乎十万将士生死,关乎大明能够取胜敌国,故臣不能退让分毫,望圣明陛下体恤奴婢之计!” 洋洋洒洒几十个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起码汪直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而抄到密折便会变得工整了。 刘忠听到里面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整座刘宅已经是火光冲天,门口拍门声不强反弱,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刘大夏。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汪直,亦没有道理劝汪直。 汪直所做的是为大明王朝战胜战国,为即将出征的十万将士的生死考量,而安南档案本就是大明王朝之物,又岂有刘大夏不上交之理? 若刘大夏到如此田地都不肯交出安南档案,还真的该任由他的家人葬身于火海,简直就是咎由自取。 “刘总督,你是要做帮凶吗?”刘大夏知道汪直是铁石心肠之人,转而对刘忠进行威胁道。 刘忠不由得笑了,便是表明立场地道:“刘大人,本督不会出手,亦没有理由出手!若是你不想自己全家都死在里面,还是将安南档案交出来,不然现在谁都救不了你的家里人!” 啊! 火势比想象中的蔓延的要快,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竟然越来越近,火势似乎已经烧到了大门这边,甚至已经有浓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 刘大夏原本是要赌刘忠和汪直不敢真的犯天下之大不韪,但看到此情此景后,看到宛如铁石心肠的两个人,终于是松口道:“我说,即刻开门灭火!” “在何处?别想着欺瞒,你该知道冤家这双眼睛能看穿你是否在撒谎,机会只有一次!”汪直将手中的纸扇合起来,便向刘大夏进行施压地道。 刘大夏并没有交代,而是提出条件道:“你先将门打开救我的家人!” “杂家……不信你!或者,咱们可以再等等?”汪直早已经领教过文官的人品,显得十分直白地道。 咳咳…… 门的后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竟然连拍门声都没有了,亦或者是拍得太轻微而听不到了。 华容知县已经组织大批人员提桶前来救火,只是看到眼前的火势,所有人的心里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刘大夏知道不能再耗下去,当即便妥协地道:“安南档案还在兵部的档案库中,只是我将安南档案改头换面,换成了建州档案!” 所谓有建州档案,其实是成化三年第一次犁庭,由于那是一场实力完全碾压建州女真的战役,故而并没有太高的军事价值,所以一般人都不会调阅,何况真正的安南档案是藏在下面 若刘大夏没有说,还真的没有人知道藏得这么深,而想要从这么多的档案中找出来其实有很大的难题。 “开门吧!”汪直知道刘大夏没有撒谎,当即对李伟吩咐道。 由于用铁链锁得很紧,加上在门缝还用木板层层加固,所以费了好一番功夫。只是李伟将门板撬开后,发现门竟然推不动,不由得困惑地道:“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里面只有滚滚浓烟冒出来,而里面没有了动静。 “快,大家一起用力推开!”李伟发现门其实是能够推动,当即便招呼所有手下道。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在将门推开的时候,里面的人早已经没有了生机。 火灾杀人的不仅仅是火苗,其实更多的人是死于滚滚浓烟。 刘大夏的四个儿子和几个孙子无一幸免,有幸逃到这边的人,现在都已经整整齐齐呛死在在门口处。 还是不等大家进里面进行最后的施救,由于火势和浓烟已经蔓延到门口处,呛得所有的救援人员纷纷退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谁掌乾坤,勤劳致富 门口边上的尸体全部没有了气息,整张脸呈青紫色,双眼紧紧地闭起,但姿势呈现出一种对生的渴望。 他们所有人都不想死,刚刚不停地向外面的人乞求,但正是这一道门,却断绝了他们所有人的生路。 在场的救援人员数次朝里面泼水,虽然火苗被暂时熄灭,但里面不断涌出滚滚浓烟,致使任何人都不敢再靠近。 “快,大家分散到宅子四周,务必阻止火势蔓延!” 华容知县知道已经不可能扑灭刘家大宅的这场火势,故而组织人手布控在刘宅周围,从而防止火势从刘宅蔓延开来。 由于担心“飞火”,更是安排一些人员到了旁边的屋顶上。 “娘亲?” “娘子?” “老三?” …… 刘大夏已经推开他人的束缚,来到门口一丈多远的地方,看清楚那堆尸体人员身份的时候,像如遭雷击般。 他本是刘氏一族数几百以来最辉煌家族的缔造者,虽然四个儿子都没有出息,但并不妨碍他们刘家成为华容县的“王”。 只是今日原本是合家团聚的中秋佳节,结果仅是一把火便让他沦为了孤家寡人,人生正在经历最大的悲。 刘大夏看清自己老娘和妻儿的尸体,一口鲜血突然吐了出来,而后整个人瘫软在地,便悲呛地大哭起来。 这场火势已经蔓延到门口处,刘家人身上的绫罗绸缎十分易燃,很多尸体被点燃了。 刘忠看着正在设法阻止火势蔓延的救援人员,扭头望了一眼哭得正伤心的刘大夏,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倒不是他要同情刘大夏,只是为了刘家人葬身火海而惋惜,但出现这个局面完全是刘大夏咎由自取。 刚刚刘大夏的妻儿在门后面呼喊救命,甚至刘大夏的老母亲都发出哀求,结果刘大夏迟迟不肯松口。 其实他知道刘大夏是心存一份侥幸心理,却是希望通过什么都不做来解决问题。 如果刘宅里面的人成功将火势扑灭,抑或自己这位湖广总督站出来下令开门救人,那么刘大夏便不需要遭受汪直的威胁。 只是刘大夏似乎已经忘记,汪直用来威胁的筹码是他全家人的性命。虽然他在最后一刻选择吐露实情,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汪直,你死定了,你死定了!老夫一家老夫惨死在你手上,天下已容不得你此等大恶之人,士林众生必定生啖你的血肉!”刘大夏的悲痛过后,便指着汪直大声定罪。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涌起浓浓的仇恨。 他知道自己家人的死亡已经无法挽回,但汪直刚刚的行径亦是必死,天下的官员都会以此攻击汪直,直到汪直下地狱为止。 汪直其实是一个冷血的人,即便刘大夏的家人全部惨死在他的面前,但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甚至还继续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戏。 面对着刘大夏的指责,他的脸上显得没有丝毫畏惧地道:“天下士林算得上什么东西,杂家心里只有陛下!” “你锁我宅致老夫全家数十口葬身火海,天下读书人必是人神共愤,陛下亦护不得你!”刘大夏发现汪直是不知道皇帝亦有要“顺应民意”的时候,便恨恨地指明事实。 刘忠知道这里的事情一旦传开,那些读书人恐怕会编造另一种真相,不仅汪直招来大麻烦,而且自己同样会受到影响,心里亦是感到一丝担忧。 其实不是刘大夏夸大其词,而是这时代的读书群体确实很强大。 虽然明朝没有宣扬“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一旦读书人能够找到有力的攻击理由,那么他们便会跟朝中的重臣里应外合,从而形成一股令皇帝都忌惮的力量。 就像某文学网站,虽然写手是任网站鱼肉的对象,但这帮写手真正团结成一根绳的话,那么网站亦得做出一定的让步。 刘大夏当年火烧郑和档案便已经名动天下,更是被宣扬成为读书人的楷模。 现在汪直封门以刘家人性命威胁刘大夏是事实,刘家人集体被烧死亦是事实,加上大明有不少痛恨汪直的官员存在,此事注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杂家有罪没罪,陛下说得才作数!倒是你,明明早些招认便可以早点施展救人,结果愣是装着听不见自己妻儿的呼救,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检讨自己呢?”汪直信仰的是天子,却是反过来进行埋怨。 李伟虽然知道汪直这是故意揶揄刘大夏,但亦是扭头望向刘大夏,刚刚刘大夏确实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自己这帮外人分辨不出里面呼救人员的声音,但刘大夏应该知道那是老娘和妻儿,但却是全程都没有反应。 与其说汪直冷血,还不如说刘大夏远没有表面孝顺,甚至其实是一个伪君子。 此次本来还有机会开门救人,但刘大夏迟迟不肯松口,致使错过了最佳良机,而刘大夏无疑要承担一定责任。 “老夫是为了西南数百万百姓免于战火,是为了大明王朝能迎来中兴!”刘大夏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然后对门口的尸体悲怆地跪拜道:“娘,孩儿不孝!” “好一个为了西南百姓!且不说你的观点对不对,怎么最后又招了呢?你这算不算负了西南数百万百姓呢?”汪直打心底不认为刘大夏这种人能真正装着百姓,便是故意挑刺地道。 刘忠等人轻轻地点头,亦是觉得汪直说得有几分道理。 暂且抛开安南档案本属朝廷这一事实不提,刘大夏在最后选择松口,其所谓的大义亦是已经丢掉了。 “老夫是被你胁迫,且皇命不可违!”刘大夏眼睛的眼泪都消失了大半,显得十分在意地辩解道。 汪直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杀人诛心地道:“皇命不可违,但你违了!至于胁迫于你,早知道你是怕人胁迫,杂家应该对你用刑,而不该用你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你!说到底,你才是害死你全家的真正元凶!” “汪直,休要在此胡缠蛮缠!你害死我刘家数十口人命,天地可证,我刘大夏跟你不共戴天,天下读书人必是人人得而诛之!”刘大夏显得咬牙切齿地望向汪直诅咒。 汪直知道那帮读书人必定拿此事做文章,便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杂家眼里并无读书人,亦劝你别拿鸡毛当令牌,你现在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若西南档案仍旧找不着的话,你刘大夏必定难逃一死,甚至是凌迟之刑!” 事情到这里其实还谈不上结束,且不说刘大夏刚刚是不是撒谎,而所藏的档案亦有可能并不在那里了。 正是如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刘大夏招供的信息传回皇宫,由陛下查找刘大夏所藏的安南档案,从而制定更加合理的作战路线。 隔日,汪直率领神机营直接奔赴广东廉州府,而刘忠则派人将犯官刘大夏解押前往京城,将由朝廷定生死。 京城,顺天贡院门口。 “咱们此次的策论题目很刁钻啊!” “可不是吗?几何问题都出来了!” “好在我一直关注刁民册,不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 经过九天六夜的奋战,三千多名考生陆续从贡院门口离开,结束了他们本届恩科乡试,却是纷纷发现自己的感慨道。 明朝的科举已经百年,那帮苦心追求功名的前辈对四书五经逐段逐句进行拆解,早已经摸索出一篇篇佳作范文,像《文府大题》和《文府小题》便已经囊括所有重点考题。 现在的八股文大题其实只是考验考生的记忆力,只需要记得四书中每句的标准答案,然后进行默写即可。 八股文的小题拆起来千变万化,既然可以选半句,亦可以截搭,但最终的结果是考生要背的文章更多了。 本届乡试的四书题目显得中规中矩,但难点却是放到了后面的策论上,五道策论题目更是超出以往的范围。 “本官不是跟你们商量!本朝始重实务,故不需要言而无物的文章,且陛下恩许审卷再延七日,故我们审卷的时间充裕,可以慢慢进行审卷,审阅清楚第三场的策论文章!”身穿三品官员服的宋澄坐在聚奎堂中,对着另外的五位考官进行叮嘱。 此刻的副主考官翰林修撰林瀚是唯一的翰林官员,面对如此强势的宋澄,最终被迫规规矩矩地应声称是。 新君登基后,他们受世人敬仰的翰林官反而成为最大的输家。 越来越多的词臣无法出头则罢,而今原本属于他们的乡试主考官,竟然已经落到这个非翰林出身的顺天府尹身上。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个安排将会成为定制。 宋澄知道自己是改革的实验者,而今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却是不理会林瀚等人的想法,便继续投入自己的审卷工作。 八月下旬,京城的考生结束考试,但许许多多的百姓反而更加的忙碌了。 城北,一个临近城墙的民宅里面,这间院子收拾得很干净,旁边还圈养着两只鸡,一只是母鸡,一只是公鸡。 刘英抱着一匹白色棉布出门,对正在玩耍的大女儿道:“大丫,你在家看好弟弟,娘亲拿棉布去换了钱,回来给你们带糖吃!” 大丫一听有糖吃,当即咽着口水点头同意。 以前织一匹棉布要十几天的时间,但自从出现这种神奇的机器后,工程已经缩短到五日,而她此次仅仅花费了两日半的时间。 刘英抱着一匹棉布来到皇家布匹店门口,按门口的指示牌来到左侧的验布区域,心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事情还得从中秋前开始,这里在全城公开物色懂织布的织工。 她们这批女织工在店铺后面的庭院进行几天的培训后,这间店便给她们提供一台飞梭织布机,而她们所织的布匹拿到这里换钱。 虽然一直以来没有什么支出,甚至培训期间还有免费的饭菜,但手里这一棉布是自己苦熬两天半赶出来的成果。 正是如此,她心里还是担心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谎言。 “城北金台坊刘英?”这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在这里负责验布,抬起眼睛显得十分认真地核实身份。 刘英紧张得手心冒汗,当即认真地点头:“正是奴家!” “若飞梭织布机有什么问题,你通知我们的人即可,我们会派人前往维修!但切记,你不能擅自拆除织布机!”孙掌柜一边认真地检查棉布,一边认真地叮嘱。 刘英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且这个要求很合理,便是重重点头:“奴家谨记!” “你织的这匹棉布通过验收了!扣除你早前棉纱二十斤二分银,飞梭织布机使用费一次扣八分银,所以现在给你三钱,您收好了!”孙掌柜清算账目后,便将一枚三钱银递过来。 刘英双手接过落到自己手心的三钱银子,感受着三钱银子带来的分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谢谢!” “不用谢,这都是你应得的!韦公公已经交代了,咱们这是长久的合作,所以你要注意身体!”孙掌柜干了几十年,而今十分喜欢现在的岗位。 正是说话间,一个中年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面白无须,五官端正,一双眼睛仿佛是闪着智慧的光芒。 “韦公公!”孙掌柜看到韦眷出现,急忙迎上前。 韦眷摆手示意孙掌柜不用多礼,显得关心地询问道:“孙掌柜,咱们的棉布是销往朝鲜或蒙古,只要达标即可,别给杂家做吹毛求疵之事!” 原是广东提举市舶太监,在成化帝受宠,只是新朝被文官罗列侵占天方国阿力所携宝物等罪行弹劾。 所幸,新君并没有听信那些文官,但亦是将自己召了回来。原来是在乾清宫办差,但前不久覃贵竟然中饱私囊,由自己接任了覃贵的职位。 韦眷知道陛下并不是追求利润,而是想要提前京城的产能满足蒙古和朝鲜所需,从而通过棉布贸易获取更多的藩国物资。 “韦公公,小人哪敢做这种昧良心之事,刚刚收到一匹织得比咱们布厂的织工还要好呢!”孙掌柜将刚刚收的棉布展示,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韦眷注意到旁边这个相貌平平的妇人,在问清对方的姓名后,亦是释放善意地道:“好好干!你已经算是咱们皇家布匹店的一员了!若在北京城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杂家,杂家替你出头!” “还不谢过韦公公!”孙掌柜当即提醒。 “谢韦公公!”刘英隐隐觉得这个韦公公很有权势的模样,便是感激地道。 韦眷抬手让刘英离开,但脸上并没有过于兴奋。 这是自己重返京城的第一个重要任务,不管是为了效忠皇帝,还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他都需要全力以赴。 三钱银? 刘英的手还在紧紧地攥着刚刚通过织布换来的银两,心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快乐。 勤劳致富,仿佛真的可能存在。 她此刻的心里无比的踏实,若是真的能够长长久久通过织布换钱,那么必定能够摆脱以前食不果腹的生活。 最为重要的是,尽管布的日子枯燥且忙碌,但却能够通过自己的辛勤来养活自己的儿女,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在刘英离开的时候,赵老四的大儿子和儿媳拿着布票走进了这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布票可期,宝监韦眷 皇家布行的主营业务自然是卖布,但现在早已经叫停一直最畅销的棉布,仅仅出售丝绸等上等布匹。 由于皇家织布厂承担外贸订单,故而皇家织布厂所产的棉布优先供应给朝鲜和蒙古市场,所以现在皇家布行已经无棉布可卖。 只是他们正面临一个更加严峻的考验,由于早前赠送的布票恰好在这个月到期,所以陆续有人持布票前来兑付。 兑付,这是一个买卖,但亦是信誉问题。 若说朝廷此次将棉布供给朝鲜和蒙古是为了大明棉布产业考虑,那么布票兑付则关系到皇家布行和朝廷户部的信誉,同样是不容有失的事情。 虽然此次皇家布行并非主观违约,主要是因为朝鲜和蒙古方面的订单量暴增所致,但这些因素并不能成为违约的理由。 终究而言,任何因素都不该成为拒绝兑付的理由,否则这便是赤裸裸的违约。 一旦失去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誉,那么布票的信用会原地破产。今后的布票别说取代白银的货币地位,恐怕都不会有人认可其交换价值,这同样是一个十分严重的后果。 正是如此,皇家布行需要在布匹存量并不多的情况下,妥协地解决本月的兑付潮。 “不错,经过查验,这正是咱们皇家布行的布票,你们可以在这里换得一匹棉布!”孙掌柜验证布票的真伪后,便指向那边的棉布区。 若论防伪性能,现在布票其实是要远强于白银。毕竟白银可以掺杂其他金属,而今纸币的防伪技术已经十分先进,几乎没有出现伪造的案件。 赵老四的大儿子赵武夫妇得知这个结果,不由得相视一笑。 虽然都说官府恩赐的布票不会有假,但这种好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故而他们一家对这个好事始终有所怀疑。 现在自己的布票得到这位老掌柜的首肯,悬着的人总算是放了下来,而他们离拿到一匹棉布是近在咫尺了。 韦眷刚刚查阅刘英等织工所织的棉布质量,在经过这边的时候瞥了一眼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便径直走进里间用茶。 “不瞒你们二位,现在朝鲜和蒙古的订单太多,特别蒙古要在下个月十五带五千匹棉布返回蒙古,所以我们现在布行的存货已经不多!只是咱们早前所订的规矩是见票即付,所以您可以在咱们这里选一匹棉布带走,但如果同意延期一个月再兑付棉布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们一篮子鸡蛋作为补偿,如何?”孙掌柜已经将话术熟悉于心,指着旁边长案上的那一篮篮并列的鸡蛋进行讲解。 最近京城的鸡蛋几乎被皇家布行给包圆了,那些将鸡蛋刚刚带进城北的农户,简直是刚刚走进城门便被全部买下。 赵武夫妇看到那成排的鸡蛋篮,显得十分震惊地道:“一篮子鸡蛋?” 这时代的鸡蛋是普通人最重要的蛋白质来源,鸡蛋的营养价值很高,但价格自然更贵,所以很多人家自己都不舍得吃上一个。 只是现在仅需要同意延迟一个月兑付,他们便能够得到一篮子鸡蛋,对普通人而言无疑是一桩大好事。 孙掌柜将这对夫妇的反应看在眼里,便继续卖力地推销:“你们瞧瞧那边的鸡蛋多好看,你们将整整一篮子鸡蛋带回去,全家人都可以好好补补身子了!” 这…… 赵武夫妇是穷苦出身,面对这一篮鸡蛋的诱惑,不免有所动摇起来。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匹棉布闯了进来,显得火急火燎地来到柜台前:“掌柜,我是刚刚过来换布的,你还记得我吧?” 赵武看到这个年轻人抱着的棉布差点捅到自己妻子,急忙上前护妻,同时对这个年轻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呃,倒是有印象,你是今天上午过来换布的,难道这布出问题了?”孙掌柜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显得实诚地点头。 年轻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头像拨浪鼓般地摇头:“不,这匹棉布质量很好,现在亦是没有任何损伤。你瞧,我现在想要还回给你们,我想拿一篮子鸡蛋延期!” 赵武夫妇听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改变主意,亦是不由得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 “您已经进行兑付,咱们店的规矩是登记入账后便是不能更改,这事我上午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孙掌柜摆了摆手,显得公事公办地拒绝了。 年轻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显得哀求地道:“求你了,我家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这篮鸡蛋拎回去可以让她吃上很长时间,衣服迟一个月再做新衣裳也不打紧,你便开开恩吧!” 咦? 赵武夫妇听着这个年轻人这么一说,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且做衣裳的事情似乎不需要过于着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都是店里的规矩。若是你说我的布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换,但咱们上午都已经票货两清,恕我不能帮你,上午便让你想清楚了!”孙掌柜痛心,但并不肯松口。 年轻人的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便认真地确认道:“真没办法了!” “没有了,不过你竟然说你家里有老娘,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代表皇家布匹店送你一个鸡蛋吧!”孙掌柜很肯定地摇头,然后递向伙记一个眼色道。 年轻人显得十分感动地接过鸡蛋,便是再三感谢地道:“你们皇家布行这般重信,日后必定生意兴隆!” 赵武的妻子柳氏看着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后悔无望,忍不住多望了一眼那边整整一篮鸡蛋,心里不由得意动:“当家的,要不咱们等一个月吧?” “娘亲早就想着给虎头和二虾做新衣裳了,此次是盼我们带着布回去呢!”赵武虽然同样心动,但显得十分理智地指明情况。 柳氏并不认可,反倒是借机说教道:“娘亲一心顾着咱们儿子虎头,但咱们是不是亦得顾一顾她?咱们现在将这篮子鸡蛋带回去孝敬她,迟一个月再做新衣裳,反正他们两个的衣裳还能再穿!” 里面的茶室跟这里其实只有一墙之隔,正在悠然自得喝着茶的韦眷轻轻地吹了吹飘走的热气,嘴角微微上扬。 赵武最终抵抗不了一篮子鸡蛋的诱惑,亦是不想像刚刚那个年轻人般后悔,最终选择店里的第二套方案:“我们延期!” “好咧,那边都是新鲜的鸡蛋,每一篮的数目都是一个样,你们可以从中选一篮!”孙掌柜顿时一喜,便指向前面的鸡蛋道。 虽然都是数目一样的鸡蛋,但难免是大小不一,而柳氏很快看上一筐有好几个大鸡蛋的:“我们选这一篮鸡蛋!” “好咧,这是你们的布票!咱们现在可是说好了,你们同意延期一个月,下个月再过来兑换棉布。其实你们选择延期是好的,原本店里有十二种花色,但现在只有六种花色,下个月你过来便有十二种花色任你们挑选了!”孙掌柜在布票盖印便交还,然后指着棉布区道。 十二种花色? 柳氏顿时感到自己的选择是无比的英明,便提出一个要求:“掌柜,我现在可以先过去看一看吗?” “小春,带着这两位客官过去看布!”孙掌柜很爽快地点头,便吩咐旁边无所事事的小二招呼二人。 皇家织布坊跟北京城很多染坊达成了长期合作,而今皇家织布坊负责生产白棉布,大部分印染方面的工作则交由所合作的染坊。 这个时代还没有偷工减料的概念,加上染印的环节利润丰厚,故而每一匹布看起来都那般的诱人。 皇家飞梭棉布不仅比市场主流棉布的价格低,而且质量明显更耐磨耐穿,采用的印染工艺亦是更加的突显。 正是如此,哪怕没有蒙古和朝鲜的订单,其实现在的皇家布行同样要面临无棉布可卖的窘境。 柳氏跟这时代的女子一般,对棉布的质量十分懂行,而今一看便知晓这间店不仅没有用差布敷衍他们,而且所兑换的布料明显比市面上的布要好得多,不由得期待下个月了。 只是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赵武夫妇刚刚走出店门又开始变得不踏实,又是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套。 “太好了,你们手里是不是有布票!”一个中年妇人注意到他们手里提的鸡蛋,当即热情地迎上来道。 赵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便下意识地轻轻点头:“对,我们只拿了鸡蛋,所以布匹还在我们手里!” 柳氏看到这个中年妇人眼睛迸发出的光芒,顿时意识到不好。 “我给你四钱银子,你将你们手里的布票让给我吧?”中年妇人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子,便是满怀希望地提出交易。 赵四的目光落在那锭银子上,这布票的价格又是刷新了认知:“四钱?” “对,对,足足四钱银,你将布票让给我吧?”中年妇人看着赵武的反应,顿时显得十分期待地道。 柳氏忍不住疑惑地询问:“据我所知,皇家布行的棉布一律定价四钱银,你为何不向皇家布行购买呢?” “瞧你说的,人家现在正在赶工将棉布卖到朝鲜和蒙古,这段时间都没有货出售!只是你是没有瞧到,他们店里的布质量和花色那叫一个好,下个月还有十二种花色任挑呢!”中年妇人化身王婆,当即便眉飞色舞地夸奖起来。 赵武同样困惑地询问:“既然都是等一个月,为何不等到下个月再买呢?” “下个月人家也是优先供给你们手里持有布票的,如果到时哪个藩国大批量订货,我有钱也买不到啊,所以还是拿着布票稳妥!你们想必拿着布票也不踏实,我现在便给你银子,你们顶多再多等两个月,咱们谁都不吃亏!”中年妇人说出自己的苦衷,便将银子递给赵武。 赵武下意识伸手要接,结果耳朵传来一种熟悉的痛感,便是大声地道:“疼,疼,媳妇,轻点!” “你是不是傻啊!拿那四钱银子有屁用,不说下个月买不买得了布,万一涨价找谁哭去?”柳氏将赵武拧着耳朵带走,显得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中年妇人看着赵武夫妇走远,嘴角微微上扬。 北京城街道的人流熙熙攘攘,但中央偏西地带的湖光山色仿佛早已经跟大自然融为一体般。 听潮阁边上的钓鱼亭,数十宫女和太监在此侍候。 朱祐樘每日处理完公务,便会来到这里垂钓,钓鱼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特别这里的鱼资源确实令人迷恋。 韦眷是一个懂规矩的人,直到朱祐樘召唤,这才将最近皇家织布厂和皇家布行的喜人成果进行汇报。 “韦眷,这些年将你放在广东着实是屈才了!”朱祐樘看到韦眷取代覃贵的表现后,亦是进行赞赏道。 韦眷本是广东市舶司提举,只是被地方官员以“纵贾人通番,聚珍宝甚富”等罪名进行攻击,最后被自己召回皇宫。 倒不是自己信了科道言官那套说辞,且不说早前那帮科道言官像是见人就咬的疯狗,自己亦不可能因为捕风捉影便处置忠于自己的宦官。 原本只是想调换一批更加忠于自己的宦官,不想调回来的韦眷竟然是个宝。 韦眷是从小太监一步步走来不容易,故而十分珍惜此次机会,显得很激动地道:“奴婢不管在何处何职,定要竭力替陛下分忧,以报陛下隆恩!” “只要好好干,朕一定不会亏待于你!”朱祐樘打量这个知进退的太监,显得满意地表态道。 韦誊再度进行表忠,只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仅仅是进了陛下的视线之内,想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还需要继续努力。 朱祐樘重新抛竿钩鱼,只是眼睛闪过一抹忧色。 原本他此时此刻应该感到高兴,现在稳步解决朝鲜和蒙古的产能问题,亦让布票产生更强的交易属性,同时得到了韦眷这个经济型人才。 只是想到明天便是逢八早朝,再抬头望向西边的霞光,却是知道一场暴风雨正在等着自己。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内斩汪直,外止刀兵 次日清晨,乾清宫。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 昨夜侍寝的女人是莲美人,所以腰有点酸。 小妖精的路数永远是值得期待,做宫女的时候就已经不安分,而今更是想在敲定“一后两妃九嫔”前混到更高的封号。 朱祐樘并不信文人的那一套,红颜祸国终是文臣无能的一套说辞罢了。 至于后面朝代所规定的时长限制,这种事情只能说为某三分钟找借口,而今他更喜欢随性而为,享受作为皇帝的最大乐趣之一。 由于今日是八月最后一场逢八早朝,故而起床的时间比平日要早一些。 “陛下,您可是有心事?”刘瑾已经正向着朱祐樘腹中蛔虫演变,显得小心翼翼地轻声地询问。 朱祐樘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汪直从刘大夏那里得到的讯息送回京城,他让王相和杜铭一起去兵部衙门寻找,结果并没有找到所需要的安南档案。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现在他们并不知道刘大夏是撒了谎,还是存放在那里的安南档案再次失窃。 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但想要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同样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而今安南档案的事情显得扑朔迷离。 跟后世所读的网络小说不同,只要皇帝虎躯一震,满朝文武百官便匍匐在地,结果现实却是文武百官跪倒是跪了,但现在底下是阴谋诡计不断。 从汪直和刘忠所递交的威逼经过来看,刘大夏不应该在那个时候撒谎,但偏偏现在在刘大夏所供诉的位置找不着安南档案。 刘大夏给出错误的安南档案信息,还是又有人提前将安南档案偷走,现在安南档案正被一团迷雾所笼罩。 朱祐樘隐隐感觉这个朝堂似乎藏着一股势力,在漱口后,便淡淡地开口:“刘大夏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陛下,现在已经加急解运刘大夏赴京,今日预计便会到达京城!”刘瑾亲自接过茶盏,显得恭敬地汇报。 在建州档案的位置找不到西南档案后,陛下便亲自下令,让地方官员火速将犯官刘大夏解运至京。 朱祐樘知道只能再度从刘大夏身上着手,此次务必弄清西南档案所在,而今耽搁的时间着实是太长了。 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天色刚刚渐亮。 朱祐樘在临上龙辇前,扭头望向东边的乳白色的云朵感慨一句:“今日的早朝不平静啊!” 午门外,随着午门城楼的钟鼓响起,宫门便缓缓打开。 “今日咱们定当诛此恶贼!” “如此残害贤臣满门,有明以来闻所未闻!” “咱们固然要拥护皇帝,但希望有人能分清是非!” …… 翰林院的官员今日显得杀气腾腾,不仅公然对其他官员进行呼吁,而且对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进行隐晦地警告。 虽然汪直火烧刘大夏全家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京城,但现在早朝的时间进行更改,故而亦是忍到今日才准备给汪直致命一击。 且不说他们文官集团一直是一个共进退的整体,哪怕没有道理亦要找道理,而今有了大义自然是灭杀那个阉竖。 在这里声音最大的并不是新的清流领袖礼部左侍郎刘健,而是一个身穿六品官服的小老头,而他的官职仅仅是翰林修撰。 大明官场的生态其实十分的复杂,通常是按官职的高低,但亦会有一些特别情况出现。像曾经的正八品翰林检讨杨廷和正五品车驾司郎中刘大夏,这些都是能够接触到当朝大人物的官员。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面面相觑,特别看到张贞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隐隐觉得这些人是要闹事了。 早朝按着一贯的流程进行,只是到了翰林院的时候,并不是翰林学士出列,而是翰林修撰张元贞跳出来:“臣翰林修撰张贞奏南京镇守太监汪直十不法事,请诛杀此贼!” 来了!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看到竟然是翰林修撰张贞,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张贞今年已经年近六旬,只是这个人虽然至今仅仅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但却是天顺元年的进士,资历上已经碾压在场绝大多数官员。 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因成绩优异,改授翰林编修,在明宪宗即位后,他曾上疏呈陈“勤讲学、公听政、广用贤”三事,后因言词过激被宗宪所厌,愤而辞官归里。 只是张贞在仕途失利,却是在士林获得了极大的声誉。 在辞官这二十二年间,他一直致力于教学,跟原户部尚书李敏共创紫云书院,更是带着自己弟子宣扬自己的理念,故而在士林中拥有极大的声望。 在朱祐樘刚刚继位的时候,徐溥等人便力推张贞回朝,而张贞再三推辞后才应允,以翰林修撰的身份参与修纂《宪宗实录》。 张贞不仅成为河南乡党当之无愧的党魁,而且被许多官员誉为当朝第一贤者,在朝堂的声望已经盖过礼部尚书徐琼。 现在突然站出来将矛头指向汪直,这背后所蕴含的攻击力比礼部左侍郎刘分健还要强,而他的的言词注定会引发士林的声援。 诛杀汪直,不仅是张吉的愿意,现在恐怕已经代表大明士林的一种声音。 “汪直以刘大夏一家性命逼迫刘大夏供出安南档案所藏之处,朕已知其中实情,此事不宜论罪!”朱祐樘翻开不按正规流程递上来的奏疏,发现果然是以汪直烧死刘大家全家一事为切入点,便淡淡地表态。 汪直的做法虽然残忍,但并不见得多大的错。 刘大夏至今都还想藏着安南档案,却是不知晓现在安南档案关乎此次对外的战事,更关乎大明的国运。 若是汪直这般一心为大明的人都要因此获罪的话,那么自己是想要跟这帮文臣共享太平之福,对西南百姓的生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场的文武百官听到朱祐樘的表态,对这个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 这位终究不是任人摆布的贤君,而是一个有着权术和干劲的帝王,故而不太可能处置汪直那种替他办差的太监。 东边渐渐亮起,只是出现了一片霞光。 张贞拥有二十年教学经验,而后便像是身处课堂般,显得饱含激情地抬眸:“陛下,你怎么能庇护此等恶贼,那可是数十条人命啊!” 此话充满一种不甘和震惊,仿佛朱祐樘真的犯了错一般。 在场的官员还真被这位德高望重的张贞唬住,不少官员开始思索该不该放过汪直,该不该将汪直碎尸万段了。 “张贞,你是觉得大明的江山社稷重?还是刘大夏一家数十口的命贵?”朱祐樘对这种感情牌免疫,便是淡淡地反问。 张贞在这么多年的论道的过程中历经无数场次的辩论,当即发挥所长:“陛下,这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此为前贤所述也!” “朕今不论修身,而是治国!你盯着刘大夏一家的生死,盯着汪直的小恶,难道都不在意大明跟黎朝的战事了吗?”朱祐樘发现这个老头才是混淆概念,不由得大声质问。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到朱祐樘如此条理清晰的反驳,不由得轻轻地点头,同时对这位越来越有皇威的帝王刮目相看。 若从君子的角度判断,汪直用刘大夏全家要挟的做法,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小人行径。只是从国家的利益出发,汪直这种做法无过而有功。 张贞发现眼前的年轻帝王还真不好忽悠,便抛出另一个攻击点道:“陛下,恕臣直言,这场战事本就不该有!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新朝,当起沉疴,致中兴。然战事一起,西南糜烂,百姓无日安宁,朝廷便无盛世可言!” “张修撰,黎朝不过是一个小小藩国而已,你这怕是妄自菲薄了吧?”礼部尚书徐琼忍不住站出来。 “黎朝用兵,我朝必胜,尔何言西南糜烂?” 户部尚书李嗣其实是最不愿意兴战事的人,毕竟战事一起,财政就得向西南倾斜,但此次并没有反对。 打仗确实是要花钱,但而今黎朝已经是得寸进尺。若大明继续忍气吞声,人家对西南的百姓必定是变本加厉,还不如一战来立天朝之威。 最为重要的是,宪宗留下的粮仓夯实,而新朝通过整理盐政和清丈田亩,现在的财政完全能够支撑得了西南用兵。 张贞自恃自己的学问了得,便侃侃而谈:“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太宗当年定了安南,然国家所耗百万巨,今焉何不引以为鉴?纵得一时之胜又如何?然日久,外藩再起战端,大明军队疲而奔命,苦的终是我朝百姓。今新朝当起沉疴,百事待兴,焉可为一珠而兴战?” “开战一事乃朕跟内阁同六部重臣商议的结果,今日不是在这里再争论该不该开战一事!”朱祐樘意识对方是坚定的主和派,却是不愿意跟这种人继续争执下去。 大明的词臣还真的自我感觉良好,明明自己都已经将他们直接排除在决策圈之外,结果还是硬要凑过来参与决策。 只是他们这种天下的“跪臣”,自己现在又没犯病,又怎么可能再跟他们商讨该不该向黎朝宣战。 终究而言,他们所追求的是共享天下之福,而自己所谋求的是发展,是将大明打造成为世界纺织中心。 原以为张贞已经无话可说,但张贞却是不依不饶:“陛下,您是过问了内阁和六部,但并没有问过翰林院,我们翰林院有很多人并不认为兴战事是良策!如此国政要事,当广开言路!” “翰林院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国家大事自有重臣定夺!”朱祐樘知道翰林院确实有一些官员主和,便是板着脸道。 张贞完全不怕得罪人一帮重臣,显得鄙夷地望了一眼前面的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陛下,您今所依重臣并非贤臣,而本朝贤臣历来出自翰林院,然今朝中多媚臣,故请您应该听取翰林院的意见!据微臣所知,礼部刘侍郎是反对开战,然你竟是一意孤行方使其欲请辞归田!” “张贞,朕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今日不是讨论要不要开战,亦不是讨论国家要事该与谁商讨,你再胡搅蛮缠便逐你出朝堂!刘大夏竟敢私藏西南档案,是朕派汪直往去讨要,而刘大夏竟然胆敢拒不回交,此乃大逆不道之举!”朱祐樘发现这个老头是揪着事情不依不饶,亦是端出皇帝的架子。 张贞连朱祐樘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竟然继续纠缠道:“陛下,忠言逆耳啊!刘大夏匿藏安南档案是想要朝廷休战,是为西南几百万百姓的安定而拒绝陛下,此乃第一忠臣也!” “忠臣?朕的旨意是可以公然违抗的呢?来人,将张贞逐出朝堂,今后免朝!”朱祐樘的脸色一沉,当即便下达旨意道。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纷纷站出来请情道:“陛下息怒,张修撰一心为国,还请不要因其直言治罪!” 朱祐樘看着这帮求情的词臣,终于知道为何治理国家如此艰难,这一帮有文化的流氓做事没有一个顶用,但扯后腿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为大明江山千秋永固为计,勿要大动干戈,妄言刀兵,请诛汪直此贼。忠臣为国,今臣愿以死相谏!”张贞指向那边的石狮子,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快将他拦下!”万安看到张贞真要撞向石狮,急忙提醒下面的官员道。 王相正准备带领两个锦衣卫抓人,结果看到这个小老头冲向了另一边,心脏当即提到了嗓门眼。 砰! 张贞的脑袋重重地撞在那石狮结实的胸肌上,顿时溅起了一片鲜血。 只是此次跟尚宝司少卿李全那次有所不同,并没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年青年胖子跑出来,而今前面多是一帮老家伙。 完了! 万安看到这个人撞到石狮前,当即便意识到大事不好。 张贞被撞得头破血流,身子显得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仿佛是做了了不得的事情:“止战事,斩汪直,起沉疴,广用贤,致中兴!” 只是话音刚落,整个人栽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刀兵不止,斩破虚妄 奉天门前广场的文武百官乱作一团,纷纷好奇地朝张贞的方向进行张望。 前面的官员只能看到张贞倒下,后面的官员垫起脚跟或直接蹦起,仍旧压根无法看到张贞具体的状况。 坐在龙椅上的朱祐樘已经被慌张的力士护着,只是朱祐樘近距离地看着张贞朝右侧的石狮撞上去,亦看到张贞撞得头破血流。 在这一刻,他其实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词臣逼得太狠了。 自登基以来提拔了不少官员,但唯独是词臣的权势不增反减,不仅慢慢被排除决策圈外,而且连他们苦熬几十年资历都可能换不来荣华富贵。 面对自己这种风格的皇帝,想必这帮词臣内心是绝望的。 他虽然不清楚张贞是什么心理,但此人想必是抱着极大的期待还朝,但现在连翰林学士都难出头,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修撰更不可能有获得重用之日。 至于张贞上演这一场死谏,倒是让人完全想不到。哪怕再响亮的声名,亦不至于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而印象中本朝还没有哪位官员这么干过。 王相亲自上前查探张贞的鼻息,面对朱祐樘询问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死了?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张贞竟然真的死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明以来,这算是头一遭。 现在这位年轻的皇帝让这一位大明最有名的贤者一头撞死在这场朝会上,这不仅会激发士林的愤慨,而且还得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了。 一念至此,大家纷纷同情地望向朱祐樘,如今大明王朝可以说是蒸蒸日上,结果遇上了这种敢于死谏的直臣,还真算得上是倒霉了。 朝阳已经升起,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这偌大的奉天门广场前。 死?便死吧! 朱祐樘听到撞击的声音便已经有所猜测,现在看到张贞真的死了,心里却没有半点惋惜,亦没有后悔自己的立场。 或许在这帮贤臣看来,可以继续牺牲西南边民的利益来换取和平,甚至创造可以吹捧的弘治中兴。只是此举其实是保护官绅阶层的利益,边民需要忍受异族的不断欺辱,普通的百姓仍旧只能慢慢沦为官绅家里的佃户。 至于斩杀汪直同样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汪直的手段虽然不显光彩,但出发点却是为了大明的利益,是要从刘大夏的口中追回属于大明朝廷的安南档案。 且不说汪直根本没有罪,若是兢兢业业替自己办差的忠臣都要斩杀,那么今后又会还有谁肯替自己卖命呢? 朱祐樘冷眼看着地上的张贞,坚持发展经济和军事的道路并没有产生动摇,便轻轻挥手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同时宣布退朝。 “止战事,斩汪直,起沉疴,广用贤,致中兴,请陛下纳谏!”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准时机,带领一众翰林官跪下来。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面面相觑,发现这帮翰林官员似乎密谋已久,跪下的翰林官员竟然已经有十人之多。 皇权在很多时候都是至高无上的,但其实一直受着官权的制约。 “自今日起,谁再敢请止战事者,即刻逐出朝堂,举家谪居边地!”朱祐樘压抑心中的怒火,当即便下达旨意。 虽然翰林院出了不少贤臣,像杨士奇、杨荣和杨溥一直都是文官集团所津津乐道的贤相,但自己并不需要力求共享太平之福的贤臣,而是要能够真正踏实做事的官员。 翰林官确实有很多清廉的清流,但顶着一个铁饭碗在这里混着十几年,功绩还远不如一个兢兢业业处理事务的知县,结果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想要入阁拜相。 即便张贞撞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亦不可能重用这些空谈的贤臣,反正现在自己注定背负昏君的名头,不介意好好给这帮翰林官员上一节暴君课。 这……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没有想到朱祐樘还是这么刚,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其实都不喜欢朱祐樘这种不重用贤臣的帝王,只是跟被逐出朝堂相比,发现还不如继续呆在翰林院为官。 只是此次终究是密谋已久,翰林修撰林瀚跳出来悲怆地劝谏:“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修撰以死相谏,今若再不纳谏,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史书又如何写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纳张修撰所谏!” “朕非为史书虚名而活,今朕在位一日,势必让大明百姓不受欺压,外藩不敢侵我大明一寸国土!”朱祐樘站在宝座前,面对广场一千多名文武官员宣告自己的理论,转而望向满脸悲怆的翰林修撰林瀚道:“拟旨,将林修撰一家谪居钦州边地!” “老臣领旨!”万安感受到朱祐樘此刻是拥有前所未有的怒火,更是明白朱祐樘所想要走的道路,当即规规矩矩地领命。 “昏君,你如此对待忠良,贤士必定跟你离心离德,大明危矣!”林瀚被拖走,但还是悲愤地指责。 朱祐樘从林瀚眼里看到更多的是惊慌,恐怕此刻都已经后悔了,便望向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还有谁要跟林瀚一起谪居西南边陲?”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顿时默默地低下头,终究意识到他们其实是以卵击石。 待朱祐樘离开后,万安的腰挺直了几分,对在场的文武百官道:“大明对黎朝开战,乃内阁跟六部共同的决议!若有谁仍是不服,可以跟老夫或你们的正堂官论一论,今在这朝会上如此闹腾,你们难道是想要夺门吗?” “朝堂的檄文已发西南,谁再论止刀兵,这便是漠视朝廷政令!”吏部尚书李裕代表六部官员强硬表态。 翰林侍讲董越原本想要说话,但发现万安等官员已经盯上自己,不由得将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翰林官员地位超然是因为他们是储相,但现在的帝王是越来越务实,他们压根没有资格跟这一大众朝堂大佬叫板。 尽管今天闹出了很大的风波,但大明朝堂的核心决策圈还是拧成一根绳,并没有改变大明讨伐黎朝的决定。 西苑,养心殿。 由于大明军队已经向西南集结,现在找出安南档案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甚至是时下朝堂第一要务。 身穿三品官服的顺天府尹宋澄被召到皇宫里面,而宋澄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连走路都是那般的一丝不苟。 “宋卿,你暂时将顺天府衙的事务放下,刘大夏交由你来审讯,即刻全力追查安南档案!”朱祐樘面对前来面见的宋澄,当即便下达旨意道。 此次事件闹了不小的动静,宋澄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早有耳闻,当即恭恭敬敬地道:“臣领旨!” 朱祐樘看着宋澄转身离开,突然叫住:“等等!” “陛下,不知还有何吩咐?”宋澄愣了一下,显得疑惑地询问。 朱祐樘看着宋澄的眼睛,便是认真地询问:“宋澄,你是主战还是主和?” “臣不懂陛下此话是什么意思?”宋澄的眼睛闪过一抹茫然,显得十分老实地道。 朱祐樘发现这个黑脸青年有时简直是榆木脑袋,当即换一种问法:“大明对黎朝用兵,你怎么看待此举?” “臣以为大明当不兴不义之兵,然黎朝屠我西南村庄,又假扮海盗杀人焚船。其数犯我大明边地,屠我边民,可兴刀兵伐之!”宋澄有自己的原则,显得十分认真地回应。 朱祐樘看着宋澄并不像是蒙骗自己,但还是认真地确认道:“你真这么想?” “臣这么想可有何不妥?”宋澄顿时糊涂,便认真地反问。 朱祐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发现用那么阴谋诡计来揣测此人并不妥,便咳嗽一声:“你速速审理刘大夏,务必尽快寻回安南档案,此事关乎西南战事!” “臣领旨!”宋澄知道事情确实非同小可,便认真地表态道。 朱祐樘看着宋澄离开,现在只能寄望于宋澄能给自己带回好消息,从而给征讨安南的大军增加几分胜算。 宋澄从西苑门离开,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兵部。 待到下午时分,刘大夏被押解到京城,直接关押在看管严密的刑部的大牢中,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刘大夏这一路走来明显吃了不少苦力,整张脸都瘦了不少,在看到宋澄的时候,倒有几分印象地询问:“你是徐溥的那个黑脸弟子?” “正是?”宋澄知道自己这张黑脸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便轻轻地点头。 刘大夏那张充满憔悴的脸多了一抹笑容,毕竟刘溥虽然是上吊自杀,但跟当今天子其实是脱不了关系,便是开始套近乎:“说起来,老夫跟你老师徐溥的交情不错,只可惜眼看就能够施展毕生抱负之时,却最终含恨而终!” 若不是朱祐樘突然打压刘溥,凭刘溥的资历和声望定然能够稳稳入阁拜相,而后在徐溥的主政下没准还能迎来弘治中兴。 “本官是来审你的!”宋澄对徐溥并没有什么感情,显得十分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刘大夏上下打量着宋澄,顿时疑惑地询问:“审老夫?你身穿三品官服,何职?” 在官场想要升迁是十分困难,而短时间升至高官更是想都不用想,像自己追随师相彭时在京城亦不过是正五品兵部职方郎中。 只是眼前这位在京城的青年官员竟然混到三品,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顺天府尹!”宋澄直接自报家门。 刘大夏的眉头微微蹙起,更是困惑地道:“老夫乃朝廷钦犯,怎么由你一个顺天府尹跑过来审?” “这事你不需要知道!当年先帝欲征讨黎朝,可是你将安南档案藏起来了?”宋澄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太多,便直接进行问讯。 刘大夏对自己这个功劳自然不会否认,嘴角微微上扬地傲然道:“正是!” “你可是将安南档案改头换面藏于兵部的资料库内?”宋澄亲自用笔进行记录,便认真地继续追问。 刘大夏犹豫了一下,便直接招认:“不错!兵部的资料浩瀚如海,老夫只要将安南档案改头换面藏在里面,便唯在老夫方能找出来!” “谢谢您的配合!虽然兵部的资料确实很多,但本官想要试上一试,看能否将安南档案找出来!”宋澄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便是起身准备离开。 即便是花耗大量精力到兵部资料库中寻找,亦比在这里虚耗下去要好,总归这是一种同样靠谱的蠢方法。 “等等!” “有事?” 刘大夏意识到这个是愣头青,更是知道这种笨办法其实很有效果,显得神秘莫测地望向宋澄:“你难道不怕老夫再诓骗你们吗?” “诓骗?此话何意?”宋澄的脸上写满不解。 刘大夏盯着宋澄的眼睛,却是微微一笑地道:“你们在建州档案的位置找不到安南档案,如此轻信老夫怎么行?” “你不算是完全欺骗我们,我们在那个位置确实找到落下的小本,只是你后来转移他处而已,所以想必还在兵部的资料库中!”宋澄掏出一本陈旧的破皮小本。 刘大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而后晒然一笑:“不错,原本安南档案确实是藏在建州档案之处,但老夫后面觉得那个位置不够保险,所以已经将安南档案转移出兵部了!” “不,你在撒谎!”宋澄显得很肯定地判断。 刘大夏意识到这个黑脸青年不简单,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反问:“老夫当年确实是这么做了,你爱信不信!” “当年你将安南档案存在在建州档案中,但现在已经被其他人转移,连你都已经不知去处,可是如此?”宋澄盯着刘大夏的眼睛推测道。 刘大夏心里不由得一慌,当即便是辩解道:“你休要胡猜!” “我刚刚其实是讹你的,在建州档案那里并没有寻到破绽,这个所谓的本子是假的。虽然我仍是不明白建州档案的灰尘为何这般厚,但我很确信安南档案早前是跟建州档案一起,所以安南档案是新挪走不久,只是你是如何得知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宋澄将假冒的本子翻开,显得抽丝剥茧般推理道。 此话一出,令刘大夏顿时毛骨悚然,终于知道为何陛下会派这位一个年轻的顺天府尹来审理此案了。 第二百三十章 百家刊明,镇南檄文 北京城,正被一片阴云所笼罩。 随着秋闱结束,整个京城虽然有很多春风得意的新科举人,但亦有更多“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落榜者。 “乡试一直重四书,此番不公正!” “刁民册是何册,此事当在卷中加以解释!” “若是早知道重策论,老夫便不会日夜钻研经史!” …… 一夜青楼风流不解愁,醉醒无法解开心中的结,众多的落榜书生仍是无法释怀,对恩科乡试题目偏重策论显得愤愤不平。 其实这种情况不仅是此届才出现,哪怕规规矩矩考试亦会有唐伯虎一类的舆论风波。 只是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每届顺天乡试都有几千人参加,最终被录取的新科举人仅仅只有一百三十五个名额,注定是不可能满足大部分人的心愿。 八月底的京城,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事情确实不凑巧,这头刚刚结束秋闱,三四千名考生正处于失意之时,结果京城突然曝出刘大夏全家被汪直烧死和张贞在朝会上死谏。 前者是臭名昭著的太监行凶,后者则是大明贤臣以死谏阻止皇帝犯错,一个要进行痛批,一个则值得褒奖。 这两件事情迅速在京城的酒楼、茶馆和青楼等公众场合传来,连同说书人都已经开始绘声绘色地诉说“汪直锁门纵火烧刘大夏满门”和“张贞以死撞石狮阻西南糜烂”。 阴云下的北京城,显得暗流涌动。 “汪直如此行径,人人得而诛之!” “刘大夏一家数十口人命,定要让阉竖血债血偿!” “有明以来从未有宦官纵火灭贤臣满门,当将汪直凌迟!” …… 在汪直锁门纵火烧刘大夏满门一事上,大家的矛头纷纷指向汪直,京城的舆论一致要求朝廷对汪直明正法典。 “刘大夏所供的西南档案位置是假的!” “刘公哪怕看到自己家人被烧死,亦是以西南百姓为重!” “如此心怀西南百姓的好官竟然被人烧死全家,天理何在?” …… 有关刘大夏招供的事情得到了美化,由于安南档案并没有在建州档案的位置上找到,刘大夏顿时变成一个铁骨铮铮的直臣。 虽然刘大夏这种罔顾全家性命的行为其实是一种不教,但文人的嘴历来都十分双标,对刘大夏的行为赋予大义的名分。 至于张贞为阻止战事而撞死在石狮前倒是声音小上许多,毕竟此次主战的是内阁、六部和皇帝,并不是一帮词臣能够完全主持京城舆论。 当然,朱祐樘“逼死”大明第一贤者张贞的事情注定很难平息,有关暴君、残暴、无道等词汇在阴暗处愤愤地响起。 这两件事情如此迅速在京城传播且发酵开来,自然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而且煽风点火必定不是一个或几个而是一帮人。 傅瀚是地地道道的翰林官出身,去年从翰林院调任国子监祭酒。 虽然朱祐樘一直有意打压词官,但历来国子监跟翰林院有着紧密的联系,像国子监祭酒一直都默认是由翰林官担任。 师者,传业受道解惑也。 只是在实际的师生关系中,很多弟子其实是老师的“炮灰”,特别是在两党的争斗过程中总会冲到最前面。 傅瀚得知自己所教导的十名刚刚中举的弟子相约前来拜见,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是知道这十位弟子能助自己将风波再往上推一推。 朱祐樘有明君不做,偏偏要做暴君,准备下地狱吧! 西苑,养心殿。 一缕缕青烟从铜炉中弥漫而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坐在御案前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似乎没有受到京城这场舆论风波的影响,正投入于日常的工作中。 “沿河各州县务必加强河堤巡查,严防百姓掘堤引水……” 朱祐樘批示手中的奏疏,虽然黎朝的战事十分的重要,但国内的事务同样不少,亦需要他着手进行处理。 像黄河的河堤需要加固,辽东的粮仓亦要继续夯实,湖广的清丈同样不能松懈,大同对蒙古亦需要继续渗透等。 亦幸好朱祐樘拥有二十一世纪处理事务的逻辑思维,不然一般的帝王恐怕是吃不消,最终被迫将权力下移给内阁或司礼监。 至于最关心的安南档案去向,虽然还没有成功地找到,但却是有了比较意外的收获。 有人先一步将信息传回京城,致使京城这边将安南档案进行转移,而这京城的暗涌中确实隐藏着一股神秘的势力。 “这位真是我们教出来的学生吗?” 翰林侍讲张升和翰林侍读谢迁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看到朱祐樘从容不迫处理奏疏的模样,眼前这位当真是越来越具备帝王之相,致使他们不由得再度自我怀疑起来。 朱祐樘将手中的奏疏处理完毕,便对等候的翰林侍讲张升和翰林侍读谢迁道:“百家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人员都已经陆续就位,百家院两京十三省下设的分院已经设立完毕!”翰林侍讲张升当即认真拱手,脸上闪过一抹做事后的兴奋。 朱祐樘从这两位比较年轻的翰林身上看到了干劲,便轻轻地点头道:“百家院重在一个鸣字,朕希望你们能够摒弃所有偏见,公正地向天下传播各种学说!” “遵命!”张升和谢迁当即响应。 新成立的百家院挂在内阁下面,张升出任百家院院长,谢迁出任百家院副院长兼《明》刊的总编。 “陛下,这是第一期的《明》刊,还请过目!”谢迁显得更加的机敏,仅是朱祐樘的一个眼神,当即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刊物上呈。 刘瑾从谢迁手里接过这一份刊物,发现封面竟然是一个竹林图,而后恭恭敬敬地递送到朱祐樘手里。 朱祐樘前世身处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自然知晓媒体咽喉的价值,某世界首富不惜高溢价收购便是看到其实能引导舆论的价值。 文官集团之所以能够这么强盛,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掌握“文字技术”,同时有着大量的弟子作为传播载体。 像京城此次的舆论走向,明明是刘大夏将属于朝廷的安南档案进行私藏而影响大明出兵,结果愣是被塑造成爱国爱民的忠贞之士。 朱祐樘现在已经跟清流站到对立面,而且张贞的死谏控制不好必定影响自己的声誉,那么自然是要将媒体控制在自己手里。 虽然他不打算做儒学所宣扬那种垂拱而治的明君,但亦不想做在民间声名狼藉的昏庸之君。 这一份名为《明》的刊物记载的内容很广泛,除了传统的诗词歌赋外,还有一些考生所喜欢的策论,另外还有一篇颇有趣味的寓言故事等。 虽然严肃的内容有利于刊物的权威性,但若是融入相应的趣味性,这样便有利于在全国迅速推广开来。 朱祐樘发现谢迁确实是一个人才,里面的内容都是按着自己的设想进行编撰,不由得轻轻地点头道:“很好!” “谢陛下夸赞!”谢迁心中大喜,当即便拱手施礼。 朱祐樘继续翻着刊物,便缓缓地开口:“万阁今老年事已高,刘阁老最近身体不算太好,既然你们是内阁的下属部门,那今后就多往内阁走动!这样吧,逢三、六、九日,你们到内阁行走,负责协助两位阁老处理票拟,你们两人亦好提前熟悉票拟事务!” 咕! 张升和谢迁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若是按着正常的晋升流程,还不知要熬多少年,他们才有机会进入内阁。但现在呢?他们在进入新创的百家院后,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虽然他们这算不上是入阁,但既然已经接触到票拟事务,可以说站到内阁的门槛上,起码已经比礼部左侍郎刘健都领先了半个身位。 南阳宗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 问曰:“谁?” 鬼曰:“鬼也。” 鬼曰:“卿复谁?” 定伯欺之,言:“我亦鬼也。” 鬼问:“欲至何所?” …… 朱祐樘翻看印证在后面的《宗定伯捉鬼》,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子不语怪物乱神,而今就非要给他乱一乱,而这个寓言故事还颇为有趣,便道:“你们两人到了内阁后,亦不要忘了百家院的事务。特别现在百家院和《明》刊初创,你们两人务必要打好基础,这样将来亦会是你们的一大政绩,朕真要扶正你们亦算是有个理由!” 政绩,这将是他最看重的考核标准,而不是看这些人的资历和所谓的品行。 “陛下隆恩,臣愿为陛下效死!”张升和谢迁看到朱祐樘都已经替自己安排好路子,显得十分感动地表态。 朱祐樘将《明》刊看完后,亦是做出决断地道:“谢师,你在最后面加上大明此次征讨安南的檄文,这第一期《明》刊便可分发全国了!售价跟当初所说的那般,一律按两钱银出售。” 对普通家庭而言,两钱银已经顶得上他们半年的生活开支,但《明》刊所面对的是读书人群体,所以他们这点消费力还是具备的。 当然,他现在所追求的是影响力,而不是要疯狂赚钱,故而亦不需要将价格定得过高而影响销量。 “遵命!”谢迁心中暗喜,当即恭恭敬敬地道。 在朱祐樘有序地做事的时候,那帮被他所冷落的词臣又开始作妖了。 国子监祭酒傅瀚在接受十位得意门生的叩谢后,便端着老师的身份进行鼓动道:“刘大夏为防西南糜烂抵死不肯供出西南档案所在,乃有明以来第一刚贞之士也。今你们乡试已毕,正是闲暇之时,便在城中多宣扬一番刘大夏的事迹吧!” 虽然京城有不少读书人在鼓吹,但其实效果比不上这十位新科举人,特别他们正是处在最受关注的时期。 只是话音刚落,十个新科举子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谁都没有进行响应。 咦? 傅瀚正要将茶往嘴里送,当即便意识到这帮弟子的神色不对劲。 “恩师,此事恐难成命!”胆子最大的举子选择拒绝道。 啪! 傅瀚遭到直接拒绝,脸上顿感火辣辣的痛。 “弟子在刚刚乡试一题中,便有一题为:刘春藏图,止汉犯越。弟子们今细细想来,题目跟刘大夏此事颇为相似!”一个举子随后道明实情。 刘大夏,刘春,这能不相似吗? 在刚刚结束乡试的一道策论题目,几乎照抄了刘大夏的情况,只是将安南档案改成了地图,最后变成了“刘春藏图,止汉犯越!”。 参加本场顺天乡试的考生还保留着血性,面对这位一个藏图阻止汉朝收复越国的官员大加指责,而这亦是十位举子能够中举的条件之一。 “今弟子若是宣扬刘大夏的事迹,学生怕算是言行不一了!” “恩师,弟子最近亦没有闲暇的时间!老师让我们明日便一起到兵部报到,在兵部的资料库中帮忙寻找安南档案!” 这…… 傅瀚原本想要鼓动自己的学生前去闹事,不想撞了一鼻子灰。 敢情朱祐樘是早已经想到可能出现这场争执,故而已经在乡试的考题加了这么一道,由考生进行作答。 只是这些考生现在是满腔热血,自己就会乖乖上套了,亦或者是只能乖乖上套。 “恩师,没事的话,弟子先行告退了!”在场的十位举子亦是觉得尴尬,便是选择告辞。 傅瀚无奈地摆了摆手,却是知晓京城的舆论攻势恐怕很难起来了。 九月一日,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镇南关,身穿斗牛服的汪直站在城楼上宣读檄文:“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然黎贼经历屡伤我中国子民,荼毒生灵以万计,有村名古寨,黎贼王子率部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又有黎将假扮海盗杀我军民,焚我采珠船,夺我南珠王……今剥取安南王一干人封赐,犯我强明者,必诛之。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第二百三十一章 皇帝大婚 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大半个月后,大明王朝迎来了天子大婚。 经全国海选到最后的三人角逐,最终由当今天子弘治敲定了最后的皇后人选。 经纳吉问八字、纳徵送彩礼、告期定吉日等流程,又祭告宗庙、祭祀天地等仪式后,于九月二十二日举行大婚。 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张灯结彩,整个皇宫充满喜庆的氛围,特别奉天殿设置御座,制案,节案,卤簿,还有各地方官员各使节送来的庆礼。 阳光普照,这是一个难得的秋日。 “兹选中军府都督同知常复之女常有容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正副使举制案和节案从奉天门出发,通过午门走出紫禁城,而后来到奉天门将制案和节案放到彩舆中。 随着宫乐奏响,正副使除去朝服乘马而行,率领鼓乐迎接队伍由大明门出发,一直朝大时雍坊浩浩荡荡而去。 沿途街道早已经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像过节般张贴喜字等,西长安街上还铺上了一条长长的红地毯。 “皇后乘舆,入宫!” 正副使很快将皇后迎出常府,而后礼乐大作。 身穿吉服的太监引路,卤簿仪仗在前,凤驾居中,正副婚使伴行左右,一众太监宫女整齐跟在后面。 “太远了,瞧不清皇后?” “咱们这位新皇后长得是倾国倾城!” “我的表婶在选秀的时候见了一面,当时就猜肯定是她!” “我的远房姑姑当时也说了,只要此次选秀没内幕,皇后必定是姓常的!” …… 京城不少百姓穿着新衣裳前来围观见证这一场难得的盛典,虽然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挡得远远,但阻挡不了他们那颗八卦的心。 即便当今天子亦难逃“以貌取后”的规律,而今从天下网罗而来的女子中,还真出现这么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倒不是京城这帮人后知后觉,连顺天乡试的解元都要猜上一猜的百姓,自然早已经开始“票选”皇后,而常有容一直是高居榜首。 事情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了,他们所推崇的常有容真的当选为皇后。 今日全城的衙门放假,所以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于承天门前,分居东西两侧候迎。 “朕惟天地职覆载之常,乾元必资乎坤顺,君后理阴阳之教,国治盖本于家齐……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主领长秋,母仪函夏……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钦哉。” 新皇后常有容在这门下的案前正式受封,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由女官把一顶九龙四凤冠戴到常有容头上。 在这一刻,她算是正式成为大明皇后,弘治的第一任皇后。 “臣等恭送皇后娘娘入宫,千岁,千岁,千千岁!”文武百官看到凤驾前往紫禁城,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凤驾来到午门前,此时午门正门已经打开,眼前呈现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御道。从午门正中央大门直入,经由中央那座金水桥,然后直达奉天殿。 “皇后娘娘,请出舆。” 一个妙龄少女拥有一张绝世容颜,那双宛如秋水般的目光抬眸望向眼前这一条长长的御道,象征着财富和权力。 这条御道唯有皇帝才能走,皇后有且仅有大婚之时才走上一回,而今天她将得到天下女子所梦寐以求的殊荣。 常有容穿着一双红绣凤鞋,身穿一套深蓝色的凤纹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腰间是悬挂玉佩的玉带,正符合礼仪地稳步沿着这条宫道稳步而行。 从年初的选秀开始,她经过了足足六轮筛选才以三百秀女身份之一进入紫禁城,而后又经过一番角逐,最后她成为三位皇后候选人之一。 现在她被选为大明皇后,而家人亦沾她的光纷纷得到授职,全家人更是举家从云南来到京城开启新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 随着奉天殿越来越近,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九龙四凤上的珠滴随之摇曳。这一串串珍珠闪亮,都是今年自东京湾采来的南海珍珠,在撞击中发出脆耳的声响。 奉天殿的台基高八米,虽然旁边有宫女的搀扶,但在看到当今天子站在最上面的时候,无形中存在着一种威压。 常有容陷入既要保持姿态又不能让陛下等待太久的窘境,只是有加快速度的时候,便不免会出错。 “你可以走慢些!”身穿兖服的朱祐樘已经沿丹霞东侧下到第一个台阶上,伸出一只手扶住差点要绊倒的常有容道。 常有容的脚抬得过低差点摔倒,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动,看到如此体贴的帝王就在自己面前,像是一场场接踵而来的好梦般。 “皇后!” “臣妾在!” “你且当今日是先苦后甜吧!” 朱祐樘看着眼前的奉天殿,对皇后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天子大婚,很喜庆,但亦很繁琐。 朱祐樘更衣一套全新的衮冕服,携带皇后前往奉先殿拜谒家庙,告慰祖先。 今日的婚事有很多的特殊之处,像皇后可以沿着御道进来,而此次又可以跟随着朱祐樘一起进奉先殿祭告祖先等。 即便是帝王大婚,亦会像寻常人家那般,换上传统的新郎和新娘服。 只是皇帝和皇后拜堂成亲自然不会存在,双方举行合卺礼,俗称喝交杯酒。 夫妻对坐,执事女官举着一个放满菜的大盘子,放在两人中间,然后女官用四个纯金的酒杯给皇帝皇后倒酒,叫金尊酒。 在这个仪式的过程一共要喝三杯酒,过程比较复杂,而每喝完一杯酒就会安排吃几口菜和几口主食。 新娘斟酒一杯,递给新郎。新郎抿一口,交给新娘,新娘一饮而尽。 新郎斟酒一杯,交给新娘。新娘抿一口,还给新郎,新郎一口喝干。 到最后的第三杯酒,皇帝和皇后各自替对方倒酒,接着相互敬礼,此次是要一杯见底,再吃几口菜,算是礼毕。 只是皇帝和皇后终究不是普通人,他们都将会有自己的心腹班底。 史书中记载,叫帝从者馂后之馔,后从者馂帝之馔。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随身侍者要把皇后刚才的剩饭吃掉,而皇后的随身侍女要把皇帝的剩饭吃掉。 朱祐樘对这种“交吃”的安排感到古怪,但亦是不好做过多的干涉。 其实这种安排相当于要抬高皇后的地位,起码能让自己身边人记得谁才是皇后,像自己身边的郭镛和刘瑾等人算是承认常有容主母的身份。 同样地,皇后身边的人亦要明白他吃的是谁家天子的饭,所以她们同样要效忠天子弘治。 在合卺礼结束后,便会换下新郎服和新娘服,转而穿回常服。 按照惯例,皇帝大婚洞房的地点安排在坤宁宫。 洞房以红色为主格调,门上贴红喜字和对联,床上挂百子帐,床上铺百子被,床头还要悬挂大红色绣着龙凤双喜的帐幔。 坤宁宫殿门关上,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洞房花烛夜。 朱祐樘虽然有点累,但看到坐在婚床床沿上的绝世美人,身上的疲倦莫名消失了,反而生起了一份苦尽甘来的期待。 此时此刻,常有容已经换上皇后身份所穿的常服,那凹凸有致的好身份得以彰显,只是头上顶着一张大红盖头。 朱祐樘看到常有容正紧张地攥着双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根秤杆,然后来到床前轻轻地将大红盖头挑了起来。 红蜡轻曵,美人如画。 常有容拥有一张精致的五官,身材显得比较高挑,拥有着一种天生的女王气息,特别那双眉眼漂亮而有威严。 若说女人是一朵花,那么在这一刻,常有容迎来最好的时节,正在绽放着最光彩的一面,活脱脱有明以来第一美新娘。 海选的好处在于,全国最漂亮的女人将会送到这里,只需要洗掉身上的尘土气,便是母仪天下的绝色皇后。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朱祐樘看到眼前这位美艳动人的皇后,亦是不由得发出一声称赞。 跟藩金铃的妩媚,跟青月的聪明大方,跟北妃的活泼开朗都不尽相同,眼前的皇后仿佛是那开得最艳的牡丹花,拥有着一种天生高贵的气质。 其实常有容虽然算是“民间女”,但她们家族曾经有女人被追尊为皇后,更她更是开国功勋之后。 只是先祖的荣耀要追溯到几十年之前,而今常有容只觉得自己是普通的女子,现在听到皇帝的夸奖顿时便羞红了脸。 朱祐樘注意到喜被子上面洒着红枣、桂圆等寓意之物,便是抓起几颗红枣:“皇后,你刚刚其实也没有吃饱吧?” 礼仪终归是礼仪,这个过程注重的是礼仪的严谨性,不太可能在行礼的过程中还能将伱直接喂到饱。 常有容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朱祐樘拿起一颗红枣放进嘴里,便直接打趣:“你不会哑巴了?” “臣妾紧张!”常有容显得老实地脆声回应。 朱祐樘大方地递给两棵红枣:“你一定是肚子饿才会感到紧张,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便不会紧张了!” “谢陛下恩赐!”常有容知道这不是自己紧张的缘故,但还是接过红枣谢恩。 朱祐樘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很好看,又继续吃着一颗红枣,便饶有兴趣地询问:“怎么不吃?你紧张些什么?” “臣妾成为陛下的皇后,成为了大明的帝后,臣妾怕自己做不好,亦害怕哪里做得不对会被陛下所不喜欢!”常有容犹豫了一下,便将此刻内心的患得患失说出来。 朱祐樘将嘴里的红枣核吐出,显得十分认真地道:“朕其实亦是欢喜,但亦是有些担心!这后宫平日确实过于冷清,朕回到皇宫后,每天晚上只能一直住在乾清宫,而今便可以来坤宁宫呆上一呆。只是朕怕你们进来后,这后宫便突然变得不得安宁,若是朕要忧心国事,还得处理后宫的事情,那真就是焦头烂额了!” “臣妾一定要好好管理好后宫,一定不会让陛下忧心!”常有容亦是想要做好一个贤内助,当即便认真地保证。 朱祐樘的脸上浮起一丝苦涩之色,便望着常有容的眼睛:“皇后,还记得朕给你们三个最后那道题吗?” “记得,陛下当日要求我们三人动用周围一切能用的力量搬开湖边那块石头吗?臣妾做到了呀!”常有容迎着朱祐樘的眼睛,显得很认真地回应。 朱祐樘将剩下的红枣甩手丢掉,猛地反身一把将常有容香喷喷的身子扑倒在床上:“不提此事,春宵一夜值千金!” 四目相对,满是一种柔情。 朱祐樘此刻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虽然最后一道题完成得不是很好,但烛光少女都被淘汰,而后自己无疑选了一个很合乎心意的皇后。 起码在今天晚上,这个选项看起来很明智。 “还有一件事?”突然被扑倒的常有容心脏砰砰跳动,却猛地想起未完之事。 朱祐樘顿时糊涂,显得不解地道:“啥事?” “陛下在奉天殿前说先苦后甜是何意?” “朕……会让你知道的!”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扬,想到今天的忙忙碌碌,不正是为了此刻吗? 偌大的坤宁宫中,大喜红焟的光芒摇曳中散着一抹柔和,那床上的小天地正上演着一种不那般和谐的景象。 秋天到了,春天还会……来吗? 人生很是奇妙,但破了后,对这个世界似乎就有了全新的认识。 常有容其实不太理解陛下为何会选择家势已经没落的自己,但竟然已经在了这个位置上,那么她就会努力做好一个贤内助。 毕竟,她跟他,是真连到了一起。 一夜的春光躁动,常有容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好笑的笑容,更是主动地抱紧了朱祐樘。 大婚仪,其实后面五日都有所安排。 只是现在的帝国跟往朝还有所不同,已经打破一贯通过忍让方式跟邻邦共享太平之福的模式,大明王朝主动挑起了西南战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横山(求订阅求月票) 升龙城,宝光宫正殿。 洪武三十年,陈朝将首都由升龙城迁往清化,只是后黎太祖黎利定都升龙,致使升龙又称东京,而清化则称西京。 后黎现在的皇帝黎思诚是黎利的孙子,在位已经将近三十年,一直努力推动各项改革。 沿用陈朝的左右相国,中央的官制保留六部六科,地方则从五道变成了十三处,设守御经略使一职。 跟重武轻文的大明有所不同,后黎的武将地位一直很高,像地方的守御经略使便是武将出身。 黎思诚在位期间南征占城,西吞盆蛮,虽然跟老挝的交战中吃了亏,但中南半岛的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经俯首称臣,成为中南半岛的霸主。 即便面对强大的大明王朝,他亦敢于纵兵在西南边境不断骚扰,甚至很早之前便打算图谋大明的广西。 本月初一,大明王朝突然宣战,原本古井无波的帝王生活泛起了一丝涟漪,致使黎思诚亦担心了好几天。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证过大明的强盛,但总归是一直以来公认的第一强国。 黎思诚在担心几天后,反而慢慢安定了下来,大明王朝终究只是一个纸老虎。大明光嚷嚷要开战,结果迟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从最新反馈的情况来看,大明皇帝是担心“西南糜烂”,所以已经选择止战了。 由于今天是重要的节庆,此次重要的官员几乎全部到场,所有人员分东西两侧列席而坐,效仿周礼盘坐于矮案前。 “此次大明迟迟没有兴兵,大明皇帝肯定是怕咱们黎朝大军了!” “当年大明被太祖打得跪地求和,而今咱们黎朝兵强马壮,反倒他们大明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不说早前他们大明皇帝被北边一个小部落掳走,今年他们皇帝担忧部落酋长来犯,竟然被迫同意娶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 …… 两位相国和五位大将军都到场,面对迟迟没有动静的大明军队,或许早前他们所有人都有过紧张,但此时不免狂妄起来。 黎朝重臣学习的是汉字,又跟大明方面一直保持联系,故而对大明朝廷的一些举动“十分清楚”。 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明明朱樘纳伊克锡为北妃是制衡满都海,结果到他们这里却成为“大明皇帝被迫娶部落妻”,更是被他们当作了一个笑谈。 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正是由于他们心底的这一份偏见,以致对事情压根看不到全貌。就像后世某台专家茶叶蛋为宝的论调,竟然能够在当地得到广泛的认可。 正是如此,在场的文官和武将充斥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却是打心里瞧不起突然对他们进行宣战的大明王朝。 左相国阮烈清楚地意识到大明王朝即便腐化亦是一个庞然大物,并没有完全丧失警觉地安排:“咱们务必在两广边境保护警戒,利用地形优势阻拦他们南下!” “只要大明从广东过来,本将军定要他们有来无回!”黎寿域负责广东边境的防御,显得自信满满的模样。 郑公路发现黎寿域挑衅地望了自己一眼,却是十分平静地表态:“广西和云南已经重兵部署,定能将明军打回去!”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亦将大明边军的腐化看在眼里。 虽然自己这边军队人数处于劣势,但相信凭着黎朝的精兵强将,哪怕不能将明军全部歼灭,亦能让明军退回大明边境。 左相国阮烈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脸上露出了苦涩之色。 原本他是想要他们这帮武将能够提高警惕,但不想这两位前方的大将压根没将自己的告诫听进去,仍旧是那般的狂妄自大。 “你们两个尽可放心,只要你们来信,我必定率部驰援你们!只是咱们可是说好了,功劳要分我一半!”黎弄用手拇指掏着耳屎,显得大大咧咧地提出条件。 黎思诚虽然已经被皇宫奢靡的生活所腐化,但壮志未改地道:“不管明军是不是要做缩头乌龟,你们现在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顿了顿,却是突然拍了拍手掌。 一个宫女从里面走出来,竟然是一个檀木盒子。 在檀木盒子打开的那么一瞬间,在场的文臣和武将都瞪直了眼睛,只见那里竟然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显得是那般的美轮美奂。 咕…… 左相国阮烈等人咽了咽吐沫,却是没有想到一直被黎思诚视为珍宝的南珠王竟然在这里进行展示。 黎思诚将大家贪婪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进行允诺:“黎广度被大明皇帝凌迟处死,此事打的不是朕的脸,亦是打了咱们黎朝千万子民的脸。若你们谁能趁明军溃败之时将镇南关拿下,这颗南珠王便赠予他,封镇南大将军总兵官!”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但黎广度是他的心腹大将,更是黎氏宗族的重要成员,结果奉命出使大明竟然被大明皇帝凌迟处死。 原本大明已经衰弱,而今又是他们主动来犯,如果趁机能将将镇南关拿下,便可以一举吞并整个广西。 正是如此,不管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为了给自己族人一个交代,亦或者是为了利益,他都有理由借此机会反击进犯的大明。 这…… 郑公路等将军面面相觑,隐隐感觉到了皇帝的如意算盘。 此次击退大明王朝的军队竟然不是最终目的,他们的陛下暴露出了更大的野心,却是想要趁机夺下镇南关,从而打通进犯大明的门户。 虽然吞并偌大的大明王朝不现实,但趁机夺取广西和云贵等地,亦算是将黎朝的版图再度扩张开来。 由于广西和云贵等地易守难攻,只要他们顺利将地盘夺下,便能够以地形优势跟大明王朝分庭抗礼,从而跟大明王朝真正平起平坐。 “呵呵……我堂兄不能白死,南珠王本将军势在必得!”黎寿域被南珠王和官职所吸引,当即进行表态道。 徐弄亦是垂涎着这颗宝珠和官职,只是此次坐镇后方,却是知晓前方便不出变故的话,恐怕这种好事是轮不到他。 “只要拿下镇南关,人人有赏!”黎思诚早已经清楚自己底下的将士是什么心理,当即进行许诺。 此话一出,黎弄等人纷纷拍手叫好。 礼部尚书黎铭向往大明的文化和体制,故而对大明有着更深的了解,此刻看到他们的陛下竟然想要跟大明全面开战,不由得借着占城的事情进行提醒:“陛下,占城那边的战事不知如何了?咱们黎朝不宜两线作战啊!” 其实黎朝近期还发现了一件大事,原本被他们赶到最南边的占城趁他们集兵北上的时候,占城国王古来突然率部“造反”。 “呵呵……黎尚书不提,朕差点忘记了!刚刚朕收到黎仁孝送回来的捷报,占城国王古来率部死伤惨重,已经退了回去,根本就是一帮跳梁小丑!”黎思诚的嘴角微微上扬,便得意地公布喜讯道。 “恭贺陛下!”郑公路等将军对这个战果没有丝毫意外,但还是进行道贺。 对他们而言,现在哪怕灭了占城都不值得庆贺,而今唯有大明王朝才配得上做他们的对手。 升龙城地处肥沃的平原地带,坐落在红河右岸和红河与墩河的汇流处,离东京湾并不远,可以说是物产丰盛。 现在佳肴和美酒在桌,大家憧憬着趁机杀入镇南关扩大黎朝版图,致使这场酒会的气氛很是融洽。 正当黎朝的君臣在憧憬反攻大明的时候,一艘艘小海船正悄悄从湖面驶来,从一片洁白的浅滩登陆。 中南半岛的东部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长山山脉,这里离海岸线很近,致使这里的地形比较狭窄,中段更是受到一座东西走向的横山所阻。 横山以南原本是占人的地盘,但受到黎朝这么多年的蚕食,现在包括横山在内的大片南边区域都已经沦为黎朝的地盘,黎朝更是在这里设立了广南处。 虽然横山的军事战略地位下降,但这里是南北相连的重要要塞,故而横山关隘保留至今。 九月底的中南半岛暑气尚余,驻扎在关隘中的黎朝士兵显得无所事事。 虽然大明王朝在北边宣战,占城的余孽在南边试图卷土重来,但两边的战事都烧不到他们这里,甚至很多士兵有一种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的感觉。 “你们都警惕点,现在咱们黎朝正面临双线作战呢!” “咱们横山关隘易守难攻,谁会跑到咱们这里来啊?” “世事难料!咱们现在谨慎一点,总归不会有坏处!” …… 虽然关隘内的士兵明显已经松懈,但他们的头领郑春并没有被和平的环境所迷惑,却是不断地督促大家。 其实在这个时候,这座关隘已经被盯上了。 神电卫指挥使康承恩通过小船登陆,借着地图的指引很快便确定横山关隘所在,显得悄无声息地率部来到关隘之外。 由于关隘是居高临下,且周围还有很多山石,致使这里根本无法潜近关隘,只能躲在这下面的小树林里面偷偷观察。 周围都是山体,而今只有一条小道通向横山关隘,这里简直就是一处天险。 “指挥使大人,这个关隘易守难攻,咱们现在只有八百人,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指挥使大人,卑职已经拷问清楚,里面能战的大概二百五十人,为首的叫郑春,据说此次十分谨慎!” “指挥使大人,南边离我们不足一里有一支几十人的押粮小队朝我们这边过来,现在我们怎么办?” …… 大明终究是文明古国,军队无论再如何腐化,但亦有着一套成熟的作战部署。在他们从海边潜到这里的时候,便已经派出斥候探查周围的情况。 斥候捕获从关隘出来砍柴的两个底层士兵套取情报,又是斥候在南边进行侦查的时候,发现一支几十人的小队押着军粮从南边而来。 其实不仅大明需要调配粮草,由于大明随时可能前来进犯,故而广南处这边陆续有军粮需要运往京师。 噗!噗!噗! 黎朝的运粮小队完全不知道危险临近,就在他们刚刚进入小树林的时候,两边突然飞来无数的箭矢。 几乎就在眨眼间,这支运粮小队就已经被歼灭大半,其他押粮兵当即跪地求饶。有几个押粮兵想要逃往横山隘,结果被直接截了去路。 噗!噗!噗! 此次神电卫出战都是精兵强将,在手起刀落间,这几个押粮兵便已经是人头落地。 康承恩从小熟读兵书,便进行鼓励士气:“上次咱们的采珠船屡次被烧,此事是咱们有负于陛下,陛下没有追究是陛下宽仁!现在你们通通换上他们的衣服,跟本指挥使潜入横山关隘,其他人员随时策应,咱们是时候该向陛下尽忠了!” 在场的将士知道当今陛下确实是难得的明君,当即纷纷进行响应。 康承恩决定身先士卒,扒下一个黎朝押粮兵的衣服换上。 虽然他们人数占优,但横山关比想象中要险要。若采用强攻的方式,即便最终能够拿下,亦需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现在他决定效仿状元王华的方法,通过身穿黎军运粮兵的衣服,乔装成“自己人”混进横山关隘。 横山关隘易守难攻,这里的道路崎岖,上面的城墙更是有士兵严守。 “你们是何人?” “怎么不说吧,送粮的吧,动作麻利点!” “是!” 康承恩等人推着粮车顺利来到关隘前,原本还不知该向关隘上的头目如何解释,结果人家竟然已经放行了。 随着关隘的城门缓缓打开,乔装的神电卫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事情似乎比他们想得要顺利很多。 正是这时,郑春突然从关隘城门后面的街道走来,却是注意到押粮兵的面容,当即倒喝止道:“等一下。” “你们聋了吗?让你们停下!”守门的头领看到运粮兵竟然没有停止脚步,当即愤怒上前一把将走在最前面的千户杨勇踹倒在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军魂(求订阅求月票) 杨勇的身材高大结实,虽然被踹一脚伤不到分毫,但堂堂大明千户竟然被这个藩国小头目踹倒在地,亦是愤怒地望向这个嚣张无比的黎朝小头领。 “竟敢瞪老子,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守门的小头领看到杨勇怒目相望,顿时气不打一处上前补上一脚。 杨勇为了大局着想,选择结实地挨下这一脚,只是胸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神电卫百户赵亮急忙上前,显得讨好地询问郑春:“这位将军,不知您有什么事呢?” “你们是哪一处的?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像汉人?”郑春打量眼前这一支运粮兵,当即便困惑地询问。 哪一路? 赵亮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他们明明是邻居,但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不知道该冒充哪一路比较合适。 正当康承恩想要冒充广南处运粮军的时候,一个黎兵突然间惊呼起来:“他穿的是大明军靴,他们是明军!” 康承恩原本打算混进关隘再伺机行动,但发现自己这边的乔装竟然破绽百出,便打算强吃这个关隘:“不错,我们乃大明神电卫!兄弟们,杀,咱们拿下此关献给陛下!” 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他自然知晓夺取横山关隘的战略意义,此举简直是一棍打在黎朝的七寸上。 只能说,朝廷制定这个战略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军事奇才。 现在如此重要的事情落到他们神电卫头上,他自然是要好好打响这第一枪,夺下这座横山关隘将黎朝一分为二,亦要让神电卫的名头响彻整个中南半岛。 杨勇是一个恩怨分明的性子,从粮车抽出藏在里面的一把利刃,然后狠狠地砍在那个守门小头领身上。 噗! 守门的小头领还来不及害怕,一道鲜血便已经高高溅起,而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刚刚还遭到他欺凌的人,而后直挺挺地后仰倒地。 此时此刻,这里已经不再有谁对谁错,只剩下生与死了。 杨勇知道守住这道城门才是此次取胜的关键,当即便横刀在前地道:“主动投降,饶你们不死!” 这…… 黎兵看到突然出现的明军,顿时亦是慌了神。 虽然他们早已经听说大明对黎朝宣战,但大明在北边一直都没有动静,本以为离他们很远的明军突然从天而降。 “休想!敌袭,全关诛杀明贼!”郑春却是并不打算投降,而是急忙大声进行呼喊。 横山关隘的驻军有三百人,虽然免不得有一部分老弱病残,但剩下的精兵足可以清理这已经溜进关隘中的几十名明兵。 叮叮叮…… 南城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金属声响,预示城外出现了敌情。 潜伏在下方的神电卫千户韩星在看到横山关隘前有旗帜挥动,当即急忙进行支援,率部朝横山关隘冲上去。 噗!噗!噗! 横山关隘的守军在听到动静后,当即从四面八方涌来,同时按演练那般启动这座关隘的防御战术。 郑春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当即果然地下达命令:“他们外面肯定还有援军,速速夺回城门!” 黎朝以华夏为邻,更是以华夏为师。 面对突然间闯入的明军,黎朝守军从旁边的屋子推出一辆塞门刀车。塞门刀车是后推式,后面有人员推动,前面是严严实实的长刺。 噗! 一个神电卫将士上前想要进行阻止,结果挥刀根本斩不断前面的尖刺,反倒被突进的塞门刀车结结实实地刺穿了身子。 一时间,鲜血弥漫而起,这塞门刀车眨眼变成一台收割性命的战争机器。 “指挥使,我们现在怎么办?” “绕到后面,从后面杀敌,为援军争夺时间!” 康承恩看到塞门刀车出现,心知此次不能小窥这帮以华夏为师的越人。 在意识到正面无法阻止塞门刀车后,神电卫百户赵亮当即绕向塞门刀车后面,试图从后面阻拦塞门刀车推进。 哐!哐!哐! 塞门刀车后面竟然有着几十人的队伍,他们仿佛早有意料一般,当即便跟试图阻止塞门刀车前进的神电卫战到了一起。 双方的交战过程互有死伤,只是神电卫这边人数处于劣势,所以很快便陷入险境之中。 不好! 塞门刀车仍旧有人继续推动,正朝城门徐徐前进。 若是塞门刀车扫清障碍,然后成功将城门重新关上,那么后面的援军便无法进城了。 “指挥使大人,你先挡一挡!”杨勇看到这样做根本无法阻止塞门刀车,对康承恩交代一句便离开了。 “好!”康承恩虽然是世袭卫指挥使,但知道自己论武力和智谋都不及草根出身的杨勇,即便不知道杨勇去哪里做什么,但还是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对方。 只是塞门刀车浑身都是刀和刺,而后面有一大帮黎兵在保护,依靠他们的力量压根无法攻破这道防线,何况陆续还有黎兵前来支援。 亦幸得他们神电卫将士作战十分英勇,若其他卫所的将士遇到这种场面,恐怕早已经溃退了。 “指挥使大人,咱们根本阻挡不住啊!”神电卫百户赵亮的手臂负了伤,便哭丧着脸。 “挡不住也要挡,别丢了咱们神电卫的脸,咱们替杨千户拖延时间!”康承恩面对如此的局势,亦是鼓舞大家道。 他知道现在不拼命,接下来哪怕是要强攻将会面临更大的损失,甚至最终还无法夺下这个重要的关隘。 受康承恩的鼓动,神电卫的将士纷纷捍卫神电卫的荣誉,以及为不知去向的杨勇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神电卫是二十四个海防卫所之一,太祖朱元璋拨旗兵611人入驻粤西电白,负责大明最南端海岸线的海防。 这支精英军队繁衍至今,一直保持相当之高的军事素养,是大明可以依仗的一支边军。 在他们英勇的厮杀下,塞门刀车一度陷入停滞状态。 只是越来越多的黎兵涌来,偏偏韩星所率的援军才刚刚到山腰处,康承恩只能边打边退,而塞门刀车步步逼近城门。 十步,九步,八步…… 塞门刀车已经来到城门前,虽然此役还不能完全分出谁胜谁负,但神电卫此次采用偷袭方式夺下横山关隘的计划算是破产了。 完了! 康承恩已经被迫到城墙边上,在看到到塞门刀车即将推进城门,知道自己这边已经是回头乏力了。 砰! 正是这时,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正刚狠狠地砸在了塞门刀车上。原来缓缓前进的塞门刀车,突然变得四分五裂。 黎人终究只学得其形,塞门刀车的刀虽然是有了,但整体其实是一个空架子,所以显得脆弱无比。 怎么会这样! 黎兵这边看到自己辛苦推进的塞门刀车被砸得四分五裂,先是一阵傻眼,而后纷纷抬头望向城头上方,却见始作甬者正是杨勇。 杨勇看到下面的塞门刀车被自己砸得散架,果然跟自己所猜想那般脆弱,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大人,小心!” 刚刚帮着一起搬石头的两名兵卒突然注意到危险,当即便惊慌地呼喊道。 噗! 一支冷箭从东边飞来,却是在杨勇毫无防备之下,箭矢狠狠地刺中了杨勇的后背,顿时一口鲜血吐出。 杨勇被突如其来的冷箭暗算,便是回头望过去,却不知郑春何时已经持弓出现在这里。 郑春看到自己偷袭成功,嘴角微微上扬地道:“没用的!你刚刚砸坏的这辆确实是残次品,只是我到任后,亲自重修一辆货真价实的塞门刀车,高度和宽度完全是按城门规格打造的!” 正在说话间,旁边的巷道又推出了一辆由檀木打造的塞门刀车,跟刚刚只有一层的塞门刀车不同,这辆刀车足足有三层,竟然已经达到城门的高度。 完了! 康承恩看到城门外仍然没有动静,而今杨勇的方法不能再奏效,顿时自知此次还是失算了,不由得心如死灰地喃喃道。 郑春注意到外面的明军援兵即将登上横山,当即便大声催促:“你们动作快点,务必在明军援军到来前塞上!” 康承恩面对越来越多的黎军,看到他们攻势越来越猛,现在别说是骚扰和阻止塞门刀车推进,而今直接被逼得退入城洞。 郑春看到明军援兵离城门的距离,而自己所打造的阻门刀车离城门越来越近,嘴角微微上扬地道:“你确实是智勇双全,但可惜你遇上了本将军,所以注定是要饮恨于此!” 杨勇看到眼前的战况,眼睛亦是流露出一抹忧伤。 他自然看出此次夺下横山关隘的意义,只有将此关夺下来,他们才能完成朝廷交给他们切割黎朝的战略目标。 只是奈何,这里黎朝的守军确实比预想中要强,单靠他们潜进来的小几十号人确实无法为援兵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杨勇淡淡地望了一眼胜卷在握的郑春,而后站上城头望向神电卫和京城的方向喊道:“神电卫万岁,大明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噗! 杨勇从城头突然纵身一跃,身体被塞门刀车的利刃直接贯穿,鲜血当即从塞门刀车的上方滴落下去。 只是面对这个结果,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而后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以身殒国? 黎兵看到杨勇突然自杀的举动,不由得震惊地瞪起眼睛,完全不明白这个明军的将领因何突然求死。 “哈哈……脑子抽了吧?” “这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还以为是个猛将,没想到是个傻子!” “你们不懂就别瞎说,他这是要以身陨国,这是提前为大明殒国呢!” …… 黎兵看到主动跳到塞门刀车上寻死的明军头领,先是感到一阵愕然,而后却是纷纷进行嘲讽起来。 “不,不会是真的!”退进城洞中的康承恩看到杨勇已死,看到那鲜血不断滴落下来,顿时心如刀割般地难以置信地道。 赵亮等人看到他们神机营最有勇有谋的杨勇身死,顿时像是主心骨倒下般,对这场战事变得悲观起来。 “明军来了,快阻住城门!” “快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你们脑子抽了吗?快推出去塞住城门啊!” …… 虽然杨勇的自杀让人意外,但城门上的将士看到明军已经越来越近,不由得着急地喊话道。 杀啊! 神电卫千户韩星带着援军已经来到一百米外,当即便是大声地喊道。 九十米! 八十米! 七十米! …… 援军在看到城门仍旧敞开的时候,却是知道这一个机会来之不易,当即便开始进行急行军,同时暗暗进行祈祷。 “你们还在做什么,快将塞门刀车推进去啊!”郑春发现事情跟自己所预想的不太一样,当即便亲自催促道。 只是事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塞门刀车后面的黎兵用尽全力推车,结果这款设计跟城门高和宽一致的刀车竟然无法前进分毫。 “上面!你们快看上面!” “啥?上面?” “啊?上面那位明军勇将的尸体?” …… 在一番检查后,一名黎兵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杨勇的尸体刺死在塞门刀车上,而尸体多出来的高度刚好卡住城门口,让塞门刀车无法顺利推入城门。 “你们快看上面!” “杨千户的尸体挡住塞门刀车了!” “不,这是杨千户来死来为我们守门!” …… 康承恩等人都已经认为无法阻挡塞门刀车,结果发现塞门刀车已经停了下来,而让塞门刀车无法前进的是杨勇的尸体。 胜利,往往就处于分秒之间。就像你玩游戏一般,在那么一瞬间有没有按下那个键,便直接决定双方的胜利。 “杀!” 由于杨勇的尸体卡住了塞门刀车,这为援军到来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而韩星所率的七百余援军顺利到达。 “屠杀此关,为扬千户报仇!”康承恩知道不是杨勇一心赴死,便不会有如此的成效,当即便是狠心下令。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兵伐谋(求订阅求月票) 杀啊! 神电卫千户韩星手持长枪,带领部下将长枪插在塞门刀车那块面板上,然后一起将塞门刀车推了回去。 这支军队一直保持极高的军事素养,在冲进城中的时候,抱着一颗为杨勇报仇的决心展开疯狂的杀戮。 噗! 长枪突刺,前面的一个黎兵身体被贯穿,一道鲜血飞溅而起。 噗! 举刀怒砍,前面的一个黎兵身体被斩开,一道鲜血飞溅而起。 噗! 箭矢从后方射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前面的一个黎兵眉心处多了一支箭矢,一道鲜血在眉间炸开。 …… 若论单兵能力,黎朝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且不说神电卫一直都是战力很强的海防军,而今配备最好的轻甲、刀具和弓箭,面对装备简陋的黎兵简直是所向披靡。 “将军,快逃!” 看到成百上千的凶悍明军涌进城中疯狂杀戮,一种深深的恐惧从鞋板底涌上来,城头上的黎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他们一直知道邻国是一个强大的王朝,只是他们太祖终究是击退明军才立的国,加上一直都是宣扬他们黎军无敌,故而心里对明军一直停留在窝囊的印象中。 只是从眼前的一幕,还有刚刚那位不惜以身赴死来阻止封门的明军将领,让他们终于见证到真正的强大明军。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夜郎自大,他们黎朝或许是中南半岛的霸主,但压根无法阻止华夏的钢铁洪流。 郑春看到前面的兵卒不断倒下,亦是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是郑氏一族的天才,一直都被家族重点栽培,此次来到这座关隘更是一心要打造成为铁墙铁壁。 当初他的这个举动被人视为笑话,即便横山关隘是连通南北的重要关口,但又有谁能进犯这里,毕竟他们是最强大的黎朝。 却是谁都想不到,他的举动实则是一个明智之举,在这场战役中其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只是他亦没有想到,强大的明军竟然如此轻松便拿下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铜墙铁壁。 噗!噗!噗! 刀锋所向,鲜血飞溅而起。 康承恩亦是已经杀出了火气,想到神电卫最勇猛的千户杨勇为大义英勇赴死,亦是亲自挥刀在关内进行无差别屠杀。 “饶……” 黎兵到最后想要乞求活路,奈何刀锋无情,何况康承恩已经下了屠杀令。 噗! 杀到最后,里里外外全都是黎兵的尸体。 横山关隘共有三百驻军,除了郑春带着一些黎兵从对面城门逃跑外,全都死在神电卫将士的屠刀之下。 虽然神电卫这边同样出现战损,但他们在检查横山关隘的防御工程,顿时有了一种捡到了宝的感觉。 只是看到主动死在塞门刀车上的神电卫千户杨勇,大家心里涌起一份崇高的敬意,亦幸得杨勇的牺牲才换来了这一场轻松的大胜。 这里的战役很快成捷报,由海路送往京师:“神电卫成功夺取横山关隘,歼敌二百三十四名,千户杨勇等三十八位将士战死,幸不辱使命!” 从古至今的历史早已经证明:华夏从不缺少军魂,只要华夏上下团结一心,足可以横扫任何的势力。 虽然这一场只能算是小战役,但亦打出了华夏军的新面貌。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中南半岛巨震。 明军天降横山关隘,一举将黎朝斩成了两半。 只是谁都清楚,酝酿这么久的明军不可能仅仅只满足夺取这一座小小的关隘,后面必定还有着更大的动作。 “归家园,复故国!” “驱逐越贼,还我河山!” “还我王城,不死不休!” …… 占城国王古来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再度率部进犯广南处,同时号令这些年被迫逃往山林或海外的占人归来复国。 黎仁孝还没有回到广南城,便得知手下败将占城军再来,当即派遣一支军队前去平叛,但竟然被全歼了。 占城的军队确实无法跟黎军相比,只是明朝不仅向占城军队提供了大量刚刚淘汰下来的军械,而且还派遣琼州卫和雷州卫前来帮助占城国王古来夺回丢失的领土。 雷州卫将士在战斗中的表现可以用“凶悍”来形容,连占城国王古来对雷州卫指挥使都是恭恭敬敬的,却是生怕对方的刀突然斩向自己。 十月的京城,天气已经转凉。 西苑琼华岛的树叶黄了,其间掺杂着红枫叶和香气扑鼻的果实,突然一阵秋风带着的几片黄叶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落到下面清澈的湖面中。 太液池是一座辽阔的湖,秋季的湖鱼显得更肥,贪吃的性子不改,不少鱼儿被鱼铒诱到听潮阁那边的水域中。 朱祐樘仍是一张白皙且英俊的脸,但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成熟,正安静地坐在钓鱼亭垂钓,珍惜今年最后的垂钓机会。 一旦到了冬季,不说湖面会受寒冰封,湖里的鱼儿亦很难开口,想要享受钓鱼的乐趣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随着浮标下沉,他显得眼疾手快地提竿,一条漂亮且肥美的鲫鱼被钩起,而后鲫鱼便重重地落在地面之上。 刘瑾上前熟练地取鱼,而后将这一条漂亮的鲤鱼丢进旁边的清水盆中:“陛下,这一尾真是又肥又漂亮!” 每条鱼都是独一无二,虽然朱祐樘明知道刘瑾这是在拍马屁,但自己钓的鱼怎么看都很顺利,所以对这种马屁反倒很受用。 万安的胡须雪白,此刻老脸显现着一种由里到外的愉悦,正慢吞吞地吃着香喷喷的烤鱼。 原本他想要陪朱祐樘一起钓鱼,为此特意在家里改造的鱼池练习了很长时间,但终究人老眼睛不好使了,且他并不具备朱祐樘的钓鱼技术。 每每看到朱祐樘的“抓口”一抓一个准以为很容易,但真正轮到自己在这里实操的时候,才意识到前面这位年轻的帝王并不简单。 成化帝在自己眼里其实亦是一个年轻人,但跟着这位更年轻的帝王相比,却有一种眼前这种年轻帝王更稳重的感觉。 “当初得知采珠船屡屡遇劫被烧,朕一度想要重整神电卫,将神电卫几个高层将领进行撤换。只是从此次的战报来看,朕当时的想法简直是盲目冲动,所幸没有做出伤害良将之事!”朱祐樘将鱼竿放到一边,显得有感而发地道。 刚刚南洋方面传来了最新的军情,神电卫按计划顺利拿下横山关隘,一直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虽然大明王朝的实力完全碾压于黎朝,但手里的牌无论多么漂亮,亦需要牌手小心谨慎,更要赢得主持牌局赢得漂漂亮亮。 现在神电卫顺利拿下横山关隘,可以说是迈出胜利的第一步。 “陛下,您是谋而后动的性子,当时恐怕仅仅只是一个念头罢了。咱们顺利夺下横山关隘,便将整个安南黎朝一分为二,西南那边是不是要大举进军升龙城了?”万安急忙停下手中的筷子,显得好奇地询问。 朱祐樘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地摇头道:“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现在该着急的是黎朝,在神电卫夺下横山关隘后,王越和汪直应该是选择先缓一缓,朕此前亦叮嘱他们两个了!” “陛下派神电卫夺下横山关隘,阻止黎仁孝的军队北归,不正是咱们总攻的最好时机吗?”万安将嘴里的鱼肉咽下,显得十分困惑的模样。 朱祐樘吹了吹茶中的热茶,却是卖起关子道:“你现在什么都别乱猜,总攻的时刻还没到,咱们等着西南的结果便是了!” 虽然一些事情早已经向王越和汪直进行了交代,但自己终究是居于万里之外的京城,具体的执行还需要依仗他们随机应变。 至于神电卫夺取横山关隘后,事情会不会按着他们第二步计划般演变,这个事情既要看汪直和王越,亦要看老天站在哪一边了。 “老臣遵命!”万安微微苦笑,便是恭敬地施礼。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便是好奇地询问:“封丘县河堤偷工减料一事,你怎么看呢?” “若按着以前的处理流程,这种地方小官员捕风捉影的事情,应……应当不进行深究!”万安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小心翼翼地回应。 朱祐樘的手继续端着茶盏,显得饶有兴致地道:“你应该知道朕并不想做糊涂皇帝,所以你是怎么样票拟的呢?” “此次检举之人终究仅是小小的九品主薄,虽然不可不信,但亦不能轻信!老臣以为当派遣工部都水司员外郎下去核实,不知陛下以为如何?”万安说出自己票拟的人选。 朱祐樘将杯中剩下的茶水饮尽,眉头微微蹙起:“都水司郎中刘禹柊今在何处?” 刘柊禹主持参治岛大明城的修建有功,在督造的过程中能够灵活变通,故而还朝不久便被朱祐樘亲自提拔为水都司郎中。 “陛下,刘柊禹今在山东负责疏浚河道,而漕运关乎国本,不宜将他调离处理这件捕风捉影之事!”万安心知朱祐樘的属意人选是刘柊禹,便认真地规劝。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却是知道万安的处置更加合理,而今秋粮要南上,现在保证运河通畅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他一度想要推动海运,但其实并不是自己想改便能改的,毕竟运输还涉及到征粮和存粮等问题,而漕运的运转已经变得十分成熟了。 朱祐樘将鱼竿重新甩出,面对渐渐转凉的天气,却是知晓自己垂钩的时光即将结束,而这个冬天恐怕要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创造帝王继承人上了。 京城准备迎接冬天,而中南半岛还是透着一种闷热。 黎仁孝犯了轻敌的错误,面对疯狂想要复国的占军还有从旁协助且深不可测的明军,只好退进广南城。 广南城其实是占城王都,在十几年前便被黎思诚亲率大军攻陷。 只是黎朝人的做法十分的野蛮,他们在占据一块地盘后,当即对当地的百姓进行屠杀和驱逐,而后将他们的国民迁居至此。 占城王都的地理环境十分优越,而这座王城拥有高耸的城墙,故而得到黎朝内部大家族的青睐,其中最具实力的便是阮氏家族。 阮金是广南处的御经略使,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胖子,虽然个子不高且身体并不结实,但仗着家势爬到这个显赫的位置上。 面对退回来的大军,阮金当即调度粮食,将黎仁孝的军队安顿在广南城的东北角,同时通报了北边最新的军情。 虽然他在得知消息后,亦是派遣广南驻军前往横山关隘,但面对那一道宛如天险的横山关隘,却是只能无功而返。 黎仁孝是黎思诚的心腹大将,接受阮金的邀请,在酒桌显得信心十足地道:“不过区区数百人,明日我便派麾下大将夺回横山关隘!” “黎将军,横山关隘之事无须着急!”阮金亲自给黎仁孝倒酒,却是微微一笑。 黎仁孝端起酒杯,顿时感到困惑:“为何?” “您先喝这杯酒!”阮金笑而不言,却是轻轻地抬手道。 黎仁孝当即一饮而尽,突然莞尔一笑地道:“你这是怕本将军不管广南,确实是本将军失言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本将军当会先行击溃占城和明朝的联军,到时再从横山关……” 只是说着说着,他的脑袋嗡嗡作响,顿时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而后显得惊骇地抬头望向对面的阮金。 “黎将军,你中了软骨散,现在哪都去不了了!”阮金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匕首,显得微微一笑地道。 黎仁孝发现阮金似乎是要谋害自己,显得满脸难以置信地道:“阮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黎思诚妄想跟天朝为敌,这是他的取死之道,我阮氏一族可不会跟他陪葬!”阮金从凳子站了起来,眼睛闪过一抹杀意地表态。 黎仁孝发现自己此刻已经浑身无力,现在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却是不愤地质问:“你早前不是这样说的,是不是明朝许给了你莫大的好处!” “你猜得没错,但你准备受死吧!”阮金绕到黎仁孝的身后,便是扬起手中的匕首。 黎仁孝感受到身后的杀机,当即便急忙许诺道:“大明能给的,我们黎氏亦能给,你别受他们蛊惑!” “你们给不了!”阮金轻轻地摇头。 黎仁孝此刻已经绵软无力,但还是不甘地询问:“是什么?我们黎氏怎么可能给不了?” “南越王!”阮金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下,当即溅起了一道火热的鲜血。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举国巨震 升龙城,宝光宫。 横山关隘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回来数日,此次明军突然从海面绕道偷袭,可以说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以往的交战经验中,明军一直都是从边境线发起进攻,此次绕道海路是破天荒头一回,难免让人心里感到不安。 现在横山关隘沦陷,直接阻止黎朝北部跟南部的联系,不论是军粮还是兵员都无法顺利地送达王都。 安南国王黎思诚迅速找来几位心腹大臣商议对策,经一番认真分析,便很快得到了结论:大明此举派奇兵海面绕道夺取横山关隘真正的战略意图是切断他们南部的兵力,镇南关的明朝大军必定趁机倾巢而出,然后直奔化龙城而来了。 长驱直入攻破王都,一直都是华夏简单粗暴的打法。 由于他们已经猜到大明的战略意图,所以并没有急于派遣军队收复横山关隘,而是加强北边的部署,从而让大明军队是有来无回。 至于横山关隘,他们亦派遣人员绕道海面,由黎仁孝所率的平叛大军将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关隘夺回。 黎寿域屯兵在右,郑公路率部居于左,黎弄在后方随时进行策应,三方兵力早已经部署完毕,只待明军“自投罗网”。 一天! 两天! 三天! ……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明西南边境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反而老挝集结大军的消息传来,竟然是要趁机进犯黎朝西部重镇。 老挝原本不通中原,直至朱棣年间,南掌王朝的第二代国王三森泰遣使入贡,于是朱棣设立老挝军民宣慰使司。 在消息传来的时候,谁都清楚这定然是明廷的手笔,这是要联手老挝的南掌王朝一起进犯他们黎朝。 “明廷肯定是害怕咱们黎朝了!” “加上老挝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 “明军越是如此,便越说明他们底气不足,到时反攻必轻取广西!” …… 面对老挝的突然加入战争,黎朝并没有显得过于慌张,反而越来越觉得一直被吹嘘的明军根本不可怕。 黎朝的君臣仍旧保持着一种乐观的态度,甚至还在打着夺取镇南关的如意算盘。 南掌王朝在西线主动燃起大火,迫使黎弄所率领的策应军只能暂时移兵西边,却是要防止南掌王朝趁机夺取他们的国土。 黎思诚作为安南的国王,麾下自然拥有一支王牌军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亦是只能将自己的家底掏出来,当即派遣王军前去填补黎弄的位置。只是他们的重心不在于增援,而是要防止明军进犯王都腹地。 隐隐间,大家仿佛是嗅到了一股火药味,知道明廷现在已经布局完毕,明朝大军即将会大举来犯。 不得不承认,明廷在军事上的造诣确实跟他们不在一个级别,亦不怪当年英国公张辅能够轻取安南。 现在明朝大军都还没有正式进犯,结果南部的兵员被切断,而西边又得分兵前往,致使整个王都陷入空虚的状态。 “什么?阮金已经反了!” “阮氏一族反了?这怎么可能?” “阮金亲手斩了黎仁孝,听说将平叛都屠了!” “际氏现在自称南越国,还得到了大明的册封!” …… 正是这时,南边传来了最新的消息,令举国巨震。 阮氏其实是李氏,当时的安南李氏王朝统治安南二百多年,只是陈朝太祖篡位后,令李姓改为了阮姓。 现在阮氏公然自立,虽然是背叛黎朝,但其实拥有一定的法统基础。 宝光宫正殿,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朕不同意!朕不同意!” 黎思诚本以为只是南北通道被切断,但得知阮氏不仅谋害了黎仁孝,而且还趁机在南部宣布独立,不由得通过摔东西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几个近侍看到不断碎裂的瓷器,显得大气不敢粗喘地跪在地上,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国王会如此失态。 黎廷彦从外面进来,在看到满地都是碎瓷器,心里亦是微微发怵,敢情自己来得并不是时候。 “何事?”黎思诚看到黎廷彦前来便知晓准没好事,当即便板起了脸。 黎廷彦不敢跟黎思诚的目光相触,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黎思诚现在只觉得自己成了聋子,亏自己一度以为南部无恙,便寒着脸命令道。 黎廷彦得知这个回答,便放下心来道:“陛下,镇南关的明军今天喊话郑公路!他们声称阮氏自立为南越国,宣称郑公路若能率部弃暗投明的话,明廷便会扶植郑氏创建北越国,而郑公路为北越国的国王。” 这…… 几个近侍听到竟然是如此的条件,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阮氏已经在南部自立,若郑氏再夺北部自立,那么黎朝便不复存在了,而大明都不需要出兵便已经解决一切。 “挑拨离间!挑拨离间!这种小伎俩,朕岂能会信?”黎思诚紧紧攥着拳头,当即表明态度地愤怒道。 黎廷彦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对自己政敌郑公路一直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郑氏在黎朝亦是一个祸端,偏偏陛下根本不吃这一套。 哐! 黎廷彦前脚刚刚离开,又一只精美的瓷盘被摔碎。 黎思诚却是没有忘记黎朝世家大族的力量,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杀意:“即将派人秘密盯着郑公路的家人!” 跟早已经迁居广南城的阮氏不同,郑氏一族一直都在王都居往,而郑公路的家人现在全都在王都内。 若郑公路没有背叛之心还好,若郑公路真想投靠明廷创建北越国,那他就先要让郑公路断子绝孙。 北部,黎军据险而守。 郑公路身穿着兵甲伫立在山坡上,正目视着前方遥遥在望的大明旗帜,眼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 他们黎朝最大的胜算是明军轻敌冒进,但明军别说莽撞地闯入他们的伏击圈,人家在镇南关压根是屯兵不出。 据最新情报显示,明廷正在源源不断地往镇南运送物资,现在的镇南粮仓早已经夯实,人家的生活是喝酒吃肉和天天练兵。 反观他们现在这边军队需要据险而守,很多士兵每日还得风餐露宿,偏偏现在后方军粮供应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若是如此继续下去,他们的军队一旦疲倦,又拿什么来应对大明精兵强将的进犯呢? “爹,刚刚已经打探清楚,阮氏在南部自立的消息是真的!”郑春从后面大步走来,显得恭敬地进行汇报。 郑公路的嘴角泛苦,不由得发出感慨道:“明廷玩这么一手,当真是要将咱们郑氏往火坑里推啊!” “爹,明廷故意挑拨离间,我们即刻向陛下解释!”郑春深知这是大明挑拨离间的手段,当即便认真地提议。 郑公路淡淡地望了儿子一眼,便苦涩地询问:“你要如何解释?是说我们郑氏没有反叛之意交出军权,还是让陛下别猜忌我们郑氏继续握着军权?” “军权才是我们郑氏的根本,凭什么交出军权,且我们确实没有反叛之意!”郑春深知军权在黎朝的重要性,当即便摇头否认方案道。 郑公路长叹一口气,眼睛充满忧虑地道:“我了解陛下的性情!现在阮氏自立,而咱们郑氏的势力一直过大,所以必定会猜忌我们!若陛下将我们跟黎弄换防,这反倒是一个最好的结果,若他没有动作的话!” 说到这里,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如何?”郑春当即警惕起来。 郑公路没有说下去,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你跟明军在横山关隘交战,不知有何体会?” “爹,实话实说,我觉得我们是……夜郎自大!”郑春犹豫了一下,当即便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郑公路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却是知道儿子恐怕说的是真的。 这些年他替黎朝是南征北战,所读的全是华夏的兵书,却是知道论兵法造诣自己学的不过是华夏的皮毛。 此次明廷都还没有真正出兵,仅仅从海面绕道突袭横山关隘,便顺利鼓动阮氏造反,结果黎朝辛辛苦苦打下的南部地区便宣告脱离。 现在南有叛党,北有明军,西有老挝,可以说是三面受敌,这才是真正的大明军队的兵法,还没开战便将黎朝置于险地之中。 大明终究不是占城,现在大明王朝轻轻松松便要让镇南关屯兵十万,两国根本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爹,现在如何是好?”郑春看到自己老爹突然不吭声,便认真地询问。 郑公路面对明廷的这个离间计,不得不进行两手准备道:“你即该潜回王都!若有必要的话,你将你家里人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一切以家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虽然他没有反叛之意,但却不得不进行提防,而今最重要还是自己家人的安危。 “是!”郑春隐隐间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了取舍,只是现在最关键是留在王都的家人,便是郑重地表态。 谁都清楚明廷招揽郑公路是一个离间计,但君臣明知道这是一个计谋却不得不进行提防,这便是大明的阳谋。 其实他们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现在大家讨论的不是明朝会不会兑现,而是在赌郑公路会不会背叛黎朝,只能说大明王朝的信誉太强了。 在北部人心惶惶的时候,南部仍旧阳光明媚。 汪直来到广南城,兴众进行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洋之号,以越为美也。今阮氏受圣人教诲,有仁孝之风……阮金治下之民可安居乐业,今可除安南国名,遵用南越之号,授阮金南越国王金册。诚宜播告中外,与之更始,属兹初服,宜示宽恩。於戏!创业垂统,既得更国之称,发政施仁,当布勤……” “小王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阮金的那张胖脸流露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汪直将圣旨交到阮金的手上,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南越王,只要你规规矩矩奉大明为宗主国,今后不论是内乱还是遇上强敌,大明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一定助你阮氏一族永统南越,跟大明共亨千秋江山!” “小王谨记!”阮金知道现在只有抱紧大明王朝的粗大腿,而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上使大人,小王已经略备薄酒,还请移步!” “酒席便免了!占城国王现在率部接收广南北部,横山关隘亦要交给占军布防,免得饮酒误事,杂家还得赶过去瞧瞧!”汪直抬头望向北面,却是轻轻地摇头。 阮金不由得一愣,却是惊讶地道:“横山关隘亦要交给占城吗?” “咱们大明只是军事援助,横山关隘既是占城的属地,自然还得由他们来接防!不过你且放心,咱们明军现在还会协防,特别正处于咱们交换的时期,定然不会让黎贼破关扰乱咱们的地盘!”汪直知道阮金还在担心黎军,便淡淡地安慰道。 阮金当即暗松一口气,便是陪笑地道:“有王师坐镇于此,而王师马上便要破黎贼王都,这事是小王多虑了!” “咱们大明破升龙城是易如反掌!只是北部亦需要一个能如你们阮氏这般忠于大明的王室,所以攻破升龙城的时机未到,现在你等着看戏便是了!”汪直轻轻地摇头道。 阮金知道自己已经投靠大明,现在大明要如何对黎朝用兵已经不是他该指手画脚的事情了,却是只好怏怏地陪笑。 在大明的协调下,占城国得到广南北部的领土,将在那里复国。而南越国则退出广南北部,立根于广南南部。 至于王都的问题,由于占城国王古来主动放弃占城旧王都,所以得到南越国的一定赔偿,将会在广南北部的顺化修建新王都。 大明军队退居中部的岘港,将在这里修建一座大明新城,同样会在这里派遣一支驻军,同时跟占城国和南越国进行互市。 十月的中南半岛气温已经有所下降,而明廷稳稳地落脚于岘港,亦算是大明进入中南半岛的第一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弘治元年最后一钓 顺化城,占城国新王城。 在此次的风波中,占城国王古来反倒成为最大的赢家。 虽然两次攻伐死伤惨重,但占城国原本已经被黎朝逼到生死边沿,结果黎朝不仅正在遭受明王朝的征讨,而今亦得到了广南的地盘复国。 尽管广南的南部地区划归阮金新创的南越国,连同占城旧王都亦划归南越国所有,但现在总算夺回占城国的大部分领土。 接下来只要好好经营,虽然无法恢复占城国鼎盛时期,但亦能够让占城国在中南半岛拥有一席之地,而不是过着一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由于阮金已经下令这里的军民全部撤出,所以这一座小小的顺化城沦为一座空城。 “我们回来了!” “这是我们的家园!” “老天开眼,让我有生之年能重回这里!” …… 占城国王古来率领足足二万军民迁回顺化,在重回这一片故土的时候,很多军民不由得纷纷落泪。 他们原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但沦为野心勃勃黎朝扩张地盘的牺牲品,却是差点被黎军灭了国。 所幸,在大明王朝的帮助下,他们重新占据这片旧土,回到这个故城中,将在这里重塑占城国的荣耀。 占城国王古来是一个青年男子,有浓密的胡须,皮肤呈古铜色。在经历过种种劫数后,整个人觉得成熟而谦卑。 在得知汪直到来的时候,他不仅设下盛宴款待,而且还亲自带领占城的王公大臣们在城门前迎接。 古来虽然贵为占城国的国王,但面对汪直的时候,一直都是恭敬有加,甚至主动端起酒壶替汪直倒酒。 “占城国王,横山关隘是你们占城国的地盘,咱们大明还给你是理所应当!其实黎朝已不足为虑,他们的主力部队被咱们大明军队牵制,现在顶多只能派小股军队来扰,你们占城现在需要害怕这一丁点军力来犯吗?”汪直很喜欢这里的大龙虾,便是抓起龙虾淡淡地反问。 古来早前是怕明军出尔反尔,但现在又担心明军突然放手,不由得陪笑地道:“还请上使能留下神电卫在关隘内,小王心里好有个底!” “神电卫在一里外的海滩处修建一个临时营地,到时会暂时驻扎在那里!若真有什么紧急军情,你们即刻派人通知,我们神电卫便会到达支援你们,可保横山关隘无恙!”汪直喝了一口酒水,继续安慰道。 现在将横山关隘进行移交,虽然看似神电卫将辛辛苦苦打下的关隘拱手送人,但其实转移了风险,同时亦是卖给古来一个天大的人情。 终究而言,大明所图的并不是地盘,而是在中南半岛谋求最有利于明朝的局面。 古来得知神电卫留在附近随时支援,亦是放下心来:“如此便有劳上使了!” “占城国王,你且放心好了,新编的南洋卫会长年驻扎在岘港。一旦占城遇到任何军情,我们南洋卫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亦得要你多行方便!”汪直咬了一口龙虾肉,便提前打好招呼道。 古来知道只有抱紧大明的粗大腿才能稳住现在的局面,当即便进行表态:“这个自然!” 此次为了复国,他几乎将手下的军队牺牲殆尽。 虽然从各地回来不少国民,但战斗力根本无法跟正规军相比,想要培养出一支正规军恐怕要数年的时间。 正是如此,他对汪直只能是言听计从,牢牢抱着大明王朝这一条粗大腿坚决不松手。 “占城国眼下最重要是恢复生产,你们可以多种一些棉花和米粮!”汪直将嘴里的龙虾肉咽下,便认真地叮嘱。 古来知道今后经济上只能依靠自己,便是苦涩地点头:“一定!” 广南地区的人口显得有条不紊地迁移,阮金创建的南越国推行新政,而古来的占城国则着重于防御随时来犯的黎军。 至于明朝全面接手岘港,将会在这里修筑一座新的大明城,而一批棉布和商品即将进入南越国和占城国销售。 十月的海风,让整个中南半岛的北部平添了几分凉意。 明朝的阳谋着实是太过厉害,在得知明廷有意培养新的王室取代黎王室,使整个黎朝的情况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起初仅仅怀疑郑家夺位,但随着事情不断发酵,陈氏和丁氏都遭到了提防,特别有大家族将自己的家人由王都迁离。 大明的第二步还没有落下,安南国王黎思诚便已经坐不住了,当即向镇南关递上一份声情并茂的请罪书。 面对突然送来的请罪书,上面罗列归还南珠王和处置闹事之人的条款,张永当即警惕道:“这会不会是黎朝在故意拖延时间?” “火速上呈京城,由陛下定夺!”王越在思索片刻后,当即便做出决定道。 虽然王越现在的威望日盛,但一直牢牢谨记着规则,却是没有轻易做出决断,而是将重要的事情上报于朝廷。 镇南关离京城有万里之遥,所幸现在已经修有塘报系统,传递时间是大大地缩短。 金秋十月,万里稻花飘香。 终究还是一个农业社会,只有稳定的收成,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而大明朝廷的财政才能变得健康。 自从湖北开始推开全国清丈后,虽然刘忠还没能完成清丈工作,但今年的全国已经多出了一成的田地,致使朝廷今年秋粮岁入足足增加了数百万石。 由于明年便是恩科会试,所以全国的举子纷纷赶赴京城备考,只需要能够在明年开春的恩科会试中夺魁。 十月中旬的京城,天气已经转寒。 终究是一个没有受到工业污染的农业社会,这个时代显得四季分明,而冬天的时间比朱祐樘的预期更长和更冷。 啊啾! 身穿三品官服的工部左侍郎陈政面对湖面吹来的寒风,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而后自知失礼地急忙跪下。 朱祐樘试用这一根由工部左侍郎陈政刚刚送来的新鱼竿,大风大浪出大鱼,前些天遇到大鱼,结果鱼线又断了。 事情证明,仅仅依靠大自然的馈赠远远不够,而想要取得进步,终究还需要人类来创造。想要彻底解决鱼线的问题,这个冬天恐怕是要着手于尼龙的研究。 “陛下,这是工部寻得最有韧性的马鬃毛造的鱼线,你且再试一试!”陈政的额头冒汗,显得心里没底地道。 朱祐樘将鱼竿抛出,主动谈及另一件事情道:“陈卿,封丘县河堤偷工减料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还请陛下恕罪,此事还没有复函!只是陛下请放心,一旦有了结果,工部必定会第一时间上呈陛下!”陈政轻轻地摇头,同时很是肯定地回应道。 朱祐樘的眼睛盯在鱼标上,便淡淡地询问:“陈卿,你在工部任职多年,不知你对河堤工程怎么看?” “陛下,臣不敢乱说!”陈政不想打马虎眼,当即便认真地表态。 朱祐樘知道自古贪墨的重灾区便是工程,凡是工程多的朝代必出大贪,便是淡淡地说道:“说吧!朕要的是你心里话,恕你无罪!” “陛下,地方官员并非圣贤,不说升迁需要银两打点,哪怕满足口腹之欲亦需要用到银子。河堤工程所用的石料是埋在坝中,故而能够做得很隐晦!哪怕河堤真的崩塌了,亦可推给刁民取水……呃,当然,大明还有很多清直的河道官员,真正贪墨的官员并不多!”陈政说到一半意识到说得太多,当即便是收一些回来道。 朱祐樘看着一节接一节的鱼线,却是发出感慨地道:“不会有人人都贪,但始终还是有人贪!只是整个河堤只要一处不慎,那么便满盘皆输,而黄河改道便因一处而起!” “陛下乃千古明君,黄河必清,臣以为黄河百年无大患!”陈政对黄河改道的事情不敢去想,连忙进行恭维。 朱祐樘看到鱼标动了一下,便是压着声音:“话别说得太满,黄河大患哪处能挺过百年?盐事、粮税、漕运还有河道,这都是关乎大明根基之事,工部总揽河政,务必要加强河道的巡查!” “臣谨记陛下教诲!”陈政知道自己的马虎确实拍得太过,连忙进行表态道。 朱祐樘发现鱼标不动了,便淡淡地继续开口:“漕运总督周鼐给你送的炭儆银可不少,你因何上缴?” “周鼐既是漕运总督,又总揽河政,乃一等一的肥缺。现今他送臣的炭儆银看似不算多,但朝中重臣并不少,人手一份便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臣深知此银必是来路不正,而臣不好打草惊蛇,便先是虚与委蛇,而后将事情由来交由陛下乾坤独断!”陈政算是在背后捅了周鼐一刀,却是扛起正义的大旗道。 朱祐樘其实早已经盯上了周鼐,只是想要解决漕运除掉一个周鼐根本无济于事,却是需要通过周鼐将人一网打尽。 虽然他对周鼐早已经秘密调查,但淮盐盐政系统的窝案像是一个警醒,令那帮人变得更加圆滑和小心谨慎。 朱祐樘知道陈政可以信任,便是淡淡地安排:“今年年底河道官员会出现一些调动,若周鼐到时找上你帮助的话,你看他都举荐哪些人!” “臣遵旨!”陈政意识到陛下是盯上河道,当即便急忙表态道。 朱祐樘坐在钓鱼亭边上,顶着不断吹来的寒风,虽然太液池还没有冰冻,但鱼情已经变得十分的糟糕。 在打发陈政离开的时候,坐了半个时辰才钓上来一条小鱼,便索性结束了垂钓,而这亦将是弘治元年的最后一次钓鱼。 面对西南送来的请罪书,虽然请罪书显得声情并茂,但南珠王竟然都没有一并送出,却是知道毫无诚意的黎思诚是故意拖延时间。 就在请罪书送达京城的时候,安南国王黎思诚突然分兵南下,意图一举收复广南处的失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华夏的军事底蕴 十月中旬的横山关隘绿意盎然,夏虫还在草丛吱吱地叫着,这里的山林仍旧感受不到冬天的味道。 这座关隘得天独厚,正好处在南北必经之道上,而今占城国的主力军便坐镇在这里阻挡黎军南下。 嗽!嗽!嗽! 正当占城将士处于松懈之时,一支支飞箭毫无征兆般射上城垛,对这里城头上的将士突然发起攻击。 “黎军来……!” 一个占城兵还没有来得及发出预警,一支从天而降的箭矢便已经射穿了他的喉咙,顿时鲜血溅起。 噗!噗!噗! 城头上的占城将士无甲可披,面对突如其来的箭矢,根本来不及进行躲闪或警戒,便纷纷负伤倒地。 “杀!” 黎廷彦骑坐在马上,在看到黎军的弓箭手潜伏到射程内并进行攻击,便指挥身后的步兵发动冲锋。 任谁都没有想到,黎朝表面是向明朝廷请罪,但其实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从而夺回刚刚已经丢失的领土。 前面由弓箭手做掩护,后面是黎廷彦的主力步兵趁机发起进攻,想要一举拿回横山关隘并不是难事。 “杀!杀!杀!” 黎兵看准时机,便朝着上面的关隘冲上去。 他们不明白黎朝南部因何突然自立,但他们此次势要将关隘内的占军或明军屠杀干净,同时将这座通往南部的关隘夺回来。 “哈哈……兄弟们,明军不过是土鸡瓦狗,咱们将明军和叛徒通通斩了!” 黎廷彦跟黎广度是堂兄弟,在军中一直多得黎广度提携,所以他是货真价实的主战派,当即便鼓舞士气道。 黎兵此次的突袭显得很成功,他们的弓箭手不断将箭射上城头,而他们的步骑离那一座横山关隘越来越近。 轰隆! 就在黎军沿着小路冲到上面的时候,两个圆形巨石的绳子被人突然斩断,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小道滚落下来。 噗! 噗!噗! 噗!噗!噗! …… 两个重若上千斤的滚石毫无征兆般冲击下来,宛如打了一个漂亮的保龄球全垒打般,密集的黎兵冲锋队伍出现一条血色的空白地道,大量的黎兵被撞得伤及五腑吐血身亡。 砰!砰!砰! 城头上飞出大量的石块,正朝着密集的黎步抛来。 噗!噗!噗! 来不及躲闪的黎兵被砸得血肉横飞,有的人仅仅身负重伤但在地上嚎叫起来,声音显得十分的瘆人。 咔嚓! 下面的一棵大树挡住了其中一个滚石,但代价是它被撞得主干倾倒而下。 “怎么这样?” 黎廷彦看到眼前出现的滚石血道,看到不断从城中飞出来的石块,顿时有了一种中计的感觉。 在他的计划中,此次自己轻装简行,应该算是一次很成功的突袭,却是能够出其不易地轻取这一座关隘。 只是一切似乎都是假象,对方根本不是毫无防备,恐怕早已经知晓此次敌袭。 刚刚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上冲,这恐怕是对方故意迷惑自己,从而让那些滚石发挥出更大的杀伤力。 占城负责防守这座关隘的占城将军是一个身体强壮的中年男子,在看到眼前的伤亡后,心里亦是暗暗攥紧拳头。 跟黎朝交战这么久,一直都是他们被黎朝压着打,而今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的罕见。、 占城的将军在兴奋过后,便扭头望向右侧的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道:“这位兄台,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我没有名字,但将军可以叫我夜不收!”青年男子微微拱手,显得有些酷酷地回答道。 夜不收,自然不可能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种职业的代称。只是到了本朝,这类人得到了极大的重视,甚至已经有了编制。 此次大明决定征讨黎朝的时候,一批夜不收亦是被安排到了西南,对探查黎朝的动向简直是轻而易举。 在军事上,华夏对战争的理解超出南洋诸国几个维度,而军情方面更是有着十分系统且科学的探查方法。 真正的战争已经开始,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黎军为求其奇不易,此次是轻军而来,但奈何人数已经近万,所以仍旧拥有着很大的优势。 占军屯兵仅有两千,只是横山关隘原本是两面防御,但现在重心全都在北面即可,所有的防御手段亦全面启动。 一面是攻关,一面是守关,两方不断出现伤亡,鲜血正在一点一滴地染红了这一座关隘。 “快,速速前去支援!” 由于情报的提前获悉,所以黎军大举来犯的消息不仅传回横山关隘,亦是迅速地传到了占城的新王都。 横山关隘关系到整个南部,故而占城国将这座关隘列为最重要的防御线,占城国王古来第一时间闻讯而来。 占军据关而守,加上囤积大量的守关器械,按说可以无惧黎军的进犯。只是这一场战,双方打得十分的胶着,而占军慢慢沦为下风。 当占城国王古来赶到的时候,竟然看到黎兵已经上了城关,不由得惊得瞪直了眼睛。 由于时间仓促,加上自己的兵源有限,所以仅仅带着五百人前来,只是这里一旦沦陷,那么自己亦要死在这里了。 到了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即便将全国的精兵都放在这里,仍旧无法守住这一座最为关系的横山关隘。 “明军来了!” 正是这时,一个占城国亲兵欣喜地道。 在场的占军将士纷纷回头,当看到果然是康承恩率部来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自从上次明军助他们对抗黎仁孝的黎军,他们亦见识到明军的恐怖战力,知道明军才是他们最有力的后盾。 “将军,还请即刻上城帮我们击退黎军,小王必有厚报!”古来看到康承恩率军出现,当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康承恩看到黎兵已经上城头,结果占兵竟然争先恐后地下城头,便轻轻地摇头:“国王,本将军救不了占城,除非现在国王即刻给本将军一道军令!” “啥军令?”古来顿时不解地询问。 在场的亲卫脸上同样显得十分困惑,纷纷扭头望向这位大明将军。 康承恩伸手抓住一个想要从自己这边南门逃走的占兵,显得冷冷地说道:“凡临阵脱逃者,斩!” “这!”古来看到眼前一大堆占城逃兵,不由得犹豫起来。 这帮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家底,一旦真的斩了的话,那么他恐怕是沦为光杆国王。别说以后应对别的国家,哪怕管理占城内务都存在很大的问题。 康承恩发现这南洋的国家首脑确实不懂军事,便冷冷地质问:“若国王这点气魄都没有,占军死战的决心都没有,大明将士凭什么理由替你们占城守住这片领土?你要明白,现在这是占城的领土,咱们大明没有理由替你死战!” “凡临阵脱逃者,给本王通通斩了!”古来知道不能再犹豫,当即便大声地发狠道。 噗! 康承恩举起屠刀,显得干净利落地斩杀这个逃兵。 噗!噗!噗! 神电卫将士宛如饿狼出鞘,对试图想要溃退的占兵当场进来斩杀,用鲜血阻止这帮贪生怕死的占城兵溃逃。 “不想死的,通通上城头!” “伱们还想占城国再亡一次吗?” “传国王令,凡临阵脱逃者,斩!” …… 古来的亲兵同样出手,只是手段明显要温和很多,对试图想要逃脱的占城逃兵进行劝导道。 噗!噗!噗! 康承恩知道此次讲道理远不如刀子有效,当即继续收割着想要溃逃的占城兵。 谁都畏惧死亡,而今看到神电卫那毫不留情的屠刀,在面面相觑后,最终还是选择重新登上城头。 “杀啊!” “保卫我们的家园!” “黎贼,血债血偿!” …… 占兵在被赶回到城头后,亦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精神,举起手中的屠刀冲上去。 黎兵原以为已经成功夺下城头,但面对去而复返的占兵,虽然他们的单兵要强些,但奈何占兵的人数占着优势。 占兵在没有退路后,作战显得更加的英勇,面对人数明显劣势的黎兵,当即发狠地举刀砍了下去。 鲜血很快染红了这一个城头,而占兵重新夺回这里。 其实占兵的实力挺强,只是早前习惯于败迹,所以往往容易出现溃兵。只是现在康承恩率领神电卫阻止他们逃跑,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潜力。 “该死!” 黎廷彦眼看着已经胜利在望,结果看到登城的部下纷纷倒下,当即气得一阵咬牙切齿。 到了现在,他亦发现自己轻敌了,这座关隘原本就易守难攻,现在这帮作战如此英勇的占军让他如今损失惨重。 康承恩很满意占城兵的表现,在看到黎兵被清理干净后,亦是晓得这座关隘对大明战略的重要意义,便是率部登上了北城头。 升龙城,宝光宫。 黎思诚自从在得知黎廷彦已经开始对横山关隘进行突袭后,便是一直在这里来回走动,却是想要知道战事的结果。 此举无疑是失信和冒险,为了麻痹明军故意递交了一封请罪书,但秘密将防守王都的主力军调往南部。 若能一举拿下横山关隘收复南部自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事情进展不顺的话,明军突然进犯无疑变得十分的危险。 黎思诚看到近卫前来,当即心急地询问:“南边可是有了消息?” “陛下,不是南边的消息,是王都刚刚出了一件事!”近卫看着黎思诚如此心急的模样,显得不自在地应道。 黎思诚听到是自己家门口的事情,便淡淡地询问:“何事?” “陛下,郑公路的家人刚刚出城!”近卫咽了咽吐沫,如实汇报道。 黎思诚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当即着急地命令道:“你不愣着做什么,快派人去将人给追回来!” “陛下,当时丁镛将军便率部去追,但……”近卫不敢正视黎思诚的目光,便硬着头皮道。 黎思诚知道丁镛跟郑公路素来不和,顿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道:“结果呢?” “丁将军说郑公路的家人反抗,已经被他就地正法!”近卫的头显得更低,便是如实汇报道。 黎思诚听到这个结果,差点便站不稳了。 黎朝从来都不乏野心家,各个大家族恐怕都在自力的念头,而郑氏早已经是尾大不掉。哪怕自己蓄意安排自己黎氏一族的人掌军,但郑、丁和阮都能够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其实这都是历史的遗留问题,毕竟自己的爷爷能够顺利接管安南,却是离不开这些世族大家的支持。 只是现在明军大军压境,毕竟此次明廷擅于攻心,竟然是表明要物色新的王室,结果正中这帮野心家的下怀。 原本自己约束郑公路的最大依仗是他的家人,结果郑公路安排他的家人出逃,偏偏丁镛竟然将人给杀了。 虽然丁镛的真正意图是挑起自己跟郑公路的矛盾,但丁镛怎么都是自己的手下,而且郑公路家人出逃在先,所以最终还得由自己来承受。 不过郑公路一旦叛变,偏偏黎廷彦还率领主力南下,而今王都变得岌岌可危。 “陛下,现在该怎么办?”近卫看着黎思诚不吭声,不由得硬着头皮询问道。 黎思诚心知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当即便下达命令道:“即刻将两位相国召进宫里商议对策,同时封锁郑公路家人遇害的消息。” “遵命!”近卫当即领命。 只是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再受黎思诚所掌握,这位皇位幸运儿的好运到此而止,或许胜利的天平在宣战的那一该便已经注定。 镇南关的城门,正徐徐打了开来。 与此同时,最被忽悠的西线传来了一阵阵气吞山河的铁流,正是张永所率领的神盾营;东线则是状元郎王华所率赣南军为主力的东路军,正是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升龙城。 紫禁城的帝王在大军出击之时,亦是收到了西南传来的最新军情,却是知道华夏的旗帜即将飘扬在整个中南半岛的上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忠君的三千将士 正当西南战事全面打响的时候,东海的参治岛遭遇来到太平洋的寒流。 自从大明在这里建城开市后,便带动岛内的经济繁荣,只是入驻在这里的三千士兵免不得生出事端。 济州牧李准宾带着一众州衙的人员前来大明城,同时还领着一对父女模样的男女,却是要进行兴师问罪。 徐世英前来大明城赴任已经有几个月时间,现在已经慢慢进入东海总督的角色,更是明白自己身上所肩负的担子。 在他的治理之下,不仅跟朝鲜的布商取得全面的合作,而且跟岛上的四方势力展开贸易,甚至已经跟东瀛那边有了接触。 每每看到一批批异国的物资运回到国内,他感受到陛下的高瞻远瞩,亦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只是管理着这座城和麾下的三千将士,特别是在这一片跟朝鲜共治的领土上,免不得出现一些不受控的事情。 徐世英在总督府接见济州牧守和苦主,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便淡淡地开口道:“不知你们刚刚所提的票子在何处呢?” “大人,就是这两张纸,这两张纸拿来擦屁股都不够,这不是摆明坑人吗?”老汉说着,显得气愤地掏出两张布票。 徐世英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扭头望向旁边的李准宾:“守牧大人,别人不晓得这两张布票的价值,但你亦以为这两张布票不值钱吗?” “总督大人,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你手下的兵做了禽兽之事!”李准宾的脸色顿时一沉,当即便上纲上线道。 咦? 旁边一直不哼声的女子注意到李准宾的反应,顿时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两张票子。 徐世英扫了一眼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是望向那个老汉道:“你可能是有所误会了,你手上的两张布票是可以到咱们大明授权的任意一家布行换取两匹棉布,甚至拿回大明可以换得八钱银两!” “此话当真?”老汉的眼睛顿时微亮。 陈山扶刀站在徐世英旁边,当即便呵斥道:“放肆,我们总督大人还能讹骗你不成?” 老汉听到这位大明将领如此呵斥,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徐世英喝着茶水,注意着旁边女子的反应道:“你叫英子对吗?这两张布票可以换得两匹漂亮的棉布,此事你事先可知晓?” 正是这时,李准宾重重地咳嗽一声,眼睛带着几分威胁地望向英子。 徐世英自然听到这个动静,便扭头望向旁边的李准宾道:“李牧守,听闻你的先祖是朝鲜开国大将,你虽是旁系庶出,但亦算是贵国的功勋之后,可是如此?” “正是!我先祖李柱国乃太祖所倚重的武将之一,至今我李家在朝中亦算是显赫世家!”李准宾显得洋洋得意。 徐世英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便慢悠悠地道:“本督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本督的先祖徐达跟随大祖创下不朽之功,被封中山王,世袭魏国公,至今世居于南京。家祖徐增寿乃先祖徐达第三子,因助太宗靖难有功,进爵定国公,如今世居于京城。至于本督,便是……定国公世子!” “你……你是世子,你……你不是文官吗?”李准宾一直引以为傲的血脉突然变得不值一提,显得语无伦次惊讶道。 徐世英知道自己这位东海总督确实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是文官,便扭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拱手道:“承蒙陛下隆恩,本世子才得以破格出任东海总督!” “我们家世子低调而已,你当真以为堂堂四品官员说斩便能斩的吗?”陈山微微地扬起下巴,显得据傲地道。 现在京城的三座国公府仅剩下两座,而英国公张懋被勒令闲住,而今的定国公府可以说是本朝第一勋贵。 特别这位世子如今得到陛下的信任和重用,更是直接跟其他武勋甩开了一大截。 “原……原来如此!”李准宾惊骇地望着这个出身不凡的大明顶级武勋,顿时心里显得无比害怕。 徐世英望向那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淡淡地开口:“本督不会偏袒我的部下,现在只想知晓你可是被胁迫?” “这个臭娘们胃口大得很,定然是趁我出去干活找男人偷吃了,是不是?”老汉扭头望向妻子,当即便气不打一处。 英子咬了咬贝齿,亦是愤而争辩道:“你知道此事后,一直都是在意两张票子是真是假,可有关心老娘半句?人家就是比你强,老娘就是愿意给他睡,现在有两张票子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 在场的人看到事情这对夫妇是如此反应,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徐世英眼看这对老夫少妻就要打起来,当即进行制止,然后掏出一锭金子道:“事情终究是我手下的兵不对!现在本督再赔偿你们夫妇这锭金子,事情便到此为止,如何?” “好!”刚刚还在争争吵吵的夫妇即刻停止争吵,那个老汉眼睛闪亮地连忙道。 啪!啪!啪! 在大校场的高台上,六个年轻男子赤着胳膊正在接受鞭刑。 其实事情不仅是刚刚那一例,近期却是出现了多例相类似的事情。 三千将士驻守在这里,偏偏他们手里拥有不少布票,很多气血旺盛的年轻人压根熬不到回国的日子,却是想要在这里解决某方面的需求。 只是现在终究闹了起来,而今一些人自然是难逃罪罚。 徐世英召集三千将士,站在高台上进行训话:“大明的军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即便是身处海外,如此欺负女子,你们简直是给大明军人蒙羞!” 台下的三千将士面对如此的扣帽子,亦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世英将下面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继续侃侃而谈:“霍海虽然是做了错事,但人家都知道塞了票子,直接塞了两张票子!” 这…… 三千将士听到徐世英对霍海整件的定性,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发现事情跟他们所想的似乎不一样。 徐世英看着旁边将一个被绑的年轻人拖了上来,显得杀伐果决地道:“今后谁敢做了那种事情还不给票子了事,一旦事情闹到本督这里,那么下场只有一个!” 噗! 随着陈山挥刀而下,那个被绑上来的年轻男子当即人头落地。 啊? 三千将士看着那个施暴的年轻人被正法,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只是心里倒没有太深的恐惧,反倒觉得这个军法执行得很合理,毕竟找女人不给票子跟畜生没什么区别。 徐世英看到直接施暴的年轻人被正法,便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朝廷给你们的军饷,你们要怎么花,这都是你们的自由,包括你们用票子去找女人。本督现在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大明军人份内的事情,你们能做到吗?” “能!”三千将士当即回应。 徐世英很喜欢这种士气,又是大声地询问:“能不能?” “能!”三千将士的声音直冲云霄。 他们全都是穷苦出身,虽然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但这里的伙食十分的好,每个月的月饷像是做梦一般。 尽管此次出了这种事情,但主要还是他们人人都有了票子,偏偏这岛上的女子对他们似乎颇有好感。 现在这位总督虽然斩了那个施暴的年轻人,但其实给他们花票子找女人开了一个口子,以后便不需要再偷偷摸摸了。 徐世英隐隐感受到下面三千将士的士气高涨,便是再度询问:“你们是谁的将士?” “大明!大明!”三千将士齐叫响应。 徐世英亦为如此强大的大明王朝感到深深的自豪,又是进行询问:“你们忠于谁?” “皇帝弘治!皇帝弘治!”三千将士并没有忘记那位英明的帝王。 在这种吼声中,大明城似乎又扎深了一寸,正牢牢地伫立在参治岛的东边,西通朝鲜,东望日本。 总督府,议事厅。 三位千户聚到一起,年纪最大的陈山忧心地道:“总督,您这般放纵下面的将士,事情一旦被文官捅到陛下那里,咱们恐怕无法跟陛下交代啊!” “你并不了解咱们的陛下!”徐世英喝着茶水,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霍光明心里其实希望这般放纵,当即便追问:“总督大人,此话怎说?” “陛下虽然从小熟练四书五经,但却比谁都要务实!而今大明是要咱们在这里维持住开市的局面,可不是来这里宣扬什么仁义道德,更不是要三千将士在这里做苦行僧,只要咱们做事不是损国害民即可!”徐世英在京城是亲眼看着皇帝如何一步步重控朝堂,显得十分自信地判断。 “如此的风气一旦助涨,这般难道不算是害民吗?”陈山仍旧忧心忡忡。 霍光明认真地品着徐世英的话,显得若有所悟地道:“陛下忧的民是大明之民,且这种事情其实是你情我愿,谈不上害了岛上的居民!” “咱们确实不需要像国内那般苛责,我看现在的将士的精神面貌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强,我赞成总督的做法!”一直不吭声的千户表态。 “咱们这般放纵士兵的话,恐怕会影响战力啊!”陈山仍旧担忧地道。 徐世英知晓陈山是一个很传统的将领,便是一锤定音道:“这其实都是你的猜测!咱们先放任他们随便花销,观察三千将士的精神面貌,实在不行便辛苦诸位,咱们再增加操练的次数!” “遵命!”三位千户对徐世英已经是言听计从。 徐世英亦不是很确定这样任由士兵在这里跟异国女子打成一片会不会影响到军队的士气,但却没有什么太强的理由进行阻止。 毕竟在这里的日子确实有些寂寞,若不是自己根本瞧不上这里的女人,自己何尝不想在这里好好地释放下身心。 却不能小瞧这时代商人的精明,朝鲜商人同样极具智慧。 就在这场风波过去不久,大明城不远处便新修了好几间华夏江南风格的大宅子,每晚门前都挂起一盏盏大红灯笼。 偏偏遇上了大明的三千将士发饷的日子,每个人至少三张布票,到那里都已经成为一顶一的贵客。 原本朝鲜国内盛行的货币是五升布,但谁都不愿意抱着一匹布到处逛,反而是大明布票成为最受欢迎的货币。 在这一座海岛之上,竟然神奇地响起了华夏的词曲,异国口音的汉词同样极有韵味,一只只柔软的手正悄悄地伸向了三千士兵的口袋。 北京城,全城的树叶已经全部枯黄。 坐落在西苑东侧的养心殿,这里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权力中心机构,两个铜炉正冒着淡淡的檀香。 朱祐樘身上的衣服已经加厚,整个人越来越有帝王之相,正聚精会神地处理着政务。 大明现在不仅仅只有两京十三省的政务,有关海外同样需要时时刻刻关注和重视,除了东海那边的贸易需要稳步推进外,现在西南的战事是重中之重。 “陛下,这是莲美人刚刚派人送过来的鸡汤!”刘瑾将一碗芳香四溢的鸡汤送进来,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看到香气扑鼻的鸡汤有几颗雪白的鸡子,且这碗老母鸡的鸡汤慢火至于煮了两个时辰以上,足见这个小妖精很是用心。 只是相处久了,自然知晓那个小妖精打的主意,却是轻叹一声道:“今晚是她侍寝?” “正是!”刘瑾轻轻地点头。 朱祐樘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此刻却没有征服小妖精的雄心,却是抬头望向西南忧心忡忡:“西南战事今日应该有结果了吧?兵部今日还没有送来军报吗?” 虽然现在牌面上,大明军队已经完全占优,已经牢牢地掌握着西南战事。只是刘大夏终究没有吐出西南档案所在,却是给大明此次用兵增加了一些变数。 刘瑾正想要摇头,毕竟兵部确实还没有动静,结果抬头看到负责传递军情的小太监匆匆而来,眼睛不由得顿时一亮。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明的旗帜飘扬 西南战事已经全面打响,整个安南遭到明军三面围剿。 第一枪其实是在西线最先打响,黎弄所率的一万多我大军移居西面后,压根没有将老挝南掌王朝的军队放在眼里。 虽然他们一度败给南掌王朝,但主要是他们孤军深入,而军事实力已经在南掌王朝之上,几年前更是洗劫了老挝城。 现在南掌王朝竟然敢帮大明王朝,那么他们自然不会客气,却是打算好好地教训站错队的南掌王朝,同时尽快解决西线好抽兵回援。 黎弄率领一万多人大军气势如虹,主动逼近老挝的边境线,直接来到由老挝所把守的重要关隘前叫阵。 南掌王朝现在的掌舵人是拉森泰,面对来朝汹汹的黎军,亦是亲自率领着一万人出来迎战。 由于黎朝走的是对外扩张的道理,两国这些年的摩擦持续不断,两方的军队其实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 “杀!” 南掌王朝国王拉森泰痛恨眼前侵占他们领土的黎军,亦是大吼一声发动进攻的指令。 “杀!” 黎弄看到南掌军主动迎战,眼睛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噗!噗!噗! 黎军结成整齐的军阵,宛如坦克般杀向了南掌大军。 安南是跟大明渊源最深的南洋国家,在很多的时间里面都是属于华夏的领土,所以从华夏学了不少的兵法,自然亦是偷来了军阵。 正是他们采用华夏最先进的军阵战法,所以黎军能够横扫了占城大军,从而成为中南半岛实力最强的军队。 现在面对几乎固步自封的南掌大军,虽然南掌大军的将士作战十分英勇,但黎军牢牢地占据着野战的优势。 杀! 正是两国军队战得正酣的时候,张永率领早已经潜伏的神盾营从黎军左翼杀来,刀锋直接指向黎军的肋部。 神盾营这种战斗的运用,可以说是直接捅到了黎军的要害之处,能够一举将黎朝的军阵直接击溃。 “迎敌!” 黎弄意识到遇到了战术高手,在发现冲出来的竟然是大明的重骑后,不由得慌张失色地大声喊起来。 杀! 国王拉森泰看到明军出手,亦是加强了攻击的强度。 此时此刻,双方已经是短兵相见,却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一场场血战,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这一个战场。 杀! 张永借助旁边山坡进行俯冲,面对试圈结阵阻止自己冲击的方阵,当即杀气腾腾地手持雪枫刀喊道。 咻!咻!咻! 大明对军阵有着更深的理解,一些东西甚至早已经深入骨髓,一支支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纷纷射向面前的黎朝方阵。 噗!噗!噗! 黎军面对漫天而来的箭雨,虽然有部分的士兵手持的盾牌,但更多的士兵却是纷纷中箭倒地,防御方阵很快便已经不成形。 杀! 铁象山率领最精锐的部队冲锋,宛如尖刀狠狠地刺向了防御方阵。 神盾营作为大明重骑,虽然花费的费用极高,但所拥有的战力可以说是近战无敌。面对缺少兵甲的黎军,宛如是狼入羊群般。 噗!噗!噗! 神盾营的三千将士手持着大长刀狠狠地斩向了敌阵,在手起刀落间,一道道鲜血飞溅而起,斩得黎军的防御方阵大乱。 逃! 快逃! 太强了! …… 黎朝的将士面对这一支战力爆棚的神盾营,此刻却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已经纷纷涌起了逃跑的念头。 以前他们或多或少轻视大明的军队,只是现在真正发生交战的时候,这才意识到早前的认知是多么的错误。 怎么可能? 黎弄看到自己的防御方阵瞬间被冲垮,那一位身材高大的明军将领率部杀入主阵肋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杀! 国王拉森泰在看到明军作战如此英勇,面对黎军简直是势如破竹,顿时亦是打起鸡血般大声地呼喊起来。 黎军此刻压根摆脱不了南掌军的纠缠,现在想要撤退更是无法做到,一时间仿佛陷入战场的泥潭中。 噗!噗!噗! 张永带领后面的神盾营将士赶到,只是弓箭手并不会带上大长刀,而是纷纷拨出了雪枫刀,对处于混乱的黎军进行屠杀。 在军阵的造诣上,黎军其实仅仅学得华夏军事的皮毛而已,华夏对军事的理解和运用早已经是炉火纯青。 黎军终究都是血肉之躯,在明军的重甲面前,他们手中劣质的武器似乎失了效一般,杀伤力大大下降。 黎弄看到左侧肋部马上就要散,当即率领亲兵过来支援道:“挺住!一定要挺住!” 哞 一声鸣叫从不远处传来,十几个象骑士投入到战场中。 如此的庞然大物受象骑士的指挥而来,一旦重重踩下去,不管是谁都是非死即残,故而逼得周围的人纷纷选择避让。 明军的弓箭手不断朝着大象射击,只是大象不仅披着战甲,而且皮糙肉厚,压根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黎弄看到象骑兵出来,顿时嚣张地叫嚣道:“哈哈……有种别跑啊!去,将这帮明军通通踩成肉泥!” 这些战象都是经过长期的训练,在象骑兵的操控下,正是朝着铁象山所处的方向而来,那粗壮的大腿踩得地上伤者直接饮恨西北。 砰! 正是这时,一支火铳手突然骑马而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支三眼铳,随着火绳滋滋作响,一枚枚铅弹当即射向了前面的大象的脸部。 哞!哞…… 大象面对这种罕见热武器的攻击,由于自己的眼睛遭受到攻击,特别眼珠子直接被打爆了,当即便掉头落荒而逃。 不管平时训练得多听话,但大象在遭到痛击的时候,还是会表现出兽性的一面,选择逃跑来避开这种未知的危险。 象骑士同样无法幸免,一支支箭矢将大象背上的象骑士直接射成了筛子,显得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摔了下来。 这…… 在看到他们最倚重的象骑兵逃离后,黎军最后的倚仗顿时消失,致使军队陷入更大的恐慌情绪之中。 黎弄恨恨地望了一眼逃走的大象,顿时抽出自己的腰刀发出命令:“随本将军将他们的头领斩于马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唯有将神盾营的将领头目斩于马下,这样才能有机会逆风翻盘,不然他们这支大军恐怕只能遭到大军的屠戮。 “杀!” 黎弄的亲卫队伍还保证完整,当即跟随着黎弄一直朝着张永杀过去。 “纳命来!” 不等黎弄率领的亲卫靠近张永,铁象山手持大长刀已经率部冲了过来,宛如这片战阵中唯一的狼王般。 论斩人夺首,而今的铁象山可以说是第一人,浑身早已经沾满了其他人的鲜血,此刻显得勇不可当。 黎弄的亲卫队看到迎过来的铁象山,不由得害怕地咽了咽吐沫。 黎弄自认是黎朝第一勇将,虽然自己的身形比对方矮上一个头,但有信心取下对方的人头,便催马上前:“找死!” 噗!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黎弄的人头突然滚落在地上,那双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 “死了?” “主帅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 在看到黎弄被铁象山斩于马下的时候,在场的黎军将士顿时是愣住了,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黎朝最强的黎将军竟然死在了明军的刀下,甚至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黎弄已死!速速丢下武器,本将军可饶你们一命!”铁象山将黎弄的人头提起,对已经处于混乱状态的黎军大声地喊道。 黎朝的将士在得知黎弄死后,有人选择了投降,但亦有人选择继续战斗。 只是这一场战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悬念,身披重甲的神盾营已经组成无敌之师,根本无惧这种装备落后的黎军。 虽然神盾营同样会有所伤亡,但在整个战场已经充分地将自身优势发挥了出来,正无情地收割着这帮黎兵的生命。 国王拉森泰差点被黎军打得亡国,而今面对这一支被明军打残的黎军,亦是通过疯狂屠杀来宣泄自己的恨意。 安南西线的战斗显得很血腥,足足一万多人的黎军仿佛眨眼间便已经倒下了大几千人,其他黎军已经吓破了胆或逃或降。 只是杀戮并没有停止,国王拉森泰已经是杀红了眼,主动率领着自己的部下疯狂地收割逃亡的黎兵。 在西线爆发重大战事的时候,北线同样迎来了战争。 王越率领五万大军从镇南关出来,不论人数还是实力都在郑公路所率的北路军之上,双方同样发生了酣战。 郑公路明显更加的警惕,在面对王越所率的五万大军之时,这位黎朝的名将并没有主动进攻,而是选择了据险而守。 战场最忌讳的是骄傲自大的将领,而郑公路明显是一个十分成熟且优势的将领,却是没有盲目跟大明军队以硬碰硬。 其实他知道以黎朝现在的军事实力,压根无法抗衡军事造诣达到世界顶峰的华夏相比,此次简直是以卵击石。 双方处于僵持状态的时候,郑公路从逃回来的儿子郑春那里得知自己家人全部被黎廷杀害,不由气得咬牙切齿:“该死!黎思诚,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在一番权衡后,郑公路当即率部投降,倒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北越王位置,却是要替自己的家人复仇。 升龙城,宝光宫。 “怎么会这样?” 黎思诚最先得知黎廷彦突袭横山关隘失败,而后得知西线和北线的军情后,整个人当即处于当机状态。 到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们黎朝这些年或许是变强了,但大明王朝仍旧是一个庞然大物,当年明军能够派遣一支军队轻松侵占安南,而今仍旧还是轻而易举。 此时此刻,朝中的左相国阮烈等重臣齐聚这里。 那日意气风发的场面已经不复存在,而今的重臣显得人人自危,却是知晓现在的黎朝恐怕已经无力回天,即将遭受建国以来的最大浩劫。 南部的地盘已经无暇顾及,但西线溃败,而北线的郑公路投降大明,整个黎朝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黎思诚慢慢冷静下来,最终问计于在场的重臣:“诸位爱卿,今如何是好?” “陛下,咱们还是上认罪书吧!”礼部尚书黎铭犹豫了一会,最后硬着头皮提议道。 现在双方的军事实力差距太过明显了,唯有主动向大明王朝屈服,这样才有机会获得一线生机。毕竟大明王朝似乎并不是为领土而来,那么他们放低姿态还是有机会换得大明王朝的“原谅”。 “事情恐怕已经晚了!不说现在马上兵临城下,现在请罪书再送到明廷,明廷恐怕不再相信了!”左相国阮烈想到他们这边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早前制定的计谋,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黎思诚知道主动向明廷请罪是最好的做法,但自己刚刚才利用请罪书迷惑明廷,而今再送上请罪书恐怕不会再有效果。 何况现在明军马上打下王都,现在亦是远火解不了近火。 “陛下,要不咱们先离开王城吧!”左相国阮烈犹豫了一番,当即认真地提议。 安南的最大优势是山林众多,若他们能够选择逃进山林,那么明军短时间很难找到他们,却是有机会觅得新的生机。 黎思诚若有所思地望向在场的重臣,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朕逃离了王都,朕的江山恐怕是要换成郑家或丁家了吧?” 现在的敌人已经不仅仅是明朝,更关键还是安南扎根几百年的郑家、丁家和阮家等。 像郑公路若得到大明王朝的支持,便可以在升龙城建立一个全新的北越国。若是到了那个时候,郑家为了迅速巩固政权,自然不可能再给他黎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只有死战到底!城在人在,城门人亡!”面对着这种情况,一直不吭声的右相国丁睿视死如归地表态。 只是说这番话的右相国,在明军来到城下的时候,却是主动将城门打开。 任谁都没有想到,最先杀到升龙城下的并不是神盾营和镇南关的主力军,竟然是最不受重视的赣南主力军。 王守仁看到突然间敞开的城门,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亲自率领先头部队驶进这一座王城,在城头上插上了大明的旗帜。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军功封爵第三文臣 升龙城,宝光宫。 黎思诚昨天调派最后的亲卫阻挡王越所率的大军南下,正来回走动等待最新军情之时,结果竟然得知东线的明军已经进城。 杀啊! 即便他此刻身处于王宫中,亦能够听到北城门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右相国打开了城门迎明军进城了!” 黎思诚的目光还停留在北边战线,结果发现明军已经杀进了城中,整个人当即呆若木鸡。 且不说这支明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城的守军不仅没有为他浴血奋战,反而打开城门迎接了明军。 事情的变化如此迅速,以致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直以为可以跟大明王朝相抗衡的帝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黎思诚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帝国如此的脆弱,心里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但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让他知道明军已经杀到了王宫。 仅仅占据中南半岛东线的黎朝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强大,而拥有两京十三省的大明王朝更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弱小,此次不过是他夜郎自大罢了。 黎思诚得知右相国背叛,顿时对丁睿恨得是咬牙切齿:“该死!丁睿,朕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断!” “陛下,王宫已经守不住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汇报的统领的头盔都跑掉了,显得十分着急的模样。 黎思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王城如此不堪一击,整个人顿时跌坐在地上:“完了,真的完了!” 大明此次最恐怖的并非是军事打击,而是伴随着政治分化,却是意图从根本上颠覆他们黎氏一族的安南法统地位。 轰隆! 在经过一轮轮撞击后,王宫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杀! 大明的军队顿时宛如猛虎下山般,当即持刀杀进了王宫。 “擒下安南国王,重赏!” 刚刚十七岁的王守仁担任此次急先锋的统领,脸上的稚嫩已经慢慢消失,宛如一个少年将军般高喊起来。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赣南军从成立之初便存在极大的非议,甚至因为兵饷过高而遭到江西巡抚的刁难,但在围剿赣南流寇中证明了他们的实力和价值。 此次被朝廷调往广东廉州伙同广东兵征讨安南,由赣南总督王华担任东线军的统领,一路上可以说是势如破竹。 特别在此次的征讨中,赣南军充当绝对的主力军,大部分的首级都是他们拿的,反观广东兵只是打辅助而已。 “杀!” 赣南军的将士早已经尝到了战功的甜头,涌进王宫当即展开杀戮。 现在朝廷首重的军功,不论是为了个人的仕途,还是为了赚到更多的赏金,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让奋勇杀敌。 这里已经没有太多的防御,而今王宫的防御薄弱,他们自然更是珍惜这最后夺得军功的机会。 噗! 王守仁看到一个近侍竟然想要纵火,当即驱马上前直接进行斩杀,稚嫩的脸上被溅上了一抹鲜血。 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军旅生活,他早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想要为华夏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却是离不开军人捍卫领土,更要军人为国征战。 现在安南竟然无视大明王朝的权威,既然残害大明西南边境的百姓,那么自然是要通过军事来宣扬大明的强盛。 王守仁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迹,只是并没有看到安南国王黎思诚的踪迹,便率领自己的人占据王宫的宝库。 面对最后的负隅顽抗,明军根本不需要理会不可在王宫纵马的规定,却是在这里兴起了另一场杀戮。 “我们投降!” 王宫仅剩的护卫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向着这一支不可战胜的明军举手投降。 王守仁很快便控制了这一座王宫,但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顺风顺水,却是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 “少将军,安南王跑了!”一个千户已经寻遍了整个王宫,却是无奈地跑回来汇报。 王守仁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却是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结果。 大明此次是要颠覆安南的政权,从而扶植亲明的新王室。只是黎思诚逃走的话,保不准哪天卷土重来,届时会影响大明对安南的布局。 城西,一支经过乔装的队伍正急匆匆地出城。 黎思诚坐在一辆马车上,在得知城破的时候,早已经忘记跟升龙城共存亡的誓言,一心想要率部出逃保命。 现在东京已经被明军占领,他决定逃往西京顺化城。 只要他能够顺利逃到西京,那么他便能以黎朝皇帝的名义将所有的手下聚拢,借仅剩下的力量跟大明军队进行周旋。 大明军队虽然很强大,但现在杀到安南的腹地,补给上必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却是不利于长期战乱。 反观自己是安南的正统王朝,只要利用好舆论攻势,那么自己便能像先祖那般一步步将明军逼走。 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自己向明朝假意服软,而这片土地必定还是由他们黎氏继续统领。 吁! 马夫看到前面有人挡道,当即便勒紧僵绳,将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陛下,你这是要到哪呢?”右相国丁睿已经出现在这里,却是截住了黎思诚的去路微笑着发问。 黎思诚知道右相国已经背叛自己,而今竟然还想挡住自己的去路,当即愤怒地揪开车帘走出来质问:“丁睿,你难道真要谋反吗?” 虽然他早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怀有异心,但万万没有想到如此轻易便被大明策反,此刻的心情很是愤恨。 要是早知如此,这些年压根不该向东谋求扩张,而是要将这阮氏、郑氏和丁氏等世家大族通通除掉。 “陛下,臣只是希望你留下来,这样才好向大明皇帝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丁睿虽然年过五旬,但身体仍旧十分健硕,脸上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黎思诚知道事情已经解释不清,亦或者大明皇帝压根不可能再听他的狡辩,留下来只会是死路一条,当即愤愤地命令:“逆臣!来人,诛了此贼!” 由于此次逃跑过于仓促,此次仅仅带着二十多名王宫亲卫,却是连妃子和公主都没有带。只是这二十多名王宫亲卫显得十分忠心,当即便要解决眼前挡住去路的数十名贼子。 “呵呵……既然如此,那么便休怪臣不讲情义了!”丁睿看到黎思诚完全看不清形势,便淡淡地挥了挥手。 作为安南有名的世家,虽然被草莽出身的黎利捷足先登,但本身的底蕴亦是不容小窥,自然有着大批的追随者。 咻!咻!咻! 两边的屋顶不知何时已经冒出无数的弓箭手,他们早已经是弯箭搭箭,随着丁睿的手势挥出,便是轻轻松了开来。 大量的箭矢从屋顶纷纷射下,对这二十多名王宫亲卫进行无差别射杀。 噗!噗!噗! 街道上的王宫亲卫并没有掩体,面对射下来的箭矢根本无处可藏,却是纷纷中箭倒地,很多亲卫直接被射成了刺猬。 黎思诚发现两边的屋顶有大量的伏兵,显得十分机灵地缩回到车里面,但知道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驾! 马夫在意识到危险后,当即便想要驱车打算强行突出重围。 噗! 只是马车才刚走出两米,一支箭矢不偏不倚地射穿他的脖子,整个人顿时向另一侧摔倒,而马车亦是失去了控制。 噗!噗!噗! 丁睿的身后冲出一帮护卫,面对已经混乱中的王宫亲卫,当即收割着这些亲卫的生命。 黎思诚的马车直接被截了下来,躲在车里面的黎思诚已经无处可逃,很快被丁睿的儿子直接从里面拎了出来。 “放开朕!放开朕!” 黎思诚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安南国王,而是眨眼间沦为一个阶下囚,当即不断地挣扎,而后向丁睿求饶:“丁相国,只要你放了朕,朕可以封……封你为王,将南部地区划为你的封地,如何?” “你这个条件还真让人动心呢!”丁睿上前,显得微微一笑地道。 黎思诚顿时看到翻盘的希望,便忙不迭地道:“君无戏言,那……” 噗! 丁睿上前,却是持刀狠狠地捅穿黎思诚的身体。 黎思诚捂着伤口倒退两步,满脸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因何如此?朕……朕可以给你封王!” “跟你这种骗人的小把戏相比,我更相信明廷许给我的北越王封号,你还是乖乖下地狱吧!”丁睿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有几分得意地道。 黎思诚的身体重重地坠落在地上,却是知道自己的黎朝已经终结了,他当真不该为了一个黎广度去招惹隔壁这一个恐怖的王朝。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他爷爷打下的江山将会毁在他的手里。 气运终究还是来到了大明这边,不仅黎思诚被杀,而且黎朝太子黎鏳被俘,却是一举控制了黎朝的正统传承。 王华所率的东路大军顺利接管了升龙城,亦是将这里的消息传递正朝着这边而来的王越。 王越的北路大军刚刚击溃黎仁孝所率的主力部队,在得知东路大军夺取升龙城并斩杀安南国王黎思诚,顿时是士气大增。 由于黎朝的主力部队被击溃,而三路大军聚拢在升龙城,致使整个安南境内的小势力纷纷选择臣服。 夺下升龙城并且斩杀安南国王黎诚的消息传回国内,弘治元年的这一场大捷令全国上下都是一阵喜庆。 军情到达皇宫的时候,朱祐樘亦是感到十分兴奋和惊讶。 他有想过是神盾营立首功,有想过是王越率部攻陷升龙城,但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是王华所率的东路大军率先夺城并杀死安南国王黎思诚。 现在除掉黎氏王朝,无疑彻底打开了大明进入中南半岛的窗口,而大明成为世界纺织中心又是迈进了一步。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黎朝的政权进行了更替。 黎朝终究是一个农业社会,虽然多年的征战让黎朝的版图扩张,但这是建立在百姓背负更重的税赋。 现在大明军队攻陷黎朝,在国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抗情绪,反倒很多百姓希望新的政权能够效仿明朝的轻赋税政策。 各地虽然免不了还有黎朝的残党,但很多地方政权都选择跟黎朝划清了关系,其中包括顺化城选择归附新政权。 在新的政权中,北越王将由丁睿出任,只是郑公路出任北越大将军,大明则会在入海口修建码头和新城。 有关安南北部的地盘进入了重新的界定,早前被黎朝占据的失地划归老挝的南掌国,另外重新界定两国新的边界线。 一个月后,京城献俘。 长长的囚车队伍押着黎朝的王室和将领入京,后面则是一箱箱缴获的金银珠宝,此次安南王宝库归为大明所有。 “此次真是扬我大明国威了!” “可不是吗?早就该收拾安南这帮贼子!” “要不是刘大夏那帮奸臣拦着,他们能嚣张到这个时候?” “说起来安南档案还没找着,刘大夏当真是该凌迟处死!” …… 京城的百姓看到队伍进城,看到黎氏王室沦为阶下囚和一车车的金银珠宝,顿时显得扬眉吐气地舞动拳头。 至于刘大夏那帮曾经意图护着安南的文臣,想着近些年西南边境百姓所遭到的屈辱,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朱祐樘将事情交由礼部处理,对这种流于形式的献俘活动并不热衷,显得更加务实地处理黎朝太子和论功行赏。 黎朝太子黎鏳避过一死,将会关在刑部的大牢中,之所以选择留着黎朝太子一命,更多还是出于一种政治需要。 此举既可以让安南黎氏没有毫无争议的法统继承人,亦可以是威胁丁睿和郑公路的底牌,从而有利于保护大明在安南的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受文武百官所请,居首功的王华被封为新建伯,成为大明王朝因军功封爵的第三位文臣。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迟到的正义 十二月的京城,连绵屋顶已经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京城的百姓为生计而忙碌,由于明年春便是恩科会试,导致大量的高消费人群涌进京城,从而带动了商业繁荣。 一个个辛勤的百姓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偶尔踩着积雪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虽然大明完虐安南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每每想到大明军队如此强大,大家的心情仍旧保持得很好,甚至还哼着一段小曲。 刘英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正领着四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几匹新织好了白棉布走出那片贫困区,正朝着鼓楼那边热闹的街道走去。 一行人来到皇家布行门口,她特意拍了拍白棉布上面的雪花,这才领着身后的四个妇人一起走进店中。 刘英已经来过很多次,显得轻车熟路地来到孙掌柜所在的柜台前:“孙掌柜,这是我们组的五匹布,还请您查收!” 孙掌柜终究是上了年纪,在这冬天的精神状态明显要差一点,但工作还是勤勤恳恳且一丝不苟的模样。 在开始检查棉布的时候,那张老脸忍不住夸赞道:“你们组的棉布真是织得又快又好!” 由于东海、南洋和蒙古都一直源源不断地需要棉布,致使现在的大明棉布仍旧供应比较紧张,故而跟越来越多的织女签订合约。 皇家布行为了便于管理,现在采用老人带新人的方式,每五个女织工会编成一组,而每组需要一起过来交货。 刘英的脸上浅浅一笑,但并没有显得过度自豪,这种事无非是她们这组的人更加勤劳罢了。 “这是你们的银两,还请收好!”孙掌柜在扣除她们的织布机使用费后,便将她们应得的银两递过去。 刘英没有接手接银两,显得一本正经:“钱掌柜,您能给我们全部折成布票吗?” “全都折成布票?”孙掌柜不由得愣了一下。 刘英的眼睛十分明亮,显得无比认真地点头:“是的!” “上次咱们皇家布行不是给你们每人赠送一张布票做年终奖了,伱们要这么多布做什么?”孙掌柜轻轻地拨动算珠子进行折银,显得不解地询问。 刘英看着正在噼里啪啦敲动算盘的孙掌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我想要买一台飞梭织布机!” “原来如此!”孙掌柜顿时恍然大悟,便是一本正经地道:“你们有积蓄还真适合买上一台,现在机器价格优惠,且可以分期三个月支付,而且还保修三年!从长远来看,比租机器要划算!” 刘英的眼睛闪亮,便轻轻地点头:“嗯,我都打听清楚了!只是我用着现在这台已经习惯了,而且你们会一直负责保修,我家不用换新机器可以吗?” “这样吧!若是你不需要更换新机器的话,那我给你延期半年的保修期,如何?”孙掌柜已经计算完毕,当即便给出优惠条件道。 刘英听到这个更好的条件,忙不迭地点头:“好,谢谢孙掌柜关照!” 孙掌柜看到刘英打算今日便购买,在接过刘英递过来的布票,便是认真地开出了票据,在上面注明机器的保修时间是三年半。 现在飞梭织布机的结算方式是布票,故而现在京城的布票是越来越吃香,甚至已经比杂质不一的白银还要受欢迎。 “这个凭据还请你收好!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了,今后不会再向你收取机器使用费,以后保修机器通知我们即可!”孙掌柜在登记妥当后,便将一个收据递上来道。 刘英接过票据如获至宝,心里顿时无比的舒畅。 虽然这是自己付出无数汗水所获得的成果,但想着那台神奇的织布机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若是没有那一台机器,自己别说养活自己的儿女,哪怕养活自己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只是自己真正拥有了那台机器,更是拥有着这一个能够稳定带来收入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肯定是越来越好。 “我们今后亦要像英姐一般努力,到时攒够了钱,我们也要买上一台飞梭织布机!”四个女人像是拥有了自己人生新的方向一般,便纷纷进行表态道。 在她们刚刚走出皇家布行,一帮书生急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正朝着皇家布行旁边的皇家书铺进去。 由百家院发行的《明》,一经发布便成为时下最畅销的刊物。 这种囊括最新资讯的刊物,不仅有着最边沿的资讯而且还有着最新的思想,偏偏读起来还具有趣味性。 “《明》刊最新一期是不是出了?” “快,给我一本,我要最新一期的!” “听说了吗?会试会参考上面的内容出题!” …… 一大帮书生涌进皇家书行抢购《明》刊,虽然两钱银子看似不少,但他们终究已经是举人的身份,还是能够承担得了这些开销。 当然,最重要是现在盛传会试很多题目跟时下的资讯有关,而《明》刊将是十分重要的一份参考资料,故而出现了一波抢购潮。 正是如此,现在全国的舆论控制权不再是士大夫所独有,朱祐樘正通过《明》来引导着全国的舆论风向。 城北呈现众生百态的热闹,而城南则呈现权力波澜下的安静。 现今的皇帝登基一年有余,虽然仍旧还是比较年轻,但现在掌舵的帝国蒸蒸日上,几乎已经没有人敢公然唱反调了。 自太祖和太宗后,大明受封的勋爵是越来越少,只是现在弘治朝第一位爵位出现,而且还是极罕见的因军功封爵的文官。 大时雍坊,新建伯府。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轿子从外面进来,而后在前院缓缓地落下。 “爹,你终于回来了!”王守仁跟随父亲回到京城,现在正处于十分亢奋的状态,显得十分热情地迎出来。 王华留着漂亮的胡须,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从翰林修撰到新建伯仅仅花费不到一年时间。 虽然按大明的规定:文官不能封公侯,只能封伯爵,且前提必须立有军功,不得预九卿事。 现在自己被封新建伯,其实断了自己官居九卿的路子。只是自己的年纪和资历摆在这里,哪怕任由自己熬下去亦很难到达那个位置,还不如获得这一个世袭伯爵更加划算。 王华心知此次到地方能够有如此出彩的表现,虽然自己确确实实是一个很慎重且聪明的人,但更重要还是得亏自己这个聪慧且勇敢的儿子。 父子两人刚回到书桌,王守仁便忍不住好奇地打听起来:“爹,陛下刚刚召你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茶!”王华想到刚刚面见朱祐樘所感受到的那股无上皇威,显得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管家将茶盏刚刚送到门口,闻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爹,陛下今天是不是在钓鱼?”王守仁的眼睛一片雪亮,充满着好奇地打听。 王华接过管家送过来的茶盏,却是白了儿子一眼淡淡开口:“这鬼天气还怎么可能钓鱼!” “也对!陛下跟你都说了啥,有没有给您安排新职位?”王守仁望了一眼冰天雪地的庭院,又是继续好奇地打听。 王华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悠悠地开口:“陛下对为父进行褒奖,亦是询问了一些为父的意愿!”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多了一些暖意。 都说当今天子残暴,只是自己数次面圣,这位天子给自己的感觉是一个十分体贴的帝王,对自己亦是十分的器重,甚至还带着一丝尊重。 管家听到有关自家老爹的去向,顿时亦是好奇地望向王华。 “爹,你快说嘛,陛下终究给了你什么职位?”王守仁的眉头微蹙,便是着急地追问。 王华捧着手里的茶盏,便淡淡地开口:“陛下知道为父不想再到地方任督抚,所以特许为父留京,明年便会出任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 管家听到这个职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按着正常的词臣升迁,王华从翰林修撰恐怕要十几年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职位,但仅仅到地方任职不足一年,而今竟然是以新建伯的身份出任国子监祭酒,可谓是隆恩浩荡了。 “爹,你应该选到地方继续担任督抚,再不济亦可出任总兵官。”王守仁得知自己父亲要留京,不由得失望地道。 王华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道:“陛下亦是提到了你!” “提到我?”王守仁的眼睛微亮,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鼻子。 王华郑重地点了点头,却是知晓自家儿子已经入了皇帝的法眼,便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特许你进学京卫武学和国子监,让你亦要好好努力学习,将来参加武举和文举!” “还不如给我一个军职或锦衣百户呢!”王守仁发现陛下是要将自己塞到学堂中,顿时有些失落地嘀咕道。 王华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当即便板着脸训道:“陛下特许你进两院同修文武,对你可谓是隆恩浩荡,你竟说出如此混账的话,我王家没你这般混账的东西!” 管家亦是感受到皇帝对自家公子极是重视,眼神复杂地望向王守仁。 “爹,孩儿刚刚失言,定会勤加学习,一定不负陛下期许!”王守仁自知失言,便是急忙进行表态。 刑部衙门,大牢。 随着一声铁链的响动,一个牢门被打开,牢头对里面披头散发的囚犯冷冷地道:“刘大人,上路吧!” 刘大夏看到日期终于来临,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无奈的惨笑。 原本他认为自己占着大义,哪怕是当今天子亦不敢杀自己,何况自己在朝中还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同僚。 特别在得知大明对安南动兵的时候,他却是知道自己扬名的机会来了,甚至还准备在大明兵败如山倒后上疏痛斥皇帝。 事与愿违,安南的黎朝并非是铁桶一块,却是给这位年轻的皇帝通过军事打击和政治分化的政治瓦解了黎氏政权。 刘大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还是望着墙壁所留的自辩疏道:“止刀兵,植农桑,这才是明君所为!天子大举刀兵,今虽胜安南,然祸患无穷,百姓苦之始也!” “我虽然没读过书,但百姓苦不苦,不是你说了算!大明雄师征讨黎朝,西南边境的百姓便得安宁,而今年京城的杂税减少,特别种棉花卖上了好价钱,我的几个邻居今年过年都准备吃肉了。”牢头看到此人还有指责当今天子,当即便冷哼一声道。 刘大夏的脸色顿时一寒,当即训斥道:“鼠目寸光的匹夫焉知治国大道,可恨老夫空有才华而不得施展!” “天天吃肉的人却装着忧国忧民,结果西南百姓受异族欺辱,却装着视而不见。要是真由你这种人治理,那才是华夏的悲哀。”狱头早已经看清这个时代,当即便怼回去道。 刑部的官员前来提人,只是对这个匿藏着安南档案的原兵部郎中并没有好感,便是板着脸将人押上囚车。 若不是刘大夏一直匿藏《安南档案》,大明此次用兵兴许不需要伤亡这么多将士,这个伪君子其实该凌迟处死。 “沽名钓誉罢了,这好官也得看他做了什么?” “别的不知道,我今年的棉布收成好,今年能多买两斤肉过年!” “瞧你得逞,我家娘子在联合织布厂做工,今年每人都发了五斤猪肉过年!” “咱们陛下为了西南边民不被欺负而兴兵,结果这老货竟然从中作梗,分明就是一个奸臣!” …… 京城的百姓看到押赴刑场的刘大夏,虽然刘大夏在士林拥有很高的声誉,但围观的百姓压根不买账,却是想要亲眼看着这位奸臣行刑。 啪! 刘大夏原以为自己被推上断头台会有一帮百姓为自己鸣不平,但听到周围百姓的反应后,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更像是被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事情跟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明明是大明难得的直臣,是要阻止皇帝兴刀兵而营造天下太平的贤臣。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明军在安南的战事是一败涂地,那些贪生怕死的武勋被黎家打得跪地求饶。 刘大夏知道这些低贱的百姓如此反应根本不重要,当即便是大声地发言道:“老夫没错,史书会给老夫一个公道!” 只是话音刚落,无数的烂菜叶和半干粪便纷纷飞向了刘大夏。 他们确实不能左右史书,甚至史书仍旧会将刘大夏塑造成为弘治朝的三君子之一,但不妨碍此次对这位伪君子的那份厌恶。 噗! 随着刽子手扬起砍刀狠狠地砍下去,一道鲜血高高地溅起,刘大夏的脑袋滚落在雪泥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