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第一章 嫡子嫡孙 “郡王真大呀!” “你这妮子又胡说些甚?赶紧替郡王擦干净,莫要着凉了。” “哎……也不知往后会是哪家的小姐,被郡王收进府里。” “少说些,也不知这太医究竟什么时辰才能过来。” 应天城东北隅,皇城大内,东宫所在,一处偏僻孤寂且少有人烟的宫宇内,两名小宫娥正细声切切。 二人手上拿着干毛巾,此时正不停的替一名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面色煞白,浑身湿漉的少年擦拭着身子。 如今已是初夏,六月似火,骄阳烈日,屋里屋外阵阵热浪,烤的人汗流浃背。 然而这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双眉却是皱紧,身子更是一阵阵的寒颤。 一阵凉气倒吸入口。 虽面色病白,却模样清秀端正的少年,猛然睁开那双清澈双眸,剑眉星目,刹那间斗光精神。 “郡王!” “郡王醒了。” “这可太好了!” 少年目光疑惑的看向面前的两名小宫娥,环顾四周的营造,缓缓出口:“这是何地?” 模样年纪小一些的宫娥立马开口:“郡王,这是寝宫啊……” “郡王?寝宫?”少年低声呢喃了一句。 忽的,他眉头一皱,山川聚额,心头作疼,脑袋里如翻江倒海。无数的讯息,一时间齐齐的涌入到脑海中。 这般模样,惊得床榻边那两名小宫娥一时不知所措。 少顷。 朱允熥(teng)长出一口气。 是的没错,他穿越了。 如今正是大明洪武二十四年。 而他,朱允熥乃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嫡孙,大明最无可争议皇太子朱标的嫡子。 却也是史家笔墨最少的大明宗室。 朱允熥剑眉轻皱,看向眼前两名目露关切的宫娥,挥挥手:“你……你二人且下去。” 他算得上是初来乍到,虽过往有过无数的遐想,但当穿越之事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非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磨好的。 两名宫娥见郡王面色深沉,只当是在思虑己身于这东宫之中的处境,便是低声拜出。 待宫娥离去,朱允熥这才肩胛松懈,目露深思。 “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嘛?” 他低声呢喃着,心中却是记得,也就是在明年,大明朝发生了一件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情。 被誉为大明朝最当之无愧、无可指摘的皇太子朱标,即将因为朱元璋意欲迁都,在从关中巡察回京之后,身染风寒薨逝。 随之而来的,是吕氏所生之庶长子朱允炆,因着平日表现纯孝,被老来丧子的朱元璋册立为大明皇太孙。 随后朱元璋发起了对朝堂之上昔日功臣的最后一次清洗。 乃至洪武三十一年,这位大明开国洪武皇帝驾崩薨逝,朱允炆登基,在撮尔昏庸无能的奸佞之辈鼓动下,大行削藩之策,继而引发了大明朝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 而他朱允熥身为大明皇帝嫡孙、懿文太子嫡子,却全然透明,毫无存在。 自朱允炆登基,朱允熥被册立为吴王,未曾就藩杭州,便有燕王靖难。至洪武三十五年(建文四年),燕王攻入应天城。 朱允熥便被降为广泽郡王,后又贬为庶人,禁锢中都凤阳。 直至最后,年不足四十,薨于中都。 “这孩子倒霉透顶!” 朱允熥低声腹诽着,明明是大明朝嫡子嫡孙,却因母妃早薨,养于侧妃吕氏之手,养出个秉性懦弱,从而与大明皇位无缘,更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而这一切,都将在明年,洪武二十五年开始! 朱允熥的脸上多了一丝阴霾。 记忆中,他今日这般模样,皆是因为早些时候,不小心坠入宫中莲池,呛水受凉,致使魂飞魄散,也才有了他的到来。 那时,他正因为早课上,自己与朱允炆多争论了两句圣贤文章,最后被先生和闻讯赶来的吕氏,言辞教训了一番。 朱允熥早年丧母,自小便是养在吕氏身边,秉性养成了懦弱不堪,便是心中有气也不敢言语。 独自一人去了莲池那边散心。 却不想忽觉身后被人重重撞上,令他吃痛不已,还未反应过来,倾面砸入比人高的莲池之中。 堂堂大明皇城大内,东宫重地。 便是那些个禁军杀才,巡哨走路也是小心又小心,唯恐惊扰到了宫中无数的贵人们。 更何况,是能到东宫莲池那边的人,大抵不过是些宫娥或是太监。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走的慌张,更遑论是将站在莲池旁的朱允熥给撞入水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杀的便是朱允熥他这个大明朝的嫡子嫡孙! 他并不清楚,原本的历史上,是否有这件事情发生。 但如今,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只是,朱允熥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神色些许黯然。 当时那人的面容,他并未看到。 便是此时的朱允熥有心指证,也无从着手。 即便眼下朱允熥认为,这件事情若是得逞,最有利的是吕氏和朱允炆。 但难道能要他跑到朱标面前,指着吕氏,说他的婆娘要加害他的嫡子? 空口无凭,到头来只会给他招惹一身是非,也是打草惊蛇,让吕氏在往后有了防备之心。 “吕氏?” “朱允炆?” 朱允熥幽幽出口,念出这两人的名字。 他很清楚,自己若是当真死了,对谁来说,获利最大。 而如今,又已是洪武二十四年,虽然如今的朱允熥已经今非昔比,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允熥很清楚,眼下让朱标不那么早薨,或者是不让皇太孙的名头落在朱允炆的头上,便是这一年里自己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只是,这两件事情,哪一样都难如上天。 却是在朱允熥思虑之时,外头传来了先前宫娥的呼唤声。 “郡王,太子妃和燕王殿下来了。” 一听吕氏和朱棣竟然来了,朱允熥神色一震,抬头望向门口。 顷刻间,他赶忙躺下,侧卧在床榻上,原先深邃的目光,这时候也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屋门打开。 便见一名穿戴雍容,却仍显秀丽温婉的女子。并着一位身着大明亲王服,面黑干练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当前快步入内,嘴里更是振振有词,语气紧张。 “允熥!” “允熥你这是出了哪般的事啊!”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常姐姐交代啊……” 第二章 四叔救我 嘴里言语担忧,面色紧张的女人,到了朱允熥眼前。 这便是如今的大明皇太子继妃吕氏,未来的大明建文帝朱允炆生母。 若是单论吕氏的模样,倒不像是已经两个孩子的母亲。生的是模样端正,面颊小巧可人,眉目温润,姿态贤淑。 吕氏走到了床边,双目中带着忧虑急切询问:“允熥,这是生了甚事,怎就好端端的,一个人便落进莲池里去了?” 说完话,卢氏已然回眸看向身后走来的另一名男子。 只见此人姿貌雄杰,志意廓然,步伐坚稳,神色森严,不怒而自威。 不是如今坐镇北平,节制北边军马的大明燕王朱棣,又是何人。 朱允熥卧在床上,默默的观察着进来的两人。 吕氏当头这番话,看似是在关切自己,倒不如说是在朱棣面前为自己开脱。 不然为何她要独独提到,自己是一个人在莲池那边。 这时,朱棣也已经走到了旁边。 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以来,朱棣已经领兵在外十余年,身上早已没了少年时在应天城里的顽劣和轻浮。一言一行都带着坐拥十数万大军的藩王威严。 他到了近前,只说了一句:“如今身子可好?” 朱允熥点点头:“累四叔挂念,不过是泡了会儿浑水,倒也不妨事。” 说着话,他作势就要起身见礼。 却是吕氏眼疾手快,赶忙再上前抬手虚压:“你刚醒,身子还虚,这些虚礼便不必做了。” 朱允熥抿着嘴,默默点头。 他是有些不太情愿,叫眼前这个女人母亲的。 吕氏见他闭嘴不言,只当是今日受了惊,身子虚弱。 只是却也暗中多次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朱允熥脸上的神色。 吕氏转口骂道:“倒是宫里头那些个下人,如今愈发的没了规矩,连郡王身边都没个人陪着。如今虽出了事,人倒是没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便是他们十个百个人头,也不够数的!” 朱允熥道:“怪不得他们,是我今日偷偷溜开的,他们也没防备……” 这番话,是朱允熥几经考量之后,方才说出口的。 未曾提及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偷偷从宫中侍从眼前溜走,倒是最后目光悄无声息的瞥了朱棣一眼。 吕氏又道:“前头我得了消息,心中慌乱,便要叫人喊了御医过来,却也不见人,都是没规矩的!太子那边也让人去递了话,只是前头朝中还有事,他与你皇爷爷议事,眼下却是回不来的。” 朱允熥点点头:“国事为重,父亲和皇爷爷身系社稷,允熥为大明宗室,自是知晓。” 光明正大的在两人,尤其是在朱棣面前高尚了一把。 朱允熥目光移向自来到这里便只说了一句话的朱棣。 “如今朝中正值用兵,北边将起大军,四叔该是在北平坐镇,为何会在应天?” 今年初,朱元璋以颍国公傅友德为征虏将军,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副之,备战北平。 依着如今大明的边藩政策,朱棣该是待在北平,坐镇边陲,等到战时,将以主帅身份坐督诸军。 朱棣爽朗一笑,他是知晓,自家这个侄儿,平日里性格内敛,为人不显,似乎也向来不会关注朝政。 如今倒是不单知晓朝中军国之事,还知道自己这位燕王要做什么。 他开口道:“你父亲今年大抵是要去一趟关中等地,此时北征再起,你皇爷爷便召了我回京一趟说事。” 解释了一句,朱棣又道:“倒是你小子,我前脚刚入宫,还未见着你皇爷爷和你父亲,便听到你落水的事情,便想着先来看看你如何了。” 朱允熥是洪武十一年生,朱棣是洪武十三年才从应天就藩北平的。也可以说,朱棣是看着朱允熥出生的。 这些年回京,对这个母妃早逝的侄儿,也算是稍有上心。 朱允熥惨白的脸上挤出笑容,他先是看了一眼一旁还面带关心的吕氏,再看向朱棣:“让四叔担忧了,是允熥今日未曾小心,方才落了水,如今倒也不妨事。侄儿先前往日还想着,若是下回四叔再回京,侄儿便求着跟在四叔身边,也见一见那元人究竟长得甚样。”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一旁的吕氏当即插嘴责备道:“你这孩子,你四叔那是自小习武练兵的人,你跟着你四叔,是要给他添乱嘛!好好待在应天,将养好了身子,便去先生那里读书。” 一个读成圣贤的皇子皇孙不妨事,可一个能文能武的皇子皇孙,却是大大的不好! 这些年,吕氏的心里一直有个阴霾,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答应了朱允熥,将他给放出去。 朱棣呵呵一笑,目光微动。 前番朱允熥才说,自己今日是偷偷溜走,自己不小心落了水。现在却说,他想跟在自己身边。 这其中,倒是有几分深意。 只是如今这侄儿不动神色,他自是不会点破。 三人又分说了一会儿,吕氏眼看着御医还未来,便转身骂道:“我自去看看太医院那边究竟是甚事缠身,竟然分不得一个人过来!” 朱棣当即道:“嫂嫂莫急,允熥如今大抵不过是受了惊吓。我在此陪着他说会话,高炽那孩子在北平还说及,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允熥这个弟弟了,要我这次回京,给他传传话。” 朱高炽只比朱允熥大几个月,吕氏见朱棣这般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临走之前,却是目光深深的望了仍卧在床上的朱允熥一眼,她是有些担心朱允熥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当着燕王的面说些胡话。 一直注意着吕氏的朱允熥,见对方终于是离开,不禁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也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站在床边的朱棣看得真切,只是一直不曾主动开口,他在等着这个侄儿将自己留下,究竟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躺在床上的朱允熥,此时脑中思虑飞转。 身边就是原本的历史上,那位一生都在马背上的大明永乐皇帝。 他五征漠北,大力航海,虽然重重国策,致使大明财政累重,但却也为后来的仁宣之治,奠定了有利的外部条件。 功大于过。 这是朱允熥对这位如今的大明燕王的评价。 只是…… 朱允熥同样清楚,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行,眼前这位燕王朱棣,将会在不就的将来,亲手开启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 而那时,自己也将会被囚禁在大明祖地,中都凤阳,最后年不过三九便薨逝。 可是如今,母妃早逝,自己常年以懦弱秉性示人,可谓是无依无靠,除了眼前的朱棣,他想不到还能找到什么依靠。 想清之后。 朱允熥再不停歇,当即猛的从床上坐起。 将屋里的两个小宫娥赶走之后。 在朱棣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已经是跃下床榻,面朝朱棣,一拜到底。 言语真诚,姿态恭顺,神色慌张。 “四叔救我!” 第三章 你当过皇帝? 看着拜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 朱棣一时间措手不及,他想过无数的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往日里看着懦弱无才的侄儿,竟然会一开口便说出这等重的话来。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朱棣赶忙伸出双手,托住朱允熥合手高过头的双臂。 “你这孩子,今日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的朱棣也算是看明白了,想必今日朱允熥落水之事,背后必定是另有隐情。 一时间,无数的可能从朱棣的脑海中滑过,不禁让他稍有怒意。 眼前的朱允熥不论秉性如何,即便是无能饭桶,那也是大明的宗室,也是大明洪武皇帝的血脉嫡孙。 也不论他朱棣身上还兼着宗人府右宗正的差事。 便单凭朱允熥的身份,也容不得任何人动不该有的心思! 朱允熥缓缓直起腰身,满脸苦楚,几欲泪下。 “四叔,今日侄儿是被歹人推入那莲池中的。” “大胆!”没有任何的思量,朱棣当即低喝一声,霎时间满目怒意:“说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论对方何等身份,四叔定是要替你做主。” 这时候的朱棣,心中已有猜测,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便是你四叔如今就藩北平,在这应天城不能替你做主,我便去你皇爷爷那边分说清楚了!” 秉性软弱之人,是不敢在这等大事上说假话的。 更遑论,朱棣方才看得清楚。 朱允熥或许有言重意欲让自己替他做主的意思,但言语间却是真诚,做不得假。 朱允熥见朱棣果然是相信自己的,却是深深一叹,摇头道:“侄儿那时面朝莲池,背对后方,只觉后背被人猛推一掌,身形难控,坠入水中。若非……若非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天庇佑,侄儿如今恐怕已是……已是……” 朱棣满脸阴沉,冷哼道:“如此放肆,宗室难容,国法难逃!” 只是他也知晓,朱允熥不曾见到背后推他的人是谁,身边也无旁证,若是空口状告,只怕最后也会落个攀咬的罪过。 再看朱允熥目光看向自己。 朱棣长叹一声:“你先前说要跟在我身边,恐怕也是担忧往后吧。” 朱允熥点点头:“侄儿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了。” 说着话,他望向朱棣。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朱棣可为依靠,但目前还充满不确定性,真正要改变现状,改变自己未来结局,还得靠自己。 眼下不过是给自己找一张虎皮。 朱棣稍作沉吟,思虑一二后道:“先前……你也听到了,恐怕就是四叔我愿意带你走,也是万难之事。加之这回儿,我回京只能逗留一二日,便要重回北平督军北征。此事……属实为难。” 朱允熥当即开口:“侄儿不敢叫四叔为难,侄儿只是想,若是四叔方便,能否与皇爷爷面前说上一句,叫侄儿往后每日能去曹国公府习武学兵。” 曹国公说的是李景隆。 原本在朱允熥的计划里,是想求朱棣在朱元璋面前开口,让他能每日出宫跟在如今的魏国公徐辉祖身边学习的。 只是今年三年,魏国公徐辉祖和弟弟徐增寿,都去了陕西那边练兵防边。 这两人又都是朱棣的妻弟,到时候也方便做事。 如今倒是只能求朱棣开口,让他能跟在李景隆这个棒槌身边了。 不过说到底,朱允熥这番计划,只是想让自己能从这皇宫里走出去,如此才能方便自己早做准备,推进计划。 若是一直被困在这东宫之内,才会让他束手束脚,诸事难办。 朱棣见朱允熥说出心中的计量,又做思虑。 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嫡子,自幼习读兵书,为人举止从容。曹国公李文忠离世之后,继承爵位,在左军都督府办差,也是沉稳有加。 加之早些年,朱棣也与李景隆多有交情,算得上是一并长大的。要他去朱元璋面前提出这点,再邀那李九江答应,想来倒也不难。 想到此处,朱棣点头答应:“我这便要去前头,届时自会在你皇爷爷和你父亲面前提及此事。你且安心,若是……若是再有今日之时,你四叔便是放着北平不管,也要回来替你做主!” 朱棣前半句是真,后半句却是十足的安慰之言。 朱允熥见朱棣终于答应,脸上一喜。 “侄儿万谢四叔活命之恩,侄儿往后……” 朱棣大手一挥:“你且歇着,四叔这就过去。” 送走朱棣,朱允熥浑身气力一散,软软的躺在了床上。 今日吕氏的到来,让他心中原有的猜测,少有加重,日后自是要多多防备。 倒是朱棣的到来,让他多了些腾挪的余地。想必,等朱棣到了朱元璋和朱标面前,提到自己的事情,也不难通过。 往后,自己便要借着能出宫的机会,早做准备,该报的仇要报,该改变的事情要改变。 想着想着,朱允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宫中御医姗姗来迟,方才被惊醒。 饶是如此,朱允熥直到日落月升,也未曾见到传闻之中史上无可争议的皇太子朱标,也就是他的父亲来看他一眼。 一夜无语。 待到翌日。 因昨日身子确实受了惊吓,亦有些着凉,朱允熥起的晚了一些。 不过一场觉,却也让他没了昨日的昏沉,只觉得神清气爽,四肢灌力。 看了一眼无人的宫苑,朱允熥凭着记忆,往东宫学堂那边走去。 按照规矩,每日上午,他都要和朱允炆那崽种还有其他几人跟随朱标请的几位先生学习。 自己这几日虽有借口不必过去,但他想要见识一下朱允炆那崽种。 少顷,朱允熥便已到了学堂门前,悄无声息的走进学堂。 里面正有一名不算年长,大抵四十来岁的先生,照本宣科的讲着课。其下坐着一大一小两名学生,背对着站在屋外的朱允熥。 朱允熥的到来,只让那先生微微抬头瞧了一眼,神色有些漠然。 这人,朱允熥认识。 黄湜(shi),也就是后来建文帝身边三大臣之一的黄子澄是也。 只见此时,黄湜已然放下手中的书本,颇有些摇头晃脑道:“孔圣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唐孟郊曰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宋欧阳公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同利为朋。” “此般先贤教训,皆以君子持身之正论,当不轻浮,当不争,当与君子同。” “尔等皆为我大明宗室,以皇太子血脉居,乃社稷之存。” “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养浩然仁义气,泽被黎民,居中宫,择贤能。” “不可如允熥郡王,争小利,夺小义,浩浩荡诸事漂浮。” 说及末了,这黄湜方才扫眼站在角落里的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眼底一沉。 这厮端不是个好人! 一番长篇大论,除却最末提点贬低自己的言论,全篇借圣贤之言,推崇自己的文持社稷、文官之道,欲让在场宗室子重文官社稷。 朱允熥当即冷哼一声。 立马引得前头一直未曾发现自己的朱允炆和不过六岁的朱允熞侧目回头。 朱允熥却是不理着两个吕氏子,而是看向面浮微怒的黄子澄。 他言辞犀利:“敢问先生,可是当过皇帝!” 第四章 黄子澄此人居心不良 “放肆!” 学堂上,黄湜已然怒不可止,怒目相视,拍案惊奇,怒视说出先前那句话的朱允熥。 只见黄湜怒声呵斥:“此乃皇城大内,东宫学堂。便不说尔为大明郡王,在此处也是老夫的学生。岂容尔如此胡言乱语,构陷老夫,诬蔑臣下!” 这一刻容不得黄湜不激动。 朱允熥那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言论了。 真真切切的杀人诛心。 朱允熥此时目光一沉,脸色瞬间阴森了起来。 他看着学堂上激愤不已的黄湜黄子澄,淡淡说道:“先生也知吾乃大明郡王?也知此处几人,皆为大明宗室?” “先生不过我大明臣子,东宫教习,便言辞振振于君王之道,诡论君王德行,若不是在场众人知晓,外人大抵会觉着,先生才是我大明朝的皇帝了!” 黄湜表情一愣,张张嘴,方才反应过来,即便他在此地乃是教书的先生,但他眼前的学生都是大明宗室子,皆是洪武皇帝的血脉子孙。 然而,他仍是愤愤一挥衣袖,冷哼一声:“老夫遵旨入宫教习,注释圣贤文章,教化宗室继承。尔不分青红皂白,诬蔑老夫清清名誉,暗指老夫有僭越之嫌。若尔说不出个道道来,老夫便是冒着被扒了这身朝服,也要去陛下和太子面前,弹劾尔今日诽谤诬蔑之言论!” 朱允熥哼哼一声,他既然敢说出那样的话,便是早有准备,胸中自有腹稿。 而对于黄湜黄子澄此人,他本就没有好印象,更遑论还要顾忌对方的感受如何。 恰是这时。 东宫学堂外不远处,一行人漫步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粗麻,足蹬布靴,脸颊稍圆,虽有些老态,但却不显沧桑,颇为精神。 在他的身边,另有两人。 其中之一,便是昨日刚刚奉诏从北平赶回应天城的燕王朱棣。 而在朱棣身前半步,则是以为腿脚稍有些颠簸,然姿态却暗有威严的中年男子。 三人已经进了学堂的院子,朱棣最先开口:“倒是让人想不到,允熥那孩子昨日方才落水遇险,今日便不忘仍来学堂,倒是个好孩子。父皇和大哥教训有加,我大明宗室子孙纯孝纯善,当为可喜之事啊!” 很是难得的,早些年惯会打打杀杀的燕王朱棣,这时候还能如此说话。 倒是他前头的两人。 身着粗麻的老者,便是如今的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其身后的腿脚颠簸男子,便是大明朝无可争议的皇太子朱标。 朱元璋走在前头,哼哼了两声,未曾开口。 倒是朱标慢了一步,看向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笑了笑:“你如今倒是也会说话了,允熥那孩子啊……昨日里忙着议年下孤巡视关中及你北征的事情,耽搁了过去看他。孤倒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不在寝宫歇息,反倒是来了学堂。” 朱棣乐呵呵的笑着,低眼瞧了下太子大哥朱标。 心中却是有些疑惑,大哥这些年向来贤明,难道就看不见自己东宫里的事情? 心下存疑。 三人已经到了学堂外面。 这时,便听到学堂里传来了朱允熥的声音。 朱允熥有条有理,沉声道:“先生先前言及孔圣人、唐孟郊、宋欧阳之言论,学生不敢反驳,此乃千古圣贤之言,天下学子当铭记于心,付诸实际。” “然!先生却借古之先贤言论,曰我大明宗室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养浩然仁义气,泽被黎民,居中宫,择贤能。” “学生对此,颇有些异议,不敢苟同!” “更甚,学生虽不才,却觉先生此举,当是在挑动我大明朝堂文武割裂。” 黄湜见朱允熥如此说,脸色不由阴沉下来,眉目夹杂愤怒。 他读书数十年,为官多年,又何时被这般小儿指摘过。 但他仍是强硬开口:“尔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夫目下便去宫中,面呈陛下与太子知晓!” 朝廷养天下士子多年,文以取仕,这是国策,黄湜自觉朱允熥说不出个道理来。 若他当真说出,天下读书人无用的话来,自己便能直接了了对方往后的可能! 屋外。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听着里头朱允熥的话,都微微有些错愕。 这是自己那个秉性懦弱的孙子? 这是自己那个性格内敛的儿子? 倒是朱棣,站在二人身后,嘴角微微一笑。 想来这些年里,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都对此时屋子里的那个侄儿,看走了眼呀。 朱棣低声道:“允熥这孩子当真难能可贵啊,学堂之上,也敢与先生辩论,勇气可嘉!” 朱标当即冷喝一声:“黄口小儿,也敢与先生争论,当真不知先贤文章之大义,妄自菲薄,该是敲打一番。” 朱元璋这时却是回头,瞪了太子一眼,又淡淡的扫了朱棣一眼:“你两都知道允熥那孩子后头要说甚了?便这般肯定?且小些声,朕也要听听,这位孙儿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 朱元璋此刻倒是有些期待,朱允熥对黄子澄的言论有何反驳之言。 而实际上,他是对朱允熥的那句挑动朝堂文武之争,起了兴致,或者说是忌惮! 这时。 学堂里,朱允熥已然继续开口:“先生言我等乃为宗室,更是大明宗室继承,却又说我等应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敢问先生,此番言论,置兵家于何地,置数十年如一日,戍守边疆,护我大明社稷安危的百万将士于何地!” 好! 站在屋外的朱棣,若非有朱元璋和朱标在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为朱允熥的这番话喝彩叫好了。 朱标刚要点头赞许,却是猛的止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前面仔细回味斟酌朱允熥这番话的朱元璋。 见老爷子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但在朱标心里,却是给朱允熥记下了这笔账。 竖子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而在学堂里。 黄子澄已经彻底的怒了,他猛的一拍桌子,正欲说话。 一直坐看朱允熥和先生对论的朱允炆,却是站了起来,面目直指朱允熥。 “允熥,先生教的乃是人生道理,先贤至理名言,乃是为了我等品行德养。再者,治国之道,当以朝堂衮衮诸公为要,为天子牧民,为社稷计。” “边塞诸将士,乃军户将门。守边戍疆,乃是他们的权责所在,不出错便是好的了。遑论,将他们与朝堂诸公相比,与天下读书士子相比?” “你如今尚且年幼,未及及冠,当多思多想,少些执念争论。” 这笔崽种是脑子坏了? 朱允熥斜眼扫向朱允炆,觉得这厮后来能干出那么多的荒唐事,也确实是有由来的。 而在这时。 上方的黄子澄眼看朱允炆这般为自己说话,当真是满心欢喜,只觉得这个学生当真是教的不差。 他亦是开口道:“允炆所言不差。我大明户籍严苛,为的便是人人各司其职。边塞将士,天生职责,戍守边疆,为国征战。当受朝堂节制,而朝堂职权,源自朝堂诸公。若不以文持社稷,允熥郡王,难道是希望那些边塞武夫秉持朝政,重现前唐藩镇之祸?” 屋外,朱棣瞬间目光一沉,眼神冷冽,再难自控:“黄子澄此人居心不良!” 第五章 天子不以文武而论 学堂外。 一直凝神听取屋内几人争论的朱元璋,这时候脸上终于是有些一些表情变化。 皇帝的脸色略显阴森。 他回首,看向太子朱标:“允炆这些道理,你听过?” 朱标浑身一颤,心头一动,摇摇头:“父皇明鉴,允炆的功课皆由学堂先生们操持。儿子这就去叫了他们出来训话!” 朱标说完之后,便要提起脚步,进到学堂里,扼制住今天的这场东宫学堂闹剧。 身为大明皇太子,执政多年,朱标时至今日,已经有了成熟的政治思想和为政理念。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黄子澄言论之意,又如何不知朱允炆的言谈意味着什么。 甚至于,朱标还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四。 老四是大明宗室亲王,更是坐镇北平,节制十数万大军的军中悍将。眼前这样的言论,不仅仅会寒了老四他们的心,更会寒了大明百万将士们的心。 然而。 朱元璋却是冷哼一声,衣袖重重一挥,双手背到身后。 “且听下去,朕要听听,允熥会如何说!” 将要迈出脚步的朱标,停了下来,举着手迟疑的看向朱元璋。 朱棣这时候也在后面淡淡的说道:“大哥,臣弟也想听听允熥会说些什么。” 学堂内。 朱允熥冷哼一声:“二哥当真糊涂!” 他一开口,便直怼朱允炆这个憨批。 而后又看向上方讲桌后的黄子澄,冷眼一瞥。 “大明百万将士为国戍守边疆,舍生忘死,护佑社稷,何罪之有,妄论其责,先生当真是朝堂大才啊!” 朱允熥这番话,说的满是嘲讽之意。 未等黄子澄发怒。 朱允熥又道:“此乃皇城大内,东宫学堂,我等皆为大明宗室,当不可以天下读书人并论。黄湜,尔为皇爷爷与父亲遴选先生,授课育人,本已荣耀之极,却不思其中道理,妄自非议,当真胆大妄为!” 朱允炆终究年少,当即开口反驳呵斥:“朱允熥!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朱允熥不甘示弱,周身气势一变,徒然拔高,怒目瞪向朱允炆,只一眼便将朱允炆吓得连忙倒退两步。 “二哥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朱允熥讥讽一声,才道:“二哥乃是我大明宗室血脉,却于朝堂文武有偏袒之意,二哥又意欲何为!” 一言而决。 朱允熥的目光微微的扫向学堂门外空荡荡的院子,先前他已经听到了外面有几道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却并未进来。 必然不是宫中仆役。 那就很可能是朱标来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压黄子澄,乃至于是朱允炆的机会。 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心中有计量,朱允熥顿时夸夸而谈起来:“尔先前言及前唐藩镇之祸,乃源自武将失控。然尔忘却前宋优待士大夫,致使国富却困局江南一隅,岳飞征北收复失地在望,却因朝堂奸佞,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含冤而亡。” “吾等为大明宗室,尔亦知晓其中道理。” “大明宗室当不已文武而论社稷,天子更不以文武而论江山。” “文官治国,武人开疆,文武并用,方为盛世可期。” “偏武,则藩镇之祸可证。偏文,则弱宋前车之鉴。” “我大明天子,大明宗室,不以文武而论天下,当以才论,以能论。居中宫,阴阳调和,文武权衡,定江山社稷,亿兆黎民。” “二哥乃宗室子,却不知其中要害,偏重文持社稷,是要我大明江山重现弱宋之故?黄湜老儿,妄为东宫先生,却不知国家之重,妄议重文轻武,窃为私利,如何为人臣!” “尔等言吾争夺小利,却浑然不知国家之大义,当真可笑之极!” 朱允熥洋洋洒洒,一番长篇大论,在这小小一方东宫学堂内,可谓是如那洪钟大吕,震耳发聩,令人目眩。 朱允炆何曾见过,往日里那个秉性懦弱的三弟,有今日这等伟岸气派,已然是被震得心神胆战。 上方的黄子澄,被朱允熥一口一个黄湜老儿,给骂的满面涨红。 当即咿呀呀的张口叫骂:“放肆!放肆!当真大胆!” “老夫这便去宫中,面呈陛下,便是拼着老夫这身官袍,也要将你这小儿弹劾了!” 说将话也,黄子澄便以提起袖袍,就要迈步冲出学堂。 这时,一道人影,映入学堂门口。 “都给朕闭嘴!” 朱元璋的脸上阴云密布,作为大明朝的开国君王,浑身散发着君王的威严和权压。 只是一眼,便让屋子里的所有人,浑身一颤,纷纷不由低下头来。 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联袂并肩而入,亦是冷眼扫过全屋。 太子的脸上有一丝阴霾,却不知究竟为何,是在针对何人。 倒是燕王朱棣那副阴森森几欲杀气毕露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冲着黄湜去的。 这厮当真居心不良,便是允熥侄儿口中前宋那等祸囯奸佞! 黄湜眼看皇帝和太子还有燕王,突然到来,心中倍感意外。 却是当即一拜到底,当场就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陛下,太子,臣下今日受允熥郡王诬蔑,实难在此授课,还请陛下和太子,另选贤明,于东宫之中教授宗室。” 一旁的朱允炆这时候方才反应过来,也是跪在了地上:“皇爷爷,父亲,允熥年少无知,口出狂言,妄议朝政,妄议文武,其行于礼不合,其思于囯不利,孙儿奏请皇爷爷,当训诫允熥,令其改过自新!” 朱元璋冷哼一声,惊得跪地二人浑身一颤,当即闭口不言,俯首乞尔。 他全程未曾看过跪在地上的朱允炆和黄湜一眼,反倒是颇为好奇的注视着站在一旁同样低着头的朱允熥。 这个孙儿他是晓得的。 年幼母妃早薨,一直长在东宫里头,大抵也是因此,自小性格内敛,秉性懦弱,平日里不争不抢,为人低调。 只是今日,言辞却是何等的犀利,谈吐又是何等的锋锐。 其见识,也非是一介长于宫廷的顽童,能够知晓的。 这不禁让朱元璋一时心中大动,暗自欢喜,却又不能明露外表。 只是看着朱允熥如今这番乖巧模样。 朱元璋终于还是轻笑出声:“当真是个好小子!” 这边朱标还未开口,朱棣已经抢先说道:“允熥这孩子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儿子为父皇贺,为太子贺!” 经过昨日的事情,又有今日眼前发生的事,朱棣没来由对这个侄儿欢喜的紧,当真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更改注意,要求着父皇和太子将这侄儿放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到北平去。 朱标这时候终于是得空开口:“竖子不足与谋!年纪轻轻,便忘了尊师重道,忘了敬重兄长!还不跪下!” “你也给朕闭嘴!” 第六章 吾得麒麟子 朱标顿时一个恍惚,回头茫然的看向朱元璋。 成为大明太子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朱标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父皇这般呵斥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再看父皇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朱允熥这竖子身上。 朱标目光一转,心中流过几缕考量,只是眼下并非适宜的时候,便暂且略过。 这厢,朱元璋已经走到了朱允熥面前:“抬起头来。” 即便朱允熥心中早有建设,但当这位开局一个碗,拉起淮西二十四将,驱除元人的大明开国皇帝,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仍是微微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朱元璋那张有些沧桑稍圆一些的脸颊。 并非如后世某朝污垢化的鞋拔子凹地脸。 很有君王的威严。 再见对方身上,细眼处竟然是有着好几个补丁的粗麻布衣。脚下的布靴,边缘也已经有些粗糙,这是穿了许久之后的自然磨损现象。 迎着朱元璋的目光,朱允熥当即又低下头,双手抱拳高过头顶:“孙儿允熥,拜见皇爷爷,皇爷爷圣体安康。” 朱元璋爽朗的笑着,大手一挥:“俺这一把老骨头,安康的很!” 说着话,他的手掌已经拍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双眸却是瞬间一凝,沉声问道:“先前你那番话,俺听到了,你说吧,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一介未曾及冠的小儿,又如何能说出那番话来,更是直指君王的文武均衡互补之道。 这番言论固然是好,但若是有人在朱允熥背后出谋划策…… 朱元璋想到了这些年宫外那位言行举止,已然颇有些过分的某位大明朝的大将军。 朱允熥心头一紧,他先前只以为屋外来人是太子朱标,却不曾想到连朱元璋也来了。 此时又听朱元璋这般询问,他又如何不知深意。 赶忙回答:“回禀皇爷爷,孙儿一直待在宫中,除却父亲,身边倒是只剩下伺候的宫娥和内官们了。” “哦?”朱元璋轻咦一声,稍稍思量之后,心中释过:“那便都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了。你可想过,说这些话,会引来怎样的争议?” 朱允熥抬起头,看向朱元璋,摇摇头:“孙儿并未想过,只是觉得本就该是这个道理,因着今日与先生有所争论,方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这边刚说完。 先前一直忍耐着的朱允炆,见朱允熥竟然这样说,当即生怒。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满目愤怒的伸手指向朱允熥:“皇爷爷,允熥今日不知礼仪,不尊师长,言辞放肆,请皇爷爷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一旁的黄子澄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让朱允炆将这番话说完,顿时心中慌乱。 他这会儿大抵也瞧出了些什么,更是回味出了自己先前的过世之处。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让自己说的话,叫皇帝和太子听了去呀! 不过,朱允炆这会儿的言辞,倒是给了他一个另辟蹊径的机会。 他当即又是一拜到底,正身开口:“陛下,允熥郡王年幼不知事,臣下并无怪罪之意。然,允熥郡王身为宗室血脉,于圣贤之言,有偏颇之意,秉性更有莽夫之举,此举断不可为其所有。” “允熥郡王身为大明宗室,陛下血脉子孙,若不加限制,推崇穷兵黩武,恐……” 朱元璋回首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黄子澄,当即高声喝道:“允熥乃吾家麒麟子也!” ??? ??? 皇帝的一句话,顿时引得学堂里所有人的注视不解。 其中,尤以黄子澄和朱允炆二人,是满头雾水。 皇帝难道不该是严惩不尊师道的朱允熥嘛? 不该是训斥推崇穷兵黩武的宗室郡王嘛? 怎么就成麒麟子了? 然而,朱元璋已经转过身,冷眼扫了一脸茫然如同白痴一般的朱允炆,最后盯着已经开始彻底不安起来的黄子澄。 “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湜,不为师道,蛊惑宗室,意图不轨。革除东宫差事,夺太常寺卿,贬为开平卫经历,今日随燕王返北平。” 朱元璋一言即出,只见黄湜整个人已经失魂落魄,好似被人夺取了三魂六魄,整个人软绵绵的跌坐在了地上。 朱标不由皱眉开口,想要劝说:“父皇……” 朱元璋眉头一凝:“太子!朕意已决!你且去明旨中发。” 一旁的朱棣,却是悄默声的笑了出来,幽幽道:“父皇放心,儿子会一路照顾好黄经历的。” 你黄湜不是推举文官秉持社稷嘛。 这回没想到,就落在本王的手上了吧! 朱棣阴森森的看向已经不知外物,跌坐不起,更忘了谢恩的黄子澄。 眼看诸事已定,朱标不无惋惜的叹息一声。 那开平卫是何地? 此地乃是宣府镇最北边的大明卫所,离着北平都还要过去数百里的路。 而开平卫经历又是何职? 官从七品,主掌一卫杂事,乃属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管辖。 让黄湜这么一个堂堂太常寺卿、东宫伴读,去开平卫那等偏僻遥远的地方,还是去做一个只能协助军中杂物的差事。 这远比要了黄子澄的命还要重。 毕竟,黄子澄前番言论,可是颇为看不起大明将士的。 皇帝这一手,可谓是十足十的杀人诛心了。 你黄子澄既然看不起大明将士,朕就要将你赶到军中,还是最偏远最凶恶的地方,去做最小的官。 朱允炆虽然不懂朝政,但朱元璋的处罚,他也听懂了。 只见他立马爬了起来:“皇爷爷,先生何罪之有,您竟然要将他夺职贬黜至开平卫那等地界!孙儿求皇爷爷开恩,饶恕先生。” 朱元璋顿时怒哼:“太子,让人将黄湜押出东宫,静候燕王返北。皇孙朱允炆,难辨是非,严苛幼弟,罚抄《颜氏家训》十遍,交由朕过目。” 朱允炆张张嘴,谁曾想到,自己往里日还是皇爷爷和父亲嘴里,最是纯孝友善的皇孙,如今竟然被罚抄颜氏家训。 他不由怒视向朱允熥,将要开口的时候。 朱标走上前,抬手便抽在了朱允炆的脑袋上:“皇爷爷的话没有听到?下去!抄三十遍,先交给孤过目!” 这时,外头已经有随驾到东宫的禁军和内侍走了进来,分别架着已经失魂落魄的黄子澄和满脸茫然的朱允炆,出了东宫学堂。 顺带着,连一直都处于蒙蔽状态,也是年纪最小的朱允熞给带了出去。 朱棣见今天这场闹剧已经停了,当即拱手面朝朱元璋和朱标:“父皇、大哥,北征在即,傅友德还在北平等着,我这便带着那……黄子澄,快马赶回北平,筹备北征之事。” 朱元璋挥挥手:“你且去,北边有你,俺放心。” 朱标出了几口气,心绪稳定下来,拉着朱棣一边往外头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着这个自小由自己带大的老四。 屋内,此时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允熥这对爷孙。 朱元璋几度打量眼前这位好似换了一个人的孙儿,眉目间颇为欢喜。 “允熥,你觉得大明的皇帝,应该怎么做?” 第七章 出宫已定 东宫外。 大明朝最富盛名的皇太子朱标和如今宗室边疆塞王第一的朱棣,并肩而行。 朱棣走的云从雨般,颇为雷利。 太子朱标姿态轻缓,却始终都不慢于老四。 二人行至宫门外,早有马匹和燕王亲军扈从等候在侧,如今倒是也多了一个被发配到宣府镇开平卫的黄子澄。 朱标终于是慢了下来。 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一如当年宗室弟弟们尚未长成,在他身边胡闹时那宠溺的模样。 “此去北平,大抵又要等到明年方可再见……你一路慢些走,莫急。” 大明朝规定,宗室藩王每岁只可入朝一次,且诸藩不得相见。 朱棣笑着看向老大:“大哥,臣弟是大明的藩王,为大明戍守边塞,是臣弟身为大明宗室的职责所在!” 朱标抬抬手,虚张嘴唇,似是有些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转口道:“万事多加小心,出了边塞,入了漠北,万不可莽撞前冲。” “臣弟省得。”朱棣应了一声,不解的看着老大,终究是迟疑道:“大哥心里有事?可是还有别的要交代?” 朱标长叹一声,斜眼扫向一旁的燕王亲军扈从。 未等朱棣开口,这些人便已带着那仍是魂不守舍的黄子澄,退出去数丈远。 等到这时,朱标方才开口:“昨日允熥落水之后,你是头先见到他的,可有异常?” 好端端一个秉性懦弱,诸事不争的孩子,怎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当真是有鬼神之说,还是列祖显灵? 今日的所见所闻,让朱标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子,心头笼着一层阴影。 朱棣深深的看了老大一眼:“大哥,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您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殿下,却也是东宫里头这些孩子的父亲。允熥今日所言,虽有不敬师长之嫌,却并无根本过错……” 话不能再往下说了,说多错的便愈发的多。 朱棣念着朱允熥这个侄儿对自己胃口,在这临行之前,终是不忘稍稍提醒了一下老大。心里却也记着燕王妃的日常告诫,对应天城乃至老大家的事情,莫要多管。 朱标的脸上挤出笑容,他听得出老四心里还有话没说出口。 拍拍老四的肩膀,朱标爽朗发笑:“去吧,回了北平也不要忘了,时常写道奏章送回来。” 朱棣又点头应了一声,方才转身入了自己的亲军扈从里,瞥了一眼好似悄然苍老了许多的黄子澄,心中又是一番计量,方才高声招呼着,领队离去。 朱标一直站在宫门前,望着燕王的队伍消失在重重宫门与那高耸的宫墙下,方才有些眷恋不舍的转身。 离得近些,便还能听到,朱标嘴里正低声念道着。 “当真如此?” …… 东宫学堂,一老一少便坐在堂下的书桌前。 只剩下自己一人面对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允熥一时之间有些忐忑,唯恐露出马脚来,只得低着头当起了乖宝宝。 老头子竟然问自己,大明朝的皇帝应该怎么做? 这就是个天坑! 自己不论怎么回答,都会掉进这个坑里,然后被活埋了。 就如同自己先前质问黄子澄那厮一般,问题是无解的。 朱元璋不过是兴起一问,也未曾想要这小子如何作答,倒是几度打量着朱允熥。 按下心头的疑惑,朱元璋再次开口:“朕的问题,你如何答。” 朱允熥满脸憋屈的抬起头:“皇爷爷,孙儿不知道皇帝该如何做。” 朱元璋一瞪眼:“便知道你小子会这样说!那俺问你,你先前如何好意思,那般质问黄子澄的。” 这是在问朱允熥,先前说黄子澄有没有当过皇帝的事情。 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朱允熥顿时满脸尴尬。 只能支支吾吾道:“孙儿当时只是觉着,那小……先生言论稍有偏颇,方才有了激愤之言……” 说着,朱允熥默默的看着朱元璋。 他实在是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位开国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今日的行径举动。 朱元璋冷哼一声:“俺现在便要你小子知晓了,今日俺贬黜那黄子澄,非是为你出气,而是因为他本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若是借此,便在外头肆意那劳什子文武之道,俺便让你晓得竹条炒肉的滋味如何!” 一介黄口小儿,即便身为宗室中人,皇帝血脉,也不能随意妄加议论文武之事。若是被歹人抓住机会,免不了就会借此在朝堂上生出事来。 今日朱元璋虽然心中颇为疑惑,这个孙儿的性格为何会转变这般大,但该敲打提醒的,却还是要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回头尾巴翘起来,闹出事情。 老头子没打算揍自己呀! 见朱元璋这般说话,朱允熥眉头微微一抖,心中算是拿稳了注意,当即撇撇嘴,然后又露出一副纯良恭敬的模样,连连点头。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定然谨记于心,诸事皆防于口,绝不示人。” 见朱允熥忙不顾的点头附和,朱元璋有心无力的轻叹一声,起身活动四肢,斜眼看向还茫然不知所措的大孙子。 “俺走咯,成堆的本本,俺和你老子两个人都看不过来,也不知道你们这帮混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嘴里絮絮叨叨的嘀咕着,朱元璋已经是向着外头走去。 朱允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爬起身:“孙儿恭送皇爷爷。” 前头的朱元璋已经是背着身子,举起手挥了挥,扬长而去。 还未等朱元璋离开多久,朱允熥也未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就见朱标已经是颇有些面色愤愤的冲进了学堂。 看着四下空荡荡只有朱允熥一人的学堂,朱标当即开口:“你皇爷爷呢?” 这是亲爹? 朱允熥心里嘀咕了一声,刚刚落下的屁股还未坐稳,只能是再次站直了身子:“回父亲,皇爷爷刚走。” 朱标盯着朱允熥注视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四叔与我,还有你皇爷爷,都说过了。明日开始,你便自行出宫去寻曹国公,与他学习兵事。出宫带足了护卫,莫要在外生事,莫要逗留贪玩!” 朱允熥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终于是办成这件事情了。 他赶忙奉承道:“父亲这是要去哪?” 朱标回头说道:“去前头你皇爷爷那边批阅奏章,你在宫中且安分歇息。” 家事国事,当以国事为重。 近来朝中诸事繁杂,容不得朱标在这里长久耗费时间。丢下一句告诫的话之后,便也如朱元璋一般,扬长而去。 望着朱标的背影,因为腿脚颠簸,而略有摇摆的身形,朱允熥目光渐渐收敛起来。 “安分吗?那得看会不会有人仍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了!” 第八章 大明朝的皇太孙 “爹!” “爹,出大事了!” 一声嘹亮的呼吼声,在应天城皇城西侧不远处的一片重重叠叠的豪奢宅院内响起。 一名身着蓝缎花鸟纹路曳撒的青年人,左手抵着悬在腰间的刀柄上,奔走如风,风风火火的冲进了中堂正厅里。 尽管青年人跑的很急,但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好似是有天大的喜事临门。 正厅里,却见一名魁梧伟岸,身着麒麟补子的黑面圆脸武将,正捧茶眯眼,享受着身后两名模样娇嫩侍女的按压。 见到青年人急不可耐的冲进来,不免眉头皱起,缓缓睁开双眼,仅仅是扫了一眼,便让冲进来的青年人浑身一颤,赶忙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吱声。 “蓝春,一军之将,诸军之帅,便是天崩地裂,也当稳如泰山,忘记教训了吗!” 说道最后,蓝玉一挥手,让身后的两名侍女退下,便重重的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如今的蓝玉,已是大明凉国公,在国朝中山、开平两王薨逝之后,几乎成了军中第一人,却有个暴虐不知收敛的性子。 即便是在家中,亦是如此。 被蓝玉叫做蓝春的青年人,则是他的嫡长子,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办差。 蓝春见父亲已然生怒,今日却是不以为然,他淡淡的看了那两名只是退到角落的侍女,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等到侍女们离去,蓝玉不耐烦的看向蓝春:“发生甚事了,难道是元人又打进关口里来了?” 说到这里时,蓝玉的眼底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 数国朝如今军中诸将,他自觉难有人能比得过自己。 若非自己做错了点小事,早在洪武二十一年,他北征元人,班师回朝的时候,就该被封为梁国公,而非如今这个凉字! 蓝春这时候已经是愈发的急不可耐,吞了一口唾沫,压着声音道:“爹,今日陛下去了东宫学堂,夸赞允熥侄儿乃是麒麟子!” 蓝玉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开平王又是太子朱标的岳丈。从这里算起,蓝玉便算是朱标的舅舅,朱允熥的舅爷。 蓝玉的儿子蓝春,按着辈分,自该叫朱允熥侄儿。 此时,蓝玉闻听蓝春忽然说出这事,原先按在桌面上的手不禁一颤,整个人身形更是微微一晃。 旋即,便见他满脸欣喜的看向蓝春,追问道:“此时是否属实!何时发生?因为何事?今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玉一脸数问,将心中的急切表露无疑。 蓝春嘴角一扬,嘿嘿一笑,正是因为拿准了父亲的秉性,他今日才敢这般莽撞。 稍作换气,蓝春道:“昨日允熥在东宫落水,后被救起。您是知晓,这些日子朝中大事不断,陛下和太子都未曾过去查看情况,今日那二位才去了东宫学堂。” “随后便传出来,陛下称赞允熥乃是麒麟子的事情。” 一番解释,蓝春端起一旁的茶水,囫囵吞枣的灌进肚子里,随后亦是满脸激动不已道:“爹!咱们大明朝的皇太孙有了!” 蓝玉听到此处,不禁心中一颤。 近些年,蓝玉虽以太子党自居,但因为洪武十五年大明朝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孙朱雄英薨逝早夭之事,心便一直悬着,久久不曾安稳落下。 他再难掩饰心中的激奋:“说清了,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为何要如此说?” 说完之后,蓝玉满脸兴奋的盯着蓝春,期待得到更详实的内情。 蓝春却摇起了头:“不过先前早朝过后生的事。此时仅仅漏出来只言片语,但陛下确实是说了允熥乃是大明麒麟子。” 噌的一下,蓝玉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叉腰,昂首挺胸,便在正厅上来回的踱着步子。 若是洪武十五年之前,在他的心中,太子便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在太子之后就是大外甥孙朱雄英。 只要操作得当,蓝家一门始终站在太子一方,便可白白得个三朝荣耀,乃至往后与国同休! 然而朱雄英早夭,小外甥朱允熥自幼长于那宫中妇人之手,秉性懦弱无能。 反倒是那庶长子朱允炆,自小读书,培养出了个纯孝仁善的性格来。 在朱雄英早夭之后,一时间倒是引得无数人暗生遐想。 如今陛下竟然夸赞允熥乃是麒麟子,这几乎就差将好圣孙的话给说出口了! 蓝玉越想越难压抑心中的郁郁。 顿时双手叉着腰,站在厅中,低吼了几声,用以发泄心中激荡不已的情绪。 蓝家与国同休的机会又回来了! 蓝玉此时好不激动。 蓝春满脸堆笑,忽的想到另一件事,开口道:“只是……儿听闻,燕王去陛下和太子那边提了一嘴,明日开始,允熥便可出宫,去曹国公府,跟着那李九江学习兵事……” 说着话,蓝春稍稍抬头望了父亲一眼。 果然。 在听到蓝春的话之后,蓝玉顿时瞪直了双眼,双目似恶虎孤狼,冷声蔑视鄙夷道:“李九江一介小儿,仰仗父辈,何来兵家真本事!今日……” 说到这里,蓝玉忽的停顿了一下,目光一转:“不!明日本帅便去救下允熥,免得学了些无用功夫!” 早知父亲敢做出这等事情的蓝春,只得苦笑一声,小声道:“父亲不怕陛下届时生怒再行怪罪?” 蓝玉先是目光一缩,旋即有硬着脖子,昂着头道:“本帅乃是太子党,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嫡子学习兵家之事,本帅怎能藏拙!” 蓝春愈发苦笑不断。 满大明,也只有自家父亲,敢这般毫无顾忌的表明自己是太子党的人。 若是换个君王,只怕不光自家,就连太子也早就被打压警告了。 然而蓝玉哪里还管这些,再次踱起脚步来,只顾着去想,自己往后该如何教好了自家那位被陛下称之为麒麟子的外甥孙。 入夜。 宫中发生的事情,还在缓慢的传播着,详尽的内情并未彻底的暴露出来。 然而,知晓全样的一些人,却已经开始了行动起来。 东宫太子寝宫。 殿外内侍值守,殿内四下无人,暖帐在灯火的照应下,只印着两道身影。 即便白日里已经在中极殿那边,与朱元璋一同处理了无数的朝中官员奏章,回到东宫后的朱标,仍是伏案批阅着好似永远不会减少的国事。 太子继妃吕氏,早已梳洗干净,身着一袭浅薄顺滑的绸缎里衣,侧身曲臀坐在朱标对面的长榻上,将那紧致浑圆的身段,绷得是棱角分明。 吕氏眉目带笑,将先前自己亲手烹煮的一碗羹汤推到朱标近前。 “殿下,歇息片刻吧。” 第九章 允炆也要 吕氏的目光几度变化,仅仅是今天,她便已经想了无数的事情,以及无数的可能。 最后,她想到了,便是世间千般种种,谁有能抵得过枕边风。 朱标听到吕氏的呼唤,伸手按在后脖上,皱着眉抬起头来。 大明朝的皇帝不好当。 但大明朝的太子更加不好当! 只是美人近在眼前,朱标的脸上还是挤出了一抹笑容,伸手轻轻的握住吕氏放在羹碗边的盈盈玉手上。 “辛苦你了,每日都要陪着孤在这里批阅奏章。” 吕氏温情婉婉的剜了朱标一眼,娇嗔道:“殿下说的甚话,妾身与殿下本就是夫妻一体,不曾经历农家之苦,入得宫中,亦是邀天之幸,又得殿下眷顾,妾身不曾觉得辛苦。” 说着,吕氏又道:“哎……若是允炆、允熥这几个孩子能再长大一些,倒是也能帮着殿下处理这些事情,想来那时殿下肩上的担子,也会轻松些。” 朱标刚刚喝了一口汤羹,听到这话,不由放下羹碗冷哼一声。 在吕氏略显惶恐的表情下,朱标低喝道:“半大小子累死老子!指望他们几个帮着孤做事,倒不如能让他们安分些,莫要给孤惹出祸事来。” 竟然只是寻常父亲对孩子的责骂而已。 听到朱标的喝骂之后,吕氏却是放下心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起孩子们,妾身今日听闻……” 吕氏顿了一下,看向朱标。 朱标道:“哦?允炆允熥他们?” 吕氏点点头:“妾身听说,今日燕王殿下与陛下、殿下说起,要让允熥那孩子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朱标抽回了手,双手合在一起,团在盘坐着的双腿间,微微沉吟:“这事是老四在父皇面前提起,言称允熥那孩子自小性格内敛,这回又失足落水。 该送到外头去锤炼锤炼,想来就算不能如老四那般,至少秉性能开朗一些,也借机敲打一下他那身子骨。” 说着话,朱标看向吕氏。 他忽的回想到近日老四离京之时,在宫门外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父皇觉着老四是阵上的人,想必看得准,便同意了。孤也觉得老四不会乱提,也就点了头。算是让允熥那孩子受些敲打锤炼。” 当真如此? 吕氏的心头念想划过,轻盈的笑着,缓缓前倾,玉臀翘起,后腰曲线霎时分明。 又见她缓缓直起身子,从踏上落地,走到了朱标身边,双手轻轻的为其推按着肩背。 “妾身是这样想着,就是不知殿下会不会怪罪妾身……” 吕氏买了个关子,也是为自己留个些余地。 朱标微微闭目,吕氏的推按手法很让他受用,这些年批阅奏章处理国事闲暇时,只要经其一番推按,总会让他觉得浑身轻松。 他恩了一声:“你但说无妨,孤又怎会因孩子们的事,责怪于你。” 吕氏看着朱标的背影,微微一笑,轻声道:“妾身想啊,允熥这孩子大抵是因为早些年常姐姐……所以才性子内敛了些。此番能让四叔在父皇面前说句话,出去历练也算是好事。” “不过,允炆那孩子虽不见如允熥那般沉闷,但也少了英武,整日里光顾着读书,总也不是个事。” “所以,妾身便想着,能不能在允熥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的时候,让允炆也一并跟着过去。他们是亲亲的兄弟哥俩,往后一辈子都是要相互照拂着的。” 将心思说出口之后,吕氏双手停下,俯身压在朱标的肩上,细长的脖颈倾斜,娇俏的面颊几乎是贴着朱标的脸颊。 暗香流荡,柔情若水。 “今日允熥在学堂那边说的话,妾身也觉得很是对的。倒是那位黄先生,多了些读书人的迂腐。” “但殿下若是觉得不妥,且多个人会累着曹国公,便叫允炆另选个先生,仍在学堂里头读书就是。” 说完之后,吕氏轻轻眨动着眉目,静静注视着已然合上双眼的朱标。 朱允熥有的,允炆也必须要有! 此刻,吕氏内心便是如此念想。 即便如今朱允熥出宫跟随曹国公李景隆学习兵事之事,已经经过了陛下允可,事不可违。 但她却能将自己的孩儿给塞进去。 这些年,允炆在东宫学堂里,便总是那个受先生们赞扬的孩子。总不至于出了宫,便落了旁人一分? 只是太子好似睡着了一般,一直不曾开口,却也让吕氏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难道太子如今有了别的想法? 吕氏不由轻声呼唤:“殿下?” “嗯……”朱标好似当真睡着了一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偏头看向吕氏:“先前,你是想要允炆也跟随九江学习兵事?” 吕氏黛眉舒展,面露浅笑,轻点俏首。 朱标淡淡一笑:“此事有何不妥,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他李九江不至于会累着。既然如此,明日便叫允炆领着允熥去九江那边吧。” 吕氏愿望实现,连连点头,不住谢恩。 朱标却是露出些倦态:“且将这些送下去吧,孤乏了。” 刚求得朱允炆出宫学习兵事的吕氏,此时是何等的顺从。 朱标一言既出,她便已经是收拾好了案上的碗勺,福身而出。 待到吕氏离开寝宫之后。 先前还浑身疲态的朱标,啥时候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宛如烛笼,精光难掩。 “来人!” 僻静无人的寝宫中,朱标的声音嘹亮而后劲十足的响起。 少顷,便有一人从角落黑影之中,如海中游鱼一般,悄无声息,脚下无声的滑到了太子的近前。 “殿下。” 朱标看着来人沉声开口:“查!昨日允熥郡王东宫莲池落水,前后详尽由来!” 来人微微抬头,迟疑的看向太子。 朱标嗯了一声,有些森严:“尔迟疑何事。” 来人喉头吞咽,只觉得在这位皇太子面前,几乎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愈发谨慎小心的奏对:“殿下,昨日允熥郡王的事,属下等已然暗中查询,当时郡王身边并无内官宫娥陪同,当时也没有人去到莲池那边……” 这事已经很是明了了。 没有人证,除了朱允熥便再没有人去过莲池那边。 这就是一件纯粹的失足落水事件。 朱标眉头一凝,一丝阴沉闪现而过,山川聚眉,低声呵斥:“查宫中之人,可否在该在之处,清查一应入宫人员。凡东宫仆属,昨日有异常举动着,皆斩!” 一个斩字发出。 寝宫内的气温瞬间将至冰点。 不问事由,有异便斩。 来人终于醒悟,太子这是怒了。 只得躬身俯首:“属下遵令。” 言毕,便再次消失在寝宫内。 而吩咐完事情的朱标,却是长叹一声。 他是大明朝的太子,更是允熥的父亲。 不论允熥是大明朝的宗室,还是他的儿子,无故落水都必须要有个最后的处治办法。 严惩处斩昨日东宫内有异常举动的仆属,这是震慑也是警告。 大明朝的皇太子,不单单是以仁慈贤能著称,掌控朝堂。 更有着严厉的一面,和雷霆的手段。 忽的,朱标眉头愈发紧锁。 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 便见他伸手压在腿脚之上,面露痛楚。 然而,他却仍是倔强的低声呢喃着。 “孤只希望……诸事……非孤所想!” 第十章 你胆敢坑害于我 翌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应天城里人声鼎沸,皇城大内,早早的天擦亮之时,便开始渐渐的多了生气。 朱允熥在彩莲、彩蝶两名小宫娥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暗青色绣百兽曳撒。 因着今日要去曹国公府,寻李九江那憨货学习兵事,朱允熥特意为自己寻了一把刀悬在腰间。 “郡王今日要甚时才能回宫?”年岁稍小一些的宫娥彩蝶,为朱允熥抚平身后腰间的褶皱,低声询问着。 彩蝶和采莲都是自小就做着伺候朱允熥的差事,可谓是知根知底的贴己人。 除此之外,大抵是因为吕氏的原因,朱允熥这处寝宫中的其他仆役,大多都会各自寻着机会,离开这里去往别处贵人那边伺候。 朱允熥想想道:“大抵午后便会结束课业,不过今日头回出宫,想必还是要晚些再回来。” 虽然如今成了大明宗室,朱元璋的嫡孙,朱标的嫡子,但朱允熥对如今的大明,甚至是说对如今所处的这座应天城,都少有了解。 彩蝶听着郡王的安排,轻轻点头,又贴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朱允熥的袖中。 “早些时候见郡王忘了带上钱钞,方才便去为郡王备上了些,郡王在外头也方便办事。” 朱允熥点着头,自己每月里的米禄在宗人府都是有定额的,自是不会短缺了钱钞用度,他再不多言便往外头走去。 待到东宫门外,便见二十余名羽林官兵候在外头,见到朱允熥出来,齐声拜谒。 “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参见殿下!” 亲军羽林卫值守皇城,按照规矩来说,地位和最为大众所知的锦衣卫等同。 朱允熥多瞧了眼前这些人一眼,年龄都不超过三十,但见其个个眉目眼神与身形,便知都是军中的老卒。 他不由开口询问:“往后便是你们跟在我身边?” 虽然今天是第一天,但往后自己总是要常出宫的,想必宫中安排这些羽林卫的人过来,也是做了长足的打算,是要让孙成等人做自己的亲兵护卫。 孙成当即抱拳答道:“回禀殿下,我等乃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安排,调来殿下身边护卫。” 那就是的了。 朱允熥心中有数,又道:“曹国公府的位置,想必你们都知晓的吧,走吧,莫要让曹国公等久了。” 宫中无论何人,若无恩旨,皆需步行。 等除了皇宫范围,才有马匹车轿供王公大臣们使用。 虽然说朱允熥瞧不上二道货的李九江,但体面和规矩还是不能忘了的。 他已然是提起脚步,就要往宫外走去,却不想孙成有些迟疑,低声道:“殿下,还有允炆殿下未曾来……” “嗯?”朱允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疑惑声,满脸不解的看向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 朱允炆那崽种要来? 难道他也要去曹国公府? 一时间,朱允熥迟疑了起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孙成。 这时一旁的另一名小旗走了过来:“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张志远,参见殿下。回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起允炆殿下领殿下往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朱允熥眉头一凝,额前浮现一片阴云。 此时的他,别提心里的滋味是多么别扭。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力气办成的事情,竟然被朱允炆那厮摘了桃子,分了一杯羹。 再看此时开口解释的张志远,朱允熥微微一想,也就猜得出这人大抵是羽林卫那边分给朱允炆的亲兵护卫了。 倒是孙成在一旁偷摸打量了朱允熥几眼,低声道:“曹国公府那边早先就派了人过去传话,想来李公爷,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话是这样说的,但孙成心里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军中对东宫两位殿下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短短一夜之间便有了无数的议论和猜测。 孙成作为数次参加北征的军中老卒,得了指挥使的赏识,这才被调到东宫来做朱允熥的亲兵护卫,心底自然是会有些别的想法。 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朱允熥只能是恹恹的哼唧了一声,便双手抱怀的斜眼注视着东宫门内。 趁着这番空闲,朱允熥倒是也有机会,复盘一番如今的境地处境。 他是大明朝的嫡系不假,但却母妃早逝。 过往示人的懦弱内敛秉性,想要转变也需要时日。 倒是昨日,未曾想能借着老爷子朱元璋的手,将那黄子澄给赶到宣府镇去,却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之喜。 能借着老四叔朱棣的嘴,将自己放出皇宫,到外头去则是一直就在计划之中。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朱允炆竟然也得了这个机会。 是吕氏吗? 朱允熥的心头闪过猜测,自己出宫跟随李九江学习兵事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偷偷摸摸的。 若自己是吕氏会如何想? 恐怕会寝食难安吧! 如此之下,将朱允炆给塞进来,一来若自己真的是要学习兵事,朱允炆便也能一并学了去。若自己要做些旁的事情,他朱允炆便是吕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 妇人阴险好计谋! 朱允熥不得不佩服起吕氏这位久居皇宫的妇人心机来。 只是她当真觉得,朱允炆能对付的了如今的自己? 眨眼间,朱允熥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应对朱允炆那崽种的办法来。 恰是这时。 一系浅绯身影,有些不大情愿的晃出宫门。 朱允熥正身看过去,只见吕氏推搡着脸上明显带着不乐意的朱允炆,走出了东宫。 吕氏见到朱允熥竟然是早已出来,当即露出笑脸来:“允熥竟然来的这般早,当真是个好孩子!瞧你二哥,让他多学些东西,却是浑身的不乐意。你虽然比你二哥小一些,太子也是说往后让你二哥领着你去曹国公府,但在外面你还是要多多顾看点你二哥。” 说着话,吕氏已经将朱允炆给推下了东宫门前阶梯。 朱允炆从头到尾都未曾正眼看朱允熥一眼,扫了一眼宫外的羽林卫官兵,哼哼两声便自顾自的走到了一旁。 朱允熥亦是笑着脸对吕氏回到:“二哥自小聪慧,想必出了宫,也不会差的。此时时辰已晚,我们这便出宫去了。” 吕氏大抵是心中有事,对朱允熥全程并未称呼她有所察觉,望着一行人出宫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待到众人出了皇宫,也有了战马车架候在城门外。 从东宫到宫外的这段路上,朱允熥对孙成的过往也已有所了解。 他看了一眼闷闷不乐走在前头的朱允炆,侧目对跟在身边的孙成低声询问道:“还安排了马车?” 孙成道:“属下等想着,虽然二位殿下也曾学过骑术,但却不常骑,方才叫了马车。” 朱允熥挥挥手:“既然是去学兵事,这马车往后便不要用了,我也与你们一样骑马。” 他只是单纯的想着提高骑术。 孙成刚刚点了下头。 却不想一直似是充耳不闻诸事的朱允炆,却是猛的回头,怒视朱允熥,叫嚣道:“好你个朱允熥,枉我还是你二哥,你竟然胆敢如此坑害于我!” 第十一章 教坊司吃酒 皇城门前,朱允炆的叫嚣问责声,惊起一片咋舌。 孙成与张志远二人,更是心肝猛的一跳。 这就要上演皇室争斗了? 孙成默默的扫了一旁的张志远一眼,悄无声息的示意自己麾下与对方的人拉开距离。 朱允熥却是两眼茫然,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马车旁,怒不可止的朱允炆,心里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崽种是脑子坏了? 只是此地乃是皇城之内,身后就是皇宫,前面则是朝中各部司衙门及卫所驻地所在。 朱允熥凝神沉色,缓步走到了满脸愤怒的朱允炆面前,脸上露出笑容,不解道:“二哥说的是甚话?我何处得罪了二哥,叫二哥这般怒不可止。” 朱允炆重重的一挥衣袖,倒是有些老学究的模样:“你为何要提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又为何要拉着我一起!现在又不要我坐这马车!” 你他M有病? 朱允熥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仍是露着笑容:“二哥这样说,倒是叫我不知了。出宫学习兵事,乃是四叔在皇爷爷和父亲面前提的,与我何干?” 老四叔替自己出面,求了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朱允熥昨夜里便知晓了详情。 朱棣在朱元璋和朱标面前,并没有提到这事是自己的想法,只说是他的见解。 朱允熥又道:“二哥出宫学习兵事之事,我更是闻所未闻,亦是今日方才知晓,此时不论是孙成还是张志远二位小旗,都晓得。” 说着话,朱允熥让开身子。 朱允炆喘着粗气,歪着身子看向朱允熥身后不远处的孙成、张志远二人。 见两人都默默点头认同,朱允炆却还是愤愤不平的冷哼道:“那你不坐马车,偏要骑马,难道不是想让我也不坐马车?” 被害妄想症?朱允熥沉吟少顷,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朱允炆。 难道他以后,也是因为这,才对老四叔他们下手的? 摇摇头,朱允熥将这样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身形一震,脸色一沉:“二哥!我何曾说过要你不坐马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何曾有错,叫二哥这般待我!” 朱允炆却好似察觉不出朱允熥此时已经有了怒意,自顾自道:“你我同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你要骑马,难道我还能坐马车?尔尔兵事,本非我意,皆因你而起。我师遭逢贬黜,我难坐马车,都是因为你。” “你朱允熥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二哥!处处坑害于我!” 这一刻,朱允炆几乎是将满心的冤屈给尽数说出口来。 即便,在临出宫前,母妃已经多加提点于他,要他少说多做,暂时不与朱允熥争斗,但他却怎么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 看着心态快要炸裂的朱允炆。 饶是朱允熥也不得不苦笑起来,只见他目光一转,已然是伸出手,要去勾搭朱允炆的肩背。 朱允炆浑身一摇,躲过朱允熥伸过来的手。 朱允熥却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步,越过朱允炆的后颈,直接伸手扣住他肩膀,人也凑到了跟前。 “二哥,你该是知晓,咱们是亲亲的兄弟,自古便有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的说法。咱两谁跟谁,你又何必与我计较这些。” 说着,还未等朱允炆反应过来。 朱允熥已经是接着道:“出宫学习兵事,我确实不知四叔之意。” “至于先生的事,我深表遗憾。” “二哥也知,我秉性虽内敛,但却又是最为倔强的,总想争个道理出来。若是此处得罪了二哥,我与二哥道歉。” “再说眼下,二哥乃兄长,自该是坐马车,我为二哥护卫开路。” 朱允熥一番好话宛如糖蜜一般灌入朱允炆的耳中,让他心中的怒意也稍稍的平复了一些。 只是面上却还是强硬的瞪着朱允熥:“你是知晓我自小喜好文事,不喜兵事。如今四叔开了口,出宫也便是了。但先生的事情,却都是你的不该,身为学生,如何能与先生争论。你还年幼,当要收敛脾气,莫要往后做了莽夫。” 朱允熥连连点头:“是是是,二哥说的对。” 他目光一转,见朱允炆脸色:“如今我与二哥都出了宫,往后每日也要出宫学习兵事。 若二哥还生我的气,我便是舍了一年的米禄,也要请二哥去教坊司吃顿酒,给二哥赔罪。 听宫里人闲言碎语,教坊司最近可是出了个顶顶好的花魁!” 说着话,朱允熥始终眼神观察着朱允炆的表情变化,见对方听到教坊司时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屑,又在自己说到有个顶顶好的花魁时,露出少年人应有的青春懵懂向往之色。 朱允熥心中呵呵一笑。 拿捏! 随后,朱允熥好似自顾自的说道:“我也是听人说,那女子名作艳娘,本是苏扬一带人,却是家中遭了事,故流落进了教坊司里头。 但却是个诗词歌舞、曲乐歌舞样样精通的妙人!阳春白玉,指如羊胎膏玉,声如莺莺,生是端的曼妙。” 朱允炆的喉头不受控制的吞咽了一下。 朱允熥继续展开描绘:“更是听闻,那艳娘腹有暗宝,虽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却能不经出入,便可令人神魂颠倒,宛如驾云游历九州,登临天宫……” 朱允炆的喉头更是猛烈的耸动了一下,却是皱着眉看向朱允熥:“少年戒之在色,我等身为皇家子弟,如何能行荒淫之事!如今时辰已然不早,且去曹国公府研习兵事,莫叫国公久等无人!” “是是是,二哥说的是。” 朱允熥表面恭顺的附和了一声。 对于少年人的喜好,朱允熥了然于胸,谁不曾是从那时过来的。 将似是在想着事的朱允炆送进了马车里,朱允熥这才暗自出了一口气。 方才算是一次浅浅的试探,对他来说却是有了一番意外收获。 或许,他可以借此机会,往下布置些手段。 只是此处,却也是先去曹国公府为要。 在孙成的帮扶下,朱允熥骑上羽林卫为自己准备的马背之上。 朱允熥神色一振,远远望来,端是一位英武小郎君。 “走!” “去曹国公府!” 朱允熥轻吟一声,掷地有力,旋即依着记忆,催动身下战马前出。 于他身后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无声的扫向身边的另一位小旗官张志远。 瞧瞧,咱家殿下是骑着马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目睹着朱允炆坐进马车的小旗官张志远,眉头紧皱,冷哼一声,催动战马追上前头的马车。 应天城盘踞大江之畔,秦淮河穿城而过。 营造上,重东轻西。 皇城居东城,东城以西,便是满朝王公大臣们的府邸宅院。 队伍绕出皇城,转道向西,沿着南城墙往大中桥西侧的曹国公府过去。 朱允熥一路不断观望四周。 行至大中桥东头,却见桥上一阵喧嚣,几近人仰马翻。 那头,也有一道豪迈嚣张之声传来。 “前头可是本帅的允熥外甥孙!” 第十二章 拦路的蓝玉 大中桥西侧。 早已是乱作一团。 乌泱泱一群身着玄黑劲服的军中悍卒,簇拥着身披重甲的凉国公蓝玉,将整条街给搅得鸡飞狗跳。 蓝玉一马当先,掐准了时辰和朱允熥要去曹国公府的路线,浑然不顾自己的行径会给城中百姓带来如何困扰。 在他身边那些劲服悍卒,皆是他收下的义子。 毕竟大明律法,应天城中任何人不得拥兵游街作乱。 但在蓝玉看来,这些人是自己的义子,那就没有问题了。 目光飞跃桥面,蓝玉便看到在那十来名宛若鸡仔一般的羽林卫护卫下的朱允熥。 当即便是一声暴喝。 催促战马,迅雷而至。 “哇哈哈!可算是叫本帅看得准了!” 蓝玉爽朗难掩心中欣喜,目视面前的朱允熥:“允熥,果然是你没错!” 他就是蓝玉? 看着眼前明明身在应天城,却还身披重甲的凉国公。朱允熥心头一阵无语,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厮究竟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作所作为,会招致朱元璋何等的怒火。 还是说,他真的太过单纯。 蓝玉见朱允熥只顾着盯着自己,又是一声呼喊:“允熥!你小子,这是许久未曾见过本帅,不识得我了?” 朱允熥这时心里正想着自己往后该如何安排蓝玉,听着对方的大嗓门,目光一闪,赶忙拱手抱拳:“外甥孙允熥见过舅姥爷。” 蓝玉一看朱允熥如此知礼,立马笑得更是大声:“好好好!” 朱允熥问道:“舅爷寻允熥,是为何事?” 蓝玉虎眼一转,笑道:“倒是赶巧,本帅今日寻思出城游玩,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不知你今日出宫是为何事?” 他倒是没有急切开口,道出自己的来意,反倒是绕起了弯子。 朱允熥心中哼哼,能往除了皇宫便是各部司衙门的东城出城游玩,当真是个好借口。 “回舅爷,我今日起与允炆二哥,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朱允熥如实道来。 这事说不了假话,倒不如干脆些。 蓝玉却毫无演技的露出拙劣的意外表情,猛的一拍大腿:“陛下与太子竟然是允准了你学习兵事!” 惊呼着,蓝玉目光一定,注视着朱允熥,看得朱允熥浑身不自在。 这时,蓝玉终于说道:“李九江懂甚兵法,允熥若想学兵法,便随本帅走,免得学错了招。” 说着话的功夫,蓝玉就要伸手去牵朱允熥的马。 这时,落在后面的马车车帘被朱允炆从里面拉开,露出他那张已经带上一丝不悦的脸颊。 只听朱允炆颇有些不怠道:“允熥,怎得在此处停下,耽搁这般长功夫?” 朱允熥微微错身,将蓝玉的身影暴露在朱允炆的视线里。 “二哥,是凉国公。” 朱允炆稍有一愣,只能是无奈的走出马车,只身站在马车前,冲着蓝玉拱手作揖:“允炆见过凉国公。” 蓝玉却是直接大手一挥:“不关允炆殿下的事,本帅这会儿就带允熥走。” 未等他解释,朱允炆却是当即开口:“凉国公,我与允熥乃是尊皇爷爷与父亲的话,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他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他和朱允熥是按照皇帝和当朝太子的意思,去曹国公府。你蓝玉最好莫要多加干涉,更莫要在此阻拦。 蓝玉又岂是寻常人,当即双目一凝,看了一眼身后赶来的一众义子,冷笑一声:“若说兵事,国朝之上,谁人能比得过本帅!允炆殿下若是不知,大可回宫问一问陛下和太子,看如今大明朝可还能找得出比本帅更懂兵事的人来!” 他一说完话,身边那帮义子便当即开始夸赞起蓝玉过往一桩桩的战功来。 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朱允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不由冷哼道:“凉国公,这是皇爷爷的安排!” 蓝玉亦是冷眼看向朱允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不过一介皇庶子,也敢在自己面前借陛下的名头压自己? 他冷喝一声:“李九江不过后辈尔,兵家之事,自是本帅精通。允炆殿下不认,大可自去曹国公府。” 这些年,听着眼前这允炆小子纯孝名声在外,蓝玉时常午夜时分,恨得牙痒痒,此时又如何会给他好脸色。 挤兑了一句之后,蓝玉却是满脸堆笑的看向朱允熥:“允熥,你随舅爷走,舅爷这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你!若是你身边缺喂招的人,便叫我家那蓝春小子陪你过招,你只管放开了拳脚。便是打残了也无妨,只要留他一条小命即可!” 谁能抵得过三朝荣耀,与国同休的诱惑。 蓝玉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朱允熥满脸黑线,他熟知蓝玉秉性鲁莽,不守规矩,却不知道竟然比他知晓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正欲开口解释。 后面的朱允炆已然再次开口:“允熥,今日出宫时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母妃说的话,你也忘了吗!” 朱允熥回头看了朱允炆一眼,再回头,在朱允炆看不见的地方,他面朝蓝玉,眼底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犹豫,面带沮丧。 小声道:“舅爷,此事确实是皇爷爷与父亲的意思,允熥不敢违背。” 他一番解释,表面上看着中规中矩。 但是落在蓝玉的眼中,那就是变了一个样。 只觉得朱允熥这时被朱允炆那皇庶子胁迫,不得已顺从对方的意思说话。 蓝玉顿时直觉胸中气血淤积,意欲训斥朱允炆那厮。 朱允熥眼看蓝玉就要暴走,赶忙又低声道:“舅爷,东宫先生如今缺席,在新的先生未曾选好前,我每日都会出宫。舅爷在京中,往日里为大明出生入死,允熥如论如何也是要常去凉国公府走动的。” 挽劝了一番,朱允熥默默看向蓝玉。 他是怕这货再闹下去,回头朱元璋和朱标一个发怒,就停了他出宫的事情。 蓝玉见朱允熥竟然是如此的通情达理,心中不由感叹起来,想要今日就领着对方回去传授兵事的想法,也就稍稍的淡了一些。 神色却显得有些无趣道:“听着,李九江未经大战,或许安营扎寨,行军布阵的本事有些。但领兵冲阵之谈,却莫要多听。待回头……反正你还小,回头得了机会,且还是由我来教了你。” 朱允熥点点头,回首招呼一声。 原本一直防备着凉国公要闹事的孙成等人,赶忙催动队伍,小心翼翼的贴着桥边,远离面有愤愤的蓝玉。 终于是跨过了大中桥,朱允熥也是长出一口气。 却不想这时候,身后又传来蓝玉的叫喊声。 “臣凉国公蓝玉,恭送允熥郡王!” 第十三章 大明的敌人 听着身后大中桥上传来的蓝玉叫喊声,朱允熥差点身形不受控制,就要坠落马下。 蓝玉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明明自己眼下是和朱允炆在一起的,他却独独只叫了自己的名字,全然不顾坐在马车里的朱允炆。 这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宫里宫外少不了又是一番猜忌。 得赶紧为蓝玉这厮找个活干! 刹那间,朱允熥的心头已经燃起了,要将蓝玉这个可能的大麻烦,先给解决了的念头。 他不由小心的回头看向被一众羽林卫簇拥着护卫在中间的马车,不见车帘后有何异样,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曹国公府离着皇城不远,就在大中桥西北边不远处。 等朱允熥进到一条稍有百姓路过的街巷后,便见门头威武,高悬曹国公府牌匾的宅院,门前立着赫赫神兽,两侧马上封侯一字排开,廊下将门旌旗林立,斧钺威仪。 而在国公府牌匾下,早已有一伙人等候多时。 周遭,皆是曹国公府的子弟和家将仆役,中间簇拥着一位模样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 其面目稍瘦,双目团圆有神,稍有蓄须,被修饰的精致有型。 见其身着那件上绣团蟒的朝服,便知晓此人定是如今的曹国公李景隆是也。 只是此刻的李景隆脸上挂着紧张,双手兜在一起,不时的摇头晃脑。 东宫的两位郡王要来曹国公府跟随自己学习兵事,这样的消息,在李景隆听到的一瞬间,几乎差点就在传话的太监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狂喜。 这两位郡王可不似其他人,说不得未来大明朝的第三位皇帝陛下,就是出自他二人中间。 一想到自己将要成为大明朝未来皇帝的兵法老师,李景隆心头便是一阵高潮跌宕起伏。 只是左等右等等了快半天的功夫,他仍未听到一早就被吩咐过的门房入府禀报二位郡王殿下到来。 如此这般,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可谓是带着一家老小齐上阵,聚在了府门前。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翘首以盼,只等着两位郡王殿下的出现。 “来啦!” “来了来了!” “公爷,二位殿下来了!” 曹国公府门前,门房仆役忽的惊声呼唤,满脸的欣喜,伸手指着巷口,回头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闻声一震,浑身一个哆嗦,赶忙张开嘴就要喊出来,却是目光一动又硬生生的给话憋了回去。 自己将来就是帝师了! 做帝师的人,一定是要威严沉稳的! 李景隆的心头闪过幻想中帝师应该有的模样,轻咳一声,姿态表情宛变脸一般的拉了下来。 只见他沉声道:“进学授业,却如此拖延懈怠,回头本公定是要上奏禀明陛下晓得!” 说完后,他才走下台阶到了前面的街上。 在他身后,一众曹国公府的人,不由心中腹诽起来。 倒是好话赖话都叫李景隆一人给说了去。 这厢,走到街上的李景隆目光迎着驱马而来的朱允熥,当即出声:“臣下曹国公李景隆,见过允熥郡王。” 按理说,他算得上是朱允熥叔伯辈分的人,但却是以朝廷官身礼敬。 朱允熥淡淡的扫了李九江一眼,在马背上侧过身下,后面孙成已经伸手搀扶着他下了马。 到底都是有心思的人。 朱允熥走向李景隆,心知对方本已先生的身份,该是在府上坐等自己到来,却还要出府迎接,所为的必定是自己和朱允炆的身份而已。 他双手抱拳作揖还礼:“学生朱允熥,见过国公。有劳国公出府远迎,允熥受宠若惊。” 李景隆挥挥手,一脸的淡然:“这是哪里的话,朝廷的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说着话,李景隆外头看向后面的马车。 再看向朱允熥,轻声道:“允炆在马车里?” 朱允熥点点头,回身便见朱允炆这时才姿态悠闲的走下马车。 李景隆自然又是上前一番热切,随后又领着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见过曹国公府的人。 最后,方才是带着两人,进了国公府的书房。 …… 朱允熥承认,自己对李九江的看法有些偏颇有失公允了。 至少在如今的他看来,李九江在兵法上还是有些门道和真本事的。 尽管今日只是第一堂课,但李九江却是全程掌握节奏,用朱允熥完全能够掌握的节奏详尽介绍了大明军伍情况以及诸军配合。 甚至,最后还浅讲了一下,主要针对漠北元人时,大明应当如何安营扎寨,如何行军布阵。 至少,在现在的朱允熥看来,李九江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军大帅,但肯定会是一个合格的行军布阵的高手。 此时已至正午,李景隆说出了这小半日课程的总结语:“因地制宜,与敌对阵,势无常态,当用兵如水,不拘泥于一味。如此,便是天险沟壑深渊,也可临敌而不惧分毫。个中滋味,你二人往后当多加思索,若有机会,行于军阵之上,方可琢磨投了其中道理。” 朱允熥轻轻点头,结合着李景隆先前所说的几则例子,细细品味,对此感悟倒是有所加深。 趁着这番空闲,他不忘侧目看向一旁的朱允炆。 只见对方颇有些龇牙咧嘴,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景隆下了定语之后,转身端起身后的茶盏,细细一嘬,提溜一声发出舒畅的声音。 能为未来的大明皇帝授业,李景隆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人生巅峰上。 一口茶汤下肚,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两人,心中思虑流淌。 允炆虽年长一些,平素也多有纯孝贤名传出,但似乎对兵法军伍之事,学的颇为艰难。 倒是小一些的朱允熥,平日里看似性格内敛,秉性懦弱,但在兵法军伍之事上,却常有让自己欣喜的言论发出。 这时,李景隆不由好奇的开口询问道:“今日不过是让你二人,知晓了我大明如今的军伍情形。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是门大学问,往后你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道此处,他已然转口:“但是,我想问问你二人,对我大明如今的敌人如何看?我大明朝雄踞中原九州,敌人在哪里?若让你们应对之,又当如何出手?” 这算是李景隆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 问完之后,他便姿态轻松的端着茶盏,看着面前两人,心里倒是没有对二人能做出何等高见抱有期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朱允熥对这个问题,倒是已然皱眉思索起来。 这时,旁边的朱允炆已经开了口,端的是豪迈不已,好似有气吞日月之势。 “我大明威加海内,四方皆服,便有撮尔宵小贼子作乱,以王道仁义驯化,自可解忧!” ……………… 各位彦祖亦菲们,求推荐票、月票、打赏啦~~~?(*′?`*)人(*′?`*)? 第十四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白痴! 正在思索李景隆抛出的大明朝敌人问题的朱允熥,被朱允炆这般急躁的声音,给扰得心头厌烦,不由暗骂一声。 这时,却见朱允炆又道:“入我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以王道仁义推行天下,我大明自当无敌与世!” 他还想取得文化胜利的成就? 朱允熥斜眼看向朱允炆,却觉得这孩子已经是被黄子澄之流给毒害的药石难医了。 再看李景隆,不知何时也已经皱起眉头。 他想到了传闻中,昨日东宫里发生的事情,原先那位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子澄,如今可还在随燕王北上前往宣府镇开平卫的路上。 李景隆看了一眼屋外,只见曹国公府上的几名李家子弟,已经聚在了一块,探头看向屋内。 到用膳的时辰了? 李景隆冲着屋外摇摇头,再看向朱允炆,语调加重道:“允炆郡王此番言论,是认为我大明此时无惧塞外之敌?” 朱允炆想当然的点着头:“行王道仁义,边军辅之,我大明自无后顾之忧!” “……” 李景隆几乎是要开口骂娘,但想到朱允炆的身份,只能是巴巴的讲话塞进肚子里。 摇摇头,李景隆转头看向一旁已经许久未曾开口的朱允熥。 “允熥,你是如何想?” 李景隆此时心中大为感叹,想要做好未来帝师,当真是个难办的差事。 朱允熥点头仍做沉吟状,理清思路之后方才开口:“学生以为,看待我大明朝的敌人,当如国公言行军布阵、安营扎寨一般,当顺势而为,顺势看待。我大明虽有敌于边外,但必然会因时而改。世无常敌,然贼寇定然不断!” 听得朱允熥这番言论,李景隆不由目露赞许,点头道:“你接着说。” 朱允熥露出一抹谦虚的笑容,瞥了一眼边上脸色似乎有些愤愤的朱允炆。 他继续道:“依照此,我大明如今的敌人,便是北边的元人余孽。元人善骑射,来去如风,行踪诡谲,也正是因此,我大明往往只能被动戍守边塞各地。待寻得战机,方才会起大军,行北征之事。” “再其后,我观东海之外,有瀛洲弱部,疆土狭窄,尔族若要富强,必定会对我大明起不臣之心,为祸我大明东海之滨万千黎民。” “余下者,南疆山林弥补,瘴气虫害,虽有地方作乱,却不会成大患。西边有西北诸卫,虽因元人盘踞安西故地,却不会形成大的兵灾。” 这是一番国际地缘政治的说辞。 朱允熥说完之后,抬头看向李景隆。 只见其一连点头道:“允熥所言,所无详细,但也算得上是切中要害。我大明如今之敌,当首重北边元人!而东海之患,也不可不防!那倭国我也听闻,自前唐便每每入中原,在见识过我中原之地大物博,又如何能压住心中野望!” 感叹一番后,李景隆已经升起了一起期待,看向朱允熥:“既然你已言此般,依你之见,我大明当如何应对?” 朱允熥气势徒然一拔。 只见其,眉宇之间,一团英气飒爽。 眉目镇定,言辞振振开口言谈。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火炮射程之内!” “我大明若要无敌于世,当以强拳威压,震慑世间一切宵小!灭贼尔不臣之心!” “并行王道,招抚顺民,入我中原,削其族名!” 静。 好安静! 随着朱允熥那并不喧嚣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却几欲震得屋内屋外所有人,心神一震。 “好!” “允熥郡王说的好!” “我大明当以剑锋、火炮,丈量敌酋之胆气。” 屋外,原本好奇于宗室郡王入府学习兵事,顺带前来招呼去前院用膳的李家子弟,纷纷鼓掌喝彩起来,一位位脸上尽是涨红。 李景隆看着说出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的朱允熥,也是大为震惊,心中渐生激动。 这当真是不过十四岁未曾及冠的孩子吗? 这还是那个因秉性懦弱,性格内敛而著称的朱允熥吗? 甚至于,李景隆都觉得,他这番话可以通传大明军中,叫大明百万雄师人人知晓。 然而。 一旁的朱允炆早已忍耐不住心中的郁郁愤愤。 只见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朱允熥,我今日是如何与你说的!” 朱允炆原以为,他今日在皇城门前对朱允熥所说的那番话,会让对方铭记于心。 但他哪里想得到,这厮转头就忘,眼下又在推崇他那套邪说! 当真是叫人生怒。 朱允炆气喘吁吁道:“我大明虽大,但所穷兵黩武,天下黎民何时能得安宁,国库何以支撑天下百万雄师连连征战。届时国库空虚,边塞钱粮短缺,我大明以何御敌于国门之外?” 说着,朱允炆冷笑一声:“届时,只怕你所说的尊严和真理还未曾看到,敌人便已经打到这应天城下了!” 朱允炆冷哼一声,仍是不觉解气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也。我中原自有肚量,大行仁义,感召域外,长此以往,岂不是皆服王化,入我中原。” 一直旁观的李景隆这时重重一咳,打断了朱允炆的话音,只见他眉头有些不悦,将要开口之时。 却不想又被朱允熥插了嘴:“对对对,二哥所言极是,是允熥一家之言了。允熥这番不过是答于国公之问,当不得我大明军国之事。还请二哥见谅,息怒。” 李景隆不解的瞧了朱允熥一眼,在见到这小子正对自己使眼色,旋即明了过来。 清清嗓子,李景隆大手一挥:“今日课业便到此了,二位郡王便在府上用膳之后才行回宫?” 朱允熥揉揉瘪下去的肚子,点点头算作答应。 一旁的朱允炆侧过身子,满是不悦的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正常气氛并不怎么愉悦的用餐结束之后,朱允炆几乎是夺门而出,出了曹国公府,闷闷不乐的回到了马车里。 曹国公府门前,本不需要亲送的李景隆,却再一次陪着朱允熥出了府。 “允炆有句话未曾说错,我等虽为武人,然穷兵黩武却要不得。”李景隆现在是真的将朱允熥当做自己的学生去传授的,心中那份帝师的念想也淡了一些。 他欣喜的盯着朱允熥:“不过,你能知晓兵家军阵之事,与王道并行,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话,他看向远远的停在街上的马车,挪挪下巴:“回宫吧,明日该为你们讲练兵之法了。” 朱允熥作揖拜别,在李景隆满是赞赏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方至东宫。 朱允熥下马,还未站稳,就看着朱允炆往宫中奔去。 他还未多想,那头宫中高墙甬道下,已有一名太监赶了过来。 “允熥郡王,陛下要您过去。” 第十五章 这孩子和咱颇有几分相像 身子刚刚跨进东宫的朱允炆,耳畔听到此言,抬起的脚步悬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皇爷爷竟然叫了朱允熥过去,对他未有寸言! 朱允炆悄悄回头,想要看清来人。 却不想,正当他回过头看朱允熥的时候,却是正正好的迎上了朱允熥的注视。 朱允熥笑着问道:“二哥要一起嘛?” “……” 朱允炆的头顶闪过一群尴尬,他干笑道:“想起来还有功课未曾作完,你快些去吧,莫要让皇爷爷等急了。” 皇爷爷是爱我的! 我才是皇爷爷最喜爱的孙子! 说完话,朱允炆转过身,已经心痛不已,努力为自己鼓足了勇气,提振精神,抬着头挺着胸走进东宫。 看着朱允炆那毫无心机的背影,朱允熥轻笑一声,这才回头看向赶过来传话的太监。 洪武一朝的太监,是没有存在感的。 悬挂在宫门的那块铁牌上,清清楚楚的烙印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警醒之言。 以至于这个洪武一朝的内宫太监们,不单单是无法干预朝政。就连与外朝官员交谈,都是被禁止的,更莫说是如后来的徒子徒孙们那般,在宫外大肆置办产业了。 过来的太监年岁不大,估摸不到四十。 见着朱允熥的视线过来,连忙躬身低头:“殿下,陛下那边还在等着您。” 朱允熥点头看向身边的孙成:“你们是回羽林卫驻地,还是就留在东宫?” 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抱拳答道:“指挥使今日提及,标下此后便是殿下的亲兵护卫,虽兵牌还挂在羽林卫,但一应安排皆由殿下定夺。” 自己也是有手下马仔的人了! 朱允熥不由的感叹了一声,道:“让其他人都去东宫吧,你随我去中极殿那边。” 说完,也不管孙成等人的心思,朱允熥当先赶向中极殿。 至殿外,朱允熥还未入殿。 便见数名朝廷官员,面带愁容的从殿内走出,一路离去,不停的摇头叹息,似是有事发生。 一旁的传话太监见朱允熥停步不前,目露思索。 不由悄然凑近,小声解释道:“殿下,他们是为去开平卫的那位求情的。” “哦?”朱允熥双眼一亮,颇有些深意道:“看来黄子澄在朝廷里,不少故交好友啊。” 这话那传话的太监不敢接,只能是笑吟吟的走到了殿门前:“殿下,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殿内。” 朱允熥闻声,从那些远去的官员身上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思绪清醒些,便走进了中极殿。 进到殿内,除了少许时刻候在殿内,听候皇帝和太子差遣的内侍和宫娥外,便再无他人。 朱允熥再往里走,就看到大明朝的洪武皇帝和皇太子正相对而立。 朱元璋的脸上留有一丝不悦,几度瞪向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握紧双拳的皇太子朱标。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朱允熥的到来。 朱元璋冷眼盯着面前的太子,不满道:“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可曾听清楚了?按着他们的意思,朕若是不将那黄子澄召回,朕便是昏君!” 朱标抬起头,叹息道:“父皇,他们并无此意。只是那黄湜本就并无大错,虽言辞有失公允,父皇也可稍加敲打一番就好。如今朝臣诽议,若是不加控制,后面说不得就要闹出大事来。” 朱元璋冷声道:“放肆,他们能闹出什么事来!” 朱标肩头一耷拉:“父皇,朝中文武……黄子澄此事亦是因允熥那孩子……” “他们敢尔!” 朱元璋一瞪眼,低吼一声。 他愤愤一挥大袖,双手插在腰间,愤愤不平的扭动着脖颈。 不想,却是见到了呆立在不远处的朱允熥。 朱元璋当即脸色一变,满脸的笑容,将脸上的皱纹暴露无遗。 只听朱元璋语气欢快道:“允熥来了呀!甚时来的,爷爷叫一声,便这般快就赶过来了。” 亲眼目睹老爷子刚还喊天骂地的和太子争吵,眼下就这般邻家老头儿模样的对自己说话。 朱允熥的嘴角不由一抽,轻步上前,躬身行礼:“孙儿参见皇爷爷,皇爷爷福寿安康。先前孙儿刚从宫外曹国公府回东宫,见传话的内侍过来,不敢耽误皇爷爷久等,就赶过来了。” 朱元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还站在面前的太子了,招手就领着朱允熥往里面的软榻前走去。 “你这孩子,前头才从宫外回来,也不知道歇息一会儿,听个狗奴的话就这般急急忙忙过来。” 说着话,朱元璋已经到了软榻前,示意一旁的宫娥到了一杯茶汤,他则是伸手拍拍软榻,看向朱允熥:“过来,且喝口水,坐着歇会儿。” 被老爷子直接无视了的朱标,眼角连连颤抖。 又见朱元璋这般厚待朱允熥,已然有些过头了的意思,不由上前开口:“父皇,允熥乃皇孙,如今业已大了,该守规矩的……” “守哪家的规矩?”朱元璋顿时不乐意,眉头竖起,等着太子:“你去前面,朕有一物放在案头上,你取过来。” 朱标张张嘴,却见老爷子已经是伸出双手,将一脸惊慌失措的朱允熥给按在了软榻上。 “好小子!” “生的端是像咱!” “是咱朱家的种没错了!” 一边没来由的夸赞着,朱元璋一边取了条毛巾,塞进朱允熥的手上,示意他擦拭一下并没有几滴汗水的额头。 朱标本要听命前去取东西,却又见朱元璋这般举动,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父皇,此举于允熥而言,已僭越。” 朱元璋愈发的不乐意起来,冷哼一声,正眼瞪着朱标:“咱家乖孙今日在李九江家里的举止,和咱颇有几分相像,咱高兴,你小子这也管到咱头上了?” 朱允熥这会儿是坐立难安,支支吾吾道:“皇爷爷……” 朱元璋立马回头,再一次满脸笑容道:“乖孙要作甚?” 没救了! 朱标此时只觉得头疼不已。 摊上这么一个老子,现在再加上这么一个……这么个小子。 朱标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抵是来还债的,还完了上头还下头。 眼看着那边爷孙两慈眉顺眼的。 朱标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向中极殿御案前。 刚走到御案前,朱标定睛一扫,却是心头一震。 “竟然是这东西……” 第十六章 如意赏麒麟 “竟然是此物!” 看着被摆放在御桌上的那一方形长,通体碧绿,透亮晶莹的物件,朱标脸上自然的闪烁着震惊和诧异。 只见原来朱元璋要他取的东西,竟然是那方翠绿福禄寿玉如意。 如意如意。 古往今来,由君王赏赐于臣下,都有着深意的。 既,尔如朕意。 凡是收到皇帝所赐玉如意的臣子,大多在随后的政治生涯里,都会得到重用与实权。 这是一件政治意义远大于实物价值的东西。 朱标探手将那方玉如意攥入掌中,眉目显得有些深沉。 前番老爷子在东宫学堂评价朱允熥乃是麒麟子的事情,如今已然悄无声息的传扬了出去。 如今再赏赐这玉如意,只怕却是坏事。 心里揣着事情,朱标缓声走回偏殿。 这时候,朱允熥也终于是说动了朱元璋,两人位置调换,他站在软榻前,老爷子盘坐在榻上。 朱元璋见着朱标取了东西过来,招招手:“快些送过来。” 拿到玉如意之后,朱元璋满眼欣喜的看向朱允熥,拿起他的一只手,将那玉如意拍在了手掌上。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火炮射程之内!” “说得好!” “既然说的好,咱自然是要赏你的,这个往后便拿着把玩吧。” 朱允熥赶忙双手捧着玉如意,低头看了一眼。 心中却是有些警醒。 那番话不过是今日上午在曹国公府刚刚说起的,如今自己人刚回宫,就被老爷子给叫了过来。 很显然,这些话恐怕在自己还没有回宫的时候,就已经是递进来了。 不由的,朱允熥收敛心神,唯恐自己露出马脚来。 朱标扫了一眼满怀欣喜的朱元璋,缓缓开口:“父亲,常言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咱家虽然不必如此,但教养孩子,还是要敲打多于恩赏才是好。” 朱元璋又是一阵不乐意:“你爷爷,你太爷爷,当年穷的揭不开锅,家里孩子一大堆,啥也没有。如今咱家多少有点东西了,不留给咱家的乖孙孙,难道都带进土里去?那不成了当初咱们村的刘财主了。” 说着话,朱元璋大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咱家的麒麟得把如意咋了?明天宫里头就揭不开锅了?” 朱标一脸的郁郁,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他黑着脸:“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咱看你就是这个意思!抠抠搜搜,比那刘财主还要坏!”朱元璋似是有些烦了太子的絮絮叨叨,一瞪眼,大手一挥:“去,带着奏章滚回东宫去!” 骂完了,朱元璋转身不再多看太子一眼。 在这转身之间,脸上的表情也再次转变,好似村口的老爷爷一般:“乖孙,可还喜欢这如意?” 朱允熥被架在中间,可谓是满心苦涩,他望了望朱元璋,又瞥见那头,老爹朱标已经要了人来收拾奏章,自个儿已然是有些愤愤不平的长出中极殿了。 朱元璋只瞧了一眼,便是了了其中含义,哼哼道:“你爹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比咱老家那个刘财主端的更加可恶!” 朱允熥干笑了两声。 心里却总是有着一丝警惕。 朱元璋身为大明朝的皇帝,向来勤政爱民,每日里除了就寝,便是批阅奏章处理国事。 何曾有这般多的事情,和自己这么个还未曾及冠的孩子搞这些爷孙其乐融融的事情。 朱允熥心中警醒,连带着称呼也转变了。 只见他满是亲昵道:“爷,父亲这是秉承了您的优点,勤俭节约。不过,爷赏的这玉如意,孙儿却很是喜欢的。” 从皇爷爷到爷,这便是脱离了皇家范畴,回归到了寻常百姓家。 果然,在朱允熥的称呼转变之后,朱元璋眼底的笑意愈发的浓烈起来。 他连连颔首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啊!” 说着,朱元璋又道:“今日在李九江家里,都学了甚,说给咱听听。” 朱元璋此时这般模样,当真是像极了百姓家中,看到从学堂归来的儿孙时,询问功课时的情景一样。 朱允熥道:“曹国公先是介绍了我大明朝的兵制,又说了几则战况,最后提了我大明朝用兵在外,当如何行军布阵,安营扎寨。” “好好好!”朱元璋脸上尽是满意:“咱就是说,李九江虽然不如他老子,但本事还是有些的。你往后好生的跟着他学,学会了就替咱把那些该死的元人都给赶得远远地!” 这时,朱允熥却是目光一转。 老爷子这是在忽悠小孩啊! 明明自己在曹国公府连说了什么话都知道,如今却还要自己再说一遍。 朱允熥内敛的笑着:“孙儿听爷爷的,一定将那些该死的元人统统赶走!” 朱元璋这时又道:“回想起来,你今年不过也才……十四?竟然能说出那等豪迈,气吞山河的话来,当真是叫咱高兴啊!” 朱允熥笑了笑:“孙儿胡言而已,不过是觉得,我大明对敌,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若不彻底打服了对方,总是要忍受往后的骚扰不断。” 朱元璋听着这番话,又是眼前一亮:“好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嘴里赞叹着,朱元璋那双明亮却如深渊一般不知根底的眼睛,却是静静的盯着站在面前的朱允熥。 他忽的气势一转,原先的慈爷景象全无,属于大明开国皇帝的威严,重归于身。 而朱元璋的声音,也尽是冷静:“允熥,你与咱说道说道,为何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表现的秉性内敛,甚至是懦弱。而如今,却是能语出惊人,更是初学兵事,便受到李九江的赞许!” 完了! 自己的事情暴露了? 朱允熥浑身一颤,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后背都布满汗津。 这便是皇帝的不怒之威? 前面还好的如同百姓人家爷孙其乐融融,目下却是这般的森严让人不敢对抗。 朱元璋那双眸子,如同能够将自己看穿一般的盯着。 朱允熥未曾多想,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双手匍匐在地,趁着这个机会,他低头磕在地上,双眼却是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双目一阵眩晕,顷刻间血红一片,泪水已然是止不住的往外流淌着。 等到朱允熥再抬起头的时候。 朱元璋便见他两眼泪汪汪,满眼酸楚,满面悲怆。 朱允熥几乎是要嚎哭出声,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着。 “爷!” “爷爷!” “孙儿怕啊!” 第十七章 人生在世必须会点演技 “爷爷,孙儿怕啊……” 这一刻,朱允熥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好端端的莫名其妙来到了大明,抚养自己数十年的老父母,未等到自己尽孝,便失去了孩儿。 自己来到了大明朝,是大明的嫡子嫡孙,是未来大明皇位的最有利竞争者。 但是那二位老父母,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时间,朱允熥几乎是哭的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 他双眼砸在手背上,乃是为了能在朱元璋面前遮掩自己。 但此刻,却是真心实意的在嚎哭。 然而看在朱元璋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叹。 这孩子的感情做不得假! 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内心,好似有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他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假,但他更是眼前这个苦命孩子的爷爷。 若是…… 若是婆娘还在的话,知晓了这孩子的过往,只怕要日日指骂自己,就连床都不给自己上了。 这时候,朱元璋方才想起,朱允熥虽为大明朝的皇子皇孙,郡王殿下。 但却也是个早早就没了娘亲的孩子。 他又想到了自己,当年元人横征暴敛,天下大乱。老家中都凤阳受天灾,遭人祸。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也没了爹娘。 朱元璋一时间感同身受,不由颤巍巍的起身,双手轻轻的按在朱允熥的双肩上。 “好孩子!” “好孩子,不哭!” “咱一直心疼着你呢。” 起作用了! 感受着肩头上,朱元璋那不成规律的轻轻拍打。 朱允熥心中一动,当即哽咽着道:“爷,孙儿自小便没了娘,但孙儿不敢说,也不愿说。孙儿是爷的孙儿,是父亲的儿子。但更是咱大明朝的宗室,孙儿不敢有一丝的差错,叫外人看了笑话。” 朱元璋是大明朝君王权柄最重的皇帝不假,但在马皇后离世之后,即便性格逐渐暴烈起来,可随着他年事已高,却也更加的渴望和崇敬那寻常人家的亲情。 朱允熥不断加深这股观念,继续道:“原先有大哥在,孙儿还有依靠,时常还能躲在大哥怀里寻求安慰。后来……后来大哥……” 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番哽咽抽泣。 朱元璋此时脸色亦是浮上一抹痛心。 那可是大明朝的嫡长子嫡长孙啊!模样像极了自己,秉性也像极了自己。 可就是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然而,看着眼前不断哽咽抽泣的朱允熥,他也只能是强撑着安抚道:“孩子,你大哥是去享受去了,免了人世间的苦恼。” 朱允熥点点头:“孙儿想着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孙儿更加的怕了。”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了下来,抬起头注视着不知何时,眼底也攒了些泪光的朱元璋。 只见他眉目一凝,眼神一变,收起脸上的悲痛和怆然,沉声正气道:“但是这些日子,孙儿想通了!” “孙儿是爷爷的孙儿,是父亲的儿子不假。” “但孙儿也是大明朝的宗室,是寻常百姓不敢猜想的人。” “便是千难万难,孙儿也不能再自甘堕落!” 到这里,朱允熥又停顿了一下。 他的话锋再次一转:“孙儿见爷爷这两年,头发愈发的白了,父亲的腿脚也愈发的不灵活了,深夜之时独自一人挑灯批阅。 孙儿不忍爷爷和父亲如此辛劳,孙儿身为爷爷和父亲的血脉,身为大明朝的宗室,孙儿也要为咱家出力!” 最后,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孩子们本就该有的倔强。 通了! 一切都说通了! 在听到朱允熥这番痛哭流涕之后发自肺腑的话后,朱元璋心中原本大半的猜忌都以烟消云散。 这就是一个终于长大懂事,纯孝至极的好孩子啊! 只是他的心头还存着一丝阴霾和揣测。 朱元璋起身将朱允熥也拉了起来,按在一旁的软榻上。 眼下的朱元璋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杀气:“允熥,你和爷说,你往先在怕什么。” 似是觉得朱允熥会不敢将真心话说出口,朱元璋出声鼓气:“这是爷的中极殿,允熥你不必有所顾虑,万般诸事,都有爷替你做主!” 经过朱允熥前面那一番的哭诉,这时候的朱元璋心中已然有所揣测,但他不能凭着揣测猜忌去判断事情。 他必须要有详尽的证据,才能出手。 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哭红了双眼的朱允熥,朱元璋暗自下定决心,不论是谁,不管谁的情面。 这一次,自己断然不会再往一个像极了自己的皇孙,从自己眼前没了。 他已经不再年轻,太子样样都好,却就是多了那么一点仁义。 但他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再教出一个大明朝的未来! 等太子接了位子,大明朝修养些年头,再往下的第三代,就能大刀阔斧的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想着想着,朱元璋忽的自嘲的笑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人老了,竟然开始想这般多,这般往后的事情了。 说一切都是吕氏干的! 说朱允炆那个崽种会葬送了大明朝! 这时候的朱允熥内心,好似有一个小人,在不断的大声呼喊着,要他将这些话说出口。 但朱允熥却是生生的忍住了。 朱元璋要他说怕什么,就是在要证据。 可是,自己并没有朱元璋想要的东西。 如果有,朱允熥发誓,绝不圣母,绝不慈悲,会在第一时间解决到未来可能会挡在眼前的一切威胁。 但是偏偏他就是没有。 所以今天他选择了演戏,要将这一切都演下去。 朱允熥抽了一下鼻子:“爷,孙儿怕……孙儿是怕有一天,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不在……那时孙儿就真的是什么依靠都没有了。” “这……”朱元璋等到了许久,却只听到这个回答,不免大为意外,更是仍不住试探道:“这些年你一直居东宫,可还过的舒心。” 朱允熥忙不过的点着头。 “父亲待孙儿甚好,虽然父亲平日严厉,但都是希望孙儿能走上正途。” “二哥也很好,与我手足亲手,护我左右。” “母妃更是视我如亲子,二哥有的孙儿也都有,便是这回儿出宫,母妃也要二哥领着我,唯恐我在宫外再出什么事。” “东宫里的兄弟姐妹们,待我都很好,几位弟弟妹妹亦是时常缠着我。” 为了大明朝的皇位,朱允熥已经违心的开始称呼吕氏为母妃。 他看向朱元璋:“经由前几日孙儿落水之后,孙儿便想着,如今孙儿有这些,都是依仗爷爷和父亲在后面庇护我们。” “可若是……” 人总有生老病死。 即便强如统御九州山河的始皇帝,更是死在了寻仙问药的路途中。 朱元璋苦笑一声,伸手轻轻的拍着朱允熥的脑袋:“你这孩子,便是爷爷不在了,咱大明朝的皇子皇孙,谁人敢欺!”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嘀咕着,您老的皇子皇孙倒是没被人欺负,但后面不多久咱老朱家就要出一位留学生了。 朱元璋瞧了一眼外头的时辰,舒展四肢,有些疲倦道:“你且去吧,莫要与你父亲说起在爷爷这说的话。回头,好好的学,等爷爷再老一些,就由着你来护着爷爷了!” 老爷子这是确定了自己没有被邪祟上身? 朱允熥当即从软榻上起身,恭恭敬敬的冲着已然闭目小憩起来的朱元璋施了一礼,便压着脚步小心的退出了这中极殿。 他人刚一出中极殿,一直候在外面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便抱拳上前。 “殿下,先前东宫那边有内官过来瞧了一眼。” ……………… 月底了~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彦祖亦菲们,手中的推荐票、月票不要留着呀~ 第十八章 寻找方孝孺 站在中极殿外,将那方玉如意塞在怀里,朱允熥长出了一口气。 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他看向一旁的孙成:“来的人是要做甚?” 孙成瞧了一眼无人出入的中极殿,小声道:“那人问了一声殿下,知晓了殿下在殿内与陛下奏对,便又回去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 他没问孙成从东宫来的人是谁,毕竟一来孙成不过今日才从亲军羽林卫调入东宫。 二来嘛,朱允熥不用想都知道,来的定然是吕氏手下的人。 想必先前他刚回宫中,传话太监找上后,朱允炆是亲眼看到的。等他回到东宫,自然会将此事告知吕氏。 只是,他们这对母子如何也不会猜出,老爷子将他召进中极殿所为何事。 如今站在中极殿外,朱允熥只觉得浑身舒畅,思绪通达。 此时他已然想清,今日这中极殿走一遭,非是因为老爷子想赏赐那玉如意给他,也非是要询问他的功课如何。 最后,无非都是为了知晓自己究竟为何,短短数日,整个人秉性前后完全转变。 毕竟对于朱元璋来说,他朱允熥不过是众多子孙之中一个而已。 他能够知晓自己在曹国公府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但他无法得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心中又在想着什么,未来想要做什么。 所以他必须要询问清楚了,而想要如此只能当着自己的面问。 想来,如今一个完完整整,有着前因后果的皇孙,比可能中了邪的皇孙,要让老爷子安心吧。 朱允熥想了想,不禁笑出声来。 一旁的孙成有些不解,挠挠头:“殿下?” 朱允熥哼哼着,已经是走在了前头,往着东宫的方向回去。 “孙成,托你做件事请。” 孙成刚刚追上朱允熥,听到此言,赶忙抱拳躬身:“殿下尽管吩咐,标下定然全力以赴。” “等下你出宫一趟,去城中找一人。” 孙成一愣,目光一沉,暗露杀意:“只要人在城中,标下定然能寻到那人。殿下可是要标下去……” 说着话,孙成的手便在横在自己的脖子前,斜拉一下。 朱允熥顿时苦笑不已,脸色严肃道:“只是要你寻个人,知晓了家住何处,回头记下就好。” 孙成顿时尴尬起来,小心翼翼道:“殿下要找何人?” 朱允熥想了一下:“方孝孺,如今大抵未有官身,听说进来在京中访友,你且去寻一番,莫要惊动了对方。” 虽然他现在借机赶走了黄子澄。 但黄子澄这人和方孝孺还是不一样的。 在朱允熥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四种。 好的,坏的,聪明的,愚蠢的。 黄子澄自然是属于又坏又愚蠢的,在建文身边出的主意是又臭又馊。 但方孝孺终究是不一样的。 按照朱允熥的理解,方孝孺是属于那种死脑筋的愚忠之人,更是教条古板的推崇复辟周礼的老学究。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方孝孺在大明士林之中的影响力和地位。 现在既然已经开始在老爷子面前演起来了,而自己本就是大明朝的嫡子嫡孙,如果还不去争取一番那张大明朝的皇帝宝座。 自己不如现在就寻个歪脖子树,吊死算逑。 而现在自己既然选择踏出这一步,那么光靠来源于外公开平王常遇春所遗留下来的将门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他成了朱允熥,身处在这个位置上。 有些过往不明白的事情,眼下也渐渐的反应了过来。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车轮前进,在明年朱标薨逝之后,朱允炆被立为大明皇太孙。 朱元璋便开始了人生最后一次大规模清理朝堂。 其中,凉国公大将军蓝玉首当其冲,数万磕人头滚滚落地。 在现在的朱允熥看来,这一切都是老爷子为了朱允炆日后御极大宝,扫清朝中的阻力。 而防备的对向,便是自己这位天然能获得朝中将门支持的先太子妃常氏子。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来了! 将门将会更加用心用力的支持自己。 但除此之外,朱允熥清晰的明白,若想彻底去的优势,在不就的将来彻底了断了某些人的某些不该有的念想。 取得朝中文官的支持,同样重要。 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获得将门的支持更加重要。 盖是因为,朱允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这天下社稷,亿兆黎民,终究是文官们在代天子牧守。 而方孝孺是士林魁首,名声在外。 只要取得他的信任和支持,自己几乎可以瞬间敲钟吹响胜利的号角。 孙成自然不知郡王殿下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找一个人,刚好如今对方又在应天城里。 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殿下放心,属下定然将此人找出。属下在锦衣卫,尚且有几位好友,届时属下再邀了他们一并去寻,想来不出两日,便能将那人找到。”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孙成,我相信你,往后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交给你去办!” 大抵上,孙成往后是要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了。 朱允熥适时的给出一个甜头,画出一张饼抛给对方。 孙成有些激动:“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忽又想起:“对了,还有一人,你替我多加留意!” 殿下这句话,语气有些不大对。 孙成目光一沉,觉得自己这回是没有想错:“殿下尽管吩咐!” 朱允熥幽幽道:“齐泰,现在兵部做事,给我盯紧了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风声出去!” 弄走了一个黄子澄,应天城里还剩下一个齐尚礼。 朱允熥又怎会忘了这位。 孙成不假思索:“属下保证完成殿下交代之事,此事绝不会叫外人知晓了去。” 朱允熥愈发满意这位从亲军羽林卫调过来的小旗官,连连开口:“你办事,我放心!”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然是到了东宫。 朱允熥还未跨过门槛,便被一侧偏房中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名东宫内官拦下。 “殿下,娘娘要你从陛下那边回来后,去一趟娘娘那里。” 吕氏找上门来? 朱允熥稍作迟疑,看了一眼身边的孙成。 孙成当即会意:“殿下今日出宫去往曹国公府,回宫之后又去中极殿,此时先回寝宫换身赶紧衣裳,再去娘娘那边。” 那内官皱眉看了一眼孙成。 哪里来的臭丘八,敢忤逆娘娘的意思。 内官略过孙成,看向朱允熥:“殿下,娘娘的事急。” 朱允熥不显山不露水,淡淡点头:“你个孙成,初入东宫,不懂规矩,回头再收拾你!” 骂了一句孙成后。 他又对那内官道:“我这便过去拜见母妃。” 第十九章 吕氏召见 如今身为太子继妃的吕氏,居住在东宫东北侧的宫殿之中,营造上与皇宫是一般无二的。 朱允熥跟随那等候在东宫门口的内官,一路到了吕氏的寝宫外。 这里他很少能来,这些年里除了逢年过节时,他必须要按照规矩,前来这边之外,一直都是在自己那处多年不曾修缮的寝宫和学堂之间来回。 内官站在正殿门口,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娘娘,允熥殿下来了。” 里面稍有些动静。 也不见有人出来,那内官便缓缓的推开殿门,躬着身子退到一旁:“殿下里边请。” 朱允熥嗯了一声,跨入殿内。 鼻下是南边进贡的极品熏香,屋内一样样的摆件,无处不显示着精致典雅,同样也价值不菲。 自马皇后薨逝之后,朝廷各地每年里进贡的好物件,有不少都是送到了东宫里来的。 朱允熥一路走到了吕氏寝宫正殿东侧的偏殿里。 东起西卧。 东头的屋子,大多都是用来日常活动的。 进了东边偏殿,朱允熥也就见到了正在绣着一方绢布的吕氏。 吕氏稍稍抬头,细细的瞄了朱允熥一眼。 见着朱允熥因为先前在中极殿的举动,到现在还红着的双眼,眼底流淌过一汪窃喜。 而她却是压着心底的情绪:“允熥从皇爷爷那边回来了,快些坐下说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允熥心有警惕,伸手拒绝了一旁搬着凳子过来的宫女。 经过今日中极殿一场,他如今的思绪也算是理得清楚了。 看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吕氏。 朱允熥双手抱拳,躬身作揖施礼:“母妃召允熥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自朱允熥落水之后,吕氏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朱允熥唤她为母妃,今日徒然听到朱允熥再次这般称呼,却是微微一愣。 吕氏轻笑着举手打着摆子:“不过是想找你问些宫外的事情,你二哥那孩子啊,回来了什么也不说,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这不就想着,寻你问问,看曹国公教的如何。” 朱允熥道:“回母妃,国公教的极好,二哥也学的甚好。” “哦?”吕氏那双乌黑的眼珠一转:“但我怎听说,今日里允炆那孩子,又仗着年长,与你起了争论?你回宫后被皇爷爷召见,也是为了此事?” 这哪里是说什么朱允炆以大欺小。 明明就是在点拨朱允熥,不要整日里胡搅蛮缠,与人争斗。 朱允熥笑了笑:“回母妃,二哥待允熥手足情深,允熥又怎会当真与二哥争论什么。不过是国公提了个问题,我与二哥有些不同的见解罢了。” 吕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放在一旁,打眼又细细的敲着朱允熥。 “怎得,眼睛这般红了?可是在中极殿那边……” 朱允熥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好让被自己塞在怀里的玉如意,不至于露出行迹来。 随后,他方才开口解释道:“大抵是皇爷爷觉着我太过愚钝,便责骂了几句。” 吕氏断无可能打听到,自己在中极殿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子也绝不可能,自己将这些事情给透露了出来。 就连最后,老爷子还提到,不要自己将中极殿后来的事情告诉太子。 吕氏这时候的试探太过明显,朱允熥自然是顺着她的猜测说下去最好。 这些日子已经有些过于高调,往后在吕氏面前还是要低调些的好。 朱允熥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吕氏见朱允熥这般模样,虽然还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信了大半。 只要老爷子不是突然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好。 她长叹一声,取下面前那张已然绣好的布缎:“你们皇爷爷是大明的皇帝,对谁都是这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块手帕是我近些日子才绣的,今日刚绣好,你便拿了去用吧。” 说着,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已经将吕氏手中递出的手帕接过,送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送手帕? 朱允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喜盈盈的接了过来:“允熥多谢母妃赏赐。今日出宫时,在大中桥过去,允熥见着有家布店,出售蜀锦还有苏绣,虽然比不过宫里头用的,但胜在新奇,明日里允熥出宫买些,回来献给母妃。” 吕氏又是一阵迟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如今面上却还是客气:“我要你这孩子献什么,留着自己花销。去吧,忙活了一整日,回去歇息吧。” 这便是赶人了。 朱允熥恭顺点头,俯身做礼,缓缓退出。 等到他一路走出吕氏的寝宫,到了自己住所外,便见孙成已经迎面走来。 “殿下?”孙成面带紧张的喊了一声。 朱允熥摆摆手,两人进到一旁的院中,朱允熥那张笑了一路的脸,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 捏着手中吕氏所赐的那张手绢,朱允熥冷哼一声。 自己是堂堂的大明宗室,洪武皇帝嫡孙,皇太子朱标嫡子,又岂是那些个整日里厮混在后院闺中的赖汉,整日里只知做那吃胭脂、要手绢的事情! 吕氏旁的不送,只送着手绢,倒是夹带着不怀好意。 他将手绢随意的塞进袖中,看向孙成:“去找彩蝶要些钱钞,回头下了值,你带着兄弟们出宫吃喝去。” 孙成不解朱允熥为何突然有此安排,但殿下赏赐,他自是一番拜谢。 再说吕氏的寝宫。 一直等到朱允熥离开寝宫后,吕氏方才收回空洞的双眼,皱眉说道:“都听见了?他是被你皇爷爷叫去训话了的。” 这时候,只见原先除了宫女,并无他人的寝宫里,满脸堆着笑容的朱允炆,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吕氏的面前。 见母妃这般说道,朱允炆一脸的满意,蹲在了吕氏的身边:“母妃最好了。孩儿只是先前回宫的时候,瞧着皇爷爷那边派了狗奴过来寻他,心中不安急躁,才会这般的。” 吕氏白了一眼,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指,点在朱允炆的额头上:“你呀你,母妃早些都说了,要你如今少与他争论斗嘴。眼下且看他蹦跳,回过头的事情,还未尝可知!” 吕氏幽幽的说着,目光有些深沉。 虽然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但自从这两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尤其是在朱允熥被老爷子亲口夸赞为朱家麒麟子,后又让其出宫学习兵事。 再到昨夜里,外人谁也不知晓,太子一声令下,数十名宫人被就地处死。 吕氏心头的那层阴霾,便愈发的浓郁起来。 若是当时……! 吕氏心中一叹,再看向侍奉在自己身边的亲儿子,伸手抚摸着朱允炆的脑袋:“允炆啊,你该争些气!让你皇爷爷与你父亲都看见了!便是他在外头有些依仗,但说不好哪一天,这依仗就变成祸害了呢。” 朱允炆点点头,满脸自信的表情。 自己是名传在外的纯孝宗室,是这些年里皇爷爷膝下皇孙一辈里,受到夸奖和称赞最多的人! 如今自己的母妃已经坐在东宫太子妃位子上好几年了,凭甚他朱允熥就一定能得到那个位子! 他朱允炆也可以! …… 几日后。 “大明朝,只有三爷可以!” “除了三爷,老子谁也不认!” “太子是个明事理的,咱相信太子往后定然不会选错了人!” 应天城中,某位公侯府上,乌泱泱一片大明朝的开国武将,如今的王公大臣们聚在一起,一个个群情激奋,又满是期待。 被请来,坐在上位的蓝玉,看着这帮武夫,不由的白了一眼,一拍桌子。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推荐票、月票啦~~~~ 第二十章 将门意志 大明朝的凉国公,大将军蓝玉一开口,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蓝玉脸上带着一缕阴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日在场的人并不太多,但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威震一方,统兵过万的国朝大将。 蓝玉的视线一个个的过去。 开平王常遇春二子开国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东川侯胡海、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 一位位都是大明朝的开国功勋,国朝公侯伯爵。 此时这些人面色各异,先前议论纷纷,此时则是目光不断的游走在同坐上方的蓝玉和常升身上。 若是朱允熥现在此处,大抵会吆喝着呼唤一声。 哥几个都在这里啊! 是在商量着怎么被自己爷爷砍头,还是议着怎么逃命? 非是调侃,盖是因为今日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将会在明年皇太子朱标不幸薨逝之后,被朱元璋尽数打入逆臣录,以谋反处斩。 或许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有不法之事。 然而,这些人当真都包藏谋逆之心吗? 就算是被视作主犯的蓝玉,即便他过往甚是嚣张跋扈,居功自傲,但在朱元璋面前他敢有半分造反的心思? 只怕这份心思还没有生出,他就已经自个儿抽自己脑瓜子了。 当真前面那些年,应天城里砍下的脑袋是摆设? 所有的一切,真正的核心原因,不过是因为朱元璋在皇太子薨逝之后,为了能让朱允炆安安稳稳的坐稳大明的皇帝宝座,而提前下手扫清挡在朱允炆眼前的障碍。 就说如今场上这些人,细细数过去,哪一个是心向朱允炆的? 若是早些年,这些人会支持大明朝真正当之无愧的嫡长子嫡长孙朱雄英。 而在朱雄英早夭之后,自然是顺位转移到嫡子嫡孙朱允熥身上。 且说目下坐在最上面的两位。 开国公常升,那是朱允熥的亲舅舅。 凉国公蓝玉,那是朱允熥的舅姥爷。 往下,在场这些侯伯,当年无不是在开平王常遇春手底下当差的,甚至于更早些年,说不得还是给开平王值守中军大帐的。 便是凭着这一份根由,在皇太子朱标薨逝之后,他们也绝无可能去支持庶长子朱允炆,而是会鼎力支持嫡子朱允熥。 而正是因为这个重要原因,朱元璋后来才会痛下杀手,将在场这些人尽数以谋逆之罪处斩。 甚至,进一步扩大。 五军都督府共有七十三人处斩。 五军都督府所辖各卫所将校处斩共计三百七十三人。 亲军十二卫处斩八百余人。 再往下诸卫所官兵及民间富商豪奢、官兵百姓,不计其数。 从朱元璋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 他绝对的维护了大明朝皇位的正常继承和皇位的稳固。 政治的交替,从不以善恶为最终评定。 就连朱允熥也同样认为,若是自己设身处地的站在朱元璋的位置去想,同样会做出如老爷子一般的选择和手段。 只是如今,若是他站在现场,肯定会再次进行一场表演,尽全力让这些人对自己的支持再重一分。 无他尔。 枪杆子里出政权也! 只是这时,场上是由蓝玉和常升两位国公主持的。 蓝玉见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脸色稍作缓和:“你们的心思,本帅都晓得。想必,开国公更有体会吧!” 说着话,蓝玉斜眼看向一旁的开国公常升。 他是朱允熥的二舅,如今开平王一系,老大常茂带病在身,正在家中修养。 也是因此,开平王一系如今是由开国公常升主持代表的。 常升看向蓝玉,笑了笑:“大伙的心思,本公也是知晓的。只是眼下,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两位公爷开了口,下面的景川侯曹震,当即拍着茶案瞪着眼道:“咱们当年都是从中都凤阳出来的,咱们老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家业是长子继承的!对!就是这!” 曹震愤愤不平的说着:“如今,陛下也是一早就立下了皇明祖训,定下了嫡子继承的规矩。往后不管生了什么事,这大明朝……都该是三爷的!” 三爷,指的就是朱允熥。 他在东宫里头,排行老三。 曹震一番话说完,老家同为中都凤阳的鹤庆侯张翼便接过了话:“咱就说一句,往前数是因为有大爷在。 这些年大爷早夭,三爷秉性懦弱,咱们是不说什么,咱大明朝终归是要有个能人掌总才行。 但如今,三爷倒是露出了真本事,那咱啥也不说,若往后不是三爷,咱便撂挑子回凤阳种田去了!” 蓝玉一瞪眼,伸手直指张翼:“你个臭丘八!陛下后面还有太子,太子下面才是允熥,你个老货觉着自己能活到那时候?还敢说撂挑子的话!” 张翼这时候哪管蓝玉的呵斥,同样是瞪直了双眼:“大将军,难道咱说错了?咱们眼下在场的,不是当年跟着陛下一起从老家走出来的,便是受过开平王和太子恩惠的人。凭良心说,这几日三爷的表现,你们难道都没看到没听到?” 见着张翼喋喋不休,袒露心声。 余者亦是纷纷再次出声。 “如今数遍东宫,咱觉得就三爷配得上!” “自大爷夭折这么些年,咱们也沉寂了这么些年,如今三爷一朝顿悟,咱们若是再不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老曹说的没差,若是咱活到那时候,三爷不上位,咱也回凤阳种田放牛去!” 虽然这些年,朝中有陛下和太子在,但对于第大明朝第三代的争论,却早已暗流涌动。 人人都在押宝,都想着提前定下个三代荣耀,与国同休。 眼看着场面再一次火热起来。 开国公常升轻咳一声:“虽说如今允熥一改往昔,在九江府上学习兵事也有好几日,每日都有新奇言论发出。 但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事。现在陛下圣体安康,太子正值壮年,休要说这些胡话,免得传了出去,叫别有用心之人构陷我等。” 说完之后,常升不由的暗自轻叹一声。 在场的人几乎代表着大明小半的将门,如今他们的意志统一起来,在朝堂上所产生的作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时候,自己不压制下去,后果难料。 但他同样身为朱允熥的亲舅舅,对将门中人有这样的想法,又是无比的欣喜。 早些年雄英早夭薨逝,陛下伤心欲绝,太子几乎是夜夜难眠。 他常家同样是上下悲怆,哀声一片。 谁不想宫里那张位子上坐着的人,身上同样也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若非这些年朱允熥实在太过…… 太过不堪。 常升也不至于连东宫都去的少了。 只是最近朱允熥秉性转变,这些日子在曹国公府学习兵事,常被李九江夸赞,却是让常升意想不到。 今日众人聚在此处,名义上是为了最近的北征商议,暗中却是为了先前这番言辞。 他是来看这些人的态度。 心里想着事,常升不免有些失了神。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冲了进来,身着锦缎,外面则是胡乱的套着一件白麻,腰间系着一根草绳。模样与常升竟然是格外相似,只是年纪稍微小上一些。 这人冲了进来之后,当口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了起来。 “二哥!” “大哥薨了!” 第二十一章 常茂死了 笼在烟雨朦胧中的应天城,透露着富饶江南的慵懒姿态,宛如一位困倦侧着腰身的女子一般。 远处北边的长江天堑,模模糊糊的横断着大地,近处的神烈山好似皇城背后的一道屏风依仗。 天空中,薄薄的一层雨雾,在微风的吹动下,飘扬着、摇摆着,打着摆子的落在了地上。 将树染的更绿,青砖碧瓦之间,更显分明。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应天城,在今日也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满城大街小巷,少有人烟。 似乎也如这应天城一般,难得的偷了一回儿懒散。 只是若是往东城方向看。 便会发现,昨日里还一片奢遮的宅院府邸,连带着门前整条街巷,已经悄然满是素缟。 入目之处,是一片片洁白如雪的丧礼之器物。 若要是再离得近一些,便能听到这座往日里鼓乐不断的宅院里,已是一片哭嚎了一整夜的哀鸣声。 昨日里还是描金的开平王府排面,这时候已经被蒙上了一张白布。 廊下门前,数名仆役身着白麻布衣,腰缠草绳,垂手顿足,满脸哭丧的迎来送往。 府门前,从清早天一亮,便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先前身为开平王常云春长子的常茂,死前身上并无爵位,但常家在大明朝的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满城的王公大臣,按照规矩和礼仪,凭着各家往日里的交情,都是要来常家祭拜薨逝的常茂。 皇帝朱元璋这一次未曾如当年常遇春薨逝时一般,举朝停摆,亲自出奠。 但皇太子朱标和皇孙朱允熥、朱允炆,却是掐着点,在大多数朝臣都到来之后,亦是驱使马车,到了开平王府外。 “太子殿下,到开平王府了。” 车外,东宫太监掀起了车帘,小声告知。 朱标面有戚戚,抬起头看向车外,起了身子,看向两边陪他过来的朱允熥和朱允炆。 “随为父入府祭奠。” 说着话,朱标迈开脚步走下了马车。 常茂是他的大舅子,前些年虽然因为军阵上的事情,与宋国公冯胜起了争论,惹恼了朱元璋,方才被剥爵夺官。 但常茂这些年,却是一直鼎力支持朱标这位自家妹夫。 朱标自昨夜知晓了常茂薨逝的消息后,心情便一直压抑郁郁。 便是下了马车,淋在雨中,也未尝发觉。 跟随其后,下了马车的朱允熥和朱允炆两人,皆是看着父亲的背影。 在朱允炆刚刚将要举手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已经是提前撑开伞举起,走上前去:“父亲,下着雨,身体为要。” 说着,一张油纸伞大半的范围,都顶在了朱标的头上,朱允熥的半个肩膀倒是都落在了雨中。 身后本也要如此做的朱允炆,顿时暗生懊恼,愤愤的瞪着朱允熥的后背,心中早已是骂开了娘。 朱允熥这厮,端是会献殷勤,属为可恶! 前头,朱标只是嗯了一声,眼带感慨的看了一眼半个身子落在雨中的朱允熥,便带着两人进到了开平王府里。 一入王府,周遭屋檐廊柱上,满目素缟哀哀。 前院这时已经是聚满了常家的故交亲友,朝中的王公大臣们。 在见到朱标领着两位皇孙到来,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投注视线。 正堂那边,常家的人也已经是迎了出来。 常茂的妻女子嗣,满目通红:“臣妾参见太子殿下,见过两位郡王。” 那边,开国公常升、开平王三子常森并肩联袂而来,亦是见人行礼。 丧葬之礼,不论何等身份,白事人家的礼都是要受着着。 朱标受了常家人的礼,随后嗓音低哑道:“大舅哥薨逝,孤也未曾想到,嫂嫂和侄儿侄女们往后若是事,尽管与孤说。” 常茂的妻儿听闻此言,又是一阵忍不住的低声哽咽哭泣。 常升请着朱标往祭堂过去,一边小声道:“太子殿下亲临,已是我常家之幸。” 朱标摇摇头,不曾说话,照旧是带着朱允熥和朱允炆进了祭堂,父子三人规规矩矩的依照着丧礼,在常茂的棺椁前行了大礼。 家属还礼之后,朱标自是被常家人拉着说话。 朱允熥看了一眼边上眼底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朱允熥,心中哼哼一笑,与他并肩走出祭堂:“二哥为何事不喜?” 他这是明知故问。 里面躺着的常茂,是朱标的大舅哥不假,也是朱允熥的大舅。 但和他朱允炆却是没有分毫的干系,甚至于常家从始至终都不是支持他的人。 若非母妃说要自己少说多做,朱允炆那愿意过来常家。 此时见朱允熥如此问道,朱允炆脸上自是没有好脸色:“难道你很高兴?” 这话反问的朱允熥一愣。 倒是前头回廊下,这是一行人走了过来。 人未至近前,这帮人独属的大嗓门却是已经传来过来。 “三爷!” “老臣可是有许久未曾见到三爷了!” “老臣参见三爷!” 朱允熥迎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东川侯胡海、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几人,已经是乌泱泱的挤在一块儿,围了过来。 见到是这些人,朱允熥当即屏住呼吸,少顷之后眼底已经是泛起了一片泪水,面目也有些涨红,表情哀鸣悲戚。 景川侯曹震走在最前头,到了朱允熥的面前,扫了一眼边上的朱允炆,这才表情意外道:“原来二爷也在啊,老臣见过二爷。” 在他身后的几人,心底不由大骂起曹震来。 这厮样样都好,就是这张嘴是多余的。 朱允炆嗯了一眼,对曹震等人的行礼有些不大在意。 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基本盘,都和朱允熥这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本想自寻去处,却不想那边曹震见着朱允熥面有戚戚,便已低声宽慰道:“三爷莫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比纯孝仁义? 朱允熥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朱允炆,面朝曹震等人,愈是哀叹起来:“大舅天不假年,国之将才薨逝,无论私情还是国情,我身为外甥,身为宗室,又如何能以自控……” 一旁的朱允炆听着这话,心中连连哼哼,愈发看不顺眼朱允熥这个三弟。 见朱允熥如此说,曹震接过话,更是上前将朱允熥和朱允炆隔开,拥着朱允熥就往另一头走:“三爷纯孝仁义,臣等是有目共睹的!逝者如斯夫,三爷如今该是向前看才是!” 声音渐行渐远。 徒留下朱允炆一人,立在寒风雨雾之中。 他咬着牙,眼底不断的流淌着愤怒。 这些人可还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凭什么他朱允熥仗着有个好身份却薨逝多年的母妃,就能如此的为所欲为。 而自己只能忍受此等折辱! 朱允炆越想,心中越是不满,一挥衣袖,带起一片水雾,悄然没于薄雾之中。 第二十二章 找到方孝孺 “臣等可是许久未曾见到三爷了,想当年三爷才不过……到这……” 拥着朱允熥走向另一头的曹震,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 朱允熥面带哀愁:“侯爷说笑,允熥总是要长大的嘛。”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的目光大有深意的扫了一眼眼前几人。 曹震等人虽为开国功勋武将,但能屹立之久,也非是那等愚钝之人,听着朱允熥的话,自是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朱允熥已经再次开口:“说起来,允熥也是许久未曾见到过几位叔伯。” 他这话掐的很好,只提今天的主题,但称呼却是悄然转变。 这一下,顿时让曹震等人心花怒放。 瞧见没有! 三爷叫咱们叔叔伯伯! 普定侯陈桓笑着说:“回三爷,我等今日原本未曾料到三爷会来,先前我等瞧了好几眼,觉着定是三爷,心里头可是一阵欣喜。” 朱允熥还未开口,一旁的鹤庆侯张翼插嘴道:“三爷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这些日子,咱们军中的老家伙们,可都是听着三爷在曹国公府的事情,都快要听出茧子了。” 说着话的功夫,曹震又抢过话:“三爷如今每日必得那李九江夸赞,老臣等便是听着那话,都能干饮三大碗!” 这话已经有些露骨了。 大抵就如那胡同巷里,开衩袒胸露乳,依着临水窗台,招揽营生的姑娘们一般。 朱允熥这时候脸上的悲哀之色方才渐渐收起:“不过是经历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极静思动,如今不比年幼之时,身为宗室,允熥觉着总是要做些什么,才不会折辱了此般身份。” 他这番话同样露骨。 不过却不似曹震等人那样,倒更像是那秦淮河畔,每日里必定要打扮的花枝召开,依仗着诗词歌舞招揽营生,待到山涧糜烂,方才会拉着客人,进到那芳香闺房里头,做一番窃窃深交。 这时,出身濠州定远的普定侯陈桓亦是开口道:“眼下三爷跟随曹国公学习兵事,不知三爷往后是要如北地诸藩一般?” 这是试探。 也是在问朱允熥的志向何在。 随着陈桓的开口,在场曹震、张翼等人,亦是安静下来,投来关注,静候着朱允熥接下来的回答。 自己费尽心机的做事,怎可能只是为了当一个拥兵的藩王? 朱允熥沉吟少顷,抬首举目看向几人:“允熥身为大明宗室,当以社稷计,为天下万民计!” 这话,不论是正着听还是反着听,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却是让曹震、张翼、陈桓等人,浑身血脉贲张,呼吸急促。 要的就是这句话! 普定侯陈桓满目激动道:“三爷当真是今非昔比!老臣等为陛下贺!为太子贺!为大明贺!” 三朝荣耀! 与国同休! 再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朱允熥却是谦虚摇头:“允熥不过一介小儿,未曾及冠,当不得侯爷此般夸赞。若说大明社稷,天下万民,该是诸位叔伯,这些年里为国征战,披荆斩棘。以马革裹尸之志,为大明浴血奋战,才有我大明今日之盛况!” 他这番话一出口,那就是评定了在场所有人这些年的功绩。 一时间,众人皆是目露激动。 朱允熥倒是未曾想到,外公常遇春这位已故开平王,竟然会给自己留下这般厚重的政治资本。 他知晓如今军中,不少人是出自开平王帐下,这些年对东宫也是鼎力支持。 但他确实是没有想到,取得这些将门之人的支持,会是如此的简单。 也难道,老爷子会在后来,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后,会那般手不留情的将这些人尽数除去。 这时。 远处的雨雾之中,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已经是冒着雨寻了过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孙成走到了廊下。 “标下参见殿下,见过诸位将军。” 曹震等人对突然到来的孙成有些戒备。 朱允熥瞧见众人的警惕,不由开口解释道:“孙成是亲军羽林卫的小旗官,如今因为我每日里都要出宫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因此被调到我身边来充当护卫。” 见他这般说,曹震等人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一旁的孙成看着朱允熥如此解释,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暖。 殿下这是不将自己当外人的。 虽然曹震等人不认识他,但他却是认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可都是当年跟随着陛下南征北战,可以追溯到陛下起家于中都时候的军中老人,开国功勋了。 孙成压住心中的暖意,凑到朱允熥的耳边,小声道:“殿下,您交代的那位方孝孺先生,属下已经找到了。” 找到方孝孺了! 朱允熥心中一喜,目光烁烁。 他当即冲着曹震等到抱拳歉意道:“原本还想与诸位叔伯请教些军中之事,却不想……” 景川侯曹震等人来忙摇头摆手。 “三爷的事要紧,军中诸事,三爷往后得空,叫了臣等入宫问话便是。” 朱允熥见他们这般说,也不再迟疑,冲着孙成点点头,便往常家祭堂那边赶过去。 等等到了祭堂那边,未曾见到太子,便听常家的人提及太子已经回宫。 今日是丧礼的第一天,按照规矩,丧礼还要办好些天,朱标自是不必一直留在常家。 见朱允炆也不在,只当他也是随着朱标回宫去了。 朱允熥这才与常家的人交代了几声,便领着孙成忙不过的出了常家。 一路上,都是孙成在前头领路。 此时的应天城,大抵是夺过了当初盛唐之时长安城居不易的名头。 朱允熥随着孙成一路向着西城方向赶过去,穿过整个中城后,放在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地带。 前面,是一片不算奢遮,但也算得上精致典雅的民居屋舍。 孙成指向巷子里不远处的一座庭院:“殿下,那位先生如今便是住在此处。这座庭院,是那位先生故交好友的产业。” 朱允熥看过去。 只见这是庭院里,刚好有一位身着青衫麻衣的男子,正腋下夹着一卷书,双手捧着一捆湿漉漉的柴火,从一旁的杂货屋里走出来。 朱允熥当即上前,站在不到胸前的栅栏院墙外,双手抱拳,恭敬作揖行礼。 “朱允熥,请先生入宫为宗室师!” 第二十三章 为大明赴死 “入宫为大明宗室师。” 在雨幕下,腋下夹书,怀中抱柴的方孝孺,只觉得外头那少年人,定然是昏了头。 他抬头看向院墙外,雨雾之中的少年并未撑伞,身边跟着一名护卫,几缕蓄满雨水的发丝垂在额前,目光真挚的注视着自己。 定然是哪家的贵公子,闲着无事,又开始寻那普通百姓逗乐了。 方孝孺将怀里湿了水的柴火和腋下的书,放到了廊下避雨的地方,然后拎着一把伞到了院墙下,高举着手将雨伞递到了墙外。 “这位小公子,雨天湿气重,莫要在外逗留。” 朱允熥顿时露出苦笑,颇为怪异的盯着手中握着伞的方孝孺。 跟在他身边的孙成脸色一振,低声道:“先生,这位是大明皇嫡孙,允熥郡王!” 方孝孺举着伞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在孙成的注视下,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样,露出欣喜激动的表情,更没有当即打开院门,将他们请进去。 只见方孝孺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那先前递出院墙的雨伞,也被他收了回去,撑开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 孙成顿时一气,张口就要责骂,却是被一旁的朱允熥给遏止住。 他看向站在伞下冷着脸的方孝孺,心中微微一想,便知道这位……固执的先生,想必是已经听说了黄子澄被赶到宣府镇开平卫的事情了。 朱允熥稍稍思索,当下开口:“希直先生是因原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子澄,被皇爷爷贬谪直宣府镇一事气恼?” 希直是方孝孺的字。 朱允熥今日做出这番冒雨淋雨前来求学的举动,为的便是将方孝孺给收入自己的夹带中,说气话来自是不加掩饰。 对付方孝孺这样的人,说假话,弄虚客套的事情,远不如表现正直一些的好。 方孝孺显然没有想到,朱允熥会这般直白的切入到话题之中。 他仍是不满的冷哼一声:“先前草民不知是殿下前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郡王见谅。草民无才无德,难以堪当大任,唯恐愚昧宗室。郡王言请授业师长,草民不敢接任,还请郡王另请高明。” 亦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方孝孺不给朱允熥留有一丝余地。 说着话,就要转身回屋。 见此情形,朱允熥当即开口:“希直先生!为大明社稷计,为天下黎民计,学生请先生入宫教学授业!” “黄子澄之事,学生可以解释!” 嗯? 方孝孺停下了脚步,回正身子看向院墙外的还在淋着雨的朱允熥。 他绝不是因为朱允熥所说的大明社稷和天下黎民,他只是想知道为何黄子澄在东宫授业,好端端的却被贬谪到了宣府镇去了。 至今,朝廷里头都未曾有过一个正式的解释。 方孝孺撑着伞,脸色板正的站在院墙后看着朱允熥:“还请郡王为草民开释。” 这便是迂腐……或说是正直古板之人的通病。 就如同方孝孺最后,情愿为了心目中的大明正统,冒死忤逆朱棣,最后落得个诛灭十族的下场。 这样的人,品行的高尚是毋庸置疑的。 但若是有坏心思的人,亦是能轻易的将其拿捏住。 很明显。 眼下的朱允熥,就是那个坏心思的人。 方孝孺再如何的古板迂腐,不通人情。但身为读书人,甚至如今已经享誉士林,心中必定是有着要为天子尽忠,为天下社稷黎民出力的志向。 然而,朱允熥却不再急于开口解释,而是苦笑着抬抬头,然后看向紧闭着的院门:“希直先生,是要来一场雨下论吗?” 这时候,听此言,方孝孺脸上露出尴尬,却依旧是板着脸,不发一言。只是却已经迈出脚步,打开院门,放了朱允熥进来。 等到方孝孺领着朱允熥走进屋前廊下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朱允熥。 还是不愿意请自己进屋子里啊。 朱允熥看了一眼屋内已经不知沸腾了几遍的茶汤,笑了笑:“希直先生之才,学生时常听闻,更是心神向往。今日偶遇先生,便觉定是先生无疑。方才起了想要请先生入宫授业的想法。” 方孝孺脸色深沉,他放朱允熥进来,并不是想听他说这些:“郡王殿下,太常寺卿、东宫伴读为何会被贬谪至宣府镇?” 这人就听不得好话? 朱允熥恹恹的收回脸上的笑容,眉目一凝,沉声道:“因黄子澄非良臣贤能,陛下责令其前往宣府镇反思己身,待其幡然醒悟之日,便是重归朝堂授予高位之时!” 黄子澄能不能有朝一日重回应天城,朱允熥不知。 但眼前的方孝孺却是必须要拿下的。 方孝孺听到朱允熥说黄子澄非是良臣贤能,不由满眼愤怒,只是极好的修养让他保持了克制,低声询问:“郡王殿下何出此言。” 朱允熥瞧了一眼方孝孺。 自己这几日准备的功课,终于能拍上用场了。 只听他开口说道:“先生乃名士高才,作《吴士》借昔年乱党张士诚,讽刺朝堂天下偏听偏信,轻于用人之辈,又借其交友钱塘无赖,反对浮夸之风。此番寓热于冷,以形传神的盖世文章,学生复读屡屡,铭记于心。” 朱允熥夸夸其谈,头头是道,却是惊得方孝孺心中大为震惊。 那《吴士》确实是自己所作,也传扬颇广,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朝的宗室皇孙,竟然也翻阅过,更是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精准无误的表述出来。 方孝孺这时候,终于是收起了心中的愤愤,正眼看向未曾及冠的朱允熥。 这还是传闻之中,那个秉性内敛,性格懦弱的大明皇孙吗? 这是,又见朱允熥继续说道:“先生另作《指喻》、《鼻对》、《蚊对》等文章,选才严、开掘深,淳厚雄迈。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 “学生每每读来,只觉先生当为国之大才,社稷之贤,天下之幸。” 此般种种叙述和评判,已经是让方孝孺心神震荡,任他如何思量,都不得而知,眼前这位宗室皇孙,对自己的文章竟然是如此的通晓。 那出入东坡、龙川之间的评判,更是让他不禁升起一丝羞愧,夹杂着满心的欣喜。 然而,这时候朱允熥却是话锋一转:“然,先生之才非天下读书人之才,先生之才学,乃先生一身。而那黄子澄,虽同为儒家子弟,翰林先学,然其言行举止,却与先生有天壤之别。” “先生乃经学致用之辈,而那黄子澄倒是读了一个纸上谈兵。” “学生窃以为,国家社稷面前,黄子澄可背弃圣贤教训。” “但先生若有朝一日,面临社稷板荡,当可为大明赴死!” 此时的方孝孺已经被朱允熥这一连串的糖衣炮弹给轰的耳聋目眩,在听到朱允熥评判他能为大明社稷赴死之时,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 只是冷静下来,方孝孺却是愈发的怀疑,和百思不得其解起来。 他竭力控制着想要拉着朱允熥进到屋内,长谈文章的冲动,压抑着情绪最后一次询问道:“还请殿下开释,那……黄子澄究竟是犯了何事?” 第二十四章 革除黄子澄功名 请殿下开释。 黄子澄究竟所犯何事。 看着方孝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朱允熥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时候的朱允熥终于是确信,自己对方孝孺的秉性,算是琢磨清楚了。 大凡天底下的读书人,虽然口口声声的志同道合,为天下社稷先。 但终究难免深藏于心底,那争强好胜、爱慕名声的心思。 而对于方孝孺这般固执迂腐,甚至已是大明朝,还意图复辟周礼的人来说。只要让他们在心中认定,你和他是一类人,是懂得他们一言一行,满纸文章的人,他们便会对你视为知己。 然而这时候,朱允熥仍然是不急于开口解释,而是主动的向着屋内走去。 “这是钱塘西湖今年的新茶?” 朱允熥举止无可挑剔的盘坐在茶案前,先是为方孝孺到了一杯碧绿茶汤,而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放于鼻下轻轻的嗅着。 鼻间,茶香充盈。 方孝孺这时候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对黄子澄的事情,也仅在一句解释的话。 倒是略显羞愧道:“回殿下,不过是草民徒有虚名,惹得京师里的几位故交好友,已听闻草民入京,便是送上这处宅院,还有这些新茶,也都是友人馈赠。” 朱允熥轻嘬一口碧绿茶汤,长出一口茶香:“好茶!便如先生之文章,每每都能令人回味无穷,每每再阅,皆是别有另一番韵味!” 他这张嘴就好似是挂满了最是迷人的蜂蜜,让方孝孺已经飘飘如仙。 恰是这时。 朱允熥放下茶杯,杯底敲击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也开口道:“回禀先生,非是陛下蓄意贬谪大臣,也非学生等戏谑授业先生。此般诸事,皆是黄子澄狂言社稷,狭隘自私,方才受了今日这番敲打。” 终究都是文人,朱允熥唯恐方孝孺感同身受,始终是刻意将黄子澄的所犯之事夸大,而将朝廷对其的惩处缩小。 方孝孺见朱允熥终于是说起这件事情来,不由抬起头,聚精会神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朱允熥长叹一声:“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我大明百万将士,如何看待那些舍家弃业,抛妻弃子,数十年如一日,戍守万里之外大明边塞苦寒不毛之地的边军将士?” 这个题很大。 方孝孺不由浑身一阵,沉声道:“可谓是抛头颅洒热血,大明驱除元人,复我中原山河正统,御敌于外,乃我大明百万将士赴汤蹈火,奔赴不绝所以然!” 朱允熥又问:“至今,我大明洪武皇帝再造中原山河,已有二十四载。敢问先生,当今是社稷安定,百姓耕种安然,百业兴盛,乃是为何?” 这时候,方孝孺已经不假思索道:“乃我大明圣天子掌社稷山河,君王权柄,统御中原九州。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鞠躬尽瘁,天下州府明堂,代圣天子牧守一方,政策清明所致。” 朱允熥又问:“敢问先问,我大明洪武陛下,定士农工商,各色户籍,又是为何?” 大明朝的户籍制度,对于如今的读书人来说,那就是政治必考题。 如果来这道题都不懂,那还是趁早和仕途说再见为好。 方孝孺轻笑一声:“天下万民,各居其业,各司其职,各出其用,社稷山河,阴阳调和,万物顺畅,则天下兴盛也!” “好!” 朱允熥终于是动了起来,只见他手掌轻敲桌面,眼底却是泛起一缕寒光:“先生可是当日,黄子澄于东宫学堂之上,在宗室诸子面前,于大明皇帝、皇太子近前,是如何言道?” 难道黄子澄有狂妄放肆之言? 这时候的方孝孺,已经不知不觉的代入到了朱允熥事先设定好的答题范围内。 他迟疑道:“黄子澄在圣前如何妄言?” 朱允熥冷哼一声:“黄子澄言,大明社稷,当以文官为重,天下万民万业,不过尔尔,边塞诸将皆为莽夫。御敌域外,当以文官止戈。四时万物,皆以如他之文人,掌御梳理!” “放肆!” 刹那间,方孝孺已然是怒发冲冠,双目喷火。 “黄子澄这厮,置我大明君主于何地!置大明户籍诸业于何地!置开国北征丧命将士于何地!置耕种汗滴黎民于何地!” 方孝孺一时间气的双腮战战:“狂妄至此,这厮当真以为,天下万事万物,皆可由他一人而生?古往圣贤之言,当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激动之处,方孝孺已然起身:“他黄子澄当真以为,凭着我等读书人无寸铁之手,便可御敌域外?如此放肆,混乱诸业,置我儒家于何地!” 叫骂完之后,方孝孺噌的一下盯住朱允熥:“草民奏请殿下,上奏陛下,革除黄子澄功名,免其辱没我儒家体统!”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瞪大了双眼,他只是想要让方孝孺对自己一手操办的,由老爷子出手将黄子澄贬黜至宣府镇的事情,能够消化掉。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方孝孺比他更狠。 竟然是要夺了黄子澄的一身功名。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那是比亲爹亲娘都重要的东西。 若是黄子澄的功名被革除,那他过往之前的一切都将被否定,成为整个大明朝读书人中的,可被人人指摘的败类。 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迟疑道:“先生当真要如此?” 方孝孺不假思索的点着头:“文官重朝堂政令,此言却是无错。然而,文官当局庙堂之高,着眼天下万物。黄子澄此番言论,于圣贤教训相悖。文官何能插手军伍之事,何以凭白身,上阵杀敌,御敌域外? 寸寸白身,又如何受得住那万里边塞?又如何下地代天下万民耕种?草民愚见,黄子澄此人,已然是读书读得发了昏!” 方孝孺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不断起伏的胸膛,却是昭现了其内心的愤怒仍然未平。 朱允熥则是脸上露出一股了然的表情。 他原以为方孝孺会公平看待天下万民,却不想人家想的竟然是文官文人们,只应该如弱宋那般,居庙堂之高远。 不过,这位固执之人,却终究是看得见天下万民、各行各业的存在必然性和重要性。 也难怪,他一心想要复辟周礼。 那便是士大夫群策群力,居庙堂之高的时代啊。 百姓耕种,将士征战,各司其职。 从方孝孺的角度出发,被朱允熥夸大之后的黄子澄的言论,那就是相当于要他们这些士大夫,亲自上阵杀敌,亲自下地耕种。 这让方孝孺如何能忍。 终于是知道了方孝孺政治思想的朱允熥,不由的轻笑出声:“先生息怒,黄子澄不过是一时失言。皇爷爷如今已是做出惩戒,有道是有教无类,改过自新。想必,待其前往宣府镇后,能如先生一般,亲眼瞧见这天下万物,亦是会幡然醒悟的。” 说到这里,朱允熥又补充道:“毕竟,我儒家诸贤,寒窗苦读数十载,亦是殊为不易,怎可不教而惩?” 他最后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了方孝孺的心底。 只见方孝孺这时候,已经是满眼欣喜激动的看着朱允熥。 自己游学这般久,怎得就没有早些,发现这么一位潜力无可限量的学生! 方孝孺见朱允熥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知晓诸般道理。 不由开口道:“殿下先前于院外所言……” 第二十五章 被偷家的朱允炆 “学生恭请先生,入宫授业教学,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这时候,朱允熥又如何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见到方孝孺脸上闪过一丝满意。 朱允熥乘热打铁:“先生或许知晓,学生过往于学习一途,多有劣迹。然学生却长久敬仰古之先贤。” “匡衡凿壁。” “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 “孙敬好学,时欲寤寐,悬头至屋梁以自课。” “李密牛角挂书。” “学生有心进学,却长久苦于无名师。穷就书海,先生之文章,于学生当如那甘泉。过往,学生苦于不得相见先生,今日一见,学生端不能令名师离去。” “韩愈有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学生过往未见先生,然先生便如我师。” “学生请先生不辞,学生当奏请陛下,赐官授爵,入宫授业解惑。” 这一刻,朱允熥几乎是将自己打造成了方孝孺的铁忠粉。 他看向方孝孺的双眼中,更是星光流露。 方孝孺只觉得,自己今岁这一趟访友应天城,来的是无比的对啊。 如此知晓礼节,如此明了事理,又如此通情达理的好学生,自己这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此时见朱允熥拿韩退之的《师说》,来言自己乃是他师。 方孝孺心中最后一丝纠结,也已经不知不觉的烟消云散。 他颔首轻点:“能得殿下如此厚爱推崇,乃是草民之幸,若往后能为殿下授业解惑一二,草民便是不辱殿下今日之请!” 这便是答应了! 朱允熥顿时欣喜若狂,当即起身,举臂插手,以无可挑剔的动作,毕恭毕敬的躬身弯腰,做着弟子礼。 “学生朱允熥,拜见师长!” 坊间传闻当真是不可信也! 看着眼前以堂堂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却执弟子礼的朱允熥。 方孝孺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对于入城之后,这些时日,被黄子澄之事困扰的情绪,也无声消散。 能得此弟子,夫复何求也! “好好好!” 方孝孺连连点头,满面红光,当真是老怀甚慰,双手托着朱允熥的双臂,将其扶正,双眼尽是满意:“我大明幸事!” 他这话别有一番深意。 朱允熥如何不懂,颔首轻笑:“师长此时访友应天,此处离皇城偏远,待学生今日回宫,便为师长于东城另行安排一处简居。” 这学生竟然如此的体贴。 但是方孝孺却还是摇着头:“殿下如此优待于草民,于礼不合,于朝堂制度不合。不过是些许几步路而已,怎敢再叫殿下劳心。” 见方孝孺这般坚持,朱允熥便退而求其次道:“如此,学生也不敢忤逆师长之意。但还请师长莫要推辞,学生每日里为师长安排两名护卫,车轿护送师长入宫。还请师长,全了学生此番心意。” 尊师重道,乃是天下读书人千百年的谆谆追求。 眼看朱允熥这般贴心,知晓礼节。 方孝孺对这些日子里,听闻的朱允熥忤逆先生,枉顾师道的谣言,又是一番微怒。 当真是世人多愚昧,两眼空空一片白,难辨是非也! 想到这里,方孝孺方才醒悟过来。 如今朱允熥如此这般厚重推崇自己,先前所说路过之言,想必是推辞借口而已。 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能从东城寻到这西城来。更何况,听闻近日那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常茂,在昨日薨逝,今日常家设祭堂。 在如此种种情况下,朱允熥还能抽身前来,请求自己入宫授业教学。 属为难得。 而如今,因为黄子澄之事,士林和文官之中,已然有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传出来,似乎都是指向朱允熥。 若非如此,自己今日先前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但如今,方孝孺却是在盘算是,自己定然要为自己眼前这位弟子洗刷了身上的诬蔑,换以清白之身! 念及此处,方孝孺想到了自己在应天城中的几位故交好友。 他当即看向朱允熥:“殿下今日出宫已久,想来也该是时候回宫了。” 看着朱允熥肩头、发梢上的雨水,方孝孺心中便是一阵内疚,自己当真是…… 糊涂啊! 待这位弟子离去,自己便去寻好友! 朱允熥好不容易说服了方孝孺,又按着计划,让方孝孺答应入宫授业,自己独占天下士林魁首的计划,几乎已经成了大半。 此时见方孝孺如此说,当即点头。 领着孙成推到屋门外,而后再次躬身执弟子礼:“学生告退,如今风雨交加,还请师长留步,若有事可着人寻学生相办。” 他这头说着话,边上的孙成已经是从怀里取出一块东宫的属牌,恭敬的放进屋子里。 如此这般之后,朱允熥方才在方孝孺心满意足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他刚一走到院门外,却是忽的听到身后再次传来方孝孺的声音。 “允熥!” “你这孩子,外头落着雨,便这般走了?” “你还年幼,不知根骨苦寒之痛,打着这伞走!” 说着话,方孝孺便递来了两把雨伞。 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接过雨伞,撑开竖起,终是慢慢的消失在了渐渐浓郁起来的雨雾之中。 “好学生啊!” “好弟子!” “老夫此生大抵是无憾了!” 直到朱允熥消失在巷道之中,方孝孺仍然是站在落着雨的庭院中。 忽的咿呀一声,跳着脚的抖去身上的雨水,赶忙回到屋内去寻新雨伞。 如此好弟子,自己断不可叫其名声被不知真相之人给败坏了! 取了雨伞之后,方孝孺也消失在了层层雨雾之中。 “殿下先前命属下寻先生,便是为了请先生入宫授业?” 应天城内因雨水而少有人烟的街道上,撑着伞的孙成,小声的询问着。 朱允熥转动了一下手中的伞柄,微微一笑:“便是为此。” 孙成不解道:“这位方先生,当真是世间大才?” 朱允熥摇摇头:“这世间,真正胸怀大才的人太少太少。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和作用,方孝孺此人若是用的好了,可为我带来大作用!” 说着话,朱允熥歪头看向孙成。 孙成眉底一跳,赶忙抱拳躬身道:“殿下所言,属下断然不会传扬出去!”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你是极好的。说起来,那个齐泰,你可在监视中?” 孙成点点头:“这人在朝中为官,好找。” 朱允熥道:“看好了,不要被发现。” 即便身边布满潮气,天气昏沉,雾霭重重。 但朱允熥的眼前,却是无比的明亮。 有外公常遇春的因素在,加之今天在常家与曹震等人的交谈,将门那边的基本盘,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如今,黄子澄被赶到宣府镇,齐泰被监控。 更为重要的是,方孝孺已然是将自己视为亲传弟子。 不知不觉间,原本应该属于朱允炆的基本盘,已经被自己悄然偷家了。 没了士林文官这块基本盘,朱允熥实在想不到,未来的朱允炆拿什么和自己比! 凭他那张脸? 第二十六章 雏哥儿朱允炆 应天东城。 江南的土地和江南的女子一般,温润多水。 大明朝的京师应天城,与历朝历代的京师国都都不相同。 少了强汉神唐的中正磅礴。 也无南宋北宋的清明上河。 但满城穿行的河道,给了应天城这座六朝古都、大明京师,别样的柔情。 秦淮河畔,莺声燕舞,昼夜不歇,歌舞不断。 连带着,这座城都是那般的娇柔欲滴,好似风流是应天城的主流。 在大多数时刻,都将城中经历着的杀伐铁血,给掩饰了下去。 从中城穿过石桥,跨过皇城根南街与通济门大街的交汇处。 雨雾之中。 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的朱允炆,脸上带着一丝丝不加掩饰的愤怒。 他觉得,朱允熥当日就该死在东宫的莲池里头,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当真是歹人苍天不收。 明明已经失足落水,却偏偏又让他活了过来,如今更是让自己如鲠在喉一般的难受。 被自己引以为师长的黄子澄,被贬谪至千里之外,苦寒北地的宣府镇开平卫。 那是何等的地方? 如今朱允炆已然想明了,皇爷爷将黄子澄给贬谪到开平卫的用意。 这是叫当时亲眼看见东宫学堂争论的燕王,回到北平之后,依仗着手中的军权,去狠狠的整治先生! 为何大明朝就一定要藩王戍边! 难道不能如前宋那般,将这些宗室藩王豢养在富饶之地,困溺他们的狼子野心和桀骜不驯嘛! 朱允炆心中不平,面色狰狞。 更更可恶的还是那朱允熥,好端端的赶走了先生不说,还拉扯着自己每日里出宫学习兵事。 一帮臭丘八莽夫的劳什子东西,也能称得上是学问? 而让他满心疑惑的是,凭甚朱允熥会被皇爷爷夸赞为朱家麒麟子! 今日里,这厮更是毫不顾忌的和那帮将门莽夫攀谈,好不虚情假意,令人作恶。 将门! “将门……” 想到这里,朱允炆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嘴里幽幽的念道着:“该死的将门!皇爷爷已经给了那么大的荣耀,就连常遇春死后都被追封开平王,他们难道还不满足吗!” 古往今来,拥兵自重,犯上作乱,颠覆社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 朱允炆已经算不清了,但一个有着将门支持的朱允熥,他却是看得清。 没有将门支持的朱允熥,就是一个废物庸才。而有了将门支持的朱允熥,那就是一个拥有着巨大威胁的废物庸才! 一想到这些,加之这些日子里的变故。 朱允炆一时间心头烦躁错乱,双眼几欲喷火。 “怎得还没到!” 他愤愤的低吼着一声,抬起头却是看到眼前一片连绵不绝的建筑。 在他左侧,皇城西城墙根下,是神木厂和大木厂,这两处都是服务于宫廷营造的。 而在南边,则是教坊司、乌蛮驿。 教坊司是朝廷犯官妻女、民间卖身女子的汇聚地。 乌蛮驿是大明边地之民,入京之时的驻足地。 再往前,是应天城行人司和会同馆。 行人司算是东城这边,各部司衙门之间通传讯息的衙门。会同馆是各地官员入京的驻足地。 更东南边,就是大明的诸卫六部各部司衙门所在了。 而朱允炆今日未曾随同太子朱标回宫,却是独自一人行在此处,所为的便是眼前那座教坊司。 “教坊司中有新魁艳娘,样样精通,腹有暗宝,不经出入,便可叫人神魂颠倒!” 此时朱允炆的心头,正萦绕着当日与朱允熥出宫之时,对方在皇城门前与自己的窃窃私语。 朱允炆的心头一热。 他已经不是黄毛小儿了,尤其是长在宫廷之中,这等富贵之地,自小便是通晓那男女之事。 将心中因为朱允熥带来的阴霾赶走,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向往。 他在向往这种悄无声息,无人可知的刺激感。 站在雨雾之中,朱允炆感受着体内鲜血的流淌,不由的畅吟一声,当下便加快脚步走向不远处的教坊司。 “这位公子里面请。” 朱允炆尚未走到教坊司门前,便有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小厮,撑着伞走了过来。 小厮到了朱允炆面前,满面的笑容:“公子是要听曲解闷,还是要寻个姐儿闺房私语。” 听曲解闷,自是在大厅里头,与其他客人一并吃酒。 闺房私语,却是门道极多的。 怎么私,怎么语,如何交代,却是花样百出的。 朱允炆头回儿来这等地方,缩了缩眼神,瞧了一眼盛情不已的小厮,直接道:“我要寻那艳娘!” “艳娘?”小厮的脸上露出一缕不屑,却是一闪而过,又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艳娘如今可是教坊司里头的……” 他还没说完艳娘如今是教坊司的花魁头牌,寻常人便是千两万两的砸下去,也不一定能一亲芳泽,更何况是朱允炆这等,一眼瞧着便知是城中权贵富家,偷偷溜出门尝新鲜的贵公子。 朱允炆却是懊恼的不行,当即呵斥道:“你个狗奴,可知我是……” 瞬间,朱允炆脸上露出惶恐,赶忙闭上嘴。 看了一眼那该死的小厮,唯恐自己的身份被瞧了出来。 这小厮在风月场所自小混迹,自觉朱允炆是那等急色的少年人,忙不顾的点头道:“公子快请来吧,小的定然会替公子安排妥当的,断然不会叫公子失望而归。” 说着话,小厮便将朱允炆拉着进来教坊司里头。 进来教坊司,还不等朱允炆仔细打量,那小厮又是穿廊过院的,带着他进了一处小院中。 小厮拉着朱允炆站在门前,满脸堆笑:“燕姐可是咱们教坊司里头鼎鼎有名的姑娘,公子必然欢喜。” 说着,他便敲开了房门:“燕姐,有位公子想要寻你说话。” 门开了,走出一位大半的花枝招展,浑身散着香氛味二十多岁的女子。 朱允炆只一眼,便后退了一步。 这女子,瞧着摸样年纪,竟然这般的大,便如她身上那对大宝一般。 不由的,朱允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而那燕姐却是眉眼带笑,双目含春,细细的拿眼上下打量着朱允炆。 嘴角含笑,冲着小厮的挥挥手:“你去吧,想来小公子还是个雏哥儿,咱定不会叫小公子失望了的。” 说着话,也不顾朱允炆心底的慌乱,便将朱允炆给拉进了屋里。 那小厮的也是机灵,赶忙上前将房门合上。 转过身,小厮的轻笑一声。 “燕姐可是教坊司里头经验最是老道的。” “也不知这小公子,能顶得住几多时?” 第二十七章 朱允炆的奇妙之旅 “公子是第一次来?” “这是咱们江南吴越之地,最是有名的三白酒。入喉香沁肌骨,最是适合公子这般的英年才俊。” 教坊司后院屋内,燕姐拉着已经茫然无知,不知所措的朱允炆,坐在了桌前。 色微黄,却极清澈的江南三白酒,被燕姐掐着兰花指送到了朱允炆的嘴边。 朱允炆懵懂的哼哼着,微微张开嘴,一杯三白流入喉舌之间,未等他浅尝品味,那酒液便已顺着的他喉管而下,直入肠胃腹腔。 甘甜之后的辛辣,啥时候直冲天灵。 朱允炆顶着红冲起来的双眼,看向整个人都黏在自己身上的燕姐,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眼前的人儿出现了无数的重影,仿若那敦煌莫高里的飞天仙女。 朦朦胧胧中,朱允炆只见那飞仙口含仙糕,以唇轻抿,以口相渡送入自己的嘴中。 少顷。 酒一杯杯的下肚。 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酒桌旁,躺在了尽是香粉胭脂味的花床上。 燕姐葱玉般的五指,终日里保养的宛如羊脂玉胎一般。 玉指从朱允炆的脸颊上滑过,落到朱允炆的耳畔,指肚轻轻的磨蹭在朱允炆的耳垂上,让双眼朦胧的朱允炆浑身不禁一颤,心思也彻底的热络了起来。 “美……” “美人儿……” 低沉沙哑的声音,充满欲望的从朱允炆嗓子里发出。 “官人,妾身在。” 燕姐俯身,香唇凑在了朱允炆的耳畔,热流灌涌砸在他的耳膜上。 朱允炆一声呻吟。 燕姐另一只手已经悄然的划开他身上的衣袍,纷纷扬扬如落叶飘落。 一丝冰凉感触体,终于是让朱允炆的神志徒然清醒了半分。 正待他想要起身冷静下来的时候。 却见躺在床上的朱允炆如同蒸熟的河虾一般,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了一起,嘴巴张成一个圆圈,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一丝丝的兴奋。 燕姐自是个中老手,指尖轻轻一划,便见眼前的小公子不断的颤抖着,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 然而。 还未等她扬鞭策马奔腾,却见已然忍受不住的朱允炆发出一声呼吼,不断的倒吸凉气。 燕姐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失望。 眼中却是带着柔情似水般的温柔神色:“公子可要壮气之物?” 说着话,她取过一直备在床榻旁的一张手绢,模样妩媚不已的擦拭着晶莹湿漉的手背和几乎是粘在一起的手指缝。 朱允炆这时也已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他满脸羞愧,双目涨红,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自己是大明皇孙,如今的东宫长子。 自己竟然做了这等事情来。 一时间羞愤之意直上心头,朱允炆再难停歇,从里衣夹缝中胡乱的掏出几片金叶子砸在了燕姐的面前。 最后他面目狰狞的双手扣在女人的肩膀上:“今日之事,若是胆敢说出去,定叫你吃不了好果子!” 朱允炆的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却尽是慌乱。 若是近日所生只是让皇爷爷知晓了,自己往日里纯孝仁义的观感,定然会如山崩。 燕姐只当这是权贵富家子弟悄悄离家偷腥,平日里也是见惯了的,连连点头,且还小心翼翼,姿态温柔的帮着朱允炆穿戴衣衫。 自幼便受宫人服侍的朱允炆,这时候倒是习以为常的伸展着双臂,任由眼前的女人为自己服侍。 燕姐低着身子将朱允炆身上那浑物擦拭干净,提上裙袍,系上腰带。 直起了身子,望着朱允炆深情脉脉的低声说道:“公子下回儿若是再来,定要寻妾身,妾身一直等着公子……” “你这贱婢!”朱允炆这时还满心的羞愤懊恼,不由低声呵斥了一句,见女人不怒反而笑盈盈的深情望着自己,心里不由的燃起了一丝让他分辨不出的奇异感觉。 念及此时时辰不早,朱允炆胡乱的提了一把早已被燕姐提起穿好的腰带,声音沙哑道:“该死的,下回儿定叫你这贱婢笑不出声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过须臾之间,就能说出这等往日里只觉得污秽不堪的话语来。 带着一丝慌乱,朱允炆就要夺门而去。 燕姐倒是本着多积攒一个熟客的心思,双手环抱夹着朱允炆的一条手臂,将其送到了门口:“公子可千万莫要忘了贱婢……” 为何自己会觉得这般的…… 这般刺激? 让人食之入髓? 朱允炆脚下多了些慌张,胡乱的挥着手,闷着头向着教坊司外逃走。 …… “二哥未曾回宫?” 东宫里,刚刚从西城赶回来的朱允熥问着候在前殿的彩蝶。 整个朱允熥的寝宫里,唯有彩蝶和彩莲两人,是陪伴服侍的时间最久。 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彩蝶糯糯的点着头:“回殿下,二爷一直未曾回来。” 朱允熥没想到朱标早就回宫了,朱允炆那货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是又偷偷耍什么花样,还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摇摇头,朱允熥问道:“那太子爷现在何处?” 今日让方孝孺答应入宫授业的事情虽然确定了下来,但宫里头却还是要朱标和朱元璋点头才行。 彩蝶又道:“太子爷现在中极殿那边,似乎是陛下要问些话。” 想来应当是问常家的事情。 朱允熥点点头,捏了一下彩蝶的脸颊:“回去煮些姜汤,晚一些做好的送去中极殿。” 说着话,他便转身向中极殿那边赶过去。 此时的中极殿里。 朱元璋刚刚问完了朱标,今日去常家的事情。 他是常遇春是多年的老友,是君臣,也是过命的兄弟。 后来两家又成了亲家,常茂算得上是他的子侄,也是他儿女亲家大舅子。 见朱标说到今日应天城里的权贵氏族都有人过去,这才稍稍的定下心来:“总算他们还有点情谊在,没叫咱寒了心。” 朱标脸上挤着苦笑:“终究都是一家人,再过些日子,等出殡了,儿臣再去一趟。” 朱元璋点点头:“咱们家这些亲戚间的事情,你看着办,莫要让人觉得咱们忘了当年的情谊。” 说着话,朱元璋转口问道:“允熥……还有允炆,都回东宫了?” 朱标摇摇头:“允炆说要去城隍庙那边寻些纸笔,再看看能否找到一两本孤本古籍。儿臣想着他们如今也都大了,便点头放他去了。护卫都带齐了,是前番父皇安排的那叫张志远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官。” 朱元璋点点头,眼底却是有些不满:“那允熥呢?” 他刚一问起。 殿外便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启禀陛下,允熥郡王殿外求见。” ……………… 求推荐票、月票!求追读,新书期追读至关重要,喜欢的不要养呀,每天最新章看完才算一个追读~ 第二十八章 大本堂重开 朱元璋自己刚刚才提起朱允熥,便听到外面递话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脸上不由一喜。 乖孙当真是知晓咱的心意啊! 朱元璋一拍大腿:“快让咱家乖孙进来,外头下着雨,万不要让咱乖孙受了风寒!” 殿外传来的沉稳的脚步声。 殿内,一直候在老爷子面前奏对的朱标,不由的翻起白眼。 老爷子如今这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心思了? 少顷。 朱允熥已经是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的走进中极殿。 迎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朱元璋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 当真是像极了咱年轻的时候。 那时,咱也是这般的赫赫威风,英俊倜傥! 朱元璋的眼神一晃,见着朱允熥头上肩上的湿漉,抬起腿提了一脚身边的太子朱标:“怎么当爹的!” 朱标一脸的憋屈,看向好端端不知为何浑身湿漉的朱允熥,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崽子自己和曹震那帮人说话,自己还吩咐了常家人,要他早些回宫,不光是忘了要回宫,还不知跑到了甚地方,弄成这般模样。 这边朱元璋骂着儿子。 前面朱允熥已经是虎虎生风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他便停下脚步,抱拳叉手作揖:“孙儿拜见爷爷,拜见父亲。” 朱元璋已经是开怀大笑的走上前,拍着朱允熥的肩膀,瞪眼责怪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开始习武打拳了?那也不能当自个身子是铜墙铁壁,浑哪去了,身上弄得这般狼藉。” 朱允熥这时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方才发现,自己一身湿漉,浑身寒气。 他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孙儿是去替咱家寻了一位大才!” 一旁的朱标目光一闪而过,颇是有些好奇。 然而朱元璋却是已经摇起大手,冲着殿内的吩咐道:“去,取了咱的干净衣裳,来给允熥换上!” 朱标赶忙压下心中的好奇,出声劝阻:“父皇,使不得,此举僭越……” 朱元璋一瞪眼:“你不心疼你儿子,咱还心疼咱的乖孙。” 说着话的功夫,中极殿里的宫人已经取来了一套朱元璋的衣裳。 宫人们倒是分得清,只取了皇帝平日穿的寻常衣裳,洗的发白,上头还带着不少的补子。 朱元璋提着衣裳打量了几眼,再看看眉目俊俏好似年轻时自己的朱允熥。 怎都觉得,这满是补子的衣裳,一点都不适合自家乖孙。 朱允熥已经是脸上堆着笑:“孙儿谢爷爷垂爱……” 他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已然开口:“就在这里换了,不听话,讨打!” 朱允熥无奈,只能是到了一旁换上朱元璋这满是补子的衣裳。 等他再到老爷子和老头子面前时。 朱元璋眼前又是一亮:“当真是长大了,爷爷的衣裳都能穿得下了。” 朱允熥露出羞涩:“孙儿是爷爷的嫡孙,血脉相连,这一身皮囊自是与爷爷、父亲一般。” 这话说得漂亮。 朱元璋只觉得自己如今每日里面对那无数令人烦恼的国事奏章,若能时时有这个乖孙在身边,倒是再也不会觉着令人头疼了。 太子爷朱标在边上哼哼着:“你且说,先前在宫外,你都去作甚了。” 他可还记着,刚刚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为大明寻得一位大才。 朱元璋亦是露出好奇:“允熥,今日你替咱寻到何等大才了?” 朱允熥点着头恩了一声:“回禀爷爷、父亲,孙儿今日在西城,寻得那浙江布政使司台州府宁海县方希直,方孝孺是也!” 只见他满脸的欣喜,好似是办了一件天大事情的孩子,正在向自家的长辈讨要好处。 朱元璋却是面露狐疑。 一旁的朱标了然点头,笑着解释道:“父皇,这方孝孺便是您在洪武十五年,与儿臣说的,他是一个品行端庄的人才,儿臣往后能一直用到他老的走不动道。” 听着太子这么一解释,朱元璋恍然大悟,拍着朱允熥的肩膀,兴高采烈道:“原来你小子,是寻到那方希直了!” 他是想起来,自己当年确实如太子所说的那般,曾经夸赞过方孝孺此人。 只是那时候,方孝孺尚且不过二十五六岁,自己并未授其权位。倒是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往后却是能留给太子用作经世之才的。 如今见朱允熥竟然是找到了对方,朱元璋好奇道:“你是如何知晓此人,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朱允熥如实道:“希直先生的几篇文章,孙儿过往都是见识过的,更是时常翻阅品味。近来,听闻了先生入京访友,便让孙成留心探访,恰好今日寻到了先生。” 朱元璋说:“你眼光不错,看得出这方孝孺是个人才。但他还年轻,今岁想来也不过三十多?” 说着话,朱元璋看向一旁的太子。 朱标稍作沉思,轻声回话:“今岁三十有四。” 朱元璋点头再看向朱允熥,询问道:“你是要举荐他入朝为官?” 在朱元璋的心里是不愿意,这个时候提拔取材方孝孺的。 骤然令其身居高位,秉性未曾磨炼,只会是拔苗助长。 这也是为何,原本的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方孝孺被别人举荐到朝中,朱元璋却只让他去了汉中教授学问。 这便是要长久的打磨对方,等到太子上位,他也打磨好了性子,方才能堪当大任。 只是…… 若是乖孙看中了对方,想来朝中也是能寻到一两个位子。 朱元璋注视着眼前的朱允熥,只等着这个乖孙开口为方孝孺求官。 一旁的朱标却是已经皱起眉头。 宗室为朝堂举荐贤能并没有错,但免不了会被人诟病,是否是在提拔自己人,是否是在结党营私。 朱允熥开口道:“孙儿前些日子,在东宫学堂言辞有失,如今东宫学堂虽有其他先生授业,但孙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今日孙儿亲见希直先生,便醒悟过来,学堂那边是缺了先生那般学富五车有经国之才的贤能之人。” “正是因此,孙儿今日特来请见爷爷,希望能让希直先生入宫,重开大本堂,为我大明宗室子嗣授业开惑,明正我大明宗室志向,修身养性。” 原来不是为方孝孺求官,也不是要结党营私。 同时的,在朱元璋和朱标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更是愈发满意起来站在自己眼前的朱允熥。 这乖孙当真是开悟了啊! 方孝孺那人,端的是有才学的。 如今不过三十有四,放在朝中什么位置都不合适,但偏偏就是那大本堂的授业先生,却是最最合适的。 一来能将人才留在朝中,二来无法参与朝政的同时又能听闻思索朝政利于观政学习。 最重要是的,如今将其召入朝中,于大本堂授业,也算是为方孝孺积攒资历。将来太子秉持朝政,也能更方便提拔重用此人。 再往后…… 朝中也便有了历经三朝的中正贤明之臣,可以辅佐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元璋当即不假思索道:“好!咱听你的,明日便让那方孝孺入宫重开大本堂,诏令宗室诸皇子皇孙于大本堂中学习。” 第二十九章 大明诸王 翌日。 朱允熥格外的起了一个大早,比往日里还要早上一些时辰。 在练完了一套很多年前学过的军体拳之后,便是在孙成的指点下,耍起了大明军中的刀法和拳脚功夫。 既然如今身在大明,若想未来尝试一把御……上阵杀敌的痛快,现在开始习练武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练完功朱允熥已经浑身冒汗,在彩蝶、彩莲的伺候下用进足足留个肉包子和一大碗白米粥后,洗漱一翻,特意换上一身青衫儒服。 当朱允熥满头的乌发被梳到耳后时,站在他身后的彩蝶不由红着脸羞涩念道:“殿下真好看。” “你这丫头!” 年长些的彩莲合着双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朱允熥的脸色,含笑责备起了彩蝶。 朱允熥心满意足的从铜镜上收回视线,转身轻捏彩蝶那张肉肉糯糯的脸颊:“你家殿下何时不好看过?” 在彩蝶满是懊恼的表情下,朱允熥轻笑出门。 今日是大本堂重开的第一天,加之授业的先生是自己特意请入宫,在往后还有大作用的方孝孺,朱允熥自是要表现的格外重视。 而大本堂本就由来已久。 当初朱元璋驱除元人,重塑中原汉人正统,自小没有受过多少学问的他,却是对子女的教育格外的上心。 大本堂也就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上创立起来,当时朱标尚未成年,宗室诸位未成年的皇子,和朝中勋贵家的适龄子弟,都是在大本堂里就读入学的。 只不过随着太子成年,观政参政,大本堂也渐渐的停了下来。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朱允熥和朱允炆他们,都是在东宫里另开学堂的原因。 如今冲开大本堂,安排好了授业先生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遵照过往便好。 朱允熥带着孙成,缓步走在皇宫大内那高不可攀的甬道下,心里想着事。 却是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允熥!” “今日大本堂重开,竟然是你来的最早。” 朱允熥闻声抬头望去,便见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大本堂这边,此时天边尚未放亮,大本堂的课业也有估摸半个时辰方才开始。 而在大本堂的门口,一名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人,生的是器宇轩昂,正满面笑容的注视着他。 朱允熥赶忙上前,恭敬行礼:“允熥见过十七叔。”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朱元璋的十七子,大明宁王朱权。 看着这位十七叔,朱允熥不敢稍有懈怠。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今年不久之后,朱权便要就藩大宁,随后与燕王朱棣一般戍守北地,常年与元人余孽作战,手中更是握有战力冠绝天下的朵颜三卫。 倘若不是种种原因,说起来这位十七叔的势力,要比老四叔更强一些。 朱权笑吟吟的点着头,询问道:“离着先生到来还有半个时辰,你怎这般早就来了?” 朱允熥回道:“希直先生受累接任,入宫授业,本就是侄儿所为。今日又是头一日,便向早些过来,看看大本堂里可曾缺少了什么。倒是十七叔为何也来的这般早?” 朱权脸上露出一抹郁郁,眼神颇为眷念的看向大本堂周遭:“想必你也知晓,大抵就在今年,你十七叔要就藩大宁了吧。” 朱允熥点点头,大明宗室诸子长成之时,便需依着皇明祖训就藩封国,为大明镇守藩国。 朱权有些落寞道:“若非咱是你皇爷爷的儿子,咱又如何愿意离开家里。” 朱允熥歪着头多看了眼前这位十七叔几眼,想着这位能在就藩不久之后,便能手握朵颜三卫,名下带甲之兵八万、战车六千,眼下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他微微一笑:“若是十七叔不愿离京,便去求求皇爷爷,多在应天城里住上几年就是了。” 朱权打量了一眼朱允熥,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发一言。 这时,前头又有一阵连成片的脚步声传来,并着是青年人、少年人、孩童的嘈杂声。 朱允熥与朱权齐齐转身,看望过去。 乌泱泱,七八个上至十八九岁,下至五六岁,皆身着锦缎,穿金戴玉的大明宗室诸皇子,已然是联袂而来。 迎着这伙人的注视,朱允熥赶忙躬身抱拳:“允熥见过十三叔。” “见过十四叔。” “见过十五叔。” “……” “见过……二十三叔……” 看着眼前今年才不过五岁的二十三叔朱桱,瞧着对方那圆嘟嘟的小脸蛋,一副没睡醒嘟囔着嘴的表情,睡眼朦胧的眨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朱允熥心里不由一声长叹。 就这么个屁大的孩子,自己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二十三叔。 老爷子当真是龙马精神! 然而,一旁的十三叔豫王朱桂却是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书,早几年好不容易停下来,如今倒好,咱又得回这里来读书。” 朱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语任谁听着都知道是奔着朱允熥来的。 老十四汉王朱楧看了眼如今宫中除却太子外,最是年长的皇子老十三朱桂,眼底闪动。 他笑着看向朱允熥:“倒是能在咱们离京就藩前,自家兄弟子侄聚在一起读书,想来过些年亦是一番回味。” 朱允熥笑了笑,对十三师豫王朱桂的暗讽,不曾上心。 朱桂本来秉性便是如此,若不然也不会在朱允炆一上位就被夺了王位。虽然后来朱棣又给他恢复了王爵,但没过几年又因为他不知悔改,被朱棣多次下旨申斥,甚至是夺了王府护卫。 只不过他昨日在老爷子面前提议重开大本堂,却也不单单是为了方孝孺一人,更是为了眼前这些大明朝的洪武皇子们。 他不曾说话。 那头迷迷糊糊摇头晃脑的小二十三朱桱似乎是感受到了现场的气氛有些冷了起来,一个激灵睁开圆滚滚的双眼。 “饿了……” 朱桱奶声奶气的说着饿了,顿时引得在场所有人哄然大笑起来。 朱允熥苦笑不得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彩蝶为他准备的肉饼,蹲下身子到了朱桱面前,拍拍屁孩的脑袋:“二十三叔,吃吧,还热乎着。” 朱桱顿时瞪大了双眼,一把夺过朱允熥送到面前的肉饼,浑沦吞枣的啃了两口,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还是允熥好!” 一旁本就不乐意再来大本堂学习的朱桂,又是冷哼一声:“这算是读的哪门子书!小二十三这连母妃都离不开的孩子,能读懂什么?依着咱的意思,还不如循着以往过。” 这是当哥哥,当叔叔的人说的话?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忍不住捏了一下全身心啃着肉饼的二十三叔朱桱肉乎乎的小脸。 转过身,目光平静的看向十三叔豫王朱桂。 “敢问十三叔,您以为的读书,该是什么样子的?” 第三十章 寰宇之内自古皆为汉土 “十三叔又以为,读书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目光直视一而再再而三叨逼叨的豫王朱桂,沉声询问着。 小二十三叔那么可爱,惹着你了? 人家才断了奶没几年,还是小孩贪睡的时候,都能赶到大本堂来读书,只不过是饿着肚子,却没有一句怨言。 倒是你老十三,身为在场最是年长的皇子,却毫无身为兄长、叔父的气度和格局。 朱桂冷哼一声,看向言辞振振逼问自己的朱允熥,一时间满肚子的疑惑。 大哥家这个老二,过往不是懦弱无能,整日里畏畏缩缩的。怎今日这般上火,和自己呛火起来了。 他脸色一冷,哼哼着:“不过是些酸儒之言,所谓圣贤早千百年前便已化作一捧黄土。我大明能有今日,靠的是你皇爷爷读书读出来的?” 朱允熥沉声道:“我大明朝能有今日之盛况,只是皇爷爷艰苦创业,武伐文治之功。但若不读书,又如何能知晓,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光。十三叔又可知,东海再东,有何物?泰西之西,其人习俗?西洋之滨,物产如何?漠北之极,那昼夜分,又是因甚?” 朱桂一愣,顿然恼羞成怒起来。 他哪里又知晓朱允熥所问的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正如开口,以长辈的身份训斥朱允熥时。 一旁的老十七朱权却是拉住了朱桂:“十三哥和孩子置气?” 他这话听着是不要他和朱允熥这个晚辈争斗,暗里却是在警醒他。 随后,朱权笑吟吟的看向身边的几位兄长、幼弟。 “说起来,允熥这几个问题,我倒是颇为好奇,细细一想,发觉过往竟然是问所未曾。不知你们,是不是也很好奇?” 比朱权年长一两岁的老十四朱楧、老十五朱植、老十六朱栴颔首点头。几个小的,却是大为好奇。 小二十三朱桱这时也啃完了肉饼,抱着油手在身上胡乱的擦着,走到朱允熥身边,抬头拉着他的双手:“允熥,快说说。” 这画面有些奇怪。 小二十三叔手上也是一手的油。 朱允熥不着痕迹的挣脱开,平声和气开口:“东海以东,跨万里有大洲,与我中原九州之地,不相上下,甚至更盛。” “泰西诸国遍地,好似中原春秋之时,却蛮夷无知,浑身红毛,不通礼仪,以盗贼秉性横行于世。” “西洋之滨,亦有大洲,矿产无尽,其上之人肤色黝黑,好似黑狗,慵懒成性,有沃土而不知活口。” “漠北之极,一昼夜便是一季,乃因四时交替,北极之地处圆顶,方才有此现象。”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朱允熥昂首挺胸,默默的瞧了一眼先前被朱权拉住的朱桂。 众人听着他的介绍,纷纷面露神异,显然是对朱允熥所说的中原之外的景象,从未有此听闻。 一直跟在几位兄长身后的小二十韩王朱松,立马抢先开口:“允熥,西洋之滨那头的人,当真都黑的和黑狗一样?” 几个大的面有异样,只不过问话的是自家亲弟弟,也只能是侧过头。 几个小的倒是纷纷好奇起来,跟在朱松身后追问起来。 朱允熥笑着肯定道:“是的!” 朱松又问:“那若是到了晚上,他们还能看得见对面的人?” 朱允熥肯定道:“他们牙齿白!龇牙反光!” 这番话,顿时引得几个小叔叔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朱权,虽然只比朱允熥大上一岁,却尽显沉稳的问道:“允熥,我见你先前所提诸地,虽与我大明相去甚远,但却似是都物产丰富,可其上之民却尽如愚昧未曾开化一般?” “我大明乃是上苍眷顾之民!我中原之民乃血脉勤恳!” 朱允熥愈是昂首挺胸起来,一片豪情自傲。 只要给把锄头,给块地。 我中原之民,便能让其化作粒粒稻米! 他这番话说的在场众人不无点头赞同。 这世间,几乎是再也找不出另一个族类,能够与中原之民相比了。 朱允熥这时又道:“在安南那边,更是有着数不尽的土地,只要撒上一把种子,无需精耕细种,等到时节到了,便能收获数不尽的粮食!” “当真如此!” “果然这般?” “你所言不假?” 粮食,对中原人来说,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皇亲贵族,都有着一众无法描述的吸引力。 当朱允熥一说到安南那边的物产是何等丰富的时候,在场几乎没有人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露出质疑。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千真万确,允熥在诸位叔父面前,不敢有假。” 就连原先还与朱允熥不对头的豫王朱桂,这时候都忍不住道:“你且细说!” 朱允熥说道:“就在广西布政使司南边,从交趾到老挝、车里、木邦、八百大甸、缅甸、孟养、底兀剌、大古剌等地,大半的土地都可做到一年三熟!” 一年三熟! 又是让在场的大明洪武诸皇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天老爷的,一年三熟啊,那得多出来多少的口粮啊! 朱权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允熥,他们竟然这般的富有?” 朱允熥却是冷笑一声:“贫穷!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吃不饱肚子!” “啊?”即便是沉稳如朱权,也忍不住求解道:“为何那边物产如此富饶、天公如此作美,还饥不果腹?” “懒!”朱允熥哼哼着:“他们情愿跑到树上摘果子吃,也不愿意去耕种田地。” 最小的小二十三朱桱亦是一脸的不解,摇头晃脑,可可爱爱道:“允熥,他们为什么不干活啊?父皇整日里都说,做人最讲究的就是勤快了。” 朱允熥不由笑出声,身后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大附和,手掌向下一压,便到了自己的腰间。 “说起来,二十三叔可能不知道,那边的人大抵高不过咱们腰间。整日里懒散成性,趴在树上寻食,倒像是猴子一般。” 猴子的话题,逗得几个小的呵呵不停的笑着。 朱权见朱允熥描述的那片土地上的人,竟然是如此的暴殄天物,不由摇头叹息道:“世间竟然当真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只是可惜了……那片土地不是咱大明朝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名已然封王,将要就藩的皇子连连点头。 “若我大明能得此等一年三熟之地,我大明官仓当如汉文景之治,仓禀富足,钱钞腐朽。” “恨不是我大明地!” “……” 一连串的,几名年长皇子亲王,纷纷捶胸顿足,满脸痛惜,懊恼不已。 朱允熥这时却是轻轻一咳,脸上露出些许的不好意思。 引来众人的注视后,朱允熥嘿嘿一笑,面不红心不跳的。 “诸位叔父有所不知。” “自古以来,有史料为证据。” “寰宇之内皆为汉土!” 第三十一章 大明宗室化身战争狂人 “寰宇之内自古皆为汉土!” 朱允熥平静不起波澜的声音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目光坚毅有神,闪闪发光,以无与伦比的坚信说到:“我中原汉地,自古便是世间万民缘起之地!四方之民,皆为中原汉地游民!” 这一刻,朱允熥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的尝试。 他要重塑未来人的世界观。 既然泰西诸国在不久之后,可以凭空塑造历史,那么他也能在大明洪武朝,开始为这个世界,重塑一个全新的历史观! 显然,他这番言论一说出口,顿时引得在场大明宗室诸王一阵惊叹。 小二十叔朱松更是惊讶道:“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从咱们中原走出去的?” 朱允熥点头:“确实如此!” 最小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咿呀呀的瞪大了那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眼睛,惊讶不已的问着:“那为什么他们会那么黑,还……那么懒啊?” 朱桂、朱权等人则是抱以审视的目光,静静的看待着朱允熥接下来的解释。 虽然他们也认为朱允熥今日的见解,别有一番新奇,但如今的他们已经有了成熟的世界观,想要让他们取信,必须要有可以佐证的事实搬出来。 朱允熥有一次忍不住,拍拍小二十三叔朱桱的脑袋瓜子:“二十三叔,有没有听说过女娲娘娘补天造人的神话?” 朱桱讷讷的点着头:“女娲娘娘和泥,就那么一摔,人就出来了!” 小二十三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夸张的摔着自己的手,好似是在模仿神话传说中,女娲娘娘造人的场面。 朱允熥满意点头:“虽然这是神话,但一切故事都是有由来的。实则上,这是在说我中原先民,如那被抛洒而出的泥点一般,从中原出发,散步整个世界!” 朱权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他对这种拿神话来当做历史的说法,有些不太相信。 朱允熥看了眼这位十七叔,笑着转口道:“除却这则故事,其实我们中原之地,还有更多的证据可以证明,我中原之地、中原之民,乃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朱权终于是忍不住道:“你且细说。” 朱允熥道:“山海经!其上有云诸部洲之景象,有云诸地飞禽走兽之貌。十七叔是否会觉得,这也是故人凭空捏造之物,而在我中原之地上并无查证?” 朱权点点头:“确实不假,若此书之上所载当真,我中原古来先人,便早已照本比照寻出此书上所载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目光也渐变幽幽。 只见他嘴角扬起,用一众神秘的语调轻声说道:“十七叔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此书之上所载的,乃是这整个世界,包括我中原之地以外的地方!” “啊……这不可能吧?” 即便是向来以秉性沉稳著称的朱权,这时候也不由长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朱桂又是冷哼一声:“且不说过往,便是如今我大明之人,若想从南疆丈量至北边,亦要数月之久。古之先民,又如何能将这整个世界都走遍了,且还带回所见所闻,记载于册?” 朱允熥看向老十三叔朱桂:“十三叔,若你往后出东海,驾船东行万里,便可见到一座大洲,其地不下我中原之地。十三叔登陆之后,再东行不远,便可见一条南北纵横万里的山脉。” “再往东,则是一片荒芜草原。再东,丘陵山河浮现,尽东则见大海。此番之景象,十三叔大可回想一二,是否与山海经上所载无误?” 感谢后世高度发达的知识传播,让朱允熥能够看到有关于山海经在那个时代的映照。 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至少在不少现实上,是与山海经高度符合的。 朱桂哼哼两声,不再说话。 一旁的小可爱,小二十三朱桱又拉住了朱允熥的手,肉嘟嘟糯糯的询问道:“允熥,你再说说西洋那边,就是那些……那些黑的看不见的人……” 朱允熥满脸笑容,点头道:“二十三叔,从西域古道出发,我们会登上一座高原,那里虽然土地贫瘠,但气温炙热,地下更是有用不完的可以点燃的黑油。再往西,穿过一片荒漠戈壁,会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穿过去,我们就会看到上古记载的祭天之塔,仿若金子一般,有沟通天地神鬼之力。与山海经上所记载的几位大帝所生之事极为吻合。 而那些肤色黝黑之人,当年便是我中原大帝座下仆役,专事生产,供养我中原大帝。” 朱桱微微皱眉,晃动着小脑袋,显得有些不解,嘴里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的疑问:“那为什么咱们家只有中原这点地方了?” 若是这个世界自古以来,便属中原之民,那为何现在大明只能占据中原九州之地。 朱允熥目光一动,叹息一声:“我中原之民,自古便武德充沛,自三皇五帝之后,却陷入到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怪圈之中,方才因此丢掉了中原之外的故土!” 他用了故土一次,意欲调动在场大明宗室诸王的情绪。 果然,这会儿还不等小二十三开口。 站在他身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小二十朱松便一把捂住了二十三弟朱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允熥:“咱大明要收复这些失地!咱们家也要有一年三熟的田地!咱们也要让西洋那边的黑人重新做咱们的仆役!” “对!咱们家要夺回故土!” “故土不可失!咱们不能让这些好地方一直流落在外!” 一时间,这几个小的已经是吵吵了起来,一副凶狠恶煞,恨不得现在大明便尽收天下的态度。 朱权看了一眼几个弟弟,瞪着眼睛:“都闭嘴!” 他一发话,几个小的赶忙是闭上了嘴。 最小的二十三朱桱,连忙扒拉开二十哥朱松的手,自己双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巴,双眼一闪一闪的盯着十七哥。 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朱权面色郑重的看向朱允熥:“允熥,广西布政使司之南,确有一年三熟之地?其上之民,亦如西洋之滨的黑人,乃我中原大帝的仆役?” 朱允熥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让人挑不出一丝作假。 这边,朱权刚刚满意的点起头,身边的朱桂却已经是抢先开口:“我大明收回故土,乃应有职责,竟然那一年三熟之地,乃我大明故土,我等身为大明宗室,断不能令其漂泊在外!” “可是……” 朱允熥却是忽然迟疑了起来,目光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这位脾气暴戾的十三叔。 朱桂一瞪眼:“便是那边被我中原古之仆役窃据,我大明便出大军,尽扫古之仆役,收回故土!” 朱允熥再看向一直保持冷静的几位年长叔叔。 这时候便见十四叔朱楧冷笑开口:“打!我大明不惧任何贼子!” 十五叔朱植更是直接了当道:“届时我将领兵出征,替我大明抢回故土!” 十六叔朱栴道:“咱和十五哥一起出征!” “打!”十七叔朱权斩钉截铁:“带回头本王寻得机会,便找父皇请旨,更改封国,亲自领兵坐镇南疆故土!” …………………… 求追读,新书期每天更新章节,还请大家务必阅读30秒以上,事关后续推荐。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投票,求一下月票,推荐票。 谢谢各位彦祖亦菲们 第三十二章 汉地万万里 宗室诸王的战争基因被点燃了! 朱允熥心中长出一口气,他先是故意和十三叔斗嘴,又是给小二十三叔讲神话故事,和十七叔朱权论证。 所为的,便是要他们能够将眼光放到中原之外的地方。 与其放着这些人及其后代,将整个大明朝瓜分,躺在朱家血脉上,吃垮整个大明朝,不如让他们走出去,为国征战。 哪怕他们因此……为国捐躯! 先前还扒拉着小二十三朱桱嘴巴的小二十朱松,见几位哥哥都要亲自领兵出征,这时候也是心中焦急。 他自己今年不过十来岁,便是出宫都要得了父皇的应允才行。 然而,他也想为大明收复故土! 不由的,朱松急急呼呼的挥舞着双手,叫喊着:“我要让外公带着我出征!” 一旁的二十一朱模连忙符合道:“我也要让外公带我将故土抢回来!” 这下子,给小二十二和小二十三急的瞪大了双眼。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我我我……我要让舅舅带我去抢!” 说着话,两个最小的更是表情嚣张的看向朱松和朱模两个哥哥。 哼! 你们两有外公领兵,咱们两也有舅舅领兵在外! 朱权见到宗室兄弟们,不论大小,皆有为大明征战疆场的意志,心底闪过一丝一样。 他转头看向朱桂:“十三哥,若是没有允熥读的书多,恐怕咱们如今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年三熟的地方,还有数不尽物产丰富的地方在外头。而这些地方,竟然都是我中原之故土!” 朱桂这时候也收回了先前对朱允熥的不满,面上却是故作镇定道:“十七你先前说要与父皇请旨改封,到时候叫上咱一起。” 朱允熥适时插嘴,高声道:“诸位叔叔,我汉地当万万里之广,中原之外自有数不尽的疆土,至今空置域外,我大明宗室立足天地之间,当为国家社稷计!” “好一个汉地万万里!” 他刚一说完话,远处却是传来一道豪迈可气吞山河的回应。 朱允熥还未反应过来。 在场的包括十三叔朱桂在内的所有叔叔,全都浑身一颤。 眼看着包括小二十三叔朱桱在内的几个小叔叔已经是躲到了几个哥哥身后。 朱允熥缓缓看向那边,却是心头一跳。 只见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是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在他的身后,是昨日刚刚答应,今日入宫授业的方孝孺。边上是一脸表情暧昧不清的朱允炆,不时的瞥向朱允熥。 朱标不在场,大抵是被老爷子留在中极殿那边处理国事了。 再往后,是几名身着飞禽补子的文官。 朱允熥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诸位叔叔们,就连原先脾气最是暴躁的十三叔朱桂,这时候都已经低下头,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躬身抱拳作揖。 “儿臣参见父皇。” 老爷子还是吓人的! 朱允熥毕恭毕敬的躬身叉手抱拳:“孙儿参见爷爷,爷爷圣体安康。” 已经走过来的朱元璋满脸的笑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摆着手:“咱好的很!可是允熥你说的咱汉地万万里?” 朱允熥点点头,小声道:“孙儿今日与诸位叔叔入学大本堂,在地等候先生空暇之时,闲谈了几句。” 朱元璋笑容满面:“都说了些啥?也说给咱听听。” 眼前这些孩子,可都是他朱重八的子孙血脉啊。 能看到这些孩子其乐融融,一团和气,朱元璋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尤其是这些年,在马皇后薨逝之后,身边没了贴己知心的人,后宫里头的女人又不过是为了争宠固宠。 朱元璋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劳心劳力。 所为的除了大明江山社稷,亿兆黎民,余下的可不都是为了眼前这些孩子。 朱允炆也有些神色复杂的默默盯着朱允熥。他对朱允熥倒是一直心生戒备,暗中生恨。但他对朱允熥告知的消息,却是倍感心满意足。 昨日回宫之后,时至深夜,他仍是回味无穷,几乎是食之入髓,恨不得能再行壮举,去到教坊司中与那该死的贱婢燕姐快活一番。 朱允熥见朱元璋竟然问起先前的事情,看了一眼老爷子身后的官员们,一时半会儿却是难以解释。 难道他能在这些儒家精英面前,说自己要鼓动大明走上殖民世界的道路? 恐怕话刚一说出口,他就要被这帮儒家精英给骂作穷兵黩武了。 然而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本来应该是最担下的小二十三叔朱桱,竟然是立马从十七哥朱权的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糯糯道:“父皇,允熥说广西布政使司南边有一年三熟的地方,那里是咱们中原故土。咱们家是不是该给抢回来!” 小二十三叔坑害侄子啊! 朱允熥心中大呼不妙。 果然,还未等他开口解释。 朱元璋当即一瞪眼,分明是冲着朱允熥去的。 但从朱权身后探出脑袋的小二十三朱桱,却是浑身一颤,赶忙又扒拉着朱权的衣裳,缩回到他身后躲了起来。 这时候故意在今日等着皇爷爷和先生们前来大本堂,一同跟随过来的朱允炆,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 好你个朱允熥,终于是暴露了! 你就是个穷兵黩武的莽夫! 若是将来让你得逞了,大明朝只怕都要被你拖进泥潭深渊之中! 朱元璋沉着脸,扫了一眼朱允熥。 这个乖孙自从那日在东宫莲池落水之后,样样都合自己的心思,哪哪看着都像极了自己。 但他的脑袋里,却似乎又装着无数的奇思妙想。 若是对常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对于大明朝的宗室皇孙来说,却像是一个隐雷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滔天的祸事来。 在他身后的一名已然年近八旬的老倌儿,更是直接走了出来。 “皇孙言广西以南之地,乃我中原故土,不知此番言论出自何处。” 朱允熥抬头看了过去。 他有印象,这老倌儿便是自号坦坦翁的刘三吾,如今在朝为官翰林学士。 这是在儒家士林上,比方孝孺更有威望的老学究。 朱允熥却是不惧。 尤其是在大明藩王未来去向和对帝国贡献的政治性问题上,他打定主意寸步不让。 “刘大人,广西以南自古便是我中原之故土,此番言论我并无说错!” 第三十三章 白花花的地 打起来! 打起来! 朱允炆看着朱允熥竟然敢当着皇爷爷和朝中大臣的面,与刘三吾这位儒家大佬争论,心头生出一个小人,不断的叫嚣着。 刘三吾脸色板正:“盖东海以西、西域以东,南疆之北,北地以南。大江大河之中,方为中原故土。皇孙当铭记,若盖天下之地皆为中原,是否意欲兴大兵,举大明社稷穷兵黩武,现杨广之殇?” 隋炀帝杨广,当年举国之兵,西征吐谷浑、三征高句丽,滥用民力、穷奢极欲,只是中原百姓起义,天下大乱,大隋亦如大秦二世而亡,社稷崩溃覆灭。 刘三吾绝不能让盖天下之地皆为中原疆土的思想传播出去,若是如此,天下人是否会认定该夺回故土,行穷兵黩武之事,致使社稷板荡。 原本意欲开口扼制局面的朱元璋,收回已然到了嘴边的话,他没有看朱允熥或者是刘三吾,而是看向本该是今日主角的大本堂教授方孝孺。 听闻,昨日晚些时候,方孝孺在城中寻友,放出声去,言称皇孙朱允熥乃是纯孝仁德之人,品行教养可堪出众,其一言一行,当为社稷之幸也。 朱元璋当时听见,便很是惊讶,自家乖孙竟然能让方孝孺这位士林后起新秀说出如此高的评价,自家乖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俨然是将朱允熥视作亲传弟子看待的。 那今日,眼下出现这幅局面,方孝孺又会如何应对,却是让朱元璋颇为好奇。 然而方孝孺这时候并不打算说话,他正想着借此机会,再对朱允熥多做观察。 更何况,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朱允熥会用什么来论证先前的观点。 这时。 朱允熥业已开口:“刘大人,敢问刘大人可知。自春秋战国,我中原便于南疆之地设置统治?秦皇设三群之地,统辖南疆。汉武灭南越国,置交趾刺史。光武平南疆,建城郭。至东汉西晋,南疆刺史不断。更不论隋唐两朝,南疆皆在我中原之手。 乃至前宋、前元,南疆方才失控,脱于中原之控。我大明乃中原之正统,无可挑剔,难道刘大人以为,我大明配不上中原正统之名,不能收复南疆失地?” 除却前面历数南疆之地如何被中原王朝统治的话之外,朱允熥最后的大明乃中原正统之论,直接让刘三吾一时无语。 半响之后,刘三吾方才再次开口:“我大明占中原九州之地,地大而物博,物产丰盈。南疆乃化外之地,虽被中原久征久具,却非我中原之祖地。” “中原祖地?”朱允熥冷笑一声,却是引得包括朱元璋在内的众人不由微微皱眉。 然而,朱允熥却是心中大骂不已。 在后来,便是有着如刘三吾这样的人太多,抱着中原地大物博,闭关锁关,致使最后落得个国破山河不再,贼寇畅行中原之地,洗劫掳掠。 他冷笑着开口:“刘大人,我中原祖地,当真自三皇五帝之始,便有如今之格局吗?先民部族不过一箭之地,以石生存,聚部落为族群,自黄河之地不断外扩,历经千百年而成中原,终至大明,方才有九州之地。刘大人!我大明若是依着刘大人的意思,是否要将除却当年先民困局之部族地以外的土地,都散尽了?” 刘三吾又是一愣,他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未曾思量过此等问题,而是向来认定,如今之中原便是中原之祖地。 一旁的方孝孺轻笑出声,先是面向朱元璋躬身行礼,而后开口说道:“臣下以为,皇孙于中原之论并无错。我中原当不已土地而论中原,而应以中原之民而论中原。凡我中原之民踏足之地,耕种居住之地,当可谓之我中原。” 见方孝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朱允熥点着头露出笑容。 这位在礼教儒家思想上,不断推崇周礼的人,这番话自然是从入华夏则为夏而衍生出来的。 有理有据,容不得旁人指摘。 朱允熥接过话:“先生所言极是,学生谨受教。我大明能有今日九州之地,功在先民于洪荒之中披荆斩棘,以手中利石搏杀野兽,踏足野外之地,教养土地,方才有今日中原之地。” 说到这里,朱允熥目光一沉,话锋一转。 他要切入到今天的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政治理念上了。 只听他沉声开口:“我汉家大明威加海内,仓禀充盈,皆因先民创立之地,皇爷爷起于淮西,重塑中原正统。若我等后人,忘记先民于土地的渴望,我等今人,如何叫后世人评说?难道我等今人,不如先民?” 说到这里,朱允熥语气一沉:“土地,是我大明社稷万年的根本!我大明若想万世长存,必须如先民一般,保持对土地的渴望!”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缓缓看向从开始之后便一直沉默不严的朱元璋。 他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绝不可能触怒朱元璋。 土地,对大明人来说,天然就有着一众吸引力。 而对朱元璋来说,这份吸引力更盛。 若是当初老朱家在中都凤阳的时候,家中土地辽阔,说不得今日是否还有大明也未尝可知。 果然,这时候的朱元璋神色略显异样,在众人的惊讶中,他长叹一声。 幽幽开口:“想到咱,当初咱们家若是多上哪怕几亩田地……” 说着,朱元璋摇着头摆摆手。 朱元璋看向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先前你说南疆有一年三熟之地,可是当真?” 朱允熥认真用力的点着头:“回爷爷,孙儿绝不敢在此事上说一句假话!” 不好! 一旁的刘三吾心中大呼,赶忙回头看向身后的几名朝中大臣。 朱允熥这边已经接着说道:“我大明立国二十有四载,百姓渐安歇,民生富裕,仓禀渐丰。 但这是因为我大明立国不久,天下黎民,历经前元剥削,加之元末天下大乱,四战不歇,人口骤降。 我大明造鱼鳞皇册,分田百姓,方才使得人人有田耕种。” 朱元璋点着头,恶狠狠道:“前元滔天之罪,属实可恶!” 一直默默等待着朱允熥被呵斥的朱允炆,几乎是要叫喊出来,为什么突然之间画风突变,皇爷爷竟然和朱允熥这厮心心相印了起来! 朱允熥自始至终都未曾看朱允炆一眼。 依旧是脑袋里梳理条理,缓缓道来:“虽然,如今我大明百姓人人耕种于田。但若是往后人口增多,我大明固有土地却还是现今这么多,我朱家又要以何养天下亿兆黎民?” “如今,南疆之外便有一年三熟之地,其民如树上猴,不知教化,懒散至极,置肥沃之地不顾,野外寻食。” “我大明文教昌盛,兵多将广,人口日多。何以置此等宝地视若无睹?” “大明当以宗室镇宝地,大军厘清顽固,迁移百姓耕种土地,士林大儒教化域外之民,学我中原之礼。” 白花花的近乎无主之地,你们不要? 朱允熥说到最后,更是将儒家给夹带了进来,托出要让儒家传播至域外的想法。 而他刚一说完,在其身后的宗室诸王业已站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皇孙一心一意皆为大明 “启禀父皇,儿臣愿请旨改封南疆,亲领大军,为大明收复故土,永镇地方!” 以大明宗室十三子朱桂为首,其下十四子朱楧、十五子朱植、十六子朱栴、十七子朱权合共五人,站出身来,躬身抱拳,面向朱元璋发出请求。 五位皇子请求皇帝改封南疆,永镇地方! 一时间,竟是连着朱元璋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南疆那等蛇蝇无数、崇山峻岭、瘴气弥漫的地方,自古便是流放犯官罪民的去处,等闲人若是被封官岭南一带,便几乎等同于贬黜。 而大明朝的宗室,自有皇明祖训以来,除却已经分封北边为大明镇守边疆的诸位塞王以外,余下都是封国富饶之地。 今日这是怎得? 大明朝的宗室们,竟然抢着要改封去南疆那等无人问津的地方。 朱桂五人开了口,几个小的亦是不甘示弱,纷纷嚷着要朱元璋也将他们给封到南疆去,也要为大明收复失地。 这是穷兵黩武,这是要推行以武治国啊! 刘三吾心中大呼不妙,当下开口:“陛下,囯以社稷黎民为重,百征百战之囯,未曾见有常胜。我大明立国二十有四载,陛下艰辛创业,此时正是大治天下之时,若南北同征,国库艰难,百姓受累,我大明盛世远去也!” 今日跟随朱元璋而来的户部尚书赵勉,见刘三吾开了口子,立马抱拳上前:“陛下,朝中连连北征,国库捉襟见肘,然有陛下掌社稷山河,方才勉力维系。若此时再开征南疆,恐国力难以维系。” 见两人接连反对。 朱允熥赶忙开口:“爷爷,孙儿知晓此时我大明北征不断,元人亦是务必尽数驱离。收复南疆故土,如今确也不急于一日。十三叔等人,忠心大明国事,敢为人先。乃我大明宗室之表率,乃天下万民之楷模,当鼓励以。” 如今他收割了将门的支持,又有方孝孺这位士林大儒作为先生。 若是现在再将宗室的这些好叔叔们给收入囊中。 朱允熥这时候终于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朱元璋身后的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一眼身前的皇爷爷,旋即走了出来:“皇爷爷,南疆距应天路途遥远,我朝若要用兵,支援必定缓慢,辎重开拔艰难。便是国库充盈,用兵辎重,只怕也有过半要耗费在路途之上。如此这般,入不敷出,恐怕朝廷会愈发艰难。” 说着他微微侧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朱允熥。 眼神之中,暗带讥讽。 终究是年轻啊,不懂得朝政如何艰难,光凭着一腔热血,皇爷爷能打下这座大明江山?不考虑这些实际的问题,便要行穷兵黩武之事,当真是可笑之极! 朱元璋斜眼扫向朱允炆,心头一阵雾水。 这是自家皇孙? 竟是如此…… 像极了这帮整日里哀嚎穷兵黩武的老儒了! 心里想着,朱元璋又扫向一旁的刘三吾。 “今日之事,诸皇子忠心国事,悍勇有加,朕心甚慰!” “皇孙允熥,一言一行,一心一意皆为大明社稷着想,咱欣慰不已!” 朱元璋当下开口,便是将朱桂等人与朱允熥都给夸奖了一番,而后话音一转:“然诸子与皇孙尚未成年,不可妄议朝政国事,当以本务为要,勤学多问,待日后替咱守住大明江山社稷。” 说着话,朱元璋看向在场的诸位朝臣:“今日不过是宗室小儿们的闲谈,论不上国家之事。” 不是国事,只是闲谈。 若是传扬出去,那就是嚼耳根子了。 刘三吾见皇帝算是没有被鼓动着,要在北征之后再开南征,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户部尚书赵勉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朝廷年年战事不断,头一回北征刚停下,下一回的北征就在筹备之中。 年年如此,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是劳心劳力。 何不如大伙都关起门来,在这应天城里头梳理天下,休养生息的好。 “儿臣恭送父皇。” “孙儿恭送爷爷。” 等到朱允熥抬起身来,朱元璋已经是带着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大本堂前。 现场,便只剩下了他和一帮叔叔们,还有方孝孺领着的几名大本堂先生。 朱允熥赶忙上前,欲要托付方孝孺,却是被对方笑着摇头止住。 “为师还未曾老到走不到的地步,且入大本堂,今日开课!” 朱允熥笑了笑,恭敬从命:“学生晓得。” 一行人,直到此刻方才一一入了大本堂。 落在最后面的朱允炆,这时候只觉得气冲天灵盖。 朱允熥今日如此胆大包天,鼓动着宗室里的叔叔们,要行穷兵黩武,征伐南疆的事情。 皇爷爷竟然就这般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最后竟然还说他朱允熥是一心一意皆是为了大明! 当真是岂有此理,世间何曾有过这般道理! 如今,这方孝孺素来以士林新起大儒著称,竟然也着了他朱允熥的道,二人之间好似隐隐是在以师徒相交! 朱允炆愈想,心中愈是郁郁不得志,恨不得一刻钟也不待在这大本堂里,只想寻一快活地,让自己放空一切。 众人到了大本堂里分坐。 方孝孺看着眼前的诸位皇子皇孙,心中亦是泛起了别样滋味。 想来,自己今岁入京不过是访友而已,却不想竟然是稀里糊涂的入了宫廷,成了宗室大本堂的先生。 他看向依着个子,坐在中间位置的朱允熥。 却是放下了手中准备的课本,面向此间学生,开口发问:“先前,诸位皇子请旨改封南疆,皇孙也言我大明宗室当封国南疆。尔等所思所想,从何处出发,可否与我说来?” 他是赞同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封国在边塞之地,而非中原富饶之囯。 若不然,如今朝廷和陛下或许可以控制这些宗室藩王,但往后呢? 藩王于封国,权柄几乎超越朝廷,若是多出几个穷凶极恶之辈,那便是天下百姓的祸事。 加之,宗室一旦就藩,其封国的产出,几乎都要供养藩王,朝廷等同于颗粒无收。越是往后,只怕朝廷收到的钱粮也就会越来越少。 只是,他对大明征伐域外之事,虽不如刘三吾那等顽固,却也有些迟疑。 国之大事,当警惕兵事。 朱允熥笑了笑,他知晓方孝孺这番话,其实是问自己的。 与其让朱桂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是自己来解释清楚。 “先生,学生想先问一句,先生以为土地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方孝孺笑了。 看着眼前这位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学生,方孝孺心中清楚,他并未是在问自己问题,而是要发表自己的见解。 “皇孙且说来。” 这是在宫中,在大本堂,即便方孝孺心中欢喜朱允熥这位学生,但也只能忍痛以规矩称呼。 朱允熥面带微笑。 这位固执的崇尚周礼的儒家老学究,也有着善解人意的一面。 他轻声出口:“土地,乃黎民衣食所系,乃囯之根本,乃社稷之根本。” “洪武元年至今,我大明有民近五千万,天下良田万万顷。国朝三十税一于百姓,供养朝廷,边塞百万大军。” “这一切,都是依托于中原之地所生。” “若将来有一日,我大明朝以如今之土地,供养两倍如今之人口,三倍之人口,乃至五倍之人口。” “如今的土地,是否还够我大明百姓衣食之用?” 朱允熥很有自信。 但凡是多学过几年的人都知道,资源的总量是有限的,而非无穷无尽的,人力也是有限的。 在生产效率不变的前提下,人口的增多,只会加重对总体资源的剥夺和平均。 如今看似人人有其田,可这时建立在大明朝刚刚建立不到二十五年的基础上。 一旦大明朝人口开始进入到封建王朝的人口膨胀期,大明朝的土地压力只会越来越严重。 而且…… 方孝孺点头附和:“土地只有那么多,若是再有无为之君秉政,恐天下乱也。” 朱允熥说:“便是这个道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如今我有大明洪武皇帝乃开国君王,皇帝陛下威严如泰山一般,朝堂百官,地方官员,仍常有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之举出现。” “若长此以往,乃至将来,一旦君王威严失损,恐百姓肩上的负担会愈发的沉重!”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却是默默的扫向了在场的大明宗室诸王们。 这会儿他只说了官员对百姓的盘剥,但却有另外一个分外重要的因素,他未曾说出口。 方孝孺捕捉到了朱允熥的眼神。 却也只能是在心中一叹。 皇帝陛下对宗室太好了啊!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在朱允熥说起南疆之事,言辞之下有起兵南征,封王南疆的时候,未曾开口的原因。 方孝孺笑了笑:“所以,你想让大明的土地,永远能够跟得上百姓增加?” 朱允熥点点头:“今日学生言先民于洪荒披荆斩棘,在后世人眼中,我等也是先民古人。若要为后世人解忧,唯有我等如今不断开疆拓土,为大明朝囊括更多的土地,供给未来增加的百姓耕种!” 说着,朱允熥目光一转:“更何况,如今我大明文昌武盛,即便当下难以维系南北征战,可一旦北边战事歇下,我大明自有精力去应对南疆之事。” 见朱允熥真的没有穷兵黩武,要让大明同时发起南北战事的想法,方孝孺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颔首:“化外之地若有肥沃之地,地生宝物,我大明量力而行之下,当为后世人取之!” 无声之中。 就连方孝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被朱允熥的这一番殖民思想给潜移默化了。 朱允熥面露笑容:“先生大善!” 随后,大本堂里终于是少了关于社稷之事的议论,圣贤之言亦是在大本堂中传开。 …… 中极殿。 朱元璋刚刚将刘三吾和一众大臣赶走,看着仍是十年如一日般坐在一张小条案前批阅奏章的太子。 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柔情:“标儿,先歇歇。” 朱标轻轻抬起手中的朱笔,缓缓方才一旁的笔山上,唯恐笔尖上的墨水低落到大臣的奏章上。 等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看向走过来的朱元璋:“老四这会儿应该快要到北平了,傅友德他们一直在筹措军备,等老四回去之后,想必就要出塞北征了。” 朱元璋恩了一声,低头看向太子面前的奏章。 是有关于再次调运山东、河南、河北、山西、陕西等地粮草,支援北地边塞作为军粮之用的请旨奏章。 不由的,朱元璋心中生出心疼来。 他叹息一声,盘着腿坐在了太子对面:“咱这个当爹的,辛苦你了。北征的事情,自你大了之后,便都是你在操劳办理。” 朱标略有些发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父皇亦是为了大明劳心劳力,一日里不过几个时辰能缓口气歇息歇息。儿臣作为父皇的长子,大明朝的皇太子,于情于理,都该为父皇分忧。” 朱元璋嘿嘿的发出苦笑声:“再等等,等等。等到皇孙都大了,咱就将你身上的担子也分些给他们!” 朱标摇摇头:“儿孙自有孙儿事。儿臣和父皇是从中都凤阳一路走过来的,今日所行不过是为了儿孙们,创下一个牢固的大明朝。等到他们那时,却是要做旁的事情了。” “儿孙自有儿孙事……”朱元璋低声念道着,随后看向朱标:“允熥那孩子,大抵是随了你。今日也在那大本堂,说我大明今日之人,当为后世人勉力,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供养后世之人。” 大本堂的事情,朱标先前已经听朱元璋和几位大臣议论过,且还有着随驾的太监回来后,为他详细的阐述了一遍。 见朱元璋此时说起这事,朱标脸上多了些责备。 “允熥那孩子如今虽然秉性不再内敛懦弱,但却愈发的骄躁起来。咱家如今的眼光,都需盯着北边元人余孽才是。” “此时言南疆之事,还为时尚早。” “虽父皇南征北战的军中老卒,如今都上了年岁,连连北征,将士们辛劳了。百姓负担北征军需,亦是艰辛。” “便是南边有一年三熟之地,征伐、开垦,亦要良多年景光阴。待北边平定,边地安歇,将士卸甲,新老交替。届时,百姓也当缓口气,户中有余粮。” 此番言论,朱标满怀辛酸,几如设身处地,去为那些征战疆场的将士、耕种南山之下的百姓去着想。 只是说到这里,朱标却是忽的目光一凝,有赫赫虎威森严。 他的眼神也隐隐透露着杀气:“待到那时,我大明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方可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大明朝的皇太子,从来不是一个只知仁义的太子。 杀伐,在朱标的身上,同样不少。 朱元璋则是眼前一亮,太子才是最像自己的种! “好!” “咱爷俩就为儿孙,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第三十六章 锦衣卫蒋瓛 朱标默默的笑着。 老爷子便是这样的人,爱恨分明,样样都放在脸上,从不假以颜色。 他说要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必然是会去做的。 朱标幽幽开口:“听闻,允熥对南边那一年三熟之地,很是热切?” 说热切已经是太子收敛的说法了,若是按照回来的太监告知,该说朱允熥恨不得现在就领兵去攻下那块地方。 朱元璋点点头,脸上是装不下的笑容:“这孩子有见识,这些年不曾出过远门,却能知晓那般多的事情,热切些也是情理之中。属实难能可贵,更替咱长脸了!” 此刻,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神色,就如同当年那太平乡孤庄村里的农家老人一般,对自己膝下子孙,是说不尽的满意。 如今的朱标已经渐渐习惯了老爷子,只要一提起朱允熥便会露出这幅表情了。 他稍作沉思,低声开口:“若说如今我大明被元人余孽牵扯,不得不接连起兵北征讨伐。但南边既然有那等一年三熟的地方,是否该让人先去看看?” 世上就从来没有一代打江山,二代坐江山的道理。 在朱标看来,大明朝若是一代打江山,二代垂拱而治,那便是步入后退的局面。 不进则退,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朱元璋颔首点头:“是该派人去看一看,南边有这般好的地方,又是……又是咱中原故土,咱家坐了中原,怎么能让故土流离在外。” 朱标不由轻笑出声,被朱元璋那由着朱允熥而来的故土之说给逗笑了。 笑过之后,他低声道:“那传旨让大哥派了人手过去看看?他离着那边近。” “英儿?”朱元璋不由唤出声来,却是转口道:“英儿也有两年没回应天了吧。” 朱元璋口中的英儿,便是如今的西平侯沐英,也是朱元璋当年和马皇后养在身边的义子。 早年间不过八岁的沐英,到了朱元璋身边,便开始学习文字、操练兵法。大一些就跟着他攻伐征战,逐渐在军中升迁。 自洪武十四年,沐英与傅友德、蓝玉率兵三十万征讨云南,平定之后,他便一直留守坐镇云南。 朱标不假思索道:“大哥是洪武二十二年回来的。” “咱……”朱元璋迟疑起来,终是摇摇头:“拟旨吧,让他派了人去南边看看,看仔细了,回头写好信送回来给咱瞧瞧。” “哎!”朱标脸上一喜,老爷子让自己拟旨,大抵也有着让自己夹带一份家书的意思。 他和沐英是自小长到大的,自己他当了太子观政参政,沐英也开始坐镇云南,两人之间大抵要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大约是真的上了年纪,在太子提到沐英之后,朱元璋便沉默了下来。 朱标则是在一旁拟旨,夹带着写一封家书送到云南给沐英。 这时。 殿内脚步不露的走过来一人。 飞鱼服。 绣春刀。 此人面相暗带杀气,略有些浑圆的脸,显得有些黑。 他走到了朱元璋身后,还未开口,便被朱标发觉,抬头看向这人。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huan)! 自从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因胡惟庸案坐罪赐死之后,锦衣卫便由蒋瓛执掌。 他的到来…… 朱标眉头不由皱起。 即便他清楚锦衣卫的作用,但仍不喜欢这个监察百官家中之事的机构。 不过蒋瓛出现,必定是涉及朝堂。 朱标正欲起身避开,蒋瓛已经笑着脸看向了他。 随后开口道:“陛下,皇孙那边业已下了课。” 朱标心中一动,侧目看向说话的蒋瓛,知道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只不过。 朱标移动目光,看向老爷子,他竟然不知道老爷子还在暗中观察着皇孙。 朱元璋睁开了双眼,看向朱标,眼神显得很是平静,而后道:“皇孙现在作甚?今日大本堂里,那方孝孺都教了些甚?” 蒋瓛那张杀人不眨眼的脸上,露着一丝难看的笑容:“回陛下,方先生今日依着诸位皇子皇孙的功课进度,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的东西。倒是一开头,与皇孙谈论了些土地的事情。” 朱元璋侧身看向躬着身的蒋瓛:“哦……还是南边那些事?” 蒋瓛点点头:“是。皇孙的意思,咱大明朝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土地只有这么多,南边有好地方,自然是要趁早占下来好供养我大明后世百姓。” 朱元璋嗯了一声,看向眼前的太子,眼神之中暗有深意。 他又道:“那他现在哪里?” “还在大本堂,送了方先生离开之后,便被诸位皇子王爷拦下,要他说说咱大明朝外头的事情。” 朱元璋哼哼了两声,不知究竟何意。 朱标当即开口:“此风不可长!” 今日里,那几个同去大本堂进学的弟弟,不论大小都开始嚷着要改封南疆。朱标实在不敢确信,若是朱允熥再长久宣扬,他的那些叔叔们,自己的那些弟弟们,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朱元璋没有表明态度,而是对蒋瓛说道:“让人叫了皇孙来中极殿见咱,咱有话要对他说。” 蒋瓛恭敬领命,退着步子离开了中极殿。 这时候的朱允熥,正在大本堂里被一众叔叔围的水泄不通,最小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几乎是粘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仰着头等着自己说后续的事情。 倒是朱允炆那厮,一早下了课,便扬长而去,也不知是要去做些什么。 仰着头的朱桱,瞪着大大的双眼,圆滚滚的黑白分明:“允熥,西域再往西走,你说的那种黑油,究竟有何用处?” 小二十三叔朱桱,这时候几乎是挂在了朱允熥的大腿上,摸样分外可爱。 朱允熥刚刚为在场的这些叔叔们介绍完南疆那边肥沃的土地和深埋底下的矿藏。 见小二十三叔已经开始如此主动的求学起来。 嘴角带笑的拍拍朱桱的脑袋:“黑油!按着传闻,那将会成为我大明朝,成为这个世界可同看日升月落的宝物!” 在场的人不懂,同看日升月落究竟是怎样的场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都听得出来,朱允熥所言,无不是在夸赞那名为黑油的东西,很牛批! 又是一阵惊呼。 第三十七章 大明视域外诸国如草芥 朱允熥继续道:“那黑油产出不尽,可以轻易让其燃烧。如此之下……” 朱权接过了话:“黑油变火油,若是产量充裕,将会成为我大明又一军阵利器!”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又道:“我更是听闻,在泰西之国,有人利用此物,已经能让万钧钢铁机关,自行运作!” 大本堂内,一下子陷入安静。 朱桂更是不信邪道:“万钧钢铁机关,便让一死物催动?” 夸大并且将历史提前数百年的朱允熥,用力点着头。 反正眼前这帮人,连泰西在哪都不知道,自己只管吹牛,剩下的未来交给他们发挥就好。 “确有此事,虽然如今他们刚刚开始。但往后,若是他们能够以此死物驾驭无数的钢铁机关,组成铜墙铁壁,我大明如何应对此等来犯之敌?”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远了! 没有几百年了! 那时的场景,甚至于比朱允熥所描述的更加惨烈。 几如土崩瓦解,好似螳臂挡车。 朱桂亦是低声吸了一口凉气,旋即沉声道:“抢!” 他看向一旁的老十七朱权:“此等宝物,我大明朝即便如今难以运用,也要抢下来,不能让番邦蛮夷之国夺去!” 朱权轻笑颔首:“合该这个道理。” 一直挂在朱允熥大腿上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又开始晃荡起他来。 “允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呀?” 小二十三叔朱桱,如同树懒一般的悬挂在侄儿朱允熥的大腿上。 仰着头,张着嘴,瞪大了好奇的双眼。 这幅模样,却是让朱允熥不禁哑然失笑。 连带着,周围的朱桂、朱权等人,都忍俊不禁。 朱权更是上前,将不愿撒手的朱桱从朱允熥的大腿上扒拉开,抱在怀里:“小二十三还有没有做叔叔的样子了!” 朱桱圆嘟嘟的脸上,表情一瘪,不满的看着朱权,然后坐在他手臂上的屁股扭动着,转过了身子看着面前的朱允熥,伸开了求救的双手。 “允熥救救我。” 朱允熥一时间竟然是哭笑不得,与朱权对视一眼,几人齐声放笑。 这是朱桂在一旁咳嗽一声。 就在朱允熥以为,这位老十三叔,又要和自己争论的时候。 却不想朱桂闷闷发声:“还得是多读书,多长见识,咱这辈子就没听别人说过允熥今日所说的地方。” 这是转性了。 朱允熥赶忙躬身露笑:“十三叔言重,侄儿不过是多读了些杂书而已,算不上本事,也算不上学问。” “行了行了。”朱桂挥挥手:“原以为我大明占中原九州之地,便已地大物博,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坐进观天,屈居一墙之地而已。如今既已知晓,本王自当为国尽忠,效犬马之劳,为咱朱家开疆辟土,抢了那些宝物宝地!” 说到最后,他已是杀气腾腾,吓得不愿被十七哥朱权抱着的朱桱,一下子就缩着脑袋,躲进了十七哥的怀里。 恰是此时。 大本堂外面,噔噔噔的传来脚步声,中极殿那边派来的内官业已进了学堂里。 “允熥殿下,陛下召见,要与您说事。” 原先围着朱允熥的一众叔叔们,当即让出一道口子。 这时,朱桂则是拉住了朱允熥。 在朱允熥疑惑的目光中,这位老十三叔悄悄的看向来传话的太监,随后小声说道:“允熥,若是你皇爷爷问起南边的事情,替你十三叔说句好话!十三叔手上不少好东西,回头送你些。” 朱允熥愣愣的点着头:“十三叔放心,十三叔的事情就是侄儿的事情!” 丢下一句话,朱允熥在仍被抱在朱权怀里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念念不舍的目光中,出了大本堂。 …… “乖孙。” “咱家没余粮了。” 中极殿里,朱元璋一脸痛惜的低声叙说着。 刚从大本堂被叫过来的朱允熥,还是满头雾水,不知老爷子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样的老爹皇太子朱标。 朱标瞪了一眼,心里却是有些不忿,事情全都是这小子惹出来的,如今倒是知道寻自己,早干嘛去了。 是东宫的地方小了,不够这小子与自己说话的? 只是朱标最后还是心中一软:“你今日是不是在大本堂里,又说起了南疆之事。” 朱允熥点点头:“回父亲,是有说起,当时儿乃是答先生之问。” 说着,他又朝向朱元璋:“爷,孙儿知晓咱大明如今吃力,所以方才想着若是能拿下南疆那一年三熟之地,自可解我大明如今之困。” 朱元璋看了看朱允熥,长叹一声。 幽幽道:“那李九江未曾与你说过领军在外,行军布阵,征伐域外,耗费几何,粮草辎重如何算?” “啊……” 朱允熥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老爷子说的老朱家没有余粮,是指这个。 可是。 殖民域外当真需要那般多的粮草耗费? 如果殖民还要耗费国内资源,那就算不得列强! 朱允熥稍一沉思,旋即说道:“曹国公有提及征伐之耗,不过尚未细说分辨。但是孙儿以为……” 他的话音徒然拔高。 “域外诸国,大明视之如同草芥!” “孙儿愿提大明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国门之外!” “若操作得当,孙儿敢叫我大明不费一米一粟,尽取南疆之地!” 噌的一下。 当朱允熥话一说完,就连旁边一直坐着的朱标,都站了起来。 朱标脸色一沉:“军国之事,当不可胡言浮夸。每逢征伐,军资耗费几何,如何能不费一米一粟,便可令我大明尽取南疆!” 朱元璋一摆手,止住了朱标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责骂。 而是头一回在朱允熥的面前,露出了郑重严厉的表情,目光深沉的盯着他。 “允熥,国事非纸上谈兵,即便我大明视域外诸国如同草芥,若要占据域外之地,当起大军,则耗费如海流。” “咱叫你来,是要知晓于你,大明支撑不起南北两面征伐,稍有不慎则可使大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届时……” 朱元璋忧心忡忡:“届时,咱朱家便是天下罪人,那些被咱朱家压制的贼人,便又会为祸天下,你可晓得?” …………………… 求票票,求月票、推荐票支持~ 第三十八章 天家三代 “殖民!” 统御中原九州,乃汉家正统的大明朝中极殿内。 第一次响起了一个能叫后世人,愤而怒之的词来。 只是这一回儿,大明将成为这个词的主人! 朱允熥目光坚定,看着明显眼神一晃的朱元璋。 “孙儿思秦皇统御九州,乃至汉武,唐宗宋祖。皆以中原之地,威加海内,雄踞四方,折服万邦来朝。” 这是汉家的荣耀,是这个世界独属于中原汉家千百年的辉煌时刻。 从中原发出的声音,能让四海蛰伏,能调令万邦朝令夕改。 “然而,国祚不过数百年,我中原必陷于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其所为何种原因?” “皆乃土地流失所致!” 每逢大乱之后,新的王朝建立,人口缺乏,土地相对而言,自然是富裕的。 这时候任何一家朝廷,只要施行善政,耕者有其田,自然会迎来盛世。 而随着人口的增多,王朝的老朽,贪污腐败之风横行,食利集团的产生,人口的增多,百姓身上的担子便会愈发的沉重。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的年景,百姓就会出卖土地乃至子女,成为流民或是佃户。 土地资源进一步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朝廷的财政赋税将会愈发艰难。 再加上奸佞当国,外邦蛮夷无不时时刻刻觊觎中原沃土。 届时,只需一根导火索,中原将会再次陷入到战火之中。 这如同一个魔咒一样,一直困扰着中原九州之地上的历代王朝,千百年来从未能得以解决。 犹如顽疾,根植在这个勤恳不辞辛苦的民族身上! 朱允熥语气稍作缓和:“而要解决此等问题,则需要朝廷引导天下,将目光投望域外之地。” “爷爷与父亲先前说到,我大明若要征伐南疆,必将投入大军,耗费海量。” “若我大明将殖民之策,作为长期国政,徐徐图之,迁边民于接壤之地,如蚕食,辅以边地官兵护卫,则我大明疆土无穷尽也!” “只消此般,朝堂之上勋贵将门,天下富商,眼见有利可得,朝廷只需放开条件,免征新征之地赋税,则可凭空得无数兵力,自行为我大明开辟疆土。” 后世的日不落大英以及欧洲那无数的弹丸小国,便是这般去做的,从而成为了席卷这个世界的列强。 那时候,他们只需要凿沉一条船,停靠在海岸边,中原之民的善意,便会让他们停靠居住。 慢慢的,他们的人口越来越多。 乃至到最后,成为了真正的国中之国。 而在一山之隔的天竺,更是被他们用上了以蛮夷治蛮夷的办法。 最后,铸就了那顶闪耀的王冠。 他这一番话,属实具有开发性的指导思想。 一时间朱元璋和朱标都陷入沉思。 少顷之后,朱标率先开口:“若以南疆而言,对方举国之兵相抗,我大明恐怕也只能起大军以应对,届时必是一番泼天耗费。” “合纵连横,以蛮治蛮!”朱允熥沉声应答:“我大明除却百万雄师,亦有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三寸不烂之舌,只消摸准对方脉络,以利许之,自可分化对方内部。” “若我大明殖……殖民之人,胸怀歹意,背道而行,妄图自立,又如何?”朱标目光烁烁,出声再问。 朱允熥答:“以我大明宗室亲王为域外殖民之地藩王,以我朱家血脉永镇殖民之地,辅以我大明勋贵、官员、子民共襄殖民之举,自可震慑不臣之心。” “若藩王聚兵,暗中自强,胁迫京师,起兵谋逆又如何?” 中极殿内,随着朱元璋的突然开口,陷入了一片沉寂。 朱标眨眨眼,忘了一眼忽然开口的老爷子,又颇为担心的看向今日说出这番殖民之论的朱允熥。 朱允熥目光沉着不变,轻声应答:“我朱家血脉,不分彼此!若后世子孙不肖,纵使秉持中枢,坐镇中央,却有为祸天下万民之危,而宗室另有贤能,当可为天下万民着想。若非如此,我大明宗室亲亲有加,又如何会反?” 肉烂在一口锅里。 以朱家代朱家? 朱元璋稍有沉吟,未曾再开口。 这与他传嫡立长的思想有些偏颇,但却说到了他的心底。 扪心自问,若是将来为中原大明共主的后世子孙,昏庸无能,而宗室有贤王出世,为天下黎民计,朱元璋已经不能保证自己还会坚守自己的规矩。 朱元璋长叹一声,看向朱允熥。 这个皇孙,他已经愈发的看不懂了。 这是大明之福,还是大明之祸? “你……” 朱元璋轻声出口,却是笑着摇摇头。 朱标在一侧轻声呼唤:“父皇?” 朱元璋仍是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学着立个章程,咱要仔细的看看。” …… “你可知,今日之言一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从中极殿往东宫的宫道上。 朱标背手走在前面,脚步因为腿脚,而有些颠簸。 跟在后面的朱允熥小声回着:“儿知晓。” 朱标叹息一声:“近来……我总觉得……” 他说的有些迟疑,有些不愿说出口。 朱允熥笑了笑:“父亲是觉得,儿不像儿了?” 朱标笑了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皱着眉停下的朱允熥。 “想你母妃了吗?” 朱允熥微微一愣,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朱标会问起这个。 他愣愣的点着头:“还想大哥……” 朱标脸上有些哀伤:“雄英是个好孩子,与你一样,只是更像我。至于你……有时你像父皇,有时又……” “儿不愿父亲整日里再如此操劳了!” 朱允熥抬了抬头,看着朱标那满头悄然有些发白的头发。 朱标张张嘴,良久之后方才瞪了朱允熥一眼:“你老子我还有的活,无需你想着替我分忧!” 朱允熥也是适时的露出笑容:“儿知晓,父亲定然长命百岁。” 朱标不置可否:“回宫写好了奏章,先于我看,再呈阅你皇爷爷面见。往后,不论此事如何,你都莫要妄议。君子当持身以正,你身为宗室更该如此。” 朱允熥点点头,忽的询问道:“父亲也赞同儿今日殖民之论吗?” 朱标打量了一眼朱允熥。 旋即伸出手,轻敲在朱允熥的脑袋上。 “还是这般急躁!” 第三十九章 写给四叔的信 朱允熥随着朱标一路回了东宫。 太子爷的言语之中,多有含义,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掩饰在了一声声并不那么自然的笑声中。 等到朱允熥拜别朱标,回到自己寝宫别院的时候。 刚一走进宫苑内,便见彩蝶和彩莲两人站在寝宫门口,不时的张目抬头看向屋子里面。 朱允熥上前询问:“怎得?” 目光看向屋子里,只见一伙宫娥太监,正动作麻利的在屋子里将自己的被褥收拾打包起来。 一床泛着宝玉之色的绸缎锦被,崭新的铺在了床榻上。 有些肉肉的彩蝶小声道:“殿下,是娘娘那边的人。” 朱允熥目光一缩:“他们这是要作甚?” 彩蝶压着声音道:“他们说,是娘娘觉着如今天气愈发的热了,特意为殿下送来了这什么冰丝被褥。至于那些旧的,便带出去丢了。” “换新的?” 朱允熥不解的嘀咕了一声,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时候从吕氏那边过来的人,已经将原先的被褥打包好了,几个人抬着抱着,向着外面走来。 “三爷。” 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太监眉目带笑的低声说着:“娘娘说,眼看着要入伏了,三爷自小怕热,今年便提前赶着日子,为三爷换了新被褥,旧的奴婢们便带出去扔了。” 朱允熥点点头,对吕氏忽然的大献殷情,一时无解,挥挥手:“有劳母妃惦记,你们且去吧。” 赶走了吕氏派来的人,朱允熥又让彩蝶彩莲两人去弄些茶水过来,自己便到了书桌前。 自从来到大明朝,成为朱允熥之后,他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有喘息的时候。 赶走黄子澄、获得出宫学习兵事的机会、与将门碰面、获得方孝孺的效忠,一样样下来,走到今日。 他终于是开始了第一次对大明这个中原最无可挑剔的正统改造。 土地改革。 在如今这个时代,土地是维系着万事万物的根源。 也正是因此,朱允熥才会直接抛出这个巨大的命题。 毕竟,现在海外的大洋上,除了巨浪巨兽,人类的踪影几乎少见。 而占据这个世界三成的土地,除了大明几乎都处于混沌愚昧的蛮夷状态下。 土地就在那里,大明不去占领,自会被那些后起者抢夺。 殖民的观念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是先进的,以至于朱元璋和朱标都含糊不清,不曾明确的表露心迹。 这让朱允熥第一次有了无法掌控的感觉。 手中握着墨笔,看着空白的纸张,朱允熥思绪飞转。 殖民只能解决未来资源争夺的问题,但内部的土地改革,时至今日朱允熥都未曾提出。 少顷。 他提笔运墨,笔触轻轻的在纸张上滑动着。 “摊丁入亩。” “官绅一体纳粮。” “商税改革。” 几条得到过验证的改革措施,被朱允熥一笔一划的写下。 看着眼前的字迹,朱允熥轻出一口气。 故人常说,攘外必先安内。 对这一点,朱允熥深以为然。 不论未来大明朝在外开疆拓土多少万里,根本还是中原这片祖宗之地。 若是内部不能政治清明,不能官员清廉,百姓富裕。 那雄踞整个地中海,将其视作内湖的罗马帝国,也不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然而,这几项措施,皆是操作之时稍有不慎,便能致使大明社稷动荡的改革举措。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紧,伸手将这张纸抓起,团在手心,随后浸没在一旁的砚台中。 看着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吮着墨汁,直到整张纸都变得乌黑,他才收回视线。 老爷子要他梳理誊写有关殖民之策呈上去,此事倒是不急。 眼下,他要给老四叔写封信。 再次提笔,朱允熥低声念道着,手上游龙起舞。 “四叔亲启。” “侄儿允熥于应天城遥拜。” “四叔离京返北已有旬余,侄儿常思之,念及四叔奏请爷爷应允侄儿出宫学习兵事,侄儿感激不尽。” “……” 洋洋洒洒,转眼间,朱允熥便已写满了好几张纸。 手中捏着最后一张纸,他低头微微张嘴,轻轻吹出气,拂过墨汁尚未干透的纸张。 置于一旁,等到字迹干透之后,方才封入信封内。 “孙成。” 一份家书写完之后,朱允熥眉宇之间忧虑尽散,一团英气浩荡。 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赶忙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抱拳喝声:“三爷!” 朱允熥手捏信件,举手递出:“派了人,将此信送到北平,亲手交到四叔手上!” 孙成接过了信件,却是面带迟疑。 依着大明朝的规矩,宗室之间不得私下勾连,更不得互通书信。 就连藩王若要与朝廷联系,也是要按照规矩,写好了奏章送入应天城说话。 朱允熥这番举动,明显是违反了规矩的。 孙成抬头打眼看着他,有些不得其解,三爷应当是知道这条规矩的,却为何偏偏还要自己去做。 朱允熥一瞪眼:“让你去办,便去办。你在怕什么?” 孙成张张嘴,有苦说不出。 若是最后陛下知晓了,那怒火或许不会降到三爷的身上,但必定会降到他的身上。 见孙成仍有迟疑,朱允熥沉声道:“你是我的人,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咱是三爷的人了! 原本心中还有些迟疑的孙成,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盯着朱允熥。 他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安排,定然将此信,完好无损的交到燕王殿下手上!” 说着话,他便将信件放进了胸前贴身的地方,转身龙行虎步的离去。 看着孙成离去的背影,朱允熥却是微微一笑。 想必要不了多久,老爷子便会拿到自己写的那份信了吧,只是任凭老爷子如何想,都不会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单纯的给老四叔写一份信。 …… 中极殿里,正准备用些汤羹,开始进入夜战奏章状态的朱元璋,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拿到自己面前的一份誊抄的书信和原件,看向对方询问着。 “这是允熥写给老四的?” 第四十章 出宫吃酒 朱元璋仅仅只是扫了一眼,未曾细看蒋瓛送来的信件,而是看向对方。 在皇帝身边当差多年的蒋瓛,看着朱元璋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 随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实在是有些拿不准朱元璋对朱允熥这位皇孙的心意究竟如何。 而皇帝的这个眼神,按照他多年的了解,是希望自己先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蒋瓛小声开口:“回禀陛下,皇孙身边与之前一般,都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护卫。今日皇孙随太子爷回东宫之后没多久,便让那亲军羽林军小旗官孙成,送出了此信。” 说到这里,蒋瓛停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那孙成也是个机灵人,出了东宫给这份信又套上了羽林军的信封作为掩饰,方才交给他人准备送往北平。” “臣安排在暗中的人,依着规矩,将那人于城外拦下,此时正留在锦衣卫衙门里。臣不敢迟疑,拿到此信便送来宫中,呈交于陛下。” 朱元璋听完了前因,默默点头,手上一抖将锦衣卫誊抄用于日后归档的那几张纸放到了一旁,而是拿起了朱允熥的亲笔书信翻阅起来。 刚一看开头,朱元璋便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在蒋瓛不解的目光中,朱元璋笑吟吟道:“他倒是会做人,还知道咱让他出宫学习兵事,是老四替他在咱面前说了好话,这会儿写了信还知晓感谢一番。” 说着话,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去。 期间脸上笑容不散,嘴里更是不时低声念道着:“这字属实是抓瞎!不见风骨,未有气韵,连咱这个老农都不如!”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站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 陛下当真对皇孙私下书信宗室藩王之事,不曾生怒? 这时,朱元璋又低声喃喃自语:“这小子竟然要老四将他家三个孩子都送回应天陪他读书?” 读到这里,朱元璋终于是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蒋瓛看得是心惊胆战。 若不是自己知晓,恐怕都会认为,这是太子授意让朱允熥,燕王殿下的这位皇侄要求燕王将三位王子送入应天为质。 “糊涂!” 朱元璋再次开口,却是低声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朱元璋便提起桌案上的朱笔,就要在朱允熥的信纸上书写起来。 朱笔,如今的大明朝只有皇帝和太子能用。 见朱元璋提起了笔,蒋瓛不由好奇的稍稍抬头看了过去。 “朕闻高炽体弱多病,可回应天,与允熥作伴,静养身骨。” 仅仅是看了一眼,蒋瓛便是心中大惊。 陛下对允熥皇孙,竟然到了如此宠溺的地步! 不知不觉,蒋瓛都没有发现,朱元璋已经是看向了自己。 在一片惶恐之中。 朱元璋却是未曾发怒,而是淡淡道:“高炽那孩子体肥,北边苦寒,回应天方可将养身子。高煦、高燧像老四,留在北平能跟着他们老子多学点阵上本事。” 蒋瓛一时哪里能理解,皇帝为何会对自己解释这些。 只能是愣愣的点着头,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时的朱元璋也继续对着书信看了下去。 大片的都是朱允熥对朱棣表露出的,对漠北草原的向往,以及对大明如何与元人作战的求知欲。 临到最后,朱元璋已经是拿着书信,送到蒋瓛面前。 蒋瓛赶忙躬着身子,双手捧住了信件。 耳边又听朱元璋说道:“让被你留在锦衣卫里的那人告诉老四,他这回北征回来,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的,送回来交给皇孙捉对练手。” 蒋瓛点点头,记在心中。 毕竟这份信送到锦衣卫的时候,他是亲眼从头到尾过目了的,对朱允熥求燕王今岁北征归来,送些元人俘虏回应天的要求,自是知晓。 这时,朱元璋也看完了信,交代完了事情,手却是扣在桌上那份锦衣卫誊抄的纸张:“下去吧,让那人带着信早些送到北平,莫要错开了老四出征的时间。” 蒋瓛心里装着事,躬身退出中极殿。 看着蒋瓛离开,朱元璋幽幽的收回视线,看向被按在自己手掌下的那几张纸。 “这小子……” 嘴里低声念道着,朱元璋将那几张纸轻轻的折叠起来,放在了桌案下的一只小匣子里。 …… 几日之后。 大本堂休假、曹国公去五军都督府办差。 一大早醒来的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如今在士林之中,方孝孺时常为他扬名。 在将门内,也有李九江对他时常爆出的新奇军事论点而震惊,继而传扬在将门内部。 每日里,朱允熥都在过着大本堂、曹国公府、东宫三点一线的生活。 老爷子交代的殖民之论的奏章,倒是只写到了一半。 彩蝶问道:“殿下今日想要做些什么?” 看着天边云朵白洁,天空湛蓝。 朱允熥伸了个懒腰:“去叫了孙成,随我出宫。” “殿下这是要去哪?” 跟在朱允熥身后往宫外走去的孙成,有些不解的问道。 朱允熥头也不回:“寻个地方吃酒。” 孙成愣了一下,小声道:“那属下替殿下安排,去秦淮河那边?”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头带着不满的看向孙成:“去那等地方作甚?” 孙成张张嘴,看了一眼四周,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允熥回过身子,继续向着宫外走去:“去教坊司,咱们去那里吃酒不要钱。” 孙成方才醒悟过来。 属实还是殿下会过日子! 心中感叹一声,他也不再迟疑,紧随其后出了宫。 未有多时。 朱允熥便已领着孙成,到了教坊司门前。 站在廊下迎来送往的小厮,瞧着来客生的是器宇轩昂,一看最低也是为国公家的公子,当即满面笑容走上前来。 “公子里面请,今日坊中有近来应天当红艳娘唱曲,必能为公子佐酒。” 朱允熥宛如天生一般,从袖中拢出一片碎银子,落在了小厮的手中。 “雅间,两壶三白酒。” 说着话,朱允熥回头看了一眼孙成,他似乎是有妻室的? 旋即便道:“再叫来一名贤淑安静的姑娘,只陪酒,不作甚,模样要好,身段丰盈些。” 这是场中老客了! 小厮瞧着朱允熥的模样,却是想不到今日这位年轻的客人,竟然是如此的同会。 脸上的笑容更盛,身子也几乎是要躬到地上,侧着身子伸着手:“公子里边请,小的定为公子安排的妥当,绝不叫公子失望而归。” 第四十一章 好你个解缙 入得教坊司内。 一片乐声入耳,丝竹之声不断。 进到教坊司中的朱允熥,入眼处庭院别致,夹缝间隙有翠竹悄然拔起,越过屋头,在风中舒展身姿,像极了此间的女子。 此时教坊司里的客人不少,有叫了姑娘作陪的寻常食色之人,也有招揽好友相聚推杯换盏的故交。 教坊司并不尽是做那皮肉营生,平日里亦有着酒家、食家的功能服务。 跟在引路的小厮后面,朱允熥侧目观望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明亲身体会这些能让人身心愉悦的娱乐项目。 只见庭院正中,在被修剪的矮小精致灌木丛中,周围是流觞曲水,正中是一方曼垂薄纱的凉亭。 此时正有几名年芳十一二的少女,手拿着各色工具擦拭布置着。 走在前头的小厮见着客人目露好奇,脚下不停,声音却是传了过来:“公子先前说的艳娘,稍晚些便要在此登台为公子们助兴佐酒。” 朱允熥嗯了一声,他今日仅仅只是单纯的出宫放松,劳逸结合一下。 少顷,小厮便将朱允熥领到了一间正对着院中凉亭的雅间内。 酒水菜肴纷纷送上,且依着朱允熥的吩咐,叫了位年方二八、摸样端正,却是生的丰盈玉润的姑娘进来。 孙成垂手挺胸,静静的站在一旁。 朱允熥已经是为自己倒了一杯三白酒,浅尝一口,含于口中微微温了一下方才下肚,那一缕灼热很快就消散在了肠胃之中。 他看着刚走进来的姑娘,指向一旁的孙成:“陪他,尽兴了。” 孙成和进来的姑娘同时愣了一下。 孙成脸上悄然泛红,小声道:“三爷……” 哪有陪主子爷出来吃酒,倒是让属下人叫了姑娘作陪的道理。 孙成心中有些不安。 朱允熥却是瞪了眼:“怎得?我的话这么快就不听了?今日不论身份,咱两便是出来吃酒作乐的亲亲兄弟!”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闪烁的看向孙成。 要用人自是要恩威并重,更要推心置腹。 孙成心头激荡,一时间激动并着慌张不安,手脚局促的走到桌案前,只落下半个屁股,脸上仍是显得拘谨。 倒是那身姿丰盈的姑娘,已经是半个人黏在了孙成的身上,手里捧着酒送到了他的嘴边:“官人得公子这边看重,未来定是有大好的前程,奴奴借此酒提前恭贺官人。” 往日里的孙成哪里经历过这般事情,一时间惹得是面红耳赤,目光不时的看向坐在主位,关注着院中凉亭的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未曾看孙成,抛开了各自的身份,作为过来人的他很熟悉,不用多久,只消两杯酒下肚,孙成也就会自然而然的放开手脚。 身子尚且年幼,朱允熥不敢贪杯,未免醉酒,手里抓着一把油炒豆子,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 雅间外的院中凉亭下,已经多了好几名着装相同的女子,携着各样乐器,正在摆弄着位置。 想必,是近来应天城中芳名鹊起的艳娘要出场了。 带着几分期待,朱允熥张目静观。 恰如此时。 隔壁雅间内,却是传来了一群人的问候声。 “大绅兄别来无恙,多日不见,兄长可曾安好?” “大人今日设宴于此,我等心表感激,今日定与大人不醉不归,载兴而返!” “听闻大绅兄老父将要入京,不知所为何事?” 数道问候声传入朱允熥的耳中,让他眉头微微一皱,眼底泛起一丝好奇,不由侧目竖耳,摆出吃瓜的姿态,以观后事。 那厢,隔壁间已经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浅笑声。 “当不得诸位贤长厚爱,不过是在下近日因有事,未曾在陛下身边侍从,却闻我大明宗室有一贤能崭露头角,城中近日又有那方希直先生为其正名,特促成今日之局,问于诸位。” 随后,那前来的几人放出笑声,脚步声渐起,几人入得了隔壁雅间内。 这时,朱允熥的脸上却是露着一股古怪。 “吃瓜竟然吃到自己身上了……” 嘴里嘀咕了一声,朱允熥丢了手中的油豆子,抓起桌上的湿毛巾擦拭了两下,旋即便站起身来。 一旁,已经被那身姿丰盈的姑娘,胸前两团撞得心花怒放,亦被灌得五迷三倒的孙成,忽的一个激灵,就要起身。 却是下盘不稳,一个晃荡,惊得那姑娘一阵咿呀,手里捏着酒杯,抛出无数的酒液,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止住脚步,稳住身子。 孙成眼含歉意,胡乱的看了一眼那暗生幽怨的姑娘,后又身形摇摆的走到了朱允熥身边,嘴里吐着酒气:“三爷要走?” 朱允熥回头看向孙成,止不住的笑出声来:“你且坐着,莫要辜负了姑娘的好意,我出去转转。” 说着,朱允熥伸手拍拍孙成的肩膀,就往外面走。 孙成还要跟上,而那姑娘却是已经上前拉住了他,两人几乎是双面相贴:“官人不曾听见公子所说,还是嫌奴奴不好……” 一副眼含泪水,满面楚楚的模样,撩拨的孙成心头一热,凭着肚中酒水,也就不再坚持下去。 且不说屋内吃酒,还开始吃起胭脂粉的孙成。 朱允熥已经是走到了外头。 院中凉亭里那几名提前来的女子,已经开始挑弄旋律,坊中的客人也比先前多了不少。 朱允熥却是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隔壁雅间外头。 侧耳精心,便听屋内的声音,传扬出来。 “大绅兄是说允熥皇孙的事情?” “确实如此,允熥皇孙先前在宗室之中,其名不显,其貌不扬,秉性内敛深沉。 如今不过数日只见,却是宛如换了一个人,我更听闻,宫中有传,陛下以麒麟子夸赞。 更是允了允熥皇孙,要方希直先生入宫授业的请求,此般种种可谓恩宠无以复加。” 屋内几人当即露出叹服声。 有一人又说道:“宫中之事岂是我等能够知晓的,只是允熥皇孙之变,却是从那日在东宫落水,后黄子澄被贬谪宣府镇开平卫时,才出现变化的……” “难道……” 嘭! 一声闷响,在教坊司里荡来。 原本紧闭着的屋门上,留着一只脚印。 一阵风卷入雅间,引来屋内众人震惊的目光。 朱允熥面露凝重,夹带不忿,目光深沉,只望了屋内一眼,便寻向那身着常服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好你个解缙,身为朝堂命官,竟敢聚众于此,妄议我大明宗室皇孙!” 第四十二章 你愿不愿意 将门踹开,站在门外廊下的朱允熥,目露凶狠,逼视屋内的几人。 尤其是坐在主位的那名年轻人。 解缙! 大明朝最令人惋惜的一位肱股之臣。 洪武二年出生的解缙,五岁记诗文,七岁写文章,十岁背千言,十二岁读尽四书五经,贯彻要义。 在洪武二十年,不过及冠之年,参加江西布政使司乡试,名列榜首解元。 后又在洪武二十一年,高中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朝廷授官庶吉士,同年进翰林学士。 这样的年轻后起之秀,前十年可谓神童,后十年可谓大才。 就连阅尽无数英才豪杰的朱元璋,都无比的器重于他,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更是在某次,对解缙表明待其如父子。 只是自小聪慧之人,大抵秉性都是桀骜不驯的。 后来也正是因为解缙的性格,最后落得个丧命雪地的下场。 站在门外的朱允熥暴喝训斥问责一番之后,目光直视如今不过二十来岁的解缙,沉默不言。 屋内的解缙也未曾开口。 只是目光淡淡的观察着踹开屋门的朱允熥,脸上不见有怒色。 倒是在此作陪的几人,却是尽数愤而起身。 “哪里来的,不知此间乃是翰林学士解大人吗?” “你是哪家的子弟,今日如此莽撞,若不赔礼道歉,明日必有一参!” “我等于此,为大明人,如何不能善议宗室朝堂。若我等言语有失衡诬蔑之言,汝大可指摘。目下我等并未有犯,汝若不给个交代……” 凳子腾挪的声音响起。 一直不曾站起的解缙,低声轻叹着,缓缓站起身。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只见解缙收整衣袍,双臂推开大袖,双手合十,躬身过顶。 “臣,翰林学士,解缙,参见郡王殿下。” 郡王? 殿下? 解缙掷地有声,却是让那几位刚刚起身为他说话的好友,纷纷心中掀起层层波澜,一时间惊慌失措。 也不管分辨解缙所说的究竟是哪位郡王殿下,赶忙一个个的跪在了地上请罪。 “臣等不知殿下,言辞有失,还请殿下恕罪。” 依着规矩,他们是无需跪的,只是先前对朱允熥的言辞多有僭越,这时候乃是在请罪求饶的。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是盯着解缙的,耳边听到这些人的求饶声,只是哼哼了两声。 见这些人未曾明了。 他不得不冷声道:“酒未喝够?” 重拿轻放。 听得朱允熥开口的几人,只觉得浑身一轻,立马是感激涕零的一阵拜谢,也不管留在屋内的解缙,纷纷慌张夺门而去。 看着几位好友竟然是这般模样,已经礼毕正身的解缙,满脸的无奈。 他看着朱允熥,苦笑道:“允熥殿下何必如此,他们都乃我大明忠贞之臣。” 朱允熥轻笑一声,回身合上屋门,走到了解缙面前,瞧了不曾挪动身子的解缙一眼:“你不让座?” 还等着朱允熥开口的解缙,不由张张嘴,满脸沮丧的让开身子,有些愤愤的坐在了一旁的位子上。 这人能活到老四叔那一朝,也算是够本了! 朱允熥对解缙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落座之后轻声开口:“你怎知我是谁?” 解缙看了一眼朱允熥,闷闷道:“殿下此前寂寂无名,隐于群群宗室之间,不显山不露水。近来,却如今日一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尊足叩开臣这雅间之门,若非殿下本人,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第二人。” 朱允熥面露无聊,飘飘然道:“你这人,就是太过耿直,也太过无聊了些,这性子要改。” 说着话,他也不管面前原是解缙的酒杯是否用过,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浅尝细品。 解缙举举手,见朱允熥已经用下,便只好收回举起的手。 看着面带笑容的朱允熥,解缙闷闷不爽的开口:“若臣这性子改了,臣还是臣吗?还能叫殿下尊足受阻叩门相见吗?” “你这厮……”朱允熥被问的哑口无言,瞬间脸上夹带着郁郁愤愤。 此时,外间已经传来了歌姬乐声。 隐隐约约,一阵阵的喝彩叫好声,传至雅间内。 解缙笑了一声:“殿下今日休学歇息,出的皇宫,可是为了外头那艳娘?” “我是那等肤浅之人?” “殿下难道未卜先知,臣下今日会在教坊司?” 解缙目光幽幽,有恃无恐,好整以暇的侧目,面带戏谑的盯着吃瘪不已的朱允熥。 朱允熥轻咳一声,掩饰住被这完全不通人情的家伙点破本意的尴尬。 解缙这时候却是收回脸上的戏谑之色,正气道:“臣乃大明万万臣下之一,然殿下却乃大明宗室麒麟,怎可亲临此等风月之地,若为人不知,则殿下名声受污,我大明宗室脸面体统何在?” 朱允熥眨眨眼:“我真的只是来吃酒听曲。” 解缙梗着脖子道:“宫中亦有乐班歌舞,更有美酒无数,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他就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朱允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解缙这厮给带了节奏。 他当即抢过主动权,对解缙的谏言充耳不闻,硬转话题:“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见你。” 解缙心中不由大呼完蛋。 他先前故作冷漠,而后又屡屡谏言,就是为了要将这位一鸣惊人的皇孙给气走的。 可眼下,人家未曾被气走,反而是又将话题给绕过到了这个问题上。 解缙抬头看向朱允熥,见其面色,心知做不了假了。 只能是叹息一声:“殿下意欲考校臣下,亦有招揽之意。” 朱允熥不曾表露真心,而是面带笑容:“哦……你很自信?” 解缙哼哼着,眉宇间浮现一片自豪:“臣五岁记诗文,七岁写文章,十岁背千言,十二岁读尽四书五经,贯彻要义。科举高中,入朝为官,现为翰林,如何当不得殿下的招揽?” 朱允熥当即一呆。 旋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几欲捧腹。 解缙收回自傲,而后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中起身:“殿下,臣虽与殿下结交不深,然殿下近日来之变,臣由衷欣慰,我大明宗室自是个个英武怀才。然而,殿下之志,臣下虽有揣测,但不敢言明。” “不久,臣下之父便要入京。臣思来想去,或是陛下觉我秉性耿直,缺乏涵养,必是要臣父携我还乡,修身养性,闭门思过。” “殿下今日未出口之言,恕臣下不能答应。” 他竟然一切都知道! 就连老爷子为什么要让他的父亲入京,都能猜出其背后用意来! 这就是青史留名,名臣之范的解缙,解大绅吗? 朱允熥终于是正襟危坐起来。 他目光深沉的看向解缙:“大绅兄,我之志向,不必多言。今日只问大绅兄,你是否情愿随父还乡?” 第四十三章 国之重器 如解缙这般世间少有的大才,其秉性必定桀骜不逊,其志向必定存于社稷。 要不过二十来岁的解缙随父亲还乡读书,在家修身养性,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朱元璋为了能够保全这位大明朝的才子,不单单是施行了君上的威严,更是玩了一手君君父父的把戏。 在解缙这样的读书人眼中,天地君亲师,是严格恪守的礼教规矩,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法则。 天地自不必说,这二位开不了口。 那么就是皇帝最大,父母第二了。 如今这最大的和第二大的,都要让他还乡,他即便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更改。 闻听朱允熥的询问,解缙的脸上流露着艰难和有余。 朱允熥见其犹豫不决,淡淡笑道:“想必,大绅兄心中也是不情愿的。” 解缙苦涩道:“皇命难违,亲情难逆。” “事在人为!” 朱允熥目光坚定的说着,看向解缙。 如今他已经为大明朝带来了殖民的思想,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内部改革,这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他需要有人去做事。 即便他再如何的先知先觉,事情却总是要有人去办的。 解缙这时候却是长吁短叹,面带黯然。 他能懂皇帝为何要将父亲召入应天,也知为何要让自己还乡读书。 其一确实因为他的秉性耿直不知变通。 但更重要的是其二,皇帝对他的默默庇护之意。 即便陛下为大明开国皇帝,君王权柄隆重,若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对自己的攻讦和不满日盛,皇帝为了朝政的稳定,也不得不对自己出身惩治。 便如同不久之前洪武二十二年。 他指责兵部僚属渎职懈怠,玩忽职守,被尚书沈潜弹劾,自己继而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 随后他又因为不满诸般朝政,屡屡上奏,朝中看不惯他的人日渐增多。 这才有了如今要随父还乡的事情将要发生。 朱允熥宽慰道:“大绅兄腹中有墨,胸怀大才,不过是如同诸般多的年轻人一般,热血正直而已。” 冲动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名词。 解缙目光复杂的看向朱允熥,他现在有些不太明白,这位忽然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的皇孙,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看重。 哪怕,他先前那边自卖自夸。 可对于大明朝来说,这天下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每时每刻都会有大才贤能之辈出现,继而崭露头角。 朱允熥笑了笑。 “我近来翻阅宫中存档,有幸一观大绅兄昔年奏呈《太平十策》,一时间惊为天人,令人心神震荡。” 《太平十策》是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入朝为官,就在朱元璋表明视他二人只见如同父子的第二天,解缙上奏万言书,主张简明律法、并赏褒善政后,有一力呈国朝诸般事的策论之言。 解缙眼神忽然恍惚,他原以为朱允熥只是碰巧今日在这教坊司中遇见自己。 只是此刻听到朱允熥说起自己在三年之前呈奏的《太平十策》,这才开始怀疑起来,朱允熥当真是特意为了自己而来。 这是朱允熥身为宗室对自己的看重,对自己才华志向展露的具象之物的夸赞。 解缙当即起身,一拜到底,起身之后郑重道:“回禀殿下,《十策》不过臣下昔年轻薄之言,未有详尽,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朱允熥摇头道:“大绅兄谦逊,兄长所作《太平十策》,皆系大明江山社稷,其中虽有与我不同志之处,但大体相近。目下只恨,不能早生几载,早于兄长结识!” 他再一次的上演了真情流露,恍惚间好似昔年东汉末年三分天下,刘玄德于桃园结拜关张二人时的场景。 解缙这时也终于是动容了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 古之圣贤大才,无不渴望人生相逢一伯乐。 此时朱允熥对自己三年前的《太平十策》如此看重,更有推心置腹之意。以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口口声声兄长相待。 如何能叫解缙不生出一股,士为知己伯乐效死命的冲动来。 朱允熥不留余地,不放停歇:“大丈夫抱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兄长以天下社稷为念,往后开吾愚鲁而赐教!” 解缙彻底难以自控。 当即顿足合手躬身而鞠:“缙,少有怀才,持才入仕,自知顽固,不知变通。今遇皇孙,宗室麒麟,不畏某性,取某短才。君为宗贤,某居臣下,若能相随,大慰平生!虽肝脑涂地,亦心甘情愿!” 朱允熥心中大定,上前托扶解缙,言辞由衷:“今得兄之大才,来日必为我大明国之重器也!” 解缙面色动容,目露激动,惶惶不安,一时摇头无语。 朱允熥又道:“兄父入京携返之事,往后一应交由我去操办,定不教兄长之志,困局那山川河流之下,当如鲲鹏展翅,遨游于九天之上!” 解缙躬身而立,辞别朱允熥的搀扶。 只见他此时一身困顿之色尽以消散,一时间抖擞精神,壮志必露:“臣所不才,甘为皇孙鞠躬尽瘁,仿武侯之志,为皇孙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朱允熥又上前,搀着解缙坐下,随后道:“近来观兄长昔年《太平十策》,允熥思虑诸多,前日于皇爷爷圣前奏对,合兄长之策,献殖民之法,为我大明定万世基业,此间望与兄长交代一二。” 两人定下关系。 解缙见朱允熥要托盘所献政策,当即来了兴致,赶忙询问道:“不知皇孙所言殖民之法,所谓何物,如何之用?” 朱允熥摇摇头,说道:“兄长昔年十策,一曰参井田均田之法,二曰兼封建郡县之制,三曰正管名,四曰兴礼乐,五曰审辅导之官,六曰新学校之政,七曰省繁冗,八曰薄税敛,九曰务农,十曰讲武。” 随着朱允熥一一道来,解缙不时点头。 这时候的读书人,或者说入朝为官的人,若要有大作为,当要知晓文武天下事。 朱允熥缓缓道来:“兄长昔之策论,尽数中原应当之变。此乃社稷之本,皆为良策,却亦要适时而变。而允熥殖民之法,乃是为我大明开源,助力中原之变。” 恰是这时。 屋外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无数人高声喝彩,声音直冲斗宵。 第四十四章 年少慕红颜 屋内的朱允熥和解缙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屋外。 朱允熥微微一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拉着解缙的大袖,两人走向外面廊下栏杆处:“想必是这教坊司中,那鼎鼎红的艳娘献技至高潮处了。” 解缙微微颔首,细瞧了朱允熥一眼,忽觉这位宗室皇孙竟然也是位风月众人。 他投目看向院中凉亭处,只见一袭浅绯黛绿正翩若惊鸿,伴着乐声起舞。 虽未见全貌,却已平添半城风流韵味。 解缙低声附和:“锦帐鸳鸯,绣衾鸾凤。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王公贵族,无不着迷此道。” 老解现在有没有老婆? 朱允熥面带笑容,悄悄的看了解缙一眼,倒是不记得这位英才青年的婚配情况。 他仍是拉着解缙不松手,带着对方就往凉亭处走去。 二人一边走着,朱允熥嘴里念道着:“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香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 这时,两人已经是到了凉亭前,周遭满是满色涨红,高举双手不断喝彩的看客。 朱允熥淡淡道:“若是兄长有意,我安排,今日这艳娘自是要与兄长长叙一番风流长短。” 说着话,朱允熥已经是看向凉亭处。 在那乐班之中,如今名冠应天的艳娘,一头乌发披着双肩,略显柔媚,好一副江南女子恬静、婉约的味道。 洁白如玉的肌肤如同刚刚煮熟剥开的鸡子,双眼闪动着仿佛正在言语一般,凭着舞步,微微扬起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盈盈一握的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樱唇不点而赤,娇艳欲滴。 对于早已见多识广的朱允熥来说,便是眼前这位艳娘,也当得上一声夸赞。 就连一旁的解缙也已看得有些入了迷,听到朱允熥在耳边说起,能让此女与自己诉一番风流长短,脸颊不由一红,赶忙收回视线,看向四处。 随即面带紧张,低声道:“殿……三爷万不可如此!君子持重,虽年少而爱慕红颜,却不可沉迷此间。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是因为此等风流之事,而误了江山社稷之大业!” 朱允熥瞧着解缙脸上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总觉得对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昔年纣王酒池肉林那些故闻,给拿出来说教。 他又瞧了一眼凉亭下再次舞到高潮的艳娘,手握玉足,身姿成弓,一时间雪白肌肤袒露于无数道热火似大日的看客眼中。 朱允熥收回视线,看向解缙,幽幽道:“大绅兄不觉此女极美?” 解缙回头看了一眼亭中高潮已歇,舞姿将停的当红花魁艳娘,喉头无声一动。 朱允熥微微一笑:“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玉谿生这首词,可谓是道尽了红颜之好,大绅兄当真不试试?” 解缙此时好不尴尬,总觉得朱允熥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给解读错了。 但若是细想之下,却又总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那厢,一袭裙带飘摇的艳娘,舞得已是满头大汗,轻擦香汗,提着裙边,就往这边走来。 如此近观美人的机会,引得周遭看客瞬间挪动,人群不由自主的向着走下凉亭的艳娘移动过来。 那艳娘早已习惯了眼前这般光景,低声喘息着,面带笑容,示于众人阅。 待看到朱允熥和解缙处,脸上微微一动,脚下加快便到了近前。 等到了二人面前,在朱允熥和解缙不解的目光中。 顶着满头香汗的艳娘,已然轻提裙带,弓腰福身:“妾身见过解翰林。” 解缙是翰林学士,被人以官职相称,乃是平常之事。 倒是让解缙迟疑起来,目光疑惑的看向香汗淋漓的艳娘。 一旁的朱允熥眉头一挑。 有东西! 这时还未等朱允熥、解缙二人开口说话。 艳娘已然开了开口:“妾身常听闻,解翰林待家中嫂嫂,相濡以沫,常做那闺中画眉之事,真叫妾身羡艳。” 周围的看客,原本还想着,今日能与这教坊司中的艳娘说上几句话,如今瞧着听着对方似乎与那翰林搭上了话,心中纷纷失落不已。 却也不失风度,挥挥手,自是各去寻那多的是的莺莺燕燕。 解缙面上有些涨红,拱拱手:“姑娘抬举,在下当不得姑娘如此称赞。” 艳娘举手掩唇,双目弯如月牙,眉目之间尽是笑容。 目光却是循到了朱允熥身上。 “不知这位公子是……” 解缙见艳娘终于不再提及自己,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赶忙解释:“这位是……朱三公子。” 皇孙的身份,在教坊司这等地方,自然不能随意泄露。 至少在皇孙还没及冠之前,少些出入风月之地的闲言碎语要好。 艳娘见解缙这般含糊解释,只当朱允熥是那等王公大臣,乃至是开国勋贵家的子弟。 于是,脸上笑容更盛,又是福身行礼:“妾身见过公子。” 她知晓解缙之名,乃是这位翰林时常与好友聚于教坊司,因着对方不似那等色中老手,去那秦淮河畔行皮肉之事,又有少年神童之名,方才让她多加留意了些。 似这等清贵翰林,若是能为她作诗一首,定是能叫自己如今名气更上一层。 有了名,要做甚? 自是寻以好人家,做那闺中美娇娘。 艳娘看着眼前的这位朱三公子,美目楚楚动人,满脸柔情似水。 能被解翰林叫上一声公子,自然是身份不低的。 若是…… 想到这里,艳娘又是上前一步,几乎是到了朱允熥的眼前。 “不知公子能否赏脸,奴奴近日新学了一曲,能得公子指点。” 朱允熥目聪耳明,心中知晓此女之意,亦是面露笑容,淡淡问道:“如何指点?” “奴奴院中这几日进了些钱塘新茶,可为公子煮上一杯清香,奴奴奏乐,公子品茗指点。” 喝茶? 有茶气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已经是欲言欲止的解缙:“想起家中还有事,姑娘那茶香,在下恐只能来日另寻时辰,品鉴一番了。” 说着话,他便想解缙使了一个眼神。 解缙了然,当即插入到两人之间,抱着拳开口解释告辞。 方至门口,那先前的小厮却是拦住了两人。 朱允熥仓促不解,看向小厮:“何事?” 小厮从兜里伸出手,手指相合轻轻一搓。 要钱。 朱允熥按住解缙要掏钱的手。 他方才想起还给孙成落在了教坊司里:“你且去寻我那护卫来。” 小厮点点头,也不怀疑朱允熥会逃单,进了院中。 少顷,便见孙成双目生光,走的是四平八稳到了外头。 看到朱允熥和解缙候在外面,孙成也不多言,从话里掏出一块牌子,亮在小厮面前。 顿时便让小厮脸色一变,连连口出吉祥,一路送着朱允熥离开教坊司。 第四十五章 咸菜饭 三人离了教坊司,由城东往城中方向走去。 大抵是解缙快要到家门口了,他停下脚步,面带感激的看向朱允熥。 解缙很郑重,双手抱拳,躬身辞别:“解缙得皇孙赏识,乃缙之福分,不论前途如何,缙以皇孙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共图壮志。” 朱允熥满脸笑容,伸出一只手盖在解缙抱着的双手上,紧紧的握着,重重一摇。 “大绅兄言重,允熥期望来日能与大绅兄坐看大明盛世煌煌!” 望着解缙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朱允熥背手而立,静静的看着街道上的人群,从身边穿行而过。 应天城虽然并无横平竖直,豪气壮阔的布局。但却也因此,平添了一份乡土百姓的烟火气息。 朱允熥转过身,向着皇城的方向迈出了脚步,他走的很慢,孙成也就静静的跟在后头。 这时朱允熥轻声道:“解缙似乎是个惧内的?” 他想到先前在教坊司里,那艳娘到了解缙近前,惹得解缙一顿挠头抓面的模样,便是觉得有些好笑。 孙成脚下平稳,目光不时的扫向两侧的行人,警惕着可能的危险。 听到皇孙问话,他不免一笑:“似是如此,解翰林与夫人相濡以沫,如今家中更是添了孩子,倒也未曾听闻在外有风流之事传扬出来。”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却是看向孙成,面露狐疑。 一直看到孙成心底发虚,低声询问:“三爷?可是属下说错了话?” 朱允熥摇摇头,有些不解道:“你先前在教坊司里未曾喝酒?” 美酒配美人,正常人哪能抵得住。 倒是如今,看着孙成脚下扎根,四平八稳的模样,让朱允熥有些不解。 难道这厮还修炼了什么秘法? 孙成挠挠头:“三爷赏赐开恩,属下不敢辞,心里却还是有着计量,不敢误了三爷的事。” 这是懂事的人! 朱允熥眼底滑过一丝赞许,忽有想起当初与孙成一起调入东宫充任皇孙护卫的另一位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张志远来。 他脚下漫步,嘴里低声说道:“那张志远,你平素可有来往?” 孙成一时不知皇孙意欲何为,心生警惕,以为皇孙是觉得自己嘴巴不严,做事不秘。 当即抱拳沉声解释:“属下素来只知为三爷办差,空闲下来便是领着兄弟们操练武艺,与张小旗平日里少有来往。” 说着,孙成微微抬头看向朱允熥,观察着皇孙的表情。 然而朱允熥听着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失望,摇头引导着:“往后,可与他多多来往,你们都是亲军羽林卫出来的,如今又都在东宫当差,总是要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着,朱允熥又补充道:“若是平素花销的多了,可去彩蝶那里支取。” 说到这里,朱允熥目光大有深意的盯向孙成。 孙成心中当下一沉,亦是明悟了大半。 皇孙要他支取钱财,与张志远多多亲近,还能是为了何事。 他默默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下。 对于孙成来说,原本被调入东宫,他以为自己将会成为替宗室贵胄游街开路的爪牙。 然而如今他在朱允熥身边已有多日,虽然皇孙从未与他交代过什么明明白白的事情。 但便是这些日子跟在皇孙身边的所见所闻,便能让孙成看出,自家这位皇孙乃是位胸有沟壑、怀有大志的人。 先是将门,而后那位方希直先生,又有宗室诸位皇子面前的亲情笼络,再到今日忽然…… 可以用收服来总结,那位年少有名的翰林学士解缙。 他身为宗室皇孙,若无大志向,又何必布局如此之多! 想到这里,孙成便是心头一热。 抬头看向已经走在前面,好一副闲情逸致,游街观赏的朱允熥。 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孙家的前途就在自己的手上! 孙成心中一番思虑之后,似是自我肯定的点着头,随后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朱允熥。 这时的朱允熥,便如同那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耳边听着街边的百姓,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这座大明京师的蜚语流言。 “听闻西城那边曾家的小娘子,叫什么来着……” “曾颖!”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位,那可是玩的别样花呀……” “怎说?” “我只是听闻啊,这位小娘子在家中,从门房到后院的伙夫,私底下尽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啊?” “这还不算,他们家那些门房伙夫,更是时常乘着当家的不在,便会带着外头的人进到曹家,与那曹颖昏天黑地的忙活。” “这这这……” “这岂不是万人可骑?曹家老爷子难道不知?” “哼哼……谁知道曹家老爷子是不是也……” 一阵暧昧的低笑声响起,聚在一起的闲人们,脸上纷纷露出男人皆懂的表情。 朱允熥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当即加快脚步,离了这群窃窃私语的闲人,未几却是停在了一处香气四溢的摊位面前。 守着摊位的是位老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 再看老人面前的摊位,一口大锅坐在大灶上,里面是灰黄色的米饭混着咸菜根和少许炼的晶莹剔透的肥肉。 老人见朱允熥停在面前,当即起了身,躬着身子道:“咸菜饭,公子定是吃不惯的。前头张记的糕点在这片算得上一绝,公子可买些带回府上分食。” 竟然不做生意。 朱允熥摇摇头,招呼着孙成走了过来。 “咸菜饭?” 孙成看了一眼老人的摊位,面有惊讶,再看老人脸上的刀疤,心中更是一惊:“老丈可是在军伍里打拼过?” 老人摇摇头,摆摆手,脸上有些憧憬回忆,却很快就被那沧桑的褶皱掩住。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叹:“老丈,来四碗,我带走。” 老人诧异的看向朱允熥,正欲再行推辞。 一旁的孙成开了口:“老丈,便听我家公子的吧。我家老太爷,当年就是吃着这口咸菜饭走过来的。” 老人脸色又是一变,多了些激动,再看朱允熥时,眼中的表情就好似是在看自己的后辈晚生一般。 他连连点头,手上也是忙活了起来:“好好好!都还记得就好!” 说着话,老人分了四口陶碗,手上用力压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也不顾这四只碗能否送回来,一并包了送到孙成手上。 “糙,吃的慢些,如今日子好了,自是要过的精致些。” 孙成嘴里答应着,一手接过包好的咸菜饭,一手掏出一枚碎银塞在了老人的手里:“碗就不还了,收好,莫别瞧见,莫要丢了。” 老人还要推辞,孙成已经是退出去好几步,看向面色深沉的朱允熥,两人头也不回的便混进了人群之中。 第四十六章 咱家孙儿长大了 “听说那边街上两位侯府的公子小姐今日里定了亲,当真是门当户对,惹人羡慕。” “说起来,如今咱们大明朝的功勋家中,子女也都长成了吧,也不知这些人,还能否如父辈一般,继续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那是必然!就说隔壁街那侯府的公子小姐,生的是英武不凡,知书达理,可谓郎才女貌,那公子如今也是在五军都督府当差,颇有些本事。” “要说这,还得说那些功勋家里的小姐们,倒是听闻个个都生的模样端正,也不知往后都要嫁于何人……” “中山王、开平王、信国公、凉国公、宋国公、颍国公,这一家家的小姐、小小姐们可都长成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入了这些人家的眼可就好了……” “这便喝多了?你也就够攒些钱财,去秦淮河耍耍了。” 自买了四碗咸菜饭,往皇城走去,朱允熥的耳边尽是些百姓的闲谈之言。 等过了复星桥,又到教坊司前的大街,周遭的杂乱之声方才消失不见。 孙成提溜着四碗咸菜饭,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那老丈,可看出乃是我大明军中退下的老人?” 穿过长安右门,进到皇城范围的朱允熥,忽的低声询问着。 孙成微微一愣,想了想点头道:“属下看得明白,老丈虎口生茧,非是田地里劳作所致,必是过往手握刀枪的。” 朱允熥面有郁郁:“朝中的奉养应当不曾停了吧?” 他这问的有些多余。 依着大明律,对军户的优荣可谓历朝之最,至少在如今的洪武一朝,过往军中伤残、年老军卒,按年都是有一份优给奉养的。 便是老卒身故,未亡父母、膝下之子也会被朝廷赡养至老或长大成人。 孙成瞧出皇孙心中的郁郁,笑着点头道:“朝廷不敢慢待了这条。今日那老丈,大抵是倔强的,不愿躺在往日的功劳簿上,觉着还有气力,便要自己做些事情。” 朱允熥稍有放心,点头道:“查查,若是朝廷有懈怠慢待军中退下老人的,报与我知。” 孙成应下。 两人穿过承天门、端门、午门。 刚一跨过皇极门,面前便是皇极殿广场,却是忽的停下了脚步。 朱允熥有些惊讶的看着一旁角落,赶忙躬身行礼:“孙儿参见爷爷,不知爷爷为何在此?” 看向皇极门后角落里,领着宫中内官总领孙狗儿的朱元璋,心中一时不解,老爷子今日里不在中极殿带着太子爷批阅奏章,为何会跑到前面着皇极门来了。 朱元璋笑吟吟的拍这屁股,从那石阶上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 老爷子大手拍着皇孙的肩膀。 “回来了?” 朱允熥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不解的看向跟在朱元璋身后的孙狗儿脸上。 洪武一朝的内官太监地位都是极低的,属实就是老朱家的仆役下人。 倒是这孙狗儿在朱元璋身边干了十好几年,一直屹立不倒,也是有些本事的。 见着皇孙在给自己使眼色,孙狗儿赶忙闭着眼摇起头来。 朱元璋瞧着朱允熥和孙狗儿之间的暗中交流,不由哼哼起来:“咱就是累了,让你爹在那边批奏章,咱带着狗儿出来走走逛逛。” 朱允熥收回心神,稍稍放下心来,笑着脸道:“爷爷整日里操劳我大明国事,该是要多歇息的,有事让我爹去办就好了。” 朱元璋顿时笑出声来,眼带埋怨的伸手敲着朱允熥的脑门:“你小子,要是被你老子听着这话,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朱允熥嘿嘿一笑:“父亲正值壮年,能抗事。” 朱元璋愈发欢悦起来,拉着朱允熥便走到了皇极门前,大抵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径直拉着朱允熥,爷孙两人就坐在了门槛石上。 朱元璋拍拍手上的浮灰,笑问道:“今日不曾上学,出宫都做了甚?” 说着话,朱元璋鼻下悄无声息的抽动了一下。 有些酒气,还有些香粉胭脂味。 他淡淡的侧目看向朱允熥,眼底带着深意,面上笑容不减,静等着朱允熥开口。 朱允熥略有些尴尬,挑着不重要的说:“出宫走了几条街,瞧了瞧咱大明朝京师之地的民生百姓现状。又遇到了翰林学士解缙,便与他攀谈了几句,饮了两杯三白酒。” 朱允熥说完之后,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老爷子。 朱元璋却又哼哼了两声,故作不知道:“哦?你遇见解缙那小子了?觉着如何?” 要不是蒋瓛先前来报,皇孙去了教坊司吃酒,竟然只亮了宗室的牌子,却是分文不给,朱元璋也不会起了念头跑到这皇极门来拦路。 朱允熥点着头道:“解大绅是个极好的人,就是那性子……” 说着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 朱元璋顿时哈哈大笑:“倔驴脾性是吧!那小子样样都好,就是这性子,当官没几年,就已经得罪了一帮人。” 朱允熥附和着:“是该狠狠的敲打一番,叫他长回记性。不过……大凡如他这般英才,国之大才,用好了,便是咱们家的福气,也是天下亿兆黎民的福分。” 朱元璋拍着手,沉吟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且再看看吧,再看看那小子后头如何……” 说着,朱元璋又伸手拍在朱允熥的后脑勺上,意味深长道:“倒是咱家孙儿,如今算是真的长大了呀!长大了好啊……” 老爷子突然来这么一出,让朱允熥满脸茫然,又是瞧向一旁满脸笑容候着的孙狗儿。 孙狗儿这回倒出出了头,看向孙成手里提溜着的东西,好奇的问道:“不知皇孙从宫外带回了甚新奇玩意?” 这时,朱元璋才瞧见一旁手里提着东西的孙成。 朱允熥赶忙解释:“咸菜饭!孙儿今日回宫之时,路遇一军中退下的老卒,于街边出售此饭,想起爷爷当年起于淮西之时,大多时候这咸菜饭就是开荤解馋的好东西,便带了些回来。” 听到朱允熥带回的竟然是咸菜饭,朱元璋眉头顿时一挑。 目光止不住的看向被孙成提在手中的咸菜饭。 朱元璋挑着眉看向朱允熥:“咱尝尝?” 朱允熥笑着道:“孙儿本就想进献爷爷品尝一番。” 说着,他挥挥手,孙成赶忙上前,取了一碗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咸菜饭。 那头,孙狗儿眉头一跳赶忙上前,就要出身制止。 朱元璋已经端起了咸菜饭,斜眼冷哼:“咱孙儿还会害了咱?你个狗奴,拿一份送给太子爷去!” 第四十七章 自家的地盘要什么规矩 朱元璋瞧着孙成手里提溜的咸菜饭有四份,便知道这是还有太子爷的份。 被骂了一句的孙狗儿,赶忙躬身从孙成手上也取了一份。 他正要送去中极殿,给太子爷品用,却见朱元璋已经是打开了包裹,端着碗,仍是大马金刀的坐在皇极门门槛石上,就要张嘴扒拉。 赶忙又是停下脚步,一脸别扭的笑声嘀咕着:“陛下……这是皇极门……” 哪有皇帝端着饭碗,坐在皇宫门槛石上吃饭的事情。 孙狗儿说完之后,胆战心惊的探头瞧着皇极门内外,唯恐皇帝的这番举动被前朝那些御史们瞧见,到时候那帮大臣必然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但指定要弹劾自己未曾进谏劝阻陛下的君王举止。 朱元璋一瞪眼,不满的瞪着孙狗儿。 在孙狗儿惶惶不安的注视下,他从孙成手中又取了一份拍在朱允熥的手上:“这是咱家的地盘,咱在自己门口吃个饭咋了?” 说着,朱元璋看向朱允熥:“你太爷爷那一辈,你太奶奶做好了饭菜,他老人家就端着饭碗,坐在自家门口,看着外头的庄稼地,吃着饭,甭提多香!” “如今咱家的地多了,房子大了,又如何?” “还不都是咱自家的地盘,在自家门口吃个饭,要甚规矩!” “吃!” 说着话,朱元璋竟然是霸气侧漏的扒拉着碗里的咸菜饭,大口大口的送进嘴里,眨眼间已经是满嘴的油光。 孙狗儿看得是两眼发直,陛下这是要他的狗命啊! 踮着手,颤着腿,孙狗儿低头看着被自己捧在怀里要送给太子爷的咸菜饭,咬咬牙,只能是转身向着中极殿跑过去。 这厢,朱允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随着老爷子后面,有一口每一口的扒拉着碗里的咸菜饭。 那头,朱元璋大抵是吃噎着了,伸直了脖子,半响的功夫才长出一口气。 “还是这个味道对!” “当初徐兴祖那厮在宫中掌膳,倒是常做着咸菜饭给咱吃。如今他儿子接了任,说甚都不愿给咱做这菜。整日里说甚,皇帝即便节俭,也不能失了体面……没味道!” 徐兴祖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厨子了,从未辱骂过一句。 洪武十一年,晋王朱棡就藩太原,朱元璋将徐兴祖赏给晋王作为厨子,却不想朱棡因怒抽了徐兴祖一鞭子。 回头就被朱元璋给下旨申斥了一番。 朱允熥听得津津有味:“膳,立命也,非操膳其事者不得其精。掌膳者,事关紧要。” 他说的还是洪武十一年,朱元璋知道晋王鞭打徐兴祖后,下旨申斥的内容。 朱元璋嘿的一笑:“咱就是说说,徐家忠孝,他们作甚咱就吃甚,今日算是换个口味,追忆一番过往。” 说着话,朱元璋瞧了一眼还拎着最后一份咸菜饭,站在一旁的孙成。 “吃吧,你手里那份,定是你家三爷留给你的。” 他慧眼识珠,哪里不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份是何用意。 那头被皇帝点到的孙成,当即面露惶恐,提溜着最后那份咸菜饭躬身抱拳。 朱允熥笑着道:“吃吧,就是留给你的。” 孙成抬头,又是望望朱允熥,又是看看朱元璋,嘴里谢着恩,这才小心翼翼的提着咸菜饭,躲到皇极门角落里,不敢坐下,只蹲着身子抱着碗,小口小口的吃着。 朱元璋敲得心情舒畅,看向朱允熥:“你小子会做人了,知道手下人要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咱就放心了。” 朱允熥笑着,露出一抹少年心思被看穿的笑容。 朱元璋又是嘿的一声:“说起来,瞧这场面,若是算起来。咱爷俩便是当年孤庄村那刘财主,他孙成便是咱家的佃农了。” 朱允熥赶忙开口:“爷却非那为富不仁的刘财主,爷爷创大明,御极二十四载,天下赡养老人、抚育幼小。放在民间,那就是铺桥修路,开仓放粮的良善人家了。” 朱元璋满脸的笑容,点着头:“还是咱孙儿会说,咱自然不是那该死的刘财主能比的,那厮就是个狼心狗肺,一肚子坏心肠的贼老财!” 这时。 去中极殿给太子爷送饭的孙狗儿,已经是赶了回来,手里还顺带提着茶壶茶杯。 到了皇极门下,一边倒着茶水一边笑容满面道:“陛下,太子爷说了,您与皇孙吃着咸菜饭,定会口渴,特让老奴带了茶水过来润口。” 朱元璋点点头,将碗底最后几粒米饭扒拉干净,接过孙狗儿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太子爷吃完了?” 孙狗儿回道:“太子爷说一粒一粟皆为百姓汗水,定不辜负。” 朱元璋这才满意,转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一个激灵,赶忙加快速度扒拉着手中的饭碗,几下便将余下的饭菜吃完,鼓囊着嘴巴从孙狗儿手上要来了茶水。 孙狗儿看着朱允熥的模样,笑吟吟道:“皇孙慢些,莫要噎着,茶水管够。” 朱元璋坐在一旁,也是看得喜笑颜开。 从一佃户出身的他,除却看到天下风调雨顺,大抵只有看着自家儿孙大口吃饭的模样,才会心情舒畅。 见朱允熥吃完了饭喝完茶,拿着衣袖抹嘴,朱元璋又是哈哈大笑。 忽的,只见朱元璋止住了笑声,幽幽的看向朱允熥:“今日是在教坊司与那解缙吃酒?” “恩。” 刚吃饱肚子的朱允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点着头,然后双眼一直,诧异的看向眼角夹笑,表情暧昧不清的老爷子。 “恩……?” 看着嘴里还余着饭,嘟囔咀嚼着的朱允熥。 朱元璋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长大了呀!按照咱们孤庄村的习俗,孩子长大了,就要成家立业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看中你这混小子!” 朱允熥直愣愣的噎了一下,瞪大了双眼看着忽然话题突变的老爷子,迷茫的眨着双眼。 倒是一旁的孙狗儿面满的红光,顺着皇帝的心意说道:“皇孙纯孝仁德,英武不凡,只怕陛下这边放出风声,回头满朝文武公卿家小小姐们的生辰八字,就要将陛下的案头给堆得望不顶了。” 朱允熥终于是将嘴里的饭给咽进肚子里,低呼一声:“爷爷……” 朱元璋一挥手:“咱当年家里没钱,打单二十有四年,方才娶了你奶奶入门。 创了大明,咱家有条件了,你老子十六就娶了你母妃。 如今你也十四了,该先定下门亲事才好,总不能让外头那些好姑娘都进了别家的门!” 说着,朱元璋已经是沉吟了起来。 像极了在盘算朝中哪家的姑娘,配得上自家的乖孙子。 …… 求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这个最重要,新书期推荐全看追读,希望大家不要养书呀~~~ 第四十八章 皇重孙满地跑 朱元璋说着话,喜盈盈的笑着,心里琢磨着朝中如今都有哪家的姑娘长大成人,待字闺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守在一旁的孙狗儿脸上更是笑开了花一样,瞧着朱允熥满脸的尴尬,笑嘻嘻道:“皇孙如今一十有四了,也该是到了定下亲事的时候了。” 说着,孙狗儿看向还在沉吟思索着的皇帝,轻声道:“等回头定了下来,皇孙您再长两年,便可为陛下添几位聪慧英俊的皇重孙了。” 传承,是这个时候的人们,最为看重的一件事情。 听到孙狗儿提起这茬。 朱元璋眼前顿时一亮,瞪大了眼睛盯着朱允熥:“生!” 高声一喝之后,朱元璋颇有些愤愤不平道:“这些年,你老子不顶用,连头带尾的都没过两手之数。你得趁咱还能抱得动娃娃,给咱生十七八个的重孙孙,到时候就在这宫里头,在咱眼皮子底下,满地的跑多好啊。” 这年头,民间田间地头的,谁家的丁口多,兄弟多,谁家就能在地方上占据有利地位。 即便如今朱元璋已经富有中原九州之地,威加海内,骨子里的思想仍然是要多子多孙多富贵。 朱允熥一时间哑然无语。 回想着自己顶上那二十多位叔叔,十几位姑姑,再不久又会多出个小二十六叔。 他就觉得老爷子说要自己生出十七八个重孙孙,绝对不是在说胡话。 朱允熥苦笑一声:“爷,孙儿还小,婚姻之事还早……” 朱元璋伸手就在朱允熥的后脑勺上轻轻抽了一巴掌。 瞪着眼道:“那你还去教坊司!” 朱允熥有些紧张的低声道:“孙儿是与解……” “嗯?” 朱元璋嗓子里响了一声,朱允熥赶忙闭上了嘴。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他连忙回身抬手,指向站在皇极门角落里的孙成:“孙儿只吃了两杯酒,主要便是为了陪孙成这厮。” 说着话,朱允熥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朱元璋。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你小子别拉孙成给你垫背,还好你没作甚,若是今日做了甚,咱叫你好看!” 朱允熥缩了缩脑袋,庆幸自己一早就心知肚明,知道老爷子的底线在哪里。 他堆着笑容,和声细语道:“孙儿晓得事,断不会叫爷爷失望的。” 朱元璋点点头,长叹一声:“也确实该给你的亲事早早定下了。” 这时,一旁的孙狗儿忽的开口:“常家有几位小小姐,如今业已大了,说起来与皇孙年龄亦是相仿。加之陛下与常家的关系,若是定下了便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常家是朱允熥的舅舅家,常家的小小姐,那边是他的表姐妹们。 孙狗儿说是亲上加亲,也确实如此。 朱元璋抬头,赏识的看了孙狗儿一眼:“你个狗奴,倒是会算计的。” 说着他有转过头,拍拍朱允熥的肩膀:“你舅舅家几个姐妹,咱往日也都见过,确也被你舅舅养的不错,不过……” 朱元璋没有往下说了。 只是心底,却是已经将这门亲事给断了。 常家的女儿是太子妃,若是常家的孙女再与皇孙定亲,属为不妥,恐有外戚势大之嫌! 朱允熥自是了然,可谓是一点就通,当即顺着老爷子的心思,将话给说出口:“几位表姐妹,如今也都出落的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只是两家关系太近了些,孙儿往后若是受了欺,都没地说理去了。” 他开着玩笑,将事情给拐到这个理由上。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啊!咱这点心思,都叫你晓得去了!” 此时再看眼前这乖孙,朱元璋可谓是老怀大慰。 聪明,更是机灵,知道怎么说话。 那头孙狗儿却是未曾品出其中意味,仅是觉得陛下和皇孙都不满意与常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不由皱紧眉头,细想片刻后又道:“凉国公家……差着辈也不行。倒是曹国公家有位尚未出阁的小姐,若是与皇孙成了好,也是亲上加亲。再不然,宋国公、颍国公家的几位小小姐,也是到了芳华之龄,与皇孙亦是般配的。” 蓝玉家就没有年龄合适又与朱允熥辈分相当的姑娘。 曹国公李景隆家却是有的,也与朱允熥年纪相差无几,李文忠更是朱元璋的外甥,说是亲上加亲亦是妥当。 倒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两人家中孙女一辈的小小姐有好几位,若是挑选起来也最是方便。 孙狗儿念道着,看向沉吟着的朱元璋和思绪已经飞出皇城的朱允熥。 朱元璋一时摇头晃脑,颇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了身拍拍屁股。 随后又拍拍朱允熥的脑袋。 “咱吃饱了,也歇够了,回去批奏章了,面的你老子到时候说咱的不是。” 朱允熥连忙爬起身,躬身道:“孙儿送爷爷过去。” 朱元璋摆摆手,推开朱允熥伸过来要搀扶自己的手:“你回去吧,咱与你老子还要说些事。” 说着话,朱元璋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便领着孙狗儿颇是显得悠哉悠哉的走向中极殿。 朱允熥乐呵一下,老爷子今天这是铁定了要给自己找个婆娘? 这会儿大抵是要去找太子爷商量这事了。 …… 朱元璋一路悠哉走着,也确实如朱允熥所料,想了一路朝中臣子家中适龄的丫头。 等回了中极殿,按住还在批阅奏章的朱标,盘着腿就坐在了太子爷对面。 朱标目露不解,面露征询的表情。 朱元璋幽幽的看了一眼太子,淡淡道:“太子爷,允熥这孩子如今确实大了啊。” 朱标愣了一下,有些惶神,回过神来才附和着:“是大了,如今也知道从外头带些东西回来孝敬父皇您了。” “……” 朱元璋一时无语的多看了太子几眼,颇有些不忿道:“咱是说,你该给你儿子的婚事,寻一妥当良善人家的姑娘定下了!” 太子爷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啊?您是说这事……是不是还早了些?” 朱元璋一瞪眼:“早什么早?如今大了,若是身边、枕边没个管束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沉稳下来。” 朱标沉吟起来,倒是细细的琢磨着老爷子这番话的意思。 少顷之后,方才点着头道:“父皇言之有理,若只是提前先给亲事定下,待他再大些,倒是可以直接给婚事办了,也是让他早些安稳下来。” 朱元璋嗯了一声:“孙狗儿先前说常家的几个小丫头如今长大了,若是和允熥定了婚事,便是亲上加亲,但咱给否了。” 在太子面前,朱元璋说话从来不绕弯子。 朱标更是在听到常家二字的时候,便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他也不多言,转口道:“那凉国公家自然也是不妥当的。如此,朝中便是宋国公、曹国公、颍国公等几家了。若是……五军都督府不少指挥使家中,也有些适龄的丫头。” 第四十九章 太子爷的健康问题 中极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朱标见自己所说的,都未曾让朱元璋满意,下意识道:“或许,朝中各部司衙门官员家中,寻一良配?” 刚一说完,他便在朱元璋审视的目光下,摇起了头。 “还是要在勋贵里头找,咱家与朝中勋贵向来多有结亲,允熥自是不能例外的。” 这时朱元璋方才点了点头:“得仔细的找,此时也不急于一时。” 说着,他看向太子爷。 “你也看看,替允炆的亲事一并定下,若是拿不准主意,便要吕氏替允炆在外头看看。” 允炆的事情吕氏去拿主意。 允熥的事情,还是得自己把关。 朱元璋心下少有计量,忽的想起一事来,眉目之间颇有些意外之喜。 朱标略有疑惑,低声道:“父皇?是想到哪家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了两声,拍着自己的额头:“倒是咱这记性啊!你瞧瞧,咱怎就把他家给忘了!” 朱标再次呼唤:“父皇?” 朱元璋却只是看了太子一眼,随后自顾自道:“不过,咱还是得先寻个机会,给允熥一个好赏赐,然后咱们才能图谋此事!” “这……”朱标已经是彻底蒙了:“图谋何事?” 朱元璋却是没了打理太子爷的心思,嘴里念道着,在朱标愈发不解的目光中,摆着手摇着头起身到了一旁的软榻上侧卧小憩。 朱标张张嘴,一时哪里能知道老爷子这是想到了谁家的姑娘般配自家皇孙。 更不知道作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在一位皇孙的婚事上,还需要图谋什么。 且不说中极殿内被朱元璋弄得满头雾水的太子爷。 倒是东宫里头。 刚一回到东宫的朱允熥,迎头便被一个半大丫头给拦了下来。 “三哥,二姐姐又在宫里吓唬我了!” “三哥三哥,救救我。” 抓着朱允熥衣裳的小丫头,不过六七岁,脸上肉嘟嘟的粉嫩可爱,梳着两只辫子颇为俏皮。 只是此时,却是一脸的惊恐后怕,紧抓着朱允熥不松手,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来时方向。 朱允熥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柔情。 蹲下身子,伸手拍拍丫头的脑袋,满脸心疼的替她擦去脸上也不知在哪里蹭到的灰尘。 这丫头是太子爷妾室朱氏所生的三女朱清宁。 说起来,东宫里头也是奇怪。 原先薨逝的太子妃常氏,是连生两个儿子。 如今的太子继妃吕氏,更是生了三个儿子。 倒是这个朱氏,足生了四个女儿,最后更是在生四女的时候难产而亡了。 独留下三女丢在东宫里头。 要知道,就是寻常百姓人家,这时候也是重男轻女。 更莫说是在皇家后宫之中,朱允熥虽然过往不受吕氏重视,但也从来不会缺了关照。 而朱氏留下的三女,除了用度不缺,平日里却是无人问津的,都是由着宫中的嬷嬷带大的。 大抵是因为朱允熥也自幼没了娘亲,三个姐妹私下里,与他的关系倒是亲近的些。 望着三妹朱清宁满脸的惊慌,朱允熥笑着开口:“宁儿怎么了?二妹又拿甚捉弄你了?和哥哥说,哥哥替你教训她!” 还未等朱清宁开口和朱允熥告状,二姐是如何捉弄她的。 朱允熥便听前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着一阵洋洋得意的笑声赶了过来。 少顷。 二妹朱清姝便在朱允熥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的慢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震惊和意外,收敛笑容,双手悄无声息的背到了身后。 “三哥……” 朱清姝捻手捻脚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小声的喊了一声。 三妹朱清宁赶忙是抓着朱允熥,挪着步子躲到了他的身后。 朱允熥满脸的无奈,却又升不起责骂的心思,只得是轻声细语道:“大姐呢?是不是又趁着大姐不在,就开始捉弄宁儿了。” 朱清姝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撇撇嘴道:“三哥欺负我!大姐这会儿正在学女红,姝儿只是和三妹玩闹一会儿。” 看那不安分直打转的眼珠子,就知道没干好事。 朱允熥脸色板起:“手伸出来,拿的什么。” “没有!” 朱清姝呛了一句,就要往后退。 朱允熥沉声道:“再不拿出来,往后宫外好吃的东西,不带给你了。” 听到这话,朱清姝脸色一变,满脸的纠结。 而躲在朱允熥身后的朱清宁,却是将他的衣裳抓的更紧。 嚯的一下。 朱清姝背着的手,提着东西便伸到了朱允熥面前,差点将他给吓了一跳。 朱清宁躲在身后呀了一声,满脸惊恐的将整个难道都埋在了三哥的身上。 朱允熥这时已经是满脸黑线,瞪大了双眼盯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的二妹朱清姝。 你道三妹为何先前会那般惊慌失措。 全是因为朱清姝手上提溜着一块发懒发霉,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串串乳白色圆点的腊肉,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 朱允熥脸色一沉:“快扔掉!” 朱清姝心中一惊,赶忙松了手,人却已经是逃出去老远一截,唯恐三哥教训她。 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腊肉,朱允熥一脸的无奈。 天知道皇家大内,为什么能养出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天家之女来。 他一手伸到后面,轻轻的安抚着朱清宁,一面带着对方走到了朱清姝面前。 这时,管教两个丫头的两名嬷嬷方才赶了过来。 两名嬷嬷原是脸上带着怒意,只消抓住两个丫头,便要好好的训斥一番。 却是不想见到朱允熥就在现场,顿时收起脸上的表情,满脸堆笑的轻步上前:“奴婢见过三爷,奴婢们未曾看好两位贵女,冲撞了三爷,奴婢们知错。” 朱允熥冷哼一声,淡淡道:“宫里宫外都是讲规矩的,宫里宫外也多的是能照看孩子的人。” 虽然不能在东宫当家做主,但朱允熥却不遑给这两个嬷嬷一个敲打警告。 两人见朱允熥如此说,念想着近来这位三爷在陛下那边得到的夸赞,脸上陪着笑,心里亦是不敢怨恨,只点着头应着。 “带她们去大姐那边吧,回头我去大姐那说话。” 朱允熥挥挥手,要两人带着两个妹妹回去。 两人又是一番点头应是,其中一人更是机灵的,就要去捡被朱清姝丢在地上的腊肉。 朱允熥一直沉着脸,这时候见着对方的动作,却是忽的心中一跳。 赶忙出声:“住手!就放在那!” 那嬷嬷不知朱允熥意欲何为,忙不顾的点着头收回了手,带着满脸不清的二妹、三妹,消失不见。 朱允熥看着地上的那块发霉的腊肉,却是一时眼热无比。 能让太子爷多活几年的东西或许就要出现了! 这可能就是太子爷的救命药啊! 看着那一片片的霉斑,他想到了一样东西。 第五十章 第一次尝试 “三爷?” 孙成默默上前,看着被丢弃在地上发霉腐烂的腊肉。 “带回去。” 朱允熥目露深思,低声吩咐着,背起双手走的有些急促。 等回到自己的宫苑之中,看着迎过来的彩蝶彩莲两女。 朱允熥直接吩咐道:“去多拿些大蒜还有肉冻回来。” 他也不给两人多问的机会,自顾自的去翻箱倒柜,一时间弄得满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彩蝶彩莲两女看着自己殿下这般急躁的摸样,以为是要做什么大事,心下生急,也不敢在耽误怠慢了事情,抬起脚就去寻朱允熥要的大蒜和肉冻。 少顷,朱允熥已经搬着一筐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东西,到了院中偏屋廊下阴凉处。 这时候孙成也提着那块老腊肉走了过来。 “三爷取这些物件,是要作甚?” 他有些疑惑,总不至于朱允熥要拿这块已然不能食用的腊肉做菜吧。 再者说,宫中用膳从来都是在规定地点制作的。 朱允熥正在摆弄着几样物件,有过冬用的炭盆,有盛水的铜盆,有一块铜镜还有几根木棍。 他看向孙成手中提溜着的腊肉,眼瞧着彩蝶和采莲两人还没有取到大蒜回来,便示意孙成将腊肉放在阴凉处。 他没法简化语句来和孙成形容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此刻朱允熥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要提取制造抗生素! 这个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无敌的药物,但凡自己能够制造出足够纯度的抗生素,在明年太子爷可能会出事的情况下,他都有一定的概率能保证将太子爷从阎王爷的手中救回来。 依着他最近对太子爷的观察,大概率是身体劳累加之腿脚骨骼肌腱略有问题,方才导致巡视陕西之后,愈发操劳致使身体抗性降低,最后才会出现问题。 自己不能阻止太子爷巡视陕西,那只能从最后的结局上着手,去挽救太子爷的性命了。 哪怕希望很渺茫,朱允熥也要去试一试。 而在诸多的抗生素中,他知道的便有两种相对简单可提取的种类和方式。 大蒜素和青霉素。 少顷。 彩蝶和采莲两人,已经是提着一竹篮的大蒜头和一大碗肉冻赶了回来。 两人是跑的满头大汗,将装满竹篮的大蒜头和肉冻都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彩蝶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口小口的吸着凉气。 大点的彩莲咽着口水道:“殿下……宫……那边的都拿来了……” 朱允熥看着满满一竹篮的大蒜和肉冻,满心欢喜的点着头。 “你两且去歇着吧。” 彩蝶和彩莲两人摇摇头:“奴婢伺候殿下。” 这是想看热闹才是真。 朱允熥笑着摇摇头:“那你两就去取一些水过来。” 看着两女欢喜的去取水。 朱允熥对着孙成招招手。 孙成噌的一下站的笔直:“三爷要属下做甚!” 他是觉得今日殿下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定然是有大事要做的。 朱允熥却是笑了起来,指着面前那一篮子的大蒜:“跟我一起剥蒜。” “啊?” 孙成顿时低声一呼,哪能想到殿下这种郑重其事的,却只要自己跟着剥蒜? 一时惊愕后,孙成也不疑有他,蹲下身子凑到朱允熥旁边,跟着他一并剥起了大蒜。 少顷又有彩蝶彩莲两人过来,加入到了剥蒜的队伍之中。 忙活了大半天,看着眼前那一颗颗光洁如玉,丰盈饱满的大蒜聚在一起,躺在自己的眼前,朱允熥心底止不住的激动。 他不太清楚,将来的太子爷朱标,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出事,乃是史书之上仅仅留下风寒而亡的记载。 若当真如此,那么大蒜素这种既可以抵抗细菌类感染,又可以抵御真菌类感染的抗生素,必然能在那时候起到作用。 再不然,他就只能靠青霉素来作为最后的手段了。 那时候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心中想着朱标的结局,朱允熥也开始正式忙碌起来。 满满一盆的大蒜被捣碎,置于一旁静止,令其蒜酶活化,催化蒜氨酸形成大蒜素。 在这个空隙,朱允熥又开始捣鼓一旁的肉冻。 大蒜素是直接蒸馏提取,而青霉素却是需要培养生成。 将肉冻分入好几个小碗之中,朱允熥便拿着一个刚刚被热水蒸熟过的小木棒到了孙成面前。 “张嘴。” 孙成面露狐疑,却还是顺从的张开了嘴。 朱允熥满意点头,将小木棒塞入孙成嘴里。 木棒轻轻的剐蹭着孙成口腔内的上黏膜,几番剐蹭,木棒上便剐出了一片黄白色的黏膜。 在孙成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手拿木棒,将上面的黏膜小心翼翼的放置在那些肉冻上。 随后他又拿来那块发霉变质的腊肉。 看着上面的霉斑群,朱允熥心中不断的祈祷着,将这些霉菌刮下,仍是放在了那些肉冻上。 等做完这些,青霉素的前期培养工作便算是完成了。 伸了一个懒腰的朱允熥,指着那一口口被置入口腔黏膜和霉菌的小碗:“放到屋内阴凉处,盖上碗盖,谁也不要动。” 彩蝶和彩莲用力点着头。 虽然她们不知道殿下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既然殿下如此郑重其事,那必然是有大用的。 两人小心翼翼的将这些装着培养基的碗取走放好。 这时朱允熥也已经开始回过头,准备继续倒腾大蒜素了。 光洁平整的铜镜,被他砸成一个凹陷的鹰嘴形状。 小火炉放在了最底下,点上火烤着装满被捣碎静止过的大蒜的铜盆。 变形的铜镜扣在了铜盆上,倒扣的鹰嘴下放了一口小碗。 仅仅只是片刻的空气,被火焰蒸烤着的铜盆里的大蒜,便开始挥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 朱允熥就静静的等待着,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那倒扣的鹰嘴。 空气中的气味愈发刺激。 孙成已经有些红着眼,退了好几步,朱允熥却仍是不为所动。 直到看见那倒扣的鹰嘴,积攒出一滴泛着淡黄色油性液体,缓缓的凝聚低落进碗中,脸上止不住的泛起激动的笑容。 这便是大蒜素了! 只是…… “似乎挥发太多,还不够黄……” 完全依照记忆来实现第一次提取大蒜素的朱允熥,看着碗底那一滴淡黄色的油性液体,带着一丝迟疑低声呢喃着。 这颜色和他见过的颜色并不相同,仅仅只是淡黄色。 不够黄! 他有些不太确定,这样的液体里大蒜素含量和纯度,是否足够的高。 转眼间。 天色已经彻底的晚了。 火炉上的铜盆里,也渐渐蒸馏不出液体来,朱允熥方才将其撤走,拿着积攒了小半碗淡黄色油性液体的瓷碗,送到了孙成面前。 “去一趟亲军羽林卫,多寻几名因着操练,有外伤的弟兄。最好是伤口出现溃烂迹象的,将这些液体涂抹在他们的伤口上,不要所有人的都涂抹。” 孙成双手捧着瓷碗,心存疑惑的点着头。 他正欲离开,又被朱允熥叫住。 “记住了,涂抹的时候会稍有灼烧和刺激感,叫他们不必担心。” “若是卫中的指挥问起,就说这是我过往不知何处看到的药方。”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拖着已经疲倦了的身躯回屋歇息。 第五十一章 二十三叔的冰冰凉 应天城中的气温逐渐炎热起来,似乎也因为天气的燥热,大明京师近来倒是显得有些风平浪静,好似所有人都因为头顶那酷热的烈日,而不愿说话做事了一般。 又是一连数日的课业结束。 朱允熥悠哉悠哉的背着手,从大本堂里慢悠悠的走出来。 看着走在前面的宗室叔叔们,心情显得很是舒畅。 “允熥。” 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叫喊声。 让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大本堂里。 只见小二十三叔正背着书袋子,有些吃力的扶着门框,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朱允熥蹲了下来,笑面相迎:“二十三叔有什么事?” 年幼的朱桱哼哼着走到了朱允熥面前:“热!” 说着话,朱桱一把抹过带着汗珠的额头,双手已经是摸到了朱允熥的怀里。 只见朱桱一脸的好奇和期待,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在朱允熥的怀里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双眼忽的瞪大,满脸的惊喜。 随着两只小手握紧,鼓鼓囊囊的从朱允熥的怀里抽了出来。 朱允熥翻翻白眼,伸手拍拍朱桱的脑袋:“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到时候可就什么都不能吃了。” 已经将自己带来的糖果全数掏走的朱桱,却是可爱的耸耸鼻子,一脸唯恐朱允熥再将糖果拿回去的模样,两只手塞进自己的书袋子里。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被朱允熥带来的糖果,便已尽数落入了朱桱的书袋子里。 临了最后,朱桱掏出手时顺带着带出一枚糖果,眨眼的功夫便已拨开塞入嘴里。 那双黑白分明,乌黑透亮的眼睛,已经是甜滋滋的眯了起来。 “就知道你会带糖果来。” 说着话,朱桱还不忘砸吧了两下嘴巴,歪着头摇头晃脑的样子,心情显得很是愉悦。 看着小二十三这般模样,朱允熥哪里还有要教育的心思,就要伸手将他抱起来。 却不想朱桱今日里全然没了往日的乖巧顺从,一下子就躲开了老远一截。 然后一脸不情愿的盯着朱允熥:“热!” 最后,朱桱还是看着朱允熥满脸的不解,大抵是心软了一下,小大人摸样的沉着脸走到了朱允熥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喏,让你牵着我吧。” “二十三叔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朱允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朱桱愣了一下,摇摇头,对这个总是说胡话的侄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倒是朱允熥,没来由的一阵尴尬。 似乎自从老爷子说要给自己找一个婆娘后,朱允熥就发现自己对二十三叔这个小屁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欢喜了。 难道自己提前进入到那些二十多岁还没有对象的单身狗,整天幻想自己会有一个小孩的状态? 只是二十三叔的手真的肉嘟嘟的软软的可爱至极。 朱允熥笑着牵住朱桱伸过来的手,直起身子向着宫中走去:“今天希直先生布置的功课,都记住了吗?” 原本嘴里还喊着糖果,心里美滋滋的朱桱,一听到功课,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 “允熥,你不说功课,就还是我的好侄儿!” 说着,还颇为苦恼的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撇撇嘴,这孩子就是人小鬼大。 他当即拖长了声音,假装生气道:“原先听你说热,还准备做几样冰冰凉的吃食……算了算了……毕竟二十三叔也不打算认我这个侄儿了……” 一听到冰冰凉,又是吃的。 朱桱全完忘了自己先前嫌弃被朱允熥抱的时候的拒绝,又要整个人挂在朱允熥的身上。 朱允熥赶忙一推。 朱桱脸上顿时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允熥好允熥,你是最好的!” 朱允熥心中大为满意,当即就在朱桱的一阵惊呼声中,将其抱在了怀里。 这时两人也走出了大本堂的院子,朱桱的母妃李贤妃那边派来等候的宫女,见到朱允熥抱着朱桱出来,赶忙上前就要接过去。 朱桱一把伸出双手抱住朱允熥的脖子。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劳烦回去禀报李贤妃,就说二十三叔今天在我这边,晚一些我让人将他送回去。” 如今朱允熥在宫中的地位不同以往了。 宫里上上下下的,各处的头头脑脑早就对下面人交代过了。 李贤妃那边的宫女见是朱允熥开口,自然也不敢反驳,点点头行了礼便让开了路。 朱桱欢呼了一声,在朱允熥的怀里拱着,催促这位好侄儿快些走。 少顷两人便回到了东宫里头。 刚好这时候,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也在院中,正围着彩蝶彩莲两女说着悄悄话。 听到朱允熥回来的动静,正要作怪,却不想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二十三叔。 两个小丫头赶忙收敛姿态,恭恭敬敬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福身施礼。 “见过二十三叔,见过三哥。” 朱允熥点点头。 在他怀里的朱桱却是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静悄悄道:“快放俺下来……” 朱允熥面露了然的笑容,将其放下,朱桱蹦跶着站直了身子,看向两个比他要大的侄女。 “都起了吧,去玩吧。” 朱清姝和朱清宁这时终于是忍不住伸出双手掩着嘴笑出声来。 朱桱一恼,跺跺脚:“我告太子哥哥去了!” 朱清姝和朱清宁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闪着晶莹的双眼盯着恼羞成怒的朱桱,然后又发出更大的笑声。 朱桱愈发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狠狠的跺着脚回头看向朱允熥:“冰冰凉的吃食呢!” 侄女实在可恶,还是会做冰冰凉的侄儿可爱! 朱允熥这时候也已经是忙活了起来。 眼看着如今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他今日倒不是因为朱桱方才想起要做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而是一早就有预……计划要施行的。 早就备好的可以用来制冰的硝石,一早就放在了水桶里面。 等现在他回来,提溜出来,水桶中间的铁桶里,原先干净的热白开已经变成了冰块,洁白的牛奶也已凝固。 朱桱好奇的伸着脑袋凑上前,看着冰块上冒出的一丝丝白烟,不由的浑身一颤。 “真的冰冰凉呀!” 在这对叔侄身后,朱清姝和朱清宁也走了过来看热闹。 朱允熥面露满意,手下功夫不停,开始干起活来。 刨冰! 打奶! 第五十二章 皇孙好手艺 冰块在朱允熥的手上,宛如雪片一般的飞舞着,整块的冰变成冰凌,晶莹剔透的落在了洁白如玉的白瓷碗里。 倒入同样事先准备好的果酱,便是清凉解暑的夏日冰沙。 冻奶早先就混合了鸡蛋,这时候用特制的圆勺挖出来,就是一个个可爱精致的奶球。 上面同样倒上果酱,再配上一片薄荷叶,霎时间就能引得三个孩子一阵欢呼雀跃。 朱允熥取了两碗冰淇淋送到两个丫头手里:“吃吧,慢一些,不能贪多,免得惊了肠胃受了凉。” 在他正准备为小二十三叔取一份冰淇淋的时候,朱桱已经是直扑扑的抱着一碗堆满果酱的冰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拍拍朱桱的脑门,将彩蝶和彩莲招呼过来:“你两也尝尝。看好他们三个,等吃完了,让他们歇一会,散了腹中凉气,再进些温热肠胃的东西。” 小孩子肠胃稚嫩,凉的东西不能吃多了。 彩蝶和彩莲两女,也没有见过今日朱允熥做出来的这等东西,听到自己也有一份吃的,欢喜的点着头。 朱允熥见一切都安排好,便提着准备好的一只五层的食盒,先往里面放满了碎冰,而后一只只装着冷饮的小碗被冰镇在里面。 收拾好一切,朱允熥提着食盒,又是一番叮嘱:“我若是回来的晚了,你二人便将二十三叔送回李贤妃那边。” 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朱允熥终于是跨出院门,朝着中极殿的方向赶过去。 他今日准备了这么些东西,自然不光是为了自己解暑,又或者是给二十三叔解馋的。 最主要的,是要送去中极殿献给老爷子! 如今,从东宫到中极殿的路,对于朱允熥来说,已经可以说是闭着眼都能走到了。 没多久,他便已经是站在了中极殿门外。 孙狗儿今日未曾在殿内伺候,而是守在紧闭着的殿门外。 他远远的见到朱允熥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赶忙便领着一名小太监赶了过来。 孙狗儿脸上尽是热情:“殿下来了呀。” 朱允熥点点头,还已微笑。 孙狗儿不满的瞧了一眼带过来的小太监,低声咒骂着:“每个眼力见的,还不快替殿下拿着!” 那小太假立马上前,从朱允熥的手上取过食盒。 朱允熥笑了笑:“也没多重,您何必训责他。” 说着话,他便从食盒中取了两个装着冰沙的碗出来。 在孙狗儿好奇的目光中,轻声解释着:“顺着偏方,做了一些解暑的吃食,您带着他尝尝。” 孙狗儿端着躬着腰,一手端着一个碗,脸上的笑容更盛:“劳殿下记挂着奴婢们,是奴婢们的福分。奴婢这就进去禀告陛下。” 说着,他转身就到了殿门前,小心翼翼的将两只碗放在了墙角处,临了还不忘从怀里取出一只手帕,轻轻的盖在了上面。 然后敲了敲殿门,便走了进去。 少顷,孙狗儿一脸喜悦的走出来,从那小太监的手上取过食盒,到了朱允熥的身边,小声道:“陛下和太子爷,正与几名大臣在商议北征粮草调运之事,殿下且进去吧。” 这便是宽待他人的好处。 若是旁人,即便是得了进殿的应允,孙狗儿也不会告知皇帝正在殿内作甚。 朱允熥笑着收下好意,跟在孙狗儿身后,向中极殿内走去,亦是小声道:“有劳了,往后愈发的热了,这些个解暑的吃食,东宫那边教会了几个人,做的多总是用不完的,届时就有劳您帮带着消下去一些。” 孙狗儿喜盈盈的点着头应了下来。 说是帮带,这是皇孙抬举他,给他个理由罢了。 能让皇孙一直记着有自己一份东西,这便是赏识。 转眼。 孙狗儿已经领着朱允熥到了中极殿内。 “陛下,皇孙到了。” 说着话,孙狗儿便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了一旁近处,他自己却是未曾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而后在告退的时候,看了朱允熥一眼。 这是给皇孙表现的机会。 同样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举动。 这厢,朱元璋正在与几名部堂大臣商议北征调运粮草之事。 君臣几人面色都有些涨红,额上汗津密布。 几位年长的更是手捏着手绢,不时的举手擦拭面颊。 朱元璋见到朱允熥终于是进来了,当即摆摆手,看向朱允熥。 “方才下学没一会儿吧,怎么就想起来见咱了?”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目光扫向在场的人。 有最近老父亲就要入京的翰林学士解缙。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此之外,便是太子爷领着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瑺及中书舍人刘三吾。 这是正儿八经商议军国之事的配置。 迎着这般多的目光,朱允熥表现的异常沉稳,轻声出口:“孙儿见近来愈发酷热,想着爷爷这边定然是不怎么用冰,便做了些解暑的吃食,送来好让爷爷和父亲消消暑。” 见到朱允熥道出缘由,朱元璋立马是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还不忘得意的看向眼前的几位大臣,目光之中那股子意味,别提有多明显了。 “都瞧瞧,这孩子啊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溜须拍马,回头咱得好好治治那个方希直了,怎得给咱教出这么个孙儿来!” 这话也就听听得了。 在场几名大臣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的官场老手,对朱元璋这番明贬暗夸的话,都未真的放在心中,倒是对皇帝对这位皇孙如此宽厚恩宠的态度,稍稍有了些计量。 这边,朱允熥也不迟疑,起了食盒,便是一阵冰凉的白烟升起扩散开来。 惹得周遭炙热的空气也变得冰凉了一些。 离着最近的太子爷朱标,更是诧异道:“怎得未曾见过此等吃食?” 冰他是见过的,在场这些人的地位就表明,人人家中都有着冰窖的,冬天取了河冰藏在冰窖之中,夏日里取出降温使用。 但是用来作为吃食,却似乎并没有人家敢于这样做。 朱允熥头也不抬,忙活着将一层层食盒里的冰沙和冰淇淋取出,嘴里解释着:“孩儿也忘了是从何处看到的,便学着做做,没成想竟然是做成了。” 说着话,他已经为太子爷朱标和老爷子朱元璋,送上了一份冰淇淋。 随后,又为在场的几位臣子各自送上一份冰沙。 “想着爷爷这边每日里都有诸位臣工在,便多做了些,还望莫要嫌弃。” 不管在场这些人对朱允熥有何种看法,这时候都是口出感激,双手捧碗。 朱元璋那边已经是开始捏着勺子,吃了起来。 这时候,中极殿内却是忽的响起一声惊呼叫好声来。 “皇孙端的是好手艺!” “此物大善!” 第五十三章 咱的机会来了 解缙的一声高呼,引得在场君臣同时侧目看向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解缙脑袋一缩,面带尴尬,低声道:“臣失态,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玩味的盯着自请其罪的解缙,目光转动未曾当下开口。 太子爷的目光在自家崽和解缙身上转了转,便低下头吃着甜滋滋冰凉凉的吃食,心情一时舒畅。 倒是刘三吾等人心生疑惑,看着今天完全不同,好似变了一个人的解缙,一时不解。 这厮往日里不是只会弹劾人嘛? 怎么今日里,竟然也会拍起马屁来了? 还被他给拍着了! 果然,在众人的注视下,朱元璋呵呵一笑:“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是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灵通,咱也觉得甚是有滋味,都接着吃吧,一边吃一边说话。” 有了朱元璋这番开口,众人总算是放开了,开始静静品味享用了起来。 一时间,中极殿内不断的发出赞叹之声,随着是一阵阵的倒吸凉气。 先前一直紧绷着心弦的解缙,也是浑身一松,总算是被自己抓住机会了,也拍了马匹。 原本因为得知陛下要将自己老父亲接来应天,他还一知半解,懵懂不知,后来琢磨出这是陛下要将他撵出应天城。 这位国之英才,可谓是一夜之间英气全无。 等到前几日遇到朱允熥之后,两人没来由的便是意气相投,又让他看到了一丝留在应天的机会。 只要说皇孙的好,必定能拍到陛下的马屁,只要拍好了陛下的马屁,说不得自己就不用滚回家修身养性了。 有感自己猜对了的解缙,不时的抬头看向躬身合手立在一旁的朱允熥。 见着今天的光景,看来自己心中猜想定是无错啊! 朱元璋这时候已经是吃下了半碗的冰淇淋,最后却是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止住了继续品尝的欲望,将其放于一旁,抬头看向面前的诸位臣工。 他挥挥手轻笑一声:“你们觉得皇孙今日所献此物如何?” 一直抱着碗,吃着冰淇淋的太子爷,忽的微微抬头,看向老爷子的背影,眉头微微一凝,随后舒展开来,再次低下头的瞬间,嘴角肉眼可见的微微上扬,只是很快就被这位大明朝的太子爷给掩饰住了。 被问到的刘三吾等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在他们还迟疑该如何出口的时候,一旁的解缙再次抢先开口:“皇孙此物,当人间难得之!冰彻心扉,沁人心田,目下暑热,当为解暑之首!” 朱元璋瞥了解缙一眼,不曾说话表态,而是依旧看着刘三吾等人。 皇帝这是要作甚? 不过以寻常解暑之物而已,虽然胜在新奇,但却也不过如此。 刘三吾沉吟三番之后,方才沉吟道:“皇孙今日所做,确也消暑,老臣原先心头燥热,此间已然镇定自若。不过,想来制作此物,酷暑制冰,技艺所费定然不小。” 朝堂老油子的言论,说了等于没说。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一眼身边的中书舍人刘三吾,再偷偷瞧着朱元璋脸上的表情。 当下开口道:“臣下多谢皇孙今日所赐之物,初一入口,便冰镇心神,辅一入腹,竟然暑气全散,若是能日日享用此物,臣下愿以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换!” 他说的是明明晃晃,拍起马屁来比解缙更是直白。 惹得一旁的解缙心中顿时一阵腹诽,这老货忒不要脸,竟然能说出不当吏部尚书,也要日日享用此物的话来。 在詹徽开口之后,余下的户部尚书赵勉和兵部尚书茹瑺,立马捕捉到朱元璋脸上闪过的满意之色,紧随其后的鼓吹夸赞起来。 朱元璋心下大定,自己前几日还在念道着,要找个机会替自己的好孙儿办件大事。 如今这机会不就来了! 他当即回头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朱允熥:“都听见了?” 朱允熥抬着头,目露茫然,不知道老爷子这会儿又是在说什么。 朱元璋嘿的一声:“咱的吏部尚书说了,若是能日日享用你今日所献之物,便是拿他的尚书位子换,也是心甘情愿的。” 朱允熥当即露出谦逊的表情,轻笑着朝吏部尚书詹徽拱拱手:“能得尚书大人如此夸赞,允熥已是心虚不已。近来我那院中的人已然学会了,耗费也并不多。大人若是愿意,莫说日日享用,便是大人随叫随到也是可以。” 他总不能说真要詹徽用吏部尚书的官位来换吧,只好是顺着老爷子的话来说了。 詹徽见朱允熥这般客气,连连点头抱拳拱手。 那厢,朱元璋已经是伸手拍在了桌案上。 引来众人的目光注视之后,他扫过众人:“既然允熥说此物制造耗费不多,想必是极低的了。” 说着话,朱元璋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会意,这是要自己说清楚了制造耗费:“不过是些许矿石而已,耗费几乎等同于无。” 朱元璋满意点头:“既然如此,往后朝中三品以上,每日享一份……” 朱允熥赶忙递话:“冰沙和冰淇淋。” “每日一份冰沙和冰淇淋!”朱元璋大手一拍,便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皇帝此言一出,连带着刘三吾在内的几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碗,躬身叉手作揖,口出感恩。 “臣等谢陛下所赐,陛下宅心仁厚,宽待臣子,臣等唯以身报国尔,当励精图治,共创我大明盛世也!” 朱元璋却是一挥手:“甭谢咱,要谢就谢这小子,这东西是他献出来的,可不是咱弄的。” 刘三吾几人面露迟疑,心中愈是疑惑起来。 陛下今日言辞,其中有深意啊! 只是皇帝已经发话了,几人只能是又对朱允熥拜谢了一番。 朱允熥赶忙错身让开,不敢受了这一礼。 这时候,朱元璋也终于是开了口。 “皇孙献出此物,是为了你们,我大明臣工能勉力聚心于国事朝政之上。” “这是该做的,但咱是皇帝啊,那得一碗水端平了。” “便是番邦小国献上一样新奇玩意,你们都得劝着咱赏赐些什么。” “今天咱孙儿弄出这等好东西,助我大明臣工消暑,你们说,咱是不是该替你们赏赐一下他?” 皇帝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说完之后,朱元璋摆开架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托腮,静静的注视着在场的几人。 谁赞同谁反对? 第五十四章 改封 皇帝的思路转变是如此的快。 以至于刘三吾、詹徽、赵勉、茹瑺四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然而皇帝说的又是如此的有道理。 皇孙今日献来的这些吃食,送给皇帝那就是皇孙的一片孝心。 可要是往后每日都能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享用,那就是皇孙对朝廷的贡献。 贡献便是功劳。 朝廷是讲规矩,也是公正严明的。 有功必赏。 只是今天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陛下为了这么促成赏赐皇孙这么一件小事情,也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什么时候,咱大明朝的洪武皇帝,说起话办起事情来,会提前铺垫这么多的套路? 四人下意识的沉吟起来,琢磨着朱元璋究竟是想要给皇孙朱允熥赏赐什么东西。 刘三吾眉头夹起,他甚至于怀疑,今天朱允熥掐着自己等人在场的时机,将那降暑吃食送来,从头到尾都是皇帝安排的。 他当下开口:“皇孙纯孝仁德,臣等感激涕零,为陛下贺。皇孙宽仁朝臣,陛下当以宫中藏宝赏赐激励。” 刘三吾一开口,就将朱元璋的路给封死。 皇帝想要赏赐,他不反对,但只能是用宫中那些个地方和番邦诸国进贡的宝物赏赐激励。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若是朱元璋给朱允熥弄个什么柱囯、大将军之类的,到时候便是朝廷的笑话。 摆开架势的朱元璋听着刘三吾的话,就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皇帝真的要给皇孙一个大大的赏赐! 在场不曾说话的几人,眼看着朱元璋的反应,不由心中一跳。 皇帝已经给出了暗示。 单单是宫中的赏赐,并不能让他满意。 吏部尚书詹徽眼角一跳,看向沉默的朱元璋,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一旁同样紧闭喉舌的皇孙朱允熥。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产生,随之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难道…… 陛下要…… 不能吧! 詹徽悄无声息的看向低着头,已经在吃第二碗冰淇淋的太子爷朱标。 他的心头有些疑惑和迟疑,太子爷如今正值壮年,可谓是龙马精神,陛下总不能枉顾皇明祖训定下的规矩吧? 摇摇头,詹徽眼看着一旁的兵部尚书赵勉腿脚微微一动,赶忙抢先出列,抱拳躬身:“启禀陛下,臣以为,皇孙如今业已一十有四,天家皇孙初长成,加之近来皇孙日日出宫学习兵事。臣斗胆进谏,可在京师诸亲军卫遴选一支,交由皇孙统领操练,扬我大明赫赫虎威!” 詹徽喝声说完之后,淡淡的看了一眼角落里年轻的翰林学士解大绅。 拍马屁? 年轻人还得和老夫这等朝堂老人多学习才是! 此时的詹徽自觉已经是琢磨出了朱元璋的真正心思。 他想到了前些日子,陛下忽然之间允许皇孙出宫跟随曹国公李九江学习兵事,更是从宫中传出天家麒麟的传闻来。 陛下这是要开始培养皇孙的悍勇之才了! 那这个时候,让皇孙亲自领兵,自然是陛下的最终图谋。 只是朱允熥此时尚未加冠,未曾出宫别居,礼制上是不能在朝中有任何官职差事的。 那就只能借今天这场提前布好的局,迫使自己等人主动说出他老人家的真正意图来! 说完话之后的詹徽,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将腿脚收回的兵部尚书茹瑺。 为官之道,在于能抓住机会。 机会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出现,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命了。 就在詹徽眼含期待的看着朱元璋,等待着对方能够说出一个大善二字的时候。 却见朱元璋趁着舒展身姿的时候,脸上淡淡的闪过一丝不满。 难道不是? 詹徽心中瞬间闪过沮丧。 就在詹徽焦急如焚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是呻吟着,手掌好似无意的画了一个圈,随后升起抖了抖。 陛下竟然是这般想的! 詹徽看得清清楚楚,眉头止不住的跳着。 正待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不想一旁的兵部尚书常茹,早已蓄势待发,直接出列。 “启禀陛下,臣以为,皇孙如今虽为及冠,仍在学习文武之事,当不可出宫领兵,军国大事,在于稳重。” “然而,皇孙纯孝仁德,孝敬陛下,宽待臣子,乃宗室楷模也。当另寻郡国,以优渥之地,激励皇孙也!” 画圈为地,更上一层。 朱元璋先前那番举动,其中含义已然明了。 在最后被抢了先的吏部尚书詹徽,几乎是恨得牙痒痒,自己就差那么半步而已! 他先前只是猜测,陛下是否是要封王皇孙。 但是皇明祖训早有规定,大明皇帝诸皇子,及冠成年封王,皇孙封郡王。 这是一条铁律,总不能皇子还没薨逝,皇孙也被封王吧。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是想要为朱允熥改封郡国! 如同大明朝的王爵一般,国名王乃是最顶尖,如今以秦为尊。 当然在秦之外,还有一个无人敢替的王爵,只是那个封国,涉及太广。 而如同王爵一般,郡国也同样有着三六九等。 愈是显赫封号,就越来体现皇帝对一个人的恩宠和重视。 这样的改变,远比授予一官半职要来的更加重要。 在詹徽失望的情绪下,朱元璋终于是如他所想一般,轻笑着开口:“此言善也!”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低头吃着冰淇淋的太子爷朱标,似乎是终于将美食品尝足了,放下手中的碗勺,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在场臣子。 落后茹瑺一筹的詹徽,上前开口:“臣以为,若要为允熥郡王另寻封国,当以会稽为首!” 中原郡王大多时候,都是以古时郡县为名。 会稽,便是如今的江浙一带,乃是大明朝最是赋税之地。 而詹徽这番谏言,更是有着另一份打算。 江浙一带,古郡名是会稽。 但是,再往上那就是另一个封号了。 吴王! 要知道,这个王爵如今可是一直空悬的。 然而,朱元璋却是呵呵一笑,看了一眼仍然是一无所知的朱允熥。 “江南富庶之地,岂是他这小子可以担当的!” 朱允熥微微颔首躬身。 他到现在都没有品出来,老爷子今天这般大费周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詹徽再一次没有拍到马屁,几乎是要原地抓狂。 一直不曾开口的刘三吾,已经微微闭上了双眼。 只要皇帝不乱封官皇孙,宗室封号而已,他并不关心。 而在詹徽等人的关注下。 朱元璋笑着缓缓开口。 “咱想着啊,咱们立于此方天地之间,那是不能忘了本的。” “所以,咱思来想去,为宗室计,为天下计,倒是有个好去处给这小子。” 第五十五章 淮右郡王 “淮右!” “诸卿以为如何?”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臣子,目光径直的注视着几人,眉目之间隐隐带笑。 郡国淮右。 淮右郡王! 任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是要以此郡国改封皇孙朱允熥。 就连已经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刘三吾,都再次睁开了双眼,目光之中暗含震惊。 淮右! 那可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祖宗坟茔所在。 如今更是大明中都治所,规制几乎与应天相当。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宗室诸王几乎都在中都生活学习过。这些年,朱元璋亦是时常派遣皇子诸王前往中都居住,操练兵马,视察民情。 以祖宗龙兴之地,册封郡国。 这一份圣恩,几乎是比直接册封朱允熥为吴王来的更加让人意想不到。 陛下之心,路…… 陛下的恩宠,当真是无以复加啊! 刘三吾、詹徽、赵勉、茹瑺四人,面带惊骇的看向一旁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朱允熥。 他们想要从这位年轻,短短月余之间,便在所有人面前几乎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的皇孙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就连朱允熥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今天上演一出为自己改封郡国的把戏,最后还将老朱家的龙兴之地淮右册封给了自己。 那可是淮右啊! 那里可是埋着大明的熙祖裕皇帝、仁祖淳皇帝! 陛下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一时间,几人齐齐的想到了这一点。 以大明龙兴之地为郡国。 那么下一步呢? 没人再敢往下想了,若是一旦所想成真,恐怕朝堂之上又是一番风起云涌,好一阵热闹了。 刘三吾发白的胡须几度颤抖,将将要出列奏对的时候。 吏部尚书詹徽再一次眼尖抢先:“淮右乃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居。陛下以淮右册封皇孙,必是因皇孙纯孝仁德,感召天地,遗列祖风。 臣以为,皇孙封淮右,可谓宗室激励,不忘我大明起兴创业之艰难,后世子孙,不忘社稷艰难。 陛下今日此举,深谋远虑,臣言辞难抒。为淮右郡王殿下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詹资善不当人子! 刘三吾盯着背对自己的詹徽,两眼几欲喷火。 当真是个谄媚之人! 随着詹徽抢先道贺,余下的赵勉和茹瑺二人,见此事朱元璋显然是早已定下了主意,不管心中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这时候都只能是紧随其后,一同祝贺。 朱元璋顿时心情舒畅,哈哈大笑,爽朗挥手,大袖一扬。 “拟旨,明发朝廷。” 早就跃跃欲试的解缙,当即走到前面,躬身行礼:“启禀陛下,臣愿为淮右郡王草拟圣旨。” 朱元璋看了解缙一眼,目光之中有些深意,随后点头:“准卿所请。” 解缙嘿的一笑,搓着手盘坐在了太子爷旁边。 从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空白圣旨,摊平在自己面前,而后目光动容的看向朱元璋。 “皇孙允熥,醇谨夙称,恪勤益懋。” “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 “兹令,授宪章册宝,封淮右郡王。” 朱元璋一字一句诵读而出,解缙低头秉笔,游龙走凤。 待圣旨拟好,解缙恭请,太子爷朱标从一旁取了皇帝宝玺,加盖于上。 这便算是成了。 而詹徽等人,又是一番惊叹。 陛下这番册封之言,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要不然,依着让日里陛下的行事风格,大概就只会余下最后那一句话了。 知道这个时候,众人终于醒悟过来。 今天就是一场局,一场由朱元璋亲自布下的局,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所为的不过是将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封给朱允熥而已。 下一步呢? 下一步陛下又会将什么封给这位淮右郡王? 詹徽等人,好似默契一般,齐齐的看向正在谢恩的朱允熥。 只怕,大明朝皇太孙的位分,从今天开始,就将再无争议了! 明日。 不! 只消晚些时候,这道旨意送出宫,经由中书明发朝廷,整座大明朝堂都要议论起来了。 早已站队了的人会弹冠相庆,中立观望的人会跟随下水。 没来由的,一众奇怪的感觉,在詹徽等人的心头升起。 大明朝真的已经三代而定了吗? 朱元璋哪管这些臣子如何想,见诸事已定,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办成,抬头看向几人。 “你们去吧,咱家爷孙三人要关起门来说会话。” 詹徽等人心中已经是思绪万千,见皇帝赶人走了,纷纷躬身行礼,退出中极殿去。 这厢,没了外人。 朱元璋长出一口气,大笑一声:“你小子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不然咱也不好无功封赏你。” 太子爷朱标在一旁苦笑一声,他想到前几日老爷子才说过的,要找个机会给自家崽一个大大的封赏。 今天终于算是看明白了。 只是…… 他看了一眼朱允熥。 朱允熥这时也已经躬身抱拳,面有犹豫:“爷爷以我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在,郡国孙儿,是否不合礼制。孙儿年少,无功无德,凭空得此封赏,实难担当,心生惶恐。” 朱元璋一瞪眼:“让你替咱看着老家,你还有意见了?” 朱允熥顿时哑然。 朱元璋白了朱允熥一眼,张张嘴话到嘴边,却是一转:“滚吧,等回头再吩咐你事情。” 朱允熥稍稍一愣。 老爷子这是另有图谋? 心中存疑,他也只能是躬身告退。 等到朱允熥走后,朱标看着老爷子,面露无奈。 他低叹一声:“父皇今日改封允熥于淮右,大抵于刘三吾、詹徽等人所想,有所不同吧。” 中极殿内此时只剩下了朱元璋和太子爷两人。 朱元璋听到太子爷这般说,顿时嘿嘿一笑,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在朱标的注视下,朱元璋竟然是摇头晃脑的卖起关子来,神秘道:“你也等着,咱这回儿定要办成那件事情!” 朱标眉头皱紧,看着老爷子那一脸得意的笑容,只能是摇摇头取了一份未曾批阅完的奏章放在面前继续审阅。 宫中。 被赶走的刘三吾等人走在一块。 解缙这位年轻的翰林学士,双手揣在衣袖里,挺着肚子,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不时的抬头看看头顶那轮烈日。 心里想着,往后大抵是要多去东宫走动了。 不为别的,一天一份冰淇淋和冰沙怎够他消暑的? 走在前头的刘三吾等人,却是面色各异,只是一个个皱紧眉头,沉吟良久,不见一人率先开口。 到了最后。 却还是吏部尚书詹徽最先开口。 “陛下今日改封皇孙为淮右郡王,想必诸位都能明了其中玄妙吧。” 几人默默点头,心事此起彼伏,如浪涌不歇。 詹徽又道:“诸位以为淮右郡王现今如何?” 第五十六章 我不服! 詹徽停下了脚步,亦是双手揣在了一块儿,站在原地,侧身会看身后的皇极殿。 刘三吾、赵勉、常茹三人也停了下来,随着詹徽的目光,回首看向只有无数亲军金甲耸立戍卫的皇极殿。 中书舍人刘三吾几次轻张唇齿,却都再次闭上,到了最后叹息一声,摇着头看向别处。 户部尚书赵勉扫了一眼刘三吾,而后淡淡道:“今非昔比!” 户部尚书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却又准确无误的给予了朱允熥评价。 詹徽再看向兵部尚书茹瑺。 这位可以说是国朝最低调的兵部尚书了,十六岁便获得地方举荐,成为贡生,入学国子监。 茹瑺察觉到詹徽的目光注视。 稍有沉吟,随后轻声开口:“我以为,陛下所想或许与我等所想并不相同。” 詹徽当即开口:“你是说……!” 茹瑺点点头:“我等都知晓陛下的为人秉性,陛下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当年……也从来不会这般大费周章,这不是陛下的性子。” 赵勉瞥了一眼茹瑺,询问道:“那良玉兄以为,陛下今日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良玉是茹瑺的字。 茹瑺看向赵勉,很是直接的摇着头:“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到的?” 詹徽眉头皱紧,听着茹瑺这般说,心中也开始产生了摇摆。 “陛下当真不是在图谋计划那件事情……” 他没有明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但一言一行,身边几人都能够明白。 皇太孙! 茹瑺看了一眼身后的解缙,而后开口道:“陛下若是愿意的话,恐怕今天的旨意已经不是改封了。到时候,你们敢进谏反对吗?” 詹徽闭上了嘴,眉头愈发皱紧。 他想了想,若是茹瑺所说的事情,在今日真的发生,他定然不敢反对。 皇城外那斑斑地砖,至今可都在散发着血腥味啊! “可是……” 户部尚书赵勉略有些忧虑,张张嘴却没有将心声说出。 詹徽侧目扫了一眼赵勉。 如今朝堂上,就数这位户部尚书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他独掌吏部,和袁泰共掌御史台,可谓是朝堂第一人也。 但赵勉却是手握大明朝钱袋子的人,手中权柄并不比他少。 詹徽淡淡问道:“赵大人在忧虑何事?” 赵勉只是看了一眼詹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后回首看向正顿首立足,看着脚下砖缝的解缙。 今日在中极殿内,这位年轻的翰林学士,似乎已经表明了政治态度了。 很有意思。 一个能将半座朝堂都得罪的翰林,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到了淮右郡王的身边。 解缙一愣神,抬头看向面前四位老大人,脸上露出一抹尴尬。 “下官想起,家中贱内今日炖了肉,这会儿恐怕已经炖烂了。下官先行告辞。” 说着,解缙拱拱手算作告辞。 他是翰林学士,是天子近臣,清贵的很。 詹徽几人也不反对,点点头任由解缙如同逃跑一般的先行出宫。 直到解缙离开之后,詹徽方才再次开口:“赵大人是在担忧东宫……” 东宫。 如今的女主人可是近些年才被扶正的。 詹徽一言道破赵勉的忧虑。 赵勉也不掩饰,点头道:“此乃祸乱之根源!若是以往还好说,只是如今这般局势,恐怕用不了几年,就有的头疼的时候了!” 以往朱允熥可不是今日刚被改封的淮右郡王!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东宫最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有朱允熥一人! 即便吕氏被扶正为太子继妃,朱允炆与两个弟弟也可算作嫡子,但在名分上终究是比不过朱允熥的。 这便是赵勉忧虑的地方。 詹徽哼哼了一声,他如今还没有表明立场,今日在中极殿中也不过是早早的留下一份情面而已。 倒是一旁的兵部尚书茹瑺忽的开口:“陛下圣明!我等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 他这话一出口,除了詹徽和赵勉两人,连带着一旁的刘三吾,三人齐齐的投来赞许的目光。 终究还是这位低调的兵部尚书看得透啊! 身为中书舍人的刘三吾,扬扬手中改封朱允熥为淮右郡王的圣旨,开口道:“今日燕王殿下又送来了请调粮草的奏章,诸位还是各回衙门,依着陛下和太子爷的意思,筹措北边粮草送往边塞吧。” 几人颔首赞同。 正待他们再次提起脚步的时候。 身后的广场上,内官总领孙狗儿却是又拿了一道圣旨赶了过来。 “几位大人且留步!” 孙狗儿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张着嘴吸着气。 刘三吾等人微微皱眉。 兵部尚书茹瑺含笑开口:“可是陛下又有旨意?” 孙狗儿点点头,将手中的圣旨送到刘三吾面前。 “陛下有旨,册封皇孙允炆为广陵郡王。” 孙狗儿将旨意塞进刘三吾的手中,躬身施礼,便转身离去。 留下没有走成的四人,面露狐疑。 赵勉低声呢喃着:“广陵郡王?” 广陵,扬州也! 亦是天下赋税重地。 詹徽脸色已经是几度变化:“竟是广陵郡王!陛下先前言及淮右郡王时,可是说……” 江南富庶之地,岂是他这小子可以担当的! 几人都记得清楚,当时詹徽建议改封朱允熥为会稽郡王的时候,陛下立马就以此理由拒绝。 怎得如今回过头,就将同为江南赋税重地的广陵,封给了皇孙允炆? 几人不由开始眼神交流。 …… 嘭! 东宫,太子继妃吕氏的寝宫中,殿内四下无人,一直青花大罐应声落地,如雪花片一般散落一地。 太子继妃吕氏仍是坐在那张刺绣台后,直到手中的阵扎到了手指,方才满脸吃疼的低呼一声。 看着渗出一滴殷红血珠的手指,吕氏一阵的失神。 而在近前,已经满脸怒火的朱允炆,双手叉腰气喘吁吁的看着碎了一地的青花大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富足王爷嘛?” “皇爷爷如今便是将一切都定了下来了吗?” 朱允炆低声嘶吼着。 寝宫外的宫娥太监,早已被赶出去远远的,并不用担心殿内的动静被外人知晓了。 原先眉目清秀,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公子模样的朱允炆,此时脸上青筋暴跳, 他猛的转过身子,脸色阴沉的看向吕氏。 “母妃!” “我不服!” 第五十七章 位分之争 “凭甚他朱允熥是郡国淮右,孩儿只能郡国广陵?” “淮右乃我主家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国朝特设中都留守司,为何偏偏如今让他郡国?” 朱允炆两手握紧,这时候已经是气得双臂战战,咬牙切齿:“广陵郡王!好一个广陵郡王!” 双眸中阴霾淤积,朱允炆几欲怒发冲冠,到那中极殿中问个清楚。 “以龙兴之地郡国,护卫列祖,皇祖父今日这番安排,是不是在向天下人说,他朱允熥乃是列祖庇佑之人,乃是我大明朝未来的……” 吕氏猛的抬起头来,怒视朱允炆,低喝训斥:“闭嘴!” 朱允炆张张嘴,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迈着沉重的步子,他走到了一旁的桌案前,拿起桌面上的茶水,便狼吞虎咽般的让肚子里灌。 吕氏看着朱允炆被茶水染湿的前胸,双眸里不由的生起怜惜和心疼。 “儿,广陵乃扬州,亦是吴地范畴!” 吕氏目光幽幽,如今老爷子健在,皇孙一辈最高不过郡王衔。 可一旦等到太子爷御极,那如今的皇孙就成了皇子,郡王也就能变成亲王。 广陵亦可升为吴国。 朱允炆自是听懂了吕氏的画外音,但他仍是满脸郁郁道:“可那是淮右!” 淮右就如同吴藩一般,在大明朝是有着超然意义的。 朱允炆痛心疾首,三两步便奔到了吕氏面洽,单膝着地,扶着吕氏的手臂。 “母妃,若是当真让朱允熥得了那名分,便是孩儿如何用功,恐怕他都时都要为那已然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人重新扶正位分了!” 朱允炆话音刚落,吕氏浑身一颤,一下子就趴在了面前的刺绣台上,将那张刚刚绣了不过一般的绢帛给压出一道裂痕来。 等到吕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惊恐和恐惧。 位分! 吕氏看着面前的朱允炆,心中一片惊惧。 前朝的男人们,争得是一个权柄地位,而在这后宫之中的女人们,争得只有一个位分。 她如今被扶正为太子继妃。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将来会成为大明朝的皇后,再往后会是大明朝的皇太后。 而那常氏,最多不过是被追封一番而已。 可一旦朱允熥得了最后的位子,势必会提常氏重新拿回皇后、皇太后的名分。 而她,也必定只能落得一个太妃的名分,于一旁角落供奉。 甚至…… 吕氏的眼底闪过一丝丝的恐惧。 若她不能成为大明朝的皇后,而皇帝届时薨逝。 自己只怕…… 一下子,吕氏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朱允炆目光阴沉道:“母妃,儿绝不会让您经历那些事!” 吕氏如同沙漠中干渴的旅人,闻声之后一把抓住朱允炆:“儿,你要作甚。” 她有些期待,却又有些担心后怕。 朱允炆面露凶狠,压低声音道:“黄子澄先生被贬黜至宣府镇开平卫之事,朝中这段时日虽然多有猜忌,但因为皇祖父的原因,前头并不知晓详情。若是……” 说到此处,他双眼一凝,眉角带着掩不住的恨意。 若是前朝的大臣们知晓了,皇帝仅仅是因为皇孙与都授业先生争论道理,而被贬黜,恐怕前朝当即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来。 那些大臣们或许不敢对皇帝有何指摘,但只要他们知晓了前因后果,必然会将矛头指向事件核心人物的朱允熥。 朱允炆继续道:“届时,只要将他郡国淮右之事一并闹大。两相结合,便是皇祖父再如何恩宠不绝,恐怕也难以压制朝中的诽议和反对!” 串联前朝,引爆事件,招致朝臣弹劾? 吕氏瞪大了双眼盯着朱允炆,一时间难以抉择。 朱允炆这时哪里还会管后果,继续催促道:“母妃,孩儿如今是一刻都等不起了!说起来孩儿还要好好感谢朱允熥才是,若没有他,孩儿如今也不可能每日出宫去曹国公府!” 吕氏赶忙拉住朱允炆,摇头道:“你要亲自去联系前朝大臣们吗?不行!此时断无可能!” “母妃!”朱允炆急切开口。 吕氏却是面色坚定,没有半分更改的可能:“母妃绝不能让你以身涉嫌!若是……若是被你皇祖父知晓,恐怕我儿将再无可能……” 朱允炆直起身子:“可是……” 吕氏当即伸手止住朱允炆的话,沉声道:“这件事,交给母妃去办。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情,和我儿也没有任何干系,所有的事都是母妃一人所为!” 朱允炆瞬间双目涨红。 吕氏却是轻轻的笑着,伸手拍着朱允炆的脑袋。 “我儿生的如此英武,未来定然是要做大事的。做大事的人,必须要干干净净的,让任何人都找不出可以诟病的地方!” “哪怕……哪怕将来,你也要宽待弟弟们。” 一时间,寝宫里母慈子孝。 朱允炆重重的点着头,低伏在了吕氏的腿上。 …… “恭喜三哥郡国淮右!” “允熥加油!” 另说朱允熥这边,他刚一回到自己的宫苑中,便被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还有小二十三叔朱桱给围住,三个小人儿满脸喜气的恭贺着。 他颇为好奇的看向询问着:“都知道这事了?” 自己在中极殿刚刚被改封郡国淮右,就往东宫这边回,自己前脚刚回来,消息却已经是提前到了东宫里头。 彩蝶在一旁喜盈盈的点着头:“殿下,是孙总管让人跑过来传消息的。” “竟然是他……”朱允熥低声念道着,转头看向仰着头又想要挂到自己身上的小二十三叔朱桱:“二十三叔,你怎么还不回去?” 看着天色渐晚,朱桱还留在自己这边,朱允熥不免有些担心,比回头李贤妃等不到自家儿子回去,以为自己是做什么了。 朱桱却是当即双手抱在了胸前,转过身子哼哼着:“今天孙总管派来的人还说,允熥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朝中的老大人们送冰冰凉,到时候我是不是就没有吃的了!” 原来这小子是为了这事啊。 朱允熥顿时满脸苦笑,蹲下身子拍拍朱桱的小脑袋瓜子:“便是我不吃,也不可能让二十三叔吃不到冰冰凉的。” “当真?” 朱桱欣喜的转过身,瞪大了双眼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难道二十三叔觉得,我是骗小孩的人吗?” 第五十八章 科技的发展总是在不经意间 允熥好侄儿会骗自己吗? 对于这个问题,小二十三朱桱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他双眼狡黠的转动着,忽然低声道:“再吃一个奶香奶香的冰冰凉?” 奶香奶香的冰冰凉,就是奶油冰淇淋。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朱允熥当即一瞪眼:“小孩子不能吃多,牙齿会坏掉,肚子里还会长出这么长这么大的虫子!” 说着话,朱允熥动作夸张的比了一个尺寸出来。 吓得朱桱顿时伸手捂住嘴巴。 见吓唬有用,朱允熥笑着拍拍二十三叔的小脑袋:“彩蝶,送二十三叔回李贤妃那边。” 带着对冰冰凉的念念不舍和肚子里会长出虫子的畏惧,朱桱憋着小脸,表情复杂的哼哼着离去。 等到彩蝶领着朱桱离开。 朱允熥走到廊下的一张靠椅上,看向走过来递茶倒水的彩莲,问道:“孙成呢?” 彩莲道:“孙小旗先前带着人去了亲军羽林卫那边,说是用不了多久,想必也该回来了。” 朱允熥点点头。 这是因为大蒜素的事情,去亲军羽林卫那边查看现在的实验情况了。 前几日自己捣腾出了大蒜素,便让孙成送去羽林卫那边实验参照了。 一想到自己开始折腾抗生素,朱允熥不由的叹息一声。 科技的发展是艰难的。 这几日虽然他不曾再制造新的大蒜素,但却也一直没有停下来。 宫里的匠人已经被他找了一次又一次。 就为了能让提取的抗生素纯度足够的高。 想着这些事,前头孙成已经领着两名麾下官兵走了进来。 孙成脸上一团喜气走到朱允熥面前:“三爷,起作用了!” 闻言,朱允熥心中一动,即便心生激动,但他还是克制忍住了情绪的波动。 “效果如何?那几名用了大蒜素的弟兄,伤口都如何了?” 孙成满面红光的点头道:“原先刚用的时候,伤口有些红肿,不过很快就消下去了。这两天伤口处愈合的很快,远比没有使用的弟兄痊愈更快一些。” 说着,孙成又道:“甚至,有个弟兄伤口都已基本愈合了。倒是有一位未曾使用的弟兄,伤口处隐隐有糜烂的趋势。” 没有的羽林卫官兵,这是伤口开始发炎溃烂了! 朱允熥当即追问:“现在如何?” 孙成点着头道:“属下这次过去,已经为那兄弟用上了大蒜素。” “用上了大蒜素?”朱允熥当下面露狐疑。 他是记得,自己只在最开始提取了少量的大蒜素出来,事后便没有再做了。 孙成嘿嘿一笑:“这几日三爷让人新做的那些东西,您一直在上课,属下便带着人又做了一些。” “你竟然自己做出来了?” 听着孙成声称自己竟然独自提取出了大蒜素,朱允熥可谓是满脸震惊。 天赋异禀性的科学怪人? 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堆笑的孙成,一时间难以相信。 孙成却是羞涩的老实点头。 朱允熥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大手一挥:“走,现在再去提取一份出来。” 说完了,朱允熥就往宫苑角落里的一处杂屋走去。 很快,几人便进了屋子里。 屋子不大,南北贯通的三间。 原先这里是朱允熥这处宫苑对方杂物的地方,只是近来因为各种原因,被他叫人给收拾了出来。 如今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加宽加长的大桌子。 桌子上,玲琅满目的都是些用铜铁打造出来的瓶瓶罐罐,造型奇特,丢出去除了会被百姓拿起融了卖钱,都没有人知晓会有何作用的东西。 只是在朱允熥的眼里,这就是一套最为原始的蒸馏提取设备。 因为没有玻璃的制造工艺,现在的蒸馏设备,朱允熥只能才用金属打造。 不过对于仅仅只是用来提取大蒜素而言,这样简陋原始的设备已经足够用了。 至少比他用个铁锤将铜镜砸成一个凹陷形状要强上无数倍了。 他这时候已经指着孙成走到了桌子前。 被设计的足够大的蒸馏壶,足以容纳下小半斤被捣碎静止过后的大蒜。 细长弯曲下降,与蒸馏壶连接在一起的管道,被浸泡在一个盛水容器内,长度足以让蒸发的水汽通过这段管道,凝结成大蒜液,最后低落进一旁闭口的容器内,以避免与空气进行过多的接触,而造成大蒜液的纯度降低和其他物质的进入。 看着已经将蒸馏壶下的火炉点燃的孙成。 朱允熥不由发问:“这就开始了?” 大蒜可还没有剥啊。 孙成嘿嘿一笑,然后含蓄之后又有些洋洋得意的看向两名麾下。 那两人同样是从亲军羽林卫调到东宫来做朱允熥亲军护卫的。 两人见到孙成示意,当下便从一旁的角落里抱着两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铁桶走了过来。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桶被放在了桌子上。 桶上的包裹被揭开,瞬间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大蒜味。 朱允熥狠狠的眨了两下眼睛,有些吃痛的眯着双眼道:“给窗户全打开!” 等到两人将屋子几面的窗户全打开,新鲜的空气从屋外卷进来,带着刺鼻的蒜味离去,朱允熥这才慢慢缓过气来。 这时候,只见孙成已经是打开了蒸馏壶上的一个被打造的很是精致的进料口,估摸着能有半斤被提前弄好的大蒜被倒入其中。 少顷,一丝丝被蒸煮过的蒜味,就冒了出来。 孙成附耳凑在冷凝管上,细细的听取了片刻。 等到再直起身子时,已经是自信道:“三爷,再有小半刻钟便有大蒜素出来了。” 朱允熥张张嘴,苦笑着问道:“你就看过一次,便都记下了?” 孙成不解的皱起眉头,然后显得有些憨厚的挠挠头,拍着马屁道:“有三爷让人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属下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而已,也没有什么。” 擦! 这逼让他装到了! 看着完全不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的孙成。 朱允熥发现自己,竟然是无言以对。 孙成并不明白,眼前放着的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就连朱允熥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自己忽如其来折腾起来的提取大蒜素,在不经意间已经无形的推动了大明朝的科技发展。 如今他能提取大蒜素,若是往后弄出玻璃,又能提取什么? 这时,孙成已经惊喜开口:“三爷,出来了!” 第五十九章 爷爷又双叒叕找孙子了 “三爷,如今够黄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附耳贴在冷凝管上的孙成,歪着头盯着管口满脸的欣喜。 朱允熥翻翻白眼,心有责骂。 但凡这厮说的再快一点,自己都算是清誉受损了。 而孙成已经是用手指肚子,接了一滴蒸馏冷凝出来的大蒜素。 朱允熥定睛看过去。 真的很黄。 也很油。 相比于青霉素,朱允熥更加的喜欢大蒜素。 即便效力上输于青霉素,但是大蒜素胜在稳定。 见孙成美滋滋喜盈盈的盯着开始不断滴落的大黄素。 朱允熥忽的想起,淡淡发问:“这几日你做了多少了?” 看着孙成如今这般娴熟的手法,很显然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孙成又是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前日去羽林卫瞧了瞧,卫所郎中声称此物颇有功效,便要属下能多做些。后面这几日,每次都要用上三五斤的大蒜……” “每天三五斤大蒜?”朱允熥不由目瞪口呆。 若不是他还清醒,只怕是要以为北元余孽已经打到应天城下了。 毕竟亲军羽林卫虽然有正常的日常操练,但也不至于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受伤。 三五斤的大蒜尽管不能提取出多少的大蒜素,可相对于亲军羽林卫每天操练负伤的人员数量来说,明显是超额的。 孙成点点头,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那郎中还兼着亲军旗手卫和亲军金吾卫的事情……” 亲军旗手卫乃是应天城中,负责大驾金鼓、旗纛,统率力士随驾宿卫的。 亲军金吾卫和亲军羽林卫一样,都是护卫皇城重地的。 朱允熥了然点头,随即道:“往后让他们自己送来大蒜,咱们东宫的大蒜这样下去,迟早不够用的了!” 这是戏言,东宫里头自然是不会缺了这几斤大蒜的。 孙成也是笑呵呵的点头答应。 嗅了一鼻子屋子里的蒜味,朱允熥伸手在鼻子前挥挥,走向一旁的角落里。 一方小桌子上,整理的摆满了一个个小瓷碗,上面盖着盖子。 这是用来培育青霉素的。 掀开最近的一个碗盖,朱允熥眉头立马皱起。 放置在里面的肉冻,已经整个儿的黑掉。 这不是青霉素生成的效果。 接连掀开好几个碗盖,朱允熥一一看过去。 到了最后,冷哼一声一挥衣袖。 不发一言的离去。 回到自己的屋内,在彩莲的伺候下用了杯茶,朱允熥的情绪方才舒缓了一些。 第一批的青霉素培育,明显是失败了。 这玩意就没有准信,不像大蒜素,直接提取就能获得。 培育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成功。 不过想到青霉素是自己最后给太子爷司马当做活马用的手段,朱允熥也就稍稍安心了一些。 或许真等到那时候,只需要大蒜素就能将太子爷给救下来也说不定呢。 “殿下在想甚?” 一直候在一旁伺候着朱允熥的彩莲,低声询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殿下愈发的不似从前。 尽管殿下还未及冠。 但模样却是愈发的让人痴迷。 彩莲看着紧锁眉头的朱允熥,心底不由的痴了起来。 朱允熥抬头看向和彩蝶一起,陪伴自己最久的小宫娥,嘴角微微一笑:“在想,下回儿要给你们做些什么新奇的吃食。” 彩莲眉目生笑,怯生生的低下头,细细的嗯了一声。 朱允熥说道:“明日开始,便要为前朝三品以上的大臣们供应冰沙和冰淇淋了,你去找孙总管要些人手,这几日法子也教了你,往后便由你和彩蝶,带着这些人去做。” 彩莲当下点头,就要去寻孙狗儿。 她刚一走到屋门前,却是忽的啊了一声。 然后低下头,双手合十,低声道:“孙总管。” 朱允熥立马是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刚刚才提起的孙狗儿,这时候已经是笑面迎人的站在屋门外。 看到朱允熥瞧见自己。 孙狗儿当即是行了个大礼:“奴婢参见淮右郡王。” 朱允熥赶忙走了过来,虚抬孙狗儿一手:“如今都快要天黑了,您怎么过来了?” 这位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十数年,算得上是宫中少有受到老爷子信赖的老人了。 孙狗儿起了身子,喜笑颜开的盯着朱允熥,然后又探头瞧瞧屋子里,而后才低声道:“陛下召殿下过去说话。” 朱允熥有些不解。 今日里老爷子已经将自己给叫过去了一趟,还顺带着给自己改封了淮右郡王。 这会儿叫自己过去,难道是还有赏? 孙狗儿瞧出了朱允熥的疑惑,有些不甚好意思道:“陛下说,要您多带些今日所做的冰沙和冰淇淋过去……” 替皇帝找皇孙要东西,这让孙狗儿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 朱允熥却是笑出声来:“慢说是一些了,便是再多,爷爷吩咐的,孙儿必然完成!” 说着,他就让一旁的彩莲去取这边今日里余下的。 趁着等候的时间,朱允熥走出屋子。 “爷爷那边可有外臣在?” 孙狗儿低眉看了眼朱允熥,小声道:“陛下这会儿刚从后宫回来,方才歇下喝了口茶水,就让奴婢过来找您。” 朱允熥笑笑,没外人在就好:“正好你来了,先前我还在与彩莲那丫头说,要她去找你要些人过来。” 他是有些不放心,用东宫里面的人。 要是吕氏在中间做些手脚,最后闹得大明朝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躺下,他可扛不住这个罪名。 孙狗儿心领神会,立马回道:“殿下是要人手过来做冰食?今夜奴婢就安排了人过来,保管不会误了殿下明日为外朝的大人们供应冰食。” 这便是宫中老人的眼力见,只消自己说一句,对方便能想到后面的事情。 朱允熥满意的看向孙狗儿:“近来我这边总是缺人手,也缺个办事放心的。但宫中的规矩,我也不好找母妃多要……” 孙狗儿当下开口:“殿下乃我大明皇孙,宗室麒麟,为了大明办事却是要紧的。奴婢这回儿一并挑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暂时就放在殿下这边,劳烦殿下帮着管教管教。” 宫中的一切都是讲规矩的,以至于就连皇子皇孙身边的用人,都是有数量限制的。 孙狗儿这番意思,说的却是灵通。 未曾说送几个人给朱允熥指使。 更是说挑几个没正经事的人过来请他调教。 朱允熥愈是满意。 这厢,去取冰食的彩莲,也已经收拾了一个新的食盒松了过来。 孙狗儿当下上前接过。 朱允熥笑了笑:“走吧,可不敢让爷爷等久了。” 第六十章 爷孙夜话 夜色逐渐像是一层梦幻的薄纱,将应天城的天空遮挡了起来,在这个夏日里,透着一丝丝的暧昧。 漫长的皇城甬道下,朱允熥看到了北斗,看到了紫薇。 随后,他看向身边落后半步,手中拎着食盒的皇宫总管孙狗儿。 “爷爷先前去了后宫多久?” 孙狗儿稍有迟疑,这话问的有些犯忌讳。 只是眼前的淮右郡王不是旁人,这是陛下如今肉眼可见最是喜爱的皇孙。 他先是瞧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开口:“估摸有半个时辰……” 老爷子龙马精神啊! 这话朱允熥不敢说出口,转口又道:“今日改封之事,前朝可有风声出来。” 孙狗儿微微一愣。 有些想不明白,皇孙今日为何频频和自己说这些犯忌讳的话。 他难道不怕自己告诉了陛下? 只是迎着朱允熥聚精会神的目光,孙狗儿心下醒悟。 皇孙这是不将自己当外人看的。 不由的,孙狗儿心下有些感动。 “回禀三爷,外头有些热议,不过也未见有什么风波。” 三爷?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不是因为孙狗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与自己的称呼。 未几。 两人已经是到了乾清宫,在前朝三大殿后,乃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乾清二字也是取自老子的《道德经》之中。 孙狗儿拎着食盒走到宫门前,轻轻敲响。 敲门声辅一发出,宫殿里就传来了朱元璋的声音:“可是允熥来了。” 旋即,便又内官从里面打开宫门。 朱元璋身着日常起居的常服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 朱允熥赶忙躬身行礼:“孙儿拜见爷爷。” “起了起了,这些个虚礼作甚。”朱元璋摆摆手,瞧着孙狗儿手中提着的食盒,眉角一扬。 孙狗儿当下立马开口:“奴婢带着陛下的话过去东宫,殿下立马就让人将所有的冰食都给收拾出来,让奴婢给带过来了。” 朱元璋一瞪眼:“你个狗奴,也不知道给皇孙留点!” 朱允熥抢过话:“孙儿没了还可以接着做,先前因想着,明日就要为前朝的肱骨大臣们供应冰食,已经问孙总管要了人去孙儿那边帮忙。” 朱元璋挥挥手:“事情交给你办,缺什么你自己找这老狗要,宫里头有的随你指使。” 当真什么都行? 朱允熥一时间不由闪过一丝遐想。 这厢,朱元璋已经对着孙狗儿吩咐道:“留两碗那冰……冰淇淋,你自个儿也留一碗,余下的都送到后宫给那干子妇人们分了。” 好家伙! 原来叫了自己过来,还要孙狗儿从自己那里要来这些冰食,是老爷子激情之后的承诺啊! 看着老爷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朱允熥不由腹诽起来。 孙狗儿当下应诺,叫人取了两碗冰淇淋,送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熥手上。随后,才取了一碗沙冰自己捧在手心里。 余下的,自是叫了人送往后宫,分给宫中的妃嫔们。 朱元璋端着碗,也不换个地方,又叫孙狗儿搬来了两只躺椅,就摆在了乾清宫的宫门前。 他当先躺下,淡淡的瞧了一眼站在一旁还捧着碗的孙狗儿。 孙狗儿立马点头,无声的退出数丈远,目光也转向旁处。 无声之中,周遭的亲军官兵也都散开到更远的地方,将中间这块地方留给了朱元璋这对爷孙二人。 朱元璋躺在椅子上,抱着从里到外透着冰凉的碗,浅浅的挖了一勺品尝了一口,看着还站在眼前的朱允熥,挪挪嘴:“坐吧,陪爷爷说说话。” 朱允熥点点头,却是只敢落了半个屁股,端坐在躺椅上,致使椅背高高的翘起。 朱元璋侧目瞧了一眼,忽的放下手中的碗,轻叹一声:“难怪世人常说天家无私情啊……若是咱们还是凤阳孤庄村里给那该死的刘财主当佃户,哪里还有这般多的规矩。” 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老爷子,朱允熥轻笑道:“爷爷创立大明,如今咱家是百姓口中的天家,自当以身作则,恪守礼制,如此方能引导百姓从善,为万民正身。” 朱元璋哼哼了两声,轻飘飘道:“咱啊,大概是真的老了,如今愈发对老家的日子想的多了。若是没有那帮该死的元人,咱家守着那几亩田地,好好过日子,积攒些钱粮,从那刘财主手上将地买下来,多好!” “一家于田,万家于囯。大明正是有了爷爷,才有了能好好过日子的万家灯火。” 朱允熥平静的诉说着,他感受到了老爷子此刻内心的孤寂。 这是在白日里,于前朝当着臣子们的面不曾表露出来的情绪。 朱元璋双手抬起,压在了后脑勺下,垫着头看向无垠明亮的星空。 “今日让你郡国淮右,心里怎么想的?” 话题忽然转变,朱允熥不由面色一正:“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孙儿倍感压力,唯恐言辞行举有错,致使爷爷颜面尽失,宗族蒙尘。” 朱元璋不由笑出声来:“这便是天家啊!该有些压力,不然往后如何照顾好这万家灯火。” 说完之后,朱元璋偏过头侧目看向眼前这个愈发像极了自己的皇孙儿。 朱允熥心神一震:“爷爷春秋鼎盛,父亲正值壮年,朝中贤能无数,宗室上下和睦,我大明朝总是能万世长存!” 朱元璋呵呵一笑:“你呀,人小鬼精的。爷爷总有那么一天要去陪咱家祖宗说说如今天下是何等太平的。到时候这天下如何,还是要看你父亲还有你们了。” “爷爷定然长命百岁,万万年!” 听着朱允熥的奉承祝愿,朱元璋却是撇撇嘴:“便是强如始皇帝,也做不到长命百岁,更莫说万万年了,你爷爷就能万万年了?” 朱允熥嘿嘿一笑:“爷爷长命百岁定然是可以的!” 有明一朝,老爷子算得上是寿元长久的了。 朱元璋抽出一只手,拍拍躺椅扶手:“你要认真的学,认真的听,过些日子你爹就要去陕西巡视了,咱总觉得时间不够,帮咱做事的人不够,懂吗?” 朱允熥知道太子爷要去陕西巡视的事情,朝中已经定下来了,离着太子爷出京没有多少日子了。 而起因,除了后世众说纷纭的大明迁都一事,还有一件事情是不为人关注的。 那便是自己的老二叔秦王朱樉在封国举止行径多有过失,已经被老爷子下旨要召回应天训话了。 太子爷这次去关中,也有安抚地方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宫中要唱戏了 想到老二叔秦王朱樉的事情。 朱允熥小声开口:“爷爷,二叔他……” 朱元璋哼哼一声:“你也要学你爹,替那混账玩意求情?” “二叔终究是爷爷的血脉……”朱允熥说着话,小心的看向老爷子:“即便犯了错,爷爷大可从外头叫回家来,不论想要如何处置,但事后总是还要二叔为家里做事的。” 他这是顺着老爷子先前说若是朱家还是凤阳一佃户的话说下来的。 事事言及家里,处处提着家事。 这是摸着老爷子这会儿忽然的孤寂和泛滥起来的亲情在说话。 朱元璋明显很是享受,面上却是不忿:“要他做事,咱家迟早被他这混账玩意给败光了!” 朱允熥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便是打过骂过,回过头还是亲亲的一家人,就算二叔回头办不好事,坏了民心,大抵不过是叫二叔往后难插手百姓之事就好了。” 听到这番话,朱元璋蹭的一下就从躺椅上做了起来,目光如炬的盯着朱允熥,表情显得颇为郑重,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出来:“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自己怎么想这时候还重要吗? 最重要可不就是要您老爷子这样认为嘛。 朱允熥露出笑容,点着头道:“一家人也说不出两家话来,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伤了亲亲家人的血脉之情,孙儿觉着自己是做不出来,想来爷爷也是做不出的。” 前唐李世民的事情,后世的历朝历代,谁家不是耳提面命的,谆谆告诫自家后人莫要学习。 朱元璋盯着朱允熥好一会儿,方才露出笑容:“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 朱允熥笑了笑,老爷子这会儿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让他不由放下心来,暗自长出一口气。 这是,朱元璋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幽幽说道:“你前番在东宫莲池落水的事情,咱叫了蒋瓛去查。” 说完之后,朱元璋继续目光盯着朱允熥端详着。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孙儿如今可不是活蹦乱跳的。” 朱元璋叹息一声,深深的看着朱允熥:“蒋瓛报与咱知晓的,也是如此。想来,总是咱多想了。不过即便是有甚隐蔽,与你说的一般,一家人不似外头那些臣子,终究是要讲道理的,你可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他便是懂这个道理,才知道这些日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元璋又道:“天家啊,都说天家无情。但咱就偏偏不这样想,咱家就是要过的和和睦睦,叫那些人都闭上了嘴。 这些年咱杀了不少人,但都是该杀之人,都是鱼肉百姓,不将百姓当做人的贪官污吏。 可咱家里人,便是和你说的一样,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咱能容忍你二叔犯错。你往后,也要能容忍家里人犯的错,不论如何严惩,都要记得是一家人。” 朱元璋的手已经无声之中,紧紧的抓住了朱允熥的手臂,他用的力气有些重,以至于朱允熥暗下吃疼。 他点点头:“爷爷的教诲,孙儿记住了,定不会忘了爷爷的叮嘱。” “如此就好……” “如此就好啊。” 朱元璋连连起身呢喃着,缓缓躺在了躺椅上。 老爷子真的老了,以至于对这些事情,都开始担心起来了。 朱允熥无声的笑笑,眼看着老爷子闭上了眼在那小憩。 他低声道:“爷爷,该回宫歇息了。” 朱元璋恩了一声,有些泛着迷糊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有些惶神的看向朱允熥。 随后自嘲的笑道:“你看,咱就说是老了。你且回去吧,咱不留你说话了。” 朱允熥起身,放下手中已经化成一碗奶水的冰淇淋:“孙儿告退。” 朱元璋突的开口:“忘了与你说,太子妃今日早些时候请了旨,说今日你与允炆两兄弟改封,宫外且不论,可宫里头总是喜事,咱家好些时候没有办大事了,这次也不隆重,便叫个宫外的好戏班子入宫唱一回戏,也算是热闹热闹。” 唱戏? 吕氏忽然来这么一出,还是接着自己和朱允熥今日改封郡国的由头,来请旨的。 朱允熥心中稍稍有些沉吟,嘴上却是平静的问着:“母妃总是顾全的多,不知要哪日办?孙儿到时候再弄几样新奇的吃食,也好为宫里头助助兴。” 朱元璋想了想:“还有三五日,她说那戏班子是苏州府那边的,近日方才入了京,倒是因为手头上有些技巧,这才要请入宫来。 不过人家初来乍到,咱家也不能坏了人家营生,总是要等人家安稳下来。且就宫里头办,大抵不过是再叫了几家勋贵入宫一同庆贺下,晚几日也无妨。” 朱允熥点点头,对这则突然到来的讯息,仍是有些倍感意外。 见朱元璋已然露出疲倦之色,当下恭请着老爷子入宫歇息。 便是这时,朱元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似低声呢喃自语道:“你也大了,往后爷爷也不时时盯着你了……” 朱允熥微微一愣,朱元璋已经是在赶过来的孙狗儿搀扶下,缓缓走进了乾清宫中。 ……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踩在洒落人间的月华上,朱允熥漫步而行。 吕氏要叫人在宫中唱戏。 到底是单单的唱戏庆祝,还是一场鸿门宴? 一时间,他有些拿不准。 目下,老爷子的心思已经逐渐的明朗了起来。 至少从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谈之后,朱允熥心中已经有所感悟,老爷子对自己只差最后那一句肯定的话没有说出口了。 老爷子口口声声表露自己老了,神色之间带着年老之人对亲情的看重。 然而从一开始的说话,便透露着对自己的考校。 皇帝,一旦坐在那个位子上,所考虑的一切永远都是那个位子上才会考虑的事情。 老爷子如今的话只能听一半,余下的一般是藏在话后面未曾说出口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说出天家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时候,一连说出几个好字。 这是在担心若是自己日后到了那个位子,会如李世民一般吗? 朱允熥心里想着,后又想到老爷子忽然在中间提到自己落水的事情。 老爷子已经承认了他让锦衣卫指挥使调查自己落水的事情,这就表明他一开始是有所怀疑的。 只是很可惜,蒋瓛并没有查出什么来。 所以才有了老爷子说的,对外臣和对朱家人的不同之处。他现在更看重亲情,尤其是在洪武十五年之后,皇后和雄英薨逝之后,亲情对他而言更为重要。 不然,依着大明朝开国洪武皇帝的秉性,便是心中稍有怀疑,就会行大罪的作风,还需要查嘛? 老爷子这是要告诉自己,便是走到那个位子,也要重视老朱家的内部亲情。 而那最后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到更像是自己通过了老爷子这段时间的考验和审视,也是让他安心的举动。 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 朱允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东宫外面。 看着守在宫门下的最近出落的愈发圆润的彩蝶,他不由一笑:“在等我回宫?” 彩蝶点点头:“送了二十三爷去李贤妃那边,奴婢回来见殿下又去了陛下那边,孙成也未曾跟殿下过去,便守在这边等着殿下了。” 说着话,小丫头脸上一红,藏不住事的娇羞低头。 朱允熥乐呵一笑,上前轻捏彩蝶肉肉软软的脸蛋,低声开口:“回屋,替本王暖床!” 彩蝶忽的抬起头,有些惊惧和惊喜。 如今正值夏日,如何要暖床? 第六十二章 英雄豪杰岂能栖身泥泞之中 夏日的应天城,炎热之中又带着落不尽的暴雨。 昨夜里一场暴雨骤歇,清晨之后,天空中飘扬着细细的雨丝,加之闷热潮湿,让城中街面上的行人也变少了些。 从皇城根下,一袭身影,曳撒轻摆,披风漂浮,撑着柄玄黑油纸伞,以伞面遮掩面目,向着城中走去。 脚下的青面白底靴子,踩在以青石板转铺设的城中街道上,带起一缕缕的雨水。 落在低洼处,叮咛的响着。 这人走的很是不引人注目,走在街道上,都是顺着街边亦或是墙根处走的。 等到了一处酒家前,此人便停下了脚步。 伞面稍稍向后扬起,露出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张志远的面容。 只见他看向酒家门口垂下的张肆酒家的招牌,随后低眉看向四周,见无人打量自己,便错身走进酒家店内,方才收起了伞。 张肆酒家的伙计守在空无一人的店内,见着有客人在这雨天今天,立马上前询问:“客官是要吃酒还是住店?” 如今大多数的酒家都是吃食和住宿一体的,也算是多一份营收。 张志远低着头嗯了一声:“兰芳舍的客人可曾到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家,会在楼上有这么一个名字儒雅的单间。 伙计见张志远直接说出了目的,当下点着头道:“兰芳舍今日一早便被客官给定下来,也是先前刚到,小的引您过去。” 到了二楼,临街一排隔着几间雅舍。 不用伙计指引,张志远已经瞧见挂着兰芳舍牌子的单间。 站在闭合的房门前,张志远并未立马推门而入,而是立于门前看向四周。 张肆酒家二楼也就三五间的雅舍,此时合着门的也不过两三间,精心也未曾听到有什么大的动静。 张志远收敛心神,让自己的脸色表情看起来更自然一些,随后方才轻轻的敲响了兰芳舍的门。 房门刚一敲响。 舍内便传出了一阵热切的回应声。 “是张兄到了否?” “张兄可是叫我好等啊!” “今日定要与张兄不醉不归。” 一番热闹的声音伴随着门轴咯吱声,同为亲军羽林卫的孙成,满脸堆笑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张志远略有些不适,低着头走入了屋内。 看了一眼桌面,此时已经摆上了几样算得上精致的菜肴,一只白净酒壶放在一旁,两只酒杯都已满上了酒水。 孙成仍是满脸的笑容,在张志远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雅舍。 再回过神,已经是爽朗的笑着:“说起来,我与张兄同为羽林卫出身,如今也都在东宫两位殿下身边当差,细细一想竟然未曾有过吃酒。今日里宫中差事清闲,我定是要与张兄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张志远笑了笑,取下身后的披风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也不与孙成客套,径直坐在了下来。 他将装满酒的酒杯,向着里面推了推,随后平静询问道:“孙小旗今日约咱,便是为了吃酒?” 孙成淡淡的瞧了张志远一眼,眉头微微一样,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乐呵一声,摇着头从腰下解开一物。 一声闷响。 那被孙成取下的东西,便被按在了张志远面前。 是官牌! 张志远定睛一看,便敲出这是亲军羽林卫的官牌。 只是…… 他终于是抬起头看向面前仍是满脸笑容的孙成:“倒是咱走眼了,属下方才言辞有失,还请百户大人莫要责怪。” 那官牌上明晃晃的写着,亲军羽林卫百户,最下面两个小字,写的正是孙成的名字。 大明兵制,以卫所为核。 官兵之上,小旗管带十人,总旗辖五十人。 百户,领百人! 再往上,便是所镇抚,正副千户,以及可以独领一军的卫指挥使了。 短短月余,孙成竟然已经连升两级! 同样从羽林卫到了东宫的张志远,不由目露深思的注视着面前笑容不停的孙成。 孙成挥挥手,姿态随意的将今日早些时候刚刚拿到的官牌收回腰间,洒脱道:“不过是个百户而已,该做的差事还是要做的。” 张志远淡淡的笑着:“今日百户大人叫属下过来,恐怕不知是为了吃酒的吧?” 已经到这里了,如果张志远再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也就算是白白瞎厮混了。 孙成笑了笑。 他如今这快刚刚到手的百户官职,还是因为这些日子不停的往羽林卫送大蒜素得来的。 不过刚好今日正好可以用上而已。 他微微一笑,幽幽道:“其实真就是为了吃酒,不过这些日子跟在三爷身边,忙前忙后的总是抽不开身,如今终于得空,如何也不能错过与张兄吃酒的机会。” 说着话,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张志远。 自从当初三爷和他说,要他多与张志远走动,尽管一直因为诸事繁忙未曾促成,但却也暗中让人观察对方。 如今张志远从羽林卫到了东宫,在广陵郡王朱允炆身边当差,除了每日里出宫去曹国公府,几乎算得上是两袖清闲。 从羽林卫出来的人,都是闲不住的。 孙成很清楚这一点。 听到对方这番言论,张志远果然是表情微微一动。 只是他却又一份尊严在,笑着举起酒杯:“倒是属下愚钝,未曾敬百户大人这杯喜酒了。” 说着话,他便一饮而尽,随后大喝一声。 倒是让人瞧不上,其中究竟是何含义。 孙成姿态轻松的回了一杯,亲自起身抢先拿过酒壶,为张志远满上酒水,嘴里念道着:“都是一家的兄弟,何来大人长大人短的,不过是咱兄弟跟着三爷,办了些事情,这才得了赏而已。往后,张兄若是不嫌,你我便已兄弟相称。” 张志远再次举杯,仍是一饮而尽。 而后尽是抢过了孙成手中的酒壶,连饮数杯。 最后,双目已然涨红,沉声道:“大人英武悍勇,此赏皆在情理之中。” 说着,张志远的神色有些黯然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每日里只能做个开路爪牙的日子,还要多久。 孙成瞧准了机会,知道张志远心下已经不忿。 当下挪着凳子凑到对方近前,伸手拉住张志远的手臂。 “张兄,故人言良禽择木而栖啊!” 下一句便是贤臣择主而佐! 张志远顶着涨红的双眼,微微有些醉意的盯着孙成。 孙成笑了笑,拍拍对方的手臂:“张兄乃是我所见少有的英雄豪杰,更是军中的好儿郎,本就浑身肝胆本事,又岂能令自己长久栖身于泥泞污浊之中?” 第六十三章 我们是太子党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细腻的叮咛声。 一杯清酒下肚,两粒油炒豆子过嘴。 “大绅兄觉着,今日这局如何?” 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的朱允熥,将目光从隔壁的兰芳舍收回,看向坐在面洽的翰林学士解缙,面带微笑。 解缙点点头,又摇摇头:“人心尔,三爷如今已至醇熟。只是……暗通曲款,却非君子之道,不可施于社稷也。” “言社稷,能收服似张志远这等人物?”朱允熥搓了两粒油炒豆子送入嘴中,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解缙。 解缙自嘲的笑着:“倒是臣下想岔了。如张志远此人,唯有看到同入东宫的旧识官阶高升,而自己却未有寸进,如此才能激起心中不甘。也唯有明利许之,方可收揽其心。” 朱允熥笑笑摇着头:“不过想来,今日就算他心中生起不满,却也不会立马表态,他会迟疑,会犹豫,会等着最后有个人在他的身后,推他一把。” 解缙皱起了眉头。 这种驾驭人的手段,虽然是世间长存,亦是朱允熥这等身份的人最基本的素养,但是被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总是让他有些错觉和异样的感觉。 这是帝王术。 解缙不愿深思这事,转口道:“三爷还是在担心过几日宫中庆贺之事?” 今日他被朱允熥叫到这里,已经被告知了宫中过几日要接着改封之事,请戏班子入宫庆贺的事情。 朱允熥看向解缙,点点头,露出些许戚戚,低叹道:“我无害人之心,但却不能无防人之心。我欲顾全宗室亲情,便只能将所有未曾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给按下去。” 说着,朱允熥已经露出动容,对着解缙深沉说道:“我与大绅兄便是同衣同袍的情分,这些话也只与大绅兄言及。宫中举目四下,无一人可与之言。唯有大绅兄,方能解我心头之忧啊!” 朱允熥在动容。 解缙亦是动容。 君臣父子,是他从一出生就在学习的东西。 而朱允熥身为宗室皇孙,淮右郡王,却从一开始便如此礼待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的念想,当下便在解缙的心头萦绕着。 他目下沉吟,皱眉出口:“三爷纯孝仁德,当谨记此条便可。三爷持身自重,便有宵小,亦可稳如泰山。便是掀起风波,臣下以为,朝堂之上如今也会有无数大臣鼎力出言。” 说到这里,解缙迎着朱允熥的目光,沉声道:“便有一日,殿下身前也定有臣下护卫!” 朱允熥长叹一声,郑重的看着解缙,拍拍对方的肩膀,为其满上一杯酒。 而在一旁的兰芳舍内。 大约是借着些许的酒水,微微醉晕的张志远,不断的低声呢喃着:“良禽择木而栖……” “英雄豪杰……” “军中好儿郎?” 这是孙成又伸手进了怀里,轻轻一掏,一只鼓鼓囊囊饱满浑圆的钱袋子,便落在了张志远眼前。 张志远目光一晃,摇晃着肩膀,抬起脑袋,看向眼前的孙成。 他张张嘴,却是打了一个酒嗝,然后砸吧着嘴道:“孙兄这是何意?此番……此番是孙兄之意,还是……还是……” 他因与孙成生出了对比落差,又想到这些日子里的无所事事,未有寸进,才借着酒水有些醉晕,但神识却是清醒的。 那微微张开一道口子的钱袋子里,分明是满满一袋子的金豆子。 目测之下,不少于十两。 这不是一笔小钱! 孙成做了多少年的羽林卫小旗官,如今不过刚刚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如何能有这般多的积蓄。 他今日这番良禽择木而栖的言论,很明显这袋金豆子,是出自他人之手。 而那人的身份…… 张志远的目光逐渐清醒了一些,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孙成淡淡一笑,洒脱道:“张兄不必多想,不过是兄弟这些日子当差办事,得的赏赐而已。” 张志远带着一丝狐疑点点头。 若说赏赐的话,也是能说通的。 毕竟太子妃薨逝之后,私下里个人的物件钱钞,都是留给了如今那位三爷的。 只是在那位三爷手下当差,真的能轻易得到这般多的赏赐? 并且还能让孙成这般无所谓的送到自己面前? 他自嘲的笑了笑:“孙兄是要将这些……送于我?” “若不然,我又何必拿出来?”孙成反问了一句。 张志远摇摇头:“这钱我不能拿!” 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的迟疑。 即便孙成今天已经表露了替那位三爷招揽的心迹,但在自己没有思量清楚之前,这钱他不能拿。 这是道义规矩。 孙成却是拿起沉甸甸的钱袋子,直接拍在了张志远的手心里。 而后面色郑重道:“我听闻张兄老母年过六十,还在坊间做替人缝补的事情。嫂嫂在家中拉扯着五个侄儿侄女,便是这般,仍是挤着时间,去替别家浣洗。更莫说,张兄老父亲已经卧病在床多年,日日都要用药。” 说着说着,孙成竟然是变得有些哽咽起来,低声道:“都是自家兄弟,我等都是在东宫办差,那便是太子的人,便是外间人说的太子党。张兄家中这般艰难,做兄弟的如何能不管不顾?” 张志远忽的一愣,他怎都没有想到,孙成对自己家中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的了如指掌。 再看手中一袋子的金豆子,他已经有些迟疑了起来。 是啊。 不论是替三爷办差,还是替二爷办差,不都是太子爷的人嘛。 正在张志远开始意志摇摆,左右不定的时候。 孙成又从袖中夹出一张纸来。 摊开放在了张志远的面前。 地契! 只是看了一眼,张志远便认出了这东西是何物。 只是他却是愈发疑惑的看向孙成,总不至于三爷连地都赏赐给孙成了吧。 更不至于,孙成能拿出这等东西送给自己吧。 孙成笑了笑,摇着头道:“这东西到不是我的,而是三爷让我转交给张兄你的。” “三爷?” 张志远顿时目露犹豫。 孙成忽的沉声道:“张兄家中的事情,三爷也是知晓的,一家近十口人,如今还住在不过三间屋子里。孩子们愈发的大了,男娃女娃的,总是要分开来的。” “地段不算好,在西城南三巷子左进第五家。前后两进的院子,估摸也有五六间房,总是够张兄家人住的。” 说着,他又要故技重施的要将那地契塞进张志远的手中。 然而这次,张志远却是怎么也不肯接受。 连连开口:“孙兄,这个使不得!使不得啊!标下如何能……受之有愧啊!” 可是就在这时。 兰芳舍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咳。 声音很年轻。 张志远很熟悉! 他顿时浑身一震,满脑子的醉意已经是一扫而空,随后目露征询的震惊看向孙成。 孙成笑着默默点头。 张志远当下便冲着外面躬身一拜到底:“标下参见三爷。” 三爷不露面,那便是存着不见的心思,可礼不能废。 礼毕之后,张志远微微抬头看向屋外。 只见两道人影停在了门外。 走在前头的那人低沉的嗯了一声,随后便领着身后的人离去。 直到许久,张志远这才缓过神,目光复杂的看向孙成。 “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 孙成大笑着将地契和钱袋子一并塞进了张志远的手中:“先前那位说,这些年张小旗恪尽职守,不贪不腐,忠孝两全。国朝虽有规矩,但人却有私情,他见不得这些艰难疾苦,尤其是身边人。” 张志远双手紧紧的捏着钱袋子和地契,咬着牙满脸凝重的抬起脚,重重的跺了两下。 第六十四章 起风了 “三爷今日以人伦亲情入手,那张志远已然入了三爷彀中,臣下贺三爷心想事成!” 天边还撒着斑斑点点的雨丝,解缙撑着伞,落在朱允熥身后半步,低声说着。 朱允熥摇摇头:“他家是军户,张老爷子如今这幅身故也是我朱家创立国家时落下的病根子,于情于理我身为大明宗室,都不能袖手旁观。” 解缙赞佩一句:“三爷仁义。” “我只希望,他能在有事生出前,提前告知于我一声,也好避免天家宗亲出现伤了情分的事情……” 朱允熥幽幽的说着,步履踩在积着一层水渍的石板路上,他忽的停了下来,撑着伞转身看向解缙。 解缙疑惑道:“三爷有何事要说?” 朱允熥笑道:“过几日宫中设宴唱戏,你也来,陪着我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事情。” 解缙笑了笑。 远处几名百姓见此处少年郎,锦衣玉履,纷纷避之不及,离着远远地。 解缙低声道:“三爷对郡国淮右之事,如何看?” 皇孙允熥郡国淮右,这是开了国朝第一桩的先例。 淮右于大明,不可谓不重要。 当今天子更是以淮右布衣著称,起于赤地黄土,创立国家社稷。 朱允熥微微一笑:“大绅兄又是如何看的?” 解缙看向朱允熥,见对方双目清澈,一片澄清赤城。 他苦笑一声,随后沉声直白道:“陛下有意于三爷!” “哦?”朱允熥端详着轻出一声,倒是未曾想到这解大绅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此话。 解缙继续:“还请三爷恕下官之罪。” “大绅兄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解缙深吸一口气:“若我大明不曾出了洪武十五年那桩事,如今大明三代当定,国本长存。若是长久下去,恐怕将来……三爷倒是可以做个富贵王爷。” 洪武十五年,皇孙雄英早夭薨逝,皇后马氏薨逝。 从那之后,大明朝便好似少了一口气。 最是类皇帝的大明嫡长子嫡长孙没了,对这个国家来说,是一件沉痛的事件。 解缙的意思很明白。 若果一切都这样下去的话,朱允熥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做个富贵无权无职的大明亲王。 他见朱允熥一时不曾开口,愈发低声道:“皇明祖训,宫中位分更替,二……” 最后一个字,他闭上了嘴。 转口道:“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倒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三爷今非昔比,好似文曲武曲降世加身,铸北斗中宫之位。而三爷名分在宗室皇孙一辈之中更是无人能比,依着陛下的秉性,自是稳如泰山也。” 朱允熥笑了笑,他又如何听不懂解缙这番话里的含义。 却是佯装不知道:“大绅兄可是还未曾说起,你对我郡国淮右之事,是如何看的。” 解缙一愣,看向朱允熥,只见其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当即不由笑出声来。 他摇着头道:“倒是臣下孟浪了,恐怕三爷从那日东宫莲池落水之后,便已将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 朱允熥却是摆摆手,笑而不语。 此时天边忽悠大风卷来,带着雨丝积攒在空中,旋即又落在了地上,一时间显得风雨又是更大了些。 朱允熥伸出手,探出伞盖外。 几滴雨水落在掌心,尚未停顿稳当,便被那风给带走。 “大绅兄,起风了。” 解缙深深的望了一眼观雨听风的朱允熥,随后自嘲的微微一笑:“风来雨落,之后便是林深草盛。” …… “殿下,起风了。” 一片荒芜满眼至地平线下的场草地,埋没至膝间的草丛,在风的吹动下,如同有了生机一般,在人们的视线下随风摇摆。 越过一处陡坡,眼前视线豁然震慑。 一眼望去,一张张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迎风招招。 天底下,青草地上黑压压一片,首尾不相连的铁甲整齐队列,静默的如同是沉睡了的凶狮饿狼。 一张巨大的燕字大櫜下,一员虎将从前头探阵而回,到了一身戎装,雄姿英发,赫赫威风的大将军面前。 朱棣将手中一纸信笺捏紧塞入怀中,低目看向来人。 “可曾寻到元贼踪迹?” 今年北地元人颇为不服,屡次犯境寇边,草原上兀良哈三位叛变,元辽王阿扎失理寇边,局势颇为危机。 来将当下开口:“元贼往黑岭、鸦山方向逃窜,似是要越过洮儿河,深入漠北苦寒之地。” 朱棣当即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身后寂静无声的大明雄师。 “元贼可恶,坏我中原社稷百年,我大明绝不容元贼存活于世,便追至天涯海角,孤亦要穷尽元贼首级!” 燕王豪言壮志即出,周遭大明将领为之一震,纷纷目露敬仰敬佩,无声之中阵阵杀意四起。 朱棣即刻下令:“前军轻骑尽出,务必给孤咬住元贼尾巴,万不可放了元贼清闲。中军整顿,傍晚时分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将士用饭之后,歇至子时,乘夜追击。后军督办粮草,不敢误我大军用度!” 燕王一声令下,整座草原上顿时如雷大作,无数铁甲轻骑尽数出击,循着元贼方向奔袭而去。 中军大阵也开始挪动起来,如山林铁甲一般,浩浩荡荡。 恰是此时,远处南方数骑疾驰而来。 在被燕王亲军护卫拦下之后,方才下马快步行至朱棣面前。 “启禀殿下,有皇孙书信呈上。” 朱棣轻扬马鞭,皱眉道:“皇孙的书信?哪个皇孙?” 来着从怀中掏出书信,上前到了朱棣马下:“皇孙允熥。” “允熥?”朱棣面露狐疑,接过信笺:“从应天发出?” 他当下拆开信笺,细细审阅起来。 朱允熥一番感激之言,朱棣自是一掠而过,至末了见这侄儿竟然要请了燕王府三子回应天,眉头不由皱起。 而在见到旁边那朱红批阅的一行小字,更是心头一阵。 “父皇如今竟已如此待他……” 在他低声念道的时候,又是一员大将走到了朱棣身边。 此人如今任职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的张玉是也! 朱棣见到张玉过来,微微一笑,无声的将书信塞入怀中,轻声出口:“看来,我那侄儿如今改封淮右,倒是当真不似往常了啊……” 若是朱允熥在此处听闻此言,必定是心中大惊。 他书信先出,郡国淮右在后。 然而,改封之事先至漠北征讨大军之中,书信后至! 张玉微微一笑:“陛下想来还等着殿下将元贼首级送入应天吧。” 朱棣仔细的审视着张玉几番,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诸将,所孤冲阵杀敌去!” 第六十五章 戏台已搭好 这几日东宫里头的小宫娥彩蝶很是惆怅。 殿下明明亲口说的要她暖床,可等到自己整个人都洗的发软,到了殿下床前,却又被殿下一句为什么跑到这里给击的心碎戚戚。 殿下就是个大骗子! 哐! 正在捣蒜的彩蝶,手握着一根棒棒,重重的砸在了手下的石槽里,顿时溅出一片蒜末。 一旁领着好几个人一起干活的彩莲,立马是不解的看了过来:“你这小妮子,又在作甚,这几日就魂不守舍的,好似是被那黑白无常将三魂六魄都给捉拿去了。” 彩蝶抬着头,眼中满是幽怨的看向彩莲,随后化作一声轻叹,低下头继续去捣蒜。 这时,一伙人从外面急匆匆的拥了进来。 “几位小娘子,这蒜可曾弄好了呀,前头可还在等着用呢,孙百户都已经将火给架上了。” 心中幽怨楚楚的彩蝶,立马是将手中的棒棒一丢:“好了好了,你们都给拿去吧!” 说着,便将石槽让外一推。 彩莲幽幽的扫了彩蝶这丫头一眼,随后带着另外几人,将各自手上捣好的蒜末并到了一起,交到来人手上:“别理这丫头,最近失心疯了,你们快拿到前面去吧,莫要耽搁了殿下做好吃食,送到前头给陛下和朝中大人们享用。” 来人嘿了一声,点着头抱着并到一起的蒜末,就冲到了外面去。 到了外面,只见原本是东宫厨房的地盘,这时候已经被朱允熥宫苑里的人给占了下来,近来被孙狗儿送到这边为朝中大臣们做冰食的内官们,也都在场。 现场可谓是一团火热,几个巨大的火槽,不断的喷吐着寥寥青烟,整个院子里香气四溢。 数不尽的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正中的位置上,只见如今大明朝的淮右郡王朱允熥,腰间缠着一块围裙,两手一点没有空闲,顶着满头的大汗站在火槽前,忙前忙后,手上翻转,抛洒香料的动作不停。 时不时的瞧瞧火候,就会拿起一旁的油刷子,给这些正被灼烤的肉串、翅尖、羊腰子等等刷油。 今日是宫中庆贺朱允炆、朱允熥改封郡国的宴席。 宫中的贵人们,从老爷子朱元璋开始,个个在场。 而外朝,除了几名尚书大人和翰林、中书的清贵们,便只有朝中那些跟随着皇帝南征北战创立大明的勋贵们。 前面的戏台子已经给搭好了。 如今君臣皆至,宫中自是也备好了吃食,但朱允熥前番深夜被召见去乾清宫的时候,在老爷子面前说过今日要做些吃食,这话自然是不敢忘的。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将晚。 朱允熥当即大吼起来:“我要的蒜末呢!” 刚刚从屋子里取出蒜末的人,立马将满满一盆的蒜末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也不理睬,点点头。 一手端着盆,一手拿着刀,走到了一旁。 手中的到从一根根已经被烤的外皮发焦的茄子前,刀刃轻轻一划,茄子便扒拉着瘫向两边。 也不用旁的工具,朱允熥只拿着刀子,便扒拉着蒜末倒入茄子中间。 这时,前头已经传来了戏班的敲锣打鼓声。 朱允熥眉头一挑:“去,将烤好的吃食都送到前面去,你们几个看着这边的火候,好了便都给我送过去。” 说着话,他已弄好了面前几十根的茄子,撂下手中的盆和刀,解开围裙也往外面走去。 东宫前殿。 几乎是被宫里宫外的贵人们给围了个满满当当。 依墙的位置,一块戏台子早已搭好了。 朱元璋领着家人和臣子们,分布左右,已经是开始邀约对饮。 戏台上,穿的花红柳绿的戏子们,也奏响了前奏。 一侧的角落里,亲军羽林卫小旗官,东宫护卫张志远,正踌躇满志的捏紧双手,脚下来回的踱着步子,神色颇为凝重。 孙成的金豆子他收下了。 三爷的地契他也手下了。 西城南三巷左进第五间的院子,并不止是如今已是羽林卫百户官孙成嘴里说的那边将将够住。 而是绰绰有余,格外的敞亮气派。 前后两进的院子不假,单单是前院,除了厨房和杂屋,就有三间屋子。 后进的院子,正屋三间。 左右厢房各三间。 十数间的屋子,这让张志远在领着一家老小第一次走进院子的时候,内心无比的激荡不已,感动之情如浪一般前扑后拥。 三爷待他没得说! 然而,这几日他左等右等,都未曾等到三爷私下里的单独召见,更没有只言片语送过来。 三爷当真只是看不过来自家境况吗? 目下想来,张志远仍是不断的摇头。三爷定然不单单仅仅是为了拉扯自己一把,让自己一家老小能住进那宽敞的大院子里。 可张志远的内心,仍是在挣扎徘徊着的。 他如今虽然还只是羽林卫一介小小旗官,但他终究是领了旨意和军令,到了这东宫里头,是在二爷身边当差的。 哪怕平日里只是做那开路护卫的差事,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古人讲究的这些他总是要遵守的。 可是…… 三爷待他以诚,三爷不提不说,但他又如何能够不做以回报。 如今每日回家,老母便是耳提面命,要他不忘恩人之情,老夫更是有钱开足了药材,起色一日日的见好。 闺女儿子,个个都有单独的新屋子,整日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就连夜里头他躺下后,跟在他身边多少年的夫人,也每每感叹如今自家这日子。 不一样了! 心事重重的张志远,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看向早已搭好的戏台子,目光渐渐有些阴沉。 今日里他瞧出了这戏班有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可那是好是坏,他分辨不出。 此时,前头的戏台上已经唱起了散曲。 唱的是宋金诸宫调《刘知远诸宫调》。 唱的内容是那五代时,后汉高祖刘知远在患难之中,与李三娘结为夫妇,投军发迹变泰的故事。 抹开刘知远当了皇帝后的事迹,倒是有些契合了如今大明朝的洪武皇帝和马皇后。 算的上是开场庆贺的好曲子。 莺莺燕燕,百转千回,一时间满堂喝彩声此起彼伏。 恰如此时,张志远的视线里,一道人影闪过。 是三爷! 他当下咬咬牙,跺跺脚,终于好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深吸一口气,张志远目光扫视全场,见到二爷和太子妃端坐在太子爷边上,心下安定,再不顾忌。 藏掩着身形,张志远悄无声息的向着前头摸了过去。 …… 月底了,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投一投呀~追读不要停呀~ 拜谢了! 第六十六章 单刀会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 “更玲珑又剔透……” “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 “曾万府游州……” 东宫里头,曲乐声阵阵糜烂入耳。 朱允熥拿着湿手帕擦着双手,侧目看向戏台子上。 这会儿唱的正是元散曲大家,关汉卿先生所作的《一枝花·不伏老》。 戏把头唱的是第二篇,说的是这主人公,乃是风月场上顶顶的老手,在姑娘群里也能做个总头领。 初闻,虽然好似是歌舞那风花雪月,宣扬那糜烂淫淫的光景。 然而往下却是曲风一遍,成了嘲讽当时世俗观念的不屈精神来。 如此,这首一枝花方才能进的大明朝的宫廷之中。 而朱允熥的到来,即便无声无息,却仍然是引来了在场宾客们的注意。 严格上来说,他才是今天这戏台子上的主角。 郡国淮右。 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未来朝局的势态发展,已经悄然之间发生了转变。 几道带着深意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看向一侧陪坐在太子爷和太子妃身边的广陵郡王。 江南富足啊! 也仅是富足而已。 相比于中书舍人刘三吾,以及吏部尚书詹徽等文官的矜持和沉稳。 在做大多数的大明勋贵将门,无不是目露热切,自朱允熥出现后,目光便时刻追随着他的身形,一直到了圣前。 “爷爷,孙儿来晚了,还请爷爷降罪。” 朱允熥姿态怡然,礼仪毕恭毕敬,神情自若,沉稳有度。 朱元璋哈哈大笑的挥着手:“你这烤串倒是颇有些味道,替咱们这帮老头子忙活着吃食何罪之有?待回头,咱让老徐家那混账小子,跟你将这一手给学去!” 徐家混账小子,说的是大明御厨徐兴祖家的。 老爷子话音刚落,早就等的急切的景川侯曹震,当即拍着桌子,带着满嘴的油渍放声豪笑起来:“三爷这手艺当真不错!待回头,臣厚着脸,让自家厨子也跟陛下身边那徐家小子到三爷这边来学学?” 朱元璋瞪了一眼,指着曹震便骂了起来:“你这厮,若是吃肿了肚子,回头咱就给你卸了甲!” 景川侯曹震姗姗一笑,拍着后脑勺做了下去,两只手却是又抓起了一把肉串,就往嘴里塞。 接着机会,朱允熥转身看向在场的宗室诸王、朝堂勋贵和女眷们。 为首的自是凉国公蓝玉。 往下数,是开国公常升,带着因中山王家两人都去了陕西练兵,来的是徐家小一辈的。 再下去,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余下则是宋国公、卫国公、信国公、颍国公各家的儿孙辈。 再末是在朝剩余不多的大明开国勋贵,侯伯将门或家中子孙一辈的人了。 在场的人算不得多。 朱允熥心里哼哼两声。 如今大明朝开国功勋们,已经所剩不多。今日在场的或是如中山王、开平王、曹国公、信国公、凉国公这几家真正的皇帝基本盘。 或是余下公侯伯爷,只是因为这些年未曾犯事,或是未曾举发,在朝充任五军都督府,又或是出外统领兵马御边坐镇的。 没有人清楚,或者是他们不敢说,大明朝开国以来的功勋集团已经在无声之中被皇帝彻底的镇压了下去。 朱允熥走到了太子爷这边,落在了朱允炆下手位子上。 这是依着年龄排的座位,未有其他深意。 见到朱允熥落座,上方的朱元璋满脸笑容,他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文官,随后又从另一侧功勋武将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 最后才笑吟吟的开口:“说起来,咱做这皇帝,也有二十四载,儿子们都大了,在外头替咱看家护院了。如今,孙儿们也都个个儿的长大成人。一家不兴,何以兴国家?” “咱看着这帮混小子长大,就如看到咱大明朝步入太平盛世,咱当年想要的便是如今这般光景!” 坐在功勋武将首位的蓝玉,身子微微一动,将要起身,却被旁边桌案上的开国公常升给拉住。 蓝玉当即目光不解的看向常升。 只见常升微微一抖下巴,视线瞥向了对面已经站起身的中书舍人刘三吾。 只见刘三吾手中端着酒杯,亦是老态龙钟,满面春风:“陛下创立大明,重塑中原,乃我汉家之幸,如今宗室茁壮,天下承平,百姓富足,臣厚颜,代天下敬祝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 中书舍人的嘴皮子扒拉完,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及余下六部尚书、诸寺卿皆已举杯起身,遥祝皇帝安康。 蓝玉当即低低的冷哼一声,斜眼看向一旁也已拿起酒杯的常升。 “哼!倒是这帮子酸儒秀才最是会说!” 他嘴上虽然是这般说着,但手上却是如常升等人一般,与一众功勋武将同样是起身敬酒。 君臣同饮了一杯后,朱元璋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心情一时间愉悦无比。 这时,朱允熥留在最后的蒜烤茄子,也已经被宫人们从后面给端了上来。 朱元璋领先浅尝一口,旋即便大声赞赏着,一时间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品尝起来。 安坐在位子上的朱允熥却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上方的太子继妃吕氏。 似乎对烧烤并不怎么感兴趣,尽都未曾动嘴。 而吕氏似乎是感受到了朱允熥的注意,不由偏头看向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朱允熥礼貌的颔首敬礼,收回视线看向了戏台子上。 这时候戏班乐手们鼓点变化,气势徒然一变,波澜起伏,跌宕生姿。 戏子噌噌锵的上了台。 “东走涪陵下行船,陆子敬摆酒宴约请圣贤……” 戏声靡靡,百转千回。 戏子唱起了关云长只身单刀前赴吴国鲁肃宴会。 这篇单刀会,说尽关云长的智勇双全、勇烈威武。而曲中大家关汉卿,更是以此暗叹汉家祖宗创业之艰难,保家护国之辛苦。 朱允熥轻轻的摇晃着脑袋,好似随着那台上的戏子,去往那东汉三分的天下大局之中。 昔有云长单刀赴会,想来如今,自己也不过是只身处于这千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 须臾之间,朱允熥稍有惶神。 而在不远处,贴墙走过的张志远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定睛一看,只见他已经是数度看向自己这边。 似是有事要说。 可就在这时。 一直不曾有只言片语的太子继妃吕氏,却是忽的起了身,摇曳着那浑圆玉润的身段,到了朱元璋条案桌前。 第六十七章 说亲事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如今大明朝的这位太子继妃,向来都是以贤良淑德著称。 平日里贤淑温雅,长居东宫,俨然是相夫教子的妇人典范。 加之她乃是出身寿州吕氏,其族可上溯至前宋名将吕文焕之后,在前元亦是显贵一族,算得上是百年的诗书门第,耕种传家。 这样的出身,不仅仅是让她入了大明宗室,更是成了太子继妃。 而也因为这层出身,从洪武十五年之后,朱允炆便或多或少的获得了朝中文官们的注意和期待。 他们是同样的人! 在以蓝玉为首的功勋将门众人大有深意的目光,在中书舍人刘三吾为首的目露好奇的文官注视下。 吕氏站在朱元璋面前,恭恭敬敬的福身施礼:“儿媳祝陛下福顺安康,福寿长驻。” 她用的是儿媳的身份。 在场的人皆是侧目翘首以待,只等这位太子继妃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朱元璋亦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同样目露疑惑的太子爷,沉吟须臾,而后便爽朗大笑道:“咱甚好!东宫里有你当家,咱这些年很是放心。” 说着话,朱元璋不咸不淡的瞧着这位儿媳妇。 吕氏并非是如他的意,开平王常遇春家的姑娘,才是他一直最满意的,怎奈何那丫头天不假命,福寿不在。 老爷子并没有问她站出来是想要说什么。 吕氏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低眉侧目看向坐在一排的朱允炆和朱允熥。 心下定计。 终是缓缓开口道:“儿媳见父皇先前说及咱家的儿孙都已长大成人,前些日子太子爷也说孩儿们都到了要娶妻的时候了。 便想着孩子们如今都大了,确实到了该指定婚配的年纪,儿媳眼拙,只好借着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想做喜上加喜的事儿,请父皇为这两孩子的婚姻之事定了下来。” 吕氏当众表明心意,顿时引得在场的文武大臣,勋贵家中的女眷们一阵窃窃私语。 其中尤以在场的勋贵家的女眷们最是期待。 无他尔。 如今大明朝的宗室,为子孙指配婚姻的首选,向来都是侧重于勋贵家的。 谁都看得明白,这是皇帝为了笼络勋贵,家中宗室和勋贵之间的联系。 若不然,为何当年的太子妃出身常家,燕王妃出身徐家。 宗室诸王的正妃,也大多都是朝中勋贵家的女子。 正在瞧着那戏台上白面戏子的朱允炆,茫然回头看向自己的母妃。 这事儿他事先并不知晓,不知为何母妃今日里竟然是当众将这事给提了出来。 他不由侧目看向身边桌案前的朱允熥。 只见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托起酒杯,朝着他微微一举。 “二哥,弟弟敬你一杯。” 说完,朱允熥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目光深沉的看向吕氏的背影。 朱元璋同样是深深的看了吕氏一眼,随后不解的瞥向了下首的太子爷。 “哦?” 朱元璋拖长了尾音,淡淡道:“你说的倒是在理,皇孙都大了,也该是定下婚配,不然好姑娘都被别人家的小子给占了去?” 说着话,他满脸笑容的看向在场的勋贵一方。 见老爷子说起笑话来,在场的勋贵们纷纷出声附和着,一时间满场的笑声。 朱元璋轻咳一声,现场顿时噤声。 他看向吕氏,笑道:“咱家是该抢下下手给好姑娘定下了!不知太子妃心中可有属意之女,先说与咱知晓了。” 吕氏也是早有准备,沉稳道:“常言道娶妻娶贤,夫妻之道如阴阳调和,互补有余。皇孙娶妻,更是要首重女子品行是否贤良,是否得体。亦要看重,能否与皇孙秉性相合,往后互补。” 朱元璋点头赞同:“是这个道理,咱家儿媳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说完之后,朱元璋再次看向勋贵这边,笑道:“都说说吧,你们这些个家里,可有丫头适龄的,要让太子妃好生的瞧瞧,务是要与皇孙能过到一块去的。” 原还在低着头吃着烧烤的景川侯曹震,闻听此言立马是丢了手中的肉,站了起来,大声嚷嚷着:“陛下,臣家里头别的不多,便是丫头多,回头臣就全都拉进宫里来,任太子妃为三爷挑选,只要太子妃和三爷看入了眼,臣便将那丫头留在三爷屋子里过日子了!” 他这话粗鄙不堪,随他来的家中女眷,当即便满脸责备的举手拍着大腿。 然而曹震的话却像是火星一般,顿时引得在场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勋贵纷纷起身,言称要将家中的女子送到宫里来。 吕氏连连颔首致意,表示感激。 然而心里头却是早已腹诽不已,这些个勋贵开口闭口就是三爷。 一个个恨不得将家里的女人都给塞进他们三爷的屋子里去! 正待她要将真正的目的说出口的时候。 一直在观望的中书舍人刘三吾却是再次起身:“陛下,皇孙婚配,乃往后互补相持。广陵郡王自幼读书,纯良温雅,婚配当以朝中勋贵女子为妻,阴阳调和。淮右郡王英勇威武,身边自是要有那诗书传家的女子扶持,夫妻一体。” 在刘三吾身边的吏部尚书詹徽,顿时抬头侧目看向这位中书舍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而没能说出口的吕氏,也是心中不解的看向了刘三吾,一时间惊喜交加。 她今日要的便是能让朱允熥断了与勋贵家的联姻,而让允炆得到一份联姻勋贵。 读书有何用? 文官有何用? 真到了用时,务必还得是手握兵权的勋贵武将们顶用。 吕氏看得清楚,只是自站出来后,却一直不敢将此话说出口。 她说出来,那便代表着性质变了。可若是不说,计谋又无法得逞。 就在她刚刚犹豫如何表明真意时,这位中书舍人竟然是站了出来,将她想要说的话给全都说了。 刘三吾淡淡的扫过太子妃,以及对面的两位郡王。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就连朱元璋都不时的看向站起来的刘三吾。 他心中已经闪过了好几种可能,余光看向面色如常的太子妃。 恰是此时。 砰的一声惊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朱允熥面带怒意的瞪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一名宫娥:“规矩呢!你这女婢,便是连端个盘子都做不来,谁教的你?” 说着话,朱允熥回头迎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起身抱拳面朝朱元璋:“爷爷,这女婢是暂时调入孙儿身边,为朝中大人们做冰食的,孙儿平日里疏于管教,叫爷爷惊了,回头孙儿便管教惩治了她!” 朱元璋淡淡的看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宫娥一眼。 而后大有深意的瞥着朱允熥,微微一笑,看向众人:“这小子如今气性倒是大了,要是让他惩治了,咱往后的冰食可都不敢吃了。” 旋即又看向朱允熥,瞪了一眼:“让她下去吧,咱也乏了,这戏听得咱昏昏欲睡。你们吃着喝着,咱回去了。” 说着话,朱元璋招招手,候在一旁的孙狗儿赶忙上前,搀扶住了似是真的昏昏欲睡,摇摇晃晃的皇帝。 群臣见皇帝要离场了,当即起身聚到了一起,姿态恭敬的目送着皇帝离去。 吕氏茫然的看着老爷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无数的苦水。 她回首瞪了一眼那正跪在地上收拾着狼藉的宫娥,无奈的轻叹一声走回位子。 前面的戏台上,那些个戏子,已经将这单刀会给唱到了高潮出。 噌噌锵的,那关云长豪情壮志,尽显英雄本色,雄姿英发,赫赫威武。 第六十八章 多出来的青衣 朱允熥与在座众人拱手辞礼,随后在外人看来,是领着那先前做错了事的宫娥,向着后面离去。 只是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朱允熥则是看向低着头的小宫娥:“回去吧,晚些时候还要将冰食送到前朝去。” 一直低着头不曾被人瞧见了面容的彩蝶,立马抬起头,露出满脸的笑容,激动的点着头。 朱允熥笑吟吟的望着小丫头离开,摇摇头转身向着先前张志远在的地方过去。 只是他还未走出去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怎得,你跑到这里来了?” 他看着正常宴席都没有露面,反倒是这个时候抱着一壶酒,提着根烤羊腿靠在墙角出的解缙。 解缙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打了个酒嗝:“宫里的酒甚美,圣前不敢贪杯,便只好来这边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解缙脚边的两个倒地酒壶,不由的瞪了眼睛看着满面红光的解缙。 “都是大绅兄喝的?” 解缙张着嘴,点点头,打出了一个百转千回的酒嗝,嘹亮无比。 “还是宫中的酒不醉人……” 朱允熥摇摇头:“喝大了?” 解缙摇晃着脑袋,当真好似喝多了一般,哼唧哼唧的便伸出将羊腿上最后一口肉吃掉,然后丢了骨头,随后撑着墙,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印迹。 朱允熥唯恐这厮喝多了酒倒地不醒,上前一步就准备搀扶住对方。 却是不想解缙忽然语气镇定自若道:“殿下万不可与朝堂文官,亦或是诗书人家联姻。此举……嗝……” 躲到这里,竟然也能知晓了先前在前头发生的事情。 朱允熥停下了要搀扶解缙的动作,目光审视的盯着对方,退后两步:“看来是没喝多。” 这厮心里和明镜一样,看得透彻。 解缙说完了话,却是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摇晃着脑袋抱着酒壶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多……” “半分都不多……” “臣下今日里带了辆马车,便是要拉回……” “拉回去一些宫中的美酒……” 朱允熥离去的脚步声已经响起。 不断低声呢喃着的解缙,忽的又是一个激灵,浑身一抖,手中的酒壶滚落在了地上。 而他的双眼也渐渐的恢复了一丝清醒。 正待他将要起身的时候,余光却是扫到了一旁缩在偏僻出的小太监,立马又变得摇摇晃晃的,跌跌撞撞的撑着墙爬了起来。 “酒!” “本官今日还未喝够!” 那小太监见到解翰林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立马是收回身子,藏在暗中往东宫正妃宫殿处离去。 解缙抵着柱子侧耳静听,直到远处的脚步声消失,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 而在另一边。 听着前面传来的戏声,朱允熥漫步向前。 未几多时,便见亲军羽林卫小旗官,现今广陵郡王朱允炆护卫张志远,面目之上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双手合在一起原地来回的踱着步子。 朱允熥目光无声打量着四周。 或许是因为今日东宫里设宴办酒,此处并无宫人走动。 朱允熥轻咳一声,便见张志远立马是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回首看向来人。 而后脸上露出意外,渐渐有些动容。 张志远当即上前,抱拳躬身:“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张志远,参见殿下。” 他先前探得异样之后,心中百般复杂,而后躲到了这里便是有心要去找朱允熥禀报消息。 只是又有些迟疑,方才会显得如此的进退艰难。 朱允熥打眼瞧着张志远:“张小旗为何会在此处?” 他这是明知故问。 本就看出了张志远是心中有事,嘴里有话,但他偏就是不提。 正如当日里,孙成邀了张志远出宫吃酒,自己也不过是在外面表明了自己当时在场。 而在随后的日子里,便再未与张志远联系,就是连孙成也未曾有过一次来找张志远。 张志远心下突突的,沉吟良久之后,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标下拜谢殿下,前些日子借孙百户之手,赠于宅院,以安标下家人。标下必不敢忘,殿下恩情眷顾。” “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举手之劳而已。”朱允熥摆摆手,因为站在台阶上,能保持一个俯看张志远的姿势。 张志远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殿下,今日那入宫的戏班子,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似是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都给泄了出来。 只是同样的,张志远这时候心中也清楚。 当自己今天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往后便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已经走到了淮右郡王的队伍中。 朱允熥则是面不改色。 当那日老爷子对他说,吕氏要请了外面的戏班子入宫唱戏祝贺的时候,便知道吕氏此举并不曾安有好心。 吕氏必定是要借此机会,去做些手脚的。 只是他不知道,吕氏究竟想要做什么而已。 朱允熥看着张志远:“有何问题?” 话已至此,张志远再无保留,低声道:“这戏班子里,多出了一位男扮女装的青衣。” 青衣,是戏台子上的角色之一。 生旦净末丑中的旦行当,青衣亦称正旦,是那戏台子上温雅婉约的女子角色。不少时,都是有那男生女相,面容模样娇嫩的男子扮演。 私下里,也多是些蝇营狗苟的风流勾当,人际关系之间尽是些下三流的事情。 只是正旦难寻,尤其是那男生女相能赢得台上台下观众叫好喝彩的青衣正旦少有。 而这戏班子竟然多了一位青衣正旦。 朱允熥无声沉吟,在张志远的注视下沉声道:“带我过去,且先静静的瞧上几眼。” 张志远点着头,转头观望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无人方才安下心来。 他如今还是广陵郡王的亲军护卫。 不好与淮右郡王走的太近。 当下,张志远领着朱允熥,专走隐僻的地方,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近。 少顷,二人便到了前面,戏声又大了起来。 张志远也拉开了距离,走在最前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停在了一个转角处。 第六十九章 太医院炸了 从这里,戏台对面的王公大臣们,视线很难看过来。 而他和朱允熥在这里,却是能将前面的景象都看得清楚,且还能看到待在戏台子后面的戏班闲杂人员。 张志远驻足在一侧,将观看最佳的位置让给了朱允熥。 “那便是?” 朱允熥停在了角落处,看向戏台后,吃饭家伙事堆得七零八乱的戏班。 角落一处花坛林荫下,便见一名已经画好了装扮,穿着戏服男扮女装的青衣,正架着二郎腿,斜靠在一只装东西的箱子上。 张志远低声道:“正是此人。” 朱允熥默默的注视着那藏在戏台后,靠在箱子上的青衣。 一袭正旦妆容,头上戴着发饰,面目着色清秀。 便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朱允熥竟是未曾能从其脖颈上,看到有喉结凸起。 若非是有张志远事先告知,他当真以为这是位女青衣了。 只是观望了许久,朱允熥也未见对方有何异动。 转过头看向张志远:“先前有何异常之处?” 张志远稍稍上前两步,压着声音道:“先前有东宫里头的女官,独自带着茶水过来,送于这戏班子。” “哦?”朱允熥淡淡的出了一声。 送水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情,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而张志远接下来却是说道:“待到戏班后面的人都散去之后,那女官却是与这青衣纠缠在一起厮混了片刻……” 说完了话,张志远低下头又退了回去。 朱允熥却是眉头皱起,双目一沉。 别看宫里头整日里热热闹闹的,好不欢喜。 可对于这些个宫人来说,却又是格外的冷漠孤寂。 古往今来,宫里头做活当差的下人之间,究竟生出过多少的淫秽污垢之事,没有人能够数得清。 但是要东宫里的女官,和一刚刚入了宫献技的情谊纠缠厮混,却是说不通的。 便是那女官干柴烈火,想要寻人快活一番,在宫中戍守的禁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双方熟稔,二来都知晓其中的要紧。 倒是与宫外的人厮混,却是最容易被泄露了出去,而且还是在这等要紧时候。 除非那女官是个没脑子的货色。 朱允熥当下沉声问道:“那女官……可是母妃那边的?” 低着头的张志远,听到这话,顿时眼角一跳。 他愈发低声回到:“是。” 朱允熥阴沉着脸色:“可曾看清了,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都是些手脚贴身的淫秽之事……” 张志远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就在他以为三爷要下令抓人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转口道:“前面的戏大抵是要唱完了,今日这宴也该是要结束了。你且回二哥身边吧,往后好好的当差。” 张志远抬头看向背着身,仍在盯着那青衣的朱允熥。 目光闪烁着,张志远低声告辞。 待到张志远离去许久,前面戏台上已经不知唱了哪出戏,结了尾,正是散场时。 孙成悄无声息的寻了过来。 “殿下,今日宴席要结束了。” 朱允熥背起了双手,淡淡道:“这戏班的底细,近日可曾查过了?” 孙成面色一紧:“查过,确如太子妃所言,乃是从苏州府那边过来的。往日里,也并无异样。” 朱允熥恩了一声:“看看那边。” 孙成当下收敛心神,走到了朱允熥身后,越过肩头看向了戏台子后面,依靠在木箱子上那多出来的青衣正旦。 “看清了?”朱允熥问了一句。 孙成点点头:“回殿下,看清了。” 朱允熥幽幽道:“这几日,查查此人的底细,从哪里来,有何背景,为何会在这戏班子里。” 孙成目光一缩,小声道:“殿下是否要属下,走一遭北镇抚司?” 锦衣卫下设南北两镇抚司。 北司专职外事,南司执掌刑罚。 朱允熥摇起了头:“你带着人去查,莫要泄露了出去。” 孙成沉声应下。 这时朱允熥又道:“再查查,今日太子妃那边都有谁到了这边,来过的人也都查查底细。” “是。” …… “是什么是!老夫问你的,这伤口如今有何感觉,如何医治的,那所说之物究竟是何?” 一座充斥着草药味的营帐内,只见一名头发花白,长须如雪的老人,正领着几名模样差不多的老者,围在一张躺着一名伤病的木榻前。 老人的脸上满是怒火和急切,怒视着站在病床前缩手缩脚的军中医师。 此处位于皇宫北面玄武门外,北安门内大街左右的亲军羽林卫驻地。 而在营帐内的还有羽林卫指挥使于马,面对着老者的责骂,也不敢有只言片语。 只因这帮加起来已经数不清有好几百岁的老人家,都是太医院的人。 尤其是最开始叫骂的老者,更是如今的太医院院使。 太医院院使虽然不过正五品的官衔,但地位却是非同一般的。 这年头便如所有时候都一样,谁都能得罪了,但就是这医师不能得罪了。 尤其是对于羽林卫这等军伍之地来说,来日上了战场,这些太医便都是他们能救他们一命的人。 那羽林卫的医师,面对着太医院院使的问话,一时间已经是慌得开不了口。 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只能是满脸堆着笑容,走到了老者身边,和和气气的哄着道:“山老莫气,若是给您老气坏了身子,陛下可得拿了末将问罪。” 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山永年,瞪着眼吹着胡子,看向于马:“你可知此事事关要紧,乃是干系我大明百万将士的事情。如今更不要说,我太医院闻听此事之后,已经是炸开了锅。今日老夫特意前来,便是为了将此事给弄清楚了!” “是是是,您老说的对,事关紧要……事关紧要……”于马一团和气的应着,转头看向军中医师:“快于山老说清楚了,若是因为你耽搁了要紧事,本将拿你是问!” 山永年一瞪眼,哼了一声:“拿了他是问,你羽林卫往后不要医师了?” 于马脸上露出尴尬,愣在现场。 山永年不满的将其推开,到了军中医师面前,低头看向躺在病床上大腿根部几乎是整个被扒下来一块肉的将士。 他如今已经八十有余的年岁,是从那前元一朝走过来的,多年行医问药,一身医术早已是出神入化。 这些年年岁大了,便在太医院带着些年轻的弟子,也好为朝廷多培养些医师出来。 平日里都是不曾出来的,今日若不是听闻了羽林卫这边闹出来的事情,他是定然不会过来亲眼看清楚了的。 见着躺在床榻上的将士,那不过三日便已渐渐有愈合迹象的大腿。 山永年心头一阵阵的热切,当下发问:“你且仔细的说,老夫静静的听着,莫要说漏了详细!” 羽林卫军中医师连连点着头。 在这位山老面前,他就是杏林之中的稚子。 “回山老的话,是那大蒜素起了作用……” 第七十章 殿下功在社稷 生自前元的山永年,是亲眼目睹着这中原天下如何分崩离析,百姓是如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乱世之下,村口尸骸遍地,路边病弱不绝。 他那时便已学医多年,然而任凭他如何竭尽全力,死去的人永远都要比他救活的人多。 从那时起,山永年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医学中,不断的增进自己的医术。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让前元那乱世景象下,百姓痛病缠身的场面再一次降临。 后面的故事便很简单了。 他因医术被大明招入宫廷,任职太医院太医,随后一步步的走到了如今大明太医院院使的位子上来。 “大蒜素。” 听着面前的羽林军医师说出此物之名,山永年沉声复述了一遍。 这是能让所有使用者伤口消除炎症和腐烂之症,并能加快伤口痊愈速度的奇物。 今日正是因为太医院听到了这个消息,才会整个都炸开了锅。 以至于他这平日只在太医院里整理编纂医书,培养弟子的院使,亲自赶到羽林卫来。 羽林卫医师点头道:“军中使用那大蒜素已有不少时日,平日里都是营中将士操练摩擦的一些小伤,我等也不甚在意,随意使用了一些。” 说着话,他低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官兵。 这员官兵是前两日在一场操练之中,骑马不慎坠落,好巧不巧的大腿整个儿撞在了一处兵器堆放的地方。 整个大腿上面几乎是被削下去一层掌厚的皮肉,青筋暴露,血脉蓬勃。 当时任谁都觉得,这人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他将所有能用上的药材都给用上了。 尤其是还求着如今的羽林卫百户孙成,弄来了大量的大蒜素,一股脑的全给抹在了这官兵的伤口上,而后混着草药包扎了起来。 山永年皱眉看向如今面色仍是有些苍白的官兵:“然后呢?你们是如何医治的,效果如何?” 医师说道:“那时我等用光了所有的大蒜素,和往常一样清理包扎之后,便只能是等着见效。当夜是最危险的时候……” 山永年点点头,大明创立二十多年,前些年他也是随军出征过的。 军中将士身体上有了大面积的伤口后,当天都会出现冷汗和发热的症状,一般情况下能扛过去便也就好了。 抗不过去的,大多都会出现伤口腐烂的症状。 等到那时,或是下重手挽救,或是只能祈祷上苍保佑。 “想来,当晚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应?”山永年看着病床上闭目沉睡着的官兵,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医师点点头:“山老所言不错,当夜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等到第二日换药的时候,伤口处已经渐渐有结痂的迹象,并没有出现腐烂的情形。” 山永年愈发满意,不禁弯腰伸手,轻轻的掀开官兵腿上的绷带一角。 里面是被清理干净,呈现着粉红色的血肉,只是如今整片伤口上已经逐渐的结痂凝固起来,在不剧烈活动的前提下,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整个伤口封闭愈合起来,随后便是静养恢复。 山永年已经满意到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地步。 他开口再问:“那大蒜素营中使用多久了?又是何人所作?那药师现在何处,若是方便,老夫现在便去拜谒对方,好生请教一番。” “是营中新晋百户孙成。” “百户孙成?”山永年看着医师不假思索的将孙成的名字说出来,脸上顿时露出质疑的表情。 一介区区百户,军中杀才,又是如何能有这等可以称之为神迹的手段。 那医师觉得山永年大抵是误会了,当即又开口解释道:“孙百户如今在东宫当差,跟在淮右郡王身边,这大蒜素也是从郡王那边弄来的。” “淮右郡王殿下?” 听着医师的解释,山永年脸上愈发的狐疑起来。 宗室里诸王诸皇孙,或许学识颇多,但他从未听说过有谁是精通医术的。 他不由的侧目看向一旁面色姗姗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于马见山老看向自己,连忙是恭敬乖巧的点着头:“山老,他未曾说错,这大蒜素当真是我营中孙百户从郡王那边弄来的。” “走!去找殿下!” 山永年高呼一声,七老八十的年岁,忽然之间竟是腿脚异常麻利的就往外走去。 他领着人已经是走到了营帐门口,却是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还呆在原地的羽林卫几人。 “看护好此人,过几日老夫还要亲自过来查看伤口!” 丢下一句交代,山永年再不停留,领着一帮同样是七老八十,却杀气腾腾的太医院太医们,就往宫里头赶。 这帮轻易不能得罪的老头都走了,营帐里就留下了羽林卫的人。 那医师看看营帐外,看看病床上的官兵,又看看指挥使于马。 “指挥使,这……” 于马愤愤的一跺脚:“山老的话没听见?给本将看护好了,若是出了差错,本将唯你是问!” 说完之后,他也领着人赶了出去。 这时候,这位执掌亲军羽林卫的指挥使,已经在想自己给孙成提到百户的位子上,是不是赏的抠门了些。 而已经一路马不停蹄当皇宫赶的山永年等一帮太医院的老头,这时候走的是气喘吁吁。 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落后的一位老者一手撑着膝盖,张着嘴伸着手:“院使!院使!慢些走,老朽撑不住了……” 同样是走的面红耳赤的山永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一帮情形相差不了多少的老兄弟们,面上带着焦急:“这是天大的事情啊!老夫如何能不急。若是当真无错,那淮右郡王此番举动,便是功在社稷,功在天下黎民,我等务必要查验清楚了。” 几名已经彻底停下来的太医,无奈的看向山永年。 “院使,您这般急切,去了可不一定能寻到那淮右郡王。” 山永年这些年在太医院,可以用两耳不闻窗外事来形容。 见到这帮人如此说,他当下狐疑道:“难道这淮右郡王还有什么大不同?” 第七十一章 祖宗显灵 山老果然是这般的一心只在杏林,两耳不闻窗外事。 几人看着山永年露出的茫然,不由面露微笑。 “便是前日,宫里设宴,正是为了这淮右郡王和广陵郡王。” 山永年微微皱眉:“老夫还说,为何前日宫中会忽然嘈杂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事。但此事,又与老夫要找的淮右郡王有何干系?” 几人顿时哄笑起来,伸手掩着嘴脸。 好一阵之后,方才停下了笑声。 “我说山老呀,您是真的不染尘世。如今这淮右郡王允熥殿下,已然是一鸣惊人,宫中的大本堂便是在他的推动下,重建起来的。” “每日里,在京的诸王诸皇孙都要入学。” “除此之外,大本堂下了课,殿下还要出宫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山永年听着这几位同僚的介绍,满脸的诧异,不由嘀咕道:“这淮右郡王老夫过往也曾听说过……那秉性可是……”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不好将皇孙秉性懦弱的话给说出口来。 倒是有人直接道:“秉性内敛?那山老可是要开眼了,如今这位皇孙,甚至是得了陛下麒麟子的赞扬。” “啊?”山永年当真是吃惊一整年,长大了嘴:“陛下竟对淮右郡王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几人哼哼了两声。 “要不然?这时候想来殿下刚从曹国公府下了课,往宫中赶,咱们大可走的慢些,也不妨着这一时半会儿。” 山永年张张嘴,想要接着说甚,却又化作一声长叹,看了眼周遭,指着前头的玄武门城门洞,领着几人走进去乘凉歇息。 这时他才又说道:“非是老夫急切,而是这大蒜素事关紧要,此物之重要,不必老夫细说,诸位也应当知晓的。” “谁说不是,要是有了此物,我大明戍边将士,日后再战负伤,往日伤口腐烂、截肢、病死之数目,必将会大为减少!” “若是制造简便,甚至我太医院下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等司大力生产,推行天下,也方便医治我大明百姓。” 说到专业上的问题,这帮太医院的老太医,便立马是众口不歇,纷纷讨论了起来。 山永年招招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山永年环顾众人,沉声道:“诸位可曾想过,此大蒜素还有何旁的用处?” “……” 几人沉吟了起来。 稍后缓声道:“依照今日所见,对伤口愈合,防止腐烂有奇效。” 山永年点点头,说道:“老夫今日观那官兵,虽因伤气血不足,但中气不缺。平素受员多有因伤患而感染风寒或邪气入体,今日竟然是分毫不见,若是如此,老夫推断……” 随着山永年这番颇具建设性的发言之后,在场几人纷纷一震,瞪大了双眼。 “可镇风邪!” 与促使伤口痊愈,避免伤患处腐烂,镇风邪才是真正能起大作用,功绩滔天的大事情。 尽管此番只是他们的推测而已,但无不是纷纷期待了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这件事可就变成了足足的大功德。 “世间当真有如此神物?” 这时候,有人提出了质疑。 大明朝不是日日都有战事,也不是日日都有官兵受到外伤。 但大明朝却是日日都有人风邪入体,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两者一比较,其中的重要性很容易就能凸显出来。 山永年面有戚戚,沉声道:“此事,还需我等当面问清淮右郡王为好!” 说着话,他看向城门外的天色日头。 有人道:“既如此,我等便往东宫去吧,便是早到了,也就等候片刻而已。” 几老头儿当下不再停歇,提起脚步就往东宫赶去。 …… “曹国公此人不简单啊!” 朱允熥背着双手,走在从皇极殿广场到东宫门口的甬道下。 跟在他身后的孙成唯有异样,低声道:“三爷今日何出此言?” 朱允熥笑了笑,想到了当初看到的,李九江统领数十万兵马围困北平月余,却不曾攻打下来的事迹。 “曹国公兵法军伍,不输国朝年少一辈,目下只要将他外放出去,在那边塞领兵搏杀几年,我大明便可多出一位统兵大将来。” 刚刚从曹国公府学完兵法的朱允熥,由衷的感叹着。 这些日子与李九江接触的越久,他便愈发的对过往所熟知的某些记载产生质疑。 身为李文忠的儿子,自小学习兵法,上阵领兵的李景隆,当真如记载那般是个赵括第二? 他更倾向于后一种,世人们的揣测。 若不然,他又何德何能,位居靖难之役首功之臣。 那时候建文都已经不知死活,朱棣总不能拿这个恶心一个死人吧。 孙成苦思冥想,少顷低声道:“三爷有意推动,让陛下将曹国公外放?” “外放?”朱允熥狐疑的回头看向孙成:“只要……曹国公绝不能外放出京!” 若是将来有一日,历史重演,将李景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孙成忽然有些不懂三爷的想法了。 前头刚刚夸赞了曹国公,眼下又说绝不能放其出京任职。 这般自相矛盾的言论,他是想不懂的。 摇摇头,只好是安静的跟在三爷身后。 少顷两人便到了东宫前。 守卫宫门的禁军看着朱允熥回宫,又看向后面,瞧不见朱允炆的身影。 上前道:“殿下,太医院院使山老,正领着人在正殿等您。” 朱允熥点点头:“知晓了,你去禀报母妃,二哥今日要在城中寻访文士,要晚些回来。” 禁军官兵点点头,让开了路。 朱允熥心下存疑,不知太医院怎么就找上自己了。 倒是想起今天,朱允炆主动找自己,说是要晚些回宫,当时的神色很是值得品味。 而等他赶到东宫正殿的时候。 脚后跟都还没站稳,眼前便被一伙七老八十,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头儿给围了起来。 山永年更是热切的凑到了朱允熥的近前,当下便是直接开口:“微臣参见殿下,不知殿下所制大蒜素,究竟为何物也,还请殿下拨冗,为臣下开释。” “啊?” 朱允熥迟疑的回头看了孙成一眼。 他心下生紧,思绪飞转。 自己稀里糊涂弄出来的东西,被这帮专家给找上门了。 沉吟片刻,他义正言辞的神情肃穆起来。 在山永年等人的注意下,只见朱允熥已经是转身拱手,面朝着中都凤阳的方向,虚礼一番。 而后,朱允熥面色郑重道:“此事,皆是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显灵,假我之手,护佑我大明社稷万年也!” ………… 最近起点推荐到了关键点,麻烦大家每天继续追读不要养书。多多评论,月底了,推荐票、月票不要忘了。谢谢大伙了! 第七十二章 皇孙的大功德 朱允熥义正言辞的说完之后,目光默默的打量了几眼山永年等人。 先前说出口的东西,都可以找无数种的理由去遮掩。 但唯有现在这个大蒜素的事情,他搪塞不过去。 在穷尽医术几十年的太医们面前,说自己也是从古书上找到的?这不是在嘲讽他们学术不精嘛。 若说是宫外的人告知,可若是外头当真有这等东西,早就已经大行天下了。 封建社会,封建事件总是少不了的。 眼看着自己为了太子爷折腾出来的大蒜素,被太医院的人亲自找上门,朱允熥只能是虔诚的假借老朱家列祖列宗的名义,来圆这个谎了。 果然,一听朱允熥如此说。 山永年等人面色一变,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 带着惊讶的表情,山永年等人当下齐齐侧身拱手,与朱允熥先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冲着中都凤阳城的方向,拱手作揖施礼,遥敬大明列祖。 山永年更是感叹道:“我大明列祖在天有灵,于上苍庇佑社稷,如此之举,我大明未来何愁不兴,何愁不能万世而立!” 政治正确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少。 即便是山永年这些太医院里的医师,也不妨如此。 朱允熥笑了笑,又一次拱拱手,随后看向几人,目光落在了山永年身上:“院使今日来便是为了大蒜素此物?” 山永年带着几位七老八十耄耋之年的老太医,动作整齐划一的点着头,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期待。 山永年说:“还请殿下指教,此物我大明列祖,可有交代?” 问完之后,山永年心中亦是有些怪异。 难道这时间当真有列祖假借后辈之手,弄出如此神奇之物? 可若不是如此,他对这位淮右郡王亦是有些了解的,总不至于是这对医术从无了解的皇孙,忽然之间便坐地开悟了? 即便是开悟,那也该是君王文武之道啊。 朱允熥笑而不语,看向几人身后的茶水:“诸位快快请走,如此炎热,诸老都年事已高,进些汤水歇息一下。” 守到人的山永年也不妨碍耽搁这一时半会,当下带着人依次落座。 朱允熥亦是坐在了太医们对面的位子上,手中捏着茶杯,饮了一口茶,目光却是越过杯口看向诸人。 他放下茶杯,缓缓笑道:“本来宫中也是有些冰食可供消暑,不过诸老年事已高,骤热骤冷,对身子骨多有不宜。回头我让人装些冰食,与诸老带回家给家中的儿孙们品尝品尝。” 这几日,东宫这边在孙狗儿派来的人手协助下,将将够是能供应上朝中在京三品以上官员每日消暑冰食的用量。 太医院官阶低微,又都是老人,便不曾在获得冰食的范围内。 山永年听到此言,当下微笑颔首点头。 “如此臣等谢过殿下,臣等年迈,那冰食自是无福消受的。倒是家中乖囡囡不知从哪瞧见过宫中所赐的冰食,这几日倒是叫喊了好几次。” 一旁几位老太医也是口出感谢。 虽然不过是一份小小的冰食,但却是皇孙所赐,与朝中三品大员们享用,这便是厚赐和荣耀,也是皇孙对他们的看重。 双方简单的拉近了些距离和亲近。 当下便有一名太医说道:“殿下,那大蒜素……” 朱允熥啊了一声:“大蒜素啊!说起来,当真是我大明列祖显灵庇佑,诸老大抵亦是听闻,我前些日子在这东宫莲池不慎失足落水吧。” 老太医们点点头,这事当时东宫还叫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为朱允熥问诊寻脉。 山永年亦是笑道:“如今见殿下身骨健硕,面色红润,想必殿下如今亦是有所习武?当初落水的隐患,目下看来,倒也没有了隐患遗留。” 朱允熥嗯着说:“古有华佗五禽戏,寿元百年。我亦是自那日极静思动,方才觉醒,要给自己这幅身骨敲打敲打。” 山永年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的点着头。 看来,果然是大明列祖显灵了。 若不然,皇孙也不会改变如此之大。 朱允熥亦是时刻打量着这几位老太医的神色,当下缓声说道:“说起来,那日落水,恍惚间似是有神光出现,出水之后我这脑袋里啊,就模模糊糊的多出了些东西。如今想来,那神光下必是我大明列祖,这些日子摸索着方才将列祖赐下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山永年笑吟吟的点着头:“这是殿下纯孝仁德,感动我大明在天列祖,方才降下如此福分,借殿下之手,立下如此大功德。” “大功德?”朱允熥脸上很是自然的露出一丝疑惑,看向山永年等人:“那大蒜素不过是能帮着将士们愈合伤口,如何能称得上大功德?” 山永年一愣,迟疑道:“那大蒜素,除了愈合伤口,防止腐烂溃败,难道不能镇……风邪?” 难道自己的揣测有误? 山永年当下心中一沉,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朱允熥嘴角悄无声息的一扬,随后嗯啊着支支吾吾道:“好似……当时是有声响,传来什么风寒、风热诸如此类的言语,不过诸老亦是知晓,我又不懂这些……” 风寒! 风热! 山永年眼前一亮,心中狂跳,端着茶杯的双手不受控制的一颤,洒出几滴茶水。 在他身边的几名老太医,更是动容不已,其中一人更是猛的站起了身。 “殿下,当真听到风寒、风热之言了?” 风寒风热,皆是百姓寻常最是可见的病痛。 这些都是被归纳在风邪之中。 平素里,若是医治及时,自可依照从《伤寒杂病论》编纂整理而来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寻方医治。 不过百姓困苦,平日里寻医艰难。 便是有了药方,寻医问药也要耗费不少。 山永年先前在羽林卫打听着,便隐隐觉得这大蒜素的制取耗费不甚多,若是推行天下,将会使中原在伤寒一道上,发生改天换地的变化。 而若是再加上能促使伤口愈合,避免伤患处腐烂的功效。 说是大功德,分毫不为过。 从前元存活下来,一路走进大明太医院,看着着中原盛世将至的山永年,此刻再也难掩心中激荡。 他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了朱允熥面前,躬身叉手作揖:“殿下,此大蒜素药方调配耗费几何?若是耗费低廉,殿下今日之举,便是为我大明立下了一桩大功德!” 第七十三章 国之祥瑞 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以耄耋之年向自己诚心诚悦施礼的山永年。 朱允熥亦是有些动容。 这就是位纯粹的大夫。 大蒜素的作用很多,作为抗生素防止炎症的功效是最基本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他所说的治疗风寒风热,也就是病毒入侵的功能。 但是再次之外,还有防治三高、调节心肺肠胃功能的作用。 若是再依次延展,更能在畜牧业有着巨大的发挥。 甚至于…… 南疆那数不尽的瘴气虫蝇! 再看面前如此郑重以待的太医院老院使山永年。 朱允熥当即起身,走到一旁躬身回礼,解释道:“东宫便有制取工具,大蒜素如其名,只消使用大蒜能可从其中制取出院使所需的大蒜素。” 说着话,他看向山永年和边上太医院诸老,笑着道:“若是院使有意,我这便带诸位过去,亲眼一睹是如何制取,愿院使与太医院诸老,能将如此利国利民之物,推行天下,护我大明百姓安康!” 能让太医院这帮老太医亲自找到东宫来,除了要掌握大蒜素的全部外,不可能再有第二种可能。 而朱允熥也很乐见其成,将制取简单且不具有任何副作用的大蒜素,借助太医院的力量推行天下。 山永年终于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目露精光,连连点头开口道:“好好好!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当下,朱允熥便领着这帮老人家往自己的宫苑过去。 几名落在后面的老太医,并肩走在一起,面露神奇,小声念道:“如此神物,便只消耗费打算,就可制取那大蒜素出来?” 有人摇摇头,面露欣慰的笑容:“殿下断然不可能在此事上与我等说假。而依殿下之言,岂不是正合了我等之意,我大明终究是有上苍和列祖庇佑啊!” “今日乃大喜,老夫回家之后,定是要畅饮一番!” “何不如我等几个老倌儿,一并寻个去处,不醉不归!” 在听闻大蒜素的提取,不用耗费诸多,只消大蒜后。 这几位跟随山永年而来的老太医,纷纷目露激动,如同那一二十的健壮热血青年,纷纷心中激荡。 而在东宫正殿外,一名小宫娥目睹朱允熥带着太医院的老太医们离去,目光闪动着悄然离去。 等到朱允熥领着太医院诸老进了自己的宫苑。 诸老顿时被眼前热闹的场面给惊了一下。 只见这些日子被孙狗儿送到这边的数十名宫娥太监,正在四下忙活着。 朱允熥笑道:“如今酷暑难耐,宫中要供应朝中冰食,因为时日短暂,便未曾在宫中另寻地方,都在我这里做了。” 山永年笑吟吟的点着头:“殿下纯孝仁德,宽待臣下,此乃国朝仁政也。” 朱允熥摇摇头,伸手指向一旁如今可以被称之为工坊的杂屋:“山老,此屋便是用来制取那大蒜素的里坊,您老和诸位随我来。” 就要亲眼看到如何制取大蒜素了,山永年好似当年娶亲时站在婚房门外,双手握紧为自己鼓气一般。 陪在后面的孙成快步上前,将屋门推开。 一股子的蒜味顿时席卷而来,让众人不由的伸手掩鼻。 但山永年几位老太医,却是一手掩鼻,一面满脸的笑容。 “殿下果然未曾说错,便是只消大蒜即可制取那大蒜素啊!” 山永年感叹了一声,目光和注意已经被屋子里那张巨大桌案上的器物给吸引了。 他立马上前,踱着步子左右来回的看着,伸着手悬在这套蒸馏器上面,心有珍惜的不敢有分毫的触碰,只能悬空颤巍巍的颤抖着,脸上露出无尽的感叹和满意。 几名老太医也是围了上来,目光当真是应接不暇,对这套陌生的器物大为好奇。 朱允熥领着孙成就站在一旁。 他能懂这几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医,此刻心中的激动是如何的。 大抵便如当年,东方一声龙吟起时,天下人的激动一般吧。 他如今有的是时间,不妨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陪着这几位纯粹投身杏林医道的老人。 直等到山永年等人冷静下来后。 朱允熥方才开口:“诸老,此物名为蒸馏器,只需将那大蒜捣碎静止半个时辰,而后放入这蒸锅之中,蒸煮出现水汽,沿这条管道变成蒜水滴入瓶中,便是我们需要的大蒜素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示意孙成这位富有科学探索精神的家伙,开始在山永年等人面前动手实操演示一遍。 孙成当下领命。 如今制取大蒜素对他来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手熟尔! 这边屋子里时常备着大蒜,这时候都不用捣蒜,孙成直接哪来便可使用。 大抵是将蒸馏器给装了个八分满。 点上火,孙成便插手退到一旁静静的等候着。 而看着孙成昨晚如此简单的步骤之后,山永年等人几乎是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山永年更是惊讶不已的失声开口:“如此,便无事了?” 他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的看着静立一旁的孙成。 孙成点点头,有些不明白这位老太医的问题。 难道要很难才行? 山永年气呼呼的瞪了孙成一眼,随后看向朱允熥。 “殿下,当成如此,便可制取出大蒜素来?” 朱允熥尴尬的挤出笑容:“山老,当真便是如此。” 嘭! 山永年忽的双手拍在一起,屋内发出一声巨响。 只见山永年来回的踱着步子,神神叨叨的低声呢喃着什么。 另几名老太医已经几乎是要趴在桌子上,眼睛抵到了蒸馏器滴流口上。 少顷,山永年停下了脚步。 双目炯炯有神的锁定朱允熥:“殿下,一斤大蒜,可知能制取几许大蒜素?” “这……” 朱允熥不由迟疑了起来,他除了第一次做了一遍,后面都是孙成制取大蒜素的。 他默默的看了孙成一眼。 孙成抱拳上前:“回山老,我等依照过往制取,两石大蒜大抵能制取出一合大蒜素。” 十合等于一升。 “两石一合?”山永年双手捏在一起,眉头皱紧,似是在不断的计算着,嘴边低声呢喃着:“听羽林卫医师说到,平素将士体外有伤,只消清理干净伤口,几滴大蒜素涂抹均匀,便可起效。如此说来,耗费当是不高。只是……” 一番计算之后,他抬头看向朱允熥:“殿下可知,若是除却外伤,医治风邪伤寒,这大蒜素耗费几何?” 朱允熥低眉琢磨了片刻。 似乎大蒜素胶囊,一次也不过几粒而已。 他稍作换算,估摸迟疑道:“大抵一次不过五滴左右,若有人风邪伤寒,想来不过耗费数十颗大蒜制取大蒜素,便可起效吧……” 朱允熥有些迟疑,毕竟他如今也只在羽林卫实验了消炎的作用,并没有针对大蒜素进行杀菌杀毒的实验。 山永年却是又一阵跺脚,满脸的激动,嘴里更是念念不停。 “国之祥瑞啊!” “此物,当是我大明祥瑞啊!” ………… 月底了,日常求推荐票、月票啦~ 第七十四章 国子监兰苗 山永年已经彻底的失了神,嘴里不断的念道着。 那围在蒸馏器滴流口的几名老太医,忽的齐声雷动。 “出来了!” “出来了!” “殿下,这出来的想必就是大蒜素了吧!” 几人看着滴流口不断低落下来的橙黄色液体,看着大蒜素滴落进瓶中,几人目光炙热的似是七月流火,火热无比。 山永年转身将几个老伙计扒拉开,眼睛凑到了滴流口前。 “这便是大蒜素吗?” 他沉声低吟着,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朱允熥点头上前:“山老,这便是大蒜素了。” “祥瑞啊!祥瑞啊!” “我国朝何其有幸,能得如此宝物。” 山永年穷尽一生翻阅的那浩如烟海的医书,都不曾见识过世间还能有如此神物,顿时满目狂喜。 朱允熥笑笑:“山老若是有意,可将这套蒸馏器带回太医院,至于山老所说的医治风邪伤寒之症,还请山老费心,求得真假。” 山永年念念不舍的收回视线,激动感激的看向朱允熥:“殿下,此乃国之大幸,殿下功在社稷,臣下今日便去求见面圣,为殿下表功。” 朱允熥赶忙拉住山永年,真诚道:“山老,此物不过现世少许时日,其中功效必是要查验妥当,往日里我只当寻常物,让孙成这厮送去羽林卫使用。 如今有山老和太医院诸老,定是要将此物查验清楚,而后梳理成册,才好送到皇爷爷面前呈阅,最后推行天下,利我大明百姓。” 山永年压住心头的激动,沉吟思索,点着头赞同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倒是老臣思虑不周,有失妥当。既然殿下赐予这蒸馏器,今日制取之法,老臣等亦是看得清楚,待回到太医院便开始自行制取,定是能查验妥当其中功效的。” 朱允熥善意点头:“有山老及太医院诸位杏林妙手,想必这大蒜素,终是能发扬光大,推行天下。如此,也不忘列祖显灵,上苍庇佑我大明江山。” 山永年附和:“列祖显灵,上苍庇佑,大明万年!” 而后,山永年转身痴迷的看向桌案上的蒸馏器:“殿下,今日老臣多有叨扰,还请见谅。老臣目下便携此物返回太医院,来日梳理成册,定会送来一份交于殿下。” 朱允熥便让孙成收拾起蒸馏器来。 他则是拉着山永年出了屋子:“您老可让人去宫中匠人处,那边如今是会打造这蒸馏器的。日后太医院若是有制取手艺改善,自可再做改良。” 说着,他又示意院中的宫人,依着此处太医院的老太医数量,各自准备了一份冰食。 等到都准备妥当,这便有了孙成收拾好蒸馏器带出屋子。 朱允熥吩咐道:“带几个人,拎着东西,送山老等回太医院。” 孙成领了命,召集了人手提着东西。 山永年等人又是一番躬身施礼,如此方才心满意足,如释重负的欣然离去。 站在廊下,朱允熥目光灼灼的盯着山永年等人离去的背影。 大蒜素如今算得上是推销出去了。 制取简单的大蒜素,在太医院手上想必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研究清楚了功效,届时山永年等人呈阅老爷子,必然会得到重视。 自己那份功劳不用说,便是细究起来,也有老朱家的祖宗们顶着。 倒是能将这无任何副作用的大蒜素推广到天下间,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他要开发南疆那广袤肥沃的土地,如今那恶劣的自然环境是最为头疼的问题。 有了大蒜素,病菌和虫害的威胁将会肉眼可见的被削弱。 山永年说大蒜素的出现功在社稷,是大功德,是国之祥瑞。 他清楚知道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出现,意味着什么,对山永年的感叹心有所同。 想到广阔的未来,朱允熥心中一动,目光在眼前热闹嘈杂的人群中扫过一遍,看到额头冒汗不断忙前忙后的小宫娥彩蝶。 嘴角微微一扬,径直上前。 “彩蝶,我瞧着你这两日怎胖了些?” …… “你说,太医院的人都去三爷那边了?” 东宫太子妃寝宫内,吕氏仍是坐在那张绣台后,表情平静的问着面前回来的宫娥。 宫娥颔首低眉小声道:“奴婢看得清楚,为首的是那太医院院使山永年。” 吕氏咦了一声,皱眉看向宫娥:“下去吧。” “奴婢告退。” 等到宫娥离去,吕氏满目狐疑。 “太医院寻他作甚?是又要折腾什么了吗?” 她的脸上带着重重的阴霾和猜忌,一时间竟然是乱了心,手下针线嘣的一声断开。 …… 此般身段,当真是极好,分外妖娆! 若是能闺中一叙,便是石榴裙下死,也是心满意足了! 教坊司里,今日花魁艳娘正在献舞。 她换上了一身胡衣,叮叮铃的好不悦耳。 雪玉羊脂般的肌肤,光洁细滑如那细泥珍珠粉。平坦带着弧线,凹凸有致的小腹,随着每一下的扭动,都好似钻进了人的心里面去。 坐在厅里一角,一身青衫儒服的兰苗,举着空荡荡的酒杯,痴痴的望着眼前舞动的艳娘,不禁浮想联翩。 他是国子监学生,今日里国子监休课,他便一早来到这教坊司中吃酒。 一来观舞寻艳,二来等人。 只是等的人未到,他的心已经是被台子上的女人给勾走了三魂六魄。 “如此美人,当不负韶华。” 兰苗望着已然跃起旋舞的艳娘,双眼直了。 “清香泻下琼珠溅。” “若是能一亲芳泽,此生无憾哇!” 就在他幻想着,拥着艳娘这小娘子的腰背,敲开那红艳艳粉嫩的樱唇,二人缠绵于床笫之间时。 耳畔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喊声。 “守礼兄!” “守礼兄这是被那艳娘勾走魂儿了吗?” 兰苗一晃脑袋,呆呆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到来的三人都是自己在国子监的同学,当下露出笑容,起身相迎:“诸位兄台怎来的如此晚,可是被家中妻妾缠身,难以自拔?” 说着话,兰苗眉头上扬挑动。 几人顿时默契的笑出声来。 忽的其中一人率先收敛笑容,张目四望,拉着兰苗到了面前,低声道:“守礼兄,今日便要定下计量了吗?” 第七十五章 四君子 摸样长得颇有些俊秀的国子监监生兰苗,看向赶来的三人。 三人都是国子监监生。 檀明明,何芒,程昊。 他们四人在国子监中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平日里多的是出入相伴。 加之他们四人平素里课业学识又都出类拔萃,在国子监课业几年,倒是也混出个四君子的名头来。 兰苗看向先前问话的檀明明:“我等当年都是受了吕先生的授业之恩,今日能齐聚于此,当是要先追忆遥敬先生一番。” 说着话,兰苗拉着几人落座。 三人见兰苗点了题目,露出了然的笑容。 蜀地出身的何芒端着茶杯,直身邀着三位好友一同举杯。 “吕先生大才也,于我等有授业之恩,若无先生,我等今日恐怕还是浑浑噩噩,不知先贤浩海学识。今日之局,亦是为了吕先生血脉,诸兄与我共敬先生一杯。” 四人举杯,面色庄严肃穆,遥祭一番之后,方才同饮茶汤。 出身直隶庐州府的檀明明,侧目看向不远处停了舞蹈,换成吹箫的花魁艳娘,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和期待。 收回视线后,檀明明压着声音开口道:“如今先生至亲后人的处境,诸兄想必都是知晓了的吧。” 兰苗长叹一声:“吕先生啊……先生膝下无子,独女入宫做了太子妃。那些年,先生对我等恩情颇多,太子妃与那……处境,我等断无理由不管不顾!” 这四人,当年都是在太子妃吕氏母亲吕本的手上开蒙的。 吕本平生钻研儒学,在朱元璋还没有创立大明朝的时候,便已经投身在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璋麾下,充任中书掾史。 随后大明创立,入朝为官。 又与皇室联姻,女儿吕氏当时入宫成了太子侧妃。 只不过在洪武十四年,这人便没了。 三人见此间年岁最长的兰苗如此说,齐齐的叹息一声。 久不曾开口的程昊说道:“我等近日方才得知那消息,可曾稳妥?” 兰苗目光一缩,当下便紧张的扫视周围,见无异样,这才看着几人,沉声道:“消息已经证实了,黄子澄先生之所以被贬黜到宣府镇开平卫,皆是因为如今的淮……三爷,与子澄先生争论引起。” 檀明明和何芒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伸出手抓住了兰苗的手臂。 “守礼兄还请快快说详细了,其中究竟生了何事?” 兰苗冷哼一声:“三爷当时言称,我大明要行穷兵黩武之事。子澄先生好言相劝,却不能使其悔改。二人争论起来,却不想那时候……” “陛……那位当时在场?”檀明明迟疑的问着。 兰苗重重点头:“谁能想到,那位当时会出现在学堂外面。这边被听去了争论,大抵是三爷口舌犀利,竟然是蒙蔽了那位,方才让子澄先生祸事加身,以儒学文官之身,去了开平卫那等边塞苦寒之地。” 嘭! 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同时伸手拍在了桌子上。 程昊更是直接低吼道:“如此不分是非,当真……当真……” 一时间恼怒不已的程昊,嘴里不断的念道着,但那大不敬的话终究是不敢说出口。 何芒幽幽道:“如今看来,那位对三爷的宠爱,可谓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如今更是有了中都的名头,若长此以往下去,还能了得?” 檀明明亦是紧锁眉头,目光深沉的在那思索着事情。 兰苗环顾三人,低声道:“便是如此我等也不必担心,可二爷的处境却是愈发的艰难。三爷如今可见是喜好武事的,这等秉性,青史昭昭,可都是暴戾之辈。” “如今有那位和另一位爷在,还能压制,令其不显露出本性。可一旦往后……他若是走到那最后的地步,为了手中权柄,难免不会走出杀……” 杀兄弑弟! 兰苗双眼一沉,眼底泛起一丝寒芒杀气。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不禁生出后怕惊惧。 檀明明低声幽幽道:“可有那位宠爱加身,我等身无一官半职,便是想要有所作为,又如何能使上气力?此时,恐怕于我等而言,只是徒劳。” “不!”兰苗立马出口,神色郑重道:“便是因为我等如今身无一官半职,方才能更好行事!”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三人注意。 三人齐齐看向兰苗,目露期待。 “守礼兄如何教我等,目下应当如何行事?” 兰苗目光深沉,低声道:“我等目下最是要紧的目的是什么?” 他并未急于给出办法,而是问于三人。 檀明明三人沉吟思索起来。 而后不解道:“还请守礼兄开释。” 兰苗微微一笑:“那位遭受蒙蔽,方才会有如今这般宠爱。我等眼下自是要揭露这三爷的真正秉性,只要那位发现自己遭受了蒙蔽哄骗,必定会心中生厌,让这位三爷从此了断了那个位子!” 说完之后,兰苗神情自然怡得的看向三人。 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瞪大了双眼。 檀明明当先发问:“那要如何做?” 程昊立马拉住檀明明,看了眼四周,小声提醒道:“君子不失于秘!” 他是担心,自己等人在这里的言谈,会被外人给听去了,从而泄密,致使计划延误,甚至是他们几人都要祸事加身。 兰苗却是摇摇头:“若是寻私密之处,倒是会显得我等在密谋。这教坊司汇聚三教九流,诸位看这些人的心思都在何处?在此地商议我等社稷之事,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着话,兰苗脸上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程昊仍是有些不放心的低声道:“这些年那位的气性都忘了吗?若是我等操作不当,便是要落得个……” 说着话,程昊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的比划了一下,眼睛里带着担心和忧虑。 兰苗却是自信道:“那是你未曾看明白,那位何曾对我等士子动过手?被……都是利欲昏心,不知收敛的人。都是会危机那位手中权柄的罪行。 我等乃国子监生,终日读书,目见不平之事,自是要表述出来,如此才显我等读书人的气节!” 程昊还是有些担心,欲言又止,一时间纠结不已。 一旁的檀明明拉住程昊,回头看向兰苗:“守礼兄,你便将心中计量说出吧!” 第七十六章 去常家 “请陛见!” 兰苗运筹帷幄般的昂首挺胸,目光注视着三位好友,将心中的计划说出。 “请陛见?”檀明明等人疑惑不解。 兰苗点头:“嗯!请陛见。我等国子监生,受朝廷赡养抚育,于社稷之事,当有报恩之举。只要求见了陛下,便将此事揭露在那位面前,三爷的蒙蔽之举定然能不攻自破!” 为了大明社稷着想,去求见皇帝。 便是檀明明三人,在第一次听到这等计划的时候,也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那可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啊,戎马一身。这些年更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朝堂,收拢天下权柄。 要他们去见皇帝,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畏惧。 兰苗似是早就知晓这三位好友的犹豫,缓缓说道:“这几日,你我四人在国子监中,召集平素熟稔且能守口如瓶的监生,不需多少,保密最是要紧。等一切筹备妥当了,我等便去皇城门前请陛见。” 他缓缓的说着,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檀明明等人心中的迟疑和犹豫,不免少了一些。 又听兰苗继续道:“皆是我等将声势弄得大一些,国子监里不知缘由的监生们,必定会好奇奔赴而来,到时候我等便将他们一并裹挟了进来。” “朝中和宫中见到此般大的声势,必定会闻声而动,但我等万不可有僭越之行,更不能口无遮拦,只要求陛见。” “陛下宅心仁厚,为了抚平我等,必然是要召集我等入宫。到那时,我等便所有人一并入宫,也好相互有个帮扶。” “到了宫中,只要在陛下面前如实陈述,将事情真伪说清,揭露那位三爷的真面目即可。” 三人听取着兰苗的计划,纷纷沉吟思索了起来。 良久之后,程昊低声询问道:“若是如此,陛下不会震怒?” 兰苗摇摇头:“陛下或许会生怒,但我等国子监监生,皆是儒家学子,所奏之事也是为社稷计,而非妄议朝政。陛下定然不会对我等如何。” 一旁的何芒思虑良久,此时插话道:“届时,我等还可声明,那淮右……郡国之事,从无先例,此地重要,断不可轻易郡国。先将这个名头拿掉,如此再能将其一举压下!” 兰苗满意的点着头,他拉住两人的手,看向对面的程昊。 “诸位,我等受吕先生启蒙,这份恩情便决定了我等与二爷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 此刻的兰苗,目光不断的闪烁着,神色一片激动:“只要我等学成入仕,鼎力相助二爷,未来可期!” 檀明明亦是动容道:“二爷自幼读书,品学兼优,纯孝仁德,先前进学的时候,便时常受到先生们的赞许。如古之仁君,有君子遗风,若是……我大明定是能太平盛世万年。” 何芒接过了话:“等到那时,我等有今日之功,定是能一展宏图壮志!” 几人不由自主的,已经开始畅想起未来的不久之后,在那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场面了。 兰苗默默的笑着,注视着三位好友的反应。 等到三人将情绪发泄完毕之后。 他才笑吟吟道:“所以,一切皆由可能,我等未来可期。但目下,却是要将手头之事促成!” 檀明明脸上邪魅一笑:“有守礼兄在,我等又何愁大事不成?倒是目下,什么事都没有这事要紧!” 说着话,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院中献技的艳娘。 恰是这时,有一群教坊司的女子走了过来。 檀明明目光投向三人,而后起身上前拦下女人们。 “几位小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在他的身后,兰苗等人也已经是围了过来。 几名教坊司的女子见着被围住,其中一人瞧出四人的身份。 当即惊讶道:“是国子监四君子吗?” 檀明明微微颔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回头淡淡的看向三位好友。 这是他们国子监四君子的排面。 不论是在这教坊司中,还是在那秦淮河畔。 他们四人只要被认出了身份,那必定会引来无数女子追赶吹捧的。 这样的日子,对他们四人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 兰苗行了个书生士子礼,夸夸而谈道:“得几位小娘子相识,实属在下等之荣幸。” 随他之后,檀明明三人亦是有样学样的。 读书人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在这一刻被他们四人诠释的淋漓尽致。 几名教坊司的小娘子顿时伸手掩嘴,嗤嗤的笑着,眉目之间已经是笑吟吟一片。 “妾身等见诸位公子干坐吃酒,不如去了雅舍里,妾身们为公子辅以琴瑟佐酒?” 兰苗稍一迟疑,故作沉吟道:“我与三位同学,目下倒是饮了不少的酒,若是再贪杯,与礼不合……” 几名小娘子哪里不知兰苗此意。 纷纷上前,几人眨眼间便将兰苗等人瓜分隔开。 “公子们饮了酒,定然困倦,妾身这便送诸位公子去后院歇息……” 聪明! 兰苗等人心中大为满意。 一时间此中莺莺燕燕,好不欢喜热闹起来。 …… “二舅、三舅可曾在家中?” 开平王常府门前,朱允熥带着孙成与护卫们,站在门前廊下询问着常家的门房管事。 常家是他的娘舅家,门房管事自是认得朱允熥。 见到是自家二爷、三爷的皇孙外甥来了,赶忙上前,客客气气的躬身行礼:“回殿下的话,二爷、三爷今日都在家里。便是几位小少爷、小小姐,也都在家里戏耍。” 皇孙来府上的目的,他这等管事自然是不敢问的。 随后便让人开了门。 朱允熥点点头,看了一眼包括孙成在内一众护卫手上都提着的食盒,满意的走进常家府邸之中。 他这次来常家,算得上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拜谒。 也是他第一次和常家这等自己最最核心的基本盘见面的日子。 只不过并非是商议甚国朝社稷大事。 他是想通过常家赚些钱财,顺带着将商税的事情给引出来。 前头常家的管事兴高采烈的带着路。 皇孙外甥的到来,可是少见的,如今常家的这位皇孙外甥已是今非昔比,在宫中的地位大为不同。 等他进了前院正厅,禀报了一声。 刚刚带着人走到厅前的朱允熥,便见厅内两位舅舅已经是满面喜悦的冲了出来。 “好外甥啊!” “终于是知晓了来寻你两位舅舅了!” “你小子,让舅舅好生的想啊!” 第七十七章 赚点小钱钱 开国公常升,如今常家的当家人,领着常家老三常森,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作势就要躬身施礼。 朱允熥眉头一挑,脸上尽是尴尬的苦笑,伸出手一边一个稳稳的托住了这两位舅舅。 “您二位,这是要折煞了外甥啊。” 喊了一声冤,朱允熥也止住了这常家二爷、三爷的礼,自己躬身叉手作揖:“外甥允熥,见过二舅、三舅。” 常升与常森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和满意,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将朱允熥的礼让给了常家的前院正厅。 常森双手抱在一起,满心欢喜的用肩膀拱了拱边上的老二:“二哥,我就说允熥这孩子是知礼数的吧。” 常升瞪了老三一眼,回头热情四溢的拉着朱允熥就往里面走:“你三舅就是个没正形的,不要理他便是。外头这般热你还出宫,快坐下歇会。” 三人进了常家的正厅,也未曾如寻常客人登门,坐在正堂上,而是到了一侧的茶室内。 常升拉着朱允熥就坐在了自己身边最是亲近的地方。 不等朱允熥开口,常升已经是上上下下好几番的打量着他。 随后,方才长叹一声,老怀大慰的赞叹道:“果真是个好孩子!好啊!” 常森在一旁附和道:“大妹的儿子,又如何能不好。” 常升立马是瞪向常森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三弟。 果然的,朱允熥脸色一黯。 常升赶忙挥着手道:“我就说你三舅没个正经样子,在五军都督府办差也有些年头了,倒还是像不曾离家的样子。” 朱允熥拱手直起身子:“二舅,外甥晓得事情,您不必这般小心,外甥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这是自己的娘舅家,朱允熥在这里保持着比在宫中还要放松的状态,自然的流露着应有的情感。 常升本欲宽慰安抚的话到了嘴边,看着朱允熥确也长大的模样,只能是又咽回肚子里,挤着笑容道:“长大了就好,舅舅们也就不用担心你了。” 说着话,他的目光却是留在朱允熥的脸上,久久不曾离开。 像! 实在是太像自己那苦命的大妹了。 眉宇之间,像极了大妹。 一旁的常森见二哥陷入了沉默回忆,不由轻咳一声,瞥向朱允熥,笑吟吟的询问道:“允熥今日出宫来家里,是要作甚?可是有什么要舅舅们帮忙的?” 朱允熥看了眼沉默着的二舅常升,回过头笑道:“也不曾有什么事,只是今日里得了空闲,想着自送走大舅……也许久没来家里了,这不就带着冰食送些来家里,好与舅舅、舅母,还有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尝尝。” 说完了话,朱允熥拍拍手。 一直候在外头的孙成立马是带着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朱允熥亲自起身上前,接过孙成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常升、常森面前。 打开食盒,里面是模样可爱的奶油冰淇淋,染着各色。 常升见朱允熥果然是带着这冰食来的,也是从沉默中抽离出来,笑着道:“允熥有心了,这吃食我与你三舅,每日里也都是有一份的,我等武人吃不惯这东西,倒是都便宜你那几个兄弟姐妹了。” 嘴上这般说着,但常升却还是动作抢先老三常森一步,接过了朱允熥递来的冰淇淋。 常森白了老二一眼,缓缓接过。 朱允熥则是满脸笑容的看着常升,问道:“朝廷都是规矩,二舅、三舅那一份,怎够家里兄弟们吃的,这不特意多带了些过来,如今夏日炎炎,也算得上是合时宜的。” 常升眨眼间已经是吃了半碗的冰淇淋,见到朱允熥这般说,便是一挥手:“继祖他们那几个混球,这会儿在后院陪着他们的妹妹戏耍呢。” 得了位置的朱允熥,当即回头看向孙成:“你带着人,将这些冰食,送到后院去。” 这是娘舅家,比那通家之好的人家还要亲近,自然没有什么内外之分。 孙成领了命,当即便带着人往后院赶去。 常升这时候已经是将一整碗的冰淇淋给吃完了,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还有好几碗的食盒,终是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注意。 他看向朱允熥:“你呀,就如你娘亲一般,做事总是这般的温雅得体,那几个混小子丑姑娘的,我这就让人叫了他们过来。” 朱允熥却是止住了要起身叫人的常升,拉着对方说道:“其实外甥这次来,除了看望二舅、三舅,送些冰食给兄弟姐妹们,确实也另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了二舅答应。” 科学的发展是离不开经济支持的。 在如今朝堂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前提下,朱允熥本就打算静下心来,为这个壮烈的时代奉献些东西。 可朝廷每天都是捉襟见肘的,上一次不过是刚刚说了一嘴南疆的事情,就被老爷子揭开家底,声称老朱家已经没有余粮了。 朱允熥想要钱,也只能自己来想办法。 常升听到这话,却是不假思索道:“你说,便是再难的事情,二舅也替你办下来!” 要钱,常家这些年得到的赏赐和田地也不少。 要人,常家上上下下主仆家丁家将加一起也不少。 若是要…… 常升眉头一凝,若是为了那事,在目下倒是要劝上一劝了。 就连一旁的常森都郑重以待。 眼前这位外甥可是从来都没有来家里开过口,要常家这个娘舅家里,为他做些什么。 如今似乎是第一次上门开口,他们如何能不认证对待。 朱允熥看着两位老舅的表情,却是忍不住的笑着道:“二舅、三舅,我只是想能借着家里的人手和城中的几处铺子,将这冰食给售卖出去,赚点钱钞做点事情。” 宫里虽然有孙狗儿那层关系在,能用的人不少,但宫里是将规矩的,总不能将宫里的人拉出来当个店小二伙计。 而他想要推销冰食,也需要店面。 常家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要人有人,要铺子有铺子。 常升和常森却是满脸质疑的长大了嘴。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就这?” 朱允熥眨眨眼,自己不过是想赚点小钱钱,搞搞小发明而已。 这两位老舅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苦笑着开口:“就是这事……” 第七十八章 奸商舅甥 常升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这孩子竟然要在宫外赚钱,他是想做什么。 难道宫中的月俸和大妹当年留下的钱钞还不够他日常用度的? 还是说,如今当真是大了,短缺了钱钞要在外面厮混花销。 想到如今这唯一的外甥,要去做那等胡乱事情。 常升忧心忡忡道:“允熥,若是宫里头短缺了钱钞,手头不够用,你只管与舅舅说,家里算不得有多少,但总是够你用的。” 长大的男人,手头上的钱一多,加之年轻气盛总是免不了要做些糊涂事情。 常升深知这个道理。 男人有钱有变坏! 自己年少的时候,若不是老爷子管教的厉害,自己只怕也抵不住外头那花花世界的诱惑。 朱允熥却是呆了。 自己想的和这老二舅想的,似乎是哪里出了偏差。 他苦笑着解释道:“二舅,我只是想积攒些钱钞,正正经经的去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攀科技树,点亮科技的事情,他现在和常家老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常升仍是担忧后怕的迟疑道:“你当真是要拿着钱钞做事的?不是……” 他有些说不出口后面的话。 自己这个当舅舅的,总不能说外甥是要拿着钱去吃喝嫖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吧。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大抵过几日,二舅便能知晓外甥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事,这钱也是为了贴补进诸如那般事情里面去的。” “你都作甚了?”常升疑惑不已,随后摇摇头,认真询问道:“且不说这个了,你便说,你是如何想出售着冰食的。我听闻此物虽然耗费不多,但寻常百姓能吃的多?能赚到几许钱?” 对这个问题,朱允熥早就心有腹稿,提前计划好了的。 此时见常升不放心自己的问了出来。 他缓缓道来:“只消在城中东西南北四处各寻一间铺子,也不需尽数都交给外甥,只要让出一块地方。宫中每日将做好的冰食送去,对外出售便可。” “至于百姓能否买得起,二舅先前吃的这个冰淇淋,大抵是有些拮据,但那冰沙,外甥本就是打算当做一项义举,成本之上提高一两成出售即可。” “倒是冰淇淋,外甥是想着,如今朝中每日都赏赐给三品以上大臣享用,但三品以下却是不曾有的。这些日子,外甥听闻外间好些人家都在说,家中的孩子们,很是喜爱这冰食。” 见朱允熥滔滔不绝的一一道来,条理清晰,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给算计谋划好了。 尤其是最后说到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的时候。 常升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收回心中的担忧,笑吟吟的盯着朱允熥,幽幽道:“你是准备凭借冰淇淋,去赚大头吧。” 朱允熥点点头:“朝中官员嘛,总是要有些优待的,三品以下外甥是准备打折出售的。大头最后还是落在城中那些富商士绅头上。” 应天城作为大明的京师之地,云集着天底下最多最有钱的商人和士绅土财主。 如今冰食被限定在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每日享用。 这些日子,名声也打出去了。 这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天家赏赐之物。 那些个平日里享用不到的有钱大户,钱多了总是要相互攀比的。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朱允熥甚至希望能在大明朝做一手冰食刺客,来狠狠的割一波大明土财主狗大户们的韭菜。 让大明朝的原始资本家们,感受一次被割韭菜的滋味。 不过他也确实是准备了几样好东西,来小割一波。 只见他忽的轻笑一声,在常升、常森不解的目光中,低声道:“外甥这些日子研究冰食,新研了几样,产量不多,却更是美味,就连朝中的大臣还没有宫里头都未曾享用过,到时候这售价……” 产量不多! 更美味! 天家贵人和朝堂大臣都没吃过! 这三项加在一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字。 加钱! 常升一时间哑然无语,瞪着眼睛看着朱允熥。 这话他听的明白清楚。 只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这外甥,如今竟然是这般的狡诈了! 就是目下,他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 倒是在一旁的常森,拍着大腿道:“好!就该用这法子多赚些钱钞,那帮家伙整日里不事生产,却因为各种手段,吃的个盆满钵满,倒是叫百姓困苦不已。就该让他们这些人,多出些钱钞去相互攀比!” 三舅似乎对商人很不待见? 朱允熥不由侧目。 这时候只见常森已经是无师自通道:“到时候允熥务必要减少每次的供应,更是要将这几样未曾拿出的冰食大肆宣扬出去,要让应天城人尽皆知。最好是能求着老爷子御赐个名字,然后挂出高价,千金难求的那种,狠狠的赚他一笔!” 朱允熥眨眨眼,忽的换上一副无比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常升。 几乎是发自肺腑道:“三舅当真是好主意,外甥往日竟然没有发现,三舅有如此之才!往后,外甥定要和三舅多加学习。” 常升满脸的笑容,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朱允熥的认可,伸着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放声大笑。 朱允熥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这对舅舅外甥,便好似那最是狡猾的商人,已经摆好了计策,等待着收割那些有钱的土财主。 坐在一旁的常升听着这刺耳的笑声,不由一抖。 看着老三和大外甥那副奸商模样,瞪着眼沉声道:“规矩体统呢!一个是大明宗室皇孙,一个是国朝勋贵之后,便这般肆无忌惮了?” 长兄如父,如今常家老大常茂薨了,老二常升便是当家做主的人。 他的一发话,常升立马是浑身一颤低下头,也不管大外甥死活。 朱允熥僵直了身子转过来:“二舅,咱们赚到了钱,又不是去做坏事。除了成本,盈利是要划分三份的。一份给做活的人算作工钱,一份外甥留下攒着去做事,还有最后一份是要交到户部去的。这可是于国有利的事情……” 商税! 朱允熥这次要对外售卖冰食,不单单是为了赚取发展科技的资本,还要借机推动大明商税改革。 即便现在因为局势情形不能着手去办,但他也要先将这些事情给铺垫出来。 待回头机会来了,这些现在做下的事情,到时候便可以拿来摆到朝堂台面上去说了。 常升瞧着朱允熥连盈利都算计好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你就跟着你三舅不学好吧!” 朱允熥缩缩脑袋,露出惶恐的模样。 这时外头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远的就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 “允熥表弟呢?” “来了这般久,怎么还不寻我等戏耍?” “可是怕我等又拿小时候的事情说话了?” 第七十九章 不堪回首的童年 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朱允熥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抽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记忆。 在他的注视下,只见一伙与他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少男少女们,已经是簇拥着欢喜的走了进来。 常升这时候是一脸黑线。 见到常家的第三代们这般风风火火,不知规矩的模样,脸色不禁阴沉下来。 还未等这伙人开口说话。 常升已经冷声呵斥道:“郡王殿下今日过府,特意送来冰食让尔等消暑,尔等便是这般的不知规矩!” 常家虽然和皇家是有姻亲关系,朱允熥更是常家的外甥。 但这不能成为常家不懂规矩,不知礼节的理由。 反而愈是如此,常家就愈是要恪守规矩和礼节,让外人挑不出毛病,不给朱允熥拖后腿。 如今常继祖这混账玩意就能带着常家的弟弟妹妹们,在皇孙面前如此的不知规矩,往后若是等到皇孙再进一步。 他们是不是还要这般的不懂规矩? 家主的训斥,让常家第三代以老大常继祖为首的众人,纷纷愣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生怒的家主。 朱允熥微微一笑:“二舅,这也就是在家里,何需讲那般多的规矩。” 常升转头无奈的看向朱允熥:“你呀……” 他是有心想对朱允熥说,现在他们这帮第三代还年少,不讲规矩,但往后都大了,还会这般不讲规矩吗。 只是这话他一直就揣在心里,不曾说出口。 那头,作为常家第三代老大的常继祖,见到小表弟朱允熥开了口,当即抬头借坡下驴道:“臣下参见郡王。” 继而,他又转身面朝常升:“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与弟弟妹妹们,已然记住了,往后断然不会再犯。” 一众常家子弟,紧随常继祖之后,开口承认错误。 如此之后,常升的脸色方才稍有缓和。 他想到朱允熥先前所说的要借用常家在城中店铺,做那冰食营生的事情。 这时候看到自己老大也在场,便开口道:“尔等与殿下也许久不曾私下相聚,目下便请殿下去后院戏耍。正好殿下亦有些事情,是要常家出力,家中的事情如今都是你在操办,好生办妥了殿下交代的事情。” 先前有了朱允熥的保证,常升心中的担忧到底是少了一些。 加之,他本就不相信,自己这小外甥会是那等不知道理的人。 常继祖见老爹不再追究自己先前的失礼,当下连连应下,随后便领着一帮弟弟妹妹让出路来,请了朱允熥去常家后院。 朱允熥起身,面朝常升、常森躬身施礼:“二舅、三舅,外甥这便与诸位兄弟姐妹去后头了。” “去吧去吧。” 目睹这朱允熥在常家子弟们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常升这时候终于是低叹一声,回首看向安坐在一盘,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起第二份冰食的老三。 他白了一眼,低声幽幽道:“允熥长大了,心思也多了。” 常森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眯着眼享受的咽进肚子里,随后才大有深意的看向老二:“二哥,便是允熥心思多了又如何?他的身份便决定了,他不能如大妹当年一般一点心思都没有!” 常升这时候满脸忧虑:“我只是担心,这孩子自小是那般长大的,这秉性徒然生变,往后若是……” “若是什么?”常森淡淡的反问了一句,在常升疑惑的目光下,他静静道:“便当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常家这些年终究还有不少情面在外头,若单单只是想要护住大妹如今留下的这唯一孩儿,也是能做到的!” 常升张着嘴愣神,沉吟良久后才幽幽道:“如今看来,也只能这般了……” …… “殿……” “大兄还是喊我名字吧。” 常家后院水榭凉亭里,朱允熥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常继祖。 常家二代长子常茂不曾有后,三代长子的身份也就落在了眼前这位常继祖的身上。 如今他已经及冠,这时候在都督府那边当差。 朝中勋贵家的子弟,如今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安排。 常继祖见朱允熥这样说,脸上原先的克制立马一换,旋即便都成少年人的活跃。 只见他手掌拍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我就说,咱们家允熥表弟不会变的。” 他说着话,不忘冲着在场的常家弟妹们挤眼色。 一下子,朱允熥就被这帮表亲兄弟姐妹们给围了起来。 从他在东宫落水之后,害死改头换面说起,一直说到了今天他来常家的目的。 常继祖这时看着一旁的最是年长的妹妹:“说起来,当年你还那么点大的时候,时常都是大妹带着你玩的,那时候大妹也是顽皮,闹出不少笑话来。” 他一提到大家小时候的事情,立马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作为当事人的常家大妹和朱允熥,两人对视一眼面有戚戚。 常家大妹更是跺着脚的拍着常继祖的胳膊:“饶是大哥最惹人厌烦!多少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谁又懂了事?” 朱允熥干脆着偏过头不搭理这帮不靠谱的表亲们。 只是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回忆那不堪回首的童年。 那时候太子妃常氏薨逝,大哥朱雄英早夭,只留下他一个人。 常家作为娘家,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便让常家的小辈们时常入宫陪伴他。 那时候,都是一帮小孩子,对那些个男女不同的事情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其中就数常家大妹最是胆大,不光是扒了自己的裤子,甚至是扬言要捉一条毛毛虫,贴着朱允熥的好生比较一下。 若不是那时候有最大的常继祖在,指不定最后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再到后来,也是常家大妹整日里捉弄朱允熥。 倒是如今长大了,女孩子家的只消了规矩和礼仪,也出落的分外秀中,内敛了不少。 常家大妹见朱允熥不说话,以为是常继祖说错了话。 埋怨的瞪了常继祖一眼,对朱允熥轻声说道:“前几日太子继妃说起允熥表弟的亲事,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一个小的立马嚷嚷着开口道:“大姐,前几日我在前头偷听爹爹说话,大姐的婚事也在说了!” 常家大妹立马对着对方瞪了一眼:“要你嚼舌根子胡说!” 骂完,常家大妹却是脸红的低下了头。 常继祖看着家中兄弟们一团和气,忽的低声道:“前些日子大伯出殡,本想拉着你说说话,但也没寻到机会。今日父亲说家里要出出力,不知是要为了什么?” 第八十章 御制冰玉冻 这时候,常家的下人们也送来了瓜果点心。 并着朱允熥今天带来的冰食,将凉亭里布置的玲琅满目。 在场众人纷纷落座。 朱允熥看着被常家下人放在自己面前的冰食,微微一笑:“便是为了此物。” 常继祖脸上露出不解:“这冰食?”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便将自己的计划再次叙述了一遍。 等到朱允熥将全盘计划托出,常继祖不假思索的拍着桌子道:“便依你说的,常家虽然算不上富足,但几间铺子还是能清出场子给你用的。常家分毫不取,不论是要人还是要物,我都做主应下!” 常升身为开国公,常家如今的家主掌门人,家中的事情并不是面面俱到的。 倒是常继祖他们这些三代长大了,家里的事情也都渐渐的交到了他们手上,领着府上的管事们去办。 常继祖是常家小一辈的老大,说能做主,一点也不为过。 朱允熥当下举起面前的茶杯,双手端起:“如此,允熥就先行谢过表哥了!” 常继祖笑吟吟的应了下来,回头便有露出少年人的轻浮,满脸暧昧的幽幽调侃着:“别谢,都是一家人。只要等回头你定下了亲,成婚之日与我多喝上几壶酒,也就够了。” 还不等朱允熥反应过来,常家大妹已经是颇为恼火道:“大哥你这是要给允熥灌醉嘛?那他还如何洞房……” 说到了后面,常家大妹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气又恼的对着常继祖白眼,低着头侧过身子,不住的跺着脚。 …… 又过几日。 应天城里愈发的炎热起来,正式进入到了盛夏。 朝中近来无大事,除了北边不时有北征军报送来,倒是显得大明朝天下太平了。 期间唯有皇帝下旨训斥秦王朱樉,勒令其即刻回京述职代办一事,在朝中惹起了些许的诽议。 另一桩事情便是皇帝已经定下了太子爷朱标,将在下一旬出京,前往关中等地巡视的旨意,其中有多少隐情,朝中不曾有议论,但私下底关上门总是有些只言片语和猜测传出来。 只是各有分说,倒是没人真正知晓了,坐镇中枢多年的太子爷,这一次去关中等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说,大明朝是要迁都了。 也有说,太子爷是去安抚秦藩之地的百姓。 亦有人说,这是为了审查边疆诸军。 只是如今上头,是大明朝的开国洪武皇帝,这些年来就没有人真正能揣测出了这位皇帝的心思如何。 而在这些事情下,一桩不引人注意的小事情,却是在应天城里,引起了民间百姓们的热议和期待。 传闻,大明皇孙,淮右郡王朱允熥殿下,又弄出了新奇的冰食。 这新奇之处就在于,是如今每日赐予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们享用的,都不能比拟的。 但宗室为了体现仁政,为了与民更始同乐,将那新奇的冰食给拿出来对外售卖,任何人都能购买享用。 只是这等东西,百姓们都知晓,定然是价值不菲。 但除了这些,淮右郡王还会将那寻常的冰食也拿出来售卖,这便是全了与民同乐的原则。 一时间,引得满城百姓瞩目,纷纷期待着流传出来的几处店铺的动静。 待到一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烈阳高照。 位于东城与中城交接处的常氏店铺,外面悄然的聚集了无数的百姓和穿着谈吐不凡的仆役。 几名常家的伙计挡在店门口,不断的好言相劝,高声提醒着,方才止住了人群一股脑的冲进店里。 这家店的掌柜,更是站在台阶上,急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翘首以盼,看向皇城方向。 现在本就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加上人又都挤到了一块,人群中也渐渐的不耐烦起来。 “我说常家掌柜的,那御制冰玉冻,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我家老爷的七房如夫人可都在等着了!” “对对对对!我家三位小小姐也在等着啦!” “掌柜的,你若是再不放我们进去,我们便自己冲进去拿了。” “快些吧,陛下御笔赐名的冰玉冻我等吃不起,但那寻常的冰食,我等总是能买些回家,给家里孩子们尝个新鲜的吧。” “……” 人群中,嘈杂了起来。 常家掌柜急的愈发心火中烧,当即提着嗓子喊道:“诸位!诸位!我家说出的话,向来是不会错的。说是今日出售陛下御笔赐名的冰玉冻,便是今日定要叫诸位都买回家里去!” “那你不拿出来,我等便是不信!” “啊!对对对!俺也一样!” “休要再说,快拿出来!” “……” 人群已经渐渐失控了。 常家掌柜几乎是汗流浃背,不住的看向皇城方向。 终于! 一辆马车缓缓向着铺子驶来。 常家掌柜眼前一亮,伸手指着马车喊道:“看见没有,来了来啦!都让让,都让让,若是弄翻了,大伙都吃不上!” 被他这么一声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确认是送货的马车过来,人群有开始有声音传出。 “都让让,让让!若是让我家小小姐们没落得冰食吃,叫你们好看!” “前面的让一下。” 好不容易半响的功夫,马车终于是到了店铺边上,挤进后院院门。 少顷,常家铺子前半个铺面都被摆上了一筐筐的冰块,随后便是一样样的冰食被堆在了上面。 在最里面,也是位置最醒目的地方,立着块上书御制冰玉冻五个大字的牌子,也站在了冰堆上。 “那沙冰一文一份,倒也便宜。” “冰淇淋十文一份,偶尔品尝也不为过。” “这冰玉冻……” “竟是要纹银一两!” 拥挤进常家店铺的百姓,都不曾购买,而是围着那传的人尽皆知的冰玉冻热议起来。 在见到售价之后,更是响起一阵的惊叹。 “这售价,怕是我等这辈子都吃不上一口了……” “果然,能让陛下御笔赐名之物,就是这般的不同寻常。” 寻常百姓不由的感叹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大概是在幻想若是能将这冰玉冻买回家,家中的孩子们该是多么的开心。 一旁也不知是哪家管事,趾高气傲道:“这就是尔等买不起的东西,看了也是白看,莫要耽误了我们。尔等再不过去,那边一文钱的沙冰也要卖完了……” 说着话,这管事哼哼两声,掏出一个钱夹子。 “掌柜的,这是一百贯宝钞,给我家来一百份冰玉冻!” 第八十一章 饥饿营销 如今大明朝的法定货币只有宝钞。 虽然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国朝货币制度并没有如朱元璋所想,一帆风顺,只是钱钞和银两被大量使用。 但宝钞的法统地位却是无可撼动的。 甚至于,有明一朝宝钞都是唯一的法定货币。 一百贯宝钞,便相当于是一百两银子。 这人一喊出来就是要出一百两的银子购买冰玉冻,那就是一百份的份量。 此言一出,周遭人顿时响起一片震惊声。 虽然大伙都知道今日里,会有那些有钱的土财主要来尝鲜,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这般的有钱。 不过是个消暑的玩意,就能花上一百两。 立马便又别的替主家前来购买冰玉冻的管事,面色不悦的站了出来:“你是那南城那谁谁家的是不是,我看这里的冰玉冻也不多,你一家就要买去一百份,叫我等人家如何再买?” 有人站了出来出头,后面的人便立马前仆后继的开口指摘要买一百份冰玉冻的人。 “就你家有钱?我家买五百份!” “怎得,谁家钱少了?我家今日里包了常家铺子所有的冰玉冻!” 瞬间,现场斗富的气氛瞬间铺开,一个个各家的管事都开始叫嚣了起来,谁也不愿意输给了对方。 周围反应过来,还准备趁早抢购沙冰和冰淇淋的百姓,也纷纷停了下来,围过来看起了热闹。 在现场开始从口舌之争,上升到拳脚相斗的时候。 常家掌柜的终于是带着伙计,挤进场中,将所有人都拦在了放置冰玉冻的摊位前。 在众人的怒视下,常家掌柜抹着额头的汗水,高声道:“诸位!诸位!且听我说!” 在这应天城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各家的营生背后主家是谁,大伙也都清楚。 这常家铺子,那可是开平王府的营生,如今常家当家的也还是为开国公。 见到常家掌柜开了口。 原先就要打起来的几家管事,也就停了下来,默默的看向常家掌柜。 “掌柜的你说,这冰玉冻究竟怎么个说法。” “总不能说谁家有钱了,就都让他家给买去了吧。” “这不是看不清人吗!” 常家掌柜的脸上挤着笑容,解释道:“诸位,大家也都看到了,这冰玉冻之所以标价如此高,一来是因为满长安城今日是投一份,二来便是朝中也不曾有,三来呢……这数量也就这么多。” 一边解释着,常家掌柜一边歉意的看向在场众人:“再者说,此物我家主家也说了,口味独特,别具风格。如此之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数量就这么多,便定下了,每次每家只能购买十份的数量,多了一份没有,如此也能显得更加公平。” 高价限量限售! 在场本来争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听着这话,面上却都是露出了不满。 “怎得?你常家便是……那也不能说,我们有钱还买不了东西了啊。” “十份?我家老爷有十三房的如夫人,你叫我买十份回去,如何分?” “我家二十多位小公子小小姐,十份断然是不够的。” 这头有人嫌弃不够,那边却是有人帮着常家说起话来。 “怎得?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份怎得了?我倒是觉得,常家铺子这般做,显得最是公平,常家当真是良善人家!” “尔等叫嚣甚?谁家你家老爷是个老不修,七老八十还娶这般多的如夫人?” “还有你家,城外的田庄还没有屁眼子大,就敢生这么多公子小姐?也不怕等掌事的走了,连棺材板都被分了!” 眼看着都已经上升到了互骂对喷的地步,常家掌柜的赶忙举起双手。 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随后低声道:“此物想必诸位也知道是哪位贵人弄出来的吧?”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是连连点头。 不用说,任谁都知道,这东西是宫里头的哪位贵人做出来的。 常家掌柜瞧着众人紧张的表情,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也与诸位说实话,今日每家限购十份,这话便是那位说的,为了什么,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目下才反应过来。 有人小声的揣测着:“是为了与民同乐?” 嘭! 边上立马就有人拍了一下说话这人的后脑勺。 随后满脸鄙夷的斜眼瞧着他:“知道就好,闭上嘴!” 然后看向常家掌柜的,脸上一团和气道:“便十份,反正今日里买了回去,明日还可以再来买。” “对对对,如此珍稀之物,我等又何德何能独占,自然是要大家一起享用才是。” “对对对!我也是如此想的!” 在知道这规矩究竟是谁定下来的之后,在场这些城中有钱人家的管事,再也不敢说谁家的银子多,谁家该独占了这冰玉冻。 常家管事满脸的笑容,让出了位置。 “既然如此,大伙便排好队,在下近日也算了,大概每家都是能买到的,不必担心。便是近日吃的不过瘾,明日再来便是。” 眨眼间,常家铺子里便又恢复了秩序。 而在常家铺子对面,临街的茶馆二楼。 门外是两名亲军把守,屋子里靠窗的位置。 立着三道人影,是朱允熥带着解缙和孙成。 看着楼下对面常家铺子的火热场面,解缙不由赞叹道:“殿下的手笔,果然是到了哪里,都如此的不同凡响,引人注目。”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小手段,利用的只是他们的心理而已。他们越是想要,便越是限制他们,还要提高价格,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这笔买卖不曾吃亏了,才能让我们往后一直赚到钱。” 解缙从对面收回视线,侧目看向朱允熥:“殿下觉得往后都能用这法子,从这些人手上赚到钱?” 赚钱? 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朱允熥外头迎着解缙的目光,幽幽道:“明日,冰玉冻的出售数量,会因为今日宫中出了些乱子而减半。” 既然要玩饥饿营销的手段,那么就要玩到底。 今天没有买够的人,明日定然是要接着来买的。 顶着一块皇帝御笔赐名的冰玉冻,眼下这段时日并不愁卖。 解缙目光顿时一缩,对于这等营销手段而已,他是闻所未闻,人生第一次见识到。 如果不是朱允熥的身份所在,他绝对很仅凭这件事,就能断定对方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最富有的人。 朱允熥却是笑着摇摇头:“除此之外,还有后手……” 解缙心中更加震惊不解:“还有?” 第八十二章 开始怀疑世界的朱允炆 解缙能看明白,通过减少数量的方式来维持销售的火爆。 但他不知道,在这等手段后面,究竟还能有何手段。 圣人说,有教无类。 但还有言,天下的学问都是学问。 本着学以致用的原则,解缙追问道:“殿下后面还有何手段?” 对眼前这位少年神童,国朝翰林学士。 朱允熥永远都是抱着最大的耐心:“提价!” “提价?”解缙愈发不解:“这冰玉冻本来就是一份难求,明日又要数量减半,若是如此,还要提价,是否会激怒他们?” 激怒客人? 朱允熥笑了起来。 解缙的问题,让他想到了当初那些人疯狂某新品时的场面。 就算是将老板家祖上十八代的母系都给上了,最后还是乖乖掏钱抢购。 在解缙愈发疑惑的目光下。 朱允熥淡淡道:“明日冰玉冻一份二两银子,他们会生怒会有怨言,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抢购。至少,在所有人都品尝过之前,他们不会放弃。” 而在这个前提之上,还有一件事情朱允熥没有说。 那就是这冰玉冻的质量,同样是维系销售,从城中那些有钱土财主手中圈钱割韭菜的因素之一。 而朱允熥的话还没有结束:“后日,冰玉冻会停售。等到下一日,恢复今日的数量,但价格会再次提高至三两银子一份,连续三日。之后恢复数量,恢复一两银子一份,放开限售。” 这时候解缙的脑袋已经绕不过来弯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真的要这样干,那些人是否会如朱允熥此时脸上那自信的表情一样,乖乖的到常家铺子购买冰玉冻。 朱允熥微微一笑:“我已与皇爷爷说好,后日会赏赐一批冰玉冻给朝中各部尚书及勋贵里的公爷们。” “这……”解缙长大了嘴巴。 好一手借势,狐假虎威! 到这里,解缙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目睹着窗外,那些已经买到冰食的百姓,行色匆匆的将其抱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赶,生怕冰食被这炎热的天气给烤化了。 稍晚一些,解缙才回头再次询问:“殿下为何忽然要赚这钱?依着臣下的了解,殿下在宫中似乎并不短缺了钱钞用度?” 如果不是了解朱允熥的秉性,解缙都要认为他这是在不务正业。 朱允熥和一旁的孙成对视一眼,笑了笑:“大绅兄,你说国朝如今的兵器和春秋战国之前的兵器相比如何?” 解缙下意识说道:“自是不同凡响,二者不能比拟。” 朱允熥引导着问道:“为何会有不能比拟?” “自然是因为如今的兵器更盛一筹,匠人工艺更加精湛,就连材料也不一样。”解缙不曾多想的解释着。 但是下一刻,他却是愣住了,抬头看向朱允熥。 见解缙脸上露出明悟的神色。 他笑道:“古时,百姓只能背水灌溉,后来有了引水渠,再后来还有水车。从最开始的青铜兵器,到现在国朝使用的火炮。天下万物皆是在不断改进改善,而这个过程则需要耗费数不尽的钱钞。” 解缙点点头,但心中却还是存有疑惑:“可大明有将作监,有宫造院,有工部。殿下以千金之身,何以要自己出手?” 朱允熥打了个哈哈,转口神神秘秘道:“等往后,大绅兄便明白了。” 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解缙解释,只能故作神秘了。 解缙倒是无所谓,见朱允熥这般说,只当是其中另有隐情,殿下不愿与自己说的。 朱允熥见楼下对面常家铺子的冰食已经快要卖完,挥挥手转过身就往外面走。 “走了,今日也就头日过来瞧瞧情况。” 解缙转身叉手作揖:“臣下恭送殿下。” 朱允熥哼哼着道:“对面给嫂嫂还有侄儿留了几份冰玉冻,你回去的时候给带上。” 还不等解缙说感谢的话,朱允熥已经领着人消失在了门口。 等到了外面的街上。 朱允熥避过还停留在常家铺子里的百姓,向皇城方向赶。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才开口:“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孙成当即开口:“回三爷,那戏班子到了应天城便住在成贤街那一片,这几日都是往返秦淮河登台唱戏,在城中也算是有了些名气。” 成贤街在北城,就是国子监那一片。 那戏班子来应天城是为了赚钱的,想查很简单。 说到这里,孙成小声道:“那个青衣……确实是戏班子里的人,属下这几日暗中查探,那人是随戏班子一起从苏州府那边过来的。” “哦……”朱允熥好奇道:“那他这几日都在作甚?” 孙成说道:“跟在戏班后面,也登台唱了几次,有些功夫。” 这话是在说,那青衣并非是伪装的。 朱允熥脸色一沉:“盯紧,务必查出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该死的老三究竟要做什么?” 教坊司连成片的后院,其中一处小院屋子里传来一声低吼。 赤裸着暴汗肩臂的朱允炆,浑身筋肉绷紧。 只见他跪直在塌上,双手扶着前方,胸膛和小腹顶着前方。 仰着头,脸上一片狰狞的吼叫着。 随后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原先绷紧了的身子,好似气球被戳破了一样,眨眼间便整个的软了下来,跌坐在了塌上。 后背上带着一片片青紫的燕姐,裹着凌乱的衣裳遮掩着自己,转过身子坐在了朱允炆面前。 “官人今日这是怎的了?” 上一回还能坚持半刻钟的时间,今天竟然短了一半的时间! 啪! 一声脆响在屋子里响起,朱允炆脸色铁青,而燕姐已经是伸手捂住了涨红的脸颊,眼中带着晶莹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注视着朱允炆。 朱允炆低喝一声:“你这贱婢,叫你多管闲事了吗!” 燕姐心中一颤,赶忙低伏在了朱允炆面前:“官人饶命,是贱婢的错。” 说着话,她就要拿那张吞吐着软舌的樱唇,去为朱允炆清理。 却不想被朱允炆一把推开:“该死的贱婢!他究竟想要作甚!如此胡闹,竟然也没人管教于他!” 燕姐瞧出了朱允炆今日的恼火,只能是缩在一旁低着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 朱允炆看着女人的模样,冷哼一声。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 “能让他这般的有恃无恐?” 今日常家铺子售卖冰食和冰玉冻的场面,他去看了,离着远远的看。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皇爷爷为何会这般的纵容与朱老三那厮。 而自己每日勤学苦练,却再也得不到一句夸奖。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朱允炆不由的闷头自问。 燕姐唯恐客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着:“官人……贱婢好热……热……” 她扭动着双腿,两只脚已经是架在了朱允炆的眼前。 朱允炆冷哼一声,双眸忽的一亮。 再转眼,他的手上已经是多了一根马鞭。 燕姐身子不由一颤,但向着事后那丰厚到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赏钱,只能只期待又畏惧的咬紧牙关,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 今天三更!求月票求推荐票! 月底了,今天是不是还有什么抽奖活动来着?大伙手上的月票投一投吧~ 说下最近的剧情,知道大家在等着吕氏的高潮~emmm……这话好像有点问题~ 最近的剧情其实是为了商税改革铺垫的,吕氏的高潮也是要有时间让她们去准备的。不过昨天看反响,似乎大家等不下去了,所以昨晚我熬夜到两点多写了这一章,今天三更,加快一下剧情。 米面是兼职,周六日也上班,休息时间不确定,每天只能晚上下班回家码字,不过我争取今晚再多写点,明天还三更!就进入吕氏的高潮了~ 实话说最近在冲三江,看到这里的老爷们,拜托大家了,帮帮忙每天追读一下! 米面拜谢敬上! (领导不在,我去眯一会儿……) 第八十三章 户部夏原吉 “二十三叔,你这样我会被爷爷责罚的……” 朱允熥看着面前伸出双手,要自己抱抱的小二十三叔朱桱,脸上是写不完的无奈。 距离冰玉冻开售已经过去好几日,这几天里一切都在朱允熥的计划之内进行着。 城中因为冰玉冻的限售,掀起了接连数日的热议和抢购。 即便是售价高达三两银子一份的时候,那些手握无数财富,却没有地方花销的有钱人,照样是如泼水一般的抢购。 更甚者,朱允熥隐隐听闻,大明朝竟然也兴起了黄牛这等招人恨的职业。 这些大明朝的黄牛,无师自通的掐着点守在常家铺子外面,不为别的,就是一伙人带着钱去抢购冰玉冻。 等回过头,再翻倍卖给那些没有抢购到的人。 听闻若不是应天府的差役赶到的及时,有一次黄牛们差点就和那些没有抢到冰玉冻的人家打起来了。 对此朱允熥只能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是自然的商业行为,他管不了,暂时也没法管。 甚至,他希望这些黄牛能够再坚挺一些,好让冰玉冻的热度坚持到这个夏天结束。 而这些日子,在常家几间铺子里出售冰食的盈利也已经出来了。 成本对于朱允熥来说,几乎是可以忽略不算的。 有老爷子当初开口,在孙狗儿的大手一挥下,冰食的用料任由朱允熥使用。 如此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他又如何会放过。 虽然都是自家的钱,但宫中的钱和落进自己口袋里的钱却是两种概念。 如今这几日算下来,盈利竟然有大几千两白银! 今天他是来户部交税的。 只是自己前脚走到宫门,后脚这小二十三叔朱桱,也不知从那知道的消息,竟然是求得了李贤妃的应允,放了他跟随自己出宫。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张着双手,意图要自己抱起他的小二十三叔,朱允熥无奈至极。 小二十三朱桱却是不依不饶,皱着眉道:“允熥不会被父皇责罚的。毕竟父皇最喜欢的是……最喜欢允熥,第二喜欢我。” 嚷嚷着,朱桱张开的双臂又是一阵晃晃,再次示意。 朱允熥苦笑不已,正欲寻求帮助。 却不想身边的孙成连带着他的几名手下,在见到朱允熥目光转动的时候,已经是悄无声息的退后了好几步。 一群白眼狼! 朱允熥心里咒骂着,只能是蹲下身子瞪着朱桱:“二十三叔,你知道我今日要去什么地方吗?” 小朱桱认认真真的点着头,带着肉肉的脸蛋子一阵颤动,只听他催催道:“是去户部找那些抠门老头儿的。” “……” 这小子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朱允熥回头看向正在仰头看天的孙成,冷哼一声,然后转头笑着脸看向朱桱:“二十三叔可知道那户部是做什么的呀?” 朱桱还是点着头道:“是放了好多好多银子的地方。” 朱允熥大为满意道:“对!那里有好多银子,二十三叔要是去了,小心被卖了换成银子!” 他本以为朱桱听到要被卖了,会害怕。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只见朱桱听到自己要被卖了,竟然是满脸的期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断的眨动着,嚷嚷了起来:“快卖了我换银子!然后我就偷偷的跑出来,你再把我送去卖了。这样……我们就能有许多许多用不完的银子了!” “二十三叔……”看着朱桱那童真无邪的表情,朱允熥头一回感受到了挫败感:“行吧,我带你去户部,等下就给你卖掉!” 朱桱好似不知道被卖掉是什么意思。 竟然是再次晃动了几下一直张开着的手臂。 朱允熥苦笑不已,只能是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孩子最近有些发胖,身子都成了一些。 顶着头顶的大太阳,朱允熥也只能是长叹一声,只能将这当做是提前体验带孩子的滋味了。 随后他便抱着朱桱走在前头。 孙成带着人跟在后面,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组抬着一个木箱子。 总计有整整七口箱子。 箱子都很是沉重,若非这些人都是亲军羽林卫出来的人,寻常人估摸着是抬不动的。 沿着承天门和洪武门只见的千步廊甬道前行。 众人出了洪武门,便是皇城各部司衙门所在的位置。 六部之中五部都在洪武门东侧。 唯有刑部,是在北城外,与大理寺、都察院坐落在玄武湖东南侧。 户部的位置很好找。 从洪武门算起,往北走,头家是工部,随后一次是兵部、礼部,然后就到了户部。 在户部北边还有礼部和宗人府。 站在户部门口,朱允熥这么一伙人自然是引起了门前差役的注意。 东城不是皇城就是衙门所在,寻常百姓来不了这边。 差役们又见孙成等人皆是穿着军袍,自是以为这是哪位勋贵家的公子。 当下有差役上前下了台阶:“公子来户部要作甚?” 说着话,他默默的瞧了一眼那七只箱子。 在户部做事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瞧出这些箱子里装满了银子。 数目估计近千两。 朱允熥不曾说话,缩在他怀里的朱桱却是回过头看向那差役:“他是淮右郡王朱允熥!” 淮右郡王! 差役两腿一软,差点就倒了下去。 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位大驾光临,差役赶忙躬身行礼:“小吏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时候也觉察出来,这位被朱允熥抱在怀里的孩子,大抵是宫里哪位不曾长大的皇子吧。 朱允熥用额头撞了一下朱桱的小脑袋,然后嗯道:“我来户部有些事,带我去清吏司的班房。” 他要交税,而收税是户部清吏司的权责所在。 那差役不解道:“殿下要去清吏司?” 这可是淮右郡王,来户部要找也该是找尚书才是。 朱允熥也不生气,平静道:“去清吏司,自然是依照大明律,缴纳赋税的!” 这话一出,那差役更是诧异不解。 只是想到这等贵人的行事,就不是他这等货色能明白的,心中也就释然,正要带着朱允熥去清吏司。 从户部衙门里则是传来了一道略带着些欣喜的声音。 “是谁要缴纳赋税?本官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元吉,正是办此事的人!” 第八十四章 我交税犯法了吗 夏原吉? 自己竟然撞到这厮了! 仅仅只是听着从那户部大门后面传来的声音,朱允熥的眼睛里已经是燃起了一片火热。 仅仅只是须臾间,朱允熥便目光炽热的看向户部那空荡荡的大门口。 眼神如同那将要迎娶新妇的少年郎,在等待着那翘盼已久的红盖头走出娘家的大门一般。 这一时等待的片刻,朱允熥只觉得好似时间都慢了下来。时间变得如同河流一样,肉眼可见的在自己面前缓缓流淌着。 那可是夏原吉啊! 有明一朝数得上数的五朝元老,政坛常青树。 更是终生执掌大明户部这个钱袋子,在明朝连连用兵,发起无数次北征,南征北战的幕后,牢牢的守住了大明朝的金融,不曾有过一次让大明前线的将士,经历缺衣少食的战争。 昭昭明史上,夏原吉被冠以股肱之任、蔚为宗臣的清誉。更以《尚书》中的‘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来称赞他。 若是没有这位明初的经济之才,年复一年的伏案户部部堂案头,恐怕明初历任皇帝的开疆拓土之举,早就牵连天下民生凋零。 ‘夏某诚有忠爱朕心,语未毕而驾晏。’ 朱允熥心中激动不已,想着昭昭青史上的记载,目光愈发热切期待起来。 下一秒。 户部门后,穿着一袭绣着鹭鸶浅青常服的年轻人,姿态从容,面带微笑的跨过户部门槛,站在门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户部前的朱允熥等人。 “夏原吉!” 朱允熥忽的不由自主高声喊着,伸出手向着目露不解的夏原吉招招手。 这可是自……大明朝未来的财神爷啊! 这是比结识解缙更让朱允熥兴奋的事情。 比朱允熥大了整整一轮的夏原吉,看着冲自己呼喊的朱允熥,不由皱起眉头。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 忽的,夏原吉脑海中一个人的形象与户部门前的少年人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眉头顿时一挑,赶忙提着官袍疾步走下台阶,到了朱允熥面前。 “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参见淮右郡王。” 朱允熥满脸止不住的笑容,就好似看到了个金元宝一般,将二十三叔放下,上前扶起夏原吉,热切道:“夏主事不必多礼,不曾想今日能偶见维喆兄,刚好我的事就交给维喆兄办了。” 维喆是夏原吉的字。 本就疑惑淮右郡王为何会来户部,又为何会认识自己的夏原吉,在听到朱允熥竟然连自己的字都知晓,心中更是一阵的狐疑。 殿下对自己是不是太过…… 他有些形容不上来。 只能是干笑着道:“殿下抬爱,下官何德何能被殿下以兄长相称。” 在经历过试手解缙后,朱允熥对他们这一类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真诚,是最好的武器。 如同男女之间,真诚的作用。 朱允熥摆摆手:“我对维喆兄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之中一样,乃我国朝英才后起之秀也!”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是拉着夏原吉和朱桱往户部衙门里走去。 被弄得一头雾水的夏原吉,本来还准备去通政司衙门走一遭办事的,现在却是能是跟着朱允熥重新回到户部衙门里。 落在后面的孙成微微一笑,三爷对这叫做夏原吉的户部清吏司主事使的手段,很是熟悉啊。 他笑了笑,回头示意众人,抬着装满银钱的箱子进了户部。 应天城六部衙门的营造都是一样的,正堂、班房。 户部清吏司乃是负责天下赋税的地方,依着各地不同,分为不同的清吏司。 夏原吉身为户部清吏司主事之一,有着一间属于自己的班房。 带着满心的不解,夏原吉领着朱允熥进了自己的班房,引来班房里几名小吏的注意。 夏原吉挪过两张椅子:“二位殿下稍作歇息,我让人为殿下们取了茶水过来。” 说着,他便吩咐小吏出去倒茶,自己抱着双手站在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笑吟吟的落了座,这时孙成也带着人走了进来,七口装满银钱的箱子被落在一起成了一堆。 箱子里的银钱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 每一声,都让夏原吉的心头一阵颤抖。 他先前刚要出衙门的时候,听得清楚,眼前这位淮右郡王来户部是要交税的。 “殿下来户部,究竟是要作甚?”夏原吉有些忐忑的低声询问着。 朱允熥笑着向后一靠:“自然是来交税的,难道我还能从你们户部掏出来银子?” 今年朝廷又开始了北征,户部现在成了老鼠都瞧不上一眼的穷酸地方。 夏原吉嘴角抽抽了两下,苦笑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天底下,哪有户部收宗室皇孙税赋的先例。 再说自己不过小小正六品的户部清吏司主事,自己要是真的陪着这位淮右郡王收下那些银钱,恐怕明天就要被朝堂上的亲密友善的同僚们给弹劾的告老还乡了。 哪怕他现在才二十多岁。 朱允熥再次重复道:“我来户部交税,这里有纹银七百两,是这次借常家那四间铺子,出手冰食及冰玉冻所得。总计获利六千余两,我取了整送来七百两。” 夏原吉听着这话,两腿顿时一软,几乎就要跪在地上求着朱允熥将这七百两纹银给带回宫里去。 他长叹一声,苦笑着道:“殿下,您不用缴纳赋税。更何况,大明的商税也收不到您头上。即便是要收,也是三十抽一而已……” 六千多两的获利,抽税也不过两百多两纹银而已。 可朱允熥带来的却足足抵得上一成的获利。 朱允熥却是歪着头看向如今还仅仅只是户部清吏司主事的夏原吉:“怎得,难道我交税犯法了吗?” 问了一声后。 朱允熥却是没来由的冷笑了两声,他想到了曾经听过的一则趣闻。 后来的大明朝,有人去官府缴纳赋税,因为他家中有人在朝为官。这钱官府便不曾收下,将那人给赶走。 但没等多久,那位在朝为官的人,就被上头寻了个理由,奏请朝堂贬黜罢官了。 当真是交税犯法。 而这也是大明后期财政吃力的原因之一,明明坐拥中原九州之地,万万人口,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却不如丢了燕云十六州的前宋一半所得。 皆是因为,本应该收缴的赋税,统统都没有落到朝廷的夹带里,反倒是被地方士绅官僚给私吞分食。 最终,朝廷没有钱,百姓也没有钱,肥了中间这些蝇营狗苟的货色。 夏原吉张着嘴,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主动来户部缴纳赋税,何曾犯法。只是……” 第八十五章 户部得你乃幸事也 夏原吉看着那七个装满银钱的箱子,心中隐隐生疑,惴惴不安。 支支吾吾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只是殿下,这税银下官不能收!” 说完之后,夏原吉挺起胸膛,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他今年刚刚得了陛下赏识,从国子监升授户部主事。他可不想因为收了淮右郡王的税银,然后又被赶回国子监读书去。 朱允熥急了眼。 自己交个税,怎么比要钱还难。 他一瞪眼:“维喆兄,今天这七百两税银,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这可是事关自己往后改革税收制度的第一步伏笔,要是不落实好,回头怎么将其变成自己手中改革赋税的利刃兵器。 夏原吉咬咬牙,当下拦在了朱允熥面前:“殿下,您今日若当真要交了这七百两税银,必须给下官一个收下税银的理由!” 目下的夏原吉生平第一次有了如此荒唐的感受。 户部干的明明是收取天下赋税的事情,调理大明经济。平日里绞尽脑汁,想着从地方多收上几两税银好填补大明朝那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开支。 可今天,淮右郡王带着七百两税银过来,这银子在夏原吉的眼里却变得和烫手山芋一样,没有一丝敢手下的想法。 他已经想清楚了,要是朱允熥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是拼着得罪了这位年轻的皇孙,也要将这七百两税银拒之门外,分文不取。 朱允熥看着视这七百两税银如猛虎野兽一般,忠贞不屈,誓死不从的样子,忽的笑出声来。 他摆着手道:“夏主事,我问你,国朝是不是颁布有缴纳商税的律法?” 夏原吉点点头:“回殿下,是有。” 朱允熥大手一拍:“既然有,那我售卖冰食和冰玉冻,可是在行商?既然是行商,那自然是要缴纳赋税的。” 夏原吉脸颊一阵抽抽:“可也没有规定,宗室需要缴纳商税的……” “没有规定就不能交了吗?”朱允熥反问了一句,而后道:“维喆兄,你如今乃是户部清吏司主事,听闻平素于赋税之事,多有见解,如何能这般故步自封?既然我是行商了的,那便是要与他人一样,来缴纳这税银的。有道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他便是扣准了,自己是从事商业行为,获利之后便是要缴纳税银的。 夏元吉长叹一声,看着那七口箱子,无力道:“可这也太多了……” 朱允熥哼哼着幽幽道:“同样啊,朝廷又没说不能多缴税。” 这下,夏元吉彻底的哑口无言了。 若是换做这应天城中其他任何一个商贾,带着超额的税银前来缴纳,他定然是要认定对方疯了。 但淮右郡王决然不是疯了。 夏元吉长叹一声,注视着朱允熥郑重开口道:“好!既然殿下要缴纳这笔税银,下官今日便收下了……” 朱允熥满意点头:“如此才好啊!” 夏元吉却是立马说道:“但是,殿下须得留下凭证,这笔税银我户部才敢安稳收下。” 白纸黑字,这税银是淮右郡王自愿送到户部的,不关他夏原吉的事情。 朱允熥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这边夏原吉已经叫了小吏取来纸笔。 他看了眼朱允熥,随后便俯身书写。 ‘洪武二十四年夏,淮右郡王送售卖冰食获利一成之税银七百两于户部,做此凭证,留存户部存档。’ 寥寥几笔,事情前因后果便被夏原吉付诸纸上。 最后他吹干墨汁,将墨笔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看着纸张上的字迹,心中却是大为满意。 果然,夏原吉助我也! 朱允熥三个大字,被他一笔一划写下。 看着朱允熥留下名号的夏原吉,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算是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来,事后便是发生什么变故,也和他没有干系了。 然而这时,朱允熥却是忽的说道:“夏主事,既然我留了名,你户部是不是也该在这纸上留下凭证,才好存档?” 夏原吉无可奈何,只得再让人取了户部清吏司的凭证官印,盖在了这纸凭证上。 如此之后,他举着这凭证看向朱允熥:“殿下对此可有异议?” 朱允熥哈哈笑着,拍拍夏原吉的肩膀:“钱放这了,我的事情也办完了,维喆兄要不要送送我?” 听到淮右郡王又叫自己的字号,夏原吉嘴角抽抽,将凭证交给小吏做好存档,这才躬身到了朱允熥面前:“下官恭送殿下。” 办好这件目前看不出有任何问题的事情后,朱允熥心满意足的踏出夏原吉的班房。 两人走在前面,夏原吉落后半步。 孙成等人则是跟在最后面。 落后半步的夏原吉,这时候心里彻底的蒙了。 他完全不明白,今天淮右郡王弄出这么一桩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且…… 自己不过与他头次见面,郡王对自己的称呼便如此的……亲昵。 这究竟是为何? 低着头跟在朱允熥身后的夏原吉,心中不断的思索着。 忽然,前面的朱允熥却是低声开了口:“维喆兄,你对大明赋税之制有何看法?” 正在想着淮右郡王为何对待自己如此亲昵的夏原吉,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注视着自己的淮右郡王。 这个问题很大。 夏原吉见朱允熥不想急切的模样,便沉吟思索起来。 少顷之后,梳理清楚他才缓缓开口:“我大明赋税之制,可谓条例清晰,课目简便,多有惠及百姓之处。” 朱允熥点着头,夏原吉这话不假。 大明朝因为老爷子的出身,在国初制定赋税的时候一切都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以简单简便为主,更是惠及百姓以仁政。 “但是……”夏原吉迟疑了一下,见朱允熥不曾有异色后,才接着道:“国朝仁政,若是没有一个清明的朝堂和官府,没有地方官吏的履行,我大明后世赋税将会艰难无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原吉的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的一个大胆揣测和推演,但绝对附和自己的预期。 朱允熥亦是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开口道:“维喆兄,户部得你乃幸事也!” 第八十六章 戏子和书生 夏原吉愣神的看着朱允熥朝着户部衙门外面远去的背影。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要送对方离开。 可他刚刚要追赶上去,却被那为首的护卫拦住。 孙成看着双眸迷茫的夏原吉,客气道:“夏主事请留步,想必户部里诸事繁杂,便不用夏主事相送了,勠力国事为重!” 夏原吉呆呆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点着头。 再抬头时,哪里还能看到淮右郡王一行人的身影。 等朱允熥抱着朱桱出了户部,听到后面孙成追上来的脚步声,便开口道:“往后和常家那边说清了,定下规矩,每旬冰食获利,都依着今日的份额解送到户部来,交到夏原吉手上。” 孙成静静的点着头。 他的脑海中这时候有了一些想法,有关于这次三爷为何要送税银来户部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跟在三爷身边已有数月,大概是变得聪明了一些。 三爷今日来户部缴纳税银,必定是为了留下伏笔,好日后在朝堂上对某些人发难。 但三爷究竟要如何操作,眼下的他却是想不明白。 或许,等日子再久一些,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等到一行人刚走到洪武门前的时候。 远处西边的大街上,却是有一人疾行而来。 “三爷,是咱们的人。” 孙成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之后,走到朱允熥的身边,附耳小声解释着。 朱允熥目光一沉,能让孙成这般小心的介绍着,那定然是被放出去办事的人。 近来,他只叮嘱了孙成去查那戏班子多出来的那个青衣的事情。 来着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当下躬身抱拳:“属下参见三爷。” 朱允熥抬抬手:“起了吧。” 这人直起身子,脸上还带着汗水,便上前两步,压着声音道:“三爷,百户,那青衣有动作了!” …… 应天城北城,鸡鸣山下金吾后街一片。 在国子监西南角的红板桥东侧一栋宅院,朱允熥带着孙成与先前去了洪武门禀报消息的亲卫,三个人隐蔽身影趴在院墙上。 三人的后面是从鸡鸣山上流淌下来的进香河,岸边树木冠盖硕大茂盛,从后面寻常人无法观察到这边的院墙。 而在朱允熥三人视线里的宅院,亦是有一片灌木绿植作为遮挡。 “他们进去多久了?”朱允熥趴在墙头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小声询问着。 身下的瓦片有些胳人,让他浑身难受。 亲卫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回禀:“那青衣先进的屋子,有个把时辰了。倒是那国子监的监生,是属下去寻三爷时,才进去的。” “如此,估摸着也有六刻钟的时辰了……”朱允熥琢磨着事情,低声念道着时间。 六刻钟够做很多事情了。 只是,一个刚刚从苏州府入京的青衣,这么快就能和国子监的监生勾搭上? 那亲卫大概是看出了朱允熥的猜测,小声道:“三爷,这二人进了屋子,属下带着人抵近探听了,并无异响发出……” 朱允熥立马问道:“进去的那个监生是何身份。” 亲卫回答:“国子监监生兰苗。” “监生兰苗?”朱允熥迟疑的嘀咕着。 亲卫点点头:“监生兰苗,与监生檀明明、何芒、程昊,并称国子监四君子,终日同出同入,交友甚广。” 说完之后,亲卫又将兰苗等四君子的详细根底,一一与朱允熥说清。 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着的房门,朱允熥忽然问道:“今日国子监没有课业?” 亲卫说道:“今日国子监休学。” 朱允熥沉吟着:“今日休学吗?” 一旁趴着的孙成,看那房门许久不曾打开,双目带着杀气低声道:“三爷,要不要属下带着人冲进去,将那二人揪出来!” 朱允熥锁紧眉关,沉默思索着。 那青衣是苏州府入京戏班子里的多出来的正旦,当日在东宫便行迹诡异,绝非等闲之辈。 而如今又与国子监的监生四君子搅在了一起。 吕氏到底要做什么? 朱允熥的心头划过一个问号,这些日子东宫里头出奇的安静。静到即便是自己改封淮右郡王,吕氏和朱允炆那厮都没有流传出只言片语出来。 更是与往日里一样,双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卢氏还是那般的笑面迎人,朱允炆还是对自己不待见。 忽然,朱允熥眼前一亮,双手抓着墙头,脑海里将亲卫先前介绍的国子监四君子的身份背景,又梳理了一遍。 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被他忽略了! 在孙成和亲卫的注视下,朱允熥急促询问道:“那兰苗和檀明明、何芒、程昊四人之间,有何共同点?尤其是他们在学业上的事情。” 这帮子读书人,总是沾亲带故,或者同窗同学。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亲密关系,往往一旦入朝为官,就会不由自主的团结在一起,在利益的趋势下,蜕变成一个拥有着共同利益的政治团体。 当他们的利益与其他官员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党争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这也是大明朝后来的数十年里,朝堂之上纷争不断的缘由所在。 那亲卫低眉沉思盘索,少顷之后亦是双眼瞪大,低声道:“三爷,他们四人的启蒙授业恩师,是那位的已亡尊上!” 那位,是太子妃吕氏。 已亡尊上,说的就是吕氏的父亲吕本。 听到这里朱允熥原先皱紧的眉头,却是慢慢的舒展开。 “如此说,他们难道是想通过这些人,制造事端?” 朱允熥低声念道着。 …… “山院使,若是依你所说,推行此物,恐会在地方制造出无妄事端来啊!” 中极殿内,朱元璋盘坐没有一点皇帝模样的坐着,他的整个身子都斜靠在旁边的桌案上,一支手臂弯曲抵在桌子上,手掌拖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举着一策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刚刚整理出来的记录不时的审阅几眼。 一旁的太子爷朱标同样拿到了一份誊抄的记录,低头伏案,一页一页详尽的看着。 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原先满脸的激动,在听到皇帝拒绝自己要将大蒜素推行天下的想法后,不由脸色一黯。 然而,一生奉献给了医道的他,在面对好不容易梳理出来,并且成功验证了自己重重猜想的大蒜素,又如何能让其束之高阁。 山永年当下开口谏言:“陛下,此物不但可以防止患者伤口腐烂溃脓,让我大明边疆将士折损大大减少。对风邪之症,更是有着意料不到的奇效。” “加之制取简单,耗费低廉,若是推行至天下地方,我大明百姓将少受多少的病痛苦楚啊!” “为何陛下面对如此仁政,却欲要将其束之高阁?” 第八十七章 书生造反 山永年大概是一时急切的糊涂了,说完之后心中便是一沉,默默的抬头看向皇帝的脸色。 见到朱元璋的表情不曾有变化,便趁机跪下请罪:“老臣失言,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这时正手握着太医院整理出来的书卷,看着山永年竟然是跪下请罪,洒脱一笑,挥挥手:“院使医者仁心,所思所想皆为咱大明社稷和百姓,咱何曾会怪罪了你。” 一旁的内宫总管孙狗儿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着山永年起来。 颤巍巍站起身的山永年,面有疑惑的低声询问着:“可是,陛下既已知晓,此物有利于我大明,为何却会觉得,若是推行下去,会引来事端?” 在终生奉献给医道的山永年看来,大蒜素就是神物,乃是天赐祥瑞之药。 这些日子他在太医院什么都没做,只领着人制取查验大蒜素的功效究竟有哪些。 如今总结来看,这大蒜素不光可以防止伤口腐烂,还可治愈风邪。 甚至于,再一次误打误撞下,他更是惊奇的发现,此药对毒虫蚊蝇有着神奇的功效。 大蒜素功效如此之大,应用如此广泛,而制取的成本却又如此的低廉,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依着山永年的想法,目下就该将这份太医院梳理出来的册子,刊印发行天下。 然而,朱元璋却是乐呵呵的笑了两声,回头看向一旁已经看完册子的太子爷朱标。 朱标小心翼翼的将册子放平在桌案上,伸出手将卷起的书页轻轻的压下。 随后才在老爷子有些不耐烦的注视下,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院使,我家那混小子弄出这大蒜素,是否只需要大蒜便可制取出来?” 说完之后,太子爷却是忽的皱起眉头。 总觉得自己这番话里,有什么地方说的奇怪了。 一时想不清的他,只好摇摇头。 山永年带头道:“回太子爷,确实只需大蒜便可制取。此物制取如此简单,当真是我大明的祥瑞啊!郡王殿下得列祖庇佑显灵,大明得上苍保佑,我大明兴也!” 朱标见山永年还没反应过来,苦笑连连,挥挥手斜靠在身后的架上:“院使,既然你也知晓这大蒜素制取简单,只需要大蒜便可。那院使可有想过,若是让地方上的人都学会了,民间还能寻得见大蒜吗?” 朱元璋见太子爷如同过往一般,与自己心有灵犀,眉角含笑。 而后却是脸色一沉,手掌拍在了桌案上,颇是有些怒气冲冲道:“哼!等到那时候,咱这大明天底下的大蒜,都要被那帮利欲昏心的混账给囤积起来了。咱这饭桌上,恐怕是也要再难看到一颗蒜头了!” “啊……”山永年长大了嘴。 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果按照自己所想,将大蒜素推行天下,会引来这样的后果。 他有些惊恐的在皇帝和太子爷之间看着。 朱标和煦的笑着,伸着手卷起衣袖,身子向前一倾,伏案伸手在桌面上那么一圈:“院使,陛下与孤,都知晓你乃是医者仁心。但天底下却总有那只为私利蝇营狗苟之辈,大蒜素制取如此简单,一旦被他们得到了法子……” 太子爷的目光一沉,隐隐有杀气流露。 心中已经升起惶恐的山永年,举止不安的注视着太子。 朱标沉声道:“那时候,天下再难见一颗大蒜。不但如此,他们还有囤积取巧,自行制取大蒜素,高价出售,借此鱼肉我大明百姓!” 商人是逐利的,在有着空前利益前提下,那些人真的能干出买光全天下大蒜的事情来。 然后让民间再难寻到大蒜,而他们则可以借此制取大蒜素,高价出售。 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的山永年,一时间心中惶恐不安。 他当即再次跪拜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老臣思虑不及,差点致使天下生乱,臣惶恐,臣有罪!” 朱元璋看着先前与山永年解释的太子爷,默默的瞪了一眼对方,随后面目和煦的看着山永年:“院使快快起来,你这把年纪,若是出了事,可就是咱大明的损失了!” 刚刚才扶起山永年的孙狗儿,只好苦笑着上前,将其再次搀扶起来。 这一次孙狗儿不撒手了,唯恐这位老院使什么时候,又要跪下去。 山永年感激的看了孙狗儿一眼,随后抱着拳躬身道:“陛下圣明,太子爷贤明,我大明有福。” 朱元璋听着这话,却是哼哼了两声,脸上带着些吃味,幽幽道:“那小子,咱家老祖宗们显灵,这混账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咱,倒是全都让你先知晓了,还瞒着咱这么长日子!” 骂完之后,朱元璋转头便瞪了太子爷朱标一眼。 被老爷子瞪了一眼的朱标,两眼眨着,满头的雾水。 心中更是大为冤屈,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小子同样也瞒了自己这么久。合着回过头,倒都是自己的错了? 老爷子这气没地方撒,现在全都冲着自己来了。 朱元璋骂完之后仍觉得不解气,看向孙狗儿质问道:“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孙狗儿一愣,赶忙小心翼翼回答:“回陛下,殿下这些时日借常家的铺子,在卖冰食,还有您上回御笔赐名的冰玉冻。今日带着二十三皇子出了宫,想来这时候还在宫外呢。” 哼! 朱元璋听着这话,又是一哼,脸上却是更显吃味道:“如今就连二十三那小子,也跟他混到一起去了。合着,就留咱一个人守在家里?” “……” 太子爷朱标稍稍坐正了身子,张张嘴却是化为一道无声的轻叹。 得! 到头来,自己已经不算是人了。 山永年见皇帝嘴上虽然责骂着,但脸上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瞧着皇帝的情绪,这位老院使插嘴夸赞道:“郡王如今尚未及冠,却已是长得出类拔萃,实乃我大明之幸啊。” 这话咱爱听! 朱元璋听着山永年夸起自家乖孙,立马是又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那小子哪里当得起这般夸奖,不过是整日里胡打胡闹罢了。” 说着话,他已经盘索着,要不要让人将朱允熥给找回宫里来,好当面问问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就得了列祖庇佑显灵。 然而这时,中极殿外面却是有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蒋瓛这时已经是满头大汗,进到殿内,一手提着裙袍,双腿向下一跪。 几乎是嘭咚一声,便见他滑到了朱元璋眼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 “国子监的那帮书生造反了!” 第八十八章 请陛见 应天城,西安门外大街。 此刻已经是人潮如涌,街道两侧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无数的城中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的空余地方,无不是热闹的注视着路中间那一具具面色庄重,步伐稳健的青衫读书郎们。 以国子监四君子兰苗、檀明明、何芒、程昊为首,在这直抵皇城西城墙根下西安门的外大街上,云集着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跟随在四君子身后。 他们皆是面色深沉,不发一言,面对周遭热切议论着的人群,视若无睹,目光聚焦在那高耸静默,只有无数宫廷亲军护卫着的西安门。 圣皇帝遭受蒙骗,致使士林前辈遭遇贬黜,祖宗之地为郡国。 一样样的事情发生在应天城中,他们义不容辞,要为此发表属于他们的声音。 走在最前头,带领着身后上百名国子监监生的四君子,其中蜀地出身的何芒,摒弃了耳畔的嘈杂声。 他很清楚今天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他们要请陛见。 但是…… “守礼兄,陛下创立大明时,可是有言,士子不可妄议朝政。如今这规矩,可还竖在国子监门口……” 兰苗立马回头看向面露迟疑的何芒:“我等今日之举,并非朝政。陛下遭遇蒙蔽,乃天下社稷事。黄子澄先生以羸弱之躯,远去北地,寒天下读书人之心。祖宗之地以郡国,礼法不容。” 他一条条的,将今天的举动从妄议朝政的规定中摘出来。 随后,在几人的注视下,兰苗义正言辞道:“我等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万年计!非是妄议朝政也!” 何芒脸上还是有着一些迟疑。 他已经看到,在西安门城墙上,那些虎狼般的禁军,已经开始调动了起来。 在紧闭着的西安门后,更是传来了阵阵铁甲声。 被身后的监生人群推搡着向前的何芒,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软。 兰苗见他似是有生出犹豫的可能,当下沉声开口:“今日之事,皆因我所起。便是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一切也皆由我来承担!” 兰苗在赌! 他在赌,如今的皇帝不会再轻易提起屠刀。 他在赌,国子监今日上百监生请陛见,皇帝迫于压力必定要召见他们。 他在赌,只要自己扛过今日,来日便有了无上光荣的从龙之功! 未几。 以兰苗等国子监四君子为首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齐齐走到了西安门外的路口上。 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围观百姓们,看着这么多的读书士子聚众跑到皇城门前,纷纷是窃窃私语,议论着今日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么多的读书士子跑来这里。 “你们说,朝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监生才会跑到这里来啊?” 有人摇着头,不解道:“也没有听说,朝廷慢待克扣了国子监的钱粮用度,他们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国子监门口那块牌子上,可还有咱们陛下当年定下的规矩,他们总不能是来指摘朝政的吗?” 想要一探究竟的围观百姓们,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近来朝中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大事发生。 若不然,他们这些人也该是头一个知晓了的。 正待百姓们,不知今日这上百名国子监监生所为何事的时候。 在不远处的西安门头条巷旁一栋楼阁高处。 朱允熥凭身立于高台外,孙成与另一名亲卫护在身后。 “任我如何想,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朱允熥目光注视着西安门前,无数人群中间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 先前他还在金吾后街那一片,探查那苏州府来的戏班青衣与兰苗的情形。 当时不等多久,两人终于是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 观二人神色形态,皆是衣衫整齐,倒并非是做了什么腌臜的事情。 那青衣离了屋子,便往戏班去。 而这兰苗却是在回头国子监不久之后,便与那四君子中的另外三位,带着不少的监生聚在了一起,向着这西安门而来。 随着他们一路走来,身后聚集的监生愈发的多起来。 躲藏在暗中的朱允熥也就带着人,一路跟到了这里来。 孙成脸上带着不善,看着不远处的已经算得上是聚众闹事,裹挟百姓有冲击皇城西安门之嫌的监生们,眉目之间隐隐有杀气流动。 “三爷,是否叫了人将这些尽数拿下!” 一帮酸秀才,胆敢聚众皇城门外闹事,当真是活腻歪了! 朱允熥却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现在将他们拿下?” 孙成眉头一挑,意外道:“三爷是要……” 朱允熥嗯了一声:“我便是要看看,他们今日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国子监学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玩起了学生……运动来!” 兰苗这几个所谓的国子监四君子,还有那上百名跟随而来的监生,当真以为他们如后世那些投身报国的学生是一样的吗? 这时候。 一直紧闭着的西安门缓缓打开一道缝。 无数的羽林卫禁军官兵,在军中将校率领下,蜂拥而出。 眨眼间,便将这些在场的监生和周围的人群隔离开来。 “虎!” 所有冲出西安门的羽林卫官兵到位,铁甲阵阵,一声虎啸,顷刻间让嘈杂如菜市般的西安门前安静下来。 周围的百姓在看到官兵出动了,当即闭上了议论的嘴巴,却还是瞪大了双眼,想要看看今天这场热闹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将以何收场。 而在众人的期待中,羽林卫指挥使于马,身着细鳞甲,腰佩一柄雁翎刀,神色肃穆,行色威严的走到了场中。 于马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上百名监生,嘴角微微一扬,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屑和鄙夷。 若非国朝如今承平,哪里还容得下这些人走到这里来。 他看着面前明显是作为领头人的国子监四君子。 “尔等何人,此地乃皇城西安门重地,尔等胆大妄为,尽管聚众于此闹事!” 兰苗亦是撇撇嘴。 身为读书人,尤其是有志仕途的读书人,他自然是看得清说话这人的身份。 不过羽林卫一介指挥使而已。 丘八莽夫也! 他冷哼一声,伙同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上前。 兰苗越过于马的视线,拱手朝向皇宫内遥敬。 “国子监监生兰苗,闻陛下遭蒙蔽,学生深受皇恩浩荡,感念肺腑,今与志同道合的忠义之士,请陛见!” 第八十九章 他们还是孩子 “请陛见!” 兰苗那沉稳,充满自信和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因为羽林军到来后,而变得寂静一片的西安门前。 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闻言,双眼一紧,瞳孔微缩,脸色也在一瞬间彻底阴沉下来,几乎是冷的要变成冰冻一般。 国朝二十四年,从未有国子监的学生,敢于来到皇城门外,要求请陛见的。 甚至于,就连朝堂上那些执掌一方,手握权柄的王公大臣们,也从未胆敢做过这样的事情。 于马冷笑一声,目光森森的盯着开口的国子监监生兰苗:“你要请陛见?” 兰苗挺胸抬头,淡淡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一介丘八莽夫,如何能知晓了江山社稷之事。 不过是这皇城门前的看门而已。 兰苗亦是淡淡的笑着,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是我等要请陛见。” 于马忽的笑出声来,他打眼看着兰苗身后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们:“你们想要请陛见?” 兰苗很不喜欢于马这时候的表现,他觉得对方是在蔑视自己,是以武夫那豆大的脑子来揣测他们这些人为国为民的忠义之举。 “国朝创立二十四载,我大明洪武皇帝励精图治,开创洪武大世,大明盛世将至。然陛下近来却遭人蒙蔽,迁怒士林魁首者,贬谪至边地苦寒兵家凶险处。” “大明祖宗龙兴之地,乃国朝社稷之鼎,如今却被冠以郡国,于国朝礼法不合,古无先例。” “我等国子监有学之士,虽不敢妄议朝政,然为大明社稷,为天下文道,为黎民人心,责无旁贷,特请陛见,言明我等心中之忧。” 兰苗浩浩荡荡,长篇正论,一时间落在不知情的闲人眼中,尽是形象那般的高尚。 便是兰苗本人,将心中敲定依旧的言论说出口后,亦是觉得痛快不以。 寒窗苦读数十载,圣贤文章记心中,在朝为官,在野为士。所为的便是如今这等光彩景象,以圣人子弟,教化万民,牧守社稷。 在他身边,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也被兰苗这位四君子中最为年长的人所感染。 他们当即抱拳高鸣:“为大明社稷,为天下文道,为黎民人心,我等特请陛见!” 在他们的身后,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或有平素于兰苗等四君子相熟的,也知晓今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的人。 而更多的是并不知晓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凑热闹跟随同学而来的人。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年轻,因为他们心中那无知的热血。 在兰苗这番极具洗脑作用的言论和那伟大责任冲击下,纷纷躬身抱拳,以儒家子弟之礼遥敬皇城大内。 “学生等请陛见!” “请陛见!” “来人!将此处聚众闹事者统统拿下!”于马脸色几乎是冰冷如寒冬深渊般的阴沉,手掌向前一压,阵阵杀气散出。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周遭将国子监监生与百姓隔开的亲军羽林卫官兵们,当立怒喝。 “虎!” “喝!” 阵阵铁甲作响,无数柄的柳叶刀拔鞘而出,百炼的钢刃泛着点点星芒寒光,映射在那些监生脸上。 噌! 噌! 噌! 数百名的羽林卫官兵,脚步如一人般,向前连踏三步,逼临被包围在圈中的国子监监生们。 局势一瞬间徒然一变,羽林卫对这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要动刀了。 于马这时候几乎是心中要乐开了花。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到现在都不曾能想明白,眼前这群读了十数年圣贤文章的监生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胆敢聚众跑到这皇城墙根下,胆大妄为到要请陛见。 这可是国朝创立二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具有独特性的案子。 目下,于马看着眼前这上百名的国子监监生,就像是看到了当年在战场上那一颗颗代表着军功的敌人首级。 若非如今是在应天城,是在大明朝的心腹之地,若非这些人还是大明朝的监生,他定是要直接下令将此等意图乱囯的贼子给统统斩杀殆尽。 泼天的功劳啊! 于马心头一阵热切。 而带领着身后上百名国子监监生的兰苗和另外三位好友,在看到周围的那些羽林卫丘八,当真敢亮出兵刃相向的时候,心中不由一颤。 而在他们身后的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里,已经有人开始小腿肚子打颤,嘴巴里上牙和下牙打起架来。 不少胆小怕事的监生,更是已经满面煞白,唯恐这些过往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羽林卫官兵,当真要竖起屠刀,砍向他们的脖颈。 在人群的最外面,那些原本只想着看热闹的应天城好事百姓们,这时候也慌了起来。 国朝承平二十四载,至少这应天城里的百姓们,是承平了这么多年。 何曾见过,官兵们要在这皇城根下亮出屠刀的。 一时间,人群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缩着。 “快走!快走!” “这热闹可不敢再往下看了……” “再看下去,只怕是要滚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了。” “晦气!当真是晦气!今天出门定然是没看黄历!” “这帮秀才也是发了昏,竟然敢在这些军爷面前叫嚣,当真是年轻气盛,不知死活的。” 人群一下子就散了开来,大半想要看热闹的人,唯恐祸事上身,匆匆离去。 现场倒是只留下了半数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离着远远的,唯恐回头自己被溅了一身血。 场中。 兰苗看着手握柳叶刀,逼的越来越近的羽林卫官兵。 一时间怒上心头,他冷喝一声,直面羽林卫指挥使于马:“于马!你不过是羽林卫指挥使而已!我等乃国子监监生,乃国朝取材之士。今日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万年着想,方才前来请陛见。” “尔以兵身,竟然对我等亮出兵刃,意欲行凶,要将我等诛杀于此,你当真不怕陛下事后拿你治罪!” 于马冷笑一声,他倒是没想到,这愚蠢之极的监生,竟然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竟然还敢拿陛下来压自己。 当真是不知畏惧! “尔等身为国子监监生,当以本业圣贤文章为要,今日聚众于皇城门前,已然违背监生本务。此时在不听劝退,休怪本将无情!” 于马终究是留了最后一线生机,不愿要了这上百条监生性命,沉声出口:“羽林卫!” “虎!” “杀!” 羽林卫众当即响应,高声喊杀,脚步加快,意图震慑在场百余名监生,令其心生畏惧,知难而返。 怎么办? 兰苗心中砰砰的跳着,捏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正当双方到了最后关头。 远处连通东城各部司衙门缩在的西皇城根南街上,一众身着绯紫青绿的官员,急匆匆鱼贯而来。 当头一人,正是中书舍人刘三吾。 只见刘三吾提着官袍一角,跑的是满头大汗。 老人家嘴唇几乎是急的开裂,却是张口大喊着:“于指挥使刀下留人!”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们都是孩子啊!” 第九十章 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在衙门里听到西安门有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聚众皇城门前,意欲闹事的消息之后。 翰林学士刘三吾,正在品着今年春,最新一批从钱塘那边送来的新茶,闻讯,手中的茶杯一下子就摔落在了地上。 顾不得惋惜那一盏刚刚冲泡好的新茶,刘三吾念头飞转,当即要人将消息传出去,自己则是带着人往西安门这边赶。 一路上,老头子跑的比那健壮的年轻人还要快。 身后也汇聚了越来越多的朝中各部司衙门官员。 高呼着要羽林卫刀下留人的刘三吾,终于是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场地边缘。 噌的一下。 两名羽林卫官兵亮出刀兵,将刘三吾给挡了下来。 “羽林卫办事,闲杂莫入!” 胆寒的看着亮在眼前的柳叶刀刃,刘三吾心中一颤,退后一步则是面露愤怒。 他又是上前,当下便将两名挡路的羽林卫官兵给推开。 “老夫乃是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 “此乃我大明皇城门前,老夫有何不可入的。” “都让开!老夫看谁敢拦我!” 说着话,他恶狠狠的怒视着那两名还要上前阻拦的羽林卫官兵。 “让刘舍人过来吧。” 于马看着百官赶来,心中知晓今天这事情恐怕是难以妥善收场了,只好换上笑容走过来,让两名麾下退开。 他则是到了刘三吾面前,瞧着刘三吾又要开口,便抢先开口道:“刘舍人怎过来了?如此炎炎夏日,外头这般灼人,刘舍人还是快快回衙门消暑吧。” 刘三吾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越过对方的肩头,看向后面那上百名的国子监监生。 有的监生在官兵的威逼下,已经是浑身颤颤,两股战战,不少人更是面色煞白的借着同伴的肩臂,才能站稳了身子。 这一幕让刘三吾当真是火冒三丈。 国朝士子,终日潜心圣贤文章,何曾见过这等刀兵阵仗,这羽林卫指挥使当真是可恶至极! 刘三吾气上心头,瞪向于马:“于指挥使,今日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他们都是我国朝养士二十四载的学子们呐,他们不过都是些未曾长大,未曾经历过事情的孩子们啊!” “今日,老夫听闻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我大明社稷着想,方才来此请求陛见。” “请问他们究竟是犯了何事,要被指挥使如此刀兵相向,甚至是意欲镇压他们?” 于马皱眉看向为这些监生求情的刘三吾,心中不由纠结起来。 在远处,更多的朝中官员已经赶到。 他们只是瞧着现场的情形,便纷纷对于马怒目相视。 在场这上百名监生,又有几人是在场官员家中的子弟,又有多少人是与他们有干系的。 岂能容了羽林卫这般肆意妄为的围堵镇压。 于马瞧出了这些到场官员的怒意,正欲开口解释。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兰苗的声音。 “刘舍人,诸位大人。” “我等国子监监生,今日全因国朝社稷之事,全因不忍陛下遭人蒙蔽,心中忧虑国朝社稷,方才前来西安门前,奏请陛见。” “今日我等尚未曾见到陛下,却被这些军中兵士阻拦,更扬言我等若是执意留在此处,便要将我等问罪。” “还请刘舍人与诸位大人,为学生们做主!” 一直观察着到场的刘三吾等人言语和反应的兰苗,好似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拼了命的想要抓住。 他沉声解释完之后,心中念头一动。 当即便跪了下来。 “刘舍人,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前辈,为我等做主!” 在他身边的檀明明等上百名监生,眼看着兰苗这般举动,亦是有样学样的跪了下来,高呼乞求做主。 刘三吾何曾经历过这些,只看到这些莘莘学子们的悲愤,顿时愈发愤怒起来。 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员,也是愤愤不已。 刘三吾疾步走到了兰苗面前,想要将其拉起来,却不想兰苗好似扎根在了地上,不愿起来。 刘三吾气的是牙痒痒,只能是捶胸顿足的询问道:“你说,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只要不是你等的过错,老夫今日便要入宫弹劾羽林卫加罪我朝士子!” 兰苗眼前一亮,旋即抬起头,已然是满脸楚楚,一番低鸣悲切,便将今天的缘由一一道来。 刘三吾听到了前些日子那黄子澄被贬黜到宣府镇的真正原因后,几乎是感同身受的又是一阵怒火冲冲。 他立马追问道:“当真如此?” 兰苗重重的点着头:“回禀刘舍人,事情确是如此!” 刘三吾自觉知晓了事情真伪,立马转身回到了众官面前,沉声道:“诸位同僚,可都曾听清了?” 一众官员忙将点头。 刘三吾也点点头,随后转身看向于马:“指挥使,此事老夫已然知晓,他们并未犯错,今日你却带兵围堵,更意欲镇压他们,这件事老夫定要在陛下面前弹劾!” 随着刘三吾的开口,在场那一众朝堂官员,亦是同声一起的开口职责起了于马来。 被这么多官员架在现场的于马,一时间脑袋发蒙。 即便他明知,今日在场的这些监生所做之事,已然是有违律法,但面对这么多的文官,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能找到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的。 看着一时哑然的于马。 跪在后面,一直察言观色的兰苗,嘴角微微扬起:“刘舍人,诸位大人,学生们今日并未犯事,羽林卫却意欲刀斧加身于学生等,学生们不计较此事,只愿大明社稷太平,请陛见!” 今天的正事还没有办成,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陛见。 兰苗高呼之后,冷眼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亲军羽林卫指挥使兰苗。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却是再次传入场中。 面色冷冽的孙成一马当先:“淮右郡王到,尔等让出路来!” 亮出东宫腰牌的孙成,一言便让面前的羽林卫官兵退下。 而他的一声高呼,也引来了于马、刘三吾、兰苗,及一众官员、监生的注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允熥脸色平静的走到了场中。 他不曾看向那厢在见到自己之后,目露震惊的刘三吾等官员,而是淡淡的扫向在场以兰苗等四君子为首的国子监监生们。 看着这些人脸上的各种神色,朱允熥淡淡的笑了一声。 “你们犯法了!” “知不知道?” 第九十一章 孤的孩儿何曾做错了事 “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步入场中的朱允熥用最平缓的语调,最温和的声音,说着最有威慑力的话。 在场的国子监监生,哪怕是如兰苗等人,都未曾见过朱允熥的长相。 但不妨碍他们先前听得清楚,孙成在前面开路的时候爆出的名号。 这就是淮右郡王吗? 与朱允熥隔着在场上百名监生的兰苗,看着朱允熥投过来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颤,赶忙低下了头。 颇有些做贼心虚…… 不! 是撞见正主的感觉! 只是在兰苗的心头,却是泛起了一阵狐疑。 他藏着自己的身形,看向一旁的檀明明等人。 只见三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几人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不解。 这淮右郡王,也就是今天事件的正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现场,又是为何会是从后面走出来的。 被正主撞见的滋味,让兰苗等国子监监生一时间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那头被刘三吾等人顶的支支吾吾的于马,好似是看到了救命星一样,匆忙赶到朱允熥面前。 “末将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看着朱允熥出现在这里,于马的心中同样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先前兰苗等国子监监生所说之事,他又如何猜不出,那是奔着眼前这位国朝新晋改封淮右郡王的皇孙。 不说如今这位淮右郡王在陛下那里是何等的受宠,单说这位弄出来的大蒜素,这段时日在他的营中就挽救了不少手足将士们的性命。 那是活命无数的大恩德,于马身为一军主将,这份恩情早已记在心下。 朱允熥颔首点头,姿态从容的开口道:“于指挥使忠心国事,护卫宫廷禁地得力,办事从容不迫,有昔日开平王之遗风!” 开平王常遇春,淮右郡王外公,大明军中猛帅也! 朱允熥的这份夸赞,无疑是一针强心剂,给了于马一击重重的鼓励。 等到于马再看向朱允熥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尽是感激和动容:“末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马革裹尸,誓死效力!” 那可是开平王啊! 开平王的外孙说自己有其外祖父之遗风! 这份厚赞,于马回想军中百万同袍,竟无一人得到过。 朱允熥却是依旧面色平静,他伸手拍拍于马抱在一起的拳头,将其按下,目光则是移向那边带着人走过来的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等朝中官员。 刘三吾与一众官员到了跟前,先是叉手躬身作揖:“臣等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这是礼,不能废,更不能懈怠。 朱允熥淡淡点头,对刘三吾等人投注审视查询的目光。 刘三吾瞄着朱允熥脸上的反应,又侧目看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 “殿下,今日诸位监生并无过错,殿下辅一到来,便言称他们犯法,老臣不曾知晓,还请殿下开释。” 跟随在刘三吾发问之后,是在场百官抱拳躬身,无声的要求朱允熥给出一个理由,来解释为何要说在场诸监生犯法了。 瞧着眼前这群仪态得体,纷纷躬身面朝自己的百官。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原先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国朝不过二十四载,这些人便学会了纠合在一起了吗! 哪怕,他们眼下只是无声的变态。 站在朱允熥身前的于马,同样是眉头皱起,看着眼前这些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为首的百官,心头已然是流淌过百种念头。 而护卫在朱允熥身边的孙成,已经是目露怒火,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雁翎刀上。 就在孙成将要动的时候,朱允熥却是微微抬起手,示意对方停下。 而他则是冷哼一声,眉目带着不善之色。 “国朝二十四载,煌煌大明,洪武皇帝早有训令告诫,张贴凿刻于天下学堂书院门前。” “一十二则训令,若是本王未曾记错,其中便有一则写的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着这些官员的反应。 他想看看,如今不过二十四年,应天城的血迹方才刚刚洗干净,这些朝堂官员们当真是要纠合在一起了吗。 官员中有了一些异动。 躬身低头的刘三吾,心中更是警钟长鸣,他是多年的翰林学士,对洪武皇帝早些年给天下学子立下的规矩自是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刻,朱允熥已经开了口:“大明洪武皇帝有令: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惟生员不许!” 这是老爷子当年一早就给天下读书人立下的规矩。 总结就是一句话,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议论国事,哪怕是田间老农也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 但这天底下,唯有读书人不能议论任何除了读书之外的事情。 这些规定,皆是因为老爷子早年的出身所致。 他就是认定了,读书人就该做读书人的事情,未曾学会武艺,便空空而谈,于囯无利。 被朱允熥摆出洪武训令的刘三吾等人,一时气短。 沉吟良久之后,期间便有一名官员迟疑着开口道:“殿下,诸监生今日非是议论朝政,而是大明社稷。” 又有人说道:“诸监生所说,原东宫侍讲黄子澄,穷尽圣贤,传道受业,何故无妄贬黜之宣府镇?” 这人说着话,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 这番问题,几乎是将在场的矛盾点给直接点了出来,直指朱允熥本人。 “殿下今日声称羽林卫指挥使有开平王遗风,原本臣不以为黄子澄乃是因纠错殿下有独推武功之意,今日看来确有其事了……” “陛下改封殿下郡国淮右,诸生之言,即便有所偏颇,亦是为了天下礼法,何罪之有?” “祖宗之地本就不可轻易藩国,乃或郡国。殿下英武之才,当要嘉奖,臣无有不从,然祖宗之地不可轻易相授,臣于此事,今日本就欲上奏陛下,为殿下再改郡国之地!” 双方几乎都架了起来。 刘三吾目光一转,上前一步:“殿下,今日诸生之事,或有偏颇,然实则皆因国朝社稷,亦有殿下……之存因。今日殿下放诸生返回国子监,可谓仁义之举,足可称道也。” 他这样做,就没有你的原因吗?你不反思一下? 听着刘三吾这老货的言论,朱允熥眉头夹紧,眼底第一次泛起杀意。 他竟然在教自己妥协! 他是觉得,今日西安门前之事,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 还是他认定了,自己若是不让羽林卫指挥使于马放过这些国子监监生,他们便要在朝堂上对自己发起弹劾? 刘三吾这番话,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西安门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允熥开口。 然而,在这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下,西安门城门楼下,却是幽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询。 “孤的孩儿,何曾做错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