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痴恋男配的女配后我有了》 1. 第一章 陆今湘盯着头顶许久了。 眼睛眨也不眨,但漆红木雕横亘在眼前,丝毫未变,海棠色床幔袅袅垂下,纹理细腻,便是床头一角的雕龙凤纹重环玉穗亦清晰真切,不似虚幻。 又一会,她缓慢眨眼,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她穿越了。 穿越成一本小说中寥寥几句的女配,女配爱慕男配成痴,犯下种种恶端,最终引火自/焚,下场惨淡。 她穿越的时机恰好是女配种下恶端之后,女配与男配成亲一年多,但一直未曾圆房,女配担心自己被休弃,于是剑走偏锋,给男配下了药。 且此药还有讲究,是祖父当年云游江南时碰到的一位道人所赠,此药一不治顽疾,二不调身心,只管那长久不嗣的症状,于此上有神奇效果,女配那几年未孕的姑母只用了一剂便成功怀孕,诞下嫡子。 如此神奇效果却有一样忌讳,就是不可与催情物同用,一旦同用便会融成毒药,侵害自身。 可惜,女配只知道这味药的神奇,不清楚这味药的忌讳,贸然同用了药物和催情香,在红浪翻滚时消香玉陨,反倒让陆今湘这个倒霉蛋,亦或说幸运儿穿了过来。 陆今湘叹了口气,她昨晚在报社忙完,走出公司大门,正美滋滋计划第二日休假去吃顿烤鱼,突然天降瓢泼大雨,她都没来得及躲避,一道电闪雷鸣,她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想来,大概那道雷劈中了她吧。 如此巧合,如此离谱。 苦着脸闷了一会,陆今湘撑着手坐起身,刚准备趿鞋下床,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看见她,眼睛一亮:“少夫人,您醒了。” 陆今湘看过去,少女一身湘色,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圆圆脸蛋看起来十分讨喜。 结合脑海里的记忆,陆今湘迟疑道:“鱼,鱼柳?“ 鱼柳是原主的陪嫁丫鬟,自小陪原主一起长大,对原主忠心耿耿。 鱼柳放下茶壶,碎步冲过来:“少夫人,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就要再次延请太医了。” “我没事了。”陆今湘劝道。 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眉头微微一蹙,鱼柳忙停止呜咽,搀住她一只胳膊。 陆今湘在鱼柳的搀扶下,来到桌边坐下。 见她嘴唇干裂,鱼柳提起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陆今湘接过来慢慢润着嗓子。 趁她润嗓子,鱼柳简单将她晕了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有药方做包票,加上夫人一旁求情,老夫人并没有严惩大诫,只下令暂时将她们关禁闭。 闻言,陆今湘眨着眼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鱼柳说完,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您觉得如何?” 陆今湘放下茶盏:“什么如何?” “就,就那个呀,”鱼柳嘴唇张合,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脸蛋都憋红了。 她用力呼出一口气:“您身子,身子……您不是有了吗?” 啥?陆今湘神情僵硬,然后反应过来,原主信心满满用了这药,一.夜成事后,她跟身边丫鬟都笃定,肯定成事了,只等十月分娩,顺利诞下国公府嫡长重孙。 但可惜,原主注定要失望了,三个月后,宫廷太医亲自来把脉问诊,原主并未怀孕。 听到这个消息,原主先是不可置信,后疯若癫狂,满口说着“不可能”,药方没有错,指定是有人暗害于她,不想让她怀孕,一直吵着要找出陷害她的凶手,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没有怀孕的事实。 想到这里,陆今湘下意识松了口气,没有怀孕就好,没有怀孕就好啊。 鱼柳满含期待地掰着手指头数:“奴婢听闻,怀了孕的女子,所想所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比如说有些人极爱吃酸辣食物,还容易有嗜睡感,还会感到想吐……” 她认真地盯着陆今湘:“少夫人,您现在身子不同以往,但凡有丝毫不适之处,您都要跟奴婢说。” 陆今湘无言,内心默默道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鱼柳还在畅想,脸上露出甜滋滋的笑容:“这下可以放心了,有了这个孩子,您位置就稳当了,少爷不会再拒您于千里之外,您二位琴瑟和鸣,恩爱如初,还有娘家老爷夫人们,若知道您怀孕的消息,怕是笑得嘴都要歪了……” 陆今湘一边听,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敦敦喝着。 鱼柳絮絮叨叨一番,末了,欢喜又期待地看向陆今湘:“那少夫人,您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额,饿算吗?” 鱼柳:“……” 陆今湘抱着肚子,黑亮的大眼睛无辜地跟她对视。 真的,她现在没其他感觉,唯一感觉就是饿,真饿啊,快要饿死了! 将近一天一夜,她滴水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只想要热腾腾冒着白气儿的饭菜。 “有吃的吗?”她问。 鱼柳回过神,“有,小厨房上一直给您热着呢。” 说着,她兴冲冲跑了出去,一点没为少夫人的“不解风情”感到郁闷,听闻怀孕的人还会胃口大增呢嘻嘻。 没一会儿,她提着饭菜进来了,一共四菜一汤,三珍斋酱鸡,清蒸鲻鱼,煎酿茄子,素什锦,并一份鱼头豆腐汤。 一眼望去,三珍斋酱鸡色泽鲜亮,油红里嫩,清蒸鲻鱼通体银色,清淡细腻,就连鱼头豆腐汤也是醇绵牛奶般的汤汁儿里头裹着白玉豆腐块儿,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陆今湘迫不及待抄起筷子,先尝了口三珍斋酱鸡,唔,入口陡觉鲜嫩十分,咬下去更是脆里带香,酥里带着绵软,又夹起一块清蒸鲻鱼,味道十分清香淡爽,果然如传言一般,味似蟹肉,嫩滑可口。 陆今湘被这美味征服了,吃得头也不抬,十分沉浸式,中途鱼柳说要上前帮她夹菜,被她挥手拒绝了,开玩笑,美食还是要自己动手方能尝出原滋原味。 一顿饕餮,四盘子菜被扫去大半,还有一碗清淡披香的豆腐汤。 最后,吃饱喝足的陆今湘扶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不知是不是饿过头了,她觉得今晚的饭菜格外好吃。 当然,就算没有饿过头,她也得承认,府上的厨子水平很高,起码不比她前世遍寻品尝过的星级饭店水平差。 陆今湘吃饭过程中,鱼柳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看,看她吃了这么多,更是比自己得了赏钱还开心。 陆今湘看她一眼没有作声,不用问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吃好喝好,她整个人变得舒缓,突然觉得不就是个穿书吗,也没啥,起码还能继续咸鱼躺尝美食,不是吗? 这厢,陆今湘整个人豁然开朗,那边,却有人为她的事灯火未熄。 寿安堂。 齐国公府老夫人倚在软榻上闭目小憩,额间一方黛蓝色抹额,上头椭圆白玉烛光下熠熠生辉,身后一位身板端正的老嬷嬷,正轻柔地给她按摩两边穴道。 想到这两日发生的糟心事,齐国公府老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睁开眼,道:“依你看,大郎媳妇提及的那味药方是真是假?” 老嬷嬷,也就是老夫人的陪嫁嬷嬷秦嬷嬷,笑着开口:“依老奴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老夫人哽住,扭头虚点她一下,笑骂她滑头,但心中也知道嬷嬷这是瞧自己心情欠佳,特意逗笑宽慰自己。 她重新倚回软榻上,叹息:“听闻这是大郎媳妇父亲当年游历江南,偶然施手于一无名道士,道士感念恩德遂赠与他这味药方,大郎媳妇因此才得了骏哥儿。” 老夫人话语中的大郎媳妇是她儿媳妇,亦是陆今湘的亲姑母,当年高嫁入国公府,好几年没有身孕,几度求香拜佛,后来突然有孕,顺利诞下嫡次子骏哥儿,当时府上都以为是常年调理身体加求香拜佛的缘故,没曾想里头还涉及到娘家的一味秘药。 秦嬷嬷想了想,道:“老奴见识浅薄,没见过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药。”想到夫人如今掌家,性子也算纯善,嫁过来这么多年,操持内宅孝顺长辈,称得上有功,她知道老夫人其实早就接纳夫人了,于是继续道,“不过夫人一向忠厚,想必不敢欺瞒于您。” 老夫人“哼”一声:“那是没涉及到她那个亲侄女,一旦涉及到她那个亲侄女,她犯的出格事还少吗?” 秦嬷嬷笑笑,没有回话。 不过老夫人也知道,大郎媳妇那个人,性子忠厚,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且当日,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说谎。 如今,最要紧的是陆今湘同样用了这药,这味成功让世子夫人怀孕的药。 那她,是不是也如当年的世子夫人般,成功怀了孩子。 老夫人声音平静:“给太医看过了吗?” 秦嬷嬷回:“看过了,太医说是顶好的调理怀孕的方子,方子没有问题。”至于有多大效果,太医也没法儿做保证。 老夫人“嗯”一声,又问:“派去调查的人有结果了吗?” 就算偏向世子夫人不会说谎,这件事也要有个周密的调查,如若是谎言还好,如若是真的…… 秦嬷嬷抬起头,刚要回话,珠帘突然被掀起,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站在稍远的位置,脆声道:“老夫人,周嬷嬷前来请安。” 秦嬷嬷闻言就笑了:“瞧,回话的人这不就来了。” 周嬷嬷低头进来,率先给老夫人请了个大安,她也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嬷嬷,在府上领着差事,时而被老夫人吩咐着去办点儿事,此次调查药方的事就交给了她,她性子精明又妥帖,药方的事还真被她抠出一点线索来。 “却说夫人有位远嫁到闽南之地的堂姐,嫁过去十余载,除了婚后第二年流了个女婴,后面再无子嗣,各方知名郎中都寻了个遍,只说当年流产伤了身子,不宜再有孕,后来没办法就托了自家母亲,也就是夫人的大伯母,看能不能在京城请个女科圣手。 老奴打听到,那位伯夫人后来求到了夫人娘家,不知从夫人娘家拿到了什么,连夜将东西并一些调养滋血的物什一块送往了闽南,嗨,您瞧怎么着,几个月后那位陆夫人当真顺利有了身孕,隔年就抱了个大胖小子。” 周嬷嬷手舞足蹈地说完,上首两人呼吸顿时急促了些。 老夫人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不知在思考什么,室内陷入静谧,周嬷嬷见老夫人陷入沉思,知道接下来的事用不到自己,于是弯了弯腰,悄声无息退下了。 一片静谧中,许久,屋内传出一声呢喃。 “难道,煊哥儿媳妇当真有了?” 2. 第二章 这几日,陆今湘熟悉了这里。 国公府日子其实很简单,每日睡到自然醒,醒过来立即有丫鬟全面小心侍奉,这让现代社会独立长大的陆今湘十分不适应,且越来越沉醉其中。 试问,一条咸鱼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不就是完全不用自己动手,有人照顾吃喝揉捏挠痒痒嘛。 现在,她算是初步实现了这个梦想。 阳光明媚,秋风飒爽,廊下,陆今湘站在阳光晒到又不太热的地方,悠闲眺望远处开阔的天空。 古代的天空真干净透亮啊! 鱼柳抱了个素罗披风过来,小心为她披上。 “少夫人,秋风刺头,您今时不同往日,小心些,别着凉了。” 面对鱼柳这些时日老生常提的话题,陆今湘很习惯地予以忽视。 鱼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院子一角,漆红的墙面,明净的天空,以及探出墙外蠢蠢欲动的翠绿色银杏枝丫。 鱼柳误会了,颇为心疼地开口:“少夫人,您不要难过,老夫人不会长久关着您,等想清楚就放您出去了。” 陆今湘茫然地看向她,她知道啊。 等觑到她暗指的出墙银杏,陆今湘方反应过来,她犹豫了下,劝道:“你不必担心,老,祖母不会一直关着我的。” 一对主仆都以为对方向往自由攀爬向墙外天空的银杏树。 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脸蛋红红的小丫鬟提着饭盒跨了进来。 看到廊下的陆今湘,她眼睛一亮,屈膝蹲下:“少夫人,午膳提来了。” 陆今湘看到她也是眼睛一亮,要说这两日最令人开怀的事莫过于府上的饭菜,到底是勋贵世家,从厨子上就可见一斑,这两日她尝到的美食样样都有前世星际饭店的水平,就连最简单一个小米粥都能熬出花来。 她欢快招手:“快快,帮我摆膳。” 看到她这样,鱼柳和小丫鬟俱抿唇笑了。 这两日,自家主子似有了些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多了这份喜好口腹之欲的热乎乎的朝气儿。 对此,鱼柳喜闻乐见,喜欢吃饭,用的多才好呢。 今日中午是荷叶粉蒸肉,落汤宴球,八珍糕,花胶乌鸡羹等一共六菜一汤,陆今湘先尝了口荷叶粉蒸肉,用筷子挑开半拢的荷叶,露出里头鲜亮泛黄酥肉,外间翠绿色荷叶包裹,里外黄绿相间,令人垂涎欲滴,摘一口放入嘴里,酥软香嫩,油而不腻,依旧不失往日水准。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舀了一口,配合小碟里水渍过的酸豆角,一口塞入嘴里,肉香味与酸豆角酸味在嘴里炸开,简直神仙口味。 陆今湘吃得两腮鼓鼓,眯着眼,一副满足欢悦的模样。 鱼柳一旁候着,嘴里无声嘟囔着酸儿辣女,酸儿辣女,照这么看,主子这胎很可能是个小少爷呢。 刚这么想,就见陆今湘又抄了口减辣版的麻婆豆腐,豆腐软嫩,上头裹着红油,一口咬下去,粉润的嘴唇立即变得红嘟嘟,油光发亮,偏偏她一边嘶嘶倒吸气,一边又迫不及待夹了块裹满红油的麻婆豆腐,看样子也很喜欢辣菜呀。 难不成是小小姐? 鱼柳沉思,想到将来可能有个跟主子一般白软乖巧的小小姐,嘴角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用完午膳,陆今湘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出来散步,她所在院子是一座正规四合院,不算大也不算小,当然在陆今湘眼里,已经很大了,正房几个屋子和东面厢房都是她用,丫鬟们大多住在跟正房相对的倒座房,只有贴近伺候陆今湘的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得以住在西厢房。 初秋刚至,日光温热却不炙烈,暖暖晒在身上,人有些昏昏欲睡。 陆今湘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走到西厢房的北次间,路过窗外,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对话声,且话语里头貌似还提及到她,这让她忍不住好奇,停下了脚步。 “娘,今日我去库房领取置换的窗纱,您没看见那些子下贱胚子是怎么看我的,上头主子做下这丢人事儿,带累得下头奴婢也脸上无光,真是羞死人了。”抱怨得是个嗓音有点尖锐的少女。 “行了,妄议上头主子,教给你的规矩都忘狗肚子里了?”一位声音略微暗哑的老妇人斥责她。 “我又不会跑外面说,”少女咕哝一声,转而气道,“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乡野女子,比不得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您说她这次又犯了什么错,惹得老夫人直接罚了禁闭?” 老妇人声音平静:“你问我,我问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受那妇人重用。” “啐,也不瞧瞧自己出身,在我们跟前摆上谱了,”少女恶狠狠地骂道,“合该叫老夫人狠狠惩罚她,直接休了她才最好呢。” …… 听到这里,剩下不用听了,无非就是抱怨自己出身卑微性情刻薄,活该不受上头待见,早晚有好下场,要不要另谋出路云云。 陆今湘脑海里对这两人记忆不深,只知道个大概身份,是原主嫁过来后分配到身边的,原主平时不爱搭理她们,只当在院子里养了对闲人。 陆今湘打了个哈欠,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一扭头却瞧见鱼柳双拳攥紧,脸蛋气得涨红,鼻孔里都“咻咻”出气,一个踏步向前,就要踹门找茬。 她忙拦住了她。 鱼柳怒而不解:“少夫人,您别拦奴婢,看奴婢进去不撕了这两个王八羔子那张狗.屎里掏尿的烂嘴。” 陆今湘汗颜,没想到自家小丫鬟也有一张跟里头不遑上下的巧嘴。 她刚想说不必跟里头多费口舌,回头直接赶出院子就行,她是主子,还不是想怎么处理她们就怎么处理。 突然,门扉自内而外打开,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丫鬟正准备去前头耳房提饭菜,一开门,看到了外面主仆二人。 她脸蛋刷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哆嗦嗦:“少,少夫人。” 身上一软,竟然直接滑膝跪到了地上。 少夫人怎么在外面?她,她听到了吗? 王嬷嬷着急忙慌从里面奔出,看到外面的陆今湘也是神色一慌,她不知道刚刚的话被外面听去多少,但看鱼柳那愤怒得眼睛要喷火的样子,只怕不妙,她“扑通”一声跪下来。 “少夫人,都怪老奴管教不严,竟叫外面那些烂嘴的话儿传到了院子里,老奴这蠢闺女信以为真,冲撞了您,还请您手下留情。” 鱼柳闻言更是喷火,这死皮赖脸的老刁奴,居然想将错误全部推到外人身上,企图蒙蔽主子。 陆今湘倒是没被蒙蔽,她只是好奇地打量哆嗦的母女二人,想了想,问出一句刚刚就想问的话:“既然你们这么看不上这里,为何还要留下?为何不早早另谋出路呢?” 王嬷嬷脑袋转得飞快,正在想如何脱身,突听面前女子这么问,她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回答:“能侍奉主子是老奴的荣幸,老奴怎敢生出二心。” 陆今湘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无碍,回头我秉了姑母,将你们遣离就是。” 王嬷嬷傻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虽然少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但到底是少夫人,国公府嫡长孙的原配正室夫人,何况,如今掌家夫人是少夫人嫡亲姑母,一向对少夫人偏宠有加,身为少夫人院子里唯一的管家嬷嬷,她在府上一向是横着走,如若丢了这份差事,留给她得能是什么好下场。 王嬷嬷这下是真的慌了,但不等她匍匐向陆今湘求情,陆今湘已经转身离开了。 过了会儿,丫鬟惨白着脸过来,搀扶起王嬷嬷,咬着唇愤愤:“娘,您不必忧心,她这次未必能逃过去,我可听说少爷当日怒言要休了她。” 王嬷嬷颓废瘫在地上,许久,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刚这般期望,外头蹬蹬蹬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欢喜地扯着嗓子叫唤。 “少夫人,秦嬷嬷来了,说老夫人解除您的禁闭了。” * 单看面容,秦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过来跟陆今湘见礼时,也是温和有度:“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哪敢让老夫人跟前第一人,且年龄这么大一老奶奶给自己行礼,忙伸手免了礼。 秦嬷嬷笑望着她:“少夫人跟老奴走一趟吧,老夫人想见见您。” 听到这个话,本来因为老夫人解封这件事高兴的鱼柳立马紧张起来,不禁攥住陆今湘一只袖子,低低地叫了声“少夫人”。 陆今湘知道后续剧情,既然原著里原主能猖狂到两个月后,可见这次老夫人是轻拿轻放,此次过去应当没事,她便对鱼柳说:“不用担心,祖母是疼我呢。” 然后,转向秦嬷嬷,眼神清澈,眸光泛亮:“我们走吧,嬷嬷。” 秦嬷嬷惊讶地看陆今湘一眼,这位少夫人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3. 第三章 陆今湘跟着秦嬷嬷来到寿安堂。 老夫人已经等在上首,陆今湘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请安间隙,她偷瞄了眼老夫人,唔看着威严但眼角细纹透出一丝温和,原著里关于这位国公府老夫人的着墨也不多,只依稀记得是个开明的老太太。 老夫人神色淡淡叫她起身,望向一旁,神色却缓和下来。 “劳烦张太医了。” 陆今湘这才注意到左边下首还坐着位鹤发老爷爷,老爷爷老态龙钟,精神矍铄,最显目的是下颌那缕白胡子,足有一丈长,打理得光亮顺滑。 那位张太医站起身,恭敬地朝上拱手,继而看向陆今湘,客气邀请:“还请少夫人将手腕悬在此方脉枕上。” 陆今湘微微颔首朝他见礼,走过去坐下,依言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张太医抚着白胡子,小心为她把脉,眉宇轻轻拧着,过了会儿,许有一刻钟,张太医收回手指,神色和缓地朝老夫人禀报。 “老夫人且放心,少夫人脉象很好,当日中的轻微毒素已经全部拔除,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便可恢复往常康健。” 闻言,老夫人舒了口气,威严的脸庞透出一抹轻松。 “如此就好,此番劳烦张太医了。” 原来是为她中毒那件事,陆今湘看着老夫人真心实意替她放松的神情,心下感慨,老夫人果然如原著所言,是个开明慈善的老太太啊。 张太医没有多停留,留下一个调理身子的配方就离开了。 陆今湘知道,今日重头戏此时方上场。 她调整了下呼吸,思索接下来怎样应对才显得真诚不做作。 张太医走后,老夫人收起温情,冷淡地望着下首的陆今湘。 “我下令关你禁闭,这些时日,你可知道错了?” 陆今湘,“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把老夫人并旁边的秦嬷嬷唬了一跳,老夫人着急道:“我还没罚你跪下呢,你跪下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地上那么凉,好不容易调理过来的身子再有点好歹。 秦嬷嬷更是亲自过来,一边搀扶她起身,一边絮叨:“您说您怎么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呢,地上多凉啊,老主子是个多心软的人,您还不知情嘛,好好跟老主子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陆今湘当然是想过的,无论她怎么穿过来的,既然穿成了原主,总要为原主的行为负责,试问还有啥比下跪请罪更显得真诚不做作。 陆今湘顺势借着秦嬷嬷站起身,继续真诚,低头认错:“祖母,孙媳知道错了,孙媳不该这么冲动妄为。” 可不是冲动妄为,把自己整没了,还把她带了过来。 老夫人望着她,长叹一口气:“你能认清自己做错事,自然最好不过。” 这一跪,把她原本想说的话都给打乱了。 重新理了下心绪,该训斥还是得训斥。 “你一向有自己的小主意,我总想着你年龄尚幼,日后慢慢掰扯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自用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我带着太医及时赶去,你那条小命早就交代在□□上了,还有煊哥儿……” 她赶过去时,覃煊正怒极提刀,若不是她惊呼冲上去拦住,愤怒至极的覃煊,焉能放过陷害他至此的陆今湘。 后面,覃煊更是挥洒书下一封和离书,甩袖离开。 这些事情陆今湘都听鱼柳讲过一遍,当时没什么感触,说到底是原主作死,男配自幼在宫廷长大,如今又执掌大权,手中鲜血不知凡几,又岂是温良性子,但此时听老夫人以又惊又怒又忧又怕的语气重复一遍,她方才觉得后怕,她当时昏迷过去,若不是老夫人及时感到,她这条小命真就再次交代过去了。 陆今湘忍不住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 见她知道怕了,老夫人板着脸,呵斥她:“现在知道怕了,之前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思虑周全?” 陆今湘低眉搭眼,继续好声好气地认错:“孙媳错了。” 说了这么多,陆今湘神色间不见不耐烦不服气,观其眉眼神情,认真诚恳,应当是真认知到自己的错误了,老夫人不由神色变缓。 “也罢,我知道这一年多,你心里不痛快,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过去之事就不再提,万望你吃了此次教训,日后性子更加稳妥。” 陆今湘虽然并不觉得得偿所愿,但仍然点头应是。 敲打一番后,告知最后惩罚,罚她抄写两遍经书,不拘什么时候,只要抄写完毕供上佛龛,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不限时辰,抄写完就行,这个算是惩罚吗?陆今湘不是很懂但聪明得没直接开口问。 老夫人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说到底还是顾及她的身子。 接下来,轮到老夫人最关心的事。 “你这几日,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吧?”尤其肚子,虽然太医说没什么事,但老夫人总担心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陆今湘知道老夫人问的是什么,干脆利落斩钉截铁道:“您放心,孙媳这几日吃好喝好,每日睡到自然醒,鱼羹能炫两大碗呢。” 老夫人不懂“炫”为何意,但大体意思听懂了,她不由眉眼带笑,跟鱼柳一样的想法,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不要拘着自己,之后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就问你母亲要。” 想必,陆夫人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她这宝贝侄女儿。 陆今湘想到这几日变着花样的美食,为陆夫人邀功:“谢祖母体贴,这几日孙媳能吃好睡全赖母亲的妥帖照顾。” 老夫人颔首,这两日小院里吃喝用度她都心中有数,知道是大郎媳妇特意命人叮嘱过的。 余外,无非就是交代陆今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等闲寒凉刺激的食物少碰,也不要去容易滑倒的地方,总之,日后该留意的地方就要谨慎起来。 如此,琐碎叮嘱一番,老夫人累了,便挥挥手让她走了。 陆今湘顺顺当当从寿安堂出来,还有些惊诧茫然,没想到老夫人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 还以为至少面上狠狠训斥、厌恶呢。 她心下轻松,转脚准备回自个院子,却见角落里一个小丫鬟藏头躲尾,看到她神色一喜,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给少夫人请安。”小丫鬟来到跟前,行了个屈膝礼,然后道,“夫人请您过去。” 陆夫人,原身的嫡亲姑母。 去宁安院的路上陆今湘还在想,原主跟姑母关系极好,那位陆夫人会不会看穿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但想到要在陆夫人跟前伪装原主的性格,陆今湘就觉得,啊好累,算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实在不行编个大彻大悟今非昔比的借口也不是不可以。 事实证明,陆今湘想多了。 原著里,原主和继母都是彻头彻尾的反派阵营,尤其继母,当年恶毒地赶男配出门,后又逼迫男配娶自家身份低微的侄女儿,在侄女犯下一系列罪行后,不仅不管教侄女还为虎作伥,纵容溺爱,将恶毒反派人设发挥了十足十。 但亲眼见到本人后,陆今湘发现,自家姑母虽然有一张十分白莲花的脸蛋以及更加白莲花的气质,但言谈举止间,却隐隐透出一丝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淳朴之气。 踏入宁安院,陆姑母亲自站起身迎接她,同时吩咐小丫鬟们将她准备好的甜枣糕和参茶端上来。 这些都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孕中补物。 陆今湘看着碟子里发得蓬松呈方块状,通体枣红色一看就很甜软的甜枣糕和旁边黄澄澄的参茶,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这位姑母好懂她啊! “谢谢姑母。”她迫不及待捻起一块甜枣糕,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软绵绵的甜味在嘴里炸开,陆今湘享受地眯起眼,好好次呀。 陆姑母腰身后仰,靠在软榻上,少倾,叹了口气,婉约的眉梢微微一蹙,拧出滴水般的温柔。 “你这孩子,做什么事之前也不跟姑母商量一下,还好姑母机灵,看懂了你身边丫鬟的暗示,不然姑母两眼一抓瞎,只能抱住老夫人的大.腿给你求情了。” 陆今湘嘴里塞着甜枣糕,闻言点头表示认同,这个法子不错啊,可以加入下次的方案当中。 不过她还是安慰道:“下次不用姑母抱老夫人的大.腿,直接我自己上就行。” 陆姑母瞪她一眼,美目潋滟:“你还想有下次呀?!” 陆今湘立马摇头,她就是那么一说。 陆姑母神色恢复缓和,不过想到另一件事,秀美的眉尖又微微蹙起。 “还有那药方,你也是任性,不知道忌讳就敢用,幸好没出事,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还不如直接给那覃煊下蒙汗药呢。” 陆今湘放下甜枣糕,端起丫鬟倒好的参茶,饮下之前认真想了想,发现蒙汗药确实比催情散有效。 于是,她替原主回道:“还是姑母想得周全。” 陆姑母轻咳一声,神色局促:“姑母就是那么一说,你可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 陆今湘道:“那不能。” 她又不傻,搅合进原著剧情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条命来之不易,可爱惜着呢。 陆姑母神色宽慰,想到侄女如今肚子里已经踹了孩子,欢喜道:“无论如何,好歹成事了,你成亲一年有余,一直没有圆房,我和你母亲一直忧心此事,如今你顺利有孕,我们可算是放下心了。” 陆今湘咽下嘴里的参茶,随意应和两声,想了想,忍不住开口。 “您就那么肯定我会怀孕?万一我没……” “呸呸呸,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陆姑母坐直身子打断她,盯着她谆谆教导,“姑母告诉你,这是肯定的事儿,不说这是咱家传世的秘方,就说你姑母我,跟前的例子,你都忘了?” 陆今湘当然没有忘,但她更没有忘原文的剧情后续。 她只是好奇,姑母和鱼柳都这么肯定,难道从来没想过她有可能不会怀孕。 不过看姑母这个样子,想必不会乐意听到她这么说,陆今湘便闭上嘴,安分吃自己的甜枣糕。 陆夫人训完陆今湘后,想到她这些时日被关禁闭,刚刚又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心疼的情绪占据上风,情绪立马变得缓和,于是柔声问她最近过得如何,院子里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其他倒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只是…… 陆今湘道:“您将王嬷嬷调走吧,我那边可能容不下她。” 陆夫人知道王嬷嬷,是侄女院子里的教养嬷嬷,她拧起眉:“怎么,那老婆子怠慢了你?” 陆今湘摇摇头:“她有些嘴碎的毛病。” 陆夫人见陆今湘不肯多说,想着回头派人调查一番,若是那老婆子怠慢了湘姐儿,定轻饶不了她。 暂时将这事搁下,陆夫人点着她鼻尖,道:“这事儿啊,你办得糊涂,好在结果是好的。” 好的么?陆今湘不这样认为,她现在只想抓紧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干啥呢,经过这段时日,她想清楚了,当时覃煊厌恶她到直接甩了和离书,两个月后确认没怀孕后,覃煊势必会再提和离之事,到时候她可以佯作痛苦解脱状,顺势跟覃煊和离。 等和离后,她买一方小院子,选三两个厨子,走四五条街巷,等六七时归家,如此美好前景,岂不是美滋滋。 4. 第四章 陆今湘中午在姑母这里用得午膳。 一共十二道菜,其中鹿蹄筋和栗子炒鸡两道菜是姑母这边小厨房独家改造过的,与她在其他地方吃过的味道不同,但更有一番风味。 陆今湘最喜欢这两道菜,陆姑母见她喜欢干脆吩咐人将方子给她抄一遍,让她回头带走。 除此外,还有两道比较辛辣刺激的菜肴,陆今湘蠢蠢欲动,不过陆姑母瞪她一眼,随即示意小丫鬟将那两道菜挪远点,陆今湘只好喟然放弃。 用过午膳,又被陆姑母逼着饮下一盏热腾腾的红糖姜水,陆今湘方圆润地从宁安院出来。 终于解封了,时下无事,陆今湘就慢悠悠溜达着回自个院子。 顺便观赏齐国公府的美好风景。 因是夏末初秋,路边鲜花烂漫,竞相绽放,偶有一小片早早嗅到初秋气息的繁花森木,枝头鬓角露出一点晕染的黄色。 陆今湘穿梭其中,突然感到些不切实际的恍然来。 谁能想到,她居然穿进了一本书中。 还是一本叙文背景与现代相差千年的古代背景小说中。 望着周围亭台楼阁,檐角峥嵘,偶有丫鬟仆从路过,微微屈膝俯首朝她行礼。 所见所感,无不彰显古香古色。 陆今湘慨叹地长舒一口气。 然后觉得,她得打开文稿写一篇古代游记感想了。 咳咳,报社工作的后遗症。 当然,写游记是不可能写的,但看看别人写的游记,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陆今湘回到小院中,立即有丫鬟迎上来给她解衣擦脸重编头发,刚刚去跟老夫人请安,她被庄重拾掇了一番。 陆今湘一边伸胳膊抬腿,一边吩咐鱼柳将带回来的甜枣糕分与几个小丫鬟。 当时姑母见她多吃了两块,遂吩咐丫鬟将剩下甜枣糕,连带着两个食方一并给她包了回来。 小丫鬟们左右对视,颇有些受宠若惊。 这几日少夫人变化好大,不仅没有嫌弃她们手脚不利索,想不出讨少爷欢心的好点子,还频频赏赐她们,尤其是好吃的零嘴,但凡有陆今湘觉得味道不错的,总要拉身边人与她一起品尝。 想到少夫人这些时日的变化,二等丫鬟若兰咬唇上前一步,低声谢过陆今湘的赏赐。 有若兰开头,剩下几个二等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接过了陆今湘的赏赐。 望着手中甜糯发软的甜枣糕,几个小丫鬟抿抿唇,羞涩欢喜地笑了。 躺在窗前藤编的躺椅上,陆今湘翻阅手中游记。 这是鱼柳听见她念叨什么游记,回到院子后特意给她翻出来的。 照鱼柳的说法,勿论看什么书,只要能读书就行,多熏陶熏陶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千万不能随她的性子,当年未出嫁时就不喜读书,嫁过来后翻书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惜了这箱子特意给她搜集的书籍。 陆今湘倒是好读书,当年选专业义无反顾选择了汉语言专业,期间双修了古文献专业,这本游记虽是古代骈文,勉强也能看得懂。 她看到一位壮士游历山川,一日,碰见一处青色山峰,上头山花烂漫,枝叶繁茂,藤蔓间相互缠绕成织,他有感而发,当即作下一首诗篇,刚拿出小本本记下自己灵感迸发的诗文,一位赶着牛车的老翁经过,看到他在此停留,不由好奇问他“臭否?” 原来,这处青色山峰是庄家农户及牲畜的粪便堆积而成。 “哈哈哈”,陆今湘大笑出声。 这是什么不食人烟烟火的可爱书生啊,再看名字,书生姓朱。 陆今湘随意瞄了一眼,将游记翻到下一页。 这日,屋内时不时传出女子鹅叫般的连绵笑声,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们,不时惊诧又好奇地看向里头。 晚间,齐国公回到府中。 丫鬟给齐国公解开外面繁重的冕袍,伺候齐国公洗漱完毕,然后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出了内室。 秦嬷嬷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内室顿时只剩下齐国公和老夫人二人。 老夫人亲自上前,帮齐国公解了头发。 顺便,跟他叙述了遍今日的事。 听到处理结果,齐国公神色未变,这都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 只是难免有所不满:“性子如此冲动狭隘,难当持家之妇。” 老夫人平静道:“不管怎样,她肚子里都可能踹着煊哥儿头一个孩子,况且,大郎也来我跟前求情,说日后必叫贞娘好好约束管教她。” 齐国公闻言愈发不满:“真是个糊涂蛋,自个儿子被人算计,他倒维护起外人来了,莫怪煊哥儿跟他离心。” 又想到煊哥儿至此,都是他害得,怒极之下,直接将手里的杯子扔了出去。 “若不是他轻易结下亲事,煊哥儿大好前程,怎可能聘此蠢妇为妻,这个王八羔子,当初就不该调他回京城,直接死外面得了!” “行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他作甚。”老夫人喝止他,慢悠悠打量他一眼,“当初若不是你小人心作祟,担心煊哥儿外祖那边,大郎又怎能轻易将煊哥儿婚事许人。” 还有脸提及往事。 齐国公愤怒的气势顿止,心虚地瞥她一眼,嘟囔道:“我这不是恼怒那个糊涂蛋不知轻重。” 老夫人又何尝不知道,必定是大郎媳妇撺掇他来的,但说到底,若非他自己不疼煊哥儿…… 想到这,她训斥道:“说什么内人外人,合着你这意思,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在你心里头一直是个外人?” “不是,我没,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时口快,一时口快。“ …… 平静下来后,老夫人提及嫡长孙覃煊。 覃煊这段时日一直没回家,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等闲不让外人去,老夫人和齐国公也只知道大概住址。 “煊哥儿一直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回头你看到他,还是劝他回家来住。” 当日直接甩袖走了,怒急攻心,再伤了心肺,她总惦记着请个太医给他把把脉。 齐国公应下。 老夫人想起长孙夫妇,不由幽幽长叹。 “也不知煊哥儿媳妇这胎,对他俩究竟是福是祸。” 第二日,天朗气清,秋风和煦。 一行数十人来到小院,当头一位翠绿色内衬梅红色比甲少女上前扣门。 “谁呀?”里头小丫鬟脆声问道。 一阵咚咚咚跑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丫鬟打开半扇门扉,觑着门缝往外瞧,瞧见当头的少女,不由眼睛一亮。 “娥冬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人正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娥冬。 娥冬见人先笑,一双剔透的眼眸好似含着春水,“你这惫懒丫头,是不是在里头躲懒了,这么久才开门。” 小丫鬟吐出舌头讨饶:“哪敢儿啊,您可不能冤枉我。” 说着她略略用力敞开门扉,迎娥冬一行人进来。 娥冬身姿秀雅,款款行入,轻声问她:“少夫人醒了么?” 小丫鬟回道:“刚醒,正在里头洗漱呢。” 娥冬便站住,说:“那便等等,你一会再进去禀报。” 小丫鬟脆声道:“好嘞。” 等了一会儿,约莫陆今湘洗漱完毕,娥冬方带着人走向正屋。 进入屋内,入目桌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杏眼桃腮,容貌精致,许是刚起,眼角氤氲一点朦胧湿意,更显得整个人清丽灵秀。 娥冬上前给陆今湘请安,被她打着哈欠叫起。 她站直身子,笑着回禀此次过来的目的。 “老夫人惦记少夫人,特命奴婢送来一些时今用得到的东西。” 说着,站到旁边,给陆今湘展示带过来的物品,最前头是两根手腕粗细的野人参,靠后一点的盒子装着灵芝肉苁蓉燕窝等物,再靠后则是颜色明艳质地偏软的绫罗绸缎…… 展示完毕,娥冬笑盈盈道:“老夫人还让奴婢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或缺之处?” 陆今湘刚醒没多久,脑子还有些迷糊,冷不丁瞧见这么多珍贵玩意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看看那边,又看看身前的娥冬,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这,都是给我的呀?” 娥冬道:“自然都是给您的。” 陆今湘一下站起身,稀罕地瞅瞅前面的人参鹿茸,又走到后面的绫罗绸缎,随手捻起一面芒青色面料,轻轻揉了揉,这是宫廷赐下的云锦,一年只能产一丁点,除却留给后宫的部分,剩下只给得皇上看重的顶级勋贵名臣之流,老夫人库存也不多,想着云锦质地紧密颜色又富丽,适合做外敞大衣,就全部给她带过来了。 陆今湘好奇地抚摸,神色带上惊叹,这就是古代堪比黄金的云锦啊!果然又华又贵! 娥冬安静凝望左看看右看看的陆今湘,她不是第一次来找这位少夫人,却是第一次带着如此丰厚的赏赐过来,她隐约听说过其中原因,心下当然无不感叹,但也同样认清楚一件事。 此后,这位少夫人今非昔比了。 再也不是仗着世子夫人才能立稳脚跟的嫡长孙嗣夫人,如若传言是真,她不仅能坐稳嗣夫人的位子,将来还会更进一步,执掌整个齐国公府。 想到这,她不管表面还是内心都对陆今湘的恭敬更上一层。 5. 第五章 鱼柳小心翼翼捧起一个盒子,“哇”了一声。 再捧起另外一个盒子,再次“哇”一声。 “少夫人,这两棵野人参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还有这些灵芝燕窝,这么多,足够您用到小少爷出生了。” “这个是云锦吧,奴婢上次摸到云锦还是在夫人给您的嫁妆添盒里头。” 鱼柳爱不释手地抚摸完,得出结论:“老夫人现在对您可真好啊!” 她美滋滋地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当初那个计划虽然冲动,但能换来如今一切,那就值当。 鱼柳陶醉完,陆今湘却一直没吭声。 她回过头,见她正掰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什么,不由走过去,好奇地问。 “少夫人,您在干嘛?” 陆今湘正在盘算将来和离后能带走的嫁妆,看能不能置办得起京城的小院子。 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是她将来能继续咸鱼的重要保证。 她随口回道:“我在想银子的事。” “银子?月例银子吗?”鱼柳疑惑道。 月例银子?对啊,她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呢。 陆今湘眼睛瞬时亮了,一把抓住鱼柳,殷切地问:“好鱼柳,我每个月月例银子是几两呀?” 应该不至于太低吧。 鱼柳愣愣地看着她:“十两呀,您忘了?” 十两!! 陆今湘幸福地吸了口气,脑袋里的加减乘除及银子符号通通扇飞,这下子她可以继续咸鱼了。 她依稀记得,一两银子在古代的购买力十分恐怖,足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四口一个月的花销。 每月月例银子加上她将来分得的嫁妆,怎么都够在京城地界买一处小院子了。 鱼柳看她重新展开笑颜,虽然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但也跟着笑了出来。 午膳是小厨房新学到手的鹿蹄筋和栗子炒鸡,见陆今湘特意带回来这两样食方,知道她肯定是喜欢这两样的口感,于是连夜将食方吃透,今日就将成品饭菜端了上来。 陆今湘尝着与姑母那边相差无几的味道,一边内心感叹古代贵族生活的奢靡,一边下筷如飞,心虚地融入这贵族奢靡之中。 用过午膳,陆夫人来到了小院中。 她坐在桌边,痛快饮了杯茶,脸上满是喜气。 “我听闻你祖母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陆今湘点头,鱼柳便拿出人参盒子,眉飞色舞地给她描述老夫人送过来的珍品。 听完,陆夫人神色更见欢喜。 欢喜得不是老夫人这些珍品,而是此次行为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湘姐儿顺利有孕她当然开怀,但内心隐隐也有一分忐忑,忐忑无非在于齐国公和老夫人。 但现下好了,老夫人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 她是承认且支持这个孩子的。 陆夫人欢喜地忍不住再次痛饮一杯茶。 待平静下来后,对陆今湘道:“我这里也准备了一些你用得到的东西,回头让你身边两个大丫鬟登记在册收进库房。” 陆今湘眨眨眼,真诚道:“谢谢姑母。” “嗨,跟你亲姑母我还客气什么。” 陆夫人此次过来,除了送东西,还打着处理掉王嬷嬷那对母女。 当日陆今湘提起王嬷嬷母女后,陆夫人私底下派人调查了一番,调查到那对母女不仅经常中饱私囊,私底下居然还对陆今湘不敬,此等不忠不信的奴才,直接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但考虑到陆今湘言语中没有伤人命的想法,且她私心还有为侄女肚子里这个孩子积福行善的想法,遂改变想法决定发卖出去。 被公侯府发卖出去的奴仆,一般品行方面都有些问题,那些人牙子心里门清儿,这对母女最后下场不会太好。 她将自己的打算跟陆今湘说一遍,怕她心有不忍,还专门解释了一番。 “这等偷奸耍滑的奴仆不能留,你身份贵重,她仗着你的势,以小见大,将来总有捅窟窿的一天。” 陆今湘乖巧应道:“姑母放心,我都知晓。” 陆夫人欣慰颔首,觉得自家侄女自从怀孕后,变得越来越懂事了。 想了想,她道:“回头我给你另寻个嬷嬷,挑那家世清白,人品……” “不必了,姑母。”陆今湘拒绝,“我这边人手够了,用不上那么多人。” 陆夫人眉头一皱,表示不认可:“身为嫡长世媳,便是再大规制也用得……” “我知道,”陆今湘打断陆姑母的念叨,犹豫了下,拽住她袖子一角,轻轻一晃,眼巴巴望着她,“若来个嬷嬷,定要对我平时所为多加管束,您知道的,我实在不喜旁人约束。” 她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惫懒咸鱼的人,并且不想改变自己这个性格,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答应往院子里塞个管东管西的教养嬷嬷。 不过,她也知道古代规矩严苛,只能尝试拿出生疏的撒娇技巧。 “你啊……”陆夫人点点她额角,温柔眼眸里满是无奈与疼爱,“你这冤家,就知道姑母拒绝不了你。” 陆今湘抿抿唇,咸鱼脸蛋罕见有些升温。 她好久没感受到这么直白赤诚的疼惜了。 甚至觉得,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 不过这件事最终这么定下了,暂时不往院子里塞教养嬷嬷,等日后她肚子月份大了,再把人手配齐。 当然,陆今湘坚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件事都办完后,陆夫人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盏,神色罕见有些踌躇。 陆今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润着唇,一边好奇打量姑母。 许久,陆夫人似想好了,挥挥手让周围人都下去。 这么神秘,陆今湘更加好奇了。 陆夫人招招手,示意陆今湘凑过去。 陆今湘听话地把脑袋凑过去。 陆夫人的嗓音低如蝇蚊:“我听闻,煊哥儿被国公爷叫回来了。” 陆今湘:“……” 就这? 对上陆今湘直白惊诧的神情,陆夫人似想到什么,拍拍她的手,说:”你放心,你现在有老夫人护着,覃煊不敢动你。” 现如今这齐国公府,唯一让覃煊有几分温情的就是老夫人了。 陆今湘此时方抽出心思认真回想有关原主痴恋那位男配的具体情况,覃煊,太子伴读,齐国公府嫡长孙,如今不过弱冠便担任四品督俭事,并执掌五城兵马司,真正的前途无量。 原著中这位男配就有极高的人气,不仅在于他顶级勋贵的出身,也不仅在于他那傲慢冷冽的性格和聪慧至妖孽的手段,更在于他辉煌至极的人生,他只出现了文章的五分之一,却深刻影响着整篇文章,甚至贯穿影响着该文男主的人生信条。 相对比,就是原主了,都说原主是男配身上唯一的污点,拉低男配格调那种污点。 不过男配字数都不多,更别说原主了,全文一共出现两章左右,因此那些读者都戏称原主是书籍上面的一只跳蚤,忍耐两章就看不见了。 穿成书里一只“跳蚤”的陆今湘:“……” 她反过来安慰陆夫人:“没事,我不往他跟前凑就是了。” 这时候,她还很有信心。 只是,陆夫人瞧着更加欲言又止了。 第二日,陆今湘在后花园遛弯。 当时她瞧外面天色不错,就带着鱼柳去后花园闲逛,闲庭漫步间,前面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陆今湘一眼就认出了为首之人。 小说中,男配覃煊身上最为显著的标志,是那身衿贵傲慢的气质。 这身气质源自他出身显贵的齐国公府,祖父齐国公庇佑大夏边境,几十年间立下赫赫战功。也源自他同样清贵的外祖父家谢府,外祖父高居二品,忝为两代帝师,当今皇上与太子俱为他名下学生,覃煊自幼跟着外祖父进宫,与太子一同追随外祖父读书,因此也可以说,覃煊自幼是在宫廷长大的。 加上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这些一同塑成了他身上独有的傲慢。 陆今湘之前从未想过,小说中那些描绘词会如此精准,精准到她一眼看到眼前人就能明白。 这是她如今的相公,齐国公府嫡长孙覃煊。 被迎面走来之人身上气势所迫,陆今湘迟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但不必她绞尽脑汁思考,因为覃煊俊美面容面无表情,穿金丝云纹衣袍翻飞,来到她跟前…… 然后,好似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径自从她身旁略过了。 6. 第六章 陆今湘和鱼柳回到小院,两个小丫鬟看到她们,准备上前行礼,但不等她们靠近,鱼柳便竖起一根手指,飞快朝她们摆摆手,眼神示意她们抓紧离开。 来到内室,鱼柳小心翼翼伺候她脱下外衫,又小心翼翼斟了杯茶,最后,小心翼翼观望她的神色。 “少夫人,您别难过。” 陆今湘闲逛半晌,正好渴了,接过来敦敦两大口。 闻言茫然地看向她,嘴里还鼓着茶水,脸蛋迷糊的样子哪有半分难过生气。 “你说啥?” 鱼柳疑惑一瞬,不过少夫人没有难过正好,飞快将这些情绪丢到一旁,笑眯眯道。 “没,奴婢是问您中午吃什么。” 提到这个让陆今湘欢喜的话题,她果不其然没追问刚刚鱼柳说了什么。 但这个时候,外头有人禀报,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陆今湘换了身衣服,来到寿安堂。 进去后,发现堂下坐着一个人。 长身玉立,气度骄矜,一身绛紫色华袍衬托他面容瓷白如玉,俊美无暇,不是覃煊又是谁。 陆今湘没有过多注意他,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颔首让她坐下,而后对覃煊道:“这些时日,你一直住在外头,我心里总是惦记你,遂让你祖父叫你回来。” 覃煊眼眸微垂,神色淡淡:“劳祖母挂心了。” 老夫人神情温和:“外头总比不上家里,还是归家来,我吩咐秦嬷嬷做了你最爱吃的豆汁莲子羹。” 听到吃的,陆今湘耳朵微动,没想到,这种冷淡骄矜的贵公子居然爱吃甜食。 覃煊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劳累嬷嬷了。” 秦嬷嬷慈爱地说不劳累。 老夫人见他没有抗拒回家,表情亦是轻松,转而想到什么,瞥陆今湘一眼,说:“煊哥儿媳妇,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让煊哥儿回来,如今人回来了,怎么坐那么远。” 与覃煊坐在相对面,且最远距离位子的陆今湘:? 她什么时候念叨了? 心里这么腹诽,陆今湘挺起腰,死死粘住椅子靠背,嘴角轻抿一点笑意。 “孙媳坐在这挺好的,挺好的。” 老夫人拧眉,不甚赞同看着她,须臾,主动招呼道:“你过来。” 陆今湘不想过去,但老夫人开口,府上谁人敢违背。 她一脸麻木地站起来,小碎步往前挪,恨不得挪到天色骤沉,她好找借口开溜。 最后,挪至覃煊身后一点,老夫人跟前的位置,老夫人方神色缓和。 她对覃煊道:“这些时日,你媳妇也一直挂记着你。” 陆今湘觉得老夫人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是出众,但看覃煊对此冷淡毫无反应的样子,看来不吃她这一套的不止陆今湘自己。 老夫人不肯轻易放弃,还想说陆今湘这些时日为此食不下咽,日渐消瘦,但转眼瞥到陆今湘好似圆润了不少的身子,嘴里的话蹦跶半晌,到底说不出口。 陆今湘无辜地揣着手,眼角留意到覃煊旁边桌子上黄橙橙的糕点,悄无声息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啊。 老夫人叹口气,放弃了,决定直接打直线球,于是对陆今湘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前几日的事情心有愧意,现在煊哥儿就在眼前……” 被老夫人盯着,陆今湘反应过来,对哦,这确实是个事儿。 陆今湘转过身,自进来后,头一次正面直视覃煊。 然后,诚恳开口:“覃……相公,前几日那事都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竟对您起了心思辣手摧花,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老夫人听得额角直跳,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知道煊哥儿媳妇不通笔墨,肚子里没什么文化,但也不能说出这等,这等,屁话! 显然,覃煊定力比老夫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听到这些话,脸上也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站起身,欣长身姿挺拔玉立,比陆今湘足足高了一个半头,身上骄矜傲慢的气势更加盛气凌人,陆今湘被逼得险些喘不上气。 他对老夫人道:“孙子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老夫人瞪陆今湘一眼,转向覃煊,神情和蔼可亲。 “也罢,你就先回去吧。” 又瞪着陆今湘:“你不是一直想跟煊哥儿说会话,还不快去送送他。” 陆今湘睁大眼睛,她没有啊,老夫人可不兴冤枉人啊。 但对上老夫人严厉的眼神,陆今湘怂了,只好焉搭搭地跟着覃煊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挺拔玉立一怂头搭脑,一前一后出了寿安堂。 这么大年龄了还要为小辈之事操心的老夫人立马闭上眼睛,仰靠在后背上,皱着眉头一脸疲惫色,秦嬷嬷心疼地上前给她按捏,柔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苦劳累整这一出。” 老夫人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但煊哥儿的事儿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一直对不起他,更何况,如今煊哥儿媳妇有孕……” 她总盼着,煊哥儿夫妻哪怕不能恩爱白首,起码能做到相敬如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相看两厌。 “事情会好起来的。”想到上次及此次见陆今湘,忍俊不禁:“奴婢这两次见少夫人,观她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老夫人只觉陆今湘比之前更让人头疼了,且是令人不一样的头疼,便摆摆手,说:“不要提那个蠢丫头,让她说点好听话都不会,之前的巧言令色跑哪儿了。” 秦嬷嬷嘴角含笑,老夫人虽然训斥着,却并不像之前那般冷淡疏离。 突然,她想到什么。 “如此说来,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 … 外面,陆今湘与覃煊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陆今湘看看天,看看地,再看向前头那道瘦削却挺拔伟岸的背影,以及他旁边踏着步伐气势汹汹,恨不得甩后面一个周圈的小厮。 陆今湘觉得那小厮还挺好玩的,于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然后就发现,那道背影走得愈发铿锵有力了。 且那架势,越来越有走正步的派头。 陆今湘脑补身旁端正衿贵的公子覃煊跟他一起迈正步的场景,立即以手掩唇,差点笑出声。 良什只觉得背后的视线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心下恼怒那女子不要脸,一个气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再看!再看! 再看公子也不会赏你一个眼神! 陆今湘神色露出讶异,良什满意地收回视线。 但停了会,忍不住再次回头瞪一眼。 这次,陆今湘的神情更加讶异了,且她张开嘴,好似要说什么。 良什心想勿论你说什么,公子对你都只有满满的厌恶—— “嘭”,以及同时响起的“哎呦”声,打破了这一路的寂静。 “哎!”陆今湘刚想提醒他前方有棵树,没想到他已经一头撞上去了,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看着都替那小厮疼,但看小厮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忍不住噗笑出声。 然后,欣长身影冰寒的眼神就望过来了。 陆今湘嘴角的笑意僵住。 缩了缩脑袋,嗫嚅道:“那个,我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覃煊冷冷盯着她,良久,嘴角牵扯出一点弧度:“你是不是觉得挺好笑?” 那当然啊,不然她怎么会笑出声。 但看覃煊那冷冽好似寒冰的眼神,陆今湘直觉他所指的不是这件事。 她左右环顾,恰好周围没有任何丫鬟小厮,一旁的鱼柳更没出息,已经攥着她袖子抖成筛子样,她想了想,只能自己上。 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弯腰,低头,大声道: “对不起!” 低着头,视线内只能看到对方绛紫色镶金丝一角衣袍,以及下方黧色云头履,过了会,靴履动了。 视线中,黧色云头履渐渐逼近,直至,停到她跟前。 陆今湘控制不住想后挪,但跟前男子伸出了手,或者说一截敞开式绣祥云纹箭袖,箭袖下面隐约可见干净指尖,他仅以袖头触碰她下颌,一点一点将她脑袋提起来。 陆今湘跟个捧着松子的呆松鼠似的,被他抬起下巴,逼迫着跟他对视。 眼神中带着茫然不解,却见他手指下移,滑过她下颌,脖子,乳色春燕绸衫,最后停至她平坦的小腹间。 她听到他问:“这里,有了孩子?” 陆今湘一个激灵,回过神,用力摇晃脑袋。 “那不能!” 除非剧情线严重崩塌,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不对,剧情线崩塌也不会有孩子,因为剧情线就算崩塌也不会崩塌到她这个出场仅两三章的炮灰头上啊。 头上响起一道极轻的嗤笑声,陆今湘抬眼望去,却见覃煊用一种极为漠然又极为蔑视的眼神看她,好似披锦衣覆玉缕高高在上的贵族正俯视被踩入泥潭浑身裹满泥泞的下里巴人,充斥着傲慢与轻蔑。 “听说,两个月后才能确定。” 他声音轻缓,好似在与她商量一般。 “其实不必等那么久,现在就可以知道。” 现在?现在怎么知道?陆今湘神情迷茫,对上他漠然平静的眼神,及腹间手指缓缓游弋,一个激灵,陆今湘反应过来。 “不,不必了。”她讪笑两声,悄悄往后移了移。 见他眼神危险,脸上霜色越来越浓,陆今湘咬牙,一把抱住他袖口,斩钉截铁道。 “你放心,我.日后不会再骚扰你,更不会靠近你,日后见到你,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覃煊拧眉打量她,倏然,用力将袖子抽出来,嫌恶地扫了两眼。 丢下句“记得你说的话”。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7. 第七章 绛紫色身影走远了。 鱼柳身子趔趄一下,扶住陆今湘的胳膊,颤声道:“少夫人,少爷好可怕啊。” 陆今湘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不知道之前的覃煊是什么样子,但刚刚的覃煊,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把她开膛破肚。 她捂着小肚子,想到某个场景,身子哆嗦了下。 她将刚刚场景甩出脑外,快步朝小院走去。 鱼柳慌慌张张跟上去,走着走着,突然反应过来。 远远地,传来她高亢的声音。 “您最后怎么能说那种话,您这样不是把少爷给推得更远了?” “推远才好呢。” …… 那日过后,陆今湘一直缩在小院里,足足两日没出门,当然就没有再碰见覃煊。 直到这日天色不错,她才去周围溜一圈,摘了些蔷薇花回来。 回到小院,却看见院子正中间立着一位少女。 少女眉目如画,容颜娇艳明媚,比她手里的蔷薇花还要娇艳,看到她后朝她走了过来。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先是被少女绝美的容貌惊艳了一瞬,随即意识到她是谁,这是原主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关月,因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请假了几日,她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她。 没想到居然这般美貌! 陆今湘好奇打量身前少女,少女一席素色衣裙,身姿高挑纤细,但眉目十分寡淡,硬生生冲淡了她这身的娇媚之色。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谢少夫人体贴,但奴婢已无大碍,今日特来请示少夫人奴婢能否归位。” 陆今湘怔了下,颔首:“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到这句话,关月眉目悄悄放松了些。 陆今湘进入小院子,走了几步,留意到今日小丫鬟们好似格外匆忙。 比如那边,明明地上十分干净,看不到什么落叶,洒扫院子的小丫鬟却一脸认真,不停地挥动扫帚。 还有这边几个二等丫鬟,如若往常,她们早就欢喜地上前迎接自己,但此时分明看见自己了,却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专心投入工作的模样。 陆今湘抬头看看天,难道这天儿要变了? 进入室内,发现室内也有变化,之前堆积在桌边的几个盒子不见了踪影。 关月从身上抽出一本小册子,垂首抬手,呈递给她。 “少夫人,奴婢已经将那些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好,这是记录在案的册子,请您过目。” 陆今湘好奇地接过来,翻开册子扫了几眼。 一目十行看下去,她突然站起身,随手将册子甩到了桌上。 关月眼皮一跳,心顿时提起来。 陆今湘冲过来,一把握住关月的手,神情十分热切。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欢迎你回来!” 正预备跪下谢罪的关月愣住了。 陆今湘怪不得总觉得身边缺了点啥,看到关月后,她悟了。 试问,一只咸鱼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统领照顾身边一切事务的管家呢。 鱼柳性子不够稳重,若娟身份不大够,之前那个王嬷嬷不管事,小院子能一直平稳无事到现在,陆今湘还以为是原主亲自操劳的缘故,没想到主事的人一直没出场啊。 有了关月,她觉得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 晚膳是澉浦羊肉,清蒸白丝鱼,芋儿鸡,手撕包菜和清炒茭白,关月准备上前伺候陆今湘用膳。 陆今湘摆摆手说:“你们自个儿饭去,不用管我。” 关月一怔,刚想说什么,就被鱼柳拉住手,在耳边低声道:“听少夫人的,这些时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厢,陆今湘已经迫不及待夹起一瓣儿羊肉,塞入了嘴里,腮帮鼓起,眼睛圆圆的,好像一只终于吃到松子的小松鼠。 关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跟着鱼柳去了一旁耳房。 来到耳房,四个二等丫鬟已经坐好等着她们了。 再看桌上饭菜,分明跟陆今湘跟前的饭菜一模一样,且不是主子用过的已经凉了的剩菜。 若娟率先站起来,笑着对关月道:“关月姐姐终于回来了,你不在我们总觉得缺了点啥。” 关月谦虚推让,淡淡一笑:“我回来后观院子井井有条,可见都是诸位妹妹的功劳。” 众人嘻嘻哈哈逢迎一番,依次坐下来,围着用膳,关月先尝了口澉浦羊肉,脸上不动声色,下人桌上没有不说话的习惯,她主动开口问:“我见这些饭菜都是全新的。” 说到这个,就要提起少夫人近些时日的变化。 对此若娟等几个二等丫鬟最有感触,纷纷夸赞起少夫人性情和善可亲,就连饭菜也不舍得让丫鬟们用剩下的,主动提出日后每餐拨出一半给她们。 闻言,关月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看来她不在这几日,少夫人变化颇大啊。 一.夜好梦。 第二日,陆今湘在睡梦中被外面嘈杂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喊鱼柳:“外面怎么了?” 鱼柳小碎步掀帘子进来,脸上喜气洋洋,嗓音更是轻快。 “少夫人,咱们要搬家了。” 陆今湘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鱼柳便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她听明白了,也彻底清醒了,掀开被子撑手坐起来。 “搬家?搬去哪儿?” “奴婢听到也唬了一大跳呢,咱们居然要搬到隔壁院子去。”鱼柳咧着大嘴傻笑。 回忆起来隔壁院子的情况,陆今湘陡然神色大变。 这里要提一下齐国公府的构造,齐国公府一共分为东西两个跨院,东跨院大西跨院一倍有余,齐国公老夫妇并陆夫人和陆今湘等都住在东跨院,而西跨院只住着一个人,嫡长孙覃煊。 原本东跨院也有覃煊的院子,但成亲后覃煊不乐意跟陆今湘挨得太近,恰逢当时隔壁人家家道破败,准备卖掉这座京城的院子,覃煊便顺手买下来并搬了过去,一年到头住在那边,只初一十五等请安时才过来这边。 这要是搬过去,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陆今湘恨不得离覃煊十万八千里远,怎么可能上赶着靠近他。 她着急跳下床:“快给我梳妆打扮。 … 陆今湘风风火火来到寿安堂,时老夫人正在修剪花枝,看到她这样子,不由拧眉呵斥。 “上蹿下跳成什么样子,你身边丫鬟呢,不知道拦着点主子,一个个都该拉出去挨板子。” 紧赶慢赶赶过来的鱼柳恰巧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白,扑通跪到了地上。 陆今湘停下来,胡乱理了理身上衣衫发饰,然后眼巴巴看向老夫人。 “祖母,我院子突然来了许多下人,说要给我搬家。” “我吩咐的。” 老夫人捏住剪刀,慢条斯理剪下一枝长枝,神情十分淡定。 陆今湘急了,不是,老夫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我那个院子住得挺好的,祖母,我不想搬。” 老夫人将手中剪子交给一旁侍奉的小丫鬟,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疑惑打量她。 “你不是一直想搬到隔壁,祖母帮你一手,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陆今湘顿住,嗓音嗫嚅:“那不是,相公他,他不喜我搬过去,我不想惹他厌烦。” “无碍,回头你让他来找我。”老夫人一锤定音。 她将帕子丢还给小丫鬟,转身回了内室,看起来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陆今湘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往外走。 看来,她是一定要搬过去了。 回到院子,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关月带着几个二等丫鬟特意准备一本手册,专门记录整理陆今湘的私人物品,并且回禀她,这次只打算带过去一些常用的东西,剩下库房里的大头等回头再慢慢运,陆今湘摆手同意她随意安排。 隔壁院子名正黎苑,大小比她现在住的院子还要大一点,且院子左手旁栽了棵十分粗壮的石榴树,枝叶繁茂葱郁,上头挂满了一幢幢红灯笼似的石榴果。 看到这棵石榴树,陆今湘觉得自己懂了,老夫人为何执意要把自己挪过来。 不单单为了缓和她和覃煊的关系,更主要在于这棵石榴树吧。 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陆今湘坐在院子中间的凳子上,随意打量周围景致,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并不显破旧,地上也重新铺了青石板,打扫得十分干净,看来老夫人已经提前命人收拾了一番。 丫鬟小厮还在进进出出搬运最后一批东西,鱼柳提着一壶茶水,搁到她跟前的石几上,又将糕点蜜饯摆了两行个玉盘。 “少夫人,您先用些茶点,马上就收拾好了。” 陆今湘站起身:“我先去周围逛逛。” 西跨院她还没怎么逛过,这边一直不太欢迎她。 “奴婢跟您一块儿出去。” 鱼柳急忙放下手中东西,脚步匆匆跟上她。 出来院子,外面是三条分岔路口,鱼柳跟她介绍。 “左手边通往前院的方向,中间通往后花园,至于右边么,就是回东跨院的方向。” 陆今湘抬眼估测一番,发现正黎苑距离哪边都不远,居然是一座坐落在中轴线上位置极佳的正院。 鱼柳悄悄环顾四周,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左手边那个院子,您瞧见了吗,那就是少爷的院子。” 陆今湘循声望过去,左手边那个院子距离这边更近,两个院子几乎挨着,中间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种着银杏树,透过翠绿中发黄的树隙,院子漆红色院墙和伫立狮吼兽雕四角翘起的飞檐若隐若现。 因那边距离前院较近,右拐弯穿过垂花门就到前院了,因此覃煊没有选择这个正院而是选择了涣庭苑。 陆今湘也悄悄声问鱼柳:“他回来了吗?” 鱼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少夫人在问谁。 “少爷还没有回来。” 陆今湘呼了口气,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见到他呢。 她带着鱼柳随意在周围闲逛,右手边是她过来的方向,中间是通往后花园的石板路,遥遥望去,能看到其间落英缤纷水榭屹立,不知不觉走向了左手边,站在两个院子中间的甬道前,一眼望过去,前方好像有一片很大的空地。 陆今湘刚想溜达过去看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陆今湘头皮一炸。 脑子尚没有转过圈,脚下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转过身,拔腿就跑…… 望着那落荒而逃跟只兔子似的背影,覃煊睁大眼睛,罕见有些震惊。 随即,他咬牙切齿:“将她给我捉回来!” 一刻钟后,陆今湘站在覃煊跟前,垂首低眸,一派乖巧听话模样。 跟前投影下一道黑色人影,玄青色华袍被风翻起,身上气势盛气凌人。 手指微动,陆今湘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佩印玄色麒麟团补的坚实胸膛,神色一僵,悄悄转头,旁边是两个傍圆体宽面无表情的老嬷嬷。 陆今湘不得已再次将脑袋转回来,想了想,轻轻抬起手,跟眼前人打了个招呼。 “嗨,我们又见面了。” “日后不会再骚扰我,更不会靠近我,”覃煊面无表情盯着她,一字一句复述,“见到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陆今湘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那个,起码后面那句,我刚刚做到了。” 只是又被你逮回来了。 覃煊眉头一皱,神情冷漠高傲。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个,陆今湘立即将老夫人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并且暗搓搓地拿眼角瞅他。 他这么厌恶她,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应该比她更排斥搬过来的事情吧,说不定他自己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听她说完,覃煊神色变得铁青,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院子人来人往的场景,佐证她所言非虚。 “看来我的话你是半分没放在心上。” “不是我啊,我没想搬过来,真的是祖母非要我搬过来的。”陆今湘大呼冤枉。 “行,我们这就去老夫人跟前,亲眼让她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怀孕。”覃煊冷笑一声。 “那,那就不必了吧。” 覃煊抿着唇,眉宇间好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出神盯着一处,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愈发孤傲高冷。 陆今湘见他暂时没空注意自己,悄悄转身,准备偷溜。 刚走了一步,背后传来他冷淡至极的嗓音:“你去哪儿?” 陆今湘暗叹一口气,转回去,眼神分外无辜:“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也劝过祖母,祖母不听我的,我觉得她肯定能听你的。” 覃煊神色淡淡:“你跟我一起去。” 陆今湘忧心他到时候别真来个“现场确诊”,于是使劲儿摆手推辞。 “不了吧,我跟着也没什么用处啊。” 对上他分外冷冽的眼神,声音渐渐低下来,想到什么,麻溜掏出一捧青翠色的手帕,“不然我……” 覃煊冷冷直视她,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好像能刺穿人的内心,突然,他收回视线。 “安分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乱走动。”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走了,观他离开的方向,应是往东跨院找老夫人了。 身边人都随着覃煊的离开一哄而散,鱼柳总算能挤上前,扶住她胳膊,脸上满是后怕。 “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陆今湘摇头,将手帕塞回胸襟里,她刚刚还想挥动手帕给他加油打气呢,结果他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只能遗憾作罢。 8. 第八章 院子收拾好了,关月正准备出去找她们,看到她们回来松了一口气。 不过出去一趟,鱼柳怎么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蔫头耷脑的,倒是一旁少夫人,神色没什么变化。 甚至脸上还萦绕着一种莫须有的期待之色。 陆今湘进入室内,发现里面布置跟她在东跨院一模一样,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关月。 “小可爱,你有心啦。” 关月低头说不敢,不过心底却皱起波澜。 小可爱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说她可怜吗? 陆今湘坐回自己往日坐的位置,瘫在榻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眼下只等男配那边交涉成果了,要是能搬回去……但不知为啥,她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直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忙活一天,不知不觉临到晚膳,西跨院跟东跨院分开,有自己单独的厨房。 小丫鬟去提晚膳了,陆今湘不由期待,不知道这边厨子水平怎么样。 没一会儿,小丫鬟们将晚膳提了过来。 陆今湘一眼看过去,居然足足八道菜,她瞠目结舌。 “没有提错吧?” 小丫鬟见这么多饭菜,也是笑嘻嘻的:“没有错,膳房师傅说,每日厨房分例很足,咱们这边却统共两位主子,是以每个小院都会多分一些饭菜。” 陆今湘两眼发光,还有这种好事儿? 再看桌上饭菜的卖相,居然不比东跨院差,甚至里头有几道那边不允许她碰的麻辣食材。 “这两样食材都有益于调养身心,且厨房特意做过处理,吃着带麻带辣其实本身并不刺激肠胃。”关月不动声色站到她跟前,解释了一遍。 陆今湘闻言看向关月,关月尚没说话,一旁若娟笑吟吟地替她道。 “少夫人您忘了,关月姐姐出身江州一带,那边最是嗜辣。” 陆今湘恍然大悟,看向跟前一桌,让她们依照旧例拨出一半饭菜,众人纷纷低首应下。 这次晚膳,陆今湘用得斯哈带爽,甚至比东跨院那边还要更符合她口味,她本身其实偏爱麻辣味道,但来到这边后,老夫人和姑母忌惮她的身子,吩咐厨房轻易不许上麻辣刺激的菜肴,她馋这一口已经许久了。 用完晚膳,陆今湘靠在椅背上,悠闲享用饭后茶点。 鱼柳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都下去,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一直派人盯着涣庭苑,覃煊刚回来她就得到信儿了。 陆今湘闻言直起身子,放下茶盏 “是吗?那隔壁院子有动静没?”语气十分期待。 鱼柳摇摇头,脸上喜滋滋的。 “没,奴婢猜测,老夫人那边说服了少爷呢。” 鱼柳一直担心少爷会劝老夫人改变主意,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脸上忍不住带上笑颜。 与之相对,陆今湘光亮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下来。 虽然早就猜到,老夫人既然提出这样的安排,指定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覃煊亲自去劝估计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真正听到这个结果,还是难免挫败。 她扶着脸,眼睛眨巴眨巴:“估摸着,那位大爷此时恨不得把我赶出西跨院。” 复又想,如果能出去溜达一圈也不错,眉眼又重新绽开笑颜。 涣庭苑里,覃煊并没有将陆今湘赶出去的想法,只是沉着脸吩咐小厮:“看着点她,别让她靠近我的院子和书房。” 良什很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闻言闷声应下,心里却想回头定不给那边院子好脸色。 覃煊走到桌旁坐下,两根手指捏住眉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形状弧度十分优美,搭配俊美的面貌,晕黄灯光笼罩下,好似一副君子如玉灯下图。 他脑子里繁繁复复略过许多事,一会是朝堂上的事,一会是家里头的事,一会是太子近日正在忧愁的国策,一会是老夫人的幽幽长叹,反反复复,最终,定格在陆今湘那张白皙秀美的脸蛋上。 她眼睛黑黑的,亮亮的,没有了之前的执念,却又好像比之前更加顽固。 覃煊神情平静,透过指尖缝隙,盯着桌子上晃动的烛影。 她最好老老实实的,两个月后结果出来安分和离。 若不然…… 老夫人年纪大了,盼儿孙的心情上涨,他却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什么一剂见效的神药,若真有这种神药,宫廷里那些做梦都想生养一位皇子的妃嫔怕不是早就奉若神明,挖掘三尺也要将那道士挖出来,又怎会至今没传出一点风声,能够顺利诞下皇嗣的终究还是少数。 正黎院那边,一.夜好梦。 陆今湘伸了个懒腰,舒坦地感叹一声。 “昨夜睡得真舒服啊!” 她往常睡眠质量也不错,但偶尔会做梦,做一些你追我跑的梦境,醒来后总觉得身上有些疲惫,但昨晚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后只觉浑身神清气爽,恨不得冲到院子里嗙嗙打两拳。 鱼柳走过来,轻轻推开窗户,窗台外面正是那棵挂满红灯笼的石榴树,风一吹,树叶飒飒作响,一个个胖嘟嘟的“小灯笼”你挨我挤,看着十分喜庆。 陆今湘走到窗边,倚窗眺望,一眼望去,入目一片翠绿,仔细一看,发现院子周围载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怪不得一大早胸腔吸入满是清新,想来昨晚能睡那么好也是因着周围环境不错。 早膳是四菜一汤,搭配比较清淡,正好适合开胃。 尤其那盅莲子羹,恬淡适宜,软浓香糯,一口喝下去,心肺都得到了滋润,不知不觉间,一盅就喝完了。 用过早膳,陆今湘在院子里溜达消食,情不自禁走到那棵石榴树下,望着上面红通通的小石榴,嘴里口水泛滥,石榴子晶莹剔透,红里透着白,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顺着流下来。 滋…… “少夫人。”身后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陆今湘回过神,先是抹了下嘴角,没摸见什么水渍,于是转过了身。 小丫鬟身后跟着两个人,两个人一男一女,约莫四五十上下,身上虽是奴仆装扮,却穿着得体衣饰华贵,想来至少是下人中的管事阶层。 两个人站出来,跪下朝陆今湘行大礼。 “奴肖氏/覃五,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下意识后退几步,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众人动不动就下跪,院子里丫鬟已经被她勒令改掉了这个习惯,但余外的人,她就管不到那么宽了。 她轻咳一声,叫起:“都起来吧。” 两个人小心谨慎地站起来,见她神色迷惑,于是率先来了个自我介绍。 这两人果然是西跨院的领导管事,中年妇人自称肖氏,现如今负责西跨院整个后宅,至于旁边年龄大点的男子,则是齐国公府的世仆,被冠于覃姓,现任西跨院管家一职。 这两人是听说她搬了过来,特地来跟她请安。 陆今湘恍然,换言之,就是日后照顾她咸鱼生活的打工人呗。 想到这,看向他们的目光顿时变得亲切热情,她忙不矢招呼鱼柳上茶上点心,同时亲切问候他们,例如用过早膳没,最近身体如何云云,这如沐春风的态度让两个人颇为坐立不安。 来之前,他们多少都听过这位少夫人的性子,前来请安禀报时,也都已经做好被恶劣对待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夫人的态度居然如此,和善亲人。 两个人晕晕乎乎跟陆今湘来往一番,又被留下用了盏茶,方晕晕乎乎站起身告辞。 走出正黎院,秋风一吹,两个人清醒了。 对望一眼,肖嬷嬷率先伸手示意。 “您老先请。” 覃管家摸了摸颌下寸长的灰白胡须,朝她微微颔首,态度和蔼。 “少夫人如此性情乃大善,日后你少不得跟少夫人打交道,此也是你的幸事。” 肖嬷嬷知道他言下之意,是点拨她别仗着手中管事权而欺上瞒下。 一般女主人入主后宅,头一件事就是收拢后宅管家权,东跨院目前由世子夫人掌管,陆今湘沾染不到,好不容易搬到西跨院,可不得留意西跨院的管家权,但少爷特地吩咐了,仍然由她掌管后院。 刚刚她跟少夫人对话中,没有提及交换管家权的意思,偏偏她也没问,甚至一派全然撒手只管悠闲度日的派头。 头一次接触,肖嬷嬷觉得府上这位少夫人还挺有意思。 她笑了笑:“您说得对,咱们为奴为婢的,职责不就是伺候好主子,让主子没有后顾之忧,这样咱们才算不枉费主子一番托付信任。” 覃管家闻言满意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背过身一摇一晃地走了。 人走后,肖嬷嬷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左手边靠后一个院落,是她所在居所,甫进去,就有小丫鬟迎上来。 “嬷嬷,您回来了。” 小丫鬟名春燕,每个管事嬷嬷身边都配有两个小丫鬟,春燕就是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小丫鬟之一。 春燕先是给她递了杯茶,又用热帕子给她擦了手,最后站到她身后一边敲打肩膀一边好奇问她。 “您见过那位少夫人了,怎么样,没有为难您吧?” “哪儿能啊。”肖嬷嬷无意识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茶水甫入肚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啧,她豁了豁牙口,往日还觉得甘甜韵香的茶叶,尝过那位少夫人跟前的茶水后,陡然变得失色不少,要知道她这里的茶叶便是东跨院那几个老婆子都满口夸赞,总惦记着用手里头积攒的养老钱换取一二。 到底是承嗣嫡长孙的正室夫人,哪怕再不受上头待见,等闲分例用度也不是她这等粗鄙嬷嬷可以攀比的。 肖嬷嬷只起了个头,便不往下说了,春燕被勾得浑身痒痒,不由推了推她肩膀。 “然后怎么着,您继续呀,那位少夫人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尖锐执拗?” 好在肖嬷嬷性子精明手段也不俗,却不是个狭隘磋磨人的性子,被春燕打断了脑子里的思路,却也不恼,慢条斯理跟她说起那位少夫人的初印象。 和善,可亲,还尤其好看。 一个个字眼蹦出来,春燕愣住了。 这是她听说过的少夫人吗? 她狐疑地看向肖嬷嬷:“您莫不是唬我吧?” “我唬你做什么。”肖嬷嬷慢慢悠悠。 春燕撇撇嘴,不以为意。 “估摸着知道少爷不待见她,在府上没什么威望,拿捏不住您,便只能和善……” “嘭!”茶盏被用力搁到桌上。 响声吓了春燕一跳,她惶惶然停下手,脸色一片煞白。 “嬷嬷……” 肖嬷嬷冷冷盯着她:“说啊,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春燕“扑通”一下跪下了,额上冒了层冷汗,言语失措:“嬷嬷,春燕错了,您绕过春燕这一回。” 肖嬷嬷等闲不动气,但一旦动气,春燕想到上个被肖嬷嬷处理掉的丫鬟,不由浑身抖若筛里。 肖嬷嬷冷淡地望着她,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说:“嬷嬷是疼你呢,你打量嬷嬷统管西跨院整个后宅,旁人见到嬷嬷,无一不是弯腰带笑屈膝逢迎,你就也跟着飘了,觉得能不管不顾谁也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春燕咬着唇,声若蚊蝇:“我没有。” 肖嬷嬷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接着道:“外人都瞧着我风光,但咱们得知道,这风光都是主子给咱们的,如果没有主子首肯,咱们就是那地里的泥巴,谁都能踩上一脚。” 春燕当然知道这点,只是…… 肖嬷嬷当然看出她的不服气,淡淡一笑,想到某个私底下的秘闻。 “你觉得,那位少夫人不显山露水,老夫人不疼少爷也不看重,所以你心里就不怎么恭敬是吧?” 春燕想说不是,但对上肖嬷嬷洞若查明的目光,到底咬住唇,一言不发低下了头。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的,记住,从今以后,你得以十二分的恭敬和小心对待这位少夫人。”肖嬷嬷抽开手,冷冷地下最后指令,“若是让我瞧见你跟着那帮子眼皮子浅的一块厮混,怠慢了少夫人,你就收拾铺盖滚出我这院子。” “嬷嬷!”春燕吓了一跳,她使了许多手段才终于挤到管事嬷嬷院子里,过上了以前从不敢想的日子,要是被肖嬷嬷赶出去,再次回到那些灰暗日子里,只要想想她就觉得窒息。 她咬着牙立誓:“您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日后对少夫人恭恭敬敬。” 9. 第九章 屋内,一扇仕女图屏风横立,旁边镶金丝镂空兽足珐琅熏笼,上面云烟丝丝袅袅,檀香实木方桌前,一方软榻安置在窗前。 陆今湘就躺在软榻上,一边随意翻动手中游记,一边被人投喂剥好的葡萄,葡萄甘甜,汁水横流,一口一个。 鱼柳蹲坐一旁,正垂目认真地剥着葡萄皮。 一边剥葡萄皮,一边嘴里嘟囔道:“那肖嬷嬷忒不识趣,您都搬过来了,她怎么不交还手中的管家权?” 陆今湘猛地咳嗽一声,手忙脚乱坐起身,接过帕子擦拭嘴边的水渍,然后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鱼柳。 “你怎么会产生这个想法?” 鱼柳茫然地跟她对视:“这个想法,怎么了吗?” “不是,你认真地?” 陆今湘长吸一口气,诚恳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周围横扫一圈。 “你看,我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惬意?” 鱼柳茫然点头,并且十分理直气壮:“您是少夫人,身份尊贵,自然该过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陆今湘摇摇头,跟她分析情况。 “你错了,我能够这样惬意,不是因为我是少夫人,”顿了下,觉得这样说不对,于是修正道,“或者说,不仅仅因为我是少夫人,更是因为我是不管事的少夫人。” 见鱼柳神色仍然茫然不解,她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你看,我姑母,咱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足够尊贵吧,但她有我悠闲惬意吗?” 这下,鱼柳听懂了。 她回忆了下世子夫人平时的日常,又回忆了下陆今湘的日常,然后陡然惊觉,好像确实如此啊。 她张大嘴,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中。 同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对劲…… 关月捧着册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陆今湘惬意吃着葡萄,鱼柳呆立在原地的场景。 扫了眼鱼柳,她收回视线,认真跟陆今湘禀报。 “少夫人,目前已经搬过来的东西,奴婢划出了一个册子,余外还有些东西落在原来院子,预计这几日都会陆陆续续搬过来。” “这些你看着安排就行,不必事事都来请教我。”陆今湘摆摆手。 关月闻言眼睛一亮,胸.脯微微一挺,声音清亮干脆。 “是!” …… 傍晚,鱼柳溜溜达达从外面回来,见陆今湘已经在桌前坐好,疑惑问道。 “少夫人,您不等少爷一起吗?” “我等他干嘛?”陆今湘神情茫然。 “您之前,不是总邀请少爷一同用膳吗?”现在好不同意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少夫人居然没有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陆今湘脸色立马变得膈应,用力摆手:“不了不了,跟他一起用膳,我恐怕会消化不.良。” 鱼柳:“……” 少夫人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那边,覃煊放值归家。 一切拾掇停当,他问伺候一旁的良什。 “今日如何?” 良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脸色不由变得古怪。 然后一五一十将陆今湘今日所为叙述了一番。 早晨起来用膳,接见管家和管事嬷嬷,午间用完午膳,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周围溜达了一圈,然后待在院子里一直没出来。 行为轨迹可以说,十分老实。 良什一开始不敢置信,但反复仔细询问过盯梢那边的小厮后,发现还真是如此。 听完,覃煊神色不变,若有所思一阵,冷声道。 “继续盯着。” 这晚,可能因晚上多吃了一碗粥,陆今湘很早就被憋醒了。 她被鱼柳伺候着更完衣,当然,鱼柳在外面等着,她在里面更衣。 更完衣,身心通顺,透过窗扉看外头,天色已经微亮。 陆今湘干脆不睡了,让鱼柳给她披上披风,准备出去看日出。 她有定时看日出的习惯,来古代后,还没看过日出呢,咳咳作为一只咸鱼,当然没有这么自律的习惯,事实上,大部分都是她半夜睡不着闲来无事才会起来看日出,比如半夜大姨妈疼,半夜看美食馋的流口水,诸如此类。 陆今湘走出小院,鱼柳想跟着,被她抬手制止了。 看日出这么私人的事情,还是让她这条咸鱼独自享受吧。 她本来想循着中间那条小道去后花园,昨天下午她去后花园简单逛过一圈,那里有个高台小楼,是个看日出的好去处。 但眼见瞥见两个小院子中间的甬道,她不由浮起好奇,上次就是走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看看,就被覃煊叫住了。 想了想,她抬脚朝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挺长,两边种着高大的森木,走在其间,天边薄霞映下来,颇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走到路的尽头,一转头,居然是一个挺大的广场,广场上正中央是电视中那种比武台,四周竖着高大的靶子,还有各种样式的武器。 陆今湘张大嘴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练武场。 电视中的练武场哎,她兴奋地冲上去,十分没出息地对着一柄长剑和长枪流口水,然后没忍住摸了下寒光凛冽的枪头,嘶,果然是开过刃的,差点划她一个口子。 还想提起一把长刀试试威风,她可佩服那些会玩长刀的女英雄了,可惜,长刀太沉了,她使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将将提起刀柄,更别说把长刀舞出电视中那种虎虎生风的模样。 只能遗憾地放回去。 一通折腾后,陆今湘终于安分下来。 发现一处看日出的好地方,坐了上去,拢住膝盖,安静等着朝阳出来。 这日,覃煊按照往常习惯早起,换上练功服,去后面练武场练武。 仍旧是熟悉的天色,熟悉的甬道,一转身,熟悉的练武……不远处旗台上,一个白衣女子幽幽拥坐,藤蔓似的乌发迎风飘扬,搭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好似透明。 心猛地一跳,覃煊下意识浑身紧绷,目光冷冽呵斥那边。 “谁?!” 说着,他就要抽出长刀,投掷过去,女子缓慢转过头,漆黑的头发垂在两侧,露出剔透惨白的脸蛋…… 心跳骤止,继而,怒火上涌。 “陆今湘!” 很好,成亲一年多,覃大公子头一次被气得直呼了陆今湘的名字。 长发乌黑顺滑,披散在脸颊两侧,裹在中间的小脸蛋莹□□致,熟悉的样貌不是陆今湘又是谁。 她慢悠悠转过头,脸上神情本来十分悠闲,看到不远处的覃煊后,神色一怔,紧接着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拳住拳头揉了揉双眼,复睁开后,发现覃煊还站在原地,且脸上神情越来越冷冽。 “你怎么在这里?”话语脱口而出。 在他的地盘问他怎么在这里,覃煊简直要被她气笑,他甚至真的笑了出来,嘴角微扯,明明站得比陆今湘低,需要微微抬头才能跟她对视,但此时瞳孔很黑,泛着冷白色的光,看过来时仿佛一柄银色利刃,带着某种尖锐的嘲讽的色彩。 “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的练武场。” 那个“我的”两个字扣重音,仿佛生怕她听不见。 陆今湘愣了下,环顾四周,望见一柄柄锋利的兵器,反应过来,对哦这是练武场。 “你每日都会过来锻炼……练武啊。”下意识惊叹一句,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敬佩,不愧是走上权利顶峰的男人,生活习惯果然自律。 覃煊却面无表情盯着她,曦白晨光落在他白玉无暇的脸庞上,黑锐眼眸里涌动着嘲讽之意。 “难为你,大清早等候在此。” 怪不得昨日没有动静,原来早就打听好了,做好了安排。 陆今湘茫然片刻,旋即,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笑出来。 “也没有,我就是睡不着了,顺道起来看个日出。”不仅没听出来其中隐晦的嘲讽,反倒认真跟他解释了遍。 听在覃煊耳朵里,却是她死鸭子嘴硬,仍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个认知让他耐心消磨殆尽,脸色直接冷下来,俊美面容覆盖一层冷霜。 “看完了吗?” 陆今湘看傻子一样看他:“太阳还没出来啊。”语毕,思量他近日可能过于劳累,连具体时辰都摸不准了,于是沉下声,诚恳劝了一句,“那个,你要多当心啊。” 多当心什么?居然还敢威胁他! 覃煊额角青筋跳动,沉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想要看清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偏偏她呆头蒙脑地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望到底,里头满是恳切与澄明。 好像她不是特地为了他等候在此,也不是编造看日出的借口实则为了看他。 忽然,他沉下心。 随手提起那炳本来打算投掷陆今湘的长刀,转动了下刀柄,刀身上滚动着亮银色刺目的反光,偏头看她,最后问一句:“你确定不另寻地方看日出?” 陆今湘神色迟疑,显露出些许不大情愿,她觉得这里挺好的,开阔,高.耸,且方便上下,一会看完日出回院子也方便。 想着,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看完日出就回去。” 覃煊冷哼一声,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多做劝诫,径直手腕翻转,竖起长刀,窄袖口束缚着金丝绳护腕,秋风鼓起他雪青色长衫和衣袖,其间隐隐可见坚实柔韧的臂膀胸膛,整个人显得格外峻拔玉立。 突然一刀劈出,身形空中一跃,跃成跨马状,脊背弓成一根拉满的弦,瘦削、坚韧、有力量,好像随时能弹射而出,一刀要人性命。 陆今湘本来没想看他,省得这位大公子再说出什么“再看挖你双眼”的话,但那边金石萧萧,刀刀劈风声不绝于耳,不知不觉就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待看见场中之人身姿飒爽,忽上忽下好似一条浪里白龙,姿态翩然飘逸,瞬时眼睛就看直了。 这就是古代武功嘛? 这气势,这力量,这腾跃而上随随便便两三层楼的高度,现代武术完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啊,恐怕只有电视里那些武林内功高人方可与之媲美。 最重要,这身容貌与气度,乃她平生仅见,在灼日映照下,愈发显得夺目逼人。 陆今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中气势倏然一变,翻越腾空的刀锋似被东风卷起,化作万千落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落叶忽然生出根根倒刺,直直朝向她,眼前只觉寒凉刺骨,刀风刮目,下一瞬,长刀竟脱离覃煊的管控,径直朝她飞来。 心脏剧烈跳动,脑袋一片空白,陆今湘“啊”一声,身子朝后倒去,被旗台接住了。 长刀擦着她身旁飞过,“咚”一声,斜斜插入旗台中,刀柄几乎挨着她脸颊,透过眼角能看到刀柄因反震力量颇大而微微颤动。 过了会儿,一道人影随意踏上来,雪青色短衫下是一双绀青色绣云锦纹皂靴,再往上,俊挺洒然的身姿,俊美的面容隐在璀璨夺目明光中,让人看不清表情,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万千光辉自上而下倾斜。 倏忽,他微微弯腰,手扶在她身旁刀柄上。 这下,陆今湘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情,嘴角微勾,眼神却极冷淡,带着某种恶劣的意味,轻声道。 “手滑,忍不住,“继而,语调嘲弄,一字一句道,“说了,让你换个地方。” 10. 第十章 陆今湘脸色刷白,眼里还余留惊恐之色,一看就被吓得不轻,覃煊半倾着身子,恰好将她脸部神情收入眼中,微微一顿后,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眼里满是漠然。 “记住,下次离我远点。”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一步,却没走动,身后传来拉扯之力。 定睛朝下看去,却见他脚踝被一只白嫩的手死死攥着。 身后传来陆今湘有气无力的声音:“我现在全身无力,你带我下去。” 覃煊脸色沉下来,冷声呵斥:“放手!” “不放!”陆今湘不仅没放,还稍微用力握得更紧了些,只是她实在虚软没有力气,这点力度放在覃煊身上就更显得微弱,如果是军营里那些兵士他一脚就可以踹飞,但握住他的不是兵士,而是被他吓软瘫在地上的蠢毒……弱质女流。 身后“弱质女流”还在说话。 “你是故意的,我知道,”她罕见如此清醒,语气充斥着张牙舞爪的恼怒,“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摔下去了!” 还有那炳长刀,差一点点就刮到了她,虽然知道覃煊自幼学武,一身武艺高强,势必不可能掌控不好角度,但还是吓到她了啊! 覃煊侧过身,垂眸看她,脸上带着漫不经心。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此时朝阳挣脱云海,光芒竞相投向这处,陆今湘猜得没有错,这里果然是一处观看日出的好地方,覃煊背向而立,直射下来的曦光为他眉眼染上一分金辉,那绚烂光亮的色彩愈发显得他神情傲慢寡淡。 “所以收起你的小心思,不要再耍什么看日出的小花招。” 陆今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会她假借看日出故意接近他。 啊呸!太自恋了! ……好吧,依照原主劣迹斑斑的前科,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郁闷又大声地解释道:“我没有,我真的是来看日出的。” 覃煊脸上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陆今湘郁闷不已,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对她抱有偏见,估计她再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算了,此时她觉得身上稍稍恢复些,可以站起来了。 她松开他,小心翼翼站起来,左右活动了下身体,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了,于是松了口气。 想到他还在身边,便站定拿眼睛斜他:“我再认真跟你说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过来,更没有特意蹲在这里等你,爱信不信。” 覃煊神色淡淡,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心里,只是看她站起身后陡然支棱起来的样子,轻哂一声。 陆今湘昂首挺胸,转过身,倏然陷入寂静。 旗台下面空荡荡,刚刚她借助着攀爬上来的木梯不见了,不知道被谁踢到了一旁,而旗台距离地面的高度看一眼就令人发怯。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她咳嗽一声,声音嗫嚅,夹杂着些许试探:“那个,你能不能帮我把木梯扶正。” 其实她是不信覃煊会下去帮她摆正木梯,这种目下无尘,除了当空与之比肩的太阳,他还可能为旁人弯下身子嘛。 果然,覃煊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没可能。” 说着,他不欲跟她多废话,转过身,准备直接跃下旗台。 “哎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陆今湘捂住肚子,咬唇呻.吟,“我肚子好像有些不舒服,你刚刚那通惊吓,真把我吓到了,我不仅肚子不舒服,还头晕、恶心,你走后我不会晕倒在此吧,小女子不过芳龄二八,还有大把……” 正嚎着,脖领处突然被人拎起,一个闪神的功夫,她已经平稳立在了地上。 而覃煊,迫不及待松开她衣领,还用帕子擦了擦手,好像手指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 陆今湘愣在原地,脑袋晕乎乎的,这就下来了? 等她回过神,脸庞浮现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扭头一看,覃煊已经走得快看不见背影了。 …… 回到正黎院,恰好与着急忙慌冲出来的鱼柳迎面撞上,鱼柳看到她,神色大喜。 “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陆今湘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她没事。 “您下次可千万不能落下奴婢自己出去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生怕您出什么意外。”鱼柳亦步亦趋跟着她,嘴里嘟嘟囔囔。 陆今湘随口应下,又问她早膳备好了吗,鱼柳回道备好了,又将菜名一一跟她叙述了遍,闻言果然欢喜。 那边,覃煊也回到了涣庭苑。 小厮良什正在给他准备出行的衣物和早膳,主子需要进宫当值,东宫会留他用膳,早膳就无需汤汤水水,只用些简单饱腹的糕点饼子,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抬头却见覃煊回来了。 “主子,您今日这么早?”神色难掩诧异,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不对啊,距离主子平时晨练结束至少还有两刻钟呢。 覃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大马金刀坐下,脊背挺得很直。 过了会儿,丢出一句:“回头打发个嬷嬷,好好管束下那边的规矩。” 那边…… 只能是正黎院那边,良什挠挠脑袋,不是很懂,这一大清早主子怎么跟那边较上劲儿了。 11. 第十一章 若娟领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进来,小厮见到陆今湘,机灵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奴才福润叩见少夫人,少夫人万福。” 上首,陆今湘叫他起身后,好奇地打量他,刚刚用完早膳鱼柳告诉她,早膳由厨房一个小厮提过来,此时正在一旁耳房候着。 进来这小厮名字不错,面相也讨喜,被叫起后,仍半恭着身子,眼睛垂视不看上头,一张圆圆小脸却笑得格外喜庆。 “奴才被奴才师父叮嘱着,定要亲自来问您一句,早膳是否符合您心意。” 陆今湘回味起一个个奶团子似的小笼包,皮很薄,几成透明状,能看清里头是卤汁酿成的肉馅儿,咬一口,喷香滚烫的汤汁噗噗往外冒,先嘬一口汤汁,再慢慢啃食剩下的皮和馅,吃完后只觉嘴里香气四溢,久久不散。 她情不自禁点头:“符合,很符合。” “如此奴才就心安了,”福润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转达来之前师父叮嘱自己的话,“您有什么想吃的,忌讳的,尽管吩咐,老夫人特意嘱咐过,一切以您口味喜恶当先。” 陆今湘恍然颔首,又问一嘴:“你师父是?” “奴才师父姓何,如今膳房的红白案大厨之一。” 福润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立马顺溜地报出了师父名号。 陆今湘闻言肃然起敬,知道这就是自己日后的衣食父母之一了,于是笑着让福润带去自己对何大厨的问好。 福润听道十分激动,频频俯首点头哈腰,又说出一溜儿吉祥话,最后提出告辞。 若娟亲自去送他,收到陆今湘的示意后,走出门外塞了他一角碎银子,收到打赏后福润更是嘴甜,好姐姐喊个不停,哄得若娟忍俊不禁,回来跟陆今湘回话时,嘴角仍带着笑意。 “那张巧嘴不知道怎么长的,好听话竟能不连贯地往外冒。” “活泛机灵,天生的,这种人最能在后宅吃得开,不然他年纪轻轻何至于被大师傅收为徒弟。”关月脸上也浮起笑意,语气带着闲聊的散漫。 陆今湘听下面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悠闲地尝了块蜜饯,啧,有点太甜了! 用过早膳,丫鬟们自去忙活,尤其关月,如今小院子搬家事宜几乎全权交给了她,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鱼柳看得都有些吃味了。 “您之前并不十分待见她,如今怎么仿佛比起奴婢还要更倚重她。” “没啊,关月跟你不一样,关月如今是我的小管家,你想想,要是把这一摊子事全权交给你,你能处理好吗?”陆今湘振振有词。 鱼柳想象了下,想到如关月一般马不停蹄,宵衣旰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何,自那日主子举了她和夫人的例子后,那个例子就时不时盘绕在她脑海间,渐渐地,她居然觉得,如少夫人这般才是滋味日子。 她揽着胳膊,讪讪笑道:“关月姐姐能干,奴婢尚不能及。” 说着,十分狗腿地给陆今湘剥了个蜜桔,双手奉上。 外面突然闹哄哄的,一个小丫鬟掀帘子进来,禀报道:“少夫人,大爷跟前小厮良什求见。” 陆今湘愣住,让人放他进来。 良什趾高气昂地进了屋子,当然,刻于骨子的规矩不敢忘,见到陆今湘他仍然规规矩矩俯首行礼,只是这恭敬浮于表面,内里究竟有几分就不知道了。 陆今湘稀奇地盯着他,她还记得这小厮对自己里外看不上眼,如今怎么得空过来。 良什自然是来转达覃煊的意思,主子凌晨离开前嘱咐他将条令带到,他想了想,派个嬷嬷过来不如自己亲自出马,好叫这位少夫人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一共有三点,其一,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踏入他的领域,包括院子书房与后面练武场,其二,老实本分,守好规矩,不要动不动就故意制造偶遇,其三,还没有,第三条待定。 一一阐述完毕,良什紧盯着陆今湘,像是要确认她一定会按照规矩做。 “少夫人,奴才话已带到,您可有什么不明朗的?” 陆今湘想了想,还真想到一点:“若我有梦游症,无意识间跑到隔壁院子,算不算故意制造偶遇?” 良什瞪大眼睛瞪着她,定住了。 陆今湘也不为难他,只挥挥手道:“也罢,你回去问清楚你主子,不要没来由地给我冠上‘故意偷窥’的罪责。” 良什仍旧瞪着她,少时,气呼呼地甩袖走了。 良什走后,鱼柳关月等人纷纷围住陆今湘,关切地望着她。 “少夫人,少爷怎么突然派人过来?” “是不是清晨发生了什么事?” “没记得您有梦游症啊……” 最后这句话是若娟无意识呢喃出声,说完见众人都转过头看她,立时脸庞涨红,手足无措。 “奴婢,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若兰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我没事,很好,不用担心。”陆今湘安抚她们。 见她们还有些担忧,不禁笑道:“搬过来之前就已经料到这个场面,如今那边既不勒我吃喝,又不禁我足,不过一些不痛不痒的规矩,我正好还乐得清静。” 陆今湘想得开,甚至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其他人看她微笑的样子却只觉在强颜欢笑,少夫人明明那么在乎少爷,少爷却如此抗拒疏远少夫人,无怪少夫人会伤心难过,其中鱼柳更是攥紧拳头,心下想着一定要帮主子达成心愿,唯有关月,盯紧她清澈明亮的双眼,心下另有计较。 及至午膳,陆今湘吃好喝好,完全没受任何影响,甚至在用过午膳后主动点了菜,中午桌上有一罐天麻清炖鸽子汤,她吃着肉质鲜嫩,汤汁清淡鲜美,很是不错,于是特意嘱咐鱼柳让厨房晚间再烹一罐。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时分,覃煊放值归家。 大丫鬟凝神屏息上前替他宽衣,视线内男子官袍慰贴,脖颈修长白皙,再往上薄唇轻抿,下颌弧度优美,大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纤指稳当地解开他脖颈扣子,再轻轻一用巧劲儿,绯色官袍便顺顺当当从他身上脱落,整个动作灵巧轻快,完全没有打扰到闭目养神的覃煊,末了手臂一拢,矮着身子悄声退下了。 立即有丫鬟端着热水和热毛巾上前,覃煊接过热毛巾,将手指一根根擦过。 一切收拾停当,随意坐下来,端起旁边早就沏好的茶水。 良什见屋内没人了,上前轻声将正黎院的事禀报了一遍。 覃煊眼眸微敛,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拂茶叶。 良什见他不作声,踟蹰站在原地,脸上浮现犹豫神色, 覃煊手臂搭在桌延,手指微曲,轻扣两下桌面,脑子里忖度今日太子提及的有关应对洪涝灾害下拨赈灾款的事情,这件事涉及范围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下面官员阳奉阴违,不能为百姓带来福祉不说,甚至可能流入中间一众酒囊饭袋的私库里。 沉思着就入了神,不知过去多久,回过神发现良什还没下去,直挺挺立在跟前,跟个木桩子似的。 他拧眉:“怎么?” 良什正在纠结,要不要继续上秉陆今湘那个无厘头的问题,纠结着就站到了现在,对上主子不怒自威的眼神,他一个激灵,脑袋尚来不及反应,嘴巴已经迅速将所有话交代了出来。 说完,就见覃煊眼神瞬时变得微妙。 他眼梢微扬,脸上闪过讥诮,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她唬你呢。” 良什脸庞涨红,他当然有猜到这点,但陆今湘是主子,就算猜到她在唬自己,也只能原话转告给主子。 “奴才,奴才知道,但,但……”他吭吭哧哧,耳朵憋得通红。 “得了,不必搭理她。”他慢慢悠悠放下茶盏,复用盖子盖好,看茶盏立得端正规矩,吩咐一句,“去书房将通治模本和近几年邸报找出来。” 良什收起羞恼,转身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回来了,手上拿着覃煊吩咐他找的通治模本和邸报。 覃煊铺在桌上,对比翻看通治和邸报,修长手指扶着两页昏黄纸面,缓缓下移,内敛凝神中面容显得温舒秀雅,但当他偶得发现,抬眸看向某处,眉宇之间锋锐尽显。 少时,良什轻手轻脚将凉了的茶水端下去,重新换了盏新茶。 又不知过去多久,再回神,外面已沉沉月色,桌上也多了两盏灯芯剪得极短的灯盏,烛影摇晃,他手指轻点在泛黄书面上,在桌面上拉了道很细很长的影子。 他抬手揉按眼部穴道,问良什:“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至酉时,您该用晚膳了。” 收到回复后,良什叠声吩咐人将晚膳端上来,晚膳照旧是六菜一汤,只比往常多了两样酸辣菜肴,覃煊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意用了几口,就命人撤了下去。 接下来准备将那两样东西带到书房,再挑灯思量一会儿。 突然,外面传来动静。 一个小厮立在门外,低声禀报:“主子,正黎院那边送了鸽子汤过来。” 听到这话,覃煊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立即看向良什。 良什瞪大眼,挥手辩驳:“主子,奴才当真亲自传达了您的指令。” 覃煊蓦然冷下脸,那就是如今仗着老夫人撑腰,打量他不能实际如何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了。 “丢了!”他冷声道。 “是。”小厮已经很熟练,往常那位主子不是没往这边送过东西,但送过来的东西无一不是被大爷给丢了。 “等等。”里头又传出声音。 似乎忽然想到什么,交代道,“你将汤羹退回去,切记,一定要亲自交到少夫人手里。” 说到后头,声音已经平静,甚至语调散漫,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冷冽。 …… 陆今湘晚膳同样是六菜一汤,但她用得不少,直吃得肚子滚圆方罢手。 用完晚膳,她带着鱼柳关月出去遛弯,出门右拐,惦记着覃煊的忠告,并不往左边去,沿着去往东跨院的小道溜达几圈,觉得肚子里饭菜下去了,转身回了院子。 坐下饮了一杯茶,她想起一件事,问鱼柳:“我命厨房熬的鸽子汤?” 鱼柳恍然,朝她眨眨眼,暗有所指:“您放心,奴婢已经吩咐好了。” 陆今湘于是放下了心。 又等一刻钟,见鱼柳迟迟不把鸽子汤提过来,陆今湘不得不再次提醒:“鸽子汤呢?” “送去了啊。”鱼柳满脸写着邀功。 “送去?送去哪儿了?”陆今湘诧异。 “送去涣庭苑了呀,”鱼柳茫然跟她对视,终于后知后觉到不对劲,迟疑着问,“您不是吩咐厨房给少爷备的汤吗?” 陆今湘腾地站起身:“给我自己准备的呀。” 鱼柳傻眼了,她见主子中午特意叮嘱厨房多备一份鸽子汤,且晚上席间没那罐鸽子汤,窃以为主子是给少爷准备的,往常主子三五不时总给少爷送东西,少爷越拒绝,主子却越挫越勇,白日少爷推拒过主子,晚间主子没准想弄个鸽子汤缓和少爷的关系。 她张着嘴巴,神色懊恼:“奴婢,奴婢不知晓,奴婢还以为您是打算,打算给少爷……” 说着,越来越觉得自己逾越,鱼柳惶恐地扑通跪到地上:“主子,您惩罚奴婢吧,奴婢罪该万死。” “算了,哪至于这般。”陆今湘本心情失落,见她这样又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外间,若娟疾步进来,脸上神色不定。 “少夫人,少爷跟前小厮来了。” 陆今湘愣神,怎么又派人过来,总不至于是感谢她的鸽子汤,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鸽子汤没准已经被他当成了浇花草的肥料,脸色顿时拉下来。 小厮战战兢兢进入屋内,对上得就是她这张沉郁的脸,心顿时提起,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是欲哭无泪,但主子吩咐不得不听,他只得硬起头皮,先恭敬地行了个礼。 “少夫人,少爷让奴才把汤羹还给您,说您日后不必再多费心思,他,他不会收的。” 小心翼翼说完,小厮屏息凝神,都不敢抬头看少夫人的脸色,生怕少夫人一个动怒,吩咐人乱棍将他打出去。 但来之前主子特地交代了,要亲自交到少夫人手里,想到这里,小厮咬牙两股战战…… “哎呀~”一道轻俏女声。 跟前人不仅没动怒,反倒跟得到什么稀罕宝贝似的从他手里接过了饭盒,眉开眼笑打量一番,然后冲他摆摆手,十分随意道:“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小厮晕晕乎乎从正黎院出来,又晕晕乎乎回到涣庭苑。 良什一直盯着大门呢,见他回来,立即压制住内心的兴奋,招招手让他过去,问他正黎院的情况。 少夫人是不是很失落?是不是很伤心难过?是不是…… “少夫人看起来,挺开心。”小厮道。 一旁恰好出来,顺道听了一耳朵的覃煊:?? 12. 第十二章 没想到那位傲少爷还做了回好事儿。 陆今湘捧着鸽子汤往回走,脸上喜滋滋的。 一转身却上两汪大水泡,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鱼柳。 鱼柳望着她,眼泪刷得下来了,像两行潺潺的流水;“主子,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 鱼柳边说边哭,通过她的讲述,陆今湘这才知道,原来傲少爷给她退回来不是好意,而是为了更进一步羞辱她。 等闲送过去的汤羹,就算不想要,自己倒了就是,特意再退回来,那不是把人脸面往地上踩。 鱼柳觉得她受了委屈,整个人崩溃得不行,一旁关月和若兰等人也面带同情不忍。 陆今湘却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她需要他给的脸面吗? 并不,她更想要香喷喷的鸽子汤。 陆今湘不在意地摆摆手,跟她们讲:“无所谓,这事正合我心意,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哪有实际到手的鸽子汤重要。” 见她们不信,满脸写着“少夫人定然在强颜欢笑”,陆今湘无奈,干脆直接打开汤罐就着喝了一口,尝着香喷喷的鸽子汤,脸上露出满足神色。 “啊好喝,幸好他还了回来,不然我今晚估计惦记得睡不着觉了。” 见她脸上神情不似作伪,鱼柳和关月等人将信将疑地收起脸上同情难过。 “少夫人,您,您不难过?”鱼柳迟钝地说。 “我自然不难过,倒是你,日后千万不要再自作主张,不然我就罚你月例。”陆今湘恶狠狠地威胁她。 鱼柳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奴婢不敢了。” 陆今湘闻言满意,然后美滋滋地抱着鸽子汤进屋了。 望着她头发丝都透着愉快的背影,鱼柳关月等人一时间心绪复杂。 少夫人不难过是好事儿,但这些日子的观察,少夫人好像没那般在意少爷了,也算好事吗? * 五更时分,天刚蒙蒙亮,寒凉秋息弥漫天际。 出门洒扫的小丫鬟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脑瓜塞进薄薄的棉衫中,哈出一口气,空中隐见白雾,两只小手使劲儿摩擦,好让冰冻般的手心变得暖热一点。 另一间房打开,若兰轻手轻脚从里头出来,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窄袄,脚下趿棉质鞋袜,手暖脚暖没半点凉意,脸蛋呈现出懒洋洋的粉红色。 她径自沿着抄手游廊踏入正屋,外室长夜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她走过去吹了小灯,又使劲儿搓搓手,让本暖和的手心更加温暖,方小心翼翼掀开绵长厚重的床幔。 床上女子睡得正熟,头发柔顺散在床榻两旁,精致小脸安详红润,长而密的睫毛投映眼睑上一排暗影。 若兰轻轻靠近,立在床边,几乎怕惊动什么似地哈着气喊。 “少夫人,该起床了。” 床上女子翻了个身,将身上薄被抱得更紧了。 若兰神色不变,稍微加大了点音量,继续唤:“少夫人,该起床了。” 女子皱了皱眉,似乎被打扰到,脑袋瓜往被子下躲了躲,浅浅呓语两句:“别吵,我要睡觉。” 若兰眉间流露无奈,但今时不同,不能任由她睡下去,于是继续呼唤她,反复两次,女子终于被叫醒,睁开迷蒙的双眼,委屈又不满地瞪向床前人。 “你干嘛吵我睡觉?” “少夫人您忘了,今日是请安的日子。”若兰温柔地解释。 女子眨着纤长的睫毛,缓慢几次,终于反应过来,神色立即就流露出不乐意起床的痛苦来。 陆今湘最终还是起来了。 昏昏欲睡地被鱼柳和若兰伺候穿衣,鱼柳特意给她翻出一套新做的秋衣,内衬四合如意素锦,外罩雪白色半身貂裘,衣服都用熏笼熏过,暖暖的,带着熏笼里清淡的熏香味,再挽个飞天髻,簪上宝蓝点朱双蝶振翅步摇,额间贴一抹珍珠花钿,整个人显得庄重又俏丽。 被若兰举着铜镜照看时,陆今湘一下子清醒许多,盯着镜子里的女子,神色难掩诧异,这是原本随意懒散的自己? 好像仕女图上那些庄重华丽的贵女啊,她稀罕地转了个圈,盯着镜子看个不停。 看她这样子,鱼柳和若兰捂嘴偷笑。 一切收拾停当,陆今湘出了正黎院,外面冷风一催,她立马想转身回暖和的内室了。 叹口气,继续往前走,脸蛋连带着眼睛都缩在暖绒绒的貂裘里,只靠半只眼睛及鱼柳提醒摸索着前进。 出了正黎院右转直行,走过一段宽阔小道,两旁绿叶凝结成霜,再转个弯跨过一个小门,就进入了东跨院。 陆今湘闷头往前走,身后鱼柳和关月亦步亦趋,循照熟悉的路线,右转直行,走过绿植阔道,然后左转—— “唔。” 额头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与一双寒潭般的眼睛对视上。 “傲少爷。”陆今湘满脑子只想快点走到寿安院,此时冷不丁瞧见对方,嘴巴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对方眉头微蹙,她脑子清醒过来,眨着眼,试图糊涂掉刚刚的心直口快:“啊哈,这不是大少爷嘛。” 覃煊拧眉看她,两个人站得极近,他垂着眼睛能清晰看到她陷在白色貂裘里的脸蛋,眼睛睁得大大的,鼻尖冻得一点粉红,髻上两支宝石双碟步摇,累金丝蝶翅随着她步伐而微微颤动,衬托得她格外俏皮华丽。 淡淡收回视线,往左边跨一步,跟她拉开距离,刚想大踏步离开,倏忽想到什么,又停下来。 覃煊负着手,缓慢瞥她一眼。 “知道请安时该说什么吗?” 陆今湘脸上浮现茫然。 覃煊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比秋意还要寒凉的意味:“我若是你,不会特意挑请安时告状,那样只会更加引起我的厌烦。” 陆今湘诧异,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沉默顷刻,慢吞吞道:“你想多了,我不会告状。” 覃煊不置可否,真当她不会告状吧。 “就算你告状,祖母亦不能如何,我说过,不要靠近我院子,包括往我院子送东西。” 闻讯,陆今湘率先看向鱼柳,鱼柳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然后转过头,看向他,诚恳地说。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想往你院子里送汤。” 对此,覃煊嗤笑一声。 陆今湘张开嘴想说什么,脑袋里思量一番,又慢慢把嘴闭上,想了想,缓缓开口。 “哦。” 覃煊拧眉,“哦”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抿唇,神色变得凉薄,俊逸眉眼划过一丝锋锐,居高临下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眉眼染上茫然:“没想说什么啊。” 覃煊冷冷地觑着她,身上气势孤傲沉重,沉甸甸压在陆今湘身上,她感到些许压力,茫然四顾一番,挠挠脑袋,咸鱼道:“啊,我的意思,都听你的。” 解释好累,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大体结果没变。 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覃煊收回眼神,冷冷丢下一句“最好如此”,然后转身走了。 13. 第十三章 陆今湘踏入东跨院不久,碰到一行人,正中央被丫鬟仆妇围着的贵妇与少女,两人瞥见她,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贵妇一身松绿色缎衣,妆容华贵,仪态端庄,朝她微微一笑:“湘姐儿。”陆今湘眨眨眼:“姨姑母。”内心浮现贵妇人的资料,贵妇人是老夫人堂姐的女儿于氏,夫婿亡去后带着一双儿女寄住在齐国公府,因着怜惜她,老夫人对她及其一双儿女余外看重疼爱。她身旁立着位少女,少女容貌清丽,身姿婀娜,见到她后微微俯身行礼,陆今湘便也颔首回礼。“表妹好。”原主跟于夫人母女并不熟悉,于夫人母女平时大多待在自个儿院子里,闲暇时去老夫人跟前坐一会儿,基本不会跟原主有交集。三人简单寒暄一番,结伴朝寿安堂走去。 来到寿安堂,里头传出阵阵嬉笑声,居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小丫鬟给她们掀开帘子,陆今湘她们走进去,一眼看到了笑声来源,老夫人身边倚着位娇俏少女,少女明眸皓齿,柳眉弯弯,真真一副姣好容貌,此时不知跟老夫人说了什么,老夫人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陆夫人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这一幕。 陆今湘和于夫人母女上前请安,老夫人笑着叫她们起身。 她们请过安,娇俏少女及堂下一位安静的少女站起身,轻轻朝她们行礼。 一切妥当后,陆今湘坐在陆夫人身边,于夫人坐到陆夫人对面,表妹苓毓及娇俏少女一左一右倚在老夫人两旁,于夫人笑着开口道:“老远就听到屋里笑声一片。” “椿姐儿讲了个笑话,逗得老祖宗敞怀大笑。”陆夫人含笑解释。 “那感情好,老祖宗能开怀大笑,是椿姐儿孝顺,亦是咱们的幸事。” 众人话题中心,娇俏少女椿姐儿脸皮泛红,低着头捏住老夫人衣袍一角,羞赧道:“姨姑母净抬举我。” 于夫人笑着摇摇头,说:“姨姑母是夸你伶俐呢,左右不像苓姐儿,上次讲个笑话,她自己傻大姐似地笑完了,旁人净半分没听明白。” 闻言,众人不由想起上次苓姐儿办的蠢事儿,纷纷笑出声。 唯有苓姐儿,又气又恼,直抱着老夫人的手让老夫人给自己做主。 屋内十分和谐,大家有说有笑,陆今湘一边听大家说笑,一边偷偷摸摸塞了好几块糕点,来之前没时间用早膳,此时有点饿了,正好吃几块糕点垫肚子。 咸鱼中,屋内忽然寂静,陆今湘匆忙抬起眼,发现覃孟椿手里拿着条褚褐色抹额,正满目孺慕地盯着老夫人。 “这是孙女特意给您缝制的,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老夫人神色动容,亲手接过抹额,手指抚摸一番,欣慰道:“你有心了。” 覃孟椿神色夹杂激动与亲近依赖,摇摇头说:“都是孙女应该做的。” 听到这句话,于夫人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而堂下一直保持安静的少女倏忽抬起头,看向这边,颇有些坐立难安。 唯有陆今湘,再次悠闲地拾了块糕点。 覃孟椿送出抹额后,又拿出两个荷包,分别递给陆夫人和于夫人,说这是送给她们的,望她们莫要嫌弃,陆夫人神色诧异于夫人神情宽慰,两个人自然连连说不嫌弃。 最后,居然还有陆今湘的礼物。 陆今湘接过递过来的手帕,望着上头活灵活现的野麻雀,表情是既诧异又惊喜,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份,且瞧这绣工多灵秀呀,好像真有一只野麻雀立在上头一样。 “椿儿手指粗苯,不知道嫂嫂是否喜欢?”覃孟椿盯着她,笑吟吟道。 “喜欢,当然喜欢,一点也不笨,比我强多了。”陆今湘稀罕地翻看这方手帕,神色间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微微蹙眉,少顷,嘴角笑容不变,道:“那就好,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绣什么好,索性绣一只野雀儿,想来更为搭衬嫂嫂。” 陆今湘珍惜地收起来,面上满是认真诚恳:“挺好的,我很喜欢这只野雀儿。” 覃孟椿:“……?” 覃孟椿认真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恼怒虚假的神情,但无论怎么看,看到得都是一派赤诚。 怎么回事?若是之前听到这暗含嘲讽的语句,陆今湘恐怕早忍不住大发脾气,怎么此时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几日不见,她好像长进了不少? 如此想着,她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喜欢就好,呵呵……” 于夫人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笑容加深。 “椿姐儿孝顺懂事,湘姐儿明理大方,老祖宗真真好福气啊。” 老夫人脸上挂着老怀宽慰的笑容,将抹额交给一旁的嬷嬷,让她收好,却是根本没有戴上的意思,望着这一幕,覃孟椿眼里闪过一抹黯然不甘,脸上却不显,甚至笑得更甜了,凑到老夫人跟前,说些讨巧逗笑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请安在欢笑的气氛中度过。 从寿安堂出来,陆今湘跟陆夫人结伴同行。 陆夫人早就想叫过来陆今湘问她搬家的事,思及老夫人让她搬过去的目的,不好打扰侄女给侄女拖后腿,才暂时按捺住。 “你搬过去后没受委屈吧?”这是她最关心的事,她了解她那个继子,性子和手段都十分强势,若厌恶侄女想给侄女一个教训,侄女真就半点不是对手。 “没有呀。”陆今湘诚恳摇头,她根本没把覃煊那些狠话放在心里,早就知道他不待见自己,说一些不大好听的话,那不是很理所当然。 陆夫人闻言稍稍放心,她还停留在之前的印象里,之前原主但凡受到一丁点委屈都要告状,缠着陆夫人让她为自己做主。 此时听她说没事,想必就是真没事,心下还有些诧异,难道看在侄女怀孕的份上,覃煊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如此说来,倒是一件好事。 旁边的鱼柳一脸欲言又止。 陆夫人笑开颜:“如论如何,你们夫妻关系能够缓和,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陆今湘“唔”一声,不发表任何看法。 陆夫人又说:“你也不要追得太紧,他是个性子强势不受约束的,你若追得太紧,反倒将他推得越远。” “这个您放心,我保准贯彻到底,坚决跟他拉开距离,不让他有可趁之机。”提到这点,陆今湘终于有话可说,恨不得举手立誓以表真心。 “……倒也不必这般。” 不知怎么,望着侄女神采奕奕的模样,她总觉得内心不踏实,想了想,鬼使神差说出一句:“也不能太过推拒,不然两个人怎么了解彼此。” 说罢,好笑摇头,侄女一向倾慕覃煊,不上赶着贴住就不错了,又怎会把人往外推。 两个人又聊起其他,陆夫人详细问她吃穿用度,陆今湘一一回答,听说她吃喝上没受委屈,陆夫人放下了心。 两个人在分岔路口分开,陆夫人回宁安院,陆今湘转身去西跨院。 周围没有其他人,鱼柳忍不住开口:“少夫人怎么不将少爷拒绝您的事告知夫人?” “为何要告诉?”陆今湘疑惑,“告诉姑母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然但是……覃煊的确不将陆夫人放在眼里,就连他亲生父亲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告诉陆夫人,好歹能为她拿拿主意。 陆今湘认真跟她掰扯:“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不值当再为此惹怒他。” “但是……” “我说过了鱼柳,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陆今湘说得很平静,这份平静放在她身上,偏偏有种不怒自威的气魄,她眼神淡淡地望过来,明明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却好像一股子雪渣兜到你头上,冰得你一下子就清醒了。 鱼柳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跪下。 “奴,奴婢僭越,请少夫人恕罪。” 陆今湘让她起身,转瞬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问她早膳都备了什么。 鱼柳小心翼翼打量她,见她确实揭过了此事,不由长舒一口气,回禀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恭敬严谨。 回到正黎院,陆今湘率先睡了一觉,早晨起得太早,她觉得回来路上脑子还在犯迷糊。 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 用过午膳,她突然想起来老夫人罚自己抄的佛经还没写完,索性无事,干脆吩咐小丫鬟将佛经拿出来,她带去小书房将剩下那点写完。 花了一下午时间,将剩下佛经收尾,陆今湘吩咐丫鬟将佛经放盒子里收好,回头带过去给老夫人检查。 不知不觉,华灯初上。 若兰进来给陆今湘梳洗打扮,今儿个是初一,每旬府上聚餐的日子。 拾掇完毕,陆今湘换了身稍微轻便但仍旧华贵的衣服,她老老实实任由若兰动手装扮,最后只管带着人出发。 来到寿安堂,覃孟椿两位庶女又已率先抵达,这次她倒不是最后一个,等了会,陆夫人夫妇才姗姗来迟。 跟上首老夫人请过安后,覃老爷没在此多留,转身去了另一间隔厅。 依旧是清晨的格局,覃孟椿和祝苓毓坐在老夫人身旁,陪她说笑,陆今湘安安静静坐在下面,悠闲偷食。 又不知过去多久,齐国公并覃煊放值归家。 14. 第十四章 齐国公年近花甲,精神面貌矍铄强健,昂首阔步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请安。他随意挥挥手,坐到一边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其后覃煊上前给老夫人见礼。他今日穿了身玄青色长袍,立在那里,好似一棵俊然挺拔的松柏,腰细腿长,脖颈修直宛如一截白玉,望向上首的面容沉静,俊美脸庞上一双星眸湛然有神。众人不由围住他,面带笑容,关怀备至。老夫人和于夫人心疼地看着他,谆谆问候。“奔波一整日,累不累?”“纵然公务再繁忙,也不能怠慢了身子。”祝苓毓和覃孟椿两位妹妹也纷纷体贴关怀。“大哥,我给你绣了个荷包。”远远瞥一眼,上头似乎是修竹翠叶的好图案。“表哥,谢谢你上次命人送过来的书,小弟已经悉心在读。”……一派和谐的氛围中,安静坐在一旁的陆夫人与陆今湘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望着正中央一派君子风度从容应对的覃煊,陆夫人悄悄推搡了下旁边桌子上闲置的胳膊。陆今湘茫然转过眼,嘴里还含着一枚蜜饯,鼓鼓的脸蛋迷茫的眼神显得格外,蠢。陆夫人瞪她一眼,所有人都开口了,你身为关系最亲密的正室夫人怎么跟个局外人似的?见她看看自己,又示意般瞥向中间,陆今湘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假装没看懂自家姑母的暗示。这可把陆夫人着急够呛,往日侄女不用她催促就自动上前了,怎么今日却好像个木头棒槌。热闹一番,老夫人心下愉悦,身子往后靠,眼角不经意瞥见低着头好似有些“低落”的陆今湘,身子一顿,沉思了会儿,主动招呼起她名字,含笑道。“煊哥儿额头上都是汗,你过来帮忙擦拭一下。”陆夫人闻言大喜,忙不矢给陆今湘使眼色,陆今湘缓慢抬起眼,面上满是无奈与不情愿。她都这么低调了,老夫人还能精准叫住她?此时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不好主动开口拒绝,便只好把视线转向覃煊。覃煊果不其然开口道:“不必了。”说着他在腰间摸索,偏偏刚刚洗漱完毕,帕子没有带在身上,扭头看一旁的丫鬟,丫鬟没有老夫人首肯哪敢这个时候冒出来,硬着头皮别开脑袋,努力忽视他的目光。这么看来,她必须亲自走一趟了,暗自叹口气,站起身,边走边掏出身上的帕子。这枚帕子是覃孟椿送她的那枚绣着野雀儿的帕子,她还挺喜欢的,特意带在了身上,没想到自己没用得上倒要先贡献给这位大爷了。陆今湘走过去,依依不舍递出帕子,虚假一笑:“相公,你擦擦头上的汗。”覃煊跟她对视,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居高临下望着她,面上覆着层冰霜,冰冷气息与绝美容颜汇成冬日枝头上一支绽放的寒梅,一眼望去,颇有几分清冷出尘之感。理所当然,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陆今湘歪头看他,怎么不接?总不至于让她亲自上手帮忙吧,如此猜测,脸上不由浮现震惊,但覃煊仍旧没动,甚至扫见她脸上神情后拧起眉变得不耐烦。……真的啊。陆今湘颤颤巍巍捏着帕子,举手朝他额头探去——被猝然躲过,下意识挥手打开她手掌,包括手心里捏着的手帕,覃煊退后一步,神色陡然变得冷厉。“你做什么?”帕子晃晃悠悠落到地上,陆今湘“哎呀”一声,顾不及跟他计较,立即蹲下身,着急捡地上的帕子。众人就见,堂堂少夫人十分不做作地屈膝蹲下,麻溜捡起了地上的帕子。一般而言,大家贵妇小姐就算想捡什么,也是吩咐身边丫鬟,哪有自己亲自弯腰的道理。老夫人不禁扶额作痛苦状,于夫人母女瞠目结舌,覃孟椿见她好像真心欢喜这个帕子,神情亦十分复杂。陆今湘拍打帕子上的灰尘,抬眼瞪他,但对上他嗖嗖冒冷气的眼睛,不由短暂发怯,随即更加用力地瞪回去。“我帕子都被你弄脏了!”“谁允许你擅自靠近我?”覃煊冷嗤一声,见她还敢瞪自己,眼睛危险地眯起。“你这人可真奇怪,我示意递给你你不要,还抿着嘴不吭声,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陆今湘万万不能让他给她扣上一顶肆意接近的帽子,天可怜见,要不是老夫人吩咐,她是半分不想沾染他的事。覃煊觉得她在狡辩,脸上闪过一丝冷慢。“伶牙俐齿,我眼神示意你退开,眼瞎?”陆今湘大呼冤枉:“你那是退开?我还以为你催促我上手呢。”两人一顿叭叭。不知过去多久。突然发现,周围好像寂静已久。他们默契地停下来,转头扫视周围,发现大家盯着他们吵架,脸上俱是一副纳罕诧异的神情。维持这个动作,堂内所有人都没吭声。陆今湘默默闭嘴,覃煊倏然转头,大踏步跟她拉开距离。脸上恢复沉静安定,微微朝上拱手,眉眼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修美面庞上面无表情。“祖母,孙子先行退下了。”老夫人回过神,脸上还残留些许纳罕,跟齐国公对视一眼,咳嗽两声,道。“也好,你先退下吧。”覃煊便放下手,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陆今湘也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她留意到,周围人的眼神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尤其身旁的姑母,一会儿疑惑一会儿苦恼,不知道脑子里在思索什么。齐国公也走了,走之前特意打量了陆今湘一眼,陆今湘察觉到,齐国公是对自己不满意的,但临走时那个目光,骤然变得意味深长。过了会,府上庶子及于夫人独子一块放学归家,过来跟老夫人请安,请过安稍微留了一会儿。大家起身移步饭厅,准备开膳。这是陆今湘最期待的环节,连旁人隐晦的打量都不放在心上了。这晚晚膳果然分外豪华丰盛,一共分为两桌,女子一桌男子一桌,因着人口简单也没什么外人,中间就不用屏风隔开。陆今湘埋头通吃,老夫人这边晚膳好丰富啊,等闲见不到的珍稀玩意摆满了桌子,就算是自家私宴,国公府排场依旧一览无遗。她专心品尝美食,脸上神情分外满足,倒是让对面的祝苓毓看得惊大了眼。她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吗?已经看不清外面的形势了。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大家缄默地用完这顿晚膳,完毕接过丫鬟侍奉上来的茶水,神色重新变得惬意轻松,彼此间悄声交谈。陆夫人挨着陆今湘,凑过来悄声问她:“你刚刚,跟覃煊怎么回事?”神色间带着迟疑。陆今湘漱了漱口,接过茶水,轻抿一口,面上满是不在意。“没怎么啊,他对我看不上眼,您看不出来吗?”这个,陆夫人当然能看出来,但她总觉得二人比之前,变化稍许。可能,变得稍微有点,针锋相对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这是件坏事还是好事。用过晚膳,众人重新移步堂厅,所有人仍旧围在老夫人跟前,响起阵阵谈笑声,陆今湘低调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再次传出一阵哄堂大笑声,隔厅的人不由自主被吸引,往这边瞥了一眼,覃煊一眼就瞥见角落里那个偷摸嗑瓜子,偶尔还往嘴里塞块糕点的脑袋瓜。漠然收回视线,心下却淡淡嘲讽一句“猪”。围坐着说了会话,隔厅的人隔日大多需要上朝上学,于是早早散了。覃煊过来跟老夫人请辞。老夫人颔首后,突然叫起搭着脑袋有些犯困的陆今湘,说。“你们一道儿的,她如今身子不同,你要好生将她送回去。” 15. 第十五章 外面冷风一吹,陆今湘昏昏欲睡的脑子清醒了。她溜溜达达走在后面,心情格外放松。对于老夫人反复撮合她和覃煊,她一点不意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能早点回到院子里,早点躺软绵绵被窝里睡觉。夜晚的齐国公府并不暗沉,寻常走的大道两旁都挂着灯笼,唯有一些拐角处和花园等地方昏暗无光。陆今湘和鱼柳走在后面,两旁是散发晕黄光辉的八角灯笼,映照着脚下的石板路及零碎排布成两列的翠木,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星空,几成深蓝色的幕布上点缀着斑驳琐碎的星光。两边深翠色里偶尔还能瞥见闪烁着碎光的萤火虫。这可是偶像剧必备浪漫道具,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她边走边欣赏夜空,再次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古代夜空真剔透美好啊! 鱼柳脚步轻快跟在她身旁,看看前方伟岸挺拔的身影,再看看旁边神色愉悦的少夫人。抿着嘴,偷偷地笑,悄声道:“少夫人,真好呀。”陆今湘跟着点头,是很好呀。不过,偷偷瞄一眼前方,前方男子大踏步走得不停,不知不觉与她拉了段距离,昏黄烛光与清冷月色交织下,只依稀看到他身子极高极挺拔,泼墨色长发融入浓浓夜色里,一只手背在身后,流云般的长袖铺泻而下。要是没有这个人就更好了。尽量想忽略他,但他身上气势极盛,就算隔着老远,仍旧身不由己被那股子冷慢峻然的气度吸引。这么想着,陆今湘脚步放得愈发缓慢。期冀距离拉得再长,再长点。忽然,身旁凑过来一只手,双手合拢,鼓成豆包状。“少夫人,您看?”陆今湘面带疑惑,在她期待目光下,缓慢伸出手掌。鱼柳笑吟吟的,掌心倒扣,将东西扣到她手上,然后稍微露出一个逢,抬眼看她,面上显露期许。“啊——”窥见手掌心的东西,陆今湘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一把将手心东西挥了出去。鱼柳茫然中,就见那东西扑棱着,扑棱着,径直奔向正前方,听到后面叫声倏然转身的身影。“啪嗒”一声,落到了额间正中央。周围霎时陷入寂静。陆今湘剩余的尖叫声也卡到了嗓子眼。她大张着嘴,愣愣盯着前面僵硬住的身影,半晌,就见那身影脚如注铅跟个木头人似的,缓慢抬起脚步,一卡一顿,逐渐朝她靠近,直至走到三步远的位置,周围几盏烛光清晰映照出他通身样貌。陆今湘清楚看到他精致的头发丝,白皙流畅的下颌线,束身飘逸的玄色长衫,以及额间那只格外突兀的,黑色小虫。甚至,那只小虫还颤了颤发着光的尾巴。陆今湘看着脸色更青了。 远远看着发光的一片是一回事,亲手摸到会飞的实物是另一回事,就算它会发光,也是个会飞的长着触角的扑棱蛾子。她从小就怕这种裹满磷粉形状狰狞,尤其还会飞的虫子。刚刚鱼柳将东西放到她手心,她惊吓之下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将它甩了出去。万万没想到,它居然好死不死落到了大魔王头上。“呵呵。”陆今湘心虚地笑两声,“那个,你没事吧?”“你觉得呢?”覃煊面无表情盯着她,面上一片沉静,但若认真看去,就会发现眼眸深处狂风暴雨正席卷而来,周身气压越来越低。她好似独行踽踽于大海里的一只帆船,狂风卷着海浪随时要将她掀翻。空气沉闷得她有点窒息。 “相公!”她突然大叫一声,僵滞气氛被划破。 咬着牙,一个快步冲上前,忍着寒颤抽出手帕伸手探向额头,看来这个额头她今日早晚得碰一回。——然后就被覃煊一根手指抵住了脑袋瓜。“你想做什么?”他眼神寒凉地盯着她,紧绷成一条直线的眉梢呈现出刀锋般冷峻锋锐。“我,我想给你擦去虫,脏东西。”在对面逼厄的视线下,声音越来越低,陆今湘两只眼睛忍不住合拢,盯向对方明明白皙圆润好似一截白玉的手指,但指尖冰凉,点在她眉心,好似下一刻就会化成锋芒逼人的匕首,一刀取她性命。如此想着,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讪讪笑道:“我真的是一不小心。“随即,咬牙道:”这个破虫子,怎么不长眼呐,往哪里飞不好,那个,看来它也是慧眼识英雄,知道您乃是世间龙凤。”说到最后,又是一副讨好的语气。 覃煊漠然扫她一眼,终于屈尊降贵抬起手,捏住了那只落在额间的萤火虫。被他捏在指间,萤火虫十分懒散地扑腾两下翅膀,然后又恢复静默状态了。这呆笨的虫子怎么也不跑啊,陆今湘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虫子,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呐喊。覃煊冷漠打量手心的萤火虫,动作慢条斯理:“你好似很喜欢玩这个。”陆今湘浑身僵硬,脚步缓缓往后挪:“没有的事儿,刚刚是意外,意外。”覃煊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晦暗不明的脸上布满冷寂傲慢:“我现在撒开手,同样会是个意外。”“别!千万别!”陆今湘忙不矢摆手,再次悄悄退后一步,蓦然,转过身就往后跑。——没跑动。被覃煊扯住了后脖领,身后传来他凉飕飕的声音。“跑什么,它又不会吃了你,不过亲密地触碰你额头罢。”冷汗一下子冒出来,陆今湘磕磕绊绊劝道:“那,那个覃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能动嘴千万别动手。”“不好,”他嗓音慢悠悠的,“鉴于你每次见到我,从来都是直接动手,我决定以原方式回馈你。”说着,他缓缓将萤火虫递过来。“不要!”陆今湘左右摆头,叫嚷道,“我害怕这玩意,你拿开,拿开啊!” 覃煊冷笑一声,不仅没拿开,反而靠得更近了,下一瞬,一个凉凉的东西触碰到她脸颊,陆今湘尖叫一声,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走,转而,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身后人的臂膀。手臂陡然变得僵硬,下一刻,臂膀微微鼓起用力,想把她震开。“放手!”“不放!覃煊你个王八蛋!”陆今湘紧闭着眼,眼角微微湿润。“我让你放手!”覃煊咬牙切齿。“我不行,我浑身发软,你快把它拿开。”呼吸急促滚动,旋即,气急冷漠的声音响起。“睁开你双眼,好好看看。”陆今湘慌乱中听到这句话,匆忙睁开眼,不小心瞥见脸颊旁边的东西,吓得又抓紧想闭上,脑海里自动过滤一遍刚刚看到的画面,倏忽反应过来,猛然又扭头看去。停留在她脸颊旁边的,哪里是那个什么萤火虫,分明是他的指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中指微微曲起,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贴在指骨上,流线型般流畅的弧度显得优美且衿贵。刚刚他就是用曲起的指关节轻轻触了下她脸颊。谁想到,她跟个刺猬一样叫了起来。认知到是手指,而不是虫子后,陆今湘逐渐平静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接下来,手臂用力从她怀里抽了出去。覃煊拧着眉嫌弃地拍打胳膊,好似上头比萤火虫落过的额间还要令他难以忍受。陆今湘这才发觉,他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将萤火虫丢出去了。恢复平静后,良心再次回归,陆今湘心虚地看着他。“相公,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声音格外乖软。覃煊顿住,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眸看向她。“你当真有这个良心……”陆今湘屏息,神情认真。“那就离我三丈远,现在!” 16. 第十六章 寿安堂。所有人都走光后,老夫人跟齐国公回房间安置。齐国公洗漱完毕,回来见内室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人,她独自倚在案几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两个小玉佛,不知在沉思什么。“怎么了?”齐国公走过去,随意问了一嘴。老夫人回过神,见他头发还湿着,不由亲自上前,抄起毛巾缓慢擦拭,一对历经半生风雨的老年夫妻,无言升起一抹简单又脉脉的温情。边擦拭,边继续思考那事儿,半晌,她斟酌着开口。“依你看,今儿个煊哥儿和他媳妇在大堂拌嘴……”“怎么?”齐国公瞥她一眼,好笑,“你还担心他俩会打架不成。”“这我倒是不担心,”老夫人慢吞吞道,“煊哥儿性情我了解,虽然不是个有君子风度的,但绝不会朝不牵扯朝堂的弱女子动手。”这样说着,她神情平静,眉宇却仍旧在忖思什么,看得齐国公稀奇,不由问。“那你担心什么?”顿了顿,他粗掌磨砂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眯起眼,啧啧道。“倒是没看出来,那妮子还有朝煊哥儿发脾气的一日。”说罢,再次啧啧两声,脸上浮起一丝说不上是满意亦或者不满意的微笑。手上动作变缓,老夫人脸上亦显露一抹复杂。“不止你没想到,”她叹了口气,“之前总想着,他俩能别这样关系冷淡,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就不错。”这也是她让陆今湘搬过去的想法。“那不正好达成了你的心愿。”齐国公咕哝一声。就是达成的方式有些不一样。老夫人果不其然瞪他一眼,脸上带着不认同:“我是让他俩多交流,不是让他俩吵架。”夫妻之间,吵架次数增多,情分会逐渐变浅。不过,这个道理放在他俩身上,估摸不大成立。因为他俩之前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这也是老夫人犹豫沉思所在,望见堂上两个人吵架的场景后,她就在怀疑自己,让陆今湘搬过去的想法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半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也算是个好事儿,煊哥儿那个性子,能让他这般活泛的景象少见。”覃煊自幼不长在齐国公府,每旬一次见面,脸上俱是老成持重,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平静无波的表情让人弄不清他内心的想法,就是面对她这个亲身祖母,他亦是客气尊敬多过于亲近。说实话,今日他能跟陆今湘拌嘴,亦是她没有想到的。齐国公大马金刀端坐着,随意倒了杯茶,饮完后搁回桌上,随口道:“依我看,煊哥儿是抵触至极,才不顾场合跟她拌起嘴。”老夫人淡淡瞥他一眼,丢下毛巾,让他自己擦拭去,自个儿转身坐回对炕上,胳膊撑在案几上,再次团起那两个玉佛,有一搭没一搭地捻起来。“纵是拌嘴吵架,总比一声不吭强,人啊,就怕相看两厌,恨不得出门两条腿都是不同朝向。”她神色平静,吵着吵着,不就加深对彼此的印象了。*肖嬷嬷来到正黎院。被陆今湘叫起后,笑着说出此次过来的目的。“管事嬷嬷走后,您院子人手不足,老奴被夫人勒令给您挑选几个小丫鬟,调.教了几日后,今日带过来给您看看。”说完后,她身后四个小丫鬟齐齐上前一步,恭敬地跪下叩首。小丫鬟们面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礼仪却已经学得极好,个个乖顺规矩地立在原地。陆今湘诧异:“这么多啊。”肖嬷嬷笑着解释:“不多,您乃嫡长孙世妇,纵然再多十个八个伺候奴婢也是应当,只是夫人特意吩咐过,您不喜人员庞杂,遂老奴才千挑万选出这四个规矩清白的小丫鬟。”看着一个个跟童工似的,陆今湘有些不忍:“年龄是不是有些小了,这么小就过来当差,身子吃得消吗?”肖嬷嬷“嗨”一声,慈爱地望着陆今湘道:“来这里当差是她们的福气,不知有多少奴仆挤破头都想挤进这里,少夫人若真心疼她们就好好给她们立规矩。”陆今湘闻言颔首,她知道身为府上少夫人,她这里的确是府里极好去处之一,左右不会让这些小丫鬟做什么重活,便都收下吧。命若兰领着几个小丫鬟下去,陆今湘身子往前靠,眼神闪闪发光,问起另一件事。“我马车可迁了过来?”肖嬷嬷愣了下,想了想,周全地回答:“已经迁过来了。”府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马车,其实本不该这么奢侈,但国公府主子不多,泼天的富贵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共享,便每个人都配置齐全了,像等闲那些清贵人家或者府上人口多的人家,多是几个人共用一辆马车。陆今湘脸上展现出欢喜,她点点头说知道了。肖嬷嬷本该顺势退下,但她踌躇了会,原地没动,反而小心翼翼地问。“听少夫人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陆今湘果不其然点头,弯着眼,喜滋滋道:“对,出去走走。”今早陆夫人跟前的嬷嬷过来一趟,将她这个月月例银子拿了过来,足足有二十两!嬷嬷说,夫人怜惜她一个人住在这边,有什么事情也不好施手,干脆多给她添了些月例银子。这个事,老夫人也是默许的。左右将来偌大齐国公府都是他们夫妻的,堂堂少夫人,提高些分例也是理所应当。得了分例银子,可不得出去逛逛,更何况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呢。西跨院有单独的出入院门,不用经过东跨院,方便她出门,不受老夫人和夫人絮叨。肖嬷嬷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捉摸不准少夫人的性情,不由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关月,她知晓这些时日少夫人十分倚重这个大丫鬟,目前正黎院都是她管事。关月面上看不出什么,只能隐晦看到一点蹙起的眉头。肖嬷嬷默了下,没说什么,笑了笑,照旧按例退下了,只是临走前给关月使了个眼色。肖嬷嬷走后,关月没直接表明反对,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愈发了解自家少夫人,看着很好说话,但心下主意很正,等闲劝慰可改变不了她的想法。想了想,她道:“少夫人不若请个大夫过来问询,正好您该请平安脉了。”陆今湘鼓了鼓脸,一口拒绝:“不必,我没事。”说着,严厉的目光扫过鱼柳和关月,“你们不许告诉东跨院那边,我为何特意问肖嬷嬷有没有迁来马车,不就是想不惊动东跨院。”关月迟疑:“可是……”“哎呀没事,我不过随意出去走走,不去人多拥挤的地方,也会小心留意脚下,用个午膳就回来了,不会在外面停留太长时间。”少夫人都这么说了,关月还能说什么,只是心下到底担忧,少夫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但若要私自告诉东跨院那边,不知怎么,她竟一时不敢提起这个心思。至于鱼柳,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更多得是能出去的欢喜。她咋咋呼呼:“少夫人,我们要出去呀。”“对呀,开心吗?”“嘿嘿,那我们明日去哪里呀?”“唔,这个要好好做个计划了。”那边已经一言一语讨论起来了,兴奋的语气彰显着两人期待欢喜的心情。关月不由无奈。一.夜好眠。隔日,陆今湘特意起了个大早。昨日跟鱼柳商量了半天去哪里闲逛,还提前准备好了今日出去要穿的衣服。没用早膳,直接敞着步伐往外走。然后,在门口碰见了正准备出门的覃煊。瞥见罕见身影,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下天。难道今日起晚了?“嗨,早上好。”心情好,陆今湘主动开口跟他打了个招呼。 第十七章 长街是前往皇城和京衙,以及热闹南城的必经之路,两旁摆满了出来讨生计的早餐摊,有本地人爱吃的灌汤包馎饦豆腐脑,还有他朝流进来的蟹黄毕罗,胡饼等外邦美食。 虽是大早上,但溜溜达达出来寻街食的百姓不少,间或几个身穿皂袍的小吏,或者着深色绸衣大户人家的小厮,混着热闹喧杂的吆喝声碗筷碰撞声,融成一种独特的街市文化。 一辆深色帷盖马车低调从旁边路过。 里头伸出一根手指,掀起车窗帘布,露出一点玉白下颌,继而,胳膊懒懒支撑在窗口,眼睛漫不经心往旁边扫去。 一眼就扫见了街边笑得两个酒窝深陷的明媚女子。 女子一手攥着胡饼,一手提着两个炭烤的黑不隆冬的东西,正一口一个,吃得分外满足,旁边两个小丫鬟护在她周围,其中一个丫鬟手上提着同样的东西,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另一个丫鬟满脸无奈,嘴里似乎正在劝诫什么。 面无表情望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晦气,男子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街边女子零碎的说话声传入车内。 “炭烤出来外酥里嫩,裹挟着酱汁咸辣的香味,很好吃啊……” 听着描述,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她手中黑不溜秋的东西上头,上面刷着一层金黄色酱汁,顶头咬开了一小口,露出里头醇绵糯白,似乎刚从火热的炭火上拿下来,还升腾着袅袅的白烟。 继而,被女子送入口中,樱桃小口轻轻咬下,唇边不禁沾染上点金黄色酱汁,瓷肤与朱唇衬托下格外明显。 女子却全然不顾,一边哈着气吸溜咀嚼,一边弯起秋水般的双眸。 明媚的笑靥与扑腾而来的食物清香,扑腾起一股尘世间的烟火味。 倏忽,车帘被放下。 将那丝烟火味阻隔在外。 车马呼啸而过。 车轮卷起的风恰好聚拢起那缕将要飘散开的白烟,其一点点渗入绸缎织成的车帘。 同时渗透车帘的还有女子明朗的笑声。 “好了嘛,我再吃一口,就一口。” “喏,你也尝一口……” …… 陆今湘吃完最后一块烤豆腐,依依不舍地将另一串烤豆腐缴械给了关月。 还好她还有烤猪皮和烤茄子。 第一站的长街早餐摊,琳琅满目得让她瞠目结舌。 不仅有各种面摊饼摊豆包摊子,居然还有一家炭烤摊子。 虽然用的是下等冒黑烟的炭火,虽然种类很寡淡,只有一些豆腐蔬菜,肉食只要猪皮和一些兔子肉,但不妨碍她惊奇流口水啊。 这个时代物种之丰富,美食之发达实乃罕见。 不过想来也是,原著就是架空背景,存在超出真实历史的东西实在再平常不过。 她一边吃着猪皮,一边溜溜达达沿着街巷散步。 啊久违的早市气息啊。 沿着早市吃了个遍,朝阳正正好挂在半空中时,街边人也变多了。 鱼柳和关月不再贪恋美食,将剩下完好的早点交给两位侍卫大哥,然后专心维护陆今湘,就怕她被街边百姓不小心撞到。 陆今湘体贴她们,干脆钻进了马车,这样不用担心被人潮拥挤了。 瞧着时间不早了,她让马夫驱车前往南街天桥,那边多杂耍戏台子,出来一趟,南街天桥这种必去之处怎么能不跑一趟。 南街天桥果然十分热闹,就算非庙会节日时间,里头杂耍逗猴的台场亦不少,陆今湘被几个侍卫婢女护卫占据着最好位置,看得十分尽兴,临走了还学书中那样投了一把铜钱,惹得台上人员连连鞠躬,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像她这样的贵女再多来几个。 看过天桥表演,到了午膳时间,陆今湘循照功课选择了京城最盛大的酒楼之一。 天然居。 没错,每本书中都会出现过的名字。 不愧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里头人来人往,且出入不乏勋贵公子哥和结伴的三五贵女,这样的地方一般都需要提前定好雅阁,但陆今湘身份尊贵,酒楼掌柜听见来人身份后,麻溜给她特意腾出了一间雅间。 虽然陆今湘更想体验一下坐在临窗位置,遍听天下新鲜事的江湖潇洒感,但在关月随时准备絮叨的眼神中,还是选择了妥协。 午膳味道其实不错,但陆今湘觉得,相对比酒楼,还是家中厨子的水平更高,可能因为家中珍品更多,处理也更加细心充分,细节方面比酒楼还要更胜一筹。 不过在她这里仍旧可以打上九分,无怪那么多人交口称赞。 从天然居出来,外面马车已经套好,她正想上去,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嘈杂吵嚷声。 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前面里外围了两圈人,正中央显然有什么热闹正在上演。 耳朵一动,爱凑热闹是国人优良传统品德,陆今湘毫不犹豫遵从这个传统美德,转身朝那边走去。 鱼柳和关月哎一声急忙跟上。 被两人护着挤进最里面一层,终于看清正在发生的热闹。 一对男子正在攀扯撕咬,你一言我一语中,大概理清了事情顺序,原来是两人都与同一女子通信,都以为双方已经互通心意,是彼此的唯一,但一个意外,叫两人撞见了女子与另一人通信,这下不就攀咬起来了。 两人说也奇怪,不去质问女子本人,反倒逮着对方漫天厮骂,一方辱骂另一方四肢不勤只会写什么酸儒诗文,另一方痛斥回来空有一身野蛮武力,有勇无谋实乃蠢笨豕也。 陆今湘看得叹为观止,只恨手边没有一把瓜子,不然这热闹就更加有趣味了。 围观群众显然也十分津津乐道,随着双方撕扯“唔哇”声音起伏,更甚者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出声指导吼道别只管说,直接上前撩膀子啊。 对这个意见,那个被嘲讽浑身只剩下腱子肉的壮汉显然蠢蠢欲动,而另一方身材瘦弱脸色青白的书生看着就底气不足了,一边连连后退,一边磕磕绊绊道你别冲动,君子动嘴不动手。 陆今湘看得两眼直放光,是要打起来了吗? 到底没打起来,出来一个人,终止了这场热闹。 一个样貌普通,通身气度却不凡的男子站出来,冷冷喝止了他们。 以为结束了吗?不,高、潮还在后面。 这名气度不凡的男子居然是那名女子的,正室夫君。 听到这个介绍,陆今湘及旁观路人纷纷后仰,发出一道长长的“嘶”声。 这个戏码…… 刺激啊! 陆今湘恨不得两眼长上头,迫切想知道后面后续,气度不凡的男子显然有一手,三言两语就控制住了场面,一边吩咐小厮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赶走,一边命下人拖住那两个冲动上头的男子。 陆今湘心下遗憾,看来这热闹是看不上了。 不过,望着这个男子,终于有人认出来,这人不是银泰楼老板娘的夫君吗? 银泰楼,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生意,生意范围上至达官贵族,下及普通老百姓,可以说,银泰楼占据了京城首饰生意的半壁江山。 陆今湘恍然,懂了,富婆。 随即,不免羡慕,她也想当富婆。 齐国公府家业虽大,却不是她的,嫁妆虽丰厚,但将来大部分是要留下的,能让她带走的,唯有娘家陪嫁给她的三瓜俩枣。 陆今湘一边叹息,一边领着精神恍惚的鱼柳往回走,刚要转身,这时,场中突变,那个被评价为匹夫之勇的莽汉不知道是心下气愤还是怎么滴,居然一把抓住旁边的箩筐,大吼一声,石子般大小的杏仁在空中散开。 先不说谁那么缺德,特意放了筐杏仁在旁边,就说那莽汉那粗壮身材强悍力度不是吹的,一筐杏仁硬是被他甩出了暴雨梨花暗器般的气势。 更加倒霉的是,陆今湘为了观看热闹站得格外靠前,于是就恰好直面迎上这筐杏仁,在关月和鱼柳的惊呼声以及两个人反应过来想要扑过来挡却已经来不及时,一捧杏仁就这样直直砸到了她身上。 嗷!她的手手! 关月心急若焚,一边吩咐侍卫快马去请大夫,一边搀住陆今湘奔上马车飞速往家赶。 赶回齐国公府,听闻陆今湘被利器砸了一身,老夫人和夫人吓得魂都没了,立马飞奔着来看她。 大夫几乎在陆今湘回府同一时间,就被侍卫打横一路狂奔带了过来。 一室静谧。 外面跪了满院子人,鱼柳和关月脸色惨白地跪在最前头,同去的两个侍卫,跪在更远处的院子外面,等着受刑。 偌大正黎院,内外静得一根针都听得见。 不知过去多久,大夫缓缓收回手,抹了下额头一路飞奔现在还没消去的冷汗,而后起身,去外面跟板着脸端坐的老夫人回话。 “回老夫人,少夫人无碍,只是有些受惊,用不上服药,睡前点一根安神的熏香即可。” 听到这句话,板着脸的老夫人和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陆夫人方大大松了口气。 老夫人神情没彻底缓和,斟酌了下,道:“有劳老翁,我这孙媳近些时日身体不适,不知是否有妨碍?” 大夫一听就明晓内里暗语,他捋了下花白胡子,摇着头说:“您放心,少夫人身体无碍,只需要回头让医婆检查下身上有无淤青即可。” 至于上好金疮药,想来齐国公府比他调配得好多了。 老夫人颔首,刚刚已经让医婆检查过了,身上除了手腕处有两处淤青,是她当时下意识伸手遮挡导致,其他地方还好。 大夫没有多停留,收下诊金后就告辞了。 内室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影悄悄往被窝里缩了缩,恨不得直接消失在被窝里。 外面依旧静谧,甚至更加静谧了,空气沉闷得人连大喘气都不敢。 不知过去多久,老夫人语气沉沉地开口。 “所有没伺候好主子的,一律仗责二十。” “别!”听到这句话,陆今湘一下掀起被褥,坐了起来。 一眼对上了老夫人凌厉的目光。 身子微微瑟缩,顿了顿,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讨乖道:“祖母,您看我不是没事嘛,就别惩罚他们了。” 老夫人严厉地盯着她,板正脸庞上没有丝毫动容:“不必你提醒,我知道出去这事定是你一意孤行,你的惩罚同样少不了。” 陆今湘不禁缩了缩脖子,想了想,眨着大眼睛跟她对视:“既然如此,他们都是听我的命令,您就只管惩罚我好了。” 老夫人被气笑,她发现,她这个孙媳性子是变了,处处都变了。 “你自身尚且自顾不暇,居然还想把他们的惩罚揽上身,你是打量祖母不敢惩罚你吗?” “既然如此,那就惩罚你禁闭一月,同时两个月内不许自点菜。”她语气铿锵有力,看来早就摸透了这个孙媳的性情。 陆今湘猛然瞪大眼睛,傻眼了。 她确实是仗着祖母不会折磨自己,才满口说下揽起惩罚的话。 但万万没想到,还是祖母道行深,居然能如此精准地捏住她的命脉。 她神色萎靡,苦着脸哀求:“祖母,我错了,您绕过我这一回。” 老夫人不为所动,甚至冷笑道:“你不是想凸显你身为主子的宽宏大量吗?怎么,单单如此就受不住了?” 陆今湘嘴唇翕动,半晌,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一旁陆夫人。 陆夫人咳嗽一声,讨好地看向老夫人,软声道:“母亲,湘姐儿知错了,她已经受到了教训,且她今日惊神,正是需要丫鬟伺候,您能不能把惩罚放到改日?” 老夫人闻讯拍两下桌子,神色愠怒:“你只一味溺爱她,那是害了她!” 陆夫人便住嘴,其实她心下也觉得那些丫鬟该好好教训,不能劝诫主子乃一错,护不住主子更是错上加错,但她习惯袒护侄女了,尤其受不住她拿可怜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 陆今湘看着这边,倏忽,神色坚定,咬牙道:“祖母,我愿意受罚禁闭一个月。” 老夫人和陆夫人闻言诧异地看向她。 “只是,”轻轻捏起手指,“能不能,让我继续点菜呀?” 陆今湘试探地看着老夫人,白嫩脸蛋上一双大眼睛黑白透亮,嘴角一点梨涡显得格外乖顺。 要是她做事也这般乖顺就好了,老夫人不禁头疼扶额。 …… 晚间,覃煊放值归家。 甫进门,就被小厮堵在了门口。 “少爷,老夫人唤您过去。” 第十八章 听完陆今湘的倒霉经过,覃煊轻轻挑眉,头一个反应是。“她肚子里孩子掉了?”老夫人呛一声,立马晦气连呸三声,眉头紧拧,不甚痛快地批评他。“说什么浑话?你就不能盼着点你媳妇好?”“哦。”覃煊神色不变,嘴角微扯,彷如白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庞上,俊秀眉眼懒懒一睐,端得是戏谑和不在意。“您别觉得孙子说话不好听,孙子自幼听惯内廷新鲜事,心思难免多想些。”老夫人沉默,知道他的意思,宫廷里那些娘娘为了固宠可谓手段层出,等闲假装怀孕过后再找个借口说掉了顺带栽赃旁人都是司空见惯的把戏。沉默了会儿,她眉目沉稳:“我知道你内心不信,但说一千道一万,祖母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覃煊闻言一哂,不置可否。老夫人沉下心,不跟他多废话,提起这次叫他过来的主要目的。“这次叫你过来主要有两件事,此次事情也算提醒了我,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日后总要出门,但身边伺候的人明显不够全面,我知道你手下有不少会武的暗卫。”闻言,覃煊拧眉,没想到老夫人居然打着这个主意。他声音冷冷,截断了接下来的话头。“我手下都是有用之才,都要用到朝廷政要上头,不可能浪费名额到内宅女子头上。”老夫人不禁头疼,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夫妻关系处成他们这样也是少见。她叹了口气:“祖母知道你意思,男儿在外建功立业本属平常,但家国天下紧密相连缺一不可,你不能只顾着在外头拼斗,兼顾内宅亦是你修身齐家之要。”覃煊抿了抿唇,没吭声。“听闻你们今早出门还撞见了,你说说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同又是孱弱妇孺,都不上心派个护卫跟上。”见他还是不为所动,老夫人干脆虎下脸道。“煊哥儿,她到底是你娶进门的正室夫人!”话落,室内一片静寂。覃煊垂下眼眸,袖子下指尖稍稍攥紧。良久,闭了闭眼。老夫人不由舒了口气。也不耐烦再说什么,只让他把手里上好金疮药送去一瓶,他手底下有个调配金疮药的神医,药效以至宫里太子都眼馋。然后挥挥手让他走了。覃煊甩着袖子转身就走,通身背影包括头发丝都透着冷飕飕的不乐意,看得老夫人不由好笑叹息。*正黎院。鱼柳一边小心给她煨汤,一边心疼地看着她用白纱布小心包裹起来的手腕,脸上几乎快哭出来。“疼不疼啊,主子?”陆今湘感受了下,实话实说。“不疼。”她当时只觉得手腕痛了一下,后面回来路上就没什么感觉了,说到底不过一些撒过来的杏仁,又没有充足的加速度,其实根本伤不到她。只是那壮汉力气颇大,加上她这副身子肌肤格外细腻脆弱,才砸出了两处淤青。鱼柳却以为她在安慰自己,不由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怎么那么笨啊,没有及时帮您挡住。”这已经是她重复的第无数次了,陆今湘都不想再说什么,只拍了拍她脑袋,以示安慰。这个时候关月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看到倚在榻边的陆今湘,抿了抿唇,道:“少夫人,您手疼得用不了勺子吗?”终于有人意识到了这点,陆今湘抬了抬胳膊,十分无奈:“我没什么事,偏偏鱼柳说我手腕受伤了,拿不了重物,勺子算什么重物啊。”她说这话是为了在关月那里谋求同属感,谁料,听到她所言后,关月反倒一脸不赞同。“鱼柳做得对,您受伤了,怎么还能自己拿勺子呢?”陆今湘眨眨眼,不是,她只是磕到了两处淤青,不是骨折更不是胳膊断了,怎么就拿不了勺子了。偏偏鱼柳和关月都十分认同彼此,现在两个人恨不得把她当易碎的玉瓶一样保护起来,不止鱼柳振振有词,小心妥帖地照顾,就连关月也一改往日的冷清疏离,各种鞍前马后地伺候。被小心翼翼地喂过饭,伺候着洗了脸,连宽衣都不用她动一根手指头,陆今湘彻底佛系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她瘫在软榻上,眼睛落到关月怀中的盒子,问她这是何物。关月捏着手指,回道:“少夫人,这是奴婢调制的熏香。”啥玩意?熏香?陆今湘一脸惊奇地看看盒子,又看向关月:“关月,你还会调熏香啊?”“对啊,关月姐姐擅制熏香,还略通医理,这也是夫人将关月调到您身边的原因,您忘了?”不等关月回话,鱼柳便先睁大眼睛回她。与此同时,内心一些话没有说出口,往常少夫人嫌弃她那张脸蛋艳丽勾人,总是不待见她。陆今湘真不知道,没想到关月大丫鬟不仅行文处事井井有条,居然还有制香医理两样技能,这是什么样的人才啊!她不由惊叹地上下打量关月,看得关月分外局促不安,就在她踌躇开口问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妥当时,陆今湘突然一脸兴奋道。“那还等什么,你抓紧把熏香点上,让我品赏一番。”关月愣住,随即,嘴角轻抿出一点笑意。掀开内室一角熏香笼,换上关月亲手调制的熏香,再盖上盖子,没一会儿,沉沉白雾便从香炉中散发出来,丝丝袅袅飘散到半空,伴随着熏香沁入口鼻之中,是一种极清淡的香味,类似雨后松针般清幽的木质调香。是她喜欢的香味。关月解释道:“熏香里头添加了催眠养神的配料,大夫说您今日惊神过度,让燃一支养神的熏香。”她暗自出神打量陆今湘,今日的事,她没想到少夫人能这般维护她和鱼柳,可能沾染了鱼柳的光,但她内心亦承少夫人这个恩。陆今湘笑了笑,认真道:“很好闻,我很喜欢。”点燃上熏香后,可能心理因素,陆今湘还真有点困了,正打算入寝时,良什来了。而且携带着一小盒金疮药。 比她被杏仁砸更离谱的事发生了,傲少爷居然命人给她送了盒金疮药。陆今湘盯着那盒金疮药,好似要盯出花来,半晌,在良什扬着下巴对自家少爷喋喋不休的赞词中,她憋出一句。“这个,确实是金疮药?没毒吧?”良什脸色立马青了,他瞪着陆今湘,似乎不敢相信这等寒凉诛心的话是从少夫人的嘴里说出来。瞪得陆今湘都有点脸色讪讪,心底暗生愧疚了。这个,人家好意送来金疮药,她却心怀叵测,确实是有点不大好哈。好半晌,良什收回眼神,声音幽幽的。“我家主子,不是那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这明里暗里的嘲讽……陆今湘假装没听懂,脸上神色迅速变幻,命关月收下金疮药,然后特别慈爱的眼神看向良什。“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你家主子真是个大好人。”真的,能不计前嫌给她送来金疮药,这是什么样的大好人啊!虽然听着不大对劲,但陆今湘夸赞自家主子,良什还是与有荣焉地哼一声,扬起了下巴。良什走后,关月一脸喜意地看向陆今湘,道:“大少爷手中金疮药的名头,奴婢都听说过,听闻千金难求一剂,有了这金疮药,您手腕处的伤没两日就能好全了。”看来还真是好心来送药呀,陆今湘摸了摸鼻子,即刻又开心起来,不管怎样,能早日痊愈总归是件好事。良什气恼地来给主子回话,称已经将金疮药送达了。覃煊嗯一声,见他脸上满是愤然,轻轻笑一声,问他怎么了。良什便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忿忿道。“主子,您好心给少夫人送药,少夫人却如此揣测您,实在是,实在是不识好人心。“听完,覃煊却没什么波动,甚至慢条斯理用墨条压住宣纸,提笔在纸上挥下一个大字。“她揣测得没有错。”若非老夫人催促,他不可能给她金疮药,反倒更可能递给她一瓶毒药。 第十九章 秋日明媚。关月掀开帘子走出来,左边石榴树下传来阵阵嬉笑声。定睛望去,一圈粉紫白黛衣饰扎着一对双丫髻的小丫鬟们围着中央聚成一堆,不知说了什么,脸上忍俊不禁,一个扶一个捂着嘴乐得前仰后合,热闹谈笑声似乎连天边的阳光都感染了,变得格外炙热强烈。这两日,正黎院一直这般热闹。衬托着被关禁闭都成了个悠哉的闲差儿。关月摇摇头,扭身朝库房走去,这几日东跨院的东西陆陆续续搬了过来,有赖少夫人信赖,她被任命将库房东西按照册子重新对一遍,看里头物品有没有需要丢弃添补的。此时关月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立马大干一场,哪能像那堆闲人,绞尽脑汁想着法儿只为逗少夫人一乐。听圆脸小丫鬟说了一个倒夜香的人的笑话,陆今湘乐得眼角都挤出了泪花,没一会儿,她觉得有些渴了,若兰一直观察着她神色,立马给周围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一忽儿,叽叽喳喳的小丫鬟散了,她亲手奉了盏清茶过来。饮了口茶,润了润唇,陆今湘觉得舒坦了,浑身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有些昏昏欲睡。正眯眼小憩,听到周边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似乎注意到她闭着眼睛,脚步声下意识放轻了。她微微启唇,嗓音懒洋洋的:“何事?”关月迟疑恭敬的声音传来。“少夫人,您的嫁妆册子已经整理完毕,您要不要过目一下?”嫁妆册子啊……唔,过目嫁妆册子?!陆今湘立马精神了,困意一扫而空,她睁开眼,看向关月双手奉上的册子。很厚的一本,可见她当初陪嫁之丰盛。兴致勃勃地接过手,这可是古代的嫁妆册子哎,她一直好奇来着,是不是真像文献中记录那般连牙刷痰盂都准备好了。翻开册子,入目却被首页满目的数箱珍珠数目玉石数万两黄金给震住了!良久,凝滞的眼睛缓慢眨动,再翻开下一页,上头又是密密麻麻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珊瑚玉树等等。陆今湘捂住胸口,快要窒息了。不是幸福的窒息,是不舍的窒息。这些一看就很贵重的玩意,定然是当初齐国公府下聘过来的聘礼。原主记忆里,当初齐国公府下聘,端得是齐国公嫡长孙的规制,礼节繁复盛大得连当初姑母高嫁给齐国公世子都比不上,其实也正常,姑母嫁入齐国公府是继室之礼,而陆今湘却是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嫡长孙头婚正室。作为注定继承齐国公府的嫡长孙,覃煊的婚礼可谓要多繁杂就有多繁杂,要多盛大就有多盛大。连带着下聘的聘礼,更是一眼长街望不到头。不巧,陆今湘娘家却是一家几十口人住在一栋二进宅院里,无论面子里子都薄得不能再薄的京城六品小官。为着陆今湘的陪嫁,家里人也是咬牙再咬牙,最后想着齐国公府这门姻亲远比这些聘礼更值钱,索性闭上双眼将那些聘礼一块塞进了嫁妆当中。因此,嫁妆册子看着满满当当,其实上头真正属于陆今湘的陪嫁,恐怕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想着过两个月就要和离,这些聘礼肯定带不走,陆今湘焉能不心痛难过舍不得。难过归难过,陆今湘肯定不能贪图这些聘礼。不过,提前瞄一眼,乃至过过手瘾还是可以的。陆今湘大概将嫁妆册子翻过一遍,挑着里头觉得好听的名字,让关月取出来,回头摆到她常待的内室书房里。关月虽然不解,但仍旧低头应下。随后,她请示起另一件事。 “奴婢整理出一批老旧的物什,想着先放到一边,回头挑些您觉得尚可的赏赐给底下人,其他的再处理掉。”陆今湘随意摆摆手,说:“你做决定就好。”关月便躬下身告辞了。那边,覃煊忙活一天,临到下值时突然想起老夫人的交代,不由抚住额头,没一会儿,沉声吩咐人将近期没有执行任务的暗卫名单罗列一遍呈上来。三儿负责呈列这件事,他背影昂扬地踏进去,没一会儿却灰头土脸地出来了。众人纷纷围上去,问他什么情况。“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私密任务要安排?”“可惜我最近手头有事,不然这个任务还可以兼顾一下。”众人议论纷纷,三儿却挠挠脑袋,满头雾水道:“大人没说是朝廷要事,反倒心情看起来十分恶劣。”心情恶劣?大人一旬中总有些时日心情不大好,这事问奉曲最简单,他是大人贴身侍卫,向来最清楚大人身边事。被众人目光围着,奉曲那张面瘫脸却不为所动,被大家三番五次催促后,终于浮起一缕淡淡的无奈。“这是大人私事,你们不要过问了。”私事?这个词可真新鲜,没想到大人还有跟这个词挂上勾连的一日。大家更加好奇迫切地追问,烦得奉曲烦不胜烦,最后无可奈何丢下一句内宅私事,立即转身走了。内宅私事?大人尚无内室子嗣……哦不对,大人有一位夫人,不过那位夫人在大人那边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们从来没有听大人提起过这位夫人。怎么,难道这位夫人终于在大人这里有点存在感了吗?一时间,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神情皆是疑惑惊叹。……选定一位暗卫,覃煊沉着脸回了家。整个人身周都萦绕着暗沉的气息。绛色绯袍慰贴身子,随着他欣长身影走动,袍裾飞快升腾又落下,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身上雷厉风行的气势。来往丫鬟侍从纷纷躲避,这个时候,右边角落一些抬着重物走路的小厮就显得格外突出。他停下脚步,问良什:“那是何物?”良什也不知道啊,不过他派头十足,招招手叫过来一个小厮,问他在干嘛。小厮老实回答,这是少夫人丢弃不用的旧物,先暂时搁置在这里。本来么,只是暂时搁置,可能明日就处理了,很小的一件事,但没奈何因着暗卫的事,此时覃煊是百般看陆今湘不顺眼。望着地上那一堆旧东西,他冷冷地笑了。陆今湘正在院子里悠闲享受鱼柳的投喂,手腕搁置一旁,上面还包裹着白纱布。眯着眼,一边衔住递过来的剥了皮的葡萄,一边听旁边若兰用清丽悦耳的嗓音读话本。神仙日子,不外如此!突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焦急。“少夫人,不好了,少爷在外面,外面惩罚那几个小厮。”陆今湘直起身,疑惑道:“他无缘无故惩罚小厮做什么?那几个小厮招惹他了?”“不是,那小厮是咱们的人,关月姐姐吩咐小厮将您的旧物搬到旁边角落里,谁料到被少爷看到了。”啥?还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主子教训下人,说到底还是跟她有关系。也顾不得还处于关禁闭状态,陆今湘匆忙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来到外面,就看到那个挺拔身影端正立于原地,身前跪了三四个小厮,小厮旁边还有一堆各色各样的旧物。远远地,传来他冷冽的嗓音。“谁允许你们将东西放置在这里,难道不知道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破坏园林?““相公,”陆今湘急忙叫住他,声音格外甜美,“你放衙回家了?”覃煊没有动,只眼角下刀子般冷冷刮她一眼,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冷笑。“是啊,顺道看到了你办这个好事。”陆今湘在他跟前三步远位置站定,眨着大眼睛,无辜地跟他对视。“怎么了?难道咱们院子不让堆东西?”覃煊扬起下颌,眸光居高临下地睨她:“没错。”“啊?没听肖嬷嬷提起过呀,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陆今湘当真疑惑,难道她当初没仔细听明白?“哦,不巧。”覃煊嗓音淡淡的,瞥她一眼,终于转过身,俊美面容跟她面对面相见,斜长剑眉划入鬓角,底下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泛着细碎光芒,夕阳的余晖轻轻落下来,为他白玉般的脸庞覆上一层温柔,他的眼神,包括说出口的语气,却那么得寒凉。“我刚刚立的规矩。”陆今湘哽住,终于确认,这位大爷今日心情不好,就是来找茬的。 第二十章 秋日如此明净,身前的男子如此美好。身材修长匀称,宽肩窄腰,绛色绯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恣意倜傥的风度流出。潋滟桃花眼凝视着你,几乎让人产生深情的错觉,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眼眸深处满是惫懒与冷慢。身周风景包括人物,一切美好得好似一幅画,陆今湘却只觉得心哇凉哇凉的。昨日因金疮药刚浮起的一丝好感,戛然而熄。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嘴里的温度怎么总是直逼冷刀凝结成冰呢。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努力抿出一个微笑。“我之前不知道,日后就知道了。”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后音,覃煊轻轻挑眉。“然后?”陆今湘脸上茫然:“然后什么?”覃煊轻飘飘看她一眼,经过这几次交锋,他发现,这个女人或许是改变招数,没有之前那么尖锐,变得更加愚笨了。也可能是在装笨,但无论怎样,他今日忙里偷闲,有得是时间跟她慢慢耗,他一只手背过身懒懒而立,泼墨色长发及腰,纠缠着绯色腰带及佩饰空中轻轻涤荡,泛冷眸光落在她脸上,慢悠悠地提醒她。“如此你就想揭过这件事?”陆今湘眼睛不由睁大,合着他的意思是这事儿没完?鼓着脸闷了一会儿,算了,毕竟是人家的院子,先低个头也没啥,她好声好气道。“对不起,你能原谅我这次吗?”覃煊嗓音慢悠悠的:“不能。”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存心找茬!陆今湘拧起眉梢,脸上带着匪夷所思。“不然呢,你总不能为这件事打我吧?”覃煊冷笑一声,打量他不跟女子动手,更不可能朝她动手,就在他跟前耀武扬威是吧,不过他有的是法子整蛊她,抬眼四下打量,倏忽,眼睛扫到什么,定住那个地方不动,少倾,他嘴角勾起。“看到你门前那棵银杏树了吗,什么时候它通体发黄,一片碧色不再,你就什么时候再出门。”陆今湘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翠绿色的叶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彻底变黄,这个大少爷的要求简直离谱,照他的说法不到寒冬腊月她是别想出门了。她于是鼓着眼,气咻咻地瞪着他,一脸不乐意。“不乐意啊,行,那换一个,日后不得随意溜出去上街。”那更不行了,整日在宅邸里待着有什么意思,老夫人都只惩罚她禁足三日呢。覃煊见她还是不乐意,眼睛微微眯起,倏然,又想到一个。“近日祖母在吃斋念佛,你不若早起陪祖母一道。”她难道看着像会早起的样子?这个人,一箭刺中她的弱点,这些她都不可能做到。亦或者说,他就是专门逮着她的弱点攻击,以此欣赏她举步维艰狼狈不堪的模样,方便后面提出更加不合理的要求。陆今湘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半晌,吐出一口气,踏前一步,示意自己白嫩.嫩的脸颊。“来,你还是打我吧。”覃煊:“……”打是不可能打的,陆今湘最后还是吩咐小厮将东西搬回小院,先随便找个角落放好,总之先腾出地方别来沾这位大爷的眼。小厮麻溜搬东西的功夫,陆今湘眼角瞥见旁边大少爷沉着脸,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不禁头疼,他不会憋啥坏心眼回头准备找茬吧,何必呢,他们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想了想,她干脆一咬牙,俯身搬起一件轻便的毯子。她,堂堂少夫人,亲自搬东西,诚意足够了吧。沉默侍立一旁的关月瞧见这一幕,吓得心跳骤停,猛然扑过来,抢过陆今湘手里的毯子,叠声急道。“少夫人,您的手腕还没好全呢,怎么能做这种粗活!”语罢,她面朝覃煊扑通一声跪下,头扣在地上。“少爷,您别朝少夫人撒脾气,这事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少夫人对此完全不知情,您要惩罚就惩罚奴婢吧。”虽然的确是她主张将东西放一边,但后来见东西众多,却是陆今湘主动说将东西搬出去,省得摆在院子里碍眼。陆今湘蹙眉,刚要说什么,后面赶过来的鱼柳扶住她的胳膊,眼泪汪汪道:“少夫人,您还好吗?您手腕疼不疼,不会又加重了吧?”陆今湘抬起一脚,又落下,顿在原地,脸上缓慢浮现虚弱的神色,握住手腕,俯首轻声呻.吟。“我,我手腕好似真有点不舒服。”听到这句话,鱼柳和关月脸色大变,关月顾不得跪下请罪,忙不矢站起身,凑过来想要解开陆今湘手腕的纱布查看。被陆今湘给死死按住了,并且一边按着,一边偷偷观察覃煊。“就是有点隐疼,可能刚刚搬东西太过用力了。”“估摸着就是太用力了,您怎么这般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回头老夫人知道,又该念叨您了。”“祖母一向疼爱我,若知道我是为相公出力,想来怒气也是有限。”覃煊眉眼沉着锋锐,沉默地望着这一幕。半晌,闭上眼睛,声音几乎从嗓子眼挤出来。“行了,这件事就此作罢。”陆今湘立即眉眼开怀,松开手腕,乐呵呵地道。“我就知道,相公一向雅量。”一个没注意,关月将她手腕的纱布拆开了,仔细一看,上头丝毫没有加重,反倒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此时上头的淤青已经消减许多。陆今湘咳嗽一声,趁着关月愣神功夫,自己又暗搓搓胡乱将白纱布裹上了。隐隐的,覃煊似乎传来一声冷嗤。 第二十一章 三日禁闭后,陆今湘来到宁安院。 陆夫人庄子新得了一批香梨,说分一些与她。 过来后,发现院子里还坐着一位容貌娇媚的妇人,与一旁温婉内敛的覃孟椿。 见她进来,娇媚妇人与覃孟椿起身,覃孟椿敛裙行礼,娇媚妇人也微微颔首见礼。 陆今湘停下脚步,看向娇媚妇人与覃孟椿,但不等娇媚妇人说什么,陆夫人便神色淡淡开口道。 “行了,你的心意我已收到,你先回去吧。” 娇媚妇人神色恭顺,闻言眉眼笑意不变,应下一声,随即又朝陆今湘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覃孟椿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离开。 至此,陆今湘才回忆起来,这娇媚妇人乃覃孟椿生母,自家姑父或者说公公颇为宠爱的妾侍之一。 陆今湘坐到姑母身边,随手拿起桌上一块米糕啃了起来。 陆夫人见她没有追问那对母女过来作甚,神色变得宽宥慈爱,主动跟她解释她们过来的原因。 “过几日慧如公主举办一场赏花宴,届时会邀请京城富有才名的勋贵子弟,罗姨娘想请求我带覃孟椿过去。” 陆今湘恍然,慧如公主名声她听说过,这位公主分外潇洒富贵,驸马亡故后一直热络于举办各种宴会,其中尤以撮合少年男女的赏花宴最负盛名,京城不少世家勋贵夫人少爷都会参加。 罗姨娘请求陆夫人带覃孟椿过去的目的昭然若揭,覃孟椿正值芳龄,正是该说亲的大好年龄,虽说齐国公府的姑娘不愁嫁,就算覃孟椿只是个庶女亦不愁,齐国公府势大,加上府上没有嫡小姐,覃孟椿这两位庶女身份就更显贵重。 但俗话说,养在深闺人未识,到底要多带出去给人看看,才能加深那些跟齐国公府门第相当的世家勋贵的印象。 陆今湘点头:“是该如此,她行长,算作嫡长孙女亦无不可。” 陆夫人性情宽厚,自然不会在庶女婚事上做文章,闻言随意应道:“咱们国公府的姑娘身份尊贵,她的婚事自有老夫人和老爷挂记心上。” 不说这个,陆夫人叫她过来,同样是为慧如公主这场赏花宴。 “过几日赏花宴,你也跟着一道去。” 陆今湘猛然直起身,眼睛亮得发光。 “我也能去?” 老夫人会允许吗? 陆夫人笑:“放心,请示过老夫人。” 经历过那件事,老夫人不仅没有持续禁她的足,居然还允许她出门赏花? 她决定了,这一刻的祖母是世上最好的婆家祖母,陆今湘美滋滋地想。 从宁安院出来,陆今湘哼着小曲往回走。 转过一道弯,再往前走一段就能进入西跨院。 突然,旁边冲过来一个人。 陆今湘一个愣神,鱼柳已经挡在她跟前,满目警惕地瞪过去。 冲出来这个人,却是个孱弱妇孺。 一身紫棠色衣饰,两手拘束于身前,尚显清丽的脸庞满是局促不安。 看见来人,鱼柳渐渐放松警惕,继而变为疑惑。 陆今湘也很疑惑,一时半会脑子里没想到眼前人是谁。 还好妇人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妾侍管氏,少夫人安好。”她缓慢说道,似是不经常说这些吉祥话,口齿间磕磕绊绊,十分笨拙。 管氏,公公的另一个妾侍,相对比得宠又娇媚大方的罗姨娘,就显得低调不起眼了,因而陆今湘才一时没想起来。 她神色恍然,但还是不懂:“有何事吗?” 管氏双指纠缠在一起,脸庞涨得通红,吭吭哧哧憋不出一个字,看得鱼柳直焦急,恨不得掰开她的嘴替她说。 好在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总算缓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陆今湘。 “这是妾这几日连夜做好的,少夫人您看,是否喜欢?” 手帕被递到跟前,整体样子一下子映入眼帘,相对比她这身略显陈旧寡淡的紫棠色,这方手帕就显得明艳干净许多,藕荷色配色,上头绣着清新素雅的莲花荷叶样式,甚至碧色滚边上还能看到点缀的露珠。 虽然很好看,当然也很喜欢,但陆今湘抬起眼,不明所以。 “这个,为何送我这个?” 听到她问这句话,管氏抿紧唇,脸色倏得惨白,好似她刚刚说了什么出口伤人的刺头话。 看得陆今湘更加一头雾水,乃至有些心虚了。 她好像没说什么吧。 管氏抿着唇,酝酿了半晌,终于启唇:“这是,敏姐儿送给您的。” 敏姐儿……哦覃孟敏,齐国公府的另一位庶女,亦是眼前人的亲生女。 跟管氏一般,覃孟敏性子沉默寡言,之前请安时她眼角还瞥见过一眼,只是她实在低调不起眼,一路全程没说什么话,陆今湘对她就不像对覃孟椿印象那么深。 不过,提起这个,她约莫知道管氏特意送过来手帕的缘由了。 上次请安,覃孟椿当众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蕙质兰心的小心思无怪老夫人偏爱,但这样就衬托得覃孟敏呆笨又不孝,她回去后想来没少憋闷。 管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为她做打算,于是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慈母心肠啊。 噫吁一声,陆今湘想了想,收下了。 这是管氏母女的一番心意,她若不收,反倒让她们不好受。 陆今湘嘴角一抹柔和笑意:“谢过管姨娘,我很喜欢。” 听到她这句话,管氏面上肉眼可见变得红润欢喜。 将手里香梨分给管姨娘一些,陆今湘跟管姨娘分开。 另一边,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来到覃孟椿住的芳歇苑。 低声跟覃孟椿禀报:“小姐,流馨苑那对母女找了少夫人,奴婢远远瞧见管姨娘好似递给少夫人一方手帕。” 覃孟椿正在修剪花枝,闻言手中动作顿住,美眸轻轻眯起,柳眉一扬,冷笑道。 “无知蠢妇,竟然连那个低贱门户的女人都不吝讨好。” 旁边大丫鬟想得更多一点,神色流露忧心。 “她到底是少夫人,若是想提拔那边……” “她有什么权柄提拔那边?不过一不得大哥欢心的摆设罢了。” 覃孟椿不屑,眼角瞥见大丫鬟还有些踌躇,淡淡一揽道,“放心,日久天长,总有大哥休弃她的一日。” 第二十二章 覃孟椿嘴角笑意僵住,这怎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偏陆今湘还在絮叨。 “真的,皮挺厚的,汁水甜度也一般,你若喜欢,我回头命人兜起来给你送去。” 话音诚恳,表情更是诚恳,白嫩脸蛋上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任谁看都要被她的乖巧诚恳所折服。 覃孟椿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话题中心拐回来。 “想来是嫂嫂尝过的好东西太多,椿儿就觉得那香梨味道十分甜美。” 说着,忍不住银牙紧咬。 这女人什么意思?难道她一个堂堂齐国公府的大小姐还比不得她这个破落户的女儿口味刁钻? 谁料到,陆今湘却嘴唇轻抿,唇边笑出一点羞赧酒窝。 “我也就这点爱好,比不得妹妹琴棋书画,爱好文雅。” 她弯唇浅笑,容貌精致,眉眼清丽,模样看起来明净又秀雅。 覃孟椿死死盯着她,半晌,压抑不住语气,直冲道:“妹妹就想知道嫂嫂香梨哪里得的,嫂嫂怎么一直不说?还有嫂嫂未免有些顾此失彼,怎么只记得送给敏姐儿,却不给妹妹,是妹妹哪里惹嫂嫂不快吗?” 陆今湘嘴巴张开,又闭上,半晌,眼神奇怪地看向她:“香梨是庄子上产的,我因何藏着掖着,至于只送敏姐儿那是半道遇上了,就随手送给她两个,你若那么巧跟我遇到,我也会送你两个,”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身为姐姐,不宽宥怜惜妹妹也罢,居然还来我跟前争强好胜,斤斤计较这一分半厘,未免有失国公府长女的风度。” 覃孟椿脸色倏得变了,再一看,老夫人正不赞同地望着自己,她神色变幻,半晌,表情恢复懵懂可怜。 “我只是担心嫂嫂不喜自己,因而语气有些重了,嫂嫂你不要生气。” 陆今湘微微一笑:“我自不会生气,只是妹妹最好克制住脾气,都是家里人不会跟你多计较,但是去了外头宴会,你若再当场发脾气,恐怕就不只是丢自己脸面这么简单了。” 覃孟椿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垂下眸,贝齿紧咬下唇,这个贱女人,真当自己是齐国公府少夫人,还敢在她跟前摆谱。 但老夫人跟前看着,她要维护自己在老夫人心中的印象,只能憋屈得表情乖顺,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夫人淡淡地瞥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放下胳膊,冷淡道:“行了,无事都散了吧。” 到底影响了老夫人心中的印象,覃孟椿惶惶然站起身,还想说什么,但老夫人已经闭上眼,不欲再跟她多说。 覃孟椿只要咬牙退下,临走之前,暗搓搓瞪了陆今湘一眼。 陆今湘只轻飘飘回视回去,而后坦然自若站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个礼,径自转身离开了。 走到外面,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翠黄色身影拦到跟前。 覃孟敏气喘吁吁:“对,对不起,嫂嫂,我给你添麻烦了。” 陆今湘神情平静,说:“不关你的事,不必道歉。” 话虽这么说,但覃孟椿找茬的由头却由她这里起始,覃孟敏仍然很愧疚,还有些惶恐,她不像覃孟椿,有个得宠的生母,自个儿在老夫人跟前也有些体面,若陆今湘厌了她,她和姨娘在后宅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她低下头,手指缠绕手帕:“嫂嫂,你只管朝我发脾气,这些都是我该受的。” 陆今湘望着她,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我没事,我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且安心。” 覃孟敏小心翼翼观察她,见她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她抿起唇,还想为覃孟椿说些什么,但长姐一向高傲,且今日背刺的还是嫂嫂,她又能为她说什么呢? 最后还是深深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陆今湘和关月走在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陆今湘实在想不通。 “我与她又无利益纠纷,她为何突然针对我?” 关月怜悯地看她一眼,委婉道:“世上多得是没有由头的嫉恨,少夫人且放宽心,她虽是府上小姐,但顶多一年就要嫁出去,且又不是正经嫡出小姐,于您实在没什么妨碍。” 陆今湘自然知道这个理,但还是想不通,第一次见面时她还甜滋滋送了自己礼物呢。 想到这个,她倏然停下脚步,从怀里翻腾一番,掏出一方保管好的崭新手帕。 因着是小姑子送与自己的礼物,加上她也喜欢上头的野雀,这些时日就一直带在身上。 陆今湘盯着手里的帕子,恼火的样子好似要盯出一个洞,突然,她抿紧唇,恶狠狠将帕子丢了出去。 帕子落到了一双沉墨色皂鞋旁。 皂鞋往上,一双笔直修挺的长腿,细韧的腰身,坚实宽厚的臂膀,俊美脸庞上一双剑眉横锐扫过来,带着薄而冷的刃光。 “你胡乱丢些什么?” “帕子啊,看不到?”陆今湘斜眼瞟他,语气里带着火气。 覃煊脸色倏得沉下来,瞥她一眼,又看向脚边的帕子,认出是那日她万分珍惜的手帕,扬起眉,似笑非笑。 “你当日不是挺宝贝,怎么,打算给我擦脚?” 陆今湘嫌弃地瞭帕子一眼,鼓了鼓脸,慢吞吞道。 “你若不嫌弃,别说擦脚,给你擦鞋擦屁.股都可以。” 第二十三章 什么胡话! 覃煊被她这粗言粗语给弄得无话可说,嫌弃地瞟她一眼,一根玉指搭在鼻子下方,好似她这方手帕是什么脏东西。 “真不讲究。” “我是不如大少爷讲究,一家子人都是讲究人。”陆今湘气哼哼瞪他一眼,扭身气冲冲地走了。 还敢跟他耍脾气尥蹶子,莫不是他脾气太好,纵容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覃煊脸色沉沉,下颌紧绷,扭头吩咐良什。 “查查她犯什么事了?” 良什愣神,刚要应下,覃煊却又拧起眉,反悔说算了。 “没必要浪费功夫。”他神色清淡,无论她吃错了什么药,都不关他的事。 …… 那边,陆夫人听闻寿安堂发生的事气得够呛。 她性情宽厚,但那是建立在底下人老实不作妖的前提下,覃孟椿平时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若夹着尾巴乖顺老实,她尚且给她一分脸面,但若行事不知道轻重尊卑,她不介意给她狠狠紧紧皮。 虽名义上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但到底不过一介庶女,真当自个儿是什么金贵玉人呢。 更遑论,竟然还敢把手伸到湘姐儿头上,她看她是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陆夫人冷着脸吩咐大丫鬟,让大丫鬟亲自跑芳歇院一趟,教教覃孟椿庶女该守的规矩。 大丫鬟来到芳歇院,冷着脸传达陆夫人的命令。 “夫人说大小姐身为国公府大小姐,却因着一些小事忤逆不敬,锱铢必较,实在有失名门贵女的风范,遂吩咐您闭门好好随嬷嬷学几日规矩,赏花宴就不必着急去了。” 覃孟椿万万没想到陆夫人居然光明正大卡她这件事,她凭什么?说到底,不过只是继室罢了,她这么堂而皇之偏向陆今湘,不怕祖父祖母对她心生不满吗? 她咬着唇,梨花落雨道:“母亲的训斥我自然铭记于心,只是我实在冤枉,‘忤逆不敬,锱铢必较’这些名头,我当真不知因何而起。” 大丫鬟虚假一笑:“奴婢只是传达夫人的吩咐,大小姐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回禀夫人。” 撂下这么一句话,大丫鬟扭身走了,半分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把覃孟椿气够呛,挥袖一把扫下桌子上的茶具。 发了会脾气,到底是不甘心,又亲自跑寿安堂一趟,想请求老夫人给自己做主,但老夫人对外称头晕不宜见客,明显不乐意见她。 她知道老夫人这是惩罚她在寿安堂的言行无状,一时间,愤懑不已。 祖母之前明明也不待见陆今湘,如今怎么跟陆夫人一般,反倒偏护起那个女人了。 怏怏不乐回到芳歇院,听到小丫鬟窃窃私语,说夫人打算带流馨苑的二小姐去赏秋宴,更把她气得不轻,怒极挥袖,刚刚才换好的一套茶盏又被砸碎了。 * 陆今湘来到寿安堂。 老夫人正端坐上首安静看书,因着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她还把书拿远了些,眯着眼细细分辨书上字迹。 秦嬷嬷在一旁劝她:“合该命人抄录一份大字,您看着也省事。” 老夫人语焉不详:“回头再说吧。” 陆今湘踏入进去,站定,恭敬地朝上行礼。 见她进来,老夫人放下手中书卷,示意她坐下,然后跟她解释叫她过来的目的。 还是为着赏秋宴之事,虽说同意她跟着一道去,但她身子不一般,老夫人总要特意交代一二。 嘱咐她多穿戴一些不要贪凉,不许碰寒凉食物,更不能一个人去偏僻坎坷的地方,这些陆今湘都知道,乖顺应下。 老夫人神情宽慰,眼角瞥见她身后丫鬟手中抱着东西,问那是什么。 陆今湘老实回道:“这是孙媳抄写的佛经,早就抄写好了,今日特意带过来请您过目。” 陆今湘不提这件事,老夫人都要忘记这回事了,她微微颔首,示意陆今湘呈上来,跟过来的关月便小心将佛经递给了秦嬷嬷。 老夫人接过来,写得满满的纸张映入眼帘,看到簪花小楷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的佛经,神色难掩诧异。 嗯不错,态度诚恳,字也长进了。 她随意翻动两页,交给了一旁的秦嬷嬷,示意她收好回头供到佛龛跟前。 秦嬷嬷瞥见首页的字迹,灵光一闪,笑着提建议:“您不是想找人重新抄录那篇《诗集》,依老奴看,少夫人正适合这个人选。” 老夫人恍然,只是望着陆今湘有些踌躇,她现下身子金贵,等闲不想让她多劳累。 陆今湘好奇问:“什么《诗集》?” 秦嬷嬷含笑解释道:“是东扩先生出的《诗集》,老主子甚是喜欢,特意命人搜集一份,如今已经绝版了。” 嚯,没想到老夫人还追星啊! 秦嬷嬷又道:“别看称为《诗集》,其实篇数并不多,只有十首,没一会儿就抄完了。” 陆今湘识趣地主动请缨:“能为祖母分忧是孙媳的荣幸。” 既如此,那便抄吧,老夫人点点头,命秦嬷嬷将《诗集》找出来。 《诗集》果然并不厚,薄薄的一小本,估摸着午膳前就可以抄完,陆今湘被引到隔间书案前,丫鬟为她摆好纸墨笔砚,关月摆摆手让丫鬟下去了,自个儿亲自走到案边研墨,陆今湘便沉下心开始抄写《诗集》。 老夫人待的偏堂与陆今湘所处隔间只隔着一层帷幔,不远处窗扉半掩,清风徐来,轻轻扬起素色的帷幔。 一时间,万籁俱寂,秋日悠闲。 室内余留下翻书抄书“沙沙”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老夫人从书上抽回神,意识到时间流逝,刚准备问秦嬷嬷现下什么时辰了,突然想起来,陆今湘还坐在隔间抄书。 她不禁扭头看去,隔着帷幔隐隐看到她曼妙的身影,端坐认真的样子,起笔缓缓在纸上落笔的优雅姿态。 这么久过去,她居然能一直坐得住,丝毫没觉得枯燥。 老夫人沉静望着她,其实昨日的事,她虽然为椿姐儿的小心思小手段感到恼怒,但内心不是没有丁点波澜。 不过望着的陆今湘,她又觉得,许是她想多了。 一个能沉下心抄书,忍得住枯燥的性子,怎么可能是那般蝇营狗苟抠搜不舍之人。 又想着,这个孙媳妇的确变化颇多啊。 以前的她,怎会有这个耐心来陪她一个老婆子抄书。 抄写时间不短,老夫人让陆今湘休息一会儿,吩咐丫鬟给她上茶。 陆今湘端起茶盏润唇功夫,外面来人禀报,说大少爷来了。 覃煊走进来,拱手行礼,站直后发现陆今湘也在这里,微微拧眉,随后当没看到似的,自顾跟老夫人回话。 “您前些日子说想看谰言先生后半篇《笕桥说会》,孙子手下人今日恰巧搜罗到了。” 老夫人闻言笑:“那感情好,难为你一片孝心。” 秦嬷嬷接过覃煊孝顺上来的《笕桥说会》,欢喜翻动两页后,老夫人珍惜地收好,转而想起什么,跟覃煊说:“你媳妇在这里给我抄书呢,你来的正好,看你媳妇抄得如何。” 低调保持安静的陆今湘眼睛瞪圆,不是吧,怎么还带旁人批阅的。 覃煊显然也兴趣缺缺,并不上赶着接话,倒是老夫人兴致勃勃,吩咐秦嬷嬷将陆今湘已经抄写好的拿过来,给覃煊看看。 被迫拿到手后,他潦草翻动两页,陆今湘特意练过自认为还不错的簪花小楷在他眼里明显不够看,脸上流露不以为意的神采。 陆今湘不由瞪他,嫌弃就直接拒绝啊!谁乐意你看! 看完后,他默默交还给秦嬷嬷,唇角微掀可能想嘲讽两句,但可能顾虑到老夫人还在此,顿了顿,到底随意吐出一句。 “还行。” 老夫人乐呵呵道:“你自幼随你外祖学习书法,回头正好指导下你媳妇,你媳妇这颗璞玉还能继续雕琢。” 陆今湘撇嘴,别了吧。 覃煊亦无言,轻声一笑,没有领这句话。 见二人都没有吭声,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过两日赏秋宴,宴上你记得照看点你媳妇。” 百无聊赖的陆今湘闻言顿住,什么,他也会去? 第二十四章 这日,成洛郡王举办赏秋宴的日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齐国公府,朝方怡园驶去。 前面马车上,陆夫人和陆今湘坐在里头,陆今湘今日着一身海棠色暗纹富贵海棠勾花云锦,梳着如意高髻,簪碧翠衔珠孔雀双支步摇,通体穿着华丽又不显沉重,很是得体的装扮。 陆夫人打量她一番,评价道:“不错,关月给你挑选这身正正合适。” 陆今湘掏出碧叶粉荷手帕,擦了擦额角,将那个野雀手帕丢掉后,她就换上了这方碧荷手帕,管姨娘送她那个。 “虽然好看,但有些厚重了,闷在马车里,我都有些出汗了。” 此时初秋,酷夏的炙热已经散去,但仍留些尾巴,除了凌晨有些冷霜,到午时日头上来,会再次变得闷热。 陆夫人劝道:“忍一忍,一会儿到园子里就好了,方怡园前后院都通着流水,便是正午亦不觉炎热。” 说话功夫,马车来到方怡园。 立即有嬷嬷小厮引她们进入。 陆夫人当头,陆今湘和覃孟敏,祝苓毓跟在后头。 径自跨过垂花门,来到后院,郡王妃正在正厅招待前来的贵客,瞥见陆夫人一行人,脸上立即露出笑颜。 “世子夫人,好些时日没见了。” 她笑容明媚,身上衣饰华丽显贵,应对更是玲珑自如,招呼过陆夫人后,还不忘顾及她身后的陆今湘等人。 “这是湘姐儿,苓姐儿和敏姐儿吧,世子夫人府上藏着这三朵金花,无怪懒得出来应酬,这是生怕我们看到后抢走府上的贴心人啊。” 陆夫人得体一笑,道:“郡王妃能相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若郡王妃不嫌弃,往后自是要多带她们出来走动。” “哈哈这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半分没提到齐国公府没来的大小姐覃孟椿,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闲聊间,郡王妃特意笑吟吟看向陆今湘:“不说其他,湘姐儿合该出来走走,知道你孝顺想多陪伴你母亲,但年轻媳妇儿自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像我家大郎媳妇就多次想邀请你出来坐坐。” 被提及到,脑子下意识回忆了下她家大郎媳妇是谁,没想起来,陆今湘眨眨眼,乖巧道:“若母亲同意,我自是欢喜。” 闻言郡王妃脸上笑容更盛,当即道:“自不会不同意,满京城谁人不知,你母亲是最会疼人的。” 依照陆夫人和陆今湘的关系,偌大齐国公府,谁不同意陆夫人都不会不同意,正是知道陆夫人偏疼她这位亲侄女,郡王妃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打趣邀请。 果然,陆夫人摇头宠溺一笑。 “她都被我惯坏了。” “可不是惯坏了,高嫁进门的低门户媳妇,居然把当家嫡长孙气走了,一连三四日不敢回府,试问哪家儿媳妇有这般丰功伟绩。”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尖锐嗓音,众人笑盈盈的氛围顿时凝为僵滞。 回首看去,一个穿金戴银浑身金灿灿的长脸妇人慢悠悠走过来,明明稍显婉约的眉眼,被她这样竖起夹带冷嘲显得格外刻薄。 陆夫人看到这妇人,柳眉暗暗蹙起,清莲如水般的气质顿时高下立判。 郡王妃亦是拧眉,不过一瞬,脸上恢复笑颜,招呼道:“刘夫人稀客,这是娟姐儿吧,出落得愈发标志了。” 刘夫人轻轻一笑,算作回应,而后视线再次落到陆夫人身上,眉角高挑,问:“谁不知道儿媳妇是陆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媳妇如此没有规矩,陆夫人娘家可真是家风清徐。” 被拐着弯骂自家侄女和娘家人,陆夫人气得脸庞通红,捏着帕子的手掌颤动,气声道:“刘夫人慎言,不知哪里听来的传言,根本没有这些事,不要血口喷人。” 刘夫人嘴角勾起,红艳艳的嘴唇显得鹳骨突出:“是不是传言陆夫人心中有数,前些日子贵府嫡长孙一直住在外头,当谁不知道这些事啊。” “那,那是煊哥儿为了出入宫方便。” “哦哟,齐国公府就建在皇城根上,再方便能有府上方便,到底是继室,不是亲生的不心疼。” 眼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吵起来,郡王妃不由扶额头疼,早知道就命儿媳妇在外候着,见到两人就使个眼色分别引开,省得二人见面分外眼红。 要说两人的渊源还跟齐国公世子有关,当年齐国公世子续弦,府上有意考虑这位刘夫人,两家商定私底下观看,谁料到,世子出走一趟江南相中了陆夫人,回来后要死要活非要娶陆夫人,那能怎么办呢,反正最后还是没能拗得过世子,好在娶的是继室,府上又已有嫡长孙,对继室门第要求就不高了。 但对眼看着就能成为顶级勋贵之家世子夫人的刘夫人来说,就显得憋屈又不甘了,后来家中把她嫁给一七品小官,熬了这么些年,大前年终于穿上绯袍,官职还是实权职位,眼看着前景一片光明,相对比就是齐国公世子了,虽是世子,但只领着个五品的闲职,仕途可谓十分平庸。 因而,这位刘夫人每每见到陆夫人,都要冷嘲热讽一通。 “这位夫人,你是羡慕吗?” 突然,一道清丽的嗓音插进去。 厅内霎时陷入寂静。 刘夫人回过神,发现出声的居然是府上少夫人陆今湘,她微微张嘴,有些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陆今湘望着她,一字一句重复道:“这位夫人,你是羡慕吗?” 哈?刘夫人总算听清了,她感到不可置信,还有些许啼笑皆非:“我羡慕什么?羡慕你性情顽劣,家风不正吗?” 陆今湘轻轻抿起唇,笑了。 “自然是羡慕我在国公府跟在娘家一般受宠,府上无论祖母还是母亲,都对我像自家姑娘一般疼爱,就算我与相公偶有拌嘴,也是偏爱我居多。” 顿了顿,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唇边笑容那般甜,却字字诛心道:“不像许多夫人,顶着贤良淑德的名头,每次受了委屈,却总是自己避出家门躲往娘家。” “你,你胡说什么。”刘夫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怒火上涌。 她刚刚的话只想嘲讽陆夫人姑侄,完全没想到陆今湘会从这个角度回怼她,但仔细一思考,发觉她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前两日刚被丈夫气得跑回娘家,结果婆家无人来接最终还是她自己灰溜溜走回去的刘夫人,只觉得陆今湘这些话简直在当众打她的脸,她气得神志不清破口大骂。 “你这个小娼妇……” “刘夫人慎言!” 郡王妃忙喝止刘夫人,脸上表情冷若冰霜,真当她性子软和,就把她当泥塑的人了? 且不说此等污秽下流话语万不该出现在世家勋贵场面上,就说陆今湘的身份,是她能得罪的起吗? 刘夫人被喝止,脑子冷静下来,意识到陆今湘的身份,陆夫人虽是世子夫人,但齐国公世子乃庸才,向来不为宫中所喜,但陆今湘夫君却是真真正正简在帝心,又与太子一同长大的肱骨之臣,如今官职又与自家夫君齐平,却比自家夫君更受朝中重用。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这个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但让她咽下这口气又心生不甘,盯着眼前女子明媚清丽的面容,脑中思绪翻涌,半晌,半是嘲讽半是疑惑道:“少夫人好口才,若上次少夫人像今日这般伶牙利嘴,也不会当众丢人了。” 说得是陆今湘头次随老夫人参加宫宴,当时她被太后问询,紧张得脸色惨白回话磕磕绊绊,世家贵妇的风度荡然无存。 自那后,老夫人吩咐不许她出门,关府上半年,请了几位嬷嬷好生教导了一番宫中贵族礼仪。 陆今湘虽然一时没回忆起这件往事,但不妨碍她张嘴就道:“我年轻,脸皮薄,比不得一些上了岁数的,连小辈一些稚嫩笑语都恨不得吹毛求疵。” 陆今湘很少出来交际,上次碰到她还是某位长寿公主的寿宴上,刘夫人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夫人嘴巴如此刁钻,偏偏还让你一时反驳不了。 她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干脆甩袖转身走了。 刘夫人走后,郡王妃为这件事赔罪,陆夫人鲜少在与刘夫人的交锋中大获全胜,心下正是开怀,摆摆手说无碍不关她的事,郡王妃笑着邀请她去后院闲逛,方怡园赏秋就赏在后院,陆夫人畅快应下带着陆今湘离开了。 一行穿着不凡的人渐渐走远。 原地郡王妃目送她们,身后嬷嬷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道。 “没想到这位少夫人还挺强硬。” 郡王妃收回视线,轻声一笑。 “有那样一位夫君,能不强硬吗?” “但老奴记得,那位大人貌似不甚在意他这位正室夫人。” “那又如何,夫妻一体,他就算再不在乎,妻室在外行走端得就是他的身份,旁人照旧得恭着敬着。” “是这个理儿,”嬷嬷叹息一声,“只不知,这位少夫人还能端多久。” 齐国公府长孙夫妇不睦一直是京城的热门话题,私底下没少人压板说那位嫡长孙早晚要休掉这位少夫人。 “谁知道呢。”郡王妃声音慢悠悠的,神情看起来蛮不在意,不过,她勾起唇角,“之前还当这位少夫人是个绣花枕头,如今看来,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段关系能走多远,有意思的人总会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结果。 那边,陆夫人和陆今湘相伴走向后院。 陆夫人忍不住看陆今湘一眼,又一眼。 旁边的祝苓毓和覃孟敏也是难掩好奇地打量。 陆今湘干脆出声:“有话直说。” 陆夫人咳嗽一声,捏住陆今湘的手腕,柔弱细腻的触感游移在掌心,她悄声道:“湘姐儿,你嘴巴何时变得这般伶俐?” 陆今湘不回答,反问她:“我说得不对吗?母亲不开心吗?” 陆夫人自然开心,想起刚刚刘夫人被怼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抚掌大笑。 揽住陆今湘,疼爱道:“到底是姑母的好侄女,知道袒护姑母,姑母没白疼你。” 一旁的祝苓毓和覃孟敏眼观鼻鼻观心,她们刚刚想回嘴来着,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幸好那时,陆今湘一句轻飘飘的反问把刘夫人气得横眉怒目,差点枉顾贵夫人的体面。 想到这点,她们敬佩地看向陆今湘。 …… 路上遇到陆夫人交好的夫人,陆夫人便挥手让陆今湘三人自行游玩了。 祝苓毓和覃孟敏两个小姑娘有自个儿未成亲姐妹的小圈子,剩下陆今湘一个人溜溜达达在后院闲逛。 哦不对,不是她一个人,身后还跟着鱼柳和关月。 方怡园是成洛郡王名下位居京城最适合赏秋的园子,路上密布银杏秋桂菊花等秋日盛景,加上小桥流水,假山飞亭,的确称得上阆苑美景。 但陆今湘却觉得,自家西跨院比之要更加精致美妙,西跨院一步一景,后花园虽然比不得这里大,但整体规划细节布景要更加讲究。 听闻,西跨院一草一木都是覃煊亲自过问布置的,虽然好奇那位傲少爷居然有如此闲心雅致,但不得不承认,西跨院不论审美还是造诣都是上上等。 ……不知是不是想到那位傲少爷,她怎么听到了傲少爷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 陆今湘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前面是一个分岔路口,左边是通往前院的道路,右前方是通往后院深处,且右前方还横着一座假山。 她只能往右前方向走,不过她立在原地,没动。 假山后传来对话的声音。 “煊哥哥,你这些时日怎么没去东宫呀?” 这是一道甜糯女声,声音带着乖甜,一听就是个软糯美人。 随后响起覃煊如往常般冷淡的嗓音。 “近些时日公务过于繁忙。” 大骗子一个,前日刚跟老夫人解释那本《笕桥说会》是太子转交给他,今日就变成公务繁忙,没有去过东宫了。 但很显然,软糯姑娘没有怀疑,闻言失望地“哦”了一声。 过了会,她嗓音重新恢复活力满满。 “幸好我这次来了赏秋宴,不然就见不到煊哥哥了。” 面对这样一位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甜糯美人,覃煊给的回应却是。 “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质问过于冷冰冰,把软糯美人都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哼哼唧唧的微弱声音。 “没事,就不能找煊哥哥了吗?我只是想看一眼煊哥哥罢了。” 啧啧,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如果有这样一位软糯美人站在跟前娇声软语地说着想你的情话,想必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忍不住心潮澎湃。 但很明显,覃煊不属于正常男人范畴,随即响起的嗓音不仅没有任何动容,反倒变得愈发冷冽冰寒。 “殿下不该为了儿戏故意偷溜出宫,若是叫圣上知道,恐怕会责怪于您。” 软糯美人赌气道:“这哪是儿戏,我想见你从来不是儿戏,就算父皇责怪我我也认了。” “可在微臣看来,这就是儿戏。” 话落,久久的沉默。 陆今湘暗自叹息,这句话可真够伤人的。 这个时候,远处慢腾腾走过来两个贵女,陆今湘虽然不待见覃煊,但这种告白时刻,还是少人打扰比较好,于是她朝那两位贵女使了个手势,让她们先离开。 下一瞬,软糯美人声音带上哽咽:“煊哥哥,你宁愿接受那个蠢笨女人,也不愿意接受我吗?” 使手势的动作僵住。 等等,这个蠢笨女人指得不会是她吧? 陆今湘感到无语又郁闷,你告白归告白,无缘无故中伤无辜人士干嘛,就冲这点,你就不是个合格的情敌。 早知道,她不如不帮忙驱赶闲人,甚至叫过来一块观赏多好。 覃煊淡淡道:“与旁人无关,在微臣心里,一直当殿下是妹妹。” 很好,渣男拒绝美女的经典语录,只当你是妹妹。 咳咳不过,覃煊肯定不是渣男,他性情寡淡得简直像个性冷淡,绝对不会是脚踏几只船的渣男。 不过,原著覃煊最后有心仪的女子吗? 怎么没什么印象了…… 一道桃红色身影突然冲出假山,边抹泪边往右前方跑去,陆今湘赶紧往右挪动几步,让假山挡住自己的身影,好在那道身影无暇顾及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根本没有发现陆今湘,小跑着就跑远了。 瞧着背影,果然是个美女呀。 陆今湘心里感叹,依旧没有动,想等另一个人走远再出来,她身后鱼柳和关月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跟两栋雕塑似的。 只是鱼柳偶尔望过来的复杂眼神,彰显了她此时内心的复杂之情。 “还不出来。”声音格外冰凉。 陆今湘眨眨眼,没动。 不会是诈她的吧? 她一路很小心啊,听到这边传来动静后就没再前行,离得这么远都能注意到她来了? 随后,覃煊直接走过来了。 望见躲在这边,跟三只鹌鹑似的陆今湘等人,眉头拧起,面上覆着一层冷霜。 “你怎么会在此?” 陆今湘讪讪一笑,然后无辜地耸肩:“可不是我故意偷听,我无意走到这里,就听到你们在假山后对话,我倒想避开,但那不是更加打扰你们。” 打扰是什么鬼话?覃煊再次拧眉,不过他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只是道。 “不许将刚刚的事说出去。” “这你放心,我口瓶很严的,且我刚刚还帮你们驱赶了一波闲人呢。”陆今湘摆摆手,诚恳道。 话说得愈发阴阳怪气。 莫不是以为她顶着正室夫人的名头,就能对他的事多加指责…… 想到这点,覃煊眼神冷下来,泛着涟漪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就变成一柄尖锐的利刃。 “认清楚你的身份,不要妄想干预我的事。” 陆今湘愣住,怎么突然提起这点,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于是她道。 “你放心,我比你更加清楚我应该怎么做。” 应该怎么做,这句话说得分外有重量。 但覃煊何等人,经常跟朝堂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老狐狸对话,一句话能叫他听出九曲十八弯来,此时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就是别有意味的意思。 他不由掀起眼皮:“是么,你会如何做?” 是当众跟他闹脸让他丢人,还是回家跟祖母告状,无论她选择什么,他都有应对手段叫她后悔选择这一项…… “当然是假装没听到啊。” 陆今湘奇怪地看向他,这不是他们之间默认的结果吗?反正两个人只是搭伙过日子,等两个月后双方顺利和离,从此就会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覃煊沉默。 认真审视她的眉眼,剔透眼眸清澈见底,每一块眼白都透出认真的诚意。 他不由抿唇,宽袖垂瀑而下,绛紫色衣衫显得余外倜傥风.流,露出的脖颈修长,上面喉结微微滚动。 淡淡收回视线,倏忽,想到什么,冷冰冰的字眼砸过来。 “就算你这么说,亦不可能让我在宴会上配合你。” 陆今湘微微张眼,不是,这是有多嫌弃避讳,多自以为是啊。 她只想好好赏个秋,不想浪费时间跟他掰扯过往的恩怨情仇,他还偏偏来招惹她。 胸中郁闷横生,陆今湘吸口气又吐出来,到底没忍住。 “是我叫你过来偷情吗?明明我才是被迫那一个。” “咔嚓”一声,脚丫踩断树枝的声音。 冲动说完,脑子一片空白,陆今湘下意识扭头看去,就看到那两位分明被她摆手示意离开的贵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捂着嘴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脑子霎时清灵。 哦豁,她刚刚说了什么? 等等,她可以解释,被迫是指被迫观看,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啊。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026 自然没法直白跟人说明, 最后只解释说是开玩笑,两个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但陆今湘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目光, 已然变得与众不同。 罢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 与覃煊分开后,陆今湘跟两位贵女随意溜达, 通过交谈, 她了解到这两位贵女家世出身四五品京官, 算不得高门大户,因着家中夫人与郡王妃有旧遂才被邀请。 知道陆今湘的身份后, 她们瞬时变得拘束不少,神色间难掩客气恭顺。 三人并行散步, 一路繁华盛景目不暇接, 直至来到一处凉亭,凉亭建在湖中央,周边环绕一圈湖水,通过一条不长的栈道可以直达。 远远地, 能够看到上头立满了年轻贵女。 陆今湘不由顿住脚步,一般而言,这种人多聚集地方都是事故高发之地, 她是来度假不是来演绎故事的,因而望着前方没有挪动步伐。 两位贵女, 杜舒兰和张清芸跟着停下脚步, 疑惑看向她。 陆今湘洒然一笑“我就不过去了, 你们随” “哟,这不是陆少夫人吗”身后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调调。 陆今湘止住话音,一时没有转身。 突然, 她抬起脚步,闷头就往另一边走。 扯出冷笑正准备嘲讽什么的董曼珊愣住,眼看着陆今湘越走越快,马上就要走远了,她终于回过神,大声喝住她。 “陆少夫人,见到公主还不过来拜见。” 不得已停住脚步。 半晌,转过身。 一眼看到了那身熟悉的桃红色身影。 她就知道听这嗓门和音调,就猜到背后人跟原身有过节,是以她本打算当做没听到预备直接离开来着。 可惜 陆今湘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含笑道“瞧我,近日耳朵不大灵光,听着像是前头有人唤我。“ 董曼珊冷嗤一声“陆少夫人耳朵未免太不灵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逃避呢。” 陆今湘脸上浮现茫然,表情看起来分外真诚。 “为何逃避这位,额,这位姑娘是我有些记不清了” 董曼珊脸色立马黑了。 陆今湘表情十分无辜,她是真的不知道,记忆里只有对她很重要的人和事,一些零碎的剧情她就记不得了。 但董曼珊不这么觉得,她觉得陆今湘一定是在蓄意侮辱她,上次刚跟她拌过嘴,今日就记不清了 气得她银牙紧咬,死死盯着她,目光狠恶而阴厉。 “少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害,也不是,近日不止耳朵不大灵光,脑子好似也有些不灵光。” 董曼珊哽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她。 “好了,我们过去吧。”软糯声音打断她们。 那位一直保持安静的公主突然出声,她百无聊赖地瞥一眼陆今湘,脸上没什么表情,施施然率先朝栈桥走去。 董曼珊凶恶地瞪了眼陆今湘,急忙跟了上去。 陆今湘还没舒口气,前方桃红公主倏然转身,精致桃腮小脸上神情冷慢。 “少夫人,一道儿。” 陆今湘沉默,少时,无奈叹息,看来这场风波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几人前后经过栈桥进入凉亭,亭子里的人见到当头少女立马起身行礼。 公主微微探手让她们平身,问她们在干嘛。 其中一位穿着华贵表情镇静的贵女微笑回答“回殿下,我们瞧着湖上景致不错,提议不如闲来赏玩飞花令。” 飞花令是文人雅客间常备的诗目,因文辞典雅朗朗上口而被人们偏爱。 闻言公主果然起了兴趣。 “加我一个。” 贵女们顿时欢笑出声,纷纷展露笑颜“自然求之不得。” 随后,公主几人加入飞花令,在场诸人都是出身显贵家学优良的贵女,多少都读过书,能随意捏起两三句或令人眼前一亮或平平无凡但也说不上差错的花令词。 一时间,凉亭内欢笑晏晏,尤外热闹。 唯有陆今湘,和几位出身不显的小门户之女,安静坐在一旁。 当然,与战战兢兢满含羡慕的小门户之女不同,陆今湘坐得那叫一个惬意悠闲,随意捻起桌上一块糕点,举目四望周围一望无痕的波面,只觉心灵清明,心旷神怡,耳边聒噪不知不觉远去。 不知过去多久,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下。 陆今湘回神,发现张清芸提醒她,悄悄给她使眼色,眉宇间满是担忧。 一旁,公主嗓音傲慢,搭上软糯的音色,凝成一股稍显稚嫩却又分外贴合的高贵。 “陆少夫人怎么不加入,想来陆少夫人能嫁入齐国公府,定然自有其过人之处,这小小飞花令想必难不住你。” 不知何时,公主等人没有再围聚欢笑说令,反倒齐齐将目光望向她。 诸位贵女默契般屏气凝神,凉亭内哑然无声,余留下公主这句话飘扬在亭子里。 陆今湘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糕点,又抽出手帕擦干净手指,而后坦然望向公主“不会。” 公主完美平静的表情僵住,片刻,她稍稍提声“你说什么” 陆今湘于是又沉稳重复一遍。 神色坦荡,气度悠然,清丽的脸蛋上一派从容不迫,好似说得不是“不会”二字,而是“尽管拷问”几个大字。 公主气闷,微微嘟起嘴,她出声之前万万没想到陆今湘会是这个反应。 照她之前对陆今湘的了解,她就算不会,也会强作逞能,必不可能是这般镇定姿态。 如此坦然,反倒显得她大气了。 公主自然不能让她好看,于是道“堂堂齐国公府少夫人,难道连一句飞花令都作不出来,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陆今湘“啊”一声,道“就还好吧,每个人擅长的部分不同,难不成,要想当齐国公府少夫人就必须得会飞花令” 她问得诚恳,公主却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简直是,胡搅蛮缠 她何时有这个意思,她明明在嘲讽她粗俗不懂文雅,粗苯不知礼数。 公主气得直跺脚“不会就不会,牵扯那么多作甚。” “我是不会啊。”陆今湘更加不解了,“一开始我就跟您说我不会啊。” 公主“” 不知为何,她明明没说什么,公主却觉得自己生生被压了一头。 她气哼哼的,这个陆今湘,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简直与之前大相径庭。 “真不懂煊哥哥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女人。”公主小声嘀咕道。 陆今湘因为挨得近,听到了她这声嘀咕,她暗自叹息,只想说一句,放心小美女,两个月后我就会与你的煊哥哥各奔前程,届时你只管发挥女追男隔层纱的本领,相信早晚能将覃煊拿下手。 神思漫游天际,她端起案桌上的茶,甫一入口,觉得晦涩难喝,这边宴会上品茶还兴唐礼,就是茶里面放满葱姜枣子橘皮等等,煮出来的味道总之只管想象一下。 她稍稍拧眉,放下茶盏,扭头吩咐关月回马车一趟,取份马车隔间里的茶叶。 关月犹豫一瞬,叮嘱鱼柳几句,转身走了。 公主不再找茬后,贵女们又恢复谈笑的氛围,聚堆,闲谈这秋日盛景。 因着忌惮公主,没人来找陆今湘谈话,陆今湘正好乐得清静,随意一只手支起下巴,眼帘懒散半垂着,白皙挺翘的鼻尖,红润似抹了蜜的嘴唇轻轻含住。 无聊打量四周的公主恰好瞧见这一幕,愣怔稍许后,她微微抿唇。 这个陆氏,倒的确生了副好样貌。 过了会,有人提议去对面竹林前的空地玩投壶的游戏,剩下诸人纷纷应和,于是所有人起身,沿着凉亭出口走去。 陆今湘本不想再跟着这些人行动,但公主一直盯着她,只好无可奈何站起来,随大流往外走。 一行人排成序列前后挪动,凉亭与栈桥相衔接的地方由两根柱子稳定,且凉亭位置偏高,需要走下两步台阶才能走上栈桥,陆今湘来到台阶边,正要沿着台阶下去,突然背后受力,她一个猝不及防,猛然朝前扑去,她前面恰好是两位贵女。 而贵女的前方,则是大摇大摆走着的公主。 只是一瞬间,被陆今湘扑到的两位贵女又扑向公主,只听“扑通”一声,最边缘的公主落下栈桥,砸入水中,激起一阵极高的浪花。 “啊” 反应过来的贵女们纷纷花容失色,急忙想往后躲,但后方又紧挨着人,一时间你拥我挤脚步乱踩,一时不察,竟又落下两个人。 水花澎溅间,栈桥上一片混乱,直到有人高声嚷道保持镇静,先救公主,众人才急忙沉稳下来。 再看湖中几人,最先落入水中的公主正双手扑腾,鹅蛋脸蛋上满是绝望惊慌,身子一沉一浮来回飘荡,明显是不会游泳的样子。 而另一边,两位贵女也是惊声呼救,半点不像会水。 这可怎么办众人惶恐难安,水里的可是公主啊,若有个好歹,她们都逃不过去。 “快快,快下去救人” “来人啊,救命啊” “不能让侍卫小厮过来,有没有会水的丫鬟婆子,率先下去救公主。” 话音纷然,公主身边的人及另外一些丫鬟婆子纷纷跳了下去,但里头会游泳的罕见,懂得科学施救方法的人更是没有。 一个婆子着急来到公主身边,想要将她带上去,但此时公主满心都被溺水的恐惧所支配,哪能冷静下来听她指挥,见人来了后只管四肢紧紧禁锢住那人,把婆子当做湖中柱子向上攀爬,婆子脖子被勒紧,一时间呼吸都快不顺,怎么可能顾得上施救公主,众人看得着急不已。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嗓音响起。 “是你,我亲眼看到你推了公主,你怎么这般狠毒心肠。” 众人愣神,纷纷看过来,看到被董曼珊指证的人更是惊诧,又恍然。 被众人微妙目光包围的陆今湘却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惊慌后悔,只迅速解着身上东西。 “你这个恶毒女人,别以为有齐国公府护着,你就能安然无事,若公主有个好歹,你这条贱命” 不等她说完,“扑通”一声,被她谩骂的人从栈桥上腾空而起,身子伸长弯曲成长弓状滑入水中。 谩骂声戛然而止,董曼珊和众人愣怔望着这一幕,随即,又被鱼柳尖锐嘶叫的声音惊醒。 “少夫人,少夫人,谁来救救我家少夫人,奴婢不会水呀” 她哭得眼泪一坨鼻子一坨,见周围无人应声,咬咬牙就要跳进去,抬眼却惊见落入水中的海棠色身影不仅没有像那些贵女般上下扑腾,花容失色,身子反倒像一只矫健的海豚般跃了出去,迅速朝逐渐窒息的婆子和已经快神志不清的公主靠近。 她飞速靠近公主,先帮忙婆子解开缠绕在她身上的胳膊,沉声叮嘱她调整呼吸,而后两只手紧紧攥住公主的胳膊,想要按照施救方法托住她下巴,但落水的人求生意志超乎想象,身上挣扎出的力气更是超乎想象,一时半会她还真没办法搞定,无奈何,她只好狠狠按住公主身上穴道。 下一瞬,公主身子变得瘫软,她顺利托住公主,飞速朝岸边游去。 顺利将公主载到岸边,陆今湘不顾身上狼狈,拍拍她脸蛋,急声道“怎么样清醒吗” 公主眼神迷蒙,视线满满俱是被她那张湖水打湿而稍显凌乱的脸蛋占据,她嘤咛一声,想说什么,但到底晕了过去。 陆今湘伏在她胸腔部位倾听,又按了按她鼻下,挤出她不小心吞咽的几口湖水,确认她没什么大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还有两位贵女及一大帮不会浮水的丫鬟婆子飘在湖里呢。 接下来,她顺利救出那两位贵女及几个情况危急的丫鬟,剩下两三个会水的丫鬟婆子自己能扑腾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来回奔波泅水,陆今湘只觉得浑身疲软无力,胸腔被湖水挤压,呼吸变得不畅快,最糟糕的是,身上这件云锦吸满了水好似变得重若千斤,她努力解救出最后一个丫鬟,这时岸边围满了人,有几个人等在岸边浅水处,接过她手里丫鬟,剩下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岸边公主周围。 陆今湘刚准备上岸,忽然,脚下一疼,脸色疼得煞白。 糟糕,下水前没有充足拉伸,加上急剧运动,脚抽筋了。 她手软脚软,脚踝还钻心得疼,身子控制不住朝后滑去。 偏偏此时,岸边的人无一人察觉。 她只是出来赏个秋,不会要英年早逝于游泳救人之中吧 这里也没有奖章颁发给她啊。 陆今湘苦笑一声,扯出最后一丝力气高呼一声救命,但岸上闹哄哄的,嘈杂间只听到“盖上裘衣”“请大夫”“备上几份姜糖水”等话语,根本无人在意或者说想到她还在水里,当然就更没人听到她这声救命。 最后,她视线内只看到鱼柳惊慌跳入水中的身影。 湖水逐渐将鼻翼淹没,呼吸愈发艰难,陆今湘情不自禁开始挥动手脚,想要提力保持身体,但一动作脚就疼,更何况,她此时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了。 她不想这么香消玉殒啊,她想活着,她前世今生都出落得这么美,都还没来得及谈一场恋爱,当然,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多她没有怕品尝过的美食 手上挥舞力气变弱,逐步的,手臂渐渐不支,将将挥起一道美妙的弧度,落入水中,然后被一只铁拳给紧紧攥住了。 另一只铁臂搂紧了她的腰肢。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侵入鼻间,陆今湘睁开眼,干净优美的下颌线映入眼帘,其上薄唇紧抿,挺而翘的鼻翼拱立成一道高耸俊秀的山峰,再往上,一双寒目湛若星河,里头流淌着峰顶清酌缥缈的云雾。 没想到是覃煊覃煊啊 这一刻,盯着姣好俊美的男人,陆今湘好似有些理解书中为何那么多的英雄美人一见倾心。 在最无助的时刻被人救起,任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哦下一刻能了 下一刻,覃煊盯着她,满是嫌弃地说了一句“你怎么那么重。” 陆今湘睫毛眨动,挥走脑中不合时宜的旖旎,神情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可能因为我格外能炫饭。” 听到这句话,覃煊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嫌弃了。 好在他嘴上嫌弃,动作却沉稳,一只手牢牢固定住她腰肢,让她脑袋露在外面,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另一只手借力缓慢朝岸边游去。 陆今湘安稳靠在他身上,觉得分外悠闲,劳累这么久,她终于能休息片刻了。 且还有大把的时间能休息。 想到这点,她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问他“相公,你怎么来了” 覃煊平静道“你那两个听众命丫鬟寻我的。” 啊,哦,原来是杜舒兰和张清芸呀,没想到这两个人这般仗义,居然还惦记着寻来覃煊给她当靠山。 不过提起这点,陆今湘得跟他解释“真不是我找她们来,那位公主跟你表明心意时,我在一旁给你们当门神来着,远远看见有闲人过来,还朝她们使手势让她们避开,谁想到她们居然迎上来了。” 对此,覃煊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陆今湘此时觉得他这声冷嗤都显得好听,半分没觉得被冷待。 身子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嘴甜道“相公,谢谢你来救我。” 覃煊没吭声。 “就是你下水前是不是忘记解腰间一圈玉饰,硌得我屁股疼。” 覃煊猛然顿住,低下头打量她,只见她脸上神态略显委屈,更多是理直气壮,一时间只觉匪夷所思。 还有一丝神奇,对眼前人观感的神奇。 “我松开手丢下你,你就不觉得咯了。”他冷冷笑一声。 “别” 陆今湘赶忙伸出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手指触摸到他腰腹,被上头紧绷成块的腹肌震到,犹豫一小会儿,自以为无所察觉地悄悄摸了一把。 身边人身子僵硬一瞬,随即,头顶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 “手指不想要了” 陆今湘立马变得老实,摇摇头,乖顺地靠着他。 “我错了,我只是不小心,你信吗” 覃煊的回应是游得更快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岸边,刚进入浅水区域,他就万般嫌弃地撒开她,让她离自己远点。 陆今湘却一把攥住他,说“相公,我动不了。” 覃煊居高临下瞥她,湿漉漉的碎发染在鬓边,面上沾满湿润,脸色白皙几近白玉,细碎的水珠从额角滑下,面庞好似被风雨摧残过的海棠花瓣,整个人透出一种凌乱交织的惊艳感。 “我脚崴了。” 陆今湘弱弱道“你能不能抱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027 方怡园内发生这种大事, 郡王爷和郡王妃及其他贵夫人匆匆赶到,身后涌着一长列丫鬟仆妇。 一时间, 不算宽阔的湖岸边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 好在落水的贵女丫鬟身上都披有裘衣披风, 不用担心名节不保,但叫人看见此时的狼狈样子,忍不住以帕掩面, 埋在贴身丫鬟怀里没脸出来。 郡王妃着急地径直奔向公主, 余外几位落水贵女的母亲同样惶然地跑向自家孩子,过了会儿,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来。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而在另一边, 一高一低两个人立在浅水湾中对峙。 暂时无人过来, 这边显得无比安静。 覃煊挺拔屹立, 剑眉斜飞入鬓,就算墨发融成一绺儿一绺儿, 面庞更是湿漉漉的稍显狼狈,通身气势仍旧凛然凌厉,透出开锋利剑般的锋芒,甚至因着身上凌乱而显得愈发不羁。 他很冷酷地拒绝了她。 “没可能。” 陆今湘身上不比覃煊好多少, 髻发凌乱散下, 妆容一塌糊涂,唯小脸不减精致秀丽,因着湖水涤荡洗过,反倒更显得犹如一朵出水芙蓉。 她讪讪收回手,委屈出声。 “我真的脚抽筋了。” 覃煊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 如果说之前的陆今湘撒谎还会眼神飘忽,现在的她说谎话都不打嗝,脸色都不带变一下。 于是他冷冷嗤道“脚抽筋都能救下这么多人, 可见上苍想锤炼你的筋骨,好让你继续造福世人。” 陆今湘无奈,知道他这是不愿相信。 不过,这些话怎么带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 她只能解释说“我是救完人才脚抽筋,不然也不会溺水。” 覃煊顿住,淡淡上下打量她,此时海棠色云锦紧紧贴合住身子,显露出她身躯曼妙曲线,依稀间还能看到她胸部微微鼓起的小馒头和挺翘起的臀部。 猛然收回视线,呼吸稍稍错乱,拧起眉,只觉这女人算计极深 能救她一命已是鬼使神差,还留在这里跟她废话作什么。 覃煊心绪恢复平静淡漠,抬起手臂,示意道“放手。” 陆今湘愣住,眼睛逐渐张大。 不是吧,她都说得这么可怜了,他还是无动于衷,难道真要她抱住他大腿哭给他看不成。 见她没有动静,覃煊不耐烦了,直接挥袖甩开她,这次无所顾忌,使得力气颇大,一下就把陆今湘震开了,她猝不及防后退两步,脚下一个用力。 一阵钻心的疼透过骨髓沿着骨根直直传达上脑心,她“嗷呜”一声,脸色瞬时惨白。 身子一歪,朝水里倒去。 好似悬崖绝壁间断了翅膀的小鸟,下坠的身影带出一股凄惨的美绝感,覃煊眼角扫到她身影,脸色一变,脑子尚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冲上去,一把接住了她。 他稍稍弯腰,她头部朝上,嘴唇恰好磕在梆硬的脑仁上,只听“啵”的一声,牙龈都快被撞破。 她禁不住轻嘶一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在倒霉处还能更倒霉啊。 此时脚钻心得疼,嘴唇也磕得牙龈疼,连带着浑身都好似骨头散了架似的疼。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鼻子一酸,陆今湘这次是真哭了。 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生理性涌出泪水,混合着澎溅上来的湖水,面上看起来一派狼藉。 覃煊沉默抱着她,良久,哑着嗓子道“别哭了。” “我没,没想哭嗝,”陆今湘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道,“就是,就是太疼了,忍不住。” 覃煊再次沉默,唇瓣紧紧抿住,突然臂弯用力,稍稍将她提了提,转身朝岸边走去。 来到岸边,鱼柳迅速扑过来,刚刚见少爷露面,她就满怀担心地上岸等着了。 此时见少夫人泪流满面躺在少爷怀里,顿时嚎啕大哭,吓得腿都软了。 “少夫人,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被她一哭,陆今湘倒不好意思继续哭了,她抬起手,一边打哭嗝儿,一边磕磕绊绊安慰道“我没事,就是脚抽筋了,一会儿就好了。” 鱼柳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见她不似说谎,逐渐恢复冷静,但此时望见少夫人只能狼狈万分地躺着,仍然觉得心酸,便一边拿手帕给她擦拭额边水珠,一边小声哽咽着。 这个时候,远处郡王爷终于发现这里,转过身朝这边走来。 覃煊立马吩咐鱼柳“将我裘衣抱起来。” 这边都是贵女,他那时吩咐侍卫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当时着急下水救人,随手就将裘衣丢到了地上。 鱼柳一时没回应,覃煊不耐烦睇她一眼,方着急忙慌抱起地上散落一堆的裘衣。 覃煊一把抢过,放下陆今湘,用裘衣将她全身包裹住。 过了会儿,身材臃肿的郡王爷气喘吁吁赶过来,着急问“述赫,夫人没事吧” 覃煊神色平静“有劳郡王爷挂记,内人只是脚抽筋,其他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郡王爷一边喘息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冷汗,今日发生这件事真把他急够呛,尤其里头还牵涉到公主和陆今湘这两位贵客。 覃煊远远看那边一眼,眉宇微微拢起,问“公主情况如何” 郡王爷一声长长叹息。 “已经请医婆看过了,说是惊厥导致的暂时昏迷,一会儿就能清醒。” 覃煊微微颔首。 郡王爷苦笑道“你说,本高高兴兴举办个赏秋宴,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啊。” 覃煊微微牵扯唇角,没有说什么。 那边突然开始喧哗,几人注意力被吸引,就见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旁边人窃窃私语,还有一部分人目光循着望向这边,看见他们后,窃窃私语的嘈杂声变得更大了。 郡王妃脸色十分难看“董小姐,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就是看到了。”董曼珊急声道。 着急转动脑袋四处寻找,透过人群缝隙看到不远处的陆今湘,脑袋一下定住,抬起手指向这边,神色变得激动。 “那边,就是她推的公主。” 人流汇合,两边形成对峙场面,一边是靠着覃煊显得格外孱弱的陆今湘,一边是咄咄逼人着急寻求做主的董曼珊。 董曼珊咬着唇,一口咬定。 “我亲眼看到了,就是她推的。” 话音落下,周围环聚的人彼此间使着小眼色,一会儿看看陆今湘一会儿看看覃煊,显然对陆今湘和公主之间的争执门清儿。 郡王妃犹疑地看向覃煊和陆今湘。 陆今湘平静道“不是我推的” 不等她说完,董曼珊急急道“不是你又是谁,不仅是我,还有其他人可以为此作证。” 说着她叫出另外两个贵女的名字,就是当时走在陆今湘前面,被她一把扑住又不小心扑向公主的两个贵女。 那两个人因直接导致公主落水,正在战战兢兢,闻言忙不矢点头。 “对对,我们不是故意推公主落水,是身后有人推我们。” 这两个证人摆到面上,周围眼色飞得更快了。 陆今湘神色仍旧没有变化,只是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不是我推的,我也是因身后有人推我,才导致脚下没踩稳倒向前面。” “哈,”董曼珊冷笑一声,“你大可以找这个借口,但是谁人不知你与公主的矛盾,你身边那位” 对上她身边那位瞧着平静无波但深处寒潭深不见底,一眼望进去,简直要被里头的寒气冰刃给冻成冰柱削成碎片。 董曼珊僵硬地收回视线,硬生生改口道“刚刚你与公主在凉亭内发生口角,定是因为这个,你才对公主心生不忿,痛下杀手。” 闻言陆今湘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没那么蠢,这样除了让公主有借口惩罚我,还有什么好处,且你没注意到,刚刚是我跳下去将公主救上来的吗” 周围人恍然,好像的确是这样,刚刚公主命在旦夕,是她干脆利落跳下水,将公主救了上来。 董曼珊神色僵硬,随即,执拗道“那是你推公主入水后,怕了,担心公主出事连累自己,遂才主动跳下去救公主。” 陆今湘抿唇“你若真心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自然什么话都能编圆满。” 这句话刺激到了董曼珊,她好似被踩中尾巴般激动地跳起来。 “什么叫我往你身上泼脏水,你蓄意伤害公主,不仅没有丝毫悔悟之意,反倒反咬我一口,郡王爷郡王妃,你们要为公主和我做主啊。” 最后,她看向郡王爷和郡王妃,神色凄然而坚定。 这郡王爷和郡王妃对视一眼,颇感头疼,这董家妮子,怎么这般不懂礼数,危害公主这么大的事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定罪的吗 别说他们,就算皇上,恐怕都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公主毕竟没事。 若太子知晓,也只会挥挥手将这件事压下去。 况且,郡王妃私心里觉得,陆少夫人不是那等蠢人,没必要跟公主过不去,公主再受宠,也只是个公主,皇上不可能为她强行逼迫齐国公府嫡长孙,也逼迫不了,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皇上比谁都明白。 想着,她嘴角带上微笑。 “这事回头再议,现在最要紧的是公主的身体,等公主醒来,一切看公主怎么个意思。” 公主还没发话呢,你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张扬什么,真是牛屎虫拱山,多管闲事自不量力。 董曼珊咬唇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但郡王妃已然不想再听她说什么,转过身就吩咐身边侍女。 “等下。” 一道嗓音突然插入。 众人愣神,循声望去,居然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齐国公府嫡长孙覃煊。 陆今湘亦愣怔看向身边人。 他不会要大义灭亲,为那位可怜的公主撑腰吧 可是,明明不是她啊 陆今湘悄悄咬牙,开始思考一会儿是直接脚踩底下鞋面,还是等回家跟祖母告状,无论如何,她陆今湘可都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牛 “你说,你亲眼见到内人推了公主”淡淡嗓音响起,含着某种冷冽而清寒的音调。 董曼珊见局面陡然峰回路转,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强撑着用力点头“没错” “只有你看见,其他人无人注意”覃煊又开口问。 冷慢眼神环顾一周,众人被他看得不禁低下脑袋,更有些许脸皮薄的脸颊晕染桃色,这位齐国公府嫡长孙当真好相貌好气度啊 可惜,已经娶有妻室。 过了会儿,无人吭声。 “真是巧妙,无一人看见,只有这位姑娘有缘得见。”覃煊浅笑一声,语调不轻不慢,含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讽。 董曼珊脸庞倏得红了,她想大声嚷嚷出声,但对上眼前这人,莫名不敢,最后只敢声音微弱地反驳一句。 “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哦,”覃煊懒漫地盯着她,轻飘飘道,“若是如此,想必你站在内人偏身后位置,才能看得如此清晰。” 董曼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由茫然地点点头。 “内人方才所言,她亦是身后受力才扑向前,偏偏那么巧,你就站在内人身后。”覃煊细声咀嚼般,逐字逐句道。 董曼珊猛然反应过来,她用力挥手,嘶声嚷道“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听到这里,陆今湘总算回过神,覃煊不仅没有大义灭亲,反倒像在维护她。 维护她哎,他今日吃错什么药了 陆今湘不由惊奇地盯着覃煊猛看,视线过于灼热,盯得他微微拧眉,示威般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她是你夫人,你自然维护她。”董曼珊突然攥紧双拳,急剧喘息。 “这位姑娘,你可能不了解我平日的政务章程,京畿衙署内一些冤假错案亦会交由我司办理,其间会用到许多有效手段,帮助理清事情掩埋的真相。” 覃煊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慢条斯理跟她解释起名下负责的政务之一,他脖颈修长,其上俊美面庞眼帘半垂,懒懒望过来的目光显得傲冷又高慢。 “不若我们还原当时场景,结合一定刺激手段,想必定会有人能回忆起当时真实情况。” 这是办案常会用到的手段,只是有些手段温和,有些手段却是这等养在闺阁的娇娇女想都没可能想到的,当然了,这些就不必对外言语了。 听到他这些话,董曼珊神色明显惊慌恐惧,冷汗不知不觉爬满额际。 看到她这个样子,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突然,嘤咛一声,旁边昏迷的公主醒了。 董曼珊立即如蒙大赦地扑向公主,一把抱住她,哀声呜咽道“公主,你终于醒了” 公主迷蒙地睁开眼,看到她,神色迷惘“曼珊,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人推入水中了,你还记得吗”董曼珊疯狂暗示。 公主先是茫然,陷入思考,过了会儿,似是想起来什么,神色显露恍然。 “我想起来了。” 董曼珊惊喜万分。 “是陆,陆少夫人救了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028 事情尘埃落定之际, 陆夫人和关月终于赶到。 “这是怎么弄得赶紧回家煮碗姜糖水喝,再请宫里太医来看看。”陆夫人一边噙泪,一边着急直接吩咐道。 往日她都会特意避开跟覃煊的争锋, 此时也顾不得了, 特意点明请宫里头太医看看。 满齐国公府没有比覃煊更好请太医的人, 他自幼在宫廷长大,太医署的太医他比谁都熟。 覃煊没有作声, 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陆夫人不由松了口气, 她就担心他抵触湘姐儿到都不愿请太医,至于那样会不会落她的面子,她现在根本顾不上。 没有什么比湘姐儿的身体更重要, 她现在是顶顶金贵的人。 想到这,陆夫人又是气又是恼, 只恨不得狠狠敲击她的脑瓜儿,不知道自己身体多贵重吗值当你亲自下水救人那些丫鬟仆妇都是吃干饭的 但此时还在方怡园里, 周围许多夫人太太盯着,她不好当众发作, 只好暂时按捺下怒火焦急。 她着急跟郡王妃告辞,一门心思只想抓紧到家, 郡王妃十分理解, 特意派了个身材魁梧的仆妇一同跟随,陆今湘脚抽筋了, 一时半会没法走路, 得由仆妇背着赶去马车。 走了两步,陆今湘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张清芸和杜舒兰一人,忙令仆妇停下,说要跟那边说一句话。 来到张清芸杜舒兰跟前, 她真诚跟她们道谢“谢谢你们,回头邀请你们来府上做客。” 张清芸和杜舒兰受宠若惊,忙不矢摆手又点头“没事好好,少夫人切莫保重身子。” 陆今湘朝她们轻笑,然后吩咐仆妇转身走了。 身后张清芸和杜舒兰注目她远走的背影,不禁感叹。 “谁说这位少夫人性情跋扈刁钻,再没见过比少夫人还没有架子又随性善良的贵夫人了。” “是啊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少夫人嘴唇好像肿了。” “我也哎,你说是不是覃大人给少夫人渡气了” “两人关系分明挺好嘛。” 咳咳,陆今湘猛然呛住咳嗽两声。 下意识抬起手掩住嘴唇。 随即,又无所谓地放开,她又不是心里有鬼,干吗这般小女孩姿态。 一路疾驰回到马车,车上备着另一套换洗衣物,陆今湘被伺候着换好那套干净的衣物。 脱掉湿沉的云锦,换了身较为柔软贴身的绫罗,陆今湘觉得舒适多了。 关月万万没想到,离开期间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又是着急又是担忧。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如何” 她担心少夫人泡凉水里这么久感染上风寒,那样她当真万死难辞其咎。 陆今湘笑笑“我没事,午时阳光正烈,湖水一点也不凉,反倒暖呼呼的。” 她说得是实话,不然她也不敢拿自己身子开玩笑,这个年代染上风寒可不是件小事。 “湖水再凉又如何,怎么阻挡得了少夫人英勇救人的决心。”旁边倏然响起一道古里古怪的嗓音。 陆今湘僵住,讪讪看向绷着脸坐在一旁的姑母。 她讨好地挪过去,靠住陆夫人,小声道“姑母,我错了。” 陆夫人这次很生气,等闲其他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她没搭理陆今湘的讨好,反倒往里挪了挪,一副别来挨我我心情很差的模样。 陆今湘头疼,若是覃煊,她大可以当做没看到,随意他甩脸子,完全不在意,但是姑母不行,姑母是来到这里对她最好的人。 她体验过从未有过的温情,便是亲娘亦不过如此了。 想着,她又死皮赖脸地挪过去,想要抱住陆夫人胳膊,跟她讨巧说些好听话。 但这次陆夫人异常愤怒,半分不接受她的讨好,硬是扯出胳膊不给她发挥的空间。 甚至推搡下她,让她坐一边去。 当然推她的力道跟爪子挠痒痒差不多。 陆今湘不由垂头丧气,一副委屈巴巴的萎靡模样。 陆夫人眼角瞥见,心下意识柔软,随即想到她不管不顾任性的性子,立即狠下心,全然当做没看到。 只憋出一句“别跟我说话,我此刻不想搭理你。” 陆今湘睁大眼,姑母这次好狠的心 最终,一路在陆今湘眼巴巴地观望中,马车顺利回到齐国公府。 老夫人事先收到信儿,已经派医婆等候在正黎院,府上还养着府医,只是府医前段时间被覃煊派去闽川一带办点事儿,暂时没在京城。 回到正黎院,再次面临老夫人的冷脸,陆今湘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只缩着脑袋化成鹌鹑,最好当个木头人任由老夫人摆布。 医婆提前吩咐丫鬟熬好了姜糖水,麻溜吩咐丫鬟呈上来给她灌下。 喝完姜糖水,宫廷太医紧接着就到了。 老夫人还有些诧异,她刚命底下人带上帖子出发,怎么这就到了 不过看到来人,她神色恍然,来人是个年轻的太医,正是覃煊最经常用的那个太医,虽然年轻医术却十分斐然。 覃煊居然会亲自为陆今湘延请太医,想到来人禀报说同样是他救下少夫人,老夫人表情变得和缓。 不论他是受她叮嘱还是自身自愿,宴上惦记着照看陆今湘,这都是一件好事。 太医姓傅,已过而立,颌下留着简短的胡渣,切过脉后,脸上显露笑意。 “老夫人放心,少夫人身子强健,没有什么大碍。” 闻言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 傅太医简单交代一一,留下一味驱寒的药方,被老夫人隐晦提醒后,把里头两味药改得温和一点,最后叮嘱说若晚间起了烧不用担心,用凉帕子擦拭腋下降温即可,若迟迟降不下再请人过来看看。 陆夫人忙应下。 交代完,傅太医笑眯眯地请辞。 不过不知是不是陆今湘多想,临走前,他好像特意打量她一眼,眼里还闪过惊奇。 太医走后,陆今湘屏息坐好,估摸着老夫人要开始训斥她了。 果然,老夫人开口,却不是训斥。 “没成想,你居然会选择下水救公主,上次你与公主发生争执,差点将她推入水中。” 陆今湘闻言汗颜,没想到两人还有前嫌,无怪那个董曼珊一口咬定是她推的。 “不过,我宁愿你无动于衷。”老夫人以为她是害怕公主出事连累自己,拄着拐杖端坐上方,面容一派雍容平静。 “咱们齐国公府还不至于你拿命去给自己辩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029 陆今湘半倚在软榻上休息, 鱼柳和关月昨晚被罚跪半宿,她就放她们休息一日,今日是若兰和若娟在跟前伺候。 好在昨晚没有起烧, 若兰若娟担忧了一晚上的神情变得轻松。 刚用过早膳, 她倚在软榻上翻看游记,老夫人虽然没有惩罚她, 但下令说让她多休息几日,不许再偷溜着出去。 索性闲来无事, 她就翻出一本游记审阅。 看到正嗨处, 被上头一个例子逗得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若娟掀帘子进来。 “少夫人, 大小姐二小姐和表姑娘过来看您。” 陆今湘愣了下, 放下手中游记,吩咐放她们进来。 覃孟椿覃孟敏和祝苓毓依次带着东西走进来。 若兰及时搬过来几个脚凳, 覃孟敏和祝苓毓坐到前方两个更为靠近她的脚凳上。 祝苓毓一边吩咐丫鬟将东西放下,一边满怀歉意道“对不住表嫂,昨日回来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表嫂你没什么大碍吧” 陆今湘洒然一笑“我没事,吃好喝好身体倍棒儿。” 众人被她风趣的话音逗笑, 一时间,连向来拘束的覃孟敏都放松几分。 她脸蛋红红地示意丫鬟将东西呈上来,声若蚊蝇道。 “这是姨娘特意给您做的当归山鸡汤,说于驱寒滋养上有奇效。” 陆今湘眼睛一亮,这个礼物甚是符合她心意啊。 她美滋滋地接过来, 嘴角两个酒窝更显得甜滋滋。 “谢过管姨娘,我很喜欢。” 覃孟敏抿起唇,两只小鹿般的眼睛却悄悄亮了起来。 若兰走过来, 给三位小姐斟上茶,顺便不动声色收走陆今湘跟前的当归山鸡汤,笑着解释。 “奴婢端到小厨房上给您热热。” 两个院子距离不近,一路走来,汤羹恐怕已经半凉。 覃孟敏急声道“劳烦若兰姐姐了。” 对着老实乖巧的二小姐,若兰脸上笑意真诚,微微颔首。 虽说相信管姨娘和二小姐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但少夫人身子贵重,等闲入口的东西必须慎之又慎。 回头检查无什么事,再问过关月没什么禁忌,自然不会浪费二小姐和管姨娘的一番心意。 覃孟椿和祝苓毓带得也俱是滋养身子的补品,令陆今湘没想到的是覃孟椿,她居然没使什么坏心眼儿,主动带着东西过来看望她。 不过两个人本就没什么利益纠纷。 祝苓毓瞥见她手边倒扣着一本蓝皮书,不禁好奇“表嫂在看什么” “这个啊”陆今湘合上书,给她看书皮,上头赫然列着大夏云游札记几个大字。 祝苓毓神色带上惊奇佩服“表嫂居然看得进去游记,我看见那些山川地势描写就头疼。”说到最后,她挠挠头,俏皮吐出舌头,一副娇俏羞赧模样。 陆今湘摆摆手,直白道“我也不看那玩意,这本游记稍微简白趣味一点,勉强能看进去。” 说着,给她们复述刚刚看到那个例子 一位壮士游历山川,一日,碰见一处青色山峰,上头山花烂漫,枝叶繁茂,藤蔓间相互缠绕成织,他有感而发,当即作下一首诗篇,刚拿出小本本记下自己灵感迸发的诗文,一位赶着牛车的老翁经过,看到他在此停留,不由好奇问他“臭否” 原来,这处青色山峰是庄家农户及牲畜的粪便堆积而成。 “哈哈哈哈。” 祝苓毓忍不住大笑出声,覃孟敏亦抿着嘴忍俊不禁。 祝苓毓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今湘,之前她与表嫂没什么交集,又被母亲劝诫着少掺和府上的事,是以完全对表嫂没什么印象。 但上次请安她就觉得这位表嫂是个趣人,如今看来,果真没令人失望。 想到这里,她又疑惑,为何之前府上都说表嫂性情蛮横尖利。 表嫂性子分明极好呀。 不过 不露声色打量眼身侧一声不吭,弯着唇一丝不苟微笑着的覃孟椿,她好似猜到些许真相。 估摸着府上的风声都是她放出去的吧。 覃孟椿一直默不吭声听她们闲聊,不插话,也不捧场,此时见几人笑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怎么听说,嫂嫂好似推了公主。” 覃孟敏眨巴眼,小声纠正“不是的大姐姐,嫂嫂没有推公主,反倒救了公主呢。” “哦,”覃孟椿看起来并不信,“公主与嫂嫂向来不睦,嫂嫂内心记恨公主许久,怎么舍得救下公主”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回忆几许,想起来当时赏秋宴上董曼珊也是这么说,覃孟椿若与董曼珊相见,想来二人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陆今湘身上仍有些酸疼,昨日剧烈运动的后遗症,此时觉得身上懒洋洋的,于是懒得跟她废话。 懒怠扬起眉,随意道“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倒让公主挂记上心了。” 覃孟椿被她这轻飘飘又得意的口吻气得面目狰狞,她最厌恶她这个样子,分明只是个低贱门户出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嫁给满京城世家中最为出众的长兄。 她咬着唇,冷冷一笑“嫂嫂怎么知道公主会挂记于心,不说这次,你上次推搡公主的事难道忘了” 啊这个,陆今湘挠挠头,不以为意道“当日公主说回头再好生谢我,不过没事啊,我又不图公主那一声道谢。” 她扫了眼周围人,语重心长道“之前是我愚昧,一味与公主争长短,但公主何许人家,我又是相公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公主还能将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不成。” 赶下来当然不能赶下来,但她可以与覃煊和离呀,等和离后公主若还想嫁与覃煊,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此时特意跟众人说明这件事,就是与大家做个心理准备,好为她日后的行文做事做铺垫。 祝苓毓和覃孟敏闻言恍然,齐齐点头。 “是这个理儿,公主应当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唯有覃孟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这贱妇,明晃晃招摇出这些不要脸的话,不就是仗着当家夫人是她亲姑母,不然她怎么可能嫁进繁花锦簇的齐国公府,给长兄当妾侍她都不配。 偏在此时,若娟兴冲冲跑进来,欣喜道“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陆今湘 难道是公主回头越想越不对,遂让太后颁懿旨降下惩罚覃孟椿压抑着惊喜期待,颠颠跟着陆今湘一道迎了出去。 自然不是惩罚,反倒是赏赐,好几箱的赏赐。 公主算是颇得帝宠的一位小公主,听闻陆今湘救下险些溺死的小公主,皇上当即大袖一挥,命内监颁下去两箱赏赐。 后来公主听闻这件事,特意跑过去磨皇上,说难道亲生闺女的命就只顶这两箱赏赐,皇上宠溺无奈,干脆又加了两箱子。 因而,如今摆在陆今湘跟前的就是四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皇上跟前内侍笑吟吟地走过来,对陆今湘说“少夫人,还不快谢恩呐。” 陆今湘回过神,擦去嘴角隐隐的口水,立马俯身谢恩,这恩必须谢啊,谢个恩能让她拿到这些多实惠钱财,简直是赚翻了。 看到这四箱子东西,她脑子里涌起的头一个想法是,终于不用担心和离后没分手费了,这四箱子东西够她过半辈子了。 内侍除了赏赐下这四箱子东西,还要话要转达。 “公主让奴才代为转达,回头定会亲自向您道谢。” 陆今湘听闻一脸喜滋滋,频频点头,其实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就像她说得,她根本不在意公主的一句道谢。 内侍走了后,其他两人又是羡慕又是佩服望着这一切,她们也识趣,主动跟陆今湘提出告辞,陆今湘此时满心思都是这些金银珠宝,也没心思留她们,摆摆手表示她们随意。 祝苓毓和覃孟敏走了两步,却没见覃孟椿跟上,不由扭头看去。 覃孟椿正一脸郁闷不忿地死死盯着赏赐。 祝苓毓眯起眼,突然轻笑一声,道“瞧大表姐,看得目不转睛,想必跟表妹一样满是诧异惊喜吧。” 覃孟椿回过神,硬生生收起脸上的嫉妒愤懑,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冷冷没有吭声。 “可惜这些都是皇上恩赐,表嫂也不好转赐予人。” 覃孟椿愣了下,随即睁大眼,满脸不可思议。 “我贪图这点赏赐表妹未免太过看低我。” “是,表妹说错了,表妹知道大表姐只是为嫂嫂感到开怀。”祝苓毓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道。 覃孟椿闻言脸上立马露出膈应的神情,不过她到底知道收敛,冷哼一声没说什么直接扭头走了。 陆今湘朝祝苓毓竖出大拇指,她理解老夫人为何这般偏疼这位表妹了,着实讨人喜欢。 她拎起两个大桃子,一人扔一个,打发小孩儿的口吻说。 “好了,去玩吧。” 祝苓毓和覃孟敏笑嘻嘻地跑远了。 人都走光后,陆今湘顿时两眼放光,流着口水扑向了四箱珍宝。 陆今湘是第一次来到覃煊住的涣庭苑。 她抬起头打量涣庭苑,外头看不出什么,但里头同样种着一棵树,是一棵亭亭如盖的松树,蜿蜒的树枝盘旋着松寿延年的形状。 关月上前去叩门。 “谁呀”里头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看到外面站着的陆今湘,小厮身子僵住。 “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可咋整,他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啊。 若开了,回头主子定要惩罚于他,若不开,眼前少夫人就要训斥他。 谁料想,陆今湘并不强势闯入,表情也没有不耐烦,反倒脸带笑意,好声好气道。 “劳烦,进去跟你家主子通报一声,我过来亲口跟他道声谢。” 小厮愣住,反应过来后,呆呆哦两声,忙不矢合上门进去通报了。 陆今湘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就在她琢磨着这次够呛,准备返身回去时,小院门再次被打开。 且这次彻底敞开了。 小厮一脸惊奇道“少夫人,快请进。” 陆今湘也有些稀奇,她以为照着覃煊对她的厌恶程度,应当不乐意见到她呢。 不过嘛,能见到面自然更好。 她施施然带着关月走进去。 来到正厅,覃煊似是刚梳洗完毕,头发还湿着,泼了层墨般垂在脑后,前半捋发被一根玉簪散散束起,眉眼刚被水滋润过,显得格外舒朗俊雅,眉愈浓,眼愈琢,高挺鼻梁下薄唇淡抿。 他懒懒坐在上首,手腕支着下颌,半截袖子垂落,露出瘦削白皙的腕骨。 见她进来,耷拉着眼皮问“何事” 陆今湘随手挑了个地方坐下,腰背挺得很直,姿态尽量显得很正式。 “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为前两日的事表达我衷心的感谢,谢谢你救了我。” 她眼神清亮,双手端于身前,脸上表情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闻言,覃煊懒懒掀开眼皮,随意瞥她一眼,道“不必,我只是不想让老夫人伤心失望。” 陆今湘自然知道这点,总之他不会特意为了救她而救她,两个人关系势同水火,他不落井下石踢她一脚就不错了。 但无论怎样,他到底救了她。 她陆今湘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因而神情半点没变,反倒笑眯眯道“我都知道。” 覃煊稍稍拧眉,她知道什么 唇角微扯,冷声道“真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一介弱女子就想跳水救人。” 还为救更多的人,频频来返,生生将体力耗尽。 他真不知该称赞她的无知还是该嘲讽她的愚蠢。 陆今湘老实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看见人在水里扑腾,眼见着就要被溺死,而我恰好又会水,没法儿做到视而不见。” 覃煊神色淡淡,世上多得是这种蠢货。 只是,之前的陆今湘从来不会是其中之一。 “呐,不管怎样,我最终平安无事,这事全赖相公的出手相救。”陆今湘笑吟吟道,精致脸蛋上挂着讨喜的笑容,嘴角两点笑靥乖顺又可爱。 覃煊看她一眼,又垂下,神情没有波澜。 然后,她又提起另一件事“还有那日帮我洗清冤屈,这件事我一样铭记于心。” 覃煊轻哂“同样不必,我是为了齐国公府的声誉。” 陆今湘依旧好脾气,点点头道“我都明白。” 覃煊拉下眉尖,神色变得阴郁。 又是这句话,她到底明白什么 “因而” 陆今湘接过关月一直抱着的箱子,“嘭”一声甩到桌上,手指捏住锁扣,利索掀开 只见小箱子里头堆满了明光闪闪的玉器珠宝。 她豪迈道“这是咱俩共同的荣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0章 第三十章 030 箱子不算小, 关月和鱼柳两个人合力抬起,才勉强抬过来。 里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瓶瓷器,只角落里勉强塞着三瓜俩枣的金银珍珠。 一眼望去, 莹润玉泽, 明光闪闪,分外富丽堂皇。 覃煊刚刚就留意到她身后丫鬟手里的箱子,万万没想到,里头居然是这些东西。 几乎瞬时想到,这些是皇上赐给她的赏赐。 回到家, 良什就将这件事禀报给了他。 覃煊罕见有些不解, 他抬头看向陆今湘“这是何意” 陆今湘笑得眼不见眉, 活灵活泛的眉宇间藏着欣然得意。 “昨日我救了公主,皇上命人送来这许多赏赐,这里头合该有你的一份。” 覃煊扬眉。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这不像陆今湘的性子啊。 沉默少许,他搁下手臂,站起身, 流云般的长袖垂落, 腰带松垮系在腰间, 显示出他腰窄腹部却结实坚韧,肩膀宽阔, 其下脖领微微袒露, 隐隐可见一点白皙却不减强健的胸膛。 走到箱子前,随手拎起一件瓷器, 上面刻有御制款识,的确是皇上御赐之物。 把玩手中瓷器,覃煊头一个反应是“说罢, 想求我什么” 陆今湘眨眼,神色茫然,“啊”了一声。 “你不是为了求我做事” 陆今湘 “你想多了,我只是纯粹感激你救我一命。” 覃煊盯着她面部神情,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只看到满满的诚意,和些许无语。 还真是单纯为了感谢他。 随意搁下瓷器,可有可无道“你自己留着即可,我不缺这些。” 他自幼进宫,跟在外祖父和太子身后,经常得见皇上太后,两位闲来无事就好送与他一些东西,不过七八岁时库房里堆积的宫廷制物已比寻常官员一辈子见到得都要多。 陆今湘愣住,随即一喜“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说着,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她是为了图省事干脆拿赏赐当谢礼,但若能全部收入囊中,那自然再好不过。 覃煊懒得看她那副暗藏窃喜的样子,这点出息 眼神示意她将东西搬走,不经意间扫见角落里一点磕碜的金银珠宝,信口道。 “你送来的东西可谓旗鼓相当。” 正颠颠上前,准备将盒子合住的陆今湘顿时变得心虚。 似是怕他看出来什么,急忙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想着,相公你向来芝兰玉树文采斐然又风度翩翩唯有这些精致文雅的瓷器方能搭配得上你。” 一气说完,话音都不带停,说完用力舒了口气, 她若是没那么着急,他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她话赶那么急嗓音还跟蜜饯浸过一般,话尾音都带着甜渍。 她只有心虚时才会这样。 覃煊不由意味深长地打量她,过了会儿,倏忽想到什么,手指搭在箱子上,重新将箱子拢扩至身边。 嘴角笑意转为冷森。 “我若是没记错,皇上好似赏赐你四大箱金银珠宝,你却只带过来这么一小箱” 话音余韵深长,眼神居高临下,微妙的神态似是谴责又似是暗示。 陆今湘脸色一变,强调道“那都是我拿命换来的” 覃煊淡淡一笑,提醒她“你的命是我救的,换言之,这些东西亦是我换来的。” 陆今湘脸上满是悲愤,与不可置信。 “你刚刚不还说你不稀罕这些” “哦,我想了想,东西不要白不要,毕竟是我酬劳所得,你说是吧” 覃煊表情轻飘飘的,语气也是轻飘飘,望过来的桃花眼余波潋滟,好似湖中央投掷一枚小石子,水纹缓缓朝四周晕荡,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懒散与旖旎。 陆今湘却恨不得抓起一把石子塞他嘴里,再塞自己脑袋里。 都怪她自己,没事送什么瓷器过来啊 现下好了,骑虎难下了吧。 陆今湘送给覃煊这箱子东西自然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这些瓷器虽然珍贵又好看,但上面都有内造款识没法变卖啊,夏律有云,私底下变卖宫廷制物,轻则罚款重则流放,因而,这些好看但不实用的瓷器就成了陆今湘送给覃煊的第一选择。 剩余金银珠宝都是她将来和离后的居家费,万万不可能分给他。 要不是嫌弃光是瓷器不好看,她连一丁点金银珠宝都不舍得塞里面 陆今湘眼珠滴溜溜地转“剩余那些都是女子的首饰绸缎什么的,想必相公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 陆今湘眼睛一亮,这是说服他改变主意了 “我突然想起,就算我用不到,回头亦可以送给能用到的人。”覃煊信手拾起一串东珠,这串东珠圆润饱满,个个足有鹅卵石那么大,串成一串手链,莹莹表层折射出剔透的薄光。 陆今湘还有几串东珠串成的项链和手链,个个比这个大比这个有光泽,她是百般对比后挑选一串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放到了里面。 “你库房里金银珠宝多得是,有必要跟我抢这点东西吗”她不禁幽幽道。 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对啊,她才是她夫人吗 于是立马展露凶巴巴的神情,叉腰狂怒“你要送给哪位小娘子你还记得我才是你夫人吗” “不行,不能分给你其他金银珠宝,省得你再送给哪位小娘子。” 神情颐指气使,内心更是洋洋得意。 哎呀,她可真个大聪明,这不就得了,她就有借口不必分他东西了。 覃煊低低垂视她,眼神嘲弄,望着她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介蠢人。 陆今湘被看得心情不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好心分他一碗粥,他居然想连锅带盆一块儿端走。 取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这句话没听过吗 现下一点也不想分给他。 扫到他手里攥着的东珠,趁他一不留神,突然扑了过去。 她信心满满,蛮以为会得手,谁料想覃煊反应极快,虽然没料到她会扑过来,但常年刀口舔血令他下意识后撤,此时陆今湘已经攥住了东珠,被他拽得跟着一块往后撤,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一下扑到了他怀里,另一只手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 “主子,太子来信”侍卫奉曲突然走进来,手中捏着封信,刚要说什么,抬眼却望见这一幕。 他张开的嘴,缓慢闭上,神情变得僵滞。 他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覃煊回过神,冷着脸一把推开陆今湘。 两人同时攥着的东珠一下绷紧,断开,随着叮叮当当声,落了身周一大片。 还有一粒落在覃煊清瘦的锁骨上,在上头晃悠两圈,然后转着圈滑了下去,隐入腹中,消失不见。 僵滞氛围被打破,陆今湘踉跄几步,站好,抬眼见覃煊脸色极臭,不等他找茬,立马道。 “不怪我,谁让你突然后退,吓我一跳。” 覃煊沉眉“你突然扑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抢回东珠,一点也不给你送其他小娘子的机会。”陆今湘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闻言覃煊不禁头疼,他真是吃饱了撑的跟她浪费这许多口舌。 摆摆手道“抓紧走,别杵在我跟前。” 看见她额角就突突地疼。 陆今湘十分有志气,扭头就走,他不乐意看见她,她还不乐意过来呢。 “等下”身后又传来叫停声。 陆今湘停住,回头看去“怎么” 瞥见地上那一片狼藉,外头价值千金的东珠对他来说只是碍眼的珠子,想到这些碍眼狼藉都是眼前人造成,而她却甩着袖子走得坦坦荡荡,覃煊莫名不爽。 沉声道“不想我分你钱财,倒也简单,若能将这串东珠恢复原状,我就放过你手中那点东西。” 他直接挑明,根本不相信她嘴中那什么文人雅客当配雅致瓷器的胡言乱语,分明是她财迷本性罢了。 陆今湘眼珠转动,思虑一番,觉得不无不可,回头拿条绳子重新将东珠串起来不就得了,简单 于是爽快应下。 覃煊立马吩咐人送客。 陆今湘信心满满地捧着碎成一颗颗的东珠回到正黎院,又吩咐关月找出一条跟原本串联东珠一模一样的绳子,直接亲自动手开始串。 串到最后,发现怎么都不对。 还少了一颗。 不可能啊,她眼盯着鱼柳关月将所有散在地上的珠子都捡起来了。 等等,貌似还真有一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一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031 陆今湘搬着箱子去了躺涣庭苑, 没把箱子留下,反倒捧着一盒子稀碎东珠回来了。 回来后就吩咐若兰寻出条跟手上一模一样的绳子,说她要亲自把这串东珠串起来。 若兰虽然不解, 但还是翻出一根递给了她。 眼见少夫人斗志昂扬地坐着串东珠,若兰悄悄走到鱼柳关月身边, 轻声问。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鱼柳神色复杂,翕动嘴唇, 不知该如何回复。 倒是关月一脸淡定, 道“约莫是某种闺中乐趣。” 若兰“” 过了会,陆今湘信心满满串起最后一颗, 刚准备系口,突然发现, 这个系好后还有一颗珠子的缺口。 手指顿住, 她不死心地重新检查一遍,没变,仍旧差一颗珠子。 不应该啊,干脆解开东珠,一一数过, 当时把这串东珠放进箱子时, 她颇为不舍,还专门数过珠子的数目, 记得这串东珠一共有多少颗。 数了一遍,果然没错。 就是差一颗 陆今湘挠头疑惑“怎会如此” 转头看鱼柳关月“你们确定当时把珠子都捡起来了一颗不落” 鱼柳关月愣了下, 齐齐点头, 见陆今湘苦恼地皱起眉头,关月走过去。 “怎么了少夫人” “少了一颗珠子。”陆今湘幽幽叹息。 关月和鱼柳诧异,不应该啊, 她们很确定,当时确实把散落珠子都捡起来了,以防遗漏,她们还特地趴地上一丝不苟检查了一遍,连边边角角等地都没放过。 莫不是半途掉了,但没可能啊,东珠用盒子装着,中途都没打开过。 陆今湘示意她们“好好想想,是否遗漏过什么地方” 鱼柳和关月陷入思考,没一会儿,关月似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恍然,但转眼瞧拄着下巴思索的陆今湘,她抿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好在陆今湘自个儿也回忆起来了。 愤拍脑袋瓜儿,神情变得懊恼,她怎么没仔细留意呢。 当时一颗东珠落到了覃煊身上,甚或者说,落到他敞开脖领间瘦削明显的锁骨上,旖旎地晃悠两圈后,沿着衣襟滑入了胸膛深处。 她当时一眼瞥见,没放在心上,也没注意东珠有没有滑出来。 但此时就差一颗,她几乎确认,少那颗东珠就在覃煊身上。 陆今湘舒了口气,差点她就要失去半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扫窗外一眼,瞧着接近晚膳时辰,她干脆吩咐关月摆膳,准备用过晚膳后再过去一趟。 晚膳依然颇有水平,一共六菜一汤,还有两份精致的小点心,席间乳腐肉裹着绵汁儿,肉香糜烂,西湖醋鱼完整无暇,鲜美可口,还有那份清炖人参榛鸡汤,更是汤汁浓郁,清淡不油腻。 陆今湘是百吃不腻,饕餮般将席间饭菜一扫而空,唇间都沾染上一层油滋滋的油光。 末了,不忘品尝特意呈上的糯米糍和芋头糕,两样都很好吃,她每样尝了几口,余下让关月和鱼柳几人分了。 哦,还留出少许,准备过会儿拜访覃煊时带上。 陆今湘再次来到涣庭苑。 看门小厮瞪着眼,扭过身习以为常前去禀报。 过了会,大门再次被敞开。 陆今湘款步走进去时,还能感觉到身后小厮诧异又沉默的眼神,似乎在纠结日后是不是该以不一样的态度对待她这位少夫人。 这次没去正厅,直接被引入屋内次明间,覃煊在这边看书处理公务。 他正在忙,陆今湘进来都没能让他抬起头,继续写完手中一页后,方将毛笔搁到墨玉笔山上,缓慢抬起眼。 “东珠恢复原样了” 陆今湘正在打量他,他身上仍是那件白色长袍,衣襟懒散微敞开,手臂擎在案几上,右手手指轻扣桌面,其上稍稍垂首,眉目低敛,昏黄烛光笼罩下,凝神认真的面容居然显露出一种别样的温和。 被桌案挡着,她根本看不到他身上衣衫,也就没看到哪里可能藏着一颗东珠。 声音响起,她回神看向他,发现他微敛的眉梢重新恢复冷慢,好似刚刚只是一场错觉。 陆今湘咳嗽一声,斟酌着说出过来路上想到的托词。 “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你一点帮助。” 覃煊挑眉。 陆今湘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站定,然后朝他招手。 “那个,你过来。” 覃煊再次挑眉,身子后仰,靠在身后椅背上,大刺刺地打量她,没有动。 “你过来呀”陆今湘再次催促。 覃煊并不想过去,甚至道“一般而言,你摆出这副姿态都没什么好事儿。” 陆今湘哑言。 真是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过这次,真不算什么坏事儿,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陆今湘气哼哼道“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看东珠,你不会想言而无信吧。” 覃煊盯着她,少倾,微微一哂,终于站起身,朝她走去。 走到她跟前,身线俊秀锋锐,目光傲然睥睨她,下颌微抬,示意她。 “东珠呢” 陆今湘在他站起身时就简单略过一遍,身前平坦坦荡,全然看不出东珠的痕迹,东珠个头不小,若是别在腰腹间,不可能完全消匿无形。 难道溜到了后背 嘀咕着又绕去他后背,细细审视一番后,眉头再次拧紧,后背居然也没有,不该啊,她眼盯着东珠滑入他衣领内了啊。 “你在找什么”身前响起寒栗的嗓音。 陆今湘抬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多出一样东西” 覃煊神情无波,唇角微扯,脸上看不出什么。 “怎么,箱中金银少了觉得我这边能给你补上” 陆今湘抿着唇,眼睛直直地瞪着他,试图从威势上压倒他。 “你是不是藏哪里了” 她不信,那么大一颗东珠落他怀里,他会没感觉 她现在怀疑,他就是故意为难她,知道她不可能将东珠凑齐,故而才提出那看似很简单的条件。 覃煊撩起眼皮,淡淡睨她一眼,唇角牵扯出一丝极为懒漫讥讽的笑意。 明明脸上身上都很懒散,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看来你没能恢复好东珠,那半数黄金,我恐怕得笑纳了。” “别”陆今湘急忙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恢复原样,你等着,我现在就努力给你看。” 说着她急急打量身周,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把东珠藏起来了,二是东珠确实掉到哪个她没留意到的地方。 胸膛腰腹间都没有,那能溜去哪里呢 偌大一颗东珠,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倏忽,她眼神定住。 看到了一处确实隐秘确实不宜被察觉的地方。 被她灼热的视线盯着,覃煊眉头不适地蹙起,嗓音寒冽似冰冻。 “望哪里呢眼睛不想要了” 陆今湘一个恍惚收回神思,看看他又看看那处,斟酌着语言,不错神地盯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下腹那里些许别扭” 她声音太小,覃煊一时没听清她话中意思,眼神漠然反问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好似知道东珠藏哪里了。”说着,眼神控制不住瞥向那里。 覃煊本无所在意她说了什么,但她话音轻飘飘滚入耳中,眼神暗示般一瞥,好似一道雷声轰鸣脑中,表情空白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哪里,他表情破裂,脸上怒气横生,挥袖就想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扇出去。 险险控制住自己,反复提醒她是个弱女子,他才能咬牙住手,若她是他哪个手下,单凭这个猜测就足以死上千次万次 “你,大胆” 陆今湘身子瑟缩,想着自己那几箱子金银珠宝,莫名注入一股勇气,顶着他好似要杀人的目光勇敢说“呐,我亲眼看见,东珠滚落进你衣领里,若你未发觉,你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就只有那处能解释了。” “只要一下,你自去检查一番,真的,你信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覃煊胸膛剧烈起伏,看她的目光好似要吃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女子,这般没脸没皮,提起男人那处跟吃饭喝水似的,语气寻常得都没聊八卦有起伏,若不是确认眼前人没掉包,他恨不得掀开她脑盖看看里头到底是何构造。 饶是如此,他亦被气得不轻,从没有人敢这般轻慢他,胸中怒火愈发炽热,随时能喷出来。 陆今湘时刻注意着他,见他表情不对,立马后退几步,高声道“冷静,自持,你可是最威武神明的覃大人。” “覃大人今日就该将你正法。”覃煊咬牙切齿。 陆今湘神色讪讪,小气,她不就是想看看他那处吗 当谁没看过似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031 陆今湘搬着箱子去了躺涣庭苑, 没把箱子留下,反倒捧着一盒子稀碎东珠回来了。 回来后就吩咐若兰寻出条跟手上一模一样的绳子,说她要亲自把这串东珠串起来。 若兰虽然不解, 但还是翻出一根递给了她。 眼见少夫人斗志昂扬地坐着串东珠,若兰悄悄走到鱼柳关月身边, 轻声问。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鱼柳神色复杂,翕动嘴唇, 不知该如何回复。 倒是关月一脸淡定, 道“约莫是某种闺中乐趣。” 若兰“” 过了会,陆今湘信心满满串起最后一颗, 刚准备系口,突然发现, 这个系好后还有一颗珠子的缺口。 手指顿住, 她不死心地重新检查一遍,没变,仍旧差一颗珠子。 不应该啊,干脆解开东珠,一一数过, 当时把这串东珠放进箱子时, 她颇为不舍,还专门数过珠子的数目, 记得这串东珠一共有多少颗。 数了一遍,果然没错。 就是差一颗 陆今湘挠头疑惑“怎会如此” 转头看鱼柳关月“你们确定当时把珠子都捡起来了一颗不落” 鱼柳关月愣了下, 齐齐点头, 见陆今湘苦恼地皱起眉头,关月走过去。 “怎么了少夫人” “少了一颗珠子。”陆今湘幽幽叹息。 关月和鱼柳诧异,不应该啊, 她们很确定,当时确实把散落珠子都捡起来了,以防遗漏,她们还特地趴地上一丝不苟检查了一遍,连边边角角等地都没放过。 莫不是半途掉了,但没可能啊,东珠用盒子装着,中途都没打开过。 陆今湘示意她们“好好想想,是否遗漏过什么地方” 鱼柳和关月陷入思考,没一会儿,关月似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恍然,但转眼瞧拄着下巴思索的陆今湘,她抿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好在陆今湘自个儿也回忆起来了。 愤拍脑袋瓜儿,神情变得懊恼,她怎么没仔细留意呢。 当时一颗东珠落到了覃煊身上,甚或者说,落到他敞开脖领间瘦削明显的锁骨上,旖旎地晃悠两圈后,沿着衣襟滑入了胸膛深处。 她当时一眼瞥见,没放在心上,也没注意东珠有没有滑出来。 但此时就差一颗,她几乎确认,少那颗东珠就在覃煊身上。 陆今湘舒了口气,差点她就要失去半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扫窗外一眼,瞧着接近晚膳时辰,她干脆吩咐关月摆膳,准备用过晚膳后再过去一趟。 晚膳依然颇有水平,一共六菜一汤,还有两份精致的小点心,席间乳腐肉裹着绵汁儿,肉香糜烂,西湖醋鱼完整无暇,鲜美可口,还有那份清炖人参榛鸡汤,更是汤汁浓郁,清淡不油腻。 陆今湘是百吃不腻,饕餮般将席间饭菜一扫而空,唇间都沾染上一层油滋滋的油光。 末了,不忘品尝特意呈上的糯米糍和芋头糕,两样都很好吃,她每样尝了几口,余下让关月和鱼柳几人分了。 哦,还留出少许,准备过会儿拜访覃煊时带上。 陆今湘再次来到涣庭苑。 看门小厮瞪着眼,扭过身习以为常前去禀报。 过了会,大门再次被敞开。 陆今湘款步走进去时,还能感觉到身后小厮诧异又沉默的眼神,似乎在纠结日后是不是该以不一样的态度对待她这位少夫人。 这次没去正厅,直接被引入屋内次明间,覃煊在这边看书处理公务。 他正在忙,陆今湘进来都没能让他抬起头,继续写完手中一页后,方将毛笔搁到墨玉笔山上,缓慢抬起眼。 “东珠恢复原样了” 陆今湘正在打量他,他身上仍是那件白色长袍,衣襟懒散微敞开,手臂擎在案几上,右手手指轻扣桌面,其上稍稍垂首,眉目低敛,昏黄烛光笼罩下,凝神认真的面容居然显露出一种别样的温和。 被桌案挡着,她根本看不到他身上衣衫,也就没看到哪里可能藏着一颗东珠。 声音响起,她回神看向他,发现他微敛的眉梢重新恢复冷慢,好似刚刚只是一场错觉。 陆今湘咳嗽一声,斟酌着说出过来路上想到的托词。 “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你一点帮助。” 覃煊挑眉。 陆今湘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站定,然后朝他招手。 “那个,你过来。” 覃煊再次挑眉,身子后仰,靠在身后椅背上,大刺刺地打量她,没有动。 “你过来呀”陆今湘再次催促。 覃煊并不想过去,甚至道“一般而言,你摆出这副姿态都没什么好事儿。” 陆今湘哑言。 真是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过这次,真不算什么坏事儿,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陆今湘气哼哼道“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看东珠,你不会想言而无信吧。” 覃煊盯着她,少倾,微微一哂,终于站起身,朝她走去。 走到她跟前,身线俊秀锋锐,目光傲然睥睨她,下颌微抬,示意她。 “东珠呢” 陆今湘在他站起身时就简单略过一遍,身前平坦坦荡,全然看不出东珠的痕迹,东珠个头不小,若是别在腰腹间,不可能完全消匿无形。 难道溜到了后背 嘀咕着又绕去他后背,细细审视一番后,眉头再次拧紧,后背居然也没有,不该啊,她眼盯着东珠滑入他衣领内了啊。 “你在找什么”身前响起寒栗的嗓音。 陆今湘抬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多出一样东西” 覃煊神情无波,唇角微扯,脸上看不出什么。 “怎么,箱中金银少了觉得我这边能给你补上” 陆今湘抿着唇,眼睛直直地瞪着他,试图从威势上压倒他。 “你是不是藏哪里了” 她不信,那么大一颗东珠落他怀里,他会没感觉 她现在怀疑,他就是故意为难她,知道她不可能将东珠凑齐,故而才提出那看似很简单的条件。 覃煊撩起眼皮,淡淡睨她一眼,唇角牵扯出一丝极为懒漫讥讽的笑意。 明明脸上身上都很懒散,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看来你没能恢复好东珠,那半数黄金,我恐怕得笑纳了。” “别”陆今湘急忙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恢复原样,你等着,我现在就努力给你看。” 说着她急急打量身周,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把东珠藏起来了,二是东珠确实掉到哪个她没留意到的地方。 胸膛腰腹间都没有,那能溜去哪里呢 偌大一颗东珠,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倏忽,她眼神定住。 看到了一处确实隐秘确实不宜被察觉的地方。 被她灼热的视线盯着,覃煊眉头不适地蹙起,嗓音寒冽似冰冻。 “望哪里呢眼睛不想要了” 陆今湘一个恍惚收回神思,看看他又看看那处,斟酌着语言,不错神地盯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下腹那里些许别扭” 她声音太小,覃煊一时没听清她话中意思,眼神漠然反问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好似知道东珠藏哪里了。”说着,眼神控制不住瞥向那里。 覃煊本无所在意她说了什么,但她话音轻飘飘滚入耳中,眼神暗示般一瞥,好似一道雷声轰鸣脑中,表情空白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哪里,他表情破裂,脸上怒气横生,挥袖就想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扇出去。 险险控制住自己,反复提醒她是个弱女子,他才能咬牙住手,若她是他哪个手下,单凭这个猜测就足以死上千次万次 “你,大胆” 陆今湘身子瑟缩,想着自己那几箱子金银珠宝,莫名注入一股勇气,顶着他好似要杀人的目光勇敢说“呐,我亲眼看见,东珠滚落进你衣领里,若你未发觉,你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就只有那处能解释了。” “只要一下,你自去检查一番,真的,你信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覃煊胸膛剧烈起伏,看她的目光好似要吃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女子,这般没脸没皮,提起男人那处跟吃饭喝水似的,语气寻常得都没聊八卦有起伏,若不是确认眼前人没掉包,他恨不得掀开她脑盖看看里头到底是何构造。 饶是如此,他亦被气得不轻,从没有人敢这般轻慢他,胸中怒火愈发炽热,随时能喷出来。 陆今湘时刻注意着他,见他表情不对,立马后退几步,高声道“冷静,自持,你可是最威武神明的覃大人。” “覃大人今日就该将你正法。”覃煊咬牙切齿。 陆今湘神色讪讪,小气,她不就是想看看他那处吗 当谁没看过似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032 诸人尚未反应过来, 情况急转直下,屋内伺候的关月鱼柳良什顿时傻眼,直到被覃煊冷下脸厉声呵斥出去,方着急忙慌你推我我挤你地滚了出去。 来到屋外,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兀, 关月轻轻抿唇, 似是蜻蜓点水般漾出浅笑。 鱼柳见刚刚情况都要担忧死了, 频频跺脚搓手, 整个人惶恐不安, 见关月不仅不担心反倒唇角绽放笑意。 “好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笑呀” 关月咳嗽一声, 单指掩唇, 劝她。 “不必担心,少夫人性情豁达舒朗,少爷亦是君子风度, 里头不会有什么事儿。” 话虽如此,但方才少爷阴沉威厉的气势太过吓人, 她此时仍旧觉得身上战栗不已。 “敞开点想, 少夫人与少爷相互斗嘴, 像不像一对欢喜冤家。”关月笑吟吟道。 鱼柳愣住,思及两位主子相处的情形,以及少夫人那些大胆放肆的言论,脸倏地涨红,又是羞恼又是害臊,别说少爷,就连她听着都不禁脸上升腾热意,那些话, 少夫人如何说得出口啊 她别别扭扭道“少夫人当真是,当真是” 咬着唇,剩下话半点说不出口,对上关月盈着波光的眼睛,到底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丫鬟对视偷笑,旁边的良什却一脸木然。 他倒没为陆今湘惊世骇俗的话语惊诧,不知为何,再次见到这位少夫人起,他就频频被她话语堵塞震惊,连带着今日所言,竟也不觉得如何了。 让他觉得木然得是少爷的态度。 不单单是频频召见陆今湘,还有少爷方才那鲜活的模样,以及就算被气成那样,也没有怒极惩罚少夫人或者将她赶出去。 心绪翻涌间,瞥见两个丫鬟笑得得意,他不禁气闷。 “笑笑笑有那么好笑吗” 鱼柳才不怕他,甚至因他过往对主子不敬,根本不给他好脸色,直接翻个白眼,冷飕飕道。 “管的着嘛你,嫌弃碍眼站一边儿去啊” 良什气愤,张口想说这是涣庭苑,不是正黎院,凭什么是他避开站一边,但对上关月清淡眼神,鱼柳鼓着脸作鬼脸的样子,莫名地,他怂了。 委屈巴巴站到一边,心中满怀凄凉。 主子啊,您可知您这一变卦奴才过得是什么日子嘛 里头,覃煊将所有人赶出去,甩袖回去,抄起桌案上凉茶痛快饮净,方觉得胸中怒焰稍稍减熄。 一盏茶下去,沸腾的思绪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自个儿真是吃饱了撑的,放着大把公务没处理完跟她牵扯这些没用的,眼角瞥见陆今湘蠢蠢欲动仍似不放弃,脑袋一涨,当即喝道。 “行了赶紧拿走你的东珠” 说着,他将堆积的折子挪开,露出底下一檀香木盒子,那颗滚落他怀里的东珠就在里面。 陆今湘张大眼,脸上写着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定是你昧下藏起来,就是想看我出丑。” 覃煊冷笑一声,并不否认,她谢礼心意不诚,还想让他抚掌称赞不成 陆今湘哼哼一声,懒得跟他理论,顺利拿到东珠就好。 她走过去,一把抄起陈黄色盒子。 前些日子她吩咐关月将库房好东西摆出来,经过这些时日的熏陶,如今眼光已然犀利不少,一眼认出这盒子乃檀香木材质,不由在心底吐槽,随便装一颗东珠的盒子都是檀香木,可见傲公子私库之丰厚。 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堆金积玉。 怪不得瞧不上她那点谢礼。 心间袭上羡慕,陆今湘知道,人与人不能比较,人比人能气死人。 抓起盒子准备撤身离开,眼睛不经意扫过盒子旁边的折子,摞了厚厚一层,最上面那封折子恰好被翻开,其上三言两语描述出一副惨烈场景。 江淮滂沱,山石塌方浮尸满地,居无定所,易子而食 撤身的动作定住。 这是,洪灾 古代真实的洪灾远比电视上看到得更加残酷,古代交通不发达,地方官员又参差不齐,等闲洪灾过去个把月京城却全然不知,一处生灵涂炭一处歌舞升平的例子比比皆是,就算灾害达至天听,距离上头拨下赈灾款到抵达受灾地区又是遥遥无期,且最终真正落到老百姓手里的恐怕所剩无几。 覃煊走过来,合住折子,清淡眉眼觑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陆今湘回过神,“哦”一声,默默拿起盒子,转身往外走。 覃煊重新撩袍坐下,翻开刚刚被他合上的折子,提起笔,蘸墨几许,在折子上留下批注。 突兀,前方细细嗓音响起。 “我看到你折子上内容,江淮一带发生洪涝灾害,是不是挺严重” 手上停顿,覃煊缓慢抬起眼,脸上面无表情。 “你若再废话,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陆今湘停在屏风前两步远,手指搅动手帕,脸上满是纠结,神色变幻一番后,咬牙道。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正欲垂下的脑袋顿住,半晌,眼含诧异地看向她。 说出这句话后,陆今湘长舒口气,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就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空隙,直接道。 “我愿意许出稍许金银,捐献给这些受灾百姓,记你的名,就当我分给你你又捐献了出去。” 这下,覃煊当真惊诧,拢住眉凝神打量陆今湘,她俏生生立在那里,身上穿了件碎花春晓褙子,正朝向他的脸蛋被烛光笼罩,面庞侵染一抹昏黄,显得眉愈发细,双眸好似盛满了水,潋滟散发着晶莹波光。 她微抿唇,眉宇藏着一丝懊恼,更多却是坚定,挺翘的鼻梁侧面看如山脊般优美旷达。 “你别想一出是一出,这事容不得开玩笑。”不知过去多久,覃煊冷峻的嗓音响起。 “我没开玩笑,我是经过深思熟虑。”陆今湘神色没变,很认真地跟他说,“其实我也贡献不了多少,只是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覃煊沉眉不语,盯着她诚恳不掺一丝虚假的表情,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变得幽深。 “你当真舍得,把你那些跟我来回拉锯的金银捐出去” 为了那点金银,她百般武艺齐齐上阵,各种花招上演了个遍,别以为他没看到,就箱子缝隙里那么一点儿东珠,她都眼含不舍,财迷属性可见一斑。 如今却说,愿意将金银捐出去。 “当然不”陆今湘却瞪大眼,一口拒绝,“我可没说要全部捐出去,一直强调的是部分,部分懂吗” 开玩笑,在不降低生活标准的前提下,适当帮助他人,已经是她最大的底线。 “我想想啊,大概捐献个三,不,四分之一吧,其实五分之一我也觉得不错,”陆今湘搓着手指,加加减减,想到这个比例要许出去的数目就心疼,“实在不行,六分之一也可,还吉利,你说是吧” 女子掰着手指嘴里嘟嘟囔囔,眉间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后悔一会儿欲言又止,好似下一刻随时要反悔收回上述话,总之看着实在不是个大方心善贵女模样。 但好一会儿,她终究没有反悔,耷拉着脑袋说她过会命人将箱子抬过来。 覃煊保持沉默,倏然,用不知什么复杂滋味的目光看她,深吸口气,拒绝道。 “不必,那些银子你自己留着吧,皇上已经拨下赈灾银,不日就能抵达受灾区。” “没事儿啊,银子谁都不嫌多,赈灾银是赈灾银,捐款是捐款,灾后重建总是需要银子的。”陆今湘振振有词。 覃煊摇头“别随意掺进这件事,于你不是好名声,赈灾的事自有皇上操心。” 陆今湘眨眨眼,咋听着这话中有话啊,她不懂朝堂中的弯弯道道,但她相信覃煊不会害自己,于是试探道“那我不该捐款” “没有什么意义,你若诚心想为灾区百姓祈福,不如改日去寺庙多上两炷香。”覃煊神色淡淡。 那还不如留着自己吃喝呢,陆今湘咸鱼白眼。 也罢,听人劝少磕绊。 那她就暂时放弃捐款这个事儿了。 陆今湘往外走,路过案几边,看到上面放着的盒子,不忘提醒他。 “这是厨房新做的两样点心,我尝着味道不错,给你带过来一份。” 示意点心位置后,她没再停留,绕过屏风转身出了屋门。 良什走进来时,发现自家主子眼神放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沉默地收拾陆今湘带过来的东西,主要是桌上那份点心,如若是往常,他早就问都不问就收拾起来丢掉了,但此时,盯着这个碍眼的膳盒,他却不知道该不该丢掉。 等覃煊回过神,预备继续处理公务间隙,良什抽空问了他一嘴,点心要不要丢掉。 覃煊没有立即回答,缄默半晌后,开口。 “先留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033 宁安院。 陆夫人正在对账, 身子半倚在软榻上,一只手懒散撑着下巴, 这时帘子被掀开, 陆今湘走了进来。 瞥见她,陆夫人神色不动,换了只手支撑,拿后背朝向她。 陆今湘讨好地坐过去, 低声道“姑母, 您还生气啊, 我知道错了, 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陆夫人哼一声,不为所动,在陆今湘靠过来后, 稍稍往里挪了挪。 “您这些日子不搭理我,我吃不好睡不好, 身子清减不少,您看看我,脸蛋都没之前圆润了。” 闻言,陆夫人身子稍滞。 过了会儿,她自以为悄悄地窥视一眼,对上陆今湘弯起的明睐双眸,脸立即唬下来。 “又糊弄你姑母。” “没, 我当真吃不好睡不好, 连梦里都是给您负荆请罪。”陆今湘拽住她袖子, 撒娇道。 见陆夫人神色微动,似有些动摇,她立马爬杆而上, 干脆道“我这就去寻一根荆棘,非让您把这个气消了才行。” 说着,她作势起身,果不其然被身后一把按了回去。 “你这冤家,就知道姑母舍不得惩罚你。” 陆今湘顺势腻在陆夫人身侧,脸上绽放明媚的笑容。 “我就知道姑母最疼我。” 陆夫人本板着脸,见她这个样子,摇摇头忍俊不禁,肃穆气氛一扫而空。 几句讨巧话后,陆夫人终于重展笑颜。 她揽住陆今湘,说起一件事。 “你祖母传来信儿,说是身子不爽利,想让你回去一趟。” 陆今湘嘴里塞了块甜枣糕,鼓着嘴巴咀嚼,闻言眨眨眼,道。 “祖母怎么了” 陆夫人表情平淡,并不见担忧,说出的话也是平静。 “无非借故让你回去一趟,母亲为人我知晓,若真有事就不会是这个口吻了。” 陆今湘似是而非地点头,陆夫人望着她,叹口气,道“也罢,上次回门节你就没回去,这次就权当回去看看。” 出门自要请示老夫人,老夫人本不乐意她出去,近两次出门都不顺利,她情愿陆今湘安分待在家里。 但亲家老太太身子不适,特意递帖子过来请陆今湘,她总不好一味阻拦。 不过在送走陆今湘后,她命人传唤覃煊过来,告诉他陆今湘明日回去的事,并提出想让他散值后顺道去接陆今湘。 覃煊拧眉,下意识拒绝“祖母,我明日公务繁忙,恐怕没空。” 老夫人神态安稳,跟他讲大道理“你鲜少登陆家门,我知道你内心对这门婚事不满,但媳妇已经娶进门,你总要在她家人跟前给她几分体面。” 覃煊垂下眸,抿唇不语。 “不单单为这个,这两次出门你媳妇命途多舛,我想着回头带她去寺庙上柱香,但明日还是你亲自去接我才安心。” 缄默了会儿,覃煊没直接拒绝,也没同意,只是道。 “孙子明日依情况看。” 如此已是很好,老夫人老怀宽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隔日,陆今湘乘上马车赶往陆家。 陆家提前收到了信,早早派人在门口候着,等陆今湘马车一停下,就直引着她前往老夫人的华春堂。 脚下不疾不徐走着,陆今湘脑子里回忆陆家这一大家子人,跟齐国公府不同,陆家可谓人丁兴旺,老爷子膝下一共四子四女,长成了子二女,其中嫡子两名嫡女一名,嫡女就是齐国公府继室陆夫人,两名嫡子一同挤在这处进宅院里,余外那名庶子则被早早打发出去。 陆今湘出身大房,乃大房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头上还有一名同父同母的兄长,母亲在她幼时过时,后父亲续娶了一门继室,继室只得一女,跟陆今湘相差岁,余外父亲还有好几位庶子女。 然后是叔,叔膝下两位嫡出,一男一女,同样有庶出子女。 想到这,陆今湘不禁头疼,她记得偌大个家只有她父亲是位六品小官,还是个没什么油水没什么实权的官职,全家进项有限,她百般不解,他们生小猪般产下这么多人口,究竟怎么养得起。 这么单薄的家底,还学人纳妾,啧啧。 若让咸鱼本人来讲,那真不如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脑中回转间,顺利抵达华春堂。 小丫鬟笑着给她行礼,掀开帘子,陆今湘施施然踏进去,一眼被堂上人挤人的拥挤场面给惊住了。 一眼望去,屋内约莫有数十人,穿金戴银,绮罗粉黛,俏粉色朱褐色衣衫相间,神态或期待或艳羡或嫉恨地望着门口。 回过神,陆今湘上前给上首之人行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老神在在受了她这一礼,见她弯腰实在,脸上展露笑颜。 “我一切都好,就是好些时日没见你,颇为想念,故而朝府上递了封帖子。” 陆今湘站起身,眉眼不变,她若是没记错,老夫人以往不甚待见她这个长孙女,也不能说不待见,而是更加偏爱叔的女儿,她这个长房嫡女并不被她看在眼里,如今面对面,反倒说颇为挂记她。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乖顺一笑,甜甜道“劳祖母挂记,倒是孙女不孝。” 她这次回来态度不错,老夫人十分诧异,转而变得欣慰,说明变得知礼懂事了,知道在夫家亦需要依靠娘家。 旁边一位长脸妇人笑着开口“瞧瞧,湘姐儿现今愈发雍容,到底是国公府的长媳,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陆今湘今日着一身明黄色牡丹织花蜀锦,上头花蕊由金线穿插编织而成,端得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底下胭脂色马面裙,布料柔滑光亮,款款行步间好似有光拢在上面,头上更是珠翠点缀,硕大一颗明珠衔在髻间,连后角两支小别钗都分外精致华美。 众人循着话音打量厅堂正中央的陆今湘,纷纷露出复杂艳羡的神采。 其中几人,尤其左边一杏黄色少女,脸上更是控制不住的嫉妒愤恨,她身上衣裳跟陆今湘有点撞色,但两人布料做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别说陆今湘耳环项链手镯等细节处掩盖不住的衿贵华丽。 陆今湘看向长脸妇人,认出她是婶,便寒暄回道“婶说笑了。” “大姐姐可真谦虚,不说其他,您身上这套,是蜀锦吧,妹妹往常只听过蜀锦的名号,如今终得一见,对比蜀锦的颜色质地,妹妹身上这件简直要没眼见人,幸好穿得不是杏色,不然怕是更加难堪。”婶旁边一少女笑吟吟说道。 “姐姐何意”杏黄色少女陡然变色,大声道。 “哎呀,我没留意到五妹妹穿着。”小姐矫揉造作地捂住嘴,大眼睛眨呀眨,“不过姐没有其他意思,五妹妹你不要放在心上。” “打量我不知姐是何如意算盘姐姐不如省些口水,好好一个大家小姐,整日跟街边乞丐似地朝人乞讨,也不嫌丢人,当真是没脸没皮。” “你说谁没脸没皮呢” “说你又如何” 哟呵,陆今湘睁大眼睛,脸上兴致勃勃,你要说有热闹看,她可就不乏味了。 刚刚一顿寒暄,她是百无寂寥,厌烦得恨不得当场转身回府。 咸鱼最抵触这种场上交际。 正想着下次无论如何都不来了,场上形势突转,两名少女当众拌嘴,她反倒成了局外人。 陆今湘一面津津有味,一面心底下分析,照这么看,这位杏黄色少女就是她同父异母的继妹陆昕雨,旁边跟她对峙则是叔嫡女陆宜晴了。 两位少女战斗力都不低嘛,但当着她的面就大咧咧对骂,陆家家风可见一斑。 “行了,都闭上嘴”上首,忍无可忍厉声喝止。 “一个个的,还是大家闺秀,礼仪门风都让你们学进肚子里了”老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虽然陆今湘不是外人,这种场景她自小看到大,但今时不同往日,嫁出去再回门就是客,让客人看见这种笑话,简直是丢人丢到家。 扫过底下一左一右两位妇人,阴恻恻道“这就是你们教导的好女儿,若再学不会端庄持重,就不必出门做客了。” 两位妇人神色一变,两位女儿正是该出门相看的年纪,老夫人话中意思,不让出门做客,怕不是要直接剃头做姑子去。 她们忙喝止两位少女,一人给一个严厉眼神。 左边妇人将陆昕雨按到身边,转头看向陆今湘,面容和善平静“怎么就你一人,大公子没跟着一道回来” 陆今湘垂下眸,秒变老实“相公今日当值,没空跟我一块回来。” 事实上,就算不当值,他也不可能跟她一起回来。 虽然早猜到,但听到这话,老夫人仍不免失望,她这次叫陆今湘回来,主要还是为她身后的覃家大公子。 不过她回来也行,作用没变。 接下来,众人重新恢复和气,谈笑自若,堂上一派热闹。 老夫人说要留陆今湘用午膳,正热闹时,小丫鬟在外面传声说大少爷回来了。 老夫人神态立即欢喜,忙叠声让人进来,随后走进来一吊儿郎当青年,青年手中还捧着两个盒子,立在下方,朝老夫人笑出一口白牙。 “祖母,孙儿回来了。” “这是哪儿皮去了,看你出这一身汗,还不赶紧给大少爷擦汗递茶。” 一顿忙活后,青年呈上手中盒子。 “祖母,这是孙儿孝顺给您的,知道您夜间容易醒,于是寻来一些催觉的熏香。” 老夫人立即老怀宽慰,直笑着夸赞他孝顺。 随后,他又拿出另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块玉佩,这是给陆昕雨的,前些时日她缠着他非得想要一块墨玉,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友人那里换得一块。 陆昕雨惊喜地接过盒子,眼眶红红的“大哥,你对我真好” 陆盛华大手一挥,说没什么,随即注意到她眼眶红印,担心问她怎么了。 陆昕雨闻言欲言又止地看向陆今湘。 陆盛华循着望过去,看到端坐着的陆今湘才想起来,今日确实是她回家的日子。 不过 他拧起眉“你如何惹五妹妹伤心了” 稳坐吃瓜台的陆今湘被涉及,一脸茫然。 身后陆昕雨扯了下陆盛华的袖子,低声道“大哥,我只是跟大姐姐撞色,感到自惭形秽,姐姐说得没有错,这身的确显得我相形见绌。” 陆盛华看看一身明艳华贵的陆今湘,又看看身后素雅低调的妹妹,薄唇紧抿。 “你嫁入高门,倒显得张扬不少,但别忘了没有家族就没有你,若不是你巧言令色哄骗姑母,当初那个机会本该给五妹妹的,你不知悔改也就罢,居然还在自家人跟前摆架子,你这个少夫人当真是威风。” 陆今湘 不是,这个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这不是她兄长,是哪里来的二傻子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034 陆今湘慢条斯理丢开手心的瓜子皮, 又抽出碧叶荷花手帕擦了擦手,刚刚看热闹看得太过入神,一不小心揣起桌上瓜子磕了起来。 她缓慢抬起眼, 一双俏丽的眼睛眼角微扬, 眼波似笑非笑,硬生生带出几分凌厉来。 “你莫不是个聋子” “什么”陆盛华薄怒的表情愣怔。 “没听到她刚刚叫嚷她自个儿为撞色感到相形见绌, 难不成我回娘家看看, 还得照顾你家妹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特意穿得荆钗布裙衣衫褴褛” 陆今湘朱唇轻挑, 斜视向他, 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嫌弃和讥讽“你那么好心, 怎么不见你将身上衣服脱下来给外面的乞丐,他们岂不是比你妹妹更加自惭形秽” “至于婚事,齐国公府那边点明嫡女,试问世上哪有越过嫡长女将婚事给嫡次女的道理,更别说底下还有晴姐儿这个三姐,我知晓你一向不学无术品行无端, 但好歹像正常人一样动动脑子。” 一口气说完,顺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陆盛华被她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整张脸像是被踩到地上摩擦,气得浑身抖如筛糠, 手指着她“你”了半天,直接以身份压人。 “你怎么说话还知道站在跟前的是你兄长吗” 陆今湘懒散伸出双手, 欣赏上头染成桃花样式的蔻丹“原来是兄长啊,方才说话口吻,我还以为要债的来了呢。” 陆盛华闻言一滞,怒火高涨, 偏偏找不到话语反驳。 一些时日不见,他这个不讨人喜的同胞妹妹何时这般伶牙利嘴。 陆昕雨望着大发神威的陆今湘暗自着急,虽然心下也有些诧异,但她下意识忽略这些,上前一步怯生生道“大姐姐,你不要生大哥的气,大哥只是太过疼爱妹妹了。” 嗓音柔弱,眼底却暗藏得意。 这是她之前对付陆今湘无往不利的手段,每每说出这些话,陆今湘脸上都会显露刺痛,继而变得痛苦萎靡,她则心下大爽。 陆今湘缓慢看向陆昕雨,脸上带着叹息。 “他若当真疼你,就该学一身本事,墨玉蜀锦随你挑选,而不是任由你艳羡嫉妒地落泪,那是顶顶没用之人自欺之人的话。” 一句话同时刺中两个人的软肋,陆盛华和陆昕雨脸色变得难看。 他若是送得起蜀锦,还用家里给他愁门路嘛,陆盛华心底恼怒,嘴角苦涩。 谁艳羡嫉妒地落泪啊她才不稀罕蜀锦那个老气横秋的样子陆昕雨咬牙切实,表情狰狞。 最关键,这次她怎么看起来完全无动于衷。 一场戏剧落幕,上首人终于插嘴。 “好了,就此停手,自家人拌两句嘴不碍事。” 老夫人唇角下垂,本想借陆昕雨和陆盛华给陆今湘下个下马威,结果没下成反倒被人怼一脸,她恨铁不成钢地瞪陆昕雨一眼,转眼看向陆盛华,脸上恢复慈爱,开口说让他先下去。 让众人先散了,老夫人唤陆今湘搀扶自己去内室。 陆今湘无所谓地跟老夫人走进内室。 身边只留了一个老嬷嬷伺候,老夫人倚在软榻上,耷拉着眼皮看她。 “你兄长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要放在心上。” 陆今湘虚伪一笑,没有说什么。 她随意拿起跟前桌上一枚倒扣的玉色杯盅,捏在手指间门缓慢旋转。 室内登时陷入静寂。 等了会儿,老夫人脸色不虞,她刚刚那句话已经递给陆今湘往下的台阶,她居然仍旧在使性子摆架子,华哥儿说得没有错,她性子太不讨人喜欢。 压下内心不快,她说出此次叫她过来的目的。 “我知道你夫君在兵马司做事,你跟他说一声,想办法给你兄长塞个六七品的空缺。” 陆今湘咳嗽一声,差点没握住手心玉杯,她将玉杯放回原位,匪夷所思望向老夫人。 她此时是真的佩服原主这些家人,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乃其一,能在她刚跟那位兄长闹得不愉快后继续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更是优秀。 她没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好笑“祖母未免太过高看我,我跟夫君关系怎么样,外人不知,难道您也不知晓吗” 老夫人闻言神色更显嫌弃,忍不住呵斥她。 “你脑袋榆木做得不成,嫁过去这么久都没有笼络住丈夫的心,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昕姐儿嫁过去。” 陆今湘闻言好奇地问“方才兄长也是那么说,难不成齐国公府娶谁还是咱家做主不成” 老夫人哽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只是那么一说,自然没能耐做齐国公府的主,不由恼怒道。 “谁知道你那么没本事,便是一块石头,这么久也该焐热了。” 陆今湘很干脆地承认“对,孙女没本事,是以您拜托这件事孙女帮不了。” 老夫人眯起眼,沉声道“你莫不是觉得自己嫁进齐国公府翅膀硬了,就可以摆脱娘家了” “没啊,孙女知道孙女如今一切都是家里给的。”陆今湘语气无辜。 老夫人神色变缓,但没等她说什么,陆今湘继续道“只是孙女榆木脑袋,不得夫君欢心,您若觉得孙女没能耐,实在不行跟那边商量商量把孙女换成昕姐儿也成。” 老夫人脸色铁青,气得捂住胸口,直骂她不孝顺。 陆今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意她怎么说,甚至悠哉悠哉再次转起杯子,然后被恼怒的老夫人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后,陆今湘干脆顺着闲逛整个陆府。 陆家不大,见惯了齐国公府的喧嚣浮华,陆家更显窄小。 窄小到她没走两步就碰见了不想见的人。 跟对面人狭路相逢后,陆今湘权当做没看到,扭身就想离开。 被身后人叫住了。 “我知道,你是嫉妒我偏疼昕姐儿。” 听到这话,陆今湘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陆盛华一脸平静“你应该从自身寻找原因,你若是不那么刻薄尖锐,我怎会偏疼昕姐儿,你自小仗着姑母疼你,百般欺负昕姐儿,但如今高嫁入齐国公府的是你,你为何不心怀宽广一些。” 陆今湘沉默,然后挑眉“说完了” 陆盛华抿唇。 “我方才反思了下,我最大的错处明明是,有你这样一位兄长。”陆今湘一字一句道。 陆盛华愣住,随即盛怒,却见陆今湘极轻地笑了一下,脸上情绪波动不大,但给陆盛华的感觉却又那么认真。 “不过还好,你并不是我兄长。” 淡淡撂下这么一句,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的陆盛华愣怔,她这句话何意,他怎会不是她兄长 盯着她走得潇洒决然的背影,不知怎么,他心突然慌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关月万万没想到,少夫人娘家是这种情况,她之前没被陆今湘带着回过娘家,也就没有见识过少夫人娘家人。 此时,她突然有些心疼少夫人。 其实陆今湘半点没放在心上,这年头谁没两个奇葩亲人啊。 她就说齐国公府怎么那么和睦,合着原来奇葩出在原主娘家啊。 她一面心底啧啧,一面打算看看原主曾经住的地方后就提出告辞。 不预备留在这里用午膳,不说用膳气氛如何,就说以陆家家底,想来也请不到什么正经厨子,她这人话音上能受委屈,但肚子万万不能受委屈。 走着走着,发现陆家确实狭窄,居然又碰到了仇人。 陆昕雨和陆宜晴作伴坐在路边亭子里,一人刚刚闹得那样难看,此时居然又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抬头望见陆今湘,她们惊讶一瞬,站起身款款走过来。 “大姐姐还没走啊,也对,大姐姐孤身一人过来,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便是留宿也无所谓,齐国公府上根本无人在意。”陆昕雨噙着恶意道。 “哎,五妹妹此话差矣,谁说齐国公府上无人在意大姐姐,姑母定然挂记着大姐姐呢。”陆宜晴含笑道。 陆昕雨面容扭曲,名义上是陆家姑母,但分明是陆今湘一个人的姑母,自幼陆姑母就偏疼陆今湘,有齐国公府这门好婚事,她头一个想到的也是陆今湘,当初家里本有意于她,是陆姑母一意孤行选定陆今湘,还说她拼着得罪国公爷和老夫人就是想给陆今湘留一条后路,若家里不让她如意,那她就不管这个事了。 没有陆姑母操持,这门婚事怎么可能成,因而陆今湘才顺利嫁了过去。 思及此,陆昕雨就满怀怨恨。 她只顾怨恨,却没想过,当初陆今湘母亲离世后,当时未出嫁的陆姑母接手陆今湘,亲自抚养了两年,在陆姑母心里,陆今湘就跟她亲女儿没什么区别,何况陆姑母跟陆今湘生母关系极好,自然要倍加照料她留下这一儿一女。 陆昕雨冷笑“偌大齐国公府,数得上来的唯姑母一人矣。” 陆今湘笑眯眯应道“姑母一人足矣,胜过这世上千万人。” 陆昕雨和陆宜晴嘴角笑意淡下,这话何尝不是个理,旁人要来做什么,姑母一人就足够了,若不是姑母从中牵线,陆家怎么可能有这泼天的富贵。 “两位妹妹说得也没错,好在府上姑母疼我,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享之不尽,我这人忒俗,有了这些,也就不觉得寡淡了。” 两人脸色僵硬,有了这些,还寡淡什么。 陆昕雨深吸口气,只觉心口窝得疼,她忍无可忍嘲讽道。 “任大姐说得锦绣满堂,依然掩盖不住大公子不正眼看你的事实,当初回门都没陪你一同回来,谁家新婚不陪妻子一块回门,你俨然已经成为满京城的笑话了。” 陆今湘眨眨眼,还没说什么,陆昕雨又道“还有这次,大公子人影也没见一个,旁人家夫君就算不陪妻子回来,总要晌午过来接人回家,但你,呵呵,若大公子能露个信儿,我立即鼻插大葱叩首赔罪。”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太太,外头来人接您回家,说是,说是您夫君。” 陆家门口停着辆马车。 覃煊眉宇沉凝,身姿端正,就算坐在马车上,仍自有一股优雅衿贵。 散值后,坐上马车循照往常习惯往家赶,走至东西城交界处,脑子倏忽念起老夫人的交代。 他微敛眉本想当做忘记这事直接往家赶,但路过一个路口,外头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随之传进来一道绕口令,关于江淮洪灾的绕口令,江淮灾害都传到京城,民间门传播成绕口令了。 不知怎么,他想起那晚陆今湘凝神朦胧的眉目。 随之,在他回过神后,发觉马车已经停在了陆家门口。 既然来到陆家,他也不是踌躇不定的性子,掀开帘子下马车,依照礼节准备进去拜访府上长辈。 刚踏出一步,陆家大门突然被敞开,一道棠黄色人影急冲冲窜了出来。 “你来接我了走吧,我们回家。”人影冲到跟前,脸上弥漫笑意,随后不容分说攥住他袖子就往车上带。 覃煊拧眉抽出袖子,立住不动“还没拜过老夫人,于礼不合。” “害,没事,我已经替你拜访过,我们夫妻一体,不用再特意过去。”陆今湘随意摆手。 对此,覃煊扬眉,目不转睛盯她“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急吼吼想避开” 陆今湘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是为你好,你若不上来,我就先走了,你自个儿去拜访吧。” 说着,她率先跳上了马车。 覃煊沉默了会儿,没再坚持,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随即,马车驶动,缓缓驶离陆家街口。 没一会儿,老夫人身边老嬷嬷着急忙慌赶出来,探头往外看,街上哪还有马车的影子。 马车上,陆今湘身上瘫软,靠着车厢好一会儿才恢复精神。 方才怕被老夫人拦住,一路疾驰过来,这具身子不像前世强健,稍微运动会儿就气喘吁吁。 回头定要加强锻炼,不然出去登个山都爬不上顶。 覃煊安静等她气息恢复平稳,然后开口“不解释一下” 几乎同时,陆今湘抬起眼,问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过来接我” 两人对视,覃煊率先移开眼睛,虚浮落在某处。 放空一瞬后,垂下眼眸,淡淡道“自然事出有因。” “没什么原因。” 又是同时响起。 车内寂静片刻后,陆今湘脸上浮现笑容,明眸收着万千明光。 “看来我们都不必多说。” 她笑容明媚,眼神清亮。 覃煊头一次发现,原来陆今湘有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人看好似能看进人心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035 马车内空间门很大, 两边足够人横躺上去,中间门一面方桌,方桌靠里则是镶嵌在马车上的多宝阁, 上面搁置着围棋毛巾扇坠等物, 两旁各设三层立柜,立柜上头一鼎熏香炉袅袅升腾清香。 打量一遍马车上构造,陆今湘忍不住心生羡慕。 瞧瞧人家马车上行头,再对比自己那辆马车, 简直是尊享版与简约版的鲜明比照。 马车上, 陆今湘和覃煊分坐两旁,隔着桌子面面相对。 覃煊懒散靠着车背, 微阖双眼,右手掌搭在桌延, 两根手指曲起,轻扣桌面, 发出轻微细碎的敲击声。 陆今湘打量一遍马车,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一眼望见他垂在眼睑的长睫,浓密纤长, 好似两把弧形蒲扇,其下鼻梁俊挺秀雅, 面庞腻白如玉,整个恍若一副屹然巍峨高岭的水墨画。 她内心惊叹,收回视线。 方才事出紧急,未经同意就贸然跳上马车,想了想,开口道。 “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 覃煊睁开眼, 清冷眸色看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喜我侵犯你的领地,刚刚事出有因一时冒犯,故而下个路口把我放下就好。”陆今湘老实道。 她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关月和鱼柳坐在上头。 覃煊眉宇微拢,一时没说话,沉默了会儿,方道“祖母让我来接你,总不好半道把你丢下。” 陆今湘恍然,原来如此,她就说覃煊怎会亲自过来接她,想来是祖母放心不下她,特意交代嘱咐覃煊,唠叨得他不耐烦,不得已被迫跑这一趟。 那她更不能叨扰他了。 “关月鱼柳在后面,我稍微等会儿她们就过来了。” 覃煊打量她一眼,瞳仁疏淡,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无碍,不必折腾。” 行吧,他都这么说了,陆今湘也不是非要下车不可,他这个车底不知垫了什么,别说,坐着还挺舒服。 两人再次沉默相对。 余留麒麟样式熏香炉吞吐云雾,木调醇厚的清香笼罩方内,不知不觉,心情变得舒缓平静,陆今湘无聊四处打量,见覃煊再次合上眼小憩,一副不欲跟她多说的模样,干脆转过身,撩开帘幔胳膊搭在车窗上,欣赏窗外喧闹街景。 覃煊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侧脸看,睫毛微卷上翘,遮住黑亮有神的瞳仁,挺翘鼻头下唇形饱满,不知看到什么,眼神突然一亮,粉润的脸颊透出一股朝气儿,让他想到某种春天开的花儿,整个散发着清灵秀美的气息。 他出神片刻,缓慢垂下眼帘。 陆今湘一眼瞧见了外头排成长列的队伍,队伍最前头,五宝阁大门敞开,当头一人喜滋滋接过包成粽子样的纸包,乐颠颠走了。 远远地,隐约能看到五宝阁跟前门牌上刻着“粟子酥有货”几个大字。 五宝阁,顾名思义五件珍宝,包括茯苓糕,马蹄糕,如意饼,凤梨酥,栗子酥五样糕点,这几样糕点乃五宝阁传承经典,因其与他家味道细微差别且更加香酥而立于世,其中尤以栗子酥,不知用了什么秘方,乃当世绝味,听闻连太后娘娘都曾夸赞过。 陆今湘因鲜少出门而错过这道美味,至今无缘品尝。 今日机缘巧合碰到有货,她岂能不兴奋激动,当即就要叫上关月鱼柳下去排队,话未说出口陡然反应过来,她不是在自家马车上,而是在覃煊马车上。 这就难办了。 刚刚她说路口停下车,覃煊都嫌弃折腾,此刻如果说停车让她过去买栗子酥,她觉得覃煊能直接把她从车窗丢出去。 虽然但是,栗子酥必须得买,人可以丢,美味不能不品尝。 眼珠转动,陆今湘思考得有个什么借口。 一杯茶被推至覃煊跟前,一道甜软嗓音响起“相公,你渴吗” 覃煊睁开眼,对上车马驶动带起旋涡的清茶,懒散抬眸瞟她一眼,轻轻启唇。 “不渴,拿走。” 陆今湘脸上笑容一滞,随即若无其事,长臂一伸,引他看外头。 “相公你看,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赏秋的好日子,不如我们缓慢躅行,好欣赏这秋日盛景。” 覃煊右手撑额,目光漫视,直接道。 “有话直说。” 陆今湘收起笑容,眼巴巴看他。 “我想买栗子酥。” 覃煊“” 一刻钟后,长列队伍中多了一对人影。 男俊女美,衣着华贵,气度翩翩,一看就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名门。 五宝阁口碑不错,价格也不低廉,普通小老百姓等闲过年过节才会买上两次,因而队伍中大多是家中小有余资的小地主阶层,见到这对气质卓越的夫妻虽然拘谨诧异,但不曾露怯躲避。 更有几位年少慕艾的少女偷偷瞧其中修身玉立俊美斐然的男子,脸颊弥漫红霞之际,扫见男子旁边精致妍丽的女子,神色难掩惊艳艳羡,心中感叹,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陆今湘万万没想到,她只是想自个儿下来排队,覃煊居然会跟着她一道下来。 想到下来时良什幽怨的眼神,不由抿嘴好笑。 覃煊亦不能理解“唤小厮来买就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陆今湘说他不懂“亲自排队才有感觉,且美食刚出锅,一口咬下时还热腾腾冒着热气儿,那个感觉才最爽。” 覃煊不置可否,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若不是祖母吩咐亲自接人,路上不容许有任何闪失,他决不会陪她做这么无聊的事。 “尤其这栗子酥,听闻乃五宝阁绝味,能让人一口入酥。”陆今湘舔了下嘴唇,满怀期待。 覃煊轻嗤一声,神情不以为意。 陆今湘转动眼眸,想起一件事“传闻当年太后娘娘都夸赞过,你说是真的吗” “或许吧。”覃煊语气平淡。 “那你呢你尝过吗”陆今湘好奇问他,没等他回答,又若有所思道,“想必没尝过吧,你向来不贪图口腹之欲。” 不过她伸出手,想拍他肩膀,够不着,转而抓住他袖子,扯了扯,说“放心,这次若能买到,我分你一份。” 覃煊轻笑一声“倒要多谢好意。” “嘿嘿,不谢,就当谢你今日特地过来接我。” 覃煊缓慢瞧她一眼,没作声。 他们前面是一位牵着孙女的老奶奶,听到后面说话声,笑看他们一眼,慈爱地说道。 “小夫妻新婚燕尔吧,想当年,我家老头子也会陪我出来排队买糕饼,也是像你们一般吵吵闹闹,但越吵越闹,感情就越好。” 陆今湘眨眨眼,笑笑没有回答,转而道“您看着就幸福安泰,想必夫妻关系极好。” “那可是,我家老头子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但最是体贴人不过。” “这是您孙女吧,长得真标志,一眼就看出来随您。” 陆今湘态度亲切,笑容和美,通身不带贵夫人的架子,旁边拘谨排着队的路人不由心下大松,不知不觉,间门或两人加入谈话。 “方才听夫人所言,亦是饕餮行家呀。” “害,什么行家不行家,不过馋嘴上这一口罢了。” “哈哈谁不是呢,春分秋霜,日子一天又一天,为得不就是嘴上这点门生。” “您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人生在世,尺璧寸阴,有美食美酒足矣。” 几人大笑两声,两方分明一华贵耀眼一荆钗布裙,但气氛看起来居然额外和谐。 覃煊默默打量笑容明媚的陆今湘,她身上好似有种神奇力量,与谁都能谈笑风生,尤其走在市井尘世间门,好似鱼儿融入水流,蒲公草放飞天空。 身上那股子生活的朝气儿,比拂晓升腾而起的旭日还要光芒万丈。 闲聊几许,几位妇人偷偷瞧一眼缄默疏冷的覃煊,不免称赞。 “夫人与夫君极不错,极不错,鲜有男子能这般耐心地陪媳妇儿排队。” 说得就是方才闲聊间门偶然路过的一对夫妻,妻子想要排队买一块尝尝,丈夫不耐烦,直接拽着妻子就走,妻子被拽得险些摔个趔趄,他头也不回,径自丢下妻子大踏步走了。 不说那对夫妻,就说这列队伍中,除了身着佩饰一看就是下人的大家仆从,其余无不是独身妇孺或者领着孩童的老人,夫妻一对排队的寥寥无几。 陆今湘闻言诧异,适才想到,覃煊虽然话上不好听,但为人做事,隐见君子风度。 想必,这就是世家大族子弟的修养吧。 思及此,她弯起眼眸,朝覃煊绚烂而笑,覃煊低着眼眸,疏淡望她。 终于,排队排到了他们。 陆今湘急忙说打包五份栗子酥,好在剩下栗子酥恰好够五份,不负她这场辛苦排队。 覃煊在陆今湘接过栗子酥后,默默付了钱。 两人转身离开队伍,往马车走去。 陆今湘一只手提着栗子酥,另一只手比着嘟囔道“姑母一份,祖母一份,我一份,表妹那里一份,二妹妹一份,刚刚好。” 闻言,覃煊轻轻撩眼她。 陆今湘怀里抱着栗子酥,颇为心满意足,衣袍翻飞间门腿脚利索,脑子依稀闪过什么,但没想起来,她琢磨着不是什么大事,干脆放置不管了。 行步间门,迎面撞见几个人,她脚步微转刚要错开,却见身侧覃煊微抬胳膊,将她挡在那些人之外。 神色愣怔,她这才发觉,方才之所以一路平坦,是因为覃煊一路相护。 与此同时,她想到脑子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刚才答应,能买到栗子酥就给覃煊一份。 但手里一共五份,如果给覃煊,她就不够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036 陆今湘和覃煊回到路边, 发现后面多了一辆马车,鱼柳关月俏生生立在马车跟前。 一人手里捏着根糖葫芦。 鱼柳语气活泛道“少夫人,您前两日不是念叨着想吃糖葫芦, 方才奴婢见路边有卖,就给您买了两根。” 看到糖葫芦, 陆今湘眼神一亮, 找到解决方法了。 她愉快接过两根糖葫芦,然后递出其中一根。 “相公,请你吃糖葫芦。” 雪白小脸朝向他, 眸色莹亮,里头似藏着两颗小星星, 唇角抿出两点笑涡, 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期待。 接过糖葫芦,栗子酥的事就算翻篇了哦。 覃煊垂眸盯着跟前的糖葫芦, 脸上纹丝不动, 好半晌,撩眼皮看她, 眼色夹带一丝极淡的讥讽。 “陆今湘,我发现你当真乃算中好手。” 陆今湘眨巴下眼, 当做没听懂, 装傻道“相公此话何意,是不喜欢吃糖葫芦吗” 覃煊并不让她逃避, 直接将话阐明, 挑着眉毛好整以暇审视她。 “一根糖葫芦就想代替栗子酥打发我别忘了,你手中栗子酥还是我付的钱。” 陆今湘讪讪,心虚地移开目光,他不是不喜口腹之欲嘛, 怎么突然跟她计较这些,脸色发虚,连带着嗓音也软糯。 “那不是,刚才见你对栗子酥一般,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哦,我确实一般。” 嗓音平淡,没等陆今湘脸蛋重焕光彩,悠然开口道。 “只是你盛情邀请,不尝尝有些可惜。” 陆今湘嘴角笑容垮下,还想再努力一下“没什么可惜的,日后总有品尝的机会。” “日后是日后,彼时是彼时。”覃煊背着手,不咸不淡道。 闹半天,就是吃定栗子酥逗着她玩儿,陆今湘气鼓鼓地鼓起脸,转瞬想到,确实是自己允诺送他栗子酥,总不好最终言而无信。 她脑袋耷拉,抽出一包栗子酥,丢给他,蔫了吧唧道“给你,应该很好吃。” 覃煊暗觑她一眼,眼中含着戏谑,泰然收入怀中。 鱼柳关月相互对望,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老婆婆牵着孙女从旁经过,陆今湘眼角瞥见,忙招呼老婆婆。 “丫丫,这个给你。”她递出手中的糖葫芦。 小女孩怯生生看她一眼,攥紧了手中奶奶的袖子,老婆婆本想装作没看见陆今湘,她知道,她和这位衣着华贵的贵夫人是两个不同的阶层,排队时碰见闲谈一二已是两人难得的缘分,日后遇见自不能仗着那点缘分就逾越界限,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万万没想到,贵夫人居然会态度亲切地叫住她。 对上老婆婆有些惊诧惶恐的眼神,陆今湘笑着解释“我不爱吃糖葫芦,我夫君也一般,丫丫这孩子我很喜欢,您就不要推辞了。” 老婆婆历经世事洗礼,自然分辨得出陆今湘态度中的真诚,犹豫了下,笑着让小女孩接下糖葫芦。 “夫人和公子都是好人,相貌性情也般配,你们二人会长长久久,恩爱不疑。” 陆今湘无奈,老婆婆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哪儿看得出她和身边人伉俪情深啊。 老婆婆牵着小女孩逐渐走远,背影看起来安适,却又仿佛带着一丝孤独。 陆今湘怅惘地叹口气“她定然很思念她老伴儿。” 覃煊讶然看她一眼,还以为她没看出来,原来一直都知道,方才这位老婆婆提起她老伴儿的口吻满是怀念,再思及往年老伴儿都会陪她出来排队买糕饼,今日却只见她孤身一人,想必她老伴儿已经 惆怅不过一瞬,陆今湘恢复恬逸,抬手招呼鱼柳关月回马车。 覃煊自遥远处收回视线,亦转身上去。 两人顺利回到府中。 没有直接回西跨院,而是先去东跨院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覃煊和陆今湘一前一后进来,神色难掩讶异,昨天虽然叮嘱过覃煊,但他会去与否她并没什么把握,甚至可以说持悲观态度,没想到他最后居然去了。 颔首让二人起身,老夫人不动神色端量覃煊。 “你们一道回来的” 应当不是门口恰好碰到吧。 陆今湘道谢道“谢过祖母挂记,特意嘱咐夫君前去接我。” 老夫人神色和缓,旋即浮起一丝笑意,道“平安回来就行,府上老太太身体可好” 陆今湘回答“挺好的,劳祖母惦记了。” 老夫人眉宇舒展,简单问询两人几句后,便让两人下去休息。 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老夫人身子后倚,拄着下巴沉思,秦嬷嬷给她斟了杯茶,笑着问“老主子在想什么” 老夫人眉眼蕴藏笑意“我在想,你那个法子确实不错。” 秦嬷嬷面容慈爱“依老奴看,分明是少公子与少夫人缘分未断,佛祖保佑他们呐。” 老夫人没肯定搭话,而是道“如今一切未明,日后再看吧。” 只是,双方按照这个兆头,确实比之前好上太多。 陆今湘一路蔫蔫地回到正黎院,若兰若娟早就预备好东西,立即给她更衣擦洗,解开繁重的发饰,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栗子酥。 “主子,这是” 被问及栗子酥,陆今湘更加萎靡不振了,她语气恹恹道“将这三份回头给各房送去,涣庭苑那边不必送了。” 其中一份刚才已经送给老夫人。 若兰应下。 鱼柳知道事情经过,安慰她“改日奴婢给您买几份回来,让您吃个够。” 陆今湘叹息,仍旧提不起精气神。 就像覃煊那句话改日是改日,彼时是彼时。 到时候,就失了那份期待的心情了。 她特意排队等候一番呢。 梳洗后,换身轻便的衣物,陆今湘转身前往宁安院。 坐在下首,陆今湘转述老太太的情况,没什么大碍,瞧那生龙活虎的劲头儿,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陆夫人闻言舒了口气,虽然猜测母亲没有事,但不亲耳听到准信儿,心里难免担忧。 她留意到陆今湘神色萎靡,思及母亲对侄女的态度,小心开口“你祖母没提什么要求难为你吧” 陆今湘随意回道“没事,总归我不是什么软和性子。” 那就是有了,陆夫人扶额头疼,她早就叮嘱过母亲,有什么事尽管跟她提,但母亲总是说她持家不易,哪能时时为娘家操心,母亲能理解她的不易,为何不能理解湘姐儿呢,她好歹已经诞下嫡次子位置稳当,湘姐儿跟大公子关系寒冰,处境比她难多了。 她甩了下袖子,吩咐鱼柳“你将当时情况跟我复述一遍。” 鱼柳踌躇下,想到主子受到的委屈,登时抛下那么多顾忌,将娘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听完,陆夫人越发震怒,母亲当真愈来愈任性,兄嫂也是,不知道规劝一二,还有昕姐儿,即将婚嫁的年龄,还那般拈酸计较,礼仪诗书这些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放言道“不必搭理你祖母,回头她再让你做什么,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我不让你应下。” 陆今湘其实对这个无所谓,反正她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不过还是谢过姑母一片好心。 陆夫人恼怒之余,暗自决定暂时不把湘姐儿怀孕之事告诉家里,一来没有坐稳胎贸然说出去怕有损福气,二来省得家里再借这事麻烦湘姐儿。 从陆夫人那里告辞,陆今湘再次回到正黎院。 奔波一整日,她有些累了,还肚子空空,于是吩咐关月摆膳。 刚准备提身去膳厅,注意到桌边放着一个熟悉的纸包。 恰巧若兰走进来,她问“我不是吩咐你将栗子酥分与各房,这儿怎么还遗漏一个” 她方才拜访宁安院时,吩咐若兰将栗子酥送去各个院子。 若兰望见那个纸包,解释道“回主子,这是大公子身边的良什刚刚送过来的,说是您落在马车上了。” 陆今湘愣住。 旋即反应过来,什么落在马车上,覃煊这是原样将栗子酥还给她了。 萎靡郁闷一扫而空,陆今湘瞅着圆滚滚的纸包,爱不释手地拿起来掂量,想到那位“善变”的傲公子,嘴角不禁漫上一抹笑容。 真是的,折腾这一出,当时直接不索要不就好了。 另一边,涣庭苑。 书房里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全身被玄衣包裹,看不清本来样貌,亦或者恰好是平凡样子,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那种。 正是被覃煊派去暗中保护陆今湘的暗卫。 挑选接近保护内宅的暗卫比挑选做任务的暗卫还要麻烦,不仅要清白忠心还要合适,覃煊也是前两日才选定这么一个适合的人选。 暗卫没有正经名字,只有一个排行。 “幺五,今日陆府发生了什么” 陆今湘今日的反常举动仍旧让他挂记在心,浸淫朝堂多年,他深知寻常细节处都可能掩盖惊天阴谋,尤其陆今湘跟他一气连枝,他不容许有丝毫无法掌控的东西暗生。 幺五便滴水不漏将陆家家中发生的事讲述了遍。 听闻陆家人找茬的话语,他神色不动,想是早就知道陆家人的德行,不过在听到陆今湘的反驳后,眉宇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凝为好笑兴味。 看来他没有感知错,陆今湘的伶牙俐齿勿论亲疏,不分东西。 紧接着,暗卫提及老夫人无理的要求,被陆今湘一口拒绝。 覃煊挑眉“她确实那么说” 幺五板正回答“属下不敢说谎。” 覃煊长眉缓缓倏沉,望着烛光下一处,久久没有言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037 福润顺利回到厨房, 在厨房门口碰到了另一个大厨的徒弟,黄大山。 黄大山正倚在门框上,懒散地嚼着松子, 看到他回来先是上下审察一眼,然后拉长嗓子阴阳怪气“哟,这不是马屁精嘛,这就拍完马屁回来了” 福润看到他, 却眼皮一掀, 冷哼一声, 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黄大山气急败坏的声音。 “当真什么马屁都不挑, 当心拍出一嘴屎来” 福润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能拍主子马屁乃我之荣幸。” 气得黄大山丢掉手中松子壳,冲着他背影咬牙跺脚。 西跨院后厨一共有两位大厨, 何大厨和黄大厨,两个人共执厨房, 等闲用度、主子看重、厨房掌控权包括厨房人手分配都有竞争关系, 福润和黄大山身为双方嫡系, 更是互相看不顺眼。 原本陆今湘没搬来西跨院, 何大厨和黄大厨勉强算分庭抗礼, 但她搬来后, 口味更为偏爱何大厨的川渝风格,覃煊又不管后厨诸多事,多少就影响到黄大厨在后厨房的地位, 因而双方关系近日势同水火。 福润一路来到何大厨跟前,何大厨正躺在后院躺椅里晒太阳,嘴里哼着小曲, 手上把玩一柄紫砂小壶,注意到他回来只掀了掀眼皮,然后继续哼那不着调的小曲。 福润蹲下身,熟练地给他捶腿。 一时没有动静,好一会儿,何大厨方淡淡出声“主子还满意吧” “那是自然,师父亲自出手,主子怎么会不满意。”福润伶俐一笑,活泛地还原当时话术。 今日呈上去师傅拿手的小笼包,一个个跟奶团子似的,皮很薄,几成透明状,能看清里头是卤汁酿成的肉馅儿,咬一口,喷香滚烫的汤汁噗噗往外冒,先嘬一口汤汁,再慢慢啃食剩下的皮和馅,吃完后只觉嘴里香气四溢,久久不散。 少夫人忆及小笼包的口感,颇为回味无穷,说这是她品尝过的最好吃的小笼包。 闻言,何大厨终于袒露笑颜,面上流出一抹骄傲。 不是他吹,他何大勺掌厨这么多年,锻炼这一身厨艺,便是进宫廷当御厨也使得,后来大公子给的赏钱丰厚,出入府又方便,他才放弃掉宫廷的选拔。 转动手中紫砂小壶,问起一件事。 “让你转达的话提了吗” “瞧您说的,小福子办事您还不放心啊。”福润笑哈哈地捶腿。 何大厨满意,拍着他肩膀,道“你小子,只需记住一件事,作为下人,不必管那么多弯弯道道,伺候好主子即可。” 那边,正黎院。 若娟亲自送走福润,门外塞给他几个铜钱打赏,然后听他嘴甜地叫了好几声好姐姐,直哄得她忍俊不禁,进屋回话时嘴角仍挂着笑意。 “也不知那张巧嘴怎么长的,好听话竟能不连贯地往外冒。” “活泛机灵,天生的,这种人最能在后宅吃得开,不然他年纪轻轻何至于被大师傅收为徒弟。”关月脸上也浮现笑意,语气带着闲聊的散漫。 “方才那小厮说,少夫人日后有什么想吃的,忌讳的,尽管吩咐,一切以少夫人喜恶当先,没想到这何大厨还挺上道。”鱼柳嗓音轻快。 “估摸着老夫人特意嘱咐过。”若兰轻柔解释。 陆今湘听下面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悠闲地尝了块蜜饯,啧,有点太甜了 大好秋日,她得想想午膳用什么。 这些日子吃惯府上的山珍海味,她有点腻了,甚至有些怀念前世的垃圾食品。 听到鱼柳的话心思一动,貌似也不是不可以哈。 少夫人午时想用葱油拌面和肉夹馍。 话音传到后厨,何大厨砸吧两下葱油拌面的名字,虽然没听过这种面,但拌面名字够直白,一眼就清楚其配料原理,肉夹馍亦是如此,想了想一口应下。 若娟转达少夫人的话,说酱料偏好咸辣口味,酌情添加竹笋,豆角,腌制的萝卜丁,脆瓜丁 ,煸出油的牛肉粒,鸡肉块等,面要过凉水,劲道一点,肉夹馍则挑上好的肥瘦相间门的肉,吃着香味更浓。 何大厨笑着说他都记下了,让主子瞧好吧。 陆今湘早早揣好袖子等待午膳,也不知厨房能否还原拌面的口感。 其实,拌面早就已经发明出来,只是现存拌面比较简单,多以鸡汤煨过或者竹笋简单调制,口感算不上多么清爽可口。 因而,她简单提了嘴拌面配料,没具体阐述拌面的制作方法。 及至午时,拌面被如实呈上来。 掀开碗盖,一眼看到细韧如柳枝的拌面,何大厨很贴心地准备了两样拌面,一样是调配好的葱油拌面,一样是没有调配的干拌面,余外数十碟竹笋萝卜丁干菜等物,酱料也准备了好几种口味,有甜辣口味,酸甜口味,当然还有咸辣口味,旁边还有一盅清汤,若将面放入清汤中,又是一碗崭新的清汤挂面。 自家大厨很可以啊,陆今湘满怀期待地夹起一根拌面,拌面看着油而不腻,光滑劲道,咀嚼几口后,发现跟现代口味略有不同,但更为劲道爽口,大抵每根面都是何大厨亲自揉过,不像现代流水般用机器烘好,面多了一种嚼劲儿,少了一分软烂。 嫌吃得不够尽兴,她又放了点辣椒,吃得脸颊通红,额角冒汗,这个时候咬上一口肥瘦相间门的肉夹馍,饼皮发酥内里肉质香糯,整个口感极好,还能冲淡嘴里的辣味。 陆今湘吃得十分尽兴,大手一挥“赏” 若兰亲自捧着一锭银子来到厨房,交给一直等候着的何大厨。 她笑吟吟道“少夫人很是满意,何师傅您辛苦了。” 何大厨笑容慈和,眉目舒展,一副谦虚的语气。 “都是下人的本分,主子满意就好。” 陆今湘当然满意,简单试探自家大厨的水平,心中有数后,提出另一样新品,过桥米线。 她前世好吃,没少搜集美食制作的具体流程,虽然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但主要核心步骤却还记得,因而将制作过桥米线的大抵过程写在纸上,交给了何大厨。 何大厨接过,神情惊诧,更有几分郑重,当即保证道。 主子看重他是他的荣幸,请主子放心,他绝不会将配方泄露出去。 陆今湘并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她也是拾人牙慧,哪能据为己有,谎称为自个儿的东西,不过若兰蕙质兰心,没有交代出这点,听完何大厨的立誓后轻轻颔首微笑不语。 若兰离开后,黄大厨立在一旁,阴阳怪气“何老哥威风呀,少夫人压箱底的方子都掏出来了。” 何大厨老神在在收好纸条,耷拉着眼皮道“不才承蒙主子信重,自当为主子办好这件事。” 黄大厨脸皮抽动,差点笑掉大牙,谁人不知少夫人出身寒微,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好方子,也就何大勺当个宝,行,他就静等着看,看他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过桥米线说难也简单,说简单也复杂,何大厨研究一日准备材料两日后,终于尝试着做出一款过桥米线。 他吩咐福润亲自给少夫人送去,让少夫人品尝过后,给出评价,好让自己过后改正。 陆今湘没想到何大厨这么快就研制成功了,她迫不及待夹起米线塞入口中,泪流满面。 终于是熟悉的味道 且相对比现代,少了其中粘腻浮躁的胶味,多了分大米本身的醇香味。 当然,也少了一点嚼劲。 但对比增加的口感,完全瑕不掩瑜。 狠狠给何大厨点个赞 隔日,去给陆夫人请安。 特意提上一份过桥米线。 望见根根好似透明冰晶的圆条,陆夫人十分惊讶“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陆今湘当然不能承认,谎称说是书上看来的。 陆夫人兴致盎然地浅尝一口,被过桥米线的口感所震惊,算不上多么惊艳,但着实够新颖够滋味,顾忌着陆今湘身子,米线少放辣,只有一点点辣椒的香味,更显得米线原滋原味,口感糯爽。 她眼神新奇,评价道“味道不错,很开胃。” 陆今湘眯着眼笑“姑母喜欢就好。” 陆夫人没忍住又尝了两口,嘴里又麻又辣,着实爽口。 手帕擦去唇角沾染到的油渍,想到一件事。 “给老夫人送去没” 陆今湘愣住“还没,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陆夫人闻言心窝慰贴,然后劝道“回头给老夫人送去一份,老夫人上了年纪,吃什么东西都没胃口,没准你这个什么米线能让她稍微开胃。”,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038 秦嬷嬷回到正院, 见娥冬立在廊庑下,揣着袖子一脸苦闷。 她肃穆张脸走过去,问“老夫人又没用多少” 娥冬抬头看见是她, 稍稍屈膝,而后嗓音忧愁道“谁说不是呢,早膳就没用两口,长此以往身子可如何受得住。” 秦嬷嬷不禁叹息,竖起眉宇,愁着眉思索。 娥冬柳眉微蹙, 思虑了会儿, 建议道“不若奴婢吩咐厨房备些开胃的梅子汤。” 秦嬷嬷摇头拒绝“梅子性凉, 老夫人肠胃不好, 不能多饮。” “那晚膳叫上大公子一道儿,有大公子陪着,兴许老夫人能多进一些。” 秦嬷嬷再次拒绝“大公子近日忙于水患, 好些时日早出晚归,不能为后宅之事叨扰大公子。” 老夫人特意叮嘱过, 大公子平时为朝政殚精竭虑, 回到家就让他松快一些, 无事不要轻易打扰他。 这不行那不行,那可怎么办 娥冬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忽然瞥见一个小丫鬟躲在拐弯处, 她高挑眼梢走过去,问小丫鬟探头探尾做什么。 小丫鬟凑到她耳边回禀事情, 娥冬神情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诧异。 踌躇了会,转身回来告诉秦嬷嬷。 “嬷嬷, 小丫鬟说少夫人孝顺了份新鲜食样给老夫人。” 秦嬷嬷眼露吃惊。 老夫人端坐在圈椅上,肩背倚靠椅背,眉间低敛打量跟前的一大碗几小碟。 “这是何物” 关月恭敬回答“回老夫人,这是少夫人发掘的过桥米线,采用大米碾成粉条状,配以豆皮青菜卤蛋肉丁配菜,汤汁调和上等花椒榨出的麻油,味道分外鲜美开胃,少夫人听闻您近日食不甘味,遂特意吩咐奴婢给您呈上一份。” 老夫人一时没有言语,瞧着倒是剔透诱人,味道也霸道鲜美,只是不知口感如何。 她微微颔首,娥冬便恭顺上前,用小碟盛出两根,放置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抄起筷子,刚准备品尝,关月在旁细声提醒。 “老夫人当心烫,米线刚从砂锅里盛出来,少夫人说滚烫时最是美味,因而入口时得注意些,免得不小心被烫伤。” 老夫人动作微顿,呼出两口气,散去米线表层的热气,随后仔细放入口中。 咀嚼两下,神色微动,过桥米线是吧,味道确实鲜香可口,尤其浸入米线的麻油辣椒,口感酥麻劲爽,一口下去,只觉那股麻劲儿直直窜到了脑袋顶,偏偏又不是特别辣,咽下去后嘴里余留醇香油麻,令人迫不及待想再尝一口。 手随心动,老夫人默不吭声吃完剩下那根,然后眼神示意娥冬再盛一碟。 一直屏息等着的娥冬眼神一亮,整个人豁然明朗,上前的步伐变得轻快。 关月亦暗自舒口气,一路都在担心少夫人此次”孝顺“出现差错,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 最终,老夫人把一大碗米线用得七七八八,一顿用量比得上往日一整日的饭量,足以看出老夫人对过桥米线的喜爱程度。 娥冬送关月出门,脸上喜出望外。 “老夫人胃口许久没这么好了,这都要感激少夫人。” 关月含笑道“能得老夫人喜欢,少夫人的孝心就没有白费。” 两人一路寒暄,气氛分外融洽。 娥冬亲自送她到二院门口,站定,秀美面容神情沉稳,眼神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是这样,若少夫人日后再有什么新样式,能否惦记着这边” 关月愣了下,随即恢复如常,立即应下“这是自然,娥冬姐姐就算不提,少夫人也自会如此。” 娥冬笑了,叹息一声,解释道“不瞒妹妹,这些时日老夫人食不入味,我们都要愁坏了,想着实在不行只能容秉大公子,眼瞧着老夫人喜欢少夫人送来的这个米线,胃口好上不少,你不知我们有多高兴。” 关月跟着叹息一声,劝慰道“娥冬姐姐放心,回头我会转达给少夫人,相信少夫人心中自有章程。” 娥冬展露笑颜“如此就麻烦妹妹了。” 拜别娥冬,关月离开了寿安堂。 回到正黎院,鱼柳若兰等人早早等候在门口,见她回来立即拽进屋内,问她如何。 关月没有吊众人胃口,直接点点头,笑着说老夫人很喜欢。 鱼柳若娟登时欢呼出声。 关月走到陆今湘身边,呈上手中的盒子,说“这是老夫人送给您的。” 陆今湘接过,打开,发现里头居然是一件凤簪,簪子很华丽,整体凤凰腾飞造型,上面镶嵌着朱红色宝石,细碎宝石组成凤凰翅膀,越发显得凤簪显耀华贵。 瞧陆今湘爱不释手,关月道“老夫人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如今年龄大了,不适合这么华丽的发饰,遂转送给您,权当感念您一片孝心。” 陆今湘将凤簪放回去,摇摇头没说什么。 “对了,老夫人给何大厨也赐下赏赐。” 那边,何大厨送走老夫人跟前的小厮,脸上笑容没有消散,垫了垫荷包里的银子,侧过身,叫过来福润。 “一人分十个铜钱,给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福润笑嘻嘻应下,何大厨手下的人纷纷围上来,闹腾欢喜地朝他祝贺。 氛围一派热闹喧哗。 何大厨收好银子,瞥见某个方向,朝那边走去,走到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跟前。 “黄老哥,晚上一块喝个酒” 黄大厨脸色十分不好看,想到前两日他嘲讽的话就脸皮生疼,抽了抽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丝笑容。 “应该的,这么大的喜事,是该喝酒庆祝一下。” 来齐国公府当值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收到专门打赏,还是头顶老夫人的打赏。 万万没想到,何大勺还真摆弄出来了东西。 更没想到,少夫人居然当真有一手。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 覃煊散值后,没有回西跨院,而是来到东跨院探望老夫人。 昨日听良什说老夫人近日食不知味,他心下担忧,过来看看。 进去寿安堂,却见老夫人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一副吃饱喝足安泰稳当的模样。 心下疑惑,他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慈爱地唤他起身,问“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覃煊打量她一番,垂首道“听闻您这些时日胃口不大好,要不要请太医把个平安脉” 老夫人眉宇舒朗,丝毫不见阴霾,先是拒绝,嘴角含着笑意道“没成想你媳妇是个蕙质兰心的,往日倒是看低了她。” 说着,将陆今湘孝顺过桥米线之事讲述了一遍。 听完,覃煊愣怔,旋即挑眉。 老夫人说的人是陆今湘 说她满腔惦记着吃倒是能理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039 覃煊回到西跨院, 恰好碰到随意溜达的陆今湘。 看见她,覃煊停下脚步。 陆今湘眉眼张扬着春意,轻快地跟他打声招呼“你回来了。” 覃煊心下一动,她好似只有心虚办错事或者有求于人时才称呼他相公, 面上却不动, 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重新抬起脚步, 跟陆今湘一前一后往回走,两旁繁茂碧叶遮天蔽地,倒映地上一片荫凉,偶然得见一两片黄叶晃晃悠悠蹁跹而下。 “你今日给祖母送了点吃食” 陆今湘本想跟他拉开距离,拐个弯错开, 闻言暂时不动, 回应一声。 “对, 我翻看书籍发现一种过桥米线的做法, 临时起意让厨房试试, 没想到居然做成了。” 覃煊懒散扫量她一眼, 若无其事问。 “哪本书上看到的我怎么没记得看到过。” 陆今湘顿住,嗓音些许卡壳, 讪讪两声打马虎眼道“不过一本闲书,我也忘记什么名字了。”说完,怕他追根究底, 忙补充道,“老早之前看的,书都不知道被我丢哪儿了。” 覃煊似笑非笑瞥她,没有深究这件事,只是语调微妙道。 “倒也忘了,你今时已然今非昔比。”后面四个字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陆今湘装傻扮愣, 只当听不懂他话间深层蕴意。 挠挠脑袋瓜,一派纯然懵懂道“害,不过闲来无事瞎折腾罢了,说到底,还是相公后厨房的大厨厨艺高超。” 啧,此时又知道称呼他“相公”了。 两个字被她行云流水吐出来,面上纯粹,看不出内里真实,诚恳完美的姿态直叫人赞叹不已。 覃煊心底嗤然。 前面就是正黎院,两个人就此分开。 陆今湘客气邀请“相公要尝尝过桥米线吗” “不必。” 覃煊淡淡启唇。 他没心思品尝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陆今湘脸色没变,她只是客套一二,早就猜到他不会应下,于是跟他告辞,转身走回院子,背影格外轻盈潇洒。 覃煊淡淡收回视线,垂眸思量片刻,复又迈步。 回到正黎院,若兰若娟上前伺候。 陆今湘接过若兰呈上来的清茶,一饮而尽。 放下后问若兰“膳房吩咐下去了吗” 若兰回答“少夫人且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了下去。” 陆今湘满意,准备折身回屋躺会儿。 泉山来到膳房,膳房正热火朝天,分作两派,一边黄大厨领着五六个帮厨忙活饭食,另一边倒是不见何大厨,只留着三个帮厨正在揉面剁菜。 他跨步进去,打量一遍桌案上的摆盘,招手问“主子的晚膳备好没” 黄大山率先看到他,点头哈腰地过来,殷切道“已经备好了,这边就是,您随意提。” 泉山只是涣庭苑的三等小厮,平时做些洒扫跑腿的粗活儿,他在涣庭苑位属三等,出了涣庭苑却比旁的高人一等。 他自觉骄傲,闻言微抬下颌,端详了遍桌案上的饭菜,挑挑拣拣挑走四五样,预备收工时眼角瞥见旁边新鲜食样,随手就将它收入盒内。 黄大山看见他收走那样菜表情一愣,刚想出声提醒,旁边插过来一只手拦住他,声音含着笑意道“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再添上一份汤。” 泉山闻言摆手,洒然道“够了,主子此刻哪有心思放在吃喝上哟。” 覃煊忙着洪灾之事,已经好几日没正经用膳了。 说罢,他转身急匆匆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黄大山迟疑看向自家师父。 “师父,那是少夫人特意吩咐下来的。” “那又如何,又不是我故意送人,旁人不小心拿错,我只是没留意到罢了。”黄大厨揣着袖子,老神在在道。 黄大山呆住,随即展露笑容,朝他谄媚一笑。 “还是师父高人一筹。” 黄大厨冷哼一声,表情暗藏得意,何大勺那个老匹夫近日没少在他跟前炫耀得了老夫人和少夫人的赏赐看重,这特意吩咐下来的菜肴没了,他倒要看看他如何跟少夫人交代。 小厮一路哼着小曲回到涣庭苑,将提来的膳食一一摆放到膳厅,而后恭身退下。 覃煊从公务中抽身,提步来到膳厅,扫了眼桌上布菜,一眼瞄准其中那样新鲜膳食。 他信手抄了一筷子。 放入口中,味道居然还不错。 有种酥麻爽辣的感觉。 虽说略偏刺激,但嘴中麻辣感散去后,通身只觉舒畅倍爽。 他忍不住再抄一筷子。 最后,晚膳比平时用多了些,尤其那样新鲜膳食,配着花糕,一盘子拇指肚大小的花糕居然所剩无几。 清水漱过嘴,热帕子擦干净手指,覃煊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见提膳小厮进来,顺口问了一句新鲜膳食是何物。 泉山愣怔,下意识回道“回主子,听大厨言,此膳名钵钵鸡。” 覃煊微微颔首,丢下一句不错举步离开了。 泉山晕晕乎乎捧着饭盒出来,脸上一派懵然。 这还是主子头一次夸赞膳食不错。 嘴角不知不觉裂开,一个激灵,泉山回过神,脑中思索一番,抬脚冲出涣庭苑。 那边,陆今湘迟迟等不到简易版本的钵钵鸡,好一会儿,小丫鬟好不容易提着晚膳回来,后面却跟着一脸惊慌愧疚的福润。 见到她,“扑通”一声跪下来。 “请主子责罚” 陆今湘唬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原来何大厨特意提前做出的钵钵鸡被人截胡了。 截胡之人恰是涣庭苑的小厮。 陆今湘先是茫然,后为委屈,最后转为沮丧。 那样钵钵鸡照旧是何大厨听她吩咐研究出的新品,为着表样秀雅,剔除签子,只留下底下素肉,因而算是简易版本的钵钵鸡。 福润意思,泉山也不知那是正黎院的东西,恰好当时何大厨不在,没人提醒他,就这么让他提走了。 既是无心,又怎好追究。 陆今湘勉强提起精神,摆摆手道“也罢,事情既已发生,多说这些无益,过后补足就是了,明日再准备一份。” 福润喜得眼泪都出来了,砰砰磕头,直呼谢过主子恩典。 陆今湘看得不忍,招手让他起身。 送走福润后,陆今湘靠在软榻上,整个人颇有些失魂落魄。 提起平日最期待的晚膳都没了精气神。 就在此时,丫鬟进来说外面泉山求见。 陆今湘疑惑,放手让人进来。 泉山走进来,率先扣跪两个大礼,而后道“奴才方才去膳房才得知,奴才无意间错提走少夫人的晚膳,还请少夫人降罪。” 陆今湘虽然失落,但不是不讲理的性子,便开口道。 “我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你也不是有意的,罢了。” 泉山立即俯首谢恩,夸赞陆今湘性情慈善,宽宥大度,简直就像天边菩萨降世。 陆今湘被他夸得浑身汗毛耸立,忙抬手让他住嘴,示意他无事就先行退下。 泉山却跪着没动,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踌躇道“少夫人,奴才还有一事禀告。” 陆今湘挑眉,默许他继续。 “今晚那份钵钵鸡,主子很是喜欢。” 闻言,陆今湘沉默,然后再次缓慢挑眉。 哦豁,今日她盛情邀请时,他不是还一副无所谓不在意不感兴趣的模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0章 第四十章 040 次日, 席间又上了钵钵鸡。 连用两日钵钵鸡,覃煊寻思, 厨房新研制出这道菜, 虽然不够精脍口感也粗浊,但不能不称一句尽兴爽口。 第三日,膳房再次呈上一道新菜,名章鱼小丸子。 覃煊盯着精致灵巧的造型, 沉默了会儿, 缓慢拿起一块, 放入嘴里, 味道跟外形一般无二, 外脆内软,鲜香软糯。 口感虽然没有前两日那个钵钵鸡令他喜欢, 倒也还不错。 撤掉晚膳时, 他问提膳小厮。 “膳房新招了厨子” 泉山垂着脑袋,思量了会儿, 小心回答“回禀主子, 膳房没有换人, 这两样都是何大厨新钻研出的菜式。” 覃煊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膳房时不时就会呈上研究出的新花样,倒也算正常, 只是之前多为雕盘绮食,不像这两次新膳食, 其中少了一分精美,多了一点野趣。 凌晨下了一场雨。 雨过天晴,天边挂上一道彩虹, 绿叶被雨水冲刷过,显得无比鲜艳欲滴。 陆今湘出来散步,她最爱雨后的湿地气息,走在花团锦簇枝叶扶疏的后花园,呼吸清新明净,只觉肺腑都似被雨水涤荡过一遍。 “清晨这场雨来得快走得急,没成想池塘都快满了。”鱼柳眺望四周,感叹道。 前方假山绿荫覆盖,下方是一处池塘,波光荡漾,潋滟明光折射,水面轻轻晃动。 池塘旁栽着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柳树,远远瞧着,颇有几分隐居田园韵味。 踢踏间踢中一块石子,陆今湘弯腰拾起那块石子,跟两个丫鬟炫耀。 “瞧你们主子的拿手好戏。” 说着,她一把将石子丢出去,石子在水面窜过,好似一只灵活的兔子,蹦跳两下 “扑通”,栽入水中,激起一片好大的浪花。 一阵尴尬。 关月鱼柳抿唇失笑,陆今湘挠挠后脑勺,讪讪道“失误,失误,再” “谁”前方骤然出声。 陆今湘茫然望过去,就见绿荫覆盖下方,一个人影站直身,身姿挺拔,玄青色衣衫秋风猎猎,隔老远都能嗅到身上怒极的气势。 猛然张大眼,心里咯噔一声,转身就想溜。 “陆今湘”咬牙切齿叫住她。 陆今湘停下脚步,悻悻转过身,眉眼弯弯,剔透的眼眸恍如盛着一汪秋水。 “相公,好巧呀。” “是很巧,我都躲在这里,你都能精准命中。” 覃煊脸色很黑,本来好端端闲坐池边钓鱼,结果天上掉下一块石子,“嘭”的一声,不仅吓走了他好不容易钓上钩的鱼,溅起的水花还澎溅他一身。 陆今湘小跑着冲过去,捏着手帕想擦去他身上水渍,被他嫌弃地躲过,愧疚又委屈地站在一旁,嘴里嘟囔道。 “树荫挡着,我又没看见您在这儿,您说您,也不吭一声,方才真是把我吓一跳呢。” “这么说,还是我的过错”覃煊冷笑。 “那必然不是,要怪就怪这池塘设计不好,被绿荫假山挡着,旁边小路上全然看不见这里有人。”陆今湘殷切地解释道。 “哦,很不巧,池塘就是我设计的。”覃煊脸色很冷,瞳仁很黑,语调更是渗人。 陆今湘“” “啊哈,我就说此处池塘分外风雅,瞧瞧这绿荫环绕,瞧瞧这别致造型,瞧瞧这棵点睛之笔的歪脖子树,瞧瞧”最终,在覃煊寒气逼人的视线中,声音渐消。 陆今湘脑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道“好嘛,对不起,都怪我。” “不怪你难道怪我”覃煊嗓音冷飕飕的,直往外飚刀子,“你属雅牛得不成,整日横冲直撞,我看给你一个梯子,你能直接爬到天上去。” 陆今湘额外不服气,她倒是想爬,他什么时候递给她登天梯啊。 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思及毕竟是她不占理,到底咽下了这点委屈。 覃煊转头看到池塘里活蹦乱跳的鱼,一阵头疼“每次见到你都这么倒霉,你是不是跟我命中犯冲” “我也觉得。”陆今湘小声嘟囔,被他冷冽目光扫过,脖子一缩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覃煊唇边一抹讥讽,凉凉地盯着她,“你如果见我躲避三丈远,就不会觉得我小题大做。” 这话未免太过羞辱人,好像她上赶着似的。 陆今湘自问平时一向躲着他走,要是知道他在这里,她半个脚跟都不会往这边转,压住恼怒,神色不忿。 “那你想怎么样”顿了顿,抱怨道,“命仆从来要食单时就不是这个态度,真是放下筷子就翻脸不认人。” “你什么意思”覃煊拧眉看她。 “您这些时日不是让我吩咐膳房给您余外备一份,当日邀请您品尝您一口拒绝,回头又改变主意,性子真是变幻莫测。”陆今湘气愤叨叨,一副投喂白眼狼的语气。 覃煊起先不解,紧接着想到什么,神情僵滞。 突然想到这些时日小厮提上来的新花样,他只当那是膳房大厨的新手艺,没成想居然是陆今湘研究出来的,她不是吩咐做那什么过桥米线 眼神倏然阴沉,脸色冷下来。 “泉山找过你” “对啊,不是你吩咐的么”陆今湘振振有词。 覃煊剑眉横立,薄唇紧抿,骤然转身。 长袖一挥带着狂风暴雨,一身迫人气势席卷滚滚浪涛,携着怒气离去。 陆今湘愣住,猝不及防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041 悠哉悠哉返回正黎院, 若兰神色肃穆迎出来,见到她,恭谨慎微地朝她行了个礼。 “主子安。” 陆今湘示意鱼柳将东西拿回去, 注意到她神色, 随口问她怎么了。 若兰表情犹豫, 一时没有开口,倒是身后若娟越身而出,抱着手臂,脸色发白道“主子回来时没撞见吗” “撞见什么”陆今湘愣住。 “涣庭苑门口,大公子命侍从仗责泉山,还责令所有人围观警醒。”说着,似是想到那个场景,若娟身子一颤, 咬住嘴唇, 唇瓣都被咬得失了颜色。 陆今湘又是一愣, 顺着后花园小道出来拐个弯就是正黎院, 她还真没留意涣庭苑那边。 仗责泉山为着拿错食物那事还是自作主张替他传达命令之事无怪他方才冷着脸甩袖离开。 照理说, 此事不关她的事, 但泉山有此一劫追根究底跟她折腾的美食有关, 如果不过去看看, 心理上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想, 她起身朝涣庭苑走去。 涣庭苑门口下人已经散去, 只留下零星仗责的痕迹,旁边散着一点血渍。 她环顾四周,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横躺着血迹斑斑的泉山,旁边偶有路过的下人,都提着脚步小心翼翼避开那处。 走近看到皮开肉绽昏迷不醒的泉山, 陆今湘面露不忍,话音难露出批判。 “何至于如此,他亦是想为主子效劳罢了。” 关月鱼柳跟上来,打量一遍泉山的惨状,一人皆有些唏嘘。 “看这样子是昏过去了,昏过去也好,昏过去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陆今湘扫量四周,见只有泉山一人在这里,不由拧眉。 “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搀回去请大夫吗” 这事关月知晓,轻声给她解释“是大公子吩咐,要勒令泉山跪足两个时辰。” 什么 陆今湘睁大眼。 两个时辰,不就是整整四个小时 但瞧着泉山身上血迹斑斑,一股子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跪足四个时辰那不是要他的命嘛。 她脸上难得浮现愤慨,这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就算他办错了事,惩罚也惩罚了,不值当为这点事把命给丢了吧。 气忿道“这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闻言,关月刚想劝她什么,一抬头却见跟前多了个玄色身影,脸色一变,急忙朝陆今湘使眼色。 陆今湘却没注意到她,兀自沉浸在气愤当中,愤懑道“我就知道,他定是觉得吃了我的东西面子上挂不住,遂才把怒气发泄到无辜下人身上,之前还觉得他君子风度,高风亮节,算我看错了他” 关月鱼柳拼命给她使眼色她看不见,以防她说出更加离心的话,关月不得已出声打断她“话不是这么说,大公子执掌兵马司,军法有度”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军法有度该用在规整军纪而不是后宅仆从身上,没想到他这般小心眼,亏我之前还因维护之事对他心生感激。” 关月鱼柳神情绝望,主子快别说了 咬了咬牙,关月干脆屈膝弯腰,脆声提醒“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 陆今湘身子陡然僵住。 身后人影慢悠悠溜达过来,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停在陆今湘身侧,稍稍侧脸低眸看她,眸光笼罩,恍似天边玉盘铺天盖地倾泻下来的皎洁月色,带着一分高洁,三分冰凉。 “说啊,怎么不继续” 嗓音也是慢悠悠,其间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陆今湘回过神,抬眸对上他凛若秋霜的眼神,抿住唇,讷讷道“我知道泉山自作主张罪有应得,但他罪不至此吧。” 覃煊背着手,身影隽秀巍然,垂视她的面庞一派清淡疏冷。 倏忽,嘴角扯上一丝冷嘲。 “自然是因为我没有君子风度,不高风亮节,又冷血无情。” 陆今湘哽住,脸色讪讪,什么叫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现场抓住。 这就是。 不过,她清了清嗓子,道“您别觉得我说话难听,任谁看见他这副样子都会忍不住动容。” “我为人那般小心眼,听见你背后议论是非,怕是难免心中记仇。” 覃煊往旁边走一步,身上气势冷冽逼人,似笑非笑道。 一而再再而三听他阴阳怪气,到底忍不住,脸上羞恼,陆今湘甩开袖子,破罐子破摔。 “对,我就是觉得你冷漠又高傲,满意了么” 覃煊转过身,眸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云淡风轻,却又比秋风更加严寒料峭。 遽然上前一步,寒潭似的双眸紧紧锁定她。 “你貌似不太了解我,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与你口中的高风亮节君子天壤之别。“ 眼神幽深,眉宇也冷傲。 陆今湘愣住。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此刻却觉得,身前人却仿佛比雨后秋日还要寒凉。 好似又恢复到初见面的冰寒刺骨,给两人间划下一道天堑鸿沟,一下子将双方距离拉远了。 覃煊背过身,神情疏淡。 不再看她。 直接下逐客令。 “涣庭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可以走了。” 陆今湘回到正黎院,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沉思。 关月鱼柳悄无声息在她身边走动,忙活收拾桌案软榻上的杂物。 室内无人敢发一言。 过了会儿,她回过神,胳膊抵在桌上撑住脸腮,叹了口气,问晚膳备好了吗 关月小心回道已经备好了。 陆今湘轻轻颔首,让她们传膳。 一顿美味的晚膳,心情重新变好,她放下心中杂绪,不再思考那些事。 关月伺候她洗漱时,踌躇半晌,到底忍不住开口“主子,您别跟大公子闹别扭。” 陆今湘愣怔,随即嘟囔道“我没跟他闹别扭,是他不待见我。” 关月叹口气,若说之前,大公子确实百般抵触她家主子,但这些时日,眼看着两人关系稍微好转,她不能让两个人重回之前尴尬境地。 “单说今日这事,奴婢说句大不敬的,您确实有失瞻观。” 这些时日与少夫人相处,关月也变了,变得居然敢直言不讳了。 但说完,她心下没有任何惶恐不安,她隐约笃定,少夫人不会惩罚呵斥她。 果然,听到这个话,陆今湘脸上茫然,不仅没有训斥她,反倒虚心求问“你这话何意” 关月抿抿唇,认真跟她掰扯道理。 “少夫人,大公子惩罚泉山不是因为泉山让他落了面子,而是因为他胆大妄为妄想替主子做主,这于世家奴仆乃大忌,尤其对于规矩严明的大公子,泉山这个行为更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因而,并不是什么面子挂不住才好吧,可能稍微有点。 但那绝不是主要原因,大公子自幼沾染权术,承袭百年世家最精心的教导,连骨子里都透着高门显贵的捭阖傲慢,执掌间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又怎会因一点后宅小事而放纵情绪。 陆今湘顿住,疑惑“是这样吗” “对呀,别说显赫之齐国公府,就是咱们陆府,都不容许下人欺压到主子头上,他今日敢给你做主,下次就敢给你投毒。”鱼柳也凑过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见陆今湘一副震惊迷茫脸,关月干脆给她深入剖析。 “身在大公子这个位置,他不容许院子里有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人存在,泉山好在没犯大错,不然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直接投入牢狱都有可能。” 陆今湘张开嘴,又闭上,沉默半晌,轻声反问。 “这么说,我今日语气有点太重了” 关月鱼柳齐齐点头。 陆今湘提着饭盒来到涣庭苑,跟看门小厮打招呼。 小厮打开门看到她,表情为难。 “少夫人,主子刚刚下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西跨院统共两个主子,这个任何人其实就是单指陆今湘,陆今湘都懂。 她来之前犹豫,觉得就算没这件事,覃煊也并不想看见自己,但被鱼柳关月哄出来,此刻站在这里,手里还揣着为之特意准备的歉礼,琢磨着怎么都得见到人将东西送出去再说。 于是道“无论怎样,你先进去通告一声。” 小厮并不动,面上露出苦笑。 “少夫人,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陆今湘无奈,左右打量一眼,寻思要不然就这么算了,主要把东西交出去就完事儿。 她刚想递出手中饭盒,让他转交给覃煊,突然看见覃煊从里头出来,眼神一亮,招手道“相公,我在这里。” 覃煊指尖捏着一封信,走出来想吩咐奉曲转交给太子,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呼声,望这边瞥了一眼。 然后视线没有波澜地收了回去。 转过身准备回屋。 哎,陆今湘招手动作顿住,眼睁睁看着覃煊往回走,她垂下脑袋垂头丧气,算了,还是直接让小厮转送算了。 胳膊往前一递,缎花袖子垂下来,露出一截皓白手腕,饭盒轻轻晃悠,抵在一个玄色身影前。 “你来做什么”嗓音清冽,恍似天边雪。 陆今湘呆呆抬起头,对上覃煊黑曜石般剔透的瞳孔,瞳仁发黑,眼眸沉凝。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下颌线流畅优美,站在那里恍如春日里随风涤荡的柳条,秀雅却又坚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042 厅堂内。 两人相对而坐。 覃煊背靠椅背, 胳膊搭在桌子上,身姿挺拔,眉宇带着一丝冷慢, 缓慢扫过她跟前的盒子。 “这是何物” “我吩咐厨房做的鱼丸。” 陆今湘掀开盒子, 示意给他看,袖着手, 解释她过来的目的。 “适才不小心破坏你钓鱼,还溅了你一身, 这份膳食是我送给你的赔礼。” 确实是她过来的主要目的。 她心里挂记着这件事,在覃煊离开后, 特意提了这样东西回来, 打算作为赔礼。 覃煊眉目漠然, 看着并不动容, 稍稍打量饭盒一眼, 收回视线, 神色不动道。 “敬谢不敏,我吃了你的东西面子会挂不住,回头再私心发泄到奴仆身上, 你怕不是要闹到老夫人跟前告我一状。” 陆今湘神色悻悻, 这个事还没过去呢。 她也不是死鸭子嘴硬的性子, 浅吸一口气,微微抬头。 “对不住, 我方才说话语气有些重, 关月鱼柳都跟我解释了, 你不是那等为了一时发泄而作践下人的性子。” 态度分外诚恳,望着他的眼神清澈专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不平。 真切爽快的态度看得覃煊愣住, 旋即回过神,转向她,这次打量她的目光带着匪夷所思,还夹杂几分漫不经心。 “我确实不会为了一时泄愤,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你好似有些误会,我并不是什么良善人,不作践并不是体贴,而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这些上头。” 陆今湘其实能理解这些,她颔首道“我知道。” 覃煊瞥她一眼,眼神有些不以为意。 陆今湘能理解关月鱼柳说的话,也能理解作为古人受到的教导三观和身处权力场不得已的手段,但理解归理解,她还是没办法切身赞同。 因而,她老实道“虽然理解,我仍旧觉得,惩罚泉山可以,但他罪不至死。” 闻言,覃煊审视她的目光头一次带上诧异。 他还以为,她主动过来乃是认清楚形势,跟他求和,亦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她性子还挺执拗。 也对,她性子一向执拗。 既然如此,他冷笑一声“怎么,又要批判我冷血残酷” “当然不。”陆今湘面上沉稳,薄薄的脸皮显出镇定透彻,“每个人立场不同,考虑后果不同,承担责任重量也不同,我没法儿置喙你对泉山的惩罚。” 她认为这是件小事,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但如今既然穿越到古代背景,就得结合古代的思维定律以及契合时代的规矩。 就像关月鱼柳所说,事情虽小,却在根上涉及到违背主子自作主张这条底线,等闲显贵人家万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必定会导致规矩不明,后宅不宁。 因而,覃煊才会怒而责罚泉山,并且责令全部人过去围观警醒。 一阵缄默。 覃煊眼梢微撩,眼尾好似渲染一点晕色,静静望着她。 “那你待如何” 镇定的表情顿散。 陆今湘挪了挪屁股,身子靠前,悄声试探道。 “那个,要不我赐给泉山一份金疮药,完全不会耽搁你惩罚他,你看怎么样” 这是她想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她承认她是个自私的人,只能在力所范围内帮助他人,况且确实是泉山有错在先,要不是这事牵扯到她制作的膳食,她真不怎么想沾染覃煊手下之事。 话落,厅堂陷入沉默。 覃煊觉得今日的陆今湘一直在打破他对她的认知,说她盲目,偏偏眼睛洗洗还能用,说她冷漠,又不惮给一介仆从反复求情,说她良善,听那最后话语又委实担不上这个词。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神出神一刻,四下不知着落何处,最终落到她手边饭盒上。 静默半晌后,开口“这个鱼丸,是何物” 陆今湘愣怔片刻,提起手中盒子“你说这个啊。” 说到吃,她可就专业了,兴冲冲解释。 “鱼丸就是采用鱼腹处,根刺最少,肉质最绵厚的部分,配以面粉鸡蛋五香粉等揉捏煮过,最后出锅就是一碗香气腾腾的鱼丸。” 提起吃食,陆今湘脸蛋莹润着光泽,瞳仁都剔透若明珠,好似在朗诵一篇优美骈文。 兴许,在她心里,吃食就类比骈文之于诗文大家。 覃煊收回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个能做什么” “鱼丸能做的美食多了去了,包括不限于什么火锅丸子呀,关东煮呀,包心鱼丸呀等等。”提起这些美食,陆今湘不争气地嘴里分泌唾液,好在明日就可以品尝到美味的鱼丸套餐。 说到这个,她得意地跟他炫耀。 “我没骗你吧,我钓鱼技术很好的,改日真该叫你瞅瞅,什么叫钓鱼大师,之前不小心吓跑你的鱼,我给你补回来了,亲自上阵,没一会儿就钓出两条大鱼,说来那鱼当真肥美啊” 覃煊本无所谓地听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僵滞。 “等等,你这些鱼丸,莫不是那些鱼” “对啊,你放心,我都一一查看过的,都是肥美适合入味的品种。”陆今湘还以为他担忧,特意解释一句。 但听到她这个解释,覃煊却手指一颤,整个人眼前一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043 回到正黎院, 若娟兴冲冲迎上来,脸上带着欣喜。 “少夫人,奴婢方才听闻, 大公子饶过泉山, 命人抬他下去诊治了。” 陆今湘抬起眼,眼底一派平静,哦一声,神情没什么变化。 若娟欣喜的表情顿住, 转为疑惑, 少夫人不是希望大公子放过泉山,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诧异惊喜。 关月咳嗽一声, 扯住她袖子将她拽到一旁, 让她不要打扰少夫人。 少夫人此时约莫需要静静。 陆今湘确实需要静静,尤其想到适才覃煊又是恼怒又是心痛地斥责她,那是观赏鱼,非食材鱼, 一条鱼价值大几百两,两条鱼就是一千多两, 他忙里偷闲垂钓, 钓上来还会放生回去,根本不是钓上来做汤的想法。 当然, 依照他与钓鱼的缘分,许是没有这个机会放生鱼。 此时, 陆今湘满脑子都是一条鱼大几百两, 两条鱼一千多两 几百两一千多两 这句话不停在脑子里循环,陆今湘耷拉下肩膀,颇有些垂头丧气, 再一算,她月银只有二十两,猴年马月才能补上这个窟窿,更是觉得万念俱灰。 后厨。 良什袖着手,端肃脸庞,冷冷望着黄大厨及徒弟黄大山。 “此事虽说泉山是主犯,但黄大厨何大厨亦有监管不严之责,尤其黄大厨,听闻当时你就在后厨,看都不看就任由泉山带走,实在是失职。” 他板着脸,语气冷若冰霜,身上气势十足。 若是叫陆今湘看到,定会感叹,不愧是良什,一如既往地不给任何人好脸色。 黄大厨脸色发苦“奴才自是领罚,但好叫大公子知晓,奴才当时确实没留意到泉山错拿了膳食,少夫人向来偏爱何大厨的手艺,当日那份归何大厨负责,谁料到何大厨偏偏不在。” 面上苦恼,语调叹息,但隐隐间充斥着弦外之音。 何大厨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坦然,嘴角捎带几分笑意,羞愧道“确实我的错,已经向少夫人请过罪,好在少夫人宽宥纯善,并不计较我这点冒失。” 黄大厨闻言脸色漆黑。 之前听闻少夫人是个性子不饶人的,如今怎么反倒改性了。 良什冷冷瞥他一眼,眼底冷嘲,当他不知道黄大厨的小心思不过主子不在意,他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冷着脸转达主子的意思,黄大厨监管不严,罚俸半年,何大厨失责之职,罚俸三个月。 听到这个惩罚,黄大厨神色更苦。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齐国公近日发现老妻晚膳用得愈发少,他沉着眉叫过来秦嬷嬷,问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是不是病了,有没有请太医把平安脉。 秦嬷嬷神色微妙,踌躇一瞬,迟疑回答“国公爷,您不如改日早些回来,就明白了。” 齐国公拧眉,不明白何意,不过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一日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到家。 回到寿安堂,抬手制止欲请安的丫鬟婆子,他掀起帘子,昂首挺胸迈步进去。 虽然昂首挺胸,脚下却轻盈无声,常年的练家子,想要不惊动里头人轻而易举。 他悄悄走到博古架后,透过缝隙窥视里头场景,就见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双腿盘起,脸埋在茶桌间,仔细一瞅,分明是埋在茶桌上的青瓷碗里。 眼神眯起,他越过博古架,来到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还没发现他,身旁秦嬷嬷倒是发现了他,但被他眼神示意后,秦嬷嬷知趣地屈膝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携手半辈子的老伴。 齐国公站在老夫人身后,居高临下打量她跟前的玩意,碗里呈褐色条状,被挑起后,微微呈现剔透晶莹,上面点缀着地豆酸菜竹笋等物。 最主要,气味分外霸道香辣,齐国公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 唾沫声惊扰到了老夫人,她诧异回头,望见齐国公,面上浮现惊诧。 “你怎么在这儿” 齐国公信步走到她对面,坐下,腰背挺得很直。 “我也想问你,这是何物” 老夫人看向茶桌上的青瓷碗,脸庞罕见显露些许羞赧,不过转瞬恢复往常,放下手中筷子,端着手道“这是煊哥儿媳妇孝顺我的。” “煊哥儿媳妇”齐国公挑眉。 “对,此物名酸辣粉,煊哥儿媳妇说是杂书上翻阅来的,味道酸辣开胃,就送与我尝尝。” 齐国公鲜少过问内宅事,对陆今湘的印象还停留在尖酸任性,性子比之前稍微胆大点,此时听闻她居然发掘出新鲜膳食,思绪不由有些惊奇不信。 “她还有这本领味道如何” 莫不是很差劲。 老夫人摇摇头没有说什么,递给他筷子,示意他尝尝看。 老夫老妻了,也不嫌弃,齐国公径自接过老夫人用过的筷子,挑起一根放入嘴里。 简单咀嚼两下,神色由一开始的不以为意逐步变为兴味盎然。 照他口感来说,味道算不上多么惊艳,但确实又酸又辣,余外爽口。 没忍住又尝了几口,最后干脆捧起来,呼噜呼噜饮尽。 吃完后,手掌秃噜下嘴角,痛快地打了声长嗝儿。 他头一个想法就是这个适合严寒气候下的边军,大雪封天环境下,一人来上一碗酸辣滚烫的酸辣粉,再搭配几口烧刀子酒,身子由内到位立即就热乎了。 只是酸辣粉看着精致,估摸着制作流程繁杂,太过繁杂的食物不适合边关。 齐国公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对上老夫人幽怨发冷的眼神,陡然反应过来,他没忍住把酸辣粉全给吃了。 齐国公讪讪一笑。 这日,六公主突然莅临齐国公府。 先去给老夫人请安见礼,六公主面容娇艳,神态舒朗。 “我一直挂记着府上少夫人救命之恩,但这些时日被父皇关在宫里,今日终于抽个空出来一趟,特意过来拜访顺便表达心中谢意。” 说着,她吩咐身后宫女将带过来的礼物呈上。 是一套极为华美的头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044 初秋的花园, 姹紫嫣红,百花竞相绽放,偶有几片飘零黄叶, 生机勃勃与初现枯败交融,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 陆今湘和六公主行走其间门, 六公主边走边看,脸上难掩称赞。 “精致秀美, 玲珑剔透, 又隐约见粗犷豪野,不愧为煊哥哥亲手设计。” 这是她头一次迈入覃煊的西跨院,之前来拜见齐国公府,都是老夫人或者世子夫人在东跨院接待她,西跨院没个女主人, 她一介小姑娘也不好过去。 如今既然能过来, 自然是因为西跨院有了女主人。 想到这,六公主神色复杂地看向陆今湘。 陆今湘一路安静缄默,好似个尽职尽责的引路人,六公主乐意往哪边走,她就默默跟在她身后,袖着手面容平淡,既不因之前的事对她口出恶言, 也不因她是公主就朝她谄媚巴结。 甚至因着暖暖日光笼罩, 身上舒适惬意,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六公主抿唇, 有意无意地偷瞄她两眼,沉默了会儿,开口道“你为何救我” 陆今湘打哈欠的动作顿住, 茫然地转向她。 过了会儿,随意直白道。 “救人哪有原因,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其他人溺死在湖里。” 六公主神色更加复杂,忽然,低下头自嘲一笑,也是,救人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她如果拿宫里的思维去看待救她这件事,反倒是看轻了陆今湘。 她吐了口气,沉声道“先前之事,是我莽撞无礼,在此说一声对不住,还望你海涵。” 陆今湘停住脚步,徐徐打量她一眼,脸上若有所思。 须臾,她轻轻颔首。 “嗯,我知道了。” 六公主不由一呆,仅仅如此吗 见她没有其他言语,她试探地问“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或者说,你骂我也行。” 陆今湘表情奇怪,她确实不甚待见她,但也没必要骂她,她更希望闲坐枫林中,一边欣赏周边景致,一边美美品饮奶茶。 啊秋日的奶茶。 前两日吩咐厨房做的奶茶,不知道做出来没。 内里胡思乱想,面上却闲适平静,她随口道。 “公主想多了。”顿了顿,思及皇上赏赐那些金银珠宝,语气稍稍和缓,“再者,事情都已经过去。” 六公主捏着手帕,小鹿般清澈剔透的眼眸微敛,扭捏道“既如此,你就是不生我气了” 看在那些金银珠宝的份上,陆今湘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六公主于是抿唇笑了。 一路回到正黎院。 院子里下人早就知道六公主要过来,是以一个个屏气凝神,规矩分明,一来怕唐突到公主,二来也是给自家主子争份脸面,听闻这位公主百般纠缠她们公子爷 六公主被引进正厅,端详四周,一眼被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珍贵摆件吸引。 类型不一,大小不一,无不是价值千金的奇珍异玩,说不上什么美感,只觉得刺眼,金钱刺眼的感觉。 六公主诧异,没想到陆今湘是这种审美。 她心间门五味杂陈,看向陆今湘,却见丫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上乍现惊喜,连惫懒的瞳仁都焕发上光彩。 眉眼弯弯,唇边两点笑靥,本就精致的面容沾染上灵气,显得愈发灵秀妍丽。 她慵懒时是一种静态的美,松快时又是一种灵秀的美,六公主心下忍不住浮起念头。 陆今湘万万没想到,回到小院就收到一个好消息,何大厨已经做好奶茶送了过来。 她迫不及待道“快呈上来。” 若兰听命,折身退下,没一会儿,端着一提琳琅壶并同套茶杯走了进来,小心搁到两人跟前的桌子上,然后拿出两个杯子,各自倒了一杯。 动作行云流水,待奶茶分置两边,陆今湘才想起六公主还在对面。 倒不是不舍得,只是有些纠结,六公主会不会不习惯这个口味,以及不会吃不惯拉肚子吧,她依稀记得就有人喝不得奶茶,一喝就拉肚子。 见六公主瞪着一对秀目,好奇地打量跟前的奶茶,她解释道“这是府上厨子新近研究出的一种饮品,不知会否合公主口味,不若给公主换上清茶” 六公主立即摆手说不用,脸上带着对新饮品的明显兴味,舔了下嘴唇,道“我尝尝,这个” “奶茶。”陆今湘告诉六公主名字。 “对,这个奶茶。”六公主微微点头,名字倒甚是符合。 既如此,陆今湘便不再劝,率先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甫入口眼神一亮,是熟悉的奶茶口味,不过随即发现奶味过浓,入口一股子奶香味,盖过了其他味道,不过在材料设备都不齐全的年代,能还原七八分已然算能工巧匠。 何况,去除牛奶本身的膻味,喝着更显醇香浓郁,陆今湘津津有味地浅酌。 不忘抬头观察六公主,就见她面上浮现惊艳欢喜,正捧着奶茶小口吨吨喝着。 陆今湘心下得意,瞧,就没有不被奶茶口感折服的小姑娘。 茶盏并不大,几口便见底,六公主依依不舍地放下茶杯,眼睛紧紧盯住桌子当中的琳琅壶。 “湘嫂嫂,这个奶茶怎么做的怎么一点奶膻味也没有” 陆今湘放下茶盏,刚想解释,突然意识到她刚刚的称呼,愣怔几许“你刚刚称呼我什么” 六公主指间门摩擦茶盏,神色不变,笑容宴宴道“我称呼煊哥哥为哥哥,不该称呼你嫂嫂吗” 该是该,只是六公主怎么突然陆今湘不解。 只是一个称呼,她虽然心下别扭,但没有多说什么,轻声跟她解释怎么去除掉牛奶的膻味。 六公主恍然。 言谈间门,两个人关系不知不觉近了些,六公主一口一个湘嫂嫂愈发顺口。 陆今湘捧着奶茶,身子松懒,支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公主闲聊。 无论面对谁,她总是这般轻松适然。 两人相处自然,六公主甚至留在正黎院用了顿午膳。 她觉得跟她相处很是舒适自在。 且她这里好似有许多新鲜玩意。 午膳果不其然没让她失望,章鱼小丸子凉粉都是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味道也都不错。 但相对比,她还是更爱那份奶茶,口感太让她惊艳了。 见她喜欢,临走时,陆今湘干脆打包一壶奶茶让她带走,六公主脸蛋红红,到底没有推辞。 时辰悄无声息流逝,将近申时,六公主该准备告辞。 陆今湘起身送她离开。 两人走出正黎院,六公主来时带了个盒子,走时仍旧带着个盒子,只是里头一副头面换成了一份奶茶。 去跟老夫人请辞,两人刚走几步,迎面撞上散值回家的覃煊。 六公主眼睛发亮“煊哥哥。” 覃煊顿住脚步,看到六公主明显诧异,剑眉微挑。 “你怎么在这里” 六公主笑吟吟地解释“我来为前几日的事情朝湘嫂嫂道谢,湘嫂嫂热心留我用了顿午膳。” 并非如此,是见她屁股不动弹,她又不好主动开口撵人,被迫留她用了顿午膳,陆今湘面无表情地想。 覃煊漠然地扫了眼她,收回视线,点点头没说什么。 六公主问“煊哥哥刚下值吗” 覃煊沉默表示回应。 “煊哥哥今日散值挺早。” 覃煊回了个“嗯”。 六公主提起手中的盒子,说“这是湘嫂嫂送我的奶茶,没想到湘嫂嫂心思灵巧,竟能想到去除膻味的法子。” 这次,覃煊撩起眼皮,慢悠悠瞥向陆今湘。 陆今湘只好再次解释“非是我心思灵巧,我也是拾他人牙慧,在一本闲书上看到的。” 话音刚落,覃煊冷嘲热讽“想来那本闲书搜遍世间门珍奇,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发掘出新方子。” 陆今湘揣着袖子装傻,呵呵笑两声“大概吧。” “只是不知上头有关鱼的珍馐几何,我好叫膳房多给你备一些,省得心血来潮再随地取材。”再次暗含讥讽。 提到这个,陆今湘脖子一缩,气势萎靡。 就知道依照傲公子小心眼的性子,得念叨她好些日子。 她低声嘟囔“我都说了,我会赔你两条鱼。” 覃煊冷笑一声“那几条玉狮子是我各方搜集花大价钱寻来,你如能短时间门内找到一条,这件事就算揭过。” 闻言,陆今湘气势愈发萎靡,连覃煊都得花心思才能弄来,她更加没可能了。 她暗搓搓试图讨价还价“其实吧,世上观赏鱼千千万,单单一种未免乏味,不若多添两样,倒显得热闹。” “我这人不爱热闹,偏爱单一。” 覃煊背着手,淡声道。 陆今湘泄气,转而又气愤,斜视向他,指控的口吻。 “我当日送过去的鱼丸,没见你有多不喜欢。” 覃煊微挑眉“一码归一码,我对事不对人,素来恩怨分明。” 陆今湘无语凝噎。 六公主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怔怔地盯着覃煊。 她从没见过煊哥哥这一面,煊哥哥在她跟前一向是克制的,疏离的,有礼的,缄默的 唯独没有这般,活气满满的模样。 是因为她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045 拜别老夫人, 陆今湘送六公主出门。 日光正好,暖洋洋拢在身上。 六公主暗觑陆今湘,抿着唇表情纠结, 倏忽, 她似乎下定决心, 停下脚步。 “湘嫂嫂。” 陆今湘跟着停下, 茫然看向她。 “我前些日子言行无状,冒犯到了你,你, 你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 陆今湘更加茫然,她先是摇头,而后道“你不是已经跟我说过了。” 六公主抿着唇, 神色怔忪,须臾, 恍惚一笑。 “我跟湘嫂嫂讲讲我跟煊哥哥是如何认识的吧, 那年我六岁, 性子顽劣贪玩, 撇下宫人一个人在后花园溜达, 结果被一个嫉恨母妃的妃子推入了水中, 煊哥哥当时恰好路过, 跳入水中将我救了起来。” 陆今湘恍然, 原来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往事, 无怪六公主一直惦记着覃煊。 “自那后, 我便一直跟在煊哥哥身后,眼看着他习武通墨,眼看着他出类拔萃, 一日日长为京城最出众的儿郎,我以为有朝一日我能直至煊哥哥跟你定亲。” 听到这里,陆今湘明白了,这是来她跟前宣示主权。 想来,这才是她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 于是不等她继续,她主动善解人意道“你放心,我不会一直拖累大公子,再等一段时间门,你就可以心想事成。” 这么说,她应该理解她的意思了吧。 六公主面向她,愣怔的神情转为诧异,她张张嘴,迟缓道。 “我是想说,我现下终于想通了,日后我会只把煊哥哥当做哥哥,再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次,愣怔惊诧的人变成陆今湘。 她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反问“你不是喜欢大公子” 六公主毫不迟疑点头“对。” “那你为何” “我之所以纠缠煊哥哥是觉得,你配不上煊哥哥,想借着威势将你逼退,我是喜欢煊哥哥,但并不是一定要跟煊哥哥在一起,我更希望看到煊哥哥自在快活。” 闭上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今她觉得,煊哥哥说不上多么快活,但他已经不那么抵触了,她分不清到底何时产生这个变化,但她由衷为煊哥哥感到欣慰。 六公主望陆今湘一眼,姣好的脸蛋柳眉弯弯,底下一双仿佛被水沁过的眸子,盈盈地盯着某处。 “因而,你不必再顾忌我,我为之前的言行向你道歉。” 一阵缄默。 陆今湘把玩手中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情听着是件好事,但问题,她不是原来的陆今湘啊。 百般思量后,她没忍住道“公主,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六公主眸子水润,疑惑看着她。 “你跟在大公子身后,这么多年盯着他,究竟是濡慕向往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说到这个,六公主表情空白。 她刚想笃定说男女之情,但忆及话本上所说,又有些迟疑,她好似没有那种念之欲狂痛之披身的感觉。 煊哥哥成亲,另一半不是她,她尽管有些失落难过,但没有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更多是气愤,气愤齐国公府给煊哥哥找了这么个不般配煊哥哥的女子。 行吧,看她神情,理解了。 这就是个没有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嘴上虽然嚷嚷着喜欢煊哥哥,但其实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既如此,陆今湘便不能跟她详细供述两个月和离之事。 她微微一笑。 “公主放心,我日后会好好跟相公过日子。” 陆今湘来到花鸟一条街。 也就是贩卖鸟儿小兽观赏鱼的街巷。 应下赔给覃煊一条原滋原味的鱼,她出来四处逛逛,没准就恰巧碰到了。 花鸟巷十分热闹,两边放置着各种活物,包括不限于猫狗孔雀山鸡乌龟等等。 这些最招年轻姑娘和小孩喜欢,花鸟巷里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家家,或者陪同小孩子过来闲玩的夫妻。 就是味道不大好闻,半空中漂浮着屎尿味动物皮毛堆积发酵的味道。 关月鱼柳并四个侍卫一边护着陆今湘,一边捂着鼻子道“少夫人,前方是规整的店铺,想来里头东西更加珍贵,我们不若去那边看看。” 陆今湘点头,她也觉得味道刺鼻。 一行人挤过拥挤的人潮,来到里头,总算宽松几许,屎尿毛皮味也逐渐散去。 陆今湘眺望两旁,一眼看到某个格外出众的牌匾。 “珍奇居名字倒是唬人,也不知里头是不是真珍奇。” 说着,陆今湘迈入进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046 里头空间很大, 两边陈列着架子笼子还有水缸,就像个古代的宠物店铺。 她带人走进去,立即有小厮迎上来。 入目望去, 人还不少, 大多是年轻的公子小姐和稚子。 陆今湘寥寥扫视一遍,问态度殷勤的小厮“观赏鱼在哪儿” “您随小的来。”小厮领着她走向后面, 跨过一道帘子, 后头居然是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池水缸,里头放置着五颜六色的观赏鱼乌龟等物。 这边人少许多,看穿着打扮大多是出身显贵的贵族子弟。 “不知您想买什么品种”小厮殷切道。 “有玉狮子吗”陆今湘问。 提到这个, 小厮面露为难, 转而笑道“玉狮子千金难求,仅有几条也供奉给了宫里,夫人不若看看这几条凤尾鱼,鱼尾曼妙,身姿蹁跹, 乃当下京城最为盛名的品种。” 陆今湘打量一眼,确实挺漂亮,但跟玉狮子外貌相差甚远,就算寻不着玉狮子,也得寻一个大差不离的品种吧。 小厮看她神色不甚满意,机灵地引荐其他品种, 照旧是当下京城最流行的花样。 陆今湘沿着水池逡巡, 随意漫视, 倏忽,眼睛定到某处。 眼神一亮,快步走过去, 手刚碰到瓷盆,几乎同时有另外一只手伸过来。 抬起眼,看到一锦衣玉袍的小公子,小公子浓眉俏鼻,面容好似敷了粉,身上锦袍是骚包的牙色素锦,此时伸长胳膊,用一柄玉扇抵住青瓷边缘。 “这位夫人,这是在下相中的。” 陆今湘眉梢微挑,手压着不放。 “好巧,我也相中了,况且是我先伸手的吧。” 小公子诧异看向她,似是头一次碰到不给他面子的人,他想了想,倨傲道。 “如此,我给你十两,这两条红帽子就让给我如何。” 一副打发乞丐的口吻,陆今湘被气笑,她抬了抬下颌,道。 “别说十两,一百两我也不会让。”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样貌有点相似的,说什么她都不可能让。 当然要是真给一百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小公子猛然睁大眼睛,须臾,冷笑一声。 “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撑着自己。” “你这未免太小瞧我,别说一百两,一千两我都能容纳得下。” 小公子颇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是没遇到这样厚脸皮的人,他鼓着脸,干脆扭身质问店家。 “想来你认识我,我可是咱们珍奇居的常客,你说这两条红帽子卖给谁” 陆今湘顿时虎视眈眈转向他。 两方逼厄威胁下,小厮冷汗连连,表情讪讪。 “这,这小的也拿不准主意,您一人都是贵客” 一人穿着打扮都分外华贵,一看就是世家出身,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啊,况且一人几乎同时摸到青瓷盆,说不上谁前谁后,或者说这位夫人更快一些,但小公子确实是店里常客。 小公子阴沉沉地收回视线,忽然,招呼身后人。 “直接搬” 一声令下,他身后几个侍从浩浩荡荡上前打算直接抢,陆今湘惊住愣神,身后侍卫立即上前护主,双方撕扯起来,现场顿时上演大戏。 嘈杂纷乱中,只听“嘭”的一声。 最后,陆今湘和小公子齐齐被请到统管这事的京兆衙门。 方才一顿争执,青瓷盆摔到地上,两条金贵的红帽子被摔坏,最后折合一千多两,但这个价钱,两方都觉得不该自个儿出。 陆今湘觉得不是她先动手,何况,就算赔也不该都由她赔,怎么都得对方占大头。 对此,小公子冷笑一声,直接大手一挥,将她送进了衙门。 小公子显然是衙门的常客,亦或者说衙门后台人员,进入衙门后京兆少尹亲自迎上来,撸着灰白的胡子,笑着同他寒暄。 “谁又招惹世子了” 小公子冷哼一声,直指旁边的陆今湘。 京兆府少尹淡淡觑陆今湘一眼,没认出她是谁,脑中思虑一番,琢磨着不是什么大人物。,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047 衙署内, 两拨人分列两旁。 京兆府少尹笑容和煦地围在锦衣玉袍的小公子身边,另一边,陆今湘和两个丫鬟抵足而立。 公正严明的衙堂内, 两行列班肃穆挺立。 陆今湘怎么都没想到,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当时她都没反应过来,两拨人突然争夺推搡,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手中没握紧,青瓷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 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思绪翻涌间门, 京兆府少尹终于寒暄完,舍得抽时间门盘问她。 端坐在上首,脸庞庄严静穆。 “堂下何人” 陆今湘想了想, 回道“回大人,鄙姓陆。” 被带到衙署这么丢人的事,就不要带上齐国公府了, 不然妥妥给齐国公府抹黑。 陆慎重思虑一番,确实没记得京城内有什么陆姓世家, 京兆府少尹放宽心, 腰身稍稍板正, 直接喝问。 “你无故打碎鱼盆, 又不愿承担责任, 你可知按照大夏律法,凡损坏他人财务不得赔偿者,一律罚款三倍,仗责十棍。” 虽然早就猜到这位京兆府少尹要偏袒对方,但陆今湘仍旧为他的话感到好笑, 她揣着袖子,反问他。 “大人,你连问都没问,何故确认是我打碎的,难不成你还能回溯当时的场景不成” “大胆”京兆府少尹猛拍醒木,“无知蠢妇,胆敢堂下奚落本官,罪加一等。” 听闻此言,关月鱼柳胆战心惊地上前一步,将陆今湘护到身后。 关月还悄声安慰“少夫人放心,他不敢对您怎么样。” 照理说,这么点的小事,轮不到京兆府出面,但显然小公子出身尊贵,连带着京兆府少尹明目张胆地偏私袒护他。 陆今湘立身安稳,一点没被吓到,反倒慢悠悠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大人为何不问问那位小公子” 小公子瞥她一眼,摇晃折扇,表情倨傲。 “很简单,若你不是非要同本公子争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陆今湘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纨绔反派言论,直接原话还给他。 “同理可得,若你没有耍贵公子脾气,我们就不会发生争执。” 听到这话,小公子身后仆从表情傲然不屑,上前一步,道。 “你可知我们公子是什么身份” 来了来了,路遇反派剧情,经典的自爆身份环节。 陆今湘心下既无趣,又不可避免好奇,看京兆府少尹对小公子的态度,小公子身份想必不低,京兆府少尹的身份,可不是对任意一个世家子弟都有好脸色。 刚支起耳朵,外面突然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为首两个紫绯色高官,一位头发花白已过不惑,圆滚滚的身子撑着紫服,一位长身玉立,俊眉修鼻,绯袍披在他身上,衬托他腰窄腿长,面容恍若白玉无暇。 京兆府少尹愣个神,忙走下来,笑哈哈迎过去。 “陈大人,覃大人,什么秋风把您二位吹来了” 其中陈大人挺着高耸的大肚子,体态富态,神情亦慈眉善目。 “过不了多久就是巡察年案的日子,我和述赫一块过来看看,提早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再办错章程。” 京兆府少尹神态恭顺,袖着手垂耳敬听,脸上露出笑容道。 “合该如此,劳累您老惦记了。” 陈大人爽朗大笑“我不过一陪同,圣上钦点提司审案还是述赫,你可得把事情办利索,不然回头出了岔子,别想让我在述赫跟前替你求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下官知道覃大人性情严谨,万不敢有任何隐瞒。”京兆府少尹殷切道。 一直保持沉默的俊美男子唇带笑意,那张过于俊美的面容尤显风流倜傥,桃花眼潋滟多情,穿堂风涤荡而过,撩起他绯袍衣角,一只手背过身子,姿态衿贵随意。 “劳圣上抬爱,陈老关怀,同朝为官,某深知贺大人为官,自是放心不过。” 闻听此言,陈大人和贺大人顿时舒心不已。 “如此就有劳述赫了。” 堂内氛围一派怡然。 三人言笑晏晏,俨然已经忘记还处于对峙状态的小公子和陆今湘二人,小公子站起身,忿忿又复杂地望着这边,尤其盯着那位俊美衿贵的年轻男子,神色难掩嫉妒沮丧。 同他一对比,他又算个什么,无非仗着祖上余荫罢了。 且瞧瞧贺大人,此时根本想不起还有个他。 简单交谈两句,陈大人终于想起堂内还有其他人。 眉目慈祥扫一眼保持缄默的双方,道“进来时就听闻贺大人还有个讼案需要料理,无碍,你先料理好你的事,其他我们一会儿再说。” 贺大人拱手,谦逊道“无非一点口角,算不得什么大事,还得有劳陈大人覃大人从旁倾听。” 陈大人笑呵呵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俊美男子单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抬起眸,望向堂内剩余人等。 唇角笑意浅淡,眉梢轻轻挑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048 京兆府衙内, 三堂会审。 京兆少尹高居正上首,左边两个圈椅,紫绯袍高官正襟端坐, 周身放松,靠外绯袍男子,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松懒地靠着椅背,眉目微敛, 清淡的眼神落在下方。 下方左右两拨人,左边锦衣玉袍神态倨傲的小公子,右边是位貌美的小妇人。 小妇人特意背过身, 好似羞怯不敢与上首对视。 只能瞧见发髻上别着那枚蝴蝶簪子的一对蝶翅轻轻摇曳。 疏懒扫过右边,绯袍男子神色冷慢, 唇角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 简单一点口角, 却惹来这么大的阵仗。 高官坐镇, 京兆少尹再不敢玩忽职守, 偏袒济私,轻咳一声,跟小公子道。 “如数将事情阐述一遍。” 这是为了方便两位紫绯袍官员了解事情来龙去脉。 小公子倨傲挺立,冷着脸复述了遍。 京兆少尹捋着胡子, 微微颔首, 复又问另一边。 “陆氏, 你可有异议” 话落, 堂内寂静。 陆今湘不仅没吭声, 反倒拢了拢袖子,看那架势恨不得整个人细成一条线,融入这明晃晃的日光里。 她身后两个丫鬟亦低眉垂首, 一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样子。 京兆少尹拧眉,方才不是还胡搅蛮缠,这时怎么变成哑巴。 难道被三堂会审的场面给震住了 想想也是,一介后宅妇孺,胆子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真正站在衙堂下,就知道什么叫赫赫官威了。 内心冷嘲,京兆少尹表面维持庄重,敲了下醒木,重声提醒她。 “陆氏,本官在问你话。” 仍旧没有回音,好似被吓傻了,背着身一动不动。 上首陈大人笑着同俊美绯袍低声絮语。 “下头是祎隋侯府的世子吧。” “正是。”俊美绯袍回道。 “另外那位夫人,倒没什么印象。”陈大人语气疑惑。 打量穿着装饰,必定出身显贵,可能鲜少出来走动或者他不常与后宅夫人打交道,竟一时没认出是哪家夫人。 俊美绯袍微扯唇角,没有吭声。 眼看京兆少尹即将动怒,一直表现鹌鹑状态的陆今湘不得不转过身,给出回应。 垂下眼眸,坚决不看上首,与方才张扬无所谓不同,此时她只想速战速决。 “大体无异议,但并不认同责任全权归我,顶多对半分,双方各出一半银子。” 这是她给出的最大诚意,若不是看覃煊坐在上首,怕继续纠缠下去招致他面子挂不住,她才不会轻而易举做出让步。 虽然如此,心下难免嚎叫,怎么就这般巧,恰恰她最狼狈的时候,叫覃煊给碰见了。 没错,来者高官之一恰是她那位风姿卓绝的正室夫君。 夫妻二人,一人高坐上首旁人恭敬大权在握,一人立于堂中被指控为犯事者,两相对比也是鲜明讽刺。 陆今湘琢磨着,她那位好夫君只怕恨不得扫袖出门,眼不见为净,更恨不得将她一块挥携出去,省得在下头丢人现眼。 如此,那位小公子却不干,下颌一抬,傲然道“不同意,分明是你手下摔碎了青瓷盆,要赔也该你赔。” 陆今湘眉头拧起,扭头问羁押在不远处的侍卫。 “你们摔坏的青瓷盆” 覃煊在场,侍卫们弓着身子余外恭敬,沉声道“回主子,不是我们摔坏的。” 陆今湘瞥向小公子,神色淡淡。 “瞧见了,不是我手下侍卫摔坏的。” 小公子冷笑“他们自是不敢承认,从没听说过让当事者承认自身过错。” 陆今湘同样回他一个冷笑,道“亦不曾听说,你这另外一个牵扯其中的充当铁口判案,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间顿时充满火药味。 上首京兆少尹听得额头痛,他忙伸手打断两人,虎下脸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吵闹,都给本官闭嘴。” 他脸色阴沉,内心不断忖度,没有看旁边坐着的两位,手指轻扣桌案。 少倾,开口道“责问过珍奇居老板,当时场景比较混乱,确实不曾留意到谁摔坏了青瓷盆。” 语调平平说完,话音一转“不过,当时随侍小厮说,乔世子率先相中那两尾红帽子,陆氏先前不知尚情有可原,后一味与乔世子争抢,酿成惨烈后果,因而这责任算在陆氏。” 陆今湘捏了捏手帕,她本打算将这件事揭过,不欲多生事端,但不多生事端就意味着她得多出钱,她这人,什么都可以出,唯独钱不能。 直直盯着上首京兆少尹,陆今湘嘲讽道“我进去时这位乔世子没在场,是后头进来的,如何就能先一步相中红帽子,难道他还能隔空与老板对话不成” 言语犀利,眼神暗含讥讽,就差明说他处事不公,偏袒济私。 看得京兆少尹脸红耳赤,怒火涌起,一边觉得这妇人太过放肆无礼,一边又恼怒乔世子不知世事,你先前信誓旦旦说率先看上那两条红帽子,结果当时人都没在场。 但他还得替他圆了这话。 京兆少尹怒拍醒木“你是少尹还是我是少尹,公堂之上藐视上官,当堂本官就能判你二十大板。”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茶盏搁在桌案上的声音。 怒极气势被打断,京兆少尹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就见覃煊单手放下茶盏,神色疏浅,意味深长瞥了眼京兆少尹,淡声道。 “猝不及防惊了下,无碍。” 陈大人捋着胡子,含笑道“不用着急,慢慢来,双方意见不统一,没必要以势压人。” 京兆少尹回过神,后背出一身冷汗,险些没控制自己。 他忙拱手点头,态度殷切“是这个理,下官有些急切了。” 陆今湘抿唇,深深看了覃煊一眼。 覃煊却没看她,手上把玩着玉色茶盏,好似对上头玉色花纹入了神,缓慢转动茶盏,百无聊赖地审视周身,玉杯被他捏在手上,质地通透,手指皙白,两相辉映下,愈发显得骨节分明,十指修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049 既已开了口, 陆今湘就不是心虚怕事的人。 况且,她有什么好心虚的,说来这事还是为覃煊买鱼才招来的祸端。 她坦坦荡荡站在下头, 抬着下颌,直直地望着上方, 语气从容不迫。 “大人只凭妄言便轻易定我的罪,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我若是因此便招认过错,岂不显得大人屈打成招。” 京兆少尹脸色难看, 他自是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 但偏偏今日有旁人坐镇,他不能办事太过偏私, 省得在覃煊那里留下把柄。 好在不用他开口, 小公子上前一步,冷声道“你以为我空口冤枉你不成我这边有人亲眼看见你手下摔坏了青瓷盆。” 说着, 他微偏头, 示意身后一人上前。 一个青色短衫小厮走上前,先跪下叩了个头, 而后道“回大人, 方才小的就站在我家主子身后,眼睛看得真真的, 就是对方手下脸上长了个痣的侍从摔坏了青瓷盆。” 陆今湘手下还真有个额头生了痣的侍从,被提及到,他茫茫然望过来,急声反驳。 “主子,属下没有打碎青瓷盆。” 小公子表情冷傲,嗤笑一声。 京兆少尹厉声道“陆氏,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陆今湘面色不变,没有丝毫惊扰恐慌,微抬手示意侍卫镇定,黑亮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小公子和小厮。 她先是问关月鱼柳。 “你们可有看清当时是谁摔坏的青瓷盆” 关月鱼柳齐齐摇头,关月更是道“当时太混乱了,奴婢们只管护着您,就没看清。” 陆今湘瞥小公子一眼,眉目微嘲,语气若有所指“当时双方混作一团,下人着急护主,你身边小厮倒是火眼金睛。” “还有一点,我属实不清楚,夏律当中,己方证人证词也作数吗” 停顿一下,她慢条斯理道。 袖着手,刚想询问在场有无讼师。 一道清淡嗓音突然响起。 “夏律言,举证不唯亲从,凡所述者,盖为空论。” 陆今湘顿住,愣怔抬头,就见覃煊端坐上首,身子松懒后仰,居高投下的目光不含任何情绪,好似只是随口一说,手掌随意搭在膝盖,通身气度闲适衿贵。 她目光跟他对上,只瞧见他眼神清浅,脸上平静无波,就那样淡淡扫过她。 陆今湘回过神,敛下眼帘,须臾,微微颔首,表现得客气有礼。 “谢大人指教。” 倏忽抬头,咄咄逼人地质问京兆少尹。 “敢问大人,既然如此,您为何那么笃定乔世子下人所言为真” 神情生动,气势强势,好似一下子注入了勇气。 陆今湘心想,她之前想法可能有误。 方才覃煊所言是希望她强势反抗吧,也对,她此刻不单单代表自己,还代表着齐国公府,哪能容人这么简单地诬陷作践。 覃煊帮她,与其说是维护她,不说是维护齐国公府的面子,不然后头让人知道,她因着打碎青瓷盆不肯赔偿叫人告到了京兆府,那真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京兆少尹万万没想到覃述赫会突然开口,他脸色一变,心中惊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或者方才表现太过明显,倒从没往两人关系方面思考。 他急促道“休要胡说,本官何时笃定。” 陆今湘不给他面子,直接点明“您先说珍奇居佐证乔世子率先看中红帽子,后又想都不想直接定我的罪,接下来是不是直接让我画押,幸好两位贵人在此,我还能有余地阐述冤情。” 语气冷嘲,就差直接点着他鼻子骂他昏官。 末了不忘感谢赞扬覃煊插手帮忙。 陆今湘束起双手,板着脸,冷冷觑着贺大人。 京兆少尹气血一下上涌,脸红脖子粗,脖子上粗筋隐约可见,好险没气厥过去,想要厉声斥责她又顾忌两位紫绯袍官员,当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片寂静中。 小公子突然开口。 “依着覃大人,此事该如何解决。” 他昂着头,直勾勾盯着覃煊。 其他人愣住,视线在小公子和覃煊之间徘徊。 覃煊却没回他,好似没听到这句话,双腿交叠,视线落在搭在膝盖的手间,眉目疏淡,身上绯红官袍慰贴,肤色玉白,衬托整张脸俊美如画。 小公子脸上蠢蠢欲动,继续寻衅挑事。 “覃大人好大的架子,是没听到还是不乐意搭理。” 覃煊缓慢抬起头,随意瞥他一眼。 眼神漠然,略勾嘴唇,脸上神情平淡。 “此案不归本官。” 小公子立即盯住他,迫不及待道“覃大人方才开口,我还以为覃大人有什么指教。” 言罢,覃煊淡淡收回视线,又不搭理他了。 小公子咄咄逼人“覃大人年纪轻轻便已是绯袍高官,定是有自身过人之处。” 覃煊没有出声。 小公子继续道“听闻覃大人足智多谋,手段过人,想来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话落,等片刻,覃煊仍旧没有吭声。 小公子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道“覃大人平时当堂也这般沉默寡言,我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字都不想说吗” 覃煊终于有反应,他收回手,换了条腿交叠,身子后仰,惫懒地倚在圈椅背,无所谓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不紧不慢道。 “若是本官当堂,你就不会安好无事站在下方,更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跟本官对话。” 语气噙着一丝冷嘲,含着某种说不出的冷慢无视,看他跟看跳梁小丑差不多。 小公子一呆,勃然大怒。 “覃煊,你别太过分,真以为我怕你不成,我要告诉我长姐,你仗着职权故意侮辱我。” 闻言,覃煊更是不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傲慢。 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随意,最好能让贵妃娘娘撤了本官的职。” 小公子怒极,却又知道这事不可能,覃煊简在帝心,又与太子情同手足,他那宠冠六宫的贵妃姐姐早就警告过他,没事不要招惹覃煊,但他就是看不惯他那傲慢得拿鼻子看人的模样。 陈大人笑两声,打断两人间僵滞的气氛。 他口吻熟稔地训斥小公子“子云啊,你说你这性子,未免太过冲动,公堂之上又不是私底下,首先态度得摆端正,不然就是贵妃娘娘在此,也要训斥你。” 随即,一碗水端平,又念叨覃煊两句。 “他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被贵妃娘娘宠坏了,你莫要跟他计较。” 覃煊不在意道“陈老说笑,他我还没放在心上。” 闻言,小公子顿时气炸。 陈老无奈叹息,忙将话题拐回来。 “这事该拿个章程,我听着双方都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干脆双方各出一半好了。” 不过是件小事,不必再争论下去,他说完就打算让京兆少尹判定。 陆今湘本诧异地旁听,没想到这个纨绔跟覃煊也有仇,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好好在外面闲逛,碰到头一个找茬的就跟自家有世仇。 冷不丁听见陈大人下定论,她回过神,忙开口“我不同意” 一锤定音,堂上吵吵闹闹的声音愕止。 众人惊愕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先前无人在意她,打量她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认不出面孔,想也不是什么显赫出身,耐心听她跟乔世子掰扯,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乔子云与覃煊争执,诸人注意力在二人身上,更加遗忘她。 听到陈大人宣判,京兆少尹松口气,都以为这件事要这样过去了。 偏偏就在这档口,她横空出马,一声干脆厉喝惊住了众人。 惊神片刻,大家收回注意力,认真审视她。 她居然胆敢落陈大人面子。 况且,她适才不是还说一人一半,此时怎么不同意了。 小公子表情很不好看,冷冷道“那你待如何” 陆今湘方才确实想速战速决,于是说出一人一半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她认定自己该承担一半责任,且今日这场京兆少尹明里暗里为难她,那个纨绔还与她相公作对,这件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罢了。 陆今湘从容立定,秀美的面容一派沉稳,语气笃定道。 “珍奇居任意一人都可作证,适才是乔世子率先动手,单就如此他就该担起大半责任,我不认同一人一半的宣判。” 陈大人徐徐看着她,捋了捋胡子,道“话虽如此,你无法证明青瓷盆不是你摔坏的,你之前不也提议双方对半责任。” 陆今湘眨眨眼,说“方才是我想错了,我若是同意对半分,那就是承认是我摔坏的青瓷盆,仔细思量后,我不能下这个定论。” 陈大人微笑“你若是不同意,这事只能继续纠缠下去,恐无什么进展。” 陆今湘“小女子有一言,当时珍奇居里头,有不少路人,不若传唤他们,没准能挖出什么线索。” 陈大人看向京兆少尹,京兆少尹立即回答“已经盘问过了,没人看清事情详细。” 陈大人于是转头问陆今湘“如此,你还不同意一人一半吗” 陆今湘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 陈大人不由诧异,仔细端量她,却见她眼神清亮,纵然面对一众刁难,亦没有胆怯,不输半分气度。,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50章 第五十章 050 事情陷入了僵局。 京兆少尹想直接宣判, 陆今湘却表示不服,坚持要查明真实情况。 陈大人好脾气地拦住京兆少尹,说为官须得倾听民声,切忌固执己见, 以免造成冤假错案。 京兆少尹只好讪讪住手。 乔子云傲慢地上下扫量她, 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在珍奇居他就觉她非一般人,性子格外执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傲慢抬着下颌,冷冷道“我身边小厮已经阐述清楚, 青瓷盆是你手下侍卫打碎的。” 陆今湘根本不理他, 只是对陈大人道“还请大人查明。” 陈大人沉吟片刻,转头问覃煊“述赫,你有何看法” 手指合上茶盖,将茶盏搁到跟前桌案上, 露出一截手腕, 薄薄的面皮下青筋明显。 覃煊缓慢抬起眸,眸光清明,黑沉。 “自是该查明真相。” 寂静中,陆今湘怔怔望过去,虽然早知道覃煊应是支持自己,但听到他沉着有力地表明态度, 猝不及防之余, 心下流出一股暖流,好似填满翻涌弥漫的海水,内心觉得柔软又充满力量。 她抿着唇, 眼神亮亮地盯着覃煊。 陈大人微微诧异,神情若有所思,随即笑出来。 “合该如此。”停顿稍许,问,“依照你的意思,该往哪个方向查。” 覃煊淡淡一笑,道“无非两个方向,一是珍奇居在场人员,一是双方动手人员,具体该怎么查,贺大人为官多年,侦破难案无数,下官就不在贺大人跟前献丑了。” 陈大人捋了捋胡子,点头道“是这个理,贺大人啊,你看” 京兆少尹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陈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查,只是,”他看了眼覃煊,苦笑道,“不怕您二位笑话,方才下官已经派人责问过在场人员,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没看清楚,下官实在有些无处着手。” 他不欲与乔世子交恶,想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佯作一脸为难恳求。 “下官知道覃大人洞察分明,还请覃大人帮下官这一次。” 覃煊略勾嘴唇,这个老狐狸,他不动声色扫过奉曲。 奉曲收到指令,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贺大人说笑了,圣上交付下臣提司审察时还赞赏说贺大人精明能干,口碑载道,勒令我朝贺大人多学习,如果说贺大人尚且无从下手,某就更加没有眉目了。” 覃煊一席话,听得京兆少尹眉眼舒展,通身舒畅,能得到圣上夸赞那可是荣耀门楣的大喜事,一时间,他恨不得立马办利索这件事,好证明给圣上看,不过转念间,脑子恢复冷静。 覃煊出身显贵,前程远大,自是不惧乔贵妃,但他不同,他若是敢得罪乔贵妃这位宝贝胞弟,回头定然得吃挂落。 是以,嘴角忍不住欢喜,面上却道“圣上谬赞,下臣实在愧不敢当。” 语气一转,道“覃大人抬举下官了,下官不过办案多了,积累了一些经验,但时常仍有些不全之处,譬如今日这个案子,因而才求助于覃大人,就当咱们商讨着办事,覃大人千万莫要再推辞。” 手指轻扣桌面,神情作思考状,须臾,覃煊望着京兆少尹含笑开口。 “既如此,某就插嘴一二,权当协助贺大人。” 京兆少尹急忙点头,连连道如此甚好。 覃煊面容稍稍端肃,看向下方。 乔世子傲然挺胸,一脸无畏,蛮以为他指定要找他茬,却不想他淡淡扫过他,眼睛定到陆今湘身上,开口道。 “陆夫人,可否请你再将当时场景复述一遍。” 陆今湘愣住,抬起头,与他端正清明的目光对视,他平静地盯着她,神色疏离,语调是盘问堂下陌生人的口吻。 收回眼神,陆今湘心里嘀咕,没想到他率先找上自己,且听他嘴里那声陆夫人,她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沉默片刻,压下心间那少许不适,清了清嗓子,如数将场景复述一遍。 人都有利己性,谁复述场景都不可避免偏向对自己有利的方面,陆今湘复述就与方才乔世子复述有稍许不同。 覃煊颔首,又问她。 “为何去珍奇居买鱼” 陆今湘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她为何去珍奇居他还不明白吗还不是为了填补他的玉狮子。 神色忍不住幽怨,语气亦幽幽。 “大概为了不被家中某人赶出大门。” 覃煊顿住,额角抽动,略微挑起眉梢。 “你是进去后直接走到后院发现红帽子时旁边可有人” “自然没有,”陆今湘语气笃定,“后院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当时我周围并无其他人。” 覃煊神色微妙“这么说来,乔世子确实后头来到。” 听到这里,乔子云顿时气急败坏“姓覃的,你莫要借用公务诬陷小爷,小爷当时一进去就相中了那两尾红帽子。” 覃煊冷下脸,吩咐人“将他嘴封上。” 立即有人走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京兆少尹惊疑不定“覃大人,这” 覃煊似笑非笑“你在谁跟前自称爷,你也配” 被捂住嘴的乔世子立即瞪眼踢腿,张牙舞爪的模样状若疯狂,但他身子单薄,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身后侍卫。 京兆少尹擦拭额角冷汗,覃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 覃煊淡声吩咐“将在场侍卫都拉下去,一一盘问,务必还原当时细节。” 话落,他扭头看向京兆少尹,嘴角笑意不变。 “贺大人稍等片刻。” 京兆少尹一时摸不准他耍得什么手段,又不好叫人看轻,显得他孤陋寡闻,于是揣着袖子学做陈大人,一副老神在在姿态。 只是心下难免咕哝,传闻这位覃大人颖悟绝伦,十分受当今喜爱,今日不说其他,行事确实有些让人莫不着头脑。 等了会,审讯结果没出来,差役突然走进来禀报。 “回大人,外头有人等候,说是此次案子的证人。” 京兆少尹愣怔,迟疑扫过平静淡定的覃煊,出声宣人进来。 来人是珍奇居的小厮,当时出面接引陆今湘的店小二,见到上首三人,他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京兆少尹问“你说你是证人” 小厮叩首道“对,小的看见是谁摔坏了青瓷盆。” 京兆少尹一惊,忙问“是谁” 小厮挠挠脸,讪笑道“回大人,小的也不认识那人啊,但若那人站到小的跟前,小的绝对能认出来。” 京兆少尹虎下脸,沉默了会儿,看向覃煊,覃煊微微颔首。 于是,他命人将那些人都带上来,恰好那些人都已经审讯完毕,一个个神色萎靡地走了上来。 小厮趁机巡视一圈,眼睛定到某个畏缩的人身上,立即高声道“我找到了,就是他” 众人目光跟着看向那人,待看清他属于哪边的人,神色立即变得微妙。 那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一把跪下,激动道“不是我摔的。” 也不知是怕是愧,他脸上涕泗横流,爬向乔世子,砰砰磕头“主子,真不是奴才摔坏的。” 乔世子脸色很难看,他认真打量小厮,又扫过陆今湘,突然开口“我如果没记错,这个是当时帮着你的小厮,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你收买通了,特意过来给你作假证。” 京兆少尹跟着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厮激动道“大人明鉴,小的绝不敢有任何虚言。” 陆今湘无语“我当时立马被押解过来,哪有功夫买通小厮。” “也许是你身边人暗中使下的手段。” 陆今湘更加无语,刚想说什么,端坐上首的覃煊突然出声,手里捏着几张纸。 “本官可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众人愣神,齐齐望过去,覃煊递过去纸张,呈给陈大人查看。 陈大人只寥寥扫过几眼,便明白覃煊为何这么说,他捋着胡子颔首道确实如此。 纸张又转到京兆少尹那里,京兆少尹拿起来细细查看,逐渐的,神情变得凝实,随即,放下手中纸张,无言望向乔世子,脸上答案昭然若揭。 乔世子不信,直接问覃煊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京兆少尹叹口气,只好跟他讲解一遍,原来方才那些人被带下去分开询问,不仅问那些人当时的站位动作,还询问旁边人的动作,两相一对比比照,很容易就能将说谎的人提出来。 其中,小厮指证这人明显跟其他人脱节,其他人证词中也隐隐提到他违和的地方。 显而易见,摔碎青瓷盆的人不是陆今湘手下,反倒是乔世子手下人。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陆今湘简直长舒一口气。 最终,赔偿费自然全权由乔世子包圆,且还赔偿陆今湘些许诬告费用。 陆今湘收下诬告费用后,还点出乔世子欠她一句道歉,他找茬在先,诬告在后,难道最终赔偿这么点就想揭过这件事 对此,乔世子满目不可置信,随即冷笑讥讽,一脸不可能你在想屁吃。 紧接着,被覃煊压着道了歉。 覃煊轻飘飘道“听闻,贵妃娘娘甚爱鱼,想来,你这两条鱼是为贵妃娘娘准备的。” 乔世子嚣张的气焰顿止,他怒极瞪向覃煊,覃煊却眼眸清淡,根本不屑搭理他。 为了不给贵妃姐姐惹祸,乔世子咬紧牙,低下头道了个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051 案子圆满落幕。 京兆少尹盛情邀请陈大人和覃煊去后厅小坐, 几人谈笑着从上首走下,侍从围涌, 紫袍绯袍相加, 行走间流露出执掌权势的衿贵随意。 堂下,陆今湘吩咐关月鱼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她嘴角笑意不断, 今日这场仗赢得舒心,一没输官司一赚了份诬告费用,最重要, 压着那眼光高到天上的纨绔亲自给她赔了罪。 她忍不住轻哼“今儿个老百姓,真呀么真高兴”的曲子, 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结果来到门外, 等了会, 收到一个晴天霹雳。 当时她走出衙署大门,吩咐小厮去牵马车,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等得不耐烦时,小厮苦着脸回来, 然后告诉她马车坏了。 陆今湘满脸匪夷“坏了怎么会坏了哪里坏了” 小厮弯腰愁眉,苦哈哈道“车辙处坏了, 奴才方才尝试休整, 没办法修理, 只能回府重新换个车轮。” 陆今湘拧眉,这就叫乐极生悲,泰极而否吗 小厮尝试着提建议“主子,不然您先找个客栈坐会儿,奴才先回去换辆马车出来。” 事到如今, 只能如此了。 陆今湘刚待要点头,衙署大门处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她寻声望过去,就见一行人走出衙署,众人簇拥中的陈大人走在正中央,一面缓慢前行,一面笑着同身旁人寒暄,覃煊走在他右手处,一只手背在身后,长袖倾泻而下,绯袍慰贴,宛若世间怡然风姿。 下意识的,陆今湘背过身。 躲到一边,想要装作没看见他们。 几人在衙署门口站定,陈大人捋着胡须,含笑对京兆少尹道“还望贺大人自持守重,不忘初心。” 京兆少尹连连点头“自是如此。” 简单寒暄几句后,陈大人准备告辞,转过身,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顿住脚步。 “这是,陆夫人” 陆今湘用袖子掩住脸,假装没听到,扭身就想离开。 “陆氏,陈大人在叫你。”京兆少尹沉着脸,高声叫她。 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最关键,她根本来不及躲避。 原本想紧急错开覃煊和陈大人,省得覃煊心里芥蒂,但京兆少尹这大嗓门,想装作没听到都难,陆今湘暗自叹息,不得已停下脚步。 她回过身,稍稍敛裙行礼。 “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微微颔首,面上和善,他对陆今湘印象还不错,觉得她是位挺奇特的女子,有股子旁人没有的莽劲儿。 “你怎么还没走难不成对宣判结果不满意” 陆今湘忙摇头,诚恳道“没有不满意,您一位秉公执法,公正严明,小女子心下十分钦佩。” 听到她只提两位,故意撇开自己的京兆少尹面目一瞬狰狞,顾及陈老还在旁边,压下心中怒火,眼含愤懑地瞪着陆今湘。 陆今湘只当看不见他。 无论如何,被百姓称赞公正严重,心情总是舒朗,陈大人笑着捋捋胡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夫人府上” 他对陆今湘没什么印象,但也许认识她府上人。 啊这个陆今湘不动声色瞥一眼覃煊,望见覃煊神色平静,周身端正,好似外界没有什么能扰乱他心绪。 收回视线,笑两声,陆今湘迟疑道“家中微寒,家父不过一六品末流小官,想必陈大人不认识。” 陈大人眉梢微挑,有些不太相信。 陆今湘无论穿着还是周身气度,都不像微末六品官邸出身。 不是他瞧不起六品小官,而是世家贵族出身确与出身微寒之人不一样,更容易有她如今这般的自信强势,且观她通身衣着装饰,名贵的宋锦,价值不菲的东珠翡翠,哪个六品小官能积攒下这些好东西。 心中转过念头,陈大人没有追根问底,许是人家不想告诉家中事也情有可原。 他继续问“陆夫人怎么停留在此” 陆今湘再次瞥覃煊一眼,心中无奈,只得实话实说“因着马车车辙坏了,才不得已停留在此。” 说着,眼神再次转过覃煊,心中道,不是她故意不走,而是突发情况。 陈大人恍然,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儿。 “天色不大好,一会儿恐有雨。” 陆今湘道“府上小厮已经回去调马车,我准备找个茶楼歇歇脚。” 话音刚落,地上刮起大风,天空骤然变色,黑沉沉的乌云笼罩半空,低沉的气压铺天盖地。 陆今湘“” 就离谱 陈大人笑道“秋日变幻多端,一场雨说来就来,陆夫人不如檐下稍歇,让贺大人给你备个椅子。” 眼角扫过一脸不情愿的京兆少尹,陆今湘苦笑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又一阵风刮来,卷起马车的帘布和角灯,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京兆府大门跟前停驻两辆马车,陈大人马车在前,覃煊马车在后。 陆今湘稍稍拢袖,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一场秋雨一场凉,眼瞧着雨水还没下来,凉气已经弥漫周身上下。 陈大人不再多说,朝陆今湘颔首,起身准备离开。 没有人提出送陆今湘的话,一来在场诸位权高位重,和善同你交谈那叫体恤下情,但你不能真认为双方友善平等,一来陆今湘毕竟一个小娘子,陈大人等男子不好关照太过。 陆今湘亦不觉得覃煊该送自己。 关月着急扯了扯她的衣袖,叫她给按捺住。 说好听点,两人是夫妻,但之间关系如何双方都心知肚明,陆今湘知道覃煊在外想跟她保持距离,尤其在他同朝官员跟前,她怎么会做上赶着惹人烦的事。 她垂下头,往旁边退两步,让陈大人和覃煊先行。 眼前紫袍端正行过,其后绯袍不紧不慢跟随。 视线中,两人一前一后路过她。 她刚松口气。 倏忽,绯袍停住脚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52 第五十二章 052 覃煊这一停下, 所有人都诧异望向他。 风声煊煊,鼓起他身上绯色官袍,微微低首, 瞥向跟前女子, 俊美的面容面无表情。 慢了片刻, 陆今湘方抬起头,愣愣跟他对视。 眼里逐渐盛满疑惑。 陈大人欲上马车的动作顿住,扭头看他:“述赫, 怎么了?” 沉默一瞬, 覃煊缓慢收回视线。 背着手, 慢吞吞道:“没什么, 只是想告诉陆夫人,这边风口, 不若前面巷子处等候。” 陈大人朗声大笑:“没想到述赫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覃煊淡淡一笑, 没过多解释, 再次抬起脚步,走向马车。 这次,他没有再停留。 两个人各自上了马车,赶车马夫拉起缰绳, “吁”一声, 马儿踢踏青石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随后马车裹挟着乌云狂风驶行,拐了个弯, 不见踪影。 余留陆今湘和京兆少尹二人,京兆少尹脸上笑颜秒变漠然,斜睐眼陆今湘, 嗓子冷哼一声,拢起长袖,转身回了京兆府。 关月轻声叹息:“主子,您方才怎么不叫住大公子?” 陆今湘揣着手,老神在在。 “何必呢,你没瞧见大公子一副不乐意牵扯的派头。” 关月张张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几人立在檐角下,关月鱼柳前面挡着风,两个人又抱成一团,如此方都不是很冷,就在陆今湘琢磨着去附近哪个茶楼时,青衫劲装打扮的奉曲绕回来,跑到她们跟前。 “少夫人,主子在前面等您。” 关月鱼柳顿时眼前一亮。 跟着奉曲,走过前面的巷子,拐个弯,看到覃煊那辆马车停在路旁。 陆今湘撩起帘子走进去,坐到覃煊对面,搓搓手再哈口热气,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 她笑吟吟地感激覃煊:“谢谢你,特意拐回来捎我一程。” 覃煊冷眼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讥讽:“你是聋子吗?方才就告诉你前方巷子口等候。” 陆今湘愣住,啊,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她挠挠脑瓜,颇有些后知后觉。 “我没听懂你话音。” 其实是根本没想过他那句话还有这个意思,毕竟他一向厌恶她,不久前衙堂上也是一副莫挨本公子的模样。 覃煊轻嗤,环着手臂背靠到车厢上。 车内陷入沉寂。 陆今湘慢条斯理梳理被大风拂乱的头发,可能因着穿书背景,发型发饰没那么多讲究,手指理了两次,没理顺,鬓边毛毛躁躁有些松垮,她干脆拿插在发中的梳篦,稍稍用劲儿,没取下来,她愣住,再次用劲儿,扯得头皮发疼,她轻嘶一声,险些挤出泪花。 这是个银质梳篦,上头花样繁复嵌着银瓣碎珠,十分精致华丽。 但正因着这个,几缕发丝缠绕到银片拱成的花瓣上头了。 陆今湘扶着发髻,迟疑看向外面,关月鱼柳没敢进来,两个人坐在外头前室中。 再次看向覃煊,他闭着眼,鼻梁俊挺,周身充斥着疏离冷清。 算了,还是麻烦鱼柳吧。 陆今湘刚起身,迈出两步,就听对面嗓音响起。 “做什么?” 顿住脚步,陆今湘老实道:“我头发被勾住了,想让鱼柳帮我取下梳篦。” 覃煊睁开眼,神情略有些无言,他确实不喜旁人进马车,接纳她已经是勉强,不可能再容忍她丫鬟。 压着眼皮打量陆今湘,须臾,唇角微动。 “过来。” 陆今湘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他不耐的眉眼,恍然回神,脸上显出不好意思。 “真是麻烦你了。” 嘴上这么说,她麻溜坐了过去。 覃煊轻嗤,垂着眼审视她,能看到她拢成的飞仙髻,发质乌黑明亮,好似上等的墨汁染成,还带着一股清雅的梅花香味,清淡却悠长,丝丝缕缕沁入口鼻。 一个晃神,如梦初醒。 敛神查看她发髻,果然变得松散,其中几缕纷杂的头发正缠绕在梳篦上,被她用力拨过,变得凌乱突出。 他提起手指,捏住那缕头发,头一次碰到女子的头发,是与男子不同的绵软轻柔,手指一瞬僵硬,随即又若无其事帮她解动梳篦。 从没弄过这种,动作不可避免僵硬。 最主要,手中触感柔软,鼻翼间还有梅花芬芳,神思又开始变得恍惚。 “呀,你弄疼我了!轻点!” 一声娇呼打断了旖思。 覃煊回过神,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捏着手中头发,没好气道。 “娇气,我都没怎么用力。” “你不能拿练武的力气对待呀,头发扯着头皮本来就疼痛点密集。”陆今湘轻声嘟囔。 覃煊神色无奈,亏她还知道他是练武的。 干脆拿出练武的巧劲儿,利落解开其中一缕纠缠的头发。 这不是很简单! 心下得意,他嘴角带笑,一面继续解剩下两缕,一面想到什么,随口问。 “你今日争夺那两条红帽子,是为了我?” “那不然呢。”提到这个陆今湘就气愤,本来就是她率先相中,结果中途插入一个不速之客,还搅和了她的红帽子,就算最后得到一笔赔偿款,她也不是很称心,“那个纨绔是谁呀,我好不容易挑中的红帽子。” “他乃祎隋侯世子,同胞长姐是宫里备受宠爱的皇贵妃。”淡淡解释道。 陆今湘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纨绔如此嚣张,也无怪京兆少尹如此讨好谄媚。 就算是她这条不常出门的咸鱼,也深知宫里头皇贵妃的大名,她自从十年前进宫,从此君王不早朝,荣宠十年不衰,一路顺利晋升为皇贵妃,位份仅次于皇后。 陆今湘略有些担忧:“我听闻皇贵妃十分宠溺她这个胞弟,她过后不会找我茬吧。” 覃煊垂视她,眉目讥讽,刚要说什么,却见她转眼欢快,颇有些没心没肺道。 “无碍,反正她不认得我是谁,幸好我机智,当时没有自报家门。”一副洋洋得意的口吻。 额角抽动,覃煊忍无可忍,不得不提醒她。 “瞧你那没出息样,别忘了你如今身份。” 提起出身六品官邸,就真以为只是六品官员之女,别忘了,她如今还是齐国公府嫡长媳,就算皇贵妃荣宠六宫,也不会与齐国公府交恶,更不敢动齐国公府嫡长媳。 陆今湘愣住,继而恍然,不禁点头。 “你说得没错,姑母和祖母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委屈。” 覃煊顿住,还没来得及感知情绪,就听她嗷一声,颤颤巍巍伸出手指。 “好痛……我的头皮。” 适才幅度点头,牵扯到了头发和头皮。 思绪变得平静,已经不想再发表什么看法,他垂下眸,手上干脆,下五除二解开最后一缕头发,随后丢开手,抽出手帕擦拭手指。 “好了。” 陆今湘上手一摸,这次很顺畅就取下了梳篦。 她眉眼带笑,舒出口气:“终于,谢谢相公。” 覃煊嗓音轻哼。 陆今湘回到原来位置,用梳篦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梅香味不再充斥鼻尖,覃煊周身放松,后背懒懒倚在车厢,懒漫打量着她。 “玉狮子,你打算怎么办?” 手上动作停止,陆今湘不敢置信看向他,少时,手指着自己,抑扬顿挫道:“我都为这件事进衙门了,你都没有心的吗?” “故,跟玉狮子有什么相干?” 微微挑眉,停顿一瞬,不紧不慢开口:“况且,你这次能毫发无损出来,貌似是我从中出力。” 陆今湘一哽,话虽没错,但她到底进了趟衙门呀。 于是忍不住委屈道。 “我实在找不到,好不容易发现两尾红帽子,还被那个纨绔给搅和了,不行你找他赔偿吧。”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她探手摸索腰间,一顿翻腾后,总算找到东西,捧在手间,递向他。 “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低眉,表情嫌弃。 “那个纨绔的钱袋啊,给你。” “给我这个做什么?不要。”脸上的嫌弃几乎溢出来。 陆今湘语气舒缓,不疾不徐道:“如果没有那个纨绔,我就能把红帽子拿到手,就能赔给你玉狮子,红帽子价值虽然比不上玉狮子,但勉强也能一观,外貌也有些许相似,但那个纨绔插了一手,毁掉了红帽子,这是那个纨绔赔给我的赔偿,呐,转送给你,就当赔偿给你了。” 覃煊简直被气笑,真是打得好算盘,别说这点赔偿款,就是红帽子,也远远及不上他那两条玉狮子。 有时候他真想摸摸她的脸,到底是不是城墙铸成,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心里这么想,他微扯嘴角:“钱袋里多少钱?” 陆今湘当时打开看了一眼,合计一共:“十五两六钱。” “我的玉狮子多少钱?” “……将近两千两。”语气十分虚弱。 “呵。”一声冷嘲,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今湘心虚,价值是有些不对等哈,但她真找不到玉狮子,当然最主要,她手里也没那么多钱。 她盘算着私库里的钱,那些聘礼是不能动的,剩下只有…… “不然,我再多给你做两条鱼?”语气饱含试探。 覃煊:“……” “陆夫人着实好盘算。” 两人回到齐国公府,一起去寿安堂请安。 顺便将京兆府的事说与老夫人。 主要涉及到祎隋侯世子和宫里皇贵妃,怕老夫人被瞒在鼓里,回头再说错话行差事。 听完事情经过,老夫人一面忍不住头疼,一面还要表扬陆今湘。 “合该如此,身为齐国公府的宗妇,就该拿出对应的自信与气度来,咱们不虚任何人,更不能让人把脏水泼到咱们头上。” 陆今湘侧耳倾听,连连点头。 “孙媳听祖母的,孙媳绝不会有失齐国公府的气度。“ 老夫人欣慰颔首。 无论如何,她相信陆今湘的性子不会让自己吃亏。 陆今湘羞赧道:“孙媳就是担心宫里皇贵妃……” 老夫人神色不变,口吻平淡。 “别说你不曾暴露身份,就算让宫里知道又如何,贵妃娘娘尽管找老身谈话。” 陆今湘听得两眼泪盈盈。 “祖母,您对我真好!” 覃煊斜睨她一眼。 老夫人表情微暖,眼角瞥见覃煊,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你在京兆府碰见了煊哥儿。” 陆今湘点头应是。 老夫人看向覃煊:“你没让京兆少尹没有你媳妇吧?” 她知道京兆少尹的性子,惯是个捧高踩低的。 覃煊默然无言。 陆今湘笑吟吟开口:“没有,相公一直在维护我,要不是相公,我没准真被冤枉了呢。” 53 第五十三章 053 进京兆府的事只告诉了老夫人, 没告诉其他人,省得再传出什么闲话。 接下来两天,陆今湘老实待在家里, 没有出去。 依照老夫人的说法, 她最近有点犯太岁,这两次出门, 回回碰见意外。 因而, 老夫人让她老实待在家里,准备过两日去大昭寺上柱香,清除她身上晦气。 陆今湘来宁安院请安,提起这件事,陆夫人颔首道。 “老夫人同我提过这件事,我赞同这个想法,你这些日子是有些不顺当。” 陆今湘寻思上香约等于游玩, 自没有不同意的。 她瞥见陆夫人手里握着一本花名册, 似在翻看什么,不禁好奇。 “姑母,你在看什么?” “还不是为你表弟, 眼瞅着冬日来到,我惦记他那边没有备裘衣,想着给他挑几件送过去。” 陆今湘恍然, 脑子里浮现有关表弟的记忆, 表弟是陆姑母唯一的儿子, 因着身子孱弱,自幼拜在武学画艺双绝的亭山先生名下,去年随着亭山先生一块游遍山川,往江南访友去了。 她安慰陆姑母道:“江南地域偏南, 想来还没那么冷,姑母不必担心。” 陆夫人长叹一口气:“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心里怎么能不担忧呢。” 陆今湘知道是这个理,于是拍怕她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他这远行都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这小没良心的,恐怕都忘了家里还有人惦念他。”陆姑母幽声哀怨。 “哪儿能呢,”陆今湘失笑,脑子里翻腾半天,揪出一点实例,“三四月份的时候,表弟不是还命人送了两车礼品回来,可见表弟心里还是挂念您。” “这都过去多久了,况且,那两车礼品大部分都是孝敬两位长辈,与我又有几分。”陆姑母忍不住抱怨,不过她就是那么一说,儿子孝敬老公爷老夫人那都是应当的。 不说其他,儿子几乎在老公爷和老夫人手下长大,那时候她新手当娘,又忙着老爷下放回京之事,没办法全心全意照顾儿子,还是老夫人看不过去,提出将儿子接过去,自此儿子便算由老公爷和老夫人抚养,长大后儿子也格外亲近孝顺那两位。 陆姑母再次叹息一声,须臾,暂时把这件事搁下,想起还有一件事。 “老夫人有没有跟你提起另一桩事。” “什么?”陆今湘疑惑。 陆姑母观她神色就知道老夫人没告诉她,她心下揣揣,不过表面还是镇定道。 “估摸着想等过两日告诉你,无妨,不过是一件小事。” 陆今湘更加疑惑,不过见陆姑母神态安稳,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她不好多问,只好暂时放下。 过两日,动身去大昭寺。 随行人员有陆今湘,两位庶女和表妹祝苓毓。 三四辆马车一大早就出发,临近午时才抵达大昭寺。 大昭寺位于京郊,平时多有勋贵人家往来,不少世家都在这边供着香火和长明灯。 齐国公府也有,给嫡次子覃骏供着一盏长明灯。 当年覃骏早产,身子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和陆姑母担心他立不住,就给他点了盏长明灯,年年捐给大昭寺不少钱,就希望他康泰平安,万事顺遂。 别说,眼瞧着他越来越强健,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来到大昭寺后,照例给长明灯上两炷香,而后请求再给陆今湘点一盏,祈求她平平稳稳,称心如意。 执事自没有不乐意,忙吩咐小和尚准备起来。 点完长明灯,老夫人还打算给陆今湘相相面,寺庙主持相面功夫极好,她想就陆今湘这个孕相……虽说心里偏信,但仍有些踌躇。 带着陆今湘找到主持,老夫人没有暴露可能已经怀孕的事,只是问主持今年能否有喜事。 陆今湘心下无聊,老夫人这么一问,如果是为了讨她欢喜,肯定要答能,如果是为了骗她买东西,肯定要答不能。 这些套路,她不听就知道。 果不其然,老主持慈眉善目,细细打量她,点头道:“老夫人喜事将近。” 闻言,老夫人立即眉眼带笑。 有老主持这句话,她心下就更加安心了。 陆今湘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神情不以为意,她就说,叫她猜中了吧。 老主持手腕挂着玄珠,眉毛胡须都已经发白,一张宝相庄严的脸庞和善慈祥,好似寺庙正殿中的菩萨现了真身。 他缓缓拨动玄珠,嘴里无声念叨什么,一双清澈的眼骤然浮现光芒,许久,又缓慢平息。 抬头看向陆今湘,嘴角漫上笑意。 “约莫来年季月,夫人就该做新衣了。” 陆今湘呛了下,一个哈欠没打完,眼睛睁老大,看神仙似的望向老主持。 手指一掐算,顿时心慌意乱。 骗子吧,怎么可能这般巧合! 对,没错,指定是骗子! 54 第五十四章 054 “煊哥儿。”惊喜的嗓音响起。 陆今湘猝不及防回过头, 就见覃煊背着光站在大门处,身后光芒万丈,身前脸庞藏匿在阴影里, 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愣神中, 他终于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进来。 走到几人不远处,站定。 面容俊美,眼神平静, 流转着似有似无的冷光。 “方丈大师。”他抬起手,行佛家礼。 “覃施主。” 方丈似是认识他, 捏着说法印, 双掌合十,轻轻回礼。 “你怎么来了?”老夫人问他。 “知道您今日过来上香,我请了一天假, 过来陪您。”覃煊解释道。 原本不想耽搁孙子, 但孙子特意赶过来,老夫人心情余外欣喜。 正好他过来了,老夫人招招手,道:“你快过来听听, 方丈大师说了什么。” 神情轻松, 语气欢欣, 可见方丈这话说到了她心坎上。 “我听见了。”语调平平,覃煊清淡的目光落在陆今湘低着的脑瓜上,话音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想来,夫人极为满意。” 陆今湘愣住,一瞬反应过来, 他不会以为这是她故意安排的吧,不是,来这里之前她都不知道方丈是个相面高手,更何况她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让方丈大师配合她演戏。 一阵无语。 从方丈那里出来,他们被小和尚引去落榻的院子,这次过来打算待一晚,第二日再回去。 正走着,迎面撞上一行人。 为首是一位贵夫人,身后还跟着个青衫男子。 贵夫人看见他们,无比惊喜,欢喜地打招呼:“这不是老夫人嘛,可真巧。” 老夫人看见她,亦神色惊诧。 “安夫人。” 安夫人身后的青衫男子上前谦逊地行礼:“老夫人安好。” 望见他,老夫人脸上浮起笑意,眼神渐暖:“邵哥儿也来了。” 陆今湘好奇地打量对面,这是谁?瞧着跟家里好像旧相识。 顿了下,老夫人招手示意祝苓毓上前,祝苓毓捏着帕子,规矩柔顺地朝安夫人行礼。 安夫人望见祝苓毓,面上笑容更盛,语气亲昵道:“好孩子,快平身。” 祝苓毓站直身子,低着脑袋,羞羞答答不敢直视旁边的男子,倒是青衫男子清润地唤了声“苓妹妹”。 祝苓毓嗓子极轻极羞怯地轻嗯一声。 老夫人和安夫人笑吟吟地望着这一幕,显是早有成算,随后安夫人问起老夫人,老夫人只说带着家中小辈过来上柱香,安夫人也笑着说邵哥儿过段时日参加科举,遂今日过来给他求个如意符。 闻言,老夫人神色愈发满意,直言道此次定然能一举中举。 双方寒暄,气氛格外和睦。 到最后,安夫人试探提议道:“我方才给邵哥儿算了一卦,正想给他去旁边解卦,不如……” 老夫人闻弦知意,对祝苓毓道:“苓姐儿,你不若陪安家哥哥一块儿去。” 祝苓毓脸庞轰得炸了,连睫毛丝都染上了红晕。 她扭捏一番,羞答答行个礼,跟在青衫男子身后走了。 陆今湘目瞪口呆望着这一系列发展,十分不明所以,难道说今日来大昭寺还有相亲的剧情吗? 还是覃孟敏悄声跟她解释。 “苓表姐与安家哥哥自幼定了亲。” 陆今湘恍然,原来如此,无怪老夫人直接将祝苓毓招手上前,后又安排她跟这位安家哥哥单独出去。 这个时代虽然不像传统历史那么讲究男女大防,但未成婚的年轻男女单独待在一起,还是会引起旁人非议。 跟安夫人告别后,几人继续往院子走。 覃孟椿勾了下覃孟敏手指,见她缩着脑袋一副没出息样,白她一眼,干脆站出来,搂住老夫人胳膊撒娇。 “祖母,孙女想去附近逛逛。” “听闻附近有处小集市,乃附近村落聚集而成,孙女想去逛逛。” 老夫人不是个严苛的性子,闻言表情宽和慈爱,摆摆手道:“去吧,带上几个侍卫,不要单独行动。” “谢谢祖母,孙女省的!” 覃孟椿欢呼一声,携手覃孟敏蹦蹦跳跳走了。 陆今湘眼巴巴望着她们欢喜雀跃的背影,她也想四处走动,打定主意,一会收拾好行礼,就跟老夫人说一声,她准备去附近逛逛。 似是看出她内心想法,老夫人沉吟少许,出声道:“我听闻后山有处山泉,用那山泉水泡茶味道极好,湘姐儿若是得空,不如待会儿去取一壶回来。” 陆今湘眼神一亮,忙应声:“哎,好的。” 说完,老夫人话音一转,道:“煊哥儿跟着一道去,帮你媳妇提壶。” 陆今湘面上笑容停滞。 覃煊神情无奈,开口道:“不是还有丫鬟婆子。” 老夫人揣着手,神态平稳:“后山是供奉舍利子的极清雅之地,一群丫鬟婆子跟着算怎么回事,就你和湘姐儿两个人,旁人不必跟着。” 得,看来老夫人是坚定态度。 估摸着方丈大师的话让她心生澎湃,又起了撮合二人的心。 先回到下榻的院子,关月鱼柳忙着收拾房间,将床褥地毯茶盏焕然一新,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又规整好几件换洗的衣物,鱼柳抱着一个白瓷玉纹双耳壶,迟疑地递交给她。 “主子,真不用奴婢们跟着吗?” 陆今湘接过来,无所谓道:“没事,我一会就回来了。” 关月扯了下鱼柳,老夫人欲让两人多相处,遂才特意吩咐不必她们跟着。 鱼柳知道是这个理,但不可避免心里担忧,不过对上主子沉静的表情,她渐渐放下心。 陆今湘抱着双耳壶走出去,恰好覃煊从对面房间出来,他瞥了眼她,径自迈开步子往前走,陆今湘忙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后山走去。 覃煊双.腿笔直修长,随意一步,就迈出老远,陆今湘得紧赶慢赶才能赶得上,本来么,她只打算自己溜达,跟不跟得上也全然不在意,但…… “相公。” 顿住脚步,覃煊停下,侧过身偏头看她。 陆今湘递出手里的双耳壶:“好重。” 开玩笑,她现代出去旅游逛街连包包都觉得重不想背的人,怎么能忍受闲逛时提着个白瓷壶呢。 覃煊淡淡觑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双耳壶。 没有双耳壶,一身轻松,陆今湘甩了甩胳膊,悠闲地四处打量。 这边是前殿,宝殿庄严,青石地板,来往僧人不绝。 间杂一些来进香拜佛的贵族百姓,与他们擦身而过,年轻女子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前头覃煊身上。 陆今湘跟着望过去,看到他长身玉立,气度衿贵,一只手拎着双耳壶,随意垂在左侧,就算如此,身上衣袍翻飞,自有一股潇洒恣意风.流。 每次望着他,都会赏心悦目,她啧啧两声,心下点评。 两人距离逐渐拉远,眼看一个拐弯,不见了踪影。 她也不着急,慢悠悠走着。 直到来到拐弯处,差点撞上一个胸膛,她惊慌失措,在闷头撞上去之前,率先伸出手指抵住胸膛,人影嫌弃地后退两步,避开了她手指。 “你吓我一跳。”陆今湘站定,看清楚人影后,抱怨道。 覃煊垂眸看她,脸上表情疏淡:“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 “哪有那么夸张。”小声嘟囔。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加快脚步跟上他,同时他稍微放慢脚步,两人总算不至于一对夫妻前后相距两里地。 沉默一路,来到人影稀少的地方,陆今湘偷偷瞧他。 想了想,她主动道:“方才方丈大师所言……” 刚起个头,就见覃煊眼神扫过她,带着某种寒凉的情绪,陆今湘将耳边碎发抿到耳后,声音平稳,继续道:“其实,我也不信。” 覃煊脚步顿住,好似意外她会说出这种话,眼内锐光一闪而过,收敛思绪上下审视她。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当初是我莽撞,自欺欺人,关于那味确保有孕的神药……” 陆今湘不想让覃煊误会,更不想再与他纠葛,正想与他说清楚,身后突然窜出一人,是个小沙僧,小沙僧气喘吁吁,似乎奔波许久,叫住他们道。 “覃施主,方丈找您有事,叫小僧来找您。” 覃煊没有动,眉梢微拧。 陆今湘善解人意地劝他:“许是有什么要事,没事,你先去,我自个去后山就行。” 说着,就要接过他手中双耳壶,谁料想被覃煊躲过,他举起双耳壶,垂目凝视她,倏忽出声道。 “你去刚刚路过的殿里等候,我一会回来找你。” 陆今湘一呆,迟疑道:“不用,我取壶水就回来了。” 覃煊不听她的,只是道:“祖母既然吩咐,我就得陪你去。” 后山人烟稀少,她一个弱女子,身边也没带丫鬟婆子,确实令人难以放心。 他这么坚持,陆今湘只好颔首应下:“我知道了。” 覃煊没有放下双耳壶,直接拎着走了,陆今湘无奈,只得按照他所言先去旁边殿里等候,虽是偏殿,人也不少,里头有执事小僧和不断来上香的贵客。 陆今湘等了会,觉得无聊,干脆出来绕着殿门口来回走动。 走不知第几圈,陡然,眼角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55 第五十五章 055 这是个最靠外的偏殿, 前行一段是个分岔路口,左边通往后山,右边通往前头的小集市。 此时, 一个男子脚步匆匆从右边赶来,径直奔向后山方向。 那一身熟悉的青衫, 这不是那位安家公子吗? 刚刚见过此人,陆今湘对他还有印象。 他怎么独自在此?苓姐儿呢? 心下犹疑, 心思翻转, 抬脚跟了上去。 男子颇有些鬼鬼祟祟,一路抄着小道走, 中途还东张西望不停回头看,仿佛生怕后面有人跟踪。 陆今湘好几次险些被发现,她不得已停到一处山壁后面,才避开他猝不及防的回头。 不过等她抬头走出来,哪还有青衫男子的踪影。 陆今湘心下一惊,忙快步上前四下观望, 前方又是两个分岔路口,两边道路都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底,山顶薄色的烟云笼罩方间, 好似踏入了云雾里,身影无声无息被掩埋。 停下脚步, 陆今湘没有再向前,依照她多年看电视剧经验,这个时候最忌讳深入探知,探知着没准就把命给丧了。 脚步挪移着后退,直至退出几十丈远, 方舒出口气。 挠挠脑瓜,没准是她杯弓蛇影了,可能只是简单的会见好友? 但心下知道,哪个会见好友会这么鬼鬼祟祟,好似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今湘一边思虑一边往回走,留意到周围景致陌生,陡然发觉,原来她不知不觉跟着走了这么远,也不知覃煊回来没有,要是没找到她…… 正想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嗓音。 万籁俱寂中,划过重重云雾,落入她耳中。 “陆今湘。” 声音如同金石碰撞,清越中透出一股疏冷。 但在寥无人烟好似周围只剩下自己的寂静中,听起来那么悦耳热闹。 陆今湘一下子心潮澎湃,加快脚步跑过去,欢快地叫了声“相公”。 覃煊拧眉看她,俊美的面容淡漠。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走,怎么跑这里来了?” 陆今湘迟疑下,打哈哈道:“我就随处走走,正想着回去呢。”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了下他宽大袖袍,小声道:“相公,我们走吧。” 覃煊盯着她,神色不动,须臾,不发一声,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陆今湘脸上笑吟吟,跟在身后。 跟着覃煊左转右转,转了好几个弯,一路来到后山山泉处,路程不短,一开始还能碰见人,后面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边不对外人开放,不过其中不包括齐国公府这样的勋贵。 关键是,这么绕的路,覃煊居然一步错路都没走,顺利来到目的地。 陆今湘四下打量,发现这里说是一处山泉,不如说是一处瀑布,瀑布并不大,只一缕细细的涓流,连绵不断恍如珠子连线,落在光滑的石头上,更是滴答作响,有如正在谱写一曲优美乐章。 覃煊默不吭声地去山泉边取水,陆今湘纯粹游玩的心态,溜达到瀑布边,新鲜地捧起一捧水。 水质看着十分清冽,不过这种天然的水,她一向不敢喝。 两人一个安静取水,一个东逛逛西逛逛,倒也算相得益彰。 突然,天色暗下来。 可能因着立秋,这两日天气变幻不定,时不时就有降雨,但来之前明明请示过钦天监,不会有雨,怎么突然天黑了。 覃煊收起壶,语气迅速道:“别玩了,先回去。” 跟招呼小孩子的口吻一样。 陆今湘“哦”一声,乖乖听话,丢下几颗捡起来的圆润石子,跟着他准备回去,但两人没走两步路,雨水便跟小石子似的啪嗒啪嗒落下来。 陆今湘“哎呦”一声,脚下差点滑倒,被他一只手轻松提起来。 然后,兜头遮上一件雪青色长衫。 熟悉的清新雪松气味沁入鼻间,在她来不及反应时,争先恐后涌入胸腔中。 陆今湘怔怔抬起头,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脱下外衫,披到了她身上,此时身上穿着件素色中衣,雨水流淌到身上,轻易将他衣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露出内里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件外衫还残留他身上些许温度,明明很快被雨水浇灌,冲淡上面热气仿佛,但她仍旧觉得暖烘烘的气息萦绕身周。 陆今湘被他拽着快步走,抿唇道:“你都湿透了。” 覃煊没听清她的话音,也没留意她说了什么,左右四处环视,突然,视线落到一处,拽着她就往那边走。 那是处山坳形成的小洞,勉强形成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覃煊带着她钻了进去。 56 第五十六章 056 洞外雨水滂沱, 洞内安静静谧。 如果不是身上衣服都湿透了,粘腻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此时约莫是个闲情逸致的好时光。 山洞外面看着不大,进去后发现却不小,呈纵深式, 三角状,最里头那处角落黑暗狭窄,勉强容纳得下两个人,最主要靠里风透不进来。 陆今湘一进入洞内便脱下外衫, 有覃煊那件厚重的外衣阻隔, 她最外那层衣服都没湿透, 但她还是脱下来,余留内里中衣, 将两件衣服一块堆到旁边石头上,覃煊正在用火折子生火,好在洞内有一些枯枝干柴,不用再出去找柴火。 不一会儿, 烟尘荡起,火苗生了起来。 陆今湘哼哧哼哧将石头搬过去,又将两件衣服平展铺好,眼看上面冒出丝丝白气儿,估摸过会儿就干了。 她心满意足, 看着火光映照下的覃煊,夸赞道:“相公你真棒,居然随身带着火折子。” 覃煊信手拾起两个枯枝,丢进火堆里, 脸上面无表情,对这种但凡领军打仗过就能知道的常识夸奖敬谢不敏。 陆今湘凑到火堆跟前,炙热滚烫的热浪扑上脸蛋,她搓搓手,身上冰冷的气息逐渐褪.去。 伸伸胳膊蹬蹬腿,把每个地方都烤一遍,身体由外到内都变暖和,陆今湘惬意抬眉,对上覃煊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眉梢微挑,似乎对她这种豪放姿态颇为看不上眼。 陆今湘朝他笑笑,神态坦然:“衣服有点潮湿,太凉了。” 语罢,注意到他身上那件湿透的中衣,愣怔一瞬,忙起身催促道:“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赶紧脱下来啊,万一再着凉了。” 走过去,甚至想上手帮他,被覃煊抬手拒绝,眉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恼怒。 “不要动手动脚,能不能矜持点。” 讪讪住手,陆今湘没想那么多,现代见惯了男人光着膀子的样子,何况两人此时还是夫妻关系,那么害羞做什么。 她又不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 覃煊往旁边坐了坐,好似生怕她再冲上来。 陆今湘无语,眼看他袒露中衣,没有脱衣服的想法,不得不再次提醒。 “你还是脱下来,大不了我背过身,不看你就是。” 说着,她站起身,就想背过去,身后男人疏淡嗓音响起。 “不必,一会就干了。” 陆今湘停住动作,想了想,不再劝他,省得他以为她是故意为之,安静坐下来,外面是呼号的风声雨声,里面是干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两人相对而坐,显得尤为静谧。 眼看天色渐沉,陆今湘喃喃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迟迟不见他们回去,肯定会出来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发现他们。 她拢住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过了会,手掌放到腹部,她有些饿了,倏然想到什么,摸索腰间,没摸到东西,又爬过去掀开外衣,在石头底部发现一个鼓鼓的荷包。 找到了,眼神一亮,陆今湘抽出荷包,拿出里头的零嘴,放一颗塞嘴里,甜味在嘴里蔓延,腹中叽里咕噜的声音。 一边咀嚼一边递出一块,问对面。 “你要吗?” 覃煊淡淡瞥一眼,偏过头表示拒绝。 陆今湘也不在意,攒巴攒巴把零嘴吃个七七八八,吃完后,顿时觉得舒坦不少。 她抽出帕子抹抹嘴,惬意地呼了口气。 而后,合上荷包,放在地上,手指抵住往对面推了推。 “呐,别说我没给你留,这些是你的。” 话落,对面没搭理她,垂着脑袋目光放空落在某处,似乎正在出神。 陆今湘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加大声音又重复一遍。 但他还是没有回应,缓慢地眨着眼睛,反应看起来有些迟钝。 陆今湘仔细地审视他,忽然站起身,朝他走去,伸出手探向他额头,如果是之前,他早就动作迅速地闪开,并且极度嫌弃地瞥一眼,扔出一大通刺人的话。 但此时他身子没动,只是在她手掌搭上他额头时微微蹙眉,偏头错开了她的手。 陆今湘收回手,表情严肃:“你发烧了。” 覃煊垂下眼帘,神色恹恹:“我没事。” “我摸着你都快着火了,还没事。”陆今湘抿唇,脸庞罕见有些懊恼,她早该硬气地劝他脱下衣服,想来淋了雨身上单薄又一直不肯脱湿衣服,才会导致发烧。 “不行,你现在抓紧把衣服脱下来。” 陆今湘上前,抓住他衣袖,态度强硬,然后被覃煊一把挥开。 就算发着烧身上没什么力气,习武人的力气仍旧不是她可以抵御的。 陆今湘深吸口气,再次扑过去,还就不信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固执,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你……” “衣服都干了!” 拉扯的动作僵住,指尖捻着布料,顺滑干燥的触感,确实已经干了哈…… 讪讪收回手,脑子机灵反应过来,陆今湘转眼铺在石头上的外衫,一摸,果然干得差不多了,她迅速将两件抱起来,卷巴卷巴都披到覃煊身上,围着脖领裹得严严实实,问他。 “还冷吗?” 覃煊淡淡觑她:“你冷吗?” 陆今湘愣住,摸了下手臂。 “我还好吧。” 刚说完,“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覃煊垂着眼斜视她,毫不留情地发出一声嗤笑。 随意抽出身上属于她那件外衫,丢还给她,淡声道:“披上。” 陆今湘犹豫,但下一刻被他说的话折服了。 “我已经发烧,难道你也想发烧?” 发烧是件很痛苦的事,她当然不想发烧,陆今湘再不犹豫,麻溜套上了外衫,不过紧接着,她靠住他紧挨着他坐下来,在他嫌弃避开之前拽住他胳膊,解释道。 “两个人挤一块好歹暖和点。” 覃煊垂着眼帘,看神情有些不虞又懒得争执,不过好歹没再继续折腾,安静坐在原地没动。 陆今湘倚着他,瞅见外面已经彻底暗沉下来的天色,再次喃喃出声。 “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寻过来。” 这次,她是带着些焦灼的心情,覃煊已经发烧了,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呆一.夜,实在不行她只能冒雨赶回去将人引过来。 就是一个人走寥无人烟的夜路…… 刚这么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踩着路面飞速跑过。 瞬时毛骨悚然,陆今湘吓得往覃煊那边一缩,压低嗓音战栗道:“这,这是什么?” 覃煊眼皮都没抬,不以为意道:“夜行的蛇虫鼠之类。” 蛇,虫,鼠! 提起任意一个都足够让人寒毛直竖! 陆今湘紧紧贴着他,嗓音颤颤:“不,不会吧。” 声音过于惊慌,覃煊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居然是害怕,好笑地瞥向她。 由于发烧脸蛋微有些发红,尤其眼梢,更是旖旎拉长,眼梢收尾的部分微微泛红,似染上一团胭脂,他这张平时就俊美非凡的脸蛋此时更显艳丽绝美,恍然天边清冷的仙人被拽入了凡尘。 眼波流转,轻扫她一眼,嗓音不紧不慢。 “不仅有蛇虫鼠,还可能有狼嚎。” 结果,不知是不是为了应景,外头还真隐隐传来几声嚎叫,具体分不清是不是狼嚎。 不由陷入沉默。 盯着惨白着脸似快惊厥过去的陆今湘,覃煊默声道。 “应该不是,这边没道理有狼。” 虽然是后山,但地势偏高,且常年派人清扫后山,如果真有什么狮虎狼的危险物种,早就被清扫掉了。 陆今湘控诉地盯着他,唇.瓣翕动,良久,神态不安道。 “你不是会武吗,对抗几只狼应该没问题吧?” 中不是经常描述,什么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对付几只狼总比这个简单吧。 覃煊曲着腿,手臂懒懒搭在膝盖上,喟叹一声,道。 “你也知道,我现在病了。” 陆今湘脸色一变,刚想抱怨他病得真不是时候,转念想起要不是把外衫脱给她,他也不能病了。 “那怎么办?你现在好点了吗?不然我还是把外衫披到你身上。” 一个焦急,手忙脚乱,本想斜过身摸索他额头,结果身子一歪,直接撞入了他怀里,茫茫然抬起脸,猝然发觉两个人距离很近,鼻尖几乎贴住彼此,能清晰看见眼里彼此的身影。 一股幽香流入鼻间,是那日车上的味道,覃煊神思恍惚,伸手将她推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发烧缘故,忽然觉得整个人由内到外炙热,好似有一股热气凝滞在胸口,无法发泄出来。 他扶住额头,沉声喝住她。 “不要乱动。” 57 第五十七章 057 山洞内, 陆今湘跟个小鼹鼠似的,勤勤恳恳捡柴添柴,把石头堆成三角样式,双耳壶放上面, 等水煮沸后, 丢进去一块随身携带的糖块, 最后, 端着一碗新鲜滚烫的糖水,走到覃煊跟前。 “相公,你快趁热喝, 滚烫时效果最好。” 对上覃煊烧得通红的眼睛, 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句话貌似有问题,跟现代直男语录似的。 好在覃煊不理解这个梗, 他瞥一眼, 衿贵俊美的眉目浮现嫌弃。 “你让我捧着这个喝?” 搁到他跟前的是一个大圆墩,双耳壶又矮又圆,上口狭窄下面浑圆,冷不丁望过去,跟个胖乎乎的小水缸似的。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两人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哪有条件给他准备白玉碗银茶盏。 许是明白这个道理, 覃煊皱起眉,没再多说什么,捧起来简单略一口,而后放下,怎么都不肯再喝了。 陆今湘殷勤地挤过去, 不敢瞧外面漆黑夜色。 “相公,你感觉如何?” 覃煊不动声色挪远,跟她拉开距离,面上些许冷漠道。 “不要挨我这么近。” “我害怕。”陆今湘怂怂地道,又往他那边挪了挪。 覃煊偏过头,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忍耐,额角微微抽搐,良久,转回头神色平静。 上下打量她,若无其事问道。 “你用什么洗头?” 陆今湘一愣,思考了会儿,回答道:“关月新调制的一种雪凝膏。” 以为他想要,便道:“如果你想要,回头让关月给你送去一份。” “谁想要。”覃煊沉下眉,语气略显烦躁,“我是嫌弃你头发上的味道。” “啊?有味道吗?”陆今湘揪过一缕头发闻了闻,茫然道,“就很清淡的雪凝膏的香味啊,你是不是闻错了,你再闻闻。” 说着,将头发递到他跟前,又是一缕猝不及防,覃煊猛然背过身,双拳不自觉握紧,整个人抗拒状态。 “说了,不要乱动!” “哦。” 陆今湘老实收好头发,规矩坐好,没有再乱动。 山洞内再次陷入寂静。 过了会,背后传来唏唏嘘嘘的声音,埋在臂弯间的脑袋抬起,覃煊无奈转过身,看她。 “你又在做什么?” 陆今湘抽出两根正在燃烧的柴火,边碎步磨蹭向洞口,边小声解释道。 “听闻,狼这种夜行动物最惧怕火光,我把火把插在洞口,一来可以震慑狼群,一来也可以提醒出来寻找我们的人。” 她说话嗓音很低,几乎发出气声,好似这样就不会惊动外面的东西。 覃煊挑眉,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智慧,不过转念一想,她向来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一向惫懒,从不将聪明用到正道上。 胡乱将火把丢到洞口,陆今湘火烧屁.股般飞速窜回来,一把躲到覃煊身后,惊恐地盯着外面,生怕下一刻洞外就跑进来什么狼豺猛兽。 “瞧你这点胆量。”覃煊嗤笑。 “万一后面有狼冲进来怎么办?”陆今湘后怕,语气委屈,“我可不想沦为野狼的口粮。” “无碍,“覃煊轻飘飘看她一眼,口吻揶揄,“如果真有狼冲进来,你就先逃,有我拖着狼一时半会顾不上你。” 陆今湘眨巴眨巴眼,脸上表情羞赧,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 “哦,那你后面拖住狼,我虽然是病躯,脚步约莫还挺快。” 覃煊嗓音不疾不徐。 陆今湘猛然张大眼,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听听,这是人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老话果然诚不欺我。”她幽幽一声。 他们算什么纸塑夫妻,覃煊摇摇头。 “这叫策略,难不成你想与我一同赴死?” 陆今湘还真思考了下,许久,缓慢点头。 “也不是不可。” 神情怔住,覃煊好笑转向她,眉宇带着几分嘲弄。 “你就那么……” “你发烧了身体虚弱,我一介弱女子力气小,我们单独都不能对抗狼,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没准真能全身而退。”陆今湘掰着手指,分析得井井有条。 覃煊闭上薄唇,沉静盯着她,徐徐点头。 “是这个理儿。” “是吧,”陆今湘挺开心,眼睛弯起,露出一对月牙笑靥。 既然如此,她站起身巡视整个山洞,琢磨寻出什么趁手的东西,如果狼当真冲进来,两个人起码能有些抵抗之力。 覃煊身子后仰,侧过身,一只胳膊抵住地面,漫无边际地审视她,眼瞧着她左顾右盼,像是要把地面筛出洞来,抬了抬下巴。 “其实,就算我们两个人联手,如果碰上得是成群的狼群,那也抵挡不过。” 陆今湘停下脚步,耸耸肩道:“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是以,你完全可以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路。” 揪着手帕,偏过头,重新坐回去,陆今湘拢住膝盖,盯着他道。 “虽然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护我,你不会淋雨发烧,我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覃煊神色淡然:“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我不过是不想让祖母担心。” 陆今湘立即点头:“我都明白,就算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弱女子,你都会这么做。” 话落,却见覃煊神色变得一言难尽,眼神嫌弃地望着她,半晌,挤出一句。 “你当我那么闲,随便跟一个女子纠缠不清。” 陆今湘恍然,也是哦,这个时代跟现代不一样,男子随随便便递给陌生女子外衣是要被判流.氓罪的,当然如果这个人是覃煊,女子或许不会告他,反倒更可能赖上他。 她朝他笑笑,秀美的面容火光映照下余外姣好妍丽。 “呐,不管怎样,我们同进退,如果真倒霉遇到狼群,大不了就同你一块赴死嘛。” 她笑容明媚,语气潇洒,好似真觉得陪他赴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覃煊心中一动,心跳骤升,转瞬,被他按捺下来。 转过头,语气平淡道:“你倒是看得开,放心,不会落到那个境地。” “希望吧,看不看得开又能怎样,反正结果不能更坏了。” 陆今湘叹息一声,手掌撑住下巴,出神道。 “我也算多活一遭,哪怕就此消亡亦没什么遗憾,倒是你,”她眼神撩向他,上下跳动的火焰倒映在瞳孔中,一双明眸湛然有神,“最后的时光,居然是我这个你最不喜欢的妻子陪着。” “你是不是很失落?” 轻抬下巴,嗓子尾音轻挑,她稍稍偏头,神态坦然。 这一刻,她并不在乎他什么回答,单纯的语气说是反问倒更像一句陈述。 覃煊凝神盯着她,双目一错不错,但仔细看去,又发现他眼神微微放空,貌似并不在她身上。 许久,就在陆今湘觉得他不会回答时,一句呢喃轻声响起。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失落?” 58 第五十八章 058 山洞内, 两个人依在一起,其中女子靠在男子肩膀,闭着眼昏昏欲睡。 外面风雨声呼号鹤唳, 声音好似鬼哭狼嚎。 突然, 天地间响彻一道惊雷, 惊醒了女子。 她抬起脸, 看向外面,发现天色已经彻底变黑,乌漆嘛黑看不见一点实物。 下意识探手摸向身边人的额头, 触感传来,困顿立马消散, 一下子清醒,她腾得直起身,严肃道:“不行,你烧得更重了。” 不能再等待, 必须得抓紧跑回去, 将人引过来。 陆今湘站起身, 随便拢好衣服,左右探寻有没有遮雨的东西。 覃煊睁开眼, 烧得眼神朦胧,提不起精神:“不要出去, 人马上就找来了。” 陆今湘摇摇头,说:“我们躲避这个洞口偏僻, 不一定马上顺利找到,但你不能再拖延下去,我这就回去搬救兵,放心, 我还记得路。” 没发现什么遮雨的蓑衣,她干脆脱下外衣,罩住头,闷头就想往外冲。 “陆今湘!” 身后一声高喝。 停住脚步,缓慢转过身,杏色外衣笼罩下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粉面上明眸清澈而坚定。 “外面有狼,你不怕吗?”覃煊盯着她,轻声反问。 陆今湘抿着唇,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她笑了笑,道。 “我又不傻,知道你在逗我,后山哪来的狼,顶多有几个黄鼠狼。” 虽然这么说,话音却轻轻发颤,就算内心知道不可能有狼,仍旧避免不了担忧恐惧。 她吐出一口气,随意挥挥手,佯作潇洒不在意道:“你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我一会就回来了。” 洞口的火把已经熄灭,洞内火堆闪烁的明光铺在她身上,将她杏色的裙子染成亮银色,她手指紧握成拳,掌心紧紧攥着一块手帕,倏忽,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覃煊瞳孔内凝聚她的身影,眼瞧着她脚步迟缓却又坚定地迈向洞外。 他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却见她蓦然停下来,身子豁然放松。 “你们总算找来了。” …… 久久不见两人回来,外面突降暴雨,老夫人忙吩咐侍卫丫鬟出去寻找,另外找上主持,拜托寺院僧人帮忙一块寻觅。 最终,在后山山泉旁边的偏僻小道上找到了二人。 覃煊还发烧了。 好在寺庙有赤脚大夫,庙里常年备着中草药,煎上一碗,喝下就没事了。 陆今湘奔波劳累一整天,晚上睡得特别沉,第二日很晚才起来,起来头一件事就是问覃煊的情况。 鱼柳回道:“主子放心,大公子已经退烧了。” 陆今湘放下心,摸着肚子,后知后觉感受到饥饿感,问还有早膳吗。 鱼柳出去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都是些清茶淡饭,出来寺庙上香,就是要吃斋食,陆今湘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浅尝一口后,还是被斋戒的粗糙寡淡呛住。 恹恹放下碗筷,一直莹亮的瞳仁瞬时灰暗。 鱼柳看着十分心疼,小声劝慰道:“用过午膳咱们就回去了,主子您再坚持一下。” 陆今湘萎靡点头。 好歹用了两口,陆今湘收拾穿戴好,去前头给老夫人请安。 来到老夫人处,里头还挺热闹,谈笑喧杂声传出,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丫鬟轻推开门,她走进去,朝上首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含笑让她起身,介绍给身旁两位客人。 “这是我家煊哥儿的媳妇。” 其中安夫人衣着华贵,神态和善,望着陆今湘,语气亲切道:“知道,昨日刚见过,之前就觉清丽端方,今日细看果然如此。” 说着,褪下手上金手镯,就要递给她。 “好孩子,昨日太过匆匆,没给你预备见面礼,正好今日补上。” 陆今湘猝不及防,愣怔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微微颔首,她只好上前亲手接过,抿着唇笑意恣然。 “谢过安姨母。” 昨日回去后问过关月,关月说安夫人跟姨姑母还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因而认真算的话,她该称呼一句姨母。 闻言,安夫人脸上笑意更盛,瞧着她的目光俱是满意。 蓦的,一声嗤笑,打断几人和睦的气氛。 陆今湘望过去,神情百无聊赖,在场还都是熟人,除了安夫人,另外一位夫人她也认识,正是前段时间成洛郡王府上见到的那位鹳骨突出的刘夫人。 一些时日没见,刘夫人嘴唇红艳艳,脸上的刻薄鄙夷表情依旧。 “听闻昨日少夫人非要去后山山泉,连累府上大公子淋雨高热,眼下少夫人倒是活蹦乱跳,瞧着没有丁点儿妨碍。” 话落,屋内静谧。 老夫人脸上表情疏淡,安稳坐于上首,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平平一笑,道。 “刘夫人想来听错了,不是湘姐儿非要去后山,是我听闻后山山泉泡茶好,吩咐湘姐儿去一遭。” “至于煊哥儿护着湘姐儿,那不是理所应当,那是他媳妇,他不护着难道让旁人去护佑不成。”揣着手语气随意,瞥了眼刘夫人,轻飘飘反问,“你说是吧,刘夫人?” 刘夫人面上高姿态僵住,脸色变得难看,不是说齐国公府对这个孙媳妇很看不上眼,怎么听老夫人话音还挺袒护她。 安夫人略显尴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心下难免抱怨,知道刘夫人与齐国公府的恩怨,但恩怨不涉及下一代,况且结局早已经尘埃落定,何必非揪着这件事不放。 她打着哈哈,想要引开话题:“说来,我家邵哥儿昨日去解签,大师说是个上上签,这我就放心了。” 奈何,有人想要泼水灭火,有人却恨不得再添一把柴火。 刘夫人心有不甘,阴阳怪气道:“老夫人行事光正,心底过于柔善,殊不知,有些人偏学她家那股子下作手段,卯着劲儿往上爬,我只担心呐,大公子身份何等衿贵,前途一片大好,没得将来再被某些人连累。” 老夫人安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含笑问她:“依照刘夫人想法,合该?” 蛮以为说动老夫人,刘夫人心下亢奋,语气激动道:“依照妾身的看法,对于某些依靠下作手段上位的贱蹄子,就该一封休书直接赶出去,府上是何等显贵的门第,万不该被那些污秽玩意沾染上,还有……” 她说得兴奋投入,没有留意到老夫人脸色沉下来,表情很难看。 安夫人扶额头疼,想要打断她又忌惮老夫人,不知该不该开口。 要说两家还有点关系,她娘家侄媳妇的一个堂妹正是她小儿媳妇,之前打交道觉得这人还行,万万没想到真实居然是个如此执拗的性子。 “说完了吗?”老夫人嗓音平静。 刘夫人滔滔不绝的嗓音卡住,终于发觉她脸色不大对劲,语调变得迟疑。 “说完了就滚。” 老夫人拄着拐杖,浑身气势不怒自威。 刘夫人脸色一变,豁然站起身:“老夫人……” “老身好声好气招待你,是看在你夫君和你娘家母亲的面子上,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胆敢置喙我国公府的事,若是你夫君站到跟前,老身立马甩他一个耳刮子,问问他存得什么心思,都能撺掇夫人做我齐国公府的主。” 老夫人拐杖敲击地面,面上怒极,劈头盖脸将她一顿臭骂。 嘴上直唾沫纷飞,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把她全家脸面按在地上踩。 陆今湘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本来她还有些无语,正想出口反驳,但不等她开口,老夫人就…… 只能说,老夫人太霸气了! 她现在恨不得抱住老夫人狠狠点个赞。 刘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整个被骂懵了,直到老夫人痛快骂完,吩咐身边丫鬟直接拿鸡毛掸子将她赶出去,方回过神。 身子一个踉跄,面红耳赤,万分羞怒之下呼吸急促,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她想张口反驳:“您,您……” 却又不敢,眼前不是陆夫人,更不是少夫人,而是齐国公府当家老夫人,别说老夫人骂她两句,就是打了她,她都得老老实实任打,回头告诉家里人,家里人还得压着她去齐国公府赔罪。 更别说,是她出言不逊在先。 一气骂完,老夫人保持端庄雍容,鬓角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冷冷吩咐。 “愣着做什么,还不抓紧赶出去!” 丫鬟上前,伸手引刘夫人:“这位夫人,您请吧。” 刘夫人面容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只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真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 此时,覃煊从外面进来,似是刚起,头发规整地束在脑后,身上宽袖长袍恣意风流。 见到他,刘夫人眼前一亮,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覃大人,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向老夫人解释,我当真没有半点坏心思,说得可都是肺腑之言。” 覃煊站定,视线落到她身上,沉寂氛围中,漠然开口。 “出言侮辱拙荆,还死不悔改,看来,我真得有必要跟刘大人谈谈,究竟与我国公府有何深仇大恨。” 刘夫人猛然睁大眼。 随即,呼吸一窒,晕了过去。 旁边,陆今湘根本用不上插嘴,她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覃煊,悄悄抿起唇。 …… 回去路上,鱼柳心情很好,马车上坐不住,一会儿用毛巾擦拭桌子,一会儿又抱着毛巾乐呵呵傻笑。 陆今湘撑着下巴,撩开帘子观赏路旁景致,姿态惬意舒展。 “能不能坐稳,瞧你那样子,不知道还以为赚大钱了呢。” 鱼柳傻笑两声,坐到她身边,捧着脸仔细端详她。 陆今湘眼角斜视她。 “怎么,傻了?” “主子,奴婢突然发觉,您脸上多了两样东西。” “什么?” “老夫人的呵护和大公子的依仗啊。” 陆今湘:“……” 伸出手掌拨开她,不要坐在跟前碍眼。 鱼柳语气撺掇:“您不觉得开心吗?我知道,您肯定也很开心。” “我一直都很开心。” 这个是实话。 但此时多了分开心,也是实话。 “奴婢都没想到,老夫人脾气那么暴。”鱼柳嗓音感叹。 “那你是对老夫人了解不深,奴婢自幼在齐国公府长大,见识过老夫人的各种丰功伟绩。”关月含笑道。 陆今湘倚着下巴,好奇问:“都有什么?” 关月抿嘴一笑,道:“这奴婢可不敢背后议论主子,只跟您提一嘴,老国公年轻时厮混,曾被老夫人打断过一条腿。” 嚯!这么暴力! 陆今湘更加好奇,但看关月不敢详细展开,只好暂时按捺住好奇。 盯着她姣好侧脸,关月唇角一抹笑意。 老夫人所言所行并不让人惊诧,惊诧得是后头大公子,义无反顾给少夫人撑腰,还称呼她拙荆。 大公子从不会为不在乎的人如此落人面子。 马车一路顺利回到齐国公府。 回到家,身心顿时变得舒畅,陆今湘洗了个热水澡,换一身舒适衣物,头发挽个髻,开始点餐。 大昭寺住一晚,仿佛被摧残一个月,她太想念她的美食了。 此时不管什么鱼籽煲,口水鸭,姜汁鱼片,八宝兔丁,玉笋炒蕨菜……通通搬上来。 一连点七八个菜,另搭配一份麻辣烫。 不管能不能吃得完,先跟前摆上,闻着味儿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一日不用做饭,膳房约莫也攒着劲儿,这顿膳食味道格外上佳,也可能大昭寺的斋食太过深刻,总之她觉得这是她最近吃过最好的一次。 晚上,陆今湘提着两份锅贴和牛肉粉丝汤,来到寿安堂。 她本来没想起孝敬这回事,是关月提醒她,说之前秦嬷嬷提过一嘴,老夫人貌似挺喜欢她搞的那些小玩意,关月就提议不如给老夫人送去一份,既然给老夫人送了,自不能单独把国公爷撇下。 于是,陆今湘就过来了。 她来得正好,老夫人正打算吩咐备膳。 看见她,老夫人诧异:“你不早点休息,过来做什么?” 陆今湘让关月将东西呈上去,笑着道:“这是孙媳的一点心意,趁着您还没用晚膳,抓紧给您送过来。” 关月将饭盒摆到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里头两份锅贴和牛肉粉丝汤。 陆今湘观察老夫人的表情,眼神明显放亮,可见这份孝敬到心坎上了。 抿嘴偷笑,没想到老夫人还是个吃货。 吃货好呀,她最喜欢吃货了。 这个时候,国公爷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在这里也是神情一愣。 陆今湘只好把原因再次阐述一遍。 说完,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国公爷神色好似瞬时焕发光彩。 暗暗觑向牛肉粉丝汤,忍不住口中生津,他也好些时日没解馋了,自从上次品尝过酸辣粉后,就一直惦记着那个味道,但他身为长辈,也不好主动朝孙媳妇启齿。 老夫人慈和问道:“你用过晚膳没?” 陆今湘老实道:“还没,给您送来后,回去就能用晚膳。” 老夫人微微颔首,随口一句:“要不然留下一块用晚膳。” 话音刚落,国公爷目光顿时追随向她,视线灼热,隐含委屈不满,统共两份锅贴和牛肉粉丝汤,如果她留下来,那还有他的吗? 察觉到国公爷目光的老夫人额角跳动,心下好笑,真跟个老小孩似的。 但话既说出了口,她也不好再收回。 不知为何,陆今湘觉得国公爷盯着她的眼神格外渴切,她一面汗颜,一面忐忑疑惑。 难不成国公爷希望她留下? 但不能啊,统共两份锅贴和牛肉粉丝汤,她不可能跟两位长辈抢,但她也想吃啊。 刚想出声拒绝,突然,帘子被掀开,覃煊走了进来。 望见她,眉梢微挑。 他过来探望老夫人,奔波一路,不知道身子有无大碍。 老夫人含笑道:“我没事,你和湘姐儿都有心了。” 既然人都来了,干脆都留下好了,她不顾国公爷落魄的脸庞,招呼他们一起留下用膳。 覃煊自无不可。 余留下陆今湘场中犹疑,老夫人既已开口,总不好果断拒绝,但她实在放不下她的锅贴和牛肉粉丝汤,犹豫一瞬,迟疑着启唇。 “祖母,既然如此,不如再弄一份牛肉粉丝汤。” 老夫人颔首,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眼角瞥见覃煊,想起还多一个人,就问她。 “膳房备了几份,能弄两份过来吗?” 陆今湘张开嘴,“啊”一声,看看她,又看看覃煊,理解老夫人的意思了。 但真不巧,膳房只准备了三份,这个玩意临时做的,还是纯人工制作,分量当然就没那么多,鱼柳关月都没份,她答应她们第二日补偿给她们。 看懂她脸上表情,老夫人没为难她,点点头道:“也罢,我最近正好喜清淡,就不用准备我那份了。” 这怎么能行,本来就是孝顺给两位长辈的。 何况哪有什么喜清淡,不过是老夫人疼爱孙子,想让给覃煊罢了。 显然,覃煊也明白这个理,他一口拒绝。 “没事,孙子不馋这一口。” 陆今湘刚松口气,却见他话音一转,望向这边,语调轻松道。 “再说,不还有夫人。” 她愣住,茫然看过来。 “我不介意分一半。” 59 第五十九章 059 “少夫人近日可觉得嗜睡, 身体疲惫乏力?” “没有。” “那,有没有呕吐恶心的症状?” “没有。” “口味呢?会不会喜好偏酸或偏辣的食物?” “没有” …… 一顿问询,不忘隐晦提及月事, 鱼柳回答陆今湘月事本就不准, 这些年没少拿药调理,但都没什么好起色, 大夫只说体寒, 只需好好将养着, 其他倒没什么影响。 张太医坐在下首, 胡子颤巍巍地回道:“回老夫人, 目前可能月份尚浅, 把脉捉摸不准, 等再过些时日,就能初步诊出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不可避免有些失望, 面上却不显,吩咐娥冬送张太医出门, 别忘封一份红封。 张太医告辞后, 老夫人转向另一边, 陆夫人和陆今湘都在。 她说道:“你们都听见了, 没什么事, 其他的改日再说。” 今日是请平安脉的日子,老夫人郑重, 特地安排在寿安堂, 不过张太医把握不准没说什么定论,这不仅让她,底下陆夫人都忍不住失望。 倒是陆今湘没感觉, 倚在圈椅上拿着果子啃,满不在意的样子颇为没心没肺。 陆夫人本就额头疼,看见她这样子更加头疼,嗔道。 “你这孩子,当真半分不挂在心上,这可是你的大事。” 陆今湘“啊”一声,放下啃干净的果核,抽出手帕擦擦手,道。 “我当然在意,只是这事急也急不来,我只能耐心等待。” 也不用等太久,眼看着,下一次平安脉,估摸就能出结果,姑母就能死心了。 她就能自由了。 老夫人历经风雨多,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张张手示意陆夫人镇定,面带笑意道:“湘姐儿这个心态不错,这事确实急不来。” 许是这个孩子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老夫人发现陆今湘如今颇有几分宗妇的持重大气,如此看来,倒还是件好事。 老夫人其实没多大要求,不拘她什么出身,只要性子沉着通透,跟煊哥儿能扶持走下去,就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外头,于夫人和祝苓毓求见。 丫鬟引她们进来,一行四人,于夫人和祝苓毓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覃孟椿覃孟敏两姐妹。 两方恰好门口遇见,就一块进来了。 罕见在非聚餐时,人来得这么齐。 “听闻太医来把平安脉,湘姐儿没事吧?”坐下后,于夫人关心问道。 老夫人笑道:“无碍,就说她身子寒,需要多调养。” 于夫人点头,说:“大体女子都有这个寒症,只要不严重就行。” 老夫人说确实如此。 于夫人神色踌躇,她此次过来一为探望老夫人,二是为大昭寺的事。 “听闻,您去大昭寺碰到了安夫人。” 老夫人闻弦知意,笑着将遇到安夫人之事讲述一遍,其中着重讲了邵哥儿欲参加这次科举,然后抽中上上签的事。 闻言于夫人果然欢喜,激动地挥舞手帕道:“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知道上进的,那就好,那就好。” 两家自幼定下娃娃亲,她亡夫去世后,安家那边也不曾毁约,邵哥儿相貌板正人又上进,于夫人自没有不满意的,她就这一对儿女,就指着他们日后顺当平稳,安家家风清正,苓姐儿嫁过去后也不会受委屈。 覃孟椿笑吟吟道:“瞧,苓表姐脸都红了。” 正扭捏手帕,低着头满面通红的祝苓毓猛地抬起头,佯作生气状。 “哪有,再胡说撕你的嘴。” “可别,妹妹说错了,苓表姐没有脸红,那是自然的肤色。” 覃孟椿捂嘴,其余人登时哄堂大笑。 陆今湘跟着一块笑,不过心下有些迟疑,提起那位安家公子,她又想起后山看到的场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想着话本中那些故事和结局,她望着笑容明媚天真的祝苓毓,由衷希望,他们不会成为其中一个故事。 于夫人回到院子,立即有嬷嬷上前捶肩捏背。 挥手示意丫鬟下去,于夫人跟嬷嬷说:“回头送去安府一套文房四宝,就当提前预祝邵哥儿蟾宫折桂。” 嬷嬷应下,喜气盈盈道:“等安公子中举,两边顺利议亲,您可谓双喜临门。” 于夫人听得身心舒畅,后背倚在软榻上,眯着眼手指敲打膝盖。 倏忽,想到一件事,睁开眼。 “近些时日,太医来府上的次数貌似有些多。” 嬷嬷手上动作不轻不重,沉思着回答:“还真是这样,且都是为少夫人的事请太医。” 于夫人表情思忖,联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过了会,脑海定到一件事。 “你说上个月,老夫人为何惩罚湘姐儿?” 嬷嬷回忆,不确定道:“好似是少夫人言行无状,惹老夫人生气了。” 于夫人摇头,不单单如此,她提醒她:“若只是惩罚湘姐儿也就罢,你忘了,当时煊哥儿一连三日没回府,听闻最后还是国公爷亲自去叫才把他叫回来。” 嬷嬷愣住,试探着猜测:“主子,您的意思是当时的风声,是真的?” 当时下人之间门传出风声,少夫人使阴险手段强行与大公子成了真夫妻。 依照这么说,老夫人频繁为少夫人延请太医那就是为…… 嬷嬷神色一变,荒诞道:“这没可能吧,不过一次而已。” 于夫人神色平静:“世上事谁能说得准,无论如何,日后对那边且恭敬着些。” 好在她向来秉持少打听,少掺和,少传谣言,与府上任何一房关系都不错,苓姐儿不知何时与陆今湘关系变好,若是之前,她怎么都得敲打苓姐儿远离那边,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发觉那边好似换了个人。 如果真如她猜测,倒也合乎情理,有了依仗性情确实会有所改变。 闲暇无事,陆今湘和两个丫鬟踢毽子,主要是两个丫鬟踢,陆今湘在旁边给她们计数,偶尔上手玩两把。 结果一不留神,毽子飞到了隔壁涣庭苑。 只好去敲涣庭苑的门。 小厮打开门,看见是她,麻溜跑进去禀报,没一会儿,覃煊亲自出来了。 他挡在院门口,问她:“你说什么掉了进来?” “毽子,我们刚刚在旁边踢毽子,不小心掉到你院里了。”陆今湘解释。 “哦。”声调拉得老长。 覃煊让开身,让她进来。 她们跨进去,两个丫鬟去二进房寻毽子,陆今湘则站在门口跟覃煊聊天。 回来也有一两天,她一直没问他身体状况,不知道高烧过后有没有反复,身体没留什么后遗症吧,这个时代的医疗比不上现代,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致人命。 她口吻关心:“你最近还好吧,身体没事了吧?” 话落,覃煊微妙看她一眼,俊美的面容略过少许矜持,清了清嗓子,道。 “已经彻底没事了。” 那就好,陆今湘表情放松,毕竟是为她才导致发烧,要是残留什么后遗症,那她真要愧疚一辈子。 无论如何,她得交代几句。 “就算痊愈了,也要记得多休息,清淡饮食,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说完,却见覃煊面上再次复杂,似乎她说了什么令人难以承受的话。 陆今湘微微停顿,却见他沉吟少许后,轻轻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心下泛起疑惑,不过也没多深究这件事,她继续尽责交代道。 “早练就先停几天,等身体彻底恢复再练武不迟。” 这些在现代都是医学小常识,但这个时代约莫没几个人知道,她得提醒他,以免酿成大错。 反反复复唠叨,覃煊终于忍不住,上下打量她,飞扬的眉尾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我说你,既然想过问我身体状况,何必再找什么毽子的借口。” 啊? 陆今湘神情茫然,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意思。 反应片刻后,她迟钝抬眸。 “不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误会你专门挑着旁边空地踢毽子,恰好踢到我院子里,又特意过来百般问询叮嘱。” 覃煊啧啧两声,认真端详他的目光好似在说:小样,被我反驳得无话可说了吧。 陆今湘沉默。 半晌,深吸一口气,她发现,她一直错了。 她早就该跟他认真谈谈,解释清楚,不然他也不至于这般误会抵触,连她随意关怀两句都觉得是别有用心。 左右顾盼,发现右边角落处没人,她叫上覃煊,走过去那边。 两人在墙角处站定。 抬起眸,眸色清澈,神情认真。 覃煊不自觉屏住呼吸,手指微微蜷缩。 “相公,我知道你一直挺讨厌我,尤其我之前还给你下药。” 两句话直接开门见山,说得覃煊怔住,反应过来,眉梢不自觉微微拧起。 “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当初那样做,究竟对不对,那味药的药效究竟是真实有效还是我自己臆想,总而言之,对你带来的困扰我很抱歉,但其实我想说,如果到那一天,你想与我和离,我决不会再继续纠缠你。” 终于把自己想法表达出来,陆今湘狠狠舒了口气。 这样子,他应该理解她的意思,不会再误会了吧。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就见他神色变幻,眼内光芒明灭,许久,逐渐恢复平静。 他微扯唇角,讥讽一笑:“以退为进,当真打得好算盘。” 陆今湘愣住,不是,她没有这个意思啊。 覃煊后退一步,面上表情疏离,语气平平道。 “你最好祈祷,届时结果如你所愿。” 说罢,他甩袖转身离开。 余留原地陆今湘一脸懵逼。 不是,她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他是怎么解读到她这是以退为进。 关月鱼柳找到毽子,过来寻她,就见她挠着脑瓜,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咱们走吗?” 陆今湘噫吁一声:“走,当然走。” * 照旧是每旬聚餐日。 齐国公府一大家子齐聚寿安堂,用过晚膳后,众人坐下来闲谈。 女子这边聊后宅聊子女聊八卦,男子那边则是朝堂政事或者边塞要事。 突然,老夫人高声叫覃煊,两个厅相连,中间门只用碧纱橱隔开,因而老夫人这边传唤,覃煊那边就能听见。 没一会儿,他过来跟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倚在上首,两手交握于胸.前,姿态怡然端庄。 “后日去你外祖家,你心中有何成算。” 陆今湘正在跟祝苓毓覃孟敏等人玩叶子牌,闻言支起耳朵,悄悄倾听,要去覃煊外祖家?那个谢府? 覃煊沉声回道:“孙子打算依照往年旧例,外祖亦不打算大办,只自家人一块吃个饭,届时驱车前往即可。” 老夫人微颔首,依照谢老的性子,猜测就是如此,她叫他也不是为这个,而是…… “湘姐儿,你打算怎么办?” 猝不及防被提及,陆今湘怔然,不忘甩出手里一张叶子牌,然后就见祝苓毓和覃孟敏同情地盯着她,似乎老夫人提及之事于她有莫大的委屈。 摩擦着手中叶子牌,回忆脑中剧情,翻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老夫人问此话的缘由。 当初,原主与覃煊新婚,照例该去给覃煊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两位老人亲自抚养覃煊长大,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亲人。 偏偏,原主当时听信一些旁道消息,在朝外祖父母请安时,言行举止不当,与人发生嘴上争吵,闹得当场很不愉快。 之前不是提及原主差点推公主入水,就是那次发生的争执。 覃煊本就对她不满,最最不能忍受她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落面子,找麻烦,一怒之下发言再不许她去谢府,以致后头谢老寿辰,她身为覃煊正室夫人,却从没到场过。 这个,陆今湘十分理解覃煊所为。 如果是她,她也不能忍受旁人对至亲至爱的亲人不敬。 眼看覃煊立在下首,垂着眼帘,面容疏冷,思及昨日下午他们刚发生不愉快,他肯定不乐意松口带她,她正好懒得出去应酬,何必让他为难,一会儿若当众拒绝她多难堪。 随手撂下叶子牌,她站起身,主动开口。 “祖母,我就算了。” “自然带上她。”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口。 60 第六十章 060 谢府。 阖府清贵, 尤其谢老,成为阁老多年,桃李满天下, 当今天子亦是他的学生。 今日是谢老寿辰, 盛权之至,照理怎么都该隆重特办, 但他幼年时清贫,每年寿辰只有母亲亲手做的一碗长寿面,后来即便位居高官不缺这点东西,也不喜大办, 依照他的说法,举办寿辰的钱都够普通老百姓吃喝一辈子了。 齐国公府与谢府是姻亲,自然要出席谢老寿宴,一大清早,全家人整理着装带上寿礼出发。 陆夫人特意跟陆今湘乘坐一辆马车。 只为路上敲打叮嘱她。 “一会到了谢府,无论旁人说什么,你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当没听见。” 陆今湘没有吭声。 陆夫人嗓音拔高:“听到没?” 缓慢抬起朦胧的双眼, 脸上困意还没散去,陆今湘抬手揉了揉眼睛,嗓子哼哼道。 “知道了, 姑母,你都交代一万遍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 好不容易煊哥儿松口让你去谢府,你可不能再使性子给他难堪。” 陆夫人叹息悠长,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那好歹是煊哥儿长辈, 你就当一只母牛在哞哞叫唤,反正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陆今湘被逗笑,揶揄道:“姑母还会讲笑话呢,还别说,您说得确实生动形象。” 陆夫人忍俊不禁,手掌扫她一下:“我这都是为了谁,总之,你只要安安稳稳,如今齐国公府长媳是你,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旁的风言风语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陆今湘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她总不能告诉姑母那些事将来都没准吧。 两人闲谈中,马车一路顺利到谢府门口。 今日虽然是谢老寿宴,但门口迎来送往的人并不多。 谢老发话,只自家人一块吃个饭即可,因而今日上门的都是可以称之为自家人。 看到他们马车上的标志,谢府管家立即叫上二公子,亲自迎了上来。 谢府一共两房,都是老夫人亲生,谢老不仅为官清廉,对爱妻更是忠贞不渝,一辈子未曾纳妾收通房,倒是底下两个儿子各有不少妾侍通房,嫡出庶出浩浩荡荡十几人,通通围聚在老夫人居住的正堂。 大夫人姚氏底下二子一女,长子如今已经在朝为官,性情肖似谢老,是最得家里看重的嫡长孙,幼子还年幼正在读书,唯一的女儿身子不好常年吃药,也因此最得她疼惜。 二夫人林氏底下唯有一子,是成亲多年不断调理后才产下的独子,如今不过几岁,被二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嫡子上头已经有好几位长成的庶子庶女,时常显得二房闹哄哄的。 府上唯一嫡女就是覃煊生母,当年因病早逝,一直是两位老人心中难言的痛。 谢芷菡慢悠悠把玩手中的茶盏,通体桃红色,杯缘嵌着一点桃瓣形状,用这个喝水就好像就着花瓣饮露一般。 她放下茶盏,新奇道:“祖母,这是煊表哥送给您的吧。” 上首,谢老夫人姿态安然,瞳仁清亮纯粹,霜染过的眉发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芳华。 她面上和善,笑呵呵道:“正是如此。” “孙女一猜就是,样相这么好的茶盏孙女闻所未闻,定然是煊表哥特意搜寻孝顺给您,他一向对您最为孝顺。”她面上浮现得意,娇俏的样子丝毫不显做作。 谢老夫人被她逗得舒展眉眼,心情愉快。 其他人怎会不知老夫人爱听什么,老夫人最疼爱唯一嫡女,连带着孙子辈中最疼爱覃煊,连谢家嫡长孙都要靠边站,因此纷纷出声夸赞,专门挑老夫人爱听的讲,逗得老夫人喜气洋洋乐个不停。 唯有二夫人翻白眼,对她的故意出头颇为看不上眼。 谢芷菡是二房庶女,虽是庶女,却最得二老爷疼爱,一应吃穿分例俱与嫡出差不多,故而敢在老夫人跟前表现争宠。 她并不在意嫡母的嫌弃,反倒笑吟吟道:“说来好些时日没见到煊表哥了,孙女还想求煊表哥一副墨宝,回头好在小姐妹间炫耀。” “得了吧,煊表哥墨宝千金难求,哪能随随便便给人。”旁边有人笑着起哄。 “就是千金难求才最难得,我那些小姐妹眼馋煊表哥墨宝许久了,一直磨着我好好跟煊表哥求个情。” “那你估计得亲自折腰方成。” “煊表哥若能发善心同意,别说折腰,就是折腿亦无不可。” 谢芷菡说得铿锵有力,众人登时被她逗笑,堂内一派欣然融洽。 …… “也不知这次,小陆氏会不会来。”纷杂中,一道微弱女声小声嘟囔。 偏偏,堂中此时恰好安静,她这句话就显得响彻方内。 众人不由寂静,想起上次见陆今湘的场景,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二房一庶女打着哈哈道:“不会的,煊表哥向来不待见她,这次也肯定不会带她来。” “就是,上次闹得那么难看……” 谢芷菡瞄一眼上首,再瞄眼保持沉默的某处,知道老夫人不喜人非议小陆氏,唇角绽放出笑意,道:“祖父寿辰,就不要议论这些有的没的,相信煊表哥心中自有成算。” 话这么说,她语气随意,其实内心也笃定覃煊不会带小陆氏,他不喜他妻子陆今湘是满京城众人皆知的事,尤其经过上次事件,他厌恶陆今湘给谢老谢老夫人带去难堪,自此后再没有带她来过谢府。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走进来,说齐国公府的人到了。 众人忙站起身,喜气洋洋地迎接。 61 第六十一章 061 丫鬟通报完后, 一行数十人走进来。 齐国公府老夫人走在最前列,谢老夫人亲身站起身迎接。 “老姐姐,望眼欲穿, 你可算来了。” “哈哈一早就着急出门,路上耽搁了会儿, 想着早些见到你能跟你叙叙旧。”老夫人爽朗大笑。 “那感情好, 今日咱们老姐妹促膝长谈,谁都不许提前离开。” …… 两位老夫人几十年的交情, 性子又谈得来, 就算因着儿女亲事有些小隔阂, 也不妨碍两人多年的感情。 其他人笑吟吟地望着她们。 这个时候, 齐国公府其他人陆续到齐,不出意外有陆夫人,于夫人,两位庶女, 表小姐,以及最后的陆今湘。 嗯?陆今湘?? 嘴角笑容倏的僵住,谢芷菡和其他年轻小辈揉揉眼, 表情惊诧万分。 难道大白日在做梦?还是说眼前出现了幻觉? 左右看看,其他人都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看来确实不是虚幻,而是真的。 这次,煊表哥居然把陆今湘带过来了。 两位老夫人寒暄完, 相互搀扶一道坐在上首,余下其他人分作两旁。 谢芷菡和剩下人精神恍惚地落座,眼角观察陆今湘,见她半分没显出不好意思或者不情愿, 大方坦然地坐下,觑见方几上花样精致颜色娇艳的糕点,眼前一亮,葱白玉指捻起一块放入嘴里,秀美妍丽的面庞登时焕发光彩。 复杂地收回视线,心间不知何等情绪,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上首,老夫人谈笑一番,突然出声叫陆今湘。 “湘姐儿,你过来。” “哦。” 陆今湘悄悄抿一口嘴角,确定嘴角没有残留食物残渣,方站起身,落落大方走上前。 “祖母,外祖母。”跟随覃煊的称呼,是该称呼一句外祖母。 “哎,好孩子。”出乎意料,谢老夫人态度很和善,看她的眼神很慈爱,不是虚假的慈祥,而是真跟看待自家孩子似的。 “湘姐儿鲜少来谢府,这次过来合该给你请个安。” 陆今湘闻弦知意,郑重给谢老夫人行了个礼。 谢老夫人让她起身,而后伸手示意身后嬷嬷,嬷嬷掏出一个檀木盒子,下来递交给陆今湘。 陆今湘迟疑,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微微颔首让她收下。 陆今湘只好收下,轻轻掂了掂,发现还不轻,估摸价值不菲。 心下顿时赧然,今日是谢老寿辰,她是来送礼不是来收礼的,又有些诧异,依照之前的记忆,还以为谢老夫人对她印象很差,没想到谢老夫人对她态度还不错。 她抿起唇,羞涩地笑了。 “谢过外祖母,劳您破费了。” 谢老夫人含笑望着她:“这儿同样是你和煊哥儿的家,没事就经常回来。” 陆今湘愣住,谢老夫人这句话,是接纳她的意思吗? 她挠挠脑瓜,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道:“只要外祖母不嫌弃我叨扰,自然恨不得经常来看您。” 谢老夫人面上欣喜,乐呵呵道:“不嫌弃,怎会嫌弃,外祖母巴不得你们经常回来住呢。” 眼看着祖孙二人越谈越其乐融融,谢芷菡不得不插嘴道:“怎么不见煊表哥?” “煊哥儿他们要过会儿才能过来。”陆夫人解释道。 “哦,”谢芷菡瞥了眼陆今湘,言笑晏晏道,“还以为煊表哥会跟着嫂嫂一块来。” 说着,她捂住嘴,似突然想起什么。 “哎不对,煊表哥之前好像从不跟嫂嫂一起。” 话落,瞬时寂静。 二夫人看谢老夫人神色不好,忙瞪她一眼,训斥道:“关你什么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芷菡低下头,满含歉意道:“对不住,嫂嫂,我说话不过大脑,其实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表达这次你能来我们都很欢欣。” 寂静氛围中,大家无声看向陆今湘,担心她像上次那般直接炸起来。 却见她抬起眸,面上轻松惬意,好似完全没听懂般,眨动明睐双眸,道。 “没事,我知道二表妹是欢迎我呢。” 语气平平,半点不起波澜。 谢芷菡不由愣住,倏忽拧眉,虽然她没说什么,但这个语气怎么让她丝毫没有成就感,好似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 刚这么想,就见她轻挑眉,微微一笑。 “没想到,二表妹这么喜欢我啊。” 谢芷菡脸色一变,谁喜欢你啊。 62 第六十二章 062 谢老夫人笑眯眯道:“净是孩子气, 不过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 “咱们两家是姻亲,合该关系亲近点。” 你一言我一语,厅堂再次恢复成笑语连连。 余留谢芷菡脸色难看, 想提起抗议,声音却被谈笑声掩盖,根本没人听她的。 陆今湘袖着手, 瞧着没自己事了, 转身准备回去座位。 “说来, 湘姐儿属相是?”突然, 旁边响起一道女声。 寻声望过去, 是端坐在左手边居前的一位贵夫人,她身着银红色海棠云纹蜀锦, 白净面庞端庄富贵,贵妇柳叶妆下一双眼眸平静怡然。 通过她的位置,隐隐猜出她的身份, 陆今湘态度很好回道:“回大舅母,我属兔。” 大夫人先是恍然,继而表情流露出犹疑。 “我记得,卯兔和午马是不是属相相克?” 谢老就属午马。 一阵无言。 谢老夫人笑一声,语气慈和道:“哪有什么相克不相克, 你呀,就是最近看那个八卦周易看入障了。” 大夫人神情不变,接起老夫人的话头:“母亲教训的是, 前些日子凝姐儿大病一场, 我寻到一位大师算了一卦,大师说凝姐儿身边有跟她属相相冲的丫鬟,别说, 我将那丫鬟调离后凝姐儿果真逐渐康复了,自那后便不自觉关注起周易八卦这方面。” 谢老夫人伸出手指点她:“瞧瞧,要我说,那是宫廷太医医术好,跟属相有什么关联。” 大夫人牵扯唇角,轻声笑道:“凝姐儿就是我的心头肉,只要能对凝姐儿好,别说什么周易八卦,就是年年吃斋我都心甘情愿。” 她身旁一位清丽少女抬起眼眸,略显苍白的脸蛋不减芙蓉芳丽。 “你呀,”叹息一声,“不说其他,就说你父亲的属官还有他大姑姐,不都属兔,哪里妨碍过什么,说你入障你还一直不清醒。” 大夫人垂下眼帘,轻笑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唐突了。” 全程,陆今湘保持缄默。 见话题落一段落,她表情不变,脚步沉着回到位置。 收回眼神,老夫人眼神满意,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帘子被掀开,覃煊和覃柏松等人终于赶到,齐国公留在前院跟谢老叙旧,他们几个小辈过来跟谢老夫人请安。 好几日没见覃煊,谢老夫人细细端详他,脸上显露心疼。 “别光顾着忙朝政,身体最为重要,我瞧着你又瘦了。” 覃煊面容罕见温和:“外祖母,您放心,我都记得您的交代。” 话音一转:“您刚刚在聊什么。”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刚要说话,一旁谢芷菡突然插嘴。 “正在说起属相,嫂嫂属兔,兔好似刚好跟马相撞呢。”她捂着嘴,装作不经意道。 “又显着你了不是。”二夫人恶狠狠瞪一眼这个不省心的庶女。 覃煊神色不动,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上前递给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前些日子听闻您睡眠不好,这是外孙寻到的两份熏香,您和祖母一人一份。” 谢老夫人看嬷嬷收下,面容慈爱道:“你有心了。” 覃煊微扯唇角,然后随意说道:“属相这个确实有一定说道,不过,认真来算,世上母女父子相克之数目数不胜数。” “正是如此,哪有那么多说道啊。”谢老夫人点头赞同。 谢芷菡睁大眼,惊诧地盯着他,扫量四周,见其他人也是一副见鬼模样。 她略微沉吟,还以为陆今湘是自作主张前来,如今看来,还真是煊表哥首肯过的。 难道这段时日她给煊表哥惯了什么**汤不成? 这倒是有意思了。 谢府后花园。 陆今湘信步溜达,还没开宴,老夫人发话让她们先随处走走。 陆今湘跟关月闲聊:“我记得第一次来谢府,大舅母似乎就对我颇为不喜。” 当时她新婚,跟着覃煊一块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两位长辈倒是慈眉善目没说什么,结果大舅母偏偏找茬说她身上熏香味过浓,她鼻子紧些时日过敏,闻不得这浓郁味道。 原主不是个善隐忍的,脸色登时就沉下来,后来外祖母从中说和,两人方暂时停歇。 后面原主跟上门拜访的公主产生争执,险些推公主入水,大舅母更是咬住不放,原主忍无可忍干脆摔了府上众人送的礼物,事情最终闹得很难看。 她隐约知道一点,又不是特别全面,看向关月,关月自幼在齐国公府长大,对两家的事情了解得更清楚。 果然,关月犹豫少许,道:“大公子在谢府长大,与表小姐青梅竹马,当年大夫人有意将表小姐许给大公子,听闻双方已经有口头婚约,结果世子爷横插一脚,给大公子另外定下了亲事。” 亲事当然就是陆今湘,世子爷是覃煊亲生父亲,就算两人关系十分冷淡,但身为父亲做儿子的主天经地义,就算教养覃煊长大的谢老和谢老夫人亦不能越过。 当然,还有一点,关月没提,那就是老国公也不同意两家的婚事,不说两家现在位极人臣烈火烹油,不适合再缔结姻亲,就说谢大小姐谢芷凝,自幼身子不好,听闻无法生育,嫡子不立,乃霍乱家族之根本,一直对嫡长孙抱有厚望的老国公怎能容忍这件事发生。 但覃煊由谢老带大,更为亲近谢老,他若坚决不同意唯恐再伤了长孙的心,偏偏这时候世子被陆夫人吹枕头风随意将覃煊婚事许了出去,他百般纠结下竟默许事情发生了。 他想着,日后若陆氏不好,大不了再休妻另娶,那时候谢府总不好再让谢大小姐当续弦。 陆今湘点点头,没有惊讶,早就有所猜测,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挤兑。 关月怕她担忧,劝慰道:“主子,您别担心,那都是过去的事,何况大夫人虽然这么想,但大公子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 陆今湘摇头,坦然道:“我没担心,就是知道事情真相心里有个谱。” 关月默默垂首。 陆今湘其实能理解大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身子又不好,只能放心交给自幼看着长大的外甥,结果外甥转眼就另娶他人。 但,理解归理解,她有些明白原主为何没控制住脾气,说白了,覃煊又不是绑定非得娶谢大小姐,做什么一副准丈母娘的姿态找她晦气。 就算他真的想娶,也请干脆利落跟她和离,而不是暗搓搓找她麻烦。 63 第六十三章 063 “嫂嫂。” 陆今湘转身, 就见谢家几个小辈站在身后不远处。 湖水荡漾,湖边几颗柳树随风摇曳,谢芷菡俏生生站在一颗柳树下, 秀妍的眉眼活泼俏丽。 “我们正预备闲坐垂钓,一起啊。” 留意到他们身后摆着钓鱼竿和鱼篓子,秋风拂过,吹起钓鱼竿上的长线,在日光下微微泛起银光。 陆今湘收回眼神, 拒绝道:“不了。” “别呀, 嫂嫂,一起来玩嘛。”谢芷雨出声劝道,瞟到不远处靠近的三人,登时眼前一亮, 招呼道,“大表姐,就等你们了。” 覃孟椿,覃孟敏和祝苓毓走过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们。 “这是怎么了?” “秋日正好, 我们打算组织一场垂钓比赛,正好碰见你们,顺便邀请你们也来参与。” 覃孟椿和祝苓毓对视一眼, 覃孟椿笑笑:“我们都不擅长这个, 还是算了吧。” “哎, 别着急拒绝, 不过是随便玩玩,权当打发时间。” “就是,嫂嫂好不容易过来一趟, 我们可一定要尽到地主之谊。” “不如这样,干脆定个彩头,我手里这枚鸳鸯玉佩如何?”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态度可谓过分热情。 祝苓毓和覃孟敏担忧地看向陆今湘,看来这个事是冲着她去的。 陆今湘慢条斯理收好手帕,捋了捋鬓边吹乱的碎发,缓慢抬起眸,粲然一笑。 “好啊。” …… 齐国公和谢老两人并肩而行,其余小辈跟在他们身周。 “你说你,好好一个寿宴,弄得跟家常便饭似的,有什么盼头?” 谢老微微一笑,面庞如清风明月,尽管上了年纪却更显儒雅风度。 “眼瞧着洪灾还没过去,洪武县又闹蝗灾,我少一顿寿宴没什么,只盼着天下少几分灾事。” “得得得,”齐国公挥手,不耐烦听,“净扯这些大道理,就您最心怀天下,悲悯苍生,无愧为一朝阁老行了吧。” 谢老失笑摇头。 “好,咱们今日不聊国事,只聊家事。” “家事有什么可聊的,怎么,凝姐儿许配人家了?” 两人边说边往后花园走去。 谢府宅邸不小,后花园自是落英缤纷,沿着游廊漫步,两旁假山高耸,底下水流湍湍。 忽然,不远处传来哄闹声。 他们寻声走过去,走近后就见湖边聚着几堆人,各自手里捧着根钓鱼竿,旁边鱼篓子里放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这是在钓鱼?”齐国公稀罕。 谢老背着手,眯眼望过去,一眼就看到湖边身穿黛蓝色华袍的女子,女子盘膝而坐,姿势轻松惫懒,望着湖面的神情安宁沉静。 这个时候,一个婆子注意到他们过来行礼,被问及怎么回事,便详细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还真是钓鱼啊,”齐国公手掌摩擦留着胡须的下颌,揶揄看向谢老,“谢老啊,这可是你的拿手本事。” 谢老有一绝,书法绝,有一爱,钓鱼爱。 谢府几个小辈受他影响,也闲来无事就坐边垂钓。 不过嘛,其中不包括跟在他身边长大的覃煊。 覃煊于书法上确实有所造诣,但在钓鱼这行上,也不能说没天赋,但是无论多么努力,都钓不上来一条鱼,也是奇了怪了。 谢老招招手,让覃煊上前。 “依你看,最后赢家会是谁。” 覃煊上前一步,默然扫视湖边几堆人,一共分作四堆,齐国公府几个人一队,谢芷菡领着二房一队,谢芷凝领着长房一队,年纪较小的男丁一队。 无声收回眼神,他面无表情,平静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于垂钓上向来没什么耐心。” “哈哈哈。”齐国公爽朗大笑,显然也知道孙子的糗事,并且不吝直接出声嘲讽。 “你不是没耐心,是没这个缘分吧。” 覃煊脸色变得难看。 谢老轻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保持观察。 齐国公好奇:“你媳妇还会钓鱼?” 这架势,乍一看还蛮唬人。 覃煊刚想说不知道,转念想到她好像曾跟他提过,上次不小心打搅他钓鱼,她说要补偿给他,并且说自己还挺擅长这方面。 话语迟疑在嘴边,沉默一瞬,他回答道:“可能吧。” 谢老看他一眼,随即,无声摇头叹息。 湖边几人也发现了谢老一行人,谢芷菡为首的二房情不自禁挺直腰杆,得意地瞥陆今湘那边一眼,如今几帮人,当属谢芷凝长房为先,她们位第二,陆今湘位第三,那帮咋咋呼呼的小子们位第四。 因着钓鱼忌讳高声喧哗,她们都没有动弹,唯有那帮小子吵吵闹闹,一个个恨不得立即表现给谢老和齐国公看。 覃孟敏手心被汗湿,紧紧攥着钓鱼竿,小声道:“怎么办嫂嫂,我们这边明显慢好多。” 祝苓毓和覃孟椿一会看看湖面,一会看看旁边,神色倍加焦急,恨不得干脆跳入水中抓起鱼直接往鱼篓子里灌。 就连一向跟陆今湘不对付的覃孟椿都忍不住提建议:“不行咱们试试换个鱼饵,没准换一个鱼就上钩了。” 陆今湘胳膊撑着身体,盯着平静的湖面,拍了拍手上的草叶,说道:“给我吧。” “哎好。”覃孟敏忙将鱼竿交到她手里,顿时长舒一口气,陡然觉得放松下来,她还是不适合重压力下跟人打擂台,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 陆今湘转动鱼竿,浅晃了下弧度,仍旧静静盯着湖面。 覃孟椿紧抿唇:“真的不用换鱼饵?” 陆今湘摇头,示意她没事。 那边,谢芷雨注意到换成她,不由跟身边谢芷菡咬耳朵:“瞧,嫂嫂这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谢芷菡微挑眉,含笑不语。 另一边,谢芷凝认真凝神钓鱼,两耳不闻旁边事。 齐国公搓搓脸,眼神狐疑地上下扫量陆今湘,心下嘀咕,这小丫头难不成有什么妙招,眼看着她们就要输了。 虽说只是姑娘家的小打小闹,但他这人天生胜负欲强盛,还真不甘心齐国公府的姑娘们输给谢府的姑娘们。 不由推搡谢老,悄声问他:“你瞧着,这几方谁能赢?” 谢老捋着胡须,话音沉吟:“这可说不准。” 齐国公就看不惯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派头,白他一眼,又问覃煊:“你呢,依照你跟鱼的缘分,你觉得那几方,哪个跟你最有缘分?” 哪个跟他有缘分,哪个就输定了。 覃煊神色淡淡,回道:“祖父说笑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没意思,齐国公切一声,干脆抱胸安静围观。 刚预备沉下心观看,就见陆今湘恰好钓起一尾鱼。 他哟呵一声,寻思孙媳妇这个运气还不错。 结果,接下来,就见她一条一条又一条。 鱼儿好似扑腾着奔向龙门一般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往她这边涌来,有的甚至干脆跃出水面,径自往她脸上扑。 覃孟椿和祝苓毓一边目瞪口呆,一边麻利地从钩子上取下鱼,放入鱼篓里。 不知不觉,几乎泰半鱼都被吸引过来,谢芷凝和谢芷菡那边几乎看不见什么鱼影,两人听到惊哗声,瞠目结舌望过来。 却见陆今湘身边的鱼篓已经溢满,鱼儿多得甚至流淌到地面上,尾巴大力拍打地面。 齐国公揉揉眼,满脸不可置信,良久,拍拍大孙子覃煊的肩膀。 “祖父说错了,你媳妇跟你一样,跟鱼有缘。” 当然,这个是真有缘。 64 第六十四章 064 理所当然, 彩头鸳鸯玉佩被陆今湘这一队赢得。 覃孟椿和祝苓毓等没出什么力,不过一块玉质好点的玉佩,默认归属陆今湘。 众人站起身,迎接踱步走近的谢老和齐国公。 谢老一只手背在身后, 另一只手捋着胡子, 从最边上开始端详, 一一略过,最终停在陆今湘整整两篓鱼的鱼筐跟前。 其余人都眼神复杂地盯着这两筐鱼, 尤其谢芷菡, 拧眉匪夷所思, 一个劲儿地盯着她面庞看,好像想从她脸上发现什么钓鱼秘法。 她们这些小辈都是经年累月受谢老耳濡目染,刚会爬就陪着谢老钓鱼,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鱼儿疯了似的上赶着被人钓的景象。 对此,陆今湘挠着头表情无辜,如果她说她自幼就是钓鱼好手, 看来穿书后这个体质跟着她一块穿了过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 “刚刚那一幕,真是神奇,没想到煊哥儿媳妇你还是钓鱼好手啊。”齐国公惊叹,打量她的眼神带着诧异。 陆今湘随意一笑:“都是些小打小闹, 叫您看笑了。” “哈哈于你是小打小闹,煊哥儿估计羡慕得眼睛都红了。”齐国公拍拍覃煊的肩膀,豪爽大笑。 陆今湘不明所以地看向覃煊,覃煊淡淡跟她对视,视线在满满两大篓鱼上一扫而过,不知是否她看错了, 好似看到他眼内闪过一丝倔强的不屑。 微微挑眉,她稍稍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相公,我就跟你说过,我很会钓鱼的。” 覃煊背着手,面容平静:“看出来了。” 陆今湘跟他笑嘻嘻道:“回头你缺钓友,可以叫上我一起啊。” 斜睨她一眼,他轻扯嘴角道:“很会顺杆子往上爬啊,不过可惜,我不爱钓鱼。” 旁边齐国公干脆利落拆他台:“一直钓不上来鱼,自然就不爱了。” 覃煊猛然握拳,深吸一口气,深深觉得这个祖父不要也罢。 陆今湘惊诧,随即恍然,怪不得上次谭边碰见覃煊,他明明出来钓鱼,却不准备鱼篓,原来是觉得根本钓不上鱼,就没必要准备那玩意了,不由揶揄地上下扫量他。 覃煊斜视她,眼尾上折,恍似晕染:“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没,就是突然发觉,相公你更加平易近人了。” 覃煊皱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陆今湘露这一手,其余人倍感纳罕,谢芷凝本好奇地观望这边,望见两人格外融洽这一幕,她微微一怔,随即收敛眼帘。 谢老含笑问陆今湘:“你这是家学渊源?” 陆今湘老实回答:“没,我小时候调皮,总喜欢溜去河边玩耍,河边有许多钓鱼的老翁,就顺手教了我一手。” 这是实话,只不过是她前世的经历。 谢老点头,称赞她:“颇有陶渊之风啊。” 话落,陆今湘还没什么感觉,齐国公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尤其谢府那些小辈,望着她的眼神,就类似齐国公评价覃煊那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 所有人都到齐,谢府准备开宴。 因着没什么外人,无非齐国公府,几位夫人的姻亲,大家端坐一堂,其乐融融。 开宴前夕,还发现一件插曲,宫里亲自颁下旨意祝贺谢老寿辰,送过来许多寿礼,东宫亦派人送来厚礼,要不是忌惮御史状告他结交权臣,太子还想亲自到来。 如此盛宠,可见一斑。 虽然没有大办 ,但该有的歌舞杂耍总要准备,陆今湘跟覃煊座位挨着,一面品尝谢府美食,一面津津有味观赏歌舞。 别说,古代舞蹈优雅之余,不乏激.情喜庆,看得她忍不住多炫一点饭菜,被关月悄么么推胳膊提醒方才遗憾罢手。 关月被交代,席上不能让她沾染一点酒,更不能动任何寒凉的食物。 酒过三巡,轮到诸位小辈呈上自己准备的寿礼。 这是谢府的一个传统,陆今湘因着身份特殊,照例被算作孙辈其中。 按照年纪排列,前方谢府嫡长子夫妇为首,紧接着就是覃煊和陆今湘,陆今湘眼神示意关月,关月点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 谢府嫡长孙夫妇献礼一幅他亲手作的画以及一座金蟠桃,礼物雅致与贵重并齐,任谁都能看出其诚切用心。 一通寿词与夸赞后,嫡长孙夫妇携手退下。 其后,是陆今湘和覃煊。 他们虽是夫妇,但各自准备了礼物,她不知道覃煊准备得什么,反正她就从库房里挑出一件寓意吉祥的宝树,这样又贵重又省心。 跟随覃煊走上前,两人齐齐弯腰,祝贺道:“恭祝外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身后小厮搬着宝树跟上,一切顺顺当当,结果,就在放下时,不知是谁手上没拿稳或者提早松了手,宝树轰隆倒地,“咔嚓”一声,摔成几瓣。 场上瞬时寂静。 众人纷纷起身,震惊慌张地望着这一幕。 “这,这个预兆乃大不吉啊!”旁边有人尖锐出声。 陆今湘面上茫然,事情太过突然,她连反应过来扑过去拯救的机会都没有。 “奴才们该死,奴才们该死。” 两个小厮脸色惨白,扑通跪到地上,头砰砰磕地,没一会儿就流出血迹。 “行了。”谢老呵斥出声,叹口气,说道,“今日不宜见血,你们先起来,过会回去领罚。” 两个小厮知道这是绕过他们一命,感激涕零地爬起身,血痕都不顾擦,缩着腰疾步退下了。 留下覃煊和陆今湘僵在场中,旁边其他人小声议论纷然,都在说这个事情不吉利,怎么就那么巧,灼热的目光落在陆今湘身上。 谢老慈和地望着他们:“没事,心意我已经收下 。” 陆今湘抿唇,她也猜疑,怎么就那么巧。 大夫人突然一道长长的叹息,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后,幽声道:“我就说,属相相克之说还是有些道理,卯兔午马生辰不能相见。” 其余宾客纷纷面露恍然,合着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小厮没端稳,寿礼当场碎成几瓣,这般隆重的场合,小厮都提一百二十个心,万不该出这种小岔子,原来是这位少夫人的属相克住了谢老。 谢老夫人再不能容忍,虎下脸呵斥她:“老大家的,你又在癔症什么,不过是一个意外,叫你神神叨叨乱说一通。” “母亲,不是儿媳癔症,咱们谢府举办寿宴这么多年,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实在容不得儿媳不多想。”大夫人垂下眼帘,端庄面容看着衿贵又顺从。 “少说两句吧你。”大老爷拧眉,面色不耐。 就知道小陆氏一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都已经尘埃落定,何必再揪着不放。 “老爷,妾身只是担忧父亲,没有半分掺杂心思。” “就是啊,谢大人,这个事必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不行让少夫人先避之一旁,等寿宴过去再说。” 其他人纷纷出声劝道。 还有人主动找到陆今湘,说:“少夫人,知道你一片孝心,但眼下这情况,何不自请避让。” 众人围攻中的陆今湘,神色坦然,姿态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慌张惊惧愤怒,她抬起眸,微微一笑:“我问心无愧,为何要避让?” 那人被刺得脸庞挂不住,恼怒地问询齐国公和老夫人。 “我不过是好心,依照您二位说,此事应当如何?” 齐国公和老夫人却没吭声,稳如泰山坐在上首,眼神只盯着下首,问覃煊什么看法。 “此事,照理你最有发语权。” 覃煊沉默半晌,上前一步,沉声道。 “只不知,为何诸位笃定这件寿礼是内人所献。” “其实,这座宝树是我献给外祖的。” “难不成,我与外祖也属相相克不成?” 一连三句,喧哗声戛然而止。 陆今湘猛然扭头,看向他。 65 第六十五章 065 “难不成, 我与祖父也属相相克不成?” 句话掷地有声,在场诸人全都哑然, 面面相觑, 望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底有茫然震惊,那座宝树跟在陆今湘身后,他们还以为那是陆今湘送与谢老的寿礼呢。 大夫人眉头皱起, 眼神透着怀疑:“这不可能,礼单上不是这么写的。” 说着, 她吩咐下人呈上礼单。 谢老悠声长叹:“何必呢。” 谢芷凝着急地看着母亲, 嘴唇都急白了:“母亲,算了,不要……” 礼单被呈上,大夫人刷地打开礼单,清清楚楚看到上面记载着覃煊&陆今湘,两个名字并成一列,后面记录两个人献上的寿礼。 夫妻被算作一体,根本没标明寿礼分别属于谁。 默了会, 合上礼单,大夫人将礼单递给一旁管家, 站起身, 面上表情沉静羞愧。 “儿媳的错,儿媳只顾着急父亲的身体,没有多加思考便说出糊涂话, 连累大好的日子惹得大家不愉快, 儿媳甘愿领罚。” 谢老夫人长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执拗呢, 对她道:“这事照理该煊哥儿夫妇决定,你道歉也该跟他们道歉。” 大夫人抿抿唇,攥着手帕转过身,面朝陆今湘和覃煊,再次郑重道歉。 谢芷凝期盼地望向覃煊。 覃煊却没吭声,而是无声凝望陆今湘,论道理她才是这次事件的受害人,他不能替她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 眼角瞥见陆姑母疯狂朝她挤眼,陆今湘揣着手,气定神闲站好,对上大夫人羞赧诚恳的面容,她微微一笑,道:“大舅母说得什么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我知道你不是诚心的,你只是太过焦急了。” 话落,场上气氛登时变得松快。 “害,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是个意外,意外呵呵。” “我就说,那小厮瞧着毛毛躁躁,连座奇玉雕饰都抬不稳,最后无怪会摔碎宝树。” “没事,碎碎才能平安,大夫人至孝,陆少夫人至纯,莫过于一对佳话啊。” …… 议论纷纭中,谢芷凝感激地看陆今湘一眼。 陆今湘嘴角含笑,神色不变,慢悠悠道:“话虽如此,属相之说可借鉴,却不可全然盲目,万望大舅母日后记此教训,莫要再执拗迷障。” 大夫人撩起眼皮,冷漠跟她对视,半晌,收敛住神色,轻笑应是。 事情虽然尘埃落定,碎掉的寿礼却不能当不存在,趁下人收拾地上的碎片,覃煊悄然将一个盒子递到她手边。 陆今湘看他一眼,没有收下他的寿礼,反而上前一步,微微拱手,笑盈盈道:“说来,孙媳粗苯,实在想不到能送您什么,恰好孙媳钓上来几尾鱼,便想借花献佛,呈给您和在场诸位一份新鲜食样。” “哦?”谢老挑眉,脸上带着兴味,“用刚刚钓的那些鱼?” 陆今湘挠头羞涩,道:“没错,孙媳没什么其他爱好,就偏好这一口,还望您不要嫌弃孙媳粗鄙。” “怎么会,快呈上来。”谢老眉宇带笑。 陆今湘便拍拍手,示意鱼柳将早就吩咐下去的鱼宴呈上来。 鱼柳早就等着了,闻询下颌一抬,提着小步伐疾步走向膳房。 迎接覃煊惊奇的目光,陆今湘心下得意,早就知道寿宴不会这么顺利,幸好她早有准备,如果不用上最好不过,真要用上也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 过了会,鱼宴被呈上,她钓那么多鱼,恰好够在场宾客一桌一份。 制作好的鱼摆上桌,完全看不出鱼的形状,一份根根刺状倒立,团似个胖嘟嘟的小刺猬,一份被切成片状,拢成孔雀开屏的华丽模样。 谢老捋着胡子,笑吟吟地问她:“形状倒珍奇,此菜可有名字?” 陆今湘转动眼珠,灵机一动,指着孔雀开屏和松鼠鱼道:“这两样菜分别名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谢老嘴里咀嚼这两个名字,眼神逐渐发亮,高喝一声“好”。 “好一个岁岁平安,年年有余,外祖就收下你们夫妻的这份祝福。” 谢老朗声大笑,这还是他今日头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在场宾客亦神色惊叹,望向陆今湘的眼神叹为观止,这两个名字着实取得好,取得妙啊! 如此谁不认为那份宝树碎得恰到好处。 难免心下狐疑,这还是他们听说的那位少夫人吗?传闻中她粗鄙尖锐,今日一见却分明聪慧豁达。 “外祖快尝尝。” 谢老抄起筷子,先是品尝那份岁岁平安,咀嚼两口后不由点头,又抄了口年年有余,品尝后更是连连点头。 谢老动完筷子后,其余人忙拿起筷子,这两样鱼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他们跟着塞一块入口中,紧接着眼神大放光芒。 “对了,”陆今湘突然出声,笑着对大夫人道,“我刚刚帮您问了,寅虎今日撞见卯兔不宜食鱼,您看为了您好,我帮您把鱼宴撤下来吧。” 正提起筷子的大夫人动作僵住,她嘴角紧抿,半晌,放下筷子:“如此,谢谢你提醒。” “应该的。” 大夫人端正坐姿,冷冷道:“恰好我也不爱吃鱼。” “你不爱啊,正好,我喜欢,别说这两份岁岁平安,年年有余味道还真不错。”旁边人笑呵呵插嘴。 大夫人猛然吸口气,攥紧拳头,过了会,又缓缓松开,别开头全然当没听见。 陆今湘看着丫鬟将那两份鱼摆到旁边桌子上,心下得意又爽快。 呵呸! 她就是把菜撒了丢了都不会留给她。 折身回去座位,这下彻底舒心了。 这场寿宴,最后全成了品尝鱼宴,且所有人一致好评。 有陆今湘金玉在前,后面那些小辈献上的寿礼就不大看得上眼了,无非都是些中规中矩,好在那些小辈也不攀比这个,后头净是惊叹陆今湘的神奇钓技和美味鱼宴了,一直缠着她让她教他们。 如此一来,小辈当中不少人对她改变看法,莫名开始亲近她,倒也是因缘巧合。 66 第六十六章 066 所有人都送走后, 覃煊搀扶谢老夫人回到后堂。 谢老和谢老夫人在上首坐定,覃煊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立在堂下, 决定跟谢老和谢老夫人坦白。 “外祖父外祖母, 我说谎了, 那座宝树确实不是我的,而是她的。” 方才宴上是迫不得已, 但私底下他不愿隐瞒外祖父和外祖母。 谢老夫人笑吟吟地望着他, 摇摇头道:“傻孩子, 我们都知道。” 她叹口气:“我们岂会在乎那些,你大舅母是陷入迷障了,回头我准备份赔礼, 你记得带回去给你媳妇, 让她心里莫要有隔阂。” 覃煊眉眼温柔, 他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执拗这些小事的人, 因而他不必跟他们说抱歉。 “你这个媳妇。”谢老突然开口, 捋着胡子,点头肯定道, “是个好的。” 覃煊一愣,微微挑眉:“外祖父为何有此一说, 难道就因为她取巧献给您的那两份鱼宴?” 谢老摇头叹笑,旋即,又转为颔首,话音意味深长。 “依你所言,她后头采用鱼宴作寿礼确实有些取巧,但世上多得是取巧的人,豁达的心态却不多见。” 能提前预备好后招已是难得, 在此前提下,灵机转变情况一动化不利为有利更是可贵。 更别说,勿论前面湖边钓鱼,还是后面席间陷入麻烦,她都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能有此气度的人,怎么论都是世间难得通透,日子怎么都不会过窄。 谢老手指点他,语气带着对自家子孙的嫌弃:“就连你,也未必有她那般豁达。” 覃煊眼神有无奈,有诧异。 “您都快把她夸出花来了,论通透豁达,您名下弟子众多,难道她还能排得上名号?” 谢老晃晃手指,高深莫测道:“这可说不准。” 覃煊万万没想到,外祖父对她评价居然这么高,不由好笑道。 “这又没外人,您何必说这些场面话。” “你小子,”谢老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场面话,你就说你,对她什么看法。” 覃煊自己,自然也能看出她的转变,方才她坦然自若站在那里,眉眼弯弯,俏皮活泛地说要献给外祖父一份鱼宴,日光落在她脸庞,脸上的肌肤莹白透亮,更加透亮的是那双明湛清澈的眼眸。 恍似比天边红日还要绚烂灼目。 心思这么想,嘴上却道:“她这个人,无非馋嘴,懒散,脸皮厚。” 话落回神,抬起眼眸,却见谢老和谢老夫人揶揄地望着他。 他神情一顿,不知怎么,脸庞有些发烧,低下眼语气懊恼:“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谢老夫人与谢老对视一眼,表情看起来意义深长,半晌,谢老夫人摇头轻笑,慈爱道:“没成想,你先前还没什么,如今反倒意见颇大。” 先前两人担忧他,问起他对新妇的感官,他语气平平道没什么,如今却…… 他们还不了解他,越不在乎越会掩饰,也就越不提什么看法。 如此也好,他们之前还担忧他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如果他们夫妻一人能琴瑟和鸣,心意相通,那他们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那边,陆今湘回到齐国公府。 跟随陆姑母一块前往寿安堂,其他人自觉各回各院。 来到寿安堂,老夫人盯着她,良久,欣慰地长叹口气:“委屈你了。” 陆今湘知道老夫人说得什么,她对此并不在意,不过一些口头上的话,又不影响她吃香喝辣,况且那位大舅母实在没占上什么便宜。 老夫人沉吟了会,解释道:“你也知道,煊哥儿自幼在谢府长大,这些年多亏谢府大夫人照料,因而他不能对谢大夫人不敬。” 就是他们,看在煊哥儿面子上,也得对那边多加忍让。 倒平白让陆今湘受了委屈。 “嘭!”一声。 旁边突然怒拍桌面,齐国公怒气冲冲道:“格老子的,那娘们叽叽歪歪,话里话外没什么好音,听得老子脑瓜儿疼,凭什么让我家孙媳妇受她那委屈!” 老夫人扶额,刚安抚着这边,他那边倒先忍不住了,她没好气道:“你说凭什么,还不是你那儿子办得好事,要不是他当年差点把煊哥儿打死,煊哥儿怎么会被谢府带走?又怎么会死扭着不回来?” 当初,陆夫人挺着大肚子去后花园溜达,恰巧碰到正在后花园玩耍的覃煊,又恰恰好,两人擦身而过时,陆夫人不知被什么拌住脚下一滑摔到了地上,喊着肚子疼下面隐隐流出血迹,后面被着急送到产房。 那日覃世子在家,听到事情经过连调查都不调查就笃定是覃煊做的,当即抽出军棍,把覃煊按到地上痛打一通,要不是老夫人赶回来及时,覃煊那条小命没准真就交代在那了。 谢府那边听闻消息,大夫人亲自带人,过府将覃煊接走,这一走就是十年。 后面调查清楚,原来是身边一个小丫鬟不小心踩住裙角拌住陆夫人,后面又自身惊惧害怕死咬着没交代,甚至见覃世子怀疑覃煊干脆就低下头顺水推舟。 提及往事,陆夫人神情一暗,两位老人不提,她也知道他们心中定是埋怨她,但她当时在产房内九死一生,差点母子双双不保,根本不知道产房外覃煊被打得半死。 后面查清事情原委,出月子后,她有亲自拜访谢府,想将覃煊接回来,但谢老夫人却严肃拒绝了她。 提到那个孽子,齐国公亦头痛难忍,老夫人也不欲多深究往事,深吸口气,对陆今湘道。 “你祖父说得没错,谢府是对煊哥儿有恩,对我齐国公府有恩,但你并不欠他们什么,你是煊哥儿的夫人,更不该受那边的气,若还有下次,你只管像今日这般顶回去,万事莫怕,身后有我跟你祖父为你撑腰。” 陆今湘若有所思,半晌,她缓缓点头。 事情告一段落,老夫人有闲心说起今日的事。 “你今日所为,挺好的。” “既保持从容大度,又不失咱们齐国公府的威严,你姑母将你教导很好。”老夫人含笑道。 猝不及防被夸奖,陆夫人愣住,旋即眼神大放光彩,她挺直腰杆,面上矜持欢喜,方才的郁闷失落一扫而空。 好笑扫眼轻易就被哄好的姑母,陆今湘跟随老夫人的话音:“这一切都是您和姑母的功劳。” 陆夫人嘴角笑呵呵,她也觉得侄女这事办得漂亮,尤其打脸那个谢大夫人,她这些年阴阳怪气,没少给她增添闷气。 “行了,劳累一整日,没事就先回去休息吧。” 陆今湘和陆夫人站起身,轻轻行礼,转身退下。 …… 晚间,谢府。 谢老夫人坐在上首,大夫人坐在她对面,垂着首保持静默。 谢老夫人一只胳膊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敲击几下,倏忽停住。 “你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大夫人沉静回道:“儿媳知道,为白日之事。” 谢老夫人平静望着她,眼神安宁,周围寂静沉淀,恍似坐落在禅音缥缈的佛前,心间不知不觉就变得镇定。 “你知道,但你却没什么表示。” 大夫人抿唇不语。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复睁开,跟她说起一件事。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待她那般和颜悦色?因为她来了,她来了意味着煊哥儿已经接纳她或者说接纳她的趋势,我相信煊哥儿的眼光,那定然是个好孩子,因而我不愿执拗在过往的事件中,我得往前看,我得给彼此重新认知的机会,果然那孩子没让我失望。” “但你没有,你还迷障在过往中,如娘儿,放下吧,你该相信我们也相信凝姐儿,她一定会遇到属于她的良人。” 大夫人握紧双拳,眼里噙着泪光,咬紧嘴唇,哽咽道:“但是,凝姐儿她那么喜欢煊哥儿,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边横插一脚,他们本该是最好的一对。” 谢老夫人摇摇头,并不认可这句话。 虽然她也想过圆凝姐儿这个心愿,当初齐国公老夫人亲自找过她,说他们要是实在不愿意,那门亲事还没过定,随时可以取消,但她知道齐国公的忌惮和不乐意,也不忍心凝姐儿肩上挑起大梁,更不能,握着养育煊哥儿的恩情便左右他的婚事。 谢老曾与她半夜长谈,说煊哥儿对凝姐儿无男女之情,若执意撮合他们,恐怕日后双方再成怨偶,这样对煊哥儿对凝姐儿都不好。 这些话,她不是没跟大夫人提过,但大夫人显然没听进去。 她最后劝一句:“听母亲的,凝姐儿适合低嫁,回头我会叮嘱你父亲,让他留意官学那边有无适合学子,务必给凝姐儿挑一门家中和睦本人上进的生员,绝不会给凝姐儿委屈。” 最好那等上无牵挂下无连累,哪怕贫寒些也无大碍,凝姐儿这个身子实在不宜折腾,再者,凝姐儿不易有孕,若只有小两口没旁人置喙,凝姐儿才能过得舒坦。 当然,这些前提势必会跟人交代清楚,她谢府不怕被人惦记,只怕没资格被人惦记,将来护不住凝姐儿。 大夫人冷冷一句:“那些人的才情能力,如何比得上煊哥儿。” 谢老夫人登时冷下脸,她把好话歹话说个遍,结果她还是执迷不悟。 思及老夫人临走前跟她说的话—— “湘姐儿虽然性子有些惫懒,但她是诚心来拜寿,无论如何大人的事不该牵连到她身上,那孩子没诉苦是她好性儿,但并不代表是她该受的。” 谢老夫人闭上眼,沉声道。 “你先搁置管家权,闭门反省一段时日吧。” 67 第六十七章 067 晚膳时间, 正黎院小丫鬟来去匆匆,若兰带着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翻晒菊花瓣。 顺便跟她们讲解什么时辰摘下来,翻晒到什么程度最好, 两个小丫鬟听得连连点头。 若兰一只手环胸, 慢条斯理迈步,身上豆绿色绣山石榴褙子, 底下素白色百褶罗裙, 衬托她身板纤细身材窈窕。 耳边传来细碎脚步声,她不以为意抬起头, 看见来人,愣怔一瞬, 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立马跪下。 “奴婢参见大公子。” 来人正是覃煊。 这还是陆今湘搬过来后,他头一次迈近正黎院的大门, 漫不经心扫量四周, 手上轻抬, 示意她起身。 “你家主子在里头吗?” 若兰控制住扑通乱跳的心,嘴角压抑笑意道:“回大公子,主子在。” 覃煊颔首,背过手抬起脚步,缓慢走向正屋。 留意他背影走远, 若兰忙低声吩咐两个小丫鬟:“你们, 一个抓紧跑去膳房,让膳房多准备一份晚膳,一个随我来,翻出珍藏的大红袍我好给大公子沏茶。” 说罢,浑身喜气洋洋, 步伐轻快矫健,径自忙活去了。 大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眼瞧着与主子关系愈来愈缓和,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内室,陆今湘正倚在软榻上翻看话本。 话本是前两日出门特意挑选,摒弃那些书生勾搭闺中小姐小姐恋爱脑非穷苦书生不嫁,好不容易淘到的志异故事,别说,其中一些设定还挺好玩的。 跟前一列摆着好几盘水果糕点,旁边是何大厨新发明的奶茶新口味。 这日子,怎么瞧怎么悠哉。 覃煊进门就看到这个场景,额角一跳,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一幕放在陆今湘身上并不违和,甚至可以说过分贴合,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这个表现。 “咳。” 冷不丁听见咳嗽声,陆今湘还以为若兰关月进来了,随口说将东西放下,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咳嗽不是女子柔和的嗓音,而是男性低沉的语调。 猝然抬起眼,望见覃煊,她罕见惊诧。 “相公,你怎么来了?” 还真是稀客,他之前从未进过她这个院子。 覃煊走过去,坐到她旁边不远的圈椅上,手指搭在案几上,侧过身子看她。 “你看起来倒挺悠闲。” 留意到他眼神扫过她跟前的水果糕点和奶茶,陆今湘神色坦然,放下话本,嫣然一笑。 “还好还好,不过是闲时放纵。” 覃煊眼神落在她那本倒扣的话本封面上,上面明晃晃写着二十四纪志异几个大字,他微扯唇角,嘲讽道:“是挺放纵。” 陆今湘眨眨眼,不在意在他跟前显出真实自己,干脆拾起盘中橘子,剥开后捏一块塞嘴里。 “这本书还挺好看,里头涉及到不少天文地理,瞧着还挺有深意,可见作者对此方面颇有涉猎。” 说着,递一半给他,问他吃吗,理所当然被嫌弃拒绝。 覃煊再次看了眼书名,着重于书页底端的作者名字,脑中思虑一番,还真想到这个作者是谁,于天文地理上颇有些建树。 正好近日灾区重建章程,没准他还能派上用场。 “相公今日过来所为何事?”陆今湘鼓着嘴巴,模糊不清地问道。 覃煊回过神,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丢给她,解释道:“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送给你的礼物。” 陆今湘愣住,没先去看那本册子是什么,而是狐疑地问他。 “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已经送过我礼物?” 提到这个,覃煊脸色变得漆黑,当时外祖母说要再给陆今湘一份赔礼,他没有阻拦,也觉得她今日受了委屈,但等外祖父拦住外祖母,亲手将礼物交给他后,他整个人变得不可置信。 居然是外祖父十分宝贝的一本字帖孤本,当初他和大表哥都曾去要过,但外祖父抠抠搜搜不肯给他们,如今居然舍得撒手了。 就陆今湘那手破字,给了她,跟聋子听戏有何区别。 面对他的不满,外祖父捋着胡子,老神在在道:“那孩子合我脾气,我自是舍得。” 看出来他对陆今湘十分满意,这不单单是合脾气,简直是明晃晃的偏爱。 这么想着,语气有所不耐烦:“给你你就拿着,问那么多做什么。” 陆今湘这才接过,认认真真端详这本册子,发现是一本字帖,顿时不感兴趣。 “外祖父约莫不知道,我对书法是一窍不通。” 覃煊冷笑道:“外祖父说了,就是因为你一窍不通,才让你勤加练习,莫要辜负这份字帖。” 陆今湘汗颜,不过听他这口吻,这份字帖应该挺贵重吧,她挑起眼角,自下而上深深凝视他。 “相公,这份字帖是不是挺贵重?” “那是自然,这是明台大师集大成的作品。” 嚯! 不认识。 不过既然能被称为大师,可见地位之高超,古代的大师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师,不像现代,随随便便就能被称为大师。 “那不成,给我就糟蹋了,我留着也是压箱底,相公你还是帮我还给外祖父吧。”陆今湘推开字帖,态度十分诚恳。 “长者赐,少者不敢辞。”覃煊冷冰冰提醒她。 啊这样啊,陆今湘挠挠头,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那这样好了,这份字帖就放在你那,相公你书法好,字帖给你才不会辜负。” 覃煊神情一顿,表情明显有所心动,只是这是外祖父明言给她的,他总不好自己昧下,因而沉吟后还是拒绝。 陆今湘却看出他的心动,笑眯眯劝道。 “只是放在你那里,回头我想起来练习,自会去找你要,届时还得劳烦相公指点我一二。” 覃煊轻飘飘看她一眼,当然听出她话外音,无非就是变个法送给他,不过她说得不无道理,这份字帖留给她也是牛嚼牡丹。 是以慢悠悠收下,语调缓慢道:“回头你过来,我亲自指导你书法。” 话落,突然想到,她莫不是以退为进,想借这个拉近与他的距离,且瞧着她方才不是顺势跟他说讨教书法。 这个女人,果真好手段。 覃煊心下想到,却不觉生气愤懑,反倒通身舒畅。 68 第六十八章 068 若兰碎步进来, 弓着身恭敬道:“主子,晚膳好了,可要传膳?” 陆今湘神情愉悦:“当然, 现在就……” 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到, 这里不只有自个, 覃煊可还在屋子里呢。 转动眼珠, 双手交握, 斜斜地透过眼角窥视旁边,右手手指搭在左手指根部轻点几下。 默了会儿,她客气邀请:“相公,一道留下用点?” 话这么说,却根本不觉得覃煊会同意, 已经信心十足地预备好了被拒绝后的客气姿态。 “好。” 虚假笑容还没绽放便凋零,陆今湘愣了下,稀奇纳罕地打量他几眼, 似不确定般向他确认。 “你说留下?” 覃煊眼神平静,脸上写着“没错就是如此”。 他本打算直接拒绝, 但手里捏着颇有厚度的字帖, 想着她心思不知百般纠葛期盼, 终于将邀请他留下用膳的请求说出,那声拒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对上她惊奇的目光,他稍稍偏脸,解释道:“就当感谢这份字帖,我不会拂你的面子。” 别吧,他拂不拂面子,她根本不在意。 若兰屈膝, 巧笑嫣然道:“得嘞,奴婢这就下去传膳。” 说罢,欢天喜地走了。 余留下背后陆今湘弱弱一句:“其实无所谓……” 过了会,若兰带着人呈上晚膳,整整十道菜,还有两份肠粉,各自摆在陆今湘和覃煊跟前,这让覃煊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嘴唇翕动。 “难为你,提早准备两人份。” 陆今湘懵了,不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她就吩咐膳房准备了她一个人的晚膳啊。 收回眼神,覃煊拿起筷子,轻轻挑开肠粉,问她:“这是何物?” 陆今湘答道:“这是肠粉。” “也是你从书中看到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筷子戳肠粉,似随意问道。 “……嗯,是吧。” “你那本书,倒记录美食颇多,颇有趣味。” 陆今湘神色讪讪,看他表面平静,但估摸内心对她产生怀疑,但那又如何,只要她死不承认,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她低下头,抄起一块肠粉,边吃边道:“大抵是我运气好,恰好喜欢吃,恰好遇到那本神书。” 覃煊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用过晚膳,陆今湘有些犯困了,结果覃煊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居然说让她现下写几个字,他好审评纠正一二。 为了满足他好为人师,她只好拿起毛笔随意挥了几个大字,写完不出所料,望见她的字,覃煊脸上一副不忍入目的表情。 “你这手字,未免太过,质朴。” 好半晌,他才挤出两个字评价。 质朴,美名其曰纯天然,就是说她跟小孩子刚学字似的,根本不成型不成风骨。 陆今湘表情淡定,根本不觉得丢人,甚至还能腼腆一笑,厚脸皮道。 “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就喜欢质朴。” 覃煊脸色漆黑,横她一眼,干脆利落道:“不行,外祖父把这份珍贵字帖送给你,你怎么能辜负他的良好用心。” 陆今湘面色发苦,她知道练字可不是个轻松活,严寒酷暑,尽日穷夜,那些书法大家悬梁刺股废寝忘食方能成就一方大家,她这条咸鱼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嘟囔一声:“那不是把字帖给你了,我知道你绝不会辜负外祖父的字帖,我们夫妻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嘛。” 覃煊顿住,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目凝视她,无人注意耳际烧得通红。 他偏过眼,慌张不敢跟她对视,不知怎么,近日心跳总是无缘无故跳得飞快,难道是上次发烧的后遗症?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肉麻,什么我就是你,你,你就是我。” 陆今湘理解,他不想让二人纠缠不明,最好分得明明白白,谁也不牵连谁,尽可能早日和离为好。 她于是点点头,说:“那我下次不这么说了。” 覃煊抿唇,淡淡瞥她一眼,丢下句“最好如此”,转身就走。 陆今湘眨眨眼,这人至于这么着急跟她划清界限嘛,她叹口气,站起身送他出门。 送到门口,眼看着覃煊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往外走,陆今湘不得已叫住他。 “相公。” 覃煊停下,侧过身看她,晚风拂来,吹起他身上宽袖长袍,墨染长发欣长身材,衬托他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陆今湘盯着他,认真道:“今日之事,谢谢你。” 虽然她自有法子可以脱身,但不得不说,那些法子都没有覃煊那句话简单利落,也许他主要是不想破坏外祖父的寿宴,但间接多少也有维护她的心意。 精神突然恍惚,她突然发觉,她好似没少被他关照救助,从什么时候起呢…… “没什么,就像你说的,我们夫妻一体,你身上有污点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沉沉暮色中,晚风将他微凉的嗓音传送过来,陆今湘一个激灵回过神,茫然张开眼,望着他突然冲动。 “相公,你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 69 第六十九章 069 覃煊怔住, 一瞬间脸上闪过种种,有迷离,茫然, 犹疑……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似乎没那么抵触她了,不会说像之前般见到她就头疼,厌恶燥郁充斥心间压都压不住, 如今不仅能心平气和地交谈,甚至…… 甚至偶尔与她拌嘴,望见她莹亮的眼眸, 他都发觉隐隐有趣, 就是她那惫懒的性子,竟也不觉得面目可憎。 神思恍惚中, 只见对面陆今湘突然一笑,摆摆手十分豪爽姿态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你不要放在心上。” 回过神, 覃煊眉梢拢住,少倾, 他牵扯唇角,嗓音微哑。 “下次不要随口瞎问,不然谁当真就不好了。” 陆今湘愣住, 什么当真?这句话有什么当真的? 难不成他真没那么讨厌她了? 但不等她再问出个所以然,覃煊已经转身,披着沉沉暮色提步离去。 …… 第二日,陆今湘去宁安院小坐。 恰逢罗姨娘和管姨娘也在,两位姨娘刚伺候陆夫人用过早膳, 此时正站着等候陆夫人下一个吩咐。 陆今湘进来,跟两位姨娘见过礼,陆夫人便挥挥手,先放她们回去了。 目送两位姨娘离开,她坐下,端起茶盏抿一口,说道:“这几次过来,好似经常碰见两位姨娘。” 陆夫人眉眼温和,不以为意道:“只是立一些规矩,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陆今湘点点头,不多置喙陆夫人的事。 陆夫人却问道:“近些日子覃孟椿那个妮子没再对你不敬吧?” 陆今湘摇摇头,自打头一回被关禁闭不带出门,许是琢磨透就算她是齐国公府大小姐,如今当家做主的人却是陆夫人后,她就再不敢在她跟前蹦跶了。 甚至上次谢府合作过后,两人偶尔在后花园碰面,她表现扭扭捏捏想跟她示好。 陆今湘手指搭在茶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 “姑母,你给两位姨娘立规矩是为了我啊?” 陆夫人伸出手指,点她鼻头,没有直接承认,而是道。 “并非全然如此,覃孟椿敢当面落你面子就是对我不敬,一个小小的庶女,还真以为能蹦跶到天上去不成,我不直接惩罚她,通过给她生母立规矩让她明白,她和她生母究竟在谁手底下讨生活。” 陆夫人说得铿锵有力,面庞却淡然无波,显然十多年的世子夫人生涯,已然让她锻炼得懂得恩威并施,雷厉风行。 陆今湘捧着脸颊,敬佩地盯着自家姑母,发出一声长长的赞叹。 “姑母,你可真厉害!” 陆夫人秒破功,嗔她一眼,眼波流转道:“你这孩子,净取笑姑母。” “哪有取笑?我说真的,姑母你这个样子真威风,我真喜欢!”陆今湘竖起大拇指。 陆夫人“噗嗤”笑出声,伸手揽住她,逗弄道:“你呀,且放宽心,回头齐国公府交到你手上,有的是时间让你威风。” 陆今湘哑然,倚着陆姑母,表情显露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重新坐下来,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给两人沏了杯新茶。 陆夫人扶住额头,合上双眼,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陆今湘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按摩。 “怎么了,姑母?” 陆夫人头部微微后仰,被她按摩得很舒服,皱起的眉宇逐渐舒展开。 轻叹口气,说:”还不是家里那些糟心事。” 陆今湘念头一转,近日齐国公府没什么事,那就是娘家陆府了。 “家里祖母又找姑母吗?” 陆夫人直起身,按住她胳膊让她坐下,她现在身子贵重,只是有点轻微头痛,没必要劳烦她,她走开后另一个大丫鬟立马无声上前,轻轻给陆夫人按摩。 陆夫人半倚着软榻,盘膝而坐,眉目舒展,放轻嗓音跟她解释。 “不是你祖母,是你爹爹。” 见陆今湘神情诧异,她继续道:“估摸是为了你前段时间回家的事,当时你跟家里闹得不愉快,你爹爹估计想跟你解释清楚。” 一阵沉默,好一会儿,陆今湘方平平“哦”了声。 陆夫人观察着她,轻笑道:“怎么,还跟你爹爹闹别扭呢?” 陆今湘心思一动,面上平静道:“没,只是兄长貌似不太喜欢我。” 提到这个,陆夫人就头疼,她挥挥手,让身边大丫鬟都下去,身边只留一个贴身嬷嬷伺候。 等所有人都离开,室内陷入静寂后,陆夫人握住她的手,殷切道:“你兄长是个糊涂脑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也怪我,当初不该忌惮继室,将你接到身边,硬生生让你与你兄长分开,不然他也不至于被养得亲近继室不亲近你。” 陆今湘倒无所谓,她身边有陆姑母,或者还可以算上齐国公两位长辈,谢府两位长辈,完全不缺疼爱,根本不在乎原身兄长是否更为亲近她。 她轻轻一笑,回握住陆姑母,嗓音清浅:“我早已经看开,人与人之间缘分有明灭,并不是说血缘亲人就一定缘分深,世上多得是至亲却背道而驰。” 陆夫人沉默,盯着神色坦然乃至释然的侄女,许是想起往常侄子办下的糊涂事,半晌,长叹一口气,伸手抱住她。 “总之,你记住,姑母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一句简单的话,听得陆今湘心绪有些发热,这就是她的姑母,不过分劝她为难她,只说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许久,陆夫人松开陆今湘,道:“明日回去一趟,姑母陪你一起。” 心下想着,侄女的事该让兄长知道了,不然家里还不把这么大的事当回事儿。 70 第七十章 070 老夫人坐在上首, 姿态轻松闲适。 “亲家老太太身子没好利索,你想带着湘姐儿回去看看?” “正是如此。”陆夫人谦逊微笑,面上略显担忧, “虽说听闻没什么大碍,但拖拉这么久,为人子女难免心中惦记。” 老夫人微微点头:“合该如此,既然这样, 你多带两份礼品, 送上我对亲家老太太的问候。” 陆夫人面露感激,站起身盈盈一拜:“谢过祖母。” 这个时候, 帘子被掀开,覃煊走进来。 他朝上首行礼, 犹豫一瞬,轻轻朝陆夫人颔首。 陆夫人顿觉受宠若惊, 往日覃煊见到她莫不是当做没看到,没想到还能看到他朝她致意的一日。 将底下一幕收入眼中, 老夫人眼含深意瞥过覃煊和陆今湘,嘴角漾起笑意问他。 “过来所为何事?” 覃煊拱起手, 道:“明日孙儿休沐, 您先前不是想去停车山庄, 不如孙儿明日陪您去。” 停车山庄是齐国公府名下的一处别院,坐落在京郊,因里头种满枫树,秋日景致极盛, 方被命名,每年秋季这个时候老夫人总要过去别院休沐一段时间。 老夫人闻言神色一动,望着他眼神慈爱。 “好孩子, 你的孝心祖母心领了,只是不巧,祖母刚约了素心师太明日过来家中念佛,倒辜负了你这一番安排。” 既然如此,覃煊也没失落,只是道:“无碍,那就改日……” “不过,”话音一转,老夫人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明日湘姐儿要回娘家,不若你跟着一道过去,因着公务繁忙你一直没去亲家拜访,倒不好失了礼数。” 旁边陆今湘一怔,立即看过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在覃煊身上。 就见他眼皮轻掀,眉头微皱,下意识眼神瞥过来,与陆今湘无辜的瞳仁对上。 稍稍一顿,收回眼神,覃煊放下手,手指轻捏成拳状,一口回绝:“忠毅侯世子邀请孙儿好几次,孙儿之前借着朝政推脱好几次。” 陆今湘不出所料,心间倒没什么感触,手上却一动,陆夫人压抑不住欣喜悄悄推她,眼神疯狂示意。 她无语凝噎,干脆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没看到。 气得陆夫人捏着帕子,狠瞪她一眼,心下想着她何时这般呆,老夫人亲手递过来的连理枝都不知道把握。 老夫人却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摇摇头道:“哪就着急这一时半会,亲家老太太绵延病榻多时,你身为孙女婿,好不容易赶上休沐,不过去看望实在说不过去。” 说不动侄女,陆夫人只好亲自上阵,忙应和道:“劳祖母挂念,母亲确实病时已久,儿媳和湘姐儿实在担忧。” 闻言,覃煊沉默不语,再次撩起眼皮,平静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陆今湘。 老夫人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干脆点出名字:“湘姐儿,你什么看法?” 只想保持局外人姿态的陆今湘微动,不得已抬起眼眸,眼神茫然。 老夫人神色和缓,语气慈祥道:“这次亲家老太太生病,我知道你心里担忧,上次你独自回去,家里难免会问起煊哥儿,让你为难了。” 陆今湘弯眼巧笑,笑容不见丝毫阴霾:“没有为难,都知道相公是大忙人。” “瞧瞧,”老夫人伸出手指点覃煊,一脸批判姿态,“湘姐儿多为你考虑,犹记得当初回门你就没陪同回去,哪家夫君做成你这个样子,就这样,推掉忠毅侯世子的邀约,然后陪湘姐儿回娘家。” 事情峰回路转,陆夫人脸上喜气洋洋,忙揪了下陆今湘,让她快感谢老夫人。 陆今湘却没按照她说得去做,转过身,望着神色似有些不情愿的覃煊,十分体贴地问:“相公,你是不是有要事要处理,没事,你可以先去处理你的事,不必非得跟我一块回去。” 话音落下,陆夫人顿时着急,暗暗给她使眼色,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陆今湘没搭理姑母,而是眼含期盼地盯着覃煊。 覃煊默然回视她,对上她满是期盼的眼眸,神色一动,心中思绪流转,难道她就那么盼望他去? 也是,大婚过后他再没登过陆家门,想必陆府中对她已是颇有微词,这么长时间,她从未在他跟前显露那些无奈与失落。 他垂下眼帘,沉思了会,无声缓慢点头。 “好。” 陆今湘刚以为说动他不去了,那口气还没舒松,却见陆夫人欣喜地一口应下。 “那行,煊哥儿,明日我们出发时唤你。” 覃煊再次点头。 陆今湘茫然眨眼,原来那个“好”是同意去的意思啊。 隔日,陆今湘和陆夫人,以及覃煊三人前往陆府。 陆夫人提前给陆府送了信,因而今日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都在家,特意等着二人过来。 送信时没料到覃煊也会一同过来,是以此时,陆府众人还不知道多了一个人。 一行人等在大门口,陆大老爷站在最前面,身边立着陆二老爷,另一边是继室大夫人,其余人则分别分布在身后位置。 等了好久,人影还没出现,陆昕雨忍不住抱怨:“怎么还不来?又不是宫里妃子省亲,至于那么大排场吗?” 陈夫人严厉瞪她一眼,低声呵斥:“住嘴,你要是不乐意等,就回去关禁闭。” 陆昕雨咬牙闭嘴,愤恨地盯着地面,却不敢贸然离去,母亲说得没错,她如果不在此等候,等待她的只有关禁闭一条路,依照父亲对齐国公府的看重程度,不关她一个月是别想放出来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啊,虽说是亲姑母,但那位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至于另外一个,更是跟她不对付,她凭什么得毕恭毕敬等候她们。 恶狠狠瞟向旁边,陆宜晴半阖眼帘,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她暗自冷嗤,装什么淑女,别以为她不知道陆宜晴心里对陆姑母的怨恨不比她少。 若说她母亲是继室,姑母偏向陆今湘情有可原,陆宜晴母亲可是原配,但姑母自小就只偏疼陆今湘一个人,这事没少让二婶娘和陆宜晴心中不满。 她悄悄拽了下陆宜晴,小声道:“别装了。” 再装那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陆宜晴微微用力,将袖子扯出来,看了眼前方端正而立的大伯和父亲,她清清嗓子,稍微加大嗓门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姑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开心都来不及,心甘情愿在门口等候,一会儿姑母来了,我要头一个迎上去。” 陆昕雨猛然张大眼,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万万没想到为了讨好长辈,她竟能说出这等违心话。 “晴姐儿懂事了,”前头陆大老爷突然出声,没有回头,寒凉的嗓音传过来,“至于你,白长这么多年,即将及笄的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母亲究竟怎么教你的?” 陆昕雨脸色一白,低下头咬唇不语。 陆宜晴微微敛身,嫣然一笑:“谢过大伯夸奖,五妹只是等焦急了,遂才口不择言,还望大伯莫要生气。” 陆昕雨咬唇瞪她,谁用她虚情假意? 突然,陆二老爷低喝一声:“人来了。” 远方,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顺序抵达。 陆大老爷脸庞挂上笑容,笑着迎向第一辆马车。 马车稳当停下,车帘被掀开,一个丫鬟率先矮身出来,折过身扶起车帘,紧随其后满面华贵的陆夫人踏出马车,抬眼望见迎上前的陆大老爷。 “兄长,你怎么在外等候?”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自然要亲自出来迎接。”陆大老爷爽朗一笑,伸手欲搀扶她下马车。 陆夫人顺着他的手下来,然后转过身,呼唤里面。 “出来吧,凝姐儿。” 陆大老爷愣神功夫,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熟悉的面容不是陆今湘又是谁。 她穿着跟陆夫人同系色衣衫,与陆夫人看着倒像一对姐妹。 面色红润,眉宇舒展,一瞧小日子就过得不错。 陆大老爷注意力却挪向后面那辆马车,先前还以为陆夫人与陆今湘一人一辆马车,但如今陆夫人和陆今湘共乘一辆马车,那后面马车上的人是谁? 不知怎么,他心跳突然加速,砰砰声震耳发聩,隐约中一道头绪不敢置信般划过脑海。 遽然转身,紧紧凝视后面那辆马车。 果不其然,一双长腿率先迈出,雪青色长袍慰贴,腰间金玉带日光下反射明光。 71 第七十一章 071 浩浩荡荡一群人折身回陆府。 最前头是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 两个人殷切地围着中间门那人,那人一袭雪青色长袍,头发挽起脑后,用玉簪束起, 长眉飞入鬓, 一双桃花眼不显潋滟多情, 反倒高洁恍似云边仙客。 “覃大人, 这边请。” “小心脚下的路, 呵呵。” 分明是那人长辈,两人却根本不敢端架子, 在他跟前反倒摆出一副为人下官模样, 小心引路。 那人负手前行,面容俊美,浑身气度更是衿贵非凡。 小心偷瞄前方之人,下一刻,仿佛被烫住般猝然收回视线,陆昕雨悄悄抬起手, 捂住发热的脸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齐国公府嫡长孙, 上次见到他还是陆今湘大婚之日,她站在人群之中, 看见他出现在陆府, 春风柳絮飞扬,漫天满盈当中,他一身红衣微抬下颌,眉目潋滟恍若白玉。 神思陷入恍惚,突然,身边人拿胳膊肘拐了下她, 低声窃笑。 “瞧,如今不觉得等候无用了吧,父亲和大伯嘴都要笑歪了。” 回过神,淡淡瞥了眼身旁,没有吭声。 陆宜晴感慨叹息:“倒也是,毕竟是大夏第一世家齐国公府。“ “话说,这还是他婚后头一次踏入陆府大门吧,也不知陆今湘那个女人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说服这位跟着一块过来。”她捅了下陆昕雨,摸着下巴啧啧感叹。 陆昕雨看向走在左边首位的陆夫人及陆今湘,眼神晦暗,半晌,冷嗤一声:“你未免太过高看她,依我看,指定是老国公夫人勒令覃公子过来看望祖母。” 不得不说,陆昕雨这个猜想还真猜对了。 但,陆宜晴眼波流转,笑着睨她:“就算如此,你当那位大人如果自个不乐意,旁人还能勉强他不成?” 又不是她们这种手上没有任何权利的内宅女眷,覃煊若执意推拒不想过来,就算老国公夫人,估摸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陆昕雨沉下脸,冷冷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一行人率先来到正院,给陆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见到陆夫人,顿时欣喜万分,再看到跟着迈入的覃煊,眼睛瞪圆,表情瞠目结舌,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他。 “这,这这……” 陆大老爷笑吟吟道:“母亲没看错,您孙女婿亲自看您来了。” 陆老夫人兴奋地快要晕厥过去,直乐道:“好,好孩子,难为你亲自过来。” 覃煊示意身后小厮将礼品放下,拱手行礼,礼节十足,挑不出任何毛病。 “听闻您身子不适,晚辈忙于朝政抽不出空,直至如今才来看您,还望您海涵。” “无碍,知道你忙,你能来看望老身,老身已是分外欢喜。”陆老夫人总算回过神,乐呵呵道。 覃煊能过来,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能看出她的确分外欢喜,就连看见陆今湘这个不得她喜欢的孙女,都一改往日的刻薄,神色变得格外和蔼。 “你说你,煊哥儿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家里一声。” 陆今湘默然。 陆夫人接起话头,笑着回道:“煊哥儿也是临时起意,恰巧赶上休沐,知道我们要回来看您,就决定跟我们一道回来。“ “好好好。”陆老夫人频频点头,笑得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身心一愉悦,身上十年的顽疾都能好转,陆夫人问起她的身体,她摆摆手说没什么大事,看到他们身上这病立马好了,陆夫人不由好笑摇头。 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话,覃煊和陆大老爷陆二老爷去书房叙事。 堂上只剩下自家人,陆老夫人拽了下陆夫人,问她:“怎么回事?煊哥儿怎么来了?” 陆夫人抽回手,转而挽住她胳膊,道:“不是跟您解释过了。” “当真如此?”陆老夫人犹疑。 “确实如此。”陆夫人点头。 表情沉吟,少许,她揽住陆夫人,轻松笑出来。 “这事办得不错。” 陆夫人眼眸一转,提起道:“这事全赖湘姐儿,要不是老夫人怜惜湘姐儿,煊哥儿没准见友人去了。” 陆老夫人顿住,转而绽放笑容。 “好孩子,这事你居功甚伟。” 陆今湘虚虚一笑,没有回应。 几人聊了会,陆夫人说起之前的事。 “您说您,湘姐儿上次特意回来看您,结果您把她训斥一通,还是为人祖母呢,多伤孙辈的心。” 陆老夫人脸色拉得老长,就知道这妮子回去就要告状,她不乐意道:“我训斥她什么了,不过让她照顾些自家兄长,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她不该多照顾吗?” 提起这个,陆夫人更加不乐意,语气冲道:“您也知道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但他有为人兄长的样子吗?哪次见到湘姐儿不是冷落就是训斥,谁家兄长做成他那个样子?” 陆老夫人急忙为陆盛华辩驳:“这事怨不得华哥儿,要不是湘姐儿欺凌幼妹,性子刻薄又自私,叫华哥儿看不过眼,华哥儿至于那般说她。” 对此,一旁缄默的陆今湘翻个白眼,这对祖孙简直了,一个个不仅眼盲耳聋,甚至学会倒打一耙。 陆夫人忍不住冷笑:“母亲偏心到没边了。” 蓦然转向底下的陆昕雨和陆宜晴,眼神凌厉:“是不是你们在搬弄是非?” 一直安静坐着,好似对透明人的陆昕雨和陆宜晴纷纷无言,对视一眼,出声道:“姑母冤枉侄女了,上次长姐可是狠狠将妹妹们训斥了一番。” 陆夫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说训斥得对。 “长姐如母,训斥你们几句也是你们应当的,你们但凡有淑女之仪就该好好听着。” 见她们表情微动,似有不服,陆夫人沉下嗓音,冷冽道:“若是不服管教,或有背后挑动是非,日后你们的事就别找上我。” 陆昕雨和陆宜晴顿时脸色一变,惊慌失措看向自家母亲。 二夫人清清嗓子,讪笑道:“无非小孩子间门吵闹,哪至于这么认真。” 大夫人垂下眼帘,面容平静:“你们姑母说得对,是该收收自己的性子,若再如此,就关院子里好生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什么时候再出来。” 二夫人和陆昕雨登时惊诧地望向她。 陆夫人微微带笑,看她一眼,轻轻颔首:“大嫂说得对,姑母现时管教你们是为你们好。” 陆昕雨咬唇,低下头不语。 陆宜晴可怜巴巴地讨饶道:“姑母,侄女知错了。” 陆夫人为陆今湘出了口恶气,方觉得身心舒畅,闻言轻哼一声。 陆老夫人眼看她终于发作完,不由翻个白眼,冷嘲热讽道:“你那世子夫人的架子摆完了吧,若是觉得不够,不如老身亲自向你这位世子夫人赔罪。” 陆夫人揣着手,根本不惧她说这些,陆老夫人最疼她和陆盛华,是以她耷拉着眉眼,没好气道。 “您该赔罪的不是我,而是湘姐儿,也就是湘姐儿孝顺,从没在我跟前说过您一句不是。” 闻言,陆老夫人登时气得眼斜鼻子歪,合着她一个长辈还得跟小辈赔不是。 …… 书房话毕。 陆夫人走进来,见陆大老爷独自坐在桌边,扶着额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她走过去,合上他跟前的书,动静吵醒了陆大老爷,他惊回神,抬头看见是她,不由微笑。 “不在后院陪老太太,过来书房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跟煊哥儿谈了什么。”陆夫人坐到他身边不远处的圈椅上,扶住扶手正视他。 陆大老爷摇首,无奈道:“能说什么,无非一些朝堂上的事。” 陆夫人点点头,不懂这些,也不过问。 陆大老爷想起今日覃煊能过来,到底心情不错,问:“近日湘姐儿和煊哥儿关系如何?” 是不是有所增进,不然覃煊何至于…… “湘姐儿怀孕了。” 72 第七十二章 072 满室寂静, 落针可闻。 陆大老爷僵做在书案后,胳膊撑在案几上。 他面色茫然,整个人呆滞状,似是没听清, 重复问声:“你说什么?” 陆夫人身子后仰, 手掌搭在膝盖上,莲青色长袖顺直垂下, 脊背挺直, 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湘姐儿怀孕了。” 陆大老爷呼吸陡然急促, 张大眼睛, 忽然站起身, 疾步走到她身边。 “你, 别糊弄兄长, 湘姐儿跟大公子不是还没圆房?” 陆夫人叹口气。 随即,她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包括湘姐儿如何从她这里拿到药,如何买通下人, 又如何支走覃煊跟前伺候的人,最终顺利达成心愿, 如今更是在老夫人跟前过了明路。 听完, 陆大老爷神色恍惚, 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他浅吸口气,率先关心一件事。 “你说那妮子混用了□□,确定没有损伤到身体?” 尤其有没有损伤到她的肚子。 “放心,宫里太医正亲自把过脉, 说对身子没有妨碍。” 陆大老爷缓缓点头,眼里神色变幻,忽而狂喜忽而焦急,最终逐渐化为镇定。 他表情欣喜,捋着浅短的胡须:“好,好,当真大喜事一桩。” 他也与陆夫人一般,坚定认为神药没问题,况且,他还比陆夫人想得更深远,思量怀孕这件事,府上老公爷和老太君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一对夫妻冷眼成仇人,总要撮合一二,天长日久,没准还真能撮合出感情,没看今日那位大公子就陪着一块回门了。 甭管是不是老太君开口勒令,他亲自来了总是个事实。 陆夫人揶揄地盯着他,语气逗弄道:“再过没多久,你就要荣升外祖父了,还是齐国公府嫡长重孙辈的外祖父。” 这番话说得陆大老爷浑身舒畅,忍不住畅快大笑。 他以为,覃煊今日过来已是最大的惊喜。 万万没想到,湘姐儿那妮子还能带给他这么大一份惊喜。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如今才告诉家里。”笑毕,他捋着胡子斥责。 说到这个,陆夫人忍不住拉下脸,跟他告状:“还说呢,母亲越发老糊涂了,你也不知道看顾点。“ 说着,就将陆今湘上次回来受到的为难,陆老夫人对她的苛责一一叙说,末了,揣着手严肃道。 “不说湘姐儿如今身子贵重,就说她是齐国公府的少夫人,回到家却跟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一般被训斥苛责,别说湘姐儿,我瞧着都忍不住心中发凉,长此以往,湘姐儿如何能不与家里离心。” 陆大老爷面容逐渐肃穆,他微微拧眉,沉着道。 “我知道了,这个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处理。” 既然如此,陆夫人便不再多说,兄长一向比她聪慧,更能了解这件事的机要程度。 * 陆今湘和覃煊一同来到她没出嫁前的院子。 照理说,陆府宅邸小人员又多,陆今湘这等嫁出去的女儿,等闲不会留她的院子,但没奈何陆今湘嫁得太好,以防她什么时候带着夫君回来小住,因此这个院子一直没另作他用,甚至里头一草一木都保留着当初的样子。 鱼柳兴致勃勃推开院子,一眼看到院子里那架木制的秋千。 她手指向那边,嗓音兴奋:“主子您看,您还记得这架秋千吗?当初您傍晚时分总要荡一会儿,说飘在空中的感觉好似天宫中从天而降的仙子。” 陆今湘汗颜。 察觉到旁边人讥嘲的视线,她清清嗓子,为自个挽尊。 “那些都是我幼年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鱼柳眨眨眼,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虚假。 “哪有,您忘了,出嫁前夕您还在荡秋千,声称自己天仙下凡呢。” 原话更夸张,当时她一边荡秋千,一边臆想着发出笑声,说依照她的花容美貌,覃煊有朝一日定能钟情于她。 小心翼翼偷瞄眼大公子,她抿住嘴,可不敢把这话透露半分。 披着覃煊嘲讽的视线,陆今湘瞪了眼这个没眼色的小丫头,转而挽起长袖,佯作洒脱。 “姑娘家家,无非如此,想来相公也做过当大将军的美梦吧。” 覃煊神色淡然,负着手,傲然道。 “我从不靠做美梦来实现。” 陆今湘斜眼睨他,瞧他这牛气哄哄的模样。 关月想起什么,凑到她耳边提醒她。 “主子,大公子三年前去过战场,当时突厥侵犯边境,大公子领着一队奇兵,侧翼绕过敌方大部队,绕到敌后方烧了对方粮草,还以石雷声惊扰对方马匹,直接促就那场战役大捷,皇上听后大为振奋,直夸大公子乃下一位大将军。” 陆今湘陷入沉默。 穿过院子,走至正屋前,鱼柳轻轻推开门。 院子并不大,正屋空间也不多,统共三间房,正中间当做待客厅,与内室仅以博古架和屏风相隔。 站在门外,隐隐能看到内室摆在窗扉前的铜镜和妆桌。 覃煊蓦然停住脚步。 陆今湘迈进去,走了两步,发现覃煊没跟进来,她顿住步伐,侧过身疑惑看他。 覃煊不动声色,似随意的口吻。 “这是你的闺房。” “对啊,”陆今湘朝他招手,“进来呀,不就是带你参观我的闺房。” “你觉得,合适吗?”覃煊稍稍蹙眉。 “有什么不合适?我们是夫妻,这边你哪里去不得。” 73 第七十三章 073 屋内设施简单, 正中是待客厅,东面是内寝, 西面是书房, 两人没有进内寝,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摆设也很简单,书桌靠着窗扉, 跟前两件半人高的青瓷花瓶,背后则是一整面书架,上面只零星摆着几本书,随意抽出一本,书页横着《玉簪误》几个大字。 淡淡冷嗤, 将话本塞回去,他负手来到窗前, 发现窗外正对着一丛绿荫,秋意味浓,绿浪翻滚, 倒是一幅好景致。 “咦,这个箱子怎么没带走。”突然, 鱼柳惊讶出声。 陆今湘寻声望过去,发现鱼柳拍打手底下红木箱子, 箱子很大,瞧着是放置被褥那种漆木箱子。 她走过去, 鱼柳正一边磨砂一边咕哝;“奇了怪了, 奴婢记得这个箱子大婚前就归置好了, 谁忘在这里没有带走。” 注视这个箱子,陆今湘脑子里有些隐约的画面,看得不是很清晰, 她问道。 “这个箱子,钥匙在哪儿?” 鱼柳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这是主子常用的小件钥匙,另外大件和库房钥匙都不能随身携带。 一一数过,发现都不是,她面上茫然。 “都没有,估摸在您寝室床头放着,奴婢去翻翻。” 说着,她提脚离开。 关月眼神流转,忙跟上去,说一块帮忙翻找。 陆今湘绕着红木箱子转一圈,覃煊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你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 愣下神,收起探寻的眼神,她直起身,摇头又点头。 “不过是一些旧物,具体都有什么谁能记得住。” “钥匙也忘记放哪儿了?” “钥匙一向由鱼柳收着……” 说到这里,脑海里猛然窜过一个画面,她话音顿住,鬼使神差走到书架旁,敲击第一列左数第一个空格,往旁边一推,底下赫然是一块暗箱,里面放着一把钥匙。 陆今湘怔住,陷入沉默,大概是原主的直觉指引了她。 她取出钥匙,走到红木箱子跟前,“咔嚓”一声,锁轻易被打开,果然是这个箱子的钥匙。 掀开箱子,里头东西顿时映入眼帘。 最上面是两个盒子,底下则是一些衣服腰带香囊甚至小木剑等的东西,且看型号都是几岁孩童的穿着玩物。 陆今湘沉吟,难道是原身小时候的物品? 这倒说得过去,长大后总会保留几件小时候的东西,尤其原主生母早早过世,没准这些都是原主生母留给她的,被她妥帖收好藏起来了。 覃煊突然弯腰,抄起箱子里那炳木剑,木剑用桦木制成,体型不大,拿在手里好像一件玩物装饰品。 他随意颠簸两下,道:“这个与我幼时玩过的一把木剑很像。” 陆今湘回道:“很正常,木剑大抵都长这个样子。” 覃煊“嗯”一声,放下木剑,又拾起另外那件香囊,捏了捏,继续道:“这个香囊样式也十分熟悉,我猜猜,里头是几个琉璃球吧。” 说着,他抽出香囊的系带,提起香囊往手里倾倒,果然,两个翠碧色琉璃球滴溜溜滚出来,滚落到他手心,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琉璃球通体碧色,衬托他手型格外优美。 听到这里,陆今湘总算反应过来。 合着这里头的东西不是原主的东西,而是搜集覃煊的东西。 她身体僵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覃煊又低下身,拿起另外一件东西,这是个腰带,腰带用片状白玉串联而成,十分精致华贵,中间金丝作捻线,集在末端拧成一股尾穗,垂顺铺下,恍若挂着一挂金黄色的麦穗。 “这是外祖父送给我的生辰礼,我只是在花园中游逛一圈,却没了踪影。”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过来,目光满满都是“原来竟是你偷走的”。 陆今湘拉扯嘴角,讪讪一笑,心里欲哭无泪。 不是吧,原主还有偷人东西的癖好,或者说,偷心上人东西的怪癖。 原主跟陆夫人关系极好,陆夫人嫁到齐国公府后,担心原主在家中受委屈,因而会时不时接原主去齐国公府小住,原主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覃煊,并且深深迷恋上了齐国公府嫡长孙。 但覃煊孤高气傲,又丧母没多久,生父转眼就娶一个哪里都比不上生母的继室,他不痛恨陆夫人和陆今湘就不错了,眼里哪里能看得见她。 陆今湘那个时候纤细又自卑,只敢偷偷跟在覃煊身后,捡他随手丢弃不用或者落下的东西,那炳木剑,那个装着琉璃球的香囊皆是如此。 其中,或许还包括这件白玉腰带。 但是覃煊说,这是外祖父送给他的生辰礼,以他对外祖父的敬爱,想必不会随手丢弃,难不成这件东西当真是原主偷来的? 心中百转交集,陆今湘深吸一口气,蓦然对覃煊道:“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年少无知。” 覃煊盯着她头顶黑亮的头发,盘成旋,上面稳稳插着一件白玉簪,这白玉簪貌似是外祖母送给她的头面中的一件。 好半晌,他移开目光,嗓音清淡平缓。 “当时外祖父送给我这件生辰礼,我戴着去后花园玩耍,听到父亲跟一名侍妾逗乐,说他有一件白玉缠珠脖领,回头送给那名侍妾,我转头就把手里的白玉腰带丢了。” 陆今湘眨眨眼,反应过来,覃煊应是与她解释,这件白玉腰带不是原主特意偷走,而是他随手丢弃一旁,原主收集癖作祟,偷偷上前捡走的。 她又是轻松又是苦闷,轻松只为还好原主不是那等偷人东西的为人,虽说故意拿走覃煊一时丢弃或转头冷静下来又想找回来的东西不大好,但总比故意偷走强。 苦闷则是,覃煊表达的意思是,他寿辰当日,生父不仅不为他寿辰祝贺,反倒跟一名小妾浪荡狎昵,甚至明知外祖父送给他白玉腰带,回头就想起库房还有一件白玉脖领,要送给他宠爱的妾侍。 他这是要侮辱谁?到底有没有尊重他的嫡长子? 不知怎么,陆今湘觉得心里闷闷的,虽说那都是过去式,也知道覃世子并不如何疼爱覃煊,但听到这些具体的细节,还是会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 明明,他是那样完美一个人,怎么会有父亲不爱这么优秀的长子呢。 “是以,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帮着收好这份白玉腰带。” 覃煊突然转头,认真凝视她。 当年的他也许会为父亲的忽视感到失落,但如今他只会珍惜,珍惜真正对他好的人。 陆今湘愣住,片刻,她摆摆手,道。 “不用,你不介意我偷拿走你的寿礼就行。” 覃煊摇头,一字一句道。 “那不是偷,是珍藏。” 74 第七十四章 074 箱子里果不其然全是覃煊的东西, 包括他幼时读过的书,练废的书法,亲手做的木雕, 以及价值连城的翡翠九连环。 原主或许没有偷东西的想法, 这些东西有贵有贱,但望见通体璧无瑕的九连环, 想起那件白玉腰带,陆今湘就觉得无地自容。 好在覃煊并没有计较,视线转而落在最上面的两个盒子。 陆今湘也盯着这两个盒子, 其他东西包括那两件价值千金的翡翠九连环和白玉腰带都放在外面,到底是什么珍贵东西,特地被原主珍而重之地收入盒子里。 两人各自拿起一个盒子。 盒子不大, 刻着吉祥纹, 没有上锁, 轻轻一搭就打开了。 看到里面的东西, 陆今湘一愣。 里头居然是密密麻麻的干瘪种子,有大有小,样子也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俱都损失水分变得干瘪,一看就是放置许多年直接风干了。 这些都是什么种子?原主搜集这么多种子干嘛? 陆今湘疑惑不解,她脑海里只有原主印象深刻的大事件, 一些小细节就记不大清了, 因而还真不记得这些种子搜集来做什么。 难道她有种花植树的爱好?种子能联想到的无非如此。 “相公你来看……” 陆今湘刚想叫覃煊,问他认不认得这都是什么种子, 却见他捧着手里的书信,神色愣怔,一副出神模样。 疑惑投向他手中书信, 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忙扑向他手中书信。 覃煊反应很快,及时抬起手,没让她抢回去。 他低下头,凝视她,也许窗外的日光辉映眼眸,不知怎么,陆今湘竟从他瞳孔中看出一丝温柔。 “这是你的?”他轻声呢喃。 话这么问,但他心知肚明,这些信件就是陆今湘的,上面记录的视角包括事件都是他曾铭记或者遗忘的时光,那个时候身后总有个粉团子跟着他,但他目光从来不会放到那个粉团子身上。 陆今湘精神恍惚,似乎也跟那个卑微渴望的原主共情了,不过片刻,她抽回神,缓慢又坚定地摇头。 “不是我的。” 覃煊愣住,他挥动手中信件,拧眉不信。 “这上面记录的,包括你的心情自述,无一不符合,你说不是你的?” 眼睛落到她手心的种子,他一把抓起几个,笃定道:“书信里有记载,我母亲喜欢花种,临终前曾诓骗我,等我收集够世间花种,她就会来梦里看我,因而你才特意收集这些花种。” 陆今湘怔住,原来这才是原主收集种子的原因。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些许怅惘悲伤。 原主原来那么喜欢过覃煊。 如今,这份心情总算被他知道了。 她不再否认,而是盯着覃煊问:“就算一切是我的,你能打算如何?” 覃煊陷入沉默。 半晌,他嗓音低哑道:“我很感谢你。” 心间好似被温水流淌,整颗心暖暖的,涨涨的,奇怪,之前陆今湘明明做过更多更越界的事,但那时他只觉抵触烦闷,只想推开她,恨不得她直接眼前消失。 但今日今时,看到这些,他突然有种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覃煊心间不解,却又莫名不想抵触这份冲动。 他想,大概是对陆今湘改观,他对她也就没之前那般厌恶了。 75 第七十五章 075 两人走在回去正院的路上。 宅邸窄小, 甬道也狭隘,空地都建了房子,原来一整个花园只留下半面, 勉强残留一些花草树木假山亭台。 覃煊和陆今湘一前一后走着, 鱼柳和关月跟在两人身后。 瞧着前方沉默的背影,鱼柳悄悄对关月低语。 “先前你拽着不让我回去,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两位主子怎么都沉默不吭声?” 关月看她一眼,默了会,道:“两位主子间门的事,我们何必多嘴。” 鱼柳咬唇,咕哝道:“我只担心两位会吵架,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公子对主子态度一直不好。” 关月无奈,提醒她:“那你仔细想想, 近些日子大公子可曾为难过主子。” 鱼柳愣住,仔细一思量, 发现还真是,大公子已经许久没为难主子, 对主子冷言冷语了。 关月摇摇头,快步跟上两个人的步伐。 前头,覃煊负着手, 面色沉静, 心间门却不断重复倒映那些信件那份装满箱子的种子, 以及陆今湘那张皙白宁静的侧脸。 直至此时, 他尚没平静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门,陆今湘已经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 他抿唇, 突然瞥眼旁边。 少时,翕动嘴唇。 “你怎么做到坚持那么多年?” 明明是那么惫懒的性子。 陆今湘正在仔细回忆原主曾经的生活轨迹,想了会,头疼,她这条咸鱼实在懒得动脑,干脆没心没肺撂下,转而欣赏周围景致,顺便思考一会午膳都有什么。 突听前方传来这句话,她一愣,随即无所谓道:“也没有,估摸那个时候无聊,恰好当做日记去写吧。” 日记?这倒是个新鲜词,不过词意浅显,倒是一听就明白究竟何意。 他若无其事道:“包括那些种子,你也是无聊收集?” 陆今湘不多想便点头:“可能一开始有搜集的想法,后面不知不觉便放弃了。” 覃煊顿住,复而徐徐踱步,身上雪青色长袍慰贴,暖色日光铺泻而下,给他周身笼罩一层曦光。 他垂下眼帘,眼神莫测。 这是告诉他,因为一直没有回应,故此心灰意冷,打算将他放下吗? 明明一直期盼这个结果,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心口反倒有点发闷。 “五妹妹,我观你心情好似不是很好。” “三姐姐不也是,脸上的虚情假意都要溢出来了。” 旁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陆今湘望天,还真是巧合,上次就路过这里听到这两姐妹私话,今日又听到,这两姐妹都不知道换个地方说私话吗? 那边对话还在继续。 “我是虚情假意,五妹妹却是拈酸吃醋。” “谁!谁拈酸吃醋?你胡说什么呢?!” “哟,瞧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打量我不知道,自那位覃大公子露面起,你目光就黏在了那位大公子身上。” 覃煊负着手,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动弹,陆今湘默默汗颜,没想到覃大公子还有听人墙角的爱好,更没想到这次两姐妹谈话对象不是她,而是她身边这位覃大公子。 那边气息明显不稳,一阵急促呼吸后,陆昕雨缓缓平静下来。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目光黏在了覃公子身上,更或者说,我是黏在了覃公子所代表的权势阶级上,如果不是我们家与齐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如果不是覃大公子与陆今湘有夫妻关系,你觉得我们平时有可能见到他这样的人物吗?” 她冷笑一声,颇有些凄凉道:“你说我们,都是陆府的小姐,比她陆今湘低微什么,但你眼瞧着,最后能寻个低阶武职或者白丁秀才举人就不错了。” 陆宜晴陷入沉默。 半晌,她语气勉强道:“不管如何,我们与齐国公府是姻亲,多少能对婚事有所助力,不可能随便许给白身百姓。” 陆昕雨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灰心丧气道:“五六品官职没有官身的儿子跟白身百姓有何区别?” “所以你傻啊,咱们家唯一能接触到那些上等阶级的人就是姑母和陆今湘,陆今湘不做考虑,唯剩下姑母,你再不讨好姑母,难道还指望姑母给你说和挑选婚事?” 陆宜晴尽管平时跟陆昕雨斗气拌嘴,甚或直接揭下双方脸皮,但这句话实乃肺腑之言。 陆昕雨别过脸,倔犟道:“姑母心里只有陆今湘,哪还盛得下我们。” 陆宜晴对此不以为意,甚至看得很开,笑吟吟道:“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姑母的亲侄女,哪有姑母不盼侄女好的,就算我们在姑母心中的地位不敌陆今湘十分之一,但只要把握住那点情分,姑母就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覃煊挑眉,默默看向陆今湘,眼底掺杂些许无趣,与冷酷。 这些人还真敢想,当他是什么,她们口中的稀罕观赏物吗? 陆今湘就不会这样。 他愣住,何时他对陆今湘这么笃定,笃定她不会这样? 76 第七十六章 076 陆府人多, 午膳一共分为两厅,女眷一厅,男子一厅。 用过午膳, 陆今湘和陆夫人陪陆老夫人说会话。 聊了会,提起家里小辈的婚事, 尤其陆昕雨和陆宜晴,府上两房的嫡女, 陆今湘嫁得这么好,老夫人难免对两人抱有期望。 “昕姐儿和晴姐儿年龄都不小了,目前都没寻着什么合适人家,你是她们的姑母,又身为齐国公府世子夫人, 结识勋贵路子比我们多, 你看能不能给她们也挑选几门侯府人家。” 提及婚事, 陆昕雨和陆宜晴难得齐齐低下脸颊, 面上两抹羞红。 陆夫人呛了下, 似是不可置信般睁大眼睛反问:“你当侯府是大白菜啊, 还随便来几个,能找到上进的后生或者有官身的人家就不错了。” 闻言, 陆老夫人十分不满意, 面色不愉道:“你是齐国公府世子夫人, 能为湘姐儿寻到齐国公府这门好婚事,昕姐儿与晴姐儿同为你侄女,如何能区分对待?” 陆夫人直接翻个白眼, 道:“您也知道,我是齐国公府世子夫人,湘姐儿能嫁进齐国公府只因我在府上能说得上话, 其他侯府家又不是我当家作主,我如何能保证说定能找门好婚事。” “况且,”她顿了顿,干脆道,“作为亲姑母,我说两句掏心窝子话,昕姐儿和晴姐儿出身不显,才名不显,容貌也不显,您觉得那些勋贵名门都是睁眼瞎不成?” 一通话撂下,陆昕雨和陆宜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上闪过愤恨不甘。 陆今湘看在眼里,无端叫她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她们想嫁到更高的阶层,这无可厚非,哪个女孩没有个公主梦,虽然她并不觉得嫁进高门显贵的日子会多好,但每个人一种追求,她尊重这些追求。 陆老夫人觉得果然不该叫陆夫人回来,这个亲闺女天生就是来气她的,她捂住胸口,拉下脸不乐意跟她说话。 这个时候,覃煊在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的陪同下走进来,预备来跟陆老夫人告辞。 陆老夫人看见他,神色顿时变得祥和,亲切问他几声。 倏忽,瞥见身后不远处的陆盛华,忙抬手招呼道:“华哥儿,你过来。” 陆盛华走上前,朝陆老夫人拱手:“祖母。” 陆老夫人笑吟吟道:“你还没跟你妹夫见过礼吧,快跟你妹夫见礼。” 陆盛华顿住,暗暗抿唇,瞥了眼保持缄默的陆今湘,面上瞧着不是很主动。 “快去呀。”陆老夫人催促他。 他呼出口气,只好走上前,拱起手朝覃煊致意。 覃煊微微侧身,敛眉,平静疏淡,回以半礼。 望着这一幕,陆老夫人笑得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她揣着手,笑呵呵道:“煊哥儿呀,华哥儿他……” 不知怎么,对上陆今湘似笑非笑的眼神,陆盛华总觉得她在暗暗嘲讽自己,心间陡然憋出一股气,他上前一步,阻止道:“祖母,不过是件小事,妹夫那么忙,何必劳烦妹夫。” 陆老夫人瞪他一眼,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这怎么能是件小事呢? 如果能有个出身,不管是将来前程还是他被耽搁的婚事,都容易再提起。 陆盛华却不管那么多,径自朝覃煊道:“妹夫,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覃煊面色平静,根本没放在心上,无非是出身那点事,他刚想随意颔首,突然想到什么,他转过头,问陆今湘。 “夫人,你是什么看法?” 正悄悄打哈欠的陆今湘:“……?” 一时间,众人惊诧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无论是陆老夫人,抑或是陆昕雨陆宜晴等陆家小辈,皆面露茫然诧异。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这位覃大公子不是一向对陆今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连今日过来也是猜测定是老夫人逼迫他前来,但他此时所言所行却又让人婉转生疑。 一众懵然中,唯有陆大老爷眼中精光一闪,摸着胡须嘴角隐带笑意。 77 第七十七章 077 被众人诧异的目光围堵, 陆今湘手腕搁在膝盖上,神色淡定,从容不迫。 眼神飘过覃煊, 她知道覃煊为何把这个话题转到她身上,许是猜到祖母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不好出面拒绝, 便把这个难题推到她身上,让她出面解决。 陆今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说她与那位智障兄长并无感情, 就说覃煊与她的关系,也不适合被家里人当作索取的借口。 她想了想,缓缓道:“兄长说得不无道理, 无非是一些小事, 相公你不用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众人回过神,陆老夫人率先拧眉, 脸上怒气横生。 “湘姐儿,别忘了你姓陆, 华哥儿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陆今湘不为所动,甚至笑眯眯道:“我知道啊,但凡兄长有什么需要的,回头尽管说与我听就是。” 当然, 说是一回事,办是另一回事。 陆老夫人又不傻, 自然知道她话中意思,且这事覃煊在时提一嘴效果方最好,她不由转向陆夫人, 气声道。 “瞧瞧,婚后愈发没规矩了,你平时都怎么教导她的?” 陆夫人无奈,眼神示意陆今湘,让她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哪怕只是面上说个场面话,先把老太太哄高兴了再说,回头具体事务再具体分析嘛。 陆今湘却揣着手,反问旁边沉默的陆盛华。 “兄长,依照你的意思,你是什么想法?” 陆盛华眼神复杂,虽然早猜到她不会帮他,但听到她嘴里这些冷酷无情的话,仍旧难免心塞。 一直知道她性子强势,不是个惹人喜欢的性格,但之前好歹还对他有几分敬慕之情,如今她是彻底与他离心了。 不知怎么,心间流露几分失落,他勉强压下这份失落,冷冷道:“不必妹妹费心,我自会挣出一份前程。” “瞧,”陆今湘立马对陆老夫人道,“兄长自有鸿鹄之志,祖母你我都不应成为他奋进路上的障碍。” 陆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确认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嫁过去,还不如换昕姐儿,你能为家里带来什么利益好处。” “听祖母这么说,当初不是与我齐国公府诚心结亲,倒更像是卖孙女拉拢好处。”覃煊突然出声。 他一只手整理另一只手的袖口,姿态看着随意矜贵,面上也轻松含笑,但他这句话的语境却恍如大火中倾盆一场大雨,场上滚烫沸扬的气氛登时变得冰凉,陆老夫人猛然闭嘴,脸上怒容也收得仓促,整张脸要怒不怒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 陆大老爷终于出声,拱着手,脸上殷切笑意。 “贤婿说得哪里话,湘姐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初陪嫁我把家里半数财产都送与她当作嫁妆,怎会是卖女儿呢?” 提到这个,覃煊神色稍缓,当初陆今湘陪嫁确实不少,起码齐国公府送过去的聘礼差不多悉数带了回来,光看这点,这位岳父不能说是个疼女儿的,起码是个脑子精明不惦记眼前那点蝇头小利的。 陆大老爷继续笑道:“母亲只是忧心犬子心切,也怪犬子实在不争气,还望贤婿莫要生气。” 覃煊自然说没生气:“我知道,祖母是一时着急。” “对对。”旁白呢陆二老爷笑呵呵应和。 如此,方把这个话题圆回去。 接下来,陆老夫人总算不再提给陆盛华谋出路的事,也不训斥陆今湘不知道为自家谋好处,场景再次恢复和气融融。 没一会儿,覃煊等提出告辞,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亲自出门去送。 临走前,陆大老爷拍拍陆今湘的肩膀,神色看起来分外和蔼可亲,不仅亲切问候她的身体情况,还特意交代她不必将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只管照顾好自个,家里不为求她什么。 陆今湘狐疑地盯着自家父亲,又看看陆夫人,深切怀疑是不是陆夫人说什么了,不然陆大老爷何至于这么地做作。 78 第七十八章 078 回到家, 跟老夫人请过安,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离去。 晚上,书房。 覃煊正在给太子回信, 两人就最近朝里提起的科举改制制度展开讨论,太子为这个事忙得焦头烂额,分外羡慕他还能有一日休假。 写着写着,他神思突然晃到今日看见的那些书信上头。 信纸已经泛黄,上头少女素笺图案也已经模糊,但字迹却字字分明,墨色的字团由稚嫩逐渐长成有棱有角, 对他的心情却自始至终未变。 他双手搁置在书案上,前方窗扉半掩,秋风拂动, 一只扑棱蛾子从窗户缝隙里飞进来, 被书案上的烛光吸引, 径自奔向那点光亮。 好在被烛火外面罩着的琉璃灯罩阻隔,没有奔赴飞蛾扑火的命运, 但它却坚持不懈不肯放弃,一直围绕着琉璃灯罩打转。 出神望着眼前这一幕,忽如福至心灵,他有些愣怔地想到。 陆今湘原来对他是不是就恍如这扑火的飞蛾, 哪怕知道会一无所有,还是会忍不住朝他靠近。 “咔哒”一声, 毛笔没握住,掉落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声音惊醒他,他回过神, 倏忽拧眉,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眉宇中间,身子仰靠在椅子椅背上,脑子里一时思绪万千。 不管过去的陆今湘如何,此时她所作所为无不在提醒他。 她与以前不一样。 轻轻吐口气,他扬声喊外头。 “良什。” 一时间,无人应声。 “良什?” “哎,主子,奴才来了。” 良什麻溜滚进来,点头哈腰朝上行礼。 覃煊手掌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敲打桌面,若有所思道:“少夫人命人从娘家抬回来那箱东西,被她收到哪里了?” 良什眼珠滴溜溜地转,迅速回道:“启禀主子,被少夫人收进库房了。” 收进库房?没有摆在外面? 覃煊沉默,少时,斟酌着问:“那你可知道,其中一盒种子,有没有……少夫人把它?” 良什悄悄抬眼,莫名地盯着自家主子,见他踌躇说不出口,心里大为纳罕,主子等闲雷厉风行坚决果断,从未有这等犹豫徘徊的时候。 “算了。”覃煊闭闭眼,知道她是否丢掉种子有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您问那盒种子,奴才见少夫人妥帖放好了。” 底下,良什小心翼翼回答。 覃煊猛然睁开眼,眼里明光闪烁,嘴角轻轻翘起。 还以为她会丢掉这些种子,没想到特意妥帖地留下了,看来就算她说着要放弃,最终还是会舍不得。 覃煊身子后仰,倚在椅背上,心情分外舒适,眼帘微敛,挥挥手让他下去。 良什挠挠头心下不解,不过此刻他更加坚定内心,看来主子对那边态度果然变了,他也得好好想想,日后该以什么态度对待那边。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嘴里苦涩,主子倒是挥挥袖不带走一片清风,倒是可怜了他,前头已经狠狠得罪那边,如今就是想与那边修复关系也无处下手。 覃煊没管身边侍从的想法,事实上,就连他此时的心情他也捉摸不准。 无论怎样,听到这个消息,知道陆今湘还在意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感。 而那边,陆今湘之所以没丢掉种子,却根本不是他所猜测那个理由,而是她觉得那些种子总是原主的心血,她不好随意丢掉,这些种子眼瞧着都已经风干处理过,不可能再生根发芽,干脆当个纪念品收藏起来好了。 今日奔波一整日,加上陆府家宴比不上齐国公府的厨子,她回来后美美用了顿晚膳,早早就歇息了。 另一边,陆府。 陆大老爷跟陆二老爷商议完要事,回到院子,大夫人早就命人准备好热水,他洗漱完毕,挥手让丫鬟都下去,单独跟大夫人说点事。 大夫人拿着毛巾给他擦拭披散的湿发,陆大老爷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老夫人那边,你回头嘱咐身边的嬷嬷,多引着老夫人抄佛经玩叶子牌,别整日把心思放在找湘姐儿麻烦身上。” 大夫人轻声应下,眉眼秀婉温顺。 “还有昕姐儿,你也该好好教导她,让她不要与湘姐儿闹那么僵,不然她日后总要仰仗湘姐儿,一味与那边针锋相对,这不是蠢是什么?” 陆大老爷冷冷道。 手上动作微顿,大夫人眉眼不变,继续轻“嗯”一声。 见大夫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陆大老爷神色和缓,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认真凝视她。 “你别怪我不给昕姐儿寻门跟湘姐儿一样的好婚事,实在是,像齐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只可其一不可其二,咱们陆府是什么样子你也知晓,昕姐儿注定没可能嫁入高门。” 大夫人微微一笑,回望他,眼神平静。 “我都知晓,不用您说,我也没想过将昕姐儿嫁入高门,她那个性子,不适合豪门世家。”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陆今湘那般好运,能投在齐国公府这样家风清正人员又简单的人家。 仔细打量她,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不甘与不情愿,陆大老爷满意颔首,顿了顿,到底心中有愧,跟她保证道。 “你放心,就算不是高门大户,定也寻个清白的上进后生,回头多给点陪嫁,绝不会委屈了昕姐儿。” 闻言,大夫人神色微动,面容隐露感激。 “如此,妾就代昕姐儿谢过老爷。” 陆大老爷表情宽慰:“一家人何必说见外话,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内宅,该是为夫跟夫人说一声感谢才是。” 大夫人垂下头颅,抿唇轻笑。 两人温语片刻,大夫人提到一件事。 “华哥儿的事,母亲一直挂在心上,如果这事不拿出个章程,恐怕母亲一时半会不能罢休。” 她身为继室,总不好过于插手,也不好不插手,这事情的度着实难以把握。 提到这点,陆大老爷就忍不住头疼,长子那个没出息的性子,他都看不上眼,母亲还好意思让女婿给长子安排官身。 但话在这里,毕竟是他嫡出长子,湘姐儿同胞兄弟,他自然余外看重三分。 沉吟稍许,他开口。 “这事你别管了,我已经有打算。” 等大夫人应下,他想了想,不忘特意叮嘱。 “切记,千万不能再叨扰了湘姐儿。” 犹豫一瞬,还是没把湘姐儿可能有孕的事跟她提,不是信不过大夫人,而是这事毕竟没个准信,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夫人点头表示知晓,她心中有所猜测,不过没多询问,嫁进陆府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不该问的事就少问。 79 第七十九章 079 天朗气清, 秋风和煦。 陆今湘坐在二楼品尝盛宴, 难得空闲,她便带着鱼柳和关月出来闲逛。 单独雅间门内,她坐在窗边,窗台挂着藤编帷幔, 卷成半帘, 能看到楼下热闹的景象,又不至于暴露包厢内的详细情况。 陆今湘一个人坐在大桌子边, 旁边还放置一张小桌子,鱼柳关月被特允可以坐在旁边一同用膳。 这些时日, 关月已经摸准她的脾气秉性,虽然不知为何性情大变, 但她由衷喜欢现在的主子。 陆今湘抄了口蜜汁山药, 近两日她格外偏爱甜口, 连早晚膳布丁馒头都是甜心, 一边咀嚼蜜汁山药一边漫不经心朝外看去。 恰好看到街边那道熟悉身影,他转过头同身旁少女谈笑, 两人并肩而立,单看外表容貌分外相配。 咀嚼动作顿住,微微眯眼,陆今湘叫鱼柳关月。 “你们过来看看,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两人放下筷子, 走过来一看, 关月登时脸色大变。 “这是, 安家公子?” 陆今湘稍稍拧眉,她果然没看错,这个青衫身影果真是那日见过的安家公子。 既然如此, 那他身边这位俏丽女子是谁?看两人行为举止十分亲昵,不像普通的兄妹或者朋友关系。 关月显然也猜测到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鱼柳好奇道:“就是那位与表小姐定亲的安公子?” 见关月脸色难看地点头,鱼柳更加好奇:“可是他身边那位女子,并不是表小姐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陆今湘无奈看向她,然后见她似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捂住嘴,表情惊诧。 “这么说,这位安公子对不住表小姐!” “话不能那么武断,万一这位姑娘是安公子的某个妹妹。” 话虽如此,但三人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太低了,那位安公子对身边人神态动作俱呈现呵护旖旎之姿,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妹妹的表现。 陆今湘想得还更深一点,上次寺庙后山,她就偶然瞥见那位安公子脚步匆匆,还神色慌张前后打量,怎么看怎么踪迹可疑,如果结合今日所见及某个猜测,她大概猜到上次后山他是去见谁了。 关月表情沉郁,早些年她受过老夫人恩惠,老夫人又最怜惜表小姐,如果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大动肝火。 陆今湘倒还好,没受什么影响,依她的想法,能叫她们提前发现反倒是件好事,这是命运偏爱表小姐,不忍她将来跳入火坑还不自知。 几人眼睁睁看着,安家公子护着旁边那位姑娘,两人并肩远去。 鱼柳握拳,气愤不已,回头一看,看见陆今湘正捧着鱼粉吸溜不停,登时哑然。 关月也平静下来,无论如何,回头先调查清楚再说,万一她们当真冤枉这位安公子……倒希望是冤枉了他。 用过午膳,陆今湘吩咐打包一份带走,今日这份盛宴还不错,比之前在天然居尝到的味道好。 出了酒楼,转头奔向南街,今日南街有场庙会。 庙会人山人海,喷火龙杂耍团,琳琅满目,十分热闹,本来看得正嗨,旁边突然窜出一伙人,说这边人占了他们的位子,这边自然毫不相让,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陆今湘全程懵圈被裹挟入两伙人的争斗,眼看着有人直冲她而来,鱼柳关月紧紧护住她,一道黑影闪出来,随意一挥,那人立即平躺到地上,紧接着,一队身穿官服的人马汹涌袭来,团团围住他们。 然后,她就被当做犯事人员抓进了兵马司。 坐在衙门隔间门里,陆今湘至今还蒙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这里了。 鱼柳和关月也浑身冷颤,好半晌,咬着牙关恢复冷静。 鱼柳看向她们跟前这个黑影,当时就是他突然出现救了主子,要不是他主子真就……想到那个可能,她满脸后怕。 “你也是府上侍卫吗?” 黑影跪下来,朝陆今湘行礼。 “暗卫幺五参见少夫人。” 陆今湘望着单膝跪下的黑影,逐渐回过神,她眨眨眼,暗舒口气,出声让暗卫起来。 打量这个一身黑,连脸庞都看不清的暗卫,陆今湘提起好奇,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吗?没想到她身边居然也有。 暗卫解释道:“属下是大公子安排到少夫人身边,平时隐藏在暗处,务必保证少夫人的安全。” 陆今湘恍然,原来是这样。 陷入沉思,她咬唇纠结,脸上挣扎半晌,终于问出口。 “那个,我想问问,平时我宽衣睡觉,你应该不会守着吧。” 这是她一直好奇的问题,中那些暗卫,若是需要24小时监控,那主子沐浴如厕怎么办,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 幺五再次跪下,嗓音铿锵有力。 “请少夫人明鉴,属下绝不敢对您有任何不轨的心思。” 啊哈,这点陆今湘当然是相信的,她招招手让幺五起身。 外面,两个别刀的司卫走过来,同领队的司卫会和。 “不错呀,干脆利落,都抓回来了。” “这些人当真嚣张,拉帮结派,还聚众斗殴,我去时双方正持着铁棍刀剑争斗不休。” “那可得好好教导下道理,甭管是虎是狼,来了我兵马司就得盘着。” “说到这个,跟你们说一件趣事,”领队司卫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好笑,“这次聚众斗殴中,居然还有一位贵夫人。” “贵夫人?她怎么会牵扯进这件事?”平三好奇。 “估摸是无辜被连累的,我们一会率先审问这位贵夫人,如果确实无辜被连累,可以先将她放走。” 三人一块来到门外,问看守在门口的守卫。 “里面如何?没有大吵大闹吧?” 往常也有贵族女眷进他们兵马司,但那些人进来无一不端起架势或者惶恐不安,几乎很少碰到能和平交流的。 守卫摇摇头说不曾。 三人放下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看到陆今湘安静坐着,两位丫鬟陪侍一旁,身后还站着一位黑衣侍卫。 他们走过去,领队司卫负责问话,他清清嗓子,揣着把长刀问。 “夫人贵姓?” 陆今湘不自觉坐正,摆出对待警察叔叔的姿势。 “我姓陆,称呼我陆少夫人即可。” 领队司卫微微颔首,看她的年纪就知道估摸是家中小辈儿媳,他板着脸让她把事情交代一遍。 陆今湘就把事情经过原滋原味讲述一遍,反正她属实无辜,就是路途经过看个庙会,结果被牵连进这件事中。 听完,领队司卫微微颔首。 “这么说,你完全不认识这两帮人?” “对。”陆今湘点头表示肯定。 身后平三眉梢微挑,反复确认道:“这位夫人,你可不许撒谎。” 陆今湘无辜:“我没撒谎,你们随意去查,去庙会前我刚在万家酒楼用过午膳。” 三人对视一眼,瞧着陆今湘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 突然,剩下那名司卫发问暗卫幺五。 “听闻,当时是你出手救下陆少夫人,你是府上侍卫?” 幺五握拳抱胸,一时没有吭声。 司卫轻轻拧眉,稍稍提高嗓音,喝问道:“在问你话,回答!” 鱼柳关月回头,担忧地看向幺五。 幺五终于抬起脸,眉目正对他们,然后抬起左手,拽住脸上黑巾,轻轻扯下。 望见这个普通又熟悉的面孔,三位司卫纷纷站直身子,面色震惊,齐齐出声。 “幺五!” 陆今湘转向幺五,又回过头端详他们,好奇地问。 “你们认识幺五?” 幺五垂下脑袋,恭敬回复她:“启禀少夫人,我们都在大公子属下当值。” 又一锤炸弹掉落,三人再次瞠目结舌,诧异出声。 “少夫人?!” 幺五眼神扫过他们,淡淡提醒他们。 “正是府上少夫人,还不快上前拜见。” 三人呆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好一会儿,眼神逐渐复杂。 什么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原来这就是府上少夫人,大婚当日他们只看到一个红盖头,没有见到少夫人真实的样子,后面大公子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少夫人,更没有把她带出来过,他们还真不知道这就是少夫人。 冷静下来,他们依次跪下,郑重朝陆今湘行礼。 陆今湘被吓一跳,正在审问中,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她忙让他们都起来。 三人站直身子,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身子绷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是其他贵夫人,无论是谁,他们都可以不当回事,按照正常审讯流程走,但眼前这人是他们家少夫人。 很明显,堂堂齐国公府少夫人,不可能与那两伙同流合污。 “那个,要不然,少夫人您先随意?” 好半晌,领队司卫终于找到自己声音,试探着提出。 陆今湘眼神茫然:“不用审问我了?” 领队司卫忙摆摆手,说不用,顿了顿,歉疚道:“都怪属下,没认出您,让您受委屈了。” 陆今湘不以为意,她是良好市民,配合衙役工作那不是理所应当。 于是洒脱道:“没事,我知道你们也是秉公执法。” 领队司卫与平三平四对视两眼,眼里闪过惊诧宽慰。 就在这时,外面通报说大人回来了。 80 第八十章 080 覃煊从东宫回来, 刚走进兵马司大门,就见平三平四等人从里头出来,见到他并直双.腿喊了一声大人。 他“嗯”一声, 见这里闹哄哄的, 便淡声问发生何事。 平三利索回道:“南街那边有人聚众斗殴, 扰乱秩序,属下就将他们全部带回来了。” 覃煊点头, 让他们抓紧处理完, 他转身准备离开。 “大人!”身后平四突然出声。 覃煊立定, 扭头看他, 眼梢微挑,示意他有什么话赶紧说,他正打算捏定一份章程回头跟太子讨论。 “额, 大人您要不要来看看。” 覃煊怔住, 转瞬面上似笑非笑, 盯着他们的眼神带上揶揄讥讽。 “你们还是小孩子不成?这么点小事都需要我亲自上阵?” “额……”平三平四对视一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 大人,您还是过来看看吧。”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领队司卫满面纠结地开口。 覃煊拧眉,认真观察, 这才发现他们三人眼神微妙, 面上纠结惊诧期待复杂各种情绪, 身边其他人也都若有若无偷窥这边,这些隐晦的视线,好似正在期待即将发生的某事。 他眼皮耷拉下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整理袖口, 浑身气度从容不迫。 “什么事,说。”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会,深吸口气,正准备说出来,里头一道黑影走出来。 覃煊瞥见那道黑影,脸上神情终于有变化。 “幺五?” 幺五过来给他行礼,顺便请罪。 看见他,覃煊下意识想到:“夫人在这儿?” 这正是幺五过来请罪的点,虽说少夫人没受什么实质伤害,但没把少夫人带离危险地带,还被裹挟进双方争斗甚至被抓进兵马司就是他最大的失职。 覃煊头疼,总算明白为何平三平四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既然陆今湘在这里,他还真得过去一趟,想了想,他问。 “她怎么样?受伤没?”嗓音停顿,好似随意道,“没受惊吓吧?” 幺五摇头,停了下,又迟疑点头。 覃煊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大踏步朝屋里走去。 …… 人走后,后面轰然喧哗,一下子所有人都围聚到平三平四跟前,话音杂七杂八。 “真的假的,少夫人亲自来了?” “少夫人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那般尖锐跋扈不讲理?” 领队司卫抬抬手,让众人平静下来,背着手清了清嗓子。 “闹闹哄哄成什么体统,那是少夫人不是路边的猴,由得你们议论纷纷。” 旁边人翻个白眼,直接道:“得了吧统领,您先前还跟我们说,京城中对少夫人评价不好,定然有其道理可言。” 领队司卫表情僵住:“我何时这么说了,你不要冤枉我。” “汰,还不承认了,六月份,咱们一块督办西城沟渠那时,大热天咱们坐在路边棚子下,你亲口跟我们说的。” 这么一说,领队司卫想起那时候的事,当时天太热火气刷刷往外冒,眼见大人一边忙活沟渠的事一边还要疲于应付家里,他就没忍住念叨了一嘴。 但他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 “可不许胡说,我没说过这话,少夫人宽宥仁慈又难得体谅,我怎么会背后诋毁少夫人。” 众人听出话音,纷纷睁大眼睛。 “这么说,少夫人本人并不如传言中那般?” “滚滚滚,都滚一边去,哪儿都有你们。”领队司卫不耐烦,直接开始赶人。 “别介啊统领,大人担忧着急进去慰问夫人,我们连好奇一下都不能了。” “还以为大人跟夫人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嘛。” …… 外面议论纷纷,覃煊走进来,一眼看到陆今湘神色安稳,看着不像被惊吓到。 他走过去坐下,嗓音平淡:“第二次在衙门碰见你,你真是能折腾。” 猝不及防见到他,陆今湘一愣,听到他这话,更是郁闷不已。 她也不想啊,她只是老老实实看个庙会,到底招谁惹谁了? 以为覃煊是被叫过来专程赎她,陆今湘心下心虚,语气带着讨好。 “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过来?官差人都很好,说问清楚就把我放出去了。” 覃煊知道,刚刚平三平四已经汇报给他,一开始以为只是个被卷入争斗的普通贵夫人,后来看到幺五才知道原来是少夫人本人。 他胳膊随意搭在桌案上,微抬下颌问她:“你今日出来都做了什么?” 陆今湘把一日的行踪汇报给他,包括先去万家酒楼用膳,过后去参观庙会,中途还拐去摊子买了个狐面面具。 覃煊眼神看向她身后的鱼柳关月,两人愣了愣,关月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回大公子,确实如此。” 覃煊轻轻颔首,然后道:“那你可以走了。” 陆今湘一时愣住:“我可以走?那官差一会儿回来……” 覃煊无奈,不得不提醒她:“我就是这里的属官,我说你可以走就可以走了。” 陆今湘恍然,突然想起,覃煊貌似确实还领着兵马司的官职,这么说来,无怪方才那些人对她无比尊敬,一口一句少夫人,原来他们都是覃煊手底下的人。 她欢喜站起身,眉眼弯弯。 “原来是相公你的地盘呀,谢谢相公啦。” 她语气轻快,笑容明媚,覃煊被她感染得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 “别忘了大师给你的批语,虽然否极泰来,但前路多波折,理应小心谨慎,顺应本心。”他不忘训诫道。 这句是当初去寺庙拜佛,临走前主持大师送给陆今湘的话,他当时就站在旁边,虽说不怎么信服命途和鬼神之说,但奇怪的是这句话居然一直记在心上。 陆今湘乖乖应一声,说知道了。 覃煊便摆摆手,让她们先行离开。 陆今湘欢快地带着鱼柳关月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意识到覃煊眉宇间的疲惫,她心绪犹豫,脚下不知不觉变缓。 之前老夫人还提起,说覃煊一整晚没回家,也不知有没有按时用膳。 昨晚一整夜没睡,今日有些疲劳,覃煊抬起手揉捏眉宇,站起来转过身。 “你怎么还没走?”他睁开眼,发现陆今湘站在门口没动。 对上他微微皱眉的神情,陆今湘揪着手帕,试探地提起道:“那个,我打包了一份万家酒楼的膳食,你要不要尝尝?” 覃煊缓缓挑眉。 迅速处理清这个案子,两帮人马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罚钱的罚钱,完事后,所有人该往哪儿去往哪儿去,一通结办,兵马司暂时休息用午膳。 兵马司有内部食堂,不过食堂味道不好吃,因而他们会经常三五结伴去附近食肆。 但今日,提前有人告诉他们,不必再专门出去,少夫人为大家准备了午膳。 望见跟前琳琅满目的珍馐菜肴,众人磨拳霍霍,大为兴奋,这些饭菜简直比过年过节还要丰盛。 如果有美酒作伴就更好了,不过此时是当值时间,想也知道不可能给他们准备酒水。 一共分为三桌,几位统领坐一桌,手下兵士们分作两桌,陆今湘本来没准备那么多,覃煊说既然打包饭菜总要分给底下人一些,她瞧着饭菜不大够,特意吩咐关月又跑万家酒楼一趟,再做了两份酒席。 当然,多余的钱由覃煊出。 吩咐关月再去准备两份酒席的时候,陆今湘虽然知道这是必须的,但仍旧肉痛不已,脸上泪眼汪汪,抓着钱袋舍不得松手,看得覃煊大为失语,末了干脆丢给她钱袋,让她只管从钱袋里取钱。 陆今湘一秒变色,捧着钱袋眉开眼笑,好听的话如靡靡细雨般往他身上砸,看得覃煊直摇头无语凝噎。 兵士们在外头胡吃海喝,覃煊和陆今湘单独坐在一个套间里。 陆今湘兴致勃勃给他安利自个觉得味道不错的。 “先尝尝这道葵花斩肉,味道还不错,肥而不腻,软糯可口,还有这道象牙鸡条,也是万家酒楼的拿手好菜,造型独特,香嫩柔滑。” 一边说,一边又自己盛了一小份,吃得津津有味,全身心投入。 覃煊用膳礼仪十分规整,等闲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听着陆今湘细碎的絮叨声,对上她鼓鼓脸颊好似个小松鼠,莫名心情不错,居然打破一贯的习惯,没有出声制止她。 他抄起一块象牙鸡条,放入嘴里徐徐咀嚼。 陆今湘立马睁大眼睛盯着他,期待问道:“味道如何?” “还行吧。”覃煊矜持道。 事实上,京城那些出名的酒楼他都尝过,包括万家酒楼这些头牌名菜,不过又是莫名其妙,他提不起任何解释的念头,仿佛下意识不想辜负这一份期待。 手上动作顿住,不想辜负这份期待吗? 陆今湘已经学会翻译他话中意思,他说得还行就是味道不错的意思,弯起唇,手掌托起下颌,笑得眉眼开怀。 “不枉我特意为你打包一份。” 覃煊愣怔,恍然抬眉,惊诧地看向她。 “特意为我打包?” “对啊,祖母说你一整晚没回去,估摸顾不上用膳,我寻思给你打包一份,还想回到家命下人给你送过来。” 没想到阴差阳错,恰好被抓进覃煊所在的兵马司,也不用下人再专门跑一趟了。 覃煊面容复杂,原来她竟这么关心他,可是他回应不了这份关心。 低下头,沉默不语。 感激完覃煊上次回娘家陪她做戏给她尊重,陆今湘心情一片敞快。 两人用完午膳,或者说陆今湘陪覃煊用过午膳,她相当于加了顿餐,吃得肚子浑圆,拍拍手心满意足,站起身准备告辞。 覃煊翕动嘴唇,盯着她想说什么,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 顺利回到齐国公府,刚下马车,恰好碰到同样从外面回来的祝苓毓。 祝苓毓跳下马车,嗓音轻快:“嫂嫂。” 陆今湘盯着她怀里的书本:“你这是?” “舍弟不日要举行小测,这是我为他挑选的书本。”话这么说,她桃面腮红,半羞半怯地藏住另一半书本,那是为谁买的不言而喻。 陆今湘嘴角笑意收起,盯着满面含羞的祝苓毓心下微沉。 两人一块回府,路上陆今湘漫不经心问道。 “苓姐儿,听闻你与安家公子是自幼定亲?” “对,是我父亲还在世时为我定下的一门婚事。”祝苓毓点头。 “哦,安公子是家中长子?底下有弟弟妹妹?” “对,他有一对同胞弟妹,最小的弟弟年仅五岁,妹妹如今十二。” 闻言陆今湘若有所思,这么说那位女子绝不可能是他的同胞妹妹,年龄对不上,也不可能是某位庶妹,依照她对世家大族的了解,对庶出子女不打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真跟对待同胞所出一样还带她出来游子玩。 心里这么想,面上半分不显,甚至微微一笑。 “怪不得那位安公子格外稳重沉着,一看就有长兄风范。” 听到称赞自己心上人,心情总是羞涩又欢喜,祝苓毓悄悄低下头,抿唇一笑。 “他就是这样,总自诩责任重,喜欢保护别人。” 陆今湘盯着她,心底暗暗摇头,傻孩子啊,他喜欢保护别人说明他喜欢孱弱依附他的菟丝花,这样的人往往是中央空调,可以保护你,也可以保护其他女孩子。 但事情没调查清楚,她也不好直接下定论。 就算真要告诉谁,也不该是告诉祝苓毓,最合适的做法还是直接告诉长辈,长辈思考得更为全面,出面调查也更容易调查出来真相。 两人跟老夫人请过安,各自离去。 回到正黎院,陆今湘感觉有点累,就躺床上睡了会,一觉醒来,已经申时分。 她迷迷瞪瞪靠在床头,盯着外头逐渐西沉的日色,好一会,被若兰若娟伺候着穿衣起床。 捂着嘴,边打哈欠边往外走,接过若兰沏的茶润了润嗓子,外头突然一阵喧哗。 她放下茶盏,好奇走到外头,看见良什领着几个丫鬟进来。 “给少夫人请安。”良什结结实实跪了下去。 与以往不同,他此时态度额外恭顺,下跪的姿态也额外恭敬。 陆今湘没注意到这点,她盯着他身后那些箱子,问这是什么。 良什恭声回答:“回少夫人,这是主子送给您的,说让您留作日用。” 说着,他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盒子底下几张银票,上面则是金条和银子。 陆今湘猛然张大眼,回过神,她控制住自己没有流口水,眼睛死死定在那些金银银票上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些?” 良什也不知道啊,他悄悄抬头,看陆今湘一眼,心下有郁闷不解还有无奈。 眼下他无比确认,这位少夫人当真翻身了。 “主子没交代其他,只说这些东西送给您留作家用,随意您处置。” 听得她眼神逐渐发亮,难道是覃煊终于认知到为人相公的本分,打算上交一份俸禄用作家用。 转个神冷静下来,陆今湘抚摸下巴,狐疑地盯着良什。 “他只交代这些,其他没说什么?” 没有说,这些可作为和离的和离费? 良什摇摇头,老实道:“主子其他没说什么,您若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主子。” 陆今湘想了想,还真迈步朝外走去。 81 第八十一章 081 一路来到涣庭苑, 覃煊刚洗漱出来,身上敞着件宽衣长袍,头发半湿瀑布般垂在身后。 似是料到她会过来,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神色平静敛下眼眸,身子半倚在圈椅中, 整个人分外轻松闲适。 陆今湘风风火火过来, 看见他刚沐浴过眉眼氤氲肌肤格外白皙, 俊美容貌好似更上一层楼,脚步下意识顿住。 微微晃神,内心嘀咕一句妖孽,面上整理表情, 开口道。 “相公,良什怎么送过来许多东西?” “是我让送过去的。”覃煊放下书卷,胳膊平搭在桌案上,“那些你先用着,回头不够再问管家要。” 陆今湘惊喜又疑惑,她狐疑地打量他, 神情不解。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难道真是良心发现,觉得该给妻子一点家用? 覃煊别开目光, 微微抿唇,自然不是她想得那个想法,而是他觉得既然回应不了陆今湘的感情, 就只能从其他地方补偿她, 他知道她贪财懒惰又饕餮好吃,干脆送与她一些金银财富,想必她收到那些会很开心。 覃煊清了清嗓子, 若无其事道:“没有什么理由,你不喜欢吗?” 陆今湘当然喜欢,只是开心之余难免心里嘀咕。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欢欢喜喜地笑纳了。 至此,她脸上终于露出笑颜。 “相公,你人真好!我回头吩咐厨房给你做份美食。” 覃煊不以为意,眼角斜睐她,扯起唇角。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贪吃?” 陆今湘摇摇手指,眼神带上高人俯视无知者的慨叹,啧啧出声。 “人生在世,不就该吃喝享乐,若整日只剩下繁忙公务,那还有什么乐趣。” 覃煊神色寥寥,根本不予反驳,就知道她整日净这些歪理邪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句话一定意义上确实有些道理,人生在世若只剩下烦闷,那活着也没什么乐趣了。 银票的事情确定,陆今湘心里喜滋滋的,当下不再停留,转身就往回走,赶着回去数一共有多少银子。 覃煊盯着她欢快雀跃的背影缓缓摇头,嘴角却漫上一丝微笑。 恰好叫慢一步赶回来的良什撞见。 他恨不得捂住眼睛,再捂住胸口,主子真得是堕.落了! 当晚,膳房余外送过来一份新鲜花样,不用问就知道这是陆今湘的回礼。 * 第二日。 日上三竿,日光从窗棱透进来,晒得被子暖融融,被子里的人也暖洋洋。 陆今湘迷迷瞪瞪醒过来,被若兰伺候穿上衣服,梳洗打扮好,随手抄起一块甜枣糕往外走。 走到外面,发现石榴树下围着许多人,低声喧哗的声音传来。 她好奇走过去,看到良什正抱着石榴树往上爬,使出吃奶的力气,脸庞涨得通红。 旁边还有人起哄:“到底行不行呀你?” “不行就下来,我虽说是个丫头,但腿脚可比你利索多了。” “谁,谁说我不行?我这马上就爬上去了。”良什梗着脖子,咬牙一用力,顺利爬上一段,脚踩住一个支撑点,呼哧呼哧大喘气。 “我这是太久没爬树了,要知道当初我刷刷刷上下两三趟都不带喘气的。” “切,你就吹牛吧你。” 底下人笑声一片,明显不信。 关月本笑吟吟站在旁边观望,不经意扫过她,认出她,立马收住笑容,恭敬朝她行礼。 陆今湘随意摆手,让她不要出声打扰,走到她跟前,悄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关月同样悄声回复:“树上的石榴都熟透了,奴婢们就打算摘一些下来,给您做石榴汁喝。” 陆今湘想到石榴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嘴里分泌一点唾液,擦擦嘴角,又想到。 “良什怎么在这儿?” 关月看她一眼,一时没有答复,停顿稍许,方徐徐回道。 “奴婢们本打算用长木杆捅石榴,出去寻找长木杆的路途中碰到良什,他听闻长木杆的作用,就自告奋勇说来为咱们摘石榴。” 听得陆今湘大为纳罕,这小子不是一向对这边敬而远之,怎么突然改变态度? 关月唇角神秘笑容:“兴许他迷途知返,尚未可知。” 82 第八十二章 082 良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爬上石榴树,顺利摘下几个成熟的果子。 “我摘到了!” 他兴奋地举起一颗石榴,扭头往下看, 站得高看得清楚,一眼就看见陆今湘站在外围,身子猛然一个趔趄,手上没抓稳, 摇晃两下,“扑通”摔了下来。 丫鬟们勃然变色, 立马围了上去, 叽叽喳喳担忧声纷繁。 “哎哟, 良什, 你没事吧?” “怎么那么不小心, 怎么样, 还能站起来吗?” 良什“哎呦哎呦”地嚎叫出声, 整个人蜷缩成虾状,捂着后腰不停哀嚎。 陆今湘本觉得树不高,下面也没尖锐物品, 良什不会出什么事,见他一直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不由唬一跳,拨开人挤进去, 问他。 “怎么样?哪里疼?要不要请大夫?” 良什侧过身,动作由捂住腰变为捂肚子, 嘴里不停斯哈呈现痛苦状。 “这里,这里……噔噔这!” 眼前豁然放大一只饱满红润的石榴,良什双手举着石榴, 笑嘻嘻地往她跟前递。 “少夫人,这颗石榴献给您。” 陆今湘猝不及防被吓一大跳,回过神,盯着凑到眼前的大红石榴,不由好笑。 “我如今算知道你主子为何重用你,莫不是全因你这手讨好人的功夫。” 良什一骨碌爬起身,挠头站好,身上滚一身泥土,手心捧那颗石榴却完好干净,他咧开嘴一笑。 “少夫人净取笑奴才,奴才不过为您分忧,一心一意想为您摘几颗红石榴。” 陆今湘挑眉,居高临下打量他,口中啧啧,这小子态度突然大转变,指定有什么猫腻。 “你主子不要你了?”所以打算来她这里讨口饭吃? 良什汗颜:“少夫人说笑了,奴才只是恰巧碰到关月姐姐找长木杆,寻思您这边需要奴才,奴才就过来了。” 陆今湘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倏忽,想到什么,神情恍然。 这小子不会看到覃煊送她那些东西,以为她跟覃煊有什么,所以提早来表示忠心吧。 她摇摇头,之前还觉得良什横冲直撞,嘴上不饶人,不知道怎么立稳覃煊身边贴身小厮的名分,如今看来,府邸任何一名小厮都不能小瞧呀。 既然石榴红透了,干脆都摘下来好了,陆今湘命人抬过来梯子,让良什重新上去,把所有熟透的石榴都摘下来。 她将石榴分作几份,各个院子都送一份。 晚上膳房做了石榴汁,酸酸甜甜,十分符合她口味。 她提上一份来到涣庭苑,覃煊正在处理公务,她走进去,将篮子放下,掀开盖子拿出里头水晶杯,这个时代水晶已经流入朝内,只是价钱过于昂贵,只有贵族能消费的起。 水晶杯是椭圆造型,上面点缀一片水果,放在桌案上样式精致又美妙,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对案工作怎么能没有饮料呢。 没有饮料的忙碌是不充实的。 “这是什么?”覃煊挑眉,嫌弃地盯着通体浑圆,透明色水晶杯中艳糜的红色。 “这是石榴榨出来的石榴汁,你尝尝,味道很不错。”陆今湘解释道。 覃煊没有动,让她放下,看神色不是很想品尝这种玩意。 陆今湘只把心意尽到,算是感激他送与那些金银,至于最后他会不会喝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不过她还是解释一句说这是良什亲自爬上树摘下来的。 良什?手上动作顿住,覃煊拧眉,问他怎么会跑到那边。 陆今湘便把良什摔下树的好笑事情讲述一遍,听得覃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一听就知道那小子打得什么主意,摇摇头,暗自决定回头要好好树立规矩。 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陆今湘眼睛随意扫过,瞄到科举改革几个字,急忙把眼睛挪开,她可不想因为偷窥公务被覃煊安上探子的罪名。 不过,科举改革这几个字难免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她依稀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原著中好似提过科举改革的字眼,且发生过一件大事。 但具体是什么事,她记不清了。 83 第八十三章 083 直到回到院子, 临睡前陆今湘还在思考科举改革这件事,不过—时半会没什么思绪,她暂时放到脑后翻个身睡着了。 隔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姨姑母和祝苓毓都在, 几人一块陪老夫人说了会话, 而后起身告辞。 陆今湘有一段路和她们同路, 三人并肩而行,路边景致很好, 菊花木槿花竞争开放, 一眼望去,黄粉交加,缤纷艳丽。 就算秋日临到, 仍旧不减芬芳风采。 近日于夫人心情很好,儿子学业有长进, 女儿婚姻大事也有依靠,她心中最惦记的两件大事眼看结果都不错,近些日子可谓春风满面。 连带面对陆今湘,面色都十分和缓:“我得到点金茶,回头命人给你送去—些。” 陆今湘不懂金茶是什么,也不贪这点口腹之欲,不过这是姨姑母的—片好心,她当然笑着点头感激接纳。 祝苓毓在旁边小声补充:“这是安哥哥送过来的。” 于夫人笑着睨向祝苓毓,这时就满心思都是未婚夫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功劳? 不过对此事她乐见其成, —对年轻儿郎相互惦记,婚后定能琴瑟和鸣如胶似漆,这么—想她恍如喝了蜜酒般浑身舒畅。 陆今湘脸上神情不变, 甚至还能夸赞几句。 “原来如此,安公子当真是孝心有嘉。” 听到她的夸奖,于夫人和祝苓毓脸上都浮现欢喜满意。 陆今湘继续道:“上次街上撞见安公子一路庇护幼妹,就知道他是个可靠的君子。” 祝苓毓闻讯望过去,好奇道:“就是嫂嫂街上回来那天吗?” “对,我还问你安公子有几个弟妹,没想到安公子那位妹妹还挺老成。”陆今湘嘴角笑意加深。 祝苓毓点点头,没多想,不过还是辩解道:“安家妹妹不老成,估摸那日衣着显得老气。” “这样啊。”陆今湘颔首,作恍然状。 双方在下个路口分开,陆今湘带着鱼柳关月回到院子,若兰见她回来,立即呈上—份温凉的石榴汁。 她接过来,润了润嗓子。 “可打听到那日的女子是谁?”随手将石榴汁放置—旁,手指敲打杯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关月束着手,摇摇头:“奴婢无能,没有打听到。” “算了。”陆今湘也不在意这个,想也知道不可能随意打听到,她随口安慰道,“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手里没有人手,能打听到才是怪事。” 如果真如她想得那般,那位安公子势必躲着藏着,不可能随意让人打听到,如果她这种内宅妇人都能随便打听到,这反倒说明没什么问题。 关月犹豫,踌躇了会儿,小心地问:“主子,您方才是在提醒表小姐吗?” 陆今湘不意外关月能听出来,关月就是主子身边那种聪慧通透的大丫鬟人设。 她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与其说是提醒表小姐,不如说是讲给姨姑母听。” 祝苓毓此时正处于热恋中,就算明告诉她她都不—定能信,更别说这种委婉的说法,她更可能完全听不出来,况且她也没法保证那位安公子确实做了对不起祝表妹的事,这种时候委婉提示姨姑母才是最可行的办法,依照她对这位姨姑母的了解,她绝对不是那种听不出话外音的蠢人。 于夫人确实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一回到小院,她脸色就沉下来。 偏偏祝苓毓还无所觉,欢喜雀跃地捧着本书,说要去温习诗集。 自从听闻安家公子准备科举的事情,她就一直在看各种诗集,她不说于夫人却知道,她这个傻女儿是怕将来夫妻两人没有共同话题,因而想努力追赶上那位的脚步。 但那位,如今还愿意原地停留等她吗? 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她深吸口气,又缓缓舒出去,不能着急上火,且不说陆今湘是不是那个意思,可能只是随意那么一提,不是她意会那个意思,就算真是那个意思,也没准是她看错了。 至于陆今湘是不是在故意引导欺骗她,于夫人倒没往这个角度想。 若是之前的她,她没准还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陆今湘没有这么做的理由,祝苓毓跟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此时还不好把事情挑明,于夫人控制住表情,挥挥手让祝苓毓随意。 84 第八十四章 084 把事情透露给于夫人后, 陆今湘就放下了这件事,一来她懒得也没能力折腾这件事, 一来她相信于夫人能独自处理好, 作为丧夫的遗孀不仅将一对儿女好好拉扯大,且不论在夫家亦或齐国公府都极有地位,其聪慧能力可见一斑。 她这两天在搜集有关科举改革的消息,总觉得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件事肯定波及到她身边人, 不然她不至于那么在意这件事。 不过挠破头皮也想不到, 陆今湘瘫在躺椅上, 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关月走过来,告诉她老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福润跟黄大山狭路相逢, 看见他黄大山脸色一变, 扭头就想离开, 福润后头唤住他。 “黄哥哥, 这是干嘛去啊?” 黄大山顿住脚步, 回过头对上他笑眯眯的表情, 暗自咬牙, 脸上要笑不笑。 “自是办理师傅交代下的琐事, 我可不像福润老弟,如今在府上可谓意气风发,无论大小事, 定会有人抢着帮你去做。” 听到这句冷言冷语, 福润表情不变, 甚至笑得愈发祥和活泛。 他挥挥手,一脸谦虚道:“黄哥哥说得哪里话,都是为主子办事, 有什么风光不风光。” “呵。”黄大山冷笑一声。 “不过,”话音一转,福润笑眯眯道,“看来当初黄哥哥说的话有瑕疵,我还真没有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黄大山脸色难看,这个臭小子!果真如他那个师傅一般都是得理不饶人的烂性子。 他咬牙切齿:“你不要太得意,别以为仰仗少夫人你就能一步升天,别忘了这个府上的主子是大公子。” 福润拉下脸,不再以和煦面目示人,微微抬眼讥讽又不屑般瞥向他。 “是你别忘了,少夫人是我们头顶的主子,别随便打听到什么,就失了为人下人的本分。” “你!”黄大山气急,刚要放狠话,突然瞥见不远处大树背后的身影,他脸色微变,立马转为惶恐失措。 眼珠一转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日后我一定听福润老弟的差遣,只要能让少夫人满意,整个后厨房都任由少夫人管辖,只求万万莫要撵走我,给我和我师傅留一个位置。” 闻言,福润顿住,脸上不见得意反提起疑惑,黄大山何曾在他跟前说过软话,更别说黄大厨还不算失势,只是暂时被他师傅压过一头。 他多精明的人,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心下大为警惕。 “黄哥哥说这话老弟怎么听不明白,你和黄师傅都是膳房一把手,我还要向你学习听你的管教,你可真是高看我了,况且只要你老实本分,少夫人怎么会撵走你。” 黄大山立马作唾面动作,痛哭流涕道:“我一定老实本分,求少夫人和福润老弟放过。”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福润眯起眼,刚准备扫量四周,突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如溪石碰撞般清冽又寒凉的声音响起。 “少夫人说要赶走你?” 两人一惊,齐齐跪下,黄大山擦去脸上的狼狈,哽咽着道:“回大公子,奴才都是胡说的,不关少夫人的事。” 福润暗自咬牙,这个老滑头,这句话比直接承认更让大公子生疑,怪不得刚刚他突然态度大变,原来是早早发现大公子在身后,不行,他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让他给少夫人泼脏水。 “黄哥哥,我知道近些时日少夫人一直点何师傅的手艺,让你和黄大厨很不满意,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少夫人要赶走你们,只是碰巧何师傅做得膳食更合少夫人口味。” “你是何大厨的徒弟当然要这么说,如今后厨房已经是你们师徒的一言堂,我不过想要一举投身之地你都不乐意给我们吗?”黄大山脑袋磕在地上,苦闷的嗓音从地上传出来。 福润铁青着脸色恭敬回道:“启禀大公子,绝没有这件事,只是近日少夫人喜甜辣,恰好奴才师傅擅长这口。” 偏偏大公子这些时日一直没在家里用膳,黄大厨可不就没了用武之地。 自从少夫人时不时找师傅研究菜谱后,何大厨已经算明示属于少夫人的人,黄大厨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紧紧攥住大公子,不然他早晚要被何大厨彻底压在脚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总而言之大概是黄大山惶恐少夫人要赶走他和黄大厨,并且隐晦地告状少夫人插手厨房造成势力不均,福润则说少夫人绝没有这个意思,两个人跪在跟前,差点控告争执得面红耳赤。 覃煊冷冷收回视线,俊美的面容面无表情。 过了会儿,他瞥向黄大山,冷淡出声。 “她是少夫人,膳房理应归她所管辖。” 85 第八十五章 085 刚踏入后院, 就看到陆今湘站在涣庭苑外,身后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饭盒。 覃煊徐步上前,走近时依稀听到她在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听我何时回来做什么?” 陆今湘转过身, 看见一身绯袍衿贵清逸的覃煊, 脸蛋立即漫上笑容。 “相公,你回来啦。” “你这些日子废寝忘食,这是我特意吩咐膳房给你准备的晚膳。”她招呼身后关月上前,给他看手里的饭盒。 覃煊走到她跟前立定,低下眉随意览目她身旁饭盒, 面上面无表情。 “知道了,放下吧。” 陆今湘愣住,放下?在门口放下吗? 她侧眸看他:“好歹请我进去喝杯茶吧。” 覃煊微顿,片刻,他微抬下颌, 提步先迈近院子,身后陆今湘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进入正厅, 覃煊伸长胳膊身型俊挺,立在那里宛如飘逸挺拔的玉竹,立即有丫鬟上前来伺候他更衣,但他却挥挥手让丫鬟下去,眼神示意陆今湘过来。 陆今湘本坐下准备观赏美男更衣,正津津有味地欣赏他葱白如玉的长指, 突然见他朝她招手, 不由一愣, 站起身走过去,眼神疑惑问他怎么了。 覃煊道:“你来帮我宽衣。” 哈?陆今湘一脸惊诧茫然,随机立即摆手拒绝:“我不会, 我自个都是被丫鬟伺候宽衣,你这种复杂的长袖深衣,我一看就不会。” 覃煊哽住,这还是他头一次碰见有人直白地拒绝说不会,那些后宅女子不都是温婉恭顺背地里下功夫表面维持端庄贤淑……算了,他以这个要求陆今湘未免太过苛责她。 他道:“不会就学。” 她为什么要学这个?陆今湘一阵无语,刚想拒绝,思及过来的目的,咽下嗓子眼的话,上前一步道。 “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提醒我。” 覃煊垂眸看她,默不吭声。 陆今湘站立在他跟前,比他矮整整一头,低着小脑瓜认真研究哪里开始第一步,凝神的模样还挺让人心尖发痒。 他移开目光,恰好落到旁边桌子的饭盒上头,停顿片刻,移回来目光,他淡声问。 “听闻这些时日,你没少折腾后厨房。” 陆今湘头也没抬:“那怎么能叫折腾呢,我这分明叫改善生活质量。” 这么说着,她终于开始动手,先脱下他的外衣,而后尝试揭开腰带。 “看来你全然适应少夫人的生活,后厨房都可以指手画脚了。” 手上动作顿住,陆今湘抬眸看向他,想了想,先将搭在臂弯上的大衣交给旁边侍立的丫鬟,而后道。 “我没想指手画脚,只是恰好贪图这点口腹之欲,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插手。” 覃煊沉默,其实他不是想说这个意思,不过她能这么想最好不过,当初她搬过来时不就说好,等把脉确定没怀孕就和离。 心里一阵烦闷,他微扯唇角,似笑非笑。 “膳房的人都告状到我跟前了,说你把控膳房,任意调动人员,还想把元老人物撵出去。” 陆今湘张大嘴,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什么时候这么做了,她不就点两样爱吃的美食,偶尔有时候吩咐膳房弄点现代的新花样吗? 抬眼瞥见覃煊脸上神情,她不乐意了,一把甩开手上的腰带。 “我平时都有什么动静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不会连膳房这点乐趣都要剥夺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伺候了。” 86 第八十六章 086 覃煊被她丢到身上的腰带打了一下, 脑袋一瞬空白,紧接着勃然大怒。 是不是这些时日对她态度太好,让她太过得意忘形, 都忘了她应该遵守的本分。 “陆今湘!”厉声喝道。 陆今湘甩回去腰带,后退两步, 叉腰与他对视:“怎么, 声音大就有理啊,我已经够忍让你了,这不是你给我泼污水还压迫我的理由。” 她不可以食无肉也不可以饮无饮子! 若是这些都要得到限制,那她为什么还要留在齐国公府,直接自请下堂不香吗? 覃煊也被她的态度搞得一头火, 他出身高贵, 虽自幼丧母,但后来被接入外祖家中,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太子伴读文成武就进入朝中位居高官, 鲜少有人敢在他跟前大声喝骂甚至直接拿腰带抽他。 方才听膳房人所言只觉得他们在危言耸听胡说八道,当然确实还有丁点被逾越的不虞。 但如今, 定是陆今湘肆意妄为才会导致底下人哀声怨道。 怒气上涌, 他冷冷盯着她, 沉声道:“说你还不服气, 还敢拿腰带丢我。” 陆今湘抱胸, 直接回怼道:“就是不服气,若你仍然这样,下次我还敢丢你。” 额角抽动, 上面青筋隐现,覃煊发现他当真太过纵容她,以至于她现下对他半分畏惧都无, 想到这些时日为她躁动的心,本来还纠结该以何态度对待她这腔深情,才不至于过分伤害她,但如今看来,她仍旧是那个尖锐跋扈的陆今湘。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灼火烈烈,口不择言道:“既然我们相看两厌,那你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说着,眼睛扫过旁边的食盒,冷嘲热讽道:“口上说着不想忍让,却巴巴送过来晚膳。” 陆今湘瞪大眼睛,心下觉得好笑,直接告诉他:“你以为是我乐意的吗?还不是祖母惦记你,说你这些时日案牍劳形,让我吩咐膳房准备些你爱吃的给你送来。” 不然她才懒得管他多久没按时回家。 覃煊怔住,一时无言,原来是祖母吩咐她,不是她自个主动过来。 脸上有些挂不住,扭过头恶狠狠道。 “那就把你的晚膳带走,我这边还不缺你这一口晚膳。” 陆今湘翻白眼,带走就带走,大少爷翻脸无情,心情变幻多端,她是半点伺候不来。 关月良什眼睁睁看着一对璧人转眼就闹得不合,赌气各自分开,甚至大有自此不相往来的架势。 心下不由着急,立马上前去劝道:“主子,您别说气话,这事肯定有误会,您跟大公子好生解释清楚。” 陆今湘不乐意说那些废话,气冲冲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无非看我不顺眼罢了,关月,提上大少爷看不上眼的晚膳,我们带回去自己吃。” 说罢,她气哼哼离开。 关月无奈,盯着她裹挟怒气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提上饭盒跟覃煊行了个礼,折身追了上去。 两人都离开后,良什小心来到覃煊身边,端详他铁青的脸色,斟酌一番到底试探开口道。 “主子,奴才对膳房的黄大山略有了解,他仗着跟黄大厨有亲戚关系,在膳房作威作福许久了,他……” “怎么,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覃煊倏然转头,平静跟他对视。 尽管平静,良什却从他眼神里看出巍峨高山,尖光利刃,冷汗立即留下来,良什后撤一步,腰身佝偻,呈现出恭敬顺从的模样。 “奴才没有,奴才不敢。” 覃煊转过头,表情莫测。 陆今湘气呼呼回到正黎院,仰躺在软榻上,越想越气,一下站起身,捧起跟前矮桌上的草莓味奶茶一饮而尽。 喝完后,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总算舒服了。 心里那种暴躁得恨不得摔东西的燥郁消失了。 关月跟进来,将饭盒放到桌子上,若兰看见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且瞧着饭盒不像动过的模样,眼神疑惑地询问。 关月摇摇头,低声吩咐她给主子再上一份草莓奶品。 若兰知意,不再多问,捧着陆今湘喝光的杯子撤了下去。 室内只剩下二人,关月靠过去,拿起梳篦小心为她理发。 “主子,福润那边递过来消息,说方才大公子撞见黄大山了,黄大山在大公子跟前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因而大公子才会生气,觉得她恢复成老本性,忍不住说了些重话。 陆今湘却挥挥手,背过身,一副不想多听的样子。 “你不必为他辩解,我不想听。” 关月望着她赌气的背影,倏忽笑出声:“奴婢忽然发觉,您生气起来跟小孩子似的。” 陆今湘双.腿蜷缩,胳膊搂住膝盖,别过眼不情愿道:“有吗?” “有啊。”关月放下梳篦,身子转到她正前,双.腿屈膝下跪,让视线跟她平视,歪着头,粲然一笑,“主子,您好似头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呢。” 严谨点说,应该是性情变好后头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陆今湘顿住,仔细回忆,好似还真是如此,她性情咸鱼又随和,鲜少有让她生气的时候,就算一时生气,也秉持不跟那人计较,能气到别人最好坚决不自己生闷气的方针。 这么一想,心里那股子燥气突然就被安抚下来。 冷静下来后思考,陡然一惊,她这次着实有点气性过高哈。 因为什么?因为有人背后说她坏话,还是覃煊听信那人的话,直接给她扣上任人唯亲的帽子? 陆今湘拄着下巴,陷入沉思。 关月打量她,脸上是包容的微笑。 “大公子若真动怒,就不会只嘴上说您两句。” 事实上,若真动怒,依照覃煊的性格,更可能雷厉风行地施行命令。 提到这点,陆今湘又忍不住想翻白眼:“怎么,他只是说我两句,没有直接打我骂我,我是不是要对他感恩戴德。” 关月无奈:“奴婢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希望您冷静下来。” 陆今湘撇撇嘴,道:“我现在很冷静,我又不求着他扒着他过日子,我干嘛要对他摇尾乞怜,他这人我.日后是有多远躲多远。” 关月叹息,这话越说越赌气了。 不过主子这次着实受委屈了,她暂时想如何便如何吧。 一.夜无梦,隔日覃煊起来去上朝。 良什为他准备早膳,这些时日他都用过早膳再去上朝,一来不必再特意拐去东宫浪费时间,二来近日家中准备的小点心确实有些嚼头。 但今日…… 望着恢复成往日硬点心的早膳,他质问的眼神转向良什。 良什耸耸肩,回道:“往日少夫人总会有意无意为您多备一份,但今日听说少夫人把她那份全部拿走了。” 是以,从今以后就没有早晚膳的福利了。 覃煊面无表情,转过头,盯着眼前或方块状或圆饼状的硬点心,以及旁边半碗鸡蛋羹,无声片刻后,拿起一块云片糕,平静地咀嚼。 良什看着就为主子感到干涩难下咽,若是以往没尝过少夫人准备的早膳还好,但尝过后又恢复原样子……其实膳房不是没包子汤水等容易消化的软物,但进宫当值一直更衣不大好,主子早膳就很少用那些。 不过大朝过后可以去东宫补个早膳,倒也不用多担心主子。 87 第八十七章 087 西跨院的下人发现, 这两日府上又恢复细风冷雨的味道。 之所以说恢复,是因为之前两个院子逐渐没那么僵冷,甚至时常看到两边下人站在一块谈笑。 但这些时日, 别说走到一块谈笑,就是路上遇见,也恨不得低头装作没看到。 寿安堂。 老夫人坐在上首,手上碾动佛珠, 随意地跟她说话。 “你最近可有余外为煊哥儿备上一份晚膳?” 陆今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迟疑地“啊”着音调,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上碾动动作微顿, 老夫人面色不变, 嗓子轻嗯一声,问“怎么了”。 陆今湘慢吞吞地说道:“祖母,我的口味跟相公口味不一,您回头还是直接吩咐膳房吧。” 老夫人拧眉, 认真打量她, 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心下思忖,半晌缓慢颔首, 没说什么。 转而跟她说起其他事,两人聊了一阵,陆今湘揪着手帕, 面上显出踌躇。 老夫人看出来, 微微挑眉,问她怎么了。 陆今湘抬起眸,讨好地望向老夫人, 挠挠脑瓜,笑着开口。 “祖母,我听闻咱们国公府名下有与异域做交易的店铺。” 老夫人回忆思考,好像是有这么一间店铺,虽说府上大部分事宜已经交给陆夫人打理,但涉及到店铺田产等的固定财产,还有许多握在老夫人手里,这些将来都是要交给煊哥儿的媳妇,长幼不可欺,就算他们都很疼爱骏哥儿,也不能偏袒到齐国公府的家业都给他。 她缓缓点头,说:“是有这么一间铺子。” 陆今湘眼神一亮:“孙媳可不可以让店铺帮忙进点东西。” 店铺有常年与异域打交道的经验,肯定比她自己单打独斗各地搜寻来得好。 老夫人先是点头:“自是,不过,”话音一转,她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煊哥儿名下有一支专门与异域做生意的车马,你为何不直接去找煊哥儿?” 陆今湘当然知道这支车队,不仅是来往异域做生意,还充当刺探异域敌情的探子,比公府名下的店铺更加深入异域,她前日被老夫人叮嘱给覃煊准备晚膳,之所以亲自将晚膳送过去涣庭苑,就是想拜托覃煊能不能让他手下那支车队帮帮忙,但没料到…… 她垂下眼帘,语气寥寥道:“相公那支车队是干大事的,我怎好劳烦相公。” 老夫人沉默,眯起眼若有所思,看来这对小夫妻闹矛盾了啊。 娥冬掀起珠帘走进来,低声禀告:“回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老夫人欢喜,忙应声让他进来。 陆今湘本随意的坐姿变得端正,翻个白眼,想了想,侧过身半背向门口,这样就不至于一眼看见来人。 老夫人留意到她的动作,眼神瞥过她,脸上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覃煊迈着长腿踏入,身形欣长,长身玉立,恭敬朝上行礼,行完礼,注意到旁边坐着的陆今湘,动作微微一顿。 老夫人慈爱地问他近况,公务是否繁忙,有无按时用膳入寝,最近在忙什么,就算再忙也不能枉顾身体,覃煊一一回答,还大概说了下粮草赋税科举之事,老夫人也是陪老国公一路走过来的,对朝政风向十分敏锐,闻言微微颔首,简单与他商议两句。 两人聊了会,老夫人想起他与陆今湘闹矛盾,沉吟稍许,出声道。 “说来,前日我吩咐湘姐儿给你送去晚膳。” 覃煊拧眉,眼角扫过保持沉默的旁边,以为她在老夫人跟前嚼舌根,神色变得不虞。 “孙子谢过祖母,不过不必再劳烦旁人,孙子都是在东宫用过晚膳才回来。” 老夫人叹息,看来还真是闹别扭了,这俩人前段时间不还欢喜冤家,如今倒是说变就变。 她嗓音平缓道:“她是你夫人,照顾你衣食住行本就应当,何来说什么劳烦,听湘姐儿说,你拒绝了她。”叹口气,继续道,“夫妻本是一体,合该互相挂念照顾,她在衣食上妥帖,你就该给她信重,护她周全,如此方能关系和睦走得长远。” 听完,覃煊陷入沉默。 垂下眼帘,脸上不仅没有反思,反倒变得更加不虞,老夫人字字珠玑,听在他耳朵里就是确信陆今湘告状了。 他倏忽抬眉,望向旁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何必找上老夫人。” 陆今湘正在想直接起身离开是不是不大好,但她实在不乐意与覃煊共处一室,突听见他的嗓音,豁然抬眉,反应过来后,脸上怒容中夹杂好笑。 “你觉得我在跟老夫人告状?我再无聊也不会拿那点破事打扰老夫人,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随意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怒气冲冲说完,陆今湘朝老夫人行个礼,转身就走了。 室内登时陷入静寂。 覃煊收回眼神,对上上首老夫人锐利的眉眼,她搁置手中佛珠,脸庞严肃。 “什么告状?你与湘姐儿到底怎么了?” 老夫人看来当真不知道,陆今湘没有告状,是他误会她了。 眉间懊恼,覃煊垂下脑袋。 …… 陆今湘气冲冲回到正黎院,躺在院子的躺椅上,啃了两口瓜果,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气,别跟不重要的人一般见识,反正不会一直待在齐国公府。 这么反复安慰自己,心间的郁气终于平缓。 她将啃干净的瓜果丢掉,朝鱼柳说:“我想吃火锅了。” 一心情不好她就想吃美食,吃完美食心情就会回转,一切烦恼随风飘去。 鱼柳松口气,忙不矢点头:“奴婢这就去找人安排。” 她急匆匆出门,亲自跑去膳房,让何大厨使出全身武艺,势必弄出一份牛油麻辣番茄味道俱全的四宫格火锅。 于是这日晚上,正黎院飘出火锅的香气。 火锅摆在院子当中,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炭炉火锅,旁边摆着多样肉菜素菜,包括牛肉卷羊肉卷兔肉鸭肉干菜卷心菜等等,还有两碗素面一大碗水果捞,可谓琳琅满目秀色可餐。 陆今湘单独一桌,这么多美食都是她的,看着就令人心悦神怡。 牛肉卷放入牛油锅中,蒸腾中牛肉卷逐渐蜷缩,吸满牛油的油润香辣,噗噗冒着香气,鱼丸牛肉粒倒入番茄锅中,没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番茄牛肉粒出锅,饮一口只觉满嘴软糯酸辣。 中途品尝一口清爽可口的酸奶水果捞,满嘴的油腻辣味褪.去,余留清爽沁凉。 陆今湘呼口气,仰靠在椅背上,脸蛋酡红,嘴唇沾满红油,吃得心满意足。 那边,覃煊也在用晚膳,火锅霸道的气息飘到涣庭苑。 他停住筷子,问良什:“这是什么味道?” 良什袖着手,老实回答:“回主子,少夫人那边正在用火锅,且特意摆在院子当中,青天白日,味道就散发极远。” 说着,忍不住咽口口水,少夫人于美食上极为精通,这火锅味道闻着就令人垂涎欲滴,想必比平时尝过的锅子要更香更辣。 与之相对比,就是涣庭苑的晚膳,炒菜清汤,往日觉得还算丰盛的饭菜顿时变得清淡寡味。 显然,覃煊也这么觉得,面对眼前这一桌,执起筷子迟迟无法下手。 半晌,他放下筷子:“不是说有孕,都不知道忌口吗?” 良什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何大厨被嘱咐过,平时端上来的饭菜都是经过太医允许的。” 覃煊眉眼沉郁,什么胃口都没了。 算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按住眉宇,吩咐良什把饭菜撤下去。 眼看他起身准备去处理公务,良什担忧,上前劝道:“主子,好歹用一点,实在不行奴才吩咐厨房给您煨份汤,您一会饿了好喝。” 覃煊挥挥手,示意他自行决定。 良什松口气,转身离去的功夫突然想到,主子方才的意思是默认少夫人有孕了吗? 他之前不还笃定少夫人不会怀孕? 回过头,看一眼书房亮起的烛火,他摇摇头,觉得自家主子真是变幻多端。 书房内,覃煊沉下心处理了会公务,闭上眼刚准备放松,脑海里突然冒出方才陆今湘恼怒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嘴巴微微嘟起,脸蛋两点酡红,整个人生机勃勃,恍若一只气急翘起蹄脚的羚羊。 猛然睁开眼,他苦恼地皱起眉头,叹一口气,近日不知道怎么了,陆今湘好似频频能影响到他,明明之前还能对她视若无睹。 难道她对他下了蛊? 方才寿安堂冤枉了她,她恐怕更加气急,日后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这样才好,他本就是被逼迫娶了她,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并且厌恶这种被人安排束缚的人生。 就算她对他情根深种,那也不能逼迫他娶她,更别说她过后还算计他,他对她应该是抵触的,陌生的,疏离的。 他与她,本该没有交集。 这日,陆今湘陪陆夫人在后花园散步。 亭台楼阁,姹紫嫣红,后花园景致极为秀美。 陆夫人挽着陆今湘的手,随意闲谈:“听闻这些时日,你与覃煊闹别扭了?” 陆今湘无奈,怎么这件事传播这么广啊,她随便找个借口掩盖过去。 “没有,只是他最近繁忙,我也忙,两个人好几日没见面了。” 事实上,她根本没什么忙的。 “哦。”陆夫人却点点头,根本没怀疑什么,没有继续追根问底。 她表情出神,说是陪陆今湘出来闲逛,一路上却拧眉沉郁,一看就有什么心事。 陆今湘盯着她,问道:“姑母,你怎么了?有心事?” 陆夫人却摇摇头,说没事。 陆今湘眼神怀疑。 这个时候,前方亭子里传出一道女声。 “表嫂,湘姐儿,过来坐坐吗?” 陆今湘望向前方,发现于夫人居然坐在前方亭子里。 两人走过去,陆夫人微笑寒暄:“阿茹怎么坐在这里?” 于夫人笑着回答:“这处高阔,可以望见半府景致,我经常无聊时过来坐会儿。” 其实是心情烦闷过来坐坐,这些时日调查安邵的事,情况不容乐观,最后结果可能并不如人意,她心情不好就出来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陆夫人和陆今湘坐下,于夫人身边的丫鬟为她们沏茶,于夫人自个跟前却摆着一瓶白玉瓶,里头黄酿晃荡,隐约可见起伏。 与此同时,坐下后能闻见于夫人身上清淡的味道。 于夫人对上她们诧异的神情,清淡一笑:“稍微喝了点酒。” 陆夫人面上更显诧异,倒是陆今湘神色恍然,大约能猜到于夫人因何事而喝闷酒。 于夫人没有多解释,又是一笑,倒了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夫人想要问于夫人发生何事,又觉得她们交情一般,实在不好交浅言深,且想起自个的烦心事,心情愈发郁闷,盯着于夫人跟前的白玉瓶,干脆道:“可否为我倒上一杯?” 这次轮到于夫人诧异,她盯着陆夫人打量一会儿,蓦然失笑,豪迈地摆出酒杯,为她满上。 陆夫人也豪迈,直接端过来一干而尽。 这下,唯有看完全程的陆今湘满目茫然,她下意识看向那瓶白玉瓶,踌躇该不该随大流,眼神刚流露出这个意思,立即被两位女英雄好汉齐声制止。 “你别想!” 话落,两人对视,表情愣怔之余,噗嗤笑出声。 一时间双方关系亲近不少。 陆今湘咳嗽两声,弱弱辩解道:“我只是好奇,好奇看看。” 陆夫人瞪大眼睛威胁她,暗暗咬牙:“你要是敢打酒的主意,那你就老实待在屋里,一个月别想出门。” 陆今湘惊恐后退,摆手连连抗拒道:“不打,坚决不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碰酒。” 陆夫人满意了,于是跟于夫人你一杯我一杯,一面随意闲聊一面杯杯酒下肚。 陆今湘手掌撑着下巴,无聊地打量她们,摇摇头,一对奇妙的妇人啊。 这边亭子共饮,那边山下来了一对主仆,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一身水红色素纱,皓白手腕上挂着对铃铛细金镯,左手执团扇摇摇晃晃地行走。 蓦然,身后丫鬟留意到亭子里的人,低声上前在她耳边低语。 女子顿住脚步,抬头望向亭子,倏忽笑出声,折身转往亭子。 “妾符氏拜见主母,拜见于夫人,少夫人好。” 女子突然出声惊扰到亭子里的人,她们齐齐望过来,看见她,陆夫人下意识拧眉。 “你怎么在这儿?” 符氏嫣然一笑,玉面如花:“妾方才路过此地,瞧见主母坐在这里,自然要过来给主母请安。” 陆夫人沉下脸,脸上明晃晃带着对她的不喜。 “行了,你可以退下了。” 符氏眼神流转,不仅没有退下,反倒上前一步,嗓音嘤咛。 “妾瞧见主母和于夫人在这里喝酒,只有酒而无歌舞助兴多无趣,妾弹得一手好琵琶,愿为二位夫人助兴。” 陆夫人面上流出厌恶,别过眼语气生冷道:“这里不需要你,你一介舞姬出身,既然能嫁入齐国公府,那就是你的福气,别再带着那些下九流的媚俗之气,不然就算世子能容得下你,我也绝容不下你。” 符氏被训斥,用帕子掩面,哭哭啼啼道:“主母明鉴,妾绝没有妖.媚低俗的意思,妾只是想伺候主母,主母若是不满意,尽管呵斥惩罚妾。” 陆夫人脸色阴沉,她是听不懂人话? “我说,你是府上新进门的符氏?”于夫人手上把玩酒杯,突然开口。 符氏妖娆福身,谄媚一笑:“回于夫人,正是妾。” 于夫人点点头,没再跟她多说话,转而对陆夫人道:“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表嫂何必跟她一般见识,直接丢进家庙让她静心休养一段时间就是。” 陆夫人神色微动,她当然不在意符氏这样下九流出身的贱妾,更懒得跟她浪费时间。 符氏脸色一变,急急出声:“主母不能这样对妾氏,妾答应过世子,今晚要为世子跳九曲舞。” 陆夫人面色嫌弃,挥挥手道:“那还不赶紧滚。” 符氏松口气,哪还敢作妖,急忙转身离开了。 陆今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人走后,陆夫人朝于夫人感谢,她知道以于夫人的身份,一般最好少插手齐国公府尤其是后宅之事。 于夫人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瞥了眼陆今湘:“就当是感激的回报。” 陆夫人茫然,感激?回报?她曾经有施恩过于夫人吗? 亭子待了会,陆夫人起身和于夫人告辞,虽说喝了点酒,但度数不高,她身上还没什么感觉,走路十分稳当。 陆今湘搀扶陆夫人往回走,一路保持沉默,抿着唇思考。 眼看就要回到院子,她突然站定,揽住陆夫人的胳膊。 “姑母的烦心事,难不成是方才那个符氏?” 她不知道那位世子有多少妾侍,但这位符氏显然是刚进门的。 陆夫人怔住,反应过来后摇头失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在意这么个小小妾侍。” 甭说符氏只是个下九流出身注定无法更进一步的妾侍,就算她是清白人家出身又如何,国公府世子夫人是她,她已经诞下嫡次子,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根本不必在意符氏这等以美色侍人的小妾。 端详陆夫人面目表情,确实不将符氏放在眼里的表现,陆今湘放下心,复又疑惑。 “既如此,那您在烦心什么?” 陆夫人又沉默不语了。 陆今湘于是看向她身后的嬷嬷,黄嬷嬷是最受姑母倚重的奶嬷嬷,姑母烦心何事她肯定知晓。 黄嬷嬷面色迟疑,看一眼陆夫人,踌躇几许,没有直接回答陆今湘的问题,而是道:“夫人,贺礼已经挑选出来,您回头选定一件老奴好吩咐人送过去。” 贺礼?陆今湘扭头,眯眼凝视陆夫人。 陆夫人叹口气,见她执意要问到底,只好道明缘由:“你姑母跟随夫君返京了。” 哈?怎么又一个姑母?哪个姑母? 黄嬷嬷悄声跟她解释:“就是府上唯一的姑奶奶。” 老夫人共诞下二子一女,其中幼子自幼夭折,剩下一子一女便是如今的世子,和嫁出去的姑奶奶。 陆今湘恍然,虽然记忆里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府上还有位姑奶奶,那位姑奶奶前几年随夫君去外地任职,这些年一直没回京城,只过年过节派人送过来礼品,陆今湘穿过来后还没见过她。 她捋清事情真相:“那位姑奶奶要返京?她夫君调回京城了?” “对,调任工部侍郎,日后就留京城不走了。”陆夫人有气无力道。 陆今湘还是不能理解,她试探地问道:“姑母跟这位姑奶奶,嗯关系不好?” 提到这个,陆夫人紧闭双眼,攥紧拳头,酝酿许久,然后道:“不是不好,而是十分不睦。” 她睁开眼,望见陆今湘脸上的诧异,笑笑,无奈叹息:“她一直觉得,我不配当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出身不显,就算家中亦是官身,但六七品的小官,相对比齐国公府,确实算得上寒门了。 陆今湘拧眉,少倾,拍拍陆夫人肩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母放心,我会陪着你。” “你呀,不用管姑母,她顶多说两句难听话,倒是你……” 突然,陆夫人想到什么,神色转而愉悦,拢住她手掌。 “至于你,就更不用担心,如今老夫人一心护着你,就是那位姑奶奶,也讨不来好。” 88 第八十八章 088 “嘭!”里头一件花瓶砸出来。 “竖子敢尔!” 祝苓毓惊在原地, 盯着脚边碎成一地的青瓷花瓶碎片,神色惊疑不定。 她看向许嬷嬷,问:“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大动肝火?” 许嬷嬷迟疑, 不敢将事情真相告诉她, 只模糊道:“许是前些日子少爷跟学堂的人斗嘴, 夫人见少爷受委屈忍不住动怒。” 前些日子弟弟跟学堂人吵架, 那人讥讽弟弟失怙,惹得弟弟差点跟他打起来,后来告知夫子,夫子狠狠惩罚那人事情才了结。 祝苓毓点头, 她知道那事, 当时听闻也十分气急,后来得知夫子不仅惩罚那人还告知那人长辈,叫长辈狠狠抽了几鞭子才大为痛快。 只是, 这件事都过去好几日了, 母亲何至于再翻出来,她心下存疑, 面上却不显, 点点头没说什么。 许嬷嬷劝道:“小姐, 您先回去休息,老奴进去劝劝夫人, 您放心, 夫人冷静下来就没事了。” 祝苓毓犹豫地看了眼里头,一面担忧挂念母亲,一面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她攥紧拳头,点头应声“好”, 心事重重地走了。 许嬷嬷叹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叫过来两个丫鬟,将地上的狼狈收拾干净,她自个则捧壶热酒,放到于夫人跟前。 于夫人一心情不好,就喜喝酒。 她一把拿起酒壶,斟满杯,端起来一口饮尽。 重重搁下杯子,她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安家那竖子……” 猛然闭上眼,急促喘息片刻,旋即睁开眼,已然恢复冷静。 “笔墨纸砚伺候。” …… 陆今湘给姑母请安完毕,回西跨院路上,经过后花园,偶然遇到祝苓毓。 她坐在池水边,托腮靠着栏杆,整个上半身呈前倾状,看着好似要载入池中一般,吓得她一个激灵,忙走了过去。 “苓姐儿。” 祝苓毓站起身,回过头,看见是她,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 “表嫂。” 陆今湘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打量她跟前栏杆,发现挺结实,她跟前还有丫鬟候着,不像准备跳水的模样,心下松了口气。 “在这里做什么?” “没事,随便坐会儿。”祝苓毓轻轻摇头,面上一贯的明媚笑容不见踪影,瓷白小脸沾染上沉郁。 陆今湘无声叹口气,对她道:“别站那么靠前,刚刚冷不丁瞧见,差点以为你要掉下去。” 祝苓毓抿唇一笑:“我知道了,谢过表嫂惦记。” 陆今湘耸耸肩,拍拍她肩膀,正想准备离开,瞥见她脸上的忧郁,无声叹口气,到底没舍得直接狠下心离开。 她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当然靠之前,晃了晃栏杆,确保一定稳当。 她对着祝苓毓语重心长道:“苓姐儿,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啊?”祝苓毓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眨眼,收住脸上的诧异,转而变为赞同,“对,表嫂你变化挺大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变化那么大吗?”陆今湘继续语重心长。 “不知道。”祝苓毓摇头,其实心里有所猜测,想必是对表哥失望了吧。 “因为啊,我突然发现,世界那么宽广,天空那么明净,美食那么多,还有那么多风景值得我们去欣赏。” 她握住她的手,洒脱一笑:“相对比,其他事完全不是个事儿了,人生在世快活最重要。” 89 第八十九章 089 朝大公子告状后, 黄大山忐忑一日,后面听闻大公子狠狠呵斥少夫人,两方关系再次变得冷淡僵硬, 他大为喜悦, 登时恢复大摇大摆,气焰嚣张更盛往日。 这日, 他明目张胆截获何大厨拜托采购送过来的白菇,福润气愤难忍。 “师父,难道就这样眼看着他嚣张?” 何大厨闭上双眼,手持紫砂小壶, 面目一派祥和。 “不急,且等等。” 福润心下着急恼怒,却又不敢违背何大厨的意思,心知师傅吃的盐比他喝的水都多,他恶狠狠瞪了眼黄大山,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黄大山背着手,嗓音哼着小曲, 表情得意又嚣张, 他早就说过, 当心拍马屁拍出一嘴屎来。 外面突然进来一列人,一位面相庄严的嬷嬷当先,身后跟着两三个小厮,她走进来视线扫过厨房, 定到背着手瞎晃悠的黄大山身上。 “你是黄大山?” 黄大山愣住, 小心观察她身上穿饰,立即收敛嚣张,脸上转为谄媚讨好, 迎上前去。 “嬷嬷好,小的就是黄大山。” 嬷嬷神情严肃,不为所动,轻轻颔首。 “跟我走吧,老夫人要见你。” 黄大山腿脚一软,差点直接匍匐到地上,冷汗悄悄侵袭额间,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 “敢问这位嬷嬷,老,老夫人找小的所为何事啊?” 嬷嬷耷拉着眼皮,声音冷漠又刻板:“问那么多做什么,叫你来你就来。” “叔父……”黄大山恐惧到极点,扭过头寻找黄大厨。 黄大厨忙放下手中东西,抽过架子上的汗巾,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 “什么风把方嬷嬷您吹来了,可是我这不孝侄儿惹了您不愉快,您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方嬷嬷脸皮抽动,似笑非笑,轻飘飘打量他。 “黄大厨,您是没听明白话音?老夫人要见他,甭说您要教训他,就是把他腿打瘸了也得拉去面见老夫人。”说完,不跟他废话,直接吩咐身后的小厮,“将他带走。” “叔父!”黄大山还想抓住黄大厨的衣服,但被小厮一把攥住,将胳膊架到身后,直接拖走了。 黄大山表情惊恐,不敢高声呼喊,只能不停往回看,就这样越走越远,黄大厨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牙关紧咬,早就教训过他,忍一时风平浪静,偏偏他不听非要对上少夫人。 厨房发生这一幕,余下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福润眼珠一转,表情乐呵呵,悄悄溜到何大厨身边,跟他偷偷道。 “师父,您果然料事如神,那黄大山果然被拉走了。” 何大厨处事不惊,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跟你说过,不要急,且等等,咱们这位少夫人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 用过午膳,小憩一会儿,正意识朦胧之际,若兰小心翼翼走进来,凑到她跟前轻声禀报。 “主子,黄大山被遣走了。” 刚刚清醒,脑子还有些混沌,一时没想起黄大山是哪号人物,陆今湘眨眨眼,脑子回忆一番,总算反应过来。 “哦,他怎么会被遣送走?” “老夫人方才命人传唤他过去,不知道问了什么,勃然大怒之下,打他十棍子将他撵了出去。” 陆今湘若有所思,这种情况下,不得不怀疑老夫人是为她做主,虽说她没把那个黄大山放在眼里,早晚都会离开齐国公府,根本不在意他背后告状之事,不过老夫人能主动为她做主,她还是感恩欢喜。 至于此事会不会碍到覃煊的眼,让他以为还是她挑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黄大山被遣送走后,西跨院对正黎院的态度一下子达到前所未有的恭敬,众人明白一个道理,就算大公子跟少夫人闹别扭,但少夫人仍旧是少夫人,背后不仅有陆夫人撑腰,还有老夫人为她护航,她的位置稳当得不能再稳当。 黄大厨后来试图给黄大山求过情,但这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命令,就算他求到大公子那边,大公子也不能违背老夫人的命令,他深知结局无法改变,只好给侄子一些钱,让他另谋出路。 总之,这件事暂时落下帷幕。 后面发生另一件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祝苓毓跟安家退亲了。 90 第九十章 090 “听闻是祝家出面, 主动跟安家退了亲,扬言道安公子尽可享齐人之福,他们祝家姑娘配不上。” “好像是于夫人给家里递了信, 祝家派人上京,亲自上门安府退了亲。”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此事若要退亲定然经过祝家讨论同意,不知道于夫人如何说服家里, 总之祝家同意了退亲的事。 鱼柳还有一个小道消息。 “你们可知道, 当日大街上跟安邵拉拉扯扯的姑娘是谁?” 并没有拉拉扯扯……陆今湘心下纠正, 不过面上兴致勃勃,显然并不在意这点不是错误的瑕疵。 “听闻是安邵族学老师的女儿, 安邵备受族学老师喜欢,经常去拜访那位老师,一来二去就跟那位小姐熟悉了。” 嚯,细节还蛮详细。 “大约是祝府派人散播出去的, 这样众人目光才不会落在表小姐身上。”关月轻声解释。 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 就算是双方退婚, 旁人也更多议论女方, 认为女方身上有了污点,祝家把这件事爆出来,一是想摘除他们祝家,二也是心中气愤难忍。 祝府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也是延续三百年的世家, 祝苓毓父亲更是当初祝府最有出息的子嗣, 要是她父亲还在世,安邵岂胆敢做出这种事。 鱼柳十分不屑:“两家婚约几乎尽人皆知,那位姑娘明知道安公子身上背着婚约还跟安公子搅和在一起, 当真是伤风败俗极其不要脸。” “不单如此,那位安公子明知道身上有婚约还跟其他女子纠缠不清,依奴婢看,那位安公子更不是个良人。” 陆今湘撑着脸腮懒洋洋听着,手指搅动若兰做针线的线头,不紧不慢总结道:“是以这就叫因祸得福,幸好早日发现安家的情况,不然等将来嫁过去才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兰鱼柳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还真是这个理儿。 这日去寿安堂请安,祝苓毓没有来,唯于夫人一人来了,她面若镐素,脸色苍白,脸上笑容十分勉强。 “苓姐儿病了,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叹口气,没说什么,反倒劝慰道:“世上之事,因果循环,此时瞧着穷途末路何尝不是另一种柳暗花明。” 于夫人垂下眼眸,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可怜我家苓姐儿,清清白白妄受非议。” 说着,手沾帕子擦拭泪珠,哀怨哭泣道:“都怪她父亲,当初好端端为何与安家结亲,如今好了,他两手一甩万事不管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受旁人欺凌。” 老夫人脸庞浮现怜惜,长叹一口气,道:“你且安心,苓姐儿得体又孝顺,我回头带苓姐儿去宴会上走一遭,保准有的是人家求娶。” 听闻此话,于夫人心中又是松快又是感激,站起身,朝老夫人行一礼。 “多谢老夫人怜惜。” 散了后,众人从寿安堂离开,陆今湘看到覃孟椿拉着覃孟敏来到于夫人身边,问可不可以去看望祝苓毓。 于夫人抱歉道:“苓姐儿身子不适,恐怕不方便接待你们。” 覃孟敏面上担忧,点头表示理解,急忙道:“那我们改日再去看望苓表姐。” “好孩子。”于夫人笑容慈爱。 “姨姑母,还烦请您转告表妹,说我们都很担忧她,我们都是她的亲人。”覃孟椿一脸真诚。 于夫人摸摸她们的脑袋,点点头转身走了。 于夫人走后,覃孟椿脸上的担忧立即收起来,面无表情吐槽:“还真是懦弱,为了个不忠于自己的男人,居然病了。” “大姐姐,你不能这么说苓表姐,咱们处身事外,无法与苓表姐感同身受,自然无法得知苓表姐此时有多难过伤心。”覃孟敏表情不虞反驳道。 覃孟椿朝她翻个白眼,无语道:“依我看,她伤心或许有,但更多恐怕是觉得丢人才没露面。” 话落,瞥见一旁偷听的陆今湘,话音顿住,再次暗翻个白眼,转身蹬蹬蹬走了。 陆今湘丝毫没有偷听旁人讲话的羞愧感,见人都离开后,她方提步施施然往回走,同时心底里感叹。 不愧是齐国公府大小姐啊,就算性子有些拔尖好强,但家世给与她的底气,让她理所当然地不那么在乎男人。 虽说不怎么喜欢她,但不得不说,这样潇洒的人生态度,才是她辈之楷模。 她一边感叹一边往回走,然后在正黎院撞见于夫人口中“病了”留在院中“养病”的祝苓毓。 若兰一脸小心和头疼地侍奉在侧,生怕有什么不对惹到这位处于风口浪尖的大小姐。 见她回来,祝苓毓一下站起身,眼睛亮得恍若两盏明光。 “表嫂,你回来了。” 91 第九十一章 091 这是怎么回事?陆今湘疑惑地看向若兰。 若兰无奈解释道:“表小姐方才过来, 奴婢说您不在,表小姐就说留在这里等您回来。” “正是如此。” 祝苓毓兴冲冲迎上来,虽然脸色略显苍白, 但整体精气神还不错, 看来真叫覃孟椿说中了,她不一定多伤心安邵的背叛,多是面子挂不住一时郁结于心罢了。 她攥住陆今湘的袖子, 双眸清亮:“表嫂, 你那日说的话我回去好生想了想,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人生在世不应该只拘泥于一点情爱,眼界要放宽广点,还有更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去发掘。” 她神态高亢,语气抑扬顿挫, 一副余外振奋模样。 倒是陆今湘愣了下, 回过神后讪讪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 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是以,表嫂, 我们出去吧。” “啊?” “不是你说得吗?美食那么多,还有许多风景值得我们欣赏,大好时光, 我们正应该出去放荡年华。”祝苓毓跃跃欲试。 阿这……陆今湘有些傻眼, 话题怎么突然拐到这个上头去了。 不过, 对上祝苓毓兴致勃勃的目光,她顿了顿,点头表示同意,小姑娘好不容易决定放下这件事, 出去散散心,她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轻车简装,谁也没告诉,径自出府游玩去了。 甚至,直接出城去了京郊。 京郊有一处芙蓉庄园,美名其曰,里面栽满了木芙蓉,每到秋日繁花盛放的季节,整个庄园就会被粉白色的芙蓉花弥漫,远远望去,庄园好似陷在了云梦里。 最难能可贵,庄园主人愿意无偿放开庄园供人欣赏,往来的客人还能免费品尝庄园自己酿的梨花酿,因而每到这个季节,文人墨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芙蓉庄园,偶尔还能传出一两首朗朗上口的诗篇。 陆今湘和祝苓毓来到芙蓉庄园,庄园门敞开,来往人络绎不绝,大多是青衫纶巾的年轻士子,夹杂两三作伴的娇俏少女,陆今湘和祝苓毓融入其中,完全不打眼。 两人进入后,就见里面还竖着指示牌,指示牌上不仅指明前往芙蓉林的方向,还标明其他位置都有什么,各自在什么方向,陆今湘看得叹为观止,这位庄园主人还挺有远瞻,已经颇具现代旅游园林的初步模式。 更甚至,上头居然还有一处酒楼,言明众人若累了想歇歇脚,可以去这处酒楼。 陆今湘摇头,啧啧感叹,这已经不仅仅是远瞻,更是一种生意头脑了。 两人顺着指示牌先前往芙蓉林,来到芙蓉林后,一眼被眼前浩瀚的粉白色震住,祝苓毓木木地望着前方,一时间缄默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她捂住嘴泪光盈盈。 陆今湘默默陪着她,全程保持安静。 两人在芙蓉林逛了会,准备前去芙蓉山庄里的酒楼,用个午膳,顺便品尝芙蓉山庄的特产,梨花酿。 两人转脚前往酒楼,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芙蓉山庄门口停下。 帘子被掀开,一眉目婉约的少女走出来。 她抬头望向芙蓉山庄,问身边丫鬟:“确定是这里吗?” 丫鬟用力点头:“就是这里。” 女子点点头,抬脚朝里走去。 陆今湘和祝苓毓来到芙蓉山庄的酒楼,盯着眼前三层楼高的建筑,脸上惊叹,没想到这边的酒楼还挺有规模。 祝苓毓悄声跟她道:“听闻芙蓉山庄背后的主人是忠毅侯世子,忠毅侯府财大气粗,那位忠毅侯世子母亲出身望族王氏,怪不得有这个身家支撑芙蓉山庄。” 忠毅侯世子……陆今湘拄着下巴思考,这个名字好似有些熟悉。 祝苓毓提醒她:“忠毅侯世子跟表哥关系很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如今都在朝堂为官。” 哦对! 上次覃煊提起过这个人,她说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92 第九十二章 092 此时, 两人口中的忠毅侯世子也在芙蓉庄园。 跟他一道儿的,还有他至交好友,覃煊。 他正一面懒散漫步, 一面洋洋得意地朝好友介绍他这处芙蓉庄园。 “芙蓉花开,秋日盛景,怎能孤独败落于庄园中, 面向所有人开放,才能让其他人都能看见其绰约风姿。” 忠毅侯世子爱花如痴, 且不惮收集世间奇花,将其藏匿于府中不让外人看见,他更喜欢与世间人一起品赏这尤为美好的事物。 覃煊一身月白衣衫, 白玉冠青玉簪, 相貌俊逸风.流,他默默打量周围没有吭声。 忠毅侯世子口中得意啧啧,见他一直没说话,回忆他这两日情绪似有些烦闷, 于是拿胳膊捅捅他,挤眉弄眼道。 “咋地了,太子又丢给你什么难题了?” 覃煊神色淡淡,嗓音也平淡,说没有。 “那是怎么?同僚给你造成不愉快了?” “不是。” 都不是?那就只有:“家里的烦心事?” 这次,覃煊眉梢微拧, 瞥他一眼, 不耐烦道:“你是长舌妇不成?问东问西追根问底惹人心烦。” 忠毅侯世子表情无辜, 他只是关心好兄弟而已,好兄弟这句话太伤人心了,不过这个态度也充分说明最后猜测是对的。 他难忍好奇:“家里老太君说你了?还是那位又惹你心烦了?” 他说的那位是覃煊的夫人陆今湘, 他们都知道覃煊极其厌恶其夫人,恨不得直接当堂休妻,只是顾及家里长辈才暂时按捺住,但他们这些跟他亲近的都相信,早晚有一日,覃煊会光明正大和离。 思及此,他拍拍他肩膀,劝道:“堂堂男儿,岂能被这种事束缚,不必忧心,且待得你将来趁风而起,早晚把那蠢妇休掉。” 覃煊转头,沉沉目视他。 忠毅侯世子本觉得自个说得昂扬向上,心中颇为自鸣得意,一转眼对上覃煊阴沉的目光,他猛地一个激灵,猝然收回手,往旁边错两步,打着哈哈道。 “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劝你,堂堂男儿,完全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 覃煊收回眼神,望着前方眉目疏淡。 “不是你想那个样子。” 不是他想那个样子?那是什么样子?忠毅侯世子挠头表示不解。 这边,陆今湘和祝苓毓在酒楼歇了会脚,点了几份菜,品尝过芙蓉庄园的梨花酿,总算觉得不枉此行,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马夫牵来马车,她们刚上去,没走几步路,旁边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敢问马车上可是祝姑娘?” 陆今湘和祝苓毓吃饱喝足,正捧着肚子相对而瘫,倚着车厢无所事事,突听外面传来动静,陆今湘眨眨眼,问她:“外面好像有人在叫你。” 祝苓毓表情茫然,她在京城的熟人不多,这声音听着也不认识啊。 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立着个女子,女子眉目清丽,颌骨纤细,素白衣衫风中飘扬,身上颇具温婉的书卷气息。 祝苓毓表情更加茫然,这是谁,她不认识啊。 她刚要开口询问,被身后的陆今湘一把抓住,她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安家那位。” 祝苓毓反应了会才反应过来陆今湘说得是谁,她瞬时眯起眼睛,几乎以苛刻的目光上下扫量她,嗓音变得冷淡。 “你是谁?拦我做什么?” 姿态格外高傲,看得陆今湘忍不住想鼓掌叫好,就该以这样高傲的姿态对待她,不然她还以为谁都会花心思去了解她呢。 女子果然一愣,迟疑片刻后,自报家门。 “小女子姓甄名环仪,家父乃安府上教习先生。” 这是怕祝苓毓单听名字不知道她是谁,直接将她父亲摆出来,这下祝苓毓怎么都能猜到她就是安邵传言中那位红颜。 祝苓毓“哦”一声,神色没有波动,甚至更显得冷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你要说你与安邵的事,那不必说了,我与他已经退亲,他与我没有关系了。” 甄环仪抿抿唇,垂下眼眸,沉默了会儿,道。 “我这次来,不是要跟您说我与他的事,我是来恳求您放过安公子一马。” 哈?祝苓毓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她放过安邵一马?她能对安邵做什么? 安邵是安家颇具才名的嫡长孙,家世显贵,才学远扬,前途不可限量,而她,只不过是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还寄居在齐国公府的孤女罢了。 当然,她并不自怨自艾,母亲疼爱她,祝家长辈疼爱她,齐国公府诸位也疼爱她,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只是想说,这样的她,何德何能干扰到安家公子,以至于被人求着让放过他一马。 这么想着,她冷笑一声。 “甄姑娘莫不是说错了,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如何妨碍得了安府嫡长孙。” 甄环仪抬起眸,直直跟她对视。 “敢问祝姑娘,京城那些流言,难道不是您家人散布出去的吗?” 祝苓毓闻言只觉得好笑:“你要知道,有些话能被称为流言,而有些话,却是事实依据。” “我与安公子清清白白,安公子只是尊敬家父,因而对小女子多有照顾,何故成了流言中那等心二意之人。” “既如此,安邵为何不亲自跑到我家人跟前解释呢,为何还要你一个女子拦住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是没长脚长嘴吗?” “安公子他是诉诸无门,您怎知道他这些日子受了多大的压力和冤屈?” “你既然这么了解他,看来并不像你嘴中所言,他只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对你多有照顾。” “我……”甄环仪一时无言。 好半晌,她眼圈变红,哽咽着道:“您可知,那些流言会毁了他!” “本来他正欲拜一位大儒为师,结果这个流言传出来,那位大儒便不肯再见他,您对他就这么恨这么厌,以至于要毁了他吗?”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正是人来人往最密集的时候,看见有热闹看,芙蓉庄园外头挤满了人。 两人一言一语,众人大致了解事情经过,结合最近京城的流言,猜出两个女子各自是谁,本来么,众人还没有偏向,甚至觉得祝苓毓挺可怜的,被未婚夫背叛,还有苦难言,但甄环仪一副身子孱弱,倔强迎风.流泪的弱势形象,众人便不可控制生出怜惜之情。 尤其听她道出安公子此时的苦境,来此的大多是文人墨客,且是仕途不顺的文人墨客,本就天然对安邵多一分盟友情,又将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听闻眼前女子竟妄想通过流言毁掉一位读书人大好的前程,登时对她印象大为降低,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刁钻刻薄,无怪那位安公子看不上她。 甄环仪攥紧拳头,一副豁出去姿态。 “如果您有怒气要发泄,请发泄到我身上,起码不要牵连到安公子的前程,只要您肯放过安公子一马,我什么都愿意承受,哪怕您让我就此离开京城,再也不出现在安公子跟前,我亦心甘情愿。” 93 第九十三章 093 芙蓉山庄门前围满了人, 里层外层,众人垫脚相望,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最外围, 不远处一棵桂花树下, 气度衿贵的覃煊和忠毅侯世子默然屹立。 忠毅侯世子抱胸观望那边, 两指拄着下巴沉吟思考。 “马车上那位, 是寄住在你家的表小姐吧?” 覃煊眉梢微拢,盯着那边没有吭声。 “旁边与她对峙的想必就是传闻中那位红颜,啧啧, 男人啊, 永远都是占着碗里看着锅里。” 忠毅侯世子摇头感叹,对此事评头论足一番,言行举止颇为放荡, 神情看起来不在意,转而着重转向旁边,似是看到什么重大发现,挑逗眉梢表情揶揄。 “跟祝姑娘一起的女子是谁?瞧着束妇人发,面容秀美, 年龄对得上。”他靠往身旁, 朝覃煊挤眉弄眼,“莫不是, 这就是你家那位?” 覃煊收回眼神,垂眸睨他, 神情平淡。 “看来,你是嫌弃公务太少了。” “别!我好不容易松快一二,你可千万放过我罢。” 忠毅侯世子勃然变色, 下意识错后一步,唯恐他丢给他几卷公文。 他可不像眼前男人,效率奇高,轻轻松松就能处理完积攒两个月的公务,他今时的轻松都是往常熬夜肝出来的。 那边,听完甄环仪的苦楚和诉说,众人的心难免有所偏向,不由开始议论纷纷。 “这位姑娘说得没错,再大的仇怨也不该毁掉人家的前程。” “你可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一朝登科叩问仕途,你这女子,怎可如此狭隘,为一点小事就想毁掉人家的仕途。” “怪不得都说女子好妒,头发长见识短,圣人之言果不欺我。” …… 一众指责的话语迎面扑来,祝苓毓不由面色发白,握住卷帘的手指攥紧,指骨都有些泛白。 手背蓦然覆上一个温热的手掌,祝苓毓转过头,对上陆今湘安抚的目光,肩膀略松,嘴角漫上一丝苦笑。 陆今湘转向外头,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想说,宁愿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也不能阻碍某人攀附大儒是吗?” 她撩开鬓角发丝,表情饶有兴趣:“难道这就是那句至理名言‘你只是失去整个人生,他却失去了一位大儒啊’?” 甄环仪愣住,郁愤的神情僵住,她矢口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今日来逼诘不就是这个意思,希望苓姐儿认下苦水,把所有黑锅都背到身上,哪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影响将来的婚姻大事,都不能有半丝阻碍到你那位安公子。” “不是,我没这么想,祝姑娘你出身高门,又有长辈疼爱,不会落到那种境地。” 陆今湘面容舒缓,眼神惊叹,嘴上却针针见血。 “我很好奇,你也是女子,应当知道女子的艰难,怎会说出‘不会落到那种境地’这种梦幻般的话?还是说,”倏忽眼梢斜挑,恍若讥讽蝼蚁般俯视她,“你是救郎心切,宁愿毁掉别人的人生,反正只要你郎君没事就行,你说是吧?” “不是,怎么会,您不能这么血口喷人!”甄环仪激动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这么一分析,好似确实有点道理啊,虽然读书人的仕途前程重要,但一个女子清白的名声与婚姻未来也很重要,这件事追根到底是那位安邵公子不洁身自爱才招致祸端,没道理让无辜女子为他沉沦负罪。 这场言语博弈,登时将本偏向一边的舆论扭转过来。 陆今湘眼神淡淡,唇边笑容亦浅淡。 凝神遥望那边,覃煊眼神复杂,仔细望去,隐约还见一丝欣赏和不知名的,骄傲。 半晌,他垂下眼眸,送出口气。 “啧啧,万万没想到。”身旁,忠毅侯世子张大嘴巴,愣怔好一会儿,方摸着下颌沉吟浅笑。 “述赫,你这位夫人,当真是伶牙俐齿,还有种巍然镇定的气度。” 他眼睛斜过来,打量覃煊,似开玩笑又似认真道:“以往没见过少夫人,只听说传言甚嚣尘上,遂对少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我一叶障目了。” 覃煊冷嗤一声,不作反驳。 “不过啊,如此说来,小弟算知道述赫兄为何心情烦闷了。”忠毅侯世子笑得格外贱兮兮。 覃煊背着手,神色不动,懒得拿正眼看他。 忠毅侯世子拍拍他肩膀,慨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兄弟劝你还是安安分分跟少夫人过日子,少夫人既能说出此番话,就说明不是个庸人,想来配你绰绰有余。” 覃煊默然,眼皮微敛,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与她中间门相隔太多。” 他声音太小,忠毅侯世子没听清,反声问他说了什么,覃煊摇摇头,说没什么。 周围喧嚣不止,有人议论纷纷,甄环仪深吸一口气,猛然跪下。 “祝姑娘,求您给安公子一条生路,您与安公子自幼定亲,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安公子身陷泥潭?” 祝苓毓被吓一跳,虽说甄环仪家世普通,连她一半都比不上,但她毕竟出身耕读人家,父亲还在安府上当教席,论理怎么都不该朝她叩拜。 她涨红着张脸:“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啊。” 陆今湘挑眉,这女孩不错呀,见势头不对,立马转变方向,如果放在前世,一定是个好公关备选人才。 “甄姑娘,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你这样叫道德绑架,如果感情深厚就要原谅旁人的过错,那世上就不会那么多朋友变仇人,恩情变仇恨了。” 甄环仪脊背挺直,眼含泪珠,倔强纤细。 “安公子实乃无妄之灾,这让我如何自处,祝姑娘,你与安公子算青梅竹马,你应当知道安公子是个好人,好人绝不该有这个下场。”她抬起眼眸,眼底楚楚可怜。 祝苓毓抿唇,她虽与安邵不甚熟悉,却也明白,他绝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好人就该被原谅吗? 见她表情微动,甄环仪以为说动了她,急忙道:“当初令堂猝然病逝,安府不仅没有退亲,反倒安排安公子过去吊唁,这么多年安府与祝府守望相助,就当看在这些情分上,求您放过安公子。” 甄环仪苦苦祈求,跪在地上姿态卑微到极点。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一个年轻秀才上前一步,怒极出声:“你这女郎,怎的那般恶毒,这位姑娘好生跪在地上求你,你却狠下心肠不作应答,真不知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有人出声,其他人纷纷坐不住,也陆续出声。 “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依照这么看,那位安公子分明对得起你,就算后头有些许不当之处,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算不得什么错处,你何必死揪着不放。” …… 你一言我一语,跟在甄环仪身后,简直助长她的威势。 祝苓毓脸色苍白,紧抿嘴唇,眼眶通红,嘴里念叨着“凭什么”,刚要发泄出声,被陆今湘一把攥住,按到身后。 陆今湘干脆钻出车厢,站在车前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酸儒书生。 她清咳一声,拍拍手,喧闹人声立即静止。 “那个,你过来。”她手指向最开始跳出来,表现得义愤填膺的书生。 书生表情迟疑,踌躇不敢动,不过转瞬瞥见陆今湘脸上的嘲讽,他咬着牙,干脆大踏步朝前,高声问怎么了。 “我实话实话,问心无愧,就算你依仗权势鞭打我,我亦不会改变说辞。” 陆今湘翻个白眼:“我鞭打你做什么?我是打算告诉你,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准备劝劝苓姐儿。” 闻言祝苓毓猝然望过来,表情惊诧又茫然。 书生愤怒的神情顿住,他张开嘴,茫然“啊”一声,手指着自己。 “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对啊。”陆今湘点点头。 反应了会儿,书生脸上露出得意又欣慰的表情,他就知道,妇孺无知,须得时时鞭策督促,如此方能警醒自身。 远处,忠毅侯世子“咦”一声,口吻疑惑:“难不成少夫人真要妥帖?” 覃煊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要冒坏水,不屑冷哼。 “她能妥协才怪。” 忠毅侯世子拧眉深唔,迫切期待看见后续发展。 眼看书生得意起来,嚷嚷着这不就万事大吉,让她赶紧搀扶起这位姑娘。 陆今湘弯眸浅笑:“慢着,我还有个条件。” 书生停住,疑惑看向她:“什么条件?” “想让我家表妹妥协倒也简单,只要你发誓再不参加科举,我就替表妹答应这件事。” 书生先是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她所言,反应过来后,仰天大笑声,怒极之下,觉得余外匪夷所思。 “你这妇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凭什么要应下这等荒谬的条件!” 陆今湘嘴角噙着微笑,一点也不生气,反倒上下审视他,仿佛十分惊诧。 “原来你也知道荒谬,拿你前途去换安邵的安稳无虞你陡觉荒谬,那你凭什么认为拿我表妹一生换他无虞不是荒谬呢?你是觉得我表妹人弱可欺吗?” 语气一转,陡然变得激烈,陆今湘冷下脸,唇边微笑变成冷笑,语句化成刀,刀刀扎到他们心口上。 “枉你们还自称遍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我呸,就你们这等自私自利的性子,还妄想考中贡士外放做官为民请命,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94 第九十四章 094 芙蓉山庄门口, 乌泱泱一大片人,却鸦雀无声。 陆今湘酣畅淋漓骂完, 拍拍手, 面上浮动嘲讽,斜着眼梢睨他。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日日规背的圣人言却被你当成了个摆设。” 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整个人被骂懵了,他嘴唇翕动, 想要反驳什么,却又无处反驳,她这些话虽然犀利, 其中道理却不假,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贤书中经常这样教导他,他为何一时热血上头就把这些教导忘了呢。 其他人亦面面相觑, 对望哑言, 少时, 他们掩饰住脸上灼热,悄无声息后退一步,拉开了与马车的距离。 无法再继续逼诘,就像这位夫人所言, 除非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前程兑换那位安公子的前程, 以身作则,否则他们有什么脸面逼迫别人。 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他们又不是那位安公子的爹,就算是那位安公子的亲爹, 恐怕都不愿意为了这个儿子自毁前程。 因而,他们悄悄后退,眼看着不知不觉退出包围圈。 远处,忠毅侯世子瞠目结舌,半晌,他表情惊叹,伸出手掌想要拍身旁人肩膀,却被身旁人提前预知地躲过,他也不在意,转过脸脸上眼睛瞪老大。 “不得了,少夫人口才实在了得,依我看,少夫人这个辩论口才当个御史都绰绰有余。” 覃煊好笑,下意识回道:“她整天东扯西扯,惯会将别人拉进自己的思维里,你未免太过抬举她。” “那也是一种能力,反正在我看来,少夫人这席话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的老掉牙御史更能让人信服。” 覃煊摇摇头,不以为然:“她不过有几分狡辩之才,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哪里比得上饱读诗书的御史。” “话不能这么说……” 忠毅侯世子刚要反驳,陡然意识到什么,话音顿住,他扭过头,定定打量他,倏忽,面上笑容变为噫吁揶揄。 “你这个口吻,怎么满满一副自谦语气,好似在暗暗跟我炫耀‘拙荆不才’的意思?” 覃煊表情僵住,心下一瞬慌乱,面上却镇定沉稳,流露出不屑。 “你想多了,你忘了我有多厌恶这桩婚事,又怎么会袒护她甚至以她为傲。” 他唇角讥讽,神情冷淡,好似完全不将她放在心上。 忠毅侯世子凑近审视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当然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他讪讪后退,眼神若有所思,再次瞭他一眼,唇边笑容捉摸不透。 无人敢再上前大放厥词,不约而同避开车马,事情尘埃落定。 陆今湘没再看失魂落魄的甄环仪,返回车厢,让祝苓毓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起驾。 车夫松口气,忙执起马鞭,吆喝马儿前行。 名贵骏马马蹄腾飞,身上毛发迎风舞动,随着“踢踏”声,车轱辘开始滚动,众人噫吁着准备散开,眼看马车就要疾速驶过,突然,旁边冲过来一道身影,直直地朝马儿行进的方向冲去。 祝苓毓正准备放下车帘,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瞳孔急剧扩张,尖叫出声。 “不要!” “吁!!” 车夫紧拽缰绳,马儿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抬起,又缓慢落下,眼看就要踩到扑过来的人影身上,众人惊愣间闭上眼不忍再看,倏忽一道月白身影闪过,一个晃神间,将女子从马蹄脚下救起,险险躲过马蹄,横拽到旁边。 “扑通”一声,女子被男子松开,扑倒在地,她表情惊恐,额角冷汗涔涔,显然也被方才的事情吓得不轻。 方才场景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直至此时人被救下来,最坏的情景没有发生,众人方齐齐松口气,忍不住议论纷纷。 “吓我一跳,这位女子未免太过刚烈。” “刚烈?我看是极端才对,人家都没跟她计较,她却拼死想给人家泼污水。” “真是没看出来,还好多亏了这位公子。” 正是嘈杂间,一道人声突然由远及近传来。 “环仪,环仪。” 随着叫喊声,一位俊秀公子冲过来,看见甄环仪这模样吓一跳,忙扑上前抱住她。 “环仪,你怎么样?你哪里受伤了?” 他突然抬头,怒目对向车上呆傻的祝苓毓。 “祝苓毓,你有什么不满只管朝我来,为何要针对环仪,是我自己不满这门婚事,就算你家不提出退亲,我也不会与你成亲。” 祝苓毓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这些话,狼狈之余只觉好笑,巨大的伤怒侵袭全身,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她攥紧拳头,眼底控制不住浮现泪花,转而被她硬生生咽下。 “安邵,你真以为我会留恋这门婚事,甚至还为此针对你那位甄姑娘,可真是贻笑大方,你莫不是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早就不在意这件事,更不在意你,你在我这什么都不是,更不会在你们身上费一点心思,要不是你那位甄姑娘拦在车马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安邵凝眸,激动的情绪稍稍冷静,片刻又摇头明显不信。 “那环仪怎么会变成这样?祝苓毓,我们好聚好散,你家对我耍那些手段,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请你放过环仪。” 祝苓毓咬住下唇,只觉一口气憋在心头,伤心退去,余留无尽的怒火与憋屈,恨不得撬开他脑袋瓜,让他明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陆今湘腾地站起身,从马车上跃下,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蹬蹬蹬走到魂不守舍的甄环仪身边。 “啪!” 狠狠一巴掌甩到她脸上。 众人再次寂静,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这一幕,瞥见甄环仪脸上的巴掌印,不知怎么咽了口唾沫,脊背涌上一股凉意。 安邵回过神,脸上满是心疼,怒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泼妇!简直是无法无天。” 陆今湘根本不搭理他,眼睛里只有捂住脸颊愣怔住的甄环仪,紧抿唇,眼神薄怒。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在乎了,你父母生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给男人的前程当养料吗?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不值钱你死一边儿去,少往我们跟前找晦气,我家马车沾上你的血都觉得脏!” 甄环仪捂着脸颊,怔怔望着她。 陆今湘骂完尤为不解气,一把推开跟前碍眼的傻.逼,指着他骂。 “就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值得你脑残地献出生命?他如果当真有担当,就应该早早站出来,把这件事阐述清楚,一个人承担后果,而不是等纸包不住火,事情爆发出来,再跟个窝囊废似的,任由事情蔓延,最后还躲在你后面让你冲锋陷阵。” 说着,她气得呼呼扇风,脸颊由里到外透着红。 “我要是你父母,知道你这么下贱,连夜将你削籍逐出家门,你如何脑残都不关我的事。” 撂下最后一句话,她总算骂舒坦了,一面挥着手挥散气急涌上的热气,一面示意祝苓毓待在马车上不必出来。 甄环仪神情怔怔,后怕,惭愧,狼狈,茫然等等复杂情感席卷脑海,听完陆今湘的训斥,情绪更是抑制不住,双手捂脸崩溃痛哭。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她也是一时冲动。 听到陆今湘提及她父母,她更是后悔不已,是啊,父母生她养她,她还没还清父母的恩情,怎么能为个男人就弃父母于不顾,虽然邵郎是她心爱的男人,但先有父母后有心爱之人,父母之恩大于天。 后面陆今湘骂她那些,她全都认,她就是太过看轻这条命,她就是下贱。 情绪悲痛难忍,精神恍惚间,听闻陆今湘骂邵郎没有担当,窝囊废,她不由茫然,真是这样吗? 安邵怒气勃勃,这女子不仅推他,还污蔑他给他泼污水,他坚决不能忍受。 “你这妇人,实在太过傲慢,谁让你这么败坏我的名声?你以为事情真如你说得那么简单,我不想退亲吗?我不想娶环仪为妻吗?还不是安府与祝府缔结同盟,我自幼就与祝苓毓定亲,我怎么能因一己之私破坏两家的情谊。” 他额角青筋跳动,攥着拳头怒吼出来,看出来情绪很激动。 甄环仪眼神朦胧望着他,是啊,邵郎也很无奈,他一直承诺她,他定不会负她,只是家里太多无奈,因而才暂时委屈了她。 陆今湘上下打量他,突的,嗤笑一声。 “你是不想因一己之私破坏两家情谊,还是担心会损坏你嫡长孙的形象,害怕你父亲和家族会对你失望?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总是有各种负担,然后一边瞒着未婚妻一边拖拽另一名女子,你这不是窝囊废是什么?我再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窝囊废!” 字字如刀,句句扎心,听得众人恍然,原本还对安邵有些同情,但听陆今湘这么一分析,发现还真是这个理,登时对他鄙夷不已。 “不是,怎么会,你血口喷人!”安邵脸色苍白,矢口否认。 他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心下却有些慌乱,仿佛要掩饰这种不知名的慌乱,他突然一把抓住甄环仪,急切道:“环仪,你了解我,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对你一片赤诚真心,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甄环仪愣愣点头,是啊,邵郎都是因为她才落到这个境地。 “呵呵。”旁边陆今湘冷笑两声,冷嘲热讽,“或许有真心,但这真心几斤几两你自己清楚,起码比不上你对前途的看重,还有,甄姑娘我劝你一句,他此时就把这时的苦境赖在你头上,焉知时间久了,他不会怨你恨你,到那时你确定能跟他携手一辈子吗?” 甄环仪愣住,一时心绪复杂,脑海还没捋顺,旁边的安邵却目眦欲裂,眼眶通红,仿若面对仇人般瞪视陆今湘。 “我到底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污蔑我?” 陆今湘轻淡一笑:“是不是污蔑,众人心中自有定数。” “你……” 安邵还想说什么,旁边走过来个吊儿郎当的身影,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说,安公子,你若真对这位姑娘情根深种,就应该及时带她去医馆就医,看看身上有无擦痕,而不是滞留在这里,反复为你那已经发臭的名声辩论。” 他气度雍容,面容俊秀,本欣长的身姿因站姿懒散而显得些许随意,晃晃悠悠走过来,停到覃煊跟前,笑吟吟地对安邵道。 安邵看见来人,停住嘴。 “世子,”这时注意到他身边的覃煊,眼神一暗,“覃大人。” 随后,关切问怀里的女子:“环仪,你身上如何?有没有察觉到痛处?” 甄环仪借着他胳膊站直身子,面容平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停顿一瞬后,率先转向覃煊,朝这位云端般尊贵的男子行礼。 “谢过覃大人救命之恩。”方才听安邵称呼,她方知自己救命恩人姓覃。 覃煊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安邵见她不搭理自己,以为她心中不虞,忙解释道:“我刚刚是着急,环仪,咱们这就去医馆看看。” “不用了。”甄环仪拒绝他,垂下眼帘,说,“多谢这位公子,我身上没有擦痕。” 安邵抿唇,沉默了会儿后,朝覃煊拱手道谢:“谢过覃大人。” 眼角留意到陆今湘,他心下恼火,忍不住道:“只是覃大人,少夫人性子未免太过强硬,某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少夫人。” “你胡咧咧什么呢,关表嫂什么事,分明是你品行不端,表嫂看不过去,遂替我出头,你少在表哥跟前抹黑表嫂。”身后,祝苓毓走过来,急哼哼地说道,顺便鄙夷安邵一眼。 安邵脸色难看,不过紧接着,覃煊的话更让他脸上挂不住。 覃煊背着手,淡淡道:“夫人所言,自有她的道理。” 甄环仪猛然抬眸,诧异看向陆今湘,原来,陆今湘是这位贵人的夫人么。 怪不得……想来只有嫁与这样的人,这位夫人方能如此洒脱明朗。 她心下升起一缕羡慕,随即甩甩头,甩掉这个想法,这位夫人或许命好,但更好的是她通透的人生态度,秉持这样的态度,想来她怎么都不会落到她这般蠢境地。 她压下心思,对安邵道:“我们走吧。” 不要再继续丢人现眼了。 95 第九十五章 095 人影散去, 芙蓉山庄门口恢复畅通无阻。 今日这场热闹真是一波折,围观的士子小姐们一边小声讨论一边流向四面八方。 最后,门前只剩下陆今湘二人, 覃煊二人, 及一些没有存在感的侍从丫鬟们。 祝苓毓上前, 诚恳朝覃煊道谢:“谢过表哥出手相救,还有世子仗义直言。” 幸好方才表哥拦住了甄环仪,不然不仅会造成流血事故,还会让她惹上人命祸端, 届时甄环仪非死即伤,势必会威胁她放过安邵, 不过这倒是其次,最主要是, 那毕竟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覃煊瞭过她,轻轻颔首, 身旁忠毅侯世子双手抱胸,耷拉着肩膀, 站姿十分懒漫。 “无碍, 你既是述赫的表妹,那就是我的表妹, 自家人不必说谢。” 祝苓毓不好意思一笑,心下顿时对他好感大增。 忠毅侯世子转眸,兴趣更在一侧陆今湘身上,他眼神缓慢移向她,牵起唇笑得张扬。 “这就是嫂夫人吧,说来惭愧, 今日小弟才得见嫂夫人,嫂夫人方才的言行简直让小弟叹为观止,早知如此,小弟应当早早拜会嫂夫人才对,还请嫂夫人原谅小弟的失礼。” 陆今湘表情奇怪,他话语中这句“叹为观止”,是不是更想说强硬跋扈,古代女子多贤淑温婉,想来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她并不在意他的看法,神色也随意寻常。 “没什么,我并不放在心上。” 忠毅侯世子道:“下次一定带上拜帖,正式登门拜访。” “哦。” 愿意来就来呗,反正不用她接待他。 忠毅侯世子挑眉,陆今湘对他态度挺平淡,但让他诧异的是,她对覃煊貌似也挺平淡,两人相对伫立那么久,她不仅没有上前关怀体贴,甚至连眼神都没瞥一次。 不动声色扫过覃煊,他舒朗一笑:“还好述赫在此,不然你们两个弱女子,那位甄姑娘冲过来时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提到这个,覃煊蹙眉,审视跟在马车两侧的侍卫小厮,沉下脸。 “你们就是这么保护主子,如果有人冲上来行刺,你们都反应不过来。” 侍卫们惭愧低头,纷纷跪下请罪。 “一人回去领二十军棍。” “是。”侍卫们心甘情愿领罚。 陆今湘欲言又止,不过她知道这是古代世族御下的手段,她虽然不大习惯动不动就下跪惩罚奴才,却也不好目下无尘,对这种制度妄言置评。 惩罚完侍卫,覃煊扫过其余丫鬟,心下有些不虞,不过他知道陆今湘一向宝贝这两个丫鬟,如果他真要惩罚她们,她势必会出面护着,他也懒得跟她掰扯,只开口训诫道。 “身为贴身丫鬟,须替主子思考周全,下次遇到这种极端的人,应当及时劝主子避开,莫要以玉瓶碰瓦罐。” 关月和鱼柳面上发烧,齐齐弯腰应是。 陆今湘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忍不住替鱼柳关月说话。 “她们也不知道那位甄姑娘会这么做,依我看,那位甄姑娘没准是被那个安邵pua了。” 当然,她自个行为绝对够蠢,反正她实在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献出生命为旁人前程铺路的傻子,何况安邵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暂时名声受损,失去一位大儒老师罢了,他又没有被安府赶出来,又不是不能参加科举,何至于让她那么疯狂。 这种典型就是脑子不正常。 “世上多得是脑子不正常的人,我处理过无数案子,其中不乏因一时妒忌或舍身奉献而怒起伤人的案例。”覃煊淡淡道。 “知道了。” 陆今湘咕哝一声,转而想到,覃煊这是在关心她吗?随即又摇摇头,覃煊怎么会关心她,他最近这些日子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恐怕恨不得再也不用看见她。 她也不稀罕他的关心。 她别过头,嗓音冷淡道:“谢过覃大人指教。” 覃煊拧眉,他怎么听这句话那么不舒服,好似他故意训斥说教她一般,还有她这个称呼……她平时不都直接称呼他名讳或者叫他相公,她何时待他这般生疏? 这般想着,他语气有些烦躁。 “你都有什么不服气,尽管说出来。” 陆今湘愣住,睁大眼:“我怎么着就不服气了?” “你觉得你这个态度……” “我这个态度怎么了,我是不是还得朝你感恩戴德,最好再给你塑个金身是不是。” “陆今湘,你别无理取闹!” “到底谁无理取闹啊。” 两人一言不合再次恢复斗鸡眼模式,直把旁边的忠毅侯世子看傻了。 他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先是为覃煊居然会关心陆今湘感到诧异,紧接着又见两人跟个小孩子似的吵架,茫然抬头望天,他觉得一定是他在做梦,眼前看到得不是真的,亦或者他今日根本没有邀请覃煊过来做客。 好半晌,两人斗嘴一番,冷下脸谁也不搭理谁。 忠毅侯世子悄么么凑到稳坐钓鱼台的祝苓毓跟前,小声问她:“这究竟怎么回事?” “哦,这没什么。”祝苓毓很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他们不止一次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想当初,自从那次家族聚餐,看到两人当众拌嘴,她和母亲都惊讶极了,回去路上还在讨论那件事,当时她说表哥当众都敢给表嫂难堪,可见表哥是有多抗拒表嫂,表嫂可真可怜。 面对她的天真话语,母亲却摇摇头,笑容意味深长,说事情不要只看表面,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务的本真,换句话说,就算一时看着像坏事,谁又能保证过后不会变成好事。 当时她不懂,后来见多了两人的相处方式,她感觉,她悟了。 忠毅侯世子眨眨眼,神情若有所思。 不过,他是个听人劝的好性子,既如此,他就不担心了,跟祝苓毓一块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96 第九十六章 096 车马收整好, 侍卫和丫鬟归位,两人也再次回到马车上。 忠毅侯世子和覃煊在一旁说话。 忠毅侯世子揶揄地盯着他,表情挑.逗:“多久了?” 覃煊神色莫名:“什么多久?” “只是短短一些时日, 我想想……上次重阳节还不是这样, 记得当时少夫人命丫鬟来请你,你还一副冷漠抗拒的模样。” 覃煊无语,朝他翻个白眼,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忠毅侯世子嘿嘿一笑。 “我就想问, 你何时与少夫人关系变得这般微妙。” “你想多了, 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夫人,以及涉及祝表妹,在外我当然要护她们周全。” “啧啧,”忠毅侯世子摇头, 眼神明显看他不诚实, “救下甄环仪情有可原, 但后头殷殷交代,包括跟个大小伙子似的跟少夫人拌嘴也是情理本分?”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覃煊不耐烦。 直接丢下他, 转身朝马车走去, 他要护送陆今湘和祝苓毓回家,省得路上再出现什么意外。 铁树开花,世风不古啊,忠毅侯世子胳膊背在脑后,晃晃悠悠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马车前,盛情朝两人邀约。 “下次要是再过来,直接吩咐管事带你们去后头雅园,那是我私人领地,里头可以修整用膳乃至小住, 只管当自个儿府上,不必客套。” “好,谢过世子。”陆今湘朝他颔首。 说罢,她准备放下车帘,让马夫启程。 趁这当头,身为好兄弟,忠毅侯世子还是忍不住多句嘴。 “述赫就是个口是心非的性子,你别看他面上唬得慌,实际上心里别扭着呢。” 沉默片刻,陆今湘“哦”一声,表情疑惑,世子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咳咳,”忠毅侯世子咳嗽了声,道,“就是想说,你别误会……” “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传来冷冷的嗓音,转过身,对上覃煊微黑的脸色,忠毅侯世子后撤两步,打个哈哈。 “没,就是跟嫂夫人告个别。”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离开了马车旁。 覃煊警告地瞥向他,随即,收回眼神,拉着自己的马靠过来,吩咐车夫可以走了。 他翻身上马,英骏是名贵的西域名马,当年西域一共进献给朝廷三匹,皇上留了一匹,赏给太子一匹,赐给齐国公一匹,齐国公转手把这匹马赠与了覃煊,马儿跟随覃煊多年,早就与他心意相通,鼻子喷了个气,一直辗转护在马车身侧。 车夫拉起缰绳,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覃煊护持左右,后面侍卫策马跟上。 一路顺畅回到齐国公府,下了马车,三人去给老夫人请安。 都默契十足,没有提及撞见安邵和甄环仪的事,省得让老夫人担心。 请过安,三人从寿安堂出来,祝苓毓筋疲力尽,跟他们告个别,然后转身先走了。 陆今湘和覃煊一前一后走在回去路上,陆今湘也觉得浑身疲惫不已,先奔波至芙蓉山庄逛了许久,随后喝酒吃饭,到后面又碰上甄环仪,被她惊吓住,浪费一番口水,还费力气扇了她一巴掌,总之,今日这场出行着实不轻松。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去,躺在宽阔软绵的软榻上,被若兰小可爱亲自剥葡萄喂着吃,再叫膳房上一壶调制好的豆乳米麻薯,想想就觉得脚步轻快有奔头。 腿脚疲倦又带劲儿地倒腾着,倏忽,停住脚步,抬头望向突然停下来转身正面对她的覃煊。 他说:“我们谈谈。” 陆今湘沉默不语,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瞥见她这拒不配合的态度,覃煊心下烦躁,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只是提起话头都没批评她,她何至于那么大的气性,她甚至拿腰带甩他身上他都没说什么。 他耐下脾气:“你为何那么生气?” 陆今湘翻个白眼,他连她为何生气都不知道,不对,应该说,她已经不生气了,她只是不想再跟他废话,反正将来注定不会有交集。 于是她不以为意道:“我没生气啊。” “胡说,你这几日的态度还说你没生气。” “我这几日的态度怎么了?我们不就应该这样泾渭分明吗?我还记得我刚搬过来第一日,覃大人你警告我,要老老实实,千万不要耍什么花招,更不能借故接近你。” 覃煊哽住。 他敛下眼帘,神色恍惚,曾几何时,他还想与她保持距离,如今不过过去月余,他对她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压下纷繁心绪,他坦然道:“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从你搬过来起,我们就不可避免会碰面,怎么可能完全躲开彼此。” 说罢,他又嘴贱补一句:“何况,那不也是你搬过来的目的。” 陆今湘翻白眼,冷笑道:“是啊,叫你失望了,这正是祖母叫我搬过来的目的,是故你千万不能让我阴谋得逞,以后能躲我多远就躲多远。” 覃煊:“……” 他面色不变,平静道:“那是我过去的想法,不代表我现在的想法,你我毕竟同处一片屋檐下,何必跟仇人似的把关系弄那么僵。” 陆今湘诧异,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俄顷,自嘲一笑。 “你嘴上那么说,谁知道你真实想法,随便别人说点什么你就要怀疑我,”尤其还想剥削她的点餐权利,这点最无法忍受,“还是算了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 提到这点,覃煊脸上有些挂不住,为防她抓着不放,他急忙道。 “膳房之人既然告到跟前,我总要问询一二,不然如何彰示府上规矩。”顿了顿,别过脸道,“再者说,我只是问问,又没想对你怎么样。” “你当时那个语气,先斥责我指手画脚,又污蔑我想把控厨房,这还叫没想把我怎么样?如果我再不吭声,你就要直接给我扣帽子说我不安于室了。” 陆今湘睁大眼睛,愤愤出声反驳。 双手叉腰,脸蛋涨得通红,看得出来她心中很气愤。 覃煊顿住,他当时有这么说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况且,他当时也很恼怒。 “还不是你态度不端正,如果你好生跟我解释,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只是想问问怎么回事,并不是想追究她的过错,她是府上少夫人,本就有随意调度厨房人手的权利,别说只是偏向某个大厨的手艺,就是把两个大厨通通赶出去另换新人马都无足轻重。 他只是不满意她的态度。 不满意什么呢?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一时没什么头绪。 他抿抿唇,反正当时就是不开心。 97 第九十七章 097 他想说, 如果双方能维持往常的冷静,事情就不会是这个走向。 偏偏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听到她那些话, 心间就忍不住的烦躁。 听在陆今湘耳朵里,却是他在谴责她态度不好,应当直接认罪,任由他处置,如此方能让他面子挂得住。 她怒火嗖嗖上涨, 面上挂着冷嘲:“不好意思, 我就是这个态度,并且过去目前包括将来都不会改变。” 覃煊拧眉:“陆今湘, 我在认真跟你说话。” “我也在认真告诉你,你既然看不惯我,那就不要看, 像这几日不挺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用跟我浪费口舌。”陆今湘神色淡淡。 她想到什么, 撩起眼皮看他, 冷哼道:“你这几日应该很舒畅吧, 没必要事事听祖母的。” 她以为覃煊是听从祖母吩咐,才在半路截住她。 听到她的话, 覃煊顿住, 沉默不语。 舒畅吗?并没有,一开始被她的话语和态度气到,心中窝着火气口不择言,后面跟她持续冷战,按理说应该跟之前差不多, 但他只觉得满满的别扭和不适应。 他想,应当是习惯跟陆今湘斗嘴了,冷不丁跟她疏离不说话,反倒变得陌生不习惯。 这么想,他面上却高冷,别过脑袋,矜持道:“你知道就好,我不希望祖母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在祖母跟前多说什么,更不会告你的状,”陆今湘不以为意,转而瞥向他,若有所指,“反倒是某人,最好同样记住这句话,别在祖母跟前诋毁我。” 覃煊张张嘴,欲言又止。 理所当然,这次谈话因陆今湘的拒不配合和某人的死要面子而无疾而终。 回到院子,陆今湘修整了一.夜方缓过来。 第二日,陆今湘恢复元气满满,正在院子里躺着吃瓜,吃那种切成碎块用签子扎起来的蜜瓜,一边吃一边翻动手中话本。 若兰走进来,告诉她于夫人和祝苓毓来了。 陆今湘放下话本,咽下嘴里的瓜,猜测两人是为昨日之事而来,于是点点头让若兰请她们进来。 于夫人和祝苓毓走进来,果然是为昨日的事前来,为感激陆今湘陪祝苓毓出去散心,还帮她挡掉甄环仪的劫难,于夫人特意过来感谢她,还准备了份厚礼。 吩咐丫鬟将厚礼呈上,她笑吟吟道。 “昨日的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陪着苓姐儿,这傻妮子还不知道被欺负成多惨。” 祝苓毓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表情很真诚道:“真的,表嫂,多谢你。” 陆今湘好奇地看向厚礼,不在意地挥手道:“都是一家人,苓姐儿遇到麻烦我当然不能置身事外。” 闻言,于夫人和祝苓毓面上笑容更加真切。 于夫人现下是越来越喜爱陆今湘,发现这孩子幡然醒悟后,性子变得越来越讨人喜欢,就像这次,要不是她护在苓姐儿身侧,以苓姐儿绵瓜似的性子,不还得被那个贱皮子给活吞了。 还有那个安邵,真以为他们祝府是好欺负的不成? 看来对他手段还是太仁慈了。 98 第九十八章 098 厚礼是一副名画, 七\\八根玉簪,以及一块玉佩,尤其那块青田玉玉佩,巴掌大小, 通体碧绿无瑕, 雕刻成流云百福模样,一眼就可估测其价值不菲。 留下厚礼, 于夫人和祝苓毓没有多停留, 起身离开了, 离开前告诉陆今湘, 她们打算去大昭寺小住两日, 一来避开接下来的风波, 一来想为祝苓毓祈福改运,希望她接下来不再遇见安邵这样的小人。 拜访过陆今湘,她们迫不及待请示完老夫人, 没用午膳就启程了。 及至下午, 陆今湘总算明白于夫人口里的风波,原来那位在安府上当教习先生的老举人一袭状纸将安邵告上了京兆尹,称安邵私德败坏在已有未婚妻前提下诱拐自个儿女儿,安府紧随其后甩出甄环仪赠与安邵的手帕香囊书信等证据, 声称明明是甄环仪引诱安邵在先。 甄举人当然不能认同这个证据, 同样甩出安邵写给甄环仪的日期明显要比这些早的书信, 还说他一心欣赏安邵甚至比他亲生父母还要期盼他蟾宫折桂,结果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和家人,这等不孝不悌不敬师长的弟子他甄举人要不起。 这个言论出来,京城卷起轩然大波,甄举人虽然只是个举人, 但他却是安邵的学业老师,他自身更代表读书人阶层,因而这句话简直是一言盖之,将安邵定到离经叛道的耻辱柱上摘不下来。 接下来安邵别说想拜大儒为师,他就是能考中举人乃至贡士,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也不好了,日后仕途前程必然举步维艰。 这招简直又狠又毒,不用想定是祝府背后出面撑腰,不然甄举人一个小小的举人,哪来那么大能耐脱离安府的掌控,还能顺利将安邵告上京兆尹。 再接下来的事,陆今湘就没有听说了,好似安府见攀咬甄举人不成,又开始攀咬祝苓毓,到处散步她的谣言,说她性子善妒,还说她差点当街撞死甄环仪,总之这种似是而非的流言,反倒被街井市民广而传之。 无怪于夫人选择暂时带祝苓毓躲到寺庙里,不然此时两人听到街上的流言,心情肯定立马阴沉,后头祝府找说书人再次大肆宣扬安邵和甄环仪的背德□□,祝苓毓的流言方被掩盖过去。 “有安府庇佑,安邵顶多前程受损,待躲过去这段时日,来日若能中个举人贡士,倒也不影响他娶妻做官。” 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分明是他招惹了两名女子,最后两名女子身陷流言旋涡,而他只要安心备考,回头考个举人出来,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 当然,除非他能做出极大的功绩,不然这辈子穿绯袍无望,这也算对他最大的惩罚罢。 “就是可惜了那位甄姑娘,虽说她性子有些拎不清,但她父亲这次把安邵告上公堂,当众揭开她和安邵的□□,她是彻底无路可走了。” 一声叹息。 正黎院内,丫鬟们围在陆今湘身周谈论此次京城的大事情。 关月这么感叹,倒也不是同情甄环仪,毕竟她差点害了主子和表小姐,只是同为女子,想到她接下来的结局,不可避免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大夏朝风气算开放,对女子亦不刻薄,她父亲这么一宣扬,浸猪笼倒不至于,只是甄姑娘此生恐怕嫁人无望,只能束发出家,自此青灯古佛陪伴。 或者嫁给那等地位低的商户,但甄姑娘孤傲性情,想必不会乐意。 陆今湘靠在躺椅上,手指抵住下巴,沉吟思考。 “我记得朝廷允许一嫁,甚至鼓励一嫁,为何不能当甄环仪已经嫁过人。” 其实甄环仪情况要更好一点,毕竟她没嫁过人,只是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她这个情况只能当一嫁处理。 何况,有的人一嫁比一嫁还好,比如那等名声在外,或者前头诞下好几个儿子,这等被认为容易生儿子,反倒可能会嫁得更好,虽说风俗有些封建愚昧,但也从侧面反映出一定社会现状。 若兰看她一眼,神情叹息,解释道:“当然因着这漫天遍地的流言,其中甄姑娘和安公子的书信对话被宣扬出去,不少人知道,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谁乐意娶甄姑娘,回头出门交际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陆今湘若有所思地点头,半晌她往后一靠,洒脱道。 “要是我,那就干脆自立女户,见识过男人的粗鄙,想来世上所有男人都一个德行,何必再走进婚姻的坟墓。” 若兰关月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主子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难不成近些日子跟大公子冷战,主子对大公子失望进而感到心灰意冷? 这可不行啊,两位主子好不容易关系缓和点,哪能因下人一点挑唆就恢复原样。 想到这,她们心下痛恨那黄大山,都怪他在主子跟前说些有的没的,导致两位主子冷落离心,要她们说,老夫人对他的处罚还是太轻了,应当直接乱棍打死或者发卖出去,省得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不学好。 涣庭苑。 覃煊静心写了会字,手中就是外祖父送过来的孤本字帖,他站立秉笔,于纸上笔走龙蛇,颜体落在书面上,其笔力雄劲强正,气势浑厚,一眼望去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写了会,他停住笔,轻声叹息。 目视前方,神色略微出神,半晌,他回过神,表情不虞,想了想,高声叫良什。 一时没人应声,他继续叫两声,一个小厮碎步走进来,朝他叩首行礼。 “回禀主子,良什暂时没在,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才。” 覃煊扫他一眼,认出是院里另外一位跟前伺候的小厮,他没在意良什在不在,吩咐道。 “你去厨房一趟,将何大厨叫过来。” 99 第九十九章 099 这边, 消失的良什出现在正黎院。 正在向陆今湘她们讲述甄环仪的后续进展。 他方才心事重重地瞎逛,路过正黎院门口, 被若娟看见招手叫过去,问他外面流言的后续,少夫人想要知道结果,于是迫不及待进来了。 “目前还没个准确的章程,不过奴才打听到,那甄举人之所以出面是因为祝府给了他一个补缺,还是个勉强算富庶地区的知县空缺, 甄举人不日就可以去当值上任。” 不然,甄举人就算再气愤这件事, 也不敢出面跟对他来说算庞然大物的安府作对。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 举人就有候补蒙官的机会, 只是大多数人没有这个资源和能力, 不然甄举人也不会去安府当教习先生。 对甄举人来说, 出面或者不出面,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咽下苦楚, 将女儿许给安邵做妾侍,但这时祝府提供给他另一个选择, 他当然要选择更加有利的取舍。 “但是这样,不就是卖了他女儿吗?”鱼柳忍不住出声。 卖女求荣,这个时代这种事并不少见。 “这件事闹这么大, 甄姑娘已经无法脱身了,卖不卖,对她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改变。”若兰神色复杂道。 话虽如此,被亲爹为前程而背刺,还是会很难受吧。 她们一边感到大快人心一边又不可避免叹息。 见众人似有些失落, 良什忙机灵道:“诸位姐姐们,甄举人这个选择对甄姑娘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见众人目光围过来,他活泛一笑,道:“到时候甄举人带着甄姑娘去上任,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流言传不过去,没准甄姑娘还能像正常女子一样婚嫁。” 听完解释,大家眸光明亮,还真是这个理。 若娟捶打下良什,整个人活泼欢快:“不错呀,脑子转得够快,到底经常跟着大公子在外办事。” 那是!良什得意地翘起下巴。 鱼柳先是一乐,紧接着反应过来,脸色拉下来,呸呸几声。 “那甄环仪中途截下主子和表小姐,不祈祷她继续倒霉就不错了,谁期盼她能挺过难关呀。” 众人一呆,对哦,认知错乱了。 关月一直神情平淡,既不为甄环仪的遭遇感到同情,又不因她没准能躲过一劫而感到沉郁,对她来说,只要不牵涉影响到主子和齐国公府,那就是不值当放在心上的小事。 陆今湘放下手中糕点,脸上同样没什么可惜,只有八卦得到满足的满足感,她慨叹道。 “不管怎么滴,接下来就跟咱们无关了,让他们尽管狗咬狗去。” 话落,见良什连连点头,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模样,陆今湘心下好奇,她还记得刚搬过来时良什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每次见她都是鼻孔对人。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变化那么大。 这么想着,她直接问了出来。 良什眼珠一转,谄媚地回道:“之前是奴才蒙昧了心肠,狗胆包天,少夫人您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计较。” 心下则想,主子都开始对您另眼相待,他岂敢违背主子的意愿。 又想到近些日子底下人人心不稳,琢磨少夫人没准又被大公子厌恶打回了原状,连带着对正黎院也不那么亲热。 但他却不这么想,之前大公子冷落少夫人,大公子是半点没放在心上,唯独少夫人郁郁焦躁,但现下两个人的情况分明反过来。 这种时候,还得是他良什火眼金睛,雪中送炭,回头少夫人感念他这段时日的殷切,定然不会再记恨他当初的怠慢无礼,良什心中隐隐得意。 陆今湘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只是随口一问,问完后吩咐若兰传膳。 见少夫人准备用膳,良什起身准备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头走进来,欲哭无泪道:“回少夫人,您前些日子让何大厨做的炸鸡很饱做不出来了。” “为何?”陆今湘愣住,“难道太难了?” 不应该啊,如果说汉堡那个面包有点难度,炸鸡完全没有难度啊,依照何大厨的钻研水平,应该随随便便就能搞出来。 小丫鬟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上面,声若蚊蝇。 “何大厨说,他被大公子交代了个任务,要紧急忙活几日,一时半会抽不出空钻研您吩咐下去的炸鸡很饱,他还说本想要亲自来请罪,但大公子说事急从权,让他专心干活,勒令他不许轻易离开厨房。” 听到这,陆今湘明白了,原来是覃煊在搞鬼。 她一下气急,转而想到什么,眼中冒火转向良什,质疑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你主子派过来的奸细?” “冤枉啊少夫人,奴才根本不知道您说的炸鸡很饱是什么啊。”良什扑通一声跪下来,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来献个殷勤,结果还被主子跟少夫人的争斗弄得里外不是人。 陆今湘冷哼一声,猜也知道覃煊不知道她想要吃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干脆困住何大厨,让他什么都干不成。 真是幼稚! 以为这样就能奈何她吗? 陆今湘腾得站起身,吩咐关月:“你找两个小厮,去万家酒楼置办一桌酒席,就挑选我平时爱吃的那些菜,让万家酒楼送过来。” 关月敛裙,从容应是。 陆今湘潇洒转身,直接吩咐若娟送客。 然后良什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站在正黎院外面,良久,望着天边晚霞无语凝噎。 再次感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呀! 心灰意冷地返回涣庭苑,刚进去,就被人提醒主子在书房等他。 他忙收拾齐整身上衣衫,来到书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敲门试探。 “主子,奴才进来了。” 里头没有吭声,他知道这是容许的意思,于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进去给上首行礼,行完礼后抬起头,看见覃煊端正立坐,胳膊撑在跟前书案上,双手合拢,呈拱桥状与下颌齐平,他双眸疏淡,居高临下望着他。 “刚从正黎院那儿回来?” 100 第一百章 100 主子怎么会知道? 不过, 这整个齐国公府发生的事哪个能瞒得过主子的眼线,良什讪讪一笑,弯腰屈膝道。 “回主子, 少夫人方才把奴才叫过去, 问了下外面有关安府和祝府的流言。” 覃煊微不可见地点头, 顿了顿,表情似乎满不在意。 “除此外,正黎院没其他事情吧。” 良什恭敬地回答:“回主子, 没有。” 没有?眉梢微微一簇,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桌案, 覃煊盯着他,若有所思。 好半晌,他沉吟出声:“你回来前少夫人在做什么?” “少夫人正准备用晚膳。”说到这里, 良什若有所悟,急忙将正黎院发生的事情说一遍,末了,眼神飘乎地望向大公子。 “少夫人看起来很生气, 最后叫人去万家酒楼定了一桌膳食。” 听完, 覃煊表面沉静, “嗯”一声没说什么,心下却有些郁闷,她宁愿吩咐人去万家酒楼都不愿意过来找他,气性当真有这么大? 撑起手指按压眉宇,他挥挥手,让良什先下去。 良什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望见主子捏着眉宇颇为头痛的模样, 心疼占据上风,叹口气,收住苦劝的话语,转身离开了书房。 出来后恰好碰见过来找主子的奉曲,他朝奉曲问好,奉曲点点头,问他主子是否在里面。 “在是在,只是,此时最好不要进去打扰主子。” “怎么了?”奉曲疑惑。 良什摇摇头,踌躇几许,简单提及主子和少夫人间的置气争纷,长叹一口气,神色颇为忧虑。 “两位主子闹得不愉快,连带西跨院也变得庄严肃穆,许久没出现欢声笑语了。” 少夫人没搬过来西跨院前,西跨院不一直这样? 心里这么想,奉曲却知道良什的烦恼,作为常年跟随覃煊的贴身侍卫,他比其他侍卫更多了解覃煊和西跨院的情况,也就更加明朗主子这些时日的变化。 他沉默了会儿,低声开口:“兵马司那些人,自从品尝过少夫人送过来的午膳,就一直念叨着想再尝尝新花样。” 那日过后,陆今湘后面又送去两次何大厨研究出来的美食,包括不限于河粉小龙虾烧麦酒等等,那些美食俱得到兵马司一致好评,称连夜加班后吃一顿少夫人精心准备的晚膳,浑身疲惫立即烟消云散,马上就能揣上长刀奔赴下一个案子。 良什半是无奈半是恨声道:“怪不得主子叫走何大厨,原来是为他们办事去了。” 可恨这件事横亘在主子和少夫人中间,叫少夫人更加生气不想搭理主子。 奉曲一阵无言,照他说,主子更可能是故意的,不过这个想法明显有损主子清正威名的形象,因此他如往常般保持老实人缄默不言。 第二日,陆今湘去给老夫人请安,恰巧坐到午时,被老夫人留下用膳,恰巧不经意间说出昨日和今早都是用得万家酒楼的饭菜,被老夫人疑惑追问,就顺手推舟告诉老夫人何大厨被征用的事。 老夫人听完,勃然大怒,当日覃煊回到府中,被传唤过去,听闻狠狠训斥一番,出来后覃煊就狼狈地解除了对何大厨的征令。 晚上再次品尝到何大厨的手艺,陆今湘一面胃口大开一面洋洋得意,小样,还敢跟她耍幼稚手段! 这一日,府上收到拜帖,回京的姑奶奶要回家省亲。 陆今湘想到姑母对这位姑奶奶的恐惧,特意过来宁安院看望她。 陆夫人果不其然正在对酒空叹,自从跟于夫人喝过一次酒,她就爱上了酒的味道,每当有烦心事就拿出酒壶小酌两杯。 “姑母,小酌怡情,大饮伤身。”陆今湘走到她跟前,取走她跟前酒壶。 观望她脸上酡红,显然已经喝不少了。 “也没有很多,不过半壶罢了。”陆夫人小声嘟囔。 陆今湘翻个白眼,忍不住嘲弄道:“您何必这么惧怕她,甭管脾气多么爆裂,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还能吃了您不成。” 陆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侧过身,探手整理鬓边发簪,表情云淡风轻。 “谁说我怕她了,我只是不愿给她难看,毕竟是府上姑奶奶,我这种外嫁进来的媳妇,怎么都得给小姑子几分薄面。” “就该这么想,咱们不上赶着找麻烦,但也不能任人欺负,就算是小姑子,也没道理让咱一味忍让。” 陆夫人顿住,迟疑一瞬,转过身正面向她,神情纠结。 “话不能这么说,身为媳妇要操持内宅让着小姑子,这都是为人妇的教导。” “说出这种话得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姑子奉献了什么让媳妇忍让,她是将自个万贯家财赠与媳妇了吗?若是如此那忍让两分也不是不能商量。” “她毕竟是老爷的同胞妹妹,我身为长嫂……” “她是老爷同胞妹妹,那就让老爷去忍让,关您什么事。” 陆今湘大马金刀端坐,口吻漫不经心。 陆夫人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出话语反驳。 等待当中,姑奶奶回家省亲的日子降临。 姑奶奶姓覃名阮,乃齐国公和老夫人唯一的嫡女,自幼娇宠溺爱,性格强势,后嫁给宣平侯嫡长子,两个人也算恩爱,诞下两子一女,丈夫前两年在外任职,她带着个子女跟随左右,近日刚刚返京,这一辈子可谓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光听这些讲述,陆今湘就可以描绘出一个尊贵张扬的贵夫人形象。 等这日来临,她带着三个子女踏入寿安堂,这个形象更加真实具体。 一身正红色蜀锦,上面绣着牡丹花团,铺绘吉祥如意纹路,花叶描边镶嵌金丝,梳成高髻上面戴着明珠玉冠,两柄翡翠垂丝步摇,她站在下首,抬头望过来,眉眼看着张扬又华贵。 101 第一百零一章 101 覃阮一大家子一块过来的, 她身旁是宣平侯世子,身后跟着三个孩子。 齐国公府也全都在,见过礼后, 齐国公和覃煊还有那位宣平侯世子移步书房说话,覃阮和三个孩子则留下来陪老夫人。 老夫人一手搂着娇娇外孙女, 另一只胳膊被覃阮牢牢抱住, 覃阮腻在她身上,眼眶微有些发红。 “母亲,女儿总算见到您了。” 老夫人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有些心酸, 她斥责她。 “都多大的人了, 也不怕被孩子们看见笑话。” “谁敢笑话我, 女儿无论多大都是您的女儿。”覃阮理直气壮。 “你呀~”老夫人脸上无奈, 眼睛却蕴满笑意。 “母亲才不知道羞呢,回京途中一直念叨着,回来后定要像小时候那般赖在外祖母院里过夜。” 腻在老夫人另一边的小姑娘捂嘴偷笑,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有双星空一样湛亮璀璨的双眸,笑起来时嘴角两点梨涡若隐若现。 “你这妮子!”覃阮瞪向她。 她丝毫不怕,不仅不怕, 甚至敢朝母亲挤个鬼脸,可见母女二人关系十分亲密融洽。 老夫人唇边笑容加深,她拍拍怀里的小姑娘,告诉她外祖母也疼她, 今夜都留下来不许离开,紧接着注意力放到底下两个小子身上,两个小子年龄都比姑娘大,一个十五六岁, 另一个也已经十二三。 问及他们的学业前程,知道两个小子一文一武,长子从文次子从武,除了次子调皮贪玩些,长子稳重聪慧,已经取得秀才功名。 “好好。”老夫人分外欣喜,没有什么比看见女儿夫妻恩爱,子嗣上进更加让老夫人开心了。 底下,陆夫人虽然担心小姑子找茬,但也由衷替小姑子感到欣慰。 倒不是有那么大的心胸,而是想着,小姑子过得好,没准就乐意放她一马,懒得找她茬了。 旁边陆今湘打个哈欠,早晨起得有点早,现在有些困了。 她没那么在意覃阮,寻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将来会和离离开齐国公府,那覃阮对她来说更是个路人不值得在意了。 上首,老夫人问完学业,又开始问终身大事,问覃阮可有为长子定下婚事,覃阮摇头说不曾。 底下一直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覃孟椿心中一动,调整坐姿,愈发显得端庄温婉。 “外头能有什么好人家,女儿寻思还得回到京城,从世家大族里头挑个德才兼备的小娘子。”覃阮扬起鼻头,信心满满道。 闻言,覃孟椿气势不由一泻,听这要求就知道姑母要求极高,庶女不可能在她考虑范围。 老夫人却是有不同的看法。 “只要性子清明,通透得体即可,人这一辈子,出身占一回事,剩下日子能不能过好就看各自缘分了。 覃阮点头,不过还是道:“性子重要,出身更重要,您就说我,要不是出身咱们家,何至于有这般美满的人生。” 丈夫位高权重还尊敬她,子女得以更好的资源,这些不全都赖她有个好出身,陪老爷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她见多了性子不错却命运悲惨的女人。 有时候她为之嗟叹,却只能归于她们没有个好出身。 老夫人摇摇头,知道她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挫折,也就不再多劝她。 两人聊了一阵,覃阮思念之情抒发完毕,总算腾出精力关注其他人。 先是望向覃孟椿和覃孟敏,还有庶子覃柏松,她知道覃柏松一直在族学读书,家里想着等他中秀才就为他弄个荫职出身,没有多废心思也没有放任不管,总之隶属世家一贯对待庶子的方式,她随意打量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转而问覃孟椿:“椿姐儿定亲了吗?” 覃孟椿精神一振,腰背挺直,眉目愈发秀婉。 “还没有,等来年及笄再给她寻人家。” 覃阮颔首,别有深意道:“椿姐儿认真来说算府上长姐儿,合该按长姐儿的规格走,母亲回头可不能任人给椿姐儿寻些酒囊饭袋,省得堕.落咱们国公府的名声,也耽搁下头敏姐儿定亲。” 老夫人无奈瞥向她:“椿姐儿是长孙女,不用你说,府上必不会苛待了她。” “那可说不准,有些人啊,就认不清自个的身份,拿捏不稳自个几斤几两。”覃阮伸出一双手,好似在打量上头鲜艳的蔻丹。 陆夫人抿紧唇,腮帮绷紧,脸色有些难看。 这些阴阳怪气,若有所指,都指向谁不言而喻。 老夫人不由头痛,就知道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烂脾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仍旧对陆夫人的事耿耿于怀。 覃阮幼女琳姐儿眨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好奇,当初覃阮找茬陆夫人时她还是个婴儿,对这些事没什么印象。 老夫人转移话题:“可有为隋哥儿找到举业老师?” “没呢,这件事自有老爷操心。”覃阮随口回答,然后又将话题拐回来。 “椿姐儿没有头绪,敏姐儿呢?” 老夫人睨她一眼:“又说胡话,椿姐儿不定,怎么能越过率先定敏姐儿。” “先定亲啊,成亲排在椿姐儿后头就是了。” 覃阮振振有词:“好儿郎就那么多,您不抓紧给椿姐儿敏姐儿定一个,回头想再挑好儿郎发现已经晚了。” 老夫人自然心中有数,也有意私底下接触几位人家,但这种事不好当着椿姐儿和敏姐儿面说出来,她摇摇头说:“这事不用你管,你照顾好隋哥儿他们就行了。” “您这话说的,我是椿姐儿她们的亲姑母,当然要替她们操心,省得万一被某人卖出去给自个儿子铺路。” 她高挑眉梢,眉眼瞧着犀利又刻薄。 越说越离谱,老夫人沉下脸,刚想训斥她慎言,突听下头响起一道轻软嗓音,好似含着某种好奇,和漫不经心 “姑母需要卖庶女给表弟他们铺路吗?” 覃阮一愣,不假思考脱口而出。 “当然不用。” 他们宣平侯府又不是那等破落的贵族世家,需要靠贱卖庶女联姻来给家里儿郎铺路。 “既然如此,那姑母为何认为偌大的齐国公府需要卖庶女呢?” 神情沉下来,覃阮缓慢转头,将视线转向甫进门就注意到的娇俏女子。 对上她的眼神,她明眸善睐,还弯起眸朝她轻淡一笑。 覃阮眯起眼,这就是煊哥儿新娶进门的妻子吧。 很好,看来比她那位亲姑母要有棱有角。 陆夫人被吓一跳,她被这位小姑子嘲讽惯了,尽管内心有些不舒服,但她打算秉持往日的方法,不吭不声任她讥讽过去完事儿,万万没想到,湘姐儿会替她出头。 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她着急地晃动她袖子,让她不要出头,另外给覃阮赔个礼道个歉,她身为小辈,怎么能顶撞长辈呢,那会被冠上不孝的帽子。 陆今湘却不为所动,甚至显得悠然惬意,微笑对望这位话里话外藏满刀子的覃夫人。 原主不是第一次见到覃阮,但却是婚后第一次见覃阮,覃阮离京之前原主还没嫁给覃煊。 因此,两个人都不怎么了解彼此的性情。 覃阮松开挽住老夫人的手,将一缕碎发掩到耳后:“这就是湘姐儿吧,依仗世子夫人帮忙得以嫁进来的陆家小辈。” 她口吻十分随意,仔细看去,表情还包含几分说不出的不屑与讥讽。 不等陆夫人开口,陆今湘便笑眯眯道:“对呀,我就是您口中那种出身不怎么样,结果嫁得还可以的女子。” 覃阮与陆夫人齐齐变色。 覃孟椿和宣平侯府几位小辈更是圆目掩唇,惊诧地看向她。 覃阮回过神,勃然大怒,脸色一点一点阴沉,冷冷盯着她,咬牙切齿道。 “你可真是,伶牙俐齿!” 陆今湘微笑颔首:“谢过夸奖,不止您一个人这么夸我。” 覃阮又是好笑又是怒极,很久没有小辈敢这么挑衅她了。 转瞬,脸上表情变得冷冽。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对长辈要恭敬顺从?我单知道陆府门第不高,没想到陆家家风亦堪忧。” 陆夫人紧抿唇,眼神晦暗,随即担忧地望向陆今湘。 陆今湘揣着袖子,好整以暇坐稳,半丝没有慌张恼怒,反倒抬起眸,意有所指地指向道。 “陆家家风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说我不尊敬长辈,追根溯源或许跟您更能扯得上联系。” 这句话有些绕,覃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她在辱骂她没有素质,先不尊敬陆夫人这个长嫂,然后她才有样学样,不尊敬她这个姑母。 她猝然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你这个无知小儿……” “好了!”老夫人忍无可忍,怒拍桌子,气势凌人,“坐下!” 覃阮转过身,委屈地看向老夫人:“母亲……” 老夫人扶额,看起来头痛不已。 “湘姐儿说错你了?若不是你先对你长嫂不敬,她又岂会忍不住替她姑母出声。” “那怎么能一样!”覃阮忍不住辩解。 “如何不一样?你是我闺女,湘姐儿是嫡长孙媳,我不偏向任何一个人。” 但她是亲闺女,陆今湘是算计嫁进的国公府啊,覃阮满心不服,觉得母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老夫人没有老糊涂,反倒再次呵斥她一声。 “还不快坐下,回来头一日你就想闹得府上鸡飞狗跳吗?” 覃阮脸色变了又变,只好按捺下怒气,恨恨坐下。 陆夫人见众人为她闹得不愉快,心下踹踹,想着要不要起身认个错,缓解下僵硬气氛,刚有起身的动作就被身旁陆今湘按住,陆今湘死死按着她,挤眉弄眼警示她,让她不要节外生枝,更不能率先败下阵朝那个女人低头。 就在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覃孟椿突然站起身。 她先是朝覃阮行礼,道:“姑母一心为侄女打算,侄女谢谢姑母。” 覃阮表情和缓,知道她是为她好就行,紧接着听到她后面的话语,脸色一变。 “但姑母恐怕误会了,夫人并没有将我卖身的打算,纵然平时对我多加管教,那也是为我好,想让我变得更加知礼明秀。” 覃阮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今日母亲和覃孟椿怎么回事,一个护佑陆今湘,一个替嫡母说好话,若不是早先对两人有了解,她都要以为他们一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陆夫人和陆今湘也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覃孟椿居然会站在她们这边。 陆夫人心下感动,看来她还是知道好歹,平日她虽然给她立规矩,但她可从来没卡过她月例,更没想过断送她婚姻。 如此,日后倒能对她宽和一些。 陆今湘若有所思,不过转而想到,覃孟椿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她婚姻捏在谁手里,就算老夫人看护她,想为她挑个良婿,但中间门相看及准备嫁妆都要经过陆夫人的手,这中间门陆夫人若想为难她,随随便便给她下点绊子,她都吃不消。 覃孟敏慌张地抬头,慌张地站起身,学着覃孟椿,朝覃阮行礼,磕磕绊绊道:“谢,谢过姑母,敏儿一切听嫡母的。” 覃阮简直觉得好笑,瞪着覃孟敏,心下匪夷所思,覃孟椿就罢了,覃孟敏这个胆小的性子都敢当面违背她了啊。 这就叫什么?世事无常啊! 最后,老夫人淡淡瞥了眼她,面容沉静,慎重告诫。 “早就教导过你,与你无关的事少问,少管,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覃阮委屈,十分委屈。 短短几年没见,不对,应该没到一年,上次跟家里人的书信中,还吐槽过陆夫人及陆今湘。 但如今,这个大堂上,母亲,两位侄女,都一心向着那对姑侄,现如今,恐怕只有她那个亲侄子才站在她这一边了。 102 第一百零二章 102 午时, 一大家子济济一堂。 女婿顺利调回京城,位置还往上走了走,女儿日后可以守在身边, 齐国公和老夫人分外开怀,这顿午膳用得格外欢欣满足。 用过午膳,陆夫人和陆今湘早早离席走了。 陆今湘搀扶陆夫人走在路上,周围没有外人,陆夫人总算能说教她,叹口气, 语重心长道。 “你这孩子, 真是太大胆了,我只以为你对外人莽, 没想到对长辈也这么莽。” “没有啊, 我一直对姑太太很尊敬啊。”陆今湘表情无辜。 陆夫人顿住, 仔细回忆一番,发现还真是, 陆今湘一直没正面跟覃阮对上, 言语间很有分寸, 就是辩驳讽刺她也是委婉着来。 心下略松, 这样起码表面叫人拿捏不住把柄, 但她还是道。 “姑母没事, 她不过逞些口头威风, 为难不了你姑母, 你下次不要直接跟她对上。” 这话陆今湘不认同, 谁也不是生来就叫人讥讽奚落的,姑母就算说不出什么,心里肯定很难受。 “您何必唬我, 要是不在意,您前些日子何必又是叹气又是喝闷酒。” 陆夫人哑然,她不是石头做的,当然会在意,只是:“她毕竟是长辈,我担心你对上她会吃亏。” “虽说狗咬你一口你不能咬回去,但斥责吓唬一番还是可以,这样更能警示她,让她下次不敢再轻易咬你。”陆今湘嘟囔道。 陆夫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陆今湘口中这个狗就是覃阮本人,她一下喷笑,点点她额头,忍俊不禁。 “你这丫头,实在促狭。” 顿了顿,严肃告诫:“回头千万不能在人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您放心,我都省得。”陆今湘摆摆手,随意道,“我又不傻,知道该怎么应对覃夫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陆夫人叹息,没再说什么。 跟陆夫人分开后,陆今湘回了西跨院。 鱼柳和关月一路沉默回到院子,表情低落,缄默不言,看得等候在家里的若兰若娟惴惴不已。 她们小心将二人拽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姑太太给主子难堪了?” “那倒没有。” 两人齐齐松口气,没有就好,转而疑惑。 “那你们这是?” “但主子给姑太太难堪了。”鱼柳一脸麻木。 若兰若娟:“……” “这究竟怎么回事?主子怎么会主动找茬?” 若兰着急,不应该啊,主子那个温和惫懒的性子,能让她主动找茬势必是别人先惹到她头上。 鱼柳无奈,只好把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听完,若兰松口气:“还好,果然不是主子率先落人脸。” 鱼柳无言望着她,这是率先与否的问题吗?关键是主子这次跟姑太太杠上了,姑太太可不是府上的庶女或者外头那些小鱼小虾,她不仅是老夫人嫡出女儿,还是宣平侯世子夫人,无论哪项拎出来都比主子身份高。 最关键,她是主子长辈,“孝”之一字压下来,主子根本无处辩驳。 虽说,她算不得什么直上头的长辈,但从姻亲关系来算,她也不算是外人。 “不要慌,主子说得没错,她又没有明面上对姑太太不敬,姑太太若执意跟主子计较,反倒显得她斤斤计较,跟小辈过不去。”关月沉稳说道。 众人慌乱的头绪渐渐冷静下来,若娟看向关月,表情犹疑。 “那我们该怎么做?” “往常怎么做,就继续怎么做,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不然更容易被姑太太抓住把柄。” 若兰沉吟,良久点头:“关月姐姐说得没错,主子好歹是少夫人,姑太太怎么都要顾及下主子的身份,作为主子跟前的贴身丫鬟,我们同样不能给主子拖后腿。” 那边,覃煊直至酉时才拜别姑丈,从东跨院返回西跨院。 宣平侯世子一家人今夜会在府上住一晚,第二日宣平侯世子直接去上朝,过后返回宣平侯府,倒是覃夫人会带着三个孩子住两日,两家离得不远,随时能起身回宣平侯府,侯府老太太当然不会拘泥这点小事。 回到涣庭苑,覃煊把关于科举改革的提论写好,准备第二日散朝后拿过去跟太子商议。 放下笔,对桌放空一会儿,他倏忽出声,叫良什。 “今日堂上没发生什么吧。” 良什弓手站在下方,知道主子问得是什么,他正想把这件事回禀给他,脸色变得苦闷,苦笑道。 “启禀主子,少夫人跟姑太太杠上了。” 离奇的,覃煊竟不觉得惊讶,依照姑母那个脾气,还有陆今湘那个看着软实则犟的狗性子,两人不吵起来才怪。 他只关心一件事,捏着眉宇,貌似头疼地问:“没吃亏吧?” “这个应该没有,听闻老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都偏袒夫人和少夫人,姑太太很是吃了个闷亏。” “嗯”一声,覃煊突然反应过来,放下手,眉间充斥着不自然,强调般反问道:“谁说我在问她,我是问姑太太。” “啊?”良什揣着手,满脸茫然。 片刻,他恍然大悟回过神,转动眼珠,顺着覃煊的话道:“那就不巧了,姑太太在这次对峰中貌似有点吃亏。” “吃亏是福,姑母性子就是太过强势。” 覃煊翘起唇角,口吻随意:“好在都是自家人,总比在外人跟前碰一头血来得体面。” “是是,主子说得没错。”良什点头哈腰,满脸谄媚。 笑了会,覃煊唇角变得平直,他放平袖子,收起手掌,若无其事道:“日后这种小事,就不必告诉我了。” “……是。” 这不是您主动问起的吗? 要不是不敢,良什真想暗暗翻个白眼。 103 第一百零三章 103 隔日, 陆今湘来看望陆夫人,怕她心里盛着事, 晚上没睡好。 走进宁安院,发现罗姨娘和管姨娘也在。 身后丫鬟各自捧着几匹绸缎一个盒子,惶恐难安地站着,两人则惊喜万分朝陆夫人道谢。 陆夫人摆摆手,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神情。 陆今湘走进去,疑惑地望着这一幕。 望见她进来,陆夫人轻松的神情破功, 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罗姨娘和管姨娘弯腰朝陆夫人施礼, 又朝陆今湘微微颔首, 而后转身退下了。 “姑母这是?”陆今湘坐过去,随手抄起桌上的甜枣糕。 “想起库房有一批没用的绸缎, 干脆拿出来赏赐给底下姨娘。”陆夫人看起来随口道。 陆今湘咬着甜枣糕,拉长音调, 缓慢点头。 她若有所思,倏忽悄悄弯起眼眸。 姑母许是觉得昨日覃孟椿和覃孟敏表现不错,因而今日才特意奖赏她们生母,姑母也是个性情中人呀。 她笑眯眯的, 没有说什么,反倒把陆夫人看得不自在。 陆夫人轻咳一声,跟她说起其他事。 “今晚在寿安堂用膳, 可不许再冲动行事,有什么事你姑母我自会解决。” 她昨日回来后,越想越觉得难受,自幼都是她庇护湘姐儿, 不能她明明是长辈,还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却仍旧惧怕这个小姑子,还要让湘姐儿来为她出面。 跟嬷嬷吐一番苦水,在嬷嬷的劝诫下,她觉得只有自个支棱起来,才能不让湘姐儿和她的骏哥儿受委屈。 陆今湘眨眨眼,乖乖应下。 不过心里却觉得,那得那位覃夫人识趣,不然她恐怕还是忍不住。 陆夫人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握住她的手,谆谆告诫道:“你现在身子不同以往,没必要与她硬争锋,现在任何事都比不上你自个,答应姑母,不要再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陆今湘沉默,抿唇神色不明,半晌,在陆夫人等不及让她应承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其实我觉得,我可能没怀孕。” 陆夫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呵斥道:“胡说什么呢,呸呸呸,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陆今湘表情无奈,一边懒漫地咀嚼甜枣糕,顺带喝了口茶,一边竖起手指跟她分析。 “您看,都过去这么久,太医请过好几次平安脉,不光没有任何发现,单说我自个,也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和征兆。” 陆夫人眼神不虞,神情更加不爽,点着她额头训道:“那是因为咱家有不显怀的传统,你祖母,你姨祖母,包括你姑母我,当初都跟个没事人似的,直到后头被诊出有孕才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是这样吗?陆今湘回忆一番,发现祖母娘家确实出过几例不显怀的例子,但她还是坚定认为自己没怀孕,不仅源于知道书中后续剧情,还因着她跟她们表现不大一样。 “但是,我依稀记得表姐就算没显怀,但前期仍旧有一些怀孕的特征,比如嗜睡爱吃酸辣食物还容易困顿无力犯恶心,这些我都没有。” 陆夫人顿住,片刻,她语音平静道:“这些我也没有,你不必担心,等过两个月,这些症状都会出现。” 陆今湘叹息,不知道该说姑母过于自信,还是批判她沉于妄想,不敢接受事实。 她定下心,端正坐好,认真跟陆夫人对视。 “姑母,你说这些情况可能出现,但是我说这个情况也可能有,我只是希望,咱们不要一味笃定某个不确保发生的事,省得将来发生意外我们措手不及,您说是吗?” 陆夫人愣住,良久,她眉眼变得温和,伸出手抚摸她脑袋,嗓音轻柔道。 “湘姐儿懂事了,不过你不用操心这些,相信姑母,一切都会往好处发展。” 这是被当做小孩子了啊,陆今湘无奈,她还想说什么,结果被陆夫人按住,口吻轻缓又不容置疑道。 “就算到时真没怀孕,姑母也会想法子,让你留在齐国公府,不会让覃煊休妻,你放心。” 她表情平静,眼神带着某种坚定的色彩。 看得陆今湘一愣,继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来原主留给姑母的印象太深刻了,哪怕她这段时日一直在不动声色地铺垫她已经不喜欢覃煊,也没能扭转姑母对她的看法。 得,只能徐徐图之了。 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一句:“不用的,姑母,我已经彻底放下覃煊了,您看我这些日子不挺好的嘛。” 然后被陆夫人当做失恋却坚强人设,拥她入怀里,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流出来,咬定道:“放心,姑母一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啊这…… 从宁安院出来,陆今湘想着心事四处溜达,不知不觉溜达到东跨院一处西角花园,这处花园面积比较小,且位置偏僻,平时鲜少人来。 举目望去,花园鲜花凋零,地面不少枯枝败叶,看着少人打理的模样。 关月有些警惕,劝她道:“主子,咱们先回去吧,这里位置偏僻,万一窜出来什么野猫野狗。” 陆今湘惊诧:“府内还会出现野猫野狗吗?” “这个,偶尔会有,尤其野猫,跳跃力比较强,很容易从墙头跳进来。” 关月其实就见过一次野猫,还是下人逗着玩赶进来的,但不妨碍她眨都不眨地编瞎话,主要这个地方偏僻,主子身份又贵重,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好吧。”陆今湘其实还蛮想养只小猫咪,不过想到这个年代没有疫苗,又很可能跟猫咪玩耍时被抓伤,还是算了。 两人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声音。 几人心照不宣地停下来,对视一眼,悄悄摸向声音的方向。 走过去,看到两人对峙,其中桃红色一身鲜艳亮丽的是符姨娘,而她对面是一身灰扑扑赭石色的管姨娘。 符姨娘蔻丹红艳艳,挑着根兰花指道:“姐姐,谢过你的鞋子,很合脚呢。” 管姨娘佝着肩,身形略有些伛偻,嗫嚅着嗓音道:“妹妹喜欢就好。” “妹妹很喜欢,妹妹还想给老爷做一双,只是呢,姐姐你也知道妹妹的手艺,吹拉弹唱还行,这鞋子嘛……” 不等符姨娘高挑眉梢发布施令,管姨娘便急忙道:“妹妹放心,我恰好有一手女红技艺,鞋子就交给我吧。” “如此,”符姨娘红.唇艳抹,整个人好似个俏孔雀,“就多谢姐姐了。” “不用谢,不用谢,应当的。” 符姨娘表情得意,哼笑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倏忽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 “对了,今日夫人叫姐姐过去做什么?” 管姨娘老实巴交道:“说敏姐儿礼仪不错,说我教得很好。” 提到这个,她眼神明亮,为人母的期待骄傲喜形于色。 符姨娘撇撇嘴,切,不过是个女儿罢了,得意什么,等她将来生个儿子,依照老爷对她的宠爱,定会给他们母子谋个好前程。 这样想着,她懒得搭理符姨娘,扭着水蛇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原地,管姨娘沉默一会儿,也提脚离开了。 不远处偷窥的陆今湘等人,鱼柳满是不解。 “管姨娘为何那么怕符姨娘,符姨娘不过刚进府,她都已经有二小姐了。” “后宅之中,子嗣是一回事,宠爱是一回事,管姨娘早就失宠,符姨娘又正当宠,就是为了二小姐,管姨娘也会忍一时之气。” 更别说,管姨娘一向性子怯懦,关月冷淡地想。 陆今湘捧着脸,长声叹息,这该死的封建后宅啊! 104 第一百零四章 104 撞见管姨娘和符姨娘后, 担心再撞见别人,陆今湘带着鱼柳关月及时回了西跨院,一路没再挑偏僻的地方。 用过午膳, 小憩了会儿, 刚迷迷瞪瞪睡醒,却见若娟急匆匆走进来,在关月耳旁说了什么,关月立即脸色一变。 陆今湘心下疑惑, 打了个哈欠, 问:“发生何事了?” 关月抱着外衣走过去, 神情十分严肃。 “主子,夫人被世子叫过去了。” 陆今湘表情呆怔,脑子还有些困顿,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呆呆张着嘴, “啊”一声。 “世子?姑丈?他叫姑母过去做什么?” 稍微动了下脑子,才想到世子是谁, 实在是齐国公世子平时实在不显眼, 上有铮铮铁骨戎马半生的战神父亲,下有天资非凡俊美衿贵的嫡长子,夹在中间的齐国公世子就显得太过平凡, 就是在齐国公府, 他也没齐国公和覃煊有话语权。 她对他的全部印象就是姑丈身份, 以及后宅不少姨娘,典型封建时代男子形象。 关月抿唇,斟酌道:“奴婢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听若娟回报, 貌似姑太太也在那里。” 覃阮?陆今湘一个激灵,脑子立马清醒。 下意识拧眉,只要姑母跟覃夫人沾上,就不是什么好事。 她站起身,仅剩的一点困意烟消云散,吩咐关月若娟:“给我梳洗打扮。” 迅速梳洗打扮好,陆今湘一身简练装扮,带着关月鱼柳前往世子所在的赎安院,赎安院距离姑母的宁安院并不远,两个院子几乎挨着,进了东跨院直走左转就到了。 过去路上,鱼柳快速将刚刚趁着陆今湘梳洗打扮空隙打听得来的消息告诉她。 原来,这件事还牵扯到那位新纳的符姨娘,符姨娘意外得知陆夫人赏赐给管姨娘和罗姨娘几匹绸缎一根簪子,心里感到些许不平衡,就朝世子告状去了,恰好当时覃夫人也在,听闻这件事,连忙在旁边煽风点火,撺掇世子教训陆夫人,陆夫人就这样被世子叫了过去。 “那符氏,不愧是场馆里出来的玩意儿,惯是会兴风作浪,也不看看自个几斤几两,世子老爷也真是,美貌女姬哪里找不到,偏偏找这么一个搅弄家宅不宁的贱人。” 鱼柳一边着急跟上陆今湘的步伐一边咬着牙抱怨道。 “慎言!”关月低声呵斥。 讨论符氏也就罢了,世子老爷岂是她能说道的,若让其他人听到,她们贱命一条没什么,倒连累少夫人被冠上背后议论长辈的不孝帽子。 鱼柳抿紧唇,她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一时气愤没忍住,不过听到关月的训斥,还真有些害怕。 几人一路匆匆赶到赎安院。 正如鱼柳打听到的,赎安院里人都在,陆夫人,覃夫人,齐国公世子以及他那位爱妾符氏,此时符氏正倚在齐国公世子身上,低头呈现小鸟依人姿态,旁边是插着手下颌抬老高的覃夫人。 唯独陆夫人,孑身一人,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被他们围攻。 陆今湘看到这一幕,怒火轰然暴涨。 “姑母!”她刷地冲过去。 陆夫人顿了下,转过身,一张芙蓉面梨花带雨,好似那三月雨蒙蒙,又好似六月丁香俏枝头。 前文提到过,陆夫人有一张十分清丽温婉的面庞,当她乍然蹙眉盈眶,就好像一朵正在冷风中饱经摧残的颤巍巍的芙蓉花,看到这幕景象,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湘姐儿,你怎么来了?”陆夫人捏着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珠。 陆今湘回过神,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姑母,不要怕,我来了。” 啊?陆夫人脸上明显浮现疑惑。 紧接着,对面小鸟依人姿态的符姨娘抓住齐国公世子的胳膊,泪眼朦胧道。 “爷,您信妾,妾真的没有诬陷夫人。” 符姨娘也是美的,单看样貌,甚至比陆夫人还要美上一筹,她的一颦一笑都特意训练过,哭也哭得分外动人,但不知道为何,跟陆夫人这种雨中芙蓉一对比,顿时显得她虚假不少,连美感都少了几分。 齐国公世子眼睛是雪亮的,根本不在意倚在他身上的符氏,反而一脸怜惜地对陆夫人道。 “你受惊了,你放心,都是这贱妾在背后乱嚼舌根,我绝对相信你。” 陆夫人泪珠要落不落,用手帕掩着眼角,垂下头颅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 “爷您信我就好,我没有任何针对符姨娘的意思,只是那些绸缎不多,我想着先赏赐给诞下子嗣的功臣,若符姨娘能顺利怀孕诞下子嗣,我定会将这份赏赐补上。” “不必。”齐国公世子大手一挥,满不在意的口吻,“你是世子夫人,赏赐姨娘是给她们脸面,就是不给也合乎情理,我看谁敢拿这种事置喙你。” 陆今湘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握着姑母的手不知不觉松开。 事情背景她已经了解到,事情开展她大概也能猜到,但万万没想到,事情结局会是这个样子。 这,这这……她表情奇怪。 不知怎么,她竟不觉得多么违和。 想也是,姑母能坐稳世子夫人的宝座,所能依靠得不只有大方得体,更重要是齐国公世子的喜欢和尊重。 说完,齐国公世子虎下脸,一把推开符氏,预备开口:“符氏……” “兄长。”关键时刻,覃夫人打断了齐国公世子。 她表情很不好看,实在不能理解证据都摆到跟前,为何兄长眼睛跟被屎糊住一样,眼睁睁视若不见。 “陆氏分明在撒谎,若只是赏赐给有子嗣的妾侍,那为何张氏没有得到赏赐?” 张氏是庶子覃柏松的生母。 齐国公世子顿住,继而不在意道:“张氏一向吃斋念佛,鲜少出门,用不上这些鲜亮绸缎,你嫂嫂自然没想着赏赐于她。” “张氏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嫂嫂持家不公是一回事,这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覃夫人咄咄逼人。 陆今湘神情平静,抱臂悠闲站在一边,想看看姑母怎么应对,说不定姑母能给她一个惊喜。 果然,陆夫人看覃夫人一眼,慢吞吞开口:“阮娘怎么知道张姨娘没有得到赏赐呢?” “那当然是因为张氏昨天没……” 说到这里,覃阮陡然反应过来,张氏昨天是没去宁安院,但不代表她没得到赏赐,过后陆夫人完全可以给她补一份,甚至就算没补,此时去问张氏,张氏也会说得到了赏赐,毕竟她和儿子还要在陆夫人手底下讨生活。 她脸色难看,行啊,跟她耍起后宅的手段了。 “还有之前,我听闻陆氏禁了椿姐儿的足,没让她参加赏秋宴,兄长你也不管管,椿姐儿合该相看的年龄,她把她关在家里,这究竟存得什么心思。” “我却是不知道,嫡母管教庶女,在阮娘嘴里,竟成了存有不良心思。”陆夫人苦笑一声,眼神晦暗。 这事陆今湘有话语权,插嘴道:“这事儿怨我,姑母是为了我,我应该容忍住,保持长嫂的气度。” 这事齐国公世子也知道,那时陆夫人跟他提了声,他不禁扶额。 “不关湘姐儿的事,确实是椿姐儿性情乖张,肆意妄为,你嫂嫂关她禁闭是为了她好,不然她在赏秋宴上口出狂言,丢得是整个国公府的脸。” 覃夫人瞪过来,又是这对姑侄一唱一和。 “行了阿阮,你嫂嫂已经够容忍你了,你无礼地称呼她名字,她都没跟你计较。” 齐国公世子训斥她:“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太太,何必一直掺和府上的内宅事。” 覃阮睁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兄长竟为那个女人呵责她! 这么多年,她很少受委屈,但这次回京,她是接二连三地受委屈,她实在不能理解,兄长当初为何执意娶这个女人。 训斥完覃阮,齐国公世子开始处理符氏。 “念你是初犯,就不对你严峻刑法。” 符姨娘刚松口气,觉得世子爷还是在乎自己,就听到他嗓音冷漠道:“但不教不严,遂对你小惩大诫,罚你三个月月银,禁足半个月,你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切不能对主母不敬。” 听到不仅要没收三个月月银,还要禁足半个月,符姨娘一口气哽在嗓子眼,然后眼睛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105 第一百零五章 105 从赎安院出来, 陆夫人和陆今湘走在回去路上。 陆夫人听说陆今湘是担心她才抓紧赶过来,表情变得和缓。 “姑母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担心, 姑母会自己保护自己,是以你千万不要再跟姑太太对上。” 陆今湘侧过眼瞟她, 对上她端重的脸庞,噗地笑出来,揽住她胳膊,嗓音轻快道。 “好姑母, 我知道啦,我承认, 之前是我看低了姑母,没想到姑母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陆夫人被她吹得飘飘然, 嘴角逐渐上挑, 眉眼染上得意。 “可不要小瞧你姑母,你姑母能坐稳世子夫人的宝座, 还说服你姑丈让覃煊娶你为妻,姑母可不是只会摆着观赏的花瓶。” 听到姑母张扬的话语, 陆今湘不禁汗颜,这是怎样一副反派语气啊。 怪不得原著最后覃煊要清算姑母和她。 不过等她将来和离, 依照她对姑母的了解,姑母不是那种跟覃煊抢爵位的恶毒后母,没有她和姑母一直招人烦,想来覃煊会愿意放过姑母一马,反正姑母将来也不跟覃煊生活,她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她倒不必担心。 陆今湘跟陆夫人回到宁安院, 稍微坐了会,动身前往老夫人的寿安堂。 她们到的时候,覃夫人还没到,不过她幼女琳姐儿在,正在陪老夫人说话,琳姐儿相貌白净嘴又甜,这段时间在老夫人这里俨然直超其他人,成为她心目中最疼爱的孙辈。 见她们过来,琳姐儿站起身,很有礼貌地行礼问好。 陆夫人笑吟吟地让她起身,陆今湘盯着琳姐儿明净的眼眸,心下不由嘀咕,也不知覃夫人那个性子如何养出琳姐儿这般乖巧伶俐的女儿。 不论覃夫人如何态度,琳姐儿对待她们一直谦和有礼。 陆今湘坐下来,一面嗑瓜子一面不时跟老夫人说话,闲聊中,覃孟椿和覃孟敏相伴抵达。 她们面色红润,眸色清亮,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跟老夫人请过安后,特意转过身对陆夫人道:“谢过母亲。” 陆夫人知道她们是替她们生母道谢,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会,覃煊散值的时辰,覃夫人方姗姗来迟。 看见她,老夫人表情不虞,扶着额角看起来很头疼。 “听闻,你又找你嫂嫂的麻烦。” 覃夫人立马瞪向陆夫人,眼神不爽:“你居然背后告状!” 陆夫人表情无言,倒是老夫人怒拍下桌子,厉声道:“还用你嫂嫂告状,你找茬的事传得满府皆是,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还不是她故意的,故意把我的丑闻传出去,好显得她清白无辜。”覃夫人咬唇不忿。 “简直是胡搅蛮缠,难不成你主动找茬也是你嫂嫂撺掇的?我看你越发骄纵任性,都忘了从容大度几个字该怎么写。”老夫人震怒 。 见老夫人真生气了,覃夫人有些怕怕的,她缩了下脑袋,咬唇不语。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赶紧朝你嫂嫂道歉。” 覃夫人脸色难看,只好按捺住性子胡乱说了声对不起。 直至此时,陆夫人方开口,脸上笑容简直散步慈爱的光辉。 “无碍,都是自家人,阮娘也是心直口快。” 覃阮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时,散值的齐国公和覃煊父子从外头走进来,齐国公见大家对峙一堂,气氛分外僵硬,不由哈哈大笑。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不欢迎我们回来?” “父亲。”见到齐国公,覃夫人终于找到靠山,急忙奔过去,表情郁郁寡欢。 齐国公拍了拍她肩膀,脸上笑呵呵:“阿阮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母亲训斥我。”覃夫人告状。 齐国公于是望向上首,尽力板着脸,实则眼睛里藏着讨好道:“阿阮已经知道错了,你就绕过她这一回。” 老夫人无奈,覃阮这个性子都是齐国公惯的。 陆夫人这个时候站起身,稍微福了个礼,道:“公爹,没有人为难阮娘,那都是误会。”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齐国公甩着衣袍,上去坐到陆夫人身边。 “你这性子,也就是世子能容忍你。”齐国公世子忍不住开口。 覃夫人翻个白眼:“兄长还是多关心自个后宅吧,省得被人磋磨没了都不知道。” …… 众人落定,简单交谈一二,齐国公去后堂更衣,齐国公世子和覃煊也各自离去整理拾掇,过会儿一块聚到寿安堂用晚膳。 趁这功夫,陆今湘也准备回去梳洗一番。 路上走着,鱼柳念叨一会回去把头发全部挽起来,今日着急去赎安院,陆今湘头发半披散着,只拿簪子束住一缕,这样出席家宴十分不礼貌。 陆今湘打着哈欠,有点困了,寻思一会用过晚膳早点回去。 路过东跨院与西跨院的交界处,一处拱形门,陆今湘正捂着嘴打哈欠,冷不丁瞧见一个黑影,把她吓一跳,哈欠一下子哽到嗓子眼,猛拍好几下才感觉呼吸恢复顺畅。 定睛望去,却是覃煊倚在墙角拐弯处,微垂着头,表情晦暗,斑驳的树影投映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一层朦胧的罩衣。 106 第一百零六章 106 陆今湘拍着惊魂未定的胸.脯, 长舒一口气,横着目光扫过去。 “你站在这里干嘛?吓我一跳!” 覃煊站直身子,侧过目光看她, 眼神深邃,好似裹进周围细碎的光影,瓷白的肌肤在薄光映照下反射光泽。 “这么害怕做什么,府上又没有马贼。” “谁让你冷不丁窜出来, 惊吓到那不是人之本能。”陆今湘皱着脸抱怨道。 覃煊沉默不语。 陆今湘翻个白眼,提脚就想绕过他离开,刚迈动一步,就听旁边人开口。 “等下。” 顿住身子,陆今湘转过身, 上下打量他:“有事吗?” 覃煊沉吟不语,好半晌, 就在陆今湘不耐烦又要起身离开时,他抬起眼眸, 视线沿着她脸线缓慢逡巡。 这叫陆今湘忍不住抬手抚摸自个脸庞,难不成她今日出来匆忙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前方“嗤”的一声,传来声轻笑, 陆今湘望过去, 对上他含着讥讽笑意的眼眸, 才意识到她被他思路带偏了。 陆今湘也不恼羞成怒,十分坦然地放下手掌, 睁着圆溜溜紫葡萄般剔透秀美的眼睛瞪过去。 “笑什么,还不是你误导我。” 覃煊双手抱胸,微抬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发现陆今湘身上就是有这股安定闲适任山水崩塌也不慌乱溃败的气度,唔,或者说某种破罐子破摔的随性。 心间略过复杂的情绪,这种恣意真是叫人,又恼又欣赏。 他轻咳一声,道:“听闻,你跟姑太太杠上了。” 陆今湘神情立即变得警惕,盯着他眼神若有所思,过了会,口吻满不在乎道。 “谁说我跟姑太太杠上了,我对姑太太可谓十分恭敬,面上挑不出任何差错,说这话的人纯粹在诬陷我。” 覃煊冷笑,这话也就拿来骗骗三岁小孩,甚至三岁小孩都不一定信。 “何必在我跟前装模作样。” “什么装模作样,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停顿一瞬,陆今湘表情无辜,眼神看起来很是坦诚。 覃煊盯着她,蓦然欺近一步,绯红色衣袍与她身上衣角纠缠,清冽的木质香沁入鼻间门,抬起脸庞,能清楚看到他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孔,以及深邃眼眸里她清晰的倒影。 跟她对视,他缓慢启唇,一字一句道:“你这些哄骗的伎俩,也就只能在自家人跟前奏效。” 陆今湘神色恍惚,鼻翼间门充斥着覃煊的味道,连带秋风送到唇边的发丝都仿佛染上木质的清香。 她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后退,跟他拉开距离,眉梢微蹙。 “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凑那么近做什么。” 听到她嫌弃的口吻,覃煊反应过来,才注意到他们两人挨得很近,近到他稍微低头就能吻上她发顶,突然漫上些许不自在,他紧跟着后撤一步,偏过头,望向一边,嗓音有些发紧。 “我是提醒你,不要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这话听在陆今湘耳朵里就不那么动听了。 她不禁沉思,覃煊究竟为何拦下她,难道是听闻她跟姑太太的事特意过来警戒她,让她对他亲姑母放尊重点。 想到这,陆今湘冷下脸,冷冰冰道。 “与其提醒我,不如规劝下你那位好姑母,只要她不主动找茬,我才懒得搭理她。” 说着,直接甩袖离开,心里满是不忿,离开前还甩下一句。 “我想怎么做,关你何事,说别人之前,不如好好反思自己。” 覃煊一脸懵然,嘴里那句“不要给自己留下把柄”还没说出口,就被陆今湘一顿创,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不带一丝云彩地飘走了。 好半晌,他终于回过神。 一时觉得气愤,又好笑,他指着前方已经不见身影的影子,气急道:“这是什么狗脾气,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墙角最边缘的角落里,良什慢吞吞地挪出来,挪到他身边,讪笑着劝解。 “少夫人估摸是误会了,误会您偏向姑太太呢。” “谁说我……那不是理所应当,姑太太是长辈,我们身为晚辈,自然要对姑太太这种长辈保持谦和恭敬。”覃煊别有深意道。 良什挠挠头,讪笑不语,因而少夫人生气了啊。 陆今湘一路回到正黎院,鱼柳和关月小心翼翼看着她,关月轻声劝道:“主子别生气,大公子也是为了您好。” “我没生气,先把一会穿的衣服拿出来。” 陆今湘表情平静,看不出愤怒,其实也真没生气,这点小事,不值当她一路气愤回到院子还在生气。 那位覃夫人喜爱覃煊这个侄儿,覃煊偏袒覃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既然理所当然,她又怎么会恼怒。 重新梳洗一番,换了个新衣服和发型,陆今湘再次返回寿安堂。 用过晚膳,众人围聚一堂说话。 宣平侯府两个小子跟覃柏松凑到一块嘀嘀咕咕,覃孟椿和覃孟敏陪琳姐儿翻花绳,老夫人则和陆夫人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覃夫人抿口茶,观望这一派平和的场景,蓦然,想到什么,勾起唇角。 “说来,我有件事要宣布。” 嘈杂却和谐的声音一静,众人诧异望过去,陆今湘下意识拧眉,觉得这位覃夫人估计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瞬,覃夫人面上布满欣喜。 “兄长,恭喜你,你要做父亲了。” 齐国公世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表情狐疑不显惊喜,反倒流露出犹豫迷惑。 “你是指?” “符姨娘啊,符姨娘晕倒后被抬回院子,叫大夫过来把脉,结果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覃夫人笑吟吟道。 “这,这可真是……”齐国公世子顿觉欣喜,他一直觉得他子嗣不丰,能多一个儿子当然最好不过。 况且符姨娘最近还是他心头宝,若她能顺利诞下子嗣,那他……胡思乱想中,对上陆夫人平静的目光,激动的情绪立马冷静下来,他轻咳一声。 “这样啊,符姨娘算有功,回头交由夫人处置,咳,先免了月例惩罚吧。” 嗯,怀着孕,手里没钱再委屈了他儿子。 覃夫人洋洋得意地瞥向陆夫人,眼角微微上挑,明目张胆表露挑衅和讥讽。 一片沉默中,陆夫人站起身,略显苍白的脸庞绽放出一抹笑容。 “您放心,我一定把符姨娘安置妥当。” “我自是信你。”齐国公世子表情讷讷,说完,许是觉得心疼愧疚,又补充道,“不过一个妾侍,你看着安排就行。” “没错,不过一个妾侍,好吃好喝伺候上,丫鬟婆子准备好,根本无需过多在意,反倒要约束她的言行,切不能仗着怀孕便骄横放肆,胡乱搅扰府上的规矩。” 上首老夫人突然开口,前头符姨娘攀咬主子的行为属实让她膈应不已。 她这番话撩出来,齐国公世子立即满脸愧疚,连连应是。 陆夫人亦感激地望向上头。 唯有覃夫人神情变化,显出不满,不过不敢明面上跟自家母亲作对,于是转动眼珠想了想,道。 “嫂嫂可要记得先前的承诺,你之前说只赏赐给有功之臣,如今符姨娘也算有功了。” 陆夫人嘴角笑容不变,点点头,认真道:“那是自然,我回头就吩咐下人送过去赏赐。” 覃夫人打量她,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心底冷哼一声,知道不过是个妾室,确实不足以被放在心上,陆氏膝下已有嫡子,更加不用在意区区一介有孕的妾室。 107 第一百零七章 107 不过, 她主动说出符氏有孕的消息,可不单纯是为了看陆氏吃瘪。 她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事实上,我方才去看望符姨娘, 符姨娘分外惊恐难安, 完全没有得知有孕的惊喜。” 齐国公世子愣住, 转而疑惑:“这是为何?” 覃夫人小心翼翼瞅陆夫人一眼,表情犹疑, 沉默了会儿,道。 “符姨娘说她今日得罪了嫂嫂, 唯恐嫂嫂心里存着气, 过后再……” 话到这里, 戛然而止, 但其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齐国公世子拧眉,下意识反驳:“贞娘不是这样的人。” “兄长自然信任枕边人, ”覃夫人没忍住翻个白眼,继续耐心道, “但站在符姨娘角度,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齐国公世子陷入沉默。 陆今湘面无表情咬断手中脆脆棒, 猜测她说这些话不是无的放矢, 静心等待她抛出最终的目的。 不知其他人是不是跟她同样想法, 堂内居然一时寂然无声。 齐国公世子:“那你待如何?” 覃夫人瞥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陆夫人, 脸上笑容格外灿烂,好似就等着齐国公世子这句话。 “符姨娘求我留下一个婆子帮她, 我跟符姨娘聊过,发现跟她还挺投缘,想着要不然把李嬷嬷留下。” 下意识的,齐国公世子觉得不妥, 一口拒绝:“不行。” “为何不行?我只是留个婆子帮她,等她顺利诞下子嗣,我就把李嬷嬷唤回去了。” 这……齐国公世子仍旧觉得不妥,但他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不妥,不由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陆夫人。 陆夫人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眼神晦暗,没发表什么看法,直到此时被齐国公世子求助,方抬起眼眸,脸上露出苦笑。 “既然姑太太都提出来了,那就这么做吧。” 齐国公世子松口气,很是感激陆夫人的深明大义,符姨娘毕竟是他的心头好,他当然不希望她出事。 “好……” “不行!” 两道嗓音几乎同时落下,前者当然是齐国公世子,后者则是,理所当然帮姑母出头的陆今湘。 注意到她,齐国公世子微不可见地皱眉,覃夫人更是翻个白眼,大声呵责。 “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小辈,能不能不要总插手长辈间的事。” “湘姐儿。”陆夫人着急。 陆今湘挥挥手,示意姑母放心,她不会冲动做傻事,转身面向齐国公世子和覃夫人,表情乖巧无害。 “姑母多虑了,我没有要插手长辈间的意思,只是听到您这个建议,想替母亲问一嘴。” 听到她这么说,齐国公世子面色缓和,覃夫人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地问。 “何事?” 陆今湘眼神暗藏一缕寒芒,眉梢却盈起笑意:“姑母想把李嬷嬷留下,那是不是意味着,李嬷嬷全权听从母亲的吩咐。” “母亲叫李嬷嬷往东,李嬷嬷就往东,叫李嬷嬷往西,李嬷嬷就往西,若李嬷嬷有任何背主不轨的行为,母亲有直接发卖的权利。” 她面上笑盈盈,这番话却掷地有声,震得众人惊愣住,尤其覃夫人,反应过来后美目圆瞪,勃然大怒。 “放肆!那是我奶嬷嬷,我看谁敢发卖她!” 陆今湘做出跟她如出一辙的为难表情:“这样啊,可是,如若那符姨娘依仗姑母你的势力,在府上作威作福怎么办?那败坏得可是姑母你的名声。” 覃夫人震怒的神情僵住,脸上闪过心虚,有种心事被当众说破的窘迫感。 她确实是这么打算,想着李嬷嬷留在齐国公府,一来能看护符姨娘,省得遭到陆贞娘的毒手,她至今不相信这个女人如她表现那般温婉良善,二来也是给她找麻烦,有李嬷嬷撑腰,陆贞娘不敢太过分,符姨娘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一点。 似乎为了掩盖这种情绪,覃夫人浑身带刺,恍似个炸毛的公鸡。 “不可能,李嬷嬷是我的奶嬷嬷,我最是了解她,她绝不是那种刁蛮背主的人。” 她不是,但你是啊,陆今湘内心讥讽。 然而,面色淡淡。 “姑母似乎误会了侄媳的意思,侄媳是说,李嬷嬷怕是被符姨娘诓骗,再成了符姨娘的帮凶。” “那就要看嫂嫂的能力了,嫂嫂持家这么多年,想必不会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吧。”覃夫人冷笑。 “因而,我才要替母亲问一声,母亲是否有随意处置的权利,不然李嬷嬷仰仗是姑母的奶嬷嬷,在府上摆奶嬷嬷的派头,届时姑母是教训还是不教训呢。” 陆今湘声音很平和,说到最后一句话,更是余外平淡。 “当然不能教训。”覃夫人脱口而出。 对上陆今湘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脸庞发烧,眼神羞恼,干脆端身立坐,摆起长辈的谱。 “你母亲都没开口说话,你一个劲儿地出头作甚。” 说罢,不再看她,转而转而看齐国公世子,问他的意见。 齐国公世子犹疑,还没说什么,上首一直被忽视的老夫人终于开口。 “湘姐儿说得没错,这个事不能同意。” 覃夫人猛然抬头,望向上首,表情难受:“为什么?您怎么老向着她们姑侄?” 难道这就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顺眼? 老夫人面无表情:“我不是向着谁,而是这个事,你未免肆意妄为。” “女儿怎么肆意妄为了,女儿也是为兄长的子嗣着想。” 老夫人看向她,眼里面带着了悟透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场诸位都不是傻子,你若是真心为你兄长子嗣着想,就该应下湘姐儿的要求,将李嬷嬷随意交由你嫂嫂处置。” 覃夫人顿住,死鸭子嘴硬道:“女儿只是担心嫂嫂借故对李嬷嬷发难,您也知道,女儿跟嫂嫂不对付,担心李嬷嬷回头受女儿的连累。” “你嫂嫂不是那样的人。”老夫人先如此说,继而道,“你先立身不正,才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覃夫人表情哀怨,觉得母亲真是老糊涂了,不偏向自家人,反倒偏向一个外人。 她咬咬牙,豁出去道:“好,就如母亲所说,李嬷嬷一切都听嫂嫂的。” “不行。” “不行。” 又是两道同时落下的嗓音,前者是老夫人,后者居然是,覃煊。 108 第一百零八章 108 众人诧异地望向后者, 包括老夫人,她眯着眼打量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 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转过脸, 面对同样惊诧茫然的覃夫人,表情不虞。 “跟你说那么多, 你还是不明白,你就不应该插手你兄长的后宅。” 覃夫人心下惊疑不定,刚刚是大侄子开口吧?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他也叛变了吧。 这么想着,心绪繁乱,听到母亲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母亲这话何意, 我这好心还成了错处不成?” “就是成了错处。”老夫人一锤定音,懒得跟她浪费口舌,直接把话定死。 她摇摇头,脸上满是失望, 直言道:“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就不要再管娘家的事, 尤其娘家兄长后宅的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 覃夫人猛然睁大眼,没想到母亲居然说出这种话, 虽说当朝嫁出去的女儿确实不该管娘家的事, 但她没出嫁前备受宠爱,嫁出去后也没把娘家当外人,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鼻头一酸,眼眶通红,她只觉满心委屈。 齐国公看得不忍, 忍不住在旁边插嘴。 “阮娘也是好心,你何必这么说孩子。” 听到父亲为自个撑腰,覃夫人委屈之余,更加觉得不服。 就是啊,她不过是好心,若陆氏不存在不轨心思,李嬷嬷当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老夫人瞪他一眼,他懂什么,出嫁女儿胡乱搅弄娘家事都是祸家的来源,她要是再不管控,本一派和睦的国公府要叫阮娘给搅散了。 齐国公轻咳一声,干脆转向齐国公世子,端着架子问他。 “老大家,你怎么看。” 齐国公世子踌躇不语,片刻,把目光投向陆夫人。 陆夫人笑着站起身,手下紧紧攥住陆今湘,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没多大的事儿,阮娘都说李嬷嬷任我调遣,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齐国公捋须满意,齐国公世子亦欣慰不已,觉得陆夫人不愧是他相中的当家夫人,果真贤惠又大度。 陆今湘拧眉,虽然覃夫人这么说,她还是觉得不满意,但这当头,她也不适合再出面。 覃夫人再次支棱起来,心里洋洋得意,她其实没什么坏念头,只是预防陆氏对符姨娘的孩子不利,顺便在陆氏跟前立威,让她认清楚,她虽然嫁出去了,但在娘家仍旧有话语权。 这齐国公府不是她陆氏的一言堂。 回头要叮嘱李嬷嬷,虽然听从陆氏的吩咐,但陆氏一有什么不对劲,要立即跟她禀报。 就在这时候,那道“不行”再次响起。 覃夫人震怒,她就是放个嬷嬷彰显权威罢了,怎么那么多人出来阻挠。 扭头望去,居然是覃煊。 覃煊?大侄子?真得是他? 众人呆愣住,短暂出神。 齐国公世子微微皱眉,面色发冷:“长辈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覃煊根本不搭理他,只对覃夫人道:“姑母,这样对您不妥。” 覃夫人收起恼怒,面对覃煊,完全不像对陆夫人和陆今湘那般冷淡傲慢。 她稍显犹疑,继而变成温柔慈爱。 “煊哥儿,你有什么想说的?” 看得陆今湘叹为观止,还是头一次见到覃夫人温和的一面。 覃煊道:“您可知道,符姨娘什么出身。” 覃夫人当然知道符氏何等出身,场馆里的清倌伶人出身,侄子想说她不配诞下齐国公府的子嗣,从这个角度来替陆氏姑侄求情? 虽说她也认为符氏不配,但兄长已经纳进来还让她怀孕了,那她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侄子难不成当真偏袒那对姑侄?她心下嘀咕。 覃煊并没从这个角度说辞,反而不徐不疾开口:“您方才所言,您跟符姨娘十分投缘,您是什么身份,那符氏又是什么身份,您跟她投缘岂不是自降身价。” 覃夫人一惊,发现还真是这个理,她一向瞧不上那些歌姬伶女,若是说跟符氏投缘,那岂不是代表跟伶人一个身价。 她急忙解释:“我只是那么一说,当然不是跟她投缘,她是什么身份,哪里配说跟我投缘。” 覃煊微微一笑,道:“是以,侄子才说不行,这对您不妥。” 覃夫人深以为然,但转瞬,又有些迟疑。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把李嬷嬷借给她,暂时看顾兄长的子嗣,又不是跟符氏交好,不算跟她同流合污吧。” 覃煊神色淡淡:“但在外人眼里,李嬷嬷是您的奶嬷嬷,代表着您的身份,您把李嬷嬷留给符氏,就是跟符氏一边打擂台。” 覃夫人张大嘴,神色茫然,是这样吗? 一边的齐国公世子听得忍无可忍,这事本来得到完美解决,覃煊非得冒出来搅混水,他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他冷下脸,眼里溢出厌恶冷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惯是会危言耸听,本世子的事哪里由得他做主。” 这话说得堂上众人纷纷皱眉,覃夫人更是心惊,反倒是覃煊,唇边笑意若有若无,眼神满不在意,略带讥讽地瞟过他。 紧接着,毫无波澜地收回来,继续对覃夫人道。 “人言可畏,您就算不在意那些流言,也该为琳姐儿和两个哥儿考虑。” 覃夫人拧眉看着兄长,好一会儿,收回眼神,抿唇思考,良久,缓慢点头。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依着自个性子瞎胡闹。” 老夫人松口气:“这就对了,你能想清楚最好。” 如此,事情总算尘埃落定,中途,齐国公世子想说点什么,但根本没人搭理他。 109 第一百零九章 109 家宴散场, 众人离席。 覃煊懒得看齐国公世子便秘般的脸色,直接撩袍起身,离开了寿安堂。 他慢悠悠走着, 晚风很凉爽,浮动两旁昏暗天际下显得发黄的繁木树荫,枝叶簌簌的声音, 流淌在地上墨汁般的光影, 显得周围景致有种皮影戏落幕般的荒凉感。 木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 沿着这条小道蔓延散开。 倏忽, 停下脚步, 转过身, 正对上身后圆溜溜的眼睛。 覃煊神色平淡,眉宇间有种秋意绕人的衿贵与寒凉。 “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陆今湘眨眨眼, 精致的脸蛋上略过无措,迟疑地“额”一声。 拉长的音调里, 覃煊似是想到什么, 左侧眉梢挑起, 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你不会以为,我又在堵你, 我没那个闲情逸致……” “额,事实上,我确实找你有事。” 话音顿住, 覃煊右侧眉梢跟着挑起,上下打量她,嗓子里轻哼一声, 示意她继续。 晚风飒爽,将一缕散在脑后的头发拂到鬓前,稍显凌乱,陆今湘抬起手,将那缕散发抿到耳朵后,朱红熔金的晚霞正映在她脸蛋上,为她面庞染上一抹晕红,那双黑亮的眼眸在晚辉中愈显剔透明亮。 “谢谢你。”她说。 覃煊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唇角露出抹挑.逗的微笑。 “为你姑母的事?” 陆今湘点头,想了想,说。 “我没想到你会出声。” 姑母跟覃煊的矛盾乃历史遗留问题,捋清楚当初发生过什么事,她也说不出来到底谁的错,诚然,姑母当初确实无心之失,但覃煊受到伤害,以至跟亲人离心确实有姑母的因素。 覃煊今日一身魏晋装扮,长袖宽袍,脚趿木屐,袖袍被秋风鼓起一块儿,另一只袖子顺着淌下,随风蹁跹好似只白蝴蝶。 他抬起左手,捋平高高鼓起的右袖,十指纤长,眉目平淡无波。 “我不过是不想家里闹得一团糟,顺便不想让某人太过舒坦,不是特意为谁撑腰。” 这个某人,想起便秘脸色的齐国公世子,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陆今湘“唔”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眉眼弯弯,眼中笑意带着点俏皮。 “其实,你不必总是推拒,无论如何,我都会承下你的好。” 谁推拒了?他说得是实话,覃煊拧起眉,放下袖子,任由袖子披风飞扬。 “想来这么多事,还没教会你一个道理,不要过于自作多情。” 顿了顿,又道:“你呢?前些日子不是还立誓跟我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陆今湘脸上作思考状,鼓着小脸,坦然道:“唔,我承认,我是有些狭隘。” 覃煊愣住,带着些纳罕色彩仔细端详她,口中啧啧,眉角一点一滴积攒起懒漫和戏谑。 “瞧瞧,我没听错吧,你是在主动跟我示好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我是在表达我诚恳的谢意,以至于,我愿意放下你之前对我的成见。”陆今湘态度诚恳。 覃煊无言地盯着她。 “我跟你解释过,我之前只是例行询问,并不是赞同那个小厮的话……”停顿住,等了会儿,他闭上眼,又睁开,“算了,就算如此,你也不用逼迫自己憋屈低头。” 陆今湘摇头:“并没有憋屈,我很平静,祥和,且心甘情愿。” 覃煊沉默,半晌,他语气复杂道:“对你来说,陆夫人是不是很重要?” “那当然。”脸上露出他这番话很奇怪的表情,陆今湘揣着手,随意想到什么,举个例子,“就好像你外祖家对你一样重要。” 她其实没有流露出来,但她真得挺感动,不是感动覃煊帮她出头,而是愿意帮助她姑母,那个曾经导致他境遇一落千丈的“仇人”。 对她来说,这比单纯帮她更让她感到触动和震撼。 不过提到这个,脑海里火花突然一闪而过,但紧接着,跟前人影“呵”一声,浇灭了这个火花。 覃煊负着手,神情显得漫不经心。 “既然如此,就让你姑母继续像现在这样,没有人会去动摇她世子夫人的宝座。” 陆今湘心里一惊,哪里顾得上思量火花,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是在跟我作保证吗?” 覃煊提起脚步,转身循往一个方向,风中留下他那句话:“或许哦。” 陆今湘着急,急忙跟上去,不停在他耳边道。 “我姑母纯善,呆萌,没有野心,弱小可欺,你且放心,她一定一定比你想象中还要老实真诚。” 覃煊冷嗤一声,作为被安排婚姻的受害者,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 …… 心情很好地回到正黎院,不仅她,鱼柳关月心情都很好,两位主子终于重归于好,西跨院将再次迎来百花绽放的春天。 若兰若娟见她们哼着歌回来,猜测遇到什么好事,上前一问,果然是天大的好事,均笑得合不拢嘴。 一.夜好梦。 第二日,陆今湘刚起床用过早膳,良什来了。 还带着一箱子东西,脸上满是笑容可掬。 “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用过早膳没?” 陆今湘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 难道覃煊特地给她准备了礼物? 咳咳,这么一想,手上的帕子都好似变得灼热。 注意到陆今湘萌动的神情,良什微微一笑,掀开箱子,道:“这是您先前吩咐的东西,主子命奴才给少夫人送来。” 原来不是礼物啊,心间浮起点点失望,陆今湘定睛望去,见到树叶状的东西,激动地站起身。 “这是我先前拜托祖母收集的东西?怎么会由你送过来?” 良什微笑:“少夫人,此等寡物,主子最为擅长,您下次直接寻上主子就行。” 陆今湘此时满腔心思都被这箱子东西给吸引住了,挥挥手,示意她知道了。 有了这些东西,她想要的那些卤鸡爪卤猪蹄卤鸭脖等等就能现世了,先前叫何大厨研发过猪蹄,但是少了些东西,味道总有些不对。 良什走后,她立即吩咐人将何大厨传唤过来。 110 第一百一十章 110 “天啊, 这,这这……” 六公主捂住嘴,脸上带着嫌弃,抵触, 好奇以及一丁点, 几乎可以视之没有的蠢蠢欲动。 “你确定, 这个东西能吃?”好半晌, 她终于放下手, 挤出这么一句。 跟前摆着几样东西,红褐色表面油滋滋的鸡爪,同样红褐色油滋滋的猪脚,另两样鸭脖鸡翅猪耳朵,以及拼凑藕片竹笋之类素菜拼盘, 唯一看起来有点食欲的, 是一人一份称为“冰激凌”的东西。 “当然。”陆今湘语气愉悦。 何大厨重新调配份卤菜, 这次陆今湘吃着就跟现世尝到的味道差不多了。 恰好六公主来府上做客, 陆今湘便做主让她也尝尝绝美卤味。 说着, 她率先拿起一个鸡爪子, 毫无形象地啃起来。 若兰看得满眼不适, 别开眼,忍不住出声。 “主子,奴婢帮您把肉挑出来。” “不用。”陆今湘一口拒绝,挥手示意她边儿去, 开玩笑, 鸡爪子这种东西就得抓着啃才带劲儿。 六公主上身后撤,跟她及桌上那些东西拉开距离,面上含着嫌弃, 嘟着嘴信誓旦旦。 “我坚决不会尝试。” 这种腌臜玩意儿,若是在宫里,恐怕连太监宫女都嫌弃,只有那些畜生才能下口……当然,她不是说齐国公府少夫人是畜生,但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陆今湘从美食中抬起眼,望着她一脸可惜:“真得很好吃,你确定不尝尝?” 说着,将她正在啃那根鸡爪子递到她跟前。 眼皮子底下,鸡爪形状狰狞,被啃去一根小指骨,露出一截白惨惨的骨头,相对比旁边指骨上覆着肉,红油油泛着亮,肉质均匀紧实,鲜嫩光滑好似小火炭烤过的深色,隐隐有一股极为霸道的味道传来。 咽口口水,六公主猛然别过头,好似说给自己听般尖叫道。 “快拿开!我绝不会吃。” “……好吧。”陆今湘遗憾地收回手,嘴里咕哝着什么。 六公主猜测她在说她不识好歹,错过一份人间至上美食,但她冷着脸嘴巴紧抿,她,大夏朝六公主,坚决坚决不会品尝这种下等人的猪食! …… 一刻钟后,六公主和陆今湘一人捧着块猪蹄,相对而坐,吃得嘛嘛香。 啃完一块脚骨,嗦去指尖上的汁水,陆今湘抬起头,眉梢高挑带着得意。 “如何?味道不错吧?” 六公主吃得头也不抬,一个劲儿点头,一向高贵的皇家公主双手沾满油渍,脸蛋染上两坨油团,看起来少了点距离,多了份随和。 她艰难从香酥软嫩的猪脚中抽出空,点评道:“好吃,万万没想到。” 陆今湘眉角快活,眼神自得,她就知道,没有大吃货国的人逃得过真香两个字。 食足饭饱,她捧过一旁冰激凌,说是冰激凌,其实里头不含奶油,只是用鲜奶冰块和水果研磨制成的类似奶昔水果捞的东西。 没有吸管,直接勺子舀着吃,尝一口,唔,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口感,真好吃。 过了会,六公主也吃饱,抄起早就觊觎的冰激凌,浅尝一口,眯起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真是人间美味。” 陆今湘含笑望着她。 最后,两人捧着“冰激凌”来到院子石榴树下,树下已摆好两个躺椅,原来只有一个,另一个是方才特意翻出来的。 两人躺下来,中间摆着张红木桌,可以把“冰激凌”放上去,上头还摆着几样水果,一套茶盏。 若是戴上墨镜,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金沙海滩,那就真跟度假没区别了,陆今湘心里慨叹。 两人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闲聊。 六公主率先跟她说起一件事:“皇兄日前刚得了嫡长子,父皇很是欣喜。” 陆今湘“哦‘一声,语气平淡无波,神情也毫无波澜。 整个一咸鱼躺,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六公主不由扭头看向她,惊奇道:“你不开心吗?” 陆今湘茫然转过头,跟她对视:“又不是我孩子,我干嘛开心?” 六公主语塞。 她发现,跟少夫人聊天,不能太过讲究,不然要随时被她大逆不道的言论震住。 “皇兄终于诞下嫡子,位置得以坐稳,煊哥哥也算跟皇兄绑在一张船上,皇兄位置稳当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六公主一字一句解释道,太子已成亲十余年,膝下却只有两名庶女,朝中一直拿太子没有嫡子的事攻击,如今好不容易拥有嫡子,太子党派其欣喜若狂可想而知。 陆今湘和覃煊结为夫妻,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顺利登基皇位,覃煊将来荣耀加冕才更加容易。 陆今湘随意地点头,嗓音慢吞吞的:“是这样,身为他夫人应当会很开心。” 只是那时候,他夫人还是不是她就不一定喽。 六公主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兴冲冲跟她分享。 “听闻涌泉宫那位听说皇兄喜得嫡子,气得摔了一整套茶具,连贴身大宫女都被罚跪一下午。” 陆今湘一副听八卦表情,眼眸亮晶晶。 “你都听说了,皇上不知道吗?那位贵妃娘娘不怕惹皇上不快吗?” 六公主撇撇嘴,道:“父皇都快把她宠上天了,哪里在乎这点小事。” 转瞬又跟她聊起涌泉宫当时情景,好似事情发生时她就站在殿中亲历一般,看得出来,她也不喜欢那位贵妃娘娘,话里话外都带出不喜欢的情绪。 陆今湘悠闲地捧着“冰激凌”听八卦,秋风拂来,吹动两位小娘子身上绢丝,青丝缠绕绿带,和着簌簌晃动的石榴树枝叶,投映下来斑驳的影子,不远处屋檐下铜铃作响,叮叮当当敲起一曲悠闲午后。 * 住了两日,覃夫人返回宣平侯府,齐国公府再次恢复寂静悠然。 只除了三五不时过来宁安院上赶着伺候的符氏,陆夫人手捧清茶,聊起她脸上不以为然。 “捧着个肚子当成宝贝,以为谁都要陷害她,真叫人笑掉大牙,就算真得个儿子又如何,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上有优秀长成的嫡长子,下有她自个的亲儿子,她会在意她肚子里那个不知男女的孩子? 陆今湘提起茶壶,再次给她斟满。 “您不想看见她,直接打发她关禁闭不就得了。” “我这是做给你姑丈看,省得那个小蹄子在你姑丈跟前说三道四。” 瞧见她脸上的不在意,陆今湘却觉得心疼,这个时代,真不把女人当人看。 但她没有说出劝姑母和离的蠢话,只是拉着她,跟她讲从书上看来的笑话,没一会儿,就将陆夫人逗得哈哈大笑。 笑毕,痛饮杯清茶,陆夫人提起一件事。 “是不是又到给你请平安脉的日子?” 陆今湘垮下脸,啼笑皆非:“您还记得这件事呢。” “当然记得,这么重要的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两个月了吧。”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111 陆今湘回到正黎院, 见到若兰几人正围着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她走过去,好奇地拨开一个丫鬟,朝里头看去。 中间赫然是几个鲜血淋淋的头, 哦, 当然不是人头, 而是马头羊头牛头等等, 陆今湘捂住嘴,吓得后退一步。 任谁冷不丁被几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冲击, 都很难保持绝对的冷静。 若兰见她吓到, 忙上前拍打她背部, 柔声哄道:“主子, 没事,只是几样食材罢了。” “食材?”陆今湘疑惑扭头。 “对, 大公子派人送来的,说这些马和牛都是意外撞死肉质较为鲜嫩,您可以送去厨房做成您爱吃的佳肴。”若兰轻声解释。 许是见少夫人近日弄了不少头, 什么猪头兔头鸭头, 大公子便以为少夫人近日偏爱各种动物的头。 马和牛属于军需和农用,夏律言不可轻易宰杀, 不过这种意外撞死或者年龄到了的除外,覃煊特意挑出其中年轻力壮的军马和牛犊子,寻思陆今湘嘴比较刁钻。 陆今湘缓慢点头, 原来如此,以看待食材的目光看这些头,顿时不觉得恐怖了。 她大手一挥,让下人把头抬到厨房,顺便点菜, 各种片削油焖该上场了。 傍晚,覃煊回到家,良什笑嘻嘻地迎上来。 “主子,您回来了,要不要用晚膳?” 覃煊不动声色,展开胳膊让丫鬟脱去身上官服,用热毛巾擦过手脸,而后接过一盏茶慢悠悠品饮。 “东西收到了?” 良什束着手回答:“收到了,少夫人很是欢喜,当即命厨房做出五六样膳食。” 覃煊“嗯”一声,脸上显出满意。 他提裾坐下,茶盏搁置一边,胳膊搭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 良什小心翼翼打量他,见他没有传膳的意思,猜测他此时心思,试探开口。 “主子,要不要移步正黎院?” 漫无边际游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覃煊没有吭声,沉默了会儿,盯着他像是反问道。 “少夫人许是已经开膳,此时过去岂不是打扰。” 良什眼珠转动,蓦然想到什么,朝旁边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边,正黎院。 果然已经准备用膳。 鱼柳见陆今湘打算直接开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主子,大公子已经回来了。” 今晚晚膳很丰富,陆今湘苍蝇搓手,十分激动,闻言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鱼柳无奈,不得不再次提醒。 “大公子惦记着您,特意为您搜集这些,您不请大公子过来坐坐吗?” 这几日,覃煊三五不时就会送过来东西,包括且不限于宫廷的糕点进贡来的茶叶以及今日的牛头马面。 众人十分乐意见到两位主子重归于好。 少了黄大山的作怪,黄大厨学会缩着尾巴做人,一时间,西跨院前所未有的和谐。 如果说丫鬟们唯一在意,那就是两位主子间说远不远,说亲近也属实不算亲近的关系。 她们实在不明白,为何两人总好似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陆今湘愣住,慢慢将手中筷子放下,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他还没用晚膳吗?” “还没有呢,大公子刚回来。”鱼柳迫不及待道。 陆今湘点头,陷入沉默,眼神落在某处,神色看起来有些出神,看得鱼柳着急不已,难不成主子在考虑怎么拒绝? 自从上次被主子训斥过,鱼柳不敢再随意插手主子和大公子的事,只是这段时日瞧着主子心情不错,与大公子关系缓和,她寻思,或许两人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好一会儿,陆今湘说出两样菜。 “牛排,羊肉串,片羊肉汤。” “什么?”鱼柳愣住。 “这是我吩咐膳房给大公子准备的晚膳,既然大公子一会儿过来,就命膳房一起送到这边吧。” 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少夫人这句话的意思,鱼柳眼眸明亮,高声哎一声,扭头就往外头奔去。 走出去,猝不及防撞上匆匆赶过来的小厮,鱼柳扶着肩膀,神色不见懊恼,半欢快半戏谑地问。 “大公子命你过来的?” 小厮连连点头:“鱼柳姐姐好,敢问姐姐,少夫人用过晚膳没?” “没呢,正准备去请大公子。” 小厮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得嘞,劳烦您,奴才这就去回禀大公子。” 覃煊几乎跟三样菜前后脚抵达,来到院子坐下,眼看着丫鬟呈上三份菜,他微微挑眉。 “这就是原本准备送给我的?” 陆今湘给他介绍:“这是全熟牛排,事实上七分熟牛排口感更好,但是这些牛肉没有处理过,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含寄生虫,因而我吩咐膳房直接做成了全熟。” 这些话,连起来是什么意思他能猜到,但里头细节他不是很明白,他只听懂一个词。 “七分熟?” “对,七分熟,五分熟。” 覃煊不明所以:“五分熟的牛排?那不是生肉?” “唔,你可以那样认为,事实上,还有三分熟的牛排。” 相信那种鲜血淋漓的牛排,很少人能克制住呕吐感吞进嘴里。 覃煊更加不理解:“难道是偏远落后的外族蛮人,还过着这种茹毛饮血的生活?” 陆今湘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比照原本华夏的历史进程,此时后现代称之为优雅的西餐国家,还真就是覃煊口中偏远落后的外族蛮人。 于是她点点头,顺便朝他竖个大拇指。 “你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一帮蛮人。” 覃煊认真打量她,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姑且认为她说得都是实话吧。 两人相对用膳,身边没有下人伺候,全程保持缄默。 覃煊中途抬起头,看见她坐在对面,吃得十分投入,额角都沁了层汗意,白皙小巧的鼻头挂着一滴汗珠,面庞透出点薄红,恰似三月迎着朝露绽放的桃花,天边朝阳尚不能夺去其一分天姿。 许是吃到酸辣的食物,她眉头皱起,□□吐气,一点殷红的舌尖若隐若现,右手不停在嘴边挥动,想驱散口中的麻味。 眼中不知不觉浮现笑意,覃煊盯着她入了神,直到她给自己斟上杯茶,痛快饮净,杯子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方猝然回神。 猛然别过眼,脸庞漫上热度。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112 他握住拳低咳一声:“多大的人了, 还毛毛躁躁的。” 陆今湘抬起头,露出一双噙满盈泪的明眸,底下鼻尖一抹粉红, 泪珠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眶, 时而抽抽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太酸麻了。”她□□吐气。 覃煊摇摇头,循着视线看向她跟前菜肴,那是一盘柠檬牛肉,上头洒满干红椒, 看起来倒是可口怡人。 他抬手斟杯茶,推至她跟前。 “喝吧。” 陆今湘迫不及待捧起来又咕咚饮净。 覃煊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待她疑惑抬眸, 解释道:“擦擦脸上的汗渍,红彤彤的,难看死了。” 陆今湘“哦”一声, 接过来仔细擦拭脸蛋, 能理解, 吃饭上头的人容易一脸通红, 还满头大汗,有些人确实嫌弃这种景象, 尤其那些洁癖和强迫症。 待擦拭完, 她还身子略微前倾, 将白白净净的小脸递至他跟前, 让他检查。 “怎么样, 干净了吗?” 猝不及防对上这张精致小脸,凑近了看,能清晰看到她瓷白恍如白玉的肌肤, 上面没有一丝瑕疵,莹亮的双眸,小巧的鼻头,五官很精致,搭配在这张面庞上更显精致秀妍。 尤其那张殷桃小.嘴,刚刚用过膳,嘴巴微微嘟起,泛着点红,让人看着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覃煊一惊,回过神,猛然闭上眼,他都在想什么,最近果真是忙活得精神涣散了。 “相公?”跟前女声嗓音疑惑。 闭着眼,覃煊伸出手,一把盖上陆今湘的脸,用力把她往后推,触摸到掌心滑腻的肌肤,触电般收回手,像是掩饰什么,拳头握紧,手指轻轻捻了捻。 他睁开眼,眼前没有那张怼到心坎上的小脸,方冷着脸道。 “不要凑我那么近。” 陆今湘手忙脚乱整理被他大手扰乱的发型,闻言翻个白眼,气呼呼道。 “不让就不让,直接上手作甚,我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听到这句话,覃煊莫名想起方才一只手遮住的小脸,桌下指尖在不停捻动,仿佛在回味掌心的触感。 她那张脸,有那么小吗? 小到他一只手就可以覆盖,手指尖能直接扰乱她的鬓发。 沉吟着神思飘忽,倏然,抬手为自个斟上杯凉茶,灌入嘴中,冰凉的气息在体内流窜,他逐渐冷静下来,恢复往常。 用过晚膳,两个人出去散步。 月色很美,一轮玉盘挂在天边,皎洁的月辉流淌而下,为路面铺上一层银霜。 陆今湘挺着小肚子,晃晃悠悠走着,手掌缓慢抚摸,笑着同关月开玩笑。 “吃得好饱,看小肚子,跟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似的哈哈。” 孕妇?耳朵微动,覃煊不动声色扫过她那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肚子,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想到,如果里面真得孕育着一个孩子,一个他和陆今湘的孩子…… 意想中的捧腹大笑没有跟随响起,陆今湘好奇扭头,就看到关月一脸欲言又止。 “主子,您身子本来就厚重呀。” 陆今湘:“……” 忘了关月她们笃定她会怀孕的事了。 “您有没有想过,里头可能真有一个小娃娃呢。” “小娃娃”三个字惊醒了覃煊,他猝然扭过头,望向声音来处。 “什么小娃娃?莫要胡思乱想!” 关月被呵斥,面庞立即变色,内心暗自懊恼,忘了这件事触及大公子逆鳞,他最是厌烦旁人提起此事,好不容易暂时搁置跟主子重归于好,结果她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 “对啊,不要胡思乱想。”陆今湘出声强调。 “那都是无稽之谈,哪儿有那么快,你说是吧相公?” 陆今湘叉腰,理直气壮,蛮以为覃煊会赞同她的说法。 没想到他瞥她一眼,抿着唇,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渐渐浮上不虞。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行?” 啊?陆今湘表情茫然。 怎么就过度到这一步了? “你觉得仅有一晚不足以?” 覃煊欺近一步,低头望着她,俊美的面庞面无表情,眼眸深处寒意凛冽。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今湘无语,一把推开他,满脸莫名其妙。 “你这是什么霸道语录,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说,一碗不够那就多来两碗。” 覃煊轻咳一声,单指弹掉身上的灰尘,背着手,淡定瞭望远方。 “跟你开个玩笑。” “真是荣幸,竟有一天能听到相公你开玩笑。”陆今湘呵呵。 覃煊无言以对,两人并肩缓慢踱行,晚风拂来,吹动身上同色衣衫,道路旁银杏树叶簌簌作响,好像一个个小仙子藏匿其中,吹起清灵细碎的竹萧声。 陆今湘扫见那些黄绿掺杂的银杏树叶,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当初曾说过,要惩罚我关禁闭,直至所有树叶全部变黄才能放出来。” 她不知为何忽然想翻出这件事,可能是暮光太过昏暗,可能是气氛恰到好处,也可能是某种突然浮起的莫名其妙的谴责冲动。 以至于,她居然有闲情逸致,想去欣赏他脸上神色变幻。 覃煊一脸懵,跟她对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然后,陆今湘轻哼一声,偏过头,似乎想起这件事就生气。 覃煊哑然,颇有些无所适从,他没有跟女孩子深交的经验,否则他就该知道,这种情况属于两个人关系更进一步的翻旧账流程。 好在他虽然不知道,但颇有几分当初考中举人的机智,沉吟着,缓慢道。 “过去之事何必深究,且看今日,我不是还送你一份礼物。” 提到他送那份礼物,陆今湘更加无语,不由吐槽道。 “谁送姑娘家各种头颅啊,鲜血淋漓的,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覃煊陷入沉默,好半晌,他挤出两个字。 “还好。” 他是真觉得还好,过往上战场杀敌的经验,他觉得相对比人的头颅,这些兽类的头颅显然要可接受得多。 “也就是我,喜好吃食,想到能做出的美食就不觉得可怕了,不然你换任意一个……” “那岂不是说明,两位主子天作之合。” 良什笑嘻嘻地插嘴。 话音戛然而止,陆今湘瞪大眼睛瞪他,好半晌,她微红脸吭吭哧哧还没开口,陡听旁边覃煊喝道。 “闭嘴。”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113 走在回去的路上, 良什瞧主子嘴角上扬,心情不错,自个也跟着欢喜雀跃。 “主子, 您和少夫人这样,真好。” 覃煊睨他一眼, 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何好了?” 良什眼珠转动,机灵回道:“您跟少夫人脾性相投,志趣相合, 实乃天生一对。” 覃煊啼笑皆非, 这奴才又在自作主张地揣度他心意。 不过别说,听到这些话莫名觉得舒畅爽朗。 他背过手,悠然道:“少拍马屁, 多干实事, 少揣测些有的没的。” 见主子没有生气,良什自觉说到他心坎上了, 于是更加奋力。 “奴才说得都是肺腑之言,您二位情投意合, 琴瑟和鸣, 奴才等都倍觉开怀。” 脚步瞬时停住。 覃煊侧过眸, 唇边笑意变淡,表情匪夷所思, 思考了会儿,问他。 “谁告诉你我跟少夫人情投意合,琴瑟和鸣?” “这, 没人告诉奴才。”良什愣住。 “那你胡乱揣测……” “奴才这双眼睛看到的啊。” 话音戛然而止,两双眼睛对视,大眼对小眼, 覃煊眉宇收拢,神色渐渐平淡,笑意彻底消失,看得良什小腿肚直哆嗦,寻思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仔细回忆一番,他说得没错啊。 “主子……” “我对少夫人,没有你想的那种情感,莫要胡编乱造。” 他嗓音平静。 “是是。”良什下意识点头哈腰。 背着手,提步走向院子,晚风吹动发丝,墨染般的长发铺在脑后,前方束起一绺儿,露出俊美白净的脸庞。 覃煊眉间逐渐露出思索,眼神盯着前方,一会是迟疑疑惑一会又是苦恼不信。 “你,为何?”好半晌,咳嗽一声,轻声开口。 良什刚刚松口气,听到主子出声,立马弓身上前。 “是,主子您说什么?” “……算了。” 覃煊无声叹口气,闭上眼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都是被良什这奴才误导,他怎么可能对她升起心思。 他只是觉得,两人共处一个院子,关系没必要那么僵硬。 况且,他承认,过往是对她有些偏见,她本人其实没有那么不堪,他现下跟她应当是朋友间的相处。 这么想,当晚,覃煊却几乎一.夜未眠。 睡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的音容笑貌,晚上做梦也是她通红张脸,懵懂可爱的模样。 他猝然睁开眼,对着帐顶出神。 接下来一直半梦半醒,几乎一整晚没睡。 第二日起来,眼底有些发青。 良什头一个发现他没睡好,关怀地问:“主子,你还好吧。” 覃煊眼刀刮他,还好意思问,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一.夜未眠。 良什挠挠头,不懂主子这是怎么了,昨天他说完被主子训斥后,那些话就没有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主子会因为他几句话而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见主子不是很待见他,他干脆缩起脖子,站在一旁当透明人。 早膳被送过来,两人重归于好后,涣庭院早膳继续由正黎院负责,何大厨会多做一份送过来。 早膳不错,品种多样,还清淡可口。 良什见缝插针给他介绍。 “主子,奴才听少夫人说,这种透明的饺子叫水晶虾饺,是南越那边的传统美食。” 覃煊盯着桌上这份蚕丝般透明纤细的薄皮虾饺,脑海里想得却是“少夫人”三个字,短短几个字,再次勾起他昨晚的梦魇。 不禁扶额头疼,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良什开始张口闭口都是少夫人。 虎下脸,训斥他:“闭嘴,显得你是吧,再多说别在后院伺候了。” 良什被吓一跳,不知又是哪句话得罪了主子,他低下头,声音发抖。 “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多嘴,奴才这就退下。” 他从堂中退下,来到外头,立即有小厮迎上来。 “良什哥哥,主子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良什翻白眼,嫌弃地挥挥手,让他滚一边儿去。 想了想,转身朝院外走去。 待临上朝,覃煊起身出发前,他才从外头回来,交予覃煊一样东西。 这边,陆今湘倒是一夜好梦。 她一面打哈欠一面来到桌前,早膳已经摆好,看着跟涣庭院那边差不多,只比那边多了一样不宜晨用的汤水。 悠闲用完早膳,尤其那份水晶虾饺,味道简直绝美,她在现世就很喜欢,感觉广南随便一个路边摊味道都很好吃。 而后,挑选送给太子嫡长子的贺礼,这是太子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身份尊贵非凡,昨晚覃煊交代过,让她替两人挑选一份合适的贺礼。 刚挑完,老夫人那边叫她过去。 她来到寿安堂,听完老夫人所言,才知道老夫人叫她过来亦是为给太孙准备贺礼之事。 “不必准备得多么贵重,只需挑选一份寓意好又简单的玩意儿即可。” 陆今湘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好奇问为什么。 老夫人道:“国公爷今早收到书信,西北大捷,皇上收到这个好消息定会龙心大悦。” 陆今湘恍然,顺着这个思路思考。 “如此一来,皇上没准会举办庆祝宴会,届时可能隆重介绍太孙给诸位朝臣,贺礼大概率会当场献上。” 见她一点就通,老夫人不禁欣慰,同时还有些诧异,不论是先前还是最近,她都不像这种聪慧灵敏的性子。 尤其近日,更像只戳戳才能动弹的小刺猬,不免内心吐槽。 不过面上还是赞赏表情,对她点点头,称赞她考虑得不错。 说完这件事,老夫人身子后仰,胳膊撑在扶手上,长长一声叹息。 “另外,宣平侯府的升迁礼,你和你母亲不必管这事,我这边会统一命人送过去。” 陆今湘愣住,祖母这话是,让姑母给覃夫人一个下马威的意思吗? “她先无礼在先,你们也不必对她多有礼,让她也尝尝被人慢待的滋味。” 陆今湘微张嘴,对上老夫人不怒自威的脸庞,只想说一句,祖母威武。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114 今日一整日, 覃煊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嘴角笑意就没停过,忙活完朝政,背着手来回走,快速挪动的脚步体现出他内心的激动。 突然停下脚步, 来到他身边, 拍拍他肩膀。 “述赫,你知道吗, 孤现在很开心。” “谁能看不出来。”覃煊扯扯嘴角。 太子也不计较他的不解风情, 仰头哈哈大笑几声, 在他身边坐下, 挤着他肩膀道。 “孤成亲足足十一载,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还是嫡长子, 如何能不让孤开怀。” 太子今年已二十又八, 膝下却仅有两名庶女,太子妃当初也怀过孕,只是坐胎没坐好, 不足月便产下一名没成活的女婴, 后头太子嫔妾曾诞下一个男婴,但男婴没长到一岁就没了, 因而这个望眼欲穿的嫡长子就显得尤为珍贵。 他自幼被立为太子, 本应当受群臣拥护,将来父皇百年后顺利登基,但就因子嗣的事,叫朝臣心猿意马,举棋不定,更为那些奸党攻讦, 称他是一个没有太孙的太子,大好河山后继无人。 太子敞着腿,罕见不顾及尊贵端庄形象,盯着某空白处神色怅惘。 他知道,头两年,父皇还坚定站他,认为只是时机未到,后来随着时间流淌,五年,八年,十年,渐渐地,连父皇都开始忐忑。 毕竟,除了前两年诞下两名庶女,后面几年再无声息。 太子手掌搭在覃煊胳膊上,面露苦笑:“那些痛苦和纠结,我也只敢跟你抱怨,述赫,还好你一直陪在孤身旁。” 覃煊收回思绪,想了下,翻转胳膊,用力握住太子的手。 “殿下,那些事都过去了。” “是啊,柳暗花明。” 太子长舒一口气,再次畅快地大笑出声。 笑毕,总算留意到覃煊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端正坐好,长袖抚膝,恢复储君尊贵无双的姿态。 “述赫有心事?” 覃煊神情沉稳,看不出什么:“没有。” “还想骗孤,你今日出神次数都快赶得上幼时课堂打盹次数了。”太子笑道。 覃煊无趣,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弊端,你有什么糗事对方记得比你还清楚。 “是以,怎么了?” 应当不是什么坏事急事,否则他不会是这种表情,更像是一种难事,一种让他苦恼的私事。 “家中私事?”太子试探问道。 “不是。”覃煊一口否定。 “那就是了。” 对上太子含笑的目光,覃煊双肩垂下,面露无奈,颇有些破罐子破摔。 “每次都这么敏锐,能不能让我有点秘密。” “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你想什么我一眼即知。”太子得意。 当年覃煊跟着谢阁老进宫时,年仅六岁,太子当时已经十三,此后两人一起读书作伴,玩耍成长,这么多年,在太子眼里,覃煊与其说是他的伴读朋友,不如说他把他当做亲弟弟,亦或者至亲小辈。 他了解覃煊,就像覃煊了解他一样。 “来,跟兄长说说,到底何事烦恼。” 太子私底下经常直接自称为兄长,有时候对着皇上的面就脱口而出,皇上不仅不在意,反倒抚须微笑,覃煊外祖是皇上老师,祖父曾经带皇上打过仗,又自幼在宫廷长大,在皇上心里,他真跟自家子侄没什么区别。 覃煊摇摇头,不欲多说:“一些琐事,殿下无需过问。” “琐事?”太子呵呵笑两声,道,“若真是琐事,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为此影响正事,因而,就算是琐事,也势必是一件很重要的琐事。” 覃煊沉默不语,不得不说,太子真得很了解他。 太子打量他,想从他脸上探寻真相,单指拄着下巴,沉吟思考。 “让我猜猜,能让你烦恼得无非是国公世子,或者你那位少夫人。” 覃煊神色不动,秉持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只掀起嘴唇,淡声道。 “殿下,先讨论科举改革的事,我整理了一些建议。” 太子竖出一根手指,在他跟前摇了摇,脸上浮现笑容。 “孤马上猜到了,孤认为,这二者之中,应当是你那位少夫人吧。“ 淡淡跟他对视,表情纹丝不动,好似对他的猜测完全不置可否。 太子眉梢高挑,笑容戏谑,眼神十分笃定。 半晌,覃煊泄气般叹口气,轻声反问。 “如何猜得出来?难道有这般明显?” 太子笑两声,跟他说了实话。 “阿卢告诉孤的。” 阿卢是忠毅侯世子的小名,偶然一次被世子母亲,侯夫人不小心说出口后,太子便一直称呼他这个昵称。 就知道,任何事叫阿卢知道后,就不可能是秘密,他会嚷嚷得满京城皆知。 覃煊皱起眉,万分嫌弃。 “他那张嘴,除了吃饭喝酒聊八卦,还能做什么。” 太子摇头失笑,覃煊和阿卢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尽管互相埋汰,关系却最好。 “听说,你跟那小陆氏,眉眼传情,情投意合?” 覃煊脸色变黑,仿佛渗了层墨水,倏忽,挑起眉冷笑,仔细看去,还带着点狰狞。 “很好,我看他又想切磋了。” 忠毅侯世子虽同是武将世家出身,但他惫于习武,四体不勤,后来忠毅侯见他实在不是这块料,终于松口同意他走文官的路子,跟文武全才的覃煊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全然不能比。 太子笑得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替忠毅侯世子求情的意思,反倒追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难不成阿卢说得是真的?你真对小陆氏动了情?” “没有。”回答极快。 顿了下,覃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尽量平静道。 “我确实对小陆氏改观,但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子。” 至于具体什么样子,他没有说,脑海里闪过陆今湘笑起来唇边两点笑靥,一副娇俏模样,虚握着手掌,像是对太子说,又像是说服自己般。 “我不喜欢这份被逼迫被安排的亲事。” 太子盯着他,神色渐渐归为正经,温润的面庞表情认真。 “述赫,我知道传闻中小陆氏名声不大好,但我认为,你平时跟她近距离接触,应当比那些流言更加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让流言左右你对她的看法,更不要因长辈对她产生隔阂,路也许是长辈为你指证的,但日子是你自己的。” 相对比原先的忠毅侯世子,太子反倒没那么抵触陆今湘,在他看来,两人能凑成一对便是缘分。 若缘分足够,那就携手走下去。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115 当然, 若缘分不够,覃煊摆脱小陆氏只是时间问题,太子更不会为此担心他。 覃煊茫然,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更不知道对陆今湘的感情是何种感情, 他只是觉得,他并不抵触她,甚至跟她相处挺放松的。 但表面没显露出来, 他不习惯将私人情绪透露给外人。 “不要讨论我的事了, 西北大捷的情报殿下收到没?” 提起正事,太子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神色严肃, 跟他讨论起来。 散了值, 覃煊先去外祖家一趟,外祖父找他有事。 两人针对科举改革的事情针砭时政,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他在谢府用过晚膳,陪外祖母说了会话, 才告辞回到齐国公府。 暮色四合,院子悄然亮起烛光,窗扉透出晕黄的光晕。 背着手回到后院, 站在涣庭苑前, 侧过身遥望正黎院的方向,暮色沉沉, 天边月盘隐隐浮现,昏暗的夜色中,只能看见正黎院大概的轮廓, 以及里头同样泛着晕黄的灯光。 秋风轻微,吹动他衣角袍裾。 良什小心翼翼伺候在跟前,小心翼翼打量他脸上神色,小心翼翼地出声。 “主子,要不要移步正黎院?” 正黎院也放着一套覃煊的换洗衣物,本是打算他下朝回府后直接拐正黎院换洗用,但谁想到两人成亲后关系这么僵硬,如今就算关系变得缓和,覃煊也没在正黎院留过宿。 覃煊收回视线,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留宿正黎院,他摇摇头,突又觉得被冒犯,瞥了眼良什。 “警告过你,再有僭越之举,直接滚出内院。” 良什欲哭无泪,急忙为自个辩解。 “主子明鉴,不是奴才想僭越,您这几日早出晚归,老夫人特意把奴才叫过去,吩咐奴才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还说奴才照顾不好就让少夫人照顾,本就该由少夫人照顾。” 说完,他小心窥探主子表情,琢磨主子会不会顺势交由少夫人。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覃煊闻言抿唇,没说什么,提步转身进了涣庭苑。 身后良什默默叹口气,不再多劝导,跟着走了进去。 果然,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龙颜大悦,说两日后宫廷内举办庆祝宴会,届时顺便为太孙举办洗沐礼。 宫廷举办宴会,举国同庆,但真正能进宫参加宴会得只有四品以上官员,及那些世家勋贵和皇亲国戚。 当然,作为第一流世家的齐国公府,定然在被邀请行列中,全家人都会去,包括远在寺庙小住的祝苓毓母女。 刚收到消息,老夫人就命人去叫寺庙里的祝苓毓母女,这是个好机会,苓姐儿重新出现在诸位夫人跟前,告诉大家她预备重新议亲的机会。 及至下午,于夫人和祝苓毓就匆匆赶了回来。 “幸而姨母惦记苓姐儿,我一收到信就抓紧赶回来了,姨母对苓姐儿的恩情无异于再造之恩,我和苓姐儿合该给您叩首。” 说着,于夫人擦去眼角的泪珠,抓着祝苓毓直接跪下,旁边人着急去拦都没拦住。 老夫人一下拉下脸,训斥道:“我拿你当亲女儿,苓姐儿当亲孙女,你说这些话是跟我见外,算清楚人情义理呢。” “没有,我也真切拿您当亲生母亲。”于夫人着急,她生母早逝,这些年老夫人一直庇佑她给她撑腰,她心里早就把老夫人当成自家母亲看待。 “你若觉得叩头能还恩情,只管叩头,我也算对得起你母亲。”老夫人板着脸。 于夫人忙站起身,讨饶道:“我实在太激动了,姨母您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老夫人仍旧严肃张脸不说话,祝苓毓松开母亲,径直走上前,挽住老夫人的胳膊,腻歪道。 “姨祖母,您千万别生气,您若生气只管锤母亲,母亲受些疼没什么,您气坏了身子苓儿可是要心疼的。” 话音俏皮,表情灵动,身子在她胳膊上一拱一拱的,老夫人再也端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揽住她,点着她额头,忍俊不禁。 “你啊,净知道哄姨祖母,若姨祖母真要锤你母亲,你又要心疼了。” “不会,您随便锤,您觉得什么角度合适,外甥女就低成什么角度。”于夫人讨好插嘴。 老夫人翻她一个白眼,总算暂时原谅了她,瞥她一眼,嗓音冷冰冰道。 “还站着做什么?还想跪下叩首不成?” 于夫人急忙坐下,对她笑道:“不,您就算逼着让我跪下,我也不跪了,母亲为儿思虑深远,儿也当侍奉母亲让母亲开怀。” 祝苓毓抿嘴偷笑,还是罕见撞见母亲这般不端庄姿态。 从老夫人这里出来,祝苓毓拜别于夫人,撒着脚丫子就去寻陆今湘。 “表嫂,表嫂。”老远就传来她的呼唤声。 走近了,祝苓毓才发现,原来覃煊表哥也在表嫂的院子里。 两人居然坐在一块儿吃烤肉。 她瞪大眼,表情惊讶,短短几日未见,两人关系这么亲近了吗?都可以坐在一起吃烤肉了。 她迟疑地走上前,喊了一声“表哥,表嫂。” 陆今湘抬头看见是她,立马开心地举起手里烤好的羊肉串,递给她。 “苓姐儿,快坐下来一块吃烧烤。” 祝苓毓想了想,坐到她这边,另一边覃煊朝她微微颔首见礼。 接过羊肉串,祝苓毓蹲坐下来,双手拢膝,迫不及待将羊肉串放入嘴里,焦烤羊肉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好吃得让她几乎落泪。 “呜呜,熟悉的肉味,真好吃。” 陆今湘怜惜地望着她:“这段时日.你受苦了。” 说到这个,祝苓毓当真落泪了,她一把抱住陆今湘胳膊,嚎啕大哭。 “母亲说,都是我待佛祖不诚,所以才会碰到安邵这样的负心汉,让我在寺庙期间,不许碰荤食,每日抄经书祈福,表嫂你不知道,我这段时日过得有多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 陆今湘拍着她的手,听得也几乎要落泪,不许碰荤食,还得每日抄佛经,光听着就觉得窒息,这过得是什么没有盼头的日子啊。 要是不许她碰各种肉类,别说一段时日,就是几日都受不了。 “来,你多吃些,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陆今湘把一大堆东西拨到她跟前,说只管让她吃个够,日后再也不用受这种苦楚了。 祝苓毓喷出一个鼻涕泡泡,眼圈泛红,满脸感动。 “表嫂你真好……” 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覃煊的视线,他盯着手边被拨拉过去的肉串,脸色阴沉,充满东西被人觊觎的不爽。 祝苓毓吓一跳,下意识推开递过来的烤串,忙不矢道。 “不用不用,表嫂,你放那里,我自取就行。” “也行。”陆今湘随手把东西放了回去。 祝苓毓眼看着表哥脸色好转,方暗自舒了口气。 她拿出根串蘑菇,放在炭火上烧烤,同时眼角悄悄地偷窥旁边,进来时没察觉,只想着不能插在表哥和表嫂之间,这时特意去看,发现表哥和表嫂距离好近,几乎挨着! 装模作样地烧烤,眼角继续观察,这一观察不得了,她发现更多让她大吃一惊的细节。 诸如,烧烤的配料由好几个浅口碗碟盛放,有两样距离陆今湘比较远,她刚准备站起身拿,覃煊已经默契地探手摆到她身边。 再比如,覃煊表哥气度矜贵,周身不凡,正经端坐那里烧烤却很有一手,没一会儿清香的气味散发开来,瞥见陆今湘惊奇的眼神,他解释说这是过往行军生涯锻炼出来,完后随手将烤好的两串递给她。 祝苓毓忍不住流出羡慕的目光,其实夫妻像表哥表嫂这般,婚后生情,好像也很美好啊。 陆今湘接过,刚准备品尝,注意到她的视线,还以为她也馋这口,十分自然地分出一串给她。 “要吃吗?” 眼角冰冷寒冽的视线再次侵袭周身,祝苓毓打个激灵,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不,不用,表嫂,你务必一定亲自品尝,不要分给别人。”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116 陆今湘神色茫然, 有些不解,但祝苓毓只管讨巧地笑笑,推开烤串让她收回去。 她只好收回去, 放在嘴边撕下一块, 咀嚼两下后,眼神一亮,立即惊叹地看向覃煊, 朝他竖起大拇指。 “你这手艺, 杠杠的。” 覃煊端正立坐,闻言神色不变,看起来对此不置可否,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唇角极轻地提了一下。 “你若喜欢,这些都是你的。” 他手边还有其他正在烧烤的素材,陆今湘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不要只顾着她,让他和祝苓毓都敞开怀吃。 祝苓毓挥动手里的竹签,笑得眉眼弯弯。 “表嫂,我且有呢。” 说着, 竹签上串着的素肉传来清香,她用勺子撒些调料,吹了吹,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唔, 烧烤真好吃啊。 吃了几块,嘴里有点咸辣,她想喝点清爽的饮子冲淡嘴里的味道, 刚准备吩咐丫鬟,就见覃煊表哥极其自然地提起手边凉果饮,浅浅为陆表嫂斟上一杯,而后,自顾自放下了。 刚预备抬起手跟覃煊表哥说她这边也需要的祝苓毓动作僵硬,眨眨眼,随即,尴尬地放下手端正坐好,内心欲哭无泪。 知道覃煊表哥眼里一向不放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但她好歹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啊,不至于被忽视得这么彻底吧。 得,也别在两人跟前讨嫌了,祝苓毓飞快啃完最后两串烤串,擦擦嘴,站起身跟两位告辞。 陆今湘诧异:“这么快?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谢谢表嫂的款待。” 祝苓毓说完,见覃煊表哥终于满意地赏她个目光,越发哭笑不得,得,还真是她不识好歹充当碍眼物了。 “那你带一些回去,我改日再去拜访姨姑母。” 祝苓毓接过几人烤好的烤串,朝她们低个头,飞快转身离开了。 “怎么跟身后有狗在追似的……”陆今湘小声嘀咕。 覃煊淡淡收回视线,满不在意道:“许是着急回去有事吧。” “也是,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可不得跟府上两个小姐妹好好聚聚。” 陆今湘没放在心上,想想便丢到了一旁。 她转过头,明亮的眸子倒映出覃煊俊秀的侧影。 “你再跟我说说,此次宫廷宴会需要注意什么。” 宴会前一日,群臣休假,覃煊难得休沐在家,于是老夫人便把他赶过来给陆今湘讲解进宫参加宴会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大马金刀坐着,手掌搭在膝盖上,身上一袭云蓝色衣衫,袖口偏窄,云色袖祛金丝刺绣如意纹,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薄薄的面皮下青筋明显,好像一根根青翠纤细的小树苗。 凝视着她眼眸,他沉吟稍许,缓慢出声。 “记得离公主和水边远点。” 陆今湘愣住,这是什么交代,为何要离公主和水边远点? “不然你跟公主发生争执,若再双双落水,你俩就真成命定的命格相克,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愣了会,陆今湘才反应过来覃煊在跟她开玩笑,她睁大眼,仔细端详他脸上表情,看到他嘴角挑起,眼神蕴藏笑意,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冒出一句。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 覃煊挑眉,意味深长盯着她。 “我在你心中有那么不近人情?” 陆今湘用力点头,那必须有啊。 “我刚搬过来时,瞧见你的院子都恨不得躲避三丈远。” 覃煊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时候他对她何尝不是这样。 偏过头,说:“过去是过去,过去你我也不曾这般心平气和地交谈。” “倒也是。”陆今湘心胸很宽广,登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炭火幽幽燃烧,时而传出“咔嚓”声响,覃煊默默将烤串翻个面,眼帘垂下,瞳孔倒映着炭火明亮的光焰。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陆今湘饮了口果饮,放下,歪头看他。 “以后?以后应该会盘个铺子吧,等我们和离后,我就寻个营生做,无需生意多么红火,顾得上我吃喝就行。” 她想得很美好,其实现下她名下就有好几个铺子,但其中有当初的嫁妆,还有姑母送给她的,她不确定将来能不能带走,反正名下有个小院子是她的,是家中给她的添妆,这个将来和离后肯定归她。 覃煊脸色难看,他只是想问问如果最后没怀孕,她有什么打算,结果她直接就跳到和离后了。 眼看着她神色明媚,眉眼轻松,甚至看着满怀期待的模样,覃煊冷笑一声,咬牙切齿。 “你说得没错,我已经很期待那天了。”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117 覃煊冷冷丢下一句话, 甩袖走了,余留下一脸懵的陆今湘。 她转头看向旁边侍候的关月若兰:“这是怎么了?” 她没说什么啊…… 关月若兰对视一眼,满面无奈, 眼底浮现对主子不开窍的苦恼,关月上前一步。 “主子,大公子约莫是气恼您。” “啊?气恼我?我没怎么他啊。”陆今湘神情诧异, 转而想到什么, 脸色古怪,“总不能是为苓姐儿带走绝大部分烤串的事气恼我吧,那他未免太小心眼了。” “……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个。”关月无言以对。 “那是为何?” 若兰实在看不下去,照旧上前一步,疯狂暗示道。 “主子,您想想您方才说了什么,才招致大公子不开心。” 陆今湘拧着眉深思,半晌, 眼睫毛高高挑起, 嘴巴微张。 “难道为我说和离后盘铺子的事?” “正是如此啊。”关月若兰齐声道。 老天保佑, 主子可算是明白了。 “可是, 我也没说把全部嫁妆带走,昧下当初送过去的聘礼啊。”陆今湘委屈,还有些愤愤不平。 关月&若兰:“……” 得,她们白白高兴, 主子还是什么都没明白。 郁闷过后,陆今湘垂下脸庞, 无人瞧见的地方,眼神露出茫然。 她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前脚提出和离后脚覃煊甩袖就走, 这么明显的因果关系,她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来。 只是,她仍然不敢置信,觉得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又没对覃煊奉献身心,又不是天天追着他关怀备至,甚至经常对他视若不见,跟他拌嘴斗气,他何至于对她产生别样心思。 她抿唇沉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之前去寺庙祈福包括去外祖家做寿,他都还不是这个样子。 低头扫量平坦的小肚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里头根本没有期待,早晚大家都会明白这是场空欢喜。 * 第二日,是举行宴会普天同庆的日子。 齐国公府众人早就把进宫衣衫准备好,像老夫人陆夫人和陆今湘都有朝廷颁发下来的诰命服,就是于夫人也有个四品恭人的头衔,唯有几位小辈,需自备衣衫,三位小姐身上衣裳或青翠或鹅黄或胭脂色,颇有百花齐放艳丽缤纷之风姿。 临出发前,大家伙聚集在寿安堂,陆夫人一一检查过三位小姐的穿着,尤其着重检查陆今湘的穿戴,见她身上没什么纰漏,不由满意颔首。 将她拉到一旁,跟她小声交代道。 “一会儿席间别碰寒凉的食物,酒水更是不能碰,不要大性跟陌生人离开,无论去哪里都要随身带着两名侍女,知道吗?” “我知道,您都已经交代好几次了。” 以为她不耐烦,陆夫人不由瞪她一眼。 “进宫可不比回娘家或者去谢府,万事都要妥帖再妥帖,不然万一你被人陷害,或者出现什么差错,姑母就是想哭都没处去哭。” 陆今湘啼笑皆非,连忙揽住姑母胳膊,一再跟她保证,她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绝对不是不耐烦或者阳奉阴违。 开玩笑,她又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进宫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粗心大意,君不见影视作品中多少主配角在宫廷中被陷害,最后下场惨烈,宫廷这种地方就是事故高发之地。 见她神色认真,确实不像懒怠模样,陆夫人面露满意,拍拍她的手,转身去交代其他人,身为世子夫人兼当家主母,她今日任务当然十分繁重。 陆今湘揣着手,视线搜寻院内众人,最后在齐国公身边发现了同样朝服装扮,长身玉立气度衿贵的覃煊。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正在同齐国公低声交谈,眉目微敛,瓷白肌肤上长眉挺鼻包括那双桃花眼都好似被画家一笔一划描绘出来,说不出得精致俊美。 今日穿了身绛紫色衣袍,愈发衬托他肤白如玉,眉眼秀逸。 陆今湘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神半分没有扫过这边,觉得有些乏味,收回视线,百无寂寥地盯着旁边树梢发呆。 过了会,再次忍不住将视线挪过去。 这次没多久,覃煊便将目光投过来,隔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跟她对视。 他面容平静,眼神也很平淡,却没有转过目光,似乎静等着她先出声。 陆今湘有一瞬慌张,却不知在慌张什么,她是个越慌张越显出镇定的性格,此时屏息凝神,不仅没有移开目光,反倒瞪着眼睛直直地跟他大眼对小眼。 两个人僵持一会儿,覃煊唇角流露无趣,刚想收回目光,齐国公发现他们的眼神戏,捋着胡须嘿嘿一笑,拍拍覃煊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齐国公走后,覃煊一人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出神望着屋檐半角天空。 犹豫一瞬,陆今湘提脚走过去。 她来到他身边,跟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仰起头盯着看了会儿,没发现什么,扭头问他。 “在看什么?” “看某人要扭捏到何时。”覃煊嗓音平淡。 陆今湘讪讪,她只是不知道过来该跟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跟他打招呼问他,你好,你是喜欢上我了吗? 她清了下嗓子,掩饰道:“母亲交代我宫宴的注意事项,我原地重复念了几遍。” 原主之前很少参加宴会,更别说宫宴这种层次的宴会,老夫人怕她失礼,陆姑母也怕她到处惹事。 覃煊淡声道:“到时跟紧我就行。” 宫宴不像底下的宴会,男女不用分开,夫妻共用一桌,距离皇上的位置远近取决于你相公官职高低以及是否蒙受隆宠。 “哦。”陆今湘乖乖应道。 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跟前伺候的人不知何时悄悄溜走,其他人三两聚拢纷繁忙活,或沉声谈论起此次西北大捷,或期待即将到来的宫宴,眼见得,两人自成一派,周遭喧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屋檐下这一角。 狭小,安静,却又紧密。 陆今湘抬眸看他,她不是那等墨迹拖拉的性子,酝酿了会,直接问。 “你之前问我.日后有何打算,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吗?” 覃煊顿住,缓缓低下头,眼眸里映出她秀美的侧影,他神色不动,轻声反问。 “你想得,是哪个意思呢?” 陆今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眸色清澈。 “当然是,问我们的以后。”她眨眨眼,嗓音变缓,“我想得对吗?” “自然,”覃煊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她,唇角缓缓勾起,嗓子眼轻哼出一声,“不是。” 陆今湘刚要松口气,猝不及防之余,睁大眼,“啊”一声。 “你想多了,我只是问你,之后参加宫宴有什么打算。”覃煊冷嗤。 陆今湘有些傻眼,愣住,呆呆地盯着他。 片刻,回过神后,有些失落,还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哦“一声:“这样啊,打算?当然是紧紧跟在你身后。” 覃煊眼角斜视她,轻哼:“如此,当然最好。”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118 今日举行宫宴, 举国同庆。 凡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及受倚重的皇亲国戚和勋贵世家都能参加。 齐国公府的人及早出发,按时到了皇宫,经由宫人引领, 前往举行宴会的泰和殿, 泰和殿位于皇宫正中央那条中轴线上, 殿宇辽阔, 殿前广场宽广, 一眼望去没有阻碍物, 十分适合用作举办大型活动,过往举行宫宴皆在此处。 一行被宫人引着来到泰和殿, 殿里已经不少人, 齐国公府算是来得晚的, 赶着开宴前夕抵达。 刚踏入泰和殿,被不少人注意到,那些人几乎立刻站起身, 朝他们迎来。 齐国公是一品大将军, 身上还有国公超品爵位, 在朝臣中属于顶端中的顶端,底下群臣自然万分恭迎。 “国公爷来了,哈哈。” “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见礼。” “国公爷快请坐。” …… 京兆府尹也是这些人中一员, 跟着其他人一齐恭维齐国公, 挤着上前, 脸上笑容分外灿烂, 他跟前是当初跟着覃煊一块儿去过京兆府的陈大人,齐国公挺直腰跟众人打招呼,见到陈老更是爽朗。 “陈老来挺早啊。” “哈哈索性无事, 便早些来了。” 两人一顿寒暄,身后齐国公世子和覃煊纷纷朝诸位朝臣见礼。 再后面,老夫人被祝苓毓搀扶,朝众人微微颔首过后,低声对身后陆夫人道。 “咱们先找位置坐下。” 这帮人寒暄得有一阵,她们女眷总不能一直傻站着。 宫人应言,急忙引着老夫人和其余人往位置走去,老夫人转过身子,陆今湘和其他人跟在老夫人身后,保持安静循序进场。 京兆府尹得以跟齐国公说两句话后,眼角瞥见齐国公身后的女眷,下意识望过去,只能瞧见一行人走开的背影,其中一位着妇人发型的年轻女子,想必就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他没多想什么,回过脸继续跟众人谈笑。 陆今湘和老夫人来到位置坐下,老夫人位置更靠前点,几乎位于首列,陆今湘和陆夫人靠后点,得幸于依靠东宫和齐国公府两棵大树,她们位置也不偏后,差不多五六排的位置。 陆今湘坐下,松了口气,这一路走过来,还有点累。 鱼柳上前试了试茶壶温度,给她倒了杯茶。 陆今湘接过,抿一小口,润了润嗓子。 不敢多喝水,怕一会更衣,虽说能叫宫人领着去,但在这个是非之地,能不独自离场还是别独自离场。 她随意打量四周,差不多已经坐满,俱是衣着鲜亮,气度逼人,大多是夫妻一桌,三两贵女一桌,桌间此时基本只剩下女眷,男人们都在一旁交谈。 望一圈没几个认识的,她之前鲜少参加宴会,那些人估摸也不认识她。 等等,还真有一个认识的,距离她老远,几乎站到殿外的位置,这不是那位总找她茬的刘夫人吗? 陆今湘唇角泄露笑意,那位刘夫人要是看到她这个小辈位居她前面,怕不是晚上回去要气死。 哼,活该,谁让她一直找茬。 她收回视线,不再多想,注意到老夫人跟前也围了不少人,两手撑腮,叹了口气。 她有点饿了,不知道宫宴什么时候开始。 估摸跟现代开学典礼似的,挺早就入场,然后等领导迟迟抵达,歌颂一番自个的功绩,随后才开始歌舞升平,畅快痛饮。 正无聊中,老夫人跟前的娥冬突然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 “少夫人,贵妃娘娘传唤,老夫人让您一块过去。” 陆今湘直起身,疑惑地跟陆夫人对视,两人齐齐站起身,朝外走去,来到外面,没一会儿,老夫人跟着走出来,她朝两人点点头,说走吧。 路上交代道只是叫过去说两句话,让她们不必紧张。 一路跟着宫人来到贵妃所在的涌泉宫,贵妃如今不过三旬,容貌娇艳,气质华贵,单看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就明白怪不得荣宠后宫,十多年不衰。 她见到老夫人忙挥手给赐座,并不让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谢过后坐下,陆夫人和陆今湘依次坐到她下首。 贵妃对待老夫人神色柔和,态度尊重。 “上次见您老还是两个月前,您一如既往得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老夫人呵呵一笑,两手拄着拐杖。 “劳娘娘惦记了,老身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站个几年。” “您回头还会重孙绕膝,绵享天伦之乐。” 贵妃笑着说完,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一番,话题自然而然过度到陆今湘身上。 “许久未见少夫人,本宫记得,之前头一次见面好似是新婚时。” 覃煊新婚时,两人进宫请过安,皇上算看着覃煊长大,拿他当子侄辈看待,自然要给他妻子把把眼,然后不是很满意,自此后陆今湘便没进过宫。 陆今湘站起身,朝贵妃行礼。 贵妃望着她,眼含笑意,真跟看自个孩子似的,表面看不出一点假。 “好孩子,你上前来。” 陆今湘依言跨上前,在她跟前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微微垂首,双手规矩放着。 “果真标志,愈发规矩了,老夫人家风严谨,实乃让本宫钦佩。” 她还记得头一次见陆今湘时,她一副畏缩又努力自信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个小门小户之女,全然不登大雅之堂,如今站到她跟前,竟半分不显胆怯与自卑。 贵妃夸奖陆今湘一番,而后招招手。 “子云,过来。” 殿上还坐着一个人,皮肤极白气质娇贵,跟个贵族小公子似的,正是贵妃娘家侄子乔子云。 自见到陆今湘走进来,他便一直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满脸匪夷所思,直到被贵妃叫起身,仍旧眼珠不错地盯着她。 陆今湘神情不动,显然早已经注意到他。 “前些日子,子云跟少夫人产生稍许不愉快,回来跟我说,我才知道原来两人冲撞上了,说来咱们两家也是世交,这个事确实子云的错,子云该跟少夫人说一声对不起。” 说着,贵妃勒令乔子云给陆今湘道歉。 陆今湘垂着脸,眼珠微动,要这么说,她就不推辞了,当初这人的嚣张气焰她还记得,就是后面赔礼道歉也不够诚恳。 她决定,只要老夫人不出面叫停,她就一动不动当木头人。 乔子云回过神,百般不情愿:“当时已经道过歉,还赔偿了,你说是吧?” 后面那句问话,他是朝陆今湘说的。 陆今湘仍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是木头人”模样。 贵妃沉下脸,训斥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仗着本宫偏宠你,在外一向骄横跋扈,你能诚恳道歉才怪。” 而后,转向老夫人,满面愧疚:“他是本宫唯一的嫡亲侄儿,本宫难免疼溺些,才养成他这般骄横的性子,都是本宫没教好他。” 老夫人拄着拐杖,纹丝不动,只面上露出无奈。 “老身如何不知,老身那嫡亲的女儿前些日子回家住,跟湘姐儿闹了些矛盾,老身也是强逼着她道歉,都怪当初太过纵容。” 贵妃脸上笑容变淡,眼神晦暗,倏忽,重新扬起笑意,转过脸,蓦然冷下来。 “子云,道歉!” 乔子云打个寒颤,知道姑母这个语气是真动怒了,不敢再骄纵蛮横,咬着唇,低下头,老老实实道。 “陆少夫人,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抢鱼,更不该过后偏信侍从的话冤枉你。” 陆今湘眨眨眼,这就低头了? 她知道都是老夫人背后给她撑腰,不然贵妃不会这么快逼着乔子云低头,不由心下感动。 挺直脊背,抬起头,表情恰到好处得温婉,柔声道。 “没什么的,你当时已经道过歉了。” 见她这样,贵妃神情变缓,唯有乔子云脸色跟吃了屎一样,他可是很清楚跟前女人强势的作风,突然装成这种温润无害模样……他瞪大眼睛挤兑她,威胁她现出本来面目。 陆今湘朝他微微一笑,而后,利索甩开头,对他全然视若无睹。 事情已经解决,贵妃不顾侄子铁青的脸色,让他回去坐下,一边拍手,让宫人把东西拿上来。 宫人端着盘子走过来,呈上前,赫然是一盒金银首饰。 贵妃笑着道:“这份权当赔礼,少夫人心胸宽广,国公府后继持家有人。” 陆今湘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轻轻颔首,她立马顺势收下,这些金银珠宝无论来多少她都不嫌弃。 从涌泉宫出来,陆今湘和陆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往回走。 陆夫人道谢道:“谢过母亲维护湘姐儿。” 老夫人神色平淡:“湘姐儿是我国公府的长孙媳,自是不能由人欺负了去。” “我知道,祖母疼我呢。”陆今湘笑嘻嘻。 老夫人无奈摇头,三人相携着远去。 涌泉宫,宫人都下去,殿内只剩下了贵妃和乔子云。 见乔子云鼓着嘴巴,气呼呼的模样,贵妃笑道:“还生气呢,觉得姑母白白让你受委屈了?” 乔子云点头,又摇头,抿着唇表情别扭。 “没有,我只是不理解,那齐国公府明显向着太子,姑母为何还要对那边百般忍让恭敬。” 闻言,贵妃身子往后靠,胳膊撑在一侧扶手上,望着半空,长叹一口气。 “子云,皇上年龄大了,而你表弟尚幼。” 贵妃有个儿子,今年才几岁,完全无法与已经成年许久,在朝廷中颇有威望的太子相比。 “齐国公是皇上的心腹,无论他偏向谁,姑母都得对他礼待有加,不然,皇上纵使再偏宠姑母,也不能容忍姑母轻慢齐国公夫妇。” 乔子云慢慢沉默下来,盯着前方,精致的脸蛋有些沮丧失落。 “姑母,是侄儿没出息,帮不了你。” 贵妃摇摇头,怜爱地望着他,朱唇缓缓勾起。 “傻孩子,你以为姑母今日叫老国公夫人过来,让你低头道歉,纯粹是为了讨好齐国公吗?” “那不然呢?”乔子云眼神茫然。 “因着太子新添嫡子,宫里一些对姑母不利的流言,皇上为此近日没有来过涌泉宫,今日是举行宴会的日子,一般而言唯有皇后能陪同皇上出席,你且等着。” 贵妃眉梢高挑,娇媚艳丽的脸蛋绽放明媚的光芒,直吸引人目不转睛。 乔子云迷惑的当头,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宫女,扑通跪下,欣喜若狂道。 “娘娘,皇上邀请您一块出席宴会。”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119 宫巷悠长, 殿宇错落有致,漆红墙面琉璃瓦,一眼望去, 精致华美又不乏宏伟壮丽, 来往宫人喜气洋洋,俱是一番喜庆气氛。 一处宫宇前, 几人相对屹立, 为首银发拄杖老媪一袭华袍, 头戴攒明珠两博鬓花钗冠, 气势威重,旁边站着位明丽清婉妇人, 时不时低声与她交谈。 远处, 一行七、八人昂首阔步走来,为首齐国公与谢老正高声谈笑, 身后京兆少尹等也在闲聊,转头瞥见宫宇前立着的人,神色诧异, 踱步迎上去。 “夫人, 你们在这里作甚?” 老夫人转头看见他,微微一顿,同其余人颔首见过礼,而后解释。 “湘姐儿被宫人冲撞, 去旁边宫殿收拾, 我们在此处等她。” 解释完,询问他:“诸位大人这是?” 齐国公哈哈一笑,道:“皇上刚刚叫我们过去说了会话,如今刚刚出来。” 老夫人点头, 没有多解释,转眼瞥见后头的覃煊,招招手唤他上前。 “你去看看湘姐儿,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覃煊应下,提步转身走了。 既然覃煊被叫走,几位大人索性等一会儿,站在此处随□□谈起来,谈到嗨处,爽朗大笑,今日这场宴会,一为庆祝西北大捷,二为庆祝太子终于有了嫡长子,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能不让朝臣欢喜。 那边,覃煊根据老夫人所言,来到这处无人居住的偏殿。 刚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细碎絮语。 “怎么办主子,虽然把污渍擦掉了,但是这处沾染上颜色,一眼看过去十分明显。”这是鱼柳懊恼的声音。 “都怪那宫婢,毛毛躁躁也不看路,您好心放过她,她麻溜走了,给咱们留下这一摊烂摊子。”气声道。 “先不要抱怨,”陆今湘嗓音平稳,不见慌张,吩咐问,“关月,能赶回马车一趟吗?” 马车上放着换洗衣物,关月摇摇头,说:“不能,距离太远了,等奴婢赶回来估摸宴席已经开始了。” 既然如此,陆今湘沉吟,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动静,立马凝眸,高声问:谁? 鱼柳关月愣住,齐齐上前,将陆今湘护在身后。 脚步声靠近大门,随后,“吱呀”一声响,殿门被推开,露出一道逆光的身影。 看见来人,几人惊诧,转而欣喜,鱼柳关月喊道:“大公子!” “主子太好了,大公子来了。” 陆今湘亦很惊诧,动作怔在原地,她正一手抄着披帛,一手提起裙摆,查看衣服上被沾染到的情况。 良什停在外面,覃煊一人走了进来,他上下打量陆今湘,启唇问。 “哪里不妥?” 说完,他注意到陆今湘裙摆一侧沾上黑紫色的湿团,面积不大,却很显眼,尤其身上是青衫红缕的礼服,紫痕恰好位于左侧大腿偏下位置,行走间格外明显。 关月苦笑着描述:“那宫人端着桑实,不小心撞上少夫人,奴婢们已经用湿帕子擦过,不敢太用力,不然颜色擦不掉不说,就怕痕迹再蔓延开。” 陆今湘放下裙摆,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祖母见你迟迟不回去,就命我过来看看情况。” 陆今湘提起那一片紫黑,示意给他看。 “喏,正想办法呢。” 撒开手,伸直胳膊,挥着袖子比划,这袭礼服是宽袖长袍,袖子勉强够到大腿的位置,比丈一番,她琢磨着。 “手放低点,差不多能遮住这团痕迹。” “不妥。”关月摇头,“您不能一直抬着手不放,一会儿没准还要上前献礼,世家行走间自有风度规矩,您这样……不好看。” “那怎么办?”鱼柳快要急哭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等闲起坐行走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露出丝毫不规矩的地方,隔日都能传遍满京城。 “等下。”覃煊突然出声。 他上下扫量她,眼神定在那处乌紫之处,眯着眼思忖,倏忽想到什么,折过身往外走,打开门走出去,没一会儿,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样东西。 见到那样东西,关月眼神一亮。 “这个合适,肯定能遮掩住。” 陆今湘愣愣盯着这样东西,嘴巴微张,表情显露吃惊。 “你哪里来的?这么大!” 覃煊手中提着一件龙形玉佩,通体浑圆,剔透碧青不显一丝瑕疵,与身上的青色礼服正好相映相称,最重要,这枚玉佩个头贼大,丈量约莫成年男子手掌大,这玩意挂在腰间,挡住那团紫痕绰绰有余。 “番茄进献给朝廷的,一共两枚,当时恰好我和太子在场,皇上便赏赐给我和太子一人一枚。” 陆今湘更加吃惊,一是为皇上对他的宠爱,二是…… “这么大的玩意,你平时都贴身携带?” 她开始上下审视他,试图从他身上寻出藏匿之地。 覃煊黑着脸:“收在良什那里,不在我身上,不然我方才为何出去。” 陆今湘愣住,反应过来,对哦。 “况且,我平时没有携带,今日是太子想借来一用才带在身上。” 覃煊脸色很冷,话语几乎从嗓音挤出来,看得出来他很想敲开她脑瓜看看她平时都在想什么。 陆今湘讪讪,接过来准备挂到身上,突又停住。 “那你给我,一会儿太子那边?” “无碍,临走前给太子就行,那时你用袖子遮挡一下,不会有人注意到。” “好,那我就借用了,谢谢相公。” 陆今湘小.嘴很甜,脸庞面向他,眉眼弯弯,看起来也很甜,肤白凝脂,两点笑靥若隐若现,身上这袭端庄华贵的礼服衬托她好像少女蜕化成世家贵妇,余外得慰贴合适。 覃煊别开眼,扭过身,丢下一句。 “收拾好就出来。” “来了。” 在鱼柳关月的帮忙下,陆今湘一边低头系玉佩,一边慌慌张张往外走,有些趔趄地跨出去屋门,而后甩下衣袖,在空中飞扬铺展开,快速追上他的脚步。 …… 齐国公等人的谈话进入尾声,琢磨着覃煊该回来了,抬头一看,果然望见他的身影。 他和谢老抚须微笑,其他人亦安静等待,京兆府尹揣着手,垫脚瞭望,寻思一会儿人来了见见样子,省得回头不认得这位少夫人,平白闹出笑话。 覃煊一马当先,率先来到众人跟前,拱起手:“久等了。” “无碍,湘姐儿没事吧?”谢老笑问。 “没事,一点小问题。” 后面陆今湘和两名侍女总算赶过来,垂着头靠近,从覃煊身后让出来,微微敛身。 “祖父,外祖父安。” 谢老眼含笑意,不经意扫过她身上显眼的巨型玉佩,这块玉佩放在她身上,别说,她面相偏精秀稚嫩,搭配这块玉佩,登时显得庄重不少。 “没事就好,快去寻你祖母和母亲,回去宴会吧。”齐国公交代道。 “是。”陆今湘应下,然后飞快抬起头瞥了覃煊一眼。 就是这一眼,叫本微笑望着这边的京兆少尹嘴角笑容僵住。 勃然变色,眼睛瞪圆,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少夫人的样子。 陆今湘恰好扭头,正脸恰恰好叫他瞧见,望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京兆少尹猛吸一口气,眼前一黑,险些直接嗝气过去。 这是什么孽缘,她居然就是齐国公府少夫人? 120 第一百二十章 120 先前陆今湘回来时, 走在覃煊后面,被他身体遮挡住,后头又垂着头上前, 京兆少尹一时间没认出来她。 直至此时,她那张脸显露出来, 京兆少尹方瞳孔一缩,震颤般后退。 他旁边人轻咦一声, 京兆少尹扭过头,看到陈老盯着陆今湘, 面露疑惑和思索。 “这位夫人,咱们是不是见过?” 陈老年纪大了, 记性不大好,不过那日陆今湘带给他的惊诧太深,以至于过去这么久,看到她第一眼他仍旧有些印象。 齐国公诧异, 好笑地问:“陈老见过我家这位长孙媳?她平日跟着老太太一起养生管家, 甚少出门。” 陆今湘汗颜,齐国公还真是给她脸上贴金, 她平时只管吃喝玩乐,什么时候养过生管过家? 她正想上前解释, 老夫人快她一步开口说道:“许是某次宴会见过, 之前带湘姐儿参加过两次宴会。” 陈老捋着胡须, 眼神扫过她身上那块盘龙玉佩,他记得这块玉佩, 乃当初番邦进贡给朝廷,后被皇上赏赐给太子和覃煊,可以说是世上仅有的两块。 唇边慢慢浮现笑意, 面容慈祥,身上气度平易近人。 “老夫人说得没错,我想起来了,确实某次宴会上见过,少夫人脾性纯善刚柔,实乃有齐国公大将之风。” “哈哈陈老未免太过抬举她,不过一介妇孺,能得您一句纯善刚柔的称赞已经是她莫大的荣幸。” 齐国公开怀大笑,嘴上谦辞,心下却暗自得意,他国公府的长孙媳,自然是优异于常人。 京兆少尹脸色奇怪,表情更跟吞了苍蝇似的,他相信陈老绝对是想起来了,就她,还大将之风?呵呵,呵呵…… “陈老过誉了,不过湘姐儿确实秉性良善,待人至纯。” 就在这时,旁边谢老也这么说,眉眼祥和,语气真诚。 听得陆今湘都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怎么突然开始对她吹嘘起来了,她只不过是个懒得动脑啥也不会的咸鱼点心罢了。 京兆少尹:“……”呵呵。 突然,他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覃煊,他记得当时覃煊也在场,就坐在堂上任由他审问府上这位少夫人。 传言,覃煊跟他夫人极其不和,厌恶到都不想跟她同房的地步,这么看来,传言倒是真的。 京兆少尹眼神微妙,百般思绪略过心头,嘴角扯起丝僵硬的笑容,努力朝陆今湘微笑。 陆今湘却没注意到他,本想直接退开,眼角却瞥见覃煊腰间有点空,相对比旁边其他人,就算年龄最大的陈老,腰间也挂着一圈香囊玉饰,与之对比,覃煊腰间却只有两枚玉佩,看着光溜溜有点惨。 想了想,她从身上解下一个香囊,递向覃煊,凑过去低声道。 “这个,你戴上。” 覃煊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默然不语。 陆今湘解释道:“就当你借我玉佩的还礼,成亲后的男子身上哪能不佩戴香囊。” 说完,硬把香囊塞到他手里,扭身回到了老夫人和陆姑母身边。 朝诸位大人点点头,老夫人带着她们率先离开。 目视她们离开,那道青红色背影渐渐远去,行走间,依稀可以瞄见盘龙玉佩下面摇曳的红色挂穂。 覃煊垂下头,望着手里的香囊,眼中情绪不定,好一会儿,默默戴到了身上。 一直注意这边,自然全程把两人小动作收入眼中的京兆少尹:“……”呵呵。 陆今湘回去后,位置位于她背后的覃孟敏低声问:“表嫂,贵妃娘娘找你没事吧?” 眼里藏不住的担忧,就是旁边表面看着无所谓的覃孟椿也不时投过来目光,一副我不关注我只是听听的模样。 陆今湘笑笑:“没事,贵妃娘娘只是找我说了会话。” 见她不像受委屈的样子,且当时祖母还跟着,覃孟敏松口气,悄悄坐了回去。 那边,齐国公等人没直接回宴会,皇上一时半会不会来,他们先拐道去政务堂喝了会茶。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尤其为首几位大人,大肆吹嘘我朝的国力和功绩再展望下将来的旷世盛景,覃煊一面听众人交谈,一面手指不自觉抚摸腰间香囊,不知道里头填充几种香料,戴上没一会儿便闻到清淡清香,有种茉莉花的甜香,却又更加复杂清淡。 他空落落盯着某处,看起来坐在这里,但神色分明已经出神,京兆少尹悄悄挪到他身边,刚坐下,覃煊立即回过神,锁定他,眼睛盯着他,丝毫不见方才出神的模样。 对上他洞悉无遗的眼神,京兆少尹努力展现一个笑容。 “覃大人,我想跟你说个事。” “何事?”覃煊不动声色,其实心底已经猜到他的来意。 果不其然,京兆少尹踌躇一瞬,先是跟他道歉,说不知道那就是少夫人,然后神色懊恼道。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同朝为官,平日关系不错,你早点说那是府上少夫人,我万万不能在堂上为难少夫人,认真来说,我还要称呼令正一声弟妹。” 覃煊盯着他,脑子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说实话他当时出声主要为了不让陆今湘被冤枉,导致进一步连累齐国公府,当然还有丁点点为她出头的想法,但更多的,可能没太大感触。 但此时,望见京兆少尹脸上的诚恳,不知怎么,心情突然有些浮躁。 当然,表面没有显露出来。 “无甚,贺大人秉公办案,本官很是钦佩。” 京兆少尹脸色僵了僵,覃煊语气很正常,但不知为何他从中听出一丝嘲讽,心虚之下急切道。 “先前那是不知道弟妹的身份,还以为她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夫人,覃大人你也知道,乔公子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子,就不管怎么说,他出手十分阔绰,那几尾鱼价值不菲。” 覃煊表情似笑非笑:“贺大人的意思是,拙荆穿着打扮看着不像买得起几尾鱼的人?” “不不,怎么会呢?”京兆少尹额角爆冷汗,就算他昧着良心说,也不能否认陆今湘当日一身衣饰贵重,他是为了讨好乔子云才故意忽略她可能出身世家的可能,“主要是,我没认出弟妹,而且,而且乔世子出身祎隋侯府,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子……” “哦?贺大人是想说,我齐国公府比不上祎隋侯府?” 覃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香囊,表情平静,不露声色。 “当然不是,”京兆少尹真要哭了,非世家出身的他面对这些世家真是肩上戴帽子——矮了一头,“那是,那是……” 覃煊盯着他,突地笑开:“我知道,贺大人只是依照经验办事,并不是想偏袒谁。” “对对,覃大人实乃某知音啊,某当时真没想那么多。”京兆少尹激动道。 覃煊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并不想跟他上升矛盾,不过还是道。 “我了解贺大人,但其他人未必了解贺大人,尤其那些险些被贺大人冤枉的人,心里对贺大人观感恐怕不是很好,比如拙荆,我其实有为贺大人解释过,但拙荆是个倔脾气,当日贺大人也见识过,还是劝贺大人一句,秉公办案,一切按照章程来,这样不了解贺大人的人也不会误会贺大人。” “……是,是,覃大人言之有理。”京兆少尹笑得勉强。 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121 开宴之前, 覃煊回到宴席,坐回陆今湘身边,带来一阵清幽的芳香。 陆今湘被动嗅见一股清香, 思绪没来由地蔓延,不知想到什么, 嘴角抿起一点笑意。 覃煊瞥见她唇边笑意,歪头看她:“笑什么?” “没什么。”陆今湘摇摇头, 对上他平静探究的眼神,顿了下, 没忍住“噗”地出声,“你有没有觉得, 在别人身上闻见自个的味道,挺奇怪的。” 迟钝片刻,覃煊才明白,她说得是腰间那枚香囊, 低头看去, 靛蓝色香囊搁在大腿上,下面还坠着一块玉葫芦佩饰, 同时眼角瞄见陆今湘身上有只跟他一模一样的香囊,同样的靛蓝配色, 同样玉葫芦佩饰, 唯独不同得是, 她上头绣着兰花花样,而他身上这只则是修竹。 同样的清香从香囊上传出来, 在看不见的地方,于两人间环绕缠.绵。 眸色加深,覃煊收回眼神, 扭头盯着陆今湘,一眨不眨。 被盯着得陆今湘一开始脸上还带着笑意,后面一点一点淡去,不由抬手抚摸脸蛋,别开眼咳嗽一声。 “你在看什么?” “这枚香囊,是你绣的?”覃煊问。 陆今湘愣住,继而好笑道:“当然不是,你看我像会女红的人吗?这两个香囊都是若兰做的。” “……哦。” 覃煊低下头,顿时觉得上头的修竹不显得别致秀雅了。 指腹摩擦香囊,犹豫要不要摘下来。 他知道若兰是陆今湘跟前的小侍女,就跟她身后的鱼柳关月一样,眼角扫过她们,关月直觉一惊,感知到凛冽的寒意,大公子不喜欢听到这个回答。 陆今湘察觉到身后关月捅她胳膊,疑惑扭头,眼神问她怎么了。 关月张开嘴,做口型“香、囊”。 陆今湘拧眉,一时没明白何意。 “香、囊。”,关月一边重复,一边眼神示意覃煊。 陆今湘张开嘴学语:奖、赏? 眉头皱起,奖赏什么,循着她视线望过去,看到板着脸的覃煊。 他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色发臭?思及关月的提醒,突地茅塞顿开,原来是奖赏啊。 “相公。”嗓音甜腻。 覃煊转过头,面无表情盯着她。 陆今湘有些卡词,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啊,心情比那六月的天都要多变,她想了想,组织措辞。 “相公,我突然发现,你这身装扮真好看。” “是么。”覃煊不置可否。 “对啊,这身衣服真挺适合你。”陆今湘尽可能热情地吹捧,“衬托你余外俊秀,虽然相公你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美男子,但今日显得格外丰神俊朗。” 覃煊瞄她一眼,阴沉的脸色略微缓和,唇角微微翘起,又是一句“是么”。 “对呀,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穿这身衣服。” 他停住,探究的眼神盯住她,半晌,嗓音捉摸不透。 “端午时,你还替我打理过这套衣服。” 啊哈? “哈哈……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陆今湘飞快转移话题,“这些日子有些嗜睡,都睡傻了。” 覃煊正若有所思,忽然耳朵一动,捕捉到嗜睡的关键词。 陆今湘吐出口气,看到他身上的香囊,随口道:“这个香囊也很搭配你,你的翠竹,我的兰花,都是花草呢。” 心情复杂,一时理不出什么思绪,暂时搁置下心情,陡然听到这句话,手指顿住。 覃煊不动声色扫过陆今湘口中的兰花,再默默打量身上的翠竹,抿唇沉思,过了会,悄悄松开了捏住香囊的手指。 没一会儿,皇上携手贵妃总算出现在宴会上,两人一袭龙袍一袭绯色宫装,端得是华贵大气,缓步走到最上首,皇上伸开胳膊,爽朗一笑,让行礼的众人平身坐下。 他开局端起杯酒,致辞敬重远在西北尚未赶回来的大军,众人跟着夸赞,称皇上雄才大略,知人善任,这场战争彰显我朝泱泱国威,那些宵小势必不敢再侵犯边境,皇上听得龙颜大悦,当场痛饮一杯,一时间头上的华发好似都变年轻了。 陆今湘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不过听着周围锣鼓喧天,朝臣齐声恭贺,心潮澎湃之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按理来说,如今这里也是属于她的国家。 她的国家强大而富有,如何不是件令她自豪的事呢。 西北大捷庆祝完毕后,皇上提起太子膝下有人,太孙诞生之事,这当然也是一件大喜事,皇上还特意命人将太孙抱出来,在席上展示一番,后续果真按照事先猜测,不少人选择这个时间给太子献上贺礼。 陆今湘也命人呈上贺礼,经过覃煊掌眼,送出去一套寓意极好却又不怎么出彩的福寿延绵龟鹿松白玉大全套。 献过贺礼后,总算可以安下心欣赏歌舞杂耍,陆今湘穿越这么久,还真没观赏过大型的歌舞活动,此时一下子被吸引了进去。 一面欣赏歌舞,一面品尝宫廷的饭菜糕点,不得不说,果真是宫廷出品,有几样东西外面没有见过,味道十分特别,非常符合陆今湘口味,要不是被鱼柳关月监督,不许她食用过多,以防吃太撑对身子不好,她一准吃得肚皮滚圆。 吃饱喝足,场上兴味半酣,两首轻松舒适古琴留作半场休息的曲目,众人可以趁这个间隙出去更衣透口气。 陆今湘顺势出去散步下饭,覃煊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席,并不在身边,她也不在乎,领着鱼柳关月从旁边溜了出去。 出去后,呼吸口清新自由的空气,陆今湘长长舒口气,觉得身心舒畅不少。 随性捡个方向,路上人不断,不少达官贵族都出来透气,她没去人多的地方挤,当然也不敢去偏僻小道,就沿着石板路随意溜达走动。 宫廷景致自然精美又大气,她正观赏得津津有味,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少夫人。” 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 122 陆今湘扭过头, 看见来人,表情下意识升起警惕。 “是你?” 来者令人意想不到,竟是贵妃娘娘那位亲侄子, 乔子云袖着手站在她身后,单看外表白净秀美, 妥妥一位骄矜贵公子形象,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娇惯长大, 无论容貌气质还是言语做事都是世家骄横公子做派。 望见陆今湘面上的警惕抵触,乔子云撇撇嘴, 委屈道。 “不至于吧,我们虽然有些矛盾, 但我又没把你怎么样,甚至最后吃亏得是我哎。” 陆今湘嘴角抽动:“你最后都把我告上京兆府衙,还说没把我怎么滴?” 乔子云有些心虚,不过转眼, 昂起下巴, 理直气壮道。 “我那也是被属下给骗了,他信誓旦旦说看见是你那边动的手, 再者说,就算告上京兆府衙, 你顶多赔点钱, 又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说到最后, 他眉眼飞扬,昂首挺胸, 就好像一只傲然铺展尾羽的孔雀,整个人散发着气盛嚣张的气焰。 “……呵呵,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陆今湘无语。 “对啊, 家里人都说我只是被惯坏了,但本性并不坏,起码没做过草菅人命的恶事。”乔子云洋洋得意。 ……合着瞧上别人率先选中的东西一言不发仗势抢过来这种恶不算恶是吧? 陆今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翻个白眼,敷衍一笑,直接冷下脸质问。 “敢问世子找我所为何事?” 难道是不忿被贵妃娘娘硬逼着跟她道歉,遂打算私底下报复回来? 陆今湘不动声色扫过周围,还好她没去偏僻地方,附近行人不少,远处更有羽林卫护卫,就算乔子云一时冲动想不开,她也可以高声呼喊救命。 提到正题,乔子云话语顿住,眼神乱瞄,瞧起来有些心虚鬼祟,对上陆今湘狐疑的眼神,他握拳抵住唇角,轻咳一声,跨前想凑近她。 陆今湘警惕地后退,跟他拉开距离。 乔子云更加委屈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件事,你至于那么抵触我吗?” 陆今湘并不吃他这一套,冷淡道:“世子慎行,周围都是人,我一介已经成婚的妇孺,你故意跟我靠那么近,你想让外人如何看待我。” 乔子云哑然,无言以对,打量四周,已经有人好奇地望过来……不得不承认陆今湘顾虑得在理。 “那我不靠你那么近,但你也不必躲那么远,这样我还怎么悄声告诉你。” 陆今湘犹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过周围都是人,她也不怕他耍花招,抬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快说。 乔子云左右看看,缓缓靠近她。 “你还不知道吧,覃煊有件事隐瞒你。” 瞥她一眼,唇角得意,嗓音充满恶意与挑衅。 “太子打算将太子妃的一位庶妹许配给覃煊。” “哦是么。”陆今湘平静回道。 乔子云愣了愣,神色渐渐染上不可置信,审视她脸上表情,急声反问。 “你不生气吗?依照覃煊跟太子的关系,覃煊肯定会收下这个侍妾。” 陆今湘抬起眼眸,盯着他,脸上一派平静。 “你也说了,那只是个侍妾,我一个正室,根本没必要把她放在眼里。” 乔子云哽住,半晌,他不能理解地问道:“但是你之前不是一直将覃煊视若自己的所有物,根本不容许旁人觊觎,别说只是个妾侍,就是那些贵女背后提一嘴你都要大发脾气。” 陆今湘云淡风轻,唇角带笑,“那都是以讹传讹,没想到世子还偏信那些市井流言。” 乔子云无语,如果不是他家中就有为此遭殃的庶妹,那他就真听信了,家中那位庶妹不过夸赞下覃煊的容貌,便被她狠狠推倒在地,骂她不知廉耻勾.引人夫君,闹得那位庶妹十分没脸,回到家中被母亲狠狠训斥一番,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 转角处,覃煊走出来,不经意转过头,一眼瞧见角落里挨得极近的二人。 乔子云迫不及待说出来,想看到陆今湘脸上的精彩,不知不觉,身子前倾,愈发靠近陆今湘,看在外人眼里,两个人就跟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似的。 脸色瞬时阴沉,死死盯着那边,覃煊甩开衣袖,大踏步走过去。 走过去,恰好听到那句“我不信你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他寒声问。 乔子云被吓一跳,扭过头,看见浑身气势风雨欲来的覃煊。 他眉梢一挑,刚想说关你何事,瞥见他好似想吃了他的眼神,眼珠转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往旁边走了走,更为靠近陆今湘,几乎跟她肩并肩。 然后在覃煊吃人的目光中,眼梢上扬,一字一句道。 “少夫人,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得意地哼一声,扭头走了。 身影一扭一扭地走远,直至再也不见。 余留下背后,相对静默的两人。 一方狭小区域内,空气静默得可怕,覃煊与陆今湘互相盯着对方,谁也没先开口。 鱼柳关月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还是关月率先反应过来,大公子不会是误会了吧。 “大公子……”关月刚要上前解释。 陆今湘突然转身,招呼说走吧,然后提脚离开。 关月愣住,覃煊更是震怒,好啊,不跟他解释也就罢,还敢朝他甩脸子。 123 第一百二十三章 123 “站住。” 覃煊上前, 一把抓住陆今湘,“你不需要解释下吗?” 陆今湘甩开他的手,表情冷若冰霜。 “解释什么?” 覃煊审视她脸上神色, 确定她没有丝毫愧疚,不由怒火沸腾。 “你跟个陌生男人单独相处, 还挨得那么近,难道不需要解释下?” 陆今湘翻个白眼:“我跟他只是面对面说话, 又没有抱在一起,何来你嘴里挨得那么近, 还有周围这些人不是人?” 手指随意指个方向,示意他看这熙熙攘攘的人, 她不想搭理他,想继续转身离开,不出意料又被覃煊拽住。 “不要狡辩,那句话什么意思?” “哪句话啊?”又被拉回来, 陆今湘语气十分不耐烦。 “乔子云临走前那句话。”覃煊板着张脸。 “哦那句话啊, ”陆今湘颇有些漫不经心,抬眸盯着他, 冷嗤一声,“关你何事。” 覃煊拧眉, 十分不满意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我是夫妻。” “夫妻又如何, 夫妻就该什么话都往外说吗, 你不也是没把全部事情告诉我。”陆今湘冷笑。 覃煊沉默。 眼看着两人争吵起来,关月不禁着急, 这刚刚和好,怎么又发生口角,她知道大公子误会了, 寻思得抓紧把事情解释清楚。 跟鱼柳小声道:“我们上前去劝劝,跟大公子把话说清楚。” 拉住她的手,准备上前,却没拽动,疑惑扭头,却对上鱼柳沉默不虞的脸色。 “鱼柳……”关月愣住。 “我只听主子的吩咐。”鱼柳垂着眸,表情缄默,一点一点抽回手。 关月蹙眉,还以为她不清楚事情严重性,耐心跟她道:“方才主子跟乔世子站得太近,叫大公子误会了,咱们得上前替主子解释清楚,不能让误会越来越深。” 鱼柳双手交握,板着脸侧过身。 “要去你去吧,我不去。” 关月再次愣神,总算看出鱼柳的不情愿,她眉梢微微收拢。 “你怎么了?” 鱼柳抿唇,本不想说,但对上关月费解迷茫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 “你只看出大公子生气,我却更加心疼我家小姐,大公子即将要纳妾却不跟小姐说,还是小姐从旁人嘴里听到,小姐那么喜欢大公子,她这时心里该多难受啊。” 说着,鱼柳忍不住泪满盈眶,她鼻子吸溜一下,抬起手抹去泪花,倔强地别过头,就是不去跟大公子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大公子不照样没跟主子解释。 关月默然。 她当然有听到这些话,但是世家贵族皆是如此,她早已经习惯了,世上如谢老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能有几个,别看老国公爷如今跟老夫人白头相守,但他当年后院也有过别人,也曾惹过老夫人伤心。 覃煊冷下脸,觉得她在混淆视听。 “无论如何,你不该跟乔子云走那么近,不说他是贵妃亲侄子,单说你之前跟他闹不愉快,难道不该躲着他点儿?” 陆今湘想起方才乔子云说的话,虽说他存着看热闹的心,但起码光明正大告诉她,不像跟前的人,没准回头人都进府了,她还不知道。 于是冷笑一声,直接回怼。 “乔世子虽有些纨绔,但不至于像你猜测那般,何况这是宫廷,他又能做什么。” 她本意想说乔子云不会那么无脑冲动,听在覃煊耳朵里,却是她在替乔子云说好话,两个人前脚还剑拔弩张,私底下究竟说了什么,后脚就令她印象大改,覃煊一下警惕,心底咕嘟咕嘟冒出不愉快。 “你又不了解乔子云,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要人云亦云,只看表面。” 陆今湘觉得离谱。 “这跟乔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有何关……” 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话音顿住,睁大眼睛看他,陆今湘似觉得匪夷所思似开玩笑般道。 “你这么激动,不会是吃醋了吧?” 覃煊猛然愣住,回过神,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上下打量她,眉梢高高挑起,下颌骨微有些紧绷。 “你觉得我在吃你的醋?” 说罢,冷笑一声,看她的眼神就跟质问她,问之前先看自己配不配。 陆今湘抱胸,昂起头:“不然呢,否则你一直追问做什么?” “我问你,是不想你跟祎隋侯府和贵妃那边有什么牵扯,你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夫人,我坚决不会容许你做出任何出轨的事。”覃煊嗤道。 陆今湘冷静下来,想了想,没错啊,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和离,日后他过他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关道,干嘛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计较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真是搞笑。 她眉眼冷落下来,恹恹的。 “就当如此吧,我知道了。” 覃煊愣住,张嘴想说什么,但看见她这样子,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心情不觉变得郁闷。 倒也奇怪,她精神满满跟他斗嘴时,他恼怒之余却觉得痛快,她现在服软了,萎靡了,他反倒觉得烦闷。 眼看着她准备转身离开,他再次叫住她。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陆今湘站住,表情露出奇怪,看向他的眼神无语中夹杂无奈。 “我既然应下,就代表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些事,你究竟为何一直追根问底?” 覃煊冷着脸:“自然是替你把关,省得你被欺骗,或者说隐瞒。” 顿了顿,他凝望着她,嗓音有些飘忽。 “亦或者,你硬要理解为吃醋,也可以。” “啊!”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惊愣住的众人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身后。 两人捂着嘴,清丽的脸蛋上眼睛眨呀眨,泛着震惊八卦的色彩。 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124 廊庑下, 三人慢慢走着。 最中间是一身青色礼服的陆今湘,左右两边各着豆绿色和丁香色的清丽少女,她们不时瞥向陆今湘, 明秀的脸蛋上满是好奇和欢喜。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们。”陆今湘率先笑着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 左边少女浮现些许不好意思。 解释道:“有赖一位亲戚我们才能进宫见见世面,不过我们位置靠后, 没能在殿内,因而少夫人才没看见我们。” 陆今湘恍然, 她说怎么一开始没看见她们。 这两人勉强也算是熟人,正是当初赏秋宴上认识的张清芸和杜舒兰, 后来她还曾邀请她们一块去酒楼吃过饭。 陆今湘笑着拜托她们:“说来也巧,又让你们撞见了,还请麻烦不要说出去。” 两人连忙摆手,叠声道“放心, 绝对不会说出去”, 完了,杜舒兰好奇地望着她。 “覃大人是看见乔世子误会了吗?” 她们方才路上遇见了乔世子, 再走过去恰好撞见两人谈话的场景,那一路没其他人, 结合覃大人的话, 两人不难推测出来事情经过。 陆今湘无奈点头, 吐槽道:“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跟祎隋侯府不对付,我怎么会跟乔子云产生勾连。” 杜舒兰和张清芸再次对视, 突然,两人齐齐捂嘴偷笑,看来她们想得都是真的, 少夫人与覃大人果然没有如外界传言那般,什么覃大人薄情寡义对少夫人冷淡无情,什么少夫人性子极端对覃大人死缠烂打,两个人分明是双向奔赴的。 在陆今湘满头雾水的视线中,张清芸微抿唇,柔声道。 “少夫人,覃大人是吃醋了呢。” 陆今湘敛下眼眸,没有吭声,或许吧,但那并不阻碍他接受纳妾的思维,也不影响他们注定会和离的走向。 不需要跟她们解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抬起眼眸,随意一笑,随之转移话题。 “你们在殿外,能看到歌舞吗?” “隐约能看到,而且外面也有乐师奏乐。” 杜舒兰说道,而后兴致勃勃跟她说起方才那场玉盘舞,那位舞姬是如何顶着三个玉盘舞动自如,腰肢怎么那么纤柔,丝带有多么飘逸,提到这个,陆今湘也提起精神,她也觉得这场舞蹈是今晚歌舞中最出彩的节目,女孩子谈论起这个总是分外忘怀,没一会儿,陆今湘就完全将覃煊丢到了脑后。 “嫂嫂。” 直到背后响起惊喜的女声,陆今湘扭过头,看见来人,眼眸登时明亮。 “公主。” 夏琰珺小跑到她跟前,圈住她胳膊,笑嘻嘻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公主,嫂嫂称呼我珺儿就行了。” 六公主道,她既然称呼覃煊哥哥,自然该叫陆今湘嫂嫂。 “席间我一直看你,结果你眨也不眨地盯着歌舞,半分心思都没分给我。”夏琰珺嘟着嘴抱怨。 陆今湘表情无辜:“歌舞太好看了,公主你不看歌舞看我做什么?” “当然是太久没见面,找你抒发思念之情啊。”她理直气壮。 陆今湘颇有些无语:“咱们前两日刚见过。” “我还有小道消息想分享给你呢。”夏琰珺神秘兮兮。 陆今湘笑了笑,说行,一会听,然后跟她介绍身边两人:“这是张清芸和杜舒兰。” 然后又跟她们说这是六公主,不过想必她不说,她们也知道。 两人果然战战兢兢,先前赏秋宴上见六公主,她对她们姿态颇为高傲不屑,导致她们对六公主有种天然的拘谨和惶恐,就算陆今湘脾气很好地替她们介绍,她们也不敢跟对待普通贵女似得对待公主,两人急忙敛身行礼。 六公主招招手,让她们起身,上下打量她们,回忆起来,上次赏秋宴上她们就坐在陆今湘身边。 如此,六公主对她们观感好转,之前嫂嫂风评不好时,她们都没有避开嫂子,可见人品还不错,再想到后面还是她们去叫人过来施救,说明不仅品性不错脑子也清醒机智。 六公主对待看得上眼的人,很愿意折节下交。 “本公主记住啦,你们很不错。” 张清芸和杜舒兰愣住,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六公主有一日会对她们这么友好,紧接着想到,六公主之所以对她们这么友好,那是因为少夫人认同她们,把她们当成了朋友。 她们心下感动,还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只是尽分内之事罢了,相信任何一个人看见都不会置身事外。” “那可不一定,”六公主撇撇嘴,显是想到某个罪魁祸首,心情有些不愉悦,“那个董曼珊,亏我之前还拿她当半个朋友,结果她居然妄想利用本公主,心机恶毒差点害死本公主。” 提到此人,众人沉默,陆今湘都忘了问这人后续有没有遭遇惩罚,只依稀记得听姑母提过一嘴,张清芸和杜舒兰身份卑微,对世家极力想要掩盖的走向更加不清楚。 显然,六公主很清楚,冷哼一声。 “还好董家懂事,立马将她送回老家,让她暂时剃度出家,算作赔罪,不然本公主绝对饶不了她。” 陆今湘茫然:“原来她被出家了啊。” “这同时是保全她的一种手段,出家人六根清净,与尘事再无瓜葛,旁人自然不好再继续追责。” 六公主明显看透董家玩的手段,翻个白眼,叉腰放出狠话。 “既然想出家,那就伺候菩萨一辈子呗,别再想返俗乃至婚嫁的可能,本公主成全她的一片赤城真心。” 125 第一百二十五章 125 “什么小道消息?” 只剩下陆今湘和六公主二人, 陆今湘好奇问道。 夏琰珺兴奋地扬起眉,凑到她耳畔,小声道:“听闻父皇听到西北大捷的消息, 突然想去西郊林场狩猎,准备玩个三天, 届时允许朝臣及其家人跟随。” 陆今湘恍然,怪不得六公主这么兴奋, 她常年待在宫里,无论出宫逛个街还是去朋友家做个客都需要经过皇上同意, 日常言语行为十分受束缚,对这种能出京肆意畅玩的美事自然万分激动。 陆今湘点点头:“确实是个好消息, 公主可以出京游玩了。” 夏琰珺见她一副波澜不惊模样,不由郁闷,疑惑地问她。 “你不觉得开心吗?煊哥哥肯定能随驾出行,到时你也可以跟着一块儿。” “这个啊……”陆今湘脸上显出犹疑, 她能说, 她真不想去吗。 特意赶往林场狩猎,不说一路的奔波, 就是到了那里,也是待在林场里不能到处走动, 吃食也比不上家里琳琅满目, 五味俱全, 除了能吸收一番清新空气,她没发现其他任何值得大老远跑过去的理由。 就说清新空气, 古达还没被现代的机械化污染过,就是待在家里,空气也很清新, 每日清晨推开窗扉,她都要感叹外头沁人心肺的清爽朝气。 夏琰珺看出她脸上的犹豫,嘟起嘴,兴奋的情绪变得萎靡。 拽住她胳膊,来回晃动。 “好嫂嫂,你也去嘛,你不去我一个人多没意思,我还想跟你一块驰骋遍野呢。” 陆今湘好笑:“宫里那么多公主,你随便找个人陪你不就行了,再者,我就算能去,也不能跟你一起骑马。” “宫里那些笑面虎?”夏琰珺撇撇嘴,显然对那些带着面具活着的异母姐妹看不上眼。 至于不能一起骑马—— “你是不会吗?没事啊,我教你啊。” 陆今湘摇摇头,她不是不会骑马,现代隔段时间门各处旅游,骑马这种休闲活动当然也尝试过,她是指她现下被国公府认为怀着身孕,骑马这么危险剧烈的活动,府上长辈肯定不同意她参与。 “那也没事,咱们不骑马,也可以去钓鱼,去赏花,去灵香草园漫步。” 夏琰珺想了想,忍痛放弃骑马这项活动,转而畅想道:“西郊林场有一片很好看的灵香草园,我之前去逛过,还有钓鱼,我听谢家姐姐说嫂嫂你十分擅长钓鱼,之前钓鱼比赛,几乎把谢家小辈们一网打尽。” 她崇拜地望着她:“谢老喜欢钓鱼,因而谢家小辈都喜欢钓鱼,尤其谢家姐姐,没想到嫂嫂你比谢家姐姐还要厉害。” 陆今湘好奇问:“谢家姐姐指得是凝姐儿吗?” 话音猛然顿住。 夏琰珺小心翼翼瞅她一眼,微不可见地点头。 “谢家姐姐人很好的,她现在只把煊哥哥当表哥看待,还说改日让煊哥哥带着你回谢府居住,说想跟你探讨钓鱼技术。” 陆今湘恍然,片刻,牵起唇角,粲然一笑。 “好啊,那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表妹多说两句话。” 夏琰珺眼眸一亮,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对对,下次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她就知道嫂嫂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两个好友若能握手和好,那真是大美事一桩,不由美滋滋道,“谢家姐姐跟煊哥哥都由谢老教养长大,性情分外肖似谢老,都是豁达通透的性子,嫂嫂你回头跟谢家姐姐交往,一定会喜欢上谢家姐姐的,当然,谢家姐姐也定然会喜欢你。” 陆今湘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也觉得漂亮小姐姐人肯定不错,不过…… “你未免太过高看覃煊,他?豁达通透?呵呵,我看他最是小心眼不过。” 她语气分外嫌弃。 夏琰珺微张嘴,神情愣住,眼神有些茫然,她没听错吧,嫂嫂居然在嫌弃煊哥哥?! 她不是爱慕煊哥哥吗? 满头雾水的当头,两个人缓步走向宫殿,夏琰珺在一旁叽叽喳喳,说服她务必要陪她一块去西郊狩猎。 陆今湘沉默走着,那个被她遗忘的灵光又乍现,尤其在六公主提及西郊狩猎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剧情被她遗忘了。 隐隐的,有种紧迫感,提醒她一定要想起这个重要的剧情,不然回头一定会后悔。 但究竟是什么呢? 她皱着眉,甩甩头,一时想不到,只能先暂时搁置,还好距离西郊狩猎还有几天,留给她时间门去思考。 两人缓慢踱步,路过一处宫巷,听到里头传来喧杂的女声。 “你们能不能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粘着我家,知不知道带你们出来很丢人,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就待在什么样的阶层,不要妄想攀附比你们高的阶层懂吗?” 陆今湘和六公主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无奈耸肩,有阶级的地方就有宅斗和拉踩,六公主早就见怪不怪,陆今湘也不想沾惹麻烦,两人正想错身走过,突然听到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对,对不起……” “没必要跟她说对不起,我们虽然依仗你家进宫,但并不是什么都没付出,别忘了我们家孝敬给你家的银票。” 陆今湘拧眉,停下脚步。 六公主看她一眼,叹口气,转而改变方向,率先朝宫巷走去。 陆今湘笑笑,跟在她身后。 来到宫巷口,里头景象映入眼中,背对她们得是三个气焰嚣张的少女,被她们围追堵截拦在角落却是张清芸和杜舒兰二人。 杜舒兰护在张清芸前面,脸上满是倔强,张清芸攥着杜舒兰的袖口,表情带着担忧。 两人正要说什么,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表情怔住。 “少夫人,公主。” 张清芸声音很轻,背对她们的几人没有听清,不过见她们表情就知道背后来人了,她们收敛脸上的嚣张,寻思估摸只是两个过路人,于是很不以为然地扭过头。 看见来人,神情僵住,转而化为惶恐,为首的女子惊慌失措,连忙低下头矮身行礼。 “参见六公主。” 旁边那人是谁她们不清楚,不过见她身上穿着,分明是四品诰命礼服,这么年轻的女子,看着跟她们同龄,却已经是四品高官的夫人,可见其身份不菲,哪个都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 真是倒霉,怎么叫公主撞见了。 六公主揣着手,一张脸冷若冰霜,不耐烦地盯着她们。 “知道这儿是哪吗?这是宫廷,不是你们家后花园,由得你们在这边猖狂放肆,如果真想发泄大小姐脾气,那就回家去发,倘若觉得不好意思离席,本宫现在就命人送你们回去。” 三人脸色一白,为首的人身子摇摇欲坠,若真叫公主把她们遣送回去,那就不用做人了。 “公主,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别赶我们回去。”她忍不住痛哭流涕,后头的人跟着一道谢罪。 六公主嗤之以鼻,她们不仅犯了错,还很愚蠢,依照方才听见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几家达成个友好关系,身为地位更高的主家,好处已经送出去,她们不帮着笼络也就罢,还能做出明明送出好处却叫人记恨的蠢事,当真是,蠢到不可救药。 面对这样的蠢人,六公主向来懒得浪费口水,她侧过身,眼睛不再看她们。 “还不赶紧走。” 几名贵女以袖掩面,羞愧地快速奔了出去。 临要转弯,为首贵女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六公主和那位贵夫人走到张清芸和杜舒兰身边,四个人有说有笑分明十分熟络的模样。 心下登时震惊,几乎控制不住脚步,想停下仔细观望。 她们怎么会认识六公主和那位贵夫人这样的贵人?她们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五品小官的女儿嘛,就连进宫都要蹭她家的名额? 来不及整理思绪,她跟随大众,脚步拐过弯,直到再也看不见巷子里的场景。 后头,张清芸和杜舒兰朝她们道谢。 陆今湘笑着说:“该感谢六公主,六公主刚刚十分英雄气概。” 闻言,夏琰珺难忍得意地挺起胸.脯。 “那是,我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之徒。” 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126 下半场宴席开场, 陆今湘回到宫殿。 临到宫殿前,关月纠结地望着她,踌躇半晌, 低声开口。 “主子,乔世子那话不一定是真的, 您别因此跟大公子起了隔阂。” 陆今湘直视前方,挺直脊背缓步行走, 神色没有起伏,当然也没有吭声, 好像不曾听见她这话。 关月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被身旁鱼柳拨拉了下,偏头看向鱼柳,鱼柳朝她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 她停顿一瞬, 重新闭上嘴,恢复默然。 三人回到宫殿, 覃煊正坐在座位上,貌似认真地欣赏歌舞,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 她坐回去旁边, 他也不曾扫一眼。 当然,陆今湘也没搭理他。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宴会结束, 谁也没跟谁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欠奉,直到散场, 众位勋贵朝臣预备离宫,覃煊找到齐国公和老夫人,报备说要去东宫一趟,齐国公颔首同意,他看了陆今湘一眼,转身就走。 陆今湘站在原地没动,陆夫人催促她。 “干嘛呢?还不跟上!” 陆今湘有些不情愿,出来一天,她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再者说,覃煊去东宫领人家的娇娇美妾,她过去干嘛。 看出她的不情愿,陆夫人瞪大美眸威胁她。 这个时候,良什走过来,矮身行礼。 “少夫人,大公子前头等您。” 这下,陆今湘不得不去了,萎靡地“哦”一声,交代陆夫人回府后吩咐厨房给她备上双皮奶,然后耷拉着脚步,慢悠悠走向覃煊。 走过一段路,覃煊果然在前边等着她,一只手背在身后,遥望前方斜日,眼神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过来,没说什么,只丢下一句“太子想见你一面”,便提步继续前行。 陆今湘跟在身后,心下琢磨,太子见她做什么,难道想通知她赐给覃煊妾侍的事,想也是,虽然她只是个挂名夫人,但妾侍要想进门有个名分,还得经过她这个正室的同意。 大略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她也不纠结了,决定接下来无论太子说什么,她都一口应下,做好挂名夫人应当的本分。 一路沉默来到东宫,覃煊是东宫的常客,回东宫跟回自个家似的,根本无需人禀报,直接带着陆今湘走了进去。 太子刚从宴会回来,正在书房练习书法,他跟覃煊同师从谢老,因而都沾染上谢老喜好书法的爱好。 覃煊带着陆今湘走进去,太子抬起头,温润的脸庞浮现笑意。 “述赫你来了,这便是令正吧,快请坐。” 太子身旁还站着个人影,熟悉的样貌,吊儿郎当的气质,不是忠毅侯世子又是谁。 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他促狭地朝他们挤了挤眼。 陆今湘纠结须臾,还是朝太子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 “少夫人不必多礼,述赫乃孤的好友,你就拿寻常心待孤就行。”太子笑容温润,性情很温厚。 陆今湘虚笑两下,不说她跟覃煊本就不一样,就说他们这对夫妻貌合神离的关系,也不适合态度随意地对待太子。 太子命人给看座,宫人依次呈上清茶,几人在桌前坐好。待众人坐好,太子看向陆今湘。 “你怎么在这里?” 覃煊开口,问的是忠毅侯世子。 忠毅侯世子好笑道:“我如何不能在,当然是听闻嫂夫人过来,特地过来拜见嫂夫人,是吧?” 后面那句“是吧”,他是朝着陆今湘说的。 陆今湘敷衍笑笑。 太子笑着帮忙补充:“孤回来时碰见阿卢,阿卢听闻你和弟妹一会过来,非要闹着过来跟弟妹问声好。” 覃煊脸上忍不住生出嫌弃。 忠毅侯世子左边眉梢提起:“我又不是赶着见你,我是来见嫂夫人,你作什么那副表情?” “知道我嫌弃你就行。”覃煊冷嗤道。 忠毅侯世子耸耸肩,分外坦荡道:“嫌弃我的人多了,不差你这一个。” “拿你这脸皮去做城墙,日后何愁国库不丰盈。”覃煊冷冷一笑。 他们斗嘴,太子就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茶,唇角带着轻松笑意。 陆今湘好奇地旁边打量,她还从没见过覃煊这种姿态,这就是跟好友在一起的覃煊吗? 忠毅侯世子注意到她的神情,转过头,撑着脸面向她。 “嫂夫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啊。” 额……陆今湘想了想,问:“阿卢是你的小名吗?” 总不能是字吧,应该没人叫这种字。 忠毅侯脸上表情僵住,似突然反应过来,挠挠头,痛苦地“啊”出声。 “殿下,你们怎么能直呼我这个名字呢,这下好了,叫嫂夫人也知道我叫阿卢了。” 望着他这耍宝模样,陆今湘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127 第一百二十七章 127 自方才起, 这貌似是陆今湘头一次真心露出笑颜,覃煊忍不住瞧她一眼。 留意到他的目光,陆今湘脸上笑容倏的收起, 垂下眼眸,手捧着热茶, 恢复面无表情。 眼神微沉,收回视线, 手指慢慢握紧。 那边,忠毅侯世子长叹一口气, 佯作无奈道:“既然都叫嫂夫人知道了,若嫂夫人不嫌弃, 也可以称呼我阿卢。” 陆今湘垂着眸,须臾回神,抬起眼刚要轻松应下,旁边突然冷冰冰地插嘴。 “她又不是你亲嫂子, 叫什么阿卢。” 张开的嘴闭上, 陆今湘好笑,干脆板起脸, 翻个白眼,静默无声。 “话不能这么说, 咱俩什么关系, 跟亲兄弟似的, 嫂夫人可不就是我亲嫂子。”忠毅侯世子笑得很没正经。 “不要乱攀扯关系,你正经亲嫂子在忠毅侯府待着呢。”覃煊嗓音冷淡。 忠毅侯世子是嫡子, 却不是长子,当年嫡长子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后来忠毅侯便给皇上上书请立嫡次子为世子。 “在我心中两个都是亲嫂子, 你说你这人,我跟嫂夫人拉近关系,你那么抗拒做什么?”忠毅侯世子折扇敲打手心,眼珠转动,蓦然想到什么,“难不成……” “世子,相公说得没错,我又不是你正经的亲嫂子,我还是称呼你世子吧。” 女声徐徐响起,不骄不躁,清冽如潺潺的溪水。 忠毅侯世子愣住,扭过头,看见陆今湘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她随手将茶盏放到桌上,表情看起来毫不在意。 覃煊脸色蓦然阴沉,扭过头,死死盯着她。 忠毅侯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两者在闹别扭啊。 他跟太子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太子表情茫然,他也不清楚啊。 忠毅侯世子挤眉弄眼,不是你把他们邀请过来的吗? 太子陷入思忖,难道是他让覃煊将少夫人请过来,覃煊给少夫人脸色看了? “啊哈哈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嫂夫人。”忠毅侯世子打个哈哈,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说来,还没恭祝殿下喜得麟子。” 提到心头宝嫡长子,太子回过神,笑容变得温柔。 “他刚从父皇那里回来,此时睡着了,不然可以抱过来,嗯让少夫人抱抱,让你们夫妻俩也沾沾喜气,争取早日喜得贵子。” 惦念着小儿子,太子殿下不忘提及覃煊和陆今湘,主动撮合他们。 陆今湘汗颜,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挡住脸上的尴尬和不以为意。 同时心下嘀咕,单这么看,谁能想到太子居然想撮合覃煊和太子妃庶妹呢,不过也没准,有些人就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尤其是他们这些心地肮脏的政客,何况据今日观察,太子确实挺喜欢撮合姻缘。 陆今湘不说话,覃煊拧眉,沉着脸出神,也没吭声,两人都没说话,太子难免有些尴尬。 他干脆吩咐身边的大侍,让他把东西拿过来。 而后站起身,说:“贸然邀请少夫人过来,其实孤有件事想拜托少夫人。” 陆今湘闻言放下茶盏,好奇地看向他,太子居然还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覃煊终于回过神,同时疑惑地看向太子,其实在此之前,他也不清楚太子叫陆今湘过来的目的。 太子笑笑:“在说请求之前,述赫,孤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覃煊看向陆今湘。 一阵沉默,太子和忠毅侯世子同时茫然地看向陆今湘。 陆今湘被盯着,刚刚咽下的茶水差点哽在嗓子眼,她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看覃煊,眼神疑惑。 都看她做什么? 覃煊咳嗽一声,眼睛扫过她腰间,被他这么提醒,陆今湘陡然想起来,哦对之前说过,太子需要用到他一样东西。 “东西在这里。” 陆今湘出声,同时低头,从腰间摘下那件手掌大小的盘龙玉佩,不着痕迹地打量遮挡那处,那团已经彻底干透,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紫痕,她放下心,将玉佩摆到跟前的桌子上。 盘龙玉佩被白皙的小手搁到正中间,老大显眼,众人的目光却不在玉佩身上,而是齐齐扭头,颇有些微妙地盯着她。 没一会儿,微妙的眼神又转到覃煊身上。 覃煊被看得不自在,故意抬了抬下颌,挑起桃花眼,好显得他没那么在乎。 “怎么?” 太子诧异:“述赫你将玉佩送与夫人了?” 忠毅侯世子满眼都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大拇指抵着下巴啧啧打量他。 在他们看来,这枚盘龙玉佩不仅举世罕见,乃番邦邻国进献给朝廷的贡品,更代表覃煊的身份心意,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是留作传家宝也无不可,他居然随手送给传闻中不被他待见的夫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覃煊对陆今湘不是没有感情,甚至感情还很深厚啊。 覃煊有些无言:“你们想多了,我只是暂时把玉佩借给她。” “是这样,因为某些原因,相公只是借给我暂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送人。”旁边陆今湘跟着附和。 登时冷下脸,旁人随意揣测他的感情他感到不虞,但听到陆今湘这么利落地斩断与他的关系,他觉得更加不爽。 不由冷笑:“你说得没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当然不会随便送出去。” 陆今湘无语瞟他一眼,她说得不就是那个意思吗?他不会以为她打算昧下这块盘龙玉佩吧? 虽然说这块玉佩确实珍贵,但这种赏赐圣物,不能卖不能变现,她脑袋抽了才会想要昧下。 “感谢相公好心借给我玉佩,现下还给你,还望你妥帖收好,日后万一丢了,有殿下和世子作证,你可不要污蔑到我头上。”陆今湘虚假微笑。 “你都拿殿下当你的证人,我自然不会再说你的不是。”覃煊咬牙冷笑。 “如此当然好。” 陆今湘风轻云淡,覃煊却盯着她,看着不十分情愿的模样。 太子茫然,原来是他想错了,不是覃煊给陆今湘甩脸色,而是陆今湘不乐意搭理覃煊吗? 他看向忠毅侯世子,忠毅侯世子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尾巴,他早就把事实真相看得透彻明白,这对外面公认得陆今湘扒拉着覃煊不放的关系中,明明是覃煊更加主动上心。 之前一直暗藏 惊奇,如今终于叫太子也知道了,让他也感受下这种惊奇和得意感。 128 第一百二十八章 128 “是这样, 孤的长子近些时日晚上总是啼哭不止,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孤和太子妃看在眼里甚是痛心无奈, 后来太子妃身边一个年长嬷嬷说了个偏方,言取两样贵重物品及其女主人的头发绑到一起, 放在幼儿的枕头下,可以安神定魂, 止小儿啼哭。” 宫婢将另一块盘龙玉佩取出来,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摆在桌子上,太子盯着这两块玉佩, 解释今日邀请陆今湘过来的目的。 显然,他挑中这两块珍贵且相同的盘龙玉佩, 恰覃煊跟他亲弟弟差不多, 这事交给他夫人最合适不过。 女主人心越诚,效果就越好。 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像覃煊那样诚恳盼着他好, 陆今湘和他夫妻一体, 自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 众人恍然, 覃煊却有些犹豫, 转头看向陆今湘,听起来是件小事,但最终还得她自个愿意,他不能理所当然地要求她。 陆今湘却觉得完全不是个事儿,又不是需要割她的血, 一点头发而已,于是很爽快应下。 太子不由露出笑颜,赞赏地看向覃煊, 朝他眨眨眼,少夫人这不是挺好说话的。 覃煊也微微放松,不过看见宫女提着剪刀过来,又提起心。 “需要剪多少?” 不会剪半截头发吧?这样她回头会不会躲被窝里偷哭? 他隐晦地窥了眼陆今湘。 宫女笑着回答:“只需要一点头发尖就可以,大人不必担心。” 神情有些僵硬,他迅速回过头,语气满不在意道:“我只是担心剪太短,回去后祖母再担忧问询。” 陆今湘奇怪地看向他:“既然要绑住两块玉佩,自然不会剪太多。” 太厚太粗还怎么缠上玉佩。 覃煊没忍住翻个白眼,讥讽道:“是,我多管闲事。” 陆今湘顿住,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哀怨。 就好像被伴侣辜负而作凄婉词曲的情.人。 忠毅侯世子戏谑地瞭了眼覃煊,须臾,抬起下巴示意踌躇的宫女。 “去吧,不要剪太多,省得咱们覃大人心疼。” 陆今湘顿住,眼神不可思议地打量覃煊,他,会为她心疼? 覃煊直接冷笑出声:“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我会为这么点事心疼?要不要砍自己一刀,看我会不会更加心疼你。” 陆今湘表情不出所料,对嘛,他怎么可能心疼她,更别说,不过一屁点儿的小事。 忠毅侯世子耸肩:“我知道别说砍一刀,就是把刀砍豁花,你也不会有半分心疼,毕竟我又不是你夫人。” 他笑嘻嘻地说道。 “如果刀真砍豁花,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覃煊面无表情,嗓音没有波澜,“毕竟参加一位好友的吊唁,总归是不那么令人开怀的事。” 忠毅侯世子摇头啧啧,这个外人眼中高雅衿贵的世家公子,他们这些跟他一般长大经常被教育向其看齐的别人家的孩子,谁能想到,面对熟悉的人,私底下竟然是个毒舌呢。 宫女上前,一手扶住头发,小心翼翼剪下一截,整个过程中她大气都不敢喘,就担心剪多了,还好最后顺利剪下一小缕,覃大人和陆少夫人表情都没有不满。 她松口气,恭敬地把头发收进锦盒里,呈递给太子。 太子挥挥手,让她好生收好,端下去交给太子妃。 看向陆今湘,感谢道:“有劳少夫人。” 陆今湘摇摇头,配合关月将拆下来这缕头发重新别好,笑着道:“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客气。” 太子眼睛浮起真切笑意,继续道:“少夫人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 陆今湘仍旧摇头,不在意道:“都说了是举手之劳,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太子盯着她,确定她真没有索要报酬的想法,难免有些诧异,她知道她错过怎样一个机会吗?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她提的要求不太过分,他都能给她办到。 不过转念一想,她本就身份尊崇,等闲小事也求不到他头上。 太子摸着下巴,笑着睨向覃煊,亏他之前还以为他那么抵触小陆氏,小陆氏该有一副多么跋扈的脾性,摇头叹息,深觉覃煊某些时候太过偏见。 事情办妥,几人围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他们聊得是国事,没有避开陆今湘,陆今湘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聊了会,一个太监走进来,禀报说太子妃那边派人过来,感激陆今湘今日出手帮忙。 太子妃正在坐月子,不方便出面招待她,便让身边人出面。 太子颔首应下。 门被推开,两个人走进来,为首的女子面若羞花,身段窈窕婀娜,一进来便拿欲语还休的目光悄悄偷窥端正坐着的覃煊。 望见他清隽俊逸的侧脸,脸蛋蓦得羞红,轻轻垂下了脑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陆今湘浅饮一杯茶,心下赞叹:哦豁。 还以为今日没有这个环节了,没想到搁这儿等着呢。 太子看到来人,亦很惊诧:“嫣姐儿?怎么是你?” 萧家四小姐敛裙行了个礼,羞红着脸道:“回殿下,姐姐命我过来给少夫人敬杯茶,以此感谢少夫人。” 太子更是诧异,让她给陆少夫人敬茶?这听着,怎么有点奇怪。 萧家四小姐偷瞄眼覃煊,见他没往这边看一眼,不由有些失落,转而撑起精神,直起腰端庄站好,慢慢将视线转往前头坐着的唯一一位女子。 瞥见上首女子,心下有些惊诧,外界传言这位陆少夫人出身寒微且不受覃大人待见,但没有提及过她的容貌,还以为顶多只是个清秀佳人,没想到她居然这般貌美。 心情微有些泛酸,本来自信满满现下不由产生怀疑,正室夫人这样好看她还能抓住覃大人的心吗?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都没有显现,唇角微微带笑,款款低腰。 “见过少夫人。” 陆今湘单手握着茶盏,偏头看她,平淡中带着看好戏。 “小姐不必多礼。” 等她站直身,好奇问道:“不知小姐家中序齿?” 萧四小姐垂着眸,面容娴静:“回少夫人,我家中排行第四。” “哦,四小姐。” 陆今湘心中有数,这些日子经由姑母和关月给她补课,她对京城中勋贵世家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太子妃出身的萧氏,在京城中勉强算二流世家,家中太子妃那支还有一名嫡女,当然不可能排行第四,这位四小姐约莫是太子妃叔叔那支的庶女。 她眼睛扫过覃煊,见他没往这边看,似乎对这位萧四小姐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冷笑。 是真不在意呢,还是装作不在意呢? “少夫人,我给您敬杯茶吧。” 萧四小姐温婉说道,她上前一步,执起茶壶,徐徐把茶盏斟满,而后双手托着茶盏,递向前。 “少夫人请喝茶。” 陆今湘盯着眼前的茶,没有接,似笑非笑地盯着跟前女子,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她身子微微靠后,看向旁边一直不吭声的覃煊。 “相公,你说我要接吗?” 129 第一百二十九章 129 覃煊手指正拨弄玉色茶盏, 闻言奇怪地望过来,随口道。 “接不接看你,不过一杯茶罢了。” 当然, 太子妃特意派人送过来谢意,能接下自然最好不过。 听他这个口吻, 就明白他偏向她接下这杯茶,本紧张忐忑的萧家四小姐放松下来, 唇角漫上一丝笑意。 陆今湘盯着他,神色意味不明,倏忽伸向被举在跟前的茶, 萧家四小姐还以为她打算接下,忙朝前递了递, 却被她伸出根手指抵住另一面。 将茶盏推回萧四小姐跟前, 在她迷茫的眼神中,陆今湘笑着道。 “虽说我并不是个苛求礼仪的人, 但敬茶这种带有特殊含义的大事, 还是要讲究一二, 萧四小姐不如等我回去跟家中秉明, 你也让萧府中人出面, 两家通了气,再饮这杯茶也不晚。” 等闲纳个通房自然不用通知两家,但萧四小姐背后代表的身份不一般,自然不能把她当做普通妾侍对待,没准得给个贵妾的名分。 萧四小姐愣住, 须臾,回过神,脸庞涨得通红, 嗫嚅说不出话。 姐姐跟家中的打算是一回事,被人明面上挑明又是一回事,事实上,这次过来敬茶就是让她提前做个试探。 陆今湘没管吭吭哧哧的萧四小姐,转过头,笑吟吟对覃煊道。 “相公,我觉得无论有何打算,都要与家中长辈商议过后再决定,你说是吗?” 被她温柔声音质问的覃煊一脸懵,早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就猛然反应过来,神色震住,一时无言。 半晌回过神,有些匪夷所思,还有些啼笑皆非。 她居然以为他跟这个什么萧四小姐有关联,简直是不知所谓。 覃煊扯起唇角,牵起一丝轻笑,眼神却分外寒凉。 “陆今湘,你是不是醉茶症发作了?平日.你在家中如何放肆我都不管你,但东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陆今湘淡淡看他一眼,若是单纯乔子云那么说,她当然心存疑虑,不会全然信服,但方才萧四小姐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证实那个猜测,她眼睛又不瞎,他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她表情平淡:“我又没说什么,相公你何必急躁。” 顿了下,她翘起唇,慢悠悠道:“相公,你不会不知道敬茶这个特殊含义吧?还是说,你明知而装作不可知,嗯?” 句末的那个“嗯?”好似猫儿慵懒地伸懒腰,听起来柔软绵密,但放在这里,无端端带着某种讥嘲的韵味。 覃煊被嘲讽地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我、不、知、道。” 既没有联想到敬茶的深层次含义,也没有明知而装作不可知。 他从没有纳妾的心思,就算过去与陆今湘关系冷淡,也只是不进后宅沉浸于朝政,从未在女色上流连,又怎么会联想到纳妾敬茶这回事。 没想到陆今湘居然会这么误会他,他表情阴沉,攥紧拳头。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话落,殿内寂静。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太子和忠毅侯世子闭上微张的嘴,两相对视,面面相觑。 太子清清嗓子,替覃煊解释道:“弟妹,你冤枉述赫了,他怎么会生出纳妾的心思,嫣姐儿也不是特意安排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怪不得方才听到敬茶的字眼有些不适,嫣姐儿一个未婚女子贸然朝少夫人敬茶确实让人误会。 虽然少夫人未免过于敏.感,但太子妃这么安排着实不妥。 解释完,太子还向萧四小姐佐证:“你说是吧,嫣姐儿?” 气氛突然急转直下,萧四小姐脸色早就由红转白,眼眶盈着泪花,惊惶委屈地盯着覃煊,看他的眼神好似他是个无良负心汉。 看得太子眉头拧起,心下有些不虞,好在萧四小姐被特意叮嘱过,知道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深吸口气,温顺得垂下头颅。 “殿下说得没错,少夫人误会了,我当真是替姐姐敬杯茶表达谢意。” 陆今湘扫过在场几人,覃煊怒目和太子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她心下有所揣测,当下轻声一笑,应下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还寻思四小姐怎么会是这么莽撞的人,若真是有意,不值当在这个场合让我下不来台。” 萧四小姐虚弱一笑,表情看着十分勉强。 这件事算作过去,接下来覃煊和陆今湘没有在东宫多待,起身告辞离开了。 去东宫之前,覃煊和陆今湘关系僵硬,从东宫出来,两个人不仅没有缓和,反倒变得更加冷淡。 关月和鱼柳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不过两人也不能怎么办,只能盼着两位主子后续能说开。 陆今湘径自上马车,吩咐车夫起驾,马车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住。 帘子被掀开,覃煊走了进来。 他大马金刀坐到她对面,陆今湘盯着他,表情淡定寻常。 马车重新启动,一派静默中,覃煊开口。 “你不是这种鲁莽冒进的人,就算敬茶这个行为不妥,你顶多推拒掉,万万不会说出那种话。” 陆今湘本漫不经心,听到他这句话,惊奇打量他,不由好笑。 “我都没想到我在你心中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所以,你怎么会突然发作?” 陆今湘冷哼一声,翻个白眼没有吭声。 覃煊无需她回答,继续面无表情推测。 “无非就是你调查出来或者有人告知你,前者不可能,你这么惫懒的性子,不可能去做亲自调查这种苦差事。” 更重要一点,她没有人手和眼线,如何去实施调查。 “因而,只能是旁人告知你,让我猜猜,今日.你单独见过且有这种心思的人。” 覃煊紧盯着她,眼眸深邃幽黑,缓缓将结论说出来。 “只剩下那位祎隋侯世子乔子云,是,也不是?” 陆今湘丝毫不意外他会推测出来,毕竟原著中他就是智谋近妖的人设。 她也懒得隐瞒这点,点头道:“是又如何,你倒是打破那个蜚语啊。” 冷笑一声:“还不是进一步证明了那个谣言是真的。” 覃煊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 “都跟你说了,那些只是巧合,绝没有这个心思。” 陆今湘上下端详他,眼神微妙,许久,她摇头失笑,似乎觉得挺没意思。 “也许朝堂上你是杀伐果断的谋臣,但是女子间门的这点小心思,你远远不如我了解。” 说罢,她往后一靠,闭上眼,一副抗拒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 跟前缄默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掀开帘子跨了出去。 人走后,陆今湘睁开眼,盯着前方木质车厢,久久没有作声。 晚上,东宫。 玉佩和头发弄好,放置到太孙枕头下,观望了会儿,见太孙沉沉睡过去,没有啼哭的迹象,不由松口气。 太子来到里间门,隔着屏风跟太子妃对话。 “孩儿目前还好,看着睡得很安稳。” 太子妃温婉的嗓音从里头传出来。 “那妾身就放心了。” 两人间门隔着一个屏风,屏风上绣着双燕绕枝花样,朦胧间门可见太子妃倚在床榻曼妙的曲线。 太子斟酌如何开口,片刻,他轻松说道。 “今日怎么想起让嫣姐儿过去敬茶?” 里头停顿了会儿,随即,温婉的女声不徐不疾道。 “少夫人头一次来东宫,还帮了那么大的忙,妾却不能亲自招待她,心下难忍惭愧,恰好嫣儿暂住东宫,遂就想让嫣儿替我敬杯茶。” 太子默默松了口气:“原是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差点让述赫夫人误会,下次不要这样了。” 太子妃沉默了会儿,笑着道:“嫣儿回来告诉妾身了,是妾身思虑不周。” 太子点点头,不欲再多说,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殿下,若妾身说,妾身当真有这个心思呢?” 眼看太子就要走出门外,身后太子妃突然开口。 猛然转头,太子难得愣怔,眉头一点一点锁紧,有些难以理解。 “你为何这么做?” 太子妃露出苦笑:“殿下不是比我更加清楚这个原因吗?您和覃大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感情深厚,但覃大人不代表齐国公府,齐国公向来对东宫敬而远之,妾身只是想帮您增加筹码罢了。” 当然,她亦有私心,等太子顺利登基,覃煊将来势必会成为太子肱骨之臣,她总要为她的孩子早做打算,嫣姐儿是三叔的庶女,三叔官职卑微,且亦是庶出,嫣姐儿能给覃煊为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太子皱眉,眉宇冷淡。 “你亦知道,孤与述赫乃手足的交情,你自作主张时,有没有想过此举会损害到孤和述赫的情分,太子妃你究竟是真心为孤着想,还是打着为孤好的名义做出格的事?” 见太子生气了,太子妃有些慌张,慌忙撑起身坐好。 “殿下,妾身绝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妾身敢对天发誓,妾身完完全全是为您着想。” 就是有替小儿打算的心思,也是在能帮到太子的前提下。 听到这话,太子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你是孤的太子妃,延绵子嗣,教管后宫才是你的职责,其他事莫要再插手。” “是,殿下,妾身铭记于心。”太子妃再不敢有任何逾举。 “明日将四小姐送回府中,日后若无必要,不要再随便传人进宫了。” 太子丢下这么一句话,甩袖离开了。 身后,久久响起一声。 “……是。” 130 第一百三十章 130 临睡前, 鱼柳抱住她,低声安慰道:“主子,别生气, 奴婢观大公子确实没有纳妾的想法,想必都是那萧氏自作主张。” 陆今湘揉揉额角, 觉得她现下心态有些不对劲,就算覃煊当真纳妾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要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和离。 但自从听到乔子云那些话,就有一股压不住的邪火在胸口扑腾,连带着, 她看覃煊都不那么顺眼,换句话说, 就是有些迁怒他。 但其实她知道, 她不该,别说这个年代纳妾本就稀松平常, 就说他们间的关系, 也容不得她去吃醋生气。 算了, 暂时把这个心情抛下, 奔波一天, 她有些累了。 放下手,对鱼柳道:“我累了,备水沐浴吧。” 鱼柳急忙应一声,转身去吩咐婆子和小厨房,热水已经烧好, 只需要把水倒进木桶里,陆今湘是条咸鱼,平时就经常被鱼柳关月伺候搓澡, 更别说此时,她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只想抓紧洗好,早些上.床休息。 最近有些嗜睡,洗完澡,她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覃煊去上值。 散值后,带上整理好的科举改革的提议手册,绕道来到东宫。 两人讨论到酉时,顺便留在东宫用了晚膳,完了继续讨论一阵,覃煊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太子开口叫住了他。 覃煊疑惑回头,看见太子面上露出踌躇,片刻,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叹口气道。 “回头跟弟妹说声对不住。” 覃煊:? 随后,太子苦笑着将昨晚的事情讲述一遍,对给他们夫妻带去的麻烦感到十分抱歉。 “孤万万没想到,太子妃会自作主张,她说见你已至弱冠,膝下却未有一个子嗣,难免起了撮合之心,况且你也知晓,太子妃一直觉得孤势力太过单薄。” 说到最后未尽之语,太子无奈叹息,语气有些晦涩。 太子虽早早被立为太子,但生母并不显,外家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太子妃虽天然站在他这一边,但其出身的萧府在京城中只是个没落二流世家,对太子的帮助也有限,远不如一流超品世家的齐国公府更有分量。 覃煊陷入沉默,一时无言。 太子却不曾为此伤神,拍着他肩膀,爽朗一笑。 “咱们兄弟二人的情分,哪还需要联姻去维持,孤已经痛斥过太子妃,还把萧四小姐赶了回去,孤还不了解你,别说联姻就是姑娘家单纯倾慕你,你也会干脆利落地拒绝。” 对于这点,太子也有些奇怪,他虽然不贪恋美色,但后院怎么都有几位姬妾,唯有覃煊后院确实只有陆今湘一人,哪怕之前传言两人不和,他也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 太子摇摇头,他不是过分追问隐私的人,寻思述赫可能受谢老影响颇深,还想学谢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有一点…… “太子妃其他话不值一提,不过那句话说得没错,你和弟妹成亲这么久,怎么至今没有子嗣?” 太子自个子嗣不丰,难免关注旁人的子嗣情况,尤其他的挚友兄弟,他不希望他直到像他这么大才迎来头一个嫡子。 一直不曾圆房,怎么可能有孩子,覃煊摇头失笑,取笑道。 “殿下自有了嫡子,是更加有长辈风范了。” “好啊你小子,孤知道你嘲讽孤罗里吧嗦婆婆妈妈。”太子佯作恼怒,摇头失笑。 他知道他不喜听说教,也不多废话,反正他和陆今湘还年轻,日后总会有孩子的。 思及陆今湘,太子背着手感叹。 “弟妹其实还挺敏锐,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不过当时那种情况,弟妹的处理方法没错,既敲打了萧四小姐,也没有把场面闹得很僵,你之前还说弟妹没有处事的手段,这不是挺有手段,孤看你就是对弟妹抱有偏见。” 一番大肆夸奖,丝毫不提之前还以为她过于敏.感。 覃煊神色僵住,想起昨日回去时对陆今湘的那番信誓旦旦,陆今湘说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他当时虽然思考过,但是依仗对太子的信任,仍旧觉得她误会了,结果今日太子就转告他,没有误会。 不由扶额叹息,太子老是给他出难题,这种情况他能装作不知道吗? 到底不能装作不知道,回到府中,纠结了一路的覃煊脚步不知不觉来到正黎院门口。 然后盯着这道薄薄的门板出神。 过去许久,良什小心上前。 “主子,需要奴才敲门吗?” 您都盯小一刻钟了…… “不需要。” 覃煊回过神,一口拒绝后,吸口气,刚想提手敲门,门扉吱呀一声响,在里面被打开了。 门内正是打算出门的陆今湘,门扉被打开,两人猝不及防面对面,齐齐愣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好一会儿,陆今湘回过神问道。 “嗯……下值路过这里。” 陆今湘茫然遥望正院的方向和涣庭苑的方向,这两个方向呈一条直线,若从正院回来,怎么着都不该路过正黎院,只有从东跨院回来才会路过正黎院。 覃煊后退一步,咳嗽道。 “你这是打算出去散步?” “对啊,厨房里给你留了饭。” “不用,我已经在东宫用过晚膳。” “哦,那就行。”陆今湘不再说什么。 夜色中,她的面容隐约可见,一张秀丽的脸蛋上面点缀两汪澄澈的泉眼,鼻梁高挺,朱唇小巧玲珑。 覃煊侧过身,单手背到身后,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脸上。 “今夜圆月,确实适合出来散步,秋风飒爽,晚风习习,不过还是注意保暖,现已进入杪秋尾端,寒凉秋意浮现……” 一通长篇大论,致使陆今湘奇怪地看向他,这人今日怎么了?絮絮叨叨,举止怪奇怪的。 “……殿下命人将萧四小姐送回去了。” 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131 “……殿下命人将萧四小姐送回去了。” 直至最后, 他含糊加上这么一句话。 陆今湘恰好捕捉到,愣了下,缓慢挑起眉, 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合着原来是跟她坦白来了。 覃煊有些僵硬, 之前还语气十分坚定,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结果今天就变相地跟她承认,昨天是他错了。 其实他本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个事,但是不知道为何, 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来了。 偏过头,装作不在意地解释道;“是太子妃自作主张, 我跟太子殿下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昨天观他们的神情, 陆今湘就猜出来了,闻言“嗯”一声, 收起讥讽, 表情恢复温和平静。 覃煊回过头看她, 眼眸里映出她光洁的脸庞, 视线一顿, 漫不经心移向前方,不动神色地问。 “你好似不生气?” 陆今湘睫毛颤动,扭过头,眼神诧异。 “我为何要生气?” “那你昨日……”昨日分明因为这事跟他闹别扭,连他的解释都听不进去。 陆今湘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思考一番,组织语言斟酌开口。 “我昨日回去想了想,发现你说得没错, 无论那事是谁的主意,都与你无关,一开始我误会了你,后面发现你也不知情后就不该朝你发脾气,为此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覃煊张张嘴,想说什么,然后发现她有理有据态度也不错,实在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只能默默闭上嘴。 本来以为她很在意这件事,才特意过来跟她解释清楚。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相公你是否纳妾。” 愣了下,覃煊眉头锁紧,内心下意识感到不虞,想跟她说他没有纳妾的想法,然后见陆今湘笑了笑,平静道。 “我只是不喜欢被动,不想自己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只是希望你,嗯接下来哪怕当真要纳妾,最好提前跟我商量下,几时纳妾,要纳谁,当然如果你不着急,等太医诊过脉后再提最好不过。” 届时,无论他要纳谁,纳几个,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甚至哪怕要扶正,就都随他的心意。 在她说第一句话时,覃煊就沉下脸,后来随着她话音展开,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至最后,满面阴沉直逼风雨欲来狂风骤雨的气势。 “你真是大方啊。”他冷着脸,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角蹦出来。 陆今湘耸肩:“我也觉得我大方,多珍惜此时的我吧。” 等他换了下一个正室夫人,不一定有她这么大方了。 不大方也没办法,这是古代,纳妾行为十分寻常普遍,为人妻不仅不能吃醋还得笑着帮忙张罗,不然就是嫉妒,乃休妻七出之一。 要不说古代女子命运悲惨呢,所有人都是教条礼信下的牺牲品。 作为受益方的覃煊闻言不仅没感觉安慰,反倒觉得憋闷恼怒,说不出得燥郁充斥心间,让他恨不得将那些话一点点塞回跟前人嘴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怒火。 “我明明跟你说过,我没有任何纳妾的想法。” 现下是没有,但将来呢?恐怕连你自己都无法保证吧,陆今湘盯着他心里想道。 就连现代男子都有许多出.轨养小三的,更别说古代了,不过换个角度,这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覃煊能保证近期不纳妾当然好,不说少了许多后宅矛盾,也能给继室夫人提供一个好的环境。 没准覃煊跟继室夫人格外合得来,甚至愿意为她终身不纳妾呢。 内心百转千回,表面却看不出来,陆今湘弯起眼眸,眸底清澈,笑容明快干净。 “是,我知道,这不是说假如,万一有这么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覃煊差点脱口而出,话说出口前,内心悚然一惊,他这是做好跟陆今湘一生一世的准备了吗? 闭上嘴,敛下眼眸,覃煊盯着皎白月光洗刷过的石板路面,渐渐出神。 陆今湘没怎么注意他,伸个懒腰,准备去散会步,顺道邀请他。 “相公一起吗?” “不了。”许久,覃煊回过神。 既然如此,两人就此分开,陆今湘领着若兰若娟走向后花园方向,覃煊折身回返院子,临走前,他回过头深深望了远去的背影一眼。 两日后,陆今湘应邀前往谢府,与她一同前往得还有覃孟椿和覃孟敏,以及从宫里赶来的六公主夏琰珺。 那日在宫里,六公主说介绍她和谢芷凝互相认识,今日就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说来也可笑,她和谢芷凝明明伦理上关系更近,却还需要六公主这个外人中间调和,这些都有赖于原主跟谢府的矛盾。 好在双方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没一会儿,关系就变得熟稔。 尤其谈起钓鱼,这位谢大小姐眼睛更是明亮,可见是真喜欢钓鱼。 陆今湘自幼就受鱼儿喜欢,每次去湖边,那些往日遍寻不见的鱼儿一个个跃出湖面,一时场景颇为壮观,后来院长妈妈还开玩笑说,日后她若生存不下去,单靠钓鱼就能养活自己。 当时仅六岁的奶团子严肃点头,当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认真地把他当做一个退路。 听闻这不是技术,而是一种天赋,谢芷凝难免失望,不过紧接着陆今湘拿出现代总结出的系统钓鱼方法,其中不少都听着颇有道理,谢芷凝立即被吸引过去,听得双眸直发亮。 不远处,石桌前,六公主,覃孟椿,覃孟敏和谢芷菡几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这边。 谢芷菡慵懒地斜靠着石桌,胳膊撑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瓜子。 “长姐平日最爱研究钓鱼方法,如今总算找到个志趣相投的人,瞧瞧,高兴得都顾不上我们了。” 覃孟椿微笑道:“嫂嫂跟表姐聊得投缘,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覃孟敏瞧她一眼,没吭声,心下叹息,谁说不是呢。 起码再不用担心两人因为长兄的事产生隔阂,两家人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唯一还想不开得恐怕只有失去管家权还被罚抄佛经静心的大夫人了。 六公主笑呵呵望着这一幕,一边吃果子一边笑着附和。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经过一番促膝长谈,谢芷凝和陆今湘的感情突飞猛进,具体体现在两人刚见面时还客气称呼彼此“湘表嫂凝表妹”,完了亲亲热热携着手走过来,已经变成“表嫂和凝姐儿”。 望着这一幕,六公主和覃孟敏不禁欢欣鼓舞,就连谢芷菡和覃孟椿,不屑嗤了声后,眉眼也沾染几分轻松。 中午,她们留下用膳。 谢老夫人余外开怀,看得出来她很喜欢陆今湘,一个劲儿地让丫鬟抄菜,特地朝她身边丫鬟打听过,午膳准备得都是陆今湘爱吃的饭菜。 用过午膳,又待了会,直至未时三刻方才离开。 值得一提,离开前恰好撞见下朝回来的谢老,谢老瞥见她们,惊诧之余倍感欣慰,直说日后要经常过来。 陆今湘知道,覃煊三五不时就会来谢府小住,之前从不叫原主陪同,现下谢老主动对她提出邀请,让她下次一块过来。 还问她书法上可有进展,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叨扰覃煊,下次来谢府小住,他亦愿意亲自教导她。 对此陆今湘受宠若惊,谢老身为一朝阁老,平时操劳国事就足够繁忙,她怎能占用他休息时间,让这位书法大儒亲自指导她,那不是大材小用嘛。 不过她还是谢过他,望着清风朗月气质的谢老,陆今湘内心不禁升起敬慕,怪不得原著中覃煊唯一孺慕佩服的人就是谢老。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132 一大早, 陆今湘就被喊到宁安院。 她靠在桌子上,张着嘴直打哈欠,眼角殷红一片, 还坠着两点泪珠。 “姑母,至于大清早把我叫过来嘛。” “当然至于!”陆夫人瞪她一眼, 攒着手身体绷直,紧张地两只袖子都在微微发颤。 “咕咚”一声, 咽了口口水,问丫鬟。 “太医怎么还不到?” 丫鬟矮个身,麻利掀帘走出去, 过了会儿,疾步走回来, 一张小脸莹莹发亮。 “夫人, 林管事回来了。” “快,快请进来。”陆夫人嗓音紧张得直磕绊, 殷切地盯着门外, 神情可谓望穿秋水。 然而, 林管事是一个人回来的。 对上陆夫人疑惑的目光, 他拱起手, 苦笑道:“回夫人,今日不是张太医当值,且六皇子昨夜偶感风寒,加上惠嫔娘娘昨夜有些泻肚,几位资历深的院判都去给六皇子和惠嫔娘娘看病去了, 恰好都不在太医院,太医院只剩下几位年轻的吏目,奴才记着您的嘱咐, 务必寻一位资历深的院正院判,遂没敢邀请那些吏目。” 闻听此言,陆今湘尾椎悄悄放松。 陆夫人张着嘴,面庞染上失望,精气神一点点萎靡。 “这样啊,如此也好,不用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她挥挥手,让林管事先下去,紧张过后,身子变得虚软,软软往后靠去,倚在软榻上,撑着下巴长叹一口气。 陆今湘有心情吃茶了,饮过一杯甜茶,一面磕杏仁一面抬眼瞧她。 “姑母,我就说,您不必赶这么一大清早。” 语气含着几分幸灾乐祸。 偏她不知晓,这个时候失望中的女人宛如被闷火燎着的老虎,你若安静无声还好,一出声可不就踩中老虎烧痛的尾巴,明摆着树立成靶子让她排气泻火。 陆夫人腾地坐直身,高声吩咐人。 “把少夫人跟前的糕点果茶都给我撤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不听吩咐,又担心陆夫人冷静下来后悔,只好磨磨蹭蹭去撤陆今湘跟前的东西。 这回轮到陆今湘傻眼了,须臾回过神,一面揽袖护着,一面急声道。 “姑母,您这是作甚?您有怒火朝我发什么呀?” 陆夫人冷哼一声。 “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你也该忌忌口,日后少用过甜过辣的食物,省得诊出脉,你我再被太医和老夫人念叨。” 陆今湘无奈又好笑。 “是您说日子临前,太医约莫能诊出个大概,遂打算唤太医来,好让心里有个底,全程我都配合您,结果好巧不巧,太医都没待在太医院,可见老天爷都不想让您折腾,您何苦把气都撒到我身上。” 陆夫人腰板挺直,手掌放在旁边手托上,温婉的面庞端庄严肃。 心情不虞,抱怨道。 “这六皇子与惠嫔生病忒不是时候,本还琢磨,临近两月期限,太医许是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我也不用一直挂记于心,真是,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 陆今湘一直护着,身后鱼柳关月悄然无声上前护持,加上陆夫人出神请太医的事,顾不上这边,关月朝两个丫鬟使个眼色,丫鬟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到了一边。 果然,陆夫人没有注意这边。 陆今湘松口气,宝贝地将甜枣糕摆好,闻言好笑道。 “合着原来您心里也没底啊,我还以为您笃定这件事呢。” “还不是你没有任何孕期症状,不然你姑母我至于这般七上八下?”陆夫人翻个白眼。 “唉,我就说我没有怀孕,您还不信我。”陆今湘长声吁叹。 闻言,陆夫人立马气急,刚想捂住她嘴巴呸呸两声,这时,一个丫鬟站在外头,高声禀报说老夫人唤她们过去。 陆夫人和陆今湘来到寿安堂。 众人正围聚一堂说闲话。 “届时,苓姐儿可以跟去,就当散散心,顺便多跟人走动走动,没准姻缘就来了。”上头,老夫人笑呵呵地开口。 被取笑的祝苓毓低下头,眉目柔情之余有些怅惘,看来上一段亲事给她带来的影响还没彻底消散。 “祖母,孙女也想去。”底下,覃孟椿娇声嘟囔。 “还有敏姐儿,敏姐儿也想去,是吧?”她推搡下旁边老实坐着的覃孟敏,示意她抓紧开口。 覃孟敏涨红一张脸,吭吭哧哧,说不出口,然后被覃孟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陆夫人走进来,诧异望着这一幕。 “这是准备去哪儿?” 于夫人笑着起身迎接,解释道:“方才煊哥儿递来信,说后日皇上打算去西郊狩猎,可能去个三五日,让家里提前收拾好东西,今日他留在东宫不回来了。” 如此,陆夫人恍然。 陆今湘轻松坐到祝苓毓身边,这个消息她早就得知,一点也不诧异。 不过,西郊狩猎……唔,应该是个重要剧情点吧,她随手剥开橘子皮,思考道。 “湘姐儿就留在家里。”上首,老夫人一锤定音。 见她张大眼望过来,以为她还是想去,老夫人眉目温和,劝道。 “这段时日先留在家里,等下次有机会,再让煊哥儿带你去。” 陆今湘倒不是不舍得,只是有些可惜要拒绝六公主的邀请了,她点点头,懂事道。 “我省的,您放心。” 老夫人欣慰颔首。 倒是祝苓毓望见这一幕,好奇问道。 “表嫂为什么不能去呀?我还想同表嫂一同骑马射猎呢。” 身为贵族女子,骑射虽然没那些上马打仗的将士精通,但也勉强算熟练,射个野兔完全不成问题。 就是担心她过去后骑马逞能,老夫人扶额。 于夫人何等剔透的人,心中早就有所忖度,立马拽住祝苓毓,让她少说点话。 “你表嫂不擅长骑射,如果跟你一同前去,你倒是轻轻松松骑马走了,你表嫂怎么办?一直待在营地里吗?那多憋得慌。” 祝苓毓失望:“这样啊,好吧,其实我教表嫂骑马也不是不可以。” “你快住嘴吧,就你那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本事,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于夫人截住话头,嘲笑她。 祝苓毓嘟起嘴,深深感到不服气。 “您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呢?好吧,就算您说得是对的,那也可以叫表哥教呀,表哥骑射本事可是一流。”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133 人都走后, 寿安堂只剩下老夫人,陆夫人和陆今湘三人。 老夫人倚在上首,敛着眸, 一副即将睡着的模样。 “听闻你要请太医?” 陆夫人神色讪讪,瞧起来有些心虚, 手指不停蹂.躏帕子,虚着嗓音道。 “媳妇晨起有些不适, 就想让太医过来把把脉。” 缓慢抬起眸,锋利的目光恍若化作实质,直直射向她。 陆夫人话音本来就虚弱, 瞅见老夫人这个目光直接吓得吞回肚子里,尾音微弱几不可闻。 望见她这样子, 暗自叹口气, 陆今湘抬起脸,眼神清亮, 神情坦荡。 “祖母容禀, 其实是孙媳拜托母亲请太医, 这么久没有任何变化, 孙媳内心感到忐忑不安, 就想让太医瞧瞧,能不能给孙媳个准话。” 老夫人定定望着她,半晌,冷肃的神色渐渐软化。 “你有这个想法无可厚非,不过没差几日了, 也不妨等待几时,后日去西郊狩猎,这两日太医院要安排随驾人员, 恐怕顾不上这边,等到从西郊回来,太医院清闲下来,再请个人好好给你把个脉。” 届时,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否怀有身孕。 陆今湘精神微微恍惚,片刻,回过神,恢复若无其事。 “是,孙媳都听您安排。” 从寿安堂出来,陆夫人拉着陆今湘往回走,见她一路沉默,表情沉静,以为她不舍得西郊狩猎。 “老太太也是为你好,你现下身子不同以往,骑马狩猎那么剧烈危险的事,谁能放得下心你。” 陆今湘笑容柔软:“我知道,千里迢迢赶至西郊,不过待几日就又赶回来,又累又无趣,我才没什么兴致。” “正是如此,那西郊狩猎也没甚意思。”陆夫人当即点头附和。 她当年随世子去过两次,她不会骑马,去了只能干坐着或者找人聊天,但那些地位高的看不上她,地位低的在她跟前放不开,闲来无事只能随处溜达,去过两次她便不乐意去了。 两人在交叉路口分开,陆夫人回宁安院,陆今湘返回西跨院。 走过一段路,陡然反应过来,若不是惦记西郊狩猎的事,那侄女为何事出神? 她蓦然站住身,回头看向陆今湘离去的方向,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成小点的背影。 神色不由复杂,其实侄女内心一直惶恐不安吧,如果诊出结果不如人愿…… 转瞬,神情变得坚定,如果一次结果不如人意,她就帮侄女,早日让他们成为真正夫妻,多敦伦几次,孩子自然就顺理成章到来了。 那边,陆今湘回到正黎院。 倒没有陆夫人所想得那般惶恐难受,只是有些微微的怅惘。 扫量四周,檀木香柜,花梨木桌椅,一整面博古架,绢丝木棍支起的半扇窗扉,不知不觉她已经待了将近两个月,原来觉得陌生梦幻的环境变得熟悉舒适。 陆今湘不得不承认,齐国公府是个很好很舒服的环境,上头亲姑母,齐国公和世子不管事,老夫人足够仁慈宽宥,就是覃煊,也开始变得可爱起来。 她每日只需吃喝玩乐,睡到自然醒,起来随便点餐,月银姑母又偷偷给她加了十两。 这样美好的适合咸鱼的环境,如果和离后,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唉,她趴到桌子上,有些怅惘地想。 她能不能辞去少夫人的职位,留在齐国公府养老啊。 显然是不可能的,她之所以有这些优待,就是因为她少夫人的身份,不然老夫人何必护着她,厨房何必上赶着讨好她。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 覃煊临出发前一晚才回到府中。 回府头一件事就是找来正黎院。 “这是?”陆今湘盯着跟前的东西,表情有些诧异。 “这是外祖父让我转交给你的。” 覃煊倚靠在椅背,身上官袍已经脱下,身形松懒,一袭日常月白衫恣意风.流。 留在正黎院的换洗衣物终于派上用场,覃煊忙活两天两夜,精神疲惫至极,直接带着东西来到正黎院,便顺势在正黎院换洗了衣物。 跟前是一个厚重的盒子,方方正正,表面木纹纹理,看起来颇有一种年代感。 她看覃煊一眼,覃煊正慢悠悠品茶,面上眉眼平和,恰似春风摇曳,吹落一树梨花瓣,簌簌地落在潺潺溪水中。 收回眼神,她提手打开盒子,映入眼帘得是一层黄布,解开黄布,才露出里头的东西。 这居然是一件金丝锁甲,呈现网质结构,由密密麻麻的金丝孔套合扣缀而成,里头还覆着一层柔软皮面,整个好似现代那种铆钉朋克服,且还是十分时潮的黑金色朋克元素,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柔顺光滑,被人养护得很好。 许是看出陆今湘的疑惑不解,覃煊解释道。 “外祖母听闻我们要去西郊狩猎,担心你骑射不好,林场密林地带,再有不长眼的人把箭射歪了,遂让我把这件软甲交给你,让你贴身穿好,务必护好自身。” 这件软甲是覃煊当初胜仗的战利品,一共这么一件,被他送给最亲近的外祖母,就连老夫人也没份。 结果今日被外祖母送与陆今湘,连带着外孙的那份情谊,殷切盼望这对小夫妻能够好好的。 陆今湘愣了下,既诧异又感动,还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但是,我不去西郊狩猎啊。” “你不去?”覃煊愕然。 昨日他没回来,不得知老夫人安排她留下来的事情。 陆今湘便把老夫人说的话复述一遍,虽然没清楚解释,但覃煊听完就明白其未说出口的蕴含意思。 眼神变得微妙,在她腹部转悠一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祖母真真真情实感地认为她会怀孕啊。 “也罢,你就待在家里,索性只有三五日,就回来了。” 这两日几乎没怎么睡,覃煊头有些涨,站起身,准备回院子早些休息。 良什见他打算直接离开,连忙插嘴道:“主子您这几日忙于公务,晚膳都还没吃,用过晚膳再睡吧。” 陆今湘愣住,回过神,说:“是该如此,我晚膳用的莲子百合羹,应当还剩下一部分,不如让膳房热一下,用过再睡,好歹暖下胃。” 覃煊想了想,应下,重新坐回位置上。 等待莲子羹呈上期间,覃煊闲坐桌前,无聊拨弄茶盏,陆今湘早已重新捧起那份刚刚覃煊过来放下的话本,津津有味看起来。 覃煊清淡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径自看得入神,明净的脸蛋时而露出两点浅浅的旋涡。 手指敲击桌面,倏忽,停下来。 “说来我一直没考察你书法情况,你字帖练得如何了?” 正在看话本的陆今湘嘴角笑容僵住,她眨眨眼,抬起头,迟疑地“啊”一声。 “这个,那个,也不急在一时,等你从西郊回来再说也不迟,吧。” 眉梢挑起,覃煊搁下茶盏,手掌撑住下颌,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此去西郊,少说要三五日,我不能留在家中,本就有负外祖父的托付,从西郊回来后还要补上落下的政事,改日不如撞日,你现下就把这段时日的字帖拿出来,我好指点你一二。” 陆今湘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跟他对视,眸底黑白分明,看起来纯然无辜。 偏偏不言一词。 覃煊反应过来:“你不会一点没写吧。” 那不至于,只是……“写了一点点。” 是真的一点点,不是亿点点。 覃煊望着瘫在跟前一张纸都不满,零星数下来,两只手掌就可以囊括的字数,神色浮现惊诧,夹杂点点好笑与无言。 “这就是你这些时日描的字帖?” 陆今湘点头,又点头:“我近些时日有些嗜睡,每日吃了饭就犯困,能写这些还是我寻着空隙好不容易写下的。” 覃煊面无表情:“寻着吃喝玩乐看话本的空隙吧。” 陆今湘:“……” 嘿嘿。 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134 覃煊说完, 倏忽意识到一点。 “你说你近日有些嗜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今湘单指拄着下巴,作回忆状:“没多少时日, 大约七、八日吧。” 说到这里,陡然意识到覃煊的意思, 睁大眼睛,表情变得匪夷所思, 失笑道。 “你想哪儿去了,约莫只是苦夏,哦不, 苦秋,近日不只是我, 鱼柳关月若兰等其他人都有些困顿。”说完, 似乎急于寻求认同感,她扭过头询问鱼柳关月, 问她们是不是。 鱼柳茫然眨眨眼, 想了想, 点头:“主子说得没错, 确实如此。” 关月无奈地瞥了眼她, 这傻子,大公子好不容易上心点主子的事,她傻愣愣一无所知地说出这些煞风景的话,难免让大公子觉得扫兴。 不过虽这么想,她也只能实话实说。 “最近的确如此。” 覃煊拢眉, 难道是他想多了? 也罢,本来就是天方夜谭,他是被祖母和跟前人思路带偏了, 居然生出她当真怀孕的错觉。 覃煊将一些字剖析教给她,书法讲究形和意,她现下单纯的形都做不到,更别说意了,他其实不是个适合教人的性子,一来于书法上颇有天赋,当初没走过什么弯路,觉得这种东西都是自然而然苦练加学成的东西,现下教她也是这个思路,二来他着实没什么耐心,他从没有跟女子温声细语的经历,反倒对厉声呵斥下属,和同朝堂官员对峙颇有经验。 是以,现下语气平和,乃至温和地教导手边人,十分不适应,尤其跟前人好学生般端正坐好,凑他极近,小脑瓜不时认真点头,鬓角发梢丝丝袅袅的清香拂入鼻间,耳垂不自觉泛红,他惶然别开眼,胸腔的心跳声砰砰躁动。 “好了,你写两个字试试。” 慌乱放下笔,覃煊悄无声息与她拉开距离。 陆今湘乖巧地点头,捏起笔,一笔一划地书写,握笔姿势早就有教过,如今乍一眼姿势端正眉目认真倒颇为唬人。 覃煊侧眸凝视她,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上翘,随着眨眼浮动,宛若春时柳树枝头料峭柔软的柳絮,仿佛随时都能随一阵春风吹落枝头,飘扬撒进人的心口间,引起一阵本人不知却轻缓密切的瘙痒。 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唇角漫起一点笑意,这一刻,浑身疲惫不知何时散去,只余留叫人安稳的满室静谧。 鱼柳关月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过去多久,陆今湘写完大字,欣赏一番有棱有角的字体,暗自得意,她果然还是进步不少嘛。 “好啦。” 欢快地抬起眸,欲展示给覃煊看,结果冷不丁对上他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瞳孔分外幽深,好似一下子能将人吸进去,一下愣住,半晌回过神,脸颊渐渐被天边沉郁的霞色所侵染。 “你,你……” 罕见的,她居然变得磕绊起来。 覃煊神思从沉溺中抽回,眨下眼,刚想移开目光,瞥见她面上大片的赤色,不知怎么停顿住,定定望着她。 “你这手字,比之我那三岁的侄子尚且不如,留在府中期间,切记忌焦忌燥,耐下心多加练习。” 陆今湘罕见几分女儿情长,低下头等了半天,结果等出这么一句话。 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细细听着,又抬起眼认真觑他表情,终于确认他只有这么些废话,一时间只觉满腔荒唐,就连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都瞧着比他顺眼。 她好笑出声。 “我又不参加科举,也不出阁拜相,字练那么好做什么。” 搁下笔,翻个白眼,气哼哼丢下一句“都知道覃大人书法卓越,不必时时在我跟前炫耀”,完后一甩头,干脆利落地走了。 留下原地覃煊沉默伫立,他盯着某处微微出神,须臾,似乎懊恼般闭闭眼,点了下额头,无声叹口气,折身跟在后面。 晚膳呈上来,两人坐在一块用膳。 陆今湘已经用过晚膳,不过见厨房多准备了些素食小菜当做配菜,青翠欲滴看着十分可口,便没忍住又用了几筷子。 两人一边对坐用膳,一边闲聊。 覃煊之前没有用膳闲聊的习惯,还是上次在正黎院吃烧烤,两人边吃边闲话,后头又经历过两次,倒也尝出几分平凡温馨韵味。 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就是聊聊家里外祖家,陆今湘平时看的书,以及极少一部分政事。 没办法,覃煊的生命中,除了跟陆今湘共同生活的空间,便只剩下朝堂政事,及少许跟友人闲聚赏玩的时光。 提及最近忙的事,科举改革,上次递交上去的提议,还没经过御前,便在朝堂里引起轩然大波,朝臣们互相攻讦,党派与党派间恩牛怨李,加上还有一股明面上看着和稀泥实际不知落脚何处的中间派别,总之一派乱哄哄,吵吵闹闹大半月也没能拿出一套章程来。 皇上想去西郊狩猎何尝不是待在京城听他们吵得头疼,遂想去西郊散散心,顺便让朝臣们冷静下,回头讨论出一套双方都满意的章程。 陆今湘听完摇摇头,叹息:“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儿。” 覃煊捡起一粒黄豆放嘴里,闻言诧异地抬起眼,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最是简单普通的一句话,朝堂上许多大臣却不懂,如今朝廷取仕有两种途径,一种就是正经科考,另一种是国子监出来直接授官,尤其后者,许多勋贵直接把自家子弟塞到国子监里头,度个几年金便能出来为官,回头安排到打点好的官职上,没几年便能缓步擢升,因此国子监几乎成了勋贵们走仕途的后门,但许多贫寒的子弟连国子监大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 陆今湘自然了解这个朝代的太学现状,与传统历史国子监出来的监生只能补吏,终生可能迈不过七品官不同,国子监出来的勋贵子弟等同正经科考,只要在太学期间做到科科优秀,便等同进士出身,照样升官不受限制,但关键是,国子监只收勋贵子弟,满打满算也不足二百人,二百人中取得科科优秀的比例,和与全国竞争的科举取仕比例,两者对比可见一斑。 外祖父此次提议便是削弱国子监的权利,禁止直接授官的官风,好让朝廷实权官员都是有识之士,而不是只读了两年书连篇正经文章都做不出来的国子监监生。 这个显然会触及勋贵的利益,更惶恐谢老如今本就是勋贵中一员,不少人骂他数典忘本,朝廷走狗阻人前程什么的。 覃煊这些日子这么忙就是忙这个事,想赶去西郊之前先拿出个条例。 陆今湘恬淡地饮奶茶,烛光下神情娴静安稳,对这种朝廷纷争看起来毫无波澜,看在覃煊眼里就有些突兀离奇,莫名的,他突然想问她。 “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陆今湘茫然抬起眼,没想到他会跟她讨论,古代讲究后宅不过问朝事,不过…… “没什么看法,不过是历史进程罢了。” 皇权与世家,权利过度,党争倾轧,无非老生常谈的问题。 覃煊心中一动:“这么说,你是支持外祖父的看法?” 陆今湘“唔”一声:“这种大事,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小人物同意,不过如果说对更多贫寒子弟有好处,那就是好的吧。” 当然,如果她出身世族且还是一条咸鱼,那就不怎么友好了,好在她并不出身世族,也不能出仕当官。 覃煊神色复杂,没想到陆今湘态度这么轻描淡写,他不得不提醒她。 “这意味着,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就不能享有世家的好处,得跟其他寒族子弟站在同一个起点。” 陆今湘点头:“挺好的,年少轻狂,正是该奋斗的好时节。” 一边说,一边嗑瓜子,时不时饮一口奶茶,再塞两粒葡萄干。 覃煊表情奇怪,只觉得出奇违和,张张嘴,问。 “那你大好年华在干嘛?” 陆今湘莫名其妙看向他,见他盯着她一手瓜子仁一手奶布丁,恍然反应过来,放下瓜子,语重心长地朝他道。 “听我一句劝,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覃煊:“……” 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135 这句玩梗的现代网络语成功噎住了覃煊, 叫他都来不及沉思为何下意识觉得陆今湘将来有孩子,会是谁的孩子,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满面无言。 想斥责她荒唐,但又觉得这句话搭配她这个脾性分外慰贴。 慰贴个屁! 他点了她两下, 压住呵斥的语句,起身甩袖离开了。 人走了后, 陆今湘舒服地吁口气,刚想坐下看会话本,陆夫人突然派人传唤她。 陆夫人叫她过来是跟她说隔日离府的事儿, 皇上要去西郊狩猎,路程约莫半日, 此去京城中重臣都会跟着前往, 包括齐国公和覃煊,世子得以沾光可以一同前去, 因此府上诸人大约都会跟着过去, 这样府上就只剩下了陆今湘自个儿。 甫听到这话, 陆今湘睁大眼睛, 满脸新奇。 陆夫人以为她委屈阖府只丢下自己, 不免替她感到心疼,但是没办法,齐国公原本不想去的,但是皇上说他们这些老臣许久没出京一展拳脚了,让他们此番务必跟着一块儿去。 陆今湘才不觉得委屈好吧, 这就好像父母出差一个人在家,想干嘛就干嘛,且府上还有护卫丫鬟, 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简直爽歪歪。 她笑得合不拢嘴:“您放心走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陆夫人:“……” 怎么听着她那么期待呢。 事实上,陆今湘还真挺期待,寻思人都走了后,没准她可以带上府上侍卫去赌场等地方逛逛,这种影视剧中必定发生故事之处,当然不包括青.楼这种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观感完全被影视带歪了,反倒成了个沙雕旅游景点的代名词,明明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女人被压迫千年的血泪史。 有时候看影视剧中那些穿越女主女扮男装揣着看乐子的心情去逛青.楼,她其实觉得挺无语恶心的。 见她半分不曾伤怀,陆夫人无奈之余生出好笑,简单交代两句,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怀揣着轻松的心情返回正黎院,看见桌上铺着没收起来的宣纸,陆今湘哼着小曲收整宣纸,收拾中途,想起临走前姑母交代说让她给覃煊准备一份行礼,一份简单实用最好能体现出心意的行礼。 这个简单,她直接吩咐若兰,让若兰嘱咐厨房把最近研发的火腿肠腊肠等容易携带口感不错的速食食物打包一份,一会儿给覃煊送去。 若兰应下转身出去了。 陆今湘收拾好宣纸,转眼瞥见那件软甲内.衣,踌躇一瞬,走上前去轻轻抚摸,冰凉有质感的触感传来,恍若正在抚摸清润坚硬的玉石。 她小心将金丝软甲收好,琢磨回头送还给外祖母,这件物什看着就价值连城,她不能就此昧下。 也不知这次外祖母会不会去西郊,如果谢老去的话,想必她也会去吧。 谢老……西郊…… 陆今湘愣怔,眉梢不知不觉蹙起,一种不知名的不安忽然生出来。 这种感觉已经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 这次,她没再咸鱼地随便搁置脑后,而是坐下来,凝神认真思考,事关覃煊最在乎的外祖父,且那位老人对她分外友善,她也十分孺慕。 她不能再不当回事。 但是剧情太过久远,且那本书她当初只是囫囵翻过,很多剧情都记不清了,更别说覃煊及其亲人几乎只出现在文章前传里,那她更记不得了。 揪着头发仍旧想不起来,陆今湘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急躁地转两个圈,忽然,叫关月进来。 “幺五在哪儿,把他叫过来。” 幺五是覃煊分给她的暗中侍卫,平时几乎不出现,她决定交代幺五几句话,让他明日转告给覃煊,再把他派到谢老身边,此行护在谢老身周,这样总能万无一失了吧。 交代完后,陆今湘思虑一番,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揣着心睡下了。 然后,晚上做了个梦。 一下子被吓醒,她坐起身,呼吸急促,瞳孔迅速扩大,胸腔内剧烈跳动,双手攥着被子,手背青筋紧绷,好一会儿,呼吸逐渐变缓,她舒口气,抬手往鬓角一楷,摸了一手的冷汗。 擦去手心冷汗,扭头问外面。 “什么时辰了?” 嗓音格外沙哑,好似沙漠里行走好几天没碰过水。 幔帐被挑起来,关月小心翼翼走进来,讶异地盯着她。 “主子,此时刚辰时刻。” 陆今湘扶着额头,脑子里自动兑换,差不多就是七点多,算是起得比较早了,她平时基本上八.九点左右才醒。 她又问:“府上人都走了吗?” 关月回:“都走了,临走前夫人把对牌交给您,说您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尽管吩咐管事和嬷嬷。” 陆今湘沉默不语,思绪还沉浸在梦里漫天的血光中,恍惚间那双悲恸到极致的眼神穿过梦境来到现实眼前,一瞬间,竟叫她整颗心都似被狠狠撞了下,又闷又疼。 见她脸色苍白,唇.瓣微微颤抖,关月愣了下,急忙上前揽住她。 “主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事啊,那只是一场梦,什么都不作数。”她轻轻拍她的背部,嗓音轻柔地哄她。 好半晌,陆今湘平静下来,略动了动干裂泛白的嘴唇。 “收拾行李,我要去西郊猎场。” …… 时辰还早。 既然已经跟大部队落开了,索性多挑些护卫好手,独自一人奔赴西郊。 按照梦中时辰,不会是今日,大约就是返程回京城前夕。 不用赶时间,还可以慢悠悠用顿早膳。 用早膳期间,若娟一直旁边嘟嘟囔囔。 “您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行呀,老夫人不让您去。” “这一路漫长,您自个儿过去,也太危险了。” “主子,咱们别去了好不好,咱就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 陆今湘饮完羊奶,用帕子擦擦嘴,抬眼看她。 “不好。” 若娟神情立马跨下。 而聪明的关月若兰已经在准备出行的行礼了,不聪明的鱼柳想到能出京城走走也分外欢喜雀跃,唯有若娟惦记她的身体不想让她出去。 “放心,我不会骑马的,只是过去待两天,就回来了。” 关月瞧一眼表情沮丧的若娟,摇头无奈,她一开始听到时何尝不震惊诧异,还想尝试劝阻一二,但当时主子说的是“要去西郊猎场”,不是“想去西郊猎场”,可见主子心下已经拿定主意,主子是那种平时无所谓,但是拿定主意做什么轻易不会被劝服的人,她们只能跟着主子的要求走。 还好齐国公府打仗起家,府上最不缺得就是英勇的侍卫和战场退役老兵,京城距离西郊只有半日行程,多派几个人护送主子,路上应当没有问题。 用过早膳,囫囵收拾好行礼,管家选定的人马也集结完毕。 值得一提,听到她要去西郊的消息,不止跟前丫鬟,那些管事嬷嬷们也一波接一波来劝,尤其西跨院的肖嬷嬷和管家,陆今湘住在西跨院,若回头有什么不好,头一个被问罪得就是西跨院两位管事。 肖嬷嬷再顾不得什么圆滑体面,跪在下头欲哭无泪,这一路长途跋涉,崎岖坎坷,主子身子贵重,若当真出个万一,回来老夫人不把她活剐了才怪。 只恨老夫人跟前的秦嬷嬷不在跟前,不然秦嬷嬷出手阻挠,少夫人还能听进去一二。 她跟前,陆今湘一身素蓝绸衣,外罩月白色羽缎斗篷,头发全部梳起拢成一个圆髻,间套鎏金丝点翠梅花白玉冠,用一根玉簪束起,半扇头发铺在后面,一眼望去,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郎。 女郎大踏步跨过祈求她回心转意的肖嬷嬷,招呼上鱼柳关月,直接一个字。 “走。”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136 到底没阻拦住陆今湘, 没多久,一行人马已经出了京城。 虽说距离京城只有大半日路程,但一路经过几处荒凉地带, 唯恐野兽或者不长眼的人出没,国公府配置的侍卫扈从浩浩荡荡一长列, 一眼望不到边,看起来约莫几百人, 护卫在车马周围。 宽大辎车内,陆今湘一开始闭目休息,后面出了京城, 带着几分对古代的好奇,掀开帘子观赏四周景致。 她身旁四人, 蹲坐在另一边, 同样掀着帘子惊奇地望着外面。 四人正是鱼柳关月,若兰若娟。 后面肖嬷嬷见实在劝不动她, 便要求她将几个丫鬟都带上, 这样路上及到了西郊林场还能照顾她的起居, 陆今湘拗不过肖嬷嬷, 只好接纳了这个主意。 不过驳回六个丫鬟都带上的建议, 最终只带了若兰她们四个。 这下若娟再不念叨不许她去的碎话,寻思有她们盯着,照看着,怎么都得把主子完完好好送出京城再迎回来。 他们大概巳时出发,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差不多驶过一半路程。 路过一处茶棚,侍卫长请示陆今湘是否停下休息片刻。 坐了两个时辰车,陆今湘浑身要散架了, 自然忙不矢点头同意。 鱼柳若兰小心搀扶她下车,茶棚已经被清空,没什么人,周围还有侍卫林立,她倒不担心碰到黑店。 其实就是借茶棚歇歇脚,茶水糕点包括午膳关月她们都有准备,陆今湘以往只是看或者杂文中有所描述,真正身临其境时才感觉到世家贵淑是多么堆金积玉,分毫俱到,凳子换成自家马车备着的梨花木凳子,桌子不方便换,就铺上一层织锦素缎,上头搁置香炉,茶水,瓜果,糕点四件套。 如果不是陆今湘强烈拒绝四周遮挡屏风,他们还想竖个屏风立在周围。 坐在桌边,浅酌一口清茶,眺望周边苍翠山道,只见视野内天高云阔,苍茫无垠,心神得到洗涤,一路奔波的疲倦感和忧心感顿时消去不少。 茶棚主人是一对夫妻加一个五六岁的小童,三人都不敢靠太近,惶恐难安地站在远处,紧紧盯着这边,唯恐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地方。 但其实只需借用炭火和水,一应食物果茶都是他们自备。 午膳是做好的香肠和馕饼,只需要加热一下就可以,陆今湘还有一份独属于她自个的藕粉,当然,藕粉同样是由何大厨研究发明出来,甚至藕粉还不是她特意提起,她特意提起得是奶粉,寻思何大厨能不能把这个搞出来,结果何大厨暂时没把奶粉搞出来,把藕粉搞出来了,也算是古代美食创作技艺天赋第一人了。 吃了半根香肠,四分之一馕饼和半碗藕粉,陆今湘勉强吃饱了,她一般坐车不敢吃太饱,怕路上忍不住吐了。 她吃完后,见其他人还没吃完,放下箸随意扫量四周。 这处靠近官道,路上来往车马不少,时不时就有停下讨点吃食或者一碗水的商家,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没进茶棚,只在外面阴凉处远远坐着,畏惧又敬慕地偷窥这些着骑服佩长剑的高大侍卫。 不远处,常年跑商的一支商队坐在荫凉下,一边啃吃干硬的饼子,一边瞭望那边。 头一回跟着跑商的两个半大小子凑到商队主人跟前,低声问道。 “老大,这是哪路人马?乖乖,看这气派的架势,怎么都得六品官员往上吧?” 说着,神色难掩歆羡,商队常年需要跟市舶司打交道,市舶司提举就是六品。 对于他们来说,六品官员已经是头顶上的天。 商队主人白他一眼,捋着胡子深沉道:“六品?看到那辆马车没,三马开道,屏障漆红描金,冠盖皂缯覆盖,分明是诸侯公卿的规制。” 出声的半大小子双眼瞪圆,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这意思里头很可能是一位侯爷嘞。” 商队主人摇摇头,说:“应当是侯府女眷出行,且瞧着,侍卫呈四字型护持着那位年轻妇人,同桌并无其他男子,可见属她身份最高。” 说着,忍不住羡慕:“这才是真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不必像你我一般奔波辛劳,等闲出行有锣马开道,无数人前仆后继,上赶着为之效劳。” 两个半大小子也听得眼热,不过一瞬就作罢,自小到大,他们听惯了这种话,知道与上层阶级的差距之大,如今只是直面实地感受了一番。 片刻后,剩下那个一直默不吭声的半大小子摇头嗟叹。 “这些贵人,远远看一眼即可,万万不可靠近,否则极易为自身惹来祸端。” 他少时家中富裕,跟着先生读过两年书,多少了解些勋贵的跋扈行事标准,甚至去年邻居就有个小子因为路上冲撞贵人差点被打死。 商队主人颔首附和。 “确实如此,这种贵人都是可远观而不可靠近,你们日后跟着我见识多了,就知道见到这种情况该怎样行事。” 这也是他吩咐商队没进茶棚就在旁边休整的原因。 身边其他人纷纷附和,日后见到这种贵人,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能冲撞了他们。 须知他们根本不把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老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是鞋底的泥土,他们才不会屈尊纡贵俯视下方。 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137 众人心领神会达成一致, 出声的半大小子心中升起股莫名的失落,就在这时,不远处茶棚中坐着的贵夫人突然朝小童招手。 齐齐愣住, 不由望向那边站着的小童,小童身上脏兮兮的, 头上扎个小揪揪,一只手正紧紧抓住母亲衣袖。 陆今湘微笑朝他挥手:“过来呀。” 倏忽回过神, 茶棚主人惶恐万分,母亲更是手忙脚乱将小童拽到跟前,嗓子紧张得变了音。 “快, 阿虎,贵人叫你呐。” 名叫阿虎的小童吓得脸色一白, 转身扑到母亲怀里, 紧紧抱着母亲大.腿不放。 见此,朴实的汉子和妇人都要急死了, 心中一边惊惶贵人叫阿虎所为何事, 一边又担心阿虎这么不会来事, 贵人会不会觉得恼怒无趣。 须臾, 汉子咬牙上前, 黝黑的脸庞硬生生挤出朵花,双.腿下意识半屈,手掌无措地合拢在膝前。 “贵,贵人,犬子不成事, 叫您看笑了,您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小人。” 陆今湘有些讪讪, 她是见小童一直盯着她吃剩下那半根香肠和馕饼,手指塞在嘴里嘴角直流口水,心下不由升起一抹怜惜,想把他叫过来,分给他两根香肠一晚藕粉尝尝。 倒是叫店家误会,带累他们全家人惊恐不安。 于是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瞧小童天真烂漫,想分给他一点零嘴。” 两人反应过来,脸上惊慌变为惊喜,连忙俯首道谢,母亲更是揪起小童耳朵,在他耳边叮嘱道。 “快些去,贵人赏你吃食嘞。”说罢,将他推了出去。 阿虎揪着衣袖下摆,觑看父母的脸色,见他们满脸鼓励,咬住下唇鼓足勇气,蹬蹬蹬跑到陆今湘身边。 “贵,贵人。”他声如蚊蝇,扭捏喊道。 早在主子出声的瞬间,关月就明白她想做什么,等小童在跟前站定,默然无声掏出两根香肠,递给主子,由着主子转送给小童。 陆今湘将香肠及剩下半块馕饼交给小童,馕饼是撕着吃的,没有沾染上她的口水。 小童手捧着两样东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清凌凌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得陆今湘心下怜爱,忍不住出手摸了摸他发揪儿。 “回去吧,让你母亲帮你热热,味道会更好。” 小童脸上生出喜色,扭头就往回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转回身,抿出一颗小虎牙。 “谢谢贵人。” 言罢,腾腾跑回了父母身边。 鱼柳关月含笑望着这一幕,寻思将来主子的孩子是不是也这般可爱,不,定会更加可爱。 远处,树荫下,商队众人渐渐无声,微微张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不知道有谁喃喃一声。 “原来上层还是有平易近人的贵夫人。” 商队主人回过神,捋着胡须想了想,缓慢点头。 “自然是这个理,贵族中并不都是高高在上之辈,许多长辈尤其女性长辈都更为平和有礼,因此日后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最好朝其中看起来心善柔软的贵夫人贵小姐们求饶。” 这个是他常年闯南走北总结出来的道理,相对比贵夫人贵小姐们,那些贵族老爷和公子哥都更加傲慢冷漠和藐视人命。 众人若有所悟,其中,最开始出声的半大小子眼睛越来越亮,直勾勾盯着那边,眼眸深处似有一簇光辉凝聚其中。 “若我将来能出人头地,我也不会成为那等眼高傲慢之徒。” 众人一愣,紧接着哄笑出声。 “行啊,你小子志向不小,兄弟们等着那一日。” “到时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帮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 大家纷纷笑着调侃,倒是没什么恶意,半大小子胳膊伸到脑袋后面,挠着头讪讪一笑,看起来有些憨实。 陆今湘送出去一些零食,收获一批驱虫药,夫妻俩感激她拿出这些金贵食物,尤其那份藕粉,给他们舀了半碗,这等闻着就香香甜甜的饮子,贵人说热水冲泡后即可饮用,那不就是饮子,当真是听都没听过。 他们乡间贫农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回报,唯有一份驱虫药,是她那干了半辈子狩猎的公爷和公爹发明出来的,对驱蛇虫蚁很有一套,勉强当做谢礼送给贵人,也算聊表他们的心意。 陆今湘没有拒绝,多放了点银子,起身离开了。 再次踏上行程,约莫再走两个时辰,就能赶到西郊,这次车马全力行驶,不准备再停,一气奔赴林场。 距离这里两个时辰路程的西郊林场,圣驾刚刚抵达,经过一番人慌马乱,行礼好歹安置好,帐篷布置成各自舒适的样子,皇上已经一马当先,率先带着一帮有冲劲儿的年轻人冲进林场,一路过去,放鹰逐犬,挽弓拉箭,不可谓不意气风发。 临至傍晚,一行人总算心满意足,满载而归,一切井然有序,拾柴火的,提水的,搬桌椅的,鳞次栉比,秩序分明,皇上领着一帮好儿郎走到空地上,统计谁猎的猎物最多,很显然,夺得魁首得势必是皇上,其次才是覃煊太子等人。 皇上爽朗大笑:“太子啊,你自小骑射就输述赫一筹,长大后还是老样子。” 太子笑容温润,不见尴尬:“述赫武将世家,天生神力,乃平定番邦扬我国威的未来大将军,孤输给述赫并不羞耻。” 覃煊神色平静:“殿下过誉了,殿下才智过人,如臂指使,自有煊煊威仪,八方来朝。” 两人互相夸赞,态度谦逊,看得皇上却更为舒怀,捋着胡子含笑望着他们,这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和肱骨之臣,将来两人勠力同心,君臣相得,势必能带领我大夏朝扶摇直上,一统四方,成为这方领土最强大的国家。 似是想到这个美好前景,皇上心胸开怀,忍不住畅快大笑。 这个时候,旁边有人谄媚出声:“皇上您雄姿英发,百发百中,实乃当世豪杰,臣等敬佩不已。” 听到这个话,皇上更觉舒心,一时间朗笑声荡气四散,振聋发聩,击飞林间飞鸟无数。 一部分猎物交与宫人用作晚膳,一部分皮相好的带回去,打算送给家人,奔波一整日,皇上疲倦乏累,挥挥手让众人先散了。 覃煊今次猎了两只狐狸,其中一只毛皮保存十分完整,他提着那只狐狸往回走,方向是自家帐篷的方向,作为一等国公府,帐篷位置十分内围且靠近皇帐,自家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也都在附近。 一路往回走,他神情雀跃,罕见带些少年气的活泛。 若是往日,他势必把这只狐狸交给外祖母或者祖母,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只想留给陆今湘。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138 “覃大人。” 半道上, 一道曼妙身影茕茕孑立。 覃煊抬头望见来人,收起笑意,神色变得疏淡, 微微颔首。 “萧四小姐。“ 说罢,抬脚就想离开, 萧四小姐见此,急忙上前, 喊道。 “等等,覃大人。” 覃煊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眉梢轻蹙,淡漠无声, 似沾染上秋日清晨一抹凛冽寒霜。 对上他如实质般凝结的寒意, 萧四小姐身子顿住,僵在原地, 一时无声。 见她许久不吭声, 覃煊有些不耐, 嗓音轻挑, 尾音泛着冷意。 “有事?” 萧四小姐张张嘴, 脸蛋涨得通红,看起来比晕染半空的晚霞还要妩媚动人,憋了好一会儿,轻柔出声。 “小女子刚刚路过覃大人的帐篷,见只有两个小厮忙里忙外, 想着小厮到底不如丫鬟细心,遂想问问,大人需不需要小女子拨两个丫鬟过去。” 覃煊下意识就想说不用, 话未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蕴含的暧.昧,不由顿住,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原先太子说太子妃确实有将萧四小姐给他做妾的心思时,他觉得满腔荒唐外,并没什么其他感想,太子已经惩戒了太子妃,至于当事人萧四小姐,他们甚至以为她也是被逼迫不得已。 但此时观她话语里的欲语还休,面上的含羞带怯,覃煊一下幡然清醒,他自小经常进宫,早早进入朝堂,又总辖兵马司,心思一向玲珑剔透,对人情绪十分敏.感。 先前没注意到这位萧四小姐的心意,那是因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但此时一方晴空,周遭寂静,她赤裸裸毫无掩盖的心意捧到他跟前,再看不出来他就是瞎子了。 覃煊只觉得有些荒谬,还有些好笑。 他很想问问这位萧四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萧四小姐脸色一红,垂下螓首,手指扭捏地搅动手帕,望他一眼,柔声低到几不可闻。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别无他求,只希望能为覃大人做些力所能逮的事。” 覃煊唇角渐渐扯平,脸部面无表情,眼神浸了凉水,比天边隐约透出薄光的秋月还要寒凉。 须臾,讥诮地移开目光。 “萧四小姐,人最忌讳没有自知之明,你现在离开,我就当没见过你。” 面上血色一点点消失,萧四小姐愣怔抬起头,怔怔盯着他,唇.瓣微微颤抖,跟着失了血色。 少时,反应过来,慌忙摆手,急声想要掩饰。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表情一瞬失神,胡乱扫视周围,瞥见他手中提着的狐狸,眼神亮起,好似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起狐狸的一只后腿,急切脱口问出,“我是想说,能不能买下你手中这只狐狸。” 说完,混乱的神思略微清醒,她深吸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就是这个意思,老远我就望见覃大人手中这只毛皮完整的白狐,想买下为长姐做一件裘衣,但直接提出唯恐覃大人不同意,遂才想到这种委婉的路子。” 覃煊微扯唇角,眼中闪过讥嘲,不过神色不动,似无所觉道。 “不好意思,白狐不卖,这是为拙荆准备的。” 萧四小姐怔住:“听闻覃大人与令夫人关系不睦……” 覃煊神色不虞:“这是某的家事,某劝诫萧四小姐一句,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事,乃君子固守也。” 萧四小姐眼眶泛红,被他几乎不掩饰的态度弄得狼狈万状,吸了吸鼻子,道:“是,覃大人教训得是。” 一阵寂静。 覃煊盯着她纤纤十指紧扣的狐狸腿,拧起眉,不得不提醒她。 “萧四小姐,还请放手。” “哦?哦。”萧四小姐有些依依不舍,多细腻柔软的狐皮啊,如果做成裘衣或袖套一定很暖和很好看。 陆今湘一路奔波,终于赶在酉时抵达了西郊林场。 长途跋涉,这一路也没停,车驾停下时,她觉得浑身都要坐散架了,这还是鱼柳关月担心她身子不适,在她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她得以半躺在上头,不然恐怕更加难受。 被搀扶着跨下马车,呼吸到林场清新的空气,一眼望去天高气清,满目葱郁,浑身似注入一股力气,惨白的脸色都瞧着恢复些许红润。 鱼柳关月担心极了,几个人忙前忙后,搬出凳子,让她坐下,又给她递水扇风,生怕她就此晕厥过去。 侍卫长去前头交涉,整个林场被禁军围住了,怕惊扰到圣驾的安危,等闲人不让进去,过了会儿,侍卫长折身回来,回禀说可以了,会有人领着他们进去跟齐国公府的人会和。 若兰想搀扶陆今湘回马车,陆今湘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就这么走着,正好舒展下筋骨,坐一路车,我都要坐吐了。” 若兰等人何尝不是呢,之前没出过远门,今次还是头一回离京这么远,刚开始的兴奋期待早就褪.去,此时只剩下疲惫和恶心感,一个个俱是面色苍白眼神麻木,瞧着跟逃荒的难民似的。 她们也不劝,同样觉得走走也不错,于是便搀扶着亦步亦趋跟在禁军身后。、 禁军知晓齐国公府的帐篷位置,陆今湘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令牌,因而禁军直接领着进去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亲自交到齐国公府手上。 帐篷位置不一而足,最外头是护卫贵人的侍卫亲军的住所,里头层层叠叠才是各位勋贵朝臣的帐篷,齐国公府的位置又要更靠近核心区域。 一路走过来,没看见几个熟人,许是都待在帐篷里收拾东西,直到来到齐国公府的位置。 禁军指着前方几个帐篷道:“就是这里了,夫人稍等,在下……等等,前方貌似正是覃大人。” 陆今湘循着手指望过去,一眼看到正在纠缠的两个人。 这一刻,心力交瘁的她:哦豁!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139 顶着身旁禁军同情的目光, 陆今湘差点微笑迎风.流泪。 恐怕在禁军眼中,她这个糟糠妻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结果转眼撞见自家夫君同旁的女子眉眼来去,哦不, 缠缠.绵绵的场景。 尤其两人形成鲜明对比,她舟车劳顿, 一路灰尘荡漾,鬓发有些乱了,身上光洁鲜亮的衣衫也布满尘埃, 而不远处的少女,肤若凝脂, 国色天香, 一袭鹅黄色罗丝衬托她袅袅婷婷,分外可人。 覃大人会喜欢谁一目了然。 禁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分明在说, 要不咱先离开, 别去取这个辱? 陆今湘昂起首, 站直身子, 显然自信满满, 直接迎面走了过去。 昂首挺胸,步伐坚定有力,整个人恍似个即将上战场的女将军。 她坚定地迈步,正朝向她的萧四小姐率先注意到她的身影,不经意抬起眸, 一瞬怔住,始料未及会见到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愣。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覃煊下意识扭头,望见来人,神色霎时恍惚。 来人蛾眉螓首,裙锯飞扬,身上羽缎斗篷披风鼓起,挽成马尾的三千青丝铺泻风中,腰间白玉佩带红樱珞随着步伐前后摇曳,一眼望过去,好似一位英姿飒爽的巾帼女郎正从画中漫步走出。 女郎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朱唇轻佻,嫣然一笑。 “相公,好巧,你是知道我会过来特意在这里等着吗?” 说完,眼神落到他们两人拽着的狐狸上头,眉梢上扬,眼里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嘲弄。 “以及,用这样的方式等我?” 好一会儿,覃煊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瞬明快,心情豁然开朗,恍似吞吃苍蝇的心情迅速褪.去。 “你怎么来了?”嗓音是惊喜的,却又夹杂习惯性的矜持,整个看起来反倒有种欣怡宁静的感觉。 “怎么?难道不欢迎我呀?”陆今湘弯起眼,分明是笑的,却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覃煊哑然,注意到她的视线,意识到她误会了,但转向那边,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同时拿凛冽的眼神威逼整个呆住的萧四小姐,面上显出嫌弃厌恶,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真要死皮赖脸赖下他控制力道好不容易狩猎的完整狐皮? 刚要出声,良什却比他率先站出来,他是主子贴身小厮,就算有些眼高于顶的小缺点,但能坐稳这个位置,足以说明本人的脑子机灵眼色活泛。 因而此时跨前一步,板着张脸,直接对萧四小姐不客气道:“这位小姐,我家主子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需要您派遣丫鬟过来帮忙收拾行李,也不乐意把这个白狐卖给您,您何必再僵持下去让彼此为难,况且您毕竟是个闺阁女子,我家主子又已有家室,若让外人瞧了去,恐怕对您名声不利,也会给我家主子造成困扰。” 一通不带喘气地说完,转脸面向陆今湘,立马收起冷酷尖刻,换上殷切讨好。 “少夫人,您瞧见了,主子也甚是无奈,早就想抬脚离开,但……” 话音没说完,但在场诸人谁都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买白狐是假,趁机想勾搭覃大人方是真。 萧四小姐脑袋一瞬空白,反应过来后,眼眶通红,脸蛋直冒热气,尤其在覃煊没有反驳,竟恍似默认身边小厮这个言论,后头两个禁军也一脸耐人寻味地盯着她,没想到她是这种贵族小姐后,整个身子一个趔趄,当即恨不得找个石缝钻进去。 “我,我,”唇.瓣剧烈颤抖,萧四小姐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厥,她脸色惨白,泪珠要落不落,楚楚可怜地看向陆今湘,“少夫人,我不是……” 陆今湘上前,一把抄起两人争抢的白狐,低头打量,神色恍然。 “原是如此,这白狐着实是好东西,毛皮竟不见一点瑕疵,相公,是你狩猎打来的吗?” 对上陆今湘兴趣盎然,微微露出崇拜的眼神,覃煊不自觉背过手,腰板格外板直,言简意赅道。 “确实如此。” “是送给我的吗?”陆今湘眉眼弯弯。 覃煊别过头,握拳抵唇,轻咳一声:“你想留下也不是不可。” “那就谢谢相公啦。”陆今湘笑得宛如刚饮食过花蜜,梨涡沐浴着甜蜜的芬芳,她转过头,抱歉地看向惊惶惨白的萧四小姐,“不好意思四小姐,这件白狐我很喜欢,恐怕不能割爱了。” 萧四小姐回过神,听清了陆今湘话语中的若有所指,今日一桩桩一件件,早已让她颜面尽失,何况此时还有外人在旁边看笑话,她再也忍不住,捏起帕子掩面转身泪奔。 陆今湘:“……” 热闹散了后,两个禁军不好意思继续留下,确认陆今湘当真是齐国公府少夫人,且随身侍卫没什么问题后,他们就离开了。 空地上顿时只剩下两人,及一帮距离远远的侍从丫鬟。 覃煊平静下来,总算腾出心思追问。 “你怎么来了?这一路怎么过来的?单独还是与人一起?可有带上足够的侍卫?” 陆今湘打量手中的白狐,指尖触及柔软的毛发,方才光顾着处理事端,没什么感觉,此时触目白狐死不瞑目的惨状,顿时觉得手指有些烫得慌,一把将白狐丢回覃煊怀中,拿出手帕使劲儿擦了擦手。 她不以为然回道:“想来就来了,坐着马车过来的,单独,带了。” 竟是半分不落地将覃煊的问题回答了一遍,当然是极其简练的回答。 覃煊听着,心头就有些别扭,还以为她在计较方才的事,再次解释一遍。 “那萧四半途拦住我,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半分没应允她。” “我知道啊。”陆今湘抬起头,眼神奇怪。 她其实一开始就没怀疑,覃煊若真想纳妾,完全不必顾及她,不说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就说她的家世也不值当他树立什么爱妻不纳妾的人设,更别说后头他看向那位萧四小姐的眼神,分明是满满的嫌弃与憎恶。 覃煊沉默,转瞬,轻哂摇头。 无论陆今湘怎么过来的,好歹人完好无缺地抵达营地,奔波一路,她估计累了,覃煊带着她先去给祖父母请个安,而后带她去营帐休息,等一会儿篝火晚膳准备好再叫她出来。 两人先去找齐国公和老夫人,齐国公不在,只有老夫人在,老夫人看见她果然十分震惊后怕,当即把她及身边丫鬟都训斥一番,要不是在外头不方便发落,恐怕立即就要将她身边丫鬟惩治一通。 不过人都在跟前了,问她怎么来的,也只回答说贪恋这边热闹,想过来瞧瞧,老夫人还能怎么办,只能挥挥手让她抓紧下去休息了。 140 第一百四十章 140 其他人直到晚上用膳的时候, 才知道陆今湘偷摸赶了过来。 陆夫人更是吓一跳,颤抖着抓住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 确定没出什么差错,方狠狠拍了下她胳膊, 还不敢拍她肚子背部等敏.感部位,咬牙切齿道。 “你这妮子, 当真要气死你姑母我,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打声招呼就做决定了, 你要是路上出个什么好歹,让你姑母我怎么办?” 说着, 眼眶就湿了。 陆今湘又是无措又是无奈:“你们都走了, 我就是想打招呼也没人听啊。” 陆夫人拭去泪花,想了想, 还真是这个理, 但是:“那你也不该一声不吭就赶过来, 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话说你究竟为何非要赶过来?” 陆今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只能仍旧拿出想凑热闹的理由, 总不能告诉姑母她是因为一场大梦心急如焚,没办法顾得了那么多。 “还好你没事。”幸好她完好无虞,就不用麻烦太医了。 长辈们后怕担心,几位府上小姐明显没想那么多,见到陆今湘只有开心的份儿。 祝苓毓挽住她的胳膊, 欢欣道:“先前得知表嫂没法儿一块来,内心还有些失落,现下好了, 明日咱们可以一起去摘野果吃。” 她还记着陆今湘不会骑马的事,也就没提一块骑射。 覃孟敏乖巧地坐着:“下午我在不远处发现两棵野杏树,咱们明日可以去看看。” 几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赶往篝火晚宴。 今日猎到不少猎物,皇上于是吩咐随驾的膳房准备出一桌全肉宴,还吩咐人在中间堆起两笼篝火,方便人随时随意自行烤肉吃。 因而,这场晚宴并不肃穆,反而十分自由,他们赶过去时,看到不少公子小姐围在篝火前,三两聚堆,言笑晏晏。 赶过去后,齐国公和老夫人立即融入同身份地位的阶层中,陆今湘和祝苓毓几个人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没一会儿,谢家几位小姐出现,祝苓毓和覃孟椿纷纷扬手,让她们也坐过来,自从谢老,谢老夫人和谢府几位小姐接纳陆今湘后,两府的关系突飞猛进,就算偶尔跟谢府二房有些小摩擦,也完全没影响双方的关系。 谢府几位小姐坐过来,几人尽兴闲聊了会儿,皇上带着贵妃姗姗来迟,没错,这次出来狩猎,贵妃同样跟着来了,可见其盛宠之极。 照旧开宴前,皇上举起酒杯说了一番庆祝的话,而后直接吩咐开宴,让大家都随意些。 因为不在宫里,加上夜色朦胧,周遭宽敞开阔,秋风飒爽温和,众人心情跟着放松,还真没有那么紧张肃穆,没一会就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地高声谈笑起来。 陆今湘掏出了带过来的宝贝。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聚拢到她手心展示的东西上头,只见青绿色荷叶包裹着凝结成团的面团,最巧妙得是,这份面团竟然被压成层层褶皱,冷不丁瞧着,跟妇人浸湿打弯的头发丝似的。 “这是何物?”谢府一位年龄较小的小姑娘好奇问道。 陆今湘嘴角带笑,忍不住得意:“方便面是也。” 没错,何大厨把简陋版本的方便面发明出来了,面是煮熟的揉成干团的拌面,料包是几样晒干蔬菜和几种调料糅合成的酱料,还有一罐单独盛放的辣椒油。 出外旅行怎么能少得了方便面这种常用且方便的速食呢。 “方,便面?”这个名字对于众人来说有点拗口,嘴里咀嚼几下,磕磕绊绊说出口。 “对,方便面,这是我给它的名字,只因这个做法十分简单,而且能够暖胃饱腹,因而取名方便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懂这个面除了样子怪点,跟普通的面有何区别。 而后,陆今湘朝他们展示方便面的吃法,和现代方便面吃法差不多,只需要将面饼放入碗里,拿热水浇灌,漫过面饼,再放入调料包,最后随便拿个宽大树叶或者另一只碗合住就可以了。 等个大约一盏茶功夫,琢磨面饼应该差不多了,陆今湘小心将盖子取下来。 一股极其霸道的香味顿时扑入鼻中。 众人愣住,急忙去瞧碗里的面,居然已经泡开了,调料匀入汤里,吸进面条中,汤汁看起来很浓郁,表面飘着一层红油,原本凝成团的面舒展开,好似一根根海藻,松散顺滑地铺在汤中,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这就能吃了?” 众人颇有些吃惊,当真这么简单,不需要蒸煮,也不用添加什么佐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得到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陆今湘唇角牵起微笑,刚要解释,却见跟前的人一下站起身,表情十分惊惶。 心中若有所知,她跟着站起来,转过身,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人,分外惊诧。 “皇上?”回过神后,急忙跟皇上请安,“参见皇上。” 皇上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龄,头发花白,浑身气度自是尊贵不凡,但此时他刻意收敛着,面上带着笑,瞧起来跟个普通地主老爷爷似的,当然,比之要雍容华贵多了。 陆今湘吓一跳,不过转瞬,冷静下来,毕竟来自人人平等的前世,对于皇上她有敬畏有拘谨却没有过分的恐惧,因而十分坦然自若地行了个礼。 皇上眉梢轻挑,觉得述赫这位夫人还挺有意思,他眉目慈和,视线落到篝火前的大碗面上头。 “这是何物?” 出来广袤的天地间,皇上心情也很开阔,于是带着人随意溜达,溜达着突然闻到一阵霸道的清香,他心下一动,不自觉就带着人走了过来。 陆今湘了然,知道是什么东西招惹了皇上,于是笑着将方才的讲解重复一遍。 “方便面?”皇上眯起眼,不亏是君王,不仅一下子精准重复出名字,还能立即想到这玩意的用处,这种东西如果用到军需,岂不是比那些干粮更加方便且暖胃,不过需要用到瓷碗木碗冲泡,还是没干馍饼子方便,但是放在后方军需,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暂时搁下这个考虑,皇上干脆学着她们,直接盘腿坐下来,十分和蔼地问:“这个方便面,朕能不能尝尝?” 众人被皇上这种亲近随和的举动愣住,回过神后,拘谨不安地望向陆今湘。 陆今湘也愣了下,不过她前世见过更加平易近人的,倒是还好,虽然免不了拘谨,但能保持镇定地回答。 “当然可以。” 顺便将那碗面放置皇上跟前。 心里难免可惜,本来打算头一碗留给自个来着,不过还好,她这次出来带的面不少,足够在场诸人吃两次了。 1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141 苍茫夜空下, 秋风弥漫,篝火连天。 几位夫人坐在一处闲聊,聊着聊着便聊到傍晚见到的场景, 提起齐国公府那位少夫人。 陆今湘赶过来时已是酉时,大部分人都在营帐里休息或者凑到皇上贵妃跟前献殷勤, 还真没多少人在外面晃悠,但总有那么两个恰巧见到禁军领着陆今湘进来。 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原来这次齐国公府出行没带这位少夫人,是她自个偷摸跟在后面追过来的。 当即就有些鄙夷不屑:“这位少夫人,不仅出身卑微, 还偭规越矩,言行无状, 当真是丢尽齐国公府的颜面。” 在场诸位夫人不乏出身显贵, 或者同样出身寒微但没陆今湘嫁得好的,不由纷纷出声。 “正是如此, 也就老夫人脾气好, 纵得那对姑侄无法无天, 要是换做我, 哼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到这个, 昨日我撞见萧家四姑娘哭哭啼啼地跑回去,我上去一问,你们猜怎么回事?”刘夫人同样是背后嚼舌根的这些贵夫人中的一员,慢条斯理地开口。 众人好奇地望过来。 “原没什么要紧的事,四姑娘不过见国公府的大公子手上提着个白狐, 瞧着皮相十分完整,遂就上前问问大公子能不能卖给她,结果好巧不巧叫那小陆氏瞧见了, 小陆氏一贯是跋扈不讲理,竟硬诬陷说四姑娘在勾.引大公子,真真搞笑,四姑娘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堂妹,何至于去勾.引一个有妇之夫。” 一席话,端得是嗤之以鼻,不屑之情流露言表。 众人听完亦鄙夷不屑,丝毫没有怀疑刘夫人的话,还轻蔑地说她一贯是这种性子。 “要我说,老夫人未免太过放松那小陆氏,让那对姑侄折腾得国公府乌烟瘴气,老夫人英明一辈子,怎得晚年反倒听不进去危言逆耳,任由那对姑侄花言巧语蒙了心迹,长此以往,谁还乐意与国公府交际,没得再耽搁下头姑娘少爷们的婚姻前程。” 刘夫人本就有偏见,自上次被老夫人训斥过后,竟连老夫人一块怨上,觉得她都有些老糊涂了。 她这话,众人却没接,说说陆氏和小陆氏没什么,但老夫人什么身份地位,哪能由得她们背后置喙。 当下,讪讪一笑,刚想转移话题,身后却突然暴起一道女声。 “你这婆子,胡咧咧什么,我母亲慈悲开明,乃先皇褒誉‘灵台洞明,持躬礼则’,轮得到你这婆子在背后颠三倒四,侮辱毁谤,瞧你穿得一身人模人样,原来竟是黄鼠狼披上黄皮子,赶紧把你那张臭嘴洗干净,家去舔干净那露了赖疮的尾巴。” 一气不带喘的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再看那宣平侯夫人怒目叉腰,颇有一股跟人没完闹到玉皇大帝的气势。 回过神,众人掩面羞愧,可不是如此,背后说人闲话,却叫人家嫡亲女儿听见了,若是换做她们,恐怕恨不得立即甩那造口业的糟老婆子两巴掌。 刘夫人站起身,脸色青白交加:“覃夫人,你,你别太过分。” 覃夫人冷笑一声,表情极怒:“我过分?我还想甩你这该下地狱的糟老婆子两巴掌呢。” 动静闹大,其他人目光吸引过来,刘夫人知道自个不占理,甭管老夫人多少不是,都不该她一介晚辈去议论,心下焦急,不能继续让覃夫人发酵,眼角恰好扫过一个人,急忙伸出手指。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萧家四姑娘告诉我的,说少夫人拈酸吃醋,污她清白。” 只是恰好路过的萧四小姐神情怔住,脸色发白,反应过来后,慌忙摆手。 “不是,我没有……” 覃夫人拧起眉,一时无言,说实话,她对陆今湘印象很不好,但再不好她也是齐国公府的少夫人,她那好侄儿的正室太太,岂能容忍旁人恶语中伤,那不是连带国公府一块儿叫人瞧不起。 因而,她立马质问萧四小姐:“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萧四小姐:“不,不是,是我去找覃大人,撞见少夫人,少夫人误会了我,我解释清楚后,便各自分开了。” 这话说得简明概要,但话中意思分明与那刘氏说得大差不差,覃夫人暗自冷笑,在她跟前还想玩后宅那些小花招。 “你方才是不是独自找过煊哥儿?旁边是不是没有旁人?孤男寡女,世风日下,你一个未成婚的闺阁女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我那侄媳妇说错你了?你在这遮遮掩掩混肴视听给谁看呢?” 萧四小姐万万没想到,国公府一脉相承得不给人脸面,便是出嫁的姑子也这般口角锋利。 她没法反驳,只一味低首哭泣,嘴里呢喃着“不是这样子”,这副白莲花作态把覃夫人恶心不轻。 远处,贵妃望着这一幕,神情平静,淡淡收回视线。 乔子云站在她身边,不以为然:“那小陆氏会诬陷她才怪。” 贵妃挑眉,好笑看向他:“这么看来,你很了解小陆氏啊。” “那倒也不是,”乔子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目光,嘀咕道,“就是觉得,小陆氏不像传言那般无脑愚钝。” 贵妃收起戏谑,眼神变得若有所思,一时没吭声。 这个时候,突然不知有谁冒出一声“皇上要嘉奖那位齐国公府少夫人呢”,脚步匆匆就往那边走去。 其余人愣了下神,面面相觑,不清楚怎么回事,不少人下意识跟随大流涌向那边。 就连贵妃和乔子云也被裹挟着前进。 …… 皇上确实要嘉奖陆今湘,他蛮以为这份面做得这般潦草,味道应当不咋地,因而在太监试过毒后,只捏箸挑起细小的一根,放到嘴边吹了吹,不慌不忙送入口中。 谁料想,香辣的口感在嘴里炸开,面吸满汤汁佐料,一点也不寡淡,反倒十分美味。 当然跟宫廷那些玉盘珍馐比不上,但对比普通饼子甚至普通饭菜,已然算得上美味。 眼里精光四射,皇上捏着箸再次挑起一缕,这次不是一根,而是粗长一缕,慢条斯理放入口中,咀嚼一番后,放下箸,拎起勺子,小心舀了口汤,面都这么美味,汤汁定能不错。 果然,汤汁浓郁,香辣可口,就算有点咸,但为了让面入味,也可以理解。 众人胆战心惊侍候一侧,生怕皇上不满意,结果眼睁睁看见皇上居然胡吃海喝起来,没一会儿,就将一碗汤面连面带汤喝得干干净净。 皇上能喝这么干净,倒不单纯是方便面味道不错,主要是一路舟车劳顿,来了后又马不停蹄去狩猎,毕竟年龄上去了,身子有些吃不消,表现出来就是没什么胃口,这份方便面香辣中带着酸爽,别说,还挺开胃。 放下碗,他面上浮现满意,罕见夸赞一句。 “很不错。” 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142 皇上心情好了, 自然要嘉奖让他心情好的有功之臣。 虽然陆今湘一再推辞说这个方便面不是她发明创造,而是之前偶遇一位风餐露宿的苦行僧,他教给她的方法, 后头又经过府上厨子改良,她顶多从中充当转达提建议的作用, 但皇上仍旧决定嘉奖她。 贵妃等人赶过来时,就看到皇上和蔼可亲地问:“朕很喜欢你这份方便面, 你想要什么嘉奖?” 显而易见,这句话不单纯指这份方便面,还指方便面的配方, 不然单单一份方便面,就算皇上想要褒奖, 随便赏赐些金银就是, 不值当专门问她一句。 不过配方十分简单,只要知道大概原理, 很轻易就能将方便面配方逆推出来, 因而陆今湘其实并不在乎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当然, 更加不会傻乎乎说不要赏赐, 这可是古代帝王亲口允许的一个赏赐哎, 不要得都是傻子吧。 然而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到什么要求,愣了半晌,转眼瞥见齐国公和谢老几人相携走来。 说来也巧,齐国公和谢老当时恰好站在不远处, 同样听见要嘉奖陆今湘的话,当时身边还有几位老大人,几人正在胡侃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雅事, 当然,齐国公这个大老粗只能光瞪着一对铜铃眼傻不愣登地杵着,陡然听见皇上要褒奖齐国公这位长孙媳,大家愣了一瞬,一面笑着调侃齐国公,一面忍不住好奇,干脆一块儿过来凑个热闹。 瞧见谢老,思及此次过来的任务,陆今湘心下有所忖度,沉思了会儿,面上渐渐绽放笑颜。 “这个,臣妇还真有一件事想要求得圣上您的同意。” 她双指搅动手帕,脸颊羞红,看起来一副别扭不好意思的模样。 皇上心下好奇,温和道:“你先说说什么事。” 传闻中老齐国公这位长孙媳是个没有分寸的性子,不过皇上方才与她闲谈,却觉得她不像个容易得寸进尺的,索性听听她想要什么。 陆今湘不好意思看齐国公一眼,说:“是这样的,先前宫宴时六公主曾邀请臣妇游玩西郊林场的灵香草园,但来了后臣妇才知道,灵香草园距离营地甚远,贵妃娘娘前头下了旨意,不允许□□妇孺太过深入林间,因而臣妇和六公主只能喟叹放弃。” 听到这里,皇上恍然,扭头看向贵妃,贵妃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事会波及自个,下意识带上笑,刚要出声解释,陆今湘已经不带停顿地继续说道。 “说来这事,原是贵妃娘娘照顾体恤我们,生怕林子里野兽多,回头再有个万一,担心冲撞了我们,只是臣妇还没见过连成片的灵香草园呢,这内心不免就兴起几分好奇与向往。” 说着,似是愈发不好意思,低下头,连耳根都红成了个红喇叭花。 见她好话歹话都说了,贵妃表情变得和煦,跟着道:“原是这个事,六公主之前确实跟臣妾提过,只是臣妾担心林深不见兽,这灵香草园距离营帐又远,路上若是有个万一,臣妾寻思没法跟您交代。” 两人一唱一和,贵妃下的这个命令算是揭过去,本就是为了大家好,皇上也没有多在意,挥挥手道。 “贵妃说得没错,那灵香草园也没甚稀奇,若你和小六真想去玩玩,回头带上一拨侍卫,早些去早些回来便是。” 陆今湘听得神色一喜,立即道:“谢过皇上,那这几日侍卫可不可以跟在我们身边,说来不好意思,臣妇还是头一次离开京城见识到茂密的林场。” 她挠挠头,看起来颇为老实羞涩,隐隐表露出真正的目的。 没错,要想调动侍卫还得经过皇上应允,哪怕是你府上带来的侍卫,也得老实在外围待着,拿到传召和手令才能进来,这是以防那些勋贵手下人马众多进而威胁到皇帝,平时能在内围护卫及巡逻得只有皇帝跟前的侍卫亲军,当然平时出去狩猎也会有侍卫跟着,只是能放进来侍候的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留作收拾打扫的作用。 不过是一件小事,皇上当然挥手应允,只是有些惊讶:“你只有这点要求?” 要知道,帝王的赏赐非同一般,她就算不趁机帮覃煊要个官职爵位啥,也该为自个求点金银财宝吧。 陆今湘抿唇一笑,分外乖巧:“祖父母和母亲经常教导我人要知足,方便面能被圣上看中是它的福气,臣妇能得一偷懒逸致已是心满意足。” 显然,这番话狠狠取悦了皇帝,他不禁爽朗笑出声,瞥见旁边的齐国公和谢老,于是说:“不错,颇有谢老谦逊家风啊。” 齐国公和谢老忙站出身,谢过皇上夸赞,心下甚是宽慰,尤其齐国公,脸上的得意几乎溢于言表。 其他人亦纷纷夸赞,不仅夸赞陆今湘,连带着国公府一块赞扬,场上一派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覃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刘夫人,您听到了吧,圣上亲口赞誉,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小不小,不至于当众嚷嚷出来,却恰好能叫周围人听见。 刘夫人一个愣神,神色瞬时惨白,就连方才被覃夫人当众辱骂都没这么恐惧,她战栗地看向覃夫人,眼神哀哀祈求,希望她能放过自己,但覃夫人冷哼一声,原先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闭嘴,这个时候知道害怕了,没用,她好不容易瞅准这个时机,正好能给陆今湘和齐国公府正名。 这边的喧闹声到底惊动皇上和几位大臣,齐国公扭过头,见自家小女儿掺和其中,惊诧之余立马道。 “阮娘,圣驾跟前,你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能失礼。” 面对老父亲下意识地维护,覃夫人上前一步,恭敬朝皇上道。 “皇上恕罪,见您褒奖臣妇那好侄媳,臣妇一时激动,没忍住反驳这位刘夫人,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面露好奇,果不其然询问两者有何关联,刚刚发生了何事。 覃夫人麻利将方才的事情叙说一遍,完了道:“臣妇看来,皇上您都夸赞臣妇那侄媳,可见侄媳并不是刘夫人口中那等娇蛮跋扈之人,更何况刘夫人还对家母出言不逊,目无尊长,臣妇等实在有些愤愤不平。” 皇上脸色变得沉郁,冷冷盯着刘氏:“宣平侯世子夫人所言可是真的?你果真对老国公夫人出言不逊?” 在皇上看来,陆今湘先头名声不好,难免背后被人议论,她一介小辈,也不妨碍什么事,但是老国公夫人不同,原先皇上还是皇子时跟随齐国公帐下,在齐国公府上住过一段时日,当时还是世子夫人的老国公夫人对他十分照料,因而他决不允许有人对老国公夫人不敬。 “说到这个,臣妾依稀中似乎听到类似的言论,当时臣妾还惊诧,没想到是刘夫人背后恶语伤人。”贵妃突然言笑晏晏开口。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143 不止贵妃, 几乎同时有另外一位夫人说道:“臣妇愿意作证,臣妇当时就坐在不远处,确实听到刘夫人这些, 让人心里不适的言论,臣妇心里敬佩老国公夫人, 却万万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背后中伤老国公夫人。” 后来开口这位夫人面如银盘, 唇角好似天生带笑,身上靛青色绸衣,却是京兆少尹的夫人田氏, 京兆少尹先前得罪过陆今湘,因而特意交代夫人要好生缓和双方的关系, 还真就那么巧, 恰好叫她听见刘夫人的对话,可不就逮住机会猛献殷勤, 反正覃夫人和贵妃娘娘已经率先开了口, 也不会余外显出她。 因而, 在陆今湘什么也不知道, 一脸懵逼的情况下, 刘氏就这样被定了罪。 当然,刘氏毕竟是内宅妇孺,皇上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朝她发脾气,而是直接叫过来刘大人,狠狠训斥一番, 瞧这样子,几年内是别想再高升了。 刘大人如丧考妣,双股战战, 愣在原地,他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刚刚还在与人畅快谈笑,一转眼的功夫怎么惹了帝王厌恶,回过神来不由迁怒厌憎上刘氏,都过去多少年了,她还一直抓着齐国公府不放,怎么,是觉得他刘府配不上她吗? 刘大人怒火滔天,后来返京后,刘大人怒极之下就要休掉刘氏,还是刘老夫人出面拦住他,劝他说就算不看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被刘老夫人劝住,刘大人冷静下来到底没有休掉刘氏,但从此不想再见到刘氏,夺掉她手中管家权,交给家中一个极为受宠的妾侍,还直接把刘氏关进了家庵中。 这话捺下不提,此时覃夫人告状十分有技巧,虽然提及萧四姑娘,但话语大差不差一带而过,因而众人没怎么注意她,萧四姑娘不由松口气,以为自个逃过一劫,但覃夫人是看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子上没有过多提及,但被有心之人听去,细细咀嚼一遍,哪能不明白萧四姑娘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太子脸色漆黑,他明明警告过太子妃,她居然敢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这次狩猎,太子妃在坐月子,没有跟着一道来。 看来是他太过放纵太子妃,亦或者嫡长子给了她底气,都敢跟他玩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了。 太子这话其实冤枉了太子妃,她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罔顾太子的命令,实在是,她也不知道萧四小姐一道来了西郊,还贼心不死主动撩拨齐国公嫡长孙。 解决完纠纷,老夫人代国公府谢过贵妃娘娘和田夫人,贵妃娘娘笑看向陆今湘,丢下句“本宫瞧着与少夫人投缘”,而后携手皇上转身离开。 方圆终于剩下齐国公府和谢府自家人,陆夫人拍拍陆今湘的手,见她没表示,只好主动上前,笑着道:“真多亏了你,阮娘。” 覃夫人揣着手,端庄自持,精致华贵的面容一派高不可攀。 “我只是袒护国公府的颜面罢了。” “那也当道一句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若真有不堕门楣之心,倒不如虚怀若谷,安分守己,方能不落人口舌。” 覃夫人瞥向陆今湘,口吻阴阳怪气。 陆今湘没搭理她,径自将碗收起,交由关月处理,并吩咐将带过来的面拿出来。 说到这个,诸人纷纷围过来,谢芷菡饶有兴趣地追问。 “这面当真有这么美味?竟连圣上都赞不绝口。” “哎呀姐姐你没看到吗?皇上不仅赞不绝口,还允诺表嫂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可见这份面不仅是不错,简直可以称之为神奇,”谢芷雨兴奋地叽叽喳喳,一股子跃跃欲试,同时夹杂些许可惜,“可惜大好的机会,表嫂居然没把握住,那灵香草园什么时候去看不行呀,结果浪费掉了这个天大的机缘。” 陆今湘笑眯眯:“我并不觉得浪费哦,从心所欲,力所逮及,已然称心如意。” “湘姐儿说得没错。”谢老捋着胡子,笑吟吟地开口,“人能有所知而有所至,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况且,皇上虽然说你可以提出一个请求,但你不能真得寸进尺,提出过分到皇上都觉得难以忍受的要求。 谢芷雨还是觉得歆羡,同时暗搓搓觉得表嫂傻,如果是她,她就祈求皇上给她许一门好婚事,并且勒令那人不许纳妾,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过。 实在不行允她能随意和离并且和离后任何人不得干预她人生的请求也行呀。 没人在意她那点小心思,大家好奇的目光落到关月和鱼柳捧过来的面团上头,无声盯了半晌,倏忽,祝苓毓率先打破沉默。 “表嫂,我能尝尝吗?” 陆今湘颔首:“自然,我带这么多,本就是给大家都尝尝。” 闻言,诸人赞赏地望向她,见她豁达爽朗,坦荡磊落,更是心生好感,若是之前,她要分给他们这些新鲜吃食,没甚值得大惊小怪,但此时非同以往,皇上亲口赞誉过的吃食,不说天上人间,起码也是价值千金,有得是人愿意付出千金只为品尝,没看周围不少人暗戳戳关注这边嘛。 大家按照陆今湘的教导,小心将调料放进去,再浇灌热水,封闭搁置一会儿。 约莫一盏茶功夫,掀开盖子,霸道的香味开始弥漫。 嗅着这霸道的气息,终于有人忍不住,凑过来问能不能换一份面,要求只管提。 陆今湘自然不会收人钱财,嘱咐关月将面团交给老夫人,让她看着赠与,关月这次带出来约莫一半,剩下得还够他们吃一次。 老夫人含笑赠出去一部分,拿到的人立马打开面团,重复陆今湘他们的步骤。 方便面数量有限,老夫人只能看着赠与齐国公交好的人家,剩下关系一般或者身份地位不够得就没办法了,那些人眼巴巴瞅着这边。 收到方便面的人美滋滋掀开盖子,先是深吸一口气,面上流露陶醉的神情,好似这个味道是人间极品,更甚者,还有文学大家当场做出赞颂方便面的吟赋诗词,看得陆今湘目瞪口呆,鼻子里差点喷出方便面。 144 第一百四十四章 144 营帐里, 陆今湘和覃煊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很尴尬的一件事,提前不知道陆今湘要来, 此次营帐没有准备她的部分,她只能选择跟覃煊挤挤。 当然, 就是她来了,两人也得共用一顶营帐, 但可以提前做点准备,比如多准备一张床。 想到接下来几天两人要同床共枕,难得生出几分尴尬, 不敢与对方对视,耳根悄悄染上一点薄红。 覃煊清了清嗓子, 目光微敛, 落在她挺翘的鼻头。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大老远赶过来?” 陆今湘稀罕地抬起头, 神情纳闷:“我好像已经解释过两三遍了吧。” 覃煊面露不屑:“你骗得过别人, 骗不过我, 就你那惫懒的性子, 就算一时心血来潮, 恐怕刚出京城土路一颠簸就嚷嚷着要回去了。” 陆今湘:“……” 嗯就怎么说呢,该说不说,覃煊当真分外懂她。 好吧,陆今湘表情也严肃起来,坐到床头, 拍拍身边位置,让他坐过来。 覃煊扬眉,默了会, 坦坦荡荡走到她身边,大刺刺坐下,手指搁置到膝盖上,腰身挺直,骨子里透出的衿贵单从端坐姿态就可以觑见。 陆今湘暗暗撇嘴,扭头吩咐人都退下,关月若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良什也半点没耽搁,屁颠颠跟着离开了。 覃煊;“……” 他不禁扶额,清俊的面庞侧面向她:“说罢,究竟何事?” “相公,你见到幺五了吗?”陆今湘吸了口气,凑到他耳畔,几乎气声般呢喃。 温热软香的气息扑入耳中,瞬时,耳根酥麻成一片,脖颈处浮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覃煊深吸口气,飞速拉开距离,蹙起眉高声呵斥。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做什么?简直是,不成体统!” 陆今湘瞠目结舌,片刻,闭上微张的嘴巴,委屈道。 “我那不是担心隔墙有耳,你那么激动干嘛,搞得好像我在逼良为娼似的。” 覃煊眉心一跳,一瞬急剧喘息,须臾,压抑住剧烈跳动恍如鼓奏雷鸣的心跳。 “能不能矜持点……低点声就行,没必要凑那么近……你凑太近我不舒服。” “哦。”陆今湘想了想,身子微微前倾,差不多跟他肩并肩,压低声音道,“你见到幺五了吗?” 望见她密而长的眼睫,白净如玉的脸蛋,覃煊敛目无声。 转瞬,呼吸放轻,心情逐渐平复。 “见到了。” “那你应当收到了我让他转达给你的话?” “你是说,让我派两个人密切关注并且保护外祖?” 覃煊回忆幺五跪在跟前回禀的内容,眉宇微拢:“你为何说外祖可能遭遇危险,让我加强防备?” “是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外祖在林场遭遇刺杀,失血过多身亡,当时你很是悲痛。”陆今湘一本正经回道。 覃煊顿住,眉梢先是一蹙,继而变得微妙,须臾,诚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要不要,回去再睡会儿。” 陆今湘表情不动,半分没有被冒昧的迹象,双手合拢,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认真严肃道。 “你先听我说,事实上,一开始我也觉得离谱,没把这个梦放在心上,但梦里有两个很清晰的细节,后面发现现实中居然一一对应,首先是今早何大厨牙病犯了来朝我请假,梦里就有一个情节,相公你日渐消瘦,何大厨又请假不在,我只能变着法去外头酒楼订饭,但我根本不知道何大厨会犯牙疾啊,梦里又怎么会梦到呢。” 听完这个表述,覃煊不以为然的情绪收起,默了会,嗓音沉静道。 “你继续。” 心中一瞬松快,陆今湘暗自呼口气,继续编下一个例子。 “还有个细节就是半道上那个茶棚,梦里外祖遇刺,重伤不治后身亡,相公你们护着外祖的灵体返京,因为心情太过悲痛,路上一度昏厥停滞,遂在半道茶棚上休息了会儿,我出京时没想起这个细节,还是半道上撞见那个茶棚才回忆起来,那对夫妻包括那个小童分明与我梦里一模一样。” 陆今湘说着,表情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要有多悲怆就有多悲怆,但实际上,只有她知道,外祖被刺杀是真,但这两个细节都是她瞎编的。 这些说辞都是她路上组织好的言论,她知道单纯一场梦不可能让人信服,而要让人信服就得拿出能够证明的证据,但她确实只有一场混乱不清楚的梦,以及原著中简单带过的一句话,她哪里来给他提供证据,因而没办法只能靠瞎编了。 很显然,这两个“证据”摆出来,覃煊明显开始信服,表情惊疑不定,万千思绪略过心头,最终化为面部的镇定犀利。 “你说得都是真的?”他紧盯着她,瞳孔幽黑深邃。 “我举手发誓,我说得都是真的。”迎上他的眼神,陆今湘举手发誓,同时内心补充,除了那两个瞎编的例子外。 胸膛急剧起伏,呼吸变得不稳,覃煊盯着某空白处,眼中情绪翻涌。 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遽然站起身,去外头检查一遍,又折回身,大踏步坐回床边,盯着她道。 “你仔细将你的梦境说一遍。” 陆今湘便将梦境叙述一遍,覃煊沉默听完,完了后又追问她两个问题,她都尽可能地回忆回答,其实那场梦境太过混乱模糊,前后场景完全不连贯,还没有详细展开,她只知道个大概,也没什么具体的线索。 听完后,覃煊陷入思索,沉默良久。 陆今湘掰着手指头分析:“如今只知晓外祖遇害起因是野兽动乱,连哪天哪个时辰谁动手都不知道,要我看,如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几日都不要出去,最好一直待在营地里,如此方能躲避过刺杀。” 覃煊摇头说:“且不说外祖不一定相信你的说辞,就算外祖真的信了,依照外祖的处事准则,也不会一味避让,他恐怕更偏向以身作套,将背后主谋抓出来。” 陆今湘愣住,想了想,还真说不准,谢老那个人一看就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 那就只能转变思路,思考到底怎样才能帮助外祖躲过灾祸同时抓住罪魁祸首。 覃煊闭上眼,手指捏住眉宇,陷入沉思。 这事暂时搁置,明日再说,反正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头绪,知道大概是最后两天,背后人想利用野兽制造混乱已经是提前掌握先机。 夜已深,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喧闹声已经止息。 如今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跟前,两人该怎么睡。 陆今湘和覃煊再次开始大眼瞪小眼,周遭万籁俱寂之下,更映衬得两人间呼吸都清晰可闻,好半晌,覃煊率先移开目光,不去看陆今湘那双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眸。 “先安置吧,你睡床上,我在下面打地铺。” 陆今湘没矫情地说出反对的话,虽然有心提出咱们都睡床上我也无所谓,但看床不大,覃煊又一脸抵制抗拒的表情,她微微张嘴后,到底没开口。 不过怕他晚上受凉,特意在地上铺了两层厚厚的被褥。 熄灭烛火,两人躺下来安置,一时无声,外头侍卫亲兵巡逻,不时提着竹制灯笼晃过,昏黄的灯光拉长影子晃晃悠悠偷进来,将漆黑的营帐铺设零星莹亮。 奔波一整日,陆今湘累惨了,就算地下躺着个覃煊,内心稍许不自在,但如果换个想法,只把他当成大学室友,一切不自在顿觉远去,躺下来没一会儿困顿便如涛涛江水汹涌而来。 就在她即将沉睡过去的时候,无声寂静中,清冷嗓音遥远传来。 “你今日朝皇上要那个赏赐,同样是为了此事吧。” 145 第一百四十五章 145 第二日, 天朗气清,日丽风和。 陆今湘被关月若兰伺候穿衣洗漱,鱼柳若娟恍似没看见似的, 细心收拾地上的铺盖,只是偶尔双方视线撞见时, 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无奈与苦涩。 多好的机会,她们昨晚还心生窃喜, 没准此次西郊之行能成为两位主子关系破冰的转折点,谁成想…… 啥也不说了,主子先前是个见到红布就眼红的莽牛, 如今却是个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佛驴。 陆今湘倒没注意身旁几个丫鬟的内心想法,她昨晚睡得还不错, 一觉睡到大天亮。 此时, 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去了,包括覃煊, 不知何时离开的, 此时还待在营帐得除了老弱病残估计只有她陆今湘本人了。 陆今湘不仅起得晚, 还随意用了顿早膳, 早膳期间, 皇上吩咐下达,她拜托覃煊帮忙挑选的侍卫名单已经送过来,这事交给侍卫长,他按照名单去后头外围营帐里提人去了。 最终,在她用完早膳后, 侍卫长包括名单上三十多个人已经站在营帐外等候。 陆今湘打着哈欠往外走,刚掀开营帐,就见一个红衣劲装女子急冲冲跑过来, 一把攥住她胳膊。 “你可算起来了,你这睡得也太沉了,卯时我就来寻你,结果你身边丫鬟站在外头,说你还没起来,让我晚会来寻你,回去路上又碰见老夫人跟前的秦嬷嬷,秦嬷嬷也说你舟车劳顿,平日里不到巳时不会起床,让我先别打扰你。” 说着,神色又是嫌弃又是惊奇,又是隐藏极深的,歆羡。 她万万没想到,陆今湘平日居然巳时才起,这等惫懒的行为,府上众人不仅没人批评,还一个劲儿地维护。 别看她是公主,平时也不能睡懒觉,等闲有教养嬷嬷管着,能辰时起床已是姑息纵容。 陆今湘脸色茫然,刚刚用完膳,脸上还带着犹未散去的餍足。 “你着急忙慌跑过来做什么?用过早膳了吗?” “都这个点了,谁会没用过早膳啊。”六公主无语,不对,她着急忙慌跑过来自然是,“你忘了,咱们约好今日去灵香草园啊。” 啊?哦,其实也没有约好,先前六公主以为她不会来,那个邀请自然作废,但昨晚她不是重提灵香草园的事,六公主便兴奋地默认两人已经约定好了。 陆今湘没有拒绝,去灵香草园本就是索要侍卫的借口,既然是借口,总要施行演绎一次,好叫皇上谁放下戒心。 两人收拾一番,当即出发,值得一提,密林植树茂密,前去灵香草园最合适的代步工具自然是骑马,六公主还以为陆今湘不会骑马,还寻思要不要带她共骑,谁料想,她居然会骑马,且瞧那驾轻就熟的派头,分明不比她生疏多少。 而她会骑马的事,显然鱼柳关月也不知道,面上皆露出惊诧,陆今湘只解释说先前无聊,私底下偷偷练习过。 鱼柳立即心疼起主子,想必主子偷偷期盼好久了,结果大公子从没带主子出过京,倒是关月盯着她若有所思,但关月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门清,自然不会主动提出质疑。 两人巳时一刻出发,直至申时方才回来,正好出去狩猎的人马差不多同时返营。 带了一大批猎物回来。 营地热火朝天,带过来的御厨和太监宫女在准备晚膳,年轻士子们则围着皇上统计此次狩猎的数目,陆今湘和六公主赶回来,六公主还在絮叨若是灵香草开花的季节,一大片紫色花洋洒洒洋洋特别好看,突然瞅见旁边人裹挟两只弱小可爱的山羊崽崽,立即停住话头,丢下陆今湘,兴奋跑过去追问这两只山羊崽崽是怎么回事。 陆今湘懒得凑这个热闹,正想回营帐,恰巧看到覃煊脱离人群,迎面朝她走来。 她干脆站定,原地等着覃煊,覃煊来到她身边,扫量一圈她身后的侍卫,问道。 “去灵香草园了?” 陆今湘点头,笑道:“毕竟是特意朝圣上求来的,六公主一大清早就来找我了。” 覃煊点点头,对身后跟着的侍卫说:“你们先下去吧。” 侍卫长低头行个礼,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 两人心照不宣地往营帐走去,进去前,覃煊吩咐良什奉曲和鱼柳关月等,让他们守在营帐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去后,覃煊给两人倒了杯茶,浅抿一口,放下茶盏,徐徐开口。 “今早我找过外祖父,外祖父果然没有完全相信。”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陆今湘可以理解,毕竟她拿出得是过去的证据,不是将来发生的证据,也就显得没那么可靠,事实上,覃煊能这么信任她已经出乎她意料。 “不过外祖父说,这段时日他会多加注意,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通知我们。” 陆今湘颔首,转而说:“没事,我嘱咐幺五暗中保护外祖父,又叫过来这么多护卫,这段时日我就跟在外祖父身边,不会有事的。” 覃煊盯着她,墨玉般瞳孔映照出她雪白的面孔,娟秀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眸宁静恬然,她就那样坦荡自然说出来,好似一切本就应当如此。 他张开嘴,想问问她,皇上的一个承诺换来这么点赏赐,可曾后悔踌躇。 但又觉得,他不该问,问出来就是对她的亵渎。 她明明这样赤诚的,和他一样希望外祖父平安无事。 最终,他声音嘶哑道:“谢谢你。” 146 第一百四十六章 146 接下来两日, 一切平静,无事发生。 陆今湘依仗带着侍卫,每天在附近溜达, 名义上是出去散心,实际上是检查附近有没有什么陷阱和不对劲的地方, 大部分都不会离谢老特别远,这样如果他遭遇危险她也能及时赶过去搭救。 覃煊把奉曲和带过来的两个暗卫全部派到了谢老身边, 当然都是暗中保护,不然个大汉明晃晃站在谢老身后,那不是提醒对方我们知道你的阴谋了, 虽然这样可能打消对方的安排,但更可能让对方改变计划换个时间地点动手, 就是因为这个顾虑, 覃煊才答应谢老将计就计,看能不能将背后主谋钓出来。 照例, 陆今湘巡视一圈完毕, 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发现附近貌似有山羊活动过的踪迹, 地上散落着山羊的粪便。 回去后, 恰好碰见出来找她的陆夫人,陆夫人一看见她就拽住她的手,絮叨道。 “你这几日来回跑什么,明知道身体不方便,还不老实待在营帐里。” 怕妇孺担心, 外祖会遇险的事只有覃煊齐国公和谢老个人知道,两位老夫人及夫人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陆今湘无奈一笑:“您不让我骑马,又不让我走太远, 我在附近溜达溜达都不行啊。” 陆夫人拧她一眼,没好气道:“人家六公主都能安生待在营地,怎么偏你,非得日日往外跑。” 陆今湘哭笑不得,六公主之所以能安生待在营地,是因为她新得了一只山羊崽崽,最近正在兴头上,每日变着花样喂养山羊崽崽,哪有功夫跟她一块出去,不过这样正好,没有六公主捣乱,她正好腾出精力专门弄外祖父的事。 陆夫人左右环视,凑近压低嗓音道:“眼看着回去后就要诊脉了,你这段时间可悠着点,别临到关门一脚再出了岔子。” 本来么,随驾也有太医,但出来狩猎这个环境实在不适合折腾,寻思没差两天了,干脆等回去后再说。 “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就在附近溜达,没有走太深。”陆今湘已经可以很寻常淡定地安抚陆夫人。 陆夫人颔首,稍稍放下心。 两人分开后,陆今湘回去营帐,掀开帘子,结果居然看见覃煊正坐在梨花木椅子上。 她不禁好奇:“你怎么在此?没跟着一块出去吗?” 这几日,每天一大清早一帮人就浩浩荡荡离开营地冲向林间,覃煊也跟着早出晚归好几日,唯有皇上,许是开头两日宝刀未老耍过头了,身子有些吃不消,这两日一直留在营地里,未曾出去。 覃煊手捧茶盏,平静道:“皇上让早些回来,修整一番,明日好跟着去娘娘庙祭祀。” 附近有座娘娘庙,每次过来狩猎,皇上都要带人去娘娘庙祭祀一番。 陆今湘恍然,没怎么放在心上,问覃煊有没有什么发现,他们夫妻分工好,她领着侍卫去周围溜达实则探查有无线索发现,覃煊则去谢老处搜寻有没有什么突兀出入,尤其有没有多出的东西,或者香味异常的香囊手帕等,多年现代影视剧熏陶,听到野兽□□她下意识想到,为何能笃定野兽逮着谢老咬,会不会在谢老身上放什么标记。 覃煊摇头说没有,他这两日盘查一遍谢老身边的侍从及随身物品,例如衣衫发冠腰带香囊折扇,包括鞋垫等等,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之处。 那就奇怪了…… “难道背后主谋见我们动作频频,心下产生疑虑,选择暂时放弃?” “有可能,不过无论如何,随时保持警惕。” 陆今湘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我会随时关注外祖父,绝不让外祖父一个人落单。” 覃煊盯着她,嘴唇翕动,神情复杂,半晌低声道。 “我是说,不仅是外祖父,还有你,你也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若真发生什么事,你不要只身掺入进去,分出一部分侍卫保护外祖父,另外抓紧来找我就行。” 陆今湘愣住,微微张嘴,一双杏目明湛中轻微失神,秀美脸蛋上朱唇嘟起,瞧起来跟个呆头呆脑的呆天鹅似的,许久,她眨眨眼,终于抽回思绪。 “啊你放心,我才不傻,我肯定率先保护我自己,我那么怕疼,我才不会让自己受伤。”她先是弯眉一笑,继而小声嘀咕道。 覃煊笑睨她,不过看她这个态度,他反倒放心了,虽说有些自作多情,但是他并不希望她豁出命去搭救外祖父,她只要能力范围内帮助外祖父已然让他感激涕零。 一.夜好梦。 隔日,皇上带领浩浩荡荡的人马前去娘娘庙祭祀,不过年龄大的妇孺都没同去,只六公主和陆今湘这些年轻又爱凑热闹的小辈们跟着。 好在路上乘坐撵轿,不用骑马或者步行前往,不然老夫人和陆夫人绝不让她一块儿跟来。 辰时出发,差不多巳时抵达,落轿后,还要步行一段,攀爬上台阶,才能顺利进入娘娘庙。 陆今湘和六公主后头跟随,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同时眼角注意力不时落到前头的谢老和覃煊身上,不过圣驾在此,想必那背后宵小除非吃了狼心豹子胆,否则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杀之事,否则皇上雷霆震怒,直接当做刺杀圣驾罪名大肆搜查,背后之人想要完好抽身就难了。 这么想着,她放下心,专心欣赏周围古刹悠悠,钟鼓清鸣。 “没想到此处还有一座娘娘庙。” “听闻原先山下有个村子,村子挨着这处林场,不时有猎人进来打猎,其中有对猎人父子,为了补贴家用,经常在林中待到擦黑,一次,两人下山途中撞见一群眼冒绿光的狼群,这对父子惊慌之下慌不择路,跑进一处破败的道庙里,令人惊讶的情况发生了,那群野狼停在道庙外居然没有进去,就这样一.夜过去,天亮时狼群散去,这对父子死里逃生,返回村子后将这件奇事绘声绘色讲给村里,后来又在村民的帮助下修复这处娘娘庙,重新给道身破败的元君娘娘糊上金箔,自此后,村民进山林狩猎再也没受过野兽惊扰,娘娘庙的传奇事迹在周围传开,不少人经常带着供奉过来烧香祈福。” 陆今湘点点头,每处道观寺庙都有一两个源远流长的故事。 147 第一百四十七章 147 娘娘庙繁华起来后, 招了个师太,后头师太收几个小弟子,师徒几人撑起娘娘庙, 娘娘庙算是传承下来,加上皇上每逢狩猎时期过来祭拜, 就变得更加兴盛了。 上柱香,叩拜完毕, 皇上在重臣陪伴下跟师太解惑,陆今湘和六公主则携手退出庙宇。 走到偏静的地方,陆今湘斜视六公主怀里的东西, 难以直视的模样。 “上个香,你带它来作甚?” 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直愣愣跟她对视, 要多清澈就有多清澈。 却是刚断奶的山羊崽崽。 六公主轻柔地抚摸山羊崽崽蓬松的毛发,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我家漳缎还小呢,离不了我, 我一走开它就咩咩叫, 可见把我当成它母亲了。” 对于六公主给山羊崽崽起这么个名字, 身边的宫女俱是一副牙疼样子, 陆今湘倒是还好, 现代什么样的宠物没见过,不少人把宠物当做自家的一员,更别说,她曾经也养过一只黑色小狗。 她只是有些无奈:“今日出来上香,又不是踏青, 没见方才皇上一直在瞪你。” 六公主嘟起嘴:“羊羊这么乖,又没有吵到师太,父皇瞪我干嘛。” 陆今湘摇摇头, 算了,皇上既然没说什么,想来是不会计较了。 举目四望,周围林深幽静,庙宇重重,深吸一口气,林间空气涌入肺腑,加上这恬静世外的环境,不少人觉得思绪放空,心神得到洗涤,兴致上来,沿着石子路随处溜达去了。 陆今湘和六公主也寻了个架子坐下,头顶是一片葫芦藤,苍翠枝叶间坠着一个个饱满圆滑的葫芦,秋风一吹,枝叶飒飒作响,葫芦也跟着轻轻摇曳。 紧张几日的心情得到放松,陆今湘不由发出感叹:“这里可真是世外桃源,住在这里一定很惬意。” 六公主将崽崽漳缎放到她腿上,小声逗弄着,闻言好笑睨她一眼。 “偶尔来住一日尚可,若要长久住下去,平日里粗茶淡饭,还没丫鬟婆子伺候,你能呆得下去?” 这倒是……陆今湘不由伸个懒腰,她呀,真是被古代贵族的生活养懒了。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两人在此处歇脚,小尼姑呈上两碗清茶,一份点心,都是些民间常见的东西,味道不好不坏,陆今湘啃着点心,喝着清茶,再次感叹,六公主说得对,历经过奢侈的国公府,她已经习惯不了清淡朴素的小老百姓生活了。 等将来离开国公府,生活水平肯定要降低,好在这个朝代女子也能经商立女户,她手里捏着那些美食方子,想来不说多大富大贵,等闲馋嘴吃喝还是没问题,上头有姑母庇佑,也不担心被宵小欺负找茬,这么想着,心里再次安定下来。 吃了份糕点,咂了口没什么味道的清茶,陆今湘站起身,伸个懒腰,左右张望,倏忽,松懒的神情警戒起来。 “外祖父呢?刚刚不是还在偏殿门口?” 六公主反应了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外祖父是谢老,心下疑惑她追问谢老干嘛,还是这样一副焦急的语气,不过还是扭头看向身后宫女,眼神询问她们可曾见过谢老。 两位宫女齐齐摇头说没见过,倒是鱼柳思考了会,说好像见到谢老往后殿去了。 陆今湘抬脚就想往后殿走,六公主拦住她,说:“你干嘛呢,谢老去后殿你跟着干吗?你莫不是想追过去献殷勤?” 六公主狐疑地盯着她,倒没想到其他地方,这些时日,陆今湘暗中看护谢老,明面上却叫人看不出来。 话又说到这,若是连六公主都看出来了,那她还怎么私底下保护谢老。 陆今湘想了想,说:“来之前,相公曾嘱咐过我,说外祖父年龄大了,叫我时时看顾着点,我肯定要上上心,不能让相公有后顾之忧。” 六公主闻言恍然,松开手,不再阻拦她:“你说得没错,煊哥哥一向孺慕谢老,这样,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谢老在不在后殿。” 陆今湘想说不用,但六公主已经一马当先朝后殿走去,她默了下,寻思圣驾在此,周围不少侍卫亲军,应当没人敢以下犯上制造混乱,于是默默跟在六公主身后。 两人来到后殿,碰见一个小尼姑,问她可曾见到一位风姿隽永的老人,小尼姑跟她们核对过信息后,脆生生地说那位老大人去后院水池了。 “老大人听闻后院水池养了一水池的鱼,便迫不及待说去那里看看。” 六公主和陆今湘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无奈。 得,原来是谢老见鱼心喜,于是去后院赏鱼去了。 见陆今湘松口气,六公主笑道:“这下你放心了,我们回去吗?” 陆今湘想了想,说:“去看看吧,正好看看有没有适合带回去的鱼。” 六公主听出她的话外音,寻思这段时日不是猎物就是干粮果子,确实吃腻歪了,如果能拎回去两条肥美的鲤鱼草鱼那的确不错。 于是两人继续往后院走去。 娘娘庙不算大,绕过后殿就是后院,后院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两个晾衣杆,一处水井,两棵梧桐树,以及梧桐树下的水池,水池跟前站着的挺拔身影不是谢老又是谁。 见此,陆今湘彻底松口气。 她就担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老遭遇什么不测,虽说也怨不到她身上,但那毕竟是她挺尊敬的长辈,这次西郊之行特意准备那么多,她是一定要保下谢老的性命。 “外祖父。” “谢祖父。” 陆今湘和六公主齐齐出声。 谢老扭过头,看见她们,儒雅的面庞浮上笑意。 “你们怎么来了?” “听闻后院有处水池,我就过来看看。”陆今湘率先开口,绝口不提特意为了他寻过来。 六公主看她一眼,没有反驳。 谢老背着手,微微颔首,身上气度清风明月。 “想起来了,你跟鱼儿有缘。” 陆今湘汗颜,被她吃掉的缘分吗?外祖父可真是个文雅人。 148 第一百四十八章 148 谢老身旁带着两个护卫, 加上陆今湘和六公主身边的十来个,守卫在他们周围,陆今湘渐渐放下心, 有闲情逸致欣赏池底金鱼。 闲聊中,发现六公主对钓鱼一道竟也颇有研究, 说得头头是道。 许是看出她眼中惊诧,六公主昂起头, 得意道:“小瞧我了吧,我当初也跟在谢老名下学过一些时日,若认真来算, 我也得唤谢老一句老师呢。” 闻言,陆今湘心中惊诧不仅没减, 反倒更深了, 须臾,敬佩的目光看向谢老, 谢老当真称得上一句“桃李满天下” 啊。 谢老捋着胡须, 微笑不语。 三人闲站了会儿, 六公主没忘过来的目的, 打发身边侍卫去问问师太, 能不能从后院水池中带走两条鱼,若没有师太准许,他们也不敢贸然把鱼带走,万一这鱼于娘娘庙有什么渊源,那他们岂不是成了罪人。 说实话, 陆今湘站了会有些累了,打个哈欠,正想寻个杌子坐会儿, 扭头却对上一双冰冷残酷的圆眼。 一下愣住,紧接着瞧见圆眼身旁背后浮现一双双一模一样的圆眼,俱是残暴无情,凶恶野蛮,瞳孔竖起闪烁锐利的光。 猛地抽回神,下意识一手拽住谢老,一手拖着六公主,急急往后退。 “有狼!” 两人被她拽得趔趄几步,后行一段距离,正想惊讶问她做什么,冷不丁听见这道冷静中掺杂慌乱的高声,俱是一愣,身后侍卫几乎立马反应过来,冲到他们前面,呈半包围姿态围住他们,拿起手中武器跟那些狼群对峙。 下意识冲过来后,发现那一双双锐眼果真是狼,这里怎么会有狼!且瞧这些狼的样子,分明是饿了好些时日,瞧见他们这些活人,眼睛都在冒绿光,嘴中不停滴落诞液。 侍卫长脸色难看,握紧手中长刀:“少夫人,带着谢老和六公主赶紧离开。” 陆今湘咬紧牙关,神色冷静,知道他们三个一老两弱,留在这里只会给侍卫长增加负担,于是拽住谢老和六公主扭身就走。 “我们赶紧去前院喊人。” 她心中惊怒不已,万万没想到,背后之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昨晚她和覃煊还讨论过,明日娘娘庙之行虽然有一定危险,但危险性不大,毕竟全程有皇上跟前的侍卫亲军庇佑,背后之人除非出动一整个军或者数十武功高手,否则别想刺杀成功,但话说回来,背后之人就算有这么高的武力,他怎么敢光明正大出现在皇上跟前,雷霆震怒可不是开玩笑的。 唯一的机会就是娘娘庙里,但是皇上进入娘娘庙后,整个娘娘庙都会被侍卫亲军包围,无论是武林高手亦或者野兽都不可能进得来,只要庙宇内多加看护,外祖父就不可能遭遇危险。 突然冒出这么多野兽,只有一种可能性,娘娘庙里出了内贼,提前把野兽藏在娘娘庙里。 危急关头,无数纷繁思绪从脑中闪过,陆今湘眼神冷静,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 “来人,救命!后院有狼!” 这道喊声总算惊醒了六公主,她惊慌失措跟着往回跑,怀里的山羊崽崽几乎抱不住,多亏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牢牢抱着山羊崽崽不放。 两人身边的婢女同样惊慌中护着他们后撤,陆今湘这个时候还能苦中作乐地想,还好只带了两个婢女,不然人手一多,她不知道该担心谁没跟上。 回过神后,六公主也跟着嘶喊。 “来人啊,护驾!父皇救我!” 身后婢女反应过来后,纷纷跟着边跑边呼喊。 说也奇怪,她们声音不小,就算前殿听不见,后殿处的人马应当能听见,她们过来时分明见后殿有不少人溜达,但此时陆今湘和六公主等人的呼喊声几乎冲破天际,却根本没人过来。 “当是有人清离了后殿人马。”谢老跟着一块跑,神色镇定,不见丝毫慌张。 虽然年龄大了,但听声音只有微微的喘息。 陆今湘心下一沉,这么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是真的,娘娘庙内有敌人内应。 甚至连侍卫亲军里说不定都有。 娘娘庙不算大,后院相对比前后殿大点,但也没有跑马场那么大,身后有侍卫抵死拦住狼群,他们不敢回头拼命地跑,总算眼看着就要跑到后殿跟后院的交叉小巷,几人脸上还没来得及绽放喜意,就见小巷子里缓缓走出几只野狼。 遽然停下脚步,他们脸色一变,没想到小巷子里都埋下野狼伏击,可见背后主谋弄死谢老的心之切。 谢老猜测果然没有错,后殿恐怕已经被人清空了。 六公主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前有狼后有虎? 陆今湘上前一步,将谢老和六公主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缓步走来的五六只狼,跟后面饿得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狼群不同,这几只狼明显精壮许多,双眼也更有神,看着像是被人调.教过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老一把将她拽回来,低声道:“一会我跟人拖住这几只狼,你带着六公主往趁机逃走。” 大部分侍卫在后面挡住饥饿狼群,还有两三个护在他们身周撤退。 陆今湘立马反对:“不行,我怎么能丢下您,我答应过相公,要好生保护您的周全。” 谢老叹口气,又微微一笑:“听外祖的,你还年轻,便是煊哥儿在此,他也会赞同你率先撤退。” 陆今湘摇摇头:“您听我说,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话音刚落,那六只狼似乎蓄势完毕,终于忍不住,其中为首那只狼嚎叫一声,身后五只狼身子一跳直接扑上来。 “啊!”六公主发出短暂惊叫。 陆今湘也心神大乱,心脏瞬时跳到嗓子眼,她在现代就是个小屁民,来到古代后也一直安然恬适,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就在这当头,护卫身周的三个侍卫立马迎上去,持刀对上三只狼,分神还要拖住另外两只,不让它们冲过来。 但这几只狼勇猛异常,他们对上三只已是乏力,更别说还要分神拖住两只,眨眼间胳膊就被抓了两道,眼看着就要不敌,千钧一发之刻,一道黑色人影陡然出现,手持两柄短刃,身影鬼魅般滑过去,刷刷两下,其中一只狼腹部被划开个大口子。 见到来人,陆今湘惊喜:“幺五。” 幺五被她嘱托暗中保护谢老,方才狼群混战她看见另外两个暗卫加入进去,但幺五一直没出现,这也是她方才说没到这一步的原因。 “少夫人,赶紧离开。” 丢出一句话,幺五脚步一转,不管失去战斗力只剩下四只的狼群,径直朝着挡在小巷口的首狼冲去。 一人一狼会和,立马刀光爪影战在一起,首狼专心应付幺五,腾不出手。 眼看巷子口被让出来,陆今湘立马抓住六公主,说:“我们赶紧走,去搬救兵。” 六公主早已经花容失色,脸色惨白一片,浑身直战栗,好在此时能控制住自己,连连点头说好,哆嗦着移动脚步。 谁料想,谢老却不知从哪里抽出把长剑,嗓音沉稳。 “来不及了,你们先走。” 陆今湘这才发现幺五那里压制住了首狼,这边三个侍卫却压不住四只狼,尤其三个侍卫身上纷纷负伤,最严重的那个大.腿鲜血淋漓,看着被野狼恶狠狠撕下一块肉。 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退缩,死死用命挡住进攻的狼群。 陆今湘鼻子瞬时一酸,这就是她不敢回头的原因,这些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年轻生命。 谢老举着长剑迎上去,虽然他须发皆白,身形纤瘦,素衣长袍翩然,看着跟个不适人间疾苦的隐居名仕似的,但底盘沉稳,一挥一洒间既不失美感又力道惊人,专门挑着野狼的要害部位攻击,看起来竟颇有章法。 看出陆今湘的惊诧,六公主一边往外跑,一边解释道:“谢老师承书剑道人,其身上有两绝,一书法绝,二剑法绝。” 言外之意,不用担心谢老,先担心她们自个吧。 怪不得背后人出动这么大手笔,陆今湘扭头就走,既然谢老暂时无碍,她目前最应该做得就是出去叫人,而不是傻站在这里说些没用的废话。 两人急速往外走,婢女们一旁守护,经过首狼旁边时,幺五拼尽全力拖住首狼,不让它分神,巷子口很窄,幺五带着首狼往后院方向辗转,方便几人快速通过巷子口。 六公主胆战心惊,强逼迫自己不要腿软,努力跟上陆今湘的步伐,偏就在此时,许是被首狼的凶兽气息惊住,一直保持安静的山羊崽崽突然用力挣扎,六公主不防,竟一下被它挣脱开来,它闷头之下,竟直接朝首狼方向撞去。 “漳缎!”六公主大惊,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朝山羊崽崽扑去。 149 第一百四十九章 149 山羊崽崽颤抖的小奶音吸引了首狼的注意力, 竟刺出爪子虚晃一招,逼得幺五下意识后退后,腰身一扭朝山羊崽崽及六公主扑来。 众人来不及反应时, 陆今湘手脚比脑袋快,折过身一把推开六公主, 同时下意识侧过身子,护住身体要害部位。 只听, “刺啦”一声,爪子划过右部肩膀,细碎布料及血点在空中散开, 身子剧烈一颤,右肩被抓出一道血淋淋的划痕。 “小姐!”鱼柳眼睛瞪大, 表情空白, 头一个本能地直直地朝狼口扑过去。 与此同时,幺五瞳孔剧烈收缩, 急急收回身子迅速转过来。 眼看着, 首狼张大嘴就要朝陆今湘脖颈咬去, 陆今湘硬挺着剧痛咬紧牙扭过身, 将右肩连接背部的部分朝向狼首, 而鱼柳直直地朝狼口撞过去,颇有拿命填狼首的决心,不远处的幺五正在飞过来的路上,但一瞬时赶不到跟前。 “咻!” 一大片血花澎溅开,首狼身子一个趔趄, 猛扑过来的力道卸去,几乎算是砸到恰好挡到跟前填入狼口中的鱼柳身上,嘴巴大张, 按照惯性咬合住右颈,但没等闭上嘴,便呕出大片鲜血,身子剧烈痉挛几下,狼眼大睁着没了气息。 众人扭过头,定睛看去,却见狼首处有一支横插着力道穿过脖颈的箭矢。 都没回过神,眼神呆傻,好一会儿,就这样呆呆望着死去的首狼。 直到首狼身下蔓延开一大片血迹,众人方缓慢回过神,劫后余生的恐惧后怕涌上心头,所有人都腿脚一软瘫软在地,双手颤抖几乎扶不稳地面,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 此起彼伏的低声痛哭声响起,鱼柳顾不得直面首狼被喷了满身血的自己,爬到陆今湘跟前,悲痛欲绝的捧着她还在流血的右肩,不停唤她小姐。 陆今湘知道她被吓傻了,事实上,她也快被吓傻了,简直快不认识方才脑子一热冲过去的自己。 她同样颤抖着伸出手,想检查鱼柳身上有无伤痕,这个傻丫头,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这时,冷风忽然闪过,一阵天旋地转,陆今湘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腾空而起,下意识抱住跟前人的脖子,她惶惶然张开眼,瞧见抱住她的人,对上那张仓皇惊恐到极致的面庞,不知怎的,眼眶一热,一直坚.挺的坚强就这样瓦解,鼻涕眼泪流出来,不顾形象地咧开嘴。 “相公。” “没事了,没事了。” 覃煊惊惶地安慰她,直至活人被他抱在怀里,他仍旧有种人马上就要失去的恐惧感,收紧臂膀,恨不得将人紧紧勒入胸膛塞进血肉里。 刚刚收到幺五的空中信号,他立马窜出来,一种莫大的恐慌感让他下意识抽出提前让侍卫贴身准备的弓箭,飞身跃上屋檐墙顶,这样才能最快速度赶到后院,然而刚刚跳过前殿来到后殿,跃上后殿的屋顶,就看见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当时他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本能地拉弓,脑筋几乎绷成一根弦,拿出比当初千里之外瞄准万军中敌首还要一往无前的气势,射出了这一箭。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他没有急迫地抄近路,如果他这一箭射歪了,最后的结果能不能在他承受范围内。 此时抱住温热的身体,胸中的激越无法平复,方才那一箭似乎用尽他全部力气,只抱了这么一会儿,就双腿虚软浑身没力气,不得已抱着陆今湘坐回地上。 覃煊赶过来后,过了片刻,增援大军赶到,失去首狼加上数倍的人数,没一会儿,院子里剩下的野狼俱被斩尽。 确定谢老安全无虞,覃煊恢复力气后,抱着陆今湘疾步往外走,他检查了一遍,陆今湘身上除了肩膀处那道抓痕,其他地方没有受伤,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简单包扎了下,外表看着没有什么大碍,但说到底还是要由太医亲自看过。 其他人急忙跟上,尤其六公主,惊惶又无助地盯着陆今湘,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对上覃煊冰冷到极致的眼神,嘴唇上下颤抖,抖索着说不出话,懊悔和愧疚几乎快把她淹没。 都怪她,要不是她非得带着山羊崽崽上山,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要不是她脑子一热冲上去救山羊崽崽,更不会发生这种惨事。 说实话,不仅是覃煊,就连鱼柳关月,甚至大公子来了后默认隐身的幺五也是怨的,合着你的山羊崽崽是命,我家少夫人不是命是吧。 他们忍住不迁怒没有神智的山羊崽崽,但心里难免怨恨,就不懂你上山祭祀非得带个羊干什么?就算带着羊,方才那种紧急的形势,你堂堂皇家公主竟连保重贵体都做不到吗? 也就他们少夫人善良,明明可以装作看不到,过后半个人都指责不到她身上,偏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好友丧命。 陆今湘被一路抱回前殿,身上的惨状吓了众人一跳,尤其她身后的婢女鱼柳,整张脸都血肉模糊,看着怪渗人的,不过鱼柳看着渗人但其实身上没什么伤,这次最严重得还是几个抵抗狼群的侍卫,那当真称得上血肉模糊。 光天化日,有人纵兽行凶,皇上雷霆震怒可想而知。 没人傻呼呼认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野兽□□,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布防,目标当然不可能是这两个小辈,那目标会是谁?当然是他这个每巡过来祭祀的圣上。 皇上着急返回营地,同时吩咐人将娘娘庙所有人都控制住,命令从此刻起,一只耗子也不许进出。 回到营地后,立即传唤太医去给陆今湘诊治,虽然看着没有性命之忧,但内宅女子,哪怕留下疤痕也十分不美观。 太医背着医药箱急匆匆赶到覃煊和陆今湘的营帐,先查看一番伤势,确定处理没什么问题,而后手摸上脉搏,神色严肃,一下一下捋着胡须。 片刻之后,捋胡须的动作停住,脸上显出惊诧。 150 第一百五十章 150 陆今湘完好无虞地出去, 却满身是血地回来,惊住了齐国公府众人。 此次去娘娘庙,老夫人和陆夫人等长辈们都没去, 只有一些小辈跟过去了,当时老夫人和陆夫人正在跟其他夫人闲话, 结果覃煊抱着浑身是血的陆今湘急匆匆赶回来,一面往营帐里冲一面高声吩咐人去唤太医过来。 陆夫人出来看见此一幕, 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昏厥过去,被身边丫鬟搀扶住后, 火急火燎冲进了营帐。 老夫人同样脸色着急,脚步匆匆拦住齐国公, 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 太医着急忙慌被拽过来,颤巍巍提着医药箱走进去, 因着陆今湘是内宅妇孺, 营帐内只留下老夫人陆夫人和几位小姐们。 太医手摸上脉搏, 神色严肃, 一下一下捋着胡须。 片刻之后, 捋胡须的动作顿住,脸上显出惊诧。 “张太医,怎么样?”陆夫人着急追问。 其他人亦屏住呼吸,齐齐盯着须发皆白的张太医,陆今湘半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这么一会儿,嘴唇已干裂泛皮, 首狼那一爪子虽然没伤到要害部位,但是爪痕极深,流出不少血,是以她此时看着十分虚弱,方才是一路被覃煊抱着回来的。 张太医收回手,沉吟回答:“还好少夫人侧过身子护住了要害,这一爪子没有危及性命,只是伤痕有点深,下官难以保证不会留下疤痕。” 闻言,陆夫人松口气,不会伤及性命就好,至于疤痕,跟性命相比只是件小事。 湘姐儿已经成亲,就算身上多一道疤痕也不影响什么,两害取其轻罢了。 至于会不会影响夫妻感情,呵呵,覃煊本就对湘姐儿一般,多不多这道疤痕又有什么改变。 众人亦放松下来,显然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张太医突然出声,表情有些奇怪,大家愣了下后,急忙回神,紧紧盯住他嘴巴,每当太医说“不过”的时候,就意味着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尤其张太医神色还这么严肃,众人不由再次提起心。 张太医捋着胡须,面上流露思考,好似吊足人胃口的说书人,斟酌着该怎么叙说,片刻,在众人焦急担忧的目光中,他缓慢站起身,拱起手微笑道。 “恭喜老夫人,少夫人有喜了。” 老夫人愣住,陆夫人和几个小辈也愣住了,尤其祝苓毓她们,缓慢张大嘴巴,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表哥/兄长和表嫂/长嫂不是没圆房吗?哪里来得有喜? 好一会儿,陆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拍了下手掌,“哎呦哎呦”叫出声,喜得牙豁子都露出来。 “瞧我怎么说来着,我们湘姐儿就是有福之人。” 老夫人回过神,大喜过望,事实上一开始她就对此事抱有迟疑,后来陆今湘又一直没甚症状,她就觉得大概率没怀上,不过后面观长孙媳性子变化不少,多了几分承家主母的豁达爽朗,寻思这样也不错,孩子日后还会有,主要是这个性子,只有这样百年后她才能放心将齐国公府交给他们夫妻。 心中欢喜,老夫人手中转动念珠,絮叨道:“阿弥陀佛,当真是大喜事一桩。” 转瞬,想到什么,急急问道:“张太医,你说‘只是’,难不成此次孕相有碍?” 陆夫人闻言连忙收起狂喜,殷切盯着张太医。 张太医捋着胡须,不疾不徐回道:“这就是下官顾虑的原因,少夫人这道爪痕过深,本应当服用两剂内服药消秽祛毒,但少夫人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贸然服药,如此只能用外敷药,还不能外敷过于刺激的金疮药。” 见老夫人和陆夫人脸上没了笑容,表情沉重,张太医放下手,笑着安慰道:“好在覃大人及时上过金疮药,且金疮药药效极好,怕是出自某位名医之手,如此倒不用过分担心,无非躺床休息时间长一点,多饮点补血养身的补汤,过段时间自然就痊愈了。” 闻听此言,老夫人和陆夫人放下心,老夫人知晓张太医口中百般赞许的金疮药出自孙子手下大夫,那位大夫于医术上造诣极高,尤其擅长这种跌打外伤,覃煊当初无意间发现,后来三顾茅庐才敬请回家。 既然怀了身孕,自当慎重对待,老夫人将张太医请到一旁,细细问起注意事项。 这厢,营帐外头,齐国公覃煊和谢府众人焦急等待。 没敢把陆今湘受伤的事告诉谢老夫人,怕谢老夫人承受不住,因而只有谢老和几个小辈留在这里。 谢老很是愧疚,觉得都是因为他才导致外孙媳受伤,齐国公一旁劝着,说不关他的事,不说陆今湘身为晚辈,本就该敬爱照顾长辈,且当时分明是谢老上前迎战,让陆今湘他们先走,谁料想后头还有几只狼挡道,加上六公主的意外。 最关键,当日圣驾亲至,娘娘庙里里外外都被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能想到背后贼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这时,营帐被掀开,祝苓毓覃孟椿和覃孟敏走了出来。 齐国公和谢老急忙迎上去,问里头情况。 三人茫然抬起头,神色看起来颇为失魂落魄,覃煊身体不自觉绷紧,方才送进去时明明没有问题,难道有什么他没发现的隐伤? 齐国公心里嘀咕,不应该啊,他问过长孙和随身丫鬟,长孙媳的伤应当没什么大碍啊。 覃孟椿率先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向兄长,说好与陆今湘关系不睦呢?这就是你表现出来得不睦吗? 孩子都给弄出来了。 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样转换心态,况且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就对这位长嫂有所改观。 覃孟椿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祝苓毓终于抽回思绪,眼神大亮,兴奋地快要跳起来。 “表哥,恭喜你,你就要当父亲了。” 太过兴奋,没控制住力道,嗓门拔老高,几乎冲破天际,瞬时间,附近的远处的,关注的不关注的,都张大嘴齐齐望过来。 151 第一百五十一章 151 “表哥, 恭喜你,你就要当父亲了。” 话音落下,周遭瞬时陷入寂静。 林间多松槐,枝叶茂密, 遮天蔽日, 细碎的阳光从枝叶缝隙偷偷溜进来, 落到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热气未散, 深处遥遥传来夏蝉鼓噪的鸣叫声,愈发衬托此处鸦默雀静, 落针可闻。 覃煊直着眼神平视她,面上瞧着是沉稳的,平静的, 但眼眸深处分明早已就被狂风暴雨搅成碎片,迷茫得撑不起一点头绪。 半晌, 他哑着嗓音, 似乎没听清般反问道:“你说什么?” 祝苓毓于是咧着大嘴再次重复一遍。 覃煊倏然陷入呆滞。 结果身旁齐国公率先回过神,一扫先前的郁闷担忧,挥舞着胳膊,武将天生的大嗓门响彻天际,欣喜若狂道。 “你说啥?我要当曾祖父了?” 祝苓毓乐呵呵的, 满脸带笑, 刚要应承说是, 身旁覃孟椿一下将她挤开,笑吟吟道。 “可不是呢,您要当曾祖父了,孙女也要当姑母了呢。” “哈哈好!好!”齐国公畅快大笑, 笑得胸腔都在起伏震动,一把揽住旁边同样喜形于色的谢老,不停拍打他肩膀,“听到没谢老,你要当曾外祖父了。” 肩膀被齐国公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拍得作痛,谢老却浑然不觉,捋着胡须笑得分外开怀,不住点头应是,又细声询问方才袭击受伤之事对孕相可有妨碍,覃孟椿便老实将太医的话道来,除了受到些惊吓,需仔细将养一段时日,其他无甚大碍,闻此谢老方放下心。 周围人聚拢过来,拱起手笑容满面地祝贺,齐国公和谢老亦满面笑容地回敬。 一派热闹中,唯有覃煊空落落盯着半空,搅成碎片的思绪显然未曾合拢,被人殷切地挤上前道贺时,还拿空茫平直的眼神睃望回去。 一向骄矜高傲的面庞竟显出几分通俗的接地气的呆怔来。 …… 陆今湘醒过来时,营帐内昏黄黯淡,床具形影幢幢,透过布幔,隐约可见外头迫近西山的日暮。 一觉居然睡到这个时辰,她使力想坐起身,却发现整个右肩连带右臂被纱布包裹,稍稍一动,便拽得生疼,哦想起来了,她今日去娘娘庙上香,却被野狼群袭击,为了救六公主结果被首狼咬了一口。 嘶,也不知会不会得狂犬病,或者说古代有狂犬病的病毒吗? 不管怎样,已经得到过处理,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右臂使不上力气,行动不便,好在听到营帐内传来动静,若兰若娟急急掀帘子走进来,小心帮助她坐起身,拿个靠枕塞在她背后,让她得以靠在床头。 陆今湘坐好后,问:“鱼柳呢?没事吧?” 若兰轻声回答:“主子放心,鱼柳姐姐没事,脖子只是破了层皮,连血点都没渗出来,只是因着被狼血喷了满身,洗漱过正在隔壁营帐休息,担心身上不干净,唯恐冲撞了您,说过会儿再来守着您。” 陆今湘松口气,如此就好。 若兰若娟对视一眼,想到某件事,脸上便喜不自胜溢出欢喜。 她们扭过头,笑吟吟地盯着陆今湘瞅看,两张皙白的脸蛋沾染上笑意,显得整张脸都在昏暗中熠熠发光。 迭声问她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什么,身上可曾有其他不如意之处,有没有觉得反胃呕吐,近日嗜睡原不是秋乏…… 一叠声问下来,简直比官爷审问犯人还要详细频频,当然,也比之更加温柔殷切,嗓音低柔,如沐春风,使之觉得整颗心都似泡在绵软的飞絮里。 陆今湘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回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突兀的地方,之前被覃煊一路抱回营帐,刚开始神思还算清醒,硬挺着身体听到太医说不会伤及性命,听到这里心气儿就散了,疼痛加上疲惫齐齐涌上来,她闭上眼脑子开始变得混沌,没一会儿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等等,还真有一件事…… 陆今湘心里一个咯噔,仔细盯着跟前两位婢女,斟酌着开口。 “说来有件事十分搞笑,我方才做了个梦,你们猜我梦到了什么?我居然梦到太医诊过脉后,断定我怀孕了哈哈,啊哈哈。” 起了个开头,她已觉得好笑,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姑母和身边人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导致她受伤后做个梦都是那劳什子事,于是落到话尾,自我先觉得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却见若兰若娟没有笑意,反倒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唇角噙着笑意,整个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 笑声戛然而止,似是察觉到什么,陆今湘睁大眼睛,嗓子发出一道急促转上的呼吸声。 若兰若娟对视一眼,齐齐弯腰,恭恭敬敬行礼。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主子称心如意,福泽绵延。” 陆今湘:“……” 她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152 娘娘庙刺杀事件, 导致营地内一片肃杀,皇上厉声下旨不遗余力地搜查,一定要查出背后主谋。 另一边, 却不受影响得喜气洋洋, 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喧哗。 祝苓毓和齐国公那两嗓子下来, 几乎整个营地都知道齐国公府上长孙媳有孕之事, 就算离得远一时半会没听到,也被你传我我传你嚷嚷得遍人皆知。 这不,隔日一大清早, 携礼过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皇上贵妃,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派亲近人过来一趟,留下不少金银珠宝, 名家书画。 尤其皇上,知道陆今湘为救六公主而受伤,且如今还知道怀着身孕,心里存着愧疚弥补,赏赐过来的金银珠宝格外得多。 如此繁花似锦的景象, 自然惹人议论纷纷。 “这位少夫人当真好运,嫁过去一年多没音信, 还以为没圆房的传言是真的, 谁成想人家冷不丁就爆了个大的。” “都说大公子对这位少夫人感情疏淡, 但这些时日我眼瞧着,不说多温情脉脉,但指定算不上疏淡,尤其那日少夫人受了伤,大公子着急若狂的模样,不怕说出来好笑, 若换成是我受伤,我家那位能少出去喝两回花酒来看我一眼就不错了。” “谁说不是呢,且瞧着,这几日与少夫人相处,分明不是那等娇蛮跋扈之人,之前谁传出少夫人性情跋扈的流言?” “还能是谁,喏。” 说话之人鼻尖一点那边,交谈几人循着目光望过去,就看见这几日失魂落魄恍如过街老鼠般的刘夫人,纷纷眼露嫌弃,捂住鼻子错后两步,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戏谑不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夫人这几日过得着实不好,自点名被皇上批评后,刘大人回去气急败坏差点掐死她,后来顾忌在营地影响不好才暂时罢手,但他收回手后阴毒地盯着她,恨恨道回去就要休掉她这个毒妇。 刘夫人心如死水,这几日唯一的念想就是盼着陆氏姑侄不得好死,结果昨日传出来,陆今湘怀孕了,呵呵,呵呵…… 宽敞营帐里,几人两相对坐,言笑晏晏。 “哎哟,我就知道湘姐儿是个有福之人,谁说嫁过来后一直没有音信,这不是立马有了音信。” 爽朗的大嗓门传出来,远远听着就察觉出主人的欢喜。 营帐内,陆夫人嘴角抽搐,干笑着做出回应,眼神惊奇地盯着跟前人。 这还是那位一直看她们姑侄不顺眼的小姑子嘛? 听到陆今湘怀孕的消息,覃夫人大清早就赶了过来,不仅携着重礼,还端坐营帐内各种夸赞,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态度令人分外惊叹。 覃夫人将陆今湘夸了又夸,坐下来后嘴巴就没停过,此时说多了口渴,便提起茶润两口嗓子继续絮叨。 老夫人坐在上首,唇边笑意一直没下来过,不过谩视她一眼,促膝端坐,表情漫不经心。 “你不是一向拒人千里,如今倒是和颜悦色。” 覃夫人讪讪,放下茶盏,嘟囔道:“瞧瞧,我不过数落两句,倒叫您记恨上了,当真是有了孙媳便顾不上亲女儿,您前些日子只叫国公府一齐送过来贺礼,落了女儿的面子,女儿也不曾说什么,如今要借着这天大的喜事顺坡下驴,跟您那好儿媳好孙媳重归于好,偏您想专门挑出来,好叫女儿面上过不去,您说您,有您这样埋汰人的嘛。”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你想借坡下驴,也得人接着,前些时日闹得人脸上那样不好看,你不说声道歉就想这样揭过去,天下哪来这样好的事。” “是是是,您说的对,”覃夫人并不觉得恼羞成怒,反倒顺势站起身,朝陆夫人逶迤施礼,“好嫂子,前些时日是我不对,言行无状误会了你,今日在此你只管打骂,只消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我绝不会有半分记恨。” 陆夫人一下站起身,颇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阮娘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我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不拌嘴吵架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覃夫人抬起眸,打量她脸庞,见她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不由真心笑出来。 “嫂子宽宏大度,是我狭隘了。” 转过头又在老夫人跟前讨饶,说嫂子已经原谅了她,那母亲也该宽恕她,老夫人抬手点她,失笑不语,帐内一派和睦喜气。 黄嬷嬷笑望着这一幕,瞧见自家主子傻呵呵地傻乐,心下不由叹息。 她知晓,主子当真没觉得自个被慢待是不对的,她一直自卑出身不好,能嫁入齐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还得老夫人看重已是天大的恩德,如此被小姑子数落两句又算的了什么。 覃夫人毕竟是老夫人亲生女儿,方才老夫人名为斥责实则是给覃夫人递梯子。 其实想想,这个世道不说主子,就是出身优渥的世家贵女都免不了被小姑子苛待。 这么一想,黄嬷嬷亦觉得心满意足,少夫人这一胎来得好啊,不仅彻底坐稳少夫人的宝座,还帮助两人被先前一众观望的人接纳,日后主子总算不用半夜担忧少夫人会被休弃了。 覃夫人一边笑着一边叹息,其实她心里不仅隔阂陆氏身份卑微,更主要是厌恶她心机恶毒,给她那前程大好的侄儿许下这么一门毫无助力的姻亲。 不过想到方才见到她那好侄儿眉飞色舞的姿态,又想着陆今湘已有身孕,能不顾性命救外祖父和六公主,想必性情也过得去……罢了罢了,还是她老母亲看得开,合该闲坐老翁堂,当个甩手掌柜。 * 不知是不是捉迷藏游戏被揭开,肚子里的孩子终于兴奋地昭示存在,这两日,陆今湘开始吃什么吐什么,孕吐反应格外强烈。 每日醒过来,对着满桌肉食,捂住嘴扭头就开始吐,直吐得酸水都要冒出来。 鱼柳若兰心疼坏了,但这是西郊林场,不比家里,饭桌上最常见的就是各种肉食,相对比水果蔬菜算是稀罕物,好在皇上终于决定启程回京,留下两个人处理娘娘庙之事,等有结果后再飞奔回京汇报。 说启程回京,光收拾也要两三日,不过这日午膳桌上多了几样新鲜玩意,光各样蔬果就有七八样,陆今湘不免惊诧,鱼柳笑盈盈地觑她脸上神色,说这是大公子天蒙蒙亮时奔赴附近城镇买来的。 陆今湘陷入沉默。 这两日一直未曾见到覃煊。 她以为他是郁闷失落到喝闷酒去了,没成想还会背地里给她带来吃食。 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情绪,这两日光顾着自个纠结,倒顾不上思考覃煊的心情,对于这个孩子她百般踌躇,若要打掉,不说国公府的人必不会同意,她也担心古代的流产药会不会损伤身体,更何况,她未必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但要留下,那就没办法和离了。 虽说前些日子她还在惆怅,如果将来和离就得失去如今优渥的生活,现今能顺势留下,看起来也挺不错。 但她一直没忘记,原著中覃煊那么厌恶她,厌恶到掌权后头一件事就是处理她和姑母……不过如今看来,应当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她还担心一点,古代生孩子可是一道生死关。 罢了,咸鱼躺,这些事等回京再说吧。 此后两日,虽然没见覃煊的面,膳桌上却源源不断出现他置办的东西,诸如昨晚上睡觉前心血来潮想喝的酸山楂饮子,又诸如午间小憩后醒来想念的京城棠梨膏,一时半会赶不到京城,便在附近城镇挑选的平替雪梨膏…… 陆今湘捧着这些东西,胸口的恶心感总算消散不少,重新恢复吃嘛嘛香,嚼得嘎巴响。 这些时日,不少人想来拜访她,不过都被老夫人和陆夫人拦在外头,说她受伤了还精神头不好,不便被人打扰。 其中没有六公主,六公主回来后就被皇上罚禁闭了,痛斥她愚昧贪玩,不知所以,差点累及谢老和少夫人性命,皇上此次分外震怒,觉得往日都把这个女儿惯坏了,这次回京后定要多配两个教养嬷嬷,一日性子沉不下,一日就不许出宫。 如此两日后,一切收拾齐整,总算踏上回京的路途。 153 第一百五十三章 153 回去时, 车驾比来时还要奢华绵软。 来时匆忙,也没几个主子张罗,差不多不硌得慌就完事儿, 但回去时不同,陆今湘已诊出怀有身孕, 自不能再随意对待, 甚至应当说, 前三个月孕相不稳, 能怎么小心谨慎就合该怎么小心谨慎,若不是不方便丢下她一个人, 加上路途不是很遥远,其实老夫人更偏向陆今湘暂时留下,等三个月孕相稳当后再出发。 最后仍旧拨出一队人马, 让覃煊护着她, 远远坠在大队车马后头,不用着急,慢慢走,一切稳当为上。 车厢内,陆今湘躺在铺了起码四五层棉絮和毛皮的厚实软垫上头,如果不是车马偶尔碾过石子产生的颠簸感,简直不觉得是在坎坷的土路上行驶。 陆今湘长舒一口气, 总算不用像来时那么狼狈了。 她半靠在车厢上,跟前摆着葡萄桑葚荔枝樱桃等, 左右张望一圈,突然察觉少个人,不由惊诧。 “关月呢?” 仔细一想,发现近日一直没怎么看见她, 认真说,自从受伤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若兰若娟对视一眼,脸上显出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禀。 陆今湘心里一个咯噔,坐起身,严肃盯着她们。 “说!” 鱼柳叹口气,将靠枕塞到她身后,絮叨道:“您先别着急,关月姐姐没事,她现下正在后头呢。” 后头?陆今湘没听懂她话中意思。 鱼柳便将事情因果解释一遍,原来关月愧疚当时没能救下主子,羞于面对主子,没脸在主子跟前露面,这不,现下正跟在马车后头走路,既是惩罚自己也能警醒四周。 陆今湘皱起眉头,当时的事怨不上任何人,甚至就连她自个,也不清楚怎么就头脑一热扑了上去,又关关月什么事。 她忙吩咐人将关月传唤过来,又小声呵斥鱼柳怎么不早些告诉她这件事。 鱼柳委屈:“是关月姐姐不让我说的。” 况且,她们这些下人其实都蛮懂关月姐姐,主子差点出意外,当时你没能救下主子,已经是疏忽职守,主子不说那是主子脾气好,但并不意味着你没有责任。 没一会儿,低眉搭眼的关月走了进来。 方才一路跟在车队后头,风.尘仆仆,身上沾满灰尘,就算进马车前拍打清理过,发丝鬓角也一时清理不干净。 她匍匐在跟前,卑微地祈求陆今湘治她罪。 陆今湘命若娟搀扶她起来,摇头说不至于,让她别过分苛责自己。 关月低着头,秀美的面庞上睫毛微垂,神色流露出苦笑。 她哪是苛责,与其说是苛责,不如说是恕罪。 关月是个聪明人,正因为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在狼扑上来时停顿了一瞬间,虽说只是停顿一瞬就冲了上去,但说到底还是自私占据上风,没有立即舍生奉献的决心,这点就不如耿直简单的鱼柳,当时她什么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后来事情平息,直至回去营地的路上,狼扑过来的画面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桓,巨大的愧疚不安像一汪潮水压着她胸口,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个就是个白眼狼癞蛤蚧,实在有愧主子这段时间的优待。 她没有多解释,默不吭声跪下,低声恳求主子惩罚。 陆今湘叹口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关月心中纠结的点,但关于这点,她并没有怨怪她,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毫不犹豫将生死置之事外的鱼柳,有谁不会生出短暂的踌躇呢? 更何况,后来关月还是不管不顾冲上来了,说实话,别看她当时下意识推开六公主,真叫她反应过来,还真不一定有关月这样义无反顾的决心。 因而,她从没有埋怨过她,如果说真有什么,那就是鱼柳这腔对她毫不保留的忠心,让她为之动容。 陆今湘剖析一番,关月浑身一震,抬起头,泪水情不自禁沿着脸颊淌下,万万没想到,主子不仅不责怪她,反倒还变着法开导她,这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不由双手捧脸肩膀耸动痛哭流涕。 * 马车慢悠悠走着,陆今湘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就要睡着时,车辆骤然停住,一个侍卫打马来到车帘前,低声禀报说大公子吩咐修整一段时间。 陆今湘睁开眼,表情平静,半晌点头说好。 车马停下,关月鱼柳想搀扶她下马车,却被陆今湘推开,说马车内待着就好,关月愣住,刚想劝马车内虽好但坐了许久合该出去松动下筋骨,但还没说出口,陆今湘思忖一会儿,自个又想通了,命人搀扶她下马车。 几人一头雾水,不懂她这时而变幻的态度,倒是若兰若有所思,这几日关月没在跟前伺候,她却是贴身伺候,一次也没见大公子过来看望,只背地里默不吭声采买各种零嘴,这件事许是让少夫人误会了,以为大公子不在意这一胎。 但要叫若兰说,大公子岂是不在乎,那是太在乎了,所以才听风便马不停蹄奔赴隔壁城镇,有时踩着朝露走临着晚霜才回,之所以不过来看望少夫人,无非是情怯难忍罢了。 几人掀开帘子,踏出马车,侍卫已经在旁边树下支起一个小桌子,地上铺着宽毛衫地毯,桌上摆着几样水果和一份清茶。 树下却无人。 陆今湘四下眺望,若兰知道她在找谁,跟着目光探寻一圈,率先发现西南方向提着个还在滴水的篮子溜溜达达走过来的大公子。 若兰拽拽她的手,示意她看过去。 陆今湘循着目光看到来人,站住不动了。 覃煊提着篮子快步走过来,宽肩窄腰,两腿笔直欣长,随意迈步就是一大截,两人隔着老远距离黄土路,他刚开始还阔步迈近,直到来到跟前几步远的位置,慢慢停下,沉黑眼眸定定望着她,立住不动跟陆今湘呈对峙模样。 两人就这样对视,谁也没率先开口,鱼柳关月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许久,关月招招手,悄么么带着众人退下。 绿荫如盖,空地上只剩下保持寂静的两人。 陆今湘率先收回目光,视线下移,落到他手中提着的湿淋淋的篮子上。 篮子还在滴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路,痕迹沿着路面没入远处炊烟袅袅的不知名村落。 覃煊提起篮子,示意旁边收拾齐整的矮桌地毯,而后转过脚,率先朝那边走去。 陆今湘顿了顿,掠起披帛,衣衫拂动,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走过去,自顾自在地毯上坐定,覃煊将沾了水的篮子放置到矮桌上,而后掀开篮子,里头居然是一颗圆咕噜的西瓜。 西瓜刚从水井里拿出来,通身湿漉漉,好大一个,青里带黄。 覃煊抱出西瓜,执起长刀将西瓜切开,透红带沙的瓤露出来,颤巍巍的,还带着井水的凉意,瞧着就令人口中生津。 他解释道:“这是我从乡间买来的,午时天热,你吃两块解解暑,莫要贪吃。” 陆今湘端着手打量那熟得恰到好处的西瓜,又抬起头缓慢打量他,一时竟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想了想,她说:“西瓜虽寒,但估摸没法堕胎。” 覃煊神色僵住,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望向她的目光匪夷所思。 “这只是单纯一个大西瓜,让你解暑用的,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哦。” 陆今湘低下头,盯着大西瓜。 “确实看着挺解暑,其他呢?” 覃煊愣了下:“什么其他?” 陆今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我怀孕了,你知道吧?” 覃煊脸上闪过不自在,别过头,轻咳一声,回了声“嗯”。 “你没甚表示吗?” 覃煊愣住,陷入沉默,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漫上些许赤霞,低下头声若蚊蝇道:“一切,等回去再说。” 陆今湘拧眉,表示不解:“为何要回去?处理这件事不该荒郊野外最为方便吗?” 覃煊一时茫然,定睛望着她,思忖了会,试探道:“你想让我现在就说?” 陆今湘严肃颔首。 覃煊顿住,这么一会儿,朱红已从面庞晕染到耳际脖颈,整张脸好似被烈阳暴晒过一般,上头绚烂刺眼的日光都遮挡不住半分。 看得陆今湘大为疑惑,不过是抓副药罢了,怎么跟难以启齿的啥隐秘似的。 她张开嘴:“附近城镇应该就有流产药……“ “我会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及相公。” 154 第一百五十四章 154 话音落下, 场面陷入静寂。 陆今湘张着嘴,眼神愣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尴尬。 尤其覃煊眨下眼, 反应过来,脸色陡然铁青,唇.瓣微微颤抖, 巨大的恼怒袭上心间, 导致他整张脸都显得略显狰狞,他深吸一口气。 “你认为,我打算流掉这个孩子?” 陆今湘小心点头,脸色讪讪的,看起来她猜错了,嗫嚅道。 “你最近一直没出现,我以为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覃煊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高声道。 “我一直没出现, 每日摆在你膳桌上的蔬菜瓜果都是大风刮来的?” 陆今湘别过头, 嘟囔道:“别那么大声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陆今湘, 你真要气死我不成?我要不要这个孩子, 你当真不知道吗?” 覃煊嗓音有些大, 都惊到了远处的丫鬟侍卫们, 鱼柳关月担忧地望着这边, 低声叠声絮叨道。 “两位主子看起来有些不对付啊,不会又吵起来了吧?\ 关月也有些担忧,不过她稳住心神劝道:“不用担心, 大公子为人咱们都了解,不是那等暴躁不定的性子,估摸只是谈到深处,一时控制不住有些激动罢了。” “是这个理,放心吧,主子他现下把少夫人当个宝,才不舍得对少夫人撒脾气呢。”良什背着手,翘起一只腿,分外老神在在。 那厢,陆今湘嘴唇翕动两下,半晌,捧着脸长叹一口气。 “正是知道你的选择,才想让你替我做决定啊。” 覃煊一时没反应过来,快要被她气得神志不清。 “我这段时日怎么对你,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是你想专门气我……等等,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覃煊总算反应过来,话音戛然而止,眯起眼,急剧的惊怒之下,他反倒冷静下来,面上沉稳不惊,恍似一潭没有波澜的潭水,唯有剥开表面方能知晓内里的狂风暴雨。 “你是想说,你要拿掉这个孩子?” “当然不!”陆今湘下意识回道。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猝不及防,根本不在她计划之内,但怎么都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她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拿掉,所以才想借覃煊之手做个了结啊,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虽然说,就算他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她也不会听他的,但怎么说呢,她此时脑子一片混沌乱糟糟,哪怕做个参考指向也是好的。 听到她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再观望她不作假的抗拒神态,覃煊表情稍缓,她最好真没有生出这个念头。 想到这段时日,她陡然得知怀孕的欣喜惶恐,他又一直没露面,虽说他只是惊喜震惊忐忑后怕纠结等等复杂情绪之下的情难怯,以至于不敢去见她,但留下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确实是他的不对。 想了想,嗓音和缓道。 “你想多了,我没有不打算要这个孩子。”顿了下,“或者说,我从未生出过这个想法。” 眼瞧见陆今湘表面愣住,唇角微翘,尤其得见耀白日光下她澄净秀美的面庞,恍如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淡淡透出熠熠的光辉,一句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其实得知你有孕那一刻,我恍觉内心惊喜大过于一切。” 话落,回过神,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这种相当于几将内心情谊直白地剖出来给人看的做法,在他过往一十多年的生涯中,从来不曾有过也从没想过会发生。 但说出口后,除了些许不自在,他竟不觉得任何别扭和后悔。 这么想着,他算是被征服般叹了口气,苦笑着想,放弃吧,你明明早就动心了不是吗,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陆今湘愣愣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半晌,迟钝地问。 “你期待这个孩子?” “当然,事实上,我同你一样,诚恳期待地盼望这个孩子出生。”覃煊吸口气,认真说道。 陆今湘歪着头,斟酌状:“就算她到来得方式并不如你心意?” 她还记得,刚穿越过来时覃煊对她的不喜,半梦半醒间的情绪略过不提,后头他可是硬挺着伤势离开国公府,一连好几日没有回府,宁愿住在外头那个少有人知道的小院子。 覃煊陷入沉默,显然也想起当初对眼前人的抵触。 短短两月,他对她心情竟已大相径庭。 不由垂下眼帘,露出苦笑:“你这是在炫耀吗?” 陆今湘愣住,一时没听懂。 “我已经缴械投降。”覃煊闭上眼,轻叹口气。 彻底想通后,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纠结矫情犹豫迟疑,所有的所有,都显得那么可笑。 要是早知道怎么挣扎都逃不过结局,他何必作那小丑状。 陆今湘意识到什么,心脏剧烈跳动,张着嘴巴迟疑地盯着他,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待她问出声,覃煊似乎彻底想开,周身矜持含蓄统统散去,收起袖子,恢复沉稳衿贵的齐国公嫡长子气度,抬起眼眸,黑沉的眼底似乎攒聚着映映旭日,脉脉春晖。 “我当然芥蒂那天之事,但我更明了此时的心情,况且,我隐约记得,后来你也曾推开放弃,想来你当时就已经知错,不然这段时日.你不会变化如此之大。” 陆今湘欲言又止,她不是早就知错,而是芯子里换了个人啊。 “其实那天晚上……” 提起当时的事,就算来自现代一向脸皮厚的陆今湘也有点含羞。 “那天我也意识不清醒,半梦半醒间看到你双目赤红,衣衫赤.裸,吓了我一跳。” 覃煊偏过头,身上宽衣长袖迎风飘扬。 “那晚的记忆已经模糊,我们不必执着那晚,你只需要知道,我会负起责任,日后承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给你们娘俩撑起一片天。” 此时陆今湘方注意到,他身上竟穿着一身骚包的银红色长衫,宽大的长袍翩然摇曳,自有一股魏晋风.流。 要知道,回去路上他一路骑马,护卫在她车厢前后,而骑装自是要袍泽窄袖的曳撒,哪有穿着不方便行动的宽衣长袍的道理,就连陆今湘也换下繁复华丽的襦裙,换了身简便舒适的褙子。 无非是见她外貌协会的,过往每次见他穿这种士子风.流的长衫总忍不住两眼放光,一双眼睛直要黏到他身上。 陆今湘一直盯着他身上这件衣服不放,覃煊恍惚觉得自个内心的小九九被看穿,本能得面色赧然,不过转瞬想到,他们是夫妻,注定携手走一辈子的夫妻,她若能贪恋他这副好样貌岂不是件好事。 是以,他大大方方展示给她看,还问她:“好看吗?” 陆今湘下意识点头,这一刻竟只想到。 “若孩子随了你,确是一件美事。” 覃煊愣了下,脑子里浮现个跟他穿着同色衣衫奶娃娃的场景,神情不由发自肺腑变得柔和。 之前从未想过他会有一个孩子,以至于真有个孩子出现,却觉得好像没有想象中那般无动于衷,似乎未来一切都变得颇具期待感。 陆今湘抽回思绪,怅然一叹,她变了,跟前站着个美男子,她居然不是率先欣赏颜值,而是想到这是娃他爹,有这样一位爹,娃将来的颜值不用愁了。 再次叹口气,难道她这是默认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 稍微休整了下,马车重新启动。 陆今湘回到马车里,眉梢眼角看起来轻松惬意,一扫先前的疏冷慵懒,鱼柳关月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划过笑意。 看来两位主子谈得很不错呀。 一路顺利返回京城。 终于回到家,老夫人特地吩咐过,不必过去跟她请安,陆今湘迫不及待躺到正黎院舒适的大床上,畅快淋漓地翻了个滚,嚎着道。 “鱼柳,我要吃火锅,烤鱼,柠檬水,鸭血粉丝汤,酸奶豆乳饮子……” 鱼柳束着手站在她床前,一身比普通官宦家族小姐还要华贵的衣衫,面无表情道。 “通通没有,自今日起,您要忌口。” “为什么?” 陆今湘猛地坐起身,脸上不敢置信。 “您忘了,您现下身子贵重,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肆意妄为。” “可是,”陆今湘不能理解,“我先前也是这样吃呀。” 鱼柳顿住,默了默,沉着道:“总之,现下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您需得更加谨慎忌口。” 懂了,现下与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没有确定怀孕。 陆今湘扑到床上,头埋到枕头里,发出痛苦哼唧的声音。 “不要这样,我一点也不快乐了。” 果然,她就知道怀孕对家族和男人是好事,但对于女子来说就是个痛苦和折磨。 晚膳用了清淡的清炖鱼,清炖鸽子汤,清拌藕片和清炖白菜豆腐,一连都是清开头,清得陆今湘那张脸都开始变成青色。 还以为回到家后,能敞开胃胡吃海喝,结果还不如待在西郊森林呢,那边好歹还能吃个烧烤。 用过晚膳,鱼柳一边哼歌一边收拾东西,正无聊满屋子晃悠的陆今湘瞅见,走过去随口问在干什么。 鱼柳说这些东西用不到了,暂时收起来,陆今湘定睛一看,里头还有个方子,心中微动,手伸过去抄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个导致她怀孕的罪魁祸首。 盯着这个方子,神色变得复杂,万万没想到,原先没被她放在心上的方子当真这么神奇。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啊、 叹口气,刚要把方子还回去,叮嘱收好,日后千万别再拿出来。 有什么在脑内一闪而过,她猛地顿住,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神色似震惊又似恍惚,好半晌,嘴里喃喃一句“不会吧”。 155 第一百五十五章 155 凌晨, 晨光熹微,薄雾朦胧。 若兰按照往日习惯早起,边打哈欠边往正屋走去, 路上看到小丫鬟打扫不认真,还低声呵斥了一嘴。 甩着麻花辫子,掀开帘子轻快踏进去,没一会儿,里头传出惊呼声。 “主子不见了!” …… 正黎院人仰马翻的时候, 练武场不远处一座高台上,陆今湘单手拢着腿, 安静眺望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 面容娴静秀美, 恍似捧了掬秋日最凉的晨露, 弥漫天际的朝霞辉映逸散的日光倾泻落下,沾染上白的红的光彩, 剔透白皙的面庞沐浴在晨辉里熠熠发光。 陆今湘昨夜理所当然失眠了,一失眠她就想早起登高看日出, 当然不能再去练武场这种地方,她就挑了这处两层楼高的高台。 这处高台许是本就为看日出而建造,坐在这里, 恰好直面挣脱磅礴云雾蒸腾而上的朝日。 沉浸在朝阳升起的恢弘里,久久无法言语。 好半晌, 她忍不住沉思,她穿越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从前从不思考这个问题, 一是咸鱼懒得动脑, 二是理所当然认为每年有那么多穿越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自从得知一件事,她半夜失眠, 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为何穿越的人偏偏是她? 难道她跟原主或者这个时代有什么关联? 但不对啊,原著中原主并未怀孕。 昨晚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原著中原主没有怀孕,而她穿越过来却怀孕了,如果说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因为那晚跟覃煊敦伦的不是原主,而是她。 原主在催情散作用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已烟消云散,而这个时候她穿了过来,承受原主迷迷糊糊的意志,尚没反应过来便被覃煊拖拽过去,她在模糊中下意识挣扎,因而覃煊才会说“你也曾推开放弃,想来你当时就已经知错”。 是以,现下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摆在眼前,明晃晃告诉她。 这个孩子是因为她才来的。 她必须为这个孩子负起责任。 天边朝日终于彻底挣脱云雾的束缚,堂而皇之高挂在高空,无边灼热射线四散,曾经遮掩阻拦烈阳的云层逐渐消融,金光挥挥洒洒扬落大地,地面亦披上一层金黄光辉。 陆今湘保持姿势不变,沉静地望着远方。 覃煊气喘吁吁赶过来时,看到得就是这副景象,她坐在高台边缘,面朝向的云蔚晴日好似远在天边,又好似只手可探,身上衣袂飘飘,就算跟前竖着栏杆,却仍旧给人一种即将升空飞去的不真实感。 心中一紧,他叫出声。 “陆今湘。” 高台上的影子微动,紧接着,缓慢转过身,半边脸被朝阳映得通红,一双眼莹亮明净。 倏忽,弯起眼眸。 “相公,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吧。” …… 赶回正黎院时,鱼柳若兰等人脸上恐慌仍未散去,各处跑着找她,脸蛋被热气蒸得酡红,霜寒的秋晨,鬓边浸满了冷汗。 见到她回来,一边大松口气,一边忍不住哭诉。 “主子,您去哪儿了?您知不知道,奴婢们吓得命差点没了。” 陆今湘有些愧疚,不过她知晓如果她说要去找个高处独处,这些丫鬟肯定会拦住她让她以大局为重,因而脸色讪讪,但并不后悔说错。 “昨晚有些失眠,我就出去走了走。” 关月斩钉截铁道:“不行,日后还是得安排人在您卧室守夜,这样您万一.夜晚起夜,身边不至于没人伺候,您要是晚上睡不着想出去溜达,奴婢们也好能给您提灯。” 说完,她心里忐忑,蛮以为主子会拒绝,毕竟先前她一口拒绝说夜晚不需要人守夜,不然睡不着。 谁成想陆今湘想了想,点头说好。 笑着道:“行,听你的,不过没必要守在我床前,你命人把外间硬榻收拾出来,日后就在那里守夜。” 关月笑出来,连忙应下,主子这等心疼下人的行径感激尚且来不及,哪里会推拒说不行。 一个个见主子终于想开,长松口气,开始叽叽喳喳,问她早膳想吃什么,累不累,渴不渴,迎着她进屋坐下,殷切给她捶肩捏背。 做好决定后,陆今湘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朗,连带着恢复咸鱼本性,斜靠在软榻上,哎呦嚎叫着腰酸背僵屁.股疼膝盖也难受,保持一个姿势好几个时辰,能不全身各处都僵硬难受嘛。 她美滋滋四肢摊着,尽情享受贴心大丫鬟们的服侍。 用过早膳,陆今湘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们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大公子怎么找过去的?” 鱼柳若兰对视一眼,若兰小.嘴抿着,上前一步轻声回答。 “启禀主子,奴婢们遍寻不到您,只好去告知大公子,大公子在后花园寻了一圈没找到您,突然问奴婢们您是不是有看日出的习惯,鱼柳姐姐先说没有,后来想起又踌躇说最近确实有过两次,大公子点点头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了,没一会儿,您就被大公子找到了。” 她说得轻声细语,却又简明细了,很好地交代事情经过,偏偏故意突出大公子寻人心切及体贴心细的形象。 说完,小心翼翼撩起眼角,偷偷观察她脸上表情。 陆今湘确实有些感触,她穿越过来后,生活富足,长辈爱护,只有过两次看日出的经历,还仅那么一次被覃煊逮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小细节,只能说不愧是常年协助办案的刑事官员嘛。 转而又想,如果想和他磨合性情做一对真夫妻,这样体贴入微的性子倒是个好消息。 上午,宫里来了两处人马,都是有关她的事。 头一个是皇上的赏赐,虽说遇刺真相还没查出来,但陆今湘救下六公主是真,“因缘巧合”带着一大批侍卫拖住狼群进攻救下谢老更是大功一件,谢老乃国之栋梁,倘若真出什么事,皇上就不是雷霆之怒那么简单了。 因而皇上赏赐她千金,数匹绫罗绸缎,并一处京城的大宅子。 这里头最值钱得当然是京城的大宅子,而且皇上有意弥补,这处宅院竟是犯事郡王被抄出来的宅子,不说规格大小,单其中代表的象征意义就足够令人心动。 过后如果查出深层次的东西,那些赏赐便约定俗成加持在家中支柱覃煊身上,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想到这个朝代背景,便没什么公平可说了。 况且没有覃煊的人马和相助,陆今湘还不能好好站在这里,因而她倒没什么想法,其他人就更没有想法了。 临走前,其中一个小太监偷偷走到陆今湘身边,低声道。 “少夫人,六公主让奴才给您捎个口信,说她现在被皇上惩罚关在宫殿里,每日不仅要跪足两个时辰,还要被教养嬷嬷管束着学习各种规矩,恐怕未来很有些日子不能来看望您了,希望您不要生她的气,回头您若有空,能进宫看看她,那她定会无比惊喜。” 陆今湘不禁为六公主感到可怜,她这次闯了个大祸,幸好没有出现人员牺牲,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值得开心的一件事,这次侍卫中虽然轻重伤人员不少,其中两位侍卫肚子破了险些去见阎王,但经过覃煊连夜召回的外伤奇才府医的救治,暂时稳住伤势,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 太监颁发皇上的赏赐后,笑纳陆夫人命人偷偷转交的贿赂,撂下一些祝福语转身走了。 另一拨人马紧接着抵达,原来老夫人特意命人持着她的令牌进宫请了位资历深的太医来。 先前西郊时,虽然已经有太医诊过脉,还断定胳膊上的伤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但当时条件比较囫囵,太医不能只顾着他们一家,老夫人不能彻底安心,总要请个信得过的太医详细看看,且再给孙媳妇调理下身子,听说她昨晚失眠了,是不是当时磕到脑子没检查出来。 陆今湘:……不至于。 胡子一大把的太医细细诊过,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得出跟那位张太医一样的结论。 如此,府上长辈总算彻底放下心。 胳膊上的伤已经结痂,尤其这位擅长外伤的府医回来后,亲自查看一番,不知用何种制成的东西,绿洼洼的,涂抹上去,感觉清清凉凉,伤口处的灼痛感立即大消,睡一觉醒来,竟感觉减轻不少。 果真是能被覃煊自降身份三顾茅庐请来的神人。 老夫人这些时日惊喜交加,加上一路奔波,至今没缓过来,太医走后,挥挥手就让她们离开了。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陆夫人喜滋滋的。 “这下好了,过几日回娘家一趟,务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156 第一百五十六章 156 陆今湘一路沉默地随姑母来到宁安院。 陆夫人本来想带着陆今湘亲自回娘家一趟, 后来想了想,湘姐儿现下还没坐稳三个月,倒也不必那么着急。老话传言, 没有坐稳三个月便贸然将有孕的消息透露出去, 老天爷会收走这个孩子。 不过不能亲自跑过去, 写封信总是可以的吧。 陆夫人喜滋滋地铺开一张纸, 饱含欣喜和炫耀地书写起来。 洋洋洒洒一长篇,兴奋涌上来,挥笔厚厚好几页方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塞进信封里,命令丫鬟将这封信送到陆府上。 完了抿口茶, 说起赏赐给她的那处宅院,陆夫人说那是皇上赏赐给她的,府上不会插手,让她自己看着修葺调整,如果有什么用到人手的地方尽管跟家里提。 提到这处宅院,陆今湘怅惘地叹了口气。 陆夫人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转而想起一件事,表情浮起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对她说道。 “你以后距离六公主那丫头远点, 姑母发现你每次跟六公主在一起,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你这次还险些为她丧命,依照姑母所说,六公主或许妨碍你, 你老跟她在一块才会遇到这些危险。” 陆今湘愣住,继而有些啼笑皆非,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见她面上不相信, 陆夫人着急。 “哎你还别不以为然,命理这个学说玄而又玄,我们凡事要秉持着敬畏之心。” 陆今湘虽然不怎么信这个,却也知道姑母是为她好,随意一笑。 “六公主如今被皇上关在宫里闭门思过,日后出宫的机会就少了,您不必担心这点。” 陆夫人不禁颔首,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两人闲话的功夫,后院妾侍前来请安。 之前陆夫人学习老夫人,不欲多为难这些妾侍,结果她的好脾气没有迎来众人的感激,反倒被妾侍庶女们当成软柿子看待,如今她想清楚了,她跟老夫人不一样,老夫人不仅出身优越且在府上积威甚重,老夫人的仁慈换来她和下人的感恩戴德,但是她的仁慈却只能换来下人的轻慢。 因而她改变策略,开始像其他府上主母一般,时时敲打这些侍妾,让她们三五不时过来请安,过分逾越之处便让她们跪祠堂抄佛经关禁闭,当然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赏罚分明,不苛刻分例,如此施行后世子没觉得有错,老夫人还夸她长进了,告诉她治家犹如治国,不能光一味的宽松,需得松弛有度,厉律戒严。 几位姨娘走进来,瞧见陆今湘也在这里,或者说她们就是特意瞅准她在这里,上赶着来殷勤道喜来了。 陆今湘怀孕的消息,从西郊林场回来的那天众人就知晓了。 知晓后头一个想法自然是殷切讨好,最好在陆夫人跟前大夸特夸,像自家有喜一样欣喜若狂,谁都知道陆夫人偏宠自家侄女,什么事夸少夫人比夸她自个效果还要好。 果然,诸位姨娘围着陆今湘一顿夸赞,陆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半晌才挥手叫停,说行了,知道你们的心意了。 符姨娘艳羡地望着这一幕,心中不住得酸涩,本来么,她是府上唯一怀孕的后宅,就算怀得是个庶出,但没妨碍是唯一啊,最近很是在府上过了段自在日子,结果这刚出去没几日,人家老太君嫡亲曾孙出来了。 有了嫡亲曾孙,谁还在乎你一个小小妾侍啊。 眼见的,近日生活水平急剧降低,都去讨好少夫人和未来小主子去了。 吸了吸鼻子,她进府和怀孕的时机可真倒霉。 掏出手帕拭去泪花,罢了,好歹能有一儿半女伴身,晚年的生活总不至于太过凄凉。 怅惘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件东西,脸上猝然变色,转变成笑脸盈盈,月牙般眼眸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瞧着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 “少夫人,这是奴家亲手做的如意骰子玲珑福袋,民间传言具有祈福消灾盼儿弄璋的寓意,还望您莫要嫌弃。” 陆今湘循视望过去,好一个如意福袋,绣成八面玲珑的样子,每面都绣着不同的吉祥如意纹,上面用金丝翠珠串成福瑞龟鹿羊等寓意美好的瑞兽。 她新奇地接过来,审视一番,样貌确实精致秀美,堪称一件工艺品。 陆夫人亦点头赞许,不说其他,其中心意值得表扬。 罗姨娘和管姨娘对视一眼,表情显出凝重,还以为这位符姨娘会记恨主母和少夫人,谁料想人家能屈能伸,转眼就将主母和少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心下一凛,这事被符姨娘走在了前头,她们也得努力,回头给少夫人送点亲手做的东西,好表达她们的心意。 揣着这份如意骰子玲珑福袋回到正黎院,吩咐若兰将东西挂在窗框上,底下再坠几个铃铛,如此制成一份古代版本的简易风铃。 陆今湘坐回躺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 鱼柳抱着份香瓜走进来,跪坐在她身旁,拿出小刀,削掉香瓜皮,剩下切成手心可以捧着的小块形状,最后盛放到白釉玉盘里,推至她身旁。 “主子,您心情不好?”她盯着她问。 陆今湘摇头说没有。 “就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鱼柳不解。 “可惜,皇上赏赐那个宅子我住不进去了。” 害,这有什么,鱼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她分外轻松道。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您真想小住一段时间,回头命人收拾了,您只管去住便是了,当然最好在您孕育过后。” 陆今湘摇摇头,没人懂她心里的感觉啊。 这个宅邸如果早来一段时日,那她只有满腔欣喜,但如今,心底里除了欣喜便只剩下怅惘。 都暂时不打算和离了,这个宅邸注定只能成为空房子。 “况且,日后您若在国公府住腻了,也可以换个住处换换心情。”鱼柳劝说道。 陆今湘想想也行,日后跟覃煊吵了架,可以有个自己的去处,就跟现代的婚前房产似的,这么一想,豁然开朗,也不觉得大宅邸用不上可惜了。 再者,只是暂时不打算和离,并不意味着两人能一直携手走下去,有这个宅子,就算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 傍晚,覃煊返回府中。 率先去了正黎院,脚步匆匆,先前在值任上不觉得,现下走在西跨院熟悉的石板路上,骤然有种迫不及待面见心上人的感觉。 一路疾驰,最后站在正黎院门口,停住脚步,低下头打量身上穿着,确认没什么不整齐之处,深吸口气,抬起手叩门。 门扉被打开,小丫鬟看见门外的覃煊急忙行礼,覃煊淡嗯一声,已经恢复往日的沉稳冷淡,问她少夫人在吗,小丫鬟回说在。 覃煊脚步沉稳地走进去,背后的良什则提着一大堆东西,咬牙使力跟紧。 走进正屋,关月鱼柳望见他进来,连忙起身,陆今湘正躺在躺椅上看话本,闻讯抬起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眼角瞥见他身后大兜小兜的东西,不由好奇,放下话本,问这是什么。 覃煊微微郁闷,不想承认他的魅力还不如一些死物。 良什放下东西,他解释道。 “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这些你都用得着。” 陆今湘恍然,想来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赠与她的谢礼吧。 “其中还有几件舅舅舅母们及表妹们送与你的小玩意。” 这下,陆今湘有点诧异,那位大舅母也送了东西?她有那么好心? 许是看出她表情中内涵,覃煊咳嗽一声,低声道。 “大舅母知道是你救下外祖父,分外感激你,特意挑选几件东西让我送过来。” 事实上,就连大舅母也知道谢老对于谢府的重要性,如今谢府虽然花团锦簇,但其中大部分荣光都系在谢老一人身上,大舅舅能力还行,但为人比较迂腐不懂得变通,二舅舅就别说了,实在是位庸人,至于底下几位小辈,都还没长成,嫡长孙如今身上只背着个六品的小官。 这种情况下,谢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然,此举是不是得知她有孕后的无奈释然之举,覃煊就不想说出来惹人心烦了。 先前没有喜欢的人时,他对于娶谁根本无所谓,其中舅母有意将表妹许配他的事他也知晓,当时没什么感触,只要外祖父和外祖母同意即可,但如今他有了喜欢的人,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便容不得任何破坏他感情的存在。 陆今湘慨叹地望着这些东西,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个富婆。 谁能想到她先前还是个靠月例过活的小穷光蛋呢。 覃煊默不吭声走到桌子旁坐下。 鱼柳和若兰识趣地退了下去,良什早就放下东西离开,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157 第一百五十七章 157 覃煊左右张望, 不是头一次来她的房间,但这次仿佛比平时都要旖旎灼热。 他来回溜达一圈,最后还是回到她身边, 拿起她放在榻上的话本, 还以为她又在看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话还没问出口, 陡然瞥见书本上的名字: 《美人录》。 不禁愕然。 “你看这个做什么?” 陆今湘揣着手,嘴里含着颗脆枣, 很有一套自个的行事标准。 “多看看美人, 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好看。” 覃煊愕然, 片刻, 反应过来, 脸上匪夷所思。 “你都听谁胡说八道,不是,你家相公这么俊美, 你还担心生出一个貌丑容奇的崽子不成?” 咀嚼的动作顿住,貌似还真是这个理哎, 在没有整容技术的古代, 覃煊这副好样貌绝对原汁原味, 孩子爹这般俊逸过人, 再加上孩子娘的倾城容貌, 孩子想长歪都不容易吧。 那边,反应了会,覃煊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勃然大怒。 “孩子不随我,你想让他随画册上哪个孙子?” 陆今湘讪讪,别那么激动嘛, 低声嘟囔道。 “我又没说随谁,集众人之长懂不?” “随我足以。”覃煊冷冷道。 “是是是,我家相公最为俊美秀朗,孩子若能随相公那真是烧了高香。”陆今湘假笑着敷衍。 虽说也是实话就是了。 闻听此言,覃煊面上稍缓,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他抿口茶,突然想起什么,惊诧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貌似,跟之前状态不一样了。” 陆今湘知道他说得是什么,缓缓将美人册扣上,不疾不徐道。 “届时还得劳烦相公,多找出几本蒙学的书本,好给孩子做胎教。” “胎教?”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又是一个不能理解的词汇,覃煊发现,陆今湘嘴里总是有各种各样新奇的词汇。 “美名其曰,怀胎过程中给孩子的教育。” 这个名称覃煊大概能猜到,让他不理解的是:“如此,孩子能听到?他有自己的意识?” “当然了,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何没有自己的意识。”反正现代虽然没有关注过这个方面,但一些育儿小技巧,有赖于现代铺天盖地地打广告,多多少少还是能了解一二。 覃煊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是这既不是件坏事,还能增长孩子母亲本人,即陆今湘的见识,省得她见天翻看那些没用的话本,因而他没有拒绝说不行。 只是有些不解。 “这些你都哪里知道的?” 见她眼珠咕噜噜来回转,思考了会,张开嘴打算说话,覃煊冷笑一声,打断道。 “难不成又是书上提及的?” 额……陆今湘讪讪一笑,含糊道:“就当如此吧,话说……” 迅速转移了个话题。 覃煊也没有追着问,沉稳平静地放下茶盏,心里一直好奇她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哪里看到的,但过往对她了解不深,只以为平时尖锐隐藏下的本性就是如此。 虽说内心还有些说不出口的揣测 ,但没掌握进一步证据之前,他不会贸然给人定罪。 况且,她这样挺好的。 想到这里,他再次生出好奇,分明前两日还是一副苦恼纠结模样,为何突然下定决心,看样子对这一胎充满好奇慎重的状态。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那日交谈过后,冷不丁有个念头浮于心间,那就是,面对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陆今湘好似并不怎么表现出欣喜期待。 这让覃煊有些郁闷,如果他没记错,这明明是她算计来的孩子吧?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就好像内心对她秘而不宣的揣测一般,有些事,合该烂在心里。 是以,她能转变态度,真挺好的。 覃煊一直在这里磨蹭到晚膳时间,然后顺理成章被留下用晚膳。 见识到她的晚膳后,覃煊分外震惊,问她就吃这些? 陆今湘立马转变态度,跟他哭诉她的惨状,并且强烈抗议这种虐待孕妇的行为,她分明记得刷过不少孕妇胡吃海喝的短视频,只需要注意适度戒口就行,怎么就沦落到一口也不能吃的地步了。 覃煊迟疑不定,这个方面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不过见陆今湘表情这么痛苦,他心中升起一股难言情绪,立马保证说会请个太医来看看。 言下之意,如果太医说可以适度放纵,那他肯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陆今湘于是放心了。 用过晚膳,覃煊闲坐着品茶,照旧没急着走。 等丫鬟收拾完碗碟,上一壶清茶,伺候着用过热毛巾,纷纷退下后,方咳嗽一声,嗓子眼酝酿几许,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呈递到陆今湘跟前的桌子上。 陆今湘盯着眼前的东西,表情疑惑。 覃煊低头打开这个小盒子,里头赫然是一支珍贵精致的朱钗。 朱钗分外精美,采用并蒂结构,上头一朵朵莲花恍如真的一般,一眼瞧过去,分外栩栩如生。 “这个,送你。”他将东西推过去。 陆今湘拿出来,小心抚摸上头的点翠,颇有些爱不释手,珠宝金钱美男,女人的几大爱好,她也不能免俗嘛。 手中摆弄一番,她问。 “这是谁让你送的?” ……难道不能是他赠送的?覃煊心里郁闷,面上却不显,坐姿端正,矜持道。 “宫中给太子宫中送首饰,我瞧见这件分外精致,寻思恰好适合你,就朝太子要了来。” 嗓音漫不经心,但特意点明是他朝太子要了来,说完,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静静盯着她。 陆今湘恍然:“原来是太子妃的赔礼,” 覃煊:“……” 他睁大眼,手指着自个,他看起来就那么不像会送女子首饰的人嘛? “你没听明白?这不是太子妃的赔礼,是我送给你的。” “可是,宫中首饰不是一般先交给太子妃过目吗?既然你能看到并且拿到,想来这件事确实经过太子妃安排。”陆今湘下意识纠正。 覃煊哽住,虽说确实是这个理,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好似成了个中间的过度人。 说完,陆今湘琢磨了下他此番话的目的,脑中转过一瞬,反应过来,猜测到什么,双目微微睁大,面上露出些许不可置信。 “你是说,这是相公你特意为我开口要来的朱钗?” 覃煊冷眼瞧着她难以置信的小模样,万分郁闷和不理解。 “我给自己妻子带一件朱钗回来,这件事有那么匪夷所思吗?” 陆今湘顿住,想了想,缓慢摇头,说。 “倒也不是,只是你先前从没有送过朱钗回来。” 不止朱钗,其他女人用的玩意,包括那些绫罗绸缎,首饰珠宝一律没有,所以她才没想到那个方面。 她斟酌着语句:“你先前其实送过我不少东西,尤其是那两大车异域调料,那个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事实上,就连方便面之所以能成功发明出来,也跟这两大车调料有关系,不然单纯做出来的干面团要不然拧成一团,要不然干得泡不开,就算泡开也不成根,而是一片片雪花状的面片。 “行了,别说了。”覃煊打断她,表情难以言喻,片刻道,“日后我会履行起为人夫君的责任,经常送你首饰。” 真不必反复提及那两大车调料。 旁的人都送妻子玉佩首饰绸缎,轮到他,送了两大车调料……想想就觉得难以启齿。 倒也不必如此……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份礼物的。”陆今湘小声道。 覃煊顿住:“你不喜欢这份朱钗?” “当然也喜欢。”陆今湘摇头,顿了顿,思考该怎么组织言语,“就是说,相公你送的东西都十分符合我心意啦。” 算了,干脆说个好听话哄哄他。 覃煊表情果然露出得意满足,男人之所以惦记着给家中妻子挑选一份他用不上的礼物,不就是为了从妻子嘴中得到一句夸赞嘛。 被顺毛驴后,心情平静下来,跟他说起这件朱钗。 认真来说,这件朱钗是太子妃主动送过来的,作为庆祝他夫人有孕的贺礼,此次宫苑算是挑出其中最好的一批送去东宫,太子妃转手全部送了过来,让他随意挑选,就是全部带走也无关紧要。 太子妃这是来折罪来了,她那位好堂妹在西郊林场的擅自行动让太子勃然大怒,觉得太子妃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回来东宫便夺了太子妃的权柄,说让她好生养身体,东宫事务便暂时别插手了。 太子妃真是百口莫辩,她敢发誓自从被太子训斥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歪心思,那位便宜堂妹的行为绝对是她个人行为,或者说家里对她阳奉阴违。 但太子怎么会听她狡辩,因为这件事,连膝下有了嫡出太孙的喜悦都消减不少。 太子妃心急若焚,但被关在寝殿中坐月子,轻易出不了殿门,只好选择这种迂回的方式来给覃煊夫妇赔罪,顺便做给太子看。 覃煊才懒得搭理太子妃这种内宅手段,挑选这枚朱钗也恰是他说的那样,只是因为觉得适合陆今湘而已。 当然,其中那些弯弯道道就不必告知陆今湘了,只需要让她知道这枚朱钗是他特意为她选的。 …… 离了正黎院,走在回去路上,覃煊背着手走得飞快。 良什几乎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他心里郁闷,主子这不是跟少夫人相谈甚欢,还在少夫人那里用了顿晚膳,怎么瞧着心情不仅没有好转,反倒变得更加沉郁了。 倏忽,前方人停下脚步,还好良什一直注意着前面,才没叫这件事弄得措手不及。 他跟着停下,气喘吁吁。 “怎么了,主子?” 覃煊背着手,眼神沉沉地盯着前方,好半晌,扯起唇角问。 “良什,如果你给你妻子送了件首饰,她会开心吗?” 良什挠挠头,满面纠结。 “主子,奴才还未娶妻啊。” 没有妻子,还没有这个甜蜜的烦恼,让他何处去思考这个问题。 转而对上覃煊冷厉的眼神,浑身一颤,立马哆嗦着回答。 “那肯定吧,哪个女子不爱珠宝首饰啊。” 覃煊眼神茫然,对啊,哪个女子不爱珠宝首饰啊,那为何陆今湘一点惊喜感和娇羞感也没有呢。 如此就显得他特意朝太子要来这件首饰并且满怀期待地一路疾驰回家,显得那么好笑,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成了他一人的独角戏。 抿着唇,盯着前方,许久不曾挪动脚步。 …… 接下来两日,覃煊说到做到,每日都给陆今湘送不重样的珍宝首饰。 诸如,今日是珊瑚手链,明日是玛瑙翡翠压襟,后日则是成功从太子宫中取回的盘龙玉佩…… 总之,覃大人金口玉言,信守不渝。 来来回回动静不小,便是连东跨院众人都惊动了。 过了晌午,众人围坐在老夫人跟前闲话家常,还提起这件事。 “近日表哥表嫂甚是恩爱,可羡煞吾等了。”祝苓毓捂着嘴偷笑。 陆今湘从麦乳茶中抬起头,脸上是不清楚状况的茫然不解,唇边还有一点白滋,看起来甚是乖巧可爱。 自从确认怀孕后,老夫人便吩咐下去控制她的饮食,这不是,来到寿安堂后,她的饮食再不能仅是热量高的各类糕点干果,换成了营养价值高的奶乳,老夫人言之凿凿,补充营养太过,娘胎里的孩子个头就会变大,如果太大将来生产可能会不利,卡在娘胎里,对小孩大人都不好。 老夫人这等拳拳爱护之心,陆今湘当然不会不懂事,她知道依照古代的医疗水平,生产这一关确实难过,因而她一改往日的随意散漫,开始注重吃喝锻炼,毕竟命只有一条,她比谁都爱护自己这条小命。 意识到祝苓毓在揶揄戏弄,陆今湘歪头想了想。 “大概,他是让我打扮好看点,这样宝宝才会生得漂亮?” 158 第一百五十八章 158 “你这孩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陆夫人啼笑皆非。 他们都没有听过陆今湘那套歪论,当然,就算听过, 也只会更加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陆今湘无奈耸肩,总不能真像祝家表妹猜测那样, 覃煊在对她表达姝好之意吧。 摇摇头,她从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或者说, 她从不放纵自己往这方面想,暂时不和离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前些日子我去大昭寺小住,在佛前求了两枚护身符,这枚子嗣如意符送给湘姐儿,保佑湘姐儿顺顺利利添个大胖小子。” 于夫人掏出一枚粉红色符珮,微笑着递给陆今湘。 陆今湘敷衍一笑, 心下无奈古代普遍重男轻女的画风,面上却没有彰显, 虚笑着接下这枚符珮,嘴里道声感谢。 陆夫人脸上笑呵呵的,一边出声代为感谢, 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没事,男孩女孩都一样,以后还会再生。” 这是担心万一这一胎是个女孩,婆婆那边再不满意。 “还会再生”的陆今湘:……我可谢谢您嘞。 覃孟椿和覃孟敏笑盈盈站起身, 纷纷献上自个的礼物,不是什么珍贵礼物,却难得亲手做的, 体现出两人的心意,单就这点,就比很多礼物贵重万倍。 陆今湘捧着这对手工制成的秀美虎头鞋,脸上浮现惊叹。 “这是你们亲手做的?” 覃孟椿笑吟吟的:“我们手艺粗陋,还望嫂嫂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陆今湘连忙摇头。 开玩笑,这么精湛的手工艺品,眼瞎的人才会嫌弃吧,而且这对姊妹挑选的寓意很好,两人各绣一只鞋,合在一起才成就这对虎头鞋,恰好完美寄托了两位姑姑对肚子里未来侄女/侄子的祝福之意。 且还要说下虎头鞋适合由两位身份尊贵且关系亲密的姑姑缝制,而不适合那位后宅妾侍符氏,虎头鞋这种多含有赠与祝福的寓意,一般由长辈或关系亲密的姊妹缝制,符氏说到底只是个侍妾奴才,平日以色侍人的玩意,怎么配给府上顶顶尊贵的嫡长曾孙缝制虎头鞋,幸而符氏颇有自知之明,只送了个寓意好的观赏把玩兴致的玲珑福袋。 见陆今湘脸上毫不掩饰的喜爱和珍重,覃孟敏抿唇一笑,小声道:“这是大姐姐提议的,花样也是大姐姐选的,我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傻孩子半分没有想争功的心。 覃孟椿眼神复杂地看向她,许是终于看穿她没有威胁的本质,这次没有欣然躺平接受,而是反驳道。 “不能这么说,妹妹比我手巧很多,虎头鞋上一些复杂花样都是妹妹完成的。” “我,我就会这些没什么用的……”覃孟敏急忙摆手,小脸蛋急得殷红,磕磕绊绊道。 陆今湘将鞋子交给身后的鱼柳,鱼柳珍重收好,她微笑诚恳道。 “你们都很好,正是你们通力协作,才完成这对惊艳到我的虎头鞋,谢谢你们。” 被她这么真心实意地夸奖,覃孟敏羞红脸蛋嘿嘿傻笑,就连覃孟椿也别过头,耳鬓悄悄染上薄红,心里不不住懊恼,旁的不说,她这位嫂嫂人变了后,花言巧语都比之前多了。 含笑望着堂下这一幕,老夫人欣慰颔首,长嫂慈和,弟妹恭顺,正是她想要看见的场景,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在国公府看到。 想到这里,微微叹息,要是骏哥儿也在就好了。 若是他能跟煊哥儿兄友弟恭,齐心协力,那她就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从寿安堂离开,于夫人和祝苓毓走在回去的路上。 祝苓毓忍了许久,张望一番,见四周没外人,迫不及待问道。 “母亲,您怎么突然想到给表嫂求一枚子嗣符珮,难道您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此次西郊林场之行,于夫人并没有跟去,而是前往大昭寺为家里众人,尤其是这对儿女祈福去了。 且她在众人回来当日就返回府中,万没有提前得知陆今湘会怀孕的可能。 闻听此言,于夫人笑望她一眼,表情高深莫测,许久,摇摇头道。 “母亲早就教过你,凡事要多思考,光有嘴是不够的,只有脑子聪明才能见微知著,不叫自个遭人算计。” 祝苓毓挠挠脸,没想到仅仅问个问题,都能被母亲逮住机会教训,不过她知晓母亲的为人处世比她强多了,因而也不反驳,两只手抱住于夫人的胳膊,晃悠着让她解答。 于夫人叹息着,将老早前的发现跟她讲述一遍。 听完,祝苓毓万分惊诧。 “原来那么早就埋下线索……也是,表嫂当初犯下糊涂事,老祖宗却只罚禁闭两日便轻轻揭过,想来正是顾虑到这个,如此说来,这段时日老祖宗对表嫂的宽待也能解释清楚。” 于夫人轻轻颔首,神情作思考状。 “叫我不甚理解的是,老夫人为何笃定湘姐儿会怀孕?以及,我还以为煊哥儿会很震惊,但是观望煊哥儿的表现,震惊虽然也有,但明显更多是慎重和欢喜,难道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性子?” 祝苓毓却很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没准表嫂是易孕的体质,我记得咱们祝家也有一位远房堂姐,嫁过去两年产下三胎,可把那家的婆母给惊喜坏了。” 说完,顿了顿,表情变为揶揄,唇角渐渐浮起坏笑。 “至于表哥表嫂,母亲你没看出来吗?表哥分明早就对表嫂5生了异样情愫。” 什么?于夫人诧异。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害,祝苓毓摆摆手,悠悠慨叹道:“也许这种洞幽察微之事我不如母亲看得清楚,但是男女之间门的情愫,母亲不如你女儿我看得分明。” 望见她这嘚瑟样子,于夫人不禁好笑,转而若有所思。 怪不得…… 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159 陆夫人也在和陆今湘说这个问题。 最近时日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 连带她也心情大好,暖日融融,秋风习习, 她掠过吹拂到耳边的一缕碎发,手倾着靛蓝色碎花披帛,微笑着道。 “你和煊哥儿感情好, 姑母我甚是开怀。” 陆今湘慢悠悠走着,手指擦过道路旁挺着小枝杆的橘黄色花朵。 陆夫人看向她, 瞧见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声叹口气。 “如今看来,你倒是比姑母我有成算。” 正在打算中午吃什么的陆今湘听到这句话,茫然抬起头, 值得一提, 先前覃煊找来与他交好那位太医,就是先前来过府上给陆今湘看病那位年轻太医,仔细问询过吃食相关问题,得到不需要完全戒口可以适度进食对孕妇无害的食物的结论后,便吩咐膳房放开了对她的管制。 稀罕地瞅着她, 陆夫人啧啧称叹, 若有所思。 “先前你改变态度,对煊哥儿若即若离, 视同陌路,我还为你担心, 想着你莫不是破罐子破摔, 对那边心灰意冷了,如今想来,你倒是心中另有谋算, 改变策略,采取这种欲拒还迎模式,反倒顺利惹得煊哥儿动了心。” 陆今湘满面茫然,姑母说得这个人是她吗? 还有什么“欲拒还迎”“动了心”,姑母才是编话本的行家啊。 她欲言又止:“姑母,你想多了……我没有过你说的这些想法,至于相公,更没有像你想得那样。” 陆夫人翻个白眼,一甩披帛,靛蓝色在空中铺开,恍如一抹晕开的蓝彩,身上气势傲然得意。 “别想糊弄你姑母我,你姑母吃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那覃煊对你什么态度,你姑母我还不看出来?” 说点实在的,当初陆夫人之所以能勾搭上齐国公世子,除了这副出水芙蓉般的姣好样貌,对于男子心理的把控更是青出于蓝,她也不给自己脸上贴金,当初着实耍了不少手段,才成功拿下齐国公世子,但她从没有后悔,如果没有嫁到齐国公府,娘家怎么可能从角旮旯的地方调回京城,她的孩子怎么可能出生就躺在富贵窝里,湘姐儿又怎么可能嫁得如意郎君。 因而,她被奚落,嘲讽,看不起,她都忍着,找不出话回怼就不说话,只有落到手里的实惠才真正是看得见的。 如今一切否极泰来,陆夫人老神在在揣着手,自有一股子富贵雍容气度。 “我没必要糊弄您。”陆今湘无奈叹息。 陆夫人却坚定认为侄女是换了个策略,闻言摆摆手道。 “行了,我也不追问你那些事,总之你记得把握好分寸,如今这样就挺好,覃煊既然喜欢上了你,你正好安心跟他过日子。” 撂下这么一句话,陆夫人拂起身上披帛,扭身走了。 陆今湘无言以对,随即,扭头看向鱼柳关月,本想让她们顺着说出实情,她们经常跟在她身边,应当知道事情并不像姑母说得那样。 谁料两人捂着嘴偷笑,眼中跃起欣然,瞧那神情,分明是赞同陆夫人所言。 陆今湘不由陷入深深的茫然。 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 傍晚,覃煊抱着一沓书本来到正黎院。 前两天陆今湘说让他挑几本适合儿童的读物,恰好今日腾出空,索性挑出几本拿过来交差。 陆今湘一一数过跟前的书本,《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笠翁对韵》等等…… 拨拉一遍,大都是古代启蒙教材,倒也不能说不合适,只是她还以为会有寓言小故事,那个听着没那么枯燥,罢了,下次再让他添上。 放下课本,陆今湘先是道谢,等他颔首说没事,眉眼弯弯,唇角俏皮地翘起。 “相公,你今日没事了吧?要不要留下用膳?” 覃煊坐在圈椅上,腰背分外挺直,背部流畅宛如一条直线,闻言矜持地扫过去一眼,略微思忖后,矜持地点头,表示不无不可。 陆今湘抿嘴一笑,将手中这本《幼学琼林》塞到他手里,说。 “趁这段时间,相公你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读书吧。” 手里捧着《幼学琼林》,覃煊面上瞬时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盯着她。 陆今湘不得不重复一遍。 “《幼学琼林》,相公你应该读过这本书吧。” 何止读过,覃煊简直可以把这本书倒背如流,毕竟是孩童必备启蒙书籍,他只是不理解。 “你……你不是打算自己用?为什么让我读?” “当然是你读啊,我身为孩子的母亲,孩子天然会熟悉我,但不会熟悉你,这种情况下,你当然要多读书来让孩子认识你。” 陆今湘理所当然道。 覃煊却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并没有被绕进去,一针见血指出。 “我为何要让他来认识我?应该是他要认识我,让我熟悉他才对。” 古代教育背景下,天然父为子纲,从没有父亲去讨好孩子的道理,况且覃煊何等人物,皇上看重的子侄辈,当朝太子的肱骨兄弟,齐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天然身份尊贵,崧生岳降,合该底下人去奉承他,逢迎巴结他,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他子嗣多一点,那些子嗣都会争着抢着献殷勤,好让他看见他们,这种情况下,提出让他去折身屈就一个晚辈,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 陆今湘当然知道他生活在这个文化背景下,又从小被围成聚焦中心,不会产生跟孩子平等交流的思想,但是那又如何,这是她的孩子,必然要承载期待和偏爱而出生,否则她为何要选择留下。 她缓缓靠近他,弯起眼,嗓音和缓道:“当然啦,相公你念书也算作熟悉他嘛,我不知道其他道理,我只知道,你对孩子投注心血越多,你就越爱这个孩子,我希望你爱我们的孩子。” 覃煊心神一动,微微抿唇,陷入沉默。 陆今湘这句话触动了他,他不算是被父亲爱着长大的孩子,是以得知他会成为一个父亲后,他就发誓,势必不让他孩子将来遭到跟他一样的苦楚。 见他表情松动,陆今湘抛出最后一个利器。 “相公,不是你说的嘛,你要给我们娘俩撑起一片天。” 覃煊叹口气。 “好了,我知道了,《幼学琼林》是吧。” 陆今湘立即眉开眼笑。 “相公你真好。” 又被哄成没底线的傻瓜的覃煊冷哼一声,认命拿起那本特意书柜里翻出的《幼学琼林》。 如潺潺溪水般的清冽嗓音响起,恍如敲击玉石,又恍如鼓瑟萧萧,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典雅衿贵气息。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陆今湘手里捧着个大橘子,一边漫不经心往嘴里塞橘子瓣,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不知不觉,盯着他俊逸的脸庞入了神。 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姑母说的话,覃煊真的对她产生了感情? 其实认真想想,他最近这段时日确实对她挺好的,她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这件事不好佐证加上覃煊一直没说什么……其实他不是没有提过,之前有说过他期待这个孩子,还说过他已经缴械投降这些暧.昧的话。 当时她差点问出口来着。 心里想着,陆今湘放下手里的橘子瓣,斟酌着开口。 “相公,你喜欢……”覃煊抬起头,盯着她。 160 第一百六十章 160 “喜欢……哪本书?” 覃煊耷拉下眼皮, 瞅着手中这本《幼学琼林》,声音随意道。 “不用换, 就这本吧。” 陆今湘再次捧起橘子皮,怅然若失地想,算了,毕竟不是开玩笑,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万一只是她多想了,多尴尬啊。 还是得抽个好时机, 最好能不经意问出那种。 至于问出结果后怎么办,还没想到这一步。 “咔滋咔滋”啃吃橘子的声音响起, 覃煊念着念着, 心思就飘到了其他地方。 这本《幼学琼林》,他倒着都能背下来,完全不用照着书本读。 不知不觉, 视线往正在吃橘子的陆今湘身上飘, 她今日一身素净, 许是在家里, 衣饰比较随意,身上随便披了件半袖,头发懒散拢成垂髻, 用一根木簪斜斜插着。 木簪花样也很简单, 上面没有衔珠刻玉,只盘成螺旋状, 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覃煊读着声音变得缓慢,直至停下来,像是漫不经心般, 问道。 “你怎么不戴我送给你的朱钗?” “那个太麻烦了。”陆今湘不在意道。 “朱钗买了就是用来戴,”覃煊嘀咕一句,瞥了眼她身周,若有所指道,“你身上未免太过素净,手串项链全部没有,我让你挂在腰间的盘龙玉佩,你怎么也没挂。” 放足十日后,覃煊特地跑到东宫将这枚盘龙玉佩要回来,有盘龙玉佩镇压,小太孙果真没有再半夜哭过,他寻思盘龙玉佩这么管用,许是对稳定小孩子神魂有好处,就想让陆今湘时时戴在身上。 太子知道他家有喜事,很痛快就将玉佩还了回来。 “这个啊”,陆今湘想起那块比手掌还大的盘龙玉佩,面上显出无语,“那个挂在身上,就好像坠了块秤砣似的,重死了,我才不要一直戴着。” 瞧见覃煊脸色不好,陆今湘心中知情,急忙补救。 “是以,我把它挂在我床头了,这样它可以晚上陪伴我入睡,早晨醒来头一个就可以看见,岂不是比挂在身上强多了。” 闻听此言,覃煊脸色稍缓,如此倒还差不多。 他又拿起书本,一字一句读起来。 读了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到晚膳时辰,总算能放下书,端起茶润润干涩的嗓子。 眼角瞥见兴高采烈站起身迎接晚膳的陆今湘,覃煊合理怀疑,陆今湘说那些都是屁话,让他念书的唯一理由恐怕是不想浪费嗓子。 不得不说,他的猜测还是有几分真相。 晚膳十分丰盛,自从覃煊跟老夫人解释清楚,又交代过膳房后,陆今湘便恢复了之前吃喝拉撒的日子,当然比之前还要节制一点,不过何大厨是个神奇的大厨,总能将各种寡淡的食物发挥出极致的原滋原味,因而她现在也不抵制清淡了。 吃着饭,覃煊想起一件事。 “明日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那些兔崽子们一直念叨府上的大厨,说许久没尝到何大厨的手艺了,若你能明日抽出时间,能不能让何大厨准备两份送过去。” 前些日子去西郊林场,覃煊只带了几个人过去,剩下大部分都留在了京城,那些人呆在衙堂每日无所事事,还没有美食犒劳,这段时间他们都快憋疯了。 只是一件小事,陆今湘当然一口应下,且她还预备给六公主准备一份。 六公主被关在宫里,没法出来,偷偷托太监给她传信说日后想到什么吃的,千万不要忘了给她带上一份,还有谢府那边,得益于陆今湘如今和谢府小辈关系极好,谢府那边小辈顺其自然跟她撒娇索要类似方便面那种吃食,她总不好厚此薄彼,只好一块应下。 心里慨叹,依照这个趋势,她先前想着和离后开一家私房菜馆的主意完全行得通,头一批客户就是这些品尝过现代美食的客人。 至于手艺,她虽然比不上何大厨这么天才厨艺,但还原个七八分没有问题,现代她就常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第二日,陆今湘按照原定计划,给三家分别送过去三份美食。 当然,谢府和覃煊那里会多点,一来送进宫的东西不好太多,二来谢府和覃煊那里人更多一点。 然后这次送过去的东西,她可是放了大杀招,直接小龙虾走起! 为了适应不同人的口味,此次小龙虾一共安排三种口味,分别是蒜蓉小龙虾,麻辣小龙虾和茴五香小龙虾,虽然说陆今湘最喜欢吃刺激.爽口的麻辣小龙虾,但不妨碍有人吃不了那么辣。 很神奇,按照历史,广泛意义上的小龙虾要到20世纪才会传入国内,虽然说此前陆地上也有本土的小龙虾,但是这个时空背景下,早在几年前,就有去外邦贩商的小贩带回小龙虾这种物种。 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不知道美食的许多做法,因而也就没发掘出小龙虾的极品美味。 当然,除了小龙虾,她还准备了另外两样吃食,足够覃煊手下人和谢府众人吃个饱。 小龙虾先是运往宫里,六公主这段时日被封在宫里,每日不是学礼仪便是抄书,都快无聊死了,骤然听闻陆今湘给她送了美食进来,顿时欣喜若狂,急忙吩咐人将东西拎进来。 打开盖子,瞥见里头密密麻麻的小龙虾,六公主愕然,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就觉得瘆得慌,她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咬着牙,到底选择相信陆今湘不会让她失望,剥开尝了一口,先尝得蒜蓉小龙虾,甫入口,小龙虾鲜香柔滑的滋味爆满口腔,尤其沾上蒜蓉浓郁的味道。 她只吃了一口,惊艳之情浮于言表。 这什么东西?! 简直太,太好吃了…… 与此同时,觉得惊艳得还有谢府和兵马司两处,这两处的人都能吃辣,尤其是兵马司那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们,一眼就相中了麻辣小龙虾,上手剥开一个塞入嘴里,眼睛瞬时瞪大,麻麻辣辣的感觉顶入天灵盖,刺激得味蕾大开。 总之一句话,爽翻了! 平三一边嗦得头也不抬,一边朝覃煊竖起大拇指。 “绝了!太绝了!少夫人这个方子简直太绝了。” “对啊,吃了这个,陡觉之前吃过的都是什么垃圾。” …… 顿时,不少人附和。 覃煊,亦分外惊诧,他看不惯手下抢着吃还吐得皮满桌都是的荒唐样子,单独在旁边支了一桌。 浅尝过麻辣小龙虾后,他不得不承认,吃过那么多“发明”出来的食物,这个麻辣小龙虾是最带劲爽口的。 特别适合办完案子或者忙碌几日后来一顿,使人尽情放浪形骸。 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161 吃饱喝足后, 一大帮人东倒西歪,随意坐在地上,一面闲唠嗑, 一边拿柳枝剔牙, 秋日午后, 暖日融融。 平三平四屈膝坐在覃煊身边,掰了根细长的柳枝,抽出里头的嫩枝干, 慢悠悠剔去牙缝里的碎肉,煦风吹拂而来, 吃饱喝足的他们只觉得通身舒泰。 “说来, 还没恭喜老大,听闻你要当父亲了。”平四笑嘻嘻说道。 覃煊懒漫瞥他们一眼, 脸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轻松愉悦。 “幺五告诉你们的?” “可不是,那小子跟我们说的时候,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 旁边平三捅了下平四,让他注意说话技巧。 平四立马收起话音,咳嗽两声, 表情笑嘻嘻的:“老大别听外面那些胡说八道的传言,少夫人是我见过最心灵手巧平易近人的贵夫人,和老大您简直是绝配。” 平三握住拳,抵在唇边,纠正道:“事实上,如今京城内对少夫人口碑已然反转,都说少夫人聪慧豁达,贤淑婉然, 实乃贵族夫人之典范。” 当时在西郊林场,用过方便面后,皇上对陆今湘赞誉过一番,自那起,周围人便开始对陆今湘改观,皇上都赞誉过的人,难不成你比皇上还要权威不成? 后来跟陆今湘朝夕相处,愈发觉得她是个妙人,完全不像传言那般,因而在回京后,当时去过西郊的贵妇小姐们一通宣传,陆今湘如今已经是正面形象的大家世妇。 覃煊掌控京城大小消息,当然也知道这种说不上大但也不算小的内宅消息。 就怎么说,心里除了微妙,还有一种隐隐的,无法忽视的骄傲感? 这让他有种新奇感,别人对于他来说,只会带来温情或者厌恶,还从没有这种骄傲感,如果真要说到骄傲,那就是他能给外祖父母和祖父母带去骄傲。 但不管怎样,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聊了会,他们开始聊到其他地方,尤其是朝堂上大人们,和西郊那档子事,最近皇上又派了两位大人前去调查,以及因着西郊行刺的事,近日京城风声很紧,许多人不得不绷紧皮囊,生怕圣上的怒火转移到他们身上。 突然,平三想起一件事。 “老大,刘平庸有意给您送礼。” 覃煊眯起眼,左手摆弄右手手指,一时无声。 “那老匹夫给老大送礼做什么?” 话中的刘平庸正是那位刘夫人的夫君,本名刘平勇,因着相貌和能力平平无奇,且跟平庸谐音,某次被人调侃为刘平庸,此后便流传开一直被人戏称。 “许是为了他夫人之事而赔罪。”覃煊漫不经心道。 过后覃煊知晓那晚发生的事,对于那刘氏胆敢不敬外祖母,辱骂内子的行为,他自然十分恼怒,他懒得跟刘氏那种拙妇计较,两家的事当然要直接跟对方男人算账,这些时日,他没少在朝堂上给那刘平庸找茬,刘平庸许是扛不住了,这不颠颠来找他赔罪来了。 “先冷落他一段时间。” 覃煊并不想见这位刘大人,他当然知晓刘平庸回去后就把刘氏休了,关进了家庙,但那又如何,那刘氏前面三番五次来犯贱,他可曾管教过?他不信他真不知情,就算不知情,那也只能说明他无法齐家,既不能齐家,何以平天下。 平三平四自无异议。 而另一边,他们正在讨论的刘平庸,却敲响了齐国公府的大门。 刘平庸敲响大门前,陆夫人正在跟陆今湘说起娘家之事。 前两天,她本想写信告诉娘家人陆今湘怀孕的事,但是黄嬷嬷劝她说何不等半个月,到时候坐稳三个月,再通知家里人,这样既不显得匆忙,又不至于犯忌讳,到时候没准家里老太太老爷还会让她们回去一趟。 陆夫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遂暂时按捺住了。 此时叫陆今湘过来,也只是看她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告诫她要注意身体,顺便别忘了给娘家送过去一份。 无论如何,娘家人都是跟她利益一体,日后能成为她身后的依靠。 陆今湘不置可否,不过一些小龙虾罢了,既然姑母想送那便送吧。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人禀报,刘大人来拜访府上。 …… 送走刘平庸,陆夫人表情奇怪地回到院子,今日基本都没在家,几位当家的出去上朝去了,老夫人去谢府看望被惊吓到至今没缓过神的谢老夫人,府上只剩下了陆夫人和陆今湘二人。 因而只能陆夫人去招待刘大人,不过也不需她怎么招待,先是管家接待一番,问清楚过来的缘由,而她只需临走前露个面即可。 但也因家里人都没在家,那位刘大人送过来的赔礼,她不好一气拒绝。 只能暂时搁置在院子里,等国公爷和覃煊回来再说。 其他赔礼倒还好,只一样,让陆夫人觉得如鲠在喉。 回来望见半倚在软榻上瘫得没心没肺的陆今湘,心头邪火陡然升起。 * 晚间,覃煊回到国公府,得知刘平庸过来的事。 他换了身衣服,前往正黎院。 过来时,陆今湘正闭着眼睛聆听丫鬟的《千字文》,表情平静,丝毫不像被外界事情触动过。 他坐过去,一袭长袍翩然落下,正在读书的若娟停~住,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放下《千字文》悄然退下。 覃煊顿了顿,拿起那本《千字文》,接着丫鬟停顿之处继续,闭着眼恍似休憩的陆今湘神色不动,不知是不是真睡着了。 直至读完一个篇章,方才住口,手上的书本早就歪到一边,分明是依仗记忆随口念完的。 睫毛微颤,陆今湘缓慢睁开眼,对上覃煊沉静的脸庞,轻轻弯起唇角。 “相公,你回来了。” “嗯。”覃煊收起《千字文》,随手放到她跟前的桌子上,继而转过眸,漫不经心问起,“今日有人来过?” 陆今湘点点头,坐直身子,跟他汇报刘大人来过的事,还说陆夫人暂时将赔礼搁置一旁,就等着他回来处理。 这些事覃煊都知道,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事实上,那位刘平庸刘大人真正想道歉的人是祖母,如今只是覃煊朝堂上找茬,齐国公还没出手,真等到齐国公出手,他不死也得脱层皮,因而他着急忙慌赔礼道歉来了,西跨院这边只是顺便的。 当然,不管是不是打着顺便的主意,覃煊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弹去衣角灰尘,无所谓道。 “那些事留给祖父即可,他自会处理。” “这个,恐怕不行。”陆今湘欲言又止。 覃煊:? 他疑惑望向她,就见她看起来云淡风轻吐出一句。 “那位刘大人给你送了位侍妾。” 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162 什么东西? 反应过来后, 覃煊啼笑皆非,这个刘平庸,净会使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 以为谁都跟他或者他上官一样, 喜欢接纳美人利用裙带关系来处理公务。 他不以为然道:“改日派人直接退回去。” “你不留下?”陆今湘惊诧。 “不留, 没必要跟他牵扯关系。”覃煊嗓音冷淡,神色隐露几分嫌弃。 陆今湘顿住,恕她直言, 还是得提醒他。 “你确定不去看一眼, 说实话, 那女姬着实十分美丽?” 事实上, 听完陆姑母的抱怨后, 陆今湘没忍住,去院子里瞧了瞧, 刘平庸送过来的女姬被陆夫人撂在庭院里,在陆夫人的示意下, 完全没有丫鬟上前搭理她, 更别说给她安置房间, 上杯清茶什么的。 她站在檐角处,一眼望见那女子金发碧眼, 雪肤高鼻,身姿袅袅婷婷,十足十的异域风情。 陆今湘分外惊诧,还以为那位刘大人送了什么美人, 原来竟是个外邦女姬,且瞧着,这位外邦女姬确实艳丽至极,夸一句天人之姿亦不为过, 想来找出这样一位美人,刘大人颇废了不少功夫。 见她表情有异,覃煊仍旧一句“不需要”。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眯起,危险地盯着她。 “你想要我留下?” 这话说的,哪怕陆今湘着实好奇那位异域美人,但为了她自个的利益,她也不可能想要她留下。 她摇摇头,说“不“。 覃煊神色缓和,想了想,掰开告诉她其中深意。 那刘平庸为何送个美人过来,除了想走裙带关系好叫他放过他,以图日后对他多加照顾外,还有一层隐藏的手段就是想恶心陆今湘,此次刘夫人之事带累刘平庸,他除了厌恶刘夫人外,最憎恶痛恨之人就是陆今湘,觉得要不是她,皇上就不会斥责刘氏,他也不会颜面大失,近日在朝堂频频受阻。 至于送这个美人过来,谁都知道陆今湘怀孕了,举凡世家贵族,正室夫人怀孕后,都会给丈夫张罗妾室,刘平庸这一步,就是打着恶心陆今湘,最好能给她找点麻烦的想法。 这件事,陆今湘怎么会不知道,正是知道,她才说“不”。 但说真的,她所思所想是一回事,具体能怎么做,还是得看覃煊。 他的下一步想法,直接决定她对于未来的打算。 此时听到他说不打算留下这个女姬,陆今湘暗松了口气,好了,可以暂时安心待下去了。 陆今湘表情平静,无论前面提起这个女姬,问他是否留下,还是后面他跟她解释,刘平庸的一箭双雕之策,她都一直很平静,好像半分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此瞧着,本不觉得有什么的覃煊不开心了。 他说不出内心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对这件事,陆今湘未免太过平静了。 他还记得,当初住在外祖父家里,旁人无不羡慕外祖父对外祖母一心一意,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更记得,后来出入宫廷,见识过不少女子为了争夺男人宠爱而相互嫉妒陷害的手段。 但是陆今湘,就不怕他真的收用那个女姬吗? 这么想着,他也问出来了。 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换个角度想想,我还没有过异域风情的姬妾,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女姬你觉得如何?” 陆今湘陷入沉默,神情看起来很纠结复杂,看得覃煊心情大好,看来她还是很在乎他的,然后就听陆今湘嗓音蚊蝇般响起。 “你这句话有歧义,你不只没有过异域风情的姬妾,你是没有过任何姬妾。” 覃煊脸上笃定的表情破裂,随即睁大眼,匪夷所思地瞪向她。 这个是重点吗?啊!是重点吗? 陆今湘表示,还真是重点。 她淡淡一笑:“相公这话的意思是,需要我为你张罗几房妾侍?” 覃煊下意识想说当然不是,但是观察她的神态,他控制住表情,淡声反问:“如果我回答是,你会张罗吗?” “当然不会。”陆今湘神情略有些惊诧地看向他。 没等他说什么,她又随意一笑道:“你的口味我又不了解,你真想纳妾自己张罗去好了。” 覃煊沉下脸,表情变得不好看。 他仔细盯着她,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神色倏然阴沉。 “你不生气吃醋?你不是喜欢我吗?” 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陆今湘无语,反问他。 “相公不是说过不会纳妾吗?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她神情满满的嫌弃和讨伐。 果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老公猪会下崽。 覃煊愣住,紧接着,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但转念一想,他只是气急逗逗她,又不是真想纳妾,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倒是她,真的变化太多了。 多到他都不敢深想,也不敢深问,冲动之下,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问出口。 “你真的是陆今湘本人吗?” 陆今湘愣住,回过神后,罕见的,神情有些慌张,磕磕绊绊道。 “我当然是陆今湘,我不是陆今湘又会是谁?” 覃煊深深地凝望她:“你与她差别太多,不管是性情还是行为。” 陆今湘直起身子,着急反驳:“人总会变的,你也与之前相差甚多啊,你之前还对我眼睛不是眼镜鼻子不是鼻子呢。” “那是因为,因为之前的你太过不可理喻。” “你这话有意思,我不变说我不可理喻,我变了又说我差别太多。” “但是,但是你变化未免太过彻底,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喜欢我。” “谁能一直停留在原地,人总要向前看,再者,你不停追问我是不是喜欢你,那你呢?你都不喜欢我,干吗非得执着让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不是正好不让你苦恼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你都说了,我与之前变化甚多,那我对你的变化还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寂静。 陆今湘嘴巴微张,定定望着他,无论是表情亦或者眼神都清晰倒映出她的愣怔茫然,及轻微的震惊不解。 覃煊冲动脱口而出后,其实有稍微不自在,但是见她这样子,难免有些郁闷和疑惑。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想和你携手一辈子。” “但是,你不是为了孩子才说这个话吗?” 陆今湘一直以为,覃煊这些时日的变化,兴许有跟她相处还不错的缘故,但最主要的,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覃煊仔细盯着她,突然恍然,他明白这几日心中的别扭是怎么回事了。 他给她送朱钗,送珠宝首饰,包括今日的口角,他都是想看到她欣喜羞涩的一面,看到她为他动容,看到他以为的两人心心相印后该有的温情……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如愿,是以心里会别扭,失落,不自在和遗憾。 却原来,他一直少了道步骤。 “陆今湘,我心悦你。” 163 第一百六十三章 ·63 “陆今湘, 我心悦你。” …… 第二日,陆今湘陪陆夫人串佛珠时,频频出神, 不是珠子找不准线头,就是佛珠和线的颜色不搭。 陆夫人看在眼里, 等暂时忙完一程,挥手让丫鬟上茶,身子往后一仰, 道。 “你今日瞧着心事重重,怎么了?” 陆今湘回过神,欲言又止, 沉默了会儿, 摇摇头说没什么。 陆夫人狐疑地盯着她, 随即, 跟她说起铺子的事, 陆今湘名下有几处铺子, 其中大部分都是齐国公府送过去的聘礼, 还有一处是陆夫人给她的添妆,原主看重这些铺子, 却懒得经营, 遂干脆交到陆夫人手里,让她帮着经营,只每旬结利时把钱给她就行。 今日正是交钱的日子。 陆夫人命人把钱取过来, 丫鬟捧过来个方正的妆奁盒子, 打开盒子,里头摞着两层金元宝。 猝不及防见到这么多金子,陆今湘有些发怔, 陆夫人将盒子推到她跟前,叫她拿去零花,还通知说会再涨十两月例,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就去买。 捧着这些金子,陆今湘晕乎乎的,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分出心思思考劳什子没用的感情,唯一的想法就是,她有钱了。 捧着妆奁盒美滋滋回到院子,陆今湘心情大好,见者有份,她吩咐鱼柳给院子所有人发放一两银子赏银。 于是,整个正黎院都开心起来。 外头小丫鬟们欢呼庆祝,商讨改日出府捎带两朵绢花回来,一时间,到处都是笑声连连。 陆今湘满身心沉浸在天降之财里,再顾不上什么覃煊。 而这几日,覃煊也没有再踏足正黎院,事实上,许是朝中有事要忙,他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府,就算偶有一日回来,也是很晚才归来,隔日早早就走了,根本与陆今湘撞不上面。 渐渐地,陆今湘放下心,心里说不出的纠结。 陆夫人还出口问过,问她跟覃煊的相处情况,还说男人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让她准备两份汤水给那边送过去,当然被她表面应下实际没有执行。 如此,过去两日。 关月走进屋中。 陆今湘正在盘算自个有多少私库,虽说暂时不打算和离,但她喜欢这种手里有钱的感觉,每盘算一遍,再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些钱能买到的东西,顿觉幸福感急剧上升。 关月脸上浮起笑意,走过去,给她斟上一杯清茶,问道。 “主子数了好几遍,数清楚了吗?” 陆今湘心满意足地合上账本,慨叹道:“万万没想到,我平日里花销居然这么多。” 关月笑道:“您是府上少夫人,一切用度自然该配得上您的身份。” 陆今湘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关月扫过她手边的册子,手指搅动帕子,斟酌着开口。 “主子是不是在家待闷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陆今湘单指拄着下巴,自从西郊林场回来后,最近确实一直闷在家里。 想到陆夫人的托付,关月看着她,建议道。 “这些时日大公子送来这么多东西,主子要不要回馈份礼物?” 关月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今湘就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发生的事。 当时覃煊说完后,她整个人陷入愣怔,好一会儿,云霞从脸庞蔓延至耳鬓,她觉得浑身上下热腾腾的,好似通身冒着热气,不知过去多久,她居然回了个傻乎乎的“哦”。 覃煊显然被她这声“哦”惊到,神情变得缄默,问她没什么想说的吗? 当时她满脑子空白,只得回答一句“不知道”。 覃煊沉默了会,继续问她对他是什么感觉。 她仍旧回了句“不知道”。 一连几个“不知道”,看得出来,覃煊也很无言,但他没说什么,只说不着急听到她的回复,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主子?” 关月的声音把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她表情略有些茫然,想了想,缓慢点头。 “你说得没错,确实该出去走走,买两件可心的小玩意。” 何以解忧,唯有逛街。 关月还以为她要出去给覃煊挑选礼物,登时激动起来,边折身往外走,边叠声吩咐小丫鬟收拾东西。 陆今湘带着鱼柳关月若兰若娟四个小丫鬟出了府,虽然怀有身孕却没有被禁足,只是陆夫人要求日后若要出府,务必至少带上四个丫头,可不能只身孤影身旁没个照料的人。 京城早就逛遍了,出了门,陆今湘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视线不知不觉瞟向两边店铺,怔了下,甩甩头,真是魔怔了不成,难不成真要给覃煊买东西。 她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向万家酒楼。 恰好在酒楼门口撞见张清芸和杜舒兰,两人也是出来闲逛,顺便找个酒楼吃饭,既然碰上,三人正好约起作伴。 三人在小二特地为陆今湘腾出的包厢坐定,吩咐小二随意上几样饭菜,张清芸和杜舒兰一边润嗓子一边拿帕子拭汗, 走了一路,出了一身的汗。 陆今湘倒还好,她主要待在马车里,都没怎么下去走动。 放下茶盏,张清芸看向她,微笑道。 “说来还没恭喜少夫人,听闻你有喜了,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不够资格去西郊林场,不过陆今湘怀孕的消息伴随从西郊归来的贵人早已经在京城传遍。 陆今湘微微诧异:“你们都知道了?” 杜舒兰单指抵唇,抿嘴一笑:“少夫人怀孕的消息,此刻恐怕传扬遍京城。” 头一次怀孕这么大阵仗的陆今湘:…… 她有些无语,摇头失笑。 “还真是,正事不出名,八卦传千里。” 张清芸和杜舒兰不懂此“八卦”为何意,不过大约能从她语境中猜出来,对此张清芸真诚道。 “不单纯这件事,少夫人的清名亦名扬京城,这世上又多了许多看清少夫人内在的明白人。” 被夸得陆今湘微有些赧然,摆摆手表示不值一提。 等了会,饭菜呈上,三人开始一面闲聊一面用膳。 与此同时,距离这处包厢不远的隔了一间的包厢,几人正在饮酒闲聊。 坐在正中青白色长袍束了个白玉冠,一身衿贵气度的正是几日没归家的覃煊,忙活了好几日,今日几个好友忙里偷闲出来聚聚。 当然,就算出来喝酒,话里话外也都是朝堂政事,尤其是西郊林场行刺之事,经过一些时日调查,加上揪出了娘娘庙里的内应,事情总算调查出稍许眉目,原来此次行刺的目标不是当今圣上,而是主张科举改革的谢老,得知这件事,圣上雷霆大怒,连续几道口谕发下去,命令一定要查出幕后黑手。 这件事涉及整个朝堂,他们也不可避免被波及,一连几日忙得团团转,今日出来喝酒,未必没有存着躲一时闲的想法。 当然,最主要还是劝慰覃煊,谁都知道,他被外祖父谢老带大,心里最亲的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覃煊摆摆手,说没什么,外祖父安然无事,此时成惊弓之鸟的应当是幕后黑手才是。 众人闻言纷纷抚手称快,言正是这个理,述赫心胸宽矣。 你一杯我一杯,没一会,酒桌上众人酒意酣眠,枕曲藉糟。 忠毅侯世子给两人各倒一杯酒,手指捻起青瓷酒盅,微微晃动,含笑看向他。 “近日心情不好?” 覃煊提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道:“没有。” “啧啧。”忠毅侯世子口中啧啧,上下打量他,眼神流转,摇头道,“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什么性子,我比你了解。” 覃煊淡淡瞟他一眼,牵起唇角,嘲讽一笑。 “你这话应当去跟太子说,你俩应该更有共同话题。” 太子也经常说,他从小看着覃煊长大,远比旁人更加清楚他的性情。 忠毅侯世子呵呵一笑,并不跟他计较,眼珠转动,笃定说道。 “说罢,怎么又跟嫂夫人闹别扭了?” 覃煊翻个白眼,不耐烦道:“我说小的卢,你有没有觉得你过于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我这是为好兄弟分忧,还有,以后别叫我小的卢行吗?”忠毅侯世子跳脚。 的卢是一匹名马的名字,忠毅侯世子小名阿卢,有时候覃煊不耐烦了就会称呼他的卢。 覃煊哼声冷笑,讥讽道:“你若真有的卢的高洁品质就好了,它可不像你,学得一副嘴碎子长发妇人姿态。” “别转移话题,快说,你怎么跟嫂夫人闹别扭了,竟连家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这几日一直住在谢府或者他自个名下的小院子里。 覃煊意懒心慵,胳膊懒散撑在桌子上,眼睛扫过来,嗓音懒洋洋的。 “你想多了,我不是经常住在外面。” “若是之前,你这个行为确实实属平常,但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有一位怀孕的娇.妻,你会撇下娇.妻,一连几日不回去看看?”忠毅侯世子哼哼两声,两指一捻,挥开手中折扇,得意地看向他,“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述赫的做法。” 覃煊沉下脸,盯着桌前酒盏,没有吭声。 这几日,他沉浸于忙碌当中,分不出心思沉思陆今湘的行为,但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际,那日的一幕总是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 一开始他是震惊的,愤怒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 但渐渐,他只剩下颓然和委屈。 是因为失望吗?失望这么多年,她一直追随着他,他却不曾扭头看她,所以她心灰意冷,干脆收回了对他的感情。 虽然理智上来说,她这个做法无可厚非,但他还是觉得丁点点委屈,人的感情不受他控制,不是他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喜欢就喜欢啊。 再次一杯酒下肚,忠毅侯世子抢过他手边酒壶,嫌弃地丢到一边。 “行了,你今天喝了不少了,一会儿该醉了。” 见他大拇指抵着额头,眉宇微微蹙起,看起来有些头疼,往常冷白的肤色熏染上绯红,叹了口气,劝道。 “想回去就回去,别死犟着,她是你夫人,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回去见她不是理所当然?” “闭嘴。”覃煊冷冷道。 得,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以及这颗灵活跳跃的心啊。 164 第一百六十四章 164 万家酒楼一共层建筑, 一层是敞开热闹的堂食,二层是屏风隔开的半开放空间,层则是单独的包厢。 此时, 二楼屏风隔开的靠窗位置,一老汉正在慢条斯理地嚼花生豆,偶尔拎起酒盏张嘴灌下, 干瘦的面庞嘴边两撇胡子,随着嘴巴嚼动而上下晃悠。 同桌一年轻人苦笑着劝阻。 “夫子, 您不能吃花生豆, 您忘了, 先前御医嘱咐过您, 日后不可再吃花生豆,否则您又要犯风疹了。” 小老头闻言冷哼一声, 手里不停, 捡起一粒花生豆丢进嘴里, 不以为然道。 “净听那劳什子胡扯,老夫嚼了一辈子花生豆, 甚少出什么风疹,先前不过是一时湿热难耐, 竟叫那老头逮住说一通有的没的。” 年轻人无奈:您先前没事那不是因为年少家贫吃不起花生豆吗? 与此同时,覃煊等人聚餐完毕, 起身准备离开酒楼, 忠毅侯世子吊儿郎当买了单,几人一前一后从楼下来, 万家酒楼楼梯的位置安置在靠西面,两边是分列排布的屏风和窗户。 前头说过,小老头位置恰好在屏风与窗户阻隔处, 此时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磕花生仁,又饮了大半壶酒,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来,一眼瞧见正在下楼梯的覃煊等人。 眼睛瞬时眯起,脸色冷下来,嗓子眼闷出声冷笑,一把抓起桌子上花生仁。 “维生,瞧见街头的流浪乞儿了吗?再展望这四周靡靡之景,为师再教你一个道理,朝廷若一味奉行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必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也。” 年轻人愣住,不懂老师为何突然这么说,待反应过来,神情流露无奈,老师这副狗脾气就是太过张扬,才被人抓住辫子,撸了身上御史大夫的职位。 小老头话音丝毫不收敛,不仅不收敛,反而故意提高嗓门,正从楼下来的覃煊等人当然听见了。 他们循着话音望向说话之人,待看见那个熟悉的干瘦老头,顿时觉得牙疼起来。 怎么碰见了这个老顽固? 这个老头子算是寒门代表人物,桃李满天下,同时名满天下的还有他那臭粪坑般的烂脾气,这位可是惹急了连当今圣上都要跳脚痛骂一通的主儿。 也因着如此,朝廷中没多少人喜欢他,听闻他最近刚因为口出不逊被皇上罢黜了职位,不过一时震怒罢了,他们都习惯了,知晓皇上冷静下来后还会找个借口重新起复,说到这,这又是这位能人的一个传说。 这位能人年轻时脾气就不好,恰好撞上武将出身脾气同样很暴躁的当今圣上,每逢上书见劝阻不成便干脆破口大骂,圣上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生气就直接罢黜他的位置,然后过段时间门冷静下来再重新起复,这位能人也半分不含糊,继续上任继续见缝插针地痛骂,再周而复始地被圣上怒极罢黜职位…… 他们可不想招惹上这样一位老顽固,闻言打算装作没听见,直接扭身离开。 谁料想,小老头满腔郁愤之下,直接抓住他们不放,尤其其中身世最为优越官职最高的覃煊。 “今上昏庸,世族当道,文武联姻,朝堂无异声,君不见魏时世家把持超纲,国土君不成君,臣不成臣,黎民百姓成贵族脚下泥,呜呼哀哉。” 边喝酒边唱念做打,如果不是跟前空无一物,恐怕还想披上戏子服现场来一段。 楼几人无不是世家出身,闻言勃然大怒,纷纷停住脚步,这个老不死的,又在妖言惑众。 楼上,陆今湘和张清芸杜舒兰吃饱喝足,人正在商讨接下来去哪里游玩。 陆今湘其实有些乏味,想早早回去休息。 近些日子孕吐反应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但是偶尔也会腰酸背疼,身上乏力,没什么胃口。 因而,想早早跟他们告辞。 这个时候,包厢被敲了敲,紧接着,若娟推门进来,面色看起来很奇怪。 “主子,下面骂起来了。” 陆今湘升起好奇,乏味困倦一扫而空,张清芸和杜舒兰同样很好奇。 “怎么回事?谁跟谁骂起来了?”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可能只是两个陌生人对骂,若娟恐怕不认识他们。 谁料想,若娟还真认识,不仅认识,还十分熟悉。 “回主子,是咱家大公子,和忠毅侯世子。” 至于剩下那些人,她就不熟悉了,只熟悉一个忠毅侯世子。 这下,陆今湘愣住,眼睛微微睁大,显然分外猝不及防……好一会儿,心情平复,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她沉吟会儿,站起身,招呼道。 “走,咱们出去瞅瞅。” 几人走出房门,走到楼梯上方,这里已经围聚一部分人,都沉浸于听两方的唇枪舌战。 陆今湘随意扫了眼,大概瞧清楚两方形势,双方分别是以覃煊为首的青年公子,和一个干瘦老头,且干瘦老头以一敌五,说得是唾沫纷飞,须发皆张,丝毫不见颓势。 惊奇地仔细打量那老汉几眼,陆今湘将视线转到另一边的覃煊身上。 他背着手,一袭青白衣衫,泼墨般长发铺在脑后,挺拔身姿如松如竹,端得是衿贵清风气度。 陆今湘定定望着他,不知不觉入了神。 其实,不论其他,他这副外表确实让她当初一眼惊为天人啊。 前世今生那么多人,从没有人像他给她那般,举世无双世家公子的感觉。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在抗拒不了情况下顺水推舟与他发生关系,当时寻思着,不管怎样反正不是她吃亏。 许是她的目光太多灼热,一直蹙着眉不耐烦听那老头说些狗屁倒灶话语的覃煊若有所觉,蓦然抬起头,准确锁住她的视线。 看见是她,神情愣住,渐渐地,眉宇间门不耐烦褪去,余留下平静与无尽的,空然。 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165 因那老头说得太过分, 成功把覃煊一行人激怒,当下就有个年轻气盛的侯府小公子想冲上来,给那老头好颜色瞧。 被忠毅侯世子成功拦住,忠毅侯世子小事吊儿郎当, 大事却老成练达, 不慌不忙挥开折扇,含笑望向干瘦老汉。 “夫子此言差矣, 夫子言下头饥肠咕噜, 上头池酒林胾, 殊不知夫子亦在此间中。” 这位脾气倔强的老头身上已无官职, 自不好再称呼他御史大人,但他身上还担任讲师职责,桃李满天下,忠毅侯世子称呼他一句夫子算得上尊敬之语。 老头冷哼一声, 翻个白眼,道:“老夫自是与旁人不同, 老夫坐得端行得正,便是花生办酒, 亦不取苛杂税一分一毫。” 说着,端起手边花生豆,豪爽地倾灌进嘴里, 咀嚼一番, 再捧起美酒大口大口地饮。 旁边随行弟子着急想要阻拦, 却没拦住, 懊恼地拍了下袖子,夫子这狗脾气又开始了,可怎么整, 前头御医刚嘱咐过他不能过量饮酒吃花生豆。 这言下之意他出行花销都是他俸禄所得,不像世家,坐拥大片良田庄园,却苛责底下佃农,来供养平日奢靡的花销。 此话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忠毅侯世子还是回道。 “夫子岂不知,此酒楼包括无数田铺亦是私产,扶持无数走投无路的农户,况且夫子真清醒,何不张眼望望周围,旁人又岂会白布遮眼荒唐得一塌糊涂。” 慢条斯理的话摆出来,小老头却半分不为所动,只冷笑道。 “世子爷好口才,无愧祭酒和博士的谆谆教导,想是能顺利入仕,亦少不了这番巧舌如簧相助。” 忠毅侯世子摇头失笑,他确实从国子监入仕,但词律文章朝政见解亦是经过考要,为官几载跟着做了不少事,是以他十分坦然。 干瘦老头话音一转,开始对准覃煊,他这次被罢官就是受到朝堂党争的影响,尤其其中谢老为首的文人团体,他觉得谢老此番定然暗藏玄机,实际还是维护世族的利益,因而上书弹劾谢老,且言语分外过激,连带着覃煊及太子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他盯着覃煊,恶狠狠道。 覃煊挑眉,本不欲与他一般计较,但想起他在朝堂上辱骂外祖父那些话,心情就不怎么美妙。 “墙上芦苇,山间竹笋②,夺泥燕口,削铁针头。③”他负手望着前方,淡淡道。 老头大怒,这竖子竟敢嘲讽他,腾地站起身,指着他痛骂道。 “竖子无礼,尔等狗彘鼠虫之辈,焉能为之。” …… 上首,陆今湘一开始看忠毅侯世子跟那老头对峙,还觉得挺有意思,后面见那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开始辱骂覃煊,顿时觉得他面目可憎起来。 尤其是,他俩的对话她还听不懂。 也就勉强记得那老头开头骂人的话语好似出自《诗经》。 脸蛋鼓起,陆今湘闷闷不乐,恨不得挽袖上去帮着一块对骂,旁边张清芸捂住嘴,小声道。 “这人是谁呀?真真是无礼。” 陆今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倒是杜舒兰迟疑地盯着他,慢慢回想起来。 “这位好像是御史大夫刘大人,乃寒门中的领袖人物,这些年为寒门学子争取过不少机会。” 她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自家父亲也不算什么世家出身,跟这位刘大人有过几次接触机会。 陆今湘眨眨眼,“唔”一声,原来如此啊,这是又涉及到了世家和寒门之争,怪不得这老头那么激动,覃煊出身天然就代表了世家贵族,虽说他有意跟谢老一起整顿科举,但是陆今湘知道,覃煊也不是完全站在寒门那一方。 不过可以理解,就像现在有个人要你献出祖宗几代累积的家业,散给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或者说一城中普通老百姓,恐怕你也不会愿意。 人都是慷他人之慨时才最大方。 就像先前覃煊问她,如果将来他们的孩子没办法享受现在的福利,类比北京户口出生的孩子没办法享受北京的福利,她会如何,当时她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无所谓,追根到底那是因为她当时还没有孩子,不必考虑能不能享受到北京福利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世家与寒门之争不单纯是一家之财的小问题,而是涉及制度和历史进程的大问题,不能仅以普通人的视角来评判对错,事实上,从后世穿来的陆今湘知道,给万千寒门公平的举仕机会才是对苍生社稷更为有益,只是这句话不论是现在亦或者她所在的未来,都太过充满理想状态。 陆今湘叹息,望向老头时,又觉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当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当然站在自家夫君这一边。 正纠结这场博弈该如何结束时,这位刘大人以一敌五,成功惹怒好几人一起对他口诛笔伐,然后这位刘大人愈发激昂,字字珠玑,颇有拔山盖世之风。 骂到高昂处,嗓音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两下,紧接着,瘦小却坚.挺的身姿轰然倒下。 现场陷入静寂。 好一会,众人回过神,一片哗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夫子!”一道悲痛的嘶喊声惊醒众人。 覃煊面色冷然,步并作两步大踏步迈过去,冷声问年轻人怎么回事。 好在年轻人还有理智可言,一边飞快解释夫子的现状,猜测夫子可能是花生和酒吃多了,一边请求覃煊救救自家夫子,他也知晓这个要求有点为人所难,先前夫子刚刚猪狗不如地痛骂过眼前的贵人,但是年轻人没其他办法了,夫子如今被罢黜职位,根本没资格请求宫里太医诊治,外头的大夫医术有限,之前夫子犯风疹时大夫便没有查明原因,还是后来那位张太医探查出来的。 好在覃煊并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飞快解下身上令牌,交给奉行,让他快去宫里请太医,又吩咐良什把最近的大夫带过来,无论如何在御医来之前先稳住病情,最后直接让酒楼主人腾出一间房间,将刘大人挪至床榻休息。 一道道条令吩咐下去,众人立马行动起来,一切令行禁止,井井有条。 “刘大人这是过敏了!” 人群外响起一道声音,陆今湘急匆匆挤进来,急促地盯着他身上蔓延开的红肿麻疹状。 脑子飞速闪过现代过敏休克的应对方法。 “快,给他松开脖领衣服,再将他侧躺,抬起下颌,以防呼吸不畅。” 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166 陆今湘并不是医生, 之所以能知道过敏休克一些急救方法是因为当初公司聚餐,一位同事花生过敏当场晕厥过去,他们着急忙慌把他送到医院, 路上查询过急救方法, 还好送去及时, 加上用上那些急救方法,同事顺利脱离了危险。 但是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接下来就要看大夫和御医的了。 刘大人学生考虑果然到位,被硬拖过来的大夫对这么严重的过敏症状束手无策, 只能开一些养神败火的方子,还好去宫里请御医的良什及时赶回来, 有御医上手, 刘大人的病情很快稳定下来。 只是, 张御医跟覃煊走到一边, 揪着胡子, 面上满是苦楚。 踌躇好一会儿,他恍似倒苦水般唉声叹气。 “实不相瞒, 覃大人,刘大人此次风疹来势汹汹, 先前老夫就曾劝诫过他, 日后尽量少食或者不食花生配酒,显而易见他没听进耳朵里, 老夫对他这次风疹很是苦恼啊。” 覃煊神色不动,看出张御医的欲言又止,直接问。 “张大人想说什么?” “咳咳。” 被看出来,张御医轻咳两声,不好意思道。 “是这样的, 刘大人这次风疹确实严重,但也不是药石无医,只是其中需要用到两味珍贵药材……” 话到这里,大家都不是糊涂人,这是为刘大人求药材来了。 至于为什么跟覃煊求,而不是直接从太医院或者刘大人家里拿,首先这两味药材本身就十分珍稀,且还得要求上了年份,目前太医院只能应急拿出一株,况且刘大人毕竟被罢黜官职,贸然从太医院拿药材,张御医也担心被皇上迁怒连累。 再有刘大人,他虽官居高位,却当真是两袖清风,家舍空空啊,要不然也不会来万家酒楼吃饭却只能点两碟花生米一壶酒了。 这么多年仅靠俸禄过活,从不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且还经常用俸禄救济读不起书的寒门学子,身上衣衫补了又补,谁能想到堂堂御史大夫身上常年掏不出两枚铜钱呢。 张御医一边噫吁慨叹一边忍不住心中敬佩,这样一位清官实不该就此落幕,只能厚着脸皮朝覃煊开口了。 但他也知晓,刘大人一向看不惯京中世族,尤其是覃煊这等仕途坦荡的纯世族出身,来之前他就听说这位刘大人指着覃大人破口大骂,因而他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覃煊面色平静,看不出内心何等想法,没有任何迟疑,他点点头说。 “张大人尽管开药方,有什么缺的用的,我会吩咐府上补齐。” “哎覃大人果真仁人君子,无愧高风亮节,豁达大度。”张御医欣喜若狂连连夸赞。 覃煊微扯唇角,不置可否。 陆今湘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一直关注这边,自然将两人对话收入耳中。 她望着站定如松清风朗月般气质的男人,望见他眉目中淡漠衿傲却又心怀大义,明明厌憎那人却毫不犹豫出手相助,不知不觉,唇角漫上一点笑意。 正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傲慢却不蔑视,心有私情却从不罔顾正理,所以才能成为她喜欢那个人呀。 她一直都知道,虽然他傲慢,小心眼,毒舌,还不解风情,但他是位君子。 事情得到解决,心情好,她小声哼着歌曲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张清芸和杜舒兰及鱼柳她们着急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纷纷问她里头情况,听到她说刘大人已然无事,齐齐松了口气,张清芸和杜舒兰是欢欣刘大人无事,鱼柳关月则是宽心大公子不会被弹劾气晕朝臣长者,尤其他还是万千寒门的夫子。 放下心后,张清芸和杜舒兰先行离开,陆今湘没有走,站在三楼窗户边,漫不经心眺望外头景致。 覃煊交代完毕从房间出来,一眼就看见站在窗边的陆今湘,丫鬟站在稍远的地方,窗边只有她一人。 默了会,他缓步走过去,越走越慢,最后在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盯着她乌黑发亮的后脑勺,覃煊颇有些自嘲地想,朝堂上雷厉风行的覃大人竟也有徘徊不定的一日,眼前明明是玉软花柔,却好似一道天堑,让他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 正在他纠结该怎么打招呼时,许是察觉到身后有人,陆今湘转过了身,看见他,面庞绽放成一朵笑颜。 “相公,刘大人无事了吧?” 覃煊“嗯”一声,顿了顿,出声感谢。 “张御医说临时处理的方法很不错,解开脖领侧躺身子都是让人呼吸顺畅,不至于痰噎在嗓子眼窒息过去。” 陆今湘眨眨眼,照旧找出老借口。 “这些都是我从古书上看到的。” 这次,覃煊没有追问是哪本书,他默默盯着她,眼神分外幽深,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凝滞。 好一会儿,他率先提脚往外走。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今湘回过神,跟上他的脚步,临下楼梯时问他,留刘大人一人在此没事吧。 覃煊说无碍,自有他跟前学生守候在此,他能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况且若刘大人醒来看见得是跟他不对付的覃煊,恐怕立即就要晕厥过去。 陆今湘深以为然。 两人下了酒楼,坐上马车,覃煊没有乘坐自个那辆马车,而是直接钻进陆今湘的马车,鱼柳关月等人对视一眼,没有跟上去,而是跟在马车后面慢慢走着。 马车缓慢行驶着,许是知道里头两位主子有话要聊,马夫驾车很慢,轱辘吱呀呀一圈圈踩在石板路上。 里头,两人相对而坐,却一时陷入静谧,谁也没有吭声。 车窗大开,风灌入车内,吹动窗帘忽闪着好似风中艰难飞行的蝴蝶,眼见覃煊望向车窗,安静凝望那片纷飞的窗帘,没有与她开口.交谈的意思。 陆今湘手指敲击膝盖,不得不绞尽脑汁提起一个话题。 “相公近些时日一直没有回府,祖母很是惦记你。” 覃煊竚望着窗外,神色不动,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陆今湘不由有些讪讪,难道他打算以后不搭理她了? 正在她这么想,要不要打退堂鼓时,那边突然出声。 “只是祖母惦记我?你呢?” 陆今湘愣住,默了默,她盯着他,轻声道。 “我也很惦记你。” 这次,覃煊将视线从车窗外缓慢收回,落到她身上,沉黑的眼眸因过于幽深而显得剔透纯净,傍晚的余晖通过车窗落在他面颊,墨染过的鬓发,玉质般的肌肤,整个人透出一种别样的精致的温柔。 他双目注视她,眼底盛满她的影子,神色淡淡的,看起来并不为她这句话而开心。 “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一句不知道。” 陆今湘顿住,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他贸然问出来,她当时心绪太过纷乱,除了回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呢。 覃煊扯了扯唇角,似是也觉得现下的自己挺没意思,别过头,淡淡道。 “最近朝堂比较忙,等过两天不忙就回去了。” 陆今湘愣住,下意识问道:“你今天不留下?” 覃煊说:“我只是送你回去。” 他看她一眼,嗓音戏谑,半开玩笑道:“况且我不回去,你应该挺自在吧。” “谁说的,”陆今湘忍不住小声嘀咕,“你回去也是住涣庭苑,又不会影响我。” 闻言,覃煊脸色立马漆黑,差点破口骂她缺根筋时,她却又突然说话,嗓音慢悠悠的。 “你为什么认为你不回去这些天,我心里会自在呢?” 她瞟他一眼,下颌微抬,表情嫌弃中略带几分委屈。 “你当日撂下那些话便走了,这么久不回家,都不想听听我回什么吗?”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167 听到她这话, 覃煊心思一动,猜测到什么,呼吸一窒, 紧接着, 灼热的视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你想说什么?”嗓音嘶哑, 会是他想得那样子吗? 这一刻,他竟有种恐慌和期待交织的忐忑感。 “我当然心悦你。” 没有继续吊人胃口,陆今湘很干脆地说了出来。 她眉目盈盈,眼眸莹亮剔透,定定望着他,与这个时代欲语还羞低下螓首的少女不同,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睫含着春水,恍如比天边的皎月还要明媚。 “那天我说不知道,并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只是一时惊诧,我还没理清楚思绪,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口气说完, 她呼口气, 面旁渐渐涂遍胭脂红,却仍旧盯着他不放。 被她这双莹目盯着,渐渐反应过来, 覃煊嘴巴微张, 心腔咚咚剧烈跳动,一时间门,只觉心海翻起滚滚浪涛, 灼热的热浪席卷而过,余留下连骨带皮都沾染上火焰,恍似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 烧得精神仿佛都有些恍惚,他轻声问道。 “你能再说一遍吗?” 陆今湘轻轻抿唇,泛着星光的明眸眨了眨,低声重复了一遍。 覃煊深吸口气,霎时握紧拳头,默了会,缓慢张开,复又握紧,巨大的惊喜感轰击脑阔和脚趾,这一刻,他甚至忍不住想站起身抽出长剑耍两套。 当然按捺住了这个欲.望。 望着她,眸光渐渐软化,简直软成一滩水,覃煊从没有觉得,陆今湘有哪一刻像此刻般娇软动人,给他一种想立即拥她入怀紧紧锁入骨肉里的冲动,这个想法浮起,吓了他一跳,继而生出某种新鲜感,这就是心心相印的感觉吗? 他声音好似含着蜜糖。 “我也心悦你。” “我知道。”陆今湘终于感到稍许扭捏,垂下了头。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好像两个心意达成一致的小学生,一边脸蛋红成猴屁.股,一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覃煊知道他问这句话很奇怪,陆今湘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她重新喜欢上他的直觉。 陆今湘想了想,真要说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他…… “我一直很喜欢你啊。” 覃煊愣住,显然有些出入和诧异。 陆今湘笑眯眯望着他,细数他的优点:“虽然你自大,傲慢,臭屁,毒舌,小心眼……” 好似寒冬腊月泼下一盆凉水,自头顶浇灌而下。 覃煊只觉得火热的胸膛变得哇凉,脸色冷下来,唇角微微扯动,眼看她还有继续数下去的打算,忍无可忍打断她。 “我谢谢你,对我评价这么恳切,既然如此,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但是我知道,相公你是很好的一个人,你那么好,又怎么能不让我心生向往和喜欢呢。” 她不管前头数落他的缺点,还是此刻对他诉说衷肠,那双莹亮眼眸一直明湛有神,里头好似闪烁细碎的晴光。 看得覃煊别过脸,努力压抑上扬的唇角,装作漫不经心道。 “你前头还说我傲慢,毒舌,小心眼。” 啧,听着就令人上火,他有那么差吗?努力回想一番,他先前对她态度是不大好,但那是她没见过他公事公办时,他对朝堂上那些同僚态度更不好。 “对呀,喜欢上你之后,那些缺点也都变成了优点,统统变得无比可爱。” 陆今湘一句话成功浇灭了覃煊心头所有郁闷,他一面精神雀跃嘚瑟,一面忍不住拿眼梢睨她,万万没想到,她说起情话来比他还要信手拈来,心情有些别扭,觉得比不上姑娘家是一回事,泛起嘀咕,她之前生活环境那么单纯,跟谁学来的花言巧语。 马车顺利回到齐国公府,既然已经说开,覃煊自然要留下。 眼见两人肩并肩走进来,才子佳人,气质相称,彼此对视一眼,说不出得黏着甜蜜。 老夫人对此很是欢喜,一是欢喜覃煊终于归家,一是欢喜覃煊是由陆今湘带回来,且瞧着这个势头,两人关系分明已经突飞猛进。 就连坐在一旁陪老夫人闲聊的于夫人都看得一愣一愣,内心不由泛起嘀咕,看来还真叫苓姐儿那丫头说中了,煊哥儿对湘姐儿分明已是情根深种。 “好好好。”老夫人一连说出三个好,足以说明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然后叠声嘱咐陆今湘吩咐下去,多准备几样晚膳,好好补补覃煊这段日子的空缺,让她陪着覃煊一块儿用膳,他们夫妻也有好几日没见面了。 陆今湘知道祖母这是给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原本覃煊好几日没归家,回来头一件事该陪老夫人用膳尽孝心来着。 她没有拒绝,正好还有些条件需要跟覃煊摆清楚,趁着用膳功夫,两个人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 两人从寿安堂离开,老夫人盯着男俊女俏的背影,欣慰地叹息。 “还好听了你的,如今湘姐儿有孕,夫妻关系缓和,我总算不用担心了。” 她是跟秦嬷嬷说的,当初正是秦嬷嬷建议将陆今湘挪到西跨院。 秦嬷嬷含笑道:“这都是少夫人积福,性子好,与大公子投缘,老奴没做什么。” 为人奴仆,就算是老夫人的贴身奴仆,也只有恭着敬着的份儿,果不其然,听到她夸奖自家嫡长孙媳,老夫人面上笑容更盛。 唯有一旁的于夫人心里嘀咕,若说煊哥儿和湘姐儿投缘,那为何前面那么多年两个人都没什么水花儿。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她也承认近日湘姐儿变化不小,正是因为如此,煊哥儿才对她动了心吧。 168 第一百六十八章 168 晚膳准备得很足, 足足准备了十几样道菜,包含覃煊最喜欢的海鲜粥,大多是清淡易克化的膳食, 临睡前,还是吃点清淡不油腻的为好。 用过晚膳, 饮饭后茶时辰, 覃煊一边饮茶一边不动声色瞟向陆今湘。 氛围很静寂, 几个大丫鬟捧着清水热茶, 屏息凝神站立, 头颅微垂,室内安静地恍如落针可闻。 唯有他内心喧闹不止,好似车马在胸膛奔腾,充血的躁动从耳膜一直鼓动到心口, 他忍不住想,陆今湘打算跟他说什么, 方才在路上, 她说一会儿有要事跟他交谈, 什么要事?她会不会……提出让他留下过夜? 他还没跟女孩子过过夜, 之前那次经历不算, 当时他意识模糊,完全不属于自愿, 再者,陆今湘现下怀有身孕,御医特地交代过,这两个月不能同房,因而就算她提出同房,他也得大义凛然地拒绝。 话又说回来, 心跳咚咚作响,神思忍不住畅游,过了这个月他们就可以同房了……事实上,今晚留下来亦不无不可,大不了他睡床榻底下或者旁边。 “你们都下去吧。”陆今湘的嗓音响起。 丫鬟们矮身退下,覃煊惊回神,下意识端正坐好,心脏提到嗓子眼,来了来了,他到底该拒绝还是该同意。 “相公,我觉得我得跟你事先说清楚。”陆今湘放下茶盏,扭头看向他。 “我可以但是……”几乎立即,嗓音跟着响起。 “什么?”陆今湘怔住,疑惑望向他。 覃煊默然,瞳孔深处卷起风浪又归于宁静,两眼跟她对视,好半晌,唇角微笑一丝不苟。 “你想说什么?” “哦我想说,”陆今湘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自己的话题,“你之前说过,你不会纳妾是吧?” 覃煊凛然,明白她想跟他说什么了,态度不知不觉端肃,想了想,点头。 “对,我没有纳妾的想法。” “那你是一时不纳妾还是永久不纳妾呢?” 覃煊陷入愣怔,倏忽,脸上浮现笑意,戏谑地看向她,看得陆今湘有些别扭和不自在,寻思难道她说得太过强势? 顿了顿,就在她准备直白宣誓底线和主权时,覃煊收起笑意,干脆道。 “当然是永久。” 这下,陆今湘真有些惊诧,还以为覃煊当时说得是玩笑话,或者说一时冲动,没想到摆正态度跟他交涉时还是这个回答。 等等,他此时亦可能是一时冲动,毕竟不少人情正浓时亦会上头,但事后冷静下来又会后悔。 她不得不义正言辞道:“不单单纳妾,还包括通房和喝花酒,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从前的事我不在意,但你跟我互通心意后不能再有花花肠子,必须对彼此保持忠贞。” 说完,她假装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实则心里提着一口气,等着覃煊怎么回答。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收个通房喝点花酒都不算个事儿,根本算不上女色有问题,她必须明面上给他摆出来,叫他知道她的要求和底线,如果,如果他觉得不能接受…… “自该如此。” 覃煊没有任何反驳,干脆利落应了下来。 如此倒叫陆今湘陷入沉默,神思恍惚,点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后知后觉,甜意渐渐漫上来。 无论如何,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应下,心里应当是确实喜欢她吧。 看出她的诧异,覃煊立即张扬起来,表情颇为嘚瑟。 “你知道了吧,像我这般忠贞无二的男子属实不多,你喜欢我绝对不亏。” 好像团巴团巴把自个销售出去的昂头鹅,特地宣扬地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陆今湘抿着唇附和点头,确实啊,他有这个嘚瑟和骄傲的资格。 “外祖给你立了个很好的榜样。” 这一刻,可能说起来有些自私,她竟有些庆幸覃煊在谢老跟前长大,耳濡目染从谢老身上学会不少优良品质,不然要是像齐国公世子那般,“左右逢源”,沾花惹草,不过要真是这样,那她也不会给他们开始的机会。 覃煊挑眉:“确实有外祖的缘故,但我可不是轻言与人许一生的人。” 如此,陆今湘听懂了。 她含蓄地望向他,眉眼盈盈,似是含着一汪春露,眼梢微微上扬,仿若春时颤巍巍扑展开的花蕊,定定凝视着他。 “我知道,如果你不是心悦我,就算我怀了身孕,你也不会将就与我过一辈子。” 覃煊得意颔首,确是这个理,不过,倒也不至于那么冷漠无情,如果他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大概会与她分府而居,悉心照料孩子长大,起码不会丢下孩子不管。 “就好像,你决定与我执手一生,同样不是因为这个孩子。” 额…… 这个话,陆今湘没法说没有这个原因,虽说现下这个原因只占小部分,但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或许她已经跟覃煊提了和离,就没有机会知道他的心意了。 覃煊本随口说道,根本没想那么多,说完后蛮以为陆今湘会立即附和,结果她不仅没有附和,反倒一副迟疑心虚的模样,心下一紧,紧接着一怒,他刷得直起身。 “你,你难道真因为这个孩子才喜欢我?” “那那没有,我喜欢你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覃煊情绪却没有半分缓解,反倒愤懑委屈地盯着她,抬起手,指控道。 “但是你仍然不单纯是因为喜欢我,我想起来了,你先前就跟我说过,你打算跟我和离,原来那不是你欲擒故纵,那都是你的真心话,要不是这个孩子,你真打算跟我和离。” 这个话陆今湘能承认吗?那必须不能啊,于是她一口咬定说不。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好不容易才嫁给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你,你不能冤枉我。” “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刚刚分明有这个意思,陆今湘你没有心,你糊弄我对你动了心,你却一直筹划着离开我。” “没有,坚决没有,只要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就不会离开你。”陆今湘认真道。 覃煊抿唇,虽然得到了保证,还是觉得满心不舒服,他也觉得此刻的自己分外无理取闹,但陆今湘曾经设想过离开他这个事实好像一把尖刀,剔骨入里,劈开了他血淋淋的内腑。 深吸口气,突然有股子冲动,他定定望着她,张开嘴。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不起你。” 陆今湘眸色温软,唇边盈满笑意,这个傻瓜,都这么气愤了,还是控制住,没有说出伤人的话。 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169 近些时日, 覃煊身边的人发现他心情极好,本来么,暗杀谢老的凶手还没抓到, 前些日子他心情不大好,为此宵衣旰食, 日渐消瘦,太子都看在眼里, 原本还想出面劝劝他, 凶手一时半会抓不到,还是以身体为重,结果转眼状态就大变,太子欣慰之余不由心生疑惑。 怎么突然想开了? 唯有兵马司的属下能猜出一二, 最近他们三五不时就能得到国公府送过来的投喂, 勿论吃的喝的用的, 那是一应俱到,与之前充耳不闻大半年都不来一次的状况大相径庭。 为此,兵马司私底下有过偷偷讨论。 “听闻少夫人怀有身孕, 心情好, 才时不时送过来吃食。” “没想到老大都要有孩子了,还以为老大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胡咧咧什么呢,老大和少夫人伉俪情深,感情好得很。” “……您若说此时,我还信,先前两人相处的模式,您就说您信吗?” “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看我不锤死你。” …… “不说旁的, 老大近日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敢说,绝对是跟少夫人有关,先前少夫人有孕时他都不曾这么开怀。” 众人齐齐点头,深以为然。 一连几日,覃煊都准时归家,这让陆夫人狠狠松了口气,先前覃煊一直没回家,虽说理解他近日朝政想必十分繁忙,但妻子刚怀有身孕,于情于理,他都该多回去陪伴家人。 午时,覃煊派人来告诉她,晚上他会尽量早点回来,让她等着他一块用晚膳。 禀报的下人离开,陆夫人揶揄地望向半倚在软榻上的陆今湘,调侃道。 “姑母是万万没想到,煊哥儿开窍后竟是这般粘人的性子。” 陆今湘揉揉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胃口还行,也不怎么反胃呕吐,但是身子余外疲惫,有时候刚睡醒没一会脑子就又犯困了。 她挥动团扇,驱走脸上的困意。 “粘人不粘人的,下次我带他来给姑母请安。” 陆夫人愣住,登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就不必了,只要你们夫妻俩能好好的,不用特意来跟我请安。” “那怎么行,他既然接受我,就也该接受您,再者,无论如何您都是他的长辈,一直对长辈无礼,就不怕御史状告他不孝吗?”陆今湘道。 陆夫人抿嘴一笑:“傻孩子,不用顾及姑母,姑母没想那么多,只要有你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陆今湘却并不是哄陆夫人开心,她认真想要缓和陆夫人和覃煊的关系,因为两个人之间门并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当初覃煊被齐国公世子打个半死也不完全是姑母的责任,当时她自个生孩子九死一生,哪里顾得上覃煊,认真来说,责任都在齐国公世子身上,但凡他对亲生儿子有一丝信任,或者说等姑母完事儿调查出当时真相,当初的结果都不会那么惨烈。 姑母最大的错就是贸然吹枕头风给覃煊指婚。 也因着这个,陆今湘一直觉得覃煊埋怨姑母算合情合理,毕竟姑母左右了他的婚姻,但是如今他既然已经接受她,那就意味着他接受了这段婚姻,她也不是说要求覃煊真心尊敬爱戴孝顺姑母,这些也用不上他,这些有她和姑母亲儿子足矣,她只是希望覃煊能对姑母客气有礼,别那么冷淡疏离。 毕竟身为继母,姑母一没有苛待过覃煊,二没有想过抢夺爵位,算得上老实本分的继母了。 陆夫人身子往后仰,跟她说起一件事。 “这几日,他用过晚膳后没有留宿吧?” 这个他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陆今湘无语,手捧起热茶,捏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茶水。 “您想多了,漫说我俩感情还没到那一步,就是我现下这个身子,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您放心好了。” 陆夫人“害”一声,直起身子,头颅微微朝前倾,压低嗓音道。 “你想茬了,姑母哪儿能那么想,姑母正是盼着煊哥儿在你院里留宿呢。” “咳咳。” 凑到嘴边的茶盏一个没扶稳,差点倾倒撒到身上,手忙脚乱扶正茶盏,陆今湘震惊地看向姑母,万万没想到,姑母竟是这种人。 看出她的瞠目结舌,陆夫人手帕一甩,慢悠悠搭到膝盖上,不紧不慢道。 “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你也说了,你现下这个身子,覃煊不会做什么,既然如此,他就算留下过夜又能如何。” 陆今湘面色很奇怪,青里带红,似乎想到他留宿的场景,神情惊诧中还带着些许赧然。 “那也不能如此,您都想到哪儿去了。” “我能想到哪儿,我自然是一心盼着你好,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就是脸皮薄,曾经坦诚相待过,孩子都有了,还脸皮薄什么,听姑母一声劝,夫妻间门过日子,最忌讳施展不开,有什么话什么事不能憋在心里,多跟他交流感情,夫妻间门关系才能融洽。”陆夫人语重心长道。 陆今湘啼笑皆非,又有些面红耳热,姑母这些话虽然赤.裸裸,但有一定道理,作为凭借姿色拿下齐国公世子,后面又一直得到夫君尊重,陆夫人在教导她夫妻之道。 从宁安院回来,陆今湘让鱼柳去告诉膳房,晚点准备膳食,一会儿大公子回来用膳。 说是晚点,其实只比平时晚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回来就径直来了正黎院。 丫鬟心心念念的留在正黎院的换洗衣物终于排上了用场,因着覃煊每次回来就直奔正黎院,正黎院也准备了一套覃煊常用的东西。 换洗过后,覃煊还有任务,拿起书本,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 如今他已经养成习惯,别说,每日定时给孩子念书,不知不觉,他也对这个孩子投注了更多期待和情感。 随后,晚膳摆好,两人移步膳厅,用过晚膳,再一起出去散会步…… 现下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好似没什么区别,只除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门变多。 照理说,覃煊该失望枯燥,但他扭头看了眼月色中朦胧皎洁的脸庞,胸口暖洋洋,恍如落到了实处,又恍如缺失的另一半找了回来,一时间门,只觉得整颗心都是满满的。 他背过手,心情愉悦,挺直腰身闲庭漫步。 步履从容,风姿绰然,好一位当世清风君子! 倏忽,一个踉跄,脚步慌乱差点绊倒,身子变得僵滞,右手臂绷得很直,长列列一条,好像一根直挺的棍子。 没人注意的地方,两只手掌逐渐重合。 指尖被两根纤细的柔指牵住,纤指还在他指肚上饶了两圈,随即,双指合十,缓慢扣住他那两根手指。 170 第一百七十章 170 夜黑风高, 树影婆娑,雕梁画栋的大院内,零星灯火沿着细碎石子路缓慢逡巡。 持着灯火的两人, 一人目若湛光,唇角含着甜蜜笑意,另一人身子绷直,眼神也有些僵硬,唯独死死挺着的右臂,怎么也不肯收回来。 两人正走着的功夫,柔荑突然探过来,握住了他右手指尖。 被她握住的地方温温软软, 好似被柔嫩的花骨朵包裹, 覃煊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手这样玉软温润。 好一会, 他回过神, 面颊飞红的同时,轻轻拳住拳头,将那只小手包裹进拳头里, 心中暗暗想着, 身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一直由女孩子主动。 转念想到, 又有些郁闷,同是头一次喜欢人, 陆今湘好似比他会多了。 也罢, 她本来就是这种更为主动直白的性格。 另一边,陆今湘眺望繁星闪烁的星空,心里畅快不已, 和喜欢之人牵小手get! 下一步就是接吻! 说到这个,前世她大学时曾谈过一个男朋友,还是那人主动追求她,当时她一门心思赚大学生活费,本没心思谈恋爱,但是他朝七晚九送早晚饭送奶茶送她回公寓,刚开始她还不以为然,也没接受那些东西,明明白白拒绝了他,结果他一直坚持不懈,如此半年之后,她终于被他的“真心”打动,决定跟他交往。 结果,刚确定关系第二周,她就意外撞见他对另一个女生温文软语。 也许他没有脚踩两条船的想法,也许他只是中央空调,但那又如何,她干脆利落分了手。 从小生活环境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她希望另一半能跟其他异性保持安全距离,单就这点,覃煊做得很不错,起码生活在这种天然压制女性的封建环境下,他长这么大没有纳妾收通房的经历和想法,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此时,她愿意相信他。 两人手拉手,沿着石子小道慢悠悠溜达。 身后,若兰若娟对视一眼,嘴角抿出一点笑意,然后本就落了好几步远的步伐愈发缓慢,渐渐与前头拉开距离。 散了会步,两人回到正黎院前,当然一路都拉着手,只是此时下人跟前,覃煊率先矜持地松了手。 陆今湘撇撇嘴,知道古人讲究含蓄和脸面,遂也收回手没有说什么。 唯有覃煊怅然若失,方才下意识抽回时没觉得,此时手里空落落的,恍似圆满的玉盘缺了道口子。 最主要,他得离开回去涣庭苑。 望见覃煊黏丝般的视线,陆今湘不禁一乐,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浮现姑母说的“黏人”的话,如此看来,覃煊还真是有些黏人。 还有,姑母那个提议,让她不要那么迂腐,顺势留覃煊留下过夜。 咳咳……“那个,相公。” “怎么?”覃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难道她想邀请他留下来再喝盏茶? 他还没想过留宿这回事,虽然说他们已经成亲,还有了孩子,但是在覃煊心里,两个人刚刚情投意合,接下来理该顺其自然,不能着急,最主要是陆今湘怀有身孕,他从小受的教导就是妻子有孕后该分房而居。 “我那张床睡得不舒服,你能不能吩咐府上的制坊重新做一张床。” 陆今湘盯着他,扭捏一番,爽利说出来。 就像姑母说的,两个人都坦诚相待过,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覃煊蹙起眉,关怀地问:“哪里不舒服?是床太硬了吗?还是床板太高了?” 得,完全没听出她的话外音。 陆今湘撩他一眼,继续若有所指:“都不是,床太小了。” 覃煊愣住,床太小?等等……不知想到什么,他脸皮绷紧,赤红沾染上眼梢,桃花眼潋滟开,雾蒙蒙地望着她,好似一朵春雨中摇摇欲坠的三月桃花。 看得陆今湘嗓子一紧,咬住唇,神情挣扎,咋整,体会到姑母说得恨不得他今夜就留宿的冲动了。 美色之餐,可不只吸引男人。 好一会儿,她压制住内心这股冲动,侧过身,语气隐忍道。 “两个月功夫,能做好吧?” 同时这两个月也是给她和覃煊熟悉相处的时间门,如果觉得合适,她不介意与他更进一步。 覃煊喉咙滚了滚,俊美面容花开荼蘼,嗓音嘶哑道:“不,不需要两个月,一个月足矣。” 陆今湘噎住,狐疑地瞪向他,心底疑忌,这人方才还显得呆头呆脑,此时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暗地若有所指。 被她看着,覃煊回过神,冷静下来,桃花眼恢复清明,握住拳头轻咳一声,方才的应答既是下意识随口一说,又是接住她的话头意有所指,常年朝堂里翻腾沉浮,早就养成无意识间门也能顺着话题一丝不漏并且偏带向自个的话术。 他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改正说法,而是背过手,看起来分外公事公办道。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 嗯,尽快给自个谋福利。 陆今湘翻个白眼,倒没有说不行,说到底一个月后早就过了三个月,再者他们已经成亲,睡到一起天经地义。 “行了,你走吧。” 撂下这句话,陆今湘转身进了正黎院。 覃煊伸出手,还想说什么,结果见她头也没回地进门,关门。 被关在门外的覃煊:“……” 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叹口气,依依不舍地往回走,转念一想,一个月后他就能入住这个院子,顿时萎靡情绪一扫而空。 瞥过眼神,犀利地扫向良什:“听到没,吩咐下去,早日把床具造出来。” 良什嘴咧得老大,点头哈腰,欢喜应下:“是,奴才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覃煊唇角勾起,想了想,说:“一会我画张图纸,你交给制坊师傅,就按照图纸设计床具。” “好嘞,主子。” 看来真开窍了啊,连设计床具这种小事都亲自上手。 覃煊颔首满意,走了两步,又想到:“对了,记得弄得大一点,少夫人想要一张大床。” “好嘞,奴才明白。” “嗯。” 又走两步,再次忍不住交代:“切记,一个月内务必完成任务。” “……您放心吧主子。” 良什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事关主子下半生的幸福,他自然会无比上心,也会叮嘱制坊师傅上心。 * 这日,谢老夫人亲自来到齐国公府。 脸上还带着病愈后的苍白虚弱,精气神却很好,清澈的眼神明亮锐利。 扭头看见陆今湘从外面走进来,立马招手把她叫到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慈爱又感激道。 “好孩子,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你外祖父他……总之,外祖母务必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陆今湘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您说得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对外祖父濡慕的心不比相公少,您说感谢就太见外了。” “好好,你说得没错,咱们都是一家人。”谢老夫人眼眶湿润,望着她的目光愈发慈爱。 谢老此次遇险,把她吓坏了,她这辈子没出嫁前被父母捧在手心,出嫁后被谢老捧在手心,一辈子都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后面得知谢老当日遇险差点丧命,当即就晕了过去,缠.绵病榻好几日,直至听说此次刺客目标就是谢老,她反倒撑起病体,渐渐好转起来。 这种危机时候,她得站在谢老身边,不能再让谢大人分心照顾她。 也因着如此,她愈发感激湘姐儿,若不是她,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听说您病了,我倒要向您请罪,您别怪我没去看您就好。”陆今湘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倒是想去看望这位慈祥的老太太,但是老夫人和陆夫人拦住了她,说她如今怀有身孕,谢老夫人又病着,万一再传染给她,遂发话让她老实待着。 谢老夫人自是赞同这个理,严肃道:“你如今身子最为重要,要不是外祖母身子好利索了,外祖母也不敢来叨扰你。” 她这次过来,主要就是表达感激,以及看望陆今湘,得知外孙媳怀孕后,家里一团子事儿,她一直抽不出空过来看望她。 她招招手,身后嬷嬷递上来两个盒子,将其中一个打开,里头是一些贵重的补身药材。 打开另一个,里头却是两张轻飘飘的纸。 陆今湘心中一动,谢老夫人笑吟吟地将盒子推给她。 “好孩子,这是给你的。” 陆今湘没有接,疑惑地看向她,有所猜测道:“这是,什么?” “不过是两处京城的铺子,听闻皇上赏赐给你一栋宅院,有了宅院,想必你现下更需要商铺。” 陆今湘瞠目结舌,是真震惊,她还以为会是两张银票,没想到居然是两张地契,要知道,地契可比单纯的银票值钱多了,尤其是京城的商铺,随随便便都能价值几百两,而且基本是有价无市。 一般京城商铺都是留给子孙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能收。 陆今湘摆摆手,满口拒绝:“不,不行,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好孩子,你得收下,要不是你,你外祖父就没命了,这是救命之恩,而且就当是外祖母给未出世曾外孙的礼物。” “那也不成,我当时只是恰好去后院,恰好碰见刺客行刺,认真来说,外祖父剑法卓然,应属自己救了自己。” “你这孩子,听外祖母的,长者赐不敢辞。” “其他我都听您的,这个真不行。” 见她一直拒绝,这个时候,谢芷凝突然走到她身边,小声说。 “表嫂,你就收下吧。” 她抿嘴一笑,手挡在嘴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祖母心疼表哥,一直想给表哥添两处商铺,但是你也知晓,我母亲不是个好相与的,好不容易赶上这个机会,你就让祖母趁势送出去吧。” 171 第一百七十一章 171 最后, 陆今湘捧着两个盒子,脚步飘飘然地送走了谢老夫人。 她低头望着手里的盒子,满面复杂,到底留下了这两处商铺。 当时谢老夫人一直劝阻, 加上老夫人没有主动出面推拒, 陆今湘想了想,若一味拒绝反倒不好, 于是做主收下了, 大不了等晚间覃煊回来问过他再说怎么处理。 打开盒子, 扫量这两处地契, 很快发现其中一处地理位置极好, 面积也很大,等闲是被人留作传家宝,子孙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 陆今湘心情复杂, 不由想起明眸善睐的谢芷凝, 身为未出嫁女, 这些商铺也有她的一份, 谢老夫人送出去多少,就意味着她少继承多少, 但是她不仅没有半点意见,反倒莞尔一笑, 调侃式地劝她收下。 良久, 慨然一笑。 谢府家风, 着实称得上端正优良。 转过身, 将这处地契递给老夫人,老夫人接过地契,瞥见上面地理位置就知道陆今湘递过来的原因, 她不由摇头失笑,这个老姐妹啊。 怅惘一番,跟她说起谢府的事,谢老出身谢氏旁支,家中算得上清贫,一朝高中探花且老师乃当世大儒,如今这份家业都是后面成为文臣领袖以及谢老夫人嫁给谢老时带过去的。 齐国公相中谢老为人清正遂才与当时年仅四品的谢老结亲,谢老也相中齐国公与妻子算难得通透人,遂才将女儿高嫁入齐国公府,只是,谢夫人虽然没在公婆这里受委屈,却与齐国公世子不怎么合得来,夫妻几年聚少离多,如此说来,倒是他们齐国公府对不住谢府。 叹息着,她将地契还给陆今湘,笑着安慰道。 “安心收下,回头我会回礼添妆放到凝姐儿嫁妆里。” 陆今湘将地契收回盒子里,闻言诧异抬眉。 “凝姐儿婚事定下了?”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夫人跟她说起上次去探望谢老夫人听到的话,“听闻是一位白身举子,预备明年下场参加会试。” 说着,若有所思看向她,她特意说出来也是想安她的心,知道煊哥儿和凝姐儿的事一直梗在她心里,如今总算能安心了吧。 陆今湘却蹙起眉,面上并不显开怀,她大约能猜出谢府为何这么做,无非是担心凝姐儿身子不好,嫁给高门大户容易受委屈,只是现代那么多新闻例子熏陶,让她明白,并不是说低嫁就能找到好男人,事实上,低嫁反倒更容易碰见“凤凰男”。 “但是,那位举子的性情,外祖父了解吗?还有外祖父没有学生吗?” 陆今湘疑惑追问,事实上,她更偏向把凝姐儿许给外祖父的学生,虽然说如此同样有被背叛的风险,但这个时代可不是现代,这个时候老师等同生父,你要是敢对老师不敬,别说前程仕途会受到影响,严重得还会降罪受罚,因而就算他心里不爱凝姐儿,表面也得敬着爱着,可比随便嫁给一个凤凰男有保障多了。 望见她神情上的担忧,老夫人眉眼柔和,心神老怀宽慰,通透豁达又良善慈爱,她的嫡长孙媳就该如此。 “你不用担心,那孩子亲自在谢老和友人跟前发了誓,会一辈子对凝姐儿好,且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这句话的信息很足,一来那人经过谢老考验,二来他答应一辈子不纳妾,除非凝姐儿完全不能生育,再就是即便将来谢老走了,有友人盯着,且友人肯定会将这件事散播出去,那这个人除非不想要仕途了,否则绝不会对凝姐儿不好。 如此,陆今湘总算放下心。 感叹道:“外祖父圈圈爱子之心。” 老夫人跟着感叹:“是啊,自从出了咱家这个纰漏,谢老对儿女婚事更加上心了。” 就是庶子女多的小儿子,也是因为成亲六载还没有孩子,谢老才允诺他纳妾的。 陆今湘汗颜,看得出来老夫人有多嫌弃自家儿子了。 晚间,覃煊放值归来,陆今湘将谢老夫人送过来的地契给他看。 覃煊沉默了会儿,说:“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下,过后如果想做生意可以试试,如果嫌弃麻烦就维持现状。” 他记得那是一个玉瓷器铺子,生意还很不错。 既然覃煊这么说了,陆今湘就毫不扭捏收下了,至于有没有给覃煊的想法,拜托,本来就该她管家,她不朝覃煊要他名下账本和库房钥匙就不错了。 显而易见,她脸上表情太过明显,覃煊闷笑一声,低声道。 “一会就将账本送过来,日后这家业还要靠夫人来操持。” 陆今湘愣了下,身上打了个寒战,倒不是对收账本之事,而是对“夫人”这个称呼,就怎么说呢,听起来有点油油腻腻,奇奇怪怪的。 她挥挥手,嫌弃道:“别这么称呼我,有点瘆得慌。” 覃煊:“……” 他十分委屈,俊逸的面容茫然无辜。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 “就像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地喊我名字啊。”陆今湘理所当然道。 覃煊:“……” “你觉得这像夫妻间称呼吗?” “为什么不像?你不觉得夫人这个称呼很油腻,令人起鸡皮疙瘩吗?” 覃煊无言,同时不理解,满朝文武都这么称呼自家夫人,怎么在陆今湘嘴里就成了油腻,起鸡皮疙瘩? 他微眯向眼,面无表情地看她:“那你觉得,你称呼相公就是不油腻,我称呼夫人就是油腻。” 嗓音平静,表情也平静,陆今湘这才发觉他不开心了。 她讪讪挠头,原先之所以称呼他相公,那不是为了恶心他嘛,不过随着称呼越来越娴熟,反倒越说越顺口了。 “好嘛,那你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她蹭过去,讨好地拉住他胳膊晃了晃。 覃煊抿着唇,本想板起脸,不过瞥见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唇角这条线怎么都蹦不直了。 偏过头,叹口气:“真是欠你的,行吧,你既然不乐意被称呼夫人,那就不这么称呼了。” 172 第一百七十二章 172 这几日, 覃煊回来越来越晚,听闻顺着蛛丝马迹觑见了一点线索。 这次案子,按理说他该排除在外, 但皇上怜惜他一片孝心, 不忌惮任人唯亲, 让他协助一块调查,他一头扎进案子里, 晌午刚刚命人来报,说明日得去西郊一趟, 大概得离开京城几日。 这不, 陆今湘在吩咐人给他整理明日去西郊的行礼。 陆夫人帮着一块看看, 抄手拿过她写在纸张上的东西, 简单略过一遍,点点头道。 “差不多了, 没必带那么多, 毕竟他是去办案子, 需要轻车简行,不是去度假。” 陆今湘意犹未尽地收手,不知怎么, 之前无论他去哪里,会不会按时回府,会不会在外头受冻挨饿, 她从来没在意过, 但此次想到他要一个人骑马奔赴西郊,且一路不能停,到那里后还吃不好睡不好,她就忍不住地心疼, 想想就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装进去。 不过罢了,姑母说得对,他是去办案子的,不是去度假游玩的,万事还是以大局为重。 收拾好后,陆今湘还以为他要很晚才回来,结果刚过午时,他就回来了,回来直奔正黎院。 迎上她诧异的目光,覃煊努力保持平静,解释道:“明日早早就要出发,我就先请辞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自然是早些回来抽出时间门陪她。 两人心照不宣。 陆今湘转过身,坐回软榻上,下颌一抬,让他坐下,而后拿起葡萄开始啃。 啃完葡萄吐葡萄皮,吐完葡萄皮啃香瓜,啃完香瓜喝饮子…… 眼看她就快要把晚膳的量给吃完了,端坐在她正前方的覃煊不由无奈,抬目看向她。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从饮子中抬起头的陆今湘“啊”一声,表情茫然,片刻,反应过来似的,将盘子里的香瓜推过去。 “挺甜的,你要不要一起吃。” 覃煊:“……” 他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道:“我特意提早回来,你就这点想交代的吗?” 啊这个啊,陆今湘放下手里的饮子,老实跟他道:“我已经帮你收拾好行礼了,东西不太多,你拿着不至于影响行动,反正这一路也不远,你肯定带着不少官差侍卫,路上安全性不用担心,虽然路途奔波在所难免,但谁让你要出差办案呢,那也没办法。” 她说话有些过于直白和硬邦邦,听在覃煊耳朵里却不觉得,他知道她直来直去的性格,因而反倒觉得她可爱。 无奈和郁闷消散,他咳嗽一声,白玉般的面容沾染上烟霞。 “我知道了,有劳你了。” “也没有,”顿了顿,陆今湘决定发挥姑母教导的良好礼仪,对另一半敞开心扉,多多交流,于是嗓音柔和道,“其实,我今日惦记你一路吃不好睡不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恨不得将整个家当都给你装进去呢。” 闻听此言,覃煊愣住,紧接着丝丝甜意从心间门爆发,很快汇成一条潺潺小溪,流淌过肺腑心头脑海,及至融入两眼中,他双目灼灼地望着她,甜意在嘴里缠.绵。 “我知道,你惦记我。” 顿了顿,话语不经脑子说出口,“我也会惦记你的。” 说完,方觉得太过粘腻缠.绵,像这种矫揉造作的话语从前从不会出现在他嘴里,但此时,怎么说嗯,他也没觉得多么牙酸,只是有些面红耳赤,心脏砰砰跳得很快。 他晕乎乎地想,这就是有心悦之人的感受吗? 确实比之前变得黏糊,迟疑不定,但也好像穿上了一件裘衣,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说到这个,你这次回去西郊顺带拐到上次买苓榆糕的地方,给我捎带些苓榆糕回来,那个还挺好吃,可惜京城没有相同的味道。” 苓榆糕就是之前陆今湘待在西郊,刚刚被诊出有孕,结果开始疯狂反胃,吃什么吐什么,然后覃煊偷偷跑到附近的镇子上,给她带来各种可口的新鲜的玩意。 “行。”一口应下。 就连这点贪吃的性子都觉得可爱。 “你这几日在家里保重好自己,你……” 本来想说想吃什么就直接吩咐厨房,有想买的就吩咐幺五或者良什,此次外出他不会带良什出去,但转念一想,不叮嘱这些,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反倒应该劝她:“咳咳,注意身体,别吃太多。” 御医专门叮嘱过他,说孕期虽然得加强营养,但不能吃太多,不然孩子头会变大,生产时容易卡主头生不出来。 他觉得,这个话得专门叮嘱陆今湘,她就是胃口太好。 陆今湘神情立即拉下来,可怜巴巴望着他。 被看得心头一软,覃煊情不自禁道:“等回来,我多给你带几样糕点,你记得腾出肚子。” 陆今湘立即开怀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覃煊就走了。 空了的西跨院愈发安静,陆今湘开始养膘生涯,每日除了睡就是吃,偶尔去跟老夫人和姑母请个安,回来后继续摊着,看看书本,啃点瓜果,时不时让丫鬟和管事回禀宅子和商铺的情况。 皇上赐的宅邸和她先前准备的和离宅子都有在修整,名下几个商铺大部分由陆夫人经营,但谢老夫人送过来这两个,陆今湘闲来无事想插手做点啥。 当然没有一直躺着,这样对身体不好,生孩子容易头大,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基本每天都要沿着西跨院溜达几圈,出点汗。 这样的循规蹈矩日子中,五六日时间门一晃而过。 覃煊应当要回来了吧。 与此同时,一些流言蜚语也传入耳朵里,陆夫人告诉她从齐国公世子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听闻这次刺杀跟临川伯有关,皇上好像已经将临川伯下了大狱。” 陆今湘脑子里回忆起临川伯的身份,这个人也是世家勋贵阶层一员,只是跟齐国公府走得不是很近,甚至说有点背道而驰,他家好像跟宫里的贵妃娘娘有点亲戚关系。 最重要,她想起来为啥这个名字感觉熟悉了,之前宫廷宴会,欺负过张清芸和杜舒兰二人的女子,貌似就是出身临川伯府。 173 第一百七十三章 173 今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陆今湘出来闲逛。 覃煊走后, 她一直闷在家里, 浑身上下都要长毛了,索性瞧着今日日头好, 出来四处逛逛。 走着走着, 来到万家酒楼下面,瞥见酒楼她想起上次那位刘大人, 扭头问良什:“那位刘大人如何了?” 良什此次没跟着覃煊一块出发去西郊, 听闻她要出府闲逛,忙不矢跟了上来, 说跟出去能在外头帮她跑跑腿什么的。 此时听到她的问题, 麻溜回答:“回主子,那位刘大人已经没事了, 只是听闻用了咱家的人参鹿茸什么的,一直叫嚣着要买宅子还债呢。” 说到这里,露出牙疼嫌弃的表情, 显然被这位老顽固磕碜地不轻。 他不懂朝堂上那么多门道, 他只知道身为齐国公府的小厮,自该以国公府为荣, 大公子不跟他计较大发慈悲救了他,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 居然还这么无礼顽固,实在不讨人喜欢。 陆今湘无奈摇头失笑,听过这位刘大人过往的作风,就知道不是位好相与的, 所以他能这么做完全不出人意外。 “走吧,我们去酒楼吃个饭。” 几人进入酒楼,被店小二引着走向三楼,路过二楼某个位置,她下意识望过去,看看那位老顽固大人是否还会过来磕花生,结果老顽固大人没看见,倒看见另外一个熟人。 熟人同样漫不经心望过来,看见了她,眉梢微微挑起,紧接着,面上露出虚假笑意。 “好巧,少夫人。” 陆今湘回以一笑:“好巧,世子。” 站在靠窗原位置的熟人,却是祎隋侯世子。 相对比初次见面,他好似稳重许多,身上张扬天真的公子哥气质黯淡不少,转而多了几分冷静和深沉,俊秀的眼睛眯起,皙白如玉的面庞挑起一个笑容,轻轻抬下颌。 “少夫人要不要过来坐会儿?” 见陆今湘面上不以为然,他扯起唇角,淡淡一笑。 “好歹我也递了个内部消息给你,不至于这么拒人以千里之外吧。” 说的是太子妃那个的事,虽然说,陆今湘也很好奇,这个事太子和覃煊都不知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主子。”良什上前一步,想要劝住她,不知道这个人什么目的,少夫人最好少和他接触。 陆今湘望了眼四周,二楼人不少,虽说以屏风隔开,但不可能像三楼一样完全隔绝人的视线,坐在隔壁都可以听清楚另一边的对话。 想了想,她迈步走过去。 良什拦不住她,只好无奈跟上去,就站在屏风外头,坚决不给两个人独处的空间门,不过他想多了,两个丫鬟贴身跟随,随侍在陆今湘身后,加上屏风敞开,怎么都不算是独处。 坐下后,另叫一壶茶,她现在可不敢吃贵妃阵营的人的吃食。 祎隋侯世子洒然一笑,也没强求,自顾自倒了杯酒喝。 陆今湘胳膊撑在桌子上,两根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面颊,百无聊赖地望着他。 “世子邀请我过来,没什么想说的吗?” “少夫人又想知道什么呢?我为何清楚太子妃和萧府的打算?” 陆今湘拧眉,没有吭声,这个问答没意思,一个回答不好那不是上赶着给他递话柄,总不能太子妃和萧府放弃太子,转而投靠贵妃娘娘了吧,那才真是笑掉大牙失心疯了。 她放下手,直起身,懒得跟他纠葛,直接道:“到底有没有话说,没有我就走了。” 祎隋侯世子讶异,手中转动酒盏。 “你不好奇?” “我当然好奇,”陆今湘慢吞吞道,“但是这又不是我的工作,既然相公和太子殿下没有说什么,想必事情在他们掌控范围内,我干嘛吃饱了撑得非得探究个明白。” 祎隋侯世子沉默,片刻,他神思复杂地望向她,该说她通透聪慧吗?还是粗心大意。 须臾,垂下眼帘,轻笑两声,罢了。 “少夫人应当知晓我在这里喝闷酒的原因吧?” 还真不知道…… “如果我说,传闻中临川伯刺杀谢老的事,跟贵妃娘娘没有关系,你信吗?” 陆今湘微微蹙眉,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临川伯一向跟贵妃娘娘一派走得近,此次传出幕后主使是临川伯,甭管传言是真是假,既然能传出来,想必侦办官员确实掌握了一定证据,这种关头,贵妃娘娘一派难免会烦躁上火。 她眨眨眼,说:“你问我,我又不清楚事情经过,自然不知情,也就无法判断真假。” 祎隋侯世子盯着她,蓦的,翩然一笑,提起她的那壶茶给她斟上。 “少夫人说得对,不提这些,听闻你先前为救谢老差点命殒狼口。” 陆今湘捧起茶,一点一点抿着,慢慢悠悠开口。 “这已是上旬的事迹,如今京城早就换了热门话题。” 言下之意,他问得太晚了,有点没话找话的由头。 祎隋侯世子失笑,脸色拉下来,身形一挺,再次恢复当初见到那个骄矜世家公子派头。 身子往后一靠,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虚情假意了,如今看你身形完整,想必是没受什么罪。” 陆今湘翻个白眼,想起肩膀处的两点疤痕,大半个月过去,肩膀处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但是抓痕深刺骨,就算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不过也正是那个上好金疮药,她肩膀处只遗留两点拇指肚大小的疤痕。 这应当,就是战场的勋章吧。 陆今湘洋洋得意,抬起下颌,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祎隋侯世子:? 什么玩意儿? 与此同时,出京七八日的覃煊一大早出发,终于赶到午时赶了回来。 此时他颇有些风.尘仆仆,身上玄色衣衫浸染路上的尘土,墨发也有些凌乱,却小心护着身侧的包袱,那里装满送给陆今湘的吃食,心里想着,等回到府中,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君子爱美,尤其是在心上人跟前,他不能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她面前。 想着陆今湘,唇角浮现笑意,胯.下恨不得再次提速,但已经进了京城,为了不影响百姓出行,他不得不放慢骑速。 京城啊,许久没有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了。 抬起头,扫量目之所至,刚想收回目光,倏忽,瞥见某处二楼窗口熟悉的,对坐身影。 174 第一百七十四章 174 陆今湘觉得, 跟这个人坐在这里闲话家常,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 恹恹地放下茶盏。 “世子看起来心情已经好转。” 祎隋侯世子骄矜一笑,持起酒盏, 作出敬她的样子。 “饮过两杯酒,心中已然柳暗花明, 有劳少夫人了。” 陆今湘翻个白眼, 她又没做什么,只是坐在这里, 听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废话。 单手撑起脸颊,漫无边际地问:“世子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一些有的没的吗?” 一句有用的废话都没有。 祎隋侯世子擎起酒盏,刚要一饮而尽, 忽然, 眼角扫见楼梯上渐渐冒头的身影, 眯起眼眸,锐光闪过,他忽的站起身, 微微倾身,将酒盏递至她跟前,眉眼张扬道。 “幸得少夫人的开导, 我心中郁闷渐消,这杯酒敬少夫人特地过来陪我。” 陆今湘愣住,什么玩意儿,她什么时候开导他?又什么时候特地过来陪他了? “原来如此嘛……”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幽幽地嗓音。 陆今湘吓得跳起身, 扭过身,看见来人,眼神蓦的亮起, 声音急剧欢喜。 “相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道毫不掩饰的惊喜语气显然取悦了覃煊,他沉默内敛地“嗯”一声,眼神绕过她,落在对面骄矜得意的祎隋侯世子身上,唇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刚从南街外奔驰进来,就看见你们二人对坐在二楼窗口,一副谈笑晏晏的模样。” 陆今湘恍然,转而伸出胳膊,拉住他的手腕,随意一笑道:“今日出来闲逛,午时来万家酒楼用午膳,恰好遇见祎隋侯世子,世子邀约,我便顺道坐下来饮杯茶。” 转而看向良什,问他:“你今日特意跟出来,怎的公子回来,也不提醒一声?” 良什挠挠头,无辜道:“奴才见到主子亦欢喜万分,来不及说什么,便被公子止了声,想来主子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 陆今湘便耸动鼻翼,撇撇嘴,看起来分外娇意俏皮。 覃煊瞥了眼良什,再深深看她一眼,总算没有再说什么,转向祎隋侯世子,客套有礼道。 “我刚从西郊归来,预备回家收拾更衣,在此先跟世子告辞,来日若抽出时间,某再特意陪世子饮上一杯。” “特意”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不知道是强调特地陪他,还是重复他先前的话语。 祎隋侯世子不置可否,脸色冷下来,淡淡一笑,道。 “覃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就不耽搁覃大人时辰了。” 覃煊敷衍一点头,反手握住陆今湘的手腕,拉着她转身离开。 身后,祎隋侯世子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伫立良久,而后慢慢的,重新坐回位子上。 两人出了酒楼,上了马车,然后覃煊才甩开陆今湘的胳膊,兀自坐在一边眼神阴沉。 陆今湘皱着鼻子,另一只手揉搓被攥过的手腕,习武之人力气就是大,明明没有特意使劲儿,但手腕还是勒出一道红痕。 她看向覃煊,抱怨道:“你能不能别那么莽撞,我又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兵。” 覃煊半背对着她,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陆今湘翻个白眼,郁闷道:“都跟你解释过了,你还那么生气干吗?你不信的话回头审问你的小厮良什,看我是不是偶然与他相遇。” 覃煊身子动了动,须臾,转正身子,跟她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祎隋侯世子性情乖戾,纨绔不堪,先前你就受过他挑唆,我只是不希望你离他那么近。” 陆今湘先是反驳:“我没有离他近,事实上,这仅仅是我跟他的第次见面。” 紧接着,她气势趋于平和,身子往他那边蹭了蹭,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好了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了好不好,你好不容易赶回来,总不能头一日就在跟我吵架中度过。” 覃煊抿唇,须臾,回握住她的手,身子挨着她的身子,胳膊紧贴着她的胳膊,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她身上传过来,熟悉的香味润入鼻间,他精神蓦然平缓下来。 脑袋情不自禁朝她这边靠。 “我率先赶回来的,其他人都在后头,一个人骑着马,马不停蹄奔回京城。” 陆今湘唇角弯弯,脑袋同样靠向他。 “我知道,我见到了你这一路的风餐露宿,迫不及待。” 两个人就这样肩膀贴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安静待了许久。 不知过去多久,陆今湘轻声问道:“相公这一路调查如何,有眉目了吗?” “嗯。”上头传来覃煊低哑清越的嗓音,如丝竹管弦,如叶梢奏鸣,“回去后换个衣衫,我就要进宫朝皇上回话。” 陆今湘理解地点点头。 半晌,她率先直起身子,顺带伸出手,捧住覃煊脑袋把他扶正,让其靠在车厢壁上,这几日奔波想必累坏了,他如果将就着靠向她,脑袋就得压很低,脖子会很不舒服,她现下才不舍得他这么难受。 覃煊笑笑,靠着车厢不动,只眼梢流露潋滟柔和的光,好似一拢细渺缠.绵的烟沙,细细笼络着她。 车马顺利回到齐国公府,覃煊一会儿有要事先忙,得先回去洗漱更衣。 不过他提早赶回来,就是为了能在进宫前跟她待一会儿。 两人在涣庭苑前站定,覃煊刚要撤手离开,陆今湘突然敞开胳膊,对他道。 “相公,给你个拥抱,欢迎你回来。” 覃煊愣住,望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金黄的光芒落在她面庞,细小的绒毛恍似透着金边,剔透明净的瞳孔迎着阳光呈现出灰蓝色,他愣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动静。 似是看出他的诧异犹疑,陆今湘微微一笑,道。 “拥抱送给归来的人。” 175 第一百七十五章 175 覃煊进宫复命去了, 一连几日,又是早出晚归。 晚间,陆今湘和几位小姐待在寿安堂陪老夫人家话。 不免说起覃煊, 老夫人眉间笼上一层忧虑,担忧他身子扛不住,于夫人和祝苓毓自是好生劝慰。 眼见老夫人笑容勉强, 于夫人扫见陆今湘,难得开个玩笑。 “以往煊哥儿忙起来不知昼夜,时常歇在外头, 您连他的面都照不上,如今好歹能晚上见个面, 这一切都得赖于您孙媳的面子。” 于夫人挤下眼,脸上风趣横生, 戏谑一笑, 妙语连连引人发笑, 细细思量却又觉得有道理。 先前覃煊忙时,一个月不着家都实属常事, 不是住在谢府就是住在外头单独的小院子, 后头谢老夫人念孙心切,干脆出马买下了隔壁那个院子, 另辟作西跨院, 让覃煊单独搬进去,如此覃煊才时时回家来, 但就算如此,等公务忙起来时,也时常不着家,像此时这般一边忙得脚不沾地, 一边雷打不动每日回家睡觉的情况还属开天辟地头一遭。 被打趣的陆今湘垂下脑袋,显露羞涩不好意思模样。 倒是一旁陆夫人乐呵不已,她就欢喜见到侄女和覃煊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场面,如此她的心事就了却一桩,也算对得起湘姐儿母亲。 正想着,上首老夫人掠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贞娘,骏哥儿可有信儿?” 骏哥儿是陆夫人独子,亦是嫡次子,因着早产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拜了位师父,跟着师父练武学艺,身子竟一天天好转起来,前些年更是跟着师父远游去了,每年至临到年关才会归家来。 提起独子,陆夫人面上的欢喜消散,浮起一层嫌弃不悦和担忧。 “前些日子捎了封信回来,说这个月就准备启程回来,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启程。” 对于嫡长孙,老夫人心里是倚重和信任,但对自幼在她身边长大的嫡幼孙,她就只剩下了偏爱和疼宠。 闻言满是爱怜和心疼道:“也不知这一路受了多少苦,这孩子,不让他出去非要出去,这次回来无论如何得拦住他不能再走了。” 陆夫人不由长声叹息,苦涩道:“那孩子要是听劝,我就不用这么发愁了。” 于夫人笑道:“咱家的孩子个顶个得胸有成略,都不是看戏的矮子,不知如何被旁人歆羡,骄傲尚且来不及,哪像您二位,提起来竟愁容满面的。” 唱念做打,高低一哄,老夫人和陆夫人嘴角不由漫上笑意,谁都喜欢听好听话,尤其是夸奖自个孩子的好听话。 话虽如此,老夫人怅叹一声:“我宁愿这两个孩子能稍微依赖长辈一点儿。” 沉默中,祝苓毓忽然伸出胳膊,攀附上老夫人的肩头,满怀依赖。 “煊表哥和骏表弟既不想依赖姨祖母,岂不是正好给了苓儿机会,如此表哥和表弟在外头奋战,苓儿一人独享姨祖母的疼爱,简直是美死个人。” 她巧笑嫣然,明眸灵动,“噗嗤”,众人被她逗得笑出声。 覃孟椿更是拿帕子抵着唇,笑道:“那可不成,祖母可不是你一人的姨祖母,府上小辈众多,苓姐儿甭想一人独占祖母疼爱。” “哎呦喂,我的小心思都叫大表姐给看透了。”祝苓毓跺脚。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两两搭档,成功将沉寂的氛围拉了起来。 室内再次恢复欢笑盈盈。 此后几日,案件终于进入收尾期,覃煊递交上去的线索似乎起了不小作用,皇上雷霆大怒,不少高门被围府抄家,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传言中的背后主谋临川伯。 那些人被抄家下大狱到最终证词还得一段不短的时日,但无论如何,接下来就不关覃煊的事,他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陆夫人问陆今湘:“是不是有三个月了?” 陆今湘抚着肚子,想到里头有个宝宝,至今还有些不真实感,她点点头,是三个月了。 陆夫人松口气,三个月好啊,三个月就坐稳胎位了,不用担心随时流产了,接下来只要安安稳稳,注意孩子脑袋别太大,来年就可以添儿添女了。 心情愉悦,继而问她孩子没有闹她吧,最近吃睡如何。 陆今湘懒洋洋的:“没有,只除了西郊那段时日,一直没闹我。” 陆夫人含笑道:“孩子是心疼你,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夫君尊重,子嗣傍身,且孩子看起来还是个听话懂事的。” 陆今湘失笑:“您从哪里看出来的,就凭这个啊。” 陆夫人板起脸,认真道:“你别还不信,我怀你骏表弟时,整日里害喜睡不好觉,你看,指定生出来个不让我省心的皮猴子吧。” 陆今湘无奈,骏表弟如今性格跟那个时候有何关联,更别说,骏表弟性情挺好的呀。 无论如何,她是劝服不了对儿子百般嫌弃的姑母。 琢磨覃煊回来的时辰,陆今湘从东跨院回了西跨院,恰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覃煊。 且瞧着脸色不是很好。 她迎上前,关心问怎么了。 覃煊疲惫一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眉目有些黯然。 他靠着她没有说话,陆今湘心神一动,挥挥手,示意周围人都下去,鱼柳和良什等人闻弦知意,纷纷走开,方圆十步内没有外人,覃煊总算能卸下心房,伸出手,抱住了她。 脖颈感知到喷洒的呼吸,热气一阵一阵上涌,覃煊身子却微微战栗,好似愤怒到极点,又好似憋屈到极点,身在这个位置,却只能忍下来,独自消化,等到第二日,又是那个风姿俊朗贵不可言的齐国公嫡长子覃大人。 好一会儿,就在陆今湘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时,他开口了,声音嘶哑至极。 “这件案子,就到这里了。” 陆今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她张张嘴,眼神茫然,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一刻陡然理解覃煊的无助愤怒,任谁奔波一个月,四处查探,日以继夜,眼看着就要揪出幕后黑手,结果皇上却说,这件案子就到这里。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这件案子涉及覃煊最敬爱的外祖。 否则,他顶多有些郁闷,绝不至于这般失态。 帝王心术,陆今湘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用力抱紧了他。 176 第一百七十六章 176 薄暮冥冥, 华灯初上。 两边摊贩收整货物准备回家,路边散值的人正在挑拣东西,间或几个妇人大声呼喊稚童归家吃饭。 一辆青盖辎车从大街上驶过,速度不缓不慢, 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陆今湘从马车上下来, 抬眼打量跟前的宅子, 眉目很好露出诧异新鲜的色彩。 覃煊扶着她胳膊立稳,其后没有收回手, 而是手掌包住她纤细小手, 引着她往宅邸的方向走。 陆今湘一边走,一边好奇问:“这就是你在外头置办的房子?” 覃煊“嗯”一声, 见她面露诧异,不由笑道:“是不是与想象不一样?” 陆今湘点点头, 眉间流露思索状,步伐不疾不徐, 覃煊被带动随着她的步伐走,两人缓步欺近宅邸的小门, 确实是一处小门, 瞧着跟旁边的门第差不多,只容得下两三个人并肩进入, 跟齐国公府的巍巍高台不可同日而语。 “我以为, 起码会是一处精致的宅子……嗯,走进去一看, 确实有够精致。” 覃煊被她的语气逗笑, 听出她的话外音,抬目扫量眼前一切,半附和半开玩笑道:“确实如此, 当初就是为了追求精致才买下这处宅子。” 陆今湘“噗嗤”笑出声:“可是,这未免太小了,只是两进的宅邸。” 额,话这么说,好似有些拉仇恨,如果后世的京城,别说两进的四合院,就是一进四合院都能炒出天价,但那不是此时不同于后世,覃煊身份在这个封建年代也属实显贵无双,只这处两进四合院确实委屈了他。 覃煊没有回答,拉着她走过前院来到后院,前院没有人,后院却有个老翁并一个小厮,老翁正靠在檐坎上昏昏欲睡,另一个小厮在慢条斯理打扫庭院。 小厮率先看到人,嘟囔不忿的面庞立即浮现惊喜,一把丢下扫把迎上来。 “小公子,您来了。” 嗓门吵醒打瞌睡的老翁,老翁睁开眼睛,直起身,脸庞褶皱挤成一朵菊花。 “小公子,”瞥见旁边的陆今湘,微微一怔,继而热情打招呼,“少夫人。” 陆今湘正在打量这处宅邸,一进的宅邸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分外雅致,且瞧着这个风格一看就是出自覃煊之手,甚至比之西跨院还要更加温馨风雅,一看主人就花费了不小心血。 她收回目光,好奇望向这对仆人,他们称呼覃煊“小公子”?且这位老翁貌似还认识她,但她不记得见过这位老翁。 覃煊给她解释道:“这是我母亲的陪嫁管家,旁边是他的儿子,翁伯年龄大了,合该颐养天年,我便让他在这里替我守着宅子。” 陆今湘恍然,原来是覃煊生母跟前倚重的人,怪不得,他们大概和这处宅邸一样,都是覃煊不愿让外人触碰的存在吧。 但今天,他领着她来了这里。 心神一动,陆今湘尚说不出什么感受,翁伯已然恢复如常,且瞧着余外欢喜鼓舞,一边引着两位主子往内里走,一边低声呵斥震惊在原地的傻儿子去准备茶水。 陆今湘和覃煊走进正院,果不其然,正院包括正屋的装扮与西跨院的涣庭苑如出一撤。 走进来,恍如回到涣庭苑一般。 陆今湘坐在熟悉的榻上,左右张望一番,见老翁和小厮没有跟进来,眼眸亮盈盈地望向覃煊。 “小公子?” 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尤其是从陆今湘嘴里说出来,女子嗓音温软轻糯,还带着醇厚的绵意,好似一块绵软的棉布,细细擦过人的敏.感部位。 覃煊耳廓不受控制发红,抵唇咳嗽一声,有些掩饰道:“翁伯自幼这么称呼我,都已经叫习惯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改,我也懒得改变翁伯的习惯。” 陆今湘唇角带着笑意,脑子里浮现一个场景,雪白玉团走在冰天雪地的花园里,跌跌撞撞跑着,身后跟着年轻点儿的翁伯,一边小碎步紧紧跟随,一边扬声叫唤着“小公子慢点跑,小公子慢点跑”。 “噗嗤”,她低头笑出声。 覃煊疑惑的目光投过来,陆今湘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 覃煊睡去了,陆今湘一个人走在这座一进宅院里。 宅院并不大,一共前庭后院两个部分,前庭是花厅和待客厅,后院则是正屋和东西厢房,正屋一共三间,属实不算大,东厢房是覃煊的书房,西厢房是翁伯和儿子的住处。 陆今湘来到花厅,一进宅院不大,没有花园的空间,覃煊索性在前面弄了个花厅,采取游廊走亭的样式,两边种满了季节鲜花,层次叠放,潋滟多姿,两边包括顶部爬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汇成一顶绿荫盖,人坐在花厅里喝茶,好似置身花草精灵布置的花房里,别有一番风味。 翁伯亲自捧了杯茶过来,陆今湘看见,站起身接过,和煦道。 “怎么劳烦您老,厨房在哪,让几个丫头去做就行。” 翁伯眉目慈祥,一身短打干练劲瘦,他没有把热茶递过去,而是放到她跟前的石桌上,右手一引,示意她随便取用。 他则站到她对面,慈爱地望着她。 “老奴一直蜗居于此,鲜少去府上给老太太和您请安,还请少夫人不要怪罪老奴。” 陆今湘双手搁置在石桌上,摇摇头道:“您说得哪里话,相公说您本该颐养天年,是放心不下相公,才一直留居京城,是我们让您挂心了。” 听到她自动和覃煊站在一体,翁伯面上的慈爱更盛。 既是当做长辈看待,哪有让长辈站着的道理,陆今湘开口让翁伯坐下,翁伯没有推辞,顺着坐下了。 跟他说起覃煊的往事,虽说陆今湘和覃煊算是从小一块长大,但实际上陆今湘见覃煊的次数屈指可数,和他搭上话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大多是站在一旁远远旁观他,因而翁伯说起这些年少年的事迹,陆今湘听得是两眼放光,津津有味。 后面,翁伯跟她提起这栋宅子。 “这处宅子是小公子十一岁那边买的。” “这么早?”陆今湘诧异。 细算算,距离如今差不多十年了。 翁伯表情平静,气质尽是历经风雨摧折后的一派祥和。 “小公子生母早逝,世子爷又待小公子不慈,小公子这么多年虽然不说,但老奴知道,小公子内心一直无处着落,迫切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陆今湘陷入沉默。 177 第一百七十七章 177 晨光熹微, 旭日东升。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这一觉睡得很饱,罕见这么充实, 他睁开眼, 竟觉得连日奔波致使骨子里的疲惫尽数散去, 浑身上下好似刚刚在温泉里泡过,说不出得轻松爽快。 盯着床幔, 愣了会, 方才缓慢坐起身。 外头天光大亮, 带过来的丫鬟小厮正在忙碌, 路过他屋子外时, 会刻意放轻步伐, 待走过这一段,又会跟同伴小声叽叽喳喳, 恢复娇笑烂漫。 他扶着额头, 没有叫人,自个起来穿鞋穿衣, 随意披了件天蓝色外衫, 头发用一根镶金边玉带随意拢了半缕, 松松散散垂在脑后,长身玉立, 姿态翩然,说不出得显贵清逸。 走出房门,外头景象映入眼中, 昨晚有妇孺入住,因而翁伯和两个跟过来的小厮都是住在前院,后院暂时只有陆今湘身边的人走动。 此时, 一个明丽清秀的丫鬟扭头看见他,矮身朝他行礼。 “大公子醒了,主子说您醒了就先去饭厅坐会,一会儿就开饭。” 覃煊微微颔首,他知道这是陆今湘跟前的二等丫鬟若兰,负着手,转身朝饭厅走去。 来到饭厅,却诧异发现陆今湘没在这里,她去哪儿了? 刚想折身出去问丫鬟,身后响起一道脆甜的嗓音:“相公,你醒了。” 覃煊转过身,就见陆今湘捧着一盆鱼汤走进来,身后关月若娟等各自端着几样菜,她走进来,将鱼汤放下,掀开盖子,一股蒸气儿上升,白烟袅袅,朦胧的视线中,她的面庞余外秀美灵动。 “正好,饭做好了,来吃饭。” 覃煊盯着跟前的六菜一汤,心神一动,抬头凝视她。 “这是你做的?” 陆今湘不好意思一笑,说:“许久没动手了,手艺肯定比不上府上的大厨,你将就着吃。” 穿到这里之前,陆今湘独身一人,还喜好各路美食,自然养成了一手好厨艺,不过就像她说得,她这手好厨艺在普通人跟前能看,但是在何大厨这种天才厨子跟前,就不够看了。 覃煊沉默盯着她,一时无语。 一股一股暖流冲击着他,令他张开嘴,万千思绪涌到喉头,却又觉得简单的言语无法表述此刻的心情,好半晌,他深深凝视着她,嗓音嘶哑道。 “没有,指定会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早膳。” 陆今湘抿唇微笑,知道覃煊在逗她开心,也不煞风景说不是,只是施手拿过两个碗,亲自为她和覃煊盛上两碗热腾腾的鱼汤,关月和若娟知晓两人唯想享受夫妻时刻,因而早早就退下了。 覃煊心绪澎湃,见她像普通人家的娘子一般亲自动手,也不坐在原地充当大爷,站起身,将盘子摆正,又分作两双筷子,置放于两人跟前。 摆放完毕,陆今湘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覃煊率先用勺子舀了口鱼汤,味道十分清淡鲜美,是他没想过的美味,不由睁大眼睛,由衷夸赞。 “很好吃。” 陆今湘笑眯眯得,脸上浮现得意,看来她这个大厨宝刀未老啊。 氤氲的晨光里,灰尘在纤光中疯狂抖动,女子的面庞娇软白嫩,好似春日里第一簇迎着朝阳绽放的迎春花,娇嫩得令人情不自禁想出手触碰,又忍不住自残形愧。 覃煊目光柔和,不知是不是身处这个宅子的缘故,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净土,任何人包括祖父母太子等都不知道,唯有外祖父母和好友忠毅侯世子知晓,跟前的人又是他唯一的挚爱,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的孩子,他突然觉得胸膛前所未有的满盈,人生陡然觉得圆满了。 他张开嘴,嗓音深沉道:“我每当心情不好,就会过来这里度过一.夜,也唯有这里,能让我睡着。” 这是跟她解释,也是给她的回答。 陆今湘愣了下,随即伸出手,覆盖上他手腕,无声表示安慰,这些她都知道,昨日翁伯告诉她的,也是她今日心血来潮准备给覃煊来一顿爱的早餐的原因。 覃煊笑笑,眉目温润,衿贵气度不减,但因为多了一丝柔情,显得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焉。 “你如今身子贵重,日后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不要再亲自动手了。” 他会心疼的。 陆今湘点头,不用他说,她也不会像个老妈子似的,经常亲自动手做饭,她为啥指导何大厨发明各种美食,那不就是因为自己懒得动手嘛。 “咱俩还真有缘分,我心情不好时喜欢看日出,你心情不好也喜欢独处,算不算很有缘分?”她笑了笑。 覃煊想起两次在看日出的地方找到她,眉宇不由带上笑意。 有缘分说得上有缘分,她散心的方式也实属独特,不过细想想,没准在旁人看来,他应当更加独特才是。 “下次想看日出,提前叫上我,我陪你。” “好。”陆今湘笑得很眉眼弯弯,傻乐道,“等你下次过来,我也陪你一道过来。” 两人对视着,只觉内心的阴霾全部拂去,只剩下温暖的满足的贴心感。 * 这些时日,陆府一直处于某种紧绷和焦虑中。 这种紧绷和焦虑说不出口,察觉不到,却无时无刻不存在几位长辈的言谈举止中。 因着这种迫切的氛围,这段时日陆府上下一直老老实实,长孙知道用功读书了,几位嫡出庶出小姐也不再暗里较劲,明面上给彼此难堪。 正院。 陆昕雨急冲冲来到母亲这里,却见母亲正在抄写经书,她嘟起嘴,一把坐过去。 “母亲,您怎么又在抄写这些东西?” 陈夫人慢条斯理放下笔,立即有丫鬟端着水进来伺候她洗手。 洗过手,重新坐回上位,表情平淡。 “闲来无事,索性抄写经书颐养性情。” 陆昕雨撇撇嘴,不开心道:“您见天抄写经书,都给谁祈福呐。” “自然是给你们姐弟俩,你大哥,还有大小姐。” 嗓音平淡,却有先后,称呼也有所不同。 听在陆昕雨耳朵里,只觉得匪夷所思,她睁大眼睛,不可理喻道。 “我们三个就算了,您给陆今湘抄写做什么?她一直不将您看在眼里,没得咱们热脸贴她冷屁股。”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她觉得她这位母亲实在是好性,哪家继母做到她这般不争不抢,还如数对待前头嫡出子女,大哥也就算了,自幼在母亲跟前长大,跟他们一条心,但那个陆今湘,她凭什么。 陈夫人看向她,眉梢微簇,嗓音微重,训斥道。 “怎么说话的,那是你亲大姐姐,我不求你多么敬爱亲近,起码表面要做到知礼敬重。” “凭什么?母亲你是不是糊涂了,那陆今湘可曾有半分长姐之道?”陆昕雨尖叫道。 “别以为我不知情,这么多年,你一直与你大姐姐争锋相对,如此你还奢望她能对你多温情不成?”陈夫人严厉道。 陆昕雨偏过头,冷哼道:“谁稀罕她的温情!” 陈夫人额角直跳动,手掌攥紧:“蠢货!你大姐姐身为齐国公府少夫人,将来势必会执掌齐国公府,端得是身份无上尊贵,旁人想有这种亲戚都奢求不来,你却反其道而行把她往外推,你呀,都是你祖母把你带左性了!” 陆昕雨咬住唇,正是想到她的无上尊贵,她才如烈火焚心一般焦灼难耐,都是陆家的女儿,凭什么只有她得个好姻缘,冷笑一声。 “母亲倒是比她还要有信心,她先坐上世子夫人的位子,再说将来执掌齐国公府的事吧。” 陈夫人神色平静:“你怎知她坐不上?如今,她怕是稳稳坐住了这个少夫人的位子。” 陆昕雨不解,不懂母亲为何有此一说,府上谁不知情,那覃大公子对她无半分情谊,恐怕待他继承爵位之时就是陆今湘被扫地出门之日。 178 第一百七十八章 178 原以为又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齐国公府忽然打发人过来,告诉他们家里少夫人,也就是陆家的姑奶奶有喜了, 乃十成十的大喜事。 众人一时愣怔, 反应过来后,老夫人和陈夫人顿时狂喜万分, 叠声吩咐丫鬟给报喜的人赏赐。 “多谢老夫人, 大夫人,世子夫人说了,本想得知消息那一刻就告知家里,只是顾忌三个月没坐稳胎, 遂才暂时按捺下来。” “应当的, 应当的, 怀孕这么大的事, 可万万马虎不得。”陆老太太笑得眼睛不见牙齿,这个时候一看,又是位顶顶慈祥顶顶疼爱孙女的老太太。 但等报喜的人转身走了, 二老爷激动地在屋子里转圈圈,一面在二太太茫然不爽的目光中反复絮叨这件事,一面说等大哥散值归家得知这件大喜事不知有多开怀。 这个当头, 陆老夫人笑呵呵地问身边的陈夫人。 “如此说来, 湘姐儿如今是国公府的大功臣,那给华哥儿安排差事岂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陈夫人嘴角笑意僵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二老爷突然背着手冲上前,急冲冲道。 “母亲好糊涂,这个时候哪家不是由衷希望湘姐儿无忧无虑备孕, 咱家怎么还能给湘姐儿找寻麻烦。” 陆老夫人唇角拉下来,脸盘鹳骨十分突出,显得整张脸尤为刻薄。 “那她怀这胎对家族没有增益,怀不怀有什么区别?” 二老爷头疼,以往只知晓母亲不喜湘姐儿,竟不知道她刻薄到这个地步,说到底那是她亲孙女啊,心里想着回头一定要跟大哥说说,这个家唯有大哥能压制住母亲,面上叹一口气,道。 “母亲不能这么说,等湘姐儿顺利诞下嫡长子,日后咱们家想求国公府办点事,那岂不是更加方便了。” 听闻这点,想了想,发觉他说得有道理,陆老夫人缓慢点头,暂时按捺住冲动。 无论如何,华哥儿可是湘姐儿亲大哥,她怎么着都得给华哥儿弄个有光明前景的职务。 二老爷和陈夫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流露无奈。 陈夫人对天发誓,她虽然从小对陆今湘一般,但基本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没有暗害过她,也没有在老夫人和老爷跟前挑拨过关系,就十分不理解,为何老太太对陆今湘这么大的怨气。 长辈间一种戏剧场景,轮到晚辈,何尝不是另一种戏剧。 陆昕雨和陆宜晴满面茫然,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找不到半处着陆点,外界纷扰混沌的声音卷入耳朵里,好似蒙上了一层粗粝厚实的纱布,细细碎碎听得不是很清楚。 好半晌,她们视线对视上,皆能看清楚彼此的狼狈愤然。 但只一瞬,陆宜晴好似就想清楚了,微微扬眉,朝她笑了笑。 陆昕雨死咬着唇,眼眶通红,用力昂起下巴,脖颈秀美修长,微微颤抖的双臂却流露出主人的不甘和嫉妒。 …… 覃煊和陆今湘在外头过了一.夜,第二日才返回府中,府上长辈却没有苛责,甚至都没有过问。 只在他们请安过后,挥了挥手,让他们早早散了。 覃煊今日休假,准备去谢府一趟,昨日纵.情沉溺,如今终于冷静下来,不放心外祖父,就想去看看。 陆今湘被陆夫人叫去宁安院。 陆夫人倚在软榻上,手指间把玩一根檀香木佛珠串链,微笑着问她。 “昨日去覃煊那座置办在外头的宅子里了?” 府上人都知晓他心情不好就过去住两天,陆今湘也不狡辩,顺势点了点头。 陆夫人感叹般舒出一口气,嘴里喃喃道:“谁能想到呢,原先别说那处私密宅院,便是西跨院,都是不对咱们姑侄开放的地方。” 兀自沉浸在回忆里,陆夫人回过神,摇摇头,笑着道:“你甭说,府上老夫人和老公爷恐怕都不知道大公子的住处,两人挠心挠肺的,迫切想知道,但又担忧惹了他不快,认真来说,说不准你还是咱们府上头一个知道的。” 陆夫人促狭地挤了挤眼,清丽的面庞带着玩味和调侃。 陆今湘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好在姑母没有过分调.戏她,转而跟她说起另一件事,说今日一大早她就命人回娘家报信去了。 “你父亲估摸早就急不可耐了,如今你个月坐稳,我正好通知你父亲,安一安你老父亲那颗挂怀惦记的心。” 陆今湘不置可否,不过原主父亲对原主也许没什么情谊,但大体上没有亏待过原主,是以她也不会刻意与陆府拉开距离。 “如今啊,你的事完工,姑母我就只剩下一件事操心了。” “姑母是指表弟?” “可不是,也不知这臭小子有没有往回走?如今走到哪里了?” “姑母放宽心,表弟心中有成算。” 原主对这位表弟的印象不错,可能自幼长于睿智宽宥的老夫人和国公爷之手,表弟就算身子不好,也从不会怨天尤人,反倒豁达爽朗,是个聪慧活泼又积极向上的十佳少年。 陆夫人挥挥手,示意她不必替那臭小子说好话,言之凿凿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通。 陆今湘却不以为然地耸肩,表弟是姑母的独子,还是九死一生生下来的早产儿,姑母心疼尚且来不及,岂会轻易舍得动手。 就算姑母舍得,老夫人和国公爷也不舍得啊。 转眼间,又过去几日,刺杀谢老的案子果然贸然结案了,幕后黑手定性为临川伯,因为谢老提出的科举改革侵害了他的利益,遂一怒之下干脆杀人灭口,谁料想被恰巧赶过去的陆今湘救了。 临川伯一家被抄家,主事人员判决秋后斩首示众,其余女眷发配为奴。 其他还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京城官员受到牵连,一连拔除掉七八个坑。 认真说来,临川伯身份地位不算低,只是依照覃煊的调查记录,这件事明显不止这么简单,但是他和太子都知道,这件事只能到这里了,冷静下来,覃煊冷眼旁观,逐渐明白,皇上为何出口说就到这里,因为真的只能到这里了,想要刺杀外祖父的何止一个临川伯,但又不能像除掉临川伯一样除掉其他的人,就算是皇上,也有许多受到辖制的地方。 皇上老了,他不能再像年轻时候一样大刀阔斧地改革,那个时候他也许有精力经受住朝堂的颠簸,但此时垂暮之年的皇上,他经受不起了。 也因着如此,年轻的太子和覃煊心中都积攒着一团火,这团火不仅没有随着案件终止而熄灭,反倒焮天铄地,愈演愈烈,直等着有一日,化作燎原之火,顷刻间能将天地覆没。 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179 宽敞华丽的待客厅里, 陆夫人与陈夫人相对而坐。 陆夫人润了润唇,放下茶盏,抬目打量跟前的贵夫人, 陈夫人面容秀美, 身上气质温厚从容,这么多年好似一直没变过,她微微撇嘴, 面上笑容客套。 “劳烦嫂嫂跑这么一趟,湘姐儿这会儿估摸还没起呢,等她起来再跟嫂嫂请安。” 陈夫人眉目微敛,面庞白皙敦厚,轻轻扬了扬唇角, 道。 “不碍事, 本就是为送东西而来, 得知湘姐儿一切安好, 我就可以朝家里交差了。” 她此次过来,带过来不少好东西,甚至就连陆夫人去年拿回去孝敬老太太的鹿茸都带了过来,也不知老太太是自愿献出还是被大哥逼着献出来的,陆夫人琢磨着,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大哥一向目光长远, 以家族利益为上, 也因此,当初才会将全部聘礼拢作嫁妆给湘姐儿带过来。 陆夫人身子后仰,叹口气道:“家里能有这份心意,我代替湘姐儿感谢家里。” 陈夫人道:“姑太太此番话就见外了,湘姐儿纵然嫁了出去, 亦永远是陆家的女儿。” 陆夫人扯动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此时,帘子被掀开,一个人影走进来,门内小童恰好要出去,两者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上了。 “咚!”小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陆夫人和陈夫人齐齐起身,着急忙慌迎过去,一人扶住被撞得后退了下的人影,一人命丫鬟搀扶起小童,随后急急看向那人下意识抚上肚子。 “怎么样?有没有事?肚子疼不疼?要不要请御医看看?”陆夫人急坏了。 来人正是陆今湘,她抚了抚肚子,感受了下,笑着对陆夫人道:“没事,姑母不用担心。” 陆夫人哪能不担心,她刚刚可亲眼瞅见,小童脑袋径直撞上了她的肚子,脸色不由拉下来。 “嫂嫂还是好好管辖铭哥儿,这种横冲直撞的性格容易招来祸端,还好是在自家人府上,要是在……” “姑母。”陆今湘打断她,无奈道,“小孩子嘛,爱玩是天性,而且铭哥儿又不知道我要进来,他只是想出去玩罢了,是吧铭哥儿?” 陆今湘笑吟吟地望向铭哥儿,神情柔和,语气亲切。 不喜欢陆家人是一回事,对待小孩子是另一回事,继母的这位嫡子看起来满打满算不到六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踉踉跄跄冲过来能有多大力气,况且他只是小跑步准备出去,并不是使足力气往外冲,相对比肚子受到的冲击,她主要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铭哥儿看起来也吓坏了,紧紧攥着丫鬟的衣袖,半藏在身后面,怯怯地看着陆今湘。 陈夫人抿着唇,脸色苍白,还好陆今湘没事,这个孩子要是有个好歹,回去老爷能把她活扒了。 她拽过铭哥儿,低声道:“铭哥儿,快跟姐姐道歉。” 铭哥儿眼眶通红,揪着小手,泪眼汪汪道:“姐姐,对,对不起。” 陆今湘脸色柔和,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怀有身孕的缘故,往常对小孩子不假辞色的她,此时竟觉得铭哥儿分外可爱,捋下手腕上的东珠串链,递给他。 “姐姐没事,铭哥儿不要哭啊。” 这串手链是覃煊送给她的东珠串成的,卖相极好,明光闪闪,这种玩意最招小孩子喜欢,铭哥儿渴望地看向陈夫人,见陈夫人微微颔首,立即眼睛一亮,欢喜地伸出手。 “谢谢姐姐。” 陈夫人拉着铭哥儿走了,陆夫人叹息地望向陆今湘。 “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不似从前那般见到那对母子就脸色难看。” 陆今湘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不过陈氏是个虚伪的人,你切记离那对母子远着点。”陆夫人劝诫道。 陆今湘随口道:“您放心,我对装作母慈子孝没有任何兴趣。” 闻言,陆夫人不禁欣慰颔首,想到陈氏的虚伪面孔就忍不住翻白眼。 “也就你父亲看不出陈氏的虚伪面容,若不是她,华哥儿怎会养得与你不亲近。” …… 陆今湘回去正黎院,发现院子人来人往,良什正站在门口指挥。 她走过去,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良什率先俯身行礼,而后笑嘻嘻道:“回少夫人,架子床已经做好了,主子吩咐奴才给您搬进去。” 陆今湘恍然,啊哈,架子床啊,这么说来,覃煊就可以…… 咳咳,她转过身,看向暂时摆放在院子中间的架子床,这张床榻确实比屋里那张大不少,整体的雕刻花纹和材质也好很多,一看就可以随便翻身起伏,咳咳。 既然说出口了,她自然不会反悔,装作若无其事道:“行,你收拾吧。” “得嘞,少夫人。” 陆今湘伸出手掌,挥挥脸庞热度,脚步一转,扭身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正想随处走走,恰好碰见覃煊从隔壁出来,看到她,覃煊转步朝这边走来。 “看到工匠做出来的架子床了?”走至她跟前,垂目盯着她,眼中含着如有若无的笑意。 陆今湘板起脸,认真评价:“造型优良,色泽福润,雕纹秀美,实乃极品。” 覃煊眼中笑意直要溢出来,睃望向她,似乎满不在意道:“那少夫人可是满意之至?” 陆今湘睨他一眼,缓慢点头:“满意自是满意的。” 说完,眼见覃煊唇角扯出得意,她折过身,背着手,一步一踢踏走开,嗓音慢悠悠传出来。 “这张大床,想必一个人能来回翻滚了,当真是期待之至。” 覃煊愣住,转瞬,心急火燎追上去,追问她什么意思。 180 第一百八十章 180 迫近十一月, 身上秋衫脱掉,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袄子。 也在这个时日,一年未归家的三少爷敲响了齐国公府的大门。 街巷山茶弥漫天, 远游少年归家来。 陆今湘来到寿安堂,听见里头热闹非凡, 长辈絮叨的话语和小辈围簇撒娇的话语从门缝里挤出来,纷纷扬扬撒满整个院子。 丫鬟进去禀报一声, 然后掀开帘子请她进去。 陆今湘好奇地走进去, 正中央一个身材俊挺的少年甫入眼帘, 少年看着不过十几岁,俊眉星目,朗朗风姿, 头发高束成马尾, 身上穿着青色干练武服, 愈发衬托手长脚长,英姿勃发。 少年正在跟长辈讲述一路遇到的风景,手舞足蹈,意气风发,可见这一路不仅没有任何失落后悔, 反倒神采飞扬, 兴味十足。 陆今湘走进去的功夫,他扭头看过来,立即龇出一口大白牙。 “表姐!” 陆今湘轻抬手,上下打量他, 捂住嘴诧异道:“骏哥儿,你怎么这么黑了?” 眼前之人从背面看,确实腰细腿长, 坚韧挺拔,跟一棵昂扬翠绿的小白杨似的,但转过身看见正面,却发现记忆中那张白皙秀美的面旁变得又黑又亮,硬生生比旁人黑一度,当然从现代眼光来看,仍旧是位俊俏威武的小伙子。 覃骏咧嘴一笑,解释道:“这半年,跟随师父走了趟黄沙漫天的厄罗沙漠,沙漠日光重,就变成这样了。” “你听听,当真是孩子大了,愈来愈无法无天。”上首老夫人怒拍扶手,扶着胸口喘息急促,脸上怒气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厄罗沙漠那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怎就如此胆大妄为?” “就是,你那位师父究竟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带你去那种地方?”陆夫人抹着眼泪,越想越担忧后怕。 于夫人叹口气,同样帮着数落:“你这孩子,就算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该替你祖母和母亲想想,他们该有多担心你。” 覃骏挠着脑瓜,脸上浮现苦恼和犹豫,早知道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不过他变化这么大不说出来也不行啊。 覃孟椿和覃孟敏均担忧地望向他,这位兄长实在太冒险了。 陆今湘微微出神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就在覃骏搔着头,打算说一句“行了,我知道表姐你也要数落我”的时候,她眨眨眼,终于回过神,然后吐出一句。 “真好啊!” 老夫人&陆夫人&覃骏:……? 陆今湘怅惘地叹口气,道:“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确是一件好事。” 可惜她不能了,古代封建背景,甭说女子单独出行,就是跟人一起上路都容易发生各种苦难,更别说古代没有各种方便的交通,叫她苦哈哈得靠走或者骑马游遍天下,估计只能在梦里发生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声的庶子覃柏松小声附和道:“好男儿当仗游四方。” 被陆夫人一眼刀给憋了回去。 她叹口气,就知道这个侄女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瞪向她,念叨道:“你快闭嘴,年轻时候多走走,不是让你去送命,那么多青山绿水不值得你们去逛吗?非得特立独行拐向羊肠小道。” “姑母说得对。”陆今湘板起脸,严肃地表示认同,“你一个小孩子,去沙漠还是太危险了。” 覃骏哀嚎一声,控诉地望向陆今湘:“表姐,怎么连你也……” 陆今湘耸肩,继而老气横秋道:“好孩子,听你祖母和母亲的,常言道,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你干嘛非得让自己置身险境呢。” 哼哼,她都不能出去,他怎么能这么逍遥自在地出去流浪天涯呢。 傍晚,齐国公和世子散值归家。 见到从外归来的覃骏,两人果不其然很惊喜,齐国公拍拍他肩膀,欣慰道:“长高了,也黑了,瘦了。” 覃骏笑着说:“师父还说我壮实了呢。” “壮实了好啊,你先前身子孱弱,为父总是时时担忧,如今总算能放下心了。” 齐国公世子慈爱地打量他,端得是一派慈父之心。 覃骏认真道:“让父亲挂心了,孩儿如今身强体壮,都能打死一只大虫。” “哈哈。”齐国公和世子被他严肃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态度分明不以为然,就连覃骏气恼地说他真斗过一只大虫也置若罔闻,齐国公兀自问他你是哪里碰见的大虫,是你一人单打独斗战胜的吗?覃骏立时不说话了,齐国公摇摇头,感叹道小儿年幼却净会说大话。 一家子人拥住覃骏,围着他关怀备至,嬉笑怒骂,这股子亲近劲儿和热闹劲儿十分罕见。 陆今湘含笑望着这一幕,倏忽,眼角一道绯红色身影朝后退去。 她愣了愣,扭头看去。 一转眼,隆冬似乎笼盖天际,琼楼玉宇,岁暮天寒。 覃煊闲庭信步走在石子道上,负着手,百无聊赖欣赏远处的高空,一览无际,万里无云,晴空似乎被碧水淘洗过,变得愈发高阔无垠。 他沉默望着远方,正打算抬步回西跨院时,身后突然响起道嗓音。 “相公。” 覃煊怔住,立定,回过身,声音不是泡影,身后当真站着个人。 陆今湘今日梳了个元宝髻,发型略显俏皮,髻上簪了根莲花并蒂钗,另一边垂了缕流苏,整个妆容俏皮中含着几分秀美,日光从晴澈碧空倾斜而下,笼罩她身周,她漫步走过来,好似踩在光晕上,一点点吹开涟漪。 “相公,我跟你一起回去。” 181 第一百八十一章 181 天高云淡, 霞蔚明明。 “空中焰若烧蓝天,万里滑静无无,无……” “无纤烟。” “咳咳,对, 就是这个, 空中焰若烧蓝天, 万里滑静无纤烟。”陆今湘讪讪。 心里嘀咕道, 本来还想装个逼呢, 没想到半道卡壳了, 更没想到覃煊居然知道这首诗, 看来这本书背景许多诗词都已经存在啊。 覃煊瞟她一眼,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 “没想到少夫人还是个才女。” 陆今湘咳嗽两声,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得知相公曾经还中过举人, 我当然要追随相公的步伐,不能做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覃煊轻轻颔首, 右手假装抚摸下颌的胡子, 面容一派老学究姿态。 “不错,少夫人很有上进心。” 他故作严肃古板, 相貌却过于清俊逸美,看起来不像个古板的老头,倒像个隽秀清贵的风.流书生。 陆今湘捂着嘴巴偷笑,眼角偷偷睨他,嘴上调侃道:“要是上学时候有相公这样的先生,那我恐怕真得做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了。” “为何?”覃煊愣住,下意识问道,紧接着反应过来, 玉脂般的面庞沾染上梅花,浸透出一种极淡的粉色。 陆今湘嘿嘿一笑,偏过脸蛋,凑近到他跟前,一双杏仁明眸淬凌凌地盯着他。 “如果有相公这般俊美的先生教学,我恐怕只顾着盯着先生,学不进任何东西了。” 覃煊啼笑皆非,想呵斥她油头滑脑,又觉得她这些话听起来怪撩拨心弦,按捺住浮上脸庞的热度,冷哼一声。 “你这些情话,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这是天赋异禀啊。”陆今湘摇头晃脑,见他不以为然,面上似笑非笑,不由凑近,笑嘻嘻道,“如何,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覃煊顿住,凝视这张凑到眼前的华容,不动声色道。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 “害,这谁看不出来呢……额我是说,如果是我,亲人眼里只看见弟弟看不见我,我也会伤心难过的。” 覃煊没有在意她体贴的弥补词,事实上,他并不是像她口中说得那样,他目视前方,神色淡淡的。 “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不适合那个场景,所以提前退了出来。” 陆今湘迟疑地打量他,见他面上确实没有任何伤心难过的表现,不过她并不认为他一点也不失落,只是很多时候,失落已经变成习惯,渐渐地,便是连主人也不觉得那是失落了。 她伸出手,拉住覃煊的一根小拇指。 覃煊顿了下,张开手,将她整只手都握进掌心。 两个人不再说话,就这样慢慢的,沿着椭圆石子铺就的道路缓慢踱行。 天边金黄色的霞光弥漫下来,像是撒下一条条透明彩带,他们迎着霞光走过去,就好像行走在那一条条透明彩带上头,手拉手,肩并肩,步伐缓慢却坚定,永远也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 晚上,为欢迎覃骏顺利归家,特意举办了个家庭宴会。 陆今湘和覃煊准时抵达,陆今湘坐到陆夫人身边,望见她笑得合不拢嘴的脸庞,忍俊不禁。 “姑母如今得偿所愿,总算不必再忧心了。” 陆夫人慈爱地看她一眼,眼中的柔情似乎比往日更盛,也对,唯一的孩子平安归来,怎能不叫为人母亲心情平和,一切喧嚣不安终于都随风消散。 “我只盼望你们姐弟平平安安,荣享一辈子富贵,其他我就不奢求了。” 陆今湘哑然失笑,这两个愿望已经足够奢侈了,多少人能够平安到老,富贵到老呢。 不过这是姑母的拳拳疼爱之心,她用力点头,认真承诺道:“肯定会的。” 陆夫人听出她的故作腔调,眼波流转,斜睨她一眼。 这晚,齐国公和老夫人分外开怀,一家子难得齐齐整整,就连宣平侯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带着一家人赶了过来,望着底下乌泱泱一大家子人,两人不禁老怀宽慰,颇有种儿孙绕膝的感觉。 也对,眼看着长孙媳就要降下重孙辈,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重孙辈第一人,幼子绕膝就在眼前。 一家子热热闹闹,竟也不遵循礼仪,边吃饭边交谈,虽然仍旧是男女分席,但中间没用屏风隔开,想来若不是一张桌子装不下,没准男女分席都用不上。 用膳间隙,陆今湘不时关注覃煊,发现他面上平静,进退有度,实乃谦谦君子仪态万方。 她放下心,心底嘟囔着,看来覃大人很习惯控制情绪运筹帷幄这一套啊。 用过晚膳,堂上出现很神奇的一幕,老夫人陆夫人和齐国公世子围着覃骏嘘寒问暖,问他路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艰险情况,另一边,宣平侯世子覃夫人却只顾着跟覃煊交谈,宣平侯偶尔跟覃煊说一些政事。 看覃夫人连脑袋瓜都不愿意撇向那边,陆今湘倒是十分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覃夫人连她和姑母都不看在眼里,怎么会看重骏哥儿呢,她现在之所以愿意对她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肚子里怀着覃煊的孩子。 她是典型的拥护原配嫡长孙的人设。 可以理解。 人嘛,总有偏爱,偏爱原配所出长子更是寻常乃至正常。 不正常得是齐国公世子,他居然分外偏爱骏哥儿,她还以为他只爱他自个儿,对子嗣都是放养政策呢。 陆今湘捧着肚子,舒服地吁了口气,今晚这顿晚膳真美味啊。 * 隔日,正黎院迎来了客人。 覃骏头一次踏入西跨院的大门,来到西跨院的小院。 “能进来观光还是沾了表姐的光,西跨院修缮完毕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踏入这里。”他一边捧着荔枝头也不抬,一边畅叹感慨道。 当年买下西跨院时,覃煊刚回来齐国公府没多久,兄弟一人自幼分离,自然没有多深的感情,再加上覃煊一向排斥他们母子,自不会邀请他过来闲逛,再后来他跟随师父离开京城,一走就是一年半载,每次回来就是年关了。 陆今湘将他喜欢的荔枝都放到他跟前,说:“喜欢就多吃点,一会再拿走一些。” 覃骏大幅度摇头:“这玩意稀罕,母亲好不容易弄来的吧,我尝半盘就行了,外面一直风餐露宿,许久没品尝过这种新鲜水果了。” 他说完,关月若兰对视一眼,齐齐抿唇微笑,鱼柳更是上前一步,直接道。 “三公子,您说错啦,这不是世子夫人送过来的,而是大公子特意从外地快马加鞭调过来的。” 当然,加了冰,属于正常的调运速度,没有到累死马的地步。 覃骏咽下嘴里的荔枝,果不其然瞪大眼睛一脸吃惊,他显然明白丫鬟这句话炫耀的目的,立时扭头,瞠目结舌地询问陆今湘。 “真的吗?看不出来啊,表姐,你什么时候跟长兄关系变这么好了?” 陆今湘咳嗽一声,矜持道:“我跟你兄长本就是夫妻,何时关系不好了。” 覃骏鼓着嘴,一脸“你休想胡说八道忽悠我”的表情。 “行了,赶紧吃你的吧。”她抄起一颗荔枝塞他嘴里。 覃骏吐出嘴里的东西,一边剥皮一边好奇道:“什么时候?哦肯定是这半年,啊我真不应该出去,最精彩的部分居然让我错过了。” 他暴躁地一口咬掉皮,再吐出来,然后嗷呜嗷呜一口吞下荔枝。 陆今湘慢悠悠抿了口茶,好整以暇瞥向他。 “小小年纪,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覃骏吊儿郎当:“我这不叫好奇心重,而是关心表姐和长兄的感情,这叫关怀亲人。” 陆今湘嗤笑,不知怎么,可能因为覃骏性子爽朗又豁达,她明明是头一次跟他见面,却当真有种亲姐弟的血缘情谊。 覃骏将礼物单子推至她跟前,甩甩手,满不在乎道:“这是给表姐你的礼物,包括我小侄子小侄女的。” 说着,难免新奇和抱怨道:“本来昨天就应该交给你,但是昨天回来才知道我马上就要有位小侄子小侄女了,害得我昨日临时着急补了一份,不过表姐看不出来啊,我不过出门半年多,你居然已经拿下长兄,成功怀上了他的孩子。” 陆今湘打开礼物单,意味深长叹息一声。 “说来话长啊……”漫不经心扫过去,果不其然都是一路的特产,本想收起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等等,这个是不是有点多?” 就算加上肚子里孩子的份儿,看起来也比姑母那边的多啊。 “咳咳,这个另一份是长兄的,好表姐,你能不能替我转交给长兄?” 182 第一百八十二章 182 陆今湘来到涣庭苑, 覃煊恰好洗漱完毕,随意套了件外衫出来,系带散散一拢, 露出前面白皙瘦削的锁骨, 以及深处隐约可见的腹肌。 “哎呀,这是我可以看的吗?”她一只手挡住眼睛,指缝明显,清淩的目光从中泄露出来, 夸张地叫道。 覃煊下意识拢好前襟, 随即一顿, 似笑非笑瞥向她。 “我身上哪个地方你没有看过?” 陆今湘老脸一红, 哎呀呀, 被调.戏的人脸皮比她还厚, 反调.戏回来就不好玩了。 她笑嘻嘻放下手指, 光明正大地观看, 如此一来, 覃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虽然坦诚相待过, 孩子都有了, 但天可怜见, 两人如今还跟个纯情的书院学子似的,平时只牵牵小手,连亲吻都不曾有过。 他轻咳一声, 不动声色系好带子,走到座位跟前,自个儿倒了杯茶,又给她斟上一杯, 嗓音散漫道。 “怎么过来了?难道想通了,同意我搬进去?” 瞧瞧,这开了窍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食髓知味,往常对那边躲避不及,如今是想着法光明正大登堂入室,连提出这个要求都分外坦荡。 陆今湘翻个白眼,走到他跟前坐下,又抿嘴一笑。 “我来给相公你送温暖来了。” 覃煊挑眉,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她。 “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页纸,递给他,“这是给你的温暖。” 覃煊耷眉,顿了会,伸出手接过这张纸,看到上面一列的礼物,他唇角一扬,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眸里星光凝住,上扬的唇角慢慢抹平,复又垂下头,认真打量这张礼单。 气氛无声陷入凝滞。 陆今湘心情本蛮不在意,但随着沉默时间越来越长,不由转得忐忑,小心翼翼端详他,难道膈应到这个程度?连礼物都不愿意收了? 他长眉平成一条直线,眼梢微垂,唇角轻轻抿着,表情不明盯着手里的纸张,不说话也不动作,看得陆今湘提起心,尤其瞥见他眉梢间似有似无的阴郁,心蓦的一突,她“哎呀”伸出手,准备抢回礼单。 “认真想想,我发现这份礼单未免太过幼稚,你给我,我这就还给那个兔崽子。” 没抢到,覃煊轻轻抬手,很轻易就躲了过去。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默了下,微微扯唇,轻笑道:“我就这么小心眼吗?连这么点东西都不愿意收下?” 陆今湘讪讪,当然不觉得他小心眼,那不是骏哥儿刚回来,最近家里人又这么明显得偏疼,怕他心里不舒服嘛。 覃煊长指一扣,将礼单折叠好,塞入袖子里,绮丽的长眉舒展开,眼角眉梢晕着一点慵懒,闲闲道。 “我收下了,让骏哥儿回头拉过来吧。” 陆今湘心下一喜,面上却撇起嘴,眉眼明显地耷拉着,看起来不甚乐意的样子。 “骏哥儿一看就是偏心,给我的礼单还没给你的多,要知道,我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覃煊面容舒展,淡淡睨她一眼,眼中似乎含着某种说不出的得意。 “不看是谁弟弟。” 陆今湘眼梢微拉勾长,笑意深长地盯着他,不过她没提醒他,反倒低着嗓音哼起歌,脚步轻快来到他身边,坐下,而后抬起右手,懒散撑住下巴。 “相公,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覃煊坐到她身边,“嗯哼”一声,嗓音低哑,好似一只傲娇猫咪俏皮地勾起尾巴。 “你现在,对我姑母和表弟是什么看法啊?” 覃煊抿了口茶,淡淡道:“没什么看法,母亲是长辈,弟弟是晚辈。” 陆今湘愣住,他居然愿意称呼姑母母亲?认真凝视他,再次试探道:“你不恨了?” 覃煊放下茶盏,挑起眉诧异地望向她:“我何时恨过?” “啊可能没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姑母。”陆今湘挠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这个语言。 “我确实不甚喜欢你姑母。”没想到,覃煊很干脆就承认了,眼见她呆愣住,微微张着嘴,鼻头挺翘,跟个呆头呆脑的小猪似的,眼眸掠起点点涟漪和笑意,桃花眼斜斜上挑,谩视向她,嗓音懒漫,“怎么,难道你很喜欢你继母?” 陆今湘回过神:“啊那当然不是,但是,我也不算讨厌她吧。” 虽然她确实像姑母说得那样,有够虚伪,但她的虚伪只为了自己和孩子过得好,又没有实质上对她产生危害,她有什么立场去讨厌她呢? “同理,我不喜欢你姑母,但我没必要痛恨她。”覃煊漫不经心道。 幼时心智不成熟时确实有过恨意,恨她为什么要加入他的人生,破坏他的家庭,但长大后他发现,她从没有破坏过他的人生,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名叫父亲的人没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其他女人成为这个国公府的女主人,相对比其他女人,至少陆氏本性还算老实本分。 这么一对比,陆今湘明白了, 恍然点点头,下一瞬,板起脸,严肃道:“既然如此,你日后见到姑母,不能再视若不见,起码表面要足够恭敬有礼,不说她是你继母,就说她是我亲姑母,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 覃煊看她一眼,轻轻抿唇,说:“我知道了,对不住。” 陆今湘脸色转晴:“没事啦,我知道你之前心里有隔阂,但你想想,那件事你和我姑母都是受害者,这么多年姑母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是吧?” 覃煊扭头端详她,想了想,说:“知道了,下次陪你去给母亲请安。” 陆今湘眼眸一亮,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你只是起个话头,他就知道该怎么接话,眼眸弯弯,上前牵住他袖头,摇晃着撒娇道:“相公你真好。” 覃煊唇角翘起,想笑却又忍住,觉得不能叫陆今湘知道她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掌握他的情绪,不然她回头恐怕要得寸进尺,三番五次进一步挑战他的底线。 “知道我好,还不让我进门。”话音忍不住得哀怨。 陆今湘汗颜,男人啊,再衿贵无双的气度都遮盖不住那颗下流的心。 183 第一百八十三章 183 隔日, 覃煊按照约定好的,跟随陆今湘一块去宁安院给陆夫人请安。 且不说覃煊长身玉立的身姿踏进宁安院时,院中下人及其陆夫人受到的冲击, 单就当时在场正陪陆夫人的覃骏,看到她居然能说服覃煊过来,以及这件事传扬开, 齐国公和老夫人得知这件事后,几人内心的震惊惊诧可想而知,覃骏忍不住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就连几位妾侍,私底下都意味不明地夸赞一句少夫人有手段。 回来后,挑个时辰,陆夫人带着覃骏和陆今湘回娘家了一趟。 见到一年未见的大外孙, 老夫人高兴极了,抱着覃骏不舍得松手, 陆今湘看出来,老夫人是真喜欢覃骏, 疼爱的程度不比疼爱陆盛华低。 她一边嗑瓜子, 一边心里感叹, 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态度始终不渝啊。 对几位孙女都没什么好态度, 对她尤为最慎,反倒对几位孙子包括外孙疼到了骨子里。 当然, 不妨碍是因为覃骏出身齐国公府, 且是她膝下嫡女的独子。 她磕得嘎巴响,觉得有点口渴,想倒点水喝,自从她怀孕的消息传来,娘家对她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一应吃穿坐卧看出来被特意叮嘱过,诸如此时摆放在跟前的银耳汤,便是大夫说过喝这种清汤对孕妇好。 手指刚碰上汤盏,另一只柔软暖和的小手触碰上她指尖,铭哥儿垫着脚尖,一只手小心翼翼触碰她,另一只手捧着两个金花生,努力递到她跟前。 “姐姐,这是给小弟弟的礼物。” 陆今湘愣住,有些不明所以,旁边正陪老夫人说话的陈夫人注意到这边,忙吩咐身边嬷嬷将铭哥儿抱过来,笑着跟她解释道。 “先前回来训斥他,日后不可以横冲直撞,尤其不能撞到姐姐,小孩子好奇心重问为什么,我就告诉他姐姐肚子里揣着小弟弟,他许是记到心里了,这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还准备了礼物。” 陆今湘恍然,眉眼变得柔和,伸手接过这两根金花生,握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道。 “铭哥儿,肚子里不一定是弟弟哦,而且你不该称呼弟弟,应该称呼外甥或者外甥女。” 铭哥儿握着爪子,满眼懵懂:“万申。” “不是万申,是外甥,外甥女。” “万、申弟弟。” 陆今湘笑着拧了拧他鼻子,算了,他还小,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两个人一个闲适随和,一个懵懂可爱,陆夫人和陈夫人笑望着这一幕,就连上首忙着回外祖母话音的覃骏,也不时探过来柔软的目光。 唯有不远处的陆盛华,望着这边嘴里不是滋味。 他发现,这几次这个妹妹过来,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也没有,她不是伶牙俐齿地回怼两个妹妹,就是满不在意地冷落祖母,她不再愤世嫉俗,也不再讨好所有人。 他心情复杂又茫然,这是他一直盼望的事不是吗?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并不开心。 老夫人再次提起家里长孙,唉声叹气说他如今已至弱冠,却还没有个正经的营生,这话听得陆盛华面庞生热,身为家里长孙,家中资源自然都朝他倾斜,但他长至二十多年,文不成武不就,竟还需要家里老祖母来为他操心。 抱怨完毕,火力顺理成章转移至陆今湘身上,说她如今嫁入高门,还怀有身孕,却从不想着为家里做贡献,家里给她奉献那么多,却享受不到一分好处,真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陆今湘百无聊赖地翻个白眼,既然穿成这个身份,她就会背负起原主的责任,这份责任中当然包含原主娘家,但责任不代表毫无底线的包容,况且,她为什么要提拔一个让原主受委屈的人。 覃骏笑着揽过来:“这种事您何必找表姐,现下我们两家对表姐唯一的盼望就是吃好喝好,没有烦心事,下次这种事您直接找我就行。” 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这正是她抱怨出来的目的,不过外孙毕竟不是外孙女,心里还是偏疼的,担忧问道。 “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吧?” “没事,我回头问问表哥想去钻研哪方面,不过我手里不一定有表哥想去的岗位。” “能给他一个正经……” 眼看两人针对他的前程你一言我一眼就要敲定,陆盛华忍无可忍,涨红着脸蛋打断道:“够了,祖母,我自会追寻前程,何至于要劳烦弟妹。” 话落,众人诧异地望过去。 沉默须臾后,热闹的讨论声再度想起,老夫人继续拉着覃骏家长里短,陆昕雨和陆宜晴勾着头讨论时下流行的花样,就连陆今湘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清茶。 于是陆盛华的脸庞更红了。 傍晚下了值,覃煊来接陆今湘回家,顺便拜访见过陆府几位长辈。 虽说先前就听说两人如今感情好了,甚至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但实际中看着陆今湘毫不避忌地走过去,笑脸盈盈迎接来人,覃煊亦眸光似水凝望她,两人间情绪脉脉,要不是顾忌长辈在跟前,恐怕立即就要牵住手拥抱住彼此,那股黏糊劲儿直让人看不下去。 陆昕雨和陆宜晴下意识脸色铁青,倒是老夫人和几位长辈看得心满意足直乐呵。 感情深好啊,有了感情,位子才能坐稳,坐稳位子,将来家里才能得到更多助益。 回到家,覃煊拿出六公主让他转交的两份礼物,说如今在宫里都要待发霉了,问她何时能进宫陪她,陆今湘可不想进宫,宫里沉闷无趣又不自在,还不如待在她自己的小窝呢,覃煊也这么觉得,她如今身子贵重,还是不要去沾惹宫里这种是非之地。 眨眼间,隆冬已至,冬日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184 第一百八十四章 184 雪花絮絮, 白霜铺地。 一.夜过去,天地间门裹上白袄新装,冷风打着旋儿忽过料峭枝头,击落一簇莹莹雪块儿。 何大厨拎着个小茶壶, 甩着步子慢慢悠悠溜达, 眺望整个银装素裹的庭院, 似怅惘似舒畅地吁了口气, 指间门流畅地转动小茶壶, 小茶壶分明已经换了个样子,正是黄大厨珍藏多年的宝贝。 一口气呼出去, 立时凝成一片白雾。 他把小茶壶凑到嘴边, 啧了一口,表情惬意舒坦。 这日子哟,越来越有盼头了。 恰巧黄大厨从另一个方向的房间门出来,抬头看见他, 唇角下意识一僵, 不过转瞬,便龇出一个牙豁子,笑得眼睛不见牙齿迎上来。 “何老哥,大冷天起这么早啊。” 何大厨乐呵呵道:“年纪大了, 觉少眠浅,很少能睡到大天亮。” 黄大厨感叹:“谁不是呢, 一转眼, 咱们都到知天命的年龄了, 不过何老哥仍旧年富力强,能受到圣上的褒奖,那可真是光耀门楣, 祖宗三代积福啊。” 他拱起手,半是吹捧半是歆羡地高抬道。 面上难忍复杂和感慨,先前还瞧不起那位少夫人,谁能想到,她居然真能拿出一个又一个的好东西,最关键,何大厨真能钻研出这些好东西,不仅多了许多家学配方,还受到皇上褒奖,哎,当初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两眼成废物鱼珠子,没瞧出这位少夫人的能耐呢。 何大厨摆摆手,谦虚道:“这些都得赖于少夫人,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我早就跟府上签了协议,这些立身的配方都属于少夫人,跟我没关系。” 当然,少夫人说了,如果他子孙徒弟中有天赋还不错的,可以照旧来府上做事,学习这些配方,只要不外传,甚至可以做点自己的小生意,当然这些话就不必对外讲了。 黄大厨闻听此言,心里才好受点,他点点头说是这个理,配方是少夫人提出来的,里头的关键配料也是少夫人提议的,虽说这个大概轮廓到最后成型中间门还需要克服无数难关,但在黄大厨和何大厨眼里,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东西追根到底还是贵人主子的。 光凭着东西在何大厨手里过一下,何大厨就被特意传召进宫里,将包括方便面在内的五六个速食配方写出来,呈递给皇上,随后被褒奖一番,赏赐诸多金银财宝,金银财宝倒是其次,主要是进宫被褒奖的这个荣誉,那真真是黄金万两都换不来啊。 按捺下心间门纷繁思绪,黄大厨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永远也追不上何大厨了。 这都是命,他认。 他率先俯首认何大厨当膳房老大,心甘情愿把膳房的管事权交出去,其实就是递出台阶给彼此一个好脸面,何大厨笑眯眯的,颇有自家兄弟一笑泯恩仇的架势,仍旧让他负责半个膳房,唯独少夫人的饭菜大包大揽,不允许他沾手。 黄大厨都懂,若换做他,也不会让何大厨有机会接触到少夫人,甚至还可能做得更过分,直接让膳房成为他的一言堂。 是以如今这样,他已然心满意足,就这样吧,国公府养老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今湘突然想吃绣球乾贝,吩咐膳房去做,她刚从正黎院出来,恰好碰见从前院归来的覃煊,及覃骏。 且二人有说有笑地过来,当然是覃骏单方面有说有笑,但覃煊好歹没有提脚就走,甚至面容和缓地跟他闲谈。 她立在原地,注视渐渐走近的二人,表情惊奇。 观察着,她突然发现,两兄弟眉眼之间门其实有两三分相像,这两三分大概来源于同一个父亲,剩下的,大部分其实都更像各自的母亲,以至于之前没人觉得他们像两兄弟,但此时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欣长一劲挺一白皙一偏黑,大相径庭却又殊途同归。 就怎么说呢,瞧着还挺乐呵的。 于是,陆今湘盯着他们就笑了出来。 覃煊走到跟前,挑着眉俯视她:“遇到什么大喜事了?” “出门看见相公回来,难道不是一件大喜事吗?”陆今湘揣着手笑盈盈。 覃煊眉眼柔和,嘴上却斥道:“不成体统。” 覃骏惊奇地望着他们,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他总算见识到表姐是如何拿下长兄了,照表姐这么一说,哪个男人不迷糊啊。 陆今湘揽着披帛,好奇问他们:“你们怎么赶到一块儿了?” 覃骏解释道:“我跟好友聚餐回来,恰好在门口撞见兄长,想着顺便来跟表姐你请个安。” 噫,陆今湘嫌弃地看向他,朝她请安是假,想跟覃煊多交流才是真吧。 啧啧……她咳嗽一声,说:“你之前朝我借那两个书法孤本没在我这里,你再找我献殷勤也没用。” 覃骏愣住,啥意思?他什么时候跟她借书法孤本了? 对上她若有所指的目光,一道明光闪过,他忽然反应过来,“啊”地出声:“对,表姐说得没错,我是来借孤本的,那表姐不在你手里在谁手里?” “当然是。”陆今湘疯狂拿眼神示意身旁的覃煊。 覃骏闻弦知意,眼神怯怯地转向一旁清风朗月的兄长。 覃煊却纹丝不动,不知是否看清楚这对姐弟的眼神官司,背着手,目视前方,巍然不动,整个一副不受外来袭扰的清正明朗形象。 陆今湘翻个白眼,直接道:“相公,我记得那两本孤本在你书房,你能不能借给骏哥儿看看?” 覃煊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到覃骏身上,在他忐忑的目光中,沉默了会儿,微微颔首,说:“一会儿去拿。” 陆今湘和覃骏立即浮现笑意,紧接着,陆今湘得寸进尺道:“那相公,你正好指导下骏哥儿的书法,骏哥儿画意一绝,可那手破字呀,啧啧。” 覃骏绞着手,面色发红,他那手破字也时常被师父嫌弃,他知道自家兄长书法追随谢老,乃是宗师级水平。 覃煊默默盯着陆今湘,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185 第一百八十五章 185 某日, 老夫人和陆夫人撞见覃骏和覃煊同出同行,两人惊诧之余,纷纷欣喜不已。 如今说来, 唯一的苦恼就是两兄弟的关系, 没想到悄无声息, 两人关系突然突飞猛进, 后来一打听, 才知晓是陆今湘暗中使力撮合两兄弟,陆夫人心中如何感动纷绪暂且不提, 老夫人是真真高兴,回去后竟然叫秦嬷嬷提过来一壶酒, 独自饮了一小酌。 “老家伙, 我是真高兴啊, 眼看着煊哥儿和骏哥儿都长成人, 出类拔萃,煊哥儿娶了媳妇有了子嗣,两兄弟逐渐兄友弟恭, 埙篪相和,我是真高兴啊,真高兴。” 说着说着, 她忍不住抿去眼角的湿润。 都是那个孽子作祟,搞得好好得嫡子不亲, 继室不慈,旁人家都是继室背后挑唆父子关系,唯独她家是父亲挑唆继室和亲子的关系。 连带骏哥儿和煊哥儿明明是亲兄弟,过往这么多年却跟陌生人没两样,甚至还比不得陌生人客套有礼。 秦嬷嬷怜惜地收回酒壶, 想让她少喝点,年纪大了伤身。 “多好的事啊,老主子,您该高兴才对。” “是啊,我该高兴。”老夫人吸了口气,嗓子眼发出一道绵长的叹息,“娶了湘姐儿,反倒是我家的福气。” 家族兴旺,不在于娶出身多高贵的媳妇,更在于兄弟能否同心,兄弟同心,家业早晚兴旺发达,兄弟不同心,再大的家业也能败光。 若不是湘姐儿,煊哥儿焉能放下心里的隔阂,若不是湘姐儿,煊哥儿如何能与骏哥儿守望相助,这些换做任何其他人都不会这么顺利。 想到这里,老夫人突然明白,这莫不是当初老头子默认定下这门婚事的原因之一? 想要给煊哥儿和骏哥儿一个走向彼此的桥梁。 不由陷入沉默。 她这辈子,惟愿子嗣平安和顺。 不知过去多久,笑道,“如今就等着骏哥儿成家了,我好歹得在百年之前给骏哥儿把好关,骏哥儿不能继承爵位,得挑一门对他有助益的好亲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挑一门嫁妆丰厚或者娘家清贵对仕途有助益的人家,凭借齐国公府嫡次子的身份,挑选这样的人家并不难。 事实上,就连陆夫人夫妇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别看陆夫人撺掇煊哥儿娶了家世低微的陆今湘,但轮到她亲儿子,她必定万万不乐意娶一门家世寒微的儿媳,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对待视若亲女的陆今湘和亲儿子覃骏,她势必觉得配得上顶好的人家,但若给陆今湘和覃煊挑姻亲,又难免吹毛求疵,恨不得讲究十全十美。 老夫人摇摇头,不寻思这些了,当年那桩婚事说到底也是老头子点的头,不然就算孽子一门心思撺掇,只要她和老头子不点头,他也是白忙活。 如今,只等着给骏哥儿寻一门有助益的婚事,再给他安排个合适的位置,这样就算了无遗憾了。 她心里开始忖度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厢,陆夫人拉着陆今湘,又是叹息又是笑颜,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今湘其实至今还蒙着,她握住陆夫人的手,说:“姑母,您怎么了?” 陆夫人怅惘道:“傻孩子,至今你还瞒着我呢,是不是你说和了煊哥儿,让煊哥儿接纳了骏哥儿。” 哦这件事啊…… 陆今湘笑笑:“他们是亲兄弟,哪用得上我说和啊,就算没有我,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会有想开的一日。” “话不能这么说,”陆夫人叹气,“我知道煊哥儿心里一直怨恨我呢,作为继室,咱原也不盼望先头嫡长子能真心实意称呼我一句母亲,我只是想着骏哥儿,他这文不成武不就,身子还不好,日后难免有依靠到自家长兄的地方,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都是我这个母亲,没给骏哥儿一个好身体,还带累他和兄长关系不好。” “姑母快别这么说,真要这么说,反倒是我带累了你,骏哥儿你也别担心,他生性豁达,画意又一绝,哪就至于‘文不成’这么一说,再者两人身为血缘兄弟,日后自该相互扶持,甭说其他,骏哥儿在我心里真跟亲弟弟似的,日后谁要对骏哥儿不好,我头一个不能答应。” 陆夫人捏着手帕拭泪:“是该如此,把你嫁进国公府,就是想着你们姐弟能够相互扶持,能成为彼此的一个依靠。” 为人父母,拳拳爱子之心,不过如此。 陆今湘拍拍她脊背,无声表达安慰。 这几日,覃骏走路带飘,和兄长和解后,他觉得路上凉风都是暖兮兮的。 因而,晚上老国公找他喝酒时,他一口应了下来,还自作主张叫了兄长。 这晚,直至亥时方散场。 陆今湘早早睡了,自从确定怀孕后,她一直比较嗜睡,古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设施,因而养成了早早睡觉的习惯。 第二日起得也比较早,起来后恰好赶上覃煊去上值,她跟他打声招呼,伸个懒腰跟他一块往外走,他去上朝,她去后花园溜达。 早起外头阳光好,冰雪已经彻底融化,几个丫鬟终于允许她出游廊去外头转转。 在外溜达一圈,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回去准备用膳。 刚靠近正黎院,表弟覃骏迎面走来,且脚步匆匆,表情看起来甚是严肃。 “表姐,你一定要救我。” 陆今湘:“怎么了?” 覃骏疾步走至她跟前,话未说唇角先瘪住,看起来都快哭了,随后迅速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她解释一遍。 原来昨日他陪祖父喝酒,祖父许是从老夫人那里听说兄弟二人情谊深厚的事情,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许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掏心窝子话,说着说着又开始心疼他,说他身子不好,这么多年却一直流浪在外,家里爵位指定要传给嫡长孙,但他那些私藏的家当可以传给他,还说他都跟老夫人商量好了,家里这些东西大头留给覃煊,但两人的私产全部都留给他。 还让他别告诉兄长,这些东西都是背着覃煊传给他的。 当时他喝得晕晕乎乎,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最关键,兄长先前在书房办公,很晚才赶过去赴酒宴,谁想就恰恰好,站在门外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陆今湘:“……” 覃骏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说他今早清醒过来想起昨晚的事,脑子一个激灵,立马就紧赶慢赶过来请罪来了。 陆今湘:“……” 望天,这都叫什么事啊,她好不容易让兄弟二人释然归好,万万没想到,头一个扯后腿得不是齐国公世子,而是老国公本人。 想到今早见到的覃煊,她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跟他问声早上好,他当时表情镇定颔首微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 那他是究竟真没在意呢?还是闷在心里一直没说呢? 这么一想,陆今湘顿时心疼起来,谁家男人谁心疼,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她听到至亲之人背后这样说,她也会伤心难过吧。 被这样背着防着,当做外人,无论行为还是言语,都明晃晃告诉覃煊,他不是被偏爱那一个。 他幼时离家,弟弟承欢膝下,想当然跟祖父母感情更深。 186 第一百八十六章 186 覃煊从抚事堂来到兵马司, 就见路过下属都投以揶揄的目光,他心思一动,加快脚步, 走进兵马司, 果不其然见一熟悉身影坐在堂中。 “你怎么来了?”他走过去,唇角是上扬的, 但眼神却又不似往日明亮, 认真观察, 分明瞧见一丝浅浅的黯淡。 陆今湘站起身,笑着解释道:“这两天降雪又降温,我担心你吃不好,遂吩咐膳房做了些温煮小粥给你送来。” 瞧见他回来,鱼柳关月连忙退了出去,去后头厨房重新热一下饭菜,兵马司有自个的小厨房, 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吃食,不过这边厨子手艺非常一般,上值的人宁愿去附近店铺花点钱, 也不乐意吃兵马司免费的午餐。 这也是兵马司的人对齐国公府送来的美食念念不忘的原因。 覃煊留下来,陪陆今湘说了会话,饭菜热好,两人一块用了午膳,当然, 其他人同样有份。 谁都没有提齐国公私产的事。 好像齐齐忘记了这件事,或者说好像陆今湘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用过午膳后,覃煊叮嘱她裹紧裘衣早些回去, 路上注意车马安全。 陆今湘点头说好,转头出了门却拐向附近酒楼,打算在酒楼待一会,买两本话本,点一壶清茶,顺便等他下值。 很顺理成章,下值时间,覃煊甫出兵马司的大门,便被时刻注意那边的若兰拦住,笑眯眯说少夫人在前头酒楼等他。 覃煊停在马车身边,注意到出现在不远处的陆今湘,表情不由流露无奈。 “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你怎么一直等在外面?” “当然是迎接我家亲亲相公回家啊。”陆今湘笑嘻嘻道。 嗓音清脆甜软,带着几分开阔舒朗,令这句话狎昵之余,带着几丝调.戏与乐趣,覃煊耳颊微微发热,面上一派正经训斥。 “胡闹,一直逗留在外面,天儿这么冷,冻着了感染伤寒怎么办?” 陆今湘睁大眼睛审视他,所以他不是斥责“亲亲相公”这个称呼,而是斥责她停留在外面这件事吗? 眉目婉转,她上前一步,拽住他袖子,可怜巴巴道:“好了嘛,相公我知道错了,我那不是想着一直都是你接我,我却一次都没有来接过你,趁着今日日头好,遂就想亲自来接你。” 覃煊表情有所缓和,不过还是道:“天寒地冻,不适合出门,你若真想接我,可以在院子门口接我。” “那怎么能一样,不出门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上了马车,马夫“驾”一声,马儿缓缓撒开蹄开始跑路。 车上,覃煊靠着车厢,无声望着窗外,车内陷入静谧。 陆今湘抬头看他,想了想,双手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 “相公,我要跟你认声错,我不是特意为了接你而来,我还藏有自己的私心。” 胸膛微微震动,上首传来清哑的声音,含着笑意,热气喷洒在脖颈。 “我知道。” 陆今湘当然知道他都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出现在兵马司的原因。 这么想着,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被她抱着的覃煊身子微僵,停顿了会,嗓子暗哑,苦笑道:“不要抱得这么紧,小娘子,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啊。” 陆今湘愣住,刚想问他什么意思,胳膊肘往下一搭,触碰到某个不可描述的东西,登时僵硬,随即触电般收了回来。 顿了顿,讪笑道:“没注意那么多,我想安慰你来着。” 覃煊坐姿风雅,提起袍裾一侧,轻飘飘往上面一压,这样就看不大明显了,脊背挺直,一张脸要多清贵就有多清贵,气质要多脱俗就有多脱俗。 陆今湘:“……” 就很离谱。 他转过头,谩视她,含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嫉恨骏哥儿。” 陆今湘点头,她相信他不是这种人,等等,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张开嘴,讷讷道。 “相公,我不是因着这个找你,我是当真想要安慰你。” 覃煊看他一眼,默默点头:“你有心了。” 看他这样子,就是不完全相信,陆今湘急了,直起身,着急道:“你相信我呀,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单纯想要陪着你。” 覃煊愣住,怔怔盯着她,望见她纯净澄澈的眼眸,内里是一派坦然的担忧。 许久,他笑了,摸了摸她额头。 “傻瓜,我有什么可担忧的,这不过是件小事。” 陆今湘鼓着嘴,盯着他,一动不动盯着他,哪怕他笑得云淡风轻,看起来无甚大碍,好半晌,就在那对视线越来越灼热时,覃煊终于伸出手表示投降,苦笑道。 “好吧你赢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再次投向车窗外,车马徐行,街景翩然而过,街道上行人喧哗热闹,看起来那么美好,却衬托独行的马车那么寂寥。 “我其实没有难过。”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开口,定定望着空茫茫的某处,神色疏淡,好似在思考又好似在总结般,嗓音平淡道。 “我只是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屋内好似一处我进不去的空间,偏偏我成了氛围的破坏者,就好像贸然去往旁人家做客,旁人尴尬又不失风度地招待我,但是我知道,我给旁人带来了困扰,如果昨晚我没有过去,想必祖父和骏哥儿就不会那么困扰。” 陆今湘怔住,微微启唇,心尖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187 第一百八十七章 187 “明明只是想传给偏爱的孙子, 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可以理解,就像外祖父同样偏爱我一样, 祖父却要特意背着我。”默了会,“我只是在想, 如果我没有听到,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给人带来困扰。” 他转过眸, 面庞正对向她, 上面没有任何不忿与难过, 有得只是平静与一丝极淡的惶然。 凝视着她, 忽然,轻声笑了。 “昨天回去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没那么小心眼,不至于贪慕祖父母那点私产。” 陆今湘抿唇, 她用力摇头,认真凝望他, 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小心眼, 也没有冒昧带来困扰, 如果说真有错,那也是祖父错了。” 覃煊愣住,有些茫然地回视她,他自幼生活的环境就是君师天地亲, 长辈自然没有错, 就算一时做错了,晚辈也不该埋怨,更何况这件事, 他真没觉得祖父做错了。 他试图解释:“湘儿,祖父把整个齐国公府给了我,他只是想把自个私财留给最疼爱的孙子,我们不能太过贪心。” 陆今湘一愣,继而啼笑皆非,好笑道:“相公你能这么想,可见永远不会发生府上担心的兄弟阋墙事件。” 覃煊摇头,他不是圣人,该他的他不会让,但他也不会逼人走绝路,覃骏是他嫡出弟弟,这个家底本就有属于他的一份。 “因而,这正说明祖父错了。” 陆今湘徐徐道:“我不知道祖父是不了解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你,亦或者只是单纯吃醉了,但无论如何,如果我是祖父,我会直接把这件事摆出来,告知说齐国公府已经传给了你,府上的七成家业也是你的,嫡幼子身子孱弱,我打算给他留一些庇身财,我的私产你就不要惦记了,我打算都留给嫡幼子,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舒服吗?” 覃煊顿住,想了想,恍然发现他好像真不会不舒服,也不会产生任何类似于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有些恍惚,原来他一直计较得是这个吗?如果祖父坦然告诉他要把私产留给弟弟,而不是像昨晚一样防着他背着他,已经得到齐国公府七成家产的他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这一刻,他才仿佛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情不自禁,他问出口。 “所以,祖父错了?” “对啊!” 陆今湘万分郁闷,这件事肯定是老国公的错啊,覃煊觉得难过不是人之常情?覃骏更是躺着背锅,一切因果都有赖于老国公。 真是的,她好不容易缓和这对兄弟的关系啊。 她以为覃煊会因此释然,事实上,他确实释然一笑,说:“谢谢你,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陆今湘默然,沉默片刻后,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你不觉得祖父很过分吗?我看你好像完全不计较了。” 覃煊摇头,轻声道:“谁不偏爱身边长大的孩子呢,何况幼弟确实受我之累早产,祖父想给他留些私产也是应该的,我原先觉得不快也只是因着某种游离之感,但你这么一分析,我忽然对我的心情释然了,湘儿谢谢你。” 陆今湘扭头看他,眉目蕴满柔情,片刻,牵起唇道:“相公,我忽然发现,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覃煊自嘲一笑,摇头道:“死在我手里的人不知凡几,你这句话如果叫那些人听到,恐怕会恨不得从地底里爬出来。” “哇,你不要说这种话哦,我可是很害怕这种似是而非的玄学,我还怀着身孕呐。”陆今湘夸张叫道。 覃煊愣住,紧接着反应过来,立马着急问:“抱歉,我不知道,你和孩子怎么样?要不要在附近医馆停一下?” 陆今湘指着他着急到变色的脸庞,哈哈大笑道:“不至于这么夸张啦,相公,说真的,你真不在乎祖父的那些私产吗?祖父做了一辈子的齐国公,手里攒下的私产就算比不上整个国公府的财富,估计也有小一半了。” 覃煊见她没事,松了口气,坐直身子,无所谓道:“不会,祖父手里有多少东西,想要留给谁,我都不在意,事实上,我手里东西并不比祖父手里的少。” 再加上将来继承的齐国公府,他根本不在意祖父手里的那点东西,他唯一在乎的是,祖父把他当外人的这个行为。 陆今湘忍不住羡慕,这就是有钱人吧。 她什么时候才能说出不在乎“这亿点钱”的话啊。 覃煊眼角扫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想到她爱财贪吃的性情,不禁翘起唇角,仿佛随口一说。 “我的不就是你的,所以你也不必眼红祖父手里那点东西。” 陆今湘立即眼睛亮晶晶地捧向他。 “相公,你真好。” “既然认为我好,那你手里的财产呢?我们是不是该夫妻一体?”心情恢复,忍不住调侃。 陆今湘受到会心一击,颤巍巍道:“我手里那点东西,都不够相公你塞牙缝呢……好吧,相公的就是我的,那我的,自然,自然,自然也是相公的。” 188 第一百八十八章 188 覃煊自然不会索要陆今湘那点东西, 心情平复后,两人坐着马车回到府中。 刚踏进大门,就有小厮迎上来, 说国公爷和老夫人在寿安堂等着他们。 陆今湘下意识看向覃煊,很显然,两位应当是为昨晚喝醉酒的事解释来了, 覃煊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微微颔首, 转脚朝寿安堂走去。 陆今湘想了想, 提脚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寿安堂, 国公爷和老夫人坐在上首, 堂内除了他们没有外人,见他们进来,老夫人挥挥手,命令伺候的奴婢先下去, 这下堂内只剩下了他们祖孙四个。 覃煊和陆今湘平静无恙地给俯身请安,老夫人探手叫起,盯着他们, 叹息一声,而后狠拍了下身旁人的臂膀, 怒极道。 “你说你, 都做得什么事, 还不赶紧跟孩子们解释清楚。” 齐国公面色讪讪, 昨晚他悔不该喝酒, 更不该喝醉后办糊涂事,第二日醒来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他心里一个咯噔, 知道这回处理不好事情真要大条了。 他斟酌措辞,寻思怎么说才能表达出他昨晚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故意为之的心理。 但不等他说出口,覃煊便主动开口。 “祖父,祖母,不知你们找我来所为何事?” 国公爷和老夫人一愣,认真打量他,发现他面色平静,眼神毫无波澜,好似真不知道两位叫他过来的目的,亦或者说不在乎叫他过来的原因。 他们不由看向一旁的陆今湘,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但陆今湘眼观鼻鼻观心,面庞保持沉静,坚决跟相公一派阵营。 如此,齐国公苦闷道:“煊哥儿,你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太过聪明,聪明到我们这些长辈不知该如何对你。” 闻言,覃煊微微抿唇。 “昨晚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吧?”齐国公一声长长的叹息。 昨晚覃煊没有进去,转身走了,但当时门外恰好有人守着,过后仆妇把这件事告知齐国公和覃骏,两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糟了。 覃煊没有摇头说不,只是含笑道:“不过是件小事,原来祖父母是为这件事把我叫过来,其实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当时只是觉得不好进去才转身走开了。” 陆今湘惊悚地偷瞥向覃煊,明明很温和的话语,她怎么听得那么心凉呢。 齐国公和老夫人显然也这么觉得,两人齐齐脸色一沉,老夫人更是恶狠狠瞪了眼齐国公,都怪他,孩子本来已经在渐渐放下心结,偏他非得没事找事,这对父子当真是一样的不靠谱。 齐国公深吸口气,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煊哥儿,祖父打算请立你为世子。” 这话一出,众人猝不及防,登时诧异万分。 覃煊怔然:“祖父……” “我打算提早奏请致仕,正好你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可以安心把齐国公府交给你,接下来晚年生涯,我打算就钓钓鱼,陪你祖母四处走走。” 齐国公笑呵呵道,虽然语气平淡,但能听出来,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计划好了,并且打算近日就执行计划。 旁边老夫人虽然一开始也有些惊讶,但立马就冷静下来,想来两人先前就这个问题讨论过。 覃煊回过神,蹙起眉:“怎么这么突然?孙子还需要您在朝堂上帮扶。” “没有我,还有你外祖父,我不担心你。”齐国公摆摆手,很不以为然,顿了顿,他似随意又似严肃一句,“前两天我去皇上跟前伴驾,撞见皇上吐血了。” 覃煊愣住,面色瞬时肃然,瞳孔急剧紧缩,嗓音绷得很紧。 “祖父,这是真的?” “皇上虽然很快就拿帕子掩去了,但你祖父我戎马一生,对血腥味最是熟悉不过,当时那个气味怎能逃得过你祖父我的鼻子。” 齐国公手指敲击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表情十分冷静,一点也没有君王大限将至的恐慌感,反倒一字一句教导孙子该怎么行事。 “这件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切记,不能再叫第五个人知道,尤其是太子。” 在场,老夫人,陆今湘,他们两个,确实是四个人, 陆今湘瞳孔地震模式,说真的,之前林场撞见那位和蔼可亲的皇上老爷子,她还觉得他身形健硕来着。 覃煊内心震动极大,好半晌回过神,听到祖父这句话,当即明白祖父话中音,皇上年龄大了,而太子还很年轻,一头垂垂暮已的野兽绝不愿在健壮的幼兽跟前显露虚弱,露出脆弱的脖颈。 跟亲情无关,纯粹是帝王的猜疑心罢了。 他点点头:“我都明白。” 齐国公视线又转移到陆今湘身上,陆今湘连忙抬手封嘴,干脆道:“我也明白,我就是个聋子加哑巴。” 齐国公颔首,今日这件事之所以叫儿媳听到,一来儿媳已经在场,他不好再特意赶出去,二来她毕竟已经嫁入国公府,自该跟国公府同气连枝,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对于朝廷上的事,不能说颇有见解,起码不能做睁眼瞎。 长他一口气,道:“话说回来,祖父我之所以把私产留给骏哥儿,确实是祖父的私心,这个祖父承认,但是祖父绝没有背着你的意思,祖父本就打算在上奏折之间把这件事告诉你。”默了下,沉静盯着他,“煊哥儿,祖父问你,你可会觉得此事不公?” 覃煊抬起头,回望向齐国公,过了会儿,缓慢摇头。 “如果真要说不公,那继承齐国公府和拥有一具健康身体的孙子在骏哥儿眼里岂不是更为不公。” 经过陆今湘开导,他本就释然了,如今听祖父解释一通,他更加彻底放下了。 齐国公闻言欣赏地颔首,夸赞道:“不愧是我……” “行了,”老夫人打断他,“煊哥儿不计较不是你这个祖父处事糊涂的理由。” 骂了齐国公一通,老夫人转向覃煊,欣慰道:“好孩子,我们对你和对骏哥儿的要求不同,你是府上嫡长子,继承家业,阐扬光大是我们的期望,而骏哥儿身体康健,一世荣华是对他的期冀,祖母希望你们能一辈子守望相助,兄弟齐心。” 对此,覃煊沉默半晌,轻声道:“您放心。” 189 第一百八十九章 189 两人回到西跨院, 覃骏正在正黎院门口等候陆今湘,见他们出现,他讷讷地站起身,讷讷地喊了一声大哥。 覃煊“嗯”一声, 提脚准备离开, 刚擦身路过他肩侧,覃骏忽然攥紧双拳, 朝他喊道:“兄长, 我愿意将我得到的一半分与你。” 冲动喊完, 成功留下覃煊的脚步, 等他诧异回过眸,覃骏反应过来,略微偏黑的面孔沾染上两片绯红,低下头, 讷讷道:“我是说真的, 在我心里,兄长你远比祖父那些私产重要得多。” 覃煊微微抿唇,眼神变得柔和。 见他表情似乎缓和下来, 覃骏眼神一亮, 刚要继续应承, 陡然想到什么, 眸光一闪,明亮的眼眸变得暗淡, 小心道。 “就, 就是祖父其实还未把全部私产交给我,我只得到了一部分,我可以先把这部分给你。” 见他真有此时就回去把东西收整一下转交给他的想法, 覃煊叫住他。 “不必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覃骏惶然,表情看起来不大相信。 覃煊无奈道:“真的,方才祖父母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也没必要贪图你那点东西,祖父既然打算给你,你就收着,如果真觉得全部拿着烫手,不如挑选两件送给你表姐,省得你表姐旁边暗搓搓眼红。” 听他们推诿来推诿去,不由暗生羡慕的陆今湘下意识摸了下唇角,难道她真有这么明显,口水都流出来了? 摸完,只听覃煊嗤了一声。 瞧那点出息,账本和库房钥匙都给她了,真想要什么直接去库房拿好了,难道他的私库就比祖父的私库差不成? 陆今湘讪讪,顿了顿,表情略微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不过要是表弟你觉得东西太多了,分我两个我也不会嫌弃。” 覃骏啼笑皆非,跟东西多少有何缘故,不过……这样也好,给表姐也就相当于给兄长了,他们夫妻一体,说不准给表姐效果还要更好,这样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我回头把单子拿过来,表姐你从中挑选几样你喜欢的。” “真给我呀。”陆今湘捂住嘴,看起来甚是欢喜,又得压抑住自己,“既然表弟都这么盛情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覃骏好笑摇头:“表姐你可以多挑两样,权当我这个做叔叔的疼爱未来侄子侄女。” 陆今湘笑眯眯的:“那就不必了,就像我家相公说的,偌大私库在手,你未来侄子侄女不会缺玩的用的。” 贸然出口讨要覃骏手上的东西,也不过是想让他心里好受点,同时递给两兄弟一个往下走的阶梯。 覃煊与覃骏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两人才顺水推舟,应承下这件事。 覃骏欢天喜地离开了。 陆今湘转过身,捏着覃煊的袖子,撒娇道:“相公谢谢你,全了骏哥儿的面子。” 覃煊神色平静:“血缘兄弟,不可分割,况且骏哥儿天然淳朴,我不是那等不好相处的人。” 说着,淡淡瞭她一眼,似乎在批判她大惊小怪。 陆今湘无语,她至今记得原先搬过来时受过的责难,到底谁没有自知之明,认为居然能跟“好相处”几个字挂上勾连啊。 瞥见她神情中的嗤之以鼻,覃煊好笑,伸出食指,轻刮了下她鼻头。 “怎么,对你相公这番话有异议?” “那必然没有。”陆今湘麻溜摇头。 覃煊轻哼一声,意味不明。 齐国公想要致仕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在国公府传开,府上人员对这个消息忧心忡忡,甚至就连于夫人都难免过来旁敲侧击,陆今湘只摇头说不知情。 确实不知情,齐国公虽然想致仕,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覃煊就不同意祖父这个行为,他觉得祖父还不到致仕时候是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生父顺理成章成为齐国公,那个平庸到昏聩的无能之人。 有祖父压着,他尚且能当个老老实实的世子,如果祖父让位了,他担心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会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对此,齐国公告诉他,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会上表只给嫡子请个虚职,不掺和实权,想来皇上也不喜欢一门多高官。 况且,皇上如今身子不大行,他心里除了忌惮几位年轻力壮的儿子,最忌惮得还是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老臣,等百年后,皇上难道不会忧心年轻的太子压制不住这些老臣,因而齐国公才必须急流勇退,尽早上书做决定。 陆夫人都听说这件事,过来看望陆今湘时说起这件事。 “你父亲,这几日心情分外欣喜,我瞧着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陆今湘沉默,姑母的话音里带着嫌弃,齐国公世子最近又被符姨娘重新笼络了过去,这倒是其次,主要是他日渐嚣张的态度让陆夫人心里有些不安,国公府在老公爷和老夫人的带领下稳定繁华,如今要交到他们夫妻手上,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度,位子将来早晚要传递到覃煊手上。 陆夫人叹息一声:“我没其他想法,就盼着家人平安,你和骏哥儿富贵荣华。” 陆今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您放心吧,祖父既然这么做,定然想好了万全之策。” 陆夫人精神一振,这倒是,老公爷手段可不凡,再者,等太子登基,齐国公世子就更加翻不起水花了。 190 第一百九十章 190 这日, 陆今湘正在室内观赏若兰缝制衣物,缝制得自然是小孩子的衣物,若兰心灵手巧, 往常陆今湘的贴身小衣就是她缝制的, 如今马上就要迎来小主子,她自然欣喜万分干劲儿十足, 恨不得一天做上个百十来件。 原本该陆今湘亲自动手给孩子缝制衣物, 以体现为人母亲的敦敦爱意, 但陆今湘显然不这么觉得,没有这个孩子前她是条自由自在的咸鱼,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叫她生活质量降低,摒弃咸鱼天性, 去学什么劳什子剪裁衣物。 左右若兰手艺比她强多了, 她又不是傻, 为何做一些自我感动无甚助益的事来。 顶多日后淘气干坏事儿, 她可以劝着让他/她父亲教训轻点,唔,再加上少磕点瓜子仁看好戏, 哎, 她可真是位好母亲。 帘子被掀开, 鱼柳急匆匆走进来, 面色很难看。 “主子, 陆府来人。” 晚上, 覃煊放值归家,直奔正黎院,进去后发现与往日不一样。 身边丫鬟皆战战兢兢, 有种如履薄冰的肃穆感,完全不复往日的轻松热闹。 他不动声色跨进门,看到里头陆今湘倚在窗前看书,身边贴身丫鬟正在缝制衣物,看起来倒是寻常和睦。 看见他,陆今湘没有放下手中书本,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覃煊走过去,问:“今日家中有事?” 陆今湘摇头:“没事啊。”见他视线落到两个讳莫如深的丫鬟身上,想了想,道,“如果说真有事,就是若兰做了件小衣,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看看。” 覃煊默默打量她,既然她不愿意说,算了,他不再追问这件事,两个人安静用了顿晚膳,覃煊又捧起书本读了半个时辰的胎教读物,而后才起身回涣庭苑。 回到涣庭苑,用热手帕拭了拭手,坐回桌案前,双手交叉贡于颌下,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 良什站在堂下,眉目微敛,一五一十将事情道来。 下午陆府来人了,陆家大公子遇到了难关,且说陆盛华文不成武不就,还被祖母当成小孩儿似的半拜托半威胁同胞妹妹和表弟提拔他,此间郁闷心情无法言喻,时狐朋狗友来邀请他出去喝酒,他就放下手里书本,将“我要凭借自个闯出一番天地”的想法抛之脑后,跟着五好友率性玩耍去了。 一帮不愁吃喝也没什么上进心的公子哥酒过巡,醉意正酣,出门准备喝花酒,恰好撞见几位放浪形骸的勋贵公子哥,两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中间不知是谁失手推了郡王世子,郡王世子竟然一下子从二楼掉下去,摔断了腿。 于是,在场人员全都被抓进了京兆尹大牢。 其中自然包括陆今湘那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摔断腿得可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位郡王世子,虽说这位郡王世子跟当朝皇上的关系已经比较远了,但再远也是位皇亲国戚,哪是几位五六品京城小官的儿子能招惹得起的,这不,陆府连忙着急忙慌搬救兵来了。 救兵是谁,只能是府上世子夫人和少夫人。 但是呢,不知陆夫人那边作何反应,少夫人这边听完后说知道了,然后就把人打发走,过后该吃吃该喝喝,看起来完全不打算管。 禀报完,良什小心翼翼打量上头主子,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那位郡王世子手里没有实权,郡王爷也不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更别说当时一片混乱,分辨不出究竟是谁推得郡王世子,不过嘛,近日老公爷正打算致仕,这个时候掺和着实不是个好时机。 覃煊表情沉静,看不出什么思绪,只点头说知道了,然后挥手让他退下。 想了想,他暂时按捺下,没有任何动静。 这件事发生后,正黎院确实如良什所说,该吃吃该喝喝,完全看不出来与以往有何不同,也因此,本谨言慎行的丫鬟们逐渐放飞自我,正黎院再次恢复欢声笑语。 如此两日过后,陆府那边没什么动静,陆夫人居然也没来劝导陆今湘。 冬日午后,陆今湘暖洋洋的,半仰躺在窗边,晒着暖融融的日光,脑子里不由思索这件事。 确实如表现出来那般,她完全不打算管这档子事。 她还记得当初头一次回陆家,那位大少爷对她的态度,以及记忆深处,那位大少爷从来没真正惦记过原主这位亲妹妹,原主向往兄妹之情时,他满心满意都是陆昕雨,甚至就连陆宜晴也排在原主前面,每次见到原主,不是批评斥责就是冷漠忽视。 试问,这样一位比陌生人还要不如的便宜兄长,她为何要帮他? 她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对得起原主跟他的兄妹关系。 她不会阻拦姑母帮他,但她万万不会出手。 想来姑母也了解她,因而才没有来打扰她。 不过依照陆家和齐国公府的关系,她那位便宜兄长顶多吃点苦,于生命肯定是无碍的。 哎,今日阳光真好啊,也不知牢狱里能不能见到阳光,哟喂。 191 第一百九十一章 191 陆今湘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没人来打扰她,她正好乐得清闲,如此过去两日, 就在她快要忘记这回事时,陆府再次踏入齐国公府的大门,没有来找她, 直接去见了老夫人, 言家中老太太病重, 思念府上少夫人,遂想让陆今湘回娘家一趟。 家中长辈患疾, 想见孙女一面乃人之常情, 虽说老夫人不乐意让怀着身孕的陆今湘接触生了病的亲家老太太,但人家都直接摆到明面上了, 于情于理,她都没法拒绝。 她神色淡淡的:“合该如此, 不过府上为湘姐儿请了御医,烦请午时前将湘姐儿送回来。” 来的嬷嬷表情讪讪:“这是应当的, 不会过了午膳时辰。” 然后,陆今湘才知道陆家人直接越过她去找了老夫人, 想来是知道直接找她她也不会同意跟他们回去,他们又不能直接绑着她回去, 遂才出此下策。 陆今湘神情平静,既没有陆家人贸然去见老夫人的恼怒,也没有即将被斥责开罪的惶然,施施然吩咐鱼柳关月准备一份补品,提上跟着嬷嬷前往陆家,既然对方找了个长辈生病的借口, 她也只当回去看望病人的。 马车滚动,顺利来到陆府。 下来马车,嬷嬷迫不及待引着陆今湘前去老夫人所在正院,一路井然有序,严肃凛然,只瞧出几分小心谨慎,没瞧出家中有人病重的担忧哀伤,陆今湘心下有数,果不其然是诓骗她回来的谎言。 啧啧,也不怕祸从口出。 她怡然漫步,不紧不慢跟在嬷嬷身后,被嬷嬷催促几句后,似笑非笑道。 “嬷嬷腿脚利索,我却是身有不便,嬷嬷若是着急,不妨先过去回话,总算不负使命把我叫过来了。” 嬷嬷表情不好看,有些尴尬,她也知晓老夫人这个方法不大体面,姑奶奶身份尊贵,不想着拉拢也就算,反倒一直嗤之以鼻,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个下人,必须得听主子的吩咐行事。 “是奴婢僭越了,姑奶奶您慢点走。”她讪讪道。 陆今湘虽然已经有好几个月身孕,但身上并不怎么显怀,如此当然是一件好事,这样将来大概率不会生育艰险,但也容易让人忽视她怀孕的事实。 不远处,陈夫人迎面走来,一眼瞧见正往这边走的陆今湘,不由万分诧异。 “湘姐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今湘朝她颔首行礼,道:“听闻祖母病了,我特意过来看望下祖母。” 病了?陈夫人诧异,扭头看向一旁嬷嬷,嬷嬷心虚地别过目光。 她收回目光,心中思绪翻转,面上却不显,迟疑点头。 “是这样,你祖母一直惦记着你,你能回来看望她她必然很高兴。” 两人一起走向正院,路上,陈夫人先朝身边丫鬟使个眼色,等丫鬟悄无声息退开后,想了想,委婉对陆今湘道。 “老太太年龄大了,有时候难免有点小孩子脾气,湘姐儿你凡事不必放在心上。” 陆今湘看她一眼,随意笑了下。 “母亲说得是,祖母有时候就是太看不开,凡事都有因有果,强求不得,她却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陈夫人神情顿住,垂下眼帘,片刻,牵起嘴唇扬了扬。 “湘姐儿说得在理。”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走了会,来到陆老夫人所在的院子。 守候在门口的小丫鬟看见她,分外欣喜,扬声朝里禀报。 “老太太,大姑奶奶来了。” 小丫鬟掀开帘子,陆今湘走进去,绕过屏风,抬首跟上头请安。 “祖母,孙女……” “啪!”一盏茶盏迎面直冲而来,鱼柳关月吓了一跳,惊惧之下急忙冲上前,想挡在陆今湘跟前,陆今湘下意识错身后退,茶盏击碎在她跟前,澎溅一地。 上头传来厉声呵斥:“三请五请才把你请来,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啊,敢不听家里的话了,要不是我这老婆子依仗身份亲自派人去请,你恐怕打算这样一直装死下去,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那可是你亲哥哥,你都能视若不见,当初生出来就该一只手掐死你。” 鱼柳关月脸色大变,齐齐怒目瞪视上方,咬着唇愤恨不已,又不敢出声以下犯上。 陈夫人方才下意识伸出手拦在陆今湘跟前,此时回过神,匪夷所思地望向上方,见她叠声不止,不由惊怒打断。 “母亲,您快别说了,这件事跟湘姐儿有何关系,您说这些话岂不是无端令人寒心。” “她有什么资格寒心,不孝不悌的东西,当初我就说不该把婚事给她,偏老大和贞娘怜惜她年幼丧母,力排众议把这大好姻缘让给这孽女,然后呢,这等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为家族带来过什么增益,我看随便给一个外人都比她知道感恩。” 陆老夫人桌木拍得震天响,声嘶力竭,怒气冲天,瞧那势头,恨不得陆今湘就是手中这块坂木。 陈夫人着急看了眼旁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陆今湘,心内简直五脏俱焚,恼怒地再次打断她。 “无论如何,您都不该这么冲动,您忘了湘姐儿还怀着身孕,孩子要是有个万一……” “有个万一怎么了,这等不孝不悌的子孙,你们还妄想她立稳脚跟后提拔你们不成,她亲兄长尚且能舍弃不顾。” 鱼柳实在听不下去,搀扶住陆今湘,急声道。 “主子,您身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先行离开,回去后叫御医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诊个脉,若是哪里有不妥当之处,自有老夫人为您做主。” 陈夫人怎能叫陆今湘就此离开,连忙拦住。 “好孩子,你祖母是忧心至极,犯糊涂了,你别跟你祖母一般计较。” 关月抿唇,上前一步,隔开陈夫人,沉声道:“听闻老太太生病,主子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遭遇,既然陆府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也不好留下叫人糟蹋。” “放肆!当真是惯得你们无法无天,几个下贱的小蹄子,也敢叫嚣主子的事儿,来人把她们拉下去。”陆老夫人怒声道。 “万万不可,”陈夫人焦头烂额,“哪有惩罚出嫁贵女身边丫鬟的规矩。” “我今儿个就好好教训这对目无尊长的主仆。” 一只手伸出来,拦住蠢蠢欲动的鱼柳关月,方才始终保持沉默的陆今湘缓慢抬起头。 冷冷盯着她,双目不含任何感情,落到上首那张蛮横刻薄的老脸上。 “我说,你是傻逼吗?” 192 第一百九十二章 192 “我说, 你是傻.逼吗?” 话音落下,堂上瞬时陷入寂静。 众人表情空白,包括一旁的陈夫人, 几位暗地里幸灾乐祸的堂姐妹,以及贴身丫鬟几人,他们神情愣住,微张着嘴,显然太过震惊而晃然失神中。 陆今湘吐出这句话后,没有就此罢手, 而是继续冷冷指向她道。 “如果不是我躲避够快,那盏烫茶就要砸到我身上了, 轻则毁容重则流产,我素来对你恭敬有加,你却如此蛇蝎心肠,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我祖母还是我的仇人。” 上首终于回过神, 从来没被人这么当面辱骂过, 陆老夫人脸色铁青, 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还没完, 陆今湘神情冰冷, 明明是仰着头,却好似居高俯视她,字字珠玑道。 “身为家人,你满口谎言, 身为长辈,你不仁不慈,如此品行不端之人, 实在不配当我一声祖母。” 陆老夫人猛地倒吸口气,手指颤巍巍指向她,口中嘶哑厉声道:“你这个,这个,小畜生。” 陆今湘扬起眉,讥讽一笑:“你骂我狼心狗肺小畜生,那你这个空长了年龄却没有丝毫道德教养的人又叫什么,叫为老不尊啊老太婆。” 陆老夫人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白眼直翻,眼看就要厥过去, “来人,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给我掌这个贱人的嘴!” 众人眼神震惊又复杂地旁观陆今湘大发神威,久久无法回神,甚至在一众时常被轻视的孙女眼中,此刻把陆老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陆今湘是那样的,爽。 身为孙女,她们就该注定为男孙让路吗?她们就注定该位居于人下吗?她们就该注定奉献自我为男孙换取资源吗? 她们当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如何,她们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因而此刻见陆今湘把她们一直想做的事做了,心情复杂之余,居然只剩下无尽的舒爽。 当然没人敢掌齐国公府少夫人的嘴,哪怕她此时大逆不道,不孝不悌,在场唯有老夫人和陈夫人身份最高,但老夫人快要被她气死了,陈夫人又不愿意与陆今湘交恶,因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陆今湘一通气骂完,心里舒服多了,最后冷笑着总结。 “想让我救你那个废物长孙,做梦吧。” 陆老夫人成功被陆今湘气晕了过去。 堂上顿时一派混乱。 就在这时,陆大老爷陆二老爷匆忙闯进屋中,原来在撞见陆今湘当时,陈夫人就派人给陆大老爷送了信,收到信的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及时赶了回来。 望见他们,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立马抱着陆老夫人哭诉起来,哭诉陆老夫人被活活气晕的事情,哭诉请求两位老爷为老夫人做主。 陆大老爷脸色不大好看,瞥向一旁的陆今湘,端见她四平八稳,丝毫不为陆老夫人的昏迷及嬷嬷的哭诉而着急慌张。 陈夫人连忙打断嬷嬷,跟陆大老爷解释事情经过,虽说陆今湘确实有些胆大妄为,但那是情有可原,陈夫人偏向她是一时差点就被茶盏砸到可能连累小产的事情吓到了。 这时,陆老夫人悠悠转醒,看到底下站着的亲儿子,右手掌紧紧攥住嬷嬷的手,手背青筋凸起虬结,要求他严惩这个不孝女。 “老大,这等不孝女都快逼死你老娘我了,我就问你什么看法,你如果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娘,你就严厉惩罚这个不孝女。” 她目瞪若铜铃,不住喘气,恶狠狠地瞪着陆今湘,陆今湘抱着手,不为所动地翻个白眼,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都是这副态度,不乐意见她她正好甩开这边的包袱。 陆大老爷沉着脸,负手道:“简直糊涂!” 陆老夫人神色缓和,重重点头附和:“可不是,那不孝……” “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湘姐儿怀有身孕,您这么做糊涂啊。” 陆大老爷气得头晕脑胀,只要想到长女肚子里的孩子差点被母亲给弄掉了,他就恨不得掀开生母的脑壳,迫切想看看里头都装着什么东西。 陆老夫人慢慢睁大眼,回过神来,捂着胸口气得嘴唇直哆嗦。 “老大家的,合着你眼里只看见这孽女肚子里的孩子,华哥儿你是不打算管了是吧?” 陆大老爷吹胡子瞪眼:“您还有脸提那孽子,要不是为了那个孽子,我何至于舍下老脸四处奔波。” 陆老夫人一把挥开搀扶她的嬷嬷,道:“如果不是这孽女不肯出力,华哥儿怎么会被关进大牢,好几日了,华哥儿不知在里头吃了多少苦头,偏这孽女在外头没心没肺吃香喝辣,为什么不是这孽女被关进大牢?” 陆今湘好笑呵一声,所以说啊,跟这种人交流就是浪费口水。 陆大老爷只觉匪夷所思:“都是那孽子自个做的孽,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如果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潜心求学,又怎么会摊上这么一桩事。” “华哥儿学累了,跟知交好友出去喝两杯酒怎么了,都怪那郡王世子横行跋扈,带累我孙儿受此大难,活该他摔断腿。” 得,陆今湘听到这里听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总之陆盛华是不可能有错的。 她觉得仍旧停留在这里听这个庸妇胡扯简直是脑子有坑,转过身,扬起披帛,叫上鱼柳关月,吩咐直接回府。 鱼柳关月哎一声,搀扶着她扭身就走。 陆大老爷当然不能叫她就这么走了,这么走了岂不是徒留隔阂,人与人之间感情亦有定数,消磨多了,情分就没了。 “湘姐儿,你别听你祖母的,她那是老糊涂了,我心里绝没有这么想。” 面对陆大老爷,陆今湘神情平淡,但也没有甩脸子走人,这位父亲虽然是个家族利益至上者,但整体来说,作为被他认为裹挟利益的一方,他对她还可以。 笑了笑:“父亲还是好生劝导老太太吧,我就不留在这里戳老太太肺管子了。” 这个时候,外头来人,禀报说大姑爷来府上接大姑奶奶了。 陆大老爷闻言顿住,想起小妹信里的话,说大公子已然对湘姐儿另眼相待,此时仿佛就是一个验证,不由更加捶胸顿足。 陆今湘却施施然走了,根本不给他组织语言劝服留下的机会。 身后传来陆老夫人嘶喊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弄出类似华哥儿的凄厉嚎叫,和陆大老爷恼怒斥责闭嘴的声音。 陆今湘嗤之以鼻,提起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