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话俘获工藤君》 1. 第一面 九月的东京已经转凉,年轻的少女们仍然穿着未及膝盖的短裙制服,散发着属于青春的活力。 到了放学时间,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着,目光却被树荫下的女生吸引了去,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抱歉哦,朝川君,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呢。”女生浅浅笑着,修长白皙的指尖抵在淡粉色的信封上,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将之推了回去。 对面的男生将情书捏在手心,朝她鞠了个躬,抬起头时神情坚定:“柳原同学,我会继续努力的!” 柳原月不置可否,继而转身离开。 日光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她的背影上,伴随着清香拂过,惹来一阵低声的议论。 “果然啊,真不知道什么人能够得到柳原同学的好感呢!” “但还是很羡慕朝川君,可以和柳原同学说上话。” “什么嘛,柳原同学很和善的,想说话就直接去嘛!” 背后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柳原月垂下眼睫,脸上温柔的笑容转瞬即逝,轻勾的唇角也由真诚染上嘲讽,满是不屑的神情。 好无趣啊,这种高中生活,她快要玩不下去了呢。 工藤新一路过之时恰好捕捉到了那一抹冰冷的笑容。 脚上颠球的动作未停,视线却不由得跟了过去,直到一阵风将对方的长发扬起,他才收回目光。 “新一,你在看什么啊?”毛利兰敲了一下他的头,“刚才和你说话,有没有听到啊?” 少年捂住脑后,声音拖长,语气懒散:“听到啦——,兰下个月要参加空手道比赛,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这还差不多!”毛利兰挥了挥攥成拳的右手,然后看着还未走远的少女,感慨道,“那就是柳原同学啊,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好看呢。” “柳原?”工藤新一问道。 毛利兰解释道:“是隔壁(A)班的转学生,这周一转来帝丹,那天造成了很大轰动呢!不过新一你请假了,所以才不知道。” “那天是办案去了啦。” “如果柳原同学转来(B)班就好了,很想和她成为朋友啊。”毛利兰的眼底有些憧憬。 工藤新一回想着刚才女生的表情,又看了一眼还站在树下、被礼貌拒绝的男生。女生温柔的语调与冷漠的嘲意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大脑本能地进行推理。 于是他对自己的青梅说出结论:“但这位柳原同学,似乎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啊。” - 工藤新一的记忆力很好。他可以在无数张面孔中再次找到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可以在案件现场回忆出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细枝末节。 曾经成为他的推理对象的柳原月自然不会被他忘记,甚至在他踏进这家寿司店的那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同校同学。 他没有上前交流的打算,只想着快些打包好寿司,回家翻看新到手的珍藏版《福尔摩斯探案集》,但谁也未曾料到,如此短暂的等待时间足以发生一起命案。 处理意外与命案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包括与目暮警部的寒暄都已然得心应手。 将收集到的一切信息在大脑中归纳整理,继而分析出未知的事实是一名侦探的本能。 “真相只有一个!” 毫无顾忌地点明并指出谜团之下的真相之时同样是作为侦探最张扬骄傲的时刻。 “真屋先生,凶手就是你吧!” 再精巧的设计也会有漏洞,凶手的手法被识破的那一刻便面临着逮捕的命运。 这起案件对于工藤新一来说甚至不需要花费超过一顿饭的时间,但他尚未懂得,太过肆意妄为而不计后果,只会将事情推向与预期相悖的地步,而这往往伴随着疼痛与鲜血。 寿司卷连同波纹花边的瓷碟碎片掉了一地,刚刚被指控的凶手猛然暴起,手持柳刃刀,刀身横在少女颈上。 心绪紊乱导致手腕不断颤抖,锋利的刀刃更是已然将那雪白细腻的脖颈肌肤划开了血线,沿着肌理淌下。 “冷静一点!”目暮警部试图安抚他,“真屋先生,您不要冲动!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 真屋悠大又将刀刃挪了挪,大声道:“谈?你们都知道纪子是我杀害的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站在一旁的少年脸上满是急迫之色。他的身边没有能够用来攻击的物件,即便有,他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之下以人质的生命安全为赌注。 工藤新一的手心出汗,方才拆穿真相的得意全然不见,他竭力平稳着音调询问:“真屋先生,你的杀人手法是我揭露的,即使要恨,你也应该恨我,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真屋悠大是这家寿司店的寿司师傅,被指认为杀人凶手之时手边刚好有一把柳刃刀,只一个眨眼,这人就挟持了离他最近的客人,正是柳原月。 柳刃刀是刺身刀,刀身细长,本不是具有高威慑力的种类,但它是由高碳钢制造,硬度极高,锋利度更是削铁如泥,此刻被横在人体最为脆弱的颈部动脉处,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工藤新一继续劝道:“不如我和她交换,我给你当人质,你有什么冲我——” “闭嘴!”真屋悠大呵斥道,手背上青筋毕露,木制刀柄在他掌心不断颤抖,看得人心惊肉跳,“你们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她!现在都给我让开!” “好好,都退后!真屋先生,请千万不要激动。”目暮警部不敢再刺激他,不敢拿人质的性命开玩笑,连连命令道。 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与凶手的急促呼吸声中,女生轻柔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出。 “呵,杀了我?”被他挟持着的女生终于抬起头来,露出被刘海遮住的明亮双眸。 她的脸颊上溅着几滴鲜血,清冷的五官被衬得靡艳,瓷白肌肤上仿若绽开赤色的花,骤然显露的殊色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此刻的紧张气氛都淡忘。 分明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的眼神却比身后的犯人还要疯狂。 冰凉的刀刃贴在颈侧,任谁也会将头颅抬高,令脖颈紧绷而避开刀锋,可她却毫不在意地低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盯着泛着冷光的铁刃,挑衅道:“你敢吗?” 平地一声惊雷。 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刺激手持镰刀的死神,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柳原月的手覆在真屋悠大的手背上,稳住了他的抖动,引领着刀刃再往自己的颈间推了一寸。 这个动作将那根看不见的导线引燃,火星蔓延开,不仅烧过了在场的警员,同时烧到了持刀的凶手身上。 “你疯了?!”真屋悠大反应过来,握紧刀柄与她的力对抗,柳刃刀在推搡之间前后晃动着,看得人心跳骤停,最终从她的脖颈处挪开。 这个空当被迅速抓住,一个米色的棉质坐垫裹挟着破空之势迎面而来,精准扣在了真屋悠大的脸上,将他砸得后退半步。 少年没有片刻停顿,随即冲到真屋悠大的面前,将后者手中的利刃夺去,掷于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人质被解救,犯人被抓捕,一场杀人案也随之落下帷幕。 警笛声中,工藤新一双手扣住柳原月的肩膀,死死盯着她颈侧的伤口,正要说话,却被那只素白的手掌轻轻推开。 “真屋先生。”手上戴着手铐的犯人在两名警官的包围下回头,女生雪白的衬衫衣领已被染红,正静静地看着他,似是询问,又似是规劝,“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为什么还要愧疚呢?” - 借着受伤,柳原月拒绝了做笔录的要求。她坐在杯盘狼藉的寿司店里,用店长夫人提供的急救药箱清理着颈间的伤口。 锋利刀刃造成的切口光滑,起初只是一道细细的血线,紧接着变成不断淌出的血流。 刚刚洗脱嫌疑的店长夫人目露担忧:“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的。”女生的脸上半点疯狂之意都找不见,与之前判若两人,举手投足宛如大和抚子,进退有度,得体极了,“没有伤到颈动脉,是皮肉伤。” 灯光被挡住,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柳原月朝店长夫人笑了笑:“您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我同学似乎也有话要对我说呢。” 店长夫人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两位年轻人,经过时甚至不忘朝男生道谢。 “柳原同学。”工藤新一垂眸看着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么好奇嘛?”柳原月朝他挑起一抹暧昧的笑,连眼尾都上扬,“那么,推理我吧。大、侦、探。” 她脸颊的血珠还未拭去,欲坠不坠,像是从浅红眼尾垂落的泪,将她的容貌推上另一个高度,哪怕是从未关注过外表的少年也不得不在心中惊叹她的美丽。 寿司店的灯光恰好落在她仰着的瞳孔之中,如同交织在漆黑宇宙内最最靡丽的星云,带着巨大的吸引力,环绕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连字句都在她的唇齿之间缠绵缱绻,不像是在称呼一面之缘的同校同学,反倒像是早已关注的某个人物,兴致盎然,带着肉眼无法看见的陷阱,诱他深入。 眼前是看不见底的沟壑,但不断膨胀的求知欲催促着工藤新一继续发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敢动手?” 他同样推理出来了这一点。 真屋悠大的杀人动机是感情纠葛产生的报复,整个计划是缜密详尽,说明他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人质在他手中是为了威胁与逃脱。 作为一位寿司师傅,他的手应当是极稳的,却在刚才抖得握不住刀,显然已经十分慌张了。 他并非真的想要沾染一个陌生人的鲜血,况且还是位学生。 但柳原月是如何判断的? 从头到尾,她似乎都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吃着寿司,仅仅因为坐在离真屋悠大最近的位置与他交谈过几句罢了。 难道是从那么几句对话中得出的结论? 自诩福尔摩斯弟子的少年满心都是困惑,那双海蓝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等待着一个答案。 柳原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睛,看见了里面盛满的赤诚与探索。 她眨眨眼,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拒绝。 “喏。”柳原月努努嘴,示意少年看向正前方的玻璃门,那是被挟持之时她与凶手共同面对的方向。 寿司店的灯光很亮,外面又是一片漆黑,玻璃门将室内的景象分毫毕现地呈在其上,如同一面水银镜,一切都清晰可见。 柳原月的声音很轻,却教人难忘:“他那种悲伤至极的神色,分明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啊。” 血已经止住,浸满血色的消毒棉被她扔进垃圾桶。柳原月站起身来,柔软的指腹拂过对方因惊讶而微微绷紧的眼睑下方。 她笑道:“大侦探,你现在的表情,比他还要好懂嘛。” 2. 第二面 教室窗明几净,充满欢声笑语,学生间各自分享着今日的趣事。 柳原月朝窗外望去,不出所料地又一次与那位侦探先生对上了目光。她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偏过头想了想,接着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柳原同学,难得见你课间出去呢?”与她相熟的同学说道。 女生挽起脸侧的发丝勾在耳后,笑容清浅:“因为有不想让他等待的人嘛。” 少年侦探已经破获几起杀人案,虽然并未登报,但名声在帝丹内早已传开。聪明睿智的头脑加上俊朗帅气的脸庞与令人艳羡的家世,注定让他成为同学之中的焦点。 作为二年(B)班的学生,却在(A)班门外站了许久,不少学生都偷偷盯着他。 直到见了预料之中的女生出现,他们才收回目光,露出了然的神色。 想想也是,能让工藤同学等在(A)班门口的,除了柳原同学,还能是谁呢?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传说中的推理狂人都折服在柳原同学的裙摆之下,也不知道是该感慨柳原同学的魅力,还是称赞一声般配呢? 柳原月看出来了围观同学的想法,只更觉好笑。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却一清二楚,这位侦探先生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着迷,清醒得像是要将她看穿,将她的假面与伪饰统统粉碎,将所谓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工藤同学,找我有事吗?”她驻足在工藤新一的面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番示好并没有得到宽容对待,工藤新一眸中的探究毫不遮掩。他细致地观察着,力图将眼前人的一切都推理出来,将这个骤然闯入他生命中的谜团解开。 与他遇到过的所有谜题一样,他总能找到那个唯一且正确的解。 “把想法完全写在脸上了呢。”柳原月的语气有些无奈,似是忠告一般地说了句,“这样可是很危险的,看来你并没有把我上回的话听进去啊。” 紧锁眉头的少年终于张开紧抿的唇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不是个普通的学生吧,柳原同学。” 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当侦探说出自己的判断时,他手中已然握有证据。 他的视线落在女生的脖颈之上,昨天那里还有触目惊心的伤口,今天就已经被皮质项圈遮挡住,藏在立起的高领衬衫之下,宛如寿司店的一切从未发生。 面对死亡威胁面不改色,胆敢出言激怒凶手,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火上浇油……在被当作人质的时候,工藤新一确信,她是真的没有恐惧,就像是——完全没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但在凶手落网之后,她又能流露出奇怪的共情感,而对象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是再用一分力就能让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人。 她最后的话语久久留在他的脑中,让他想了一夜也不能明白,于是今天不得不过来寻找一个答案。 “你也不是个普通的学生嘛,工藤大侦探?”柳原月反问他。 这种反应完全不在工藤新一的预想之内。在他看来,被问询者只会产生两种回答,一种是否认,像那些不肯承认罪行的犯人;另一种是承认,然后直接坦白。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的手上可没有鲜血在等你审判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工藤新一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工藤同学已经开始推理我了。”柳原月伸出右手,递到了男生的身前。 她扬起笑,邀请道:“那么,来握手吧,就像福尔摩斯一样。” “嗯?”工藤新一愣怔一瞬,接着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这只手细腻柔软,掌心与指腹都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结合她平日的言行举止,大概率家境良好,应当是在呵护之下长大的。 五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并没有做当下女生们流行的美甲款式,只涂了透明的护甲油,应当是经常要用到双手。 指腹没有硬茧,骨节也不粗大,可以排除钢琴。 小指指节侧面有轻微不平,并不明显,但与其他地方的肌肤相比则稍显粗糙。这个位置的薄茧…… “你经常画画?”他问道,“画布颗粒感重,摩擦力大,是油画吧。” 即便他很不想承认,但从柳原月的身上,他所能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甚至真假参半,他的确无法推理出对方的事情。 “唔,可以这么说。”柳原月肯定了他的判断,又说道,“但这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意外的是,被她这样打击,眼前的少年竟然扯出一抹张扬的笑意:“我可是福尔摩斯的弟子,不管是你的爱好还是其他,我迟早会推理出来,拭目以待吧!” 阳光倾泻,他整个人站在金色的光里,眼角眉梢尽是张扬。 耀眼得刺目。 柳原月忍不住眨了眨眼,被他的自信感染:“啊,我想,这会是一场盛大的推理秀。” 穿着蓝色制服的少年神采飞扬,连穿过走廊的风都臣服于他的身侧。大概是这一幕过于赏心悦目,她忽然有了交谈的欲望。 “工藤同学,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柳原月问他,“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吗?” “什么时候?” 她答道:“意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被指出是凶手之时,真屋悠大的脸上首先出现的是对拆穿真相的愤怒,然后是对杀害他人的懊悔,但到了最后,那张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悲伤。一个悲伤的人,是无法做出攻击行为的,他不会伤害我。” 工藤新一说道:“你很笃定。” 他没有听过柳原月口中的理论,但内心已经开始相信,与此同时,更多的气泡从他的体内涌现,每一个都名为“好奇”。 “当然。”柳原月挑眉,“就像你从不会质疑自己的推理,我也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工藤新一没有接话。 他不能清楚读出每一种表情,但此刻出现在柳原月脸上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源于心中的自傲,是谈论起热爱的领域之时的情绪,是他每每推理出犯人的作案手法,将之逼到穷途末路之时的模样。 原来不是油画啊。 眼前的女生更喜欢的,分明是那与推理一般的、令人欲罢不能的分析领域啊! “工藤同学,我再教你一个小技巧吧。”柳原月倾身向前,微微垫脚,凑近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人在惊喜的时候,眼睛会睁大,虹膜与巩膜(眼白)会随之暴露出更大的面积,深色的虹膜与浅色的巩膜对比更加明显,呈现出来的眼睛就会变亮呢。” 她的左手食指指尖点在工藤新一的右眼下方,柔软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拂过纤长挺直的眼睫:“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就很高兴哦。” “你也很高兴。”头脑灵敏的少年立刻学以致用,看向近在咫尺的漆黑瞳孔,按照对方刚才的话分析道,“你的眼睛,亮得像是装满了星星。” 啊啦,似乎有一些犯规啊。 分明是从自己这里学去的东西,但这样直白又不假思索的话语,果然是工藤新一的风格呢。 柳原月站直身体,将眼中的星星眨去,眸光戏谑地望向一脸正色的男生:“那么侦探先生,是不是该放开我的手了呢?” 陷入推理状态的工藤新一几乎察觉不到外物,将用来获取信息的手握在掌心之后便再未松开,竟然就这么握到了现在。 两只手相触在一起,时间短暂的被称之为“握手”,时间长到如他们一般的,和牵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与放手的动作一并到来的是羞涩与不安,一心只有福尔摩斯的侦探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妥,即使是对方主动提出的,在对方的首肯之下的握手也绝不应当持续这么久。 软糯温热的触感残留在掌心之中,工藤新一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明显地感受到男生与女生的不同。 耳尖升起一抹薄红,他磕磕巴巴地解释:“抱歉,柳原同学,我、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柳原月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标准得体的笑容,“工藤同学不是故意的,我都能看得出来哦。” 是啊。 她之前说能看出他的想法,那么当然也不会误会。 工藤新一的眼中燃起火焰,他骨子里的探索欲望正在不断释放着因子,催促着他进一步,再进一步,直到真正了解他所不知晓的一切。 “全力以赴吧,工藤同学。”柳原月完全明白他的所思所想,温声鼓励道。 “啊。”男生的目光锐利,语气坚定,“我当然会的。” 柳原月又看了一次他的眼睛:“工藤同学在我眼中,就像福尔摩斯在工藤同学眼中一样呢。” 预备铃响起,她回到教室,入目俱是同学们的八卦神色。趁着老师还没到教室的间隙,不断向她打听着隔壁班的工藤同学为何而来。 而被议论着的工藤新一已经坐在二年(B)班的座位上。 他的右手手肘撑在课桌上,拇指与食指扣住下颌,做出思考的姿势。 过近的距离将满手的薄荷清香送进他的鼻间,像在脑海中掠过的微风,令他思绪清明。 本应借此机会在记忆深处搜索更多线索的侦探却停在了宫殿之外,那条不假思索便可以得出的无用结论率先出现,压过了其余的繁杂分析。 ——她喜欢的护手霜是薄荷味的。 3. 第三面 早上八点,米花公园空空荡荡,凛冽的风吹过,卷起几片尚未被扫去的落叶。 “什么啊,大清早拉我到公园门口吹冷风。”睡眼惺忪的少年穿着件连帽卫衣,右手掩着打了个哈欠,语气中满是困倦。 毛利兰双手叉腰,大声道:“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周六要一起去参观美术馆,新一又不记得了吗?” 熬夜看推理小说的少年终于从混沌的脑海中挖出这段对话,连忙解释:“当然没忘!只是没想到这么早而已。” 毛利兰:“那是因为我还邀请了其他朋友啦,我们约好了在公园门口碰面的。” “谁啊?园子吗?” 没等毛利兰回答,工藤新一已经知道了答案。 出现在眼前的少女穿着淡紫色的毛衣,圆领将光洁无暇的脖颈露出,及腰的黑色长发披散着,下身穿着灰色的铅笔裤,衬得身姿修长,显露出几分艺术气息。 柳原月笑得温和,似冬日暖阳般,见了便驱散四周寒意:“兰,早上好。” 她将手中买好的热可可递给两人:“暖暖手吧,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家咖啡厅的呢。” 深棕色杯盖上的矩形开口氤氲着热气,温度隔着纸杯弥漫到被风吹凉的掌心,甜腻的气味散发至空气中,她唇角的笑意真挚。 毛利兰连忙接过纸杯:“月酱,谢谢你的热饮。” “都这么亲昵地称呼我,竟然还这么客气吗?”柳原月笑道,然后拖长了尾音,喊着对方的名字,“兰酱——” “不、不是啦!”毛利兰的脸颊飘起红晕。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和柳原同学成为好朋友,而且平时感觉与人保持距离的柳原同学私下很好相处,与她之前以为的完全不同。 毛利兰鼓起勇气,上前挽住柳原月的手臂,向她介绍自己的竹马:“这是新一,一个只知道推理的笨蛋。” 接着,她转向工藤新一,淡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威胁:“新一,这是月酱,我上周认识的朋友。” ——敢把以前那些话当着月酱的面说出来你就死定了! 工藤新一从毛利兰的脸上读出了这样的内容。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时才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柳原月的时候,他就毫不客气地给后者贴上了一个“表里不一”的标签。 正当他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之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女生突然开口:“我与工藤君有过几面之缘,应该算是认识了,对吗,工藤君?” “啊,是。”少年点了点头。 提起先前的事,工藤新一的目光落到对方的颈侧。天气很冷,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到透明,隐约可见下方的淡青色血管,与浅色的厚实衣物对比,更显出几分柔软。 看样子她的伤已经好了。 仍然将那次的意外揽责在自己身上的侦探如此想到。 “欸?”毛利兰对两人的相识稍感惊讶,却很快接受,“那我们就都是好朋友啦!” 她双手击掌,很是激动地提出建议:“那我们出发吧!” - “中世美术馆”的铭牌下,三个年轻人沉默地看着牌子角落的那排小字。 【开馆时间:9am-5pm】 “……抱歉,我没有注意开馆时间。”毛利兰率先开口,眉眼耷拉着,连双手捧着的纸杯都被压出轻微折痕。 参观美术馆的邀请是她发出的,结果到了目的地,竟然遇到了还没开馆这样糟糕的情况,让她感到十分愧疚。 “没关系的。”柳原月低声安慰她,“离九点也很快了,我们提早来,不是刚好可以成为第一批参观的游客吗?反而是一件好事呢。” “笨蛋。本来也是陪你来,大不了就在这里等它开门啊。”刚刚还因为衣物单薄冷得抱怨了一路的少年这时却改了口,笔挺地站在美术馆门口,俨然一位寒风中的勇士。 没有被责怪,反倒是被温声软语对待,毛利兰瞬间被哄好。 为了打发时间,她说起了前几日听过的传说:“你们知道吗?这家美术馆有一具中世纪的铠甲,有保全人员在半夜看到它自己走路,真的好刺激啊!” 坚定唯物主义的工藤新一大笑出声:“什么啊,一听就是编出来的噱头,只有兰你会信吧。” “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哦。死去人的灵魂在世间游荡,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得以附身的躯壳,帮助他完成生前夙愿,从此了无遗憾。”柳原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又指着脚边的台阶说道:“要不要坐着等一会?” 这家美术馆的外观十分朴素,外墙由红色的石砖堆砌,入口是普通的蓝色玻璃门,想要进去还得爬十层台阶。 放眼望去,连个石墩都没有。如果想要休息,唯一的选择就是脚下的石阶。 真是个毫无特色毫无风格的美术馆啊! 果然是古漫画世界才会存在的东西吧。 感慨完,她发现毛利兰与工藤新一看向她的眼神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轻易可以辨别出的是惊讶。 距离她刚才的鬼魂之说已经过去了一会,表情不会停留在脸上这么久,那么只会是最近的那句话引起了他们的反应。 完全没觉得不对的柳原月感到万分不解,只能猜测道:“这里不可以坐在台阶上吗?” 在原来世界的时候,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落下一点点脏污都会在三秒内被智能清洁机器人识别出来,大家逐渐没有干净和肮脏的概念,甚至在看到厚重灰尘之时还会感到惊奇,产生收藏的冲动。 果然,她和这个地方还是格格不入啊。 工藤新一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即便看不懂也辨不清太过细微的面部肌肉变化,但他依旧能从对方身上体会到一种漂泊之感,强烈到无法忽视,令人心悸。 从未停止过思考的脑海突然向他提供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向前一步,坐在冰凉积灰的台阶上;另一个是拉住眼前的人,将之从虚无缥缈的幻觉之中拖拽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与其坐在这里,不如直接敲门进去。”工藤新一扣住柳原月的手腕,踏上台阶,朝美术馆的入口走去,“兰,走了!” 毛衣的质感有些扎人,是柔软的刺,不断提醒着你它的存在,却又不会真的伤害你。 你的动作越轻,它对你越和善;你的动作越粗鲁,它对你越残忍。 工藤新一没有握住太久,到了入口处便松了手,轻轻叩响深蓝色的玻璃门:“请问有人吗?” 幸运的是,果真有人拉开门,回应了他们。 开门的是一位留着长长胡须的老人。他穿着一身棕褐色的西装,须发皆白,看起来五六十岁,很是和蔼。 许是没料到这个时间会有客人,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早上好,几位是来参观画展的吗?” 毛利兰点头:“是的,但我们到得早了一些,所以还在等待开馆。” “这样啊……”老爷爷佯装思考,两秒后将门完全推开,“进来吧,我想这些画作很愿意对你们说‘早上好’。” “真的可以吗?”毛利兰睁大眼睛,淡紫色的瞳孔满是欣喜,“这样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吧?” 尽管她并不想让朋友们因为她在外面受冻,却也不希望让一位老人家为他们违规受罚。 “真是失礼,竟然忘记自我介绍了。”老爷爷笑了两声,“敝姓落合,是这家美术馆的馆长。” “啊,原来是馆长先生!真是谢谢您了!”毛利兰连忙道谢,对他鞠了个小幅度的躬。 美术馆内与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冻得发僵的手脚经过室内的暖气一吹,幸福地令人陶醉。 “那么请好好欣赏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馆长对他们点了点头,接着走到另一边,去调整一幅挂得稍有些歪斜的画作。 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部倒是别有洞天。 柳原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评价,认真欣赏起眼前的画作。 “真奇怪啊。”她自言自语道,“明明叫‘中世美术馆’,竟然还悬挂了现代派抽象风格的作品,宗教色彩的作品反而还要少一些。” 看起来就像是将不同时期的画作摆在一间屋子里面,纵然都是很优秀的作品,却充斥着割裂之感。 “月桑,月桑。”毛利兰小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柳原月循声望去,只见到她不断向自己使着眼色,脸上还有一些窘迫。 这种表情出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有些奇怪,她问道:“怎么了吗?”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这位小姐,您似乎对绘画艺术史颇有研究?” 大概是她刚才欣赏画作太过专心,以至于并未发现落合馆长走到了她的身边,还将自己的评判之语悉数听了去。 好在她并不在意这些。 毕竟,没有人会将一个动漫人物放在心上,还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路人配角。 “研究谈不上,但还算有些了解。”柳原月不是个喜欢谦虚的人,但陌生世界的艺术史的确是她的盲区,这时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漫画世界的底层逻辑没有胡来,至少不要像这个美术馆一样东拼西凑。 柳原月指着右前方的一幅画:“比如这幅画,画名《审判》,画的是在基督审判下的罪恶灵魂,有罪者遭受火刑之苦。画中人物呆滞僵化,线条扁平粗糙,是十分典型的中世纪风格。” 她又抬眸示意左边的另一副画:“再看这幅画,画名《橙子与陶罐》,笔触概括,色彩细腻,光感鲜艳,典型的印象派静物画,应该是文艺复兴中期的作品。” “完全是不同风格不同时期不同主题的作品,却要摆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她毫不避讳地评价着,“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画十分珍贵,珍贵到……有些真实。” 就好像是真正存在于世界上的作品一样,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智慧结晶,而不是浮于其表的粗制滥造之物。 落合馆长讶然地望向她,邀请道:“这位小姐,后面有个展厅,平时不对外开放,您愿意去欣赏吗?”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啊。” 在一旁走马观花的少年人终于憋不住了,听见同行人要跟着馆长离开,属于侦探的直觉让他出声喊道:“柳原同学……”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喊住对方的理由,于是改口道:“我也能一起去吗?” 回应他的是女生的一声轻笑:“工藤君的话,只会觉得那些画看着无聊吧。” “对了,工藤君。”她跟在馆长的身后,回过头朝他弯了弯眉眼,“下次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4. 第四面 已经到了美术馆的开放时间,馆内仍是没什么游客,显得空旷冷清。 毛利兰沉浸地欣赏着墙壁上的挂画,余光见到工藤新一靠近自己,指着眼前的画作夸道:“好漂亮的颜色。” 托着下颌思考的少年没有附和她,而是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谁?”毛利兰被他突然的问题弄得茫然,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月酱?” 工藤新一点头:“嗯。” “是上周在咖啡厅门口遇到的。”毛利兰将手中的纸杯logo那面转向他,“喏,就是这家店。当时有个人想骗我,是月酱帮了我呢。” 工藤新一皱眉:“怎么骗你?” “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国中生,走过来问我能不能借他手机打电话,说他迷了路,手机和钱包都遗失了,想要联系家人。” “你一定借给他了。”工藤新一肯定道。 毛利兰承认:“是啊。他打完电话,说家人没办法来接他,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家。” 工藤新一:“你答应了?” 以他对兰的了解,她一定不会拒绝。 “他看起来才国中嘛!”毛利兰强调,“而且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钱,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怎么办!” 尽管三言两语并没有太多的信息,不足以支撑他的推理,但工藤新一的敏锐直觉已经令他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你只是个女高中生,他就算要求助,也应该选择看起来更加稳重的对象,至少要是能够给他安全感的人才对。另外,这家咖啡店正好在交通枢纽,路边经常有巡警,他怎么会向毫不了解的陌生人提出请求。” 毛利兰反驳:“谁会想这么多啊!他说出来的地址离那里不远,虽然听起来有些陌生,但我当然会帮他啊!” 那么所谓的“帮忙”应该就是发生在这里,工藤新一问道:“是柳原劝住了你?” “我已经准备送那个国中生回家了,月酱突然从咖啡厅出来,挡在我前面,问了那人几个问题,然后判断出他是在撒谎,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学生!”毛利兰说得义愤填膺,右手攥拳道,“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一定要把他送到警局,让他得到应有的制裁!” 工藤新一看着在他眼前舞动的拳头,一阵阵的拳风从他脸侧拂过。 他默默想到,以兰的战斗力来说,难道柳原真正救下的其实是那个坏人? 毛利兰回想起当时的事,又感慨了一声:“月酱真的好厉害,她懂的好多啊。” “所以你当时就不应该直接同意送那个孩子回家,就算不报警,至少给我或者园子打个电话吧。”工藤新一评价道。 “和新一说了你也不懂!”毛利兰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纸杯。 杯盖上的矩形开口边缘干干净净,随着时间的流逝,热气也不再往外溢出,分明是一口没动的状态。 毛利兰面露不满:“什么嘛,新一这样简直是浪费月酱的一片好意,她知道了难过该怎么办?” 说着,她伸手准备将热饮接过,打算在柳原月回来之前消灭掉它。 “柳原根本不是会计较这种事的人吧。”工藤新一无语地露出半月眼。 他侧身避开了毛利兰的手,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我又没说我不喝,刚才太烫了而已。” 口中的味道与他常喝的冰美式有着天壤之别,一甜一苦,一冷一热,就像柳原月这个人一样,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生命里,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一杯饮品尚不至于惹人好奇,但一个神秘的人,却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侦探的心。 - 柳原月回到展厅时,见到的便是两人僵持着的画面,似乎——是抢夺一杯热可可的归属权? “兰,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率先问了表情更加灵动的女生。 毛利兰当然不会说热可可的事情,只将更早的对话说了出来,然后生气道:“新一说我不该帮那个‘孩子’,我当时以为那是国中生嘛。” “是对方太坏了,怎么能怪兰善良呢?如果是工藤君在的话,肯定也会帮忙的吧?”柳原月顺着兰的话表示,“况且对方是有备而来呢。” 工藤新一:“有备而来?” “这样有些难说清楚啊。”她似是感到为难,朝四周看了看才有了主意,接着冲男生轻轻wink了一下,叮嘱道,“不要眨眼哦。” “欸,月酱,你去哪里?”毛利兰不解道。 柳原月走到了一位刚刚进入展厅的女士身边。 她与那位女士交流了一会,工藤新一便见到后者拿出包里的手机,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接着不知道两人又沟通了什么,那位女士带着她朝展厅外走去。 “什么?她是在复刻你那时的经历吗?”工藤新一发现这一幕与先前毛利兰所说的一模一样,向她确定道。 毛利兰睁大了双眼,迟疑道:“不可能吧,月酱不会让那个姐姐送她回家吧?” “当然不可能。”工藤新一注视着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入口,想起那位女士微带湿意的袖口,推测道,“大概是去洗手间了。” 并没有等多久,柳原月回来得很快。 她与那名女士道别,径直朝他们走来。 “月酱,你是去洗手间了吗?”毛利兰问道。 柳原月笑道:“是啊,这也是工藤君的推理吗?” 工藤新一却没有借着这句话去炫耀自己的推理过程,而是说道:“你这样走过来没关系吗?” 又是借手机打电话,又是请人带她去洗手间,帮了这么多忙,回来却发现她其实有认识的朋友在美术馆内,不论怎么想也会觉得不对劲吧? 这简直是一场欺骗。 “原来工藤君是不能接受谎言的类型啊。”柳原月的语气带着些出乎意料,她此刻是真的好奇了,“善意的呢?善意的谎言也不能接受吗?” 少年不假思索:“当然不行。”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眼前的少女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中有几分戏谑,似乎是对他这句话的怀疑。 “你——” 他还没问出口,对方便打断道:“不用在意哦,工藤君,我已经和她坦白了,这是我们的学科作业——《陌生个体间的善意与警惕心测试》,她甚至还感谢我了呢。” 什么测试? 她编得也太正经了吧? 再说了,这不是另一个谎言吗? 工藤新一的眉头锁得更紧。 “那位姐姐人真好,直接就帮助你了呢,幸好月酱不是坏人。”毛利兰没想这么多,再联系起自己的遭遇,“所以正常人都会帮助别人的吧!” “其实是利用了她的心理。”柳原月揉了揉毛利兰蓬松的头发,解释道,“如果我直接请她带我去洗手间,她大概率会觉得麻烦而拒绝。但我先找她借了手机,这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她会选择帮助我。这时我再提出另一个请求,她很难会拒绝。她帮助过我一次,会更愿意帮助我第二次。” “所以之前咖啡厅外那个人找我借手机打电话也是因为这个?”毛利兰了然。 柳原月点头:“同时可以增加他的言辞的可信度。” “也不一定吧?”工藤新一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同变量,“她愿意帮助你,也可能是因为你太好看了吧?” 闻言,毛利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新一竟然会承认别人好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很熟悉自己的竹马,知道他内心是个十分骄傲的人,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对他人的赞美是极难的事情。 “那就谢谢工藤君的称赞了。”柳原月勾起嘴角,语气愉悦,“工藤君说的没错,人们总是更愿意帮助容貌优异的人。比如面对工藤君的时候,我可是有问必答哦。” 只是出于严谨性的考量而多说了一句,连工藤新一自己都是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那句话的内容有多么直白。 对方的调笑令他感到稍许不自在,面对外界的无数溢美之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少年此刻却因为那后半句话而脸颊微红。在美术馆的熏人暖气之下,灵活的头脑甚至连一句辩解之语都无法想出。 算了。 她确实很好看。 破罐子破摔的工藤新一如是想到。 “洼田,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震声大喊将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循声望去,是落合馆长正在批评一位身着工作西服的员工。 那名员工正在调整墙壁上没有挂正的一幅画作,听到训斥声连忙收手,不敢再动。 落合馆长还在愤怒之中:“强调过多少次了,处理作品的时候一定要带手套,你又忘记了吗?” “馆长真是中气十足啊。”工藤新一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吐槽道。 毛利兰也没想到刚才还和蔼可亲的馆长竟然有这样反差的一面:“是啊,真看不出来啊。” “虽然年迈,但还精神矍铄呢。”柳原月倒是满脸淡定,“馆长长期锻炼,身体好也理所当然。” “你怎么知道?”工藤新一飞快看了一眼她的手,几乎把“你们握手了吗”这个问题写在脸上。 “虽然身形很瘦,但观察他走路时贴身的衣料,可以看出他的腿部、背部、臂部的肌肉发达。而且肱三头肌、肱二头肌、肱肌,尤其是左臂肌肉更加明显,应该是某种运动吧。”柳原月看向沉浸在推理之中,满眼都是求知渴望的少年,又多说了一句,“学过一阵人体绘画,对骨骼与肌肉比较敏感。” “你说的都是习练剑道时会锻炼到的肌肉群。”工藤新一替她做出判断。 他将心中的怪异情绪归结于观察力弱于对方的懊恼,追问道:“人体绘画,你很擅长这个?” “要我送你一幅吗?”柳原月的眸光流转,如打量模特一般,视线从他的发丝移到脚踝,最后对上那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海蓝瞳孔,“随时恭候哦,大侦探。” 5. 第五面 人体绘画。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的吧? 思绪失去了控制,十七岁的少年霎时变得脸颊通红,几乎可以看到头顶冒出的热气,连四肢都僵硬起来。 他应该是要拒绝的,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质问:“你经常送给别人吗?” “没有哦。”柳原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只愿意送给能让我有问必答的人。” 馆长的训斥已经结束,那名员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批评了一番,脸上满是怨恨,却也只能不甘不愿地放下画,去另一侧摆弄其余展品。 “还真是冷清啊。”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走进展厅,对馆长说道。 落合馆长回头,称呼了一声:“真中老板。” 展厅内游客本就寥寥,十分安静,商人突如其来的话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再过十天,这里就要关闭了,抓紧时间欣赏这些破铜烂铁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傲慢的笑,倾身靠近落合馆长,十足的轻蔑之意。 闻言,毛利兰上前关心道:“这家美术馆要关闭了吗?” “是啊,前任老板由于公司倒闭,不得不出售美术馆卖给那位真中先生。”落合馆长无奈道。 一旁看到了全程的另一名美术馆职工饭岛极为不平,主动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说出来:“那都是真中先生欺骗老板,说他会继续经营美术馆,老板才愿意卖给他的!结果他买了没多久,就要把这里改造成饭店!” 柳原月朝真中先生的位置看了一眼,后者正在与身后秘书模样的人研究着图纸,似是正在琢磨如何将这间美术馆改造得更加物超所值。 “嘭——” 噪音传来,几分钟前才被馆长耳提面命过的洼田再一次失手,将作为展品的头盔摔在了地上。 只是这回,馆长尚未开口,那名真中先生便先一步对洼田说道:“你就是洼田吧?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要快点把钱张罗好啊!” 说完,他大笑了几声,离开了展厅。 洼田被真中的态度激怒,却又无力与他争辩,愤恨地将刚刚捡起来的头盔再一次砸在了地上,扬长而去。 工藤新一立刻看向落合馆长,做好了再一次听到震声呵斥的准备,但出人意料的是,后者只是和蔼地笑了笑,朝他们告辞:“不打扰各位了,请慢慢欣赏。” “嗯?”工藤新一愣了一瞬,看着落合馆长与饭岛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刚才明明那么生气。” 馆长的前后反差在他的心里埋下了种子,他思考了一会,抬头正巧对上柳原月的目光。 即便称不上认识多久,但对方判断表情的能力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忍不住问道:“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柳原月点头。 “真的?”工藤新一眼睛一亮,追问道,“落合馆长有哪里不对?” “看出来你对他十分好奇,脸上写满了兴奋呢。”柳原月轻点他的肩膀,“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在思考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哦。” 工藤新一的身躯松弛下来:“什么啊……你根本没关注馆长啊。” 柳原月微微偏头,看着他的眼睛,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工藤君啊,没有时间去注意其他人了。” “注、注视我?”工藤新一彻底惊讶了。 他伸手指着自己,满脸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欸?”柳原月也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我没有说过吗?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工藤君的眼睛。” 她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脸上的喜爱不似作伪:“比天空更晴朗,比海洋更澄澈,是我很少能见到的颜色呢。” 这样直白的称赞令工藤新一错开目光,又一次感觉到双颊发烫,含糊道:“太夸张了吧!” 她不是经常画画吗? 颜色少见什么的,完全是在骗人吧! - 中世美术馆看起来不大,但内部错综复杂,展厅更是繁多。 毛利兰在进来时已经拿好了《导览手册》,积极地承担起导游的角色,规划着他们的参观路线。 正如柳原月先前所言,这家美术馆的展品跨度极大,从画到陶瓷,甚至还有雕塑与盔甲……与其说这是一家美术馆,不如说是艺术博物馆更加合适。 大地之馆以土色为基调,天空之馆以羽翼为中心,海洋之馆以勇气为导向,每一间都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视觉享受与震撼。 “欸?”站在一道“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立牌前,毛利兰又核对了一遍手中的地图册,“这里显示还有一件展厅啊。” 柳原月扫了一眼立牌:“不是说这里就快要被改造成饭店吗,也许是已经开始动工了也说不定。而且,美术馆有时会根据客流量决定开放展厅数量的,今天的游客这么少,决定关闭几个展厅也是常有的事。” “好吧。”毛利兰犹豫了一下,领着他们朝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 美术馆内的游客换了好几波,他们又一次走到了休息处。 “好累啊。”工藤新一瘫坐在长椅上,“我们去吃午饭吧?” 他早上饿着肚子被拉来美术馆,除了一杯热可可什么也没喝。在这家美术馆从清早逛到下午,还能有力气说话已经是他的身体素质优秀了。 “新一真的很差劲欸!才走几圈就受不了了。”毛利兰双手叉腰,不满道。 工藤新一不服气,辩解道:“柳原也累了吧?她的腿都开始颤抖了。” 修身的铅笔裤藏不住肌肉的状态,之前在观察力上略逊一筹,他终于找到机会扳回一局。 看着坐在身边呼吸声明显比之前变重的女生,工藤新一自觉有了底气:“我们都很累了啊,兰才是精力太旺盛了吧!” “月酱已经累了吗?”毛利兰对柳原月的态度与对工藤新一完全不同,她站在柳原月身边,弯腰打量着她的脸色,关心道,“那月酱休息一会,我们就在附近的餐厅吃饭吧。” “兰酱,你真好。” 距离与高度都十分合适,柳原月伸手搂住毛利兰的脖颈,脸贴脸地蹭了一下。 她很快松手,然后站起身来,对着一条走道多看了两眼。 “兰。”她喊道,“这条路是不是之前摆了立牌,禁止入内的那条?” 毛利兰仍红着脸,听到声音才从刚才的柔软触感中回过神来。 她打开地图册确认了一遍:“是的!这就是我们唯一没看到的那个展厅!” “月酱。”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渴望地看向柳原月。 柳原月读懂她的意思,接过话:“我也蛮好奇里面是什么展品呢。” “欸——?”坐在椅子上还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工藤新一发出了崩溃的声音。 - 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的工藤新一最终还是妥协了。 离开并不算多么舒适的木制长椅,他随着两位女生走进了尚未踏足的展厅。 “这个房间好暗啊。”毛利兰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工藤新一说道:“所以才叫地狱之馆吧。” 唯一的光源是身后的门,有限的长与宽并不足以将整间展厅照亮,三人只能依赖肉眼不断适应黑暗中的世界,一点点看清眼前的物件。 距离最近的一幅画吸引了毛利兰的注意力。 因为光线不足,她只能凑得很近去看角落的铭牌,上面写着画作的名称——《天罚》。 工藤新一兴致缺缺地跟在后面,将“陪游”扮演得很是到位。 黑暗中,他不经意地去捕捉柳原月的方位,发现后者正停在原地,对着另一侧的墙壁发呆。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些不解。 但紧接着,“啪嗒”“啪嗒”的声响出现在耳边。 他继续沿着柳原月的目光看去——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被长剑钉在墙面,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头颅淌下,几乎浸满了全身,连西装都吸得饱胀,令多余的血从双脚滴到光滑的地面之上。 聚水成洼。 - 死者是真中先生。 警笛声响彻整个美术馆,警戒线被拉起,相关人等迅速被排查出来,不允许离开。 “工藤老弟!”目暮警部阔步走来,惊喜地看向工藤新一,“你也在啊,那我可就放心了!” 工藤新一沉思着看向尸体出现的地方,头也没回一下,答应道:“啊,交给我吧。” 问询过后,饭岛提出美术馆的防盗摄像头或许会将行凶者记录下来,于是一行人聚集在监控室,调放之前的监控录像。 难以置信的是,监控画面中所呈现出的竟然是一位身着铠甲的骑士手持利刃砍向真中先生,将之钉在墙上,死亡现场与那幅《天罚》一模一样,仿佛当真是画中的骑士活了过来。 “连构图都如出一辙,这么有仪式感的手法。”柳原月轻叹道,“像是位致敬者呢。” 工藤新一听到她的话,不太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是杀人!” “嘛。”她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问他,“工藤君,你看到画中被长剑穿过的人物,是什么感觉?” 工藤新一的心口震了一瞬,柳原月平静地凝视尸体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隐约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将眼前失去体温的尸体比作画中人物。 逝去的是一条生命,岂是那几笔线条可以相提并论的? 没有等到工藤新一的回应,柳原月也并不在意,自己将答案说了出来:“是艺术啊,被作家赋予死亡的角色,被画家用来祭奠的人物,都是艺术的浪漫献身。”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浅浅地笑了起来,低声道:“能够因此留下姓名,或许还是真中先生的荣幸啊。” 这句话大约太过不合时宜,不仅是工藤新一,就连身边的警员都忍不住看了她几眼,心中兴许在感慨她美丽容貌下那颗冷漠的心。 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凝重,与柳原月猜想的厌恶或不可理喻都不同,那双瞳孔里渐渐染上几分关切:“柳原,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你需要分清真实世界与艺术世界。” 完全出乎意料。 柳原月一时之间没能接上话,只能单方面接受着对方的好意,看着工藤新一走到她的面前,听着他诚恳又坚定地承诺:“我会帮你的。” 就连毛利兰也不知道被男生的几句话注入了什么思想,竟也一并握住她的手,眼里都是担忧与保护的情绪。 好像是把她当作疯魔癫狂的艺术家了。 是她的上述言论实在不像出自正常人吗? 柳原月没有解释的打算,正如她刚才表达自己看法时对旁人目光不以为意,现下的误会曲解更不会被她放在心上。 于是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提醒道:“在这之前,找出凶手才是工藤君心中排在第一的要紧事吧。” - 通过监控锁定了死亡时间,又通过凶手避开过道内摄像头的举动判断出他对美术馆的熟悉程度,再加上不在场证明的排除,最终的嫌疑人被锁定在了落合馆长、洼田先生、饭岛先生之中。 工藤新一反复看着那段监控视频,发现了真中先生死前扑到身边展台处,从台面上取了纸笔,在纸条上写下了什么,临死之际还将之牢牢攥在掌心。 在他的要求下,众人返回地狱之馆,目暮警部从真中先生的尸体上找出了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洼田的名字。 “所以凶手就是洼田!”目暮警部做出判断。 洼田大惊失色。 他站得远,看不清纸条上的字迹,却也知道警部不会空口栽赃他杀人罪名,手足无措道:“不、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 见到他满头是汗的心虚模样,目暮警部更加确信:“那你倒是说说,案发时你在哪里?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洼田百口莫辩:“等等……可我根本没有杀害真中老板的动机啊!” “隐瞒是没有用的,洼田先生。”饭岛突然开口,为警方提供了洼田的作案动机,“你偷偷将美术馆里的展品拿去卖,被真中先生发现了,他向你索要巨额赔偿了吧?” 目暮警部逼问道:“真的吗?” “真的不是我啊!” 洼田的辩解越来越大声,工藤新一却并未参与这边的对话,而是走到一座人形高的铜像展品后面,俯身捡起了一支原子笔。 他戴着雪白的手套,将笔尖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纸张上划出两道痕迹。墨迹流畅顺滑,不论是线条还是颜色都与真中先生手中的那张纸条一致。 经落合馆长告知,这款原子笔是美术馆五十周年纪念日特别定做的,只有相关人士才会拥有。 这个发现让目暮警部对之前的判断深信不疑,已然打算将洼田带回警局问话。 发现了关键性证据的工藤新一却仍然沉默着,眉头紧锁,盯着摄像头陷入思考。 不、不对。 洼田先生对美术馆这么熟悉,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有摄像头,又怎么会选在摄像头下杀人? ——连构图都如出一辙。 ——像是位致敬者呢。 正如柳原所言,洼田先生不可能做出这样精细的设计,更不会选择大费周章地穿上骑士盔甲杀人。 想起方才肆意点评的少女,工藤新一再一次控制不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忍不住代入了她的视角。 柳原的话,会关注什么呢? 是眼神,或者说——表情。 他闭上眼,看过几遍的监控视频如慢放一般浮现在脑海之中。 真中先生拿起展台上的纸张之时为什么那样惊讶? 面对一张白纸,他应该是急迫紧张的,担忧自己无法留下死亡讯息才对。 写完之后,他为什么又一脸怒容地将笔扔在地上? 是知道自己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还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愤怒。 等等! 将死之人,怎么会将原子笔的笔尖转回笔身之中? 况且他写完之后便将笔摔下,根本没有收起笔尖的动作! 灵光闪现。 无数的线索串在一起,纠缠打结的线团终于被他找到了那唯一的解,整起案件已一目了然。 工藤新一的大脑一片清明,他迅速去查看了已经被透明密封袋装好的纸条,“洼田”这两个字的上方出现了无色的划痕,从深度来看,握笔者极其用力。 “目暮警部,我们从洼田先生的柜子中找到了沾血的盔甲!”两名警员托着一个巨大的布袋,将里面的盔甲展示在目暮警部面前。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洼田目瞪口呆,满脸惊愕。 目暮警部威声道:“事到如今,盔甲和死者遗言两样铁证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吗?” 盔甲被溅满了血,对于展品来说已然是难以修复的损毁,毛利兰看着感到可惜,出声问道:“这盔甲还能被清洗干净吗?” “没关系的。”饭岛答道,“这是复制品,真品没有被拿出来展示。” “那就太好了。”毛利兰放下心来。 复制品…… 所以洼田当时将头盔砸在地上,落合馆长才没有出声责备。 工藤新一猛然抬头,视线从尸体被发现的那面墙璧扫过。 所有画都被移开,只余空荡荡的银色铭牌放在原处。 即便地面上已经被血流淌成水洼,也没有一滴血液溅在任何一幅画作之上。 这样珍惜每一幅画。 ——凶手只会是那个人。 他已经知道作案手法了。 而且,最关键的证据一定还在那个人的身上! “洼田先生,那么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目暮警部命令警员将洼田带回警局。 “等等,目暮警部。”工藤新一扬声道,“凶手不是洼田先生。” 目暮警部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可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洼田先生啊!” “那都是凶手用来迷惑你们的罢了。”工藤新一伸直右臂,食指倏地指向身形单薄的老者,俊朗的脸上满是自信,双眸之中溢满找到真相之后的快意,“凶手就是你吧,落合馆长。” 展厅内透不进光,伫立在一旁的铠甲冰凉,巍峨高大的躯壳散发着迫人的寒气。尸体遗留下的血腥味尚未散去,气体分子被困在这片空间内四处逃逸碰撞,将死亡的讯息传递给每一个人。 可站在正中央的少年却毫无惧怕。他宛如一团滚烫炙热的火焰,席卷过每一寸阴暗角落,焚尽世间一切罪恶,灼灼燃烧到在场所有人的心间。 没有人能够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少年侦探。 ——实在耀眼。 6. 第六面 气氛在他指出凶手的瞬间变得紧绷,连呼吸声都被放轻,担心惊动了即将被揭开的真相。 “落合馆长。”工藤新一隔着塑封袋拿起那支原子笔,面向老者,“你之前说,这支笔是美术馆为了周年纪念日而定做的,你应该也有一支相同的吧?” 棕褐色的笔身被他夹在手中,显得五指更加修长白皙。 落合馆长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了那支原子笔。 工藤新一的声音还在继续:“目暮警部,麻烦你看一下那支笔能否使用。” “啊,好。”目暮警部虽然尚未明白工藤新一究竟想做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照后者的话去做,“失礼了,落合馆长。” “不必了。”落合馆长避开了目暮警部试图从他手中拿过原子笔的手,承认道,“是的,这支笔是坏的。” “坏的?”目暮警部惊讶问道,“为什么会带一支不能用的笔在身上?” 眼前的老馆长是工藤方才指出的凶手,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这支笔在这起案件中至关重要。 工藤新一替馆长回答了这个问题:“目暮警部,你再仔细看看那张写有洼田名字的纸条。” 白色的纸张在目暮警部的手中不停变换着角度,微弱的光线将无色的痕迹展露在他的眼前。 “这、这是!”他辨认出来,这是无法出墨的笔尖在纸面上留下的痕迹。 “没错,纸条上的字根本不是死者所写,而是早就被凶手写在上面的。”工藤新一目光锐利,“按照我的推理,死者被喊来房间,发现凶手想要杀害他的时候看见了这张纸条,但纸条上的人名却并非凶手的,于是他拿起一旁的笔,想要将真凶姓名写下,却没料到那支笔是坏的。所以真中先生满脸怒容,愤然将笔摔在地上。” 目暮警部提出问题:“但工藤老弟,你刚才发现的那支笔是完好无损的啊!” “我从地上捡到那支笔时,笔尖在里面。而监控中的真中先生根本没有将笔尖收回的动作。”工藤新一解释道,“所以,凶案现场的这支笔根本不是真中先生所用的那支!” 目暮警部听明白了:“笔被换过了。那岂不是说,拥有无法写字的笔的人,就是凶手!” 他的目光立刻锁定落合馆长,询问道:“请问案发时间,您有不在场证明吗?” “怎么会……” “馆长……” 一旁的美术馆工作人员感到难以置信,盼望着能够得到一个理想中的答案。 但落合馆长面容平静,答道:“那个时候,我正藏身于盔甲之中,等待着与一个灵魂堕落了的恶魔见面。” 他看向将自己的手法揭露出来的少年:“后面的事都在监控中,你们都看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监控拍下来?”目暮警部无法理解,追问道。 “这都是被精心安排过的。所有物品的摆放,包括真中先生死亡的位置。”落合馆长坦然地舒出口气,“我可是练习了很多次呢。” 毛利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所以传说中被保全人员看到的半夜走路的盔甲,是馆长您吗?” 落合馆长恍若未闻,自顾自往下说道:“也许你们觉得很可笑吧,但为了除掉那个恶魔,为了保护这间神圣的美术馆,我必须这样做。” “就连洼田也是吗?”工藤新一望向他,“因为他盗卖美术品,所以留下写有他名字的纸条。” “是啊。”落合馆长承认道。 他看向墙面上那幅被他用来模仿的画,右下角的银色铭牌不时闪着光芒,《天谴》两个字恍若在寓意着什么。 “就像这幅画一样,骑士想要手刃恶魔,自身也必将浸染鲜血。”落合馆长大笑起来,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毫无即将要被逮捕的痛苦,“身为杀人犯的我已经是恶魔的化身了啊,又怎么逃得过正义之眼呢!” 畅快的笑声在地狱之馆内回荡,不论是污浊的鲜血还是阴暗的邪恶,都在这一刻化作乌有。 - 杀人案件落幕,人群散去,毛利兰却在走道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沉默地望着通向场馆的路。 “当时要是我坚持去参观这件展厅就好了。”她说道。 现在的走道上没有阻碍前进的立牌,宽敞又安静。监控上的死亡时间清清楚楚,正是他们路过这里却没有进去的时候。 如果当时的她往场馆内走去,是否这桩案件就不会发生,不会有人死去,落合馆长也不必因此付出代价。 柳原月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是我劝的你,即便有错也是我的错,怎么能怪兰呢?” “当然不是月酱的问题!”毛利兰矢口否认,一脸坚定地对她说。 柳原月从善如流地点头:“是呀,所以更不会是兰的问题啦!” 她不愿让毛利兰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说道:“工藤君一小时前不是就说饿了吗?现在不着急吃午饭了吗?” “啊!”先前完全沉浸在推理之中的少年直到此时才感受到饥肠辘辘,他用力揉了揉空空荡荡的胃,感觉全身力气都快丧失,“快走吧,兰,之前说的那家最近的餐馆在哪里?” 毛利兰对他无语:“真是的,刚才还那么有精神的样子。” 走出美术馆,太阳已经过了中线,几乎是可以吃晚饭的时间了。 毛利兰带路,走在前面,柳原月和工藤新一落后半步。 “柳原。” “嗯?”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吧,凶手是落合馆长。” “猜测是无用的,想要定罪,需要的是证据,不是吗?” “作为侦探,我需要证据。但现在,我想听你的想法。” 柳原月这时才抬眸看他,那双湛蓝的瞳孔写满了专注,一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死亡现场的监控构图和画作别无二致,身体素质可以穿一身厚重铠甲拿重剑杀人,在场的嫌疑人中没有第二个了吧。” 工藤新一捏着下巴思索。 正如他一样,能够发现凶手也与那些被刻意移开不被鲜血溅污的画有很大关联,甚至落合馆长习练剑道这件事也早已被推测出来,但他更好奇的却不是这两点。 他问道:“他的表情呢?” “落合馆长的眉毛和胡子太长了啦,表情很难辨别的。”柳原月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个答案出乎工藤新一意料,他既觉得眼前的人没说实话,又觉得这种情况十分合理。 就在他快要相信的时候,他听到少女没忍住的笑声:“不会吧,难道真的信了吗?” 工藤新一嘴角抽了抽:“喂喂——” 柳原月不再逗他,正经道:“他的表情很正常哦。和被拆穿作案手法的大多数人不同,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懊悔,也没有悲伤。被你指出是凶手的时候,除了不具有任何意义的惊讶之外,只剩下一闪而过的喜悦。而这样的反应和表情是不能作为判断依据的,准确来说,这些只能作为辅助手段。” “喜悦?”工藤新一皱眉。 即便被逮捕时的落合馆长放声大笑,他也不能明白这份喜悦从何而来。 柳原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应该不是很难理解吧。亲自践行了心中的正义,为坚守的信念而战,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话音刚落,少年便将不赞同写在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关于生命意义的长篇大论。 不想在饿着肚子的时候听对方的说教,柳原月赶在他开口前继续道:“像真中先生这样的恶人,放在什么故事里都是要被打败的存在吧。” 美术馆悬挂着的那些画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最终定格在了监控录像的那幅画面。 骑士手染鲜血。 为屠龙甘成恶龙。 她的语调悠悠,口中呼出的热气顷刻消散在周身的寒冷温度中:“即使是观众,也难免会被这样崇高而坚定的信念打动啊。” 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她顿了顿,再一次表达着与对方相悖的观点:“这样说来,落合馆长不应该被称作‘凶手’,而是——‘殉道者’。” 只是这样的话显然不能动摇工藤新一分毫,他满脸严肃,语气不容置疑:“那也不是杀人的理由。不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所谓的理想或愿景,都不是伤害别人生命的原因。” 冬季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蓝宝石般的眼眸闪耀着夺目的光。 不管是什么人,在被他这样认真地对话后,都很难不被他说服。 “大概吧。”柳原月的回复模棱两可。 她不给对方说出下一句话的机会,飞快走到毛利兰的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兰,等会我们是去吃什么料理?” 毛利兰一边说,一边向她推荐着菜品:“是一家很好吃的寿司店,上次去的时候……” 交谈间,柳原月稍稍回头,看向跟在她们后方的少年。 工藤新一双手插兜,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走着。 肉眼的视野范围比想象中还要广阔,投来的视线太容易被捕捉,几乎在瞬间,他们的目光交汇。 对视间,柳原月扬起一抹笑容,连眼尾都浅浅勾了起来。 她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快被你的信念打动了。 ——大侦探。 7. 第七面 帝丹高中的体育课经常是两个班级一起进行。 二年(A)班和二年(B)班被安排在了同一个时间段。 体育老师被教导主任喊走,交代了几句就让学生们自由活动。 男生们在篮球场与足球场挥洒着汗水,柳原月被环绕在同班的几名女生之间,时不时与她们搭几句话。 “柳原一直往足球场看呢,是对足球感兴趣了吗?”同学问她。 看台与足球场离得很近,每一张奔跑过去的脸都清晰,飞扬的衣角穿过冬日的风,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柳原月的表情说不上专注,像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眼睫,看向正带球过人的少年:“是对人感兴趣呢。” “欸?” “柳原同学也会有注意的人吗?” “真是个大新闻啊!” 耳边传来或惊讶或不相信的话,柳原月没有回答,而是称赞道:“工藤君的足球踢得真好啊。” 她的话音刚落,身边的同学们还没来得及追问,球场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是工藤新一刚才的射门进了。 队友们簇拥着他,凑在一起与他击拳。 工藤新一的脸上带着笑,眉眼张扬,满是进球后的神采。即使知道这种时候不会有多少观众,但他的目光还是扫过了看台。 于是见到了正与他一同分享喜悦的少女。 ——恭喜。 他读出她的唇形。 进球后的心跳本就快得惊人,那股陌生的感觉尚未被辨析,肩膀就从后面被拍了一下。 “工藤,继续啊!” “来了。”他跟着队友往球场中心跑。 女生们之间的打闹声却随着风传到了他的耳边。 “第一次听见柳原夸人。” “真难得。” “班上男生听见的话肯定要伤心了。” “毕竟是工藤君嘛。” 他听见柳原这样说道。 - 那颗足球被踢飞的时候没人预估到落点。 是以当它砸在少女肩头的时候引起了接二连三的惊呼。 失误的男生一脸紧张,匆忙跑到看台处的人群中,望向正偏头揉着肩膀的少女:“抱歉,是我刚才踢歪了,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足球的力道真的很大,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肩峰处,像是钢铁一般锤下来。 柳原月瞟了一眼在地上滚动的足球,淡淡道:“砸在谁身上都免不了会受伤吧?” 她的语气听不出来生气或是愤怒,但越是平静的话语却越能激起周围人的同情与怜惜。几乎在瞬间,女生们便同仇敌忾。 “是啊,青峰同学你也太不当心了。” “足球踢过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你真的要好好向柳原同学道歉。” 青峰亮太更加愧疚,朝柳原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接着犹豫地朝她伸出手:“十分抱歉,柳原同学!我这就送你去医务室!” 这种伤都需要去看医生吗? 柳原月皱眉想到,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这种态度显然引起了某些误会。 青峰亮太的声音很洪亮:“柳原同学,请一定给我弥补的机会,让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他正要继续劝说,手中突然被塞进了一颗足球,打断了他之后的话语。 “我带她去吧。”工藤新一走到柳原月面前,问道,“可以吗?” 刚刚运动完,他的脖颈还流淌着汗珠,额前的碎发也变得湿润而更漆黑了些许,一双眼眸如同被清水洗过一般明亮。 略高的体温裹挟着炙热的气息到了她的身边,柳原月被烫得顿了顿,才说道:“走吧。” 少年的短袖运动服被汗水浸湿,风轻轻吹过,微微贴在脊背之上。 “穿上外套吧,工藤君。”柳原月示意了一眼他们放置外套的角落,站在原地等他。 工藤新一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边跑去拿衣服,边对她说道:“我很快回来。” - 帝丹高中的医务室向来是清闲的,两人来的时候只有新出医生一个人在办公室内。 检查过后,肩膀处的伤并没有波及骨头,新出医生开了用于涂抹的药膏,便将治疗室的权限给了他们。 柳原月坐在病床上,手中拿着药膏,看向仍站着的少年,语气戏谑:“工藤君还不走,是想帮我上药吗?” “是啊。”工藤新一理所当然地点头,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接过那支药膏。 “这样啊。”柳原月不多说什么,动手解衬衫领口的纽扣。 工藤新一将药膏拧开,抬头见到这一幕,脸色大变,急忙转过身:“等等!你做什么?” “不是工藤君要帮我上药?”她看着少年紧绷的后背,好笑道,“伤在肩膀,工藤君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脸颊通红的少年这时也反应过来,努力镇定道:“哦,那你好了和我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工藤新一头一回恨自己的听力为什么这么敏锐,可以捕捉到布料的摩擦声,金属之间的撞击声,还有对方因为误触伤口而发出的吸气声。 他到底在分析些什么啊! 工藤新一想要夺门而出。 “可以回头了,工藤君。” 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被解开了三颗,左边肩膀位置的领口大敞着,漆黑的长发被拨到了右侧,披散在身前,带着波浪般的柔软弧度,将肤色衬得愈发雪白。 也将那块青紫色的淤痕衬得更加触目惊心。 工藤新一的眉头皱起,显然没料到新出医生口中“没有波及骨头”的伤会这么严重。他放下准备好的棉签,去抽屉里取出一次性手套戴上。 他的指腹上挤满了药膏,在伤处涂抹。 刚刚还在球场上锐不可当的少年此刻满脸小心翼翼,对待那寸肌肤如同对待多用一分力就会被损毁的证据一般,连呼吸都不敢重上一毫。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的队友,他不由得说道:“抱歉。” 运动过后的手指体温几乎令药膏瞬间融化,隔着透明的颜色传递到了她的肩上。 仿佛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侵略,柳原月克制住挣开的冲动,忍到上药完毕,才对那句道歉的话做出了回应。 “这不关工藤君的事吧,就连送我来医务室也不是工藤君的义务。” “我说过会帮你的。”工藤新一接纳住朝他而去的利刺,与脱下的手套一起裹成一团,以包容又耐心的口吻说道,“当时的你,又露出了那种我看不懂的表情,是离这里很远的表情。” 这种形容落在柳原月的耳中,就像天真的孩童一般稚嫩。 她所学过的表情分析是客观的、科学的,是从被观察者的眼轮匝肌分析到口轮匝肌,从每一块肌肉的运动与面部器官的形态改变去判断对方的情绪与表达真伪,不允许有任何主观及猜测的结论。 眼前的少年从未系统地学习过这些,就连措辞也是脱离规范的,但他却拥有超越教科书的过人感知力,赋予他轻而易举触动旁人心灵的能力。 工藤新一不知道她想了什么,继续说道:“你又分不清现实世界了,是吗?” 肩上的药膏冰冰凉凉,对瘀伤起到了很好的镇痛作用。但若是在原本的世界,这样的伤一个小型家用治疗仪就能解决,甚至不需要半分钟,一切都会了无痕迹。 很难相信这里会是真实世界吧? 对于从一百年后来到这里的她来说。 治疗室内的暖气很足,即使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肩头裸露在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而比之更加炙热的是少年赤诚的言语,他的语气坚定而充满信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说道:“我会帮你的,柳原。” 不论是在悬崖边,还是在深海底,哪怕是他力所不能及之处,他也会用尽全力去拯救她。 如他承诺的这样。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工藤君。”柳原月答应道。 - 意外受伤,还剩下的一节国文课自然也没法去上,方才一起的同学们已经主动帮她向老师请过假,正发短信告诉她这件事,让她安心在校医室休息。 柳原月回复了几句礼节性的感谢,刚准备锁上屏幕,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柳原还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吧,拭目以待什么的,也得给我帮你的机会啊。”他接过女生的手机,拨了一下自己的号码,口中还在碎碎念道,“我可是福尔摩斯的弟子,遇到困难一定要联系我啊!” “工藤君希望我经常遇到困难吗?”柳原月看着他在备注输入【工藤新一】四个字,开玩笑道。 “当然不是!”少年正色道,“但万一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出现的,这是来自工藤新一的承诺。” “既然如此……”柳原月将手机拿过来,当着他的面点了几个键,展示给他看,“让工藤君当我的紧急联系人,这样可以吗?” 紧急联系人? 工藤新一愣住。 一般不是都会设置成家人或者最亲近的朋友吗,这么轻易就设置成他真的可以吗?而且在这之前,他看到柳原手机上的这一栏是空置的…… 心思灵活的少年几乎在顷刻间便得出了结论,答应道:“好。” 操作的时候,对方的手机界面毫不设防地闯入他的视野,包括短信栏的无数个红点与未读,令他忍不住扫了好几眼。 柳原月注意到他的目光,随口道:“之前蛮多同学找我要联系方式,有时会发送一些短信。” 她那时候以为手机号和姓名ID一样,是所有人都可以查到的东西,从没想过隐藏。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的手机号码是比较私人的东西,面对不感兴趣的人可以无视。 但没有智脑的世界想要删除大量号码也很麻烦,况且单方面的删除作用不大,她索性不管了,只是不去看那些讯息而已,对于习惯了在信息潮中挑选内容进行阅读的她来说简单至极。 不知道这句话又让眼前的少年脑补了什么,柳原月看到他脸上露出不赞同,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交待道:“我先回去上课,放学后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不回家。” 见他满脸困惑,柳原月多说了一句:“放学后要去当家教。” “家教?”工藤新一有些惊讶,“是什么科目?” 柳原月是新转来帝丹的学生,他不知道对方的成绩如何,但从外表来看,的确是好学生的模样。 “是绘画啦。”她没有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 “柳原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当老师的人。”工藤新一以他对女生的印象判断道。 “毕竟要生活啊。”柳原月说着凑近他,“再说,我不是也教过工藤君吗?” 工藤新一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脑海中却丝毫想不起对方教过自己的东西。 但他的眼睛肯定睁得更大了吧。 他猜测道。 药膏的清凉气味将他的神智唤醒,他问道:“你的肩膀受伤了,还要去上课吗?” “我又不是左利手,没有影响的。”柳原月抬起右手,将床头的那支药膏夹在两指之间,灵活地转了个花,“而且只是教国小生,不会很累的。” “国小生?” “是啊,就是去美术馆的那天,我在回去的路上经过米花公园,见到一个男孩子在写生,就上去指点了两句。后来他请我当他的家庭教师,薪资很高,我就答应了。” 指点…… 可真是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啊,柳原。 工藤新一想到。 可奇怪的不只是这些,他问道:“国小生请你当他的老师?” “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谁是比他优秀的人吧?”柳原月觉得这很常见,而且她能够判断男孩说的是真话,“当然,他的家长也同意了。”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目暮警部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急促地闪烁着,他抱歉地比了个手势,走到房外去接听。 “工藤老弟!我这边有个棘手的案子,你有没有空过来警视厅一趟?”目暮警部的语速很快,“是杀人案件,电话里很难说清。” “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工藤新一立刻答应。 既然要赶去警视厅,送人回家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少女倒是如他所料的一般没有生气,只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对他笑道:“安心啦,工藤君,还有比我更多、处境比我更危险的人在等你拯救呢。” “我会的。” 目暮警部口中的杀人案件令他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甚至想要下一秒就能出现在警视厅看到案情报告。 但当他走到门边,拧开把手的那一瞬间,工藤新一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遗忘。 对案件的好奇与未知的不安将他夹杂其中,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靠坐在病床上的女生:“安全到家之后,记得和我发条消息,柳原。” 8. 第八面 落地窗十分敞亮,遮光帘被拉开,修剪出层次的草坪青翠,栽种的栀子花洁白明丽,茂盛的长势丝毫看不出如今已然是冬日。 “柳原老师,您很喜欢画风景吗?”男孩端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眼前完美呈现窗外景色的画问道。 笔尖还蘸着白色的水彩颜料,柳原月落下最后一笔,说道:“因为我以前没有见过。” 第一次遇到这孩子的时候,要不是见他画的是公园落叶,她也不会有点评的念头。 听她这么说,枝野康平小脸皱起,感觉自己听不懂老师的话。 画面上除了花草就是蓝天,老师怎么会说“没有见过”呢? 柳原月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搁下笔,准备结束今天的课。 “柳原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教我画人物啊?”枝野康平问她。 “你想学人物吗?”柳原月略一思索,“下次上课我看看你的风景画学得怎么样了,如果进步足够大,我就教你人物。” “我一定会认真学的!”枝野康平攥着小小的拳头,认真道。 小孩子根本藏不住心事,人物画也显然是为了某人才想学。柳原月对他学画的目的不感兴趣,只要按时支付薪水,想学什么都没问题。 她不问,枝野康平却按捺不住,趁着她收拾画具的功夫,已经劈里啪啦将事情都说了个一清二楚:“爸爸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画一幅爸爸的肖像送给他!这样爸爸肯定会很高兴的!柳原老师,你说呢?爸爸会喜欢我准备的礼物吗?” 面对孩子,柳原月选择坦诚一些:“我不知道。” “啊?”枝野康平呆住,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她说:“我没有父亲,也没有送过这些礼物,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啊?”枝野康平这次的声音更大了几分,随即露出万分愧疚的表情,直接从座椅上跳了下来,朝柳原月鞠了个躬,“柳原老师,对不起!” “没关系啦。”柳原月摸摸他的脑袋,“你还小嘛。” 没想到这里的小孩子道起歉来都这么严肃,该说是他的父亲教育得好吗? “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岁了!”枝野康平强调了一下,他仍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安慰道,“柳原老师,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也没有妈妈。” 他小时候妈妈就不在了,知道没有亲人的难过,这才更担心自己刚才的话伤害到了老师。 “那你会想妈妈吗?” “有时候会,我想妈妈的时候就会去看妈妈的画。”枝野康平点头,眼底带着骄傲,“我妈妈是个超极有名的大画家噢!”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再有名的画家,也不会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内。 于是柳原月只能含糊地夸赞了几句,既不想欺骗小朋友,也不想让他失落。 枝野康平却来了劲,非要邀请她参观妈妈的画作。 柳原月无法,只好把手上沾到的颜料洗干净,跟着他去了存放着画作的房间。 上课的画室在一楼,是光线最好的房间。枝野康平要带她去的是地下室,一路经过了起居室、客厅等数个房间,每一处都摆放着不少用来装饰的画作。 枝野康平的父亲是位收藏家,这些画大概都是他平时从各地画廊与拍卖行买到的。每一幅都风格迥异,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以柳原月的眼力,大致能看出来其价值。 不过即使是收藏家,也不至于将水平悬殊的两幅画摆在一起吧? 还是说这里的审美风格与她不同,其实是她眼拙? 柳原月并不认为是后者,但也不可能和在场唯一一个十岁的国小生说这些,只走马观花地将画作都看了一眼,权当自己又进了家美术馆。 - 警视厅内,工藤新一坐在会议室里,面前散落着繁杂的资料。 他的眉头紧蹙,手中拿着的照片血腥残忍,厚厚一沓,来自不同的面孔。 目暮警部苦着张脸:“工藤老弟,案情就是这样,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消息也快要封不住了。” “本来也不该封住!”工藤新一扫一眼跟前的白板,看着被磁石吸在上面的三名女性照片,努力按下心中的愤怒,问道,“已经出现三名受害者了,警方应该让市民更加注意安全,不是吗?” 目暮警部知道工藤新一说的话有道理,但他并不是可以做决定的人,只能说道:“这也是上面的意思,怕引起市民恐慌,这才压住了。” 如果不是真的着急,他也不会请身为侦探的工藤来帮忙,还将案件资料都复印了一份给他。 两个月前东京市出现了第一名受害人松本春。 死者二十六岁,女性,自由职业者,平时会在博客等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生活日常,并撰写文章稿件。 尸体是在死者的出租屋内被房东发现的,发现时已经死去一周。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温低,估计尸身已经腐烂到不忍直视。 两周前出现了第二名受害人。 秋保丽子,十九岁,女性,东京大学艺术系学生。 尸体是在米花公园的小树林中被清晨打扫的清洁工人发现的,法医鉴定后得知死亡时间是一日前。 第三名受害人是昨天被发现的。 死者名为小坂田慧,二十七岁,女性,是位画家。 尸体在一条酒吧街的后巷中被发现。 在出现前两名受害人的时候,没有人将她们联系在一起。警方对第一起案件的调查方向更倾向于情杀或仇杀,始终在排查死者认识的人,不断搜索着她的交际圈。 又因为死者是自由职业者,许多信息很难核实,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至于第二起案件,因为死者是女大学生,警方在排查过后,认为仇杀的可能性不大,甚至有在案发地点遭遇陌生人凶手的可能,也仍在调查中。 她们均是中毒身亡,且身上出现不同程度的伤痕,但警方都不认为这两起案件相关。 直到昨天,出现了第三名受害人。 佐藤作为每一起案件都参与调查的人,第一个从受害者的遗体照片中发现三名受害者的共同点——三人的身上均有被刻下的字母痕迹。 松本春,M.H. 秋保丽子,Autumn. 小坂田慧,Kei. 的确与她们各自的姓名有关,但分别是罗马音缩写、英文、单名的罗马音,又是在身体的不同部位,警方起初并未关注,只有佐藤认为这是凶手留下的痕迹。 这个推测也在鉴定过后得到了确认。 至此,这三起案件才被合并,案件的重要级与紧迫度也随之提高——因为这已经变成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甚至可能是无差别的连环杀人案! 工藤新一将手中的照片翻来覆去,又盯着三人的人物关系网研究了好一会,却始终没能找出任何共同点来。 三名受害人都是女性,年龄在十九岁到二十七岁不等,但这样的年龄范围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下一名受害者很有可能是十六岁,或是三十五岁,绝不能以此来做任何判断。 除此之外,这三人的共同点还有什么? 适龄女性、容貌姣好,还有……都是及腰长黑发。 工藤新一骤然起身,将桌面的资料和照片都收进文件袋中。 椅腿在地上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工藤新一掏出手机,急匆匆往外走。 “目暮警部,有了新线索通知我,我有了想法再联系你,先走了。” - 藏画室很大,摆放的画也很多。 与外面不同的是,这些画明显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最早的笔触稚嫩,最后的画风成熟,落款的年龄也从Y5变成了Y31。 柳原月猜测,枝野康平的母亲是在31岁那年离世的,这才没有更之后的画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枝野康平的耳朵灵敏,对这个声音熟悉,几乎在听到的那一刻就往外跑:“爸爸,你回来啦!” 枝野诚蹲下来,和扑过来的儿子抱了一下,脸上还带着笑,正好对上从房间内出来的柳原月。 “柳原老师,康平今天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不会,康平很听话。”柳原月将门带上,去画室拿包。 之前被枝野康平拉去看画,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没有带上手机。但这么一会,已经有了好几条未读信息,全是来自【工藤新一】。 她挑了挑眉,正要点进去看内容,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刚一接听,男生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柳原!你在哪里?怎么不回短信?” “在学生家里。”柳原月微微不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工藤君应该知道这件事?” 工藤新一却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催促道:“把地址发给我,我来接你。” 有点奇怪,总不至于是还担心她肩膀的伤吧? 柳原月想到。 将地址发过去,她琢磨了会,还是没搞懂那位侦探又遇到了什么事。 想着要等工藤新一,她索性去客厅和枝野诚交流了一会枝野康平今天的表现。虽然是枝野康平邀请她当家庭教师的,但真正有话语权的是他的家长嘛。 决定在新世界自食其力的柳原月觉悟很高。 约定好了下一次的上课时间,枝野诚提出:“天色不早了,不如我请柳原老师一起吃个晚餐?” “好啊!我想吃上次那家牛扒店,好不好啊爸爸?”枝野康平非常欢迎老师一起吃饭,双手一拍,当即提出要求。 柳原月拒绝道:“不打扰枝野先生和康平了,我回家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枝野诚又道:“那要不我送柳原老师回家?这么晚了,让您自己回家我和康平都不放心。” 如果不是他的脸上看不出来对自己的喜欢,柳原月都要怀疑这人是想让自己当枝野康平的继母。 “不麻烦枝野先生了,我朋友来接我。” “男朋友吗?”枝野诚面露惊讶,“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柳原月与他对视了两秒,才否认道:“普通朋友。” “滴”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垂下眼睑的同时,她的余光扫到枝野诚轻微收缩的提上唇肌与隐约笑意。 【工藤新一:我到了。】 “我朋友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柳原月和枝野康平挥了挥手,才对枝野诚点了下头示意。 枝野康平大声道:“柳原老师再见!” “再会,柳原老师。”枝野诚将她送到门口。 9. 第九面 冬日的天色暗得很快,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 少年颀长的身形立在灯下,低头读着手里的资料。冷色调的蓝光落在他的发梢,清而淡,像一抹月色。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影子被灯光拉长,边缘模糊。 “工藤君。”柳原月朝他走去。 工藤新一循声看去,她的身后是枝野父子的剪影,随即视线被合上的别墅门阻隔。 柳原月注意到他眉间有几分焦虑,猜测是之前说的案件遇到了困难,问道:“工藤君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他摇头。 少年鬓角带着些许湿润,在灯光下映出水色。 警视厅离这里不算很近,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是跑过来的吗? 柳原月猜测道:“是担心我的伤吗?” 工藤新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最近有几名女性遇害,目前警方认为是连环杀人案,凶手还没抓到。在你的手恢复之前,我都会送你回家。” 柳原月稍微抬了下左手:“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刚才画画的时候,只要不刻意去关注,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 “那你也根本没办法保护好自己吧!”工藤新一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烦躁。 这是连环杀人案,直到现在他也没找到受害者之间的关联,除了那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再没有半点其他特征。 可这一项又太过无用,符合的人数不胜数,哪怕警方有心,也不可能确保每一个人的安全。 但柳原月是他承诺过要保护的人,如果他连这一件事也不能做到,他还算什么福尔摩斯的弟子? 工藤新一用力揉了下脑后的头发,下定决心要尽快将凶手抓出来,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他重视万分,言辞也不由得染上质问的语气:“如果真的遇到危险,身边没有人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会呼叫工藤君啊。”柳原月倒是显得轻松极了,朝他扬了扬手机,“会保护好我的吧,我的紧急联系人?” 她的语调轻快,工藤新一满腔的焦虑如同被细雨溅湿,不安的情绪也瞬间被抚平。 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所、所以说我送你回家啦!” 说完,他加快脚步,飞速往前走,将微红的脸扭了回去。 望着少年略显僵硬的背影,柳原月的语调带笑,提醒道:“工藤君,我家是在另一个方向哦。” - 似乎和这位侦探在一起总不会太平。 即便只是平稳地走在回家路上,也能遇到和父母走失的小朋友。 将五岁的小女孩送回焦急寻找的父母身边,柳原月已经饿了。 鉴于某人的奇特体质,为了能够顺利吃饭,她拒绝了对方提议的路边餐馆,而是从公寓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份便当。 “就当是工藤君送我回家的谢礼吧。”她将其中一份便当塞到工藤新一手中,随口问道,“要去我家吃吗?” “啊,好。”工藤新一对吃饭这件事同样不算上心,习惯了吃便当的他也并不觉得这份食物有多简陋,当即应下。 他顺手接过柳原月拎着的纸袋,将便当和她的那份放在一起。 便利店的袋子中不仅装着两份便当,还有一支护手霜,包装精美,盒子上印着绿色叶片。 注意到他的视线,心情还算不错的柳原月主动满足侦探的好奇心:“之前的护手霜用完了,就买了支新的。” 其实是下午洗手后拿出来用了一回,接着忘在枝野康平家的画室里了,但这些说起来过于琐碎,她不认为需要解释这么多。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 对观察到的事物进行联想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尽管他并非想要对旁人的生活过分探索,但身体与大脑总会快一步地去分析所有相关的线索。 比如,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天萦绕在指尖的薄荷香气。 等等—— 薄荷? 他顾不上方才的那些杂思,飞快从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 上面将死亡现场及死者的随身物品都详细记录,编号标注在一旁,整齐清晰。 出租屋内被发现的死者处在家中,卧室内乱成一团,十分具有自由职业者的风格,床头还四散着刚写好的稿件与换下的睡衣。 笔记本被搁置在床头柜上,露出被遮住的铁盒一角。 盒子很薄,成年人掌心大小,是最近十分出名的一款薄荷糖,据推测是死者写稿提神时吃的。 死者衣着整齐得体,当日应当有出行计划,或是与某人有约会,却在出门前被害。 另一位公园树林内被发现的艺术生死者只随身背了一个挎包,其中物品仅有六样:手机、香水、口红、镜子、钱包、钥匙。 ——是约会的状态。 最后一位酒吧后巷被发现的画家死者周围更加干净,她的身边连手提包也没有。只有一枚打火机与一包女士香烟躺在她的手边。 ——像是临时决定去往目的地或是半路寻找了一处角落抽烟。 初时看到这几张照片,工藤新一尚觉困惑。 即使凶手是出于某种原因选择了这三位受害人,凶案现场为什么会丝毫没有被布置过的痕迹?这完全不符合连环杀人案罪犯的行为模式。 除开被刻意留下的签名,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将这几起案件联系到一起? 但此刻,他终于找到了其中的共同点——尽管这令他心中的不安加剧。 通过物品上的品牌标识,他查出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薄荷糖、薄荷气味的香水、女士薄荷爆珠香烟。 这是她们的第二个共同点吗? 还是说,这才是她们真正的共同点。 “我明白了!”他猛然抬头,迫不及待道,“我现在要回一趟警视厅。” 从这点着手,警方一定能查出更多的线索。 “柳原。”工藤新一捏紧手中的纸袋,“最近你一定要当心,感觉到任何不对要立刻联系我。” 柳原月大概能判断出他是对之前说起的案件有了新的发现。 她的好奇心并不旺盛,于是简单道:“好,你快去吧。” 工藤新一却没有动。 面对案情,他向来要等到一切证据都齐备,一切逻辑都清晰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推理。在他的推断之下,在他的指认之下,他从来都是笃定且不容置疑的,但眼前人的安危显然比这份不确定性要重要更多。 不便将具体的信息透露给无关人员,工藤新一只能笼统说道:“柳原,我怀疑受害者被选中的原因与她们使用的物品相关,很大可能是薄荷气味。你最近可以换其他气味的护手霜吗?” “不好。”她出人意料地拒绝。 “为什么?”工藤新一着急起来,“是我刚才没说清楚吗?虽然我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大概率不会有错,凶手杀害她们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柳原月打断道:“我相信你。” 她对他用力点了下头,又强调一遍:“我相信工藤君的判断。” 工藤新一更加不懂:“那是为什么?” “一定要说的话……因为我不怕?”柳原月想了想道。 工藤新一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你在胡说什么啊!” “是他在犯罪,我为什么要害怕?”如果不是肩膀还隐隐疼痛,柳原月甚至想耸肩表现自己的满不在乎,“如果他来找我,不是更能加快工藤君抓住凶手的时间?把我当成诱饵好了,如果凶手真的有这种打算的话。话说回来,从这个角度去想,反倒是凶手应该担心才对呢。” 少年一脸震惊:“你是笨蛋吗!我怎么可能为了抓住凶手让你受伤啊?” 柳原月辩解道:“也不一定会受伤吧?” 工藤新一坚持:“有风险也不行!” “好吧。”柳原月妥协,换了一个听上去更离谱的理由,“因为我不喜欢其他味道的护手霜,要我换成其他气味的护手霜,我宁愿被他杀害。” “别乱说!”工藤新一大声道,“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交谈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寓的大厅里,前台处的工作人员被声音吸引,朝他们看来。 工藤新一的脸色已然不太好看。他抿抿唇,将纸袋交给柳原月:“我会亲手将凶手逮捕,也会让你重视起自己的生命。答应我,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柳原月大概是有些吃软不吃硬的。 尤其是当她能看出来对方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切之时。 “我……尽量。”她仍然不愿意轻易做出保证。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工藤新一满意。 在柳原月走进电梯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凑近,眼疾手快将纸袋中的护手霜拿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好好吃饭,明天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少年的背影遮挡。 一切发生的太快。 柳原月没料到他会做出来这种宛如小学生一般的举动,也不至于执着地为了一支护手霜追上去,她愣了两秒,望着纸袋中的两份便当出神。 看来便当不是令侦探满意的谢礼啊。 早知道就买不同口味的了。 牛丼饭旁边的鸡排饭看起来也不错。 好吧。 至少这里不用靠营养剂度日。 为了能够尝到更多口味的便当,还是晚一点再去面对凶手吧。 10. 第十面 由于侦探忘记带走作为谢礼的便当,于是在第二次送她回家时提出了其他的回报。 百叶窗被卷至最高点,天色未暗,明亮的光线投入室内,照在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 茶几上的杂物已经被清空,柳原月与工藤新一坐在厚实的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堆资料。 得到目暮警部的允许之后,工藤新一将案情信息分享出来,朝身边的女生问道:“所以,你有什么看法?” 柳原月的指尖划过桌面上整齐摆放着的三排照片,将她听到的内容总结了一遍:“按照你的推理,死者A衣着精致得体,是在赴约前被害,且现场门窗均无暴力破坏痕迹,凶手一定是她认识的人,是死者主动将门打开。 “死者B是在公园树林内遇害,周围并无拖拽痕迹,说明死者不是被强行带去凶案现场,而是与人有约。能够将一位女生约到这一类幽暗无人的场所,大概率是交往颇深的朋友,甚至是恋人,但警方调查后并没发现符合条件的人。 “至于死者C,凶手无差别杀害她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所处环境是酒吧后巷,人流少且适合作案,凶手具备临时起意决定动手的条件。 “另外,通过分析三人的相似性,你的推断是容貌姣好的黑色长发女性,且钟爱薄荷味香气。 “是这样吗?” 这种死者ABC的称呼方式令工藤新一的眉头轻皱,但他没有发表更多的看法,只是点头肯定了她的话,等待下文。 柳原月神色平淡,右手食指点了下眼角,注视着第三行的照片,说道:“我不这么认为。” 工藤新一眼睛亮了些,知道自己的确没有找错人,问道:“哪里不对?” 他昨天和目暮警部讨论到半夜,却始终觉得有哪一环是断开的。在目前的推理之中,这三位受害人的相似点既可以说普通,也能勉强算得上是特殊。再从她们的死亡状态分析,与凶手的熟悉程度也有所差别。 线索有限,可越思考,案情却越扑朔迷离,让他找不到头绪。 “你抽过烟吗?”她没有谈论案情,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工藤新一困惑地看她一眼,还是答道:“没有,但我见过。” “薄荷烟呢?”柳原月继续问道,“你见过抽薄荷烟的人吗?” 薄荷烟? 工藤新一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仔细回忆了一番,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恍然大悟道:“是气味?” 柳原月:“是的。薄荷烟的气味很淡,对于吸烟者来说,能够感受到薄荷凉意,但对于路过的人或是与吸烟者并不熟悉的人而言,仅从气味是很难分清其中的薄荷成分的,更浓郁的是尼古丁与烟焦油的味道。” 工藤新一沉思道:“所以凶手只可能从香烟的外包装得到这一信息,或者凶手本来就知道死者的抽烟偏好。” 但后巷昏暗,那款薄荷烟的包装花哨,除非十分熟悉香烟的人,否则过路人不可能从匆匆一瞥中辨别出它的种类——还是在死者拿着香烟盒招摇过市的前提下。 一盒收在口袋中的香烟,是怎么被凶手发现,并且临时决定了杀害的举措? 所以只可能是凶手早已认识死者,计划好了这一切! 他想通这点,又听女生继续说道:“死者C是位画家,在全国还算有名,报道也不少。但不论是照片,还是个人访谈中,她都没有表露出自己抽烟这件事,甚至对外的人设是不沾烟酒的女艺术家。” 柳原月拿过几张小坂田慧的新闻报道,上面有她获奖时的照片,也有私下访谈的照片,甚至还有狂热粉丝偷拍发到网络上的。 她将这些报道推向工藤新一,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凶手与死者C的亲密度极高,甚至能够知道她不对外公开的癖好。另外,虽然酒吧后巷与公园树林的隐蔽程度不相上下,但薄荷味香水反而更容易被注意到,至少从这个方面来说,死者B和死者C与凶手之间的关系应当相差无几。 “反倒是死者A,资料里说她经常随身携带薄荷糖,偶尔写稿需要外出取材,与受访人交流时吃薄荷糖的频率不低……她才是三人中最难判断与凶手关系远近的那位。” 仅从主动开门是无法做出任何判断的,甚至敲门的人有可能谎报他的职业,只说是邻居或者公职人员,骗取受害人的信任从而达成目的。 工藤新一顺着她的话往后说道:“她们的人际圈一定有重叠。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还要亲密,但警方却始终没能查出三位受害者人际圈重合之处,说明凶手与她们都是在私下来往,甚至受害者主动将这段关系隐藏,才会演变成现在不为人知的局面,连受害者的亲朋都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从一团乱麻中找到线头,再梳理就变得轻而易举。 工藤新一有了新的思路,诚恳道:“柳原,谢谢你。” 柳原月心知自己是占了这个世界在行为分析学上暂无研究的便宜,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倒也没有多骄傲,只是道:“即使没有我,工藤君也能发现这些,找出凶手的。” 工藤新一却坚持自己的看法:“是你提供给我了更多的想法,我之前并没有从凶手与受害人的亲密度去分析推理。” “不是你的问题,工藤君。”柳原月笑起来,狡黠地眨了下左眼,“是你不够了解女人。” “什么啊。”工藤新一无奈,“柳原也还是个学生而已。” 他反应不大,柳原月倒是有些惊讶:“欸?还以为工藤君会害羞呢,是习惯了我的玩笑吗?” “不。”工藤新一笑着望向她,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窗外的日光,清透温柔,“只是觉得刚才的你很认真。” 与以往满不在意的态度相比,就好像终于愿意将周身的屏障打开一点,接纳外界的存在了。 “太夸张了吧……”柳原月喃喃道。 她错开对方的目光,却意外地注意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工藤新一没听清她说的话,正要再问,就看到柳原月的目光盯着一行字,难得地露出了冥思苦想的表情。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法医检测出的死因——第一位受害者是死于内服过量蒎烯类药物,第二位受害者是死于外用过量蒎烯类药物,第三位受害者则是死于注射入过量蒎烯类药物。 虽然致死类药物相同,但追究起来却略有差异,在将案件关联起来之前,这点相似性便被忽略。 “蒎烯类药物?”柳原月终于从自己的记忆中抽身出来,不确定地问道,“是松节油吗?” 这种东西太过古老,早已经被淘汰了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她曾经参加过历史向的画展,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即便是询问的语气,柳原月也并不指望对方能在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题上回答什么,拿出手机准备搜索。 但工藤新一的确给出了答复:“是的,在油画的绘制过程中作为稀释剂稀释颜料的松节油就是这种成分。” 纵然觉得他的知识面太广,但现在也显然并不是感慨的时候。柳原月按熄手机屏幕,看向松本春的死亡报告,指着“内服”两个字说道:“所以她是怎样内服的?” “是注入胶囊中。”工藤新一已经将几起案件看得滚瓜烂熟,甚至不需要再翻阅查找,就能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她,“维生素A与维生素E的成分中也有蒎烯类药物,据推测,凶手是将松节油注入维生素胶囊内,哄骗受害者服下,以达到杀害目的。” 柳原月说道:“如果是能够送维生素胶囊的关系,那凶手与死者A之间也不可能是陌生人。” “没错。”工藤新一认可她的看法,“秋保丽子的死因是外用过量,而蒎烯类药物,也就是松节油,在医学方面可以治疗摔伤扭伤,目前的推测是凶手以借此治疗伤口为由导致受害者死亡。” 注射则隐蔽许多,只需要准备好针管,趁受害者不备便能得手。 听他说完,柳原月的眼睛微微睁大,轻声道:“那就不对了。” 工藤新一捕捉到她的话语,心中一震,尚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她的声音继续道:“太专业了。” 她利落地挑选出那几张拍摄了完整案发现场的照片与死者的遗体照片,重复了一次:“太专业了,现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尸身也没有多余的损毁,只留下精心设计过的签名。 “凶手与死者都至少是朋友关系以上的熟悉度,又能准备好维生素胶囊,疗伤药物,还有注射用的针管。这些都不是短短几天就能做好的。 “加上凶手还需要设计方案,需要将让死者心甘情愿隐瞒他的存在,这一切都需要人力物力心力。除非那人是犯罪天才,不然就是早有预谋。 “死亡时间间隔从六周到两周,熟练程度的提高却并不明显,反而显得十分稳定。打个比方,一位学生从90分的水平提高到了95分甚至98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工藤新一难以置信地接过她的话:“说明……我们错过了他得到90分之前的一切。” 11. 第十一面 工藤新一很快接受这个事实,说道:“我会请目暮警部调查之前是否出现过相似的案件。” “朝着意外死亡的方向去查。”柳原月建议道,“如果有类似的凶杀悬案,警方不至于联想不到。而且,凶手会接连犯案,说明之前犯下的罪行并没有被人发现,他甚至从中得到了一定的乐趣甚至快感。那时候的他会感到紧张或是恐惧与担忧,害怕警方会发现死亡案件背后的真相,但因为警方轻易相信了他的说辞,也可能是被伪造出的意外死亡蒙蔽,才塑造了他的自信,令他有勇气再次作案。” 眼前的这三起案件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死者A并不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起始,至少不会是凶手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等等。 她竟然会用“人命”这个词? 在这个本就以推理闻名的漫画里,生死不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只是角色的命运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忍不住上心起来,一本正经地分析案情,不知不觉投入其中,像是当真了一样。 柳原月恍惚了片刻,直到那道清澈的声音不断响起,视线才重新有了焦点。 少年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帅气,眼底的青黑却也十分明显,闭上双眼时偶然会流露出轻微的疲惫之态。 但只要睁开双眼,那其中的神采奕奕便不容忽视,如钻石的光芒一般璀璨,顷刻扫去之前的倦意。 “怎么了?是太累了吗?”工藤新一担忧地看向她,“是我打扰太久了,你休息一会。” 或许让人无法隐瞒是侦探潜在的能力之一,总之在对方的注视下,柳原月骤然有了“知无不言”的冲动。 她说:“其实我还有一些看法。”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心中的犹疑便随之消散,驱使她说出更多的推测。 “连环杀人案的谋杀动机通常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可能是性、金钱、关注度……”柳原月以陈述的语调介绍道,随后问他,“将这三起案件汇总,给旁观者所留下的最明显标记是什么?” 工藤新一的领悟力与敏锐度惊人,一阵见血地指出关键之处:“是签名。” 柳原月抽出那三张拍摄下尸身上签名刻痕的特写照片,展示在他眼前。 “没错。事实上,凶手的这项行为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凶手将签名留在死者的尸体之上,是炫耀的举措,可以看出凶手是一个张扬的人。但另一方面,他选择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落款,我是说,他没有选择更有代表性的、固定的图案或是字母,而是选择了死者的名字。 “比起前者,显然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方式更加隐晦,说明凶手的内心深处仍然有少许难以察觉的不自信——他既渴望告诉所有人这是同一个人犯下的案件,可潜意识又害怕被人发现这是连环作案,显得十分矛盾。” “当然,凶手选择在死者身体上刻下签名,未尝没有‘就连死者的签名都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想法。一般来说,这是在受过极度压迫后渴望展露自己能力的一种体现。” 将照片合拢,她没有留出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又将尸检报告摆出来:“你还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痕迹吗?除了致死伤和签名刻痕。” 报告上的字早已印在他脑中,工藤新一却仍然仔细看了一遍,抬头问她:“没有其他痕迹,但这就是最大的痕迹,对吗?” 柳原月点头:“是的,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从这三起案件来看,凶手的手法分别是让死者口服毒药,让死者外用毒药,向死者注射毒药。与氰.化物不同,蒎烯类药物的致死过程缓慢,会给死者带来一定的痛苦,说明凶手心中是有不满与愤恨的。 “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选择的手法出血量少,并没有破坏死者遗容,没有任何诸如毁容或肢解的泄愤之举,侮辱意味不大。” “这很矛盾。”工藤新一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柳原月解释道:“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认为,应该是有两名女性对凶手产生了影响。凶手仇恨第一名女性,以至于仇恨一类女性。可又有另一位女性在凶手的生命中十分重要,这使得他不忍心做出过分的举动,或者,是他不敢做。” 工藤新一:“不敢?” “举个例子,比如凶手幼时一直被耳提面命要尊重女性,每当他违背的时候就会受到惩罚。等到凶手长大了,有自主能力之后,他的内心可能仍然充斥着童年时期的教诲,即便再愤怒失控,也会被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唤醒,无法做出‘出格’的行为。” 见到他露出了然的表情,柳原月继续说道:“这三名死者可以看做是某一种象征,年龄从十九到二十七岁,都是适龄女性。职业虽然各有千秋,但从事的都是创造性的工作,哪怕是仍是学生的死者B,也是在艺术系就读。她们与凶手私交甚密,还愿意为之隐瞒关系,说明她们在这方面的观念相对一致,至少在凶手看来她们是一类人。” 她抽出一张白纸,边写边说道:“基于以上几点,即便暂时不能找到最初的死者,但我们已经可以得到凶手的部分画像。 “凶手是男性。死者被害时并非立刻死亡,因此凶手需要有一定的体能制服死者。另外,死者均与凶手有亲密关系,在无资料显示死者的同性取向之前,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极大。 “从作案计划的完整性与严谨性来看,凶手属于‘有组织力杀人犯’,社会地位不低,至少属于中层人士,可以获取年轻女性的信任,职业也应该和死者们从事的创造性工作有所相关。” 记录下这几点,她接着道:“凶手的童年不幸,大概率是单亲家庭长大。鉴于他对女性有尊重的心理,没有做出诸如强.奸之类的举动,可以推断抚养他长大的应该是他的母亲,或者某位女性长辈。而父亲的角色应该是缺席的,不会是死亡离世,更大可能是主观离开了母子二人,这才导致了他童年的过大压力。 “父亲是抛弃者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他的母亲会在抚养他的时候经常提起‘不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长大后要孝敬我’之类的话,不断向他施压。而如果父亲是正常死亡,有生死作为依托,母子相依为命,凶手对母亲的爱会更加畸形一些,映射在死者身上也会更加变态。” 这些理论放在这个世界是完全崭新且陌生的,但工藤新一完全跟上了她的节奏,甚至在她说完之后立刻问道:“凶手对养育自己成人的母亲抱有又敬又恨的感情,他的母亲时刻约束着他,但这并不足以导致他在尸体上刻下签名。还有更重要的角色,对吗?” 柳原月简直被他的理解能力与思维能力震惊了:“对,接下来需要分析的是凶手第一次杀害的对象。” 她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分析道:“我们需要明确的是,凶手并非出于‘黑发’‘薄荷’‘创造性工作’‘亲密关系’这几点原因杀害第一位死者。而是因为第一位死者,才有了这几点受害人特征。 “第一位死者与凶手存在某种冲突,激起了凶手的杀意,于是凶手杀害了她,逐渐仇恨与之相似的一类人,才有了今天的三位死者。” “蒎烯类药物也是吗?”工藤新一很快发现重点,“第一位受害人遇害是因为松节油,所以凶手才坚持使用它作为犯罪手法,这也是对他第一次杀人的重现。” 他一定会成为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柳原月彻底认可他的过人天赋,交流的欲望也更加强烈:“这是原因之一,另一种原因是他的职业可以轻易拿到这件物品。当然,我倾向于二者皆有,也建议从这个角度去查。” “如果是油画家的话,的确有机会与三名受害者相熟。”工藤新一说道,“我会更关注油画行业的嫌疑人。” 柳原月放下笔:“这几起案件的作案时间间隔缩短,一方面是他心中的恶魔无法限制,另一方面是他迫不及待‘惩罚’这几个人,说明他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甚至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根据他的作案频率,比较危险的判断是,他会在短时间内再次作案,甚至是在本周内。” “最后一点。”她强调道,“如果查到之前的案件与这几起时间相距较远,那么两个月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凶手无法遏制情绪的大事,导致他又开始作案。” 工藤新一接上她的话:“例如约束者的逝去。第一位受害者令他仇恨,这种仇恨起初与母亲的约束勉强平衡,但两个月前,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工藤君。”柳原月赞叹地望向他,“你真的很厉害。” 被称赞的少年眼中溢满好奇,探索欲与求知欲统统写在脸上,毫不掩饰地问道:“夸我之前,可以告诉我刚才的理论是什么吗?” “犯罪心理画像——它的名字。” 柳原月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闪烁着细碎的光,其中满是对自己所谈学科的自傲。 两人相视一笑。 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在昼夜交错的逢魔时刻,他们见到了对方心中的那团火。 ——焰光炽热,熠熠生辉。 - 有了新的思路与方向,工藤新一将满桌资料收拾整理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柳原。”临走前,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柳原月仍坐在地毯上,闻言抬头看他,不解地眨了眨眼:“嗯?” 工藤新一垂眸,将她眼底的茫然尽收眼底,莫名觉得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柔软可爱,顿了一下,才将从最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说出来:“你抽过烟吗?” 他没有问“是否抽烟”,而是选择了过去的时态。 事实上,从与柳原月的相处中,还有曾经握过的那只手上,他能够判断出女生是不抽烟的。 但对上眼前的人,他总觉得自己的推理能力并不足够,还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才能确定。 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柳原月想了一会。 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一切都很陌生,她不太适应。为了找到熟悉的气味令自己安心,她几乎试遍了市面上的薄荷产品,其中也包括刚才提到的薄荷烟。 “的确抽过一次。”她偏了偏头,回忆道,“但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所以也只有那一次。” 说到这里,柳原月故意用抱怨的语气问道:“那么,工藤君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护手霜还给我?” “啊……”工藤新一险些忘记自己昨晚抢了东西就跑的幼稚举动,尴尬一笑,果断道别,“我得赶紧把这些线索告诉目暮警部,就先告辞了!” 只是等到将他送去玄关处。 少年坚定的话语却从将要关上的门外传来。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用我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 “所以,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 他走得很快,连回复都没有等待,言行举止是如出一辙的洒脱干脆,像来去自如的风一般,只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谁害怕了啊。” 留在原地的柳原月低声反驳。 她自顾自地想到。 是因为没有薄荷气味提神,她才会感到头昏脑胀,仿佛被室内的暖气蒸晕了一样吗? 12. 第十二面 为了找出连环杀人案的源头,工藤新一陷入了高强度的查阅案件之中。 警方不愿意将警力投入毫无踪影的推测,目暮警部也不能做主,只能为工藤新一提供一些便利,又请佐藤和高木在一旁协助。 旧案累累,意外死亡的案件更是数不胜数,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休息过了,黑咖啡也是一杯接一杯,味觉神经几乎完全被咖啡的苦涩覆盖。 时间被拉得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尽的事情填满,连片刻的休憩都伴随着负罪感,催促着他不断向前。 部分资料以邮件的形式传送到他的手机里,工藤新一靠在过道的墙壁上,一条腿微微曲着,单手浏览屏幕上的电子文件。 “工藤君。” 柳原月从教室走出来。 工藤新一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好了吗,那走吧。” “我今天要去给康平上课,你可以不用来的。”柳原月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又劝了一句,“再说,工藤君也太拼命了些。” 白天去警视厅,到了放学时间就来接她回家,等她安全到家了又去警视厅,像不得停歇的陀螺一般,连作为旁观者的她都为之疲惫。 “我们是在与死神赛跑,不是吗?”工藤新一说道。 快一天抓住凶手,那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能被取下,而慢上一刻,也许就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是你在。”柳原月并不揽功,“我可真担心你被死神赶上。明天报纸上说某高中生侦探为破案而猝死,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工藤新一正要接话,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短发女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女人拘谨地抓紧手提包,说道,“请问您是工藤新一吗?” “我是。”工藤新一点头,“有什么事吗?” “工藤君,您好。我是小坂田慧的妹妹小坂田樱,我是来委托工藤君的!”她鞠了个躬,再抬起头时,灼灼的目光穿过帽檐垂下的黑纱,落在工藤新一的脸上,“之前中世美术馆的案件在美术界十分有名,我听姐姐说是工藤君侦破的。我相信、我相信工藤君一定能够抓住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怕对方仍不明白,补充道,“我姐姐就是最近──” “我知道。”工藤新一打断她,“是连环杀人案的受害人之一。” 他的话一说出口,小坂田樱的眼眶就红了:“果然,工藤君有关注这起案件。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的!我想委托您办理这起案件,委托费我已经带来了,是两百万日元,如果不够的话还请直说,我可以再加!” “啊。”工藤新一被她说的数额吓到,虽然他偶尔也能接到委托,但大多是寻找东西之类的事情,更不用提委托费,骤然听到高额报价,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小坂田樱已经在打开手提包,他赶紧说道:“不用的,我正在查这起案件。即便您不来,我也会竭尽全力抓住凶手!” 小坂田樱将他的拒绝置若罔闻,捏着支票朝他手中递,一定要他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不要拒绝。姐姐是对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不能抓住凶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我一定要让凶手受到惩罚!” “收下吧。”见两人僵持,柳原月建议道,“这样小坂田女士才能安心吧。” 对于成年人来说,只有付出金钱交换的东西才是踏实的。无偿的帮助只会令他们担忧对方是否不够尽心,或是考虑对方是否还有更昂贵的报酬亟待索要。 小坂田樱这时才看向柳原月,说道:“这是工藤君的女朋友吗?真漂亮。” 她的眸光中带着怀念:“姐姐也留着这样的长发。” 连环杀人案的新闻已经播出,东京市内的适龄女性人心惶惶。即便警方没有给出更多信息,但民间议论甚嚣尘上,早已流传出凶手偏爱杀害黑发女性的猜测。 小坂田樱说道:“您的女朋友这么好看,您一定也很担心吧。” “啊,不、不是女朋友!”工藤新一的脸瞬间变红,连忙摆手否认。 小坂田樱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恳求地看着他:“工藤君,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心情,请您一定要抓住那个杀人魔!为姐姐报仇!” 工藤新一正色道:“我会的。” 但他仍然将那张支票推开:“小坂田女士,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抓住凶手,委托费还请您收回。” 他的动作很坚定,脸上的表情同样毅然,令人不由自主对他付出信任。 小坂田樱咬了咬唇,将支票收进包内:“我明白了,工藤君,我相信您。” 在拉上皮包拉链的时候,她的手腕被男生骤然按住,让她停下动作。 小坂田樱有一瞬的茫然:“怎么了,还是……”决定收下支票吗? 但少年的目光落点却并非那写着一串数字的支票,而是旁边的一盒香烟。 小坂田樱更加不解,试探着将烟盒取出:“您要来一根吗?” 工藤新一皱眉,将红白相间的烟盒拿在手中打量了一会:“你知道你姐姐抽烟吗?” “姐姐她……”小坂田樱有些犹豫,“毕竟是画家,她偶尔压力大,会抽一点,这件事外界媒体都不知道。” 一直被隐瞒的秘密骤然被揭露,还要从她的口中说出,小坂田樱十分不习惯,但见到工藤新一的眼神,又猜测这件事会对抓捕凶手有帮助,最终还是坦白道:“其实是我先抽烟的,后来姐姐被我影响了,也开始抽烟,逐渐在画画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抽一根。” “是被你影响的,那你们偏好的香烟应该是一类?”工藤新一问道。 “对。”小坂田樱点头,指着烟盒上的标记说道,“我们喜欢更刺激一些的口感,这款是浓香型烤烟。不过两周前姐姐忽然变了喜好,包里带的都是凉烟,我那时候还觉得奇怪,问她她也只说是想试试其他口味,觉得这样能更有灵感。我就没再多问了。” 工藤新一:“你和警方说过吗?” “没有。”小坂田樱瞪大眼睛,“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吗?我这就联系警方!” “小坂田女士,您的责任是提供所有信息,至于有没有用,是否重要,需要交给专业人士判断。”工藤新一追问,“还有什么是您没有告知警方的吗?” “我不知道。姐姐上周还在和我聊,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去巴黎办一次画展,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名字,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画。她说她快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她真的好高兴,我……”说到情绪激动处,小坂田樱哽咽了一下,语调中都是哭腔,“我始终不能接受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求求您,工藤君,帮帮我,拜托您了!” 她闭上双眼,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您不必这样。”工藤新一侧了下身,承诺道,“我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谢谢您。”小坂田樱抽噎着,重复了一遍,“真的谢谢您。” 该说的话已说完,她整理好仪表,平复心情之后,说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工藤君。” 小坂田樱转身离开。 她的身形单薄,一袭黑裙,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全身的悲伤被黑帽上的网纱笼罩,浓稠得令人喘不过气。 “柳原,你还没意识到吗?”工藤新一望着小坂田樱的背影,说道,“生命的逝去是伴随着痛苦的。不论我再怎样拼命,那些鲜活的、货真价实的生命也已经消失了。” 柳原月低着头。 她的掌心晶莹,是刚才小坂田樱鞠躬时,吹落至她手上的泪水。这滴液体滚烫、湿润,像是灼烧过后的烟灰,令她的手止不住颤抖。 刚才小坂田樱的举止已经足够得体,精致的妆容也竭力抹去憔悴,但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再也遏制不住──紧皱的双眉,剧烈收缩的眼轮匝肌,紧绷的上唇,颤抖的颈阔肌…… 这是几乎不可能在有自控能力的成年人脸上见到的,如婴儿一般,痛苦到难以掩饰的伤悲。 她失去了挚爱的亲人。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事。 “凶手至少杀了三个人。”工藤新一扶住柳原月的右肩,让她抬眸与自己对视,语气平静低沉,“柳原,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有人被杀害这件事,足足发生了三次。” 一条生命逝去,必然会有人为之痛苦。 家人、朋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都会为这样强烈的感情而触动。 这种压在她心上的情绪,是什么? 此刻的她,正在与这个世界的人物——共情吗? 耳侧的风呜咽而过,裹挟着漫天的寒意,吹散这令人窒息的凝滞与沉重。 - 许是小坂田樱带来的情绪影响了两人,他们一路无言。 到了枝野宅,工藤新一确认了一遍柳原月的手机电量,随即与她道别。 “上完课我来接你。晚点见。” 在他离开之际,柳原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询问道:“不累吗,工藤君。”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悲伤难言,总有太多的真相未解,可当这一切落在一个人身上,难道不会疲惫吗? 难道连一瞬间的放弃念头,都不会出现吗? 工藤新一摇头,冲她扬起了一个朝气满满的笑容。 他斩钉截铁道:“完全不会。” 柳原月怔怔地望着他。 她看着工藤新一朝警视厅的方向跑去,坚定且毫不迟疑。 少年的身影渐小,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于是她收回目光,转身想到。 是啊,他生来就是个一往无前的人。 永不驻足、永不停歇。 13. 第十三面 收起杂思,柳原月按动门铃。 声音未响,门却先一步开了。 枝野诚站在门边,脸上戴了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颇为儒雅。 “柳原老师真是准时,康平那孩子说您快到了,催我出来接您。” “枝野先生。”柳原月朝他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说道,“久等了。” 离得这么近,她都没听见门锁拧开的响动,只能是枝野诚早早等在这里,将门虚掩着,才能这么及时。 枝野诚并不避讳:“刚才见到您与朋友有话要谈,不便打扰,还请柳原老师见谅。” 刚才和工藤新一总共没说几句话,更没有不便于被旁人听到的内容,柳原月并不介意:“没关系。” 简单的寒暄应该在这里结束,但枝野诚却又继续问她:“是上次接柳原老师回家的朋友吗?” 注意到他落在“朋友”之上的重音,柳原月的目光自然地扫过他唇角的肌肉:“是的,枝野先生认识他?” “不。”枝野诚否认,“只是稍微有些好奇。柳原老师应当有所耳闻,最近东京市并不太平,万一柳原老师……知道有朋友接您我也能放心一些。” 柳原月看着他的神色,轻笑道:“多谢枝野先生关心了。” 身为知名艺术品收藏家的枝野诚,是否知晓中世美术馆的那起馆长杀人案件呢? 她敛下目光,跟着枝野诚走进别墅。 在又一次路过挂满画作的廊道之时,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这两幅画也是枝野先生的收藏品吗?” 左边的那幅画笔触稚嫩,不论是落笔的力道还是角度,都如同莽撞的孩童一般。但画面上的内容抽象,又不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所作。 右边的那幅画倒是专业许多,虽然谈不上大师级别,但作画者应当是有绘画功底的人。这幅画是简单的写生素描,画中内容有些眼熟,像她前几日路过的米花公园的风景。 这两幅画风格迥异,水平可谓天差地别,是正常情况下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的画作。但艺术品的价值本就毫无依据,不同的收藏家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眼光,柳原月也无法轻易判断。 “这两幅是康平朋友的画。他喜欢画画,平时也会邀请些朋友来家中玩,画完就会把画一起挂在墙上。”枝野诚解释道。 说着,他将柳原月带去走廊的另一边,指着其上一幅新挂上去的画道:“这是柳原老师上次来时的画作,康平很喜欢,我就自作主张装裱了一番,还请柳原老师不要见怪。” 看着眼前的水彩画,他的语调中是毫不掩饰的称赞之意:“柳原老师的作画风格真是自成一派,色彩运用浅淡,却能从中看出自然以外的金属质感,空间感也十分鲜明,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若非里面画的是我家的草坪,我都忍不住去见一眼画中风景。如果柳原老师有展示或出售的意愿,请一定联系我,十分期待与柳原老师合作。” 金属感和空间感…… 柳原月望着画眨了眨眼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随手的一幅作品能被看出这些东西。 在她那里,科技发达,空间折叠率极高,自然造物俱为人造,资源的利用更是提升到了极致。城市如同一个偌大的玻璃罩子,由各种金属元素堆砌起生活环境,头顶悬挂着仿真的蓝天白云,脚下铺满仿真的鲜花绿草,由气候中枢局模拟日升月落,阴晴圆缺,每一件都是假的。 这是她以前随处可见的东西,画了十几年,很难从习惯中祛除。不过枝野诚竟然能看出这些,说明他鉴赏水平不俗,并非虚有其名的收藏家。 最重要的是,卖画听起来比给人上课轻松一些,如果她当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这是一件值得她认真考虑的事情。 不对—— 柳原月猛然发觉矛盾之处。 枝野诚既然这么推崇她的画,那先前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又是从何而来? 轻提的唇角,微垂的上眼睑,淡淡的笑意——上次送她出门与今天见到她的时候,枝野诚所露出的都是这样一副轻蔑表情。 她当时以为是对方看不上她的水平,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对另一件事而感到不屑。 “柳原老师!”男孩热情洋溢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枝野康平朝他们跑来,责怪地看向枝野诚:“爸爸你去接柳原老师,怎么接这么久,我都在画室等好半天了。要不是我出来找你们,是不是都不准备让我上课啦?” “是爸爸忘了时间。”枝野诚向他道歉,“刚才和柳原老师聊起来,一时有些投入,还不是康平的眼光高,请了位这么优秀的老师回来。” 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这么一哄,枝野康平立刻笑起来:“那也等我上完课再聊吧,柳原老师,我们去画室吧?” 他说着牵住柳原月的手,带着她离开了廊道。 - 走进画室,柳原月发现画具都摆放好了,画架上放着一幅画,是枝野康平交给她的作业。 “柳原老师,这是我今天画了一天的画,您快看看!”枝野康平将画架调整了一下角度,等待着她的评价,既紧张又期待。 “一整天?康平今天没上课吗?”柳原月坐下来,随口问道。 枝野康平摇头道:“我不去学校的,都是爸爸请老师来家里教我。” 这个回答出乎柳原月的意料。 她对这边的学校作息并不了解,每次放学后来上课时康平都已经在家,她一直以为是国小放学更早一些,结果竟然是他不去学校上课。 不过这都属于旁人的私事,柳原月没有过分打听的意思,没再接话,而是仔细看眼前的那幅画。 她没教过孩子,但知道要以鼓励为主,先夸了几句,然后才提出了一些建议,又提笔帮他改了几处。 画面上不协调的部分顿时变得合适了起来,整幅画偏脏偏暗的色调也更加明晰,干净了不少。 枝野康平认真地听完要点,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问她:“我都记住了,柳原老师,那我可以学人物肖像了吗?” 他的耳朵很大,头发浓密黝黑,做出这种表情显得十分可爱。 毕竟是小孩子,柳原月自觉不能对他有过高的要求,况且他今天的作业的确合格了。 她搁下笔,看了眼手指上沾着的颜料:“那我去洗手,回来我们就学人物画,好吗?” “好!”枝野康平高兴地答应道,“我陪老师一起去!” - 与油画颜料相比,水彩颜料都是水溶性的,很容易清洗。 柳原月将指节上的彩色冲洗干净,就见到一支护手霜递来:“柳原老师,这是你上次忘在我家的,爸爸让我记得还给你。” “谢谢康平。”她将之接过,笑了一下,没有打开的意思。 枝野康平问道:“老师,你不用吗?” 柳原月推开画室的门:“以后再用吧。” 男孩跟在她后面,好奇道:“为什么啊?” 柳原月冲他眨了一下左眼,语调是藏不住的欢快,“是不可以告诉康平的约定噢。” “好吧。”枝野康平十分乖巧,没有追问,而是催促道,“那我们快开始吧!” 见他这么迫不及待,柳原月也不耽误时间,选了一只铅笔给他,直接带他绘制线稿。 她一边演示,一边说道:“人物画需要先勾勒面部,一般我们会采用倾斜的十字线作为起点……” “老师,我知道!”枝野康平抢答,“还要注意透视效果,然后才能开始画五官!” 他的母亲是画家,父亲又是收藏家,能够知道这些基础理论并不稀奇,但柳原月还是做出惊讶的表情,夸奖道:“康平说得很对。” “都是丽子姐姐教我的!”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柳原月刚好将五官画完,抬头正要对他说一些小技巧,却发现眼前的男孩脸色骤变,整个人瘫倒在地,抽搐起来。 他身下的座椅连同面前的画架都被撞倒,发出接连不断的响声。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柳原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连忙蹲在他身边,轻轻抱起他的头:“康平?康平?你怎么了?” 男孩的眼睛睁着,直直盯着她,但不断抖动的嘴角却无法吐露任何字词,只能忍受着身体与神经不断传来的痛苦。 柳原月皱眉,飞快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但拨号键还未按下,她的手机突然被人从手中抽出。 “柳原老师,康平不喜欢去医院,请交给我吧。”枝野诚将屏幕上的号码删除,从柳原月的手里接过男孩,动作熟练地调整好他的姿势,替他缓解不适。 柳原月皱眉:“康平怎么了?” “康平是生病了。”枝野诚解开枝野康平的衣领,保证他的呼吸通畅,头也没抬道,“希望柳原老师您没有被吓到。” “我没事。”柳原月仍觉得有些怪异。 但没办法看到枝野诚的表情,她很难做出判断。 好在枝野康平恢复得很快,没等柳原月再问些什么,他已经可以正常交流了。 “柳原老师。”枝野康平轻声唤道。 枝野诚确定他的状态好了些,便将康平交给柳原月,起身说道:“柳原老师,麻烦您帮忙照顾一会康平,我去给他倒杯水。” “老师,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学校上学了吗?”枝野康平脸色苍白地靠在她的怀里,四肢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难受,“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会努力不发病的,你不要怕我,明天可以继续来教我画画吗?” 也许是这些日子被身边不断展露着人性光辉的大侦探影响,见到这样可怜的孩子,柳原月的心情有些奇怪。 她将之归结为恻隐之心,于是她答应道:“好。” 14. 第十四面 发病后的枝野康平需要休息,今天的课自然上不成了,商量过后决定调整到明天。枝野诚忙着照顾孩子,柳原月不再打扰,主动告辞。 她给工藤新一发了信息,只说了提前下课,没有提自己已经出来的事,避免打乱他的节奏。 天还没黑,但站在马路上实在太冷,习惯了恒温环境的柳原月无法忍受,走进了枝野宅对面的一家便利店。 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只有一位店员站在柜台处,热情地说了声“欢迎光临”。 为适宜的温度付费是新世纪里每个人从出生起就知道的规则,柳原月也不例外,即便逐渐知晓这里是可以免费蹭暖气的,她也十分自觉地买了盒糖。 结账的功夫,她注意到玻璃柜台下的一排烟盒,其中一款十分熟悉,是这些天她在照片上反复看到的。 柳原月朝店员搭话:“不好意思,方便问您一个问题吗?” 店员客气道:“您请讲。” “请问您来这家店工作多久了?” 柳原月这时才认真看了眼店员的脸,偏深的肤色,柔软的金发,紫灰色的瞳孔,是个很帅气的男人。 出于专业特性,她见到人之后总是本能地会分析对方的表情和举动,并非刻意,但结论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中。 她清楚地看见在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对方的提上唇肌扬起更多,而眼睑却没有任何程度的闭合。 起初他脸上的微笑是礼貌性质的,那一瞬的笑容则变得虚假,她甚至能从中看出些许戒备。 可眼前这个人很特别,他对自己的问题分明有所反应,但身体动作却连一刻的停顿也没有,笑容过后的疑惑表情更是自然真实。 店员看起来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我是两周前应聘成功的。” 两周前。 刚好是小坂田慧更换自己偏好的香烟种类之时。 她指了下玻璃柜台内的香烟,刚要开口,就听到店员出声询问:“小姐,您应该还没满二十岁吧,按照规定我是不能够向您出售香烟的。” 说着,他含蓄地看了眼柳原月身上穿着的帝丹校服,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不赞成的意思。 “您误会了。”柳原月解释道,“我是想问您,两周前有女士来这里买过这款香烟吗?” 知道了她问自己入职便利店时间的原因,店员放心下来,甚至开玩笑道:“是在玩高中生的推理游戏吗?” 他的记忆力很好,女士薄荷烟也并非热销的类型,看到女生所指烟盒的那刻他便想起来了购买者。但他还是装作思考了一会的样子,才说道:“的确有这样一位女士。” “您还记得她的外貌吗?”柳原月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又想到刚才这位店员强调买烟年龄的话,追问道,“也许按照规定,您还检查过她的身份卡?” “抱歉,我不记得了。”店员笑着答道。 他的表情管理实在到位,没有辅助手段,柳原月很难看出他是否在说谎,只能退而求其次:“她是黑色长发吗?或者您记得她是否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意识到对方口风很紧,她换上一副示弱的表情:“拜托了,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您就告诉我吧。” 她长得很好看,平时的笑容大多浅淡,黑色的双眸清凌凌的,白皙的脸庞总是给人一种清冷之感。但当她的神色灵动起来,整个人好像被注入灵魂一般,瞬间变得鲜活明亮,宛如静待在高处的昙花绽放,令人无法忽视她的美丽,更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店员再一次认真思考道:“是的,那位女士是黑色长发,当时似乎还有个孩子在门口等她。” 柳原月的手机里当然不会储存小坂田慧的相片,但好在这是一位著名画家,可以通过搜索引擎找到。 即便披露了连环杀人案的事情,但死者信息却还是对外保密的状态,她输入小坂田慧的姓名,出来的搜索结果是对方几次获奖的新闻。 柳原月选了一张时间最近的照片,展示在店员面前:“是她吗?” 店员确认道:“是的。” “我明白了,谢谢您!”柳原月朝他道谢。 透过玻璃门,她注意到马路上朝这边过来的少年,走出了便利店。 直到室外的冷风吹过,她才清醒过来,忽然想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找线索? 那个买烟的人是不是小坂田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过于投入了一些? 这样的念头导致她的情绪跟着恶劣起来,工藤新一迎面对上的就是女生不满的目光。 他倒是已经为之找好了理由:“是我来得太慢了吗?抱歉。” 说着,他将两枚被食品包装纸裹住的东西放进柳原月的手中。 掌心被塞进温热的食物,摸起来还有形状,柳原月辨认不出来,只能以眼神询问他。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避开她的目光望天,说的话也磕磕巴巴:“是佐藤警官推荐的,她知道我要去接朋友,建议我带过来。” 虽然佐藤警官的原话是“警视厅旁边新开了一家鲷鱼烧店,只懂得接人回家的工藤君也该学学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了啊……”这样的。 方形的白色薄纸开了侧口,鲷鱼的形状精致,酥皮散发出浓浓的蛋香味。 暖意仿佛沿着十指蔓延到心脏,驱散了周围的一切寒意,又让她陷入高热导致的缺氧眩晕之中。 对方的声音还在继续:“分别是红豆和抹茶,我不确定你会喜欢哪种,就都买了。” 两枚鲷鱼烧的鱼腹处透出不同的颜色,柳原月将抹茶味道的递给他:“那就一起尝尝吧。” 软糯香甜的红豆沙足以令人心情愉悦,她自顾自地将之与方才的努力划上等号,当作是自己寻找线索的应收报酬。 “你记得三名受害者的名字吗?”柳原月一边小口吃着,一边问道。 工藤新一还在盯着鲷鱼的眼睛和尾巴做选择,嘴上答道:“松本春、秋保丽子、小坂田慧。” 好像都对上了。 但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协调。 算了,推理本来也不是她的强项,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柳原月心安理得地放弃思考。 “刚才我在那家便利店看到小坂田慧抽的那款薄荷烟了,店员说两周前的确有个黑色长发的女士购买过。我拿给他看了照片,他确定是小坂田慧。 “康平今天和我提起了一位‘丽子姐姐’,我怀疑是秋保丽子。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他突然发病了,所以我也提前下课了。 “也许可以查一下她们是否与枝野诚有交集。” 她将已知的信息说出来,专心致志地享用手里的食物。 闻言,工藤新一陷入沉思,说道:“我会告诉目暮警部的。” 他注意到柳原月话中的内容,又问道:“康平生病了?” 这类其他人的私事她向来不爱多说,但考虑到或许和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柳原月也没有隐瞒:“今天教他的时候,他突然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全身抽搐,但是大概一两分钟之后就恢复正常了,他父亲说是从小就患上的疾病,不用去医院,我没有多问。” 听了她的描述,工藤新一推测道:“可能是癫痫的症状,像是局灶性继发全面性发作。” 柳原月对他百科全书式的知识量已经感到平平无奇,只敷衍地点了两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工藤新一继续道:“如果是癫痫的话,发作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的确不需要去医院,而且按照他父亲所说,大概率是先天性的,可能与遗传相关。” 柳原月想了想。 康平在大多数时间与常人无异,她与枝野诚接触不多,也不可能知道对方是否患病这种隐私问题,于是没有接话。 她安静地吃掉最后一口鲷鱼烧,朝身边的少年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工藤君。这是我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这抹笑容真诚而明艳,如同春雪消融,红梅盛放。 工藤新一感到自内心乍然而起的欢腾。 像是雪融化在他的心底,又像是花开在他的心上。 15. 第十五面 周六上午,按照与枝野康平的约定,柳原月到了枝野宅继续昨天未完成的课程。 经过一夜的休息,枝野康平的状态还不错,加上他性格认真,学得很快,已经可以开始自己绘画了。 他打完线稿,在柳原月的帮助下调出需要的颜色,出声问道:“柳原老师,您没有想画的人吗?” 想画的人。 甚至不需要思索,她只会想到一个人的面容。 “那我们一起吧!”枝野康平见她有一刹那的出神,建议道,“我也想看看柳原老师的人物画!” 柳原月没有拒绝,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画笔在纸面上勾勒。 除了最初学习绘画的时期,她几乎没有画过人物。在她的身边,既没有值得她耐心去观察的亲朋好友,也没有任何她想要记录下来的容颜。 不过现在,似乎有了例外。 落笔之前,就连柳原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对工藤新一如此熟悉。 不论是五官还是骨骼,每一寸都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中,不差毫厘。 少年的身后是落日熔金,迎面是凌冽朔风。 他朝她走来。 笔触下的人如绿植一般散发着生机与活力,跃然纸上的是蓬勃盎然的春意与朝气。 他带着敢于克服万难的勇气,朝远方走去。 出于私心,她难得选用了饱和度高的亮色,像是要将美好的一切都赋予其上。背景虚化,画面中央的少年仿若在宇宙中心发着光,被漫天的缤纷色彩所环绕。 ——更甚骄阳。 “这位哥哥是柳原老师喜欢的人吗?”枝野康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探着脑袋看过来,满脸好奇,“他真好看,您画得真好。” 作画者对画中人物的感情总是难以隐藏的,落笔轻盈是喜悦,落笔沉重是愤怒,色调、构图与布局都可以被轻易看透,一切在画面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谁会不喜欢太阳呢?”柳原月反问道,“你也想把我这幅画挂在走廊上吗?” 枝野康平不解地望向她:“您在说什么呀,柳原老师。之前的那幅画是因为爸爸喜欢,我才同意他挂在走廊上的。您是不高兴了吗?” 柳原月注视着他的表情,与他对视片刻,而后笑了一下:“撒谎。”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笔放下:“老师现在去洗手,回来会检查康平的上色情况,不要偷懒噢。” - 今日的这趟行程并非单纯为了给枝野康平上课,她还有其他想要做的事。 没有证据的推理是毫无意义的,仅有怀疑更不足以支撑搜查家宅的命令。 根据她所学过的理论知识,大多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都会将自己杀害的对象看成是自己的作品,渴望展示在更多人的面前,也一定会留下某件物品自我欣赏,反复从中获得强烈的自我满足。 以她对凶手的分析,幼时被约束压迫过度的他必然会将这些物件放在居住环境之中——这是他感觉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他唯一可以获得心灵栖息的地方。 倘若离得太远,他会为之感到烦躁不安,就像有看不见的绳索拴在脖颈一般痛苦。 假如枝野诚果真与这一系列的杀人案脱不开干系,他会将什么东西留下来?又会放在哪里? 不远处是黑黝黝的楼梯,一直连接到之前枝野康平带她去过的那间位于地下的藏画室。 柳原月站在原地看了几秒,侧身回到了走廊,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的那幅风景写生画。 上面的色彩与刚才的使用截然不同,泛着金属的冷意。 她伸手,指尖轻碰已经被覆盖了水晶薄膜的画纸,触感冰凉。 手指顺势游移到画面右下角,被画框的弧度挡住。 柳原月的身体骤然僵住,双眸睁大,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感到脑海中无数的思绪聚拢在一起,催促着她进行下一个动作——她轻轻打开遮住纸张边缘的木质画框。 覆盖处是少量浅绿的草坪,上面有黑色走珠笔随手写下的签名。 这是她的作画习惯,也是大部分画者都会做的事情。 半点停顿也无,她果断将画挂回原处,飞快走向那两幅从第一眼见到起就令她耿耿于怀的画。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揭开画框的幅度很小很轻,清楚地看见上面所留下的,属于松本春与秋保丽子的签名。 ──“这两幅是康平朋友的画。” 枝野诚当时是这么解释的。 高度紧张之下,她的五感敏锐不少。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不断敲打着她的耳膜,柳原月眼疾手快地将画框安好,重新将画挂了回去。 转身之际,枝野诚的身影恰巧从拐角处出来,与她目光相接。 他扫了眼墙壁上的挂画,温声问道:“柳原老师怎么在这边?” 这条走廊很长,若非刻意,从画室出来是不会路过此处的。 柳原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枝野先生家中的画作堪比美术馆,我忍不住欣赏了一会。没有征求枝野先生同意,还请勿怪。” 枝野诚客气道:“当然不会,能得到柳原老师欣赏,是我的荣幸。” “谢谢枝野先生。康平应该快画好了,我先回画室了。”柳原月对他点头致意,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步入画室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沉下来,反手将门锁拧上,连座位都没回,后背抵在门上,掏出手机编辑短信。 「To 工藤新一:枝野宅,速来。」 “滴——” 信息发送的声音中断,文字框前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感叹号。 发送失败。 - 警视厅内。 会议室里文件铺了满桌,工藤新一的眉头紧锁,眼前是两年前的一桩旧案档案。 这是一起意外死亡的案件,死者在家中画画时误食松节油而导致中毒身亡。 办案警员认为死者是由于作画之时太过专注,导致误将无味的松节油当作饮用水喝下,而后引起昏厥抽搐。 又因为死者是独自一人待在画室之内,此前强调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以至于家人发现时已经错过最佳救助时间,不幸离世。 之所以查了这么久才找到,是因为这起案件并非发生在东京,而是大阪。 目暮警部已经看过一遍这份文件,解释道:“这是昨天你让我查枝野诚之后调出来的档案,因为需要大阪那边的警方配合,今早才送过来。” “枝野静子。”工藤新一念了一遍死者的姓名,“枝野……” “没错,工藤老弟,她是枝野诚的妻子,但因为是意外死亡,只送往医院进行抢救,没有进行尸检,尸体上是否有签名已经无法追寻。”目暮警部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突破口,神色严肃,又带着些遗憾。 他继续道:“刚才高木还查到,枝野诚将枝野静子的父母送去了美国的养老院,每年支付高额费用,照顾他们的身体。” 工藤新一终于从文字之上抬眼:“美国?” 目暮警官答道:“枝野诚的工作范围并不仅在日本,时常需要去美国参加各种拍卖会,在那边置办了不少产业。高木已经联系过养老院,工作人员说是因为老人的女儿死在日本,他们不愿意留在这片土地触景生情,这才出国,听起来倒是很合理。” 闻言,工藤新一垂下目光。 两位老人都是日本人,年轻时尚未出国,年迈反而去国外养老,这真的可能吗? 况且,如果是枝野诚每年支付费用供两位老人养老,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真的不会有任何隐瞒吗,是否会偏向枝野诚? 枝野诚、两年前意外死亡的枝野静子,被送去国外的老人…… 工藤新一感觉自己隐约触摸到了案件的真相,还没等他牵扯出谜团的线头,就听到目暮警部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他问:“什么?” 目暮警部:“枝野诚的母亲于三个月前逝世,死因是癌症。” ——“两个月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凶手无法遏制情绪的大事。” ——“例如约束者的逝去。” ——“平衡的打破。” 工藤新一的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连翻阅联系人的耐心都消散无踪,他抓起手机飞快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耳边传来的却是不断重复的忙音。 顷刻间,那双海蓝的瞳孔极速收缩,如有波涛翻涌,他猛地一推桌子站起身来,震声道:“快跟我走!” 16. 第十六面 柳原月注视着屏幕右上角无信号的标志,平静地收起手机,朝枝野康平走去。 分明有着无尽的危机即将到来,但她此刻甚至有闲心去评价男孩的画,不时动手修改几笔,让画面上的人物五官看起来更加协调。 放下笔,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沉思,开始思考已知的所有线索,尝试推理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三位死者,三个签名,相似的薄荷气味,挂在墙上的画…… 十秒之后,她按了按额角,决定放弃。 发挥优势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看明白。 柳原月抬起头,发现枝野康平已经停下来,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男孩的瞳仁很黑,脸庞又小,两只眼睛几乎占了小半张脸,睁大的时候有些吓人。 柳原月见多了爱给自己的身体做奇怪手术的人,只要对方还保持着两只眼睛的人类模样,都在她的心理底线之上。 她勾过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盒薄荷糖,打开之后递给枝野康平:“要吃吗?” 这盒糖是她昨天去便利店蹭暖气的时候买的,回家才发现和松本春家中的那盒是同一款。 繁多的种类之中,她随手选中这盒,只能归因为见多了那张死亡现场的照片,潜意识在作祟。 这盒糖不是很好吃,但提神醒脑的效果还算不错,勉强代替那支护手霜,让她的思绪清明许多。 枝野康平没有伸手。 他的目光落在薄荷糖的外包装上,接着看向柳原月。 见他没动作,柳原月又朝前递了递。她的手腕轻晃,硬质糖粒与金属盒碰撞,如溪水冲石,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 “我以为你会喜欢。” 枝野康平一张小脸皱起,疑惑道:“柳原老师?” 他的语气真切,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老师在做什么,可柳原月一眼就看穿了这副故作出来的表情。她眨了眨眼,问道:“你之前特意带我穿过走廊去地下室看你母亲的画,又想方设法在我耳边提起‘丽子姐姐’,难道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吗?” 他没有回答。 但柳原月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对于完全藏不住心事的男孩,只要能看见他的脸,她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于是她自顾自地点头,判断道:“我说对了。” 画室的门紧紧闭着,偌大的空间只有她与枝野康平两人。大概是因为知道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枝野诚并不着急进来。 柳原月也不着急。她又倒了两粒糖抛进口中,手中把玩着糖盒,不紧不慢道:“这么多事情,该从哪里开始呢?我的记性不算太好,要不就从最近的说起吧。” 她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小坂田慧的?” 或许是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威胁,枝野康平回想了一会,答道:“慧姐姐来家里找过爸爸。她想办画展,但爸爸不喜欢她的画。不过慧姐姐很执着,来了好几次,希望爸爸能给她一个机会。慧姐姐说她可以教我画画,想要我帮她的忙,让爸爸答应她。” 这倒是和小坂田樱说的一样。 小坂田慧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实现办画展的梦想,把枝野诚当成是自己的贵人,身为职业画家的她甚至愿意教一个才读国小的孩子画画。 而与收藏家私联得来的画展机会传出去绝不好听,她每次的出行一定都十分谨慎,避免被人知晓。 也正是因此,才没人注意到枝野诚与小坂田慧之间的往来。 柳原月说道:“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人不断向自己发出请求,在你父亲眼中,这是毋庸置疑的讨好。”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讨好、崇敬与爱慕自然而然地被划上等号,她满足了枝野诚的所有条件。 “秋保丽子呢?”柳原月问。 枝野康平显然对这个人更加熟悉,连话也多了不少:“丽子姐姐喜欢我爸爸,她想当我妈妈,经常陪我一起玩!她身上的味道和妈妈身上的好像,每次都让我想起妈妈。” 是香水味吧。 秋保丽子刻意选择了会让枝野诚喜欢的香水,却没想到是她的催命香。 如果秋保丽子和枝野诚的确有暧昧甚至是恋爱关系,出于年龄差,这件事会被她隐瞒下来也合理了起来。 “松本春?”柳原月想到走廊上带有松本春签名的那幅画,“以她的水平,应该教不了你吧。” 听到这个名字,枝野康平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感激:“春姐姐是超级好的人!她救过我!有次爸爸带我去商场,人太多,我们走散了。结果我突然发病,是春姐姐路过对我急救,我才还能活着。爸爸说春姐姐是我的恩人!” 他说得激动,柳原月却差点没有忍住笑意。 会杀害儿子救命恩人的父亲吗? 这种心理的话,她之前的确没有分析出来。 柳原月问:“她也喜欢你爸爸?” “她想采访我爸爸。她说我爸爸是白手起家,肯定很不容易才能够成为这么优秀的艺术品收藏家,而且我又生着病,爸爸一个人照顾我一定很辛苦,觉得爸爸特别厉害,说要为爸爸出一期专访!” 以松本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有这样的因缘际会,的确有可能想要为枝野诚撰稿。 只是在她施以援手的时候,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引来了一条吐着毒信的蛇呢? “你知道的可真多啊。”柳原月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说说你的母亲吧。毕竟这才是一切的源头。” 她等了五秒,没听到回复,于是道:“不想说吗?那老师就开始问了。” 对于枝野康平的母亲、枝野诚的妻子,她仅有的了解就是参观过对方的几幅画作。但那时她没多少兴致,只随便扫了几眼。 唯一令她还有些印象的那幅画里面是圣母玛利亚与圣子,康平大约是那一年出生,至少是在胎中。 按照画作所标注的时间推算,枝野康平的母亲是两到三年前去世,当时三十一岁。 “你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她观察着枝野康平的表情,一句句说道:“是自杀?是意外死亡?是他杀?” 男孩的眼尾颤了一下,她点头道:“是他杀。” 枝野康平拧眉看她,神情不定,似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看穿的。 最后,他垮着一张小脸道:“老师,您不用猜了。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 事实上,从看到老师反锁房门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再隐瞒,坦白道:“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的,可那天他们吵得很凶,妈妈还撕了好几幅画,我被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听到声音小了一点,我偷偷溜出去,从画室的门缝里看见了…… “我看见爸爸拿起手边的瓶子往妈妈的嘴巴里灌,妈妈一直踢爸爸,但是、但是没有用! “然后妈妈倒在地上,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进去,可是爸爸回头看我,他好凶,他的眼睛是红色的!我好害怕,我不敢,我……我跑回了房间。”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满是恐惧,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说话的声音磕磕绊绊:“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老师。”枝野康平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知道爸爸不是好人,可是、可是他是我爸爸!我怕他害你,我不想这样!” 柳原月不为所动,追问道:“所以你带我去地下室,又不断提示我?你想保护我,还是说,这是对你父亲罪行的一种暗示?” 她想到之前枝野康平陪着她一起去洗手,又在没等到她的时候主动找过来。 男孩的眼睫被泪水浸湿,大大的眼眶里泪珠滚动:“老师,您会怪我吗?我想直接告诉您的,可是我不敢,我怕爸爸发现,我好怕、好怕……我怕他像对其他姐姐一样对待您!” “你怕他杀了我?”柳原月歪了下头,肯定道,“你也知道其他人被他杀了。” 她垂下眼睑,分析起来:“枝野诚不可能在杀人的时候还带上你,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出杀人的事情,你更不可能独自出现在那三个人被害的地方。所以……你是自己判断出她们死了。” “爸爸说姐姐们忙着读书,忙着工作,出国去了。”枝野康平痛苦道,“可是春姐姐的个人主页已经很久没更新了……我知道的,他害死了妈妈,也会害死别人!” “康平。”柳原月叫他的名字,“没有人可以在我的眼前说谎。” 枝野康平没有明白她的话,他哽咽了一下:“老师,你不害怕吗?” “我从不害怕。”柳原月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了眼失去一切功能的手机。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此刻的平静并非全然来自于对生死的无畏,还有部分源于对工藤新一的信任。 她相信他在查过枝野诚之后,一定会发现后者的问题,也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至于那封短信,是否发送出去,并没有多么重要。 画室内陷入沉默,柳原月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的尖锐警笛声,但更近的却是房门处的摩擦声。 锁匙拧开、齿轮转动,反锁的门在严丝合缝的齿纹之下不堪一击。 “爸爸有画室的钥匙。”枝野康平擦了一把眼泪,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右手捧住,“老师,您今天不该来的。” 17. 第十七面 警笛声愈发清晰,门在注视下被推开。 枝野诚缓步走进来。 “柳原老师。”他彬彬有礼地朝柳原月点头示意,将手中拿着的那支针管展示在她的眼前,“不确定您是否会喜欢,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仅仅幻想着将针管中的液体注入少女体内的画面,他都忍不住为之战栗,相信这会是他所创造出的最美的一幅作品。 “不要!”枝野康平挡在她的座椅前,发顶堪堪到她的嘴唇,声音发抖,“爸爸,不要伤害柳原老师!” 父子俩如同在她的面前上演一出情景剧,柳原月欣赏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这样拙劣的演技。 她的声音很轻,可嘲讽的意味却很浓:“在你们眼里,我应该是个死人了。面对死人,也要装模作样吗?” 她发现了墙壁上的死者画作,知道了枝野诚与死者之间的交集。为了阻止她与外界联系,将线索传递出去,枝野诚不得不屏蔽信号。 可他如果不限制她的自由,短时间内警方也不会有闯进来的理由。 而警方只要能进到住宅之中,不论是凶器,还是枝野诚留下用来自我欣赏的死者遗物,都逃不过被发现的结局。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环环相扣,难分首尾。 枝野诚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 柳原月看着他绷紧了一瞬的眼周肌肉,“呵”了一声,笑道:“枝野先生,看来您并没有下定决心啊。” 眼球的急速转动根本无法掩饰,满脸都写着犹豫与无法抉择。 她站起身来,继续道:“您一定在想,是在逮捕前杀了我完成此生的最后一幅作品,还是挟持我以谋得更广阔的未来吧? “像您这样的人,童年时期被母亲严苛教育,长大后又遇到不爱的妻子,一定是个连决定都不敢做的人吧。” “咦?我说错了?”柳原月有些惊讶,“您爱您的妻子?不,您对您的妻子爱恨交加。” 被一语道破自欺欺人的事,枝野诚再也维系不住面具,大力地挥了下手中的针管,怒声道:“闭嘴!” 柳原月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既然爱她,为什么要杀她?她出轨了?她不爱你?她的家庭?” 猜测一样样被问出来,答案出乎她的预料:“竟然是家庭?” 接住她话音的是响彻云霄的刺耳警笛,门铃急促地震动,紧接着是撞门的闷沉声。 被提醒了一般,枝野诚跨前一步,狠狠将枝野康平推开,伸手去抓女生的肩膀。柳原月动作轻盈地侧身,从他的手臂下方滑出去,与他拉开距离,口中话语不断。 “你是白手起家,却能在艺术界有今天的成就。”柳原月不可否认枝野诚的眼力极佳,但这一点显然远远不够,“这一切与你的妻子脱不开干系吧?” 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你懂什么!这一切都本该是我的!是她抢了我的家,是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柳原月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挑战他的底线:“分明是你抢走了她的生命,你才是那个强盗。” “那也是她活该!她欠我的!是她和那个女人欠我的!”枝野诚的目光疯狂,大声道,“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柳原月目光一凝。 在这种情绪之下,枝野诚所说的必然是真话。“她”指的是妻子,“那个女人”会是谁? 联系上妻子的家庭…… “你妻子的父母?”柳原月讶然,“她的母亲?” 枝野诚彻底失去理智:“不许提那个贱人!都是她,都是她抢走了我的家!都是她害了我和妈妈!” 柳原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工藤新一听完康平病症的判断。 ──“可能是癫痫的症状,与遗传相关。” “你和你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柳原月问出这句话,看到枝野诚的颈阔肌瞬间拉伸,“原来如此。” 以枝野诚的年纪来看,他父亲先与他母亲结合,后来抛弃他们母子另娶,又有了个女儿,也就是被枝野诚杀害的妻子。 她终于想明白枝野诚挑选杀害对象的第四条标准了──不纯粹的爱。 在他的眼里,松本春是为了采访而接近自己,小坂田慧是为了办画展而接近自己,就连与他有亲密关系的秋保丽子都是为了结婚得到他的钱财。 即便这三个人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在他看来也已经是染上污点的情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我杀了你!!!”枝野诚听到自己埋藏于心中多年的秘密被人点破,再也忍耐不住,直直朝着柳原月冲去。 他的步伐杂乱无章,神色疯癫,手中挥舞着的针尖泛着冷光,如同死神的刀刃不断朝前挥去。 幸而画室很大,还有枝野康平在一旁帮忙,想要躲避不算太难。柳原月的身形灵活,顺手抄起旁边的画具扔向枝野诚,与之周旋。 混乱之中,掌心摸到另一个画板,她刚要拿起,却骤然发现那是自己的画,一时顿住,犹豫了几秒。 可等再她寻找下一个目标已来不及,枝野诚到底在体能上有优势,终于扯住她的发尾,顺势将针管对准了她的脖颈。 “住手!”门边传来一声厉呵。 穿着蓝色西装的少年比所有人都快上一步,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一般,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身后跟着十数位警员,双手持枪,鱼贯而入。 枝野诚面色紧绷,喊道:“不许进来!” 看到来人全都被自己震住,他满意地抬了抬下巴:“谁再动一下,我杀了她!” “冷静一些,枝野先生。”工藤新一尽力让语气平和,“不论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他试探着走近一步,双手张开,半举在身侧,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已经杀了四个人。”枝野诚知道自己瞒不住了,毫不避讳地提起,“我还有谈的机会吗?” 他的拇指按上注射器的活塞柄,手背露出青筋:“全部给我放下枪滚出去!” 冰凉尖锐的触感抵在脖颈处的脆弱血管之上,柳原月却有些走神。 她甚至恍惚想到,这幅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上次面临死亡威胁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那家寿司店里。 工藤新一也是这样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满是担忧。 但现在他眼里的情绪要更加复杂,多出来的是什么?是——恐惧吗? 他在惧怕她的死亡,惧怕她受伤。 她不怕死,况且还是在这个漫画世界死。人类的大多数恐惧源于未知,但她却毫不在意,不论死之后是就此消失,或是回到原来的新世纪,还是去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对她而言的区别不大。 ——不,应该还是不同的。 其他地方,就没有工藤新一了吧。 柳原月的眼睫颤了颤,对上那抹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动过分毫的目光。 面对他的话,还是努力一下吧。 稍微……有一点期待了呢。 警员在目暮警部的命令下统统将枪支放在地上,放轻了脚步,朝走廊外退去。 “我说。”柳原月开口道,“你真的会杀我吗?” 一片寂静之中,整间画室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 工藤新一的脸色已经不单单可以用差来形容了,他想到眼前的人甚至做出过用犯人手里的刀伤害自己的举动,眼睛片刻不敢离开她的手,心中已经模拟出无数种情形,只为了及时制止一切的发生。 “适龄女性、黑色长发、薄荷香气、瑕疵的爱。”柳原月不管其他人的怪异目光,将标准一条条念出来,困惑道,“第四条,我怎么会符合呢?我可不喜欢您啊,枝野先生。” 她的声音轻柔:“这样的话,您还要让我成为您的作品吗?” “那又怎样?”枝野诚恨声道,“你玩弄别人的感情,一样罪有应得!” 柳原月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眸底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下一秒,她听到枝野诚挑衅般地喊了一声工藤新一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她的罪行:“这位侦探,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一直在玩弄你!你接她送她,也不过是她口里的同学罢了,这种女人死了也是活该!你还要救她?不如让我帮你做个解脱!” 柳原月沉默了。 原来这才是枝野诚每次对她露出不屑表情的原因。 在场的其余警员也都沉默了。 就连与工藤新一最熟悉的目暮警部都变了眼色,惊愕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一副“你小子竟然遇到这种事”的表情。 千钧一发的气氛顷刻轰塌,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场景之中。 唯一还在状态的是话题的两位主人公。 感受到枝野诚的松懈,柳原月趁机屈肘向身后撞去。在前者身形晃动的一瞬间,工藤新一果断抄起门边柜子上的圆形花瓶,朝枝野诚狠狠踢去。 分明没有任何沟通,但两人的配合却流畅到挑不出一点毛病,连半秒的间隙也无, 沉甸甸的瓷器猛然砸向他的头,枝野诚本能地松开手格挡,却还是被砸得坐倒在地上。 花瓶遇到了阻碍,沿着力的方向变了个角度,直直落在一旁的颜料盘上。连锁反应一般,颜料盘倾斜着弹起,未干的液体悉数洒在了画纸之上,每一道弧线都被接住,模糊了画中人物的面容。 警员的反应很快,动作利落地围住枝野诚,反扭他的手臂。 工藤新一两步冲到柳原月的身边,紧张地撩开她颈侧的发丝,指腹自她的肌肤之上虚抚而过,一寸也不敢遗漏,担心针尖将之划破。 而被他关心着的人却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 画中的少年失了清晰的面容,浸润在缤纷的色彩之中,与虚化的背景合为一体。水彩化开,他也化开,他被弥漫的空气与暖融的光所包裹,是无拘无束的,是恣意洒脱的,是永远自由的。 ——如风一般,无法定格,无法捕捉。 工藤新一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太确定地问道:“是我毁了你的画吗?抱歉,我来不及考虑太多。” 明明是为了救她,竟然还因为这样的事向她道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赤诚到几乎要将人融化。 “不。”柳原月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缓缓道,“你赋予了它新生。” 18. 第十八面 画室内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目暮警部不得不发号施令,让警员们依次出来。 柳原月站在门外,将自己认为别墅内需要重点搜查的几个区域告知目暮警部。 众人都陷入了忙碌之中,她感觉到右手的袖口被冷不丁扯了一下,抬眸发现工藤新一正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工藤新一问她。 他们昨天道别之时,柳原月并未提起周末还要来给枝野康平上课的事,是以他只当下回上课时间还是在放学后,没有问起。 “工藤君是在明知故问吗?”柳原月朝他笑了一下,“就像工藤君也在这里一样。” 别墅内的信号屏蔽仪早已被关闭,她扬了扬手机,上面一连串全是来自工藤新一的未接电话。 许多话本不必说,正如他们刚才的配合。 那种令在场警员都为之称赞的默契与心有灵犀,其实说到底,只是两个灵魂之间甘愿交付的一次信任。 不过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让侦探满意,他还有更多的问题:“那你身上的薄荷味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用护手霜啊,不信你可以闻。”柳原月颇觉冤枉,右手递到男生面前,力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紧接着,她想起那盒随手买来的薄荷糖,话音突然卡住,伸出的手也不由得僵在半空,想了一会才小声辩解道:“也没答应不能吃糖啊……” “算了。”工藤新一的语调突然轻松起来,眸光带笑,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你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很为你高兴。” ——“我会亲手将凶手逮捕,也会让你重视起自己的生命。” “是吗?”柳原月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眨了眨眼睛,“因为有些期待了吧。” “还有……”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少年突然哑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之前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是啊。”柳原月不明所以,慢一拍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枝野诚所说的那句“同学”,心觉好笑,“是他记错了,我可没那么说。” 枝野诚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地围着,恰好落在他们身后。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的眼神阴鸷,死死盯着柳原月的后背。 离开走廊的前一瞬,枝野诚低头,状似不经意地踢了一处墙面。 变故骤然发生。 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似是受了力一般,剧烈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走在枝野诚身边的两名警员一时不慎,被前者狠狠撞了一下,让他从自己的控制中逃了出去。 四处都是警员,他的手腕上还戴着手铐,枝野诚显然也没有逃脱的打算,只是冲到柳原月的身边,用力将她朝吊灯下方推去。 他本就在柳原月与工藤新一的身后,加上前方的变动吸引了大量注意力,两人都没能及时应对他的突然发难。 毫无准备的少女当即被骤然施加的力度冲击向前两步。 沉重的灯具断裂,带着无可阻挡的速度自正上方朝她砸来。 折射着璀璨光彩的水晶饰片落入她微缩的黑色瞳孔,距离越来越近,映像越来越大。 浑身肌肉本能绷紧,但身体却在冻结反应之下出现了短暂停滞。 被砸死的话,似乎会有点难看啊。 柳原月不合时宜地想到。 “柳原——!” 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 一道力将她扑倒在地,水晶吊灯重重砸在地上,碎片飞溅,锋利的、尖锐的,所有不规则的晶体都被压在她身上的人挡住。 就连后脑都被掌心包裹,将她保护在坚固而柔软的安全屏障之中。 分明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她却被那抹体温烫得心头一颤。 - 客厅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逮捕后还试图伤人的枝野诚更是被重重包围起来,再不给他任何乱来的机会。 知道柳原月今日遭遇许多,又为这起案件出力不少,目暮警部神色和蔼,让她先回家休息,等审问完枝野诚再请她去警视厅做笔录。 送人回家已经成了习惯,工藤新一自然地等在她的身边,一副要一起离开的样子。目暮警部犹豫了片刻,最终一脸古怪地拍了拍工藤新一的肩膀,转身上了警车。 连枝野康平也在警员的照顾下一同前往警视厅。 喧哗落幕,柳原月领着工藤新一回了家,午餐理所当然的是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 工藤新一三两口将食物吃完,满脸期待地问起刚才案件的细节。 纵然目暮警部审讯过后也可以得知,但他就是觉得柳原会给他更多的惊喜。 柳原月的语速很快,将从枝野康平那里听来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他,不再管对方陷入思考的神色,认真地品尝着手里的食物。 “听你这样说,康平是真心想保护你,但他也替枝野诚瞒了两年。”工藤新一靠在沙发上,右手支着下颌,垂眸分析道。 他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工藤新一困惑地抬起头,发现坐在对面的少女仍在一口口慢慢吃着三明治,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柳原——”他喊道。 可是叫完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不依不饶需要回应与关注的小学生,必须获得些什么才能罢休。 柳原月分心看了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怎么了?” 这家店的三明治有这么好吃吗? 工藤新一试图回忆刚才的味道,但因为吃得太快,一点也想不起来。 “康平?”柳原月接上他之前的话,想了想,“他不想我死和他替枝野诚隐瞒并不冲突。人性向来如此矛盾,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出美德。” “不。”工藤新一并不认可她的看法,“一旦沾了罪恶,就再也称不上美德。” 柳原月思考了一会,点头道:“你说得对。” “柳原,我觉得还有地方不对。”工藤新一怀疑她根本没听自己说话,耐心看着她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抓住机会将自己没想明白的地方说出来,“按康平所说,秋保丽子怎么会知道他母亲常用的香水味道,还能买到同款,试图让枝野诚喜欢她?” 谜团一个接一个,他皱着眉头:“还有小坂田慧,她以前不抽薄荷烟,突然换了香烟口味,难道也是为了讨好枝野诚,让他给自己办画展?谁会用这种手段去讨好一个男人? “还有……” 他的话未说完,就见到柳原月从对面沙发站了起来,去旁边拿了什么,接着坐在自己身边。 “怎么突然坐过来……”思维有一瞬间的断连,他不自在地挪了一下。 “多少也该记得自己受伤了吧。”柳原月无奈地看着他,“我的救命恩人。” 当时水晶吊灯的碎片四溅,她能完好无损,多亏工藤新一。 好在是冬天,他穿着的西装外套抵挡住大部分,只有裸露在外的脸不甚被划伤。 一路回来,额角的鲜血已经凝固,但这人却仿佛连痛感都没有,一心扑在案子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案情。 柳原月拿着棉签,沾了酒精,将血迹一点点拭去。 工藤新一忍不住放缓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人的身上。对方似乎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生疏,连消毒的工作都磕磕绊绊,不知道从何入手。 好不容易到了上药这步,柳原月仔细端详了一会眼前的伤口,伸手轻抚,小心翼翼。 受伤的肌肤提高了他的感官阈值,工藤新一清晰地感到女生指腹的冰凉柔软,又感到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痒意。 也许是破损额角下的细胞组织正在修复,为他长出新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此刻正在心率失常,已然心动过速。 “为什么救我?”他听到女生轻柔的声音。 “救人不需要理由。” 心乱如麻,他只能说出这个不需要思考的回答。 “是吗?可我觉得,这不是实话呢。”柳原月凑近他,对上那双海蓝眼眸,“瞳孔放大,脸颊飘红,目光闪躲,嘴角轻微上扬。” 她勾起唇角,轻声笃定道:“工藤君,你喜欢我啊。” ——咚、咚、咚。 心脏的跳动变得更快。 他再也隐藏不住。 是心动的声音。 19. 第十九面 工藤新一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 “笨、笨蛋!”他的脸瞬间通红,“你在乱说什么啊!” 柳原月仍然坐在沙发上,抬起的目光满是戏谑:“欸?是我看错了吗?” 俯视的角度似乎将人看得更加清楚,连眼睫都一根根被他捕捉。 工藤新一竭力忽视那股心虚之感,立刻接话:“当、当然!” “这样啊。”柳原月放下手中的药瓶,起身递了个创可贴给他,“看来工藤君不需要上药了,那走吧。” 来不及多想,工藤新一将之当作逐客令,后退两步,果断拒绝:“我不走。” 下一秒,他注意到女生不解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是出行前的通知:“……去哪里?” 侦探稍显迟钝的反应实在有趣,柳原月轻笑一声,撕开创可贴的包装,走上前踮脚为他贴好,接着说出目的地:“警视厅。” 还没等工藤新一为她的积极感到意外,便听她继续道:“去见识更多的罪恶。” - 走出温暖的室内,工藤新一才感觉自己的头脑再次恢复清明。 想到刚才自己的那些表现,还有说的那些话…… 他忍不住扶额,在心中质问自己:工藤新一,你到底怎么了啊! “之前便利店的店员提起小坂田慧的时候,说有个男孩在店门外等她。”柳原月不知道他心中的纠结,陈述道,“那个男孩只会是枝野康平。” 提起案件,工藤新一分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认真思考起来。 事实上,小坂田慧路过便利店买烟,枝野康平等在外面,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况且那家店就在枝野宅对面。 但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信息串联在一起,由点成线,一切将改头换面,与之前完全不同。 在这个相关人员屈指可数的案件之中,哪怕线索再如何零碎,要得出结论也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推理技术。工藤新一沉默了片刻,纵然感到太过骇人听闻,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只能是真相。 “松本春不喜欢枝野诚,只想要采访他。她是枝野康平的救命恩人,这份关系没有隐藏的必要,之前警方调查松本春的人际关系时的人物清单却不包括他,只能说明他们的确交集不多。” 他顿了一下,继续推理:“但交集不多,枝野诚又怎么会认为松本春对他抱有特殊的感情,是谁令他有这种判断? “秋保丽子不可能知道枝野静子用过的香水味道,但她确实在使用,是有人告诉她这款香水可以讨好枝野诚,可以让她更像枝野静子。 “小坂田慧两周前刻意改变口味的薄荷烟又是接受了谁的建议,或者说,她究竟是信了谁的话,才会觉得改抽薄荷烟能够离办画展的梦想更近一步?” 工藤新一自顾自地说出结论:“是枝野康平在推动这一切。” 他感到周身血液冰冷,难以置信道:“他才十岁……” 紧接着,他恍然惊觉,问道:“你早就发现了?” “工藤君。”柳原月朝他笑,眉眼弯弯,“我能看穿所有谎言。” 在今天枝野康平向她“袒露心声”的时候,她就知晓其中有多少虚假。 “你不生气吗?”工藤新一皱眉看她,“他邀请你成为他的家庭教师,也许那时他就动了杀意!他甚至装作在保护你!” 柳原月不理解他的情绪从何而来:“我应该生气吗?” 工藤新一唇瓣紧抿,好一会才道:“我真的很失望。” - 周末的警视厅同样忙碌,身着警服的人员脚步匆匆,每一位都神色紧张。 工藤新一对这里极为熟悉,路过的警员注意到他,也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询问过目暮警部之后,他带着柳原月走向枝野康平所在的房间。 枝野康平不过十岁,未满刑事责任年龄的男孩年幼丧母,父亲是个连环杀人狂,本就惹人怜惜,加上他长得可爱,待人有礼,搜查一课的警官更是对他颇为照顾,在审完枝野诚之前并没有为难他,还单独为他收拾出来了一间休息室。 为了让枝野康平得到更好的心理安抚,目暮警部安排了最细心的佐藤警官陪在他的身边——当然,这也是监视的一部分。 已经得到目暮警部的命令,在见到工藤新一的时候,佐藤警官便走出门,将审讯的进展告诉他们。 “高木那边刚问完枝野静子的事。枝野诚说他两岁时被父亲抛弃,与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想要报复。后来知道枝野静子是父亲的女儿,刻意去接近她与她交往,结婚后又骗她生下孩子,彻底毁了她的人生。” 话语间,她对枝野康平这个无辜患上疾病的孩子更加同情,交代道:“康平开始有些害怕,还哭了一会,现在好了很多,你们和他聊天的时候注意些,不要刺激他了。” 审讯室的问话程序严格,但这里只是一件普通的休息室,柳原月又算是枝野康平的老师,征求孩子同意之后,佐藤便将房间的使用权留给了他们。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只有一张桌子与两把椅子,是平时办案疲劳过度的警员短暂休息的地方。枝野康平靠在床头,手里玩着不知道谁给他的九连环,安安静静。 柳原月很有耐心,拉过椅子坐下,等着他结束。 工藤新一还没消气,也沉闷着坐在另一边,不愿开口。 钢材摩擦的声音很轻,但也清晰。 枝野康平将解开的环扣勾在手上,亲昵地叫了柳原月一声:“老师,我以为您不会来了。” “原本是这样的。”柳原月肯定了他的判断,“可有位侦探先生想见你。” 枝野康平却看也不看工藤新一,像是眼前只有柳原月一个人一般,仍然乖巧地望着她:“老师,您想问的,我都已经告诉您了呀。” 她正准备回答,身边的人却伸手轻叩桌面,说道:“是我要问你。” 许多真相已然知晓,对推理结果万分自信的少年亦不是来确认的,他只是找不到动机。 枝野康平打量了他一会,说道:“哥哥,我见过你。” “松本春救了你,但你却害了她。”工藤新一盯着他,试图从男孩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但他没能成功。 怒火自心底而生,他质问道:“你请柳原去你家教你,也是要害她的性命吗?” “我没有!”枝野康平受不了这句话的刺激,尖声叫起来,“我从来没想过杀老师!” 他狠狠瞪向工藤新一,似是为了报复他刚才的言论一样,将原因说给他听:“是那个女人要救我!她不救我,我可以去死,她也可以活着!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 手中的钢环发出碰撞声,他的动作很大,两臂也挥舞起来:“谁让她们看到我发病的样子,她们一个个都虚伪,关心我,照顾我,不过是觉得我可怜!想展示她们的同情心而已! “还有个女人想当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死了!她这么想的话,那她也去死好了! “她们想知道爸爸喜欢什么,我就告诉她们啊,等她们到天上去了,肯定会感谢我啊!” 他扭头看向柳原月:“老师,只有你,我、我后来后悔了——” “再说说你的母亲吧。”柳原月打断他,“那些也是在骗我,不是吗?” 示弱没有得到回应,枝野康平露出无助的表情,眼眶里瞬间盛满了泪水,直直望着柳原月。 可后者仍然不为所动,他吸了吸鼻子,坦白道:“我没有骗您。那天爸爸和妈妈吵架,我躲在门后面听到了。妈妈发现爸爸一直在骗她,好生气,要和爸爸离婚,还骂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后来妈妈打爸爸,爸爸就往她嘴巴里灌东西。” “后来……后来爸爸走了,我偷偷跑进画室,妈妈竟然睁开了眼睛,拉着我的裤子让我叫救护车,让我报警!”说到这里,枝野康平忽然笑起来,“她说这个世界上不该有我,那怎么可以有她呢,您说呢,柳原老师?” 浓稠粘腻的恶意弥漫在整间房内,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恨死他们了。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好恨啊!”他的表情狰狞,喊道,“他们每个人都是活该,都该死!” 工藤新一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枝野康平的脸上仍有泪痕,却笑容灿烂,“可我才十岁。哥哥,我甚至没有十四岁,法律不能动我,谁都不能动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况且,我根本没有做什么,不是吗?” 枝野康平说的没错,他只是精心挑选了适合的对象,又提供了足量的信息,潜移默化使对方变成了枝野诚的刺激源,一点点将她们送上绝路。 只不过…… 柳原月侧眸去看身边的少年,那张帅气的面容低沉,眸底更是如海浪翻涌一般,酝酿着风暴。 - 从休息室出来,工藤新一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甚至没有和迎上来的佐藤警官打招呼,径直赶向目暮警部的办公室。 “工藤君……”佐藤警官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像是有什么急事般,不解地转向柳原月,“这是怎么了?” “被挑衅了吧。”柳原月注视着他的背影道。 刚刚抓获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侦探骤然得知年幼的孩子竟也与之深深牵扯,不论如何,总会感受到一股无力之感。 面对佐藤警官尚未明白的眼神,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的,他能解决。” 拒绝了佐藤警官送她出去的建议,柳原月独自走出警视厅,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 行人络绎不绝,她的身侧却空旷。 画面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 从天边的夕阳到掠过的飞鸟,从脚畔的绿化带到闪烁的红绿灯,每一件都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产物。 而在漫画之外,在百年之后,悬空之处会有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平整的地面会拔起森林般的钢铁高楼,就连花草都带着金属质地的冷意。 没有人行道,没有指示灯,一切都被飞行器与智脑取代。每个人的时间都开了倍速,不会在出行路线上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费。 她伸出手。 有呼啸的风从指缝穿过。 连温度与触感都是真切的。 这是漫画世界。 也是她如今存在的世界。 展露在枝野诚身上的疯狂,枝野康平身上的恶意,还有更早落合馆长那股对艺术的爱与对信念的坚持…… 这些强烈的爱与恨,她所感非虚。 过往的十八年骤然间如此遥远,而此刻她的存在却又无比真实。 其实她知道工藤新一为什么这样生气。 并不是为她迟一步才说起康平,而是因为她那种满不在意的态度。令自己置身险境,不考虑四伏危机,这才是真正令他失望的事情。 柳原月无知觉地咬住下唇,随后猛然意识到这是紧张焦虑的典型表现。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遮掩,就连她也不能避免。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抬眸,见到少年逆光而来。 他停在女生的面前,平稳着微乱的呼吸。 “和目暮警部商量好了吗?”柳原月主动问道。 工藤新一点头,将事情的解决方案告诉她:“虽然康平未满十四岁,但也属于违法少年。目暮警部会向警视厅提出申请,对接家庭裁判所,安排一位调查官充当他的监护人,关注他的心理健康,帮助他进行思想改造。并且每两年对他进行一次评估,直到认为他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为止。” “噢。”柳原月应了一声。 她对这里的律法不熟悉,也说不出来更多的评价。只是这样似乎稍显冷淡,她又张了张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补充些什么。 “对不起,柳原。”他突然认真地向她道歉。 柳原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嗯?” “抱歉,我不该随意指责你……不管是康平的事,还是之前的那支护手霜,包括更早我不了解你时所说的那些话,我都很抱歉,我……我不该用我的想法去干涉你,去改变你,甚至去约束你……” 他又一次卡住。 这一路跑来,他不知道打过多少遍腹稿,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千百句话都失了意义。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统统抛下,平静地望向她,说道:“我是说,你怎样都好,怎样都可以,我会保护你。” 他的话掷地有声,如平地惊雷。 惹人怦然心动。 柳原月凝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双湛蓝瞳孔里,她瞥见幽深的黎明,看到古老的昨天,见到她所不能领悟的一切。 日沉西山,余晖渐尽。 ——然天将明。 20. 第二十面 连环杀人案件告一段落,笼罩在东京市内的阴影散去,枝野康平的存在因年龄而被掩盖,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枝野诚落网的新闻,连工藤新一的照片都印了几个版面。 柳原月没有出这个风头的打算,让他随便用什么借口模糊自己的参与,将她隐去。 本以为工藤新一会在案件告破后返校,但东京市内的凶杀案迭出,愈发得到目暮警部信任的他更是忙碌至极,况且这本就是令他享受的事情。 少年的推理在油墨的转换下变作一个又一个意气风发的瞬间,在无数人的手中翻阅,令人惊羡赞叹。 班级的同学几乎没人不在谈论他,出于好奇,柳原月也买了几份报纸,将这种曾经只存在于博物馆的东西拿在手心。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日本警察的救世主】 媒体将带着闪耀光芒的溢美之词加冠于他,字句间恍若在塑造一个代表着正义的神话。 太过复杂的排版对她的阅读造成了困扰,柳原月的目光最终停在少年那对张扬的眉眼之上,看了几秒,又将报纸叠好,放进背包。 刚走到教学楼下,她被人堵住。 “柳原同学。”男生手中捧着一束淡粉色的玫瑰,递到她的面前,“我很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的语调被故意拖长,显得有些做作。 玫瑰是新鲜摘下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粉嫩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被精心包装过的花束更是引人注目,十分好看。 从没见过玫瑰的柳原月愣了一下。 纵然到这里后,她接受过的告白不少,但归结于文化的内敛特性,大部分同学都仅会赠送情书,连敢当面向她表白的都不算太多。 遑论直接带着花过来的,她的确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种花确实比之后那些人工造出来的要柔软美丽数倍。 被玫瑰赏心悦目到的女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抹笑立刻让男生产生误解,当即自恋地想到,即便是那么多人都追不到的帝丹女神,不一样在他的攻势下缴械投降? “月。”他嘴角勾起,自以为帅气地拨了下刘海,“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柳原月的神色冷下来,平日里在同学们面前维持的温和表情也消失不见。 刚才因为见到新鲜花朵的好心情顷刻散去,甚至升起了些许反感。她正要说出拒绝的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可以。” 他替她说道。 工藤新一独自朝两人走来,目光锐利,如精准的仪器一般从手持花束的男生身上扫过,自发梢到裤腿,没有一点遗漏。 “你是二年(C)班的八木同学吧。”虽然是询问的内容,但他的语气却肯定,“衣领褶皱不净,凑近能闻到身上沾染的烟味,是一夜未换?眼睛充血,右手——” 工藤新一再一次看向他拿花的手:“右手指腹蹭有褪色的锈红,略显僵硬,应该是整夜都在操纵某件物品。” “最重要的是——”他对上男生的眼睛,“你挽起的校服裤腿里掉了两颗小钢珠。是去打了一夜柏青哥吗?八木同学。” 柏青哥是帝丹高中明令禁止学生参与的,严重的话可能会面临退学。 这里路过的人不多,但哪怕只是被零星几个听见,这样不愿意为人所知的内容也足以令男生害怕。 方才的自信荡然无存,八木当然不认为听到了这些话的柳原月还有可能答应他的交往请求,更担心这件事会被上报给老师。他用力将袖口抽回,看也不敢多看两人一眼,转身飞快离开。 柳原月看着男生落荒而逃的身影,感慨道:“工藤君真是不给同学留颜面啊。” 这样的话落在工藤新一的耳中可以被称为维护,他感到一股难言的烦躁,问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注意到女生投向那束玫瑰的最后一眼,控制不住地想,这种庸俗的花束,有那么好看吗? “当然没有。”柳原月摇了摇头,语调轻快,笑道,“是我被工藤君的直率可爱到了。” 工藤新一哑然。 一些令人脸红的话被对方毫无所觉地说出,他感到心里代表着不满的细小火苗已然被按捺不住的喜悦取而代之,只好撇过头,干巴巴地说道:“我回教室了。” - 离上课还有一会,往常在这个间隙,工藤新一会兴致勃勃地翻阅新上市的推理小说,可今天却一句话也读不进。 眼前密密麻麻的铅字搅在一起,经过他的大脑挑选排列,最终拼成了一个名字。 他用力将眼睛闭上,试图摆脱混乱的思绪,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沉浸在故事之中。 抽屉里是女生们送给他的表白信,刚从鞋柜取出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有些得意,但撞见教学楼下的那一幕后,这种情绪就荡然无存了。 八木同学也太张扬了! 工藤新一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又不自觉地记起第一次见到柳原月的时候,也是有人在对她告白。 原来柳原是这么受欢迎的人。 案件告破后连送她回家的理由也没有了。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心情,难道他真的对柳原…… 工藤新一懊恼地揉了下头发,放弃始终无法推理出结果的难题,走到毛利兰的课桌前。 “兰,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听到他的声音,毛利兰抬头,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右手却握成拳,在他面前挥了下:“新一还敢来找我啊?空手道大赛已经结束了噢,之前答应我要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场,新一你还记得吗?” “等等……”这阵子太忙,他真的完全忘记了这些。 工藤新一有一瞬后悔自己选择的求助对象,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态度良好地道歉:“对不起,兰,我忘了。但我想说的事真的很重要,你先听我说!” 毛利兰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推断道:“和月酱有关?” 意料之中的,她看到男生的眼睛睁大,惊疑不定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都写在新一的脸上了!”毛利兰对他的迟钝感到无语,“如果和月酱有关,那你就更要一起了,月酱也会去。” 到了嘴边的问话被咽下,工藤新一向她确认道:“柳原也去吗?” 毛利兰维持着脸上的假笑:“是啊,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一,月酱前两天还祝贺我拿到空手道大赛冠军呢。她已经同意了我的邀请。” 工藤新一不敢接话,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明天啊!明天下午两点!”毛利兰脸上的笑越发温柔,拳头也渐渐接近他的脑袋,“所以新一真的完全忘记我说过的事情了吧?需不需要我帮新一回忆一下呢?” 清楚地知道青梅下一秒就要对他进行武力压制,工藤新一迅速跑回座位,急忙道:“我记得了,明天我会去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过了明天再说吧。 他在心里做下决定。 第二十一面 周六的天气很好,多罗碧加公园人流如织。 新开业的游乐场宣传到位,不少情侣与家庭都选择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 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工藤新一买好票,等在入口处。 从昨天知道柳原也会过来时,他就有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心情。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催促感,不是平时遇到案件后迫不及待揭露真相的急切,也不是遇到危险命悬一线之时的紧张,而是隐秘的,宛如蛰伏在心室之中的种子等待着发芽,不断鼓动他的心脏,缓慢而又野蛮,让他束手无策。 他寻遍一切可用的文字去匹配,最终只找到了唯一的契合词——它叫做期待。 短短十分钟,手机已经被他掏出来无数次。短信的界面不断被打开又关闭,那串熟悉的号码更是已经倒背如流,但最终也没有发出询问的信件。 ——因为他看见了结伴而来的等待对象。 毛利兰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厚外套与天蓝色的牛仔短裤,遥遥朝他招手。 她身边的女生穿着一条浅绿色的长裙,裹着米白色的大衣,难得地将长发绑成马尾,银白色的缎带垂在乌黑发间,流光溢彩,比平日显得更有活力。 视线有了落点,连浮躁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她好像很怕冷。 她穿的也是绿色。 工藤新一无意识地想到。 “新一,你在发什么呆啊?”毛利兰走到他身边,将他手中的票抽走,主动肩负其带路的重任,“月酱,别管他了,跟我走吧!” - 多罗碧加公园的项目繁多,毛利兰明显做了功课,一个下午过去,最火爆的几项都被他们玩了一遍,只剩下最后一个云霄飞车。 三人走进队列,毛利兰跑到最前方去寻找空位。 工藤新一与柳原月落后一步,前者的推理欲望再一次高涨起来,自顾自地将一位女性游客的职业分析一通,惹来对方朋友的不满。 他尴尬地道歉,扭头又一脸兴奋地对着柳原月聊起福尔摩斯也曾经凭借握手推理出了华生的职业,接着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也曾经这样对眼前的女生做过。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声音弱了下来,不确定地问道:“会不会有些无聊?” 似乎他说的这些,不论是福尔摩斯还是推理技巧,都是柳原已经知道的。 “不会啊。”柳原月笑着望向他,称赞道,“说起偶像的工藤君,真的很耀眼。” 又这样。 她又轻而易举说出了这样令他难以招架的话。 工藤新一竭力抑制住内心的羞窘,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惑提出来:“你之前说过,我在你眼里,像是福尔摩斯在我眼里一样。” 他顿了一下,眸光闪动,接着道:“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吗?” 把他当成偶像……什么的。 “没有噢。”出乎他意料的,女生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否认了。 还没等他感受到心底的失望,就听到对方的声音继续:“工藤君之于我,可是比福尔摩斯之于工藤君还要重要呢。” 完蛋了。 工藤新一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顷刻破土而出,只言片语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繁茂的叶片化作喜悦的因子融入他的血液,被送往四肢百骸,使得他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月酱!新一!前面有空位,快来吧!”毛利兰在云霄飞车旁朝他们喊道。 工藤新一连忙转身应道:“马上!” - 云霄飞车一趟只能载八个人,工作人员抱歉地告知他们目前只剩两个座位了。 柳原月听到之后,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在一旁等他们。 “这怎么可以呢?我们等下一趟吧,月酱。”毛利兰建议道。 另一侧的工作人员却提醒说:“小姐,这趟之后机器需要进行维护,下一趟可能要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毛利兰从来时就想要玩这个项目,惦记了一天的她有些失望:“欸?怎么这样?” 她转向柳原月:“月酱,那你和新一去玩吧,我等你们就好。” “就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吧,兰酱。”柳原月了解毛利兰的性格,知道这样说服不了她,语气也软了起来,“我好累了,而且云霄飞车吹起风来也很冷,我真的不想玩。” 看出来柳原月不是骗她,毛利兰体贴地替她拢了下大衣:“那月酱你先等我们一会,玩完这个项目我们就回去。” 目送着车辆启动,柳原月微合上眼,挡住骤然涌入的气流。 连飞梭都习惯了的她对这种低空低速的娱乐项目的确提不起兴趣,只是觉得十分新鲜,才每一项都尝试着玩玩。 现在体验了整整一个下午,她感觉已经足够了,安静地靠在墙边休息,甚至开始考虑起今天的晚餐。 云霄飞车单程不过三分钟,听到车辆飞驰而入的声音,柳原月心情愉快地迎上去。但她没想到,等来的不仅仅是毛利兰与工藤新一,还有一具无头尸体。 …… 警官来的很快,现场迅速拉起警戒线,同一辆云霄飞车上的五位嫌疑人也都被要求等待问话。 柳原月轻轻抱住兰,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心里叹气。 中午吃的咖喱饭好像已经不足以提供给她能量,她感到没有更多的脑细胞去思考。但好在有某位侦探在,也的确不需要旁人太多的帮助。 只要耐心地等待就好了。 不过…… 貌似还有人和她抱有一样的心理。 柳原月看向那位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帽檐下的银发冰冷,脸上写满不耐。 甚至不需要太努力分析,他连遮掩的打算都没有,烦躁的情绪传递给每一个人。 大约是她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男人侧眸,与她对视了片刻。 他的眼神凌厉,如淬毒寒刃般切割向目光所及之处。柳原月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 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交锋之中先行落败。 直到另一个黑衣微胖的男人喊了对方一声,这一眼才算是结束。 “月酱,怎么了吗?”毛利兰察觉到她的走神。 柳原月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没事。” 见到同一趟云霄飞车的乘客突然之间头身分离鲜血四溅,给人带来的冲击的确很大,但毛利兰已然收拾好了心情,牵着柳原月去听工藤新一的推理。 少年被围在人群之中,如同站在舞台之上。 “凶手是你吧,这位女士!”他伸手指向身着蓝色短裙的女人,自信而坚定,“在之前练过体操,并且能够在云霄飞车上做出这些动作的,只有你!” 在女人反驳辩解之时,他拿出了作为决定性证据的珍珠。 看到对方一脸震惊,工藤新一的语气低下来,轻微带着些遗憾:“还有一点,是你的眼泪。” 证据确凿,就连手法都被人一丝不差地复现,女人彻底崩溃,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是他的错……是他先抛弃我的……” - 案件的落幕令人唏嘘,毛利兰被触动,边走边抹着眼泪。 柳原月轻声哄她,工藤新一却仿佛完全读不懂空气地描述一些更加残忍的杀人现场,惹得毛利兰生气地瞪他。 好在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路过一家蛋糕店时还拉了柳原月一下:“月酱,我想买点面包带回去,你陪我一起吧?” 没有任何一个饥饿的人可以拒绝这样的邀请,柳原月当即点头:“好。” 工藤新一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主动将空间留给她们:“那我在这里等你们。” 游乐场的甜品店与外面的不同,许多款式都是按照玩偶造型设计,十分精巧。柳原月本就对新奇的食物很有兴趣,挑挑拣拣十分专注,毛利兰也对可爱造型的甜品动心不已,与她沉浸式地逛了起来。 等到结完账,她们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外面等待。 “新一!”毛利兰惊呼一声,随即看到刚才少年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猜测道,“新一是等太久,自己回去了吗?” 她觉得对方不是这样的人,低头拨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毛利兰有些担忧:“新一去哪里了?” 她走动两步,打算在周围找找,但鞋带却突然断开,阻止了她的前行。 柳原月扶了她一把,皱眉看了眼不再便于行走的鞋子,将头上的发带拆下,拧成细绳状递给她:“先用这个代替一下吧。” 她知道毛利兰仍不放心,加上那位侦探的冒险精神的确惹人担忧。 于是她说道:“我去周围找找,兰酱你先回家吧,我找到工藤君会给你发信息的。” 毛利兰虽然有心留下,但此时的状况的确并不方便,她也只好同意了柳原月的建议,并嘱咐道:“月酱你也不要太晚回去,注意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柳原月朝她挥手道别。 - 多罗碧加公园很大,又没有具体的方向,柳原月只能跟着直觉寻找。 她想打个电话试试,拿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越走越暗,路灯与炫彩霓虹灯光都渐渐消失,只剩下微弱的月色映亮前路。 转过一面墙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奔跑的人似乎很轻,落地的声音很小。 乌云飘过,将最后一抹柔光遮挡,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跟前。 来人只到她的大腿高度,柳原月感觉奇怪,弯腰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这里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她想凑近看清孩子的脸,却被对方灵活地逃脱。 等了一会,她没有听到回答,又问道:“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需要帮忙吗?” “不!我、我是……”他犹豫着,吐出几个简短的字句。 男孩的声音有些沙哑,柳原月轻轻蹙眉,努力适应这片黑暗,细细看过去。 恰有一道月华穿破云层,落在那张沾满灰尘血迹的脸上。 脏污之间,她撞见了一双澄澈至极的湛蓝眼眸。 第二十二面 “我遇到了羁绊。”…… 光亮一闪即逝, 视线因为骤然的明度反而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有声音传来。 “小朋友——?你不要乱跑!叔叔们不是坏人!” “小弟弟!你在哪里——?” “快出来吧!” 柳原月感觉到些许不对,循着声音回头望了一眼。 趁着这短暂的功夫,那孩子抬腿就跑, 消失在她的余光之中。 小小的身影磕磕绊绊朝着远处跑去, 像是蓦然闯入她面前的落难精灵,又在下一瞬离开。 紧接着, 刺眼的白光打在她的脸上,柳原月侧目避开, 注意到朝着走来的是两个身着制服的男人。 “这位小姐,您好, 我们是这里的巡逻队员。请问您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吗?”一人朝她比划了一个高度。 柳原月没有回答, 反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啊, 我们也不清楚。刚才见到那个孩子趴在草坪上,头上有伤,担心是出什么事情了。”男人对她解释,“我们会继续安排人寻找, 小姐您也不要在这里久留了。” 另一个人接话道:“是啊,我们已经闭园了。您是迷路了吗?我先送您出去吧。” 柳原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跟在对方身后, 边走边问道:“请问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 巡逻队员回忆了下,语气犹豫,尽量描述:“没看清啊,他脸上脏兮兮的,看身高才七八岁吧。” 当时的注意力都被男孩额头的血迹吸引, 担心他受了伤,又是通知队长又是叫救护车的,实在没有关心其他。 “您当时正在与同伴巡逻, 拿着手电筒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那道白光照出了什么。您走近,发现是一个孩子。他趴在地上,身下是绿色的草坪,他穿着的衣服……”柳原月的语速很慢,带着些引诱的意味,说到最后止住话音,等待对方替他补充。 男人用力击了一下掌,肯定道:“是绿色,他穿了件绿色的上衣,很宽大,松松垮垮的,和草坪的颜色一样,不……还要更深一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柳原月朝他道谢,走出了多罗碧加公园。 - 夜晚的东京街头寂静,但偶尔也会有几个醉鬼互相搀扶着走在路上,口中不时抱怨着生命中的每一件事。 她宛如游走在一旁的观察者,将每个人的神色看得清晰。 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路过一道桥的时候,她注意到栏杆处有一团影子——是个歪歪扭扭坐在上面的人。 有点像……乞丐。 她不太确定地猜测着。 男人蓬头垢面,乱糟糟的长发挡住面容,身上的衣衫破烂,手中是一个绿色的酒瓶。 他看起来很悲伤。 柳原月辨认出他的表情。 原本应该直接绕过他,但这份浓烈的情感令人不由得停住脚步。 手里的纸袋发出轻柔酥麻的声音,柳原月取出一块玛芬蛋糕,放在他身边的宽沿栏杆上。 温热甜腻的香气散发出来,男人抬眸看她,问道:“你想阻止我?” “不。”她摇头,“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月光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晶莹的碎片漂浮其中。 “生命总是这样痛苦。”他的眸光黯淡,望向她的眼神死气沉沉。 “或许。”柳原月没有否认。 他又说道:“但你并不痛苦。” 河流在深夜呈现出浓郁的墨蓝色泽,映在她的眼中,像是被她拥有了一般。 她望着水面,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我遇到了羁绊。” 难得地有了些好心,柳原月多说了一句:“如果不能决定的话,就早些回家吧。” “家?”男人轻嗤一声,落寞道,“我没有家了。” 但他最终拿起了那块玛芬。 以手肘撑着栏杆跳回桥上,他咬了一口曾经嫌弃至极的食物。 过量的甜味唤醒了被酒精麻痹的味觉神经,他又冲柳原月举起手中的酒瓶:“难吃到我好像又活过来了。作为感谢,祝愿你永不哭泣。” 男人说完,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前行,背影消失在夜色尽头。 - 回到家的柳原月自觉刚才是多管闲事,但她又想了想,至少不会是坏事。 她洗好手,一边吃着买回来的烘培点心,一边给手机充电开机。 毛利兰的未接电话出现在屏幕上,她回拨过去,抱歉道:“兰,我的手机没电了,我没有找到工藤君,他——” “月酱,新一刚才给我发短信,说他已经到家了。”毛利兰打断她的话,关心道,“你现在才回家吗?刚才你的电话打不通我都担心死了。真是的,都这么晚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早知道我就应该陪着你的!都怪新一!” 面包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但是似乎因为放置太久,她又不巧选了柠檬味的,竟然尝出一股涩意。 蹙眉将那口面包咽下,她温声道:“我已经到家了,工藤君没事的话就太好了,兰你也早点休息。” 毛利兰说道:“好,月酱也是。” 已经不早了,她们没有多聊,互道了晚安。 室内顿时安静起来。 柳原月忽然发觉,似乎只要和那位侦探先生在一起,在饭点吃过一顿饭就变成了极难达成的事情。 她将包装袋封好,擦干净指尖的面包屑,起身朝浴室走去。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短信的提示音随即响起。 她停下脚步,垂眸扫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淡然。 【Frm 工藤新一:抱歉,柳原,之前……】 亮起的屏幕因为太久没有人触碰而变暗,随即熄灭。 房间里响起流动的水声,却显得有些闷沉。 - 工藤宅。 男孩窝在沙发上,两条短腿在半空中晃动,手里捧着部手机,一张小脸皱起,仿佛遇到了什么极难处理的问题。 “阿笠博士!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变回去啊!”工藤新一盯着自己变小后连手机都握不住的手,崩溃地喊道。 与着急的他相比,阿笠博士倒是淡定许多。他看了一眼抱着手机连眼睛都不移一下的男孩,问道:“新一,你到底在等什么啊?不然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工藤新一连半月眼都不想给他一个,语气是与稚嫩音色不符的无奈:“拜托!阿笠博士,我现在这个声音,怎么和人打电话啊!解释起来都很费劲吧!” 短信的界面被他反复点开,却始终没能见到期待着的红点。 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瞟到左上角的时间,距离他发出那条短信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柳原到底为什么还没回复啊!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兰明明说她已经到家了啊。 还是说已经睡觉了? 今天看她玩完那些娱乐项目,好像是有一些疲惫。 早知道就不要跑那么快了,当时躲过巡逻保安之后完全可以回去找柳原。 但他已经跑了,不论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工藤新一不断推测着女生可能的活动,感到自己完全静不下来,从沙发上跳下,在阿笠博士面前来回踱步。 他两手握拳,信心满满:“博士!你一定可以帮我把解药做出来的吧!” “新一!你先冷静一下!”阿笠博士劝他,“你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在抓到那些黑衣人之前,一定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还活着!” 听到阿笠博士的话,自醒来后便隐约环绕于心头的担忧陡然落下。 方才还对现状并无实感的男孩被瞬间惊醒。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又会给身边的人带去多少麻烦。 工藤新一紧紧捏住手机,指尖发白,神情严肃:“我明白了。” “叮——” 等待了半天的短信终于到来,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已然发生了改变。 对前路的迷茫与对黑衣人的一筹莫展仿若织成了厚实的蛛网,缓缓缠绕在他的身上,不断收紧,将他的身体束缚。 工藤新一沉默着将信件点开,率先看到的大片文字是他之前发送出去的内容,几乎占据整块屏幕。 ——【抱歉,柳原,之前目暮警部联系我说有一个案子很着急,没时间和你们打招呼就先走了。兰说你后来还在多罗碧加公园找了我一会,你现在到家了吗?如果到家的话请告知我一声,我很担心你。 Ps.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有话想要对你说。】 而对方的回复却简短干脆。 【Frm 柳原:已到。请说。】 扑面而来的冷淡气息令人退却。许多话本就不应该通过短信的形式传达,况且此刻的他骤然背负起意料之外的重担,更没有轻易开口的资格。 孩子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一串重复的字母伴随着噪音出现在输入框内。他连忙回删,对着手机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才将最终的那条信息发送出去。 - 【Frm 工藤新一:是必须要当面说的事情。但我正在处理案件,没办法离开。可以等我办完案件吗?等我回来找你,我想当面告诉你。】 吹风机的轰鸣声驱散了房间的寂静,将发梢水珠带走的同时也吹走了压抑的心情。 尝起来糟糕的面包味道也被清凉的薄荷牙膏遮盖,令她轻松愉快。 柳原月看着短信,抿了抿唇,但嘴角还是自顾自地翘起。 屏幕正上方的名字这时显得过于呆板了些,她越看越不满意,索性点进联系人的信息,单手按键,将对方亲手输入的名字修改。 做完这一切,柳原月回到短信的界面,编辑道—— 【遇到案件的工藤君还真是忘我啊。那么工藤君要尽快噢,太晚的话我会忘记约定的。】 根据之前的回复速度推算,距离回信还有一会。她放下手机,耐心地使用着古董级吹风机。 但对方却一改前面磨蹭的作风,仿佛守在屏幕前一般,几乎在呼吸间送来了信件。 仍然被启动着的吹风机被搁置在床头,温暖的热气从风筒不断涌出。 而它的主人好像将它遗忘,一脸认真地看着手机,似乎想将那排字看出一朵花来。 【Frm 侦探先生:我会的,我会很快去见你。】 在这条之后,仅仅五秒钟的间隔,是他的另一条信息。 ——【用奔跑的速度。】 - 时间不断向前,那天与工藤新一的短信往来并没有改变什么。 高中生活仍是平淡似水,但那位不断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少年侦探却已然消失了三日。 柳原月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偶尔听老师说起她早已精通的理论知识,更多的是与身边的同学说悄悄话——当然,她主要扮演倾听的角色。 倘若说之前的她置身事外,对这里的一切漠不关心,以至于并不知晓周遭时事,那么在她稍加关注之后,便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本地极高的犯罪率。 短短几天,她已经从不同同学的口中听到了各种仇杀、情杀、财杀、冲动杀人,甚至自杀。 究竟东京是犯罪之都,还是这部动漫虚构成分太大? 抱着这样的想法,柳原月在回家后用功研究了一番这个时代的经济政治情况。在感到精疲力尽之前,她终于从大脑深处勾起了一段简短文字——世纪末的东京、铺天盖地的压力、令人窒息的泡沫经济。 越来越觉得这里真实了。 她想到。 刺耳的警笛声再一次将她从沉浸的思绪中拉扯出来,柳原月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明明已经是高档公寓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嘈杂。 她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声音不断,仿佛只有一墙之隔一样吵闹。 等等…… 隔壁? 不会真是隔壁出什么事了吧? 她坐在地毯上,注意到茶几下方摆着的那盒饼干,是隔壁邻居送的伴手礼。考虑了片刻,她起身披了件外衣,将房门推开。 外面的确闹哄哄的,穿着警服的警员脚步匆忙,再认真看去还能发现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目暮警部。尚未散尽的血腥味飘向鼻间,柳原月不适地皱了下眉,观察了一会。 隔壁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起案件。 但警官们此刻已经在收队回警视厅,应该是案件已经结束。 她的好奇心不多,看到那位邻居完好无损地站在人群中,正和某位警官交谈,并不是这次案件的受害者时,她就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念头,转身准备回房。 “等等!”一个男人拦住她,问话脱口而出,“这位小姐,您想成为偶像吗?” 山岸的眼底俱是惊艳,整个人激动极了。 今天的案件发生在洋子家,她正在听警官交代案件的后续事项。作为经纪人的他无所事事,被打发到一旁,没想到竟然能遇到这么美丽的女生。 冲野洋子的事业蒸蒸日上,但是只带了一位偶像的他还是太没用了一些。况且遇到今天这样的事,间接害洋子的前男友自杀的他也不知道之后还能如何面对洋子。 他本就一筹莫展,却在这个关头,又让他看到了转机。 这是上天为了帮助他的事业而赠与他的奖赏吗? 山岸有一瞬间的感恩。 但柳原月拒绝得十分果断:“不想。” 既然案件已经在收尾,那公寓楼应该会很快安静下来,她勉强打消了投诉的想法,决定回去好好休息。 “您听我说!”山岸不甘心就让她这样离开,“您真的长得十分出色!如果您愿意出道的话,一定可以斩获无数人的心!您就是天生的偶像!” 他慷慨激昂,声音大得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但被他拦住的柳原月却思考起一个问题——“偶像”到底是什么。 偶像——难道不是福尔摩斯之于工藤新一的存在吗? 为什么会说她长得十分出色所以适合当偶像? 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柳原月想不明白,也不愿意装模做样,当即拿起手机搜索了起来。 完词条,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不能当偶像。” “为什么?”山岸无法理解。 在他看来,成为偶像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以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享受万众欢呼,得到数不尽的关心与爱意,是每一位粉丝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是一件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事啊! 可眼前的少女却好像完全看不到那条满是鲜花与掌声的道路,轻描淡写道:“因为偶像不能谈恋爱。” 山岸大惊失色。刚才的惨剧还历历在目,他不敢再拆散一对情侣,心生退意,不愿再勉强。 他的语气可惜,掺了些好奇:“您有男朋友了?” “还没有。”她否认,语调又轻快起来,“但不会太远。” “欸——?”一道惊讶的女生从一旁传来,是刚刚从冲野洋子家出来的毛利兰。 她也是才知道柳原月住在这里,但此时还有更加令她在意的事情:“月酱,你要谈恋爱了吗?可你前几天才拒绝了高条同学的表白不是吗?原来月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啊……”没料到会遇到熟人,柳原月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接不上话。 “兰,这位是你的同学吗?”毛利小五郎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热情至极地朝她打招呼,“我是兰的父亲。兰,你的同学怎么称呼?” 能够岔开话题真是再好不过,柳原月接过话来,回答道:“我姓柳原。” 她挑了下眉,注意到毛利小五郎西裤上烟灰的痕迹,像是抽烟时不慎被烫了个洞。 毛利兰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对毛利小五郎喊道:“爸爸!你看看你!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没想到平时温柔和气的女生在家人面前会是这样的性格,柳原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偏头时,她注意到躲在毛利兰后边的小男孩。 那孩子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脸颊圆圆的,有些婴儿肥。一双明亮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后面,灵动闪烁。 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西装,领上是红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像是位小绅士,十分可爱。 走廊不算宽敞,灯光又明亮,照尽一切隐匿之所。 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男孩从毛利兰的身后走出来,脸上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声音很软:“姐姐好,我叫——欸?” 他还没将自我介绍说出口,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却突然被人摘下。 柳原月两指勾住那副眼镜,趁对方身躯僵硬之际,弯腰凑近他的脸。 海洋般的蓝色瞳孔毫无遮掩地展露在她的眼前,干净清澈,熟悉而又难忘。 她与男孩对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是你啊。” 是你啊,小朋友。 是你啊,工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