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和反派首辅HE了》 1. 001 自打立冬过后,京城的天气开始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连着三日的阴沉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桃笙这几日闲来无事,没有出门,此时听得帘外动静,放下手中琴谱起身来看,就见得姨母苏嘉提了一个黄花梨镶竹两撞小食盒走了进来。 苏嘉笑着拉着桃笙坐了下来:“方才从城东回来的路上,看到云香居有新做的山楂糖糕,我想着你们小姑娘大抵都是爱吃的,所以就买了些带回来,你快尝尝。” 云香居的山楂糖糕的确好吃,且只有在入冬时节才会烹制,算是季节限定产品。 桃笙笑着接过食盒,将其中茶点一一摆了出来。 姨母在饮食上素来讲究,不光买了山楂糖糕,还顺路打包了花生酪和松子糖。 花生酪清甜可口,松子糖香甜酥软,咬一下满口生香。 桃笙对着苏嘉真诚道谢:“从前在家时候冬天就喜欢买山楂糕和糖葫芦,也爱吃花生酪和各种糖果,多谢姨母。”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苏嘉笑着摆了摆手,又道,“你二婶方才派人送了信来,说是马上就是新年了,问你可是想要回秦县过年?若是想回的话,她便跟家里人早作打算,叫你堂兄来京把你接回家去。” 桃笙想了想,最终摇头道:“冬天赶路不便,父母如今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难处需要我回去处理,秦县路远,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堂兄来接实在麻烦。既然没什么要紧事,我也就不回去了吧。” 十年之前,桃笙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一个因落水病重的小姑娘身上。 原身是一对洛姓夫妇从育婴堂抱养回来的孩子,养父母家中虽然算不得富庶,但对她很好,一直尽其所能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 直到三年之前,养父母意外身亡,桃笙便尊重当地习俗,留在家乡为他们守孝,一守就是三年。 因为她是养女,并非家里的孩子,当她出了孝期之后,依着宗族里的规矩,家里的宅地铺子都归了族里,被叔婶占了去。 等她孝期过了之后,依着母亲的遗愿来投奔京城的小姨苏嘉。 苏嘉丈夫早亡,这几年一直带着表兄季白四处求学。表兄明年要进京赶考,苏嘉就将京中空置的这处宅子重新打扫启用,回来京城定居。 如今表兄季白还在南方的一处书院念书,即便桃笙已经来到姨母家中半年之久,依然没有见到这位传闻当中埋头苦读的表兄。 虽然桃笙和苏嘉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对姨母的印象极好。 苏嘉一直想要个女孩子,也喜欢女孩子,可这辈子只得了表兄一个孩子,所以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自从桃笙住进家里之后,苏嘉就把对女孩儿所有的期许和喜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真正当自家女儿养着,自然也希望她能够留在京中苏宅同自己过年。 对于桃笙方才的回答,苏嘉明显十分满意:“我也觉得这大冷天的赶路不易,就不必劳烦你叔婶费心了,既如此,我备点年礼让来人带回去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苏嘉稍稍一顿,继而又道:“你二婶差人送信之人还提到了一件事。” 桃笙问道:“什么?” 苏嘉道:“说是文远侯府派人专程去了秦县问过他们几次,都是关于你和你父母的一些事情。到了后来,文远侯爷甚至声势浩大地带着夫人和两位小爷亲自去过一趟,问起的事情也同你有关,你婶母就让来人多问了你一句,你认不认识这家人,从前家中跟文远侯府可有什么渊源?” 究竟怎么回事? 桃笙想了想,道:“之前从来没听父母说起过文远侯府的人和事,兴许侯府是为了打听一些其他事情,只是其中有什么牵扯到了洛家,想来跟我们家里关系不大的。” 说到这里,桃笙忍不住笑了笑:“从我记事以来,家中的经营情况一切良好,从来没听说欠旁人什么钱,也未曾见过有债主上门。想来文远侯府绝不是来要债的,应当问题不大。” 苏嘉也没想到桃笙第一反应就是债主上门,也被她给说得笑了起来:“那就好。文远侯家如今看来也算是京城当中难得的门风清正的人家,相比其他勋爵之家而言,子女都不是斗鸡走狗的纨绔,且家中的大姑娘沈若锦在京中素有才名,据说还曾得到过宫中许太妃的赞许,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家,不会莫名为难于你。” 桃笙点头:“那就好。” 自那日二婶来信过后,桃笙又在苏宅当中平静地过了三日,苏嘉看这几日天气都不错,便想着带桃笙去三清观上香。 桃笙闷了这几日也想出门,一早就跟着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当桃笙和苏嘉出门之际,在苏宅门外看到了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下了马车向着大门走来。 该男子一身云锦华服,发束金丝福寿高冠,身后马车也是少见的华贵大气,看样子应该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只是不知是京中哪家的达官贵人。 对方打量了从府中走出的两位女眷一会儿,最终对着桃笙开口问道:“你就是秦县洛家的姑娘?” 桃笙觉得奇怪:“请问阁下哪位?” 对方言简意赅道:“我是文远侯沈裕。” 原来是京中的文远侯爷,难怪会有如此排场。 桃笙对着沈裕微微颔首:“侯爷来此有何贵干?” “我从京城一路找到秦县,又从秦县找到归云巷,就是特意为了寻你而来。” 顿了顿,沈裕又道:“你不该称我我侯爷,而应该唤我一声,父亲。” = = 文远侯府。 沈若锦焦躁地在房间踱步,等着父亲和那位正牌“沈二姑娘”的到来。 就在两年之前,家中两位管家婆子有了不小的矛盾,彼此相互揭短,最后闹到了沈老夫人面前,紧接着捅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当初沈夫人身怀六甲之时,皇帝刚刚登基,开始清算前朝旧臣,而文远侯恰恰也是先帝看好的臣子,府中人心惶惶,十分不安。 京里如此不安定,还有抄家下狱的利剑悬在头上,沈裕便命人护送夫人回金陵老家待产。 谁知沈夫人洛昕提前发动了,路上就要生产,便急急忙忙找了客栈待产。 那日正值大雪,天色阴沉,因为沈夫人是早产,临时发动,又因夫人出京时匆忙,随行人手不够,又难免手忙脚乱。 桑妈妈抱着夫人产下的婴孩下楼沐浴之时,觉得身上发冷,贪杯吃了两盏热酒,却把孩子弄丢了。 桑妈妈酒醒之后为了找补,直说孩子看起来很不好,自己要抱着孩子出门瞧大夫,实则是带着大红襁褓去了外头,在城中高价急急寻了一名婴儿顶上。 而那个被高价寻来的婴儿便是沈若锦,不慎弄丢的孩子便是洛桃笙。 如今事发之后,文远侯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及时展开了补救,循着线索查出了当初事情的原委。 真正的沈家二姑娘是被在客栈住店的拐子看好了抱走的,后来那拐子被抓,二姑娘就被送去了当地的育婴堂,后来被一对洛姓夫妇抱养长大。 再到后来,这姑娘养父母过逝后,又来京中投奔小姨,如今就住在京西同光巷的苏宅当中。 沈若锦也知道今日父亲一早出府,就是去了同光巷中,想要接那位正牌的沈二姑娘归来。 想到这里,沈若锦心中一团乱麻,不论如何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 虽然她在沈家姑娘当中排行第二,但因着府上长女沈若琳不是文远侯夫人所出,且在五年前就已经嫁人,故而她如今算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侯府千金。 如果此时找回了真正的沈二姑娘,让她们各归各位,或者沈家只对外宣称她是养女……那么她就从云端跌进了泥里,前程也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 想到这里,沈若锦心中一阵儿绞痛,刚刚拿到手中的茶盏也落在了地上。 正在这个时候,沈樾和沈辞兄弟两个走了进来。 沈家大公子沈樾率先出声吩咐人收拾了摔落的茶盏碎片,三公子沈辞则走上前来,对着沈若锦问道:“姐姐怎么了?” 沈若锦咬紧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委屈却又不敢表露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不过就是一时走神,我没事。” 沈樾作为长兄,对于若锦最是了解:“是不是因为父亲去同光巷接人了,你心里才这般的不好受?” 沈若锦面色苍白:“我没有,就是昨晚没有睡好,兄长莫要这般说。” 沈辞素来是个不会拐弯的脾气,听了这话直言道:“我方才都听碧琴说了,姐姐已经一连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怎么成?二姐姐本来身子骨就不好,何苦为了没见过面也不重要的人苦了自己身子?” 沈樾也道:“我昨晚去书房探过父亲想法,他绝无想要舍弃你的意思。父母和祖母都是明理之人,一定会想一个阖家皆大欢喜的法子。阿辞说得对,你万万莫要因此熬坏了自己身子。” 见沈若锦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沈辞再度鼓劲儿道:“放心吧二姐姐,我从小都是跟着你长的,也只认你一个姐姐。听说父亲昨儿还特地给了你两方上品徽墨,听说是令国公爷从两江总督那里得来,又转手赠给了父亲。父亲统共就得了两方,知道你喜欢写字,就把那两方徽墨都给了你。” “还有母亲,一直是最疼你的,每次从外祖家得了好东西,第一个就想要留给你。还有祖母,逢人就夸你是家中几个孩子里最孝顺知礼的,这几年祖母缠绵病榻之时,都是你侍奉在侧,大家都看得见。” 若锦听了三弟这话,顿觉心中安定不少,也有了心思打趣幼弟:“父亲今日去接的那位姑娘可是你的亲生姐姐,你当真不向着她?” 沈辞听了这话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就在几年之前,永昌侯家里前不久就认回来一个私生女,因为永昌侯江家只有三个男孩没有女儿,所以对于这个迟来的姑娘十分欢迎。 可那姑娘毕竟是在小镇养大的,什么都不懂,心气儿却又高得很,一心想要挤进京中名门闺秀的圈中,打压偏房堂姊妹,甚至就连公子们诗会雅集也去凑热闹,企图靠着自己交际觅得良婿,也因此闹了不少笑话。 都是一个圈子的,大家说起来这位姑娘之时,也难免会调侃打趣永昌侯家的几个小公子,说他姐姐乡下来的,就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除了闹笑话之外什么都不会云云,闹得永昌侯家的几位公子都很没有面子。 有了永昌侯府的这件事情,沈辞不由产生联想。 倘若当真把这个姐姐认回来,自己会不会也落得和永昌侯府几位公子一样的境地,成为日后聚会之时被打趣的对象? 想到这里,沈辞心中就有些别扭,甚至十分抗拒接下来事情的发生,嘴上自然也没有好话。 “不过是个素未蒙面的姐姐罢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照拂弟妹,给父母长辈尽孝,有什么好向着的?” 沈樾皱眉道:“阿辞,别乱说,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母亲的女儿,跟我们、跟若锦,都是一家人。” 沈辞甩手道:“这话大哥应该去劝劝这位新来的‘二姐姐’,只有她愿意为家里着想,安分守己,量力而行,不丢了我们府上颜面,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 = 同光巷的苏宅里,桃笙和姨母苏嘉从沈裕口中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当初以为桃笙是存放在育婴堂的弃婴,没想到竟然是金尊玉贵的文远侯嫡长女,正牌的沈家二姑娘。 桃笙也没想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发生自己的身上。 相比于苏嘉的惊讶,桃笙更在乎的是文远侯沈裕所说的一整个故事。 这走向,这剧情,简直跟她从前看过的小说《一世荣华》一模一样。 这是一本以女主沈若锦为主角的宅斗小说。 虽然沈若锦并不是正牌的沈家千金,但她心思玲珑,自立自强,想比后面出现的真千金争而言,得到了家人更多的关爱,后来更是嫁入了高门令国公府,成为了国公府的世子妃。 作为宅斗的集大成者,沈若锦一路战斗开挂,丈夫继承爵位,儿子也成为了世子,最终登上人生巅峰。 而作为真千金的沈桃笙就是前期的重量级女配,妥妥的反派炮灰,虽然是正牌的沈家千金,但是,每次过招都处于下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直到最后坏了名声,同家中彻底决裂,最后嫁到了蜀中的一家商户人家,渐渐淡出了京城,也再没了消息。 而今天沈裕的出现,就标志着桃笙从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莫名而被动地卷入了书中的纷争漩涡…… 想到这里,桃笙看向沈裕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桃笙打量文远侯沈裕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这孩子面部轮廓和家中老夫人有几分相像,五官又取了自己和夫人长相之长,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然可以看出,是个在京中闺秀圈中都甚为难得的瑰丽佳人。 沈裕再不用过多确认,只一眼就能知晓,这位洛家养女绝对是自己和夫人的孩子。 沈裕已经了解了她的身世,此时也不必多言,直接对她道:“你母亲这两天受了风,身子乏,不能出门,但自从知晓找到了你后,一直是极为欢喜的。还有你嫡亲的祖母、兄弟和姊妹,都在府中等着同你相见。侯府马车就在外面,我这就带你回府去见见。” 2. 002 桃笙快速将书中剧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此时满脑都是女配沈桃笙一路被吊打碾压的炮灰境遇,对于跟着沈裕回家进入接下来的“认亲”剧情,有种发自本能的真心排斥。 苏嘉也看出了桃笙的情绪不好,还以为她是因为遭受巨大冲击而未得回神,便开口安慰道:“你生身父母这些年来都没有找到,一直也是你娘你爹生前最大的心事。这些年你一直漂流在外,也没能在生身父母跟前尽一尽为子女的心意,既然如今侯爷找到了你,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回去看看也好。” 桃笙也懂了姨母苏嘉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对方如今是实实在在地找上了门来,她于情于理都该随着沈裕回去看看,了解一下生身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日后有什么想法都尽可早作打算。 她前十几年的轨迹也都按着书中发展,沈裕也在书中提到的节点来找到了她这个女儿,照这么看来,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这会儿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桃笙想了想,最终应道:“好,我跟你回去。” 桃笙的养父母虽然家境殷实,吃穿不愁,但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能算是当地中上水准。 姨母亦然。 故而在桃笙上了马车之后,才发现这些达官显贵之家很舍得在吃穿用度上花钱,马车内饰比自己想象中更要夸张,是她所不能理解的繁复奢华,几乎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同光巷和侯府距离并不算近,在前往侯府的途中,沈裕又接着方才在苏宅当中的谈话,更加详细地介绍家中人口、状况,又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难处。 沈裕在小说当中是对沈若锦可谓是天生的亲近喜欢,并不仅仅是因为养育沈若锦这十几年的感情,更因为沈若锦能号准这位文远侯爷的脉,更懂得如何说话让他高兴舒心,且因为她是皇太孙胞妹惠安郡主的伴读,又嫁入了令国公府,有着更大的利益。 原主落得最后下场,这个偏心且一直疏忽她的父亲功不可没,但凡这个在家中有绝对权利的家主能说上一句话,沈桃笙就不至于落得个逐出家门的境地。 桃笙还在思考入府之后可能发生的剧情,且兼之对这位便宜父亲没什么好印象,在谈话当中难免表现得兴致缺缺,只捡了几处紧要的简略回答。 桃笙的冷淡的确有些出乎沈裕的意料。 在他看来,这样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小概率事情,对于每个年轻女郎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桃笙对于自己这个家主兼父亲应当热情亲近,多多示好,以便日后更好地融入侯府当中。 可桃笙压根没有表现出对自己丝毫的孺慕之情,也没有花费心思应答问话,以求给自己留下一个良好印象。 这姑娘到底在不甚繁华的小城之中长大,虽然外形看着还算不错,但终归不善言谈,也颇有些不识时务,在这遍地人精的京城当中想要混出什么名堂着实有着很大难度。 沈裕在在心中默默画了条杠。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中养大的孩子,和这些年养在侯府的沈若锦的确有着不小差距。 相比在外流落十几年后才阴差阳错被找回来的桃笙而言,知分寸,懂进退,会看人眼色行事沈若锦更担得起侯府嫡长女之位。 = = 文远侯府素来标榜以孝治家,沈裕带着桃笙回到家中,第一要见的就是家中年纪最大地位最高的长辈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一早就得了消息,此时已经带着一众孙儿在德寿堂中等待。 桃笙跟着沈裕一路进到德寿堂中,依着规矩走上前来给老夫人行礼。 沈老夫人受礼之后,亲自走下座位将她扶起来,并示意身边妈妈将一封颇有分量的红包给了她。 “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如今回了家中,再不必像从前一样居无定所,寄人篱下了。” 虽然这话一听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但沈老夫人这一番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的话语,也是顷刻之间把这些年养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和小姨的收留之情全给否定了开来。 桃笙行礼完毕,抬头认真看了一眼这位老夫人。 只见她一身鸦葫芦福寿纹褙子坐在上首,头发规整得梳在脑后,只用了一根简单的乌木灵芝竹节纹长簪固定发髻,不见半分赤金珠翠,和一旁坐着的几位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老沈夫人衣着素净,一副吃斋念佛人的打扮,说话也尽可能慈蔼随和。但是桃笙结合书中形象和今天见到的本人,断定这位老夫人绝非省油的灯。 沈老夫人看桃笙不论外形还是礼数都算不错,起码带出门去不会给府里落了面子,眼神当中多了几分肯定:“你母亲上次从秦县找你回来就病了,前些时日去了庄子里养病,我方才遣了人送信过去,怕是等明日才能回来就。” 说罢,又指着一旁的几位公子小姐道:“这是府上你的几个兄弟姊妹,日后一起读书说话也有个伴。” 桃笙一早就注意到老夫人右手边坐了三位衣着考究的公子,和一位打扮素雅的小姐,应该就是书中的护花使者沈樾三兄弟以及女主沈若锦了。 老夫人故意略过了沈若锦的身份,桃笙也没有追根问底,只是淡淡颔首后坐了下来。 接下来老夫人又是一番问话,桃笙心中暗叹这二人不愧是母子,就连问话内容也能这般如出一辙。 幸而方才她已经在马车之上陪着沈裕演练过一遍,这会儿再应对起来又比方才的心不在焉又流畅了更多。 面对着这般对答如流的洛桃笙,沈若锦暗中扯紧了手中帕子。 看样子,这姑娘并没有她和兄弟几人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有备而来”。 沈若锦原本以为,洛桃笙到底是小门小户当中长成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言谈举止当中必然带着不可言说小家子气,乍入京中富贵侯府也难免会有紧张畏缩之感。 但是桃笙明显没有。 她的气质出众,行容大气,虽然身上衣衫只是普通的料子,发髻妆容也是随意而简单的样式,但她坐在那里依然熠熠生光,不论身形还是五官都压了自己一头。 桃笙对于京城高门大户中的规矩想来并不熟悉,但她不论是行礼入座还是吃茶用点心,都并不盲目模仿,而是更多按着自己的心意和喜欢来。不去刻意去掩饰,也不作不懂装懂,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很有几分大家风范。 随着桃笙来到府中时间的变长,沈若锦变得越发紧张,而坐在末位的三公子沈辞却松了口气。 这位父亲带回来的“二姐姐”看起来不是个见识浅薄的,言语清晰,思路条例,说起话来颇有章法,虽然比起若锦多有不如,但总不至于丢了他们侯府面子,想来他们兄弟几个不会落得永昌侯府几位公子的境地。 见面寒暄过后就是一起用饭,沈家作为百年世家大族,规矩比寻常官员府上只多不少,老夫人口中“简简单单的一顿家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一顿饭下来,众人也算熟悉了。 在沈裕的示意下,大哥沈樾率先对着桃笙举杯:“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妹妹若是日后有什么心事和难处,只管跟大哥说便是。” 桃笙淡淡点头:“多谢沈家大哥。” 看对方态度倒算诚恳,要不是看过书中一心向着沈若锦无视原主的种种行径,她也就信了。 沈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是一家人,桃笙也是自己的同胞亲妹,按理说应该唤一声“长兄”或“大哥”,而非“沈家大哥”这般疏离的称呼。 这个妹妹怕是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沈家二公子沈涣并非侯夫人洛昕所出,桃笙并不算嫡亲姊妹,此时也就随着大哥沈樾客气了几句。 接着便是沈辞,因为他作为幼弟,和沈若锦一同长大,跟姐姐感情最为身后,此时面对着桃笙也是最别扭的一个。 此时气氛到了这里,作为幼弟也不得不开口,他便只是简单对着桃笙问候几句后作罢,不论是说话口吻还是肢体语言都透露着生分。 接下来就到了沈若锦给桃笙敬酒,也是这场家宴的重头戏之一。 相比兄弟几人的公事公办而言,她的态度最为真诚,甚至带了几分讨好和谦卑。 “今儿清晨就听说父亲找到了姐姐的住处,还要把姐姐接回家中团聚,我心中极是欢喜。日后大家都在京中住着,彼此也亲近,到时也少不得要跟姐姐商讨请教,还望姐姐莫要嫌我叨扰才好。” 虽然沈若锦说得一脸真心,大家也都觉得是谦辞。 毕竟她可是从小在侯府当中金娇玉贵长起来的嫡女,从三岁起开蒙,七岁入闺学,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哪里需要跟乡下来的桃笙讨教什么? “指教谈不上,商讨倒是随时欢迎。” 桃笙觉得沈若锦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毕竟如今沈家没有说要如何公布二人身份,所以对方并没有以沈二姑娘自居,却也没有想让桃笙取而代之的意思,只是一番客套又放低了姿态,博得了厅中一众沈家人的好感。 果然这宅斗女主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做的。 只是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言,沈若锦的心思的确是有些重的,并不是桃笙愿意多多相处的姑娘类型,大概两人日后也成不了朋友。 如今折腾了一个将近两个时辰下来,这次见面会也接近了尾声。 沈老夫人明显有些乏了,此时歪在软垫之上,声音也明显比方才疲惫了几分:“我已经吩咐赵妈妈给你将房间备好了,就在枫林苑中,和若锦的院子挨着,你们姊妹两个日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赵妈妈道:“老太太听说姑娘要回来,一早欢喜得不行,吩咐奴婢带人彻夜打扫了出来,衣衫被褥也都已经备好了,都是全新的,姑娘这会儿回去就能歇着了。” “你倒还是一贯的麻利。”沈老夫人对着赵妈妈笑了笑,又对桃笙道,“你且先进去住着,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或是不喜的地方,只管差人告诉我便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莫要委屈了自己。” 说罢,便拿一双眼睛看向桃笙,等待着她的回应。 方才和沈裕到来文远侯府的途中,桃笙回忆书中剧情之时,还觉得有些扯淡。 真千金沈桃笙明明是沈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是沈裕亲生的女儿,也是沈樾沈辞一母同胞的姊妹,但是为什么他们都会一心向着沈若锦,对原身视而不见?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但是来侯府过了这半日后,桃笙就不这么认为了。 沈老夫人明显对沈若锦比几个孙儿都要亲近,方才有婢女端上了一道“金风玉露”,应该是这个时节相对少见的菜色,沈老夫人示意身边布菜的侍女先给了沈若锦。 大哥沈樾从自己进来后就有些紧张,不是紧张不知日后和自己如何相处,而是整个人的心都悬在若锦身上,就怕看到她委屈受伤的神情。 二哥沈涣虽然相对低调,但目光也大都在沈若锦身上流连,看自己的眼光陌生而冷淡,像是在看一个最是可有可无的人。 三弟沈辞表现得更加明显,恨不能当即和自己划清界限,生怕跟自己多说一句话或表现出亲近友好,而惹了姐姐沈若锦心中不快。 文远侯府的家主沈裕提起沈若锦也是一脸笑意…… 如此想来,书中所写的情节的确十分顺理成章。 女主沈若锦自带主角光环,在这侯府之中拿得是团宠女主剧本,而她沈桃笙就是后来的侵入者,也是不自量力企图夺走全家关注和宠爱的炮灰女配。 桃笙在这里耐着性子坐了半天,听了这家人围绕自己的回府说了很多话,有知道真相后的震惊,有多番找寻她的艰难,有找回她的喜悦,却唯独没有如何将她认回的流程和规划。 “多谢老夫人为我费心。”桃笙道,“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我想着还是先回去为好。就像沈家姐姐说得那样,如今我们都住在京中,常来常往最是便宜,桃笙改日再来拜访也不迟。” 众人听了桃笙这话都齐齐吃了一惊。 怎么?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打算认亲在侯府当中住下来,反而要再回到同光巷的那处小宅子不成? 最后还是沈裕率先发话打破了沉默:“回去?你要去哪里?” 桃笙抬头,迎上众人不解的目光:“我要回家。” 众人原以为桃笙见过了这泼天的富贵之后,一定会迫不及待留在侯府认祖归宗,没想到对方今日却根本就没想要留下来。 沈老夫人再度开口:“这里就是你家,你的父母长辈都在,你只管住下来,不必再回同光巷的那处宅子了。” 桃笙淡淡开口:“既如此,那我冒昧问您一句,我要以什么身份住下来?” 沈老夫人一时语塞。 3. 003 其实在今日桃笙到来之前,沈老夫人和沈裕母子就商议过这件事情。 如果最后公开的桃笙身份是真千金,那么一直养在府中十四年的若锦就只能退为侯府养女,之后不管婚事还是前程都跟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京中最是讲究门第,若锦从前可以嫁予公侯人家嫡子或者世子,这会儿能得的怕是只能嫁予庶子或者旁支。 沈若锦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是府上唯一的嫡女,府中所有资源都尽可能向她倾斜的,这孩子肯上进,也愿意给家里争气,如今在京中更是小有名气,就连宫中贵人提起来那都是夸的。 如果现在他们要认回桃笙,让两个女孩子各归各位,府上这些年对沈若锦的培养不说付之东流,但十分的投入能有一分收获也难。 所以若锦嫡长女的位子是一定要保住的,这点毋庸置疑,大不了对外说是双生胎,当年落实生产条件不好,不小心将桃笙遗落在外也就是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桑妈妈等人已经被发卖了,到时怎么说都是由着她和沈裕做主。 只是前段时间若锦因着府上要找回桃笙的事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还是请了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倾力救治才救了回来。 如今若锦已经受邀,再过几日要去参加皇后娘娘的举办的诗会。 这次诗会是为着给东宫皇太孙选妃和太子嫡长女惠安郡主选伴读而举办,对于若锦和侯府意义重大,老夫人自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桃笙认回来,从而影响到若锦的情绪,误了前程。 桑妈妈等知情人离开后,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她们母子也就是侯夫人洛昕一人。沈老夫人原本想着连沈樾三兄弟都瞒着不说的,谁知儿媳洛氏口快告知了他们。 沈老夫人对这个病恹恹的儿媳颇为有些无奈,只得再次跟三个孙儿谈话封锁了消息,等到长辈们决定好了如何安置两位姑娘再行公开。 兄弟三人心中都偏着若锦,自然不会乱说,知道这件事情的仆妇也都被发卖,再无人提及真相,所以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论如何,沈老夫人都不允许若锦的身份被人质疑,文远侯府的嫡长女只能是她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 桃笙记得在原文当中,沈老夫人曾经有过想让她做嗣女或养女,这样纵使她跟永昌侯府后来认回的庶女一般,在京中闹出什么笑话,也能跟侯府少些关联,维系住家中的好名声。 任何一个高门大户当中出了这样的事情,都难免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治家不严”的标签贴在身上是甩不掉的。 沈老夫人最是重视脸面,也对倾注心血长大的沈若锦抱有很大期待,沈裕有两位姑娘三个小爷,根本不差桃笙这一个姑娘,相比认回一个多年养在外面没什么感情的孩子而言,还是家中的名声地位更是重要。 这也就是沈老夫人并不愿两个孩子各归各位的最基本出发点。 但沈老夫人到底还有些分寸,知道若是压得太狠,太过委屈原主,对方自然不干,再加上侯夫人心疼女儿,跟家中婆母丈夫争取了一番,最终两个女儿变成了她诞下的“双生胎”,对外便道是当年弄错了,丢了一个,如今找了回来。 京中大户人家少有秘密,此话一出就引起了不少暗戳戳的质疑。 洛昕当年怀胎之时就在京中,因为怀相不好,前几个月太医大夫在府中没断过,大家从来没听哪位太医说诊出双生胎。且沈家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寻找女儿的消息,这会儿却凭空找回了一个女儿,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甚至还有好事者研究起了两位姑娘的容貌,道是这沈若锦跟沈家夫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或许沈家家主糊涂,把家里女儿给弄错了也未可知。 ……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给了大众一个说法和交待,最终把这件事情糊弄了过去。 对于老夫人心中的小九九,桃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老夫人虽然此时住在文远侯沈裕的府邸当中,但她并非只有沈裕这么一个儿子,依着方才沈裕对家中人口的介绍,若是正经算下来,老夫人育有二男二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加起来有两位数,这些第三代的孩子们,在老夫人眼中,怕也只是一些数据而已。 沈若锦是家里女孩当中地位最高的那个,文远侯膝下唯一的嫡女,一早就被老夫人看中养在膝下,是这么多孩子当中老夫人唯一一个从小带大的孙女,且养得十分出色。 如果跳出真假千金的逻辑用投资的思维来看,沈若锦可以看做是老夫人千挑万选投资下注的优质股,是她手中预期最好的股票或者长期基金。 而此时出现了一个并不被看好的新股票,且一旦入手面临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投资风险,想要让老夫人放弃手中的优质股,将这些资金全部用于入股这只新股票,老夫人自然不干。 她不光不干,还要保证手上原本那只优质股的绝对安全,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不至于亏惨了这些年的投资。 她要利用自己在这个家绝对的权力,达到保住这份资产的目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目前关系处在对立面,上辈子被学长带着玩股票坑惨的桃笙很想跟老夫人说上一句,保守理财的思路是对的。 沈裕作为一个年近四十的侯府主人,在母亲面前仍然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在这些内宅之事上没多少自己的想法,一切决定都以老夫人的意志为准,也是原主悲剧的源泉。 只是这至亲之人之间的血缘之情要用经济思维来判断衡量,只看值不值得,能不能回馈更大收益,从不考虑原主这个亲生孙女的感情,无视掉她所有的失望和委屈,未免也太冷血了些。 在原文当中,皇后娘娘的诗会有所推迟,原主在煎熬当中等了两个月,才等来了公布身份的消息。 侯府找回了原主,却不要认她,甚至不给她明确身份早日进府,只为了让姐姐若锦能够有个好的状态参加皇后娘娘举办的诗会,这对于原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无疑重大的打击。 这件事情直接影响了原主进府后的心态,也导致了后来和若锦争关注争宠爱等一系列行为。 桃笙不怕得罪这一屋子人,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把问题摆到了桌面上来。 沈老夫人怕若锦为了此事多心,分出精力应付这些事情,本就娇弱的身子骨受不住,而误了皇后娘娘的诗会,所以并没有这会儿认回桃笙并跟族中和京城亲眷公布她身份的打算,自然不好回答她。 沈裕听了这问话后,也觉得此时不公布身份就留她住下实在有些理亏,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桃笙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她对着两位长辈浅浅一福,在众人错愕的眼神当中,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还好这家人没有太过泯灭良心,还知道叫人套了车把她送了回来。 苏嘉已经做好了桃笙今晚不会回来的打算,此时看到桃笙一脸平静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第一反应也是十分惊讶。 再没想到她会这样早回来。 苏嘉拉着桃笙的手进屋坐下:“都这个时辰了,那边府上也不留你多住一晚,就这么套车把你送回来了?这究竟是他们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桃笙怕姨母担心,便委婉答道:“那侯府看着处处都好,就是让人觉得不习惯,感觉他们都是一家人,但不是我自己的家。况且我自幼认床,这会儿换了地方难免睡不好。好在侯府几位长辈也算通情达理,见我为难,就吩咐人驾车把我送了回来。” 虽然桃笙说的轻松,但苏嘉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苏嘉想着短短一日之内桃笙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估计内心也不平静,这时候不宜多问,便也顺着她说道:“都是你的嫡亲长辈,自然都是盼着你好的。若是你有什么难处莫要一个人憋着,只管把事情告诉我。虽然我人微言轻,在侯府说不上话,但是好歹长你一辈儿,我以长辈的身份去说总比你更好开口。” 桃笙点头应道:“姨母不必为我忧心,我有分寸。” 沈老夫人不想让她和沈若锦各归各位,希望一切无事发生,就像从前一样平静过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沈裕和夫人一直在四处寻她,老夫人一直不为所动的原因。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她也不想回到这座侯府,继续接下来的剧情,扮演炮灰女配的角色…… 有了老夫人的推波助澜,相信她很快就可以脱离剧情。 = = 洛昕得到找回桃笙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紧赶慢赶从养病的庄子回到侯府时,已是日头偏西。 沈老夫人听说儿媳归来,照例叫人摆了圆桌在德寿堂一同用膳。 洛昕此时病没好全,再加上入冬后天气冷,路上又有些颠簸,所以回府之后身上乏得有些厉害。 洛昕强打起精神来到德寿堂后,在厅内环顾了一圈儿,没有找到想要见的人:“那孩子人呢?” 沈辞和沈樾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沈裕帮夫人解下披风,道:“那孩子念旧,想要回去看看家人,我想着到底在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刚回来可能不适应,就让她回去了。” 洛昕听了这话当即落泪道:“你莫要哄我,我方才来的路上都听说了,那孩子怕是怨我们了。当年府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致使我们骨肉分离,丢在外面不闻不问,如今找到了人又没明说认回侯府,她自然是心中难受。” 沈辞最是沉不住气,此时看母亲已经心里向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当即忍不住为沈若锦争取道:“若锦姐姐在我们家中养了这么多年,父母音讯全无,就算认回那洛桃笙,也不能让若锦姐姐无家可归……还请祖母和父亲母亲三思而后行。” 沈若锦也跟着落泪道:“都是因为我,让母亲伤心,也让父亲和祖母为难了,若是几位长辈应允,我明日就乘车去一趟同光巷劝劝桃笙,把她请回来。“ 沈老夫人借着劝慰孙女摆明立场:”我的儿,你莫要这么说,都是阴差阳错,哪里就是你的错?“ 沈樾三兄弟也齐齐出声安慰若锦。 洛昕看大家都不跟自己一条战线,也只得退了一步:“我今日身上实在不好,头里晕得厉害,就不陪母亲用膳了,至于桃笙的事情……等我明日身子好些了,再跟侯爷商议。” 就在洛昕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又听得身后的沈老夫人拉着若锦劝着:“你莫要在这些事情上过于伤怀了,如果那孩子是因为介意你不回来,那都是她自己想不开,是个糊涂人。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感情自然不是她能比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洛昕眼神一黯,快步走出了房间。 洛昕离开后,沈老夫人和沈若锦的对话还在继续:“皇后娘娘的诗会就在五日之后,帖子今儿晌午下到了咱们家里,指明了要你过去,这是多大的脸面!你先准备吧,其他的事莫要多管,若是能得了皇后娘娘青眼,给家里增光,才是对你母亲真正的孝敬。” 谁都知道,皇后娘娘举办这次诗会,是为了给太子膝下的惠安郡主选伴读,其实也是给皇太孙选妃。 自打大皇子失势之后,太子地位日渐稳固,继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皇太孙就是妥妥的下任储君。 别说做了正妃,就是侧妃良娣日后也有极是远大的前程。 就算退一步说,若锦不能给皇太孙为妃,给未来的皇姐惠安郡主做伴读也是金光闪闪的履历,日后拿出来说说也是极有面子的。 对于沈老夫人的嘱托,沈若锦垂头一一应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和桃笙的差距。 对方是正牌的沈二姑娘,天生有着过硬的身份,而自己只能靠着和祖母多年的情分以及自己的能耐才情占着这个位置。 如果祖母选择放弃了她,把洛桃笙认回侯府,那么自己一定会被打回原形,最多也只能混个侯府养女。 一个出身农家父母不明的外姓养女,一个是侯府正牌的嫡长女,地位天差地别。 如今父亲和祖母还没有下定决心认回桃笙,但母亲很明显已经开始心疼她了,这也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变数之一。 而诗会马上就要举行,她一定要抓住这目前唯一的机会,好好表现,让皇后选中她成为郡主伴读。 这样一来,谁都不能动她府中嫡女的地位。 = = 洛昕回到正院,见得郑妈妈已经备好了软枕和手炉,此时扶着她坐下,又递过一杯热茶来。 “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好,又一路乘车回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今儿倒也不算冷。”洛昕道,“只是身上有些乏,这心里也是凉的。” 郑妈妈作为洛昕的心腹,自然知道夫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怕洛昕病中伤怀,赶忙出言劝道:“老爷和老夫人是为了家里考量,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听说咱们二姑娘生得极好,尤其那一双眼睛,跟夫人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等日后相处久了,大家都有了感情,自然就会想个妥帖法子认回来了。” 洛昕却不这么认为:“府上这些年来已然十分对她不住,让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在外受了那么多苦,她可是我怀胎十月诞下的女儿,我怎么能让她继续这么委屈下去?” 郑妈妈只能继续劝道:“这毕竟是侯爷和老夫人的决断,您也想开些。” 洛昕轻轻“嗯”了一声,“去跟老爷那日的随行打听一下,二姑娘如今住在哪儿,我要去看看她。” = = 沈裕也知道洛昕这两日状态不好,又是病中,怕她一时想不开再闹出什么事情,故而第二日一早就特意来了正房,陪着夫人用饭。 洛昕今日情绪相比起昨日相对稳定了一些,和沈裕说起话来也冷静了许多:“桃笙和锦儿的事情,你和母亲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沈裕道:“若锦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小辈当中母亲独独宠她一个,她最是舍不得锦儿这孩子。锦儿自从知道我们找到桃笙踪迹后就大病一场,还险些丢了性命,依着我说,这事还是再多等几日,若锦身子好一些了,再把桃笙接回来便是。” 沈裕觉得人都流落在外十几年了,也不差这一个月两个月,还是要等若锦参加诗会回来后,再公布此事,请回桃笙不迟。 洛昕突然想起,从前老侯爷还在世之时,府上曾有两个正室所出的姑娘,都是老夫人的嫡亲女儿。只是大姐一直寄样在老家祖母跟前,二姐则一直养在沈老夫人膝下,跟大姐比起来同老夫人更加亲近。 即便这两人都是老夫人亲生女儿,她依然只向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甚至为此夺了大姐姐原本定好的亲事,就是为了让二姐有个好归宿。 毕竟是多年婆媳,洛昕清楚老夫人的想法,也知道老夫人的手段,也正因如此,她开始越发地担心起桃笙来。 “可是这样一来,对桃笙太不公平,这孩子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总要补偿一二。” 沈裕冷哼一声:“哪里就有那么多公平?樾儿托生在你肚子里,又最年长,未满弱冠之年就封了侯府世子,即便是亲兄弟,涣儿和辞儿也不能同他去争分毫。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人出身高些,有人运道好些,都是命罢了,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洛昕觉得沈裕举得这个例子差劲极了,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但为了能够早些接回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她还是强压住性子好言相劝道:“还望侯爷三思,想个稳妥的法子,让孩子们都能在咱们身边好好的。” 沈裕道:“若锦这几日正在入宫的紧要关头,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解决也不迟。反正桃笙离家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 皇后娘娘举办诗会给惠安郡主选伴读是大事,洛昕再怎么着急接回桃笙,此时也不得不考虑若锦的情绪。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知道了。既然桃笙这几日还不能回府,那我今儿先去同光巷看看她。” 洛昕此言一出,沈裕就忍不住先皱了眉头:“西城那边人多眼杂,咱们府里人去这样多次,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不若再等上两日,等事情明朗之后,再去看桃笙可好?” 洛昕这次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说好让我回来见桃笙的,结果连人都没有留下,直接送了回去,这会儿又不许我去见她,是何道理?日后我这个母亲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桃笙毕竟是洛昕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沈裕叹气道:“你当心些,稍坐上一坐就早些回来,莫要引人注目。” = = 沈裕只在苏宅门前出现了一次,之后就消失不见,也没了说要将桃笙接回府中的消息。 苏嘉也猜到了事情不好,想着桃笙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怕她年纪轻,想不开,不免心绪烦忧,所以待她越发小心起来,每次出门都会带回玩具和点心哄她开心。 桃笙两世为人,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也早已过了被长辈当孩子宠的年纪,然有姨母这样想着念着,心里也觉得很暖,更加坚定了想把苏嘉当亲人,不再回去侯府的念头。 苏嘉在京城还有一栋铺子,既然这会儿打算在京中安定下来,就不免要思考做些什么营生,所以最近也会经常出门考察一二。 这日苏嘉刚刚出门去,洛昕就找到了苏宅中来。 洛昕生养女儿不易,原本对于若锦这个女儿也是极尽疼爱的。 但是后来随着孩子的长大,洛昕渐渐发现,若锦这个孩子从外形上竟然没有一点像她,甚至和娘家几个侄女、外甥女儿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许是洛昕这些年身子一直不算好,若锦也一早就养在老夫人膝下的缘故,相比于这个母亲,若锦总是跟老夫人和丈夫更加亲近。 后来户部侍郎隋家出了一件荒唐事,当年府中隋夫人的孩子刚下生便出了意外,于是隋大人借着外出求医为名,抱了外室的孩子回府,当成嫡出孩子养了多年,也是后来机遇巧合之前才被夫人识破。 洛昕记得那年她离京生产的哪一年,沈裕的确有一个在教坊司相好的姑娘,只是是否曾经受孕并未可知。 洛昕听了隋侍郎家发生的事情,再联系自己当年的实际情况,不免就带入了隋夫人其人,且越想越是觉得此事十分可疑。 洛昕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些年在自我怀疑和否定怀疑中过来,后来事情真相大白,若锦只是普通的农户之女,亲生女儿调整的踪迹也渐渐浮出水面,洛昕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就在桃笙的一瞬间,洛昕感觉心里所有的不安都安定了下来,心房当中缺失的那处也被填平,只觉得说不出的熨帖。 不管前些年如何坎坷,她的姑娘如今依然平安健康,也终于被她们找了回来。 4. 004 知道洛昕来自文远侯府后,桃笙甚至不用来人过多介绍,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血缘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奇妙。 “我听你父亲说过,你叫桃笙。”洛昕几乎在见到女儿的瞬间就红了眼眶,“我叫洛昕,是你的母亲,都是当年我的疏忽,让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桃笙看她身形纤弱,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尚在病中的缘故,便赶忙把她迎进屋子,又让婢女青杏给椅子垫了软垫,示意洛昕坐下来。 “夫人莫要这样说,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洛昕很明显对桃笙的这句话持怀疑态度,她又问了桃笙这些年来的种种经历。 跟沈父和沈老夫人不同,洛昕更多关注得是她的生活和成长,关心她这些年只身在外有没有受什么苦。 洛昕见桃笙性格乐观豁达,说起来从前的秦县的生活眼睛里是笑意,谈起养父母十分怀念,感情也较为深厚,想来真的过得不错,才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是母女见面,两人不免也要谈到认亲和回家的问题,这场谈话接近尾声,洛昕也免不得多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桃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面对着沉默的桃笙,洛昕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和你父亲、祖母都谈一谈,让你们早些各归各位,绝不会让你继续在外吃苦,也决计不会在府里委屈了你。” 桃笙想了想,还是选择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很喜欢现在安定平静的生活,所以并不觉得苦。” 如果真要类比一下,她穿越后的养父母和小姨家中比前世原生家庭阶级更高一些,家中吃穿不愁,年节有余,家务不必自己动手,就算是在京城当中也算是中上游的人家。 文远侯府就算物质条件再好,也没有抽水马桶电饭煲,更喝不上可乐,本质上跟苏家也没太大区别,但在精神文明层次上却差上许多。 就算不知道自己是在穿书的世界里,看着大家紧张沈若锦排斥自己的样子,她也未必会选择回去。 何况知道了自己只是书中世界的一个炮灰女配。 何必要回到女主的主战场中,送上门去给自己和大家添堵呢? 洛昕并不了解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女儿的脾气,也不知道桃笙这话是真心还是气话。 反正如今沈裕已经答应了,东宫诗会结束以后,会想个妥帖的法子把桃笙给认回来,相信只要府上诚意到了,桃笙自然不会像那日第一次进府一般拂袖离开。 洛昕道:“你父亲这几日事忙,祖母也在位若锦进宫的事情忙碌,将你认回府中的事情少不得要再等上几日。你这些日子住在外头多有不便,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便是。我是你的母亲,倘若你有委屈和难处连我都避着,那我可是要伤心了。” 洛昕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声线也婉转好听,想到她在书中对原身种种暖心举动,桃笙对她的好感更上了一层:“好,我听您的,有事会跟您说。” 洛昕看她答应得真诚,心中也高兴。 听那日在现场的若锦和沈辞透露,桃笙对父亲和祖母都有些冷淡,从进了德寿堂就没个笑容。 不过这些都是无妨的,只要她愿意认自己这个母亲,什么都好说。 = = 洛昕从同光巷回到文远侯府已经将近午时,如今整个文远侯府都在为若锦即将入宫参加赏花宴做准备,洛昕一路走过来,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慨。 若锦到底在府中养了这么多年,洛昕对她感情也是有的,比起庶出的长女沈若琳,她和若锦不论在身份还是感情上都更为亲近。 但是一想到如果若锦最终中选入宫,那么她真千金的身份必然不能更改,桃笙和她也再无各归各位的可能,洛昕心里不免也有些不是滋味。 若锦的事有沈老夫人操持,沈裕上下打点,还有若锦自己上心筹划,倒是不用她这个做母亲的多操心什么。 这样对比之下,另一个女儿桃笙的处境就显得有些艰难。 想到这里,洛昕叫来沈樾,对他吩咐了一番,让他去库房取了好些过冬用的物什送到同光巷,也算是他们做母亲和兄长的一点心意。 洛昕列出的清单当中有几样东西并不易得,沈樾着人外出采买又花了两日功夫,等到了第三日才堪堪将箱笼都收拾好,吩咐小厮装车准备前往同光巷。 正在沈樾即将出门之时,在前院书房之外遇上了手里拎着糖炒栗子的沈辞,看样子正要去若锦房中给她送点零食。 沈樾招手叫住弟弟:“入冬了,母亲担心桃笙家里缺东西,让我备了些棉被、炭火和衣服过去,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儿去同光巷看看?” 文远侯府发家早,这些年来跟远在金陵的亲族基本失去了联系,其他在京中的几房日子都过得不错,所以从沈辞记事开始,就没见过什么亲戚来打秋风要东西。 沈樾这么一说,沈辞当即将桃笙和打秋风的穷亲戚联系到了一起。 连过冬的东西都没有,可见这个姐姐从前的生存环境实在差劲,想来就算认回了家中,也不能融入京城闺秀当中,跟自己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不过这样一来,这个乡下来的姐姐大概对若锦也就构不成了什么威胁,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一直都生活在内城当中,从来都没去过同光巷,也不知道桃笙如今的居住的地方究竟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沈辞应道:“大哥,我愿意跟你去……” 他边说边抬起头,却发现长廊之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大哥沈樾的影子。 沈辞叹了口气。 果然,这个大哥一向没耐心,竟不等他思考完毕,就带着人去了桃笙家中,撇下自己的亲生弟弟在冷风中等待。 实在很没有做兄长的风范。 既然约着他去同光巷的沈樾已经离开,沈辞也只能照着原计划推进,转身去了若锦房中。 沈若锦正在书房练字,看到沈辞进屋之后停下手中的笔,亲自起身将沈辞迎了进来。 “大冷天的,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沈辞带回来的糖炒栗子放在沈若锦跟前:“雷家三公子家新来的厨子厨艺了得,即便街头小吃也能做得别有一番风味,这是拿新鲜的泰山板栗和桂糖炒制而成的,雷三公子知道姐姐喜欢吃,特意遣了人送来的,姐姐快尝尝。” 沈若锦也知道,雷家三公子对自己一向是有一些想头,只是雷家虽然曾经辉煌过,但这些年来衰败得厉害,只能算是京中权贵阶层中的三流人家。 依着沈若锦如今的京中的名声和文远侯府的地位,虽然明知道雷三对她的好感,但也只是当做普通世家公子交往,偶尔给点甜头,决计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回应。 听说是雷三送来的栗子,沈若锦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真是麻烦你们两个了,虽然这栗子难得,可更难得是你们的想着念着我的心意。” 沈辞见沈若锦只用了两个栗子就叫婢女打水净手,有些虚弱地倚在身后的软垫上,眉眼之间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不由心头一紧:“姐姐这两日身子还是不好吗?” “没什么,都是小事。”沈若锦道,“许是天冷了,日日窝在房中不出门走动,难免有些胃口缺缺罢了。” 说到这里,沈若锦又歪头对着沈辞灿烂一笑:“等忙完了这一阵儿,我陪你出门走走,云香居的山楂糖糕你素来喜欢吃,如今又到了冬日,想来唐掌柜又制了好些,改日一起去买些回来尝尝。” 沈辞高兴地应道:“我喜欢吃什么,姐姐从来都记着。我也记着姐姐喜欢云记的百花酿,喜欢千味斋的八宝鸭,等得空出门时,我都买了来给姐姐吃。” 沈若锦拿笋尖一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沈辞的额头:“你如今不光我一个姐姐,还有外头那位真正的二姐姐。方才听说大哥要去同光巷看看,你也应该跟着去的,毕竟你们才是亲姐弟。” 沈辞想起大哥不等自己出门跑路的事情,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当初住都不愿住在家里,非要回那都没有的同光巷去,大概也是不愿意做我姐姐的,我才不去。” 沈若锦本就是特意试探沈辞的,看着幼弟如此态度,心中当即放松了不少:“别赌气,叫母亲知道了又该骂你了。她日后总要回来的,你若老这样看她不顺,也不好相处。听说母亲一直盼着她回来,没准到了哪天……住在这个院子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她了。” 听到沈若锦如此伤感之语,沈辞连忙劝道:“好端端的,姐姐何出此言?就算母亲喜欢桃笙,要把她接回来,父亲和祖母也断不会让她威胁到姐姐,更不会让她住进姐姐的院子取代姐姐的。” 想起祖母和父亲这几日的表现,若锦心中才多了一丝安定:“我知道父亲和祖母待我的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这次惠安郡主伴读的名额,她势在必得。 = = 正在沈辞绞尽脑汁安抚沈若锦的同时,大哥沈樾正指挥着人往苏宅当中搬运物资。 见得桃笙出来,沈樾对她轻轻颔首:“说这些都是母亲吩咐我送来给妹妹的,她本来说要一起过来的,但今天是和恩公主生辰,她走不开,便只能由我代劳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沈樾想起这个妹妹自幼长在陕北小城当中,对京中的这些宗亲贵胄大概也没什么了解,便跟着多解释了两句。 “和恩公主最得圣心,跟母亲关系一向是好,前几年时候还请过家里一起去家中宁园小住。那处园子还是陛下特意赐给她的,又让工部和上林苑看着在其中添了好些东西,当真是……人间胜景。” 沈樾今天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虽然两个妹妹相比,他心中更是向着若锦,也希望若锦可以一直都是侯府千金,自己的亲妹妹。 但桃笙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姊妹,那日后在德寿堂和几位长辈闹得那样僵,作为几个弟妹的兄长,他有责任让这个大家庭变得更好更和睦,所以少不得要对着桃笙规劝一番,早日回家。 他要好好介绍一番,让桃笙知道家中情况,莫说被认回侯府成为家中嫡女,就算是养女或者嗣女,也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比在这种小巷民宅当中好上太多。 沈樾说完和恩公主的园子之后,又说起了自家在京郊还有几处庄子,在老家金陵还有园子,冬日有烧得暖和的地龙,夏日足够用的冰山,春日踏青的排场,秋日赏红叶的风雅,还有各种诗会雅集,每季都有各式各样的新首饰和衣裳…… 桃笙也知道,这位大哥一上来就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通,为得大概是想让自己对侯府富贵动心。 只是沈樾说的这些东西桃笙在小说原本当中都看到过,对于桃笙而言便没了多少新鲜感,而且这位大哥说话起来掉书袋,文绉绉的,并不比原作者文笔通俗易懂,详略得当,所以更加没什么感觉。 沈樾期待地看着桃笙,希望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心动和期待的神情,哪知桃笙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是不错,只是大哥正该读书上进的时候,莫要玩物丧志才好。” 简直跟故去的老太爷口气如出一辙。 沈樾再想不到,自己不光没有说动桃笙,让她对侯府生活产生向往,还被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教育了一番。 第一次单独沟通竟然这么失败。 沈樾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换了一个方向:“以前的时候母亲带着大一起去宁园小住的时候,还是若锦最善解人意,讨公主喜欢。其实若锦她是个极好的女孩子,待人最好不过的。 只是她要准备参加皇后娘娘在东宫举办的诗会,所以近来心情难免有些紧张,也没得空来看你,等事情结束了,一切安定下来,父亲和祖母也会再派人请你回去的。” 桃笙脸上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表情此时终于有了变化:“我是没想要回去,不劳侯爷和老夫人为我费心安排。” “不要说这些气话。”沈樾自始至终就不相信桃笙是真的不想认回侯府,“祖母身体不好,母亲也是,你作为子女小辈要知道分寸,不能因着一时负气说出这些话来惹她们伤心。改天大哥再带若锦来看你,她最会劝人了,你跟她一起说说话,包管什么都好了。” 桃笙坐在这里陪他说了这么久的话,耐心已经用完:“那就到时候再说。”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沈樾一直都是侯府世子,也是京中颇有声名的贵公子,很是自矜身份,也不多跟桃笙纠缠:“既如此,那你先在这里歇着,若是想回侯府去,随时找人告诉我,我让人来接你。” 沈樾离开后,放在站在一旁看着来人搬东西的汤妈妈走了过来,对着桃笙问道:“这位公子是谁?也是文远侯府里来的人吗?” 桃笙道:“他是文远侯府世子沈樾。” 按照剧情来看,应该是她的亲大哥。 汤妈妈冷哼一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侯府世子也不过如此。” 如此不屑一顾,霸气侧漏的汤妈妈,桃笙还是第一次见,她当即对着对方真心赞道:“没想到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 汤妈妈谦虚了一下:“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言重了。我这几年虽说跟着家中苏娘子走南闯北,但世面着实也没见多少。不过是我见咱们家里公子见得多了,看这沈公子不过寻常罢了。” 说罢,在桃笙惊讶的眼神中,对着她狠狠夸赞了她的表兄季白一通—— 家中公子神通广大,学富五车,教过他的先生就没有不喜欢、不夸赞的。季白自幼才思敏捷,才名十里八乡都是响当当的,不光是学堂当中最耀眼的明星,也是当地县试、府试、和院试魁首的摘得者,足见其博学多智。 就长相来说,家中公子季白身高八尺,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简直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日后出将入相名垂千古指日可待。 桃笙被汤妈妈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可不像是姨母平日里口中表兄“小白”的样子,汤妈妈这滤镜也忒厚了些。 汤妈妈性格一向沉默寡言,又一直跟在苏嘉身边忙前忙后,即便桃笙已经来了苏宅大半年的时间,但从未跟汤妈妈说这样多的话。 如今托了那个几年不见的表兄季白的福,汤妈妈跟桃笙打开了话匣子,说得酣畅淋漓十分痛快。 这一个时辰后,桃笙跟这个看起来略有些社恐的汤妈妈也算熟悉起来,在这个话题结束之后,桃笙对着汤妈妈问道:“姨母说年后就想要把店开起来,她可有说让妈妈你去店中做什么活计?” 汤妈妈道:“说是让我帮着招待客人,介绍店里的样品,只是我以前从没干过这些事情,又笨嘴拙舌,怕是干不好的。” 能把这位季家表兄夸上大半个时辰不重样,还能看起来那样真挚真诚跟真的一样,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干得了的,放现代社会那就是营销界鬼才。 有这能耐还能干不好? “妈妈谦虚了。”桃笙道,“若是有您帮着招待,店里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5. 005 皇后最终确定举办诗会的日子在第一场冬雪之后。 同春花灿烂,秋景怡人相比,冬天赏雪作诗也别有一番意境。 如今皇太孙如今年纪到了,婚事不能再等了,前几年京里也不太平,太子也过得战战兢兢。 难得这两年京中光景好了一些,东宫地位日渐稳固,太子妃就求皇后帮着组个局,请来京中家世过硬才情俱佳的适婚女子,给皇太孙相看。 自打那日沈若锦进宫后,整个文远侯府都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之中。 若锦进宫的这几个时辰,几乎是沈老夫人过得最漫长的一段时间。 除了沈老夫人之外,最是沈若锦能杀入重围的就是沈裕,而洛昕担心若锦的更是忧心桃笙日后的境况,余下的沈若琳、沈樾三兄弟也是各有心思。 宫中顺嫔是沈老夫人的堂妹,在宫中颇有威望,又跟皇后交好,有了顺嫔帮衬,沈若锦入选的可能本就不小,更兼这次参加赏花宴是背负着使命进来,颇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味。 好在沈若锦此次的入宫之行十分顺利,等她再出宫时身份就已然不同,从原本的侯府千金成为了可以出入东宫的郡主伴读,并于年后正式上岗。 沈若锦入选的消息传回家中,整个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一片欢声笑语。 为着沈若锦被选为东宫之女惠安郡主伴读的事,文远侯府摆了宴席请了戏班,实实在在热闹了几日后,才想起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桃笙认亲回府中的事还没有解决。 如今沈若锦被选为郡主伴读,老夫人腰杆子更硬了一些,面对着沈裕提起的接回桃笙之事,还是忍不住建议了两句,倘若说是远房孤女或是故人之女,因为家中无人可依,所以想要收为养女,若是日后接回家中,出了什么有损侯府颜面的事,也不至于太损了自家名声。 洛昕已经对沈老夫人的良知不报什么希望,想到自己丢失多年如今有家不能回的亲生女儿,想要吃人的心都有了。 她轻轻拨动了两下手上斗彩莲纹青花盏,对着老夫人悠悠开口:“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如今一家人都好好的,侯爷更是得了皇上的赏识,领了差事,这会儿偏要说桃笙家人长辈都已故去,怕是有些不吉。” 站在洛昕身旁侍奉的郑妈妈听出了主子意思,也跟着帮腔道:“是啊,今年可是府上这几年光景最好的一年,侯爷得了皇上的赏识,大公子新封世子,咱们府上找回了二姑娘,又逢上若锦小姐被选入东宫这样大的喜事,总不好红口白牙的咒自己。” 桃笙到底是他和洛昕的亲生女儿,沈裕也觉得老夫人的想法很是不妥:“母亲就莫要为此事操心了,我和夫人已经商量好,对外说若锦和桃笙是双生胎,只是当年在外生产匆忙,不甚丢失了妹妹,幸而上天垂怜,让我们找回了桃笙。” 沈老夫人紧锁眉头道:“这法子倒也可行,只是一样,莫要一上来就说这话,若是她到时有什么想法,得寸进尺,反而不好收场。” 意思是先提出较为苛刻一些的条件,若是桃笙不同意,再提这个,也省得她提出其他更加不合理的要求。 沈裕妥协道:“母亲和夫人说得都是,就这么办罢,临近年关了把桃笙认回来,也算给府上添添喜气。” 又过了两日,沈樾亲自乘车接桃笙前往侯府,说是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准备好,要给她庆贺生辰。 桃笙从前只知道自己是出生在冬季,后来养父母根据育婴堂的说法将除夕那天定为了她的生辰,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这日为她庆生。 桃笙前世的生日也是腊月十八这日,不想穿越之后生辰竟然又是同一日,的确有了几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 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今天的生辰宴将会是一场交锋,也会是她彻底摆脱剧情,跟侯府众人把话说明的大好机会。 侯府自打那日沈裕来过之后就没了消息,不明确桃笙的身份,也从不说要认回她的话,就是为了另一个假千金情绪。 苏嘉这些天没少跟汤妈妈说文远侯府的坏话。 今日苏嘉去京郊置办年货,尚未归来,被她留在家中的汤妈妈送桃笙出门,看到沈樾一脸睥睨之色,如同看一个直立风中的大棒槌,分外冷漠。 关于桃笙今天进府的种种安排,沈若锦也一早得了消息。 就如今长辈们的态度看来,自己在府中地位并不会因为桃笙的到来而动摇,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入宫,不能天天陪侍在祖母和父亲身旁,若是桃笙一味地卖乖讨巧,会不会再过一些时日,府中就不再有自己的位置? 毕竟她们才是至亲血脉,骨肉相连,自己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外人而已。 侍女碧琴看到沈若锦坐在妆台前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小声提醒:“姑娘,开宴的时辰快到了,您要不要过去?” 沈若锦也知道,今天侯府的生辰宴排场很是不小,沈裕专程叫了戏班,洛昕特意下帖子请了族人,这一日从来都是若锦的生辰,如今却成了桃笙的主场。 今天所要筹备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大家公布沈三姑娘桃笙的存在。 若锦在侯府长大的十几年,有沈老夫人宠着她,父亲沈裕护着她,沈家三兄弟疼她,不管任何宴会和庆典她都是府上当之无愧的主角和焦点。 而到了今天,她却要把主角让给一个在外漂流十几年,一上来就要跟她互称姊妹的洛桃笙。 这样一个摸不清长辈喜好,不通礼法,性情固执不知变通的洛桃笙,要拿什么跟她去比去争。 沈若锦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容色清丽,秀雅端庄,虽然没有侯夫人洛昕和桃笙那般艳若桃李的好容貌,但别有一种少女的娇俏之感,好看得正到好处。 她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去的。” 既然不是自己的主场,那就变成自己的主场。 沈若锦已经叫侍女问了沈樾身边小厮,得知桃笙人已经被大哥沈樾接了回来,现如今正在前院书房和父亲说话。 沈若锦便带着自己做好的帽子也去了前院。 = = 这么多年来,沈裕只同桃笙有过一次近距离面对面的接触,就是在那日接桃笙回家的马车上。 经过那次和桃笙的接触,沈裕也发现了桃笙身上的一些特质,比如对于生存处境和物质条件都不甚在意,比如说话时候过于天马行空,比如对侯府的荣耀和前程并不怎么看重。 洛昕坚持这次的生辰宴要大办,想在族人面前公开承认桃笙的身份,沈裕不好在违拗妻子的意思,于是想着先把桃笙叫到自己书房,提前叮嘱几句,免得她在族人面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最后弄得大家下不来台,不好收场。 沈裕尚未跟桃笙说上几句,沈若锦就捧着自己做好的针线走了进来,说是专程来给父亲请安。 沈裕一见到沈若锦后,当即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素来让他引以为傲的女儿身上。 “大冷天的,你不在德寿堂你祖母那里暖和,还特意过来这里请安,寒冬腊月的天气,你身子骨又素来单薄,这些虚礼就可能的就免了罢。” “女儿不是拘泥守旧,不知变通之人,只是想着今日是我的生辰,心中感激这些年来父亲母亲对我的照顾,特意给几位长辈准备了礼物,这针线便是我拿诗会那天带回来的皮子自己做的,希望父亲能够喜欢。” 沈若锦在这顶帽子上的确下了功夫,不光是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这用做原材料的皮草更是颇有来历,乃是那日东宫太子妃赏下来的东西。 沈裕拿到帽子后非常感动。 若锦亲自拿东宫赏赐的皮草给他做了这顶帽子,里面包含的不光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成的心意,更是东宫给的体面,里面还包含着若锦日后可能拥有的远大前程。 这戴的不是帽子,而是可以预见的家族的荣耀。 沈裕觉得满意极了,再也没有比这个帽子更令他满意的礼物,当即就对着若锦赞出声来:“你这孩子一向最有孝心,懂礼数,也难怪宫里贵人们都喜欢,能入了太子妃和惠安公主的眼。” 沈若锦今日赶在生辰宴前过来沈裕书房的目的有两个,一个在桃笙回府之前多讨得父亲几分欢喜,一个是在父亲跟前压过桃笙,确立自己地位。 哪知这位正牌的沈二姑娘根本就不接招,从自己进来之后没说一句话。 明明对方已经将这一切都在了眼里,沈裕的夸奖也落在了耳中,但脸上表情就没有出现一丝的波澜,反而有种在负手吃瓜看戏的架势。 面对着这样的桃笙,若锦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忍不住主动出击道:“妹妹觉得如何?” 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若锦为表尊重叫了桃笙姐姐,时至今日,长辈们的打算若锦基本已经知晓,接下来两人将成为双生胎的姊妹,而老夫人的意思是由她来做姐姐,占住侯府嫡长女的位子,桃笙来做妹妹。 所以若锦对桃笙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 不抢在女主角前面发言也是炮灰女配的自我修养,桃笙原本没想发表什么意见,可面对着女主角的发问,若是继续无视就有些不识抬举。 桃笙也知道若锦这是求夸的意思,但是对着灰不溜就的鼠皮帽,实在很难用成语或者排比句形容,只能真诚赞道:“挺好的一帽子,看着比我们家里汤妈妈做得暖和一些。” 不得不说,若锦在针线上的手艺不错,这帽子做得规整,应该还是加绒加厚的。 可是侯府里有炭火,上朝有马车,沈裕又是文官,大冬天的不骑马不打猎不出门,要这么厚的帽子干什么?只能捂一脑门子汗,一点都不实用。 桃笙实在有些不懂,为什么沈裕会感动成这样。 果然一入侯门深似海,生活处处是演技。 沈若锦听了桃笙这话,再度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上帕子。 她的针线在京城闺秀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宫里娘娘太妃见了都曾夸过。洛桃笙倒好,一上来竟然拿她跟家里一个仆妇的针线相比较,拉低了她针线档次的同时,又让人面对着她的夸奖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 看来这个妹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云淡风轻,实则颇有城府,工于心计。 自己从前当真是小看她了。 “你妹妹自幼在外长大,初来乍到怕是难免有些不习惯,你是姐姐,多带带她。”沈裕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草草扔下一句和方才话题无关的结束语,“外头的戏已经开了,你祖母和母亲在那边怕是等急了,你们也早些随着为父过去吧。” = = 这次为了给家中两个女孩儿庆祝生辰,也为了公布桃笙作为沈家三姑娘找回家中的消息,洛昕请了在京中的其他几房亲眷和好友来了府上,就等着借着孩子生辰公布这件喜事。 沈老夫人如今正在德寿堂中,和洛昕商讨着今日流程,此时看到沈裕带着桃笙两个到来,沈老夫人率先开口:“正和你媳妇说起家里的事呢,你那边的事究竟办得如何了?” 沈裕道:“已经跟专管户籍的衙门主事说好了,年后就能给桃笙落上。前儿跟家中姚师爷说起这事来,他上来就出了个馊主意,说是倘若让桃笙作远房孤女或是故人之女,因为家中无人可依被侯府收为养女,落户更是简单容易一些,当真是荒唐……” 桃笙道:“姚师爷的这两个想法的确都不错,不过不劳侯爷和姚师爷费心,我并没有想过要将户籍迁回侯府中来。” 沈裕的话语被桃笙打断后,脸色当即有些不好:“长辈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这是哪家做小辈的规矩?” 沈若锦在家中一直走得都是懂事知礼的风格,此时见到父亲动怒,连忙走上前来拉住桃笙的胳膊劝道:“这几日的确委屈了你,只是年后我就要入东宫为郡主伴读,大姐姐已经出嫁,日后家中就你一个女孩子在父母面前尽孝了。妹妹莫要跟父母赌气,说出让他们伤心的话来,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沈裕也道:“你姐姐这话在理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总不能因为受了这么点委屈,为了一时的气性误了认亲大事,日后你当好好跟若锦学学为人处事才好。” 桃笙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冷笑。 原来他们也都知道自己面对这个情况应当委屈,应该赌气,但依然坚定选择了站在若锦那边,也难怪原主后来会有那些过激行径。 “跟赌气无关。”桃笙道。 她只是单纯不想和这家人继续相处下去而已,就算日后往来必不可少,也不想以沈家三姑娘的身份行事。 沈若锦眼中闪过一丝厌弃,觉得桃笙这装模作样坐地起价的样子讨厌极了。 可很明显,如今这会儿府中已经拉开这样大的阵仗公布桃笙身世,不可能再像上一次一样让桃笙离开,一切回到原点。 而沈裕和洛昕明显已经被她拿捏。 洛昕给沈裕使了个眼色,沈裕才意识到今天是桃笙的生辰,自己这话说得也未免太着急了些,便敛了口气对桃笙道:“你这孩子也太冥顽不灵了些,那不过就是姚先生说得一些浑话,听听也就罢了。你和若锦都是好孩子,我和你母亲谁都舍不得,到时就说你们是双生胎,只是在生产时出事走丢,如今找了回来,你觉得如何?” “侯爷和夫人不必麻烦了,能够在有生之年知晓自己生辰,我心中欢喜,只是想要让我认回侯府……倒也大可不必。” 沈裕越发糊涂起来:“这又是为何?” 桃笙能这么笃定地不想认回侯府,手里自然还是留了杀手锏的:“侯爷膝下有三位公子,两个姑娘,加上我一共有六个。我那养父母命苦,这么多年来只得我一个孩子,又精心养育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在他们去后做出有负于他们的事,让他们过身之后的祭日祭辰连个上香磕头的人都没有。侯爷有心为我过生辰,我心中感激,只是这迁族谱落户籍的事情,怕是不能了。” 人在古代的确就有这么个好处,当户籍和实际情况有出入之时,都一律按族谱说话。 这也就是为什么做了嗣子之后,要把养父母放在生身父母前头的原因。 譬如一个皇帝如果没有孩子,从皇亲贵族当中选了孩子作为养子继承,那么这个孩子必须要把养父母放在生身父母前后,生母不能享有皇太后的尊位,生父也不能享有太上皇的称谓,只有养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养父是真正意义的“皇父”。 这规矩放在普通百姓身上也是一样。 桃笙这两个月也没闲着,抽空研究了大周朝的相关律法,知道在这个自己穿越到世界里,宗族和立法力量是要远远大于个人意志和父子亲情。 所以只要她和洛家人不同意迁族谱挪户籍,沈家就拿她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侯府众人再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6. 006 本朝建立之初,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兰陵宋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世家,只因那几年得罪了当朝权贵,又欠了一屁股的债,过得很是撂倒,生下幺子后甚至连养育都难,无奈只能舍了孩子,最终由一对姜家夫妇抱养。 这孩子也出息,年仅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前途想来不错。压在宋家头上的权贵倒台后,这时候的宋家也渐渐恢复了元气,就想要将送去姜家的那孩子认祖归宗。 但是姜家夫妇没有孩子,且在两年前就已亡故,所以不可能通过协商完成孩子族谱的更换,姜家也有些势利和能耐,宗族当中对于此事十分重视,并不同意让孩子认回宋家。 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京兆尹府闹到了金殿之上,最终还是当年在位的惠文帝亲自判定了此事。 惠文帝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想着宋家已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而姜家无后,最终依然让那孩子留在姜家族谱。 这事也算了结。 只是一样,这桩旧事当中的宋家和姜家只能说是旗鼓相当,不管是宋家还是姜家都在京中颇有人脉,能为这位公子的日后铺路,所以不管他选择留在哪里,家中都会有不小的助力。 而到了桃笙这里,生身父亲身居文远侯之位,沈家也是世代勋贵之家,已故的养父从前只是当地县城的小小教谕,家中也没什么财力,在众人看来,只要拥有基本的正常人思维,都不会选择留在洛家。 如此一来,大家最终还是认定桃笙是在赌气,或者说为了争取到更大的好处和利益才会如此。 面对着各怀心思的几人,洛昕微微皱眉:“外面戏已经开了,我先带着桃笙过去,余下的话等宴席过后再说不迟。” 桃笙目的已经达到,话也说明白了,不想继续留下来看沈裕脸色:“许是方才路上有点受凉了,我这会儿有些头晕,胸口也不舒服。这也都是冬日里的老毛病了,家里还有大夫给配的丸药,我回去用两颗便好。今日已经打扰多时,就不给侯爷府上添麻烦了。” 说罢,径直起身要走。 洛昕起身想要相劝,看到桃笙决绝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隔了许久才道:“外面人多,侯府的路你又不熟,我送你出去。” 洛昕对今日很是重视,一早就下了帖子,把府上所有相熟的亲戚朋友都请了过来,给两个女孩过生辰。 此时戏已开锣,客人们不见主家出来待客,在外头三三两两闲聊起来。 二房的掌家夫人钱氏嗑着瓜子闲闲开口:“今日侯府排场着实不小,当真只是为了给家里姑娘过生辰,不是为着若锦入选的事?” 三房的夫人楚氏道:“为着这事不是贺了好几日了?还有什么好贺的?依着我说,老夫人就是太宠这个孙女了,人家卫家和顾家姑娘也一样入选了,也没有他家这么大的阵势。” “那不一样。”钱氏道,“顾大人和卫大人家中女儿不少,家中出过宫妃也有过王妃,此次中选后看着倒也低调,并不似咱们侯府这般行事。” 说话之间,两人看到洛氏带着一位青衣姑娘出门,生得眉目如画,明艳动人,模样和侯夫人洛氏年轻时候很是相像。 楚氏眼前一亮:“这位是谁家的姑娘?这些年在侯府倒是未曾见过。” 钱氏仔细端详了桃笙一会儿,出声评论道:“这姑娘虽然年轻貌美,但是衣装甚是简朴,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难不成是侯夫人的远房亲戚,为着投奔家里而来? “看样子倒是不错。”楚氏对钱氏的观点表示认同,“侯夫人能亲自过来送她出门,大抵对这姑娘也是很喜欢的。” “是啊,生得这样好看,又是自己娘家姑娘,哪里会不喜欢。”钱氏道,“能得了侯夫人青眼,想来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 与此同时,席上的沈樾也看到母亲带着桃笙出门,轻轻拉了一旁伸着脖子和表兄侃侃而谈的沈辞一把。 沈辞顺着沈樾的目光看过去,也一样对着兄长抱以茫然的目光。 自从听说长辈们要下决定认回桃笙之后,兄弟两人都十分担心若锦的状态,生怕她再像从前一样大病一场,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两人这段时间都是高度关注这件事情,这会儿眼见着母亲母亲带了桃笙出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一起过来德寿堂祖母这边看看情况。 看着洛昕带着桃笙离开,沈若锦当即就落下泪来:“之前还是我的缘故,让妹妹伤心了。如今我还占了嫡长女的名分,只能让她做了嫡次女,桃笙怕是心中还有介怀,既如此,不如父亲和母亲商量商量,让我们姐妹两个各归各位,也好让她心里气顺一些,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家也不肯回……” 跟在若锦身后的乳母杨嬷嬷听得此话连忙劝道:“姑娘,这可使不得!您那家中父母早已多年不见,更不知身在何处,家境几何,若是您出了这侯府,怕是连个容身之地都不见。您不能心里只念着妹妹,也要为自己和长辈们想一想才是。” 杨嬷嬷跟了若锦这么些年也算了解她,觉得自家姑娘应该只是嘴上清高,这番说辞大概也是给屋里其他几人来听的。 但杨嬷嬷也知道,若锦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劲儿,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绝不回头,说什么也要达成目的。 杨嬷嬷怕她一时想不开,故而便有了这一番说劝。 若锦梨花带雨地摇了摇头:”嬷嬷莫要这么说,今天过错原就在我。” 她已被选为惠安郡主伴读,府上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放弃了她,如今对上桃笙已是胜券在握,自然不介意在父母长辈面前展现自己的大度。 沈老夫人当即将若锦搂在自己身边,打断道:“是她自己冥顽不灵,不干你的事。你父亲都说了年后要给她上族谱,你母亲也邀了族人叫了戏班过来,就为了给她好好过个生辰,她倒好,眼里从来没有长辈,也没有这个文远侯府。就算她日后反悔了,没有我的允准谁也不许接回来,我可没有这样的孙女。” 沈辞撇着嘴对大哥道:“我就知道,她和咱们家八字不合,这么大阵仗给人家过生辰,该不稀罕还是不稀罕。” 沈樾也觉得若锦实在委屈,而桃笙就这么负了长辈的一片好心,扬长而去,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从前没看出来,二妹妹倒是个有性子的人。” = = 洛昕将桃笙一路送出门来,临到离别之际,忍不住开口道:“阿笙,这里没有别人,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是真的不想回来了吗?” 桃笙垂眸:“抱歉。” 今日德寿堂里面的其他人她都可以横眉冷对,但是唯独对着这位真心关怀自己的生母洛昕,说不出伤人之语。 洛昕也有些不太懂桃笙的想法。 文远侯府在京城权贵当中虽然算不得是一流的人家,但相比桃笙现如今居住的苏家明显好得太多。 桃笙眼看着就要到及笄的年纪,马上就要开始议亲了,这会儿认回侯府之后,不光有了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选一门较好的亲事;还能学一些管事理家,得到有丰厚的嫁妆……这些在洛昕看来都是好事。 而经过这段时间几次时不时的短暂的相处,洛昕也感觉到,她的这个女儿和平日里见到的姑娘都不一样,不想留下来的原因也不会只是赌气这般肤浅。 她们侯府这么多年都没有照顾她、养育她,也没给过她什么,洛昕也觉得让她认亲留下来会更好,但却并不想强迫她做什么决定。 “既然你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日后再有什么想法……只管找人转告于我便是。” 桃笙冲着洛昕微笑点头:“多谢,夫人保重。” = = 桃笙从生辰宴离开后,文远侯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众人心中就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 桃笙刚刚离开的几天,大家都觉得她是不识好歹,不知侯府富贵,才做出如此糊涂的选择,且因为若锦那天一直哭着说要各归各位,宁可把嫡长女的身份让出来,以求得桃笙能够回来,所以大家也都把重心放在安慰若锦上面。 可是又过了几日,桃笙依然没有动作,甚是就连府上送过去的年礼也尽数退了回来,沈裕等人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可每当想起桃笙这两次入府的行径,沈裕心中就是一阵窝火。 他一个堂堂侯爷,坐拥整个文远侯府,逢上大年节入宫领宴,就是皇帝太后也是见得的,在亲生女儿这里竟然还比不过一对已经亡故的乡绅夫妇,桃笙宁愿做洛家的姑娘也不愿做侯府的千金,这简直就是在打整个侯府和他这个父亲的脸。 想到这里,哪怕是快过年了,沈裕还是有些兴致缺缺,做什么都没兴趣,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桃笙在他看来又是最最无关紧要的人,但却会总也忍不住去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中也总觉得莫名的烦躁。 而这份烦郁,在桃笙拒接年礼,将侯府送去的年礼悉数退回后达到了顶峰。 沈裕当即去正院找到了妻子:“我看桃笙还算听你的,你也该去劝劝,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都已经在外过了十几个年头还不够,难道你还要看着她今年在外头过不成?” 洛昕淡淡扫了沈裕一眼:“孩子高兴就行。她又不是没地方去,明年就要及笄,成大姑娘了,你又操什么心?” 洛昕没有搬去庄子,而是在侯府住了下来。 桃笙离开的这几日,洛昕看着家里人的表现,又想通了一些事。 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明明受委屈得是桃笙,可不论婆母、丈夫还是孩子们都在安慰若锦,甚至不断贬低桃笙的行事不妥来衬托若锦的懂事。 的确荒唐。 依着她说,这样的家,就算不回来也不是坏事。 桃笙的人如今已不在侯府当中,影响力却超乎了众人想象,不光是沈裕觉得没面子,老夫人也觉得心里不舒坦。 他们坐拥侯府,家里其他几房对着她和沈裕从来都是高看和奉迎,为着子孙前程想尽办法挤到他们身边来,送男孩子进家塾读数,送女孩儿来闺学学规矩……只有桃笙一个,丝毫不把这个家放在眼里。 而沈辞也心中愤慨,总也忍不住跟兄长沈樾说起桃笙的不识抬举,惹得父母长辈心忧,兄弟二人对桃笙的关注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沈若锦很快发现,事情开始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桃笙这次的离开和之前那次不同,自打这次她离开后,父亲、祖母和沈家兄弟思及此事便心中不忿,说起桃笙更是没了好话,但一颗心却是实实在在地念着桃笙,都挂在了她的身上,甚至连对自己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到了年二十八这日,沈裕最终还是忍不住,带着沈樾一起过来苏宅接桃笙回家。 桃笙正和青杏和柳绵两个丫头一起剪窗花,听乳母周妈妈说起外头文远侯和世子已到了苏宅门外,说是为着接姑娘回家过年,可要将那二位请进来说话? 桃笙搁下剪刀,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不必叫他们进来了,替我更衣,我出去看看。” 她那日在德寿堂中已经做好了决定,也把话和那家人说得十分明了,自是不能回去过年的,此时见到这两个男人只觉得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沈裕态度倒是比起那日生辰宴上好了一些,口吻之中也没了往日的强势:“你是我和你母亲好容易得来的孩子,我们自是盼着你回去。如今你还只是个一个尚未定亲的姑娘,你姨母这里都是女眷,连个男丁也无,终归不是长居之地,为父也是为了你的平安考量,今日才带着樾儿过来接你回去。” 话里话外都是这家没个靠谱的男人不安全。 桃笙忍不住撇嘴,跟你们这些人相处起来更不安全的吧。 如果沈裕这会儿当真只是觉得家里没有男子缺乏安全感,这话倒也不难回应。 “姨母昨儿同我说了,家里表兄年前就能回来,一直在京城住上好一段时间,直到秋闱开考,侯爷和世子贵人事忙,莫要为我的事情担忧了。” 沈裕听得直皱眉:“你的表兄要回来?” 在他们之前对桃笙的一番调查中,得知她的这位姨家表兄一直在外,和洛家素来鲜有往来,故而并没有可以调查,也没有多做注意。 沈裕对于桃笙表兄的了解可以说近乎于空白。 “正是。”桃笙回忆了一番汤妈妈对于表兄季白的描述,自信道,“我这位表兄可是个实打实的人才。” 说罢,桃笙将那日汤妈妈描述季白的话语进行了艺术加工,将季家表兄狠狠夸赞了一番。 在桃笙的描述当中,她的这位表兄是人间理想,国之栋梁;文曲下凡,大周之光。 季晏明求学归来,凭着幼年时候的记忆找到了同光巷,最终在滔滔不绝夸赞自己的桃笙身后停住了脚步。 母亲苏嘉在信中提到,姨母家的表妹桃笙守孝结束,如今住到了自己家中,对于这个外甥女的到来,母亲表示极为欢喜。 从前时候来信之时,还会象征性地问一问自己的很多事,在学堂里能不能吃好休息好,先生和同学好不好相处云云,现在几乎一颗心都挂在了表妹身上,信里全是表妹。 他和桃笙一别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见之时,会是这种场景。 这个只在年幼之时见过几面的表妹,竟然是如此这般的崇拜自己,能够一口气把自己的好处对着外人夸上整整一刻钟功夫,丝毫不见半分的重复和词穷。 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7. 007 苏嘉从城东归来,刚到家门外就见到了沈裕和沈樾正站在那里,纠缠着桃笙。 苏嘉走上前来,敷衍地笑了笑:“大冷天的,两位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屋里去坐坐?” 沈裕最好面子,自然说不出是他的亲生女儿没让他进门,只许他们在外头说话。 沈裕近来对苏嘉其人行事颇有微词,认为苏嘉作为桃笙的长辈,又对这孩子十分喜欢,应当知道是非好歹,为着孩子的日后前程,劝她认回这侯府中来。 可她倒好,从不劝着桃笙早早认回侯府,只顾着眼前的利益,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一点都不为着孩子的将来考虑,是个十成十的糊涂人。 想到这里,沈裕对着苏嘉的口气难免有些生硬:“我来接桃笙回家过年,说几句就走,倒也不必进屋去坐了。” 苏嘉是知晓内情之人,闻言不由拿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桃笙。 桃笙对着苏嘉坦言道:“我已跟侯爷和世子说好,今日不会同他们一起回去了。” 沈裕经过了这几日的思想斗争,最终下定了决心不跟孩子一般见识,过来同光巷纡尊降贵接回桃笙,如今目的没有达成,自然心有不甘:“你那表兄当真会在年前归来?” 桃笙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姨母亲口对自己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沈裕再度对桃笙投以怀疑的目光。 此时苏嘉终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儿子,她拿手往旁边一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来了?” 桃笙本来对唐妈妈的话有几分怀疑,认为对表哥的描述都是家人滤镜,直到见到季白本人后才打消了疑虑。 此时正是辰时三刻,阳光正好,他站在光影里,一身白衣,身形颀长,面冠如玉,轮过分明,下颌线微微抬出完美的弧度,像是冰雪当中走来的少年,让人挪不开视线。 当真是帅得一塌糊涂。 少年对着苏嘉颔首:“母亲,我回来了。” 沈裕再想不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如今对方是小辈,他作为一个家长对上就有些很不合适。 沈樾也明白父亲的意思,此时上前一步,对着季白道:“季公子求学归来,一路辛苦,年后若是得闲,可以一同去府上用饭。桃笙是我父亲母亲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妹妹,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到家中陪长辈过年,还望季公子见谅。” 季白看着眼前情形便已猜了个大概,他对着沈樾淡淡一笑:“不管是从律法而论还是族谱而言,表妹如今都是洛家人。我母亲和姨母向来感情深厚,如今姨母过逝,表妹住在家中亦是该当,还望两位莫要强求。” 季白上来就直击要害,将律法和族谱给摆了来。沈裕也知道对方说得在理,但这会儿最是不能弱了气势,便再度冷冷出声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不知。” “我乃文远侯沈裕。听说季公子这几年在外勤学苦读,正准备秋闱科考,想来日后会大有作为,日后常来常往也是好的。” 沈裕的言下之意,是让季白对他客气一些,毕竟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人,上来就得罪了他这样一个有品阶有人脉的文远侯爷,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季白平静地“嗯”了一声:“没听说过。”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带了少年英才的冷傲姿态,桃笙看着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面对如此软硬不吃的纪白,沈裕有种十足的挫败感,他不再继续同少年对话,而是转头将目光看向了桃笙:“你当真就是铁了心的不回侯府了?我和你母亲生你养你一场,你就是这样报答父母恩情?” “母亲自会谅解我。”桃笙道,“大年初三过后,我自会备上年礼前往府中拜访。” 未出阁的姑娘给家人拜年在初一,出嫁的姑娘大都在初二,而初三之后再去拜访,只是寻常走亲戚的礼节。 沈裕气结,她这女儿在大街上当着姨母和表兄的面,直说要把自己当亲戚处,简直让他丢尽了面子。 在苏宅门外接二连三的碰了钉子后,沈裕最终负气而去。 多年不见的表兄妹二人在这样的冲突中见面,的确让人有些尴尬,苏嘉状若无事地拉过桃笙介绍:“这是你妹妹,洛桃笙。” 而后又指着季白道:“这是你表兄季白。” 桃笙上前见礼:“见过表兄。” 季白对着桃笙回了一礼,又对苏嘉道:“宋先生说了,我这名字和命格不称,多有不妥,执意另赐一名。” 苏嘉也知道这位宋先生是岳麓书院的院长,也是当地最有名望的大儒,就连在京中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苏嘉闻言十分欣喜:“先生赐了什么字?” “晏明,纪晏明。” 桃笙脑子里“轰——”地一下。 从前听说表兄名字叫季白,记得书中并无此人,便也没有多想,这会儿知道了是穿书,而表兄的名字又改作了纪晏明,此时又跟书中剧情就对上了。 季晏明是在《一世荣华》小说中后期出现的名字,一位京中知名度颇高的偏执权臣。 在经历了同门背叛,上级打压,恩师出卖等种种悲惨事件后……这位季大人变得行事狠戾,性情偏执,虽然官职越做越大,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成家。 如今名字对上了,身世对上了,如今看起来略显冷清不带烟火气的少年,竟然是日后只手遮天的反派首辅……实在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桃笙抚额。 短短两个月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成了文远侯府流落在外的千金,而表兄季白则成了未来的头号反派,这个世界也着实太过玄幻了些。 = = 桃笙和季晏明只在年幼时候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相熟,而对方一直都是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桃笙进门之后便十分识趣儿的表示自己要回房中剪窗花,并没有打扰苏嘉和季晏明母子叙旧。 就在返回房间的途中,桃笙再次想起,季晏明其人在原文后期备受关注,朝中不少文人墨客都靠着卖他的同人文发家致富,季大人在本朝同人界的地位不亚于庞太师在少包宇宙当中的地位,衍生出了众多类似《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题材的优秀作品。 果然反派和反派的经历都是相似的。 桃笙听苏嘉提到,在经历了多方考察之后,决定将那间闲置的铺面改为胭脂店或是茶叶店,年后就准备开张经营。 如今看来,她们家不该开胭脂铺或者茶叶店,应该直接开一处书店,等季家表兄功成名就后,就可以写一些季晏明的相关传记,把权臣流量转化成收益。 都怪她这位表兄改名太晚,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大意了。 8. 008 文远侯府。 正院内,洛昕看到沈裕脸上挂满了不虞之色,又是只身一人归来,便将原委猜了个大概。 沈裕如今心中纵有一千一万个不痛快,但对上桃笙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女儿依然没有法子。 就本朝律例而言,原就是宗族大过血亲,过继来的嗣子只能以养父母为准,自家原来的父母都要靠边站……一切都是以族谱上的名字为准。 况且如今是桃笙不愿回来,就算家中买通了秦县的叔婶强认回来也是白搭,京里的高门大户一人都有几个玲珑心肝,若是这样将桃笙认了回来,对方心中不喜,难免也会说出一些不好的话,甚至把若锦的出身给抖出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看桃笙的性格,不会是为了大局考虑顾惜家里名声的,这也是他不想强迫她认祖归宗的最直接原因。 在这件事情上,洛昕并不和自己一条心,也不和家中大多数人站在同一战线,这些沈裕都是知道的。 他在洛昕这里聊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简单同妻子说了几句话后,转而去到了沈老夫人的德寿堂中。 沈老夫人也没想到桃笙竟然这般的不通情理,提起这个孙女儿自然也没好气:“怎么?她还没闹够吗?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打算回来?” 沈裕长叹一声:“到底不是自幼养在您身边的,自然比不得若锦那孩子懂事知礼。我想着等过了年后,再让夫人和若锦去她家中劝劝,这般赌气住在外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一想到如此“不知好歹”,舍侯府而留在同光巷苏宅的桃笙,老夫人心里也有些不得劲,有种被小门小户比下去的憋屈。 可若是抛开这一层意思,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老夫人当即对着儿子劝道:“我从前说什么来着?这样不认回家中才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她就跟我们文远侯府没了瓜葛,毕竟对外不是自家孩子,就算有什么不妥当的行径,也影响不到咱们府里。” “这样没福气的孩子,除了招人操心之外,还能给家中带来什么利益不成?你就当桑妈妈当年从未说过那些话,也没丢过什么女儿,只把若锦当成亲生女儿养着便是。” 沈裕心中还有其他顾虑:“我这边自然怎么说都好,只是夫人对那孩子上心得很,若是因着此事心里头不舒坦,回头再病了,怕是咱们府上连这个年过得都艰难。” 洛昕出身兰陵洛氏,叔父曾任帝师,洛家在整个京师都很有影响力,沈裕如今只是个闲散侯爷,很多事情都要靠着洛家人帮衬,自然还是希望不要再这些事情上跟洛昕矛盾太深。 沈老夫人道:“我也都想好了。那孩子养父姓洛,和你媳妇往远了说还不定是同宗,若是你媳妇喜欢,只管当成是亲戚常来常往就好。” 如此也能堵了大家的嘴,还能把家里之前去秦县的事情圆过去,当真是两全其美。 沈裕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这样也好。”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她那姨母家中还有什么人?” 沈裕道:“除了姨母之外,还有一个表兄,如今正在读书备考。孤儿寡母,在京中举目无亲,想要负担她那表兄学费已是不易,更何况再加上她的吃穿用度,想来家里更加艰难。” 沈老夫人嫌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小门小户,能给得了什么前程?日后自有她后悔的时候。” 如今不肯认回家来,等到将来后悔那日,哭着求着想要认回侯府也就晚了。 = = 因为今天去接桃笙却吃了闭门羹的这个插曲,沈裕原本就不好的心情从同光巷回来后更是差劲了一些。 离开德寿堂后,沈裕经过前院书房,听到里面朗朗读书之声,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如今已是年底,官学给学生们都放了假,沈家三兄弟也不再前往学校,而是自己在家中温习功课。 沈裕推门进来,查问了三个儿子一番功课,见三人都对答如流,颇有见地,不由脸色稍微霁。 不管怎么说,他在教养孩子的方面终归是成功的,这三个孩子相比其他有爵之家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而言,的确好上太多。 沈裕认为,桃笙会养成如今的顽劣性子,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自幼从小养在自己身旁,若是能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长在自己身边,受到自己的良好影响,断然不会发展成这幅样子。 问过功课之后,沈裕就挨个关心起了几个孩子。 先是嘱咐大儿子沈樾,虽然你已经是世子了,但是到如今一直没有差事,还是要勤学上进,用功念书,等到日后有机会在圣上面前露个脸,混上个体面的差事,于婚配之事上也会有更多助力。 一番教导完毕后,沈裕对着大儿子总结道:“如今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不能就这么在等待中虚度光阴。若是日后成为朝中能臣,再继承爵位,那才是如虎添翼,脸上有光。” 嘱咐完了沈樾后,沈裕又叮嘱沈涣,如今摆在面前最容易功成名就的,就是科考这条路,既然明年秋闱准备下场,这会儿就一定要好好念书,有什么不懂之处多多跟先生请教。 尤其是桃笙那个季家表兄明年也要考试,他们堂堂侯府公子,总不至于被一个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下去。 一番谈话完毕后,沈裕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小儿子沈辞:“虽然你年纪尚小,但你二哥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廪生了,等到了明年你也该试试身手。” 沈辞点头应了下来,突然又想到今天早上曾听沈裕身边小厮说起,父亲今日去了一趟同光巷,却未曾听闻桃笙回来的消息。 沈辞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三姐姐还没来?” 沈裕脸色一沉:“什么叫那个三姐姐?” 沈辞理所当然道:“就是同光巷的那个姐姐。” 沈裕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她既不回来,以后只当亲戚处就好。” 沈辞有些不屑道:“她究竟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沈裕冷淡道,“好好念书,明天我再来考你,若是你还解不出这篇书的要义,就把这书先抄上十遍好好反思。” 沈裕离开之后,沈辞忍不住对着沈樾问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哪里来得这样大的火气?” 沈樾对着沈辞摇了摇头:“你就别问了,父亲这几日心绪不佳,提起三妹妹难免火气更大了些。” “她还是不想回来吗?究竟要赌气到什么时候?”沈辞皱眉道,“如此一来,父亲母亲倒是待她比从前看重了许多,父亲还特意去同光巷接她回来。” 也正因如此,若锦这几日一直心绪不佳,虽然她一向懂事,并没有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沈辞素日和若锦最是亲近,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脆弱和不安。 想到这里,沈辞不由对桃笙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明明可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过个好年,却偏偏要大过年的弄得一家人都为她不安生。 就算日后父亲母亲开恩认回了这个三姐姐,他也是不认的! = = 季晏明求学归来,对于原本人丁稀缺的苏宅而言自然是件大事,午餐自然也要丰盛一些。 只是季晏明来得突然,家里也没准备什么稀罕菜色,厨房的柳嫂子只得尽可能将菜品在可口的基础上做得精致一些。 桃笙剪完窗花后便到了用膳时间,正院当中也不再是只有姨母的冷清一人,而是多了一个白衣少年。 苏嘉看到了桃笙,笑着招呼她坐下来,吩咐下人上菜。 今日的午餐柳嫂子也是下了功夫,第一道端上来的就是她最拿手的蟹酿橙。 今日厨房只采买了五只蟹子,柳嫂子算得很好,依着家中往日惯例,太太注重养生,素日不怎么食蟹,通常会给表小姐两个,自己尝一个,余下的两个晚上做汤菜提鲜。 可是这会儿公子回来了,就不好再按着原计划分配。 汤妈妈站在一边布菜,面对着盘内的五只橙盅有些为难。 她先是给三位主子每人盘里放了一个,而后便止住了筷子,不知如何分下去为好。 季晏明也是此次回家后才发现,相比于之前父亲故去的几年时间,这半年来母亲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眼睛里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光亮,这都是表妹陪伴身边的功劳。 为表感谢,季晏明示意汤妈妈再给桃笙加了一个。 汤妈妈按照自己示意夹完之后,季晏明想到母亲的体质不适多食河鲜,又想起刚才在门外,桃笙夸赞起自己一脸崇拜,满怀信心的样子。 季晏明再次示意汤妈妈再给桃笙加上一个。 苏嘉对着季晏明满意地笑笑:“小白这半年出门的确长大了不少,性子倒是比从前更是沉稳,当真很有兄长的了样子。” 桃笙看着姨母和表兄盘子里只有孤单的一个圆橙,自己眼前的盘子里却一连排了三个,对着这位便宜表兄投去诧异的目光。 这算什么?孔融让梨? 9. 009 在桃笙的印象里面,《一世荣华》原文当中出现过很多的反派。 例如前期同女主争夺父母宠爱的真千金沈桃笙,用身份和地位欺压若锦的惠安郡主,素来和若锦的不和的郑国公幺女卫九娘,若锦出嫁后的叔婶妯娌等宅斗主要对象,以及丈夫身边的莺莺燕燕和各色姨娘……都属于普通类型的炮灰反派。 而文中后来出现的反派首辅季晏明,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大Boss级别的终极反派。 此人影响力不低于少年包青天中的庞太师,战斗力不逊于绝代双骄的江玉燕,是个历经三朝,亦正亦邪,在朝堂之中影响力巨大,曾对女主角沈若锦的娘家和夫家造成过巨大威胁的反面角色。 在原文当中,桃笙在父母故去之后就跟着叔婶一起生活,并未入京投奔小姨,后来更是认回了侯府,身份发生改变,自然和养母的妹妹苏嘉没了关系,也没有牵扯出季晏明的相关线索。 而到了后来季晏明在朝堂当中渐渐露头,成为朝堂新贵之时,原主已经离开侯府远嫁蜀中,便也没沾上这位季家表兄什么光,就连桃笙也是穿越后才知道,原文当中还有这么一段隐藏的故事线。 桃笙如今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位表兄可能会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拥有着她们这些小炮灰无法企及的强势磁场,一定会让她和苏嘉的生活状态发生不小的变化。 可在季晏明回家又过了几天之后,桃笙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许是如今季表兄的学业也到了冲刺阶段,几乎日日都在房中埋头苦读,就连饭菜也大都端去了前院书房去用,仅有的几次大家一吃用膳的情况,也表现得甚是沉默寡言。 桃笙这会儿也终于知道,姨母为什么之前对这个膝下唯一的儿子没什么好话。 苏嘉是喜欢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尤其是生动鲜活的小姑娘,而季晏明的表现行为完全是苏嘉喜好相反的方向,几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相比于桃笙对季晏明的关注,苏嘉就淡定多了。 如今新年将近,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除了走亲访友之外,还有来年的开店问题,反而对于这个儿子的到来没怎么在意。 又过了两日,苏嘉将桃笙叫到跟前,给了她一项年前任务。 “这几日我要去趟门,将备好的年礼给你舅父家中送过去,只是这样一来,要给红缨巷周夫人的节礼,怕是不得闲过去了,到时就请你帮我带给夫人吧。” 苏嘉逢年过节都要去周夫人家送节礼的,桃笙在中秋和冬至之时跟着苏嘉去过周家两次,对于前往周家送礼一事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周先生跟季晏明的父亲生前有些交情,就他本人而言并不是道行多高的先生,科考之路也只止步于举人,但周先生本人在当初秋闱之时曾摘得魁首,所以他的科考经历对于如今准备秋闱的季晏明来说,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周先生这段时间云游在外,并未归京,桃笙只需带了年礼送去周家,不谈拜师之事,只当作女眷之间寻常走动就好。 十四岁的女孩子,在古代也就很当个人使了。尤其是这种人丁不旺的家里,过年过节忙碌的时候,总要帮着搭把手。 桃笙爽快地应了下来:“没问题,您就放心到舅舅家去吧,周家的事交给我就好。” 桃笙和苏嘉敲定礼单之后就离开了正院,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季晏明又走了进来。 “今年周先生的年礼,母亲可还要我送到红缨巷去?” 苏嘉笑道:“我都跟桃笙说好了,既然周先生不在,就让她给夫人送去便好。” 季晏明道:“我听唐颂说起,周先生已经回来了,就在两天之前。” 唐颂是季晏明的旧日同窗,也是周先生最亲近的学生之一,这个消息来源自然准确。 “周先生回来了?”苏嘉想了想,道,“那你明日也别闷在屋里头念书了,跟桃笙一起过去看看。对了,你记得再跟桃笙说一声,明日你们一起去,她也好有个准备。” = = 汤妈妈依着苏嘉吩咐给桃笙做了两件京中时兴的暖手套子,此时送过来给桃笙验工。 桃笙接过套子赞了两句,转头见到汤妈妈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关切道:“妈妈看着精神有些不好,不知可是有什么心事?” 汤妈妈为着心中所想之事已经担忧了好几日,正愁没个人商议,此时正巧碰上桃笙发话,就像得了救星一般,赶忙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听说那日公子在门外对上了文远侯,谈得似乎也有些不愉快。那文远侯看着不像什么有气量之人,日后会不会给咱们大公子使绊子,影响了公子前程。” “他又怎么能跟表哥比?”桃笙十分自信道:“一定不会。” 作为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闲散王爷,文远侯沈裕的手段和未来首辅季晏明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季晏明毕竟是全文当中数一数二的大反派,文远侯只是一个N番配角,充其量就是团宠女主的“群团”之一而已,以他的能耐根本无法对季晏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和威胁。 汤妈妈还是有些担忧:“可那毕竟是侯爷,那日世子也在呢,当真不会有什么事吗?” “不会的。”桃笙肯定道,“正如妈妈所言,表哥书读得这样好,几次科考都摘得了魁首,是真正的少年英才,功成名就指日可待。即便是他们侯府,也碍不到他什么事的。” 在原文当中,季晏明从踏入仕途的第一天起,就展现出了不同于常人的政治头脑和绝佳手腕。 其他事情上暂且不论,至少在仕途一事上,沈裕是碍不到季晏明什么事的。 如果没有发生皇帝托孤,新帝被害等一系列事件,季晏明一定可以笑到最后。 在汤妈妈的印象里,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姑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素来最是博学广知。 如今看到桃笙如此确信而笃定的样子,汤妈妈原本郁郁的心情顷刻之间变得阳光灿烂,说话做事都有了精神。 季晏明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的右手虚抬在半空之中,听了桃笙的话后又堪堪放了下去。 10. 010 桃笙又跟着安慰了汤妈妈几句,把她原本悬着的心彻底安抚了下来。 桃笙收下了汤妈妈的手套,亲自起身送她出门。 结果刚刚打开门来,就看到了立在外面的表兄季晏明。 今日的季晏明和初见时冰雪一般的少年有些不同,虽然面上还是有着几分清冷疏离之色,但嘴角似乎噙着若有若无的几分笑意。 桃笙记得原文当中,季晏明素来性情淡漠,阴晴不定,是个没什么感情的政治机器,唯一能够让他心情有所波澜的,一般都是坑到了什么政敌。 桃笙看他心情似乎有些不错的样子,心中暗自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人这会儿已经掉到了这位未来首辅的坑里。 而后来长成一代叱咤风云京中权臣的季晏明,如今也是个衣衫单薄站在门外冷风里会冻红了耳朵的少年。 大周对于女子束缚相对较少,男女之防也相对不算严格,尤其是在她们这样的人家,表兄表妹正常交往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 桃笙当即对着季晏明招呼道:“天怪冷的,表哥也别站在门外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季晏明原本只是想着简单同桃笙知会一下明日出门的事,可一想到表妹谈及自己的两次表现,以及话语当中所透出的对自己的信心和崇拜,拒绝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桃笙带着季晏明一路向里,走到会客用的书房中,示意他在客位之上落座。 通过两人第一次见面,桃笙意志坚决,不肯认回侯府的事,季晏明就知道她并非闺阁当中寻常的小姑娘,多少还是有些个性在身上。 苏嘉对这个外甥女素来重视,依着母亲对她的喜欢,一定会随她将屋子改造成什么样子都好。 结果进屋之后发现,季晏明发现,这屋子里的桌椅摆件跟从前一样,全是母亲原本置办的东西,没什么变动,满满都是母亲的喜好,大都是四十岁左右女性长辈喜欢的风格,和十五岁的小姑娘很不相称。 唯独和之前不同的就是房中书架,以前都是装饰用的话本和一些四书五经,现在多加了一排架子并塞得满满当当,也是桃笙入住之后的唯一变化。 桃笙桌上摊着两本厚厚的律法书,正翻到宗族户籍纠纷一节,上面用细管狼毫做了满满当当的批注。 季晏明声音略显冷清的声音在桃笙耳畔响起:“你最近都在看这些书?” “是啊。”桃笙道,“我生父那边的事情……总觉得有些说不好。” 依着侯府众人的脾性,日后会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很难说,虽然在原文当中是他们不想认回桃笙,可在自己拒绝认亲脱离剧情后,谁也说不好对方会再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也不知道会不会走上打官司的道路。 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而是一件民事纠纷,又是相对比较特殊的情况,在解决过程当中就难免要代入判决者的主观因素。 这年头又没有专职律师,依着她现在的能耐和财力也没有食客和师爷相助,大概率要靠自己做辩护人,早做一系准备总是不错。 不打无把握之仗。 季晏明修长的手指拂过书页,对着桃笙道:“这里面有几点不太对。” 桃笙奇道:“表哥也懂这些?” 季晏明道:“从前在课业闲暇之余也曾涉猎过一点。” 说罢,便取了空白纸页,提笔来给桃笙理解有误的几处再做了批注。 通过从前和汤妈妈的聊天可知,季晏明是当地县试、府试和院试的魁首摘得者,后来更是入了以课业繁重在业界著称的岳麓书院。 如此说来,对方并没多少时间研究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说只是曾经涉猎过一些,但就他做的批注而言,一看就是真的读通了。 当真是脑子真的足够好使。 难怪后来能成全文第一的大反派。 季晏明的文字和他的人完全两个概念。 这位表兄是个不喜多话之人,同人交流起来相当言简意赅,但他为桃笙写得批注却意外的详细周全,能把晦涩的专业的律法词汇写得相当浅显易懂,而且没有掉书袋也并不拽文,让桃笙这种外行人一看就能懂,并且十分认同他的观点。 桃笙注意到对方动作行云流水连贯洒脱,只是看着并没有多少情绪,推测对方大概是一种本能的学神思维,看到眼前的错误注解后,多少有点强迫症发作,才会坐下来将注解一一详细阐明。 只是这位兄台批注的神情太过冷峻严肃,有那么一瞬间让桃笙想到了埋头批阅寒假作业的高中教导主任,再结合这位表哥日后在朝堂中的强势表现,桃笙隔着纸面都感受到了浓重的压力。 在浓厚的学习氛围当中,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桃笙给季晏明换过三盏茶后,心中开始有些过意不去。 季晏明从回京之后就一直埋头苦读,几乎连房门都不曾出过,用膳都在房中,结果这会儿被自己一耽误就是半个时辰。 好在季晏明似乎也没有久留的打算,做完批注之后便将笔记往桃笙这边一堆,宣告了此次现场指导活动的结束。 桃笙就这样看着季晏明悄无声息地来,又在安静沉默中离开,挥一挥衣袖,没有说明来意,也未曾留下半点只言片语,不由心中奇怪。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闲逛至此,又恰巧看到了她的律法注解错误,从而做了这样一番辅导么? 学神的世界她当真无法理解。 季晏明也是同桃笙告辞离开之后,才想起方才只顾着纠正表妹批注的错误,却把正事给忘了,并未同她提及一同出门之事。 等他再度折回廊上之时,透过窗子看到桃笙正在那里低头看书,白皙的脖颈微微垂着,弯出好看的弧度。 安静认真,专注美好。 就像专程描画的一副冬日仕女图一样,有种绝佳的静态美感。 季晏明突然就有些不忍心打扰于她。 这些事情似乎也并不重要,等到明天出门之时再告知不迟。 = = 许是帮桃笙作批注换了脑子的缘故,季晏明当天下午读书效率倒比平常时候提高了好些。 一夜无梦。 到了第二日清晨,季晏明起床之时看着时间还早,便先温习了两篇书后,再推门出来。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如今地上已经盖起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桃笙正带着两个婢女在空地上堆雪人,她一身绯色缠枝莲纹织金小袄,绛色蔓草团牡丹纹暗花披风,裹着白色的精致兔毛镶边,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让季晏明想起从前在南方读书时,师母拿手的一种糯米团点心,清甜软糯,手感极佳。 只是这种点心在北方很少见到,也不知这位小表妹会不会喜欢。 今年京中雨雪并不丰裕,入冬以来前头几场都是零星的小雪,且都只下了不到半日功夫,连地上都没有铺起来,总让人感觉差了点什么。 而临近新年的这场雪明显就够意思了很多,桃笙看着漫天大雪心中欢喜,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心心念念要起床赏雪。 雪人堆好之后,距离出门时间便有些不足,桃笙甚至没有去到正院和姨母表哥一起用膳,胡乱垫了几块糕饼便带着礼单上了自家马车。 苏家的马车小巧精致,炭火也足,桃笙昨夜睡得不好,此时抱着手炉靠在车壁之上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帘子,紧接着便有日光照了进来,而比日光更亮的,是少年一张立体分明近乎完美的面庞。 怎么看都有些像季晏明。 桃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正在迷茫之际,桃笙听到了反派榜一大哥唤她的声音:“阿笙,下车。” 11. 011 桃笙也没想到,今日季晏明能同她一起到周家来。 等她跳下车来,被外面的冷风迎头一冻,心中也就想明白了。 本来姨母让自己来送年礼,是因着周先生不在,这次过来只当成是家中女眷的寻常交往。 而这会儿季晏明也来了周府,估计是因着先生回来了,所以才跟着一起来。 这也就能解释这位兄台昨天下午为什么突然出现,后来又离开。 估计也是因为想同自己说这件事的,只是后来混忘了。 桃笙跟着季晏明一路向南,眼看就要抵达周家大门时,却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沈涣和沈辞两兄弟也来了周府拜访,带他们过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长相和沈裕多少有些类似。 桃笙记得那日去沈家参加生辰宴时,似乎在侯府见过此人一面,大概是沈辞的族中叔伯,跟周先生从前相识,所以带着这兄弟二人前来拜访。 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当中,周先生算不得多么有名望的先生,据说也不能指导全盘科考和系统性复习,但是对于秋闱考试有着得天独厚的实战经验。 桃笙心中暗自感叹,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术业有专攻,所以即便是有些丰厚教育资源的沈家两兄弟,也会在第一时间过来周家拜访。 沈辞也注意到了桃笙和季晏明两个,心中瞬间开始对这个姓周的夫子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连苏家这种小门小户都能摸到的地方,能是什么好的夫子?亏了家中三叔还说是个极好的先生,大冷天的带着他们兄弟两个过来拜访,别是诓他们的吧。 沈辞站在门外等了许久,才有门房的人出来接了他们进去,而周夫人则是亲自出门,把桃笙接了进来。 周夫人和苏嘉相识也有些年头了,关系亲近,脾气也相投,此时见了桃笙就跟自家孩子一般,甚是欢喜,笑着拉进屋道:“我知道你姨母年前忙碌,都跟她说了不用特意前来,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客气,还巴巴的让你送年礼过来。” 桃笙也笑道:“倒不是专程为着年节送礼,也是想着许久不见您和周妹妹了,过来给您拜个早年。” 周夫人听了这话“唉哟”一声:“你妹妹这几日正闷在屋里练琴呢,他爹从回家来就亲自上手教,如今整整两天过去了,也没见得什么长进,可是把我俩给愁坏了。” 上一任皇帝在位期间,几位皇子打得厉害,现任皇帝也是凭借着实力和运气双管齐下,好容易夺得了皇位。 而就在前几年,皇帝意欲削番,让几位割据地方逐年势大的亲王有了反叛之心,并牵连到了当初皇帝最看好的太子人选。 在经历了一场五年的动乱之后,京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皇帝经过这些年的动荡已是身心俱疲,便有了重安定、兴礼乐的念头,京城以此为风向发生了许多变化,抚琴奏乐也成了一种潮流。 周家是书香世家,很少会有打牌拼酒猜拳玩骰子一类的活动,亲戚朋友过来拜年的时候,一般都会让小辈们展示才艺。 周小妹作诗在这个年龄段中上水平,写字下棋也不错,就是音律方面颇为有些不通。 如今全家人都知道周大姑娘在学琴,学了这半年拿不出像样的曲子,说出来难免有些没意思。 说到这里,周夫人突然想起,从前苏嘉曾经同她说过,桃笙很是擅长抚琴奏乐,从前在秦县时候,曾经有一位就算在京中都颇有名望的卫先生指导过她,并且对这个学生十分满意,每每提起来都是夸的。 周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说了没几句话过后,就拉起桃笙去了后院,让她帮着指导一下周小妹弹琴。 桃笙也没想到周夫人会发出这样的邀请。 前世的她A大音乐学院的古典乐系学生,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音乐方面的天赋,把兴趣发展成了特长,也一直奔着艺考的路子走,高中所学基本覆盖了大学的全部课程,学业相对轻松。 她在大二的时候就接到了邀请,给广播剧和大型网游配一些古风歌曲,所创作的曲子在音乐平台很流行,其中有几首还成了短视频神曲。 业界对桃笙所著曲目评价一向是高,称她的作品是阳春白雪和通俗流行的完美结合,也是高雅风古典乐曲中传唱度最广的。 后来等桃笙到了大三时候,就开始跟着国内知名团队参与影视剧古风歌曲制作,在业界也渐渐有了名字。 桃笙一直想成为真正的音乐人,但那段时间圈内做音乐的环境并不纯粹,也曾遇到过多次不公正的待遇。 桃笙前世的家里人一心求稳,听说这些事情后一直劝她改行,可以选择继续读书,等到博士毕业以后回到学校当个老师。 桃笙站在人生职业选择的十字路口,还没有做出决断之时,就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莫名穿越了。 就在桃笙穿越后的七岁那年,秦县来了一位有隐退的太乐署前辈卫离忧,因为和外祖父有些渊源,便来了洛家借住。 卫离忧看她资质十分不错,便起了收为关门弟子的念头,桃笙那些年跟着他学了不少,对于这个世界的乐律体系也有了大概了解。 后来养父母病故,卫先生也出门云游去了,桃笙守孝三年,不碰琴乐,此时乍一听到对方这话不免有些愣神。 周小妹此时正在房中练琴,看到母亲和桃笙过来,笑着起身迎接道:“洛姐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知道苏伯母近来事忙,不得闲过来串门,姐姐自己过来同我多说说话才好。” 周夫人笑道:“你苏伯母从前同我说过,你洛姐姐琴艺极佳,就连从前她那师父,太乐署出身的卫大家提起来,也是时时称赞的。” 说到这里,周夫人又转头对桃笙道:“如今京里再也没有卫大家这样好的师父了,你妹妹正为这些弹琴事情头疼了,你且给她示范一首,点播几句,也让她开开窍。” 桃笙就这样被周夫人推到了琴桌旁。 她先上手试验了一下琴音,发现成色距离从前师父赠予的那把琴有一定距离,算不得太好,只能说是中上,但是对于周小妹这样的初学者入门来说,已经是相当够用了。 桃笙也有些日子没有抚过琴了,上来有点手生,但很快就渐入佳境。 她的专业是作曲和音律,琴艺相对来说并不擅长,但要带一下周小妹这种新手却也足够。 桃笙跟周夫子等专业授课人士不同,她没什么教学经验,全凭自己的理解和从前实践经历来教,虽然在传道受业解惑的专业性上略有欠缺,但好处是浅显易懂,又是一对一实践教学,成效也更快更明显。 而另一边的前院书房内,周夫子先是去了会客厅中,接待了临时有事来周家拜访的翰林院李学士,而后才返回到书房当中,会见前来拜访的三位学生。 这三位学生当中,有两位来自文远侯府,是正经的侯府公子,一位则是故人之子,这些年大都在外求学,因着明年要参加秋闱科考才返还京中。 照理说这两帮学生应该相互不认识,井水不犯河水。 但周夫子坐在上首,总觉得现场气氛有些微妙,两边甚至有了几分隐隐的剑拔弩张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这样略显古怪的氛围当中,周夫子先同老友和几位学生谈了一下来年的计划,后敲定了年后课程指导的时间,便送老友和三位学生出去。 等他将几位学生送到大门之时,正巧看到夫人和女儿正送苏家来拜访的小姑娘出门。 桃笙在周夫人和周小妹的热情欢送中显得有些格外不好意思。 周先生的任务只是帮着季晏明做一下秋闱的考前突击复习,且季晏明自幼丧父,又是他的故人之子,周先生象征性地给了个价格,定下的束脩是每月二两。 结果周夫人看她教周小妹弹琴教得有模有样,短短一个上午下来,弹得曲子比之前流畅了不少,也颇有了几分意境,当即拍板定案,给了她定金给了十两,让她年后得闲了再给周小妹精进一下琴艺。 虽然桃笙只是帮着教弹几首曲子,不必大动干戈拜师什么,但这么一来也算周小妹的半个先生了,临到过年了,周家总该有些表示,于是周夫人又备了一份厚厚的年礼,让桃笙一并带回去。 这么一来,他们要带回家的礼物反而比苏家送来的年礼只多不少。 季晏明看着桃笙带着大包小包,被周夫人和周姑娘一脸热情地送出来门,素来冰山一般的神情露出了一丝崩坏。 周先生也看呆了,大概没想到对方来家送年礼,倒让夫人赔进去好些银钱,这学生当真收了个寂寞。 与此同时,沈辞和沈涣兄弟二人也看得有些傻眼。 本来以为他们侯府的公子会是周先生的座上宾,没想到桃笙竟然更加夸张,能从周家大包小包带着出来。 他们一向看不起的苏家能让周家如此费力讨好,想来在京城当中也是有些人脉的,从前当真是小看他们了。 12. 012 不知是不是周家对于桃笙的教学效果很满意的缘故,原本说好年后讲学的周夫子竟然提前把季晏明叫去了府中,于年前就开始了授课。 而这项权利是另外两位来自文远侯府的学生所没有的,也算是给季表哥提前开了小灶。 桃笙知道此事后,又在心中给周夫人再加了好些印象分。 又过了两日后,苏嘉从保定回来,和平常去兄长家回来的兴高采烈不同,这次脸上是明显的低落和心事重重。 季晏明去了周先生家补课了,桃笙拉着苏嘉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递在她手上:“姨母这次去舅舅家还顺利吗?” 苏嘉道:“还算顺利。” 桃笙听完后松了口气:“那就好。” 苏嘉却紧接着道:“只是这原定说好的胭脂店和茶叶铺子……怕是不能开了。” 桃笙也知道姨母一直在张罗新店铺的开张事宜,前期投入的时间精力很是不少,一听这话也有些愣神:“这却又是为何?” 苏嘉对着桃笙说明了原因。 桃笙的两位舅舅家经营的买卖不少,听了苏嘉的开店思路后,对胭脂店和茶叶铺都表示很不看好。 这两种铺子都是京城的热门产业,京中已有了多家老字号,有些有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说到底已经处于饱和状态,这种新店想要出头和站稳脚跟,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而收益却往往有些不尽人意。 简而言之,投入多,产出少,有一定投资风险性。 任谁在做买卖的热度正高之时,听到这个消息都不会高兴,这也就是苏嘉回来之后兴致不高的原因。 苏嘉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又问起桃笙这几日在家中过得如何,去周先生家送年礼可还顺利。 桃笙也正打算要跟苏嘉来说此事,闻言忙把那天发生的事跟姨母说了,并把周夫人给的大包小包拿出来给对方看。 苏嘉顿时眼睛一亮,发现了另一个商机。 其实除了胭脂店和茶叶铺之外,她也考虑过开乐器行的。 桃笙的外祖家中有过开乐器行的经验和进货渠道,近来天子有了想要再兴礼乐的念头,而在她们铺位所在的城南那一片,乐器行相对较少。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可谓都占了,开个乐器行的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桃笙在这些方面是专业的,虽然比不得太乐署的卫老前辈,但相比开其他铺子都是外行人而言,好歹也算是有个内行人了。 那卫大家的名号在京城不是盖的,桃笙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实打实的,有他帮着背书,何愁铺子里的生意不好。 最主要的是,琴行如今是新兴产业,以后想来发展也会越来越有利。 就现如今京城的情况而言,琴依然是主流乐器,苏嘉当即有了主意,决定了要开一间琴坊。 桃笙也没想到姨母拍板定案如此之快,年还没过去呢,就开始了琴行事宜的筹备。 苏家的新年一向过得简单,即便多了一个季晏明也不例外。 这是桃笙第一次在姨母家中过年,苏嘉给她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封,又拿出了特地去三清观求来的平安符,给桃笙贴身佩戴。 季晏明也给了桃笙一个很厚的红包,数目竟不逊于苏嘉,倒是让桃笙着实意外。 姨母对她的喜欢显而易见,但这位季家表兄跟她平日里交往并不多,也没什么深入交谈,甚至还不比桃笙和汤妈妈来的熟悉,桃笙实在也想不出季晏明给她大红包的缘由,只能一并归为是看了苏嘉的面子。 文远侯府。 大年初一皇帝照例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宗亲重臣,大周发展到今天已经经历了一百多个年头,京中闲散侯爵实在不少,并不是每人都有领宴的资格。 说起来,沈裕上次进宫领宴还是十年前的事情,这次没有皇帝的宣召,他也没混上进宫领宴的资格,只能在家和母亲妻儿一起过年。 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照例是一家人一起吃的。 沈老夫人入座之后,看着若锦下首的位置空着,桃笙依然没有回府过年,不由眉头直皱:“我原以为她就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当真连大年初一都不回来。” 这可是文远侯府嫡出的女儿,难道真的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等到初三才回来走亲戚不成? 沈辞最是没心没肺,听祖母提起桃笙,想起年前在周家遇到她的情形,便转而说起了那日的见闻:“那天三叔带我和二哥去周家拜会之时,我看到桃笙也去了周家送年礼,大概也是为着她表兄科考的事。” “就她一个女孩子出门?”沈老夫人不屑道,“让这个年纪的女孩出门送年礼,还是拜先生这么重要的关系,当真是小门小户,没什么人可用了,怪不得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沈若锦也闲闲地跟道:“是啊,大冷天的,要她一个人去送年礼,妹妹在外想来受了不少苦的。” 沈裕也道:“那家原本就不宽裕,还要拿出银钱给那表哥打点诸多事宜,她如今刚去到姨母家中不过半年,不晓得其中厉害,等到了日后时间长了就知道其中艰难了。” 说到这里,沈裕更加坚定地认为,桃笙还有文远侯府这样好的一个选择在这里,日后一定会哭着喊着要求回来。 桃笙年纪不小了,按理说今年就要及笄了,年龄也不好再拖。 就算今年不回来过年,他就不信一年两年下去,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还能不认回侯府,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 = 桃笙的整个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二都过得相对平静,到了大年初三,就是说好了要去侯府拜年的日子。 这对于她来说也是新年最大的考验,一想到即将对上这样的一家人,就有些亚历山大。 洛昕一早就派了人来接桃笙回府,带有侯府标记的车子从辰时刚过就停在了苏宅门外。 到了当初约定好的时间后,桃笙就带着年礼上了车子。 大年初三走亲戚的人实在不少,马车一路上停停走走,一路从同光巷走到侯府,倒比前几次过来侯府的时候多耽搁了两刻钟功夫。 马车抵达侯府门外,桃笙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子,远远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早就站在那里等待,一见到她就笑着迎了上来。 正是沈若锦。 13. 013 沈若锦站在这里,后悔得脑袋都有些疼。 听说洛昕一早派了人去接应桃笙,沈若锦便自告奋勇要特地迎出门来,欢迎这位“三妹妹”的到来。 沈若锦这次是掐着点来的,桃笙原本跟洛昕身边妈妈的反馈的出发时间是辰时二刻,这会儿过来接应时间也算正好。 谁知这次前去同光巷接桃笙回来的马车回来得特别慢,竟然迟了足足两刻钟功夫,叫她站了这好一会儿,冻得心口都有些疼。 门房值守的下人们也看出了她的窘境,几次三番让她去里面歇息。 门房平日里当差的是几个仆妇和小厮,里面也是他们平日里歇息的屋子,这样的环境沈若锦自然是忍不了的,她捏住手帕轻轻摆手道:“我去了你们难免拘束,还是在外头略站站得好。” 正当此时,又有一个婆子走了上来,对着沈若锦赔笑道:“姑娘要不先去里面花厅暖和着,等到那边马车到了,我派人请您出来便是。” 若锦为了表现和桃笙的姐妹情深,表现自己的大度懂事,早膳时候当着父母和祖母的面说了要来迎接桃笙,这会儿自然不能做出自己打脸的事情来,只能咬牙让婢女碧琴将披风换了鹤氅过来,立在原地坚持等待。 站在这里的两刻钟时间里,沈若锦站在冷风当中也想了不少。 一方面,觉得自己很得沈老夫人和文远侯沈裕喜欢,如今又被选为了东宫太子长女的伴读,侯府嫡长女的位子可以说稳稳当当。 可即便如此,她却又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讨好家里人,也忍不住在心中暗中和桃笙比较,想要让大家看出二人差距,每次听到祖母和父亲议论桃笙的家教和行为,心中会有一种类似兴奋的满足感。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甚至偏激,但却总忍不住陷入这样的旋涡当中,无法自拔,想要全方位展现自己的懂事知礼,全方位碾压桃笙。 桃笙看到若锦脸冻得都有些发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像是一朵迎风飘摇的水仙花,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真冷啊! = = 大周对于新年向来重视,尤其是这些不需要经营劳作的高门大户,从除夕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都处于一个“过年”相对放松的状态当中。 今日的文远侯府也是相当热闹,亲戚来得十分齐全。 长辈们都聚在了前厅里面打牌聊天,几个小辈则聚在暖阁当中吃茶说话。 沈若锦带着桃笙抵达暖阁之时,沈辞正在和几个堂兄弟一起玩骰子,沈樾则和堂妹沈秋然正在翻阅着一本诗集,沈涣正和两位堂妹商量着年后出门踏青。 沈辞正好冲着大门的方向坐着,第一个注意到了进屋的两位姐姐。他看到沈若锦脸色苍白,捧着胸口蹙着眉头走了进来,当即就有些心疼地对桃笙道:“若锦姐姐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也是为着特意出去迎你才会冻得心口疼的,若是你能早出门两刻钟,她也不至如此。” 沈涣看向桃笙的眼神也开始有些不善,他拉着若锦靠着暖炉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上:“二妹妹快坐下来暖一暖,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冻出什么事来才好。” 沈樾见此情形也对着桃笙低声道:“原本祖母说了要若锦留在房里暖和的,她一心惦记着你,听说你要来,一早就去外面等着,当真不易。” 言下之意,桃笙很该承沈若锦的情。 这些情节桃笙在原文当中基本都曾经见过,虽然并不跟原文当中一模一样,但是大同小异。 一旦桃笙和若锦之间发生纠纷,大家都会向着若锦,她哪怕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因为她的存在让若锦皱一皱眉头都是她的错误。 桃笙倒也没打算惯着这家人的脾气,捡了张空椅子在下首坐下来:“照这么说,我当真是好好该感谢一下沈二姑娘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二姑娘去门外迎我的事,可有让什么人提前跟我说过?” 沈若锦咬住了下唇,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不曾。” 桃笙又道:“那就是沈二姑娘伶俐,脚程比门房带路的人更快一些,有二姑娘帮着我带路,我也能早些进来这里暖和,所以我该当感激。” 桃笙这两句话当即让在座众人理清了其中这段关系。 一则桃笙并不知沈若锦要去门外迎她,更不知她在外等了这许久的时间;二则沈若锦去接桃笙的行为,并没有给桃笙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和便宜,反而招来了几个兄弟的埋怨,对于桃笙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好事。 沈家二房的几个姊妹也觉得奇怪,按方才沈辞的说法,这位洛姑娘就是侯夫人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看起来和若锦并不相熟的样子,估计从前也没见过几面。 照这么说来,其实沈若锦倒也不必这样巴巴儿在冷风里等着迎接,这看上去有些倒贴过度,纯属自我感动。若是人家洛姑娘领情还好,这会儿不领情反而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几人看若锦和沈家兄弟的眼光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知其中内情的堂姐沈秋然对着众人开口道:“这位洛家妹妹以前没怎么见,但是见了觉得面善,听说是洛家的亲眷,想来就是家里重要的客人了。若锦妹妹是主动去迎客,又不是洛家妹妹逼着去的,热情待客原也是我们沈家家风,你们又怎么能把这件事情怪在洛家妹妹头上?这般护短,实非待客之道。” 沈秋然这番话说完后,沈樾几人才意识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当中最重要的部分。 他们都知道桃笙的真实身份,在面对她的时候不免总会带入一些主观情绪,觉得她是那个冥顽不化赌气不肯回家的正牌沈二姑娘,却没想到按照如今的情境来讲,桃笙其实是母亲请来侯府的客人。 而他们方才的那些行为,的确有些过头,连自幼长辈教导的待客基本的最道理都不懂了。 沈秋然一番话说得沈辞等人都低下了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樾对着桃笙越发小心,沈涣把座位挪得离着桃笙远了一些,沈辞见状也收敛了不少。 到底是沈若锦心理素质更强一些,方才听了这话后眼眶都有些红了,但一直忍着没有说桃笙半个字的不好。 正当此时,前头有了不小的动静,听起来是侯府当家沈裕到来,给母亲和几位伯母婶娘和族中嫂嫂拜年,又陪着沈老夫人一起摸几把牌,颇有几分“彩衣娱亲”的架势。 沈裕打完牌后,又找了人示意若锦,把桃笙带到正院中来。 若锦判断了一下沈裕的意思,大概只想让她避着人把桃笙叫过去,却并没有给自己指示,也没有存着让自己一起去的心思。 想到这里,若锦心中就有些不安,不知道父亲叫桃笙单独过去会说什么,又想着父亲没有明令禁止她跟着,便带着桃笙一起来了正院。 洛昕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并没有过来老夫人这边一起打牌,此时正在正院当中等着桃笙。 见到两个女儿一起到来,洛昕便招呼桃笙和若锦坐了下来。 桃笙坐下来,目光定格在了洛昕的手上。 洛昕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非常适合乐器弹奏。桃笙前世虽然在作曲方面小有成就,但在演奏方面一向平平,她一直认为除了启蒙太晚外,和手指条件也不小的关系。 桃笙在心中默默给洛昕加了分,再看到沈裕戴着绿色大扳指的粗短手指,觉得自己的手不如洛昕美是这位拉低了颜值,又给这位性情不定的便宜父亲默默减了个分。 沈裕今天又见到了桃笙的人,想着要抓紧时间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再教育上一番。 沈裕坐下来刚说了没几句,沈辞便带着功课找了过来。 桃笙和若锦离开后,兄弟几人去了外头投壶,后来又到了书房欣赏字画。 有个刚刚考过了廪生的表哥看到了他的功课,对着他其中的一篇文章连连夸赞,道是这一篇写得极好,是连自己都没有的水准。 这一篇文章的确是沈辞下了功夫认真写的,虽然没有表哥说得那么好,但的确也是能看得见进步的。 沈辞被几个堂兄弟起哄夸赞了一番,心里有些痒,就想着带着功课过来父亲看看,也是想要在新的一年再求一番夸奖,讨个好彩头。 沈裕看了沈辞这篇功课后,觉得相比从前写得那些文章,的确有了不小的进步,当即也对着他赞了几句。 夸过了沈辞之后,沈裕又转头来问桃笙:“我听说你那表哥也在备考,你姨母也忙碌得很,想来这次新年家里头也没什么心思准备罢?” 沈辞也好奇道:“三姐姐新年是如何过得?母亲一直心里挂念着,不如也跟我们说说。” 紧接着,便就年夜饭水准、家中节日布置和相关问题问了个遍。 得知桃笙在苏家只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没有什么珍贵食材,也没有名厨操刀;家中房子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小院,并未怎么进行新年布置,装饰用的灯笼也是购买自普通小店。 且因为苏嘉在京里没有其他亲戚,所以桃笙收到的压岁钱只有姨母和表哥给的两个红包,想来也没多少的银钱。 沈裕听得连连摇头。 桃笙宁可住在这般穷酸的人家,也不肯回到侯府中来,着实是倔得很。 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桑妈妈在弄丢这孩子的时候给摔傻了,总觉得脑袋不太好使。 此时他的耐心也基本售罄,只是对着桃笙冷冷问道:“你若是想通了,愿意回来,等过了正月我可以考虑找人给你把户籍落到家中来。” 桃笙如今应付这个话题已经是相当的轻车熟路:“姨母打算出了正月就把京里闲置的那间铺子开起来,那时家里正缺人手,所以我大概也没什么空闲能来府上了。” 沈裕再次被桃笙打脸,黑着脸坐在了一边,不再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女儿,就连方才想要教育的话也都懒得再说。 沈辞对着桃笙冷哼一声:“如果你要一直这样自暴自弃下去,日后的你跟若锦定然会是云泥之别。” 说罢,沈辞又对着桃笙自顾自补充:“云泥之别你可知是什么意思?那悬殊就好比是天上的云彩和地上泥土的区别一般大。” 说话间,沈辞看桃笙盯着自己手上的功课在看,忙一把将功课藏到了身后,不满道:“努力的人和不努力的人,日后境遇会是天差地别,怎么?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想起那日在书房无意中瞥到的表兄季晏明的功课,再跟眼前沈辞的文章一比,桃笙觉得自己更加充分而深刻地理解到了“云泥之别”的含义。 桃笙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到半年后的秋闱时候,想来就能见了分晓。 14. 014 桃笙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见的人都已经见了,便选择对着沈裕和洛昕告辞回家,想要尽快结束这段两看生厌的拜年历程。 沈裕看着还有什么话要说,洛昕则没有挽留桃笙,而是直接起身一路将她送了出来,并在临别之际递给了她一张帖子。 桃笙打开帖子,是来自和恩公主的邀请,二月初六那日请大家去她的宁园听戏。 虽然桃笙对于这些聚会并不算特别感冒,但是她看得出,洛昕给她这个帖子也是一片好意。 洛昕很想对自己好,但是又怕失了分寸和边界感,惹得自己厌烦,所以把她认为对自己好的,年轻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聚会方式给自己,希望能让自己喜欢。 看着洛昕颇为有些小心翼翼的目光,桃笙不忍拒绝,当即将请柬接了过来。 洛昕见她接了帖子也高兴道:“二月初六辰时二刻,我去接你。” 桃笙连道“不用”:“夫人不必再绕路到同光巷接我,我自己过去便是。” 洛昕显然并不同意这个方案,她又思考了一会儿,对着桃笙道:“我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些时日晚上总有些觉少,清晨也会起得早一些,到时我来接你便是。” 桃笙从文远侯府回来之后,意外发现苏嘉心情很是不错。 苏嘉今天去了闺蜜家中拜年,闺蜜的丈夫生意做得不小,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商人,对于苏嘉想要开琴行的想法表示十分看好,并传授了一些相关行业的经营方法。 经过这次拜年之后,苏嘉有了更多的信心,越想越觉得这次要开琴行的选择押对了宝,很是这么回事,回家之后一扫前几日生意筹备失利的阴霾,可谓是心情大好。 苏嘉高兴地拉着桃笙坐下来,道是她这一路之上琴行的名字都想好了,从前桃笙外祖家中曾经开过一家“东方琴行”,这次新开的琴行也想要叫这个,算是当初的延续。 除了筹备新开琴行之外,桃笙还腾出时间去红樱巷周家赴约,给周小妹提高一下琴艺。 桃笙刚刚出门不久,沈樾就带了府上新到的时令鲜果过来,说是按着母亲的吩咐交给桃笙来尝尝。 这次沈樾是来给苏家送礼物的,汤妈妈也收起了从前的成见,对着这位文远侯府世子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沈樾问起桃笙的去向,汤妈妈道,姑娘去周家教人弹琴了,大概要用过了午膳才能回来。 沈樾虽然听清了汤妈妈的话,但他依然是惯性思维,当即理解成了桃笙是出门到周先生家学琴去了。 沈樾完成任务回府后,听说母亲今天身体好了一些,此时跟父亲一起去德寿堂请安去了,便也到了德寿堂中见过几位长辈。 沈樾向几位长辈请安过后,又给洛昕复命道:“方才已按着母亲的吩咐,给三妹妹把果子送下了。” 洛昕轻轻点了点头,对着沈樾问道:“你这次去苏家可有见到桃笙?” 沈樾道:“这次倒是没有见到三妹妹,听家中下人说起,是出门跟着一位周先生学琴去了。” 如今新年刚过,正月都没出,桃笙就出门学琴去了,还是跟着一位男子学琴,的确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沈裕率先出声表示了自己的不解:“到了今年年底,桃笙就该及笄了,即便圣上想要再兴礼乐,可她没有基础,都到了这个年纪才开始开蒙学琴,又能顶什么事?” “她都这个年纪了,再不出一两年的时间就要嫁人,很该学着一些管账理家的事,不该弄这些风花雪月。”沈老夫人道,“我记得若锦从十岁就能记账记得很好了。这会儿要认回家中好好调丨教兴还来得及,若是自甘堕落,一直赌气在外不回来,将来后悔可就晚了。” 洛昕低着头认真剥橘子,听着几人的评论未置一词。 沈老夫人和沈裕每每提及桃笙,都是来来回回的就这几句,让人一早就听烦了。 在她看来,桃笙是内心强大之人,乐观豁达,心境开阔,颇有几人魏晋名士的淡然洒脱。 他们想要看到的情况,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 =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佳节,苏嘉请桃笙和季晏明在京中最繁华地段的太白楼中用了晚膳,又拉着两人一起出门上街看花灯。 季晏明这几日不是去先生家补课就是在家中温书,桃笙几乎都没跟他见过及几面。 这次上元佳节出门看灯,也是苏嘉跑去前院书房将儿子拽出来的,理由是学了这么多日很该歇一歇,而且作为家中上元节猜灯谜的主力,此时不在,更待何时? 这是桃笙第一次在京中过上元节,大周统治者对于这个节日很是重视,京中人家也纷纷应景,精心布置,远远望去一片张灯结彩,处处火树银花,端得是热闹又繁华。 猜灯谜赏花灯是上元节的传统活动,京中不少家底颇丰的文人雅士都会举办一些猜谜活动,闯关成功会有很好的彩头。 苏嘉在猜灯谜的途中提前给桃笙打预防针:“你表兄运气一向不好,虽然年年灯谜都猜得多,但总抽不到什么好的奖品。” 桃笙觉得通过这件小事就判断一个人运气不好,多少有些武断,看在那个大红包的面子上,当即就给季晏明说了句好话:“不过就是寻常猜谜玩乐罢了,不能认真的,哪里就能说表兄运气不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瞎说,苏嘉便拉着桃笙说起了季晏明从前运气的差劲。 季晏明定下第一次要参加考县试的前年,正逢父亲病故,因着守孝耽搁了两年的时间。后来临近参加府试时,因为乘坐的马车侧翻摔坏了胳膊,又再耽搁了一年……其他还有诸如喝凉水被呛到,踩泥坑会摔到,赏梅花被雪砸到等等倒霉小事不计其数。 桃笙抚额。 如果没有经历前两次意外,季晏明大概率三年之前就是秀才,换种角度来向,也许这些种种阻力只是不想让他太过开挂,盖过了男女主光环而已。 桃笙上辈子运气就一直都算不错,每次到了人生的关键节点运气都好得出奇,平常小打小闹买个球抽个卡也大都不会亏损,就连当初在师兄错误指引下亏掉一半的股票,在穿越前夕也神奇般地涨了,最终小赚一笔。 猜灯谜闯关的事情苏嘉一早就交给了季晏明,而答题成功后抽去奖品的事则由苏嘉和桃笙代劳。 前几关由苏嘉抽取到的奖品,都是价值不高但相对精致的小摆件。 苏嘉看到自己抽到的奖品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便推了桃笙上前抽最后一个闯关成功后的大奖。 自从这位擂主张员外开办活动的这三年以来,从来没有人通关成功过,自然也没有人参与过终极奖池的抽奖。 桃笙走上前去,在众人羡慕的眼光当中抽出一根红签交给主办方。 张员外看到抽签结果也是一怔。 这小姑娘抽到的奖池当中最贵重的意见奖品,本朝绘画大家姜舒意的一副墨宝。 当年姜舒意途径钱阁老进京赶考之时走过的山路,有感而发,创作了这幅画—— 日出东方,春来景盛,朝霞映红了半片天空,同此地的绿水青山交相辉映,分外好看,姜舒意当即提笔画下了这幅场景,并取名《青云路》。 这是姜舒意年轻时候的作品,跟成名后的画作相比来说,色彩运用更加夸张大胆,画风也更加奔放,有着较高的收藏价值。 这幅《青云路》也是张员外家中较为珍贵的藏宝之一,混在奖池当中也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被抽中。 这位张员外也不是小气之人,既然能花大价钱办了这场活动,自然不会吝啬藏品砸了场子,乐呵呵地将画作拿给了桃笙,并恭喜道:“这幅《青云路》兆头极好,姑娘今年定当吉星高照,事事顺心,恭喜了。” 听了张员外这话之后,围观群众也是纷纷道了恭喜和祝福。 桃笙抱着画轴对着张员外和众人一一感谢,在大家的欢声笑语里离开。 苏嘉也笑着道:“咱们桃笙运气的确不错,这一抽就抽到了头奖中的头奖,听说其他奖品出自明玉阁的金玉首饰和摆件,都是比不得这幅画作的。” 苏嘉随即想到,虽然自家这个儿子运气实在有些差劲,可桃笙的运气意外的不错,家里有了这两个孩子,一高一低,也算互补了。 桃笙也是一样的心中欢喜,只是她的高兴和苏嘉还有些区别。 自从她知道自己穿书成了的炮灰女配后,她就开始努力远离女主和家人,但想起书中结局,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没信心,也偶尔会担心自己会受到玄学方面相关的影响,做什么错什么,运气也会变得越来越差。 而今天抽中头奖的事情打消了她不少的疑虑。 虽然在设定里她是跟女主对立的炮灰女配,但这个世界女主影响力有限,终归没坑掉她所有的气运,好歹还保留了点锦鲤属性。 倒也不算太过让人绝望。 15. 015 苏嘉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通常会出手很快,这次也不例外。 这间铺子原本是租出去用来做字画古董生意的,软装和琴行基本符合,再不必大张旗鼓的重新装修,苏嘉也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将琴行布置得有模有样,只是在装饰最后一面墙壁时犯了难。 上任店铺掌柜在这面墙上布置展示一些字画山水,而如今这些字画都随着原主人的离开被搬走了,整个墙面也都空了下来。 苏嘉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布置,待要采购几幅名家字画装饰,但挂到墙上且能看过眼的价格太高,寻常的能轻易承受的字画挂了就怕失了档次,所以如何装饰就让苏嘉有些为难。 桃笙的意思是想再卖点周边:“要不您就在这里布置一面书架,上头摆放一些琴谱,若是有初学者来店里采购,买乐器的同时也可以挑几本琴谱,或者当成店里的节日赠品也好。” 而且这么一番装修之后,也能显得铺子更有文化艺术气息。 苏嘉高兴地应道:“还是你脑子好使,就这么办。” 这次店里请来的装修师傅很专业,苏嘉对于他的审美和能力成果都很满意。 店铺装点完成后,苏嘉又请装修团队在家中打造了一间琴室,专门用于桃笙作曲和弹奏,也算是给桃笙的一件迟来的新年礼物。 姨母这次送的礼物很对胃口,桃笙非常喜欢,一连保持了几日的好心情。 一转眼就到了约定去宁园听戏的日子,二月初六这日,洛昕的车子一早等在了同光巷,桃笙也是上车之后,才发现沈若锦也在车上。 桃笙之前听沈樾提起过一嘴,沈若锦正月初五那日就入宫做了东宫郡主伴读,平日里不怎么回来,这次能够跟着洛昕出来,想来是迎来了较为难得的休息日。 桃笙本身对于沈若锦是不排斥的。 她虽然是宅斗型女主,但是并不擅长正面进攻,大多时候都是旁人因着对她的怜惜和脑补替她出头,只要沈裕和沈家三兄弟不在场,就不会有太大的纠纷发生。 沈若锦也是进宫之后才发现,作为郡主伴读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轻松和风光。 当初和她一起被选入宫中的几位姑娘中,其中已经有三个被内定为了太孙妃和太孙嫔,惠安郡主对她们也相对客气,不怎么使唤她们。 而若锦等余下的几人虽说是伴读,实则身份跟宫中女史差不多,可以说是半个下人。 这宫里人人身份都比她们更高,里里外外都是主子,要好好敬着伺候着。 宫中的日子都过得艰难,即便惠安郡主也不例外。 她虽是太子的嫡长女,东宫最受宠的郡主,但自打出生以来就在东宫的这一方天地当中,从未见过外面更广阔的的天地。且宫中皇帝嫔妃和众多的皇子、皇子妃对于她而言都是长辈,太子妃一向小心,最怕小辈惹事,所以对惠安郡主在内的几个孩子约束格外得紧。 这也就导致了惠安郡主的性子在外虽看着不错,但在自己宫中脾气极差,对于身边人更是动辄大骂。 沈若锦跟在惠安郡主身边,一直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一天下来站得腰酸,跪得腿疼,却从不敢喊半分苦累。 几个伴读当中也有胆子大的,譬如镇北侯家的那个小闺女,到了第二日称病不来了。 太子妃最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听了之后也只是笑了笑:“随她去。” 镇北侯骁勇善战,最得圣心,夫人出身也高,徐姑娘作为家中千娇万宠的小女儿,自然有说不的权利。 但沈若锦却不能退。 她如今所面临的情况,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自从知道了桃笙的存在,她先是大病了一场,后来总会做一个相同的噩梦,梦到沈裕和洛昕对自己不喜,要求两人各归各位,那个被发卖的桑妈妈也又回到了京中来,带她回乡野当中找生身父母……每每此时,沈若锦就会被这个梦吓醒,枕头上都是冷汗。 一时的辛苦不算什么,她一定要站到更高的位子,握住更多的筹码,让文远侯府永远不能舍弃她。 桃笙看了沈若锦一眼,发现对方脸色有些不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志得意满,眼睛里光彩不必从前,就连笑容也有些勉强。 桃笙记得书中曾经提过,惠安郡主的脾气并不好,在原文前期也没少为难若锦,算是前期主要反派之一,后来太子一系垮台也有她惹怒了言官后的添砖加瓦。 桃笙叹了口气。 果然这世道艰难,女主角的日子也不好混。 沈若锦的低落只持续到马车停在宁园大门外,再下车时气场便同方才那个略显惆怅的沈家二姑娘全然不同。 沈若锦作为宅斗型女主,向来在这种场合当中向来如鱼得水,在进场之前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因为是新年后的第一场聚会,所以和恩公主这次请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重量级人物。 桃笙瞬间就觉得这次来对了。 这里有一众皇亲贵胄和重臣家眷,堪称京中潮流的风向标的所在,且因为和恩公主一直以文化人自诩,所以今天过来的女眷大都会对文学艺术很感兴趣,言谈之中也会带出不少。 桃笙刚刚进京也不过半年时间,平日接触不到这个圈层,这对于她来说一个极好的机会,摸清京城上层女眷喜好,找准用户定位,万一能再有几个大客户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沈若锦进来之后一脸跃跃欲试即将大显身手的神情,在她看来,这里几乎每一个单拎出来都可以是她的贵人。 桃笙进来之后也是两眼放光,在她看来,在座左右的俊男靓女都是移动的银票。 这种顶端京城社交圈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且都少有些排外,除非新人的家世能耐过硬,否则在融入之时都要狠狠下一番功夫。依着沈若锦侯府嫡长女、惠安郡主伴读的身份都要极尽讨好,桃笙这样的身份更是入不了这些人的眼了。 桃笙原本也不是为着结交贵人而来,她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要跟这些人成为什么闺蜜知己,而是本着挑客户的眼光,以业务推广的身份进场,心态就明显好了不少。 洛昕被和恩公主叫去了前头说话,临走前对桃笙道,自己吃好玩好就成,不必顾虑太多。 桃笙也知道洛昕这是怕她会不适应,提前嘱咐她两句。 桃笙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自顾自喝茶。 今天能来宁园的女眷大都是旧识,也都有相熟的伙伴,此时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吃茶说话,只有一人落单。 桃笙走过来,正对上这位红衣姑娘澄澈的双眼。 “你是哪家姑娘?我第一次来宁园,不认识莫怪。” “真巧,我也是第一次过来。”桃笙道,“我是文远侯夫人的族中远亲,姓洛,洛桃笙。” 那女孩笑道:“我姓张,我叫张心悦。我堂哥去年中了进士,冬月里跟和瑄公主的女儿刚刚成婚。和恩公主这次请了我嫂嫂过来听戏,嫂嫂想着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儿,如今到了嫁人的年纪,也该见见世面,便把我带过来了。” 说罢,张心悦颇为有些伤怀地看了桃笙一眼:“不瞒你说,我家除了钱财之外别无长物,不像她们长在京里,什么都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都说我是商贾人家的女儿,自幼教养在边关,说话俗气得很,跟这儿格格不入,也都不愿同我聊天。” 古代人说话都喜欢谦虚,张心悦虽然说得含蓄,但桃笙从她的衣衫妆扮上便很轻易地看出,张家绝非一般的有钱,即便在今日这富贵云集的宁园里,也没几个人能从上到下穿这样一套价值不菲的洛川刺绣,更没几个人的饰品能比得过张心悦腕上那对翡翠镯子。 桃笙头一次听说有人因为“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不受欢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大家各有各的烦恼,就算是张姑娘这样的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也不例外。 16. 016 张心悦和桃笙是同一年生人,生日比桃笙大了几个月,生得端庄周正,白净讨喜。 在张心悦的认知里,两人是同龄人,又都是第一次过来宁园游玩,还都是亲戚带过来的,简直就是天赐的缘分。 沈若锦在前头陪着两位县主坐在那里听了两场戏,转头不见了桃笙,四处寻找之际,发现桃笙正在那里跟张家姑娘聊得甚欢,当即脸色一变。 张心悦的父亲只是一介绸缎商,前几年才搬到京城中来,家中在京城当中没有根基,朝中也无人,她的堂兄因为长相俊朗又中了两榜进士,娶了和瑄公主的女儿,才有了混进宁园的资格,否则张心悦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当中。 此时前头走了几位高门贵女,空出了一张桌子,张心悦便要拉着桃笙过去,却被沈若锦生生截住。 沈若锦站在桃笙跟前,挡住张心悦的视线:“我跟洛妹妹说几句话,张姑娘自便。” 桃笙对着张心悦轻轻点了点头:“沈姑娘有话要跟我说,姐姐且先过去,我稍等会儿就来。” 张心悦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而带她过来宁园的堂嫂被几位公主叫去了前头,此时只身一人总觉得心里有些怕怕的,她轻轻拉了几下桃笙的袖子:“那我先去了,你一会儿可一定要来找我。” 桃笙目送张心悦远去后,对着若锦询问道:“不知沈姑娘找我何事?” “你大概不认得她。”沈若锦道,“她是张员外的女儿,张家既不是清流人家,也非勋贵之家,你在这种场合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难免失了身份。” 桃笙倒是挺喜欢刚才那个略显社恐但说话实在的小姑娘,两人都曾经有在陕北居住的经历,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会儿就混熟之后,越发觉得这小姑娘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漫无目的怪可爱的。 这次沈若锦巴巴儿过来提醒,虽然有专程说教秀优越感的嫌疑,但看着不像纯粹为着找麻烦,所以桃笙也就尽量说得委婉一些。 “依着沈姑娘的说法,张家姑娘身份不够,那我如今的身份岂不是更加登不得台面?我们在这里随便聊点感兴趣的事情,也没怎么打扰到旁人,想来是不碍事的,多上这么一个朋友,日后常来常往也是好事。” 沈若锦被桃笙泼了冷水,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 她觉得自己这次当真是好意提醒,出发点是为了家里也为了桃笙自己,结果桃笙就是这般的不知好歹,一点都不领情不说,听这意思日后还要跟这位张姑娘继续交往。 在宫里面的这段时日,惠安郡主对于她的好心建议大多也是这样无视,想到这里,沈若锦只觉得十分委屈,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 桃笙又回去陪张心悦听了两折戏,期间又有几位年轻女郎坐了过来,大家一起吃茶听戏,相谈甚欢。 桃笙也通过这几人了解到京城贵女们的一些相关喜好,日后生意当中可以作为参考,也算不虚此行。 两折戏过后,桃笙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同张心悦道别后随若锦一起出门。 等桃笙在宁园门外找到自家马车时,意外发现沈辞也等在那里。 桃笙记得方才过来宁园一路之上并没有见到沈辞,但听沈樾曾经说过,这个弟弟最喜欢热闹,也爱各类游园诗会。 所以桃笙推断大概沈辞说也好了要跟着母亲过来,只是没有跟着一起去同光巷,而是直接从侯府来了宁园,到了临走时候再跟母亲汇合。 沈辞眼睛一向是尖,一眼就看到了若锦的神情有异,他走上前来,对着桃笙口气不善道:“若锦姐姐怎么是这副模样,你究竟又跟她说了什么?” 桃笙也不惯着沈辞这的脾气,当即回怼道:“我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怎么喜欢跟我说话,你若锦姐姐在那边,你跟她说话最是投机,问她便是,何必又来问我?” 沈辞理所当然道:“若锦姐姐最是心地善良,为着他人着想,就算你当真做了什么,即便我问了她,她也会替你遮掩,不会说明真相的。” 桃笙差点就被这个叉烧弟弟给逗笑了:“既然我这么不善良,不体贴人,那么我就会为了撇清自己说假话,反而害得你冤枉了你的若锦姐姐,你倒还不如直接问她了。” 沈辞也是这会儿发现,桃笙口才很好,不论对上祖母长辈还是自己兄弟都从来吃不了亏,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沈辞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只能道:“我和若锦姐姐多年姐弟,自然知道她的品性,就算你在这里胡乱编排于她,我也能一眼看出真相。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好歹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姐姐,怎么说话这般的不饶人。” 桃笙在淡淡道:“你既然这么有能耐,直接猜就是了。何苦明明知道我说话不饶人,还执意要跑来问我?” 沈辞被桃笙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急败坏地去找若锦求安慰。 桃笙负手站在一旁,饶有兴味看若锦轻声细语地安慰沈辞,颇有几分姐慈弟孝的感觉。 沈老夫人对于沈辞这个孙儿素来溺爱,给本就胸无城府的他养成了口无遮拦的习惯,在《一世荣华》原文当中,后来的沈辞高不成低不就,只靠着祖荫混了个虚职。 到了成年之后,沈辞因为脾气的问题惹了不少事端,后来在一次争执当中,为着自家说话惹了若锦夫家,若锦为了不跟丈夫生了嫌隙离了心,便也渐渐跟这个兄弟疏远了,最后跟两个嫡出的兄弟倒不比庶出而前程更好的沈涣亲近。 姐弟二人多年打下的感情基础,在沈若锦的心中还不比成婚几年的丈夫,也不知那时的沈辞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 桃笙摇了摇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是一样。 等桃笙回到苏宅之后已是日头偏西,她和洛昕挥手告别后进了院子,差点就跟迎面而来的季晏明撞个满怀。 感受到少年身上独有的松香伴着清冽的酒气,桃笙愣了一下:“你喝酒了?” 17. 017 桃笙退后一步,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这里不光有季晏明,还有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年轻公子。 这位年轻公子在看到桃笙之后,眼睛里面瞬间露出了惊诧之色:“我从前倒是没听兄长提过,季兄家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仙姿佚貌的小娘子。” 季晏明平静道:“这是我妹妹。” 那年轻公子对着桃笙笑了笑:“既然是季兄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叫殷同,和你哥哥同岁,算起来也是他的发小。季兄方才和我二哥喝酒,看着有些醉了,我二哥不放心,让我送了他回来。其实你哥哥这酒量还成,比我二哥小个四五岁,我哥都喝趴了在屋里哭呢,他还能站直能走路呢,你说厉不厉害?” “真的?”桃笙道,“我一直以为表哥只是读书好,没想到酒量倒也不错。” 原文当中很少写到季晏明喝酒的情形,每当地方官员和朝廷政要为了某些目的邀请他参加饭局,他通常都是一脸终极反派的嘴脸坐在上位,整顿饭局下来不见什么笑意,也甚少跟人推杯换盏,桃笙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酒量不佳才会如此谨慎,可从今天和殷同的谈话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季晏明看到桃笙漂亮的眼睛当中闪过几分惊讶,眼波流转之间甚是动人,看得殷同都有些呆住,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殷同,少说两句。” 面对着这样的季晏明,桃笙不由有些好奇道:“好端端的,我哥和你哥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殷同苦着脸道:“我也是刚刚下学,回来就看到他和我哥喝大了,我就随便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因着他们的同门苏师兄下狱的事。” 因为反派首辅季晏明的人气实在太高,所以在小说正文结束之后,作者还专门给他开了一个番外,里面对于他的过往经历有详细描述,其中就有提到过这档子事。 季晏明从前在外求学之时,曾经做过一位何先生的学生。 何先生一边教书一边参加科考,并最终上岸成功,入朝为官。 又过了两年,当初和季晏明一同跟过何先生读书的苏师兄也中了进士,且在分配工作之时,和之前教书的何先生入了同一个部门。 后来师生二人所在的部门发生派系斗争,双方互相攀咬,惹出一些事来。何先生为了明哲保身,直接检举了这位一直甘当他马前卒的师兄,为了防止这位苏师兄东山再起报复自己,又买通了主审官,将这位师兄置于死地。 季晏明和桃笙算起来是同岁,只不过一人生在年头,一人生在年尾,所以论起来季晏明如今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昔日同门被恩师构陷,师生反目,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着不小的冲击。即便眼前这人会成为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权臣,此时也难免有些感伤,想要找人叹一句世事无常,所以才会应约去了殷家,和师兄一同喝酒。 季晏明站在那里,虽然看着神情冷峻,身子也在挺得笔直,但从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神,和綳得越来越紧的下颌,桃笙就知道他人已经醉了,只是在这里强撑而已。 几人都站在冷风里这么说话也不是什么事儿,桃笙转头对着殷同问道:“殷公子要不要去里面坐坐?” 殷同连连摆手道:“不用了,我就是送季兄回来,先生布置了功课,这会儿还要回去温书,先回去了。” 桃笙送他出门去,回来之后发现季晏明还站在原地,连姿势和神情都没有动,看起来已经平静到不能更平静。 桃笙叹了口气,她以前好歹是混艺术圈的,见过不少人喝醉的样子,也照顾过很多师兄师姐醉酒,但是喝大了之后像季晏明这样,企图用冷静证明自己没醉的还是第一个。 桃笙走上前来对着季晏明道:“外面风大,表哥快去里面歇歇吧。” 对方缓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可以自己走,你不用扶我。” 桃笙莞尔:“好,你自己走。” 桃笙一路跟着季晏明回到书房,看他坐下来后一切正常,甚至找了本书握在手上开始翻看。 桃笙见此情况放心了一半:“我去找厨房给你熬点醒酒汤,表兄且在这里稍等片刻。” 桃笙说罢,便去找厨房的柳嫂子给季晏明弄点醒酒汤,等端着弄好的醒酒汤从厨房折回来的时候,发现季晏明已经握着书卷半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桃笙走过来,看他握着的右拳青筋暴起,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睡梦之中都不得安稳。 在这个时代里,讲究得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先生这番作为对于曾经的学生们而言来说不亚于信仰的崩塌,而从前一起说说笑笑的同窗,如今被师长构陷,丢了性命,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终归有些影响。 从前给桃笙教授乐律的卫先生离京之后就一直睡眠不好,桃笙曾专程为他做过一套《入梦曲》,用于清心入梦,如今看来也正适合季晏明。 这首曲子原本是桃笙给一个大型古风游戏做的几个夜间场景BGM,相比寻常清心曲更多了一些神秘空灵感,只是那段时间她因为面临毕业季考研找工作的事情有些烦郁,对曲子其中几处很不满意,也是穿越之后静下心来修改一番,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套新的旋律。 桃笙坐在那里弹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最后季晏明表情变得平和,眉头渐渐舒展后才停了下来。 不管是书里书外,季晏明这前半生都过得很是不顺,遭遇事情不少,面对着这个如今只有十五岁的这个少年,桃笙希望他的梦中世界不要背负这么多的压力,做一个轻松宁静的好梦。 = = 季晏明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昨天知晓了苏师兄出事原委后,他和师兄在殷家喝了不少,最后又被殷同送了回来。 他记得桃笙出门去给他熬醒酒汤,记得她回来后从琴室取了琴来给自己弹奏,记得她的琴声意外地空灵好听…… 这样一个姿势伏在桌子上睡了许久,半边身子都压得有些麻木。 季晏明轻轻活动了一下僵住的手臂,目光定格在梨木长案的一抹珠光之上——正是桃笙的珠花步摇。 他记忆力一向不错,即便昨晚有些醉意,但依然记得这是桃笙斜插在右鬓用于装饰的珠花。 桃笙并没有太贵重的首饰,这只珠花步摇用得也只是寻常成色的珍珠,但细细看来用做流苏穿线的银链工艺上佳,如意海棠的纹络栩栩如生,珍珠通体圆润精致,搁在掌心玲珑乖巧。 大概是弹琴时候怕珠饰碰撞发出声音,扰了音律,所以桃笙将不要暂取下来放在这里,离开之时却忘记了带走。 18. 018 桃笙一早醒来后,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来正院吃饭。 苏嘉昨晚算账算到很晚,如今还没起床,季晏明原本就很少在正院出现,今日也和往常一样依然没有过来。 桃笙安静地一个人吃完了早餐,然后嘱咐汤妈妈跟厨房说一声,季晏明昨天喝了酒,又没用醒酒汤就睡了,今天的早膳尽量清淡一些,弄点清粥小菜送过去就好。 “姑娘可想得真周到。”汤妈妈笑道,“姑娘昨晚是在公子院子里弹琴了吧?我当时经过那院子,远远听了好的一会儿。姑娘的琴声可真好听,从前我就总听娘子说,听姑娘的琴声如闻天籁,如今当真听到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仙曲。” 桃笙的专长原本就不在琴艺之上,听汤妈妈这么说忙摆手道:“妈妈过誉了。” 汤妈妈长叹一声道:“不瞒姑娘说,其实我们公子命实在是有些苦的,小小年纪却天资聪颖,读书时候一直都很得先生喜欢,总有些人看不过眼。第一次参加院试之时,就有同窗对着马车动了手脚,误了科考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 这个版本和桃笙之前听过的有些不同,桃笙问道:“不是说那次翻车是运气不好吗?怎么还能牵扯出是同窗动了手脚?” “哪里能可着一个人运气不好呢?”汤妈妈苦着脸道,“第一次院试出过了一次事情,第二次马车又出事,还好承蒙当初的林先生照看,几次都是命下人套了车子送他回家。后来请了当地捕快查探一番,动手脚的的确就是公子的同窗。只是当时那人在地方势大,奈何不得。” “那后来呢?” “后来这人也没落得好。”汤妈妈痛快道,“没过几年他老子就出事了,从当地知州直接落为阶下囚,一家子都翻不了身,当真是报应。” 说完这段小插曲后之后,汤妈妈又回归了正题:“昨日琴行的账目出了点问题,原本我心中也是和娘子一样,毛躁得很,结果听了姑娘的琴声之后,心里就觉得舒坦了好些。公子读书科考原本就是辛苦之事,老奴斗胆恳请姑娘,若是哪日得空,再去给公子弹奏几首曲子,也叫公子心里好受一些。” 想起季晏明昨天睡梦当中也无法舒展的眉头,桃笙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这样轻易就过去,原文当中的季晏明也因为这件事情消沉了好些时候,甚至影响到了后面的秋闱。 可这个表哥轻易不见人影,也素来不怎么跟自己讲话,明显时时刻刻都在刻苦学习,自己这样贸贸然提出要给人家弹琴清心有点怪。 桃笙想了想,道:“表哥如今科考在即,人也忙碌,我也不好贸然打扰,所是他有所需,我自当义不容辞。” 桃笙用过早膳后回到琴室,想起昨晚弹琴之时,有几个琴音在冬日夜里听起来有些过于冷清,还可以再做一些修正,便又取了琴来,上手调整琴音之后又重新再做记录。 正当此时,柳绵打开帘子报道:“公子来了。” 桃笙抬头,对上季晏明的眼睛。 今日的季晏明看起来十分正常,和往日无异,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干,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但读过季晏明番外了解他一步步黑化历程的桃笙知道,实际并非如此。 此时的季晏明有多平静,后期对待起政敌的手段就有多么的苛刻疯狂。 但现在的季晏明不是日后的反派首辅形象,他站在这里,清冷干净,身姿挺拔,就连阳光透下的影子都带着几分秀颀。 桃笙站起身来,对他微笑:“表哥来了。” 季晏明对着桃笙轻轻点了点头,将一个盒子交给了她。 桃笙打开盒子一看,竟是自己常用的那支珠花步摇。 看到步摇后桃笙才想起,昨天在季晏明书房弹琴之时,因怕珠链碰撞声扰了琴音,所以将这步摇摘下来了。 没想到季晏明观察力还不错,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东西。 季晏明方才晨起后也曾去正院找过桃笙,正好听到汤妈妈跟桃笙说话。 汤妈妈道是自己原本心情烦郁,后来听了桃笙的琴声之后好了许多,季晏明当即想起,自己昨夜的梦境当中原也是一片黑暗,荆棘丛生,后来也在桃笙的琴声之中渐渐变得安定而祥和。 季晏明原本以为这些也只是碰巧,直到刚才听到了桃笙的琴声,早上因为先生和师兄出事生了几分厌世心思的他,如今却神思一片清明。 桃笙的琴艺的确水准很高,却也算不得绝佳,但琴音却跟她所弹奏的曲子意外的相适,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观感体验。 “表妹弹奏的这些曲子我以前从未听过,今天和昨日也有些不一样了,我听母亲说你于音律一事上最是有天赋,这曲子可是你自己谱写而成的?” 桃笙也没想到对方睡梦中听到的曲子也能记住,甚至连两首曲子微妙的变化都能区别开来,看来想要成为全文第一反派当真还要有个好脑子。 “曲子的确是我自己写的,其中几处的确还需改进。”桃笙应道,“既然表哥昨天听过的曲子现下还记着,不如就点评一下吧。” 自从卫先生离开后,就很少有人给她的曲子提出意见了。不管是周家母女还是姨母汤妈妈等人,听了她弹的琴后只会说好,弄得桃笙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了。 季晏明品味独特,不论他喜欢的诗书字画以后都会大卖,成为朝中风向标,想来品味是不错的。 看着桃笙都已经把纸笔准备好了铺开在自己面前,季晏明不忍拒绝,坐下来认真回想了一下桃笙谈过的音律,很快就形成了一篇点评。 桃笙接过季晏明所写看了一眼,说是对自己曲子的改进建议,更像是后世的影音评论。 虽然这篇文章用字略显高深,句式也有些繁杂,但详细读下来就会发现,每一句看似高冷的言语背后,都是用过修辞手法的夸奖,可见这位兄台对于这些曲子心中是十分满意的。 桃笙看过音评之后瞬间心花怒放。 “表兄既然也喜欢,等你哪天得闲,我再拿新曲给你弹。” 季晏明这次答应写音评还蛮痛快的,再弹其他曲子若是能入了他的眼,也许就能多混几篇音评,等到以后季晏明哪天发达了,她就把这些音评贴在琴坊的墙上,让大家看看,京城的风云人物是怎么夸赞她的作品,何愁琴坊生意不好! = = 琴行开业的事情一直在按部就班的筹备,桃笙这段时间心思都扑在琴行开业和琴谱挑选之上,同文远侯府那边也逐渐失去了联系。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桃笙刚刚起床洗漱更衣完毕,就有乳母周妈妈来报,说是外头侯夫人洛昕来了。 桃笙也有些日子没见洛昕了,听说生母到来,便让周妈妈将她请了进来。 洛昕看着比上次见面时候又清减了一些,但好在脸色和状态看起来都还算不错,想来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洛昕这次过来是有事要告知桃笙:“你大哥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下月初八。” 桃笙惊讶道:“上次听夫人提起过世子的婚事怕是要在明年,怎么这会儿就要成婚?” “本来跟唐家那边说定了是明年成婚的。”洛昕道,“只是不成想,唐姑娘父亲出了正月就被调回了京城,任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唐家想着既然人都已经回了京城,不如就把婚事提前办了。这段时日我一直都在家中筹备你大哥的婚事,也没顾上你什么,不知你近来过得如何?有没有遇上什么难处?” 桃笙微微一笑。 难怪感觉最近最近过得这样清净,敢情是文远侯府众人都在忙世子爷的婚事,没空来找她的茬儿。 “我过得很好,夫人莫要担心。”桃笙给洛昕吃下一颗定心丸,“世子的婚事,我从前似乎也听侯爷提过一次,少夫人可还是当初定的那位唐家四姑娘?” “正是。”洛昕道。 桃笙轻轻点了点头。 在小说《一世荣华》的原文当中,沈樾和妻子两个脾气还算相投,感情也算不错,但作为丈夫的沈樾有个致命弱点,每每遇上关于沈若锦的事情就犯糊涂。 每次当妻子和妹妹有了龃龉,沈樾都会不管不顾地偏着若锦,用最差的处理方式解决问题,导致唐亦芝跟若锦姑嫂两个生了嫌隙,也总免不了想和小姑子争高下别苗头的心思。 对上若锦这样的宅斗女主,唐亦芝这样的长嫂自然也没落得什么好,最后和桃笙一样落得身败名裂的结果,还影响到了自己家中父兄的前程和仕途。 不得不说,这本古早宅斗文中的女性反派实在不少,如今才发展了全书十分之一不到的剧情,炮灰队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成员,即便是宅斗大女主面对这漫漫长路,也是任重而道远。 桃笙如是想。 为您提供大神 珊瑚与夏天 的《真千金和反派首辅HE了》最快更新 18. 01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019 苏嘉的东方琴行按着之前定好的日子顺利开张,只是这年头做生意并没有想象中容易,苏嘉又是头一次开铺子,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效益只能称得上一般。 桃笙后来也分析,这家琴行最大问题还是定位问题,能留在京城的人家大多非富即贵,请得起先生学的起琴的人家对于琴的质量有一定的要求。 但偏偏在京城当中,顶尖货源大都已被垄断,不是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可以够得到的,而琴行又相对小众,并不是刚需,所以生意只能说不好不坏。 倒是桃笙给周小妹琴教得不错,周夫人一高兴又介绍了圈子里几个新客户,便把这块业务发展起来,因为是无本生意,还带动了琴谱的销售,所以反而比苏嘉单纯的琴行收益更多了一些。 这日下午,桃笙起晌之后刚刚来到铺子,就见到了一个久违的熟人。 正是那日在宁园当中认识的张心悦。 张心悦看到桃笙很是开心,一上来就拉住她的手兴奋道:“那天宁园别过之后我就让人四处打听,都两个月下来却一直没有找到你。” 张心悦想要打听文远侯府的姑娘自然容易,可若是想要打听洛家的一位族亲,还是在京城当中可以说是没名没姓的亲戚,那便很是有些难度。 桃笙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我可是听侯夫人说了,你是朝云巷中张员外的姑娘,怎么,你没让你嫂嫂帮着问一下我们侯夫人?” 张心悦靠在桃笙的耳畔低声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堂嫂虽说是家里嫂嫂,但到底是公主的女儿,皇上亲封的县君,我堂哥原本就是撞了大运高攀上的,我对堂嫂也只有捧着敬着的份儿,哪里又敢托她做事给她添麻烦呢?” 桃笙点了点头。 她的确很能理解这一层关系,虽然名义上是两房中的姑嫂关系,听起来很是亲近,但因着张家是商贾人家,对于县主而言本来就是高攀,这其中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一定要拿捏好姑嫂之间相处的“度”。 寻常人家堂妹托堂嫂打听个人是寻常事,到了张家这里就要多思量思量。 张心悦是个懂分寸的,不想让家里的父兄为难,所以生生忍住了,并没有找堂嫂帮忙找人。 桃笙将张心悦请到后头茶室,同她喝茶叙了会儿旧,并简单交待了自己的身世——父母因故早逝,此时跟着姨母和表兄生活,这家店就是姨母经营的,自己今日也是过来帮着长辈看店。 张心悦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我父亲说等入夏之后要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权作避暑,我正愁回去给家里朋友亲戚送点什么,最好是稀罕又有格调的东西,叫他们知道我这段时日来京城也不是白来。方才我在进来之前听你们这里的妈妈说过,你们这里有好些琴都很适合初学的小娘子,正好送我那几个朋友和家里亲戚,你帮我选一些包起来吧。” 自打开店以来,桃笙遇到的顾客都是按部就班一张一张购置乐器,从来没有人像张心悦这般豪迈,上来就要“选一些包起来”。 桃笙接着询问道:“张姐姐要给多少人都送礼物?” 张心悦直接坐下来跟桃笙要了纸笔:“我给你一个单子,你帮我配货看看。” 说罢,便将自己要送礼物的人一一列了出来。 张心悦家里的亲戚朋友当真不少,算下来一共要购置三十二张琴,一个人就买了琴行大几个月的销售额。 桃笙也知道,张心悦想要从京城给亲戚朋友带礼物回屋,能购置的东西很多,不一定非要买琴,这番作为主要也是为了照顾朋友的生意。 “目前店里现货并没有那么多,配货也还需要一段时日。”桃笙道,“张姐姐你若是着急的话,就先把这里十张现货带走,余下的再去别的琴行转转。” 虽然当初桃笙是本着拉客户的心态去参加的聚会,但是张心悦上来一次就买了两位数的张数,反而让桃笙有些不好意思,也怕因为买琴的事情让她为难。 张心悦却坚持道:“我下月十五才从京城出发,也不着急,你到时只管配好了派人告知我便是。”说罢,当即要求桃笙和自己换了家中地址。 拿到桃笙地址后的张心悦喜滋滋地看了一眼,又叫着婢女算账买单。 桃笙看着张家婢女掏钱眼都不眨的样子,直接付了全款,就知道对于张心悦这种腰缠万贯的富家姑娘来说,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想照顾朋友生意的心情。 桃笙也就不再虚让,当即承情道:“多谢。” 面对这样的大客户,满墙摆放的琴谱就派上了用场。 桃笙详细问了张心悦和她一众朋友们的琴艺水平,然后挑选了合适的琴谱作为赠礼。 张心悦被桃笙一番操作唬得一愣一愣的:“你连这些都会,弹琴是不是也很好听?” 这么一趟下来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桃笙起身送张心悦出门:“我琴艺虽算不得上佳,但勉强还能入耳,今日天色已晚,等改日得闲了,我给你弹琴听。” 张心悦眼睛亮亮的:“单独给我弹琴吗?” 桃笙“嗯”了一声:“对,只给你。” 张心悦一脸期待:“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我改日再来找你。” 张心悦回到家中后,便去书房和父亲汇报了今日采购回乡礼品之事。 张家西席李先生正跟张员外下棋,听了这话当即笑道:“圣上如今有了兴礼乐的念头,如今购置琴乐所为也算顺应上意。这礼物的确合适,悦儿长进不小。” 张员外这样的人家,银钱方面是不缺的,缺得是能够彰显身份和阶级提升的标识,更重要的是这件礼物迎合了如今天子政令的方向,送给老家诸人再合适不过。 张员外也跟着赞道:“这礼物当真选得不错,精巧又不失礼数,比从前带回去的金玉之物多了好些味道。你才来京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有此长进,这也都是李先生的功劳。” 家中侄儿中了进士又同琼安县主成婚之后,张员外也从长嫂口中听说了家中不少事情,知道侄儿这门婚事虽然结得好,也算跨越了阶层,但应付的事情实在不少,日常生活也难免辛苦。 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性子疏懒,不适合高门大户,张员外心中爱护女儿,只想让她日后过得舒心,所以并没有想要让她攀高枝的念头。 可即便如此,如今家中在京城定居,张员外依然希望女儿能够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能够在聚会当中谈及文学艺术话题不露怯,有一些共同语言,交到自己喜欢的朋友,不要因为家里除了钱一无所有而被这个圈子当中的女眷歧视。 如今一盘棋已经下到了尾声,李先生家中有事,并未久留。 送了先生出门后,张员外陪着女儿回正院用膳,路上又对她这几个月的表现夸赞了一番不说,还道从下个月起,他会再让管家多支给女儿每月二百两银子的月钱,以后出门聚会赏花也能大方一些。 张心悦今日不光顺利拿到了桃笙家中地址,受了父亲和先生表扬,还提升了零花钱额度,心情越发愉悦。 今天当真是幸运的一天! = = 文远侯府。 侯府世子沈樾成婚在即,娶得又是礼部侍郎唐家嫡女,婚事筹办的好坏关乎侯府和整个沈家的面子。 沈老夫人一早又将沈裕叫到了德寿堂来,嘱咐了一些琐碎事项,而后对着沈裕说起,自己已经被一件事情困扰许久,这几日甚至都吃不好睡不好,就像等着他们夫妻两人回来拿个主意。 这是个最讲究“百善孝为先”的年代,沈老夫人这话当即引起了沈裕的注意。 沈裕欠了欠身子,对老夫人道:“母亲请说。” 沈老夫人道:“樾儿成婚那日,桃笙自然不能缺席,可她本就是个不管不顾的脾性,又对府上诸多不满,难保不会在那日闹出一些事端来。” 沈老夫人认为,这次沈樾成婚,京中不少有头有脸的贵胄名流都要参加婚礼,对于桃笙而言,的确是一个闹事的好机会。 沈裕对于长子的婚事十分重视,自觉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已经考虑到了,却没想到沈老夫人说得这么一层。 此时听了老夫人这话之后,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当即皱着眉头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那依着您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难道当真不请桃笙过来观礼?” 可沈樾毕竟是桃笙的嫡亲兄长,若是府上还像从前没有找回桃笙倒还罢了,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也言明了她就是侯府女儿,连亲哥哥娶亲都不许她过来观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这可不成。”沈老夫人道,“依着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樾儿成婚我们府上却不许她过来,怕是更会闹出一些风波。” 沈裕的眉头越皱越紧:“既如此,少不得还要请夫人出面去劝劝那孩子,我看桃笙还能听她的话一些。” 说话间,洛昕走了进来。 沈裕对着妻子道:“我和母亲正在说樾儿的婚事,怕桃笙到时有什么事,还要夫人帮着多劝劝这孩子,让她宽些心才好。” 洛昕甚至都没听明白,沈樾要成婚究竟关桃笙什么事,怎么今日说好了商议沈樾成婚之事,最后有拐到了桃笙身上。 看着洛昕明显有些不解的神情,沈裕补充道:“我和母亲也是担心,桃笙若是有什么不满,会不会在樾儿成婚那日发作出来?当着那样多的亲戚朋友,难免不太好看。” 原来这两人是打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小看了她的女儿。洛昕坐了下来,淡淡扫了这对母子一眼:“桃笙不会。” 这下轮到了沈裕觉得奇怪:“夫人为何会有此断言?” “前几日我去了趟同光巷苏宅,告知了桃笙樾儿成婚的事。”洛昕道,“原本也是想着请她过来观礼的,可笙儿说,那日偏巧也是她表兄恩师宋先生母亲的生辰,她那日要陪着姨母去宋家贺寿,走不开,就不过来了。” 洛昕这话对于在座的母子二人如同当头一棒。 沈老夫人为此事日夜难安,想尽办法防着桃笙过来闹事,可被猜测对象却压根没当回事,不光没有闹事的想法,甚至连观礼的事都没什么心思,实在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这样一来,更是显得自己小人之心,没有半分宽容长辈的姿态。 老夫人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嫡亲兄长娶亲都不来观礼,却为了表哥的事奔忙,这像什么样子。” 沈裕最介意的也是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桃笙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今日能为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置亲哥娶亲于不顾,来日再面临选择之时,就能为着那个毫无亲戚关系的姨母不顾生身父母亲。 这也是他所最不能接受的。 “依着我说,桃笙不来也好。”洛昕道,“若是那孩子来了,府上对她的身份又该备一套怎样的说辞?究竟说是樾儿的妹妹还是我家中表亲?若锦沈辞他们拜见新嫂领红包,桃笙只能在外间看着,也实在不像话。” 既然桃笙一开始选择了这一条路,便也只能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慢慢跟家里彻底割裂开来。 想到这里,洛昕的语气不由更添了几分讽刺意味,“桃笙既然不来观礼,想来再不会有旁人没分寸的闹事,倒也省了母亲和侯爷的一番担忧了。” 为您提供大神 珊瑚与夏天 的《真千金和反派首辅HE了》最快更新 19. 01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0 苏嘉也是后来偶然得知,宋先生母亲生辰那日也是文远侯府世子沈樾的成婚之日,她颇有些抱歉地对桃笙道:“我也是想着你跟宋家那个小娘子投缘,才想着要带你同去贺寿,并不知道你哥哥那日要成婚。去宋家贺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走不开便去侯府观礼,莫要让自己为难。” 桃笙笑道:“我都跟侯夫人说好了,无妨的,姨母莫要担心。” 作为沈樾的亲生妹妹,如今却只能用亲戚的名义参加婚礼,本来就尴尬。 她之所以还跟侯府那边有往来,也是因为怕洛昕伤心,不忍和她断了联系,至于沈裕和沈家三兄弟这些拎不清的,横竖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沈家的事情她是实在不想掺和,到时婚礼上一个不好,阴差阳错惹到沈若锦,激起几位护花使者的保护欲,扰了侯府世子的婚礼,沈老夫人能记恨她一辈子。 安安稳稳给宋先生母亲贺寿有什么不好,听说宋家会有一种清甜软糯的江南点心,是季晏明特别提到过好吃的,想来味道不错,她也想去尝尝。 = = 沈樾娶亲过程十分顺利,少夫人唐亦芝出自诗礼世家,对长辈恭顺,待下人也和气,夫妻两人又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新婚燕尔感情不错。 沈樾成婚后一切进入正轨,整个沈家也迎来了久违的平和安静。 直到惠安郡主入夏之后病了一场,沈若锦等几个伴读都被从东宫送了回来。 毕竟这些伴读虽然很多时候干着女史的活儿,但名义上还是要陪着郡主一起读书,是不需要侍疾伺候人的。 就算是惠安郡主想这么干,太子妃也不能落人口实。 于是若锦便也迎来了难得的假期,而她回府的这两个月,跟唐亦芝姑嫂两个差点吵翻了天。 原本只是一些女眷之间摩擦,芝麻绿豆的小事,可沈樾是个拎不清的,不论大事小事都向着沈若锦,回回都让自己的新婚妻子受委屈。 唐亦芝家世原本就不差,又是自幼千娇万宠养大的唐家嫡女,在家哪里受过这等闲气,自然更加得理不饶人,看到沈若锦就来气,也总免不了再和她别苗头。 而让唐亦芝心中不爽的事也不止若锦一件。 唐亦芝无意当中发现,沈樾总会时不时带人乘车前往同光巷的一家宅子,给那家小娘子送东送西,据跟着沈樾出门的车夫透露,世子年后光是往那边送东西就有七八趟之多。 唐亦芝也旁敲侧击打听过,那位住在同光巷苏宅当中明艳动人的姑娘是沈樾的远房表妹,可这样一个远房表妹,能够劳动一个世子每月去看上两三次,且并不回礼,也不露面,是不是也有些太过于蹊跷了? 沈樾知道唐亦芝不喜若锦,怕她若是知晓桃笙身份之后,会对若锦不利,即便是顶着妻子的怀疑,也终归没有就二人身世吐露只言片语。 唐亦芝刚刚成婚,最是忍不得政府的三心二意,事情最终闹到了洛昕那边,唐亦芝也是听了母亲解释后才知道,原来桃笙不是什么远房表妹,是文远侯府唯一的真千金,沈樾唯一的嫡亲妹妹。 唐亦芝平白吃了个大瓜,想要跟人分享,但是在这府里找人明显不现实,不跟人八卦一番又忍不住,于是当晚便回了唐家,跟母亲说了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 说起桃笙就不免牵扯出沈若锦和沈樾那档子事,唐亦芝对着母亲感慨,本来以为这沈家是个人口简单,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没想到一嫁进来这么多糟心事。 唐夫人也是半辈子大风大浪过来的,听了之后只觉得这些不是事儿。 “你那婆婆性子最好,公公也不插手内宅之事,家里老夫人虽然规矩多心思重,但终究顾及你父亲和家里叔伯威望,不会为难于你。你那个抱错的小姑子马上就要入宫了,日后再回来也是嫁人时候了,还能在家住几日?平时见到了只管远着敬着也就是了。” “至于你那个嫡亲的小姑子,更不用你发愁,洛家是什么人家?你婆婆当年出嫁时候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排场不比朝中郡主逊色多少的,只消稍稍拿出点嫁妆就能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根本不必看沈家父兄脸色。 只是一样,既然家里为着两个女孩儿闹得不愉快,也没有对外公布那洛姑娘身份,想来自有家里的打算,这事你除了跟我说之外,万万莫要去外头声张什么。否则他们沈家若是怨上了你,只怕你将来在他家日子就过得艰难了。” 唐亦芝点了点头:“其实那天事情是闹到婆母那里后,才知道那姑娘竟然是家中三妹。这般误会三妹妹,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去同光巷走一趟,同三妹妹说说话,母亲觉得如何?” 唐夫人肯定道:“你那婆母待你不薄,那姑娘又是她亲生女儿,如今不能认回家中,心里还不定怎么难受呢。你若是闲来无事就悄悄去看看她,叫你婆母知道了,也会念着你的好。再说了,既然你说你那个抱养的小姑子心思太小,你若跟三姑娘关系好了,也能压一压她生事的心思,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唐亦芝听了母亲这番分析,眼睛当即亮了起来:“是,女儿明日就去。” = = 唐亦芝第二日一早就带了礼物乘车前往了同光巷中。 这是姑嫂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唐亦芝将丰厚的见面礼给了桃笙:“夫君从来没同我说过妹妹的事,我也是前两日偶尔从母亲口中才得知,我们成婚已是两月有余,但一直没能来拜访,三妹勿怪。” 桃笙看唐亦芝如此神色,也知道事情并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但还是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对长嫂的探访和礼物表达了谢意。 唐亦芝坐下来,同桃笙聊天道:“你的事情我从母亲那里也听来了不少,家里宅子大,大姐姐嫁了,二妹妹眼看着还要进宫,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咱们日后在一起吃茶说话,也算有个伴儿。” “我不回去了。”桃笙考虑到这个嫂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怕说得太绝了对方一时接受不了,便补充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这却又是为何?”唐亦芝不解道,“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赌气么?” 桃笙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总不好说自己就是个穿书女炮灰,不想踏入女主角领地。 她想了想,委婉道:“家里人都只紧着若锦,我自己在外过得很好,去了只会发给家里人徒增烦恼,倒不如不去了。” 桃笙这话一出,唐亦芝当即红了眼睛。 她和沈樾自幼定亲,多年相识,这几年和沈樾的接触当中也看出了一些苗头,知道他紧张若锦这个妹妹胜过任何亲眷,她在成婚和沈若锦之间也曾有过几次不快,沈樾偏向的仍是自己的妹妹。 这般不分是非对错甚至冲突原由只向着自己妹妹的人并不多见,她当初也不是没有过跑路的心思,但一则想着退婚成本太高,二则还存有着一种侥幸心理,觉得二人将来会是至亲夫妻,等到成婚之后,作为自己的夫君,沈樾一定会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并没有将它变为事实。 而桃笙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平民家庭当中,面对侯府嫡女出身的诱惑,仍然能够不为所动,拒绝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想掺和其中,的确很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想到这里,唐亦芝对于这个小姑子更是添了几分敬佩,想着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对着她把沈樾和若锦的事情吐槽一番。 桃笙只是笑着倾听,时不时执壶给她换上新茶,并未插言太多,只是等到唐亦芝的话接近尾声时才接话道:“惠安郡主的病现下如何了?” “听说已经无碍了。”唐亦芝道,“妹妹怎么突然想起来关心这个了?” 桃笙到:“我想着若是她的病好了,沈家二姑娘能早些入宫,你和世子也能好一些。” 唐亦芝神秘道,“郡主这病也的确让人有些出乎意料。我也是听若锦说起,郡主前段时日有些头疼睡不好,偷偷跟医女要了助眠的安睡香。结果那医女也是个马虎性子,把香料给弄混了,竟将药人用的迷魂香给了她。这迷魂香最是厉害,点一宿能头昏上好几天。郡主那段时间就一直觉得头昏,一直找不到内因,后来好容易查处来,让人把殿里的香炉都里里外外换了一遍,现下总算大好了。” “那就好。”桃笙道,“这么说来,二姑娘想来不日就要入宫了,嫂嫂在家也能清净些。” “正是这话。” 唐亦芝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小姑子快人快语,逻辑在线,当真很投她的脾气。 自从嫁到沈家之后,婆母洛昕就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从来不用她立什么规矩,也从未为难过她什么。 唐亦芝也知道母亲很喜欢这个妹妹,最是担心桃笙在外的境况,她暗自下了决定,日后和这位三妹妹常来常往,搞好关系,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着婆母分忧,好好照顾妹妹。 为您提供大神 珊瑚与夏天 的《真千金和反派首辅HE了》最快更新 020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1 桃笙入京后只觉得时间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佑德四十年的秋天,距离她奔赴京城投奔姨母正好一年。 在季晏明回京后的半年里,桃笙逐渐也和他混熟了不少,光是对方亲自执笔的音评就积累到了两位数。 尤其最近苏嘉经常不在家中,两人也会经常在一起吃饭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学习十分顺利的缘故,苏嘉在家待的时间少了,季晏明来正院陪桃笙吃饭的次数反而只多不少。 桃笙毕竟是看过季晏明个人番外的原文读者,在准备的饭菜之时几乎从没踩过什么雷,两人一直相安无事,非常平和地度过了季晏明秋闱前的这段日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也就是大周秋闱开考的日子。 虽然中了两榜进士的学生前程会更好一些,但按着本朝律例,举人登科即可授官,也就是说,只要考过了秋闱,有了举人的身份,就有了入仕的资格。 季晏明能不能鱼跃龙门,从此开启赚钱养家的职业生涯在此一搏。 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苏嘉和桃笙都变得越发紧张起来,有种家里孩子要参加高考的小心翼翼,季晏明反而状态越来越放松,待在书房的日均时间也开始逐渐变短,倒显得家中两位女眷有些紧张过度。 桃笙和唐亦芝这段时日相处不错,唐家嫂嫂生辰也在这几日,桃笙虽然并不想掺和那家子事,但想着着家中女主已经入宫,沈裕和沈家三兄弟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在唐亦芝的盛情邀请下便也欣然前往。 桃笙的预感没错,这日唐亦芝的生辰宴上虽然办得不大,但气氛却意外的融洽平和。 桃笙也是回家后才从苏嘉口中得知,因着他们家中距离考场较远,季晏明来回考试不便,曾经做过他功课指导的石宗年石先生提了个建议,道是自己在距离考场不远处有一栋宅子,正打算让在家读书的几个门生和亲戚住过去,从而可以让那些考生能在考试之前休息更好一些,也省得到时来回奔波,因着一些意外事件耽误了考试。 这就相当于桃笙前世中考高考时候,有人在考点周围订好酒店,让学生好好休息,也避免发生堵车一类的意外误了考试。 桃笙表示理解。 这位石先生家中也是有名望的读书人,如今在朝为官也有几个年头,这些年家里帮着资助了好些学生,总会为他们无偿提供教育教学资源和帮助。 石宗年的儿子去年才刚刚入仕,女儿也尚未出嫁,大家也明白这位石先生的意图——一则是为了儿子能在未来官场上多几个帮手,二则是为女儿婚事考量,如果其中有特别出色且性格合得来的年轻后生,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若是寻常先生提出这个建议,想要让季晏明住在自己家中,得意让他更好的应对秋闱考试,桃笙只当是好意。 可读过原文的她知道,这个石先生却是相当不同寻常,可以说是后面坑季晏明最大的一个,只差一点就叫他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桃笙并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什么时候黑化的,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书中所写,季晏明这次考试成绩并不好,可以说是吊车尾,勉强才中了举人。 按照季晏明个人番外里面的说法,桃笙一直觉得对方可能是因为当初何先生和苏师兄的事情影响,消沉了一段时间,从而导致学业的退步。 自己那段时间也给他弹过几次清音曲,看着对方情绪还算稳定,可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也许季晏明这次考试的失利并非只有这一个因素。 而这次考试对于季晏明来说十分重要,她既然知道原书内容,便也不想让他再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桃笙当即又要起身出门:“姨母,我出去一趟。” 苏嘉“欸”了一声:“你这孩子,这马上就要吃饭了,这会儿你上哪儿去?” “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桃笙道,“今儿来不及了,明日再跟你细说。” 说罢,就转身出门,乘了车子往文远侯府赶去。 侯府内,洛昕听说女儿去而复回,也是吃了一惊,忙将桃笙迎进来,对着她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桃笙直言道:“实不相瞒,的确还有件事想要求您帮忙。” “我们母女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洛昕道,“你但说无妨。 桃笙说了表哥要去贡院考试的事,又道记得夫人在那边考场附近有一套空置的房子,想要借房间给表哥借住几日,直至考试结束。 桃笙虽然不说什么,但洛昕明显感觉得到,她一直想要跟整个文远侯府划清界限,这也是这个儿女第一次主动跟自己提出借东西。 想到自己距离桃笙又近了一步,洛昕喜出望外。 依着现如今的情况来看,桃笙有很大概率一直不会回来,日后也以洛家女的身份出嫁。 若是桃笙执意如此,那她的表兄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也是她最大的依靠。 “你说得那栋宅子原也是我的嫁妆,是你外祖母为我置办的,我让李妈妈给你安排好管家和下人,你只管拿去用便是。” 顿了顿,洛昕又道:“既是你外祖家中给的,你只管从我这里拿了对牌和钥匙过去,不必跟你父亲他们再多说什么。” 对于季晏明即将参加科考的事,沈裕在家中提起过几次,言谈之间都盼着自己儿子高中,那个表哥不中。 可这几人也不想想,如果将来苏嘉和季晏明过得不好,吃苦还有一直住在苏家的他们的亲生女儿。 桃笙还要去石先生家找季晏明,并未在沈家久留。 桃笙离开好一会儿之后,洛昕还沉浸在“女儿有事找我帮忙”的喜悦当中不能自拔,郑妈妈看着洛昕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老夫人和侯爷总说家里三姑娘不通情理,在她看来并非如此。 桃笙姑娘家中有事,来跟夫人借了一栋宅子,夫人高兴了一半个下午,恨不能上赶着把那房子送给她。 文远侯府从前再是显赫,如今也没落了,多少年没个完整的进项,自然也没什么好东西,沈裕和老夫人的私产加起来也比不得夫人嫁妆的一半。 只要三姑娘能够一直这么得夫人喜欢,日后体己和首饰大半都会是她的,有了夫人的支持,三姑娘自不用看父兄脸色,下半辈子想来也不用愁了。 = = 季晏明的同学认得桃笙的倒也不少,学子们读书辛苦,桃笙来给季晏明送饭改善生活时,总会给其他同学多带上一份,这样一来二去,大家同她也都熟悉了。 如今苏家就桃笙和姨母两个,而大家也知道季晏明的母亲近来一直很忙碌,以为桃笙是特意做了饭菜送过来的,觉得这个表妹甚是贤惠,日后也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大家分享过几次桃笙带来的饭菜后,很快就回过味来,桃笙带来的饭菜决计不是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在家就能烹饪出的水准,都是全京城顶尖酒楼的特色菜品。 其中有一个季晏明的师兄觉得甚是奇怪,话里话外都是听说你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没多少钱,女孩子在家年纪轻轻也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自己在家做菜,反而要花这些银钱去店里购置酒菜? 这位师兄年纪不大,派头不小,一直将温顺贤惠作为家中妻子的第一要求,还总喜欢在外管闲事。 这人说完后不见桃笙答话,只听得少女哼唱着的欢快曲调飘荡在空气当中,不由皱眉道:“洛妹妹在哼唱什么曲子?听着倒是耳熟。” 桃笙道:“就是从前家乡孩子们喜欢哼唱的寻常歌曲。”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管好你自己。 那人讨了个没趣儿,殷家二公子接过话头道:“我听家中幼弟殷同说过,洛姑娘琴艺绝佳,京中有不少人家慕名而来,请她教授家中小娘子琴艺,收来的束脩够一家人日日都去太白楼吃喝的了,自然要把功夫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殷家公子这话说得极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桃笙道,“我自幼在做菜一事上没什么天赋,这会儿花上一天的功夫在厨房闷着,做出的菜肴也只是勉强能吃,倒还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让家里宽裕一些,横竖不耽误表哥用饭便是了。” 既然能把时间利用起来,做一些比做家务更有价值的事情,何不花钱买服务? 一众学子听了都说很是,然后纷纷感叹季晏明好福气。 更有几个善于观察的同窗发现,每当桃笙出现在学堂,季晏明周身自带的清冷之感都消散了几分,平日总带了那么几分高不可攀的人,这时候眼睛里都是触手可及的温柔。 而今日天色已晚,众人也都已入住了石先生家的宅子,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庭前,商讨着这次考试主考官喜欢的文风。 殷二公子第一个注意到了桃笙的到来,高调地同她打了个招呼,并询问她的来意。 桃笙总不好说不信任这里的家主石先生,来找表哥换房子,只说姨母让自己带了新购置的两套秋杉和考试用的文具过来,还有话让自己交待表哥。 季晏明看出了桃笙只是托词,但也知她这个时间大老远跑到石家来,想来一定找自己有事。 眼看季晏明就要跟着桃笙离开,其中又有一个同窗出声问道:“季兄,你今晚何时回来?” 季晏明看了一眼天色,丢了一句“戌时之前”便跟着桃笙离开了院子。 桃笙带着季晏明出门后,把他招呼到了家中马车之上,略带神秘的告诉他,自己已经说通了母亲,在这附近另要了一套房子,以供他今晚休息之用。 季晏明当即就听出了弦外音:“是石先生家中有何不妥吗?” “也不是。”桃笙道,“我想着洛夫人那边的房子距离考场更近也更舒服一些,你睡觉又一向是轻,到时别被人打搅了你。” 同样是靠近考场住酒店,那标间和总统套房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看着桃笙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情,季晏明不再多问,只是莞尔道:“多谢。” 平静的一夜过后,季晏明晨起后跟桃笙道别离开,前往贡院。 不远处的一栋民宅当中,石宗年皱着眉头对师爷问道:“季晏明昨晚没在房中休息?” 师爷苦着脸道:“他那家中表妹昨日过来了一趟,说是有事相商。季晏明临走之前,李冠还曾问过,他也说了戌时之前会回来的,后来我想着他除了这里再也没旁的地方去,也就没在意,没想到他竟会真的一夜未归。” 石宗年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此时脸色越发不好:“屋子里的东西必须赶忙清理了,你亲自去,别再经什么人的手。他这次一夜未归说不定知道了什么,若是再有旁人设下什么陷阱,只会对我们不利。” 师爷应声出门,找到当初给季晏明分的房间,眼下学子们都去参加考试,四下无人。 他推开虚沿着的房门,拿帕子打湿了掩住口鼻,蹑手蹑脚走到香炉旁边,打开盖子,露出炉底残存着忽明忽暗薄薄一层—— 正是尚未燃尽的迷魂香灰烬。 为您提供大神 珊瑚与夏天 的《真千金和反派首辅HE了》最快更新 02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