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 1. 1. 手机一直在响,起伏的电话铃声和信息提示音交杂,在姜时念耳边犹如冰冷混乱的海浪,反复撞击耳膜。 意识在吵闹声里逐渐恢复过来,她费力睁开眼,瞳仁上覆着一层水光,有点失神地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身在共济医院的病房里。 病床对面就是窗口,素白帘子没拉,外面夜色阴沉,黑蓝云层压得很低,厚重堆积在天际,隐隐映着北城夜晚浓稠的灯光。 窗边墙上挂着一面电子屏,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半。 距离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昏倒,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 姜时念本能地抬了抬手,感觉到疼,才看到手背上正插着输液针头,瓶里的药还剩一小半。 她全身都是高烧后的酸胀,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拿过手机,恰好一条新的微信进来,点亮了刚刚黑下去的屏幕。 ——“时念,这个时候你就别矫情了,装晕解决不了问题,我先在这边照应,你冷静了就赶紧过来,司机在楼下等,别让你父母和姐姐太难堪。” 发信人是商瑞。 下个月就要跟她正式办婚礼的未婚夫。 姜时念紧攥住手机,深深吸气,商瑞的下一条接着跳出来。 ——“清醒点,姜家的亲生女儿已经回来了,你现在任性不了,北城的圈子就这么大,今天现场人又多,现在估计人人皆知你只是个替代的养女。” 几行字在昏暗病房里毫不留情扎着姜时念的眼睛,幽幽冷光映照下,她眼尾的红更鲜明。 姜时念掀开被子,刚想直接把针拔了下床,病房门轻声一响,年轻护士开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冷清,眼里露出惊诧。 共济医院经常接诊北城这些高门权贵们,她在VIP楼层工作两年,见过姜时念不止一次,知道她是姜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以前姜时念生病住院的时候,来探望的人不断,商总作为未婚夫更是体贴,时时作陪,很少看她孤身一人。 今天却反常,姜时念已经高烧到失去意识,除了司机和保姆把人送到之外,竟然就再没人过来了,连商总都一直没有出现。 而且刚才还听同事私底下聊,说最开始保姆给姜时念开的只是普通混住病房,后来不知道是被谁从中拦了,才临时换到楼上环境和隐私都好的VIP。 病房里光线不好,护士为了看清输液的情况,打开顶灯,等她目光落到姜时念身上时,看得愣了几秒。 姜小姐长得美,只是以往总穿得素净,爱穿温婉的旗袍,也不喜欢珠光宝气,所以即使五官极艳,也显得内敛温柔。 但现在她一反常态,身上穿了条裹身的黑色丝绒礼服裙,性感张扬,该露的露着,该包的地方又恰到好处,雪肤红唇,黑瞳潋滟,那点病容不止没把她削弱,反而美得稠艳。 护士屏了屏呼吸,想起在入院登记册上看到的基本资料,不理解这种大美人怎么会在生日当天受到冷遇。 姜时念忍着喉咙的涩疼,轻声跟护士说:“不用忙了,我自己能处理。” 护士也不好多干涉。 据她所知,姜时念性格温软柔顺,不会做出格的事,一个人输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护士调好了流速,前脚刚走,姜时念随即就撕开手上的胶布,果断拔掉了针头。 她手腕是抖的,一串鲜红的血珠溢出来,在细白手背上尤其刺眼。 手机还在此起彼伏地响,姜时念关静音的前一刻,远在德国的闺蜜秦栀打来电话,她冰凉的手指停顿几秒,还是接了。 听筒里,秦栀失态地拔高声调:“念念,什么情况!我电话微信已经快爆了,你还好吧?!” 姜时念密长的睫毛在眼睑遮出阴影,没有出声。 “……所以是真的出事了?!”秦栀起初是在圈子里的各种微信群看到了消息,紧接着就越来越多人来找她这个闺蜜探问,她实在担心,“你是领养的倒无所谓——” 她深呼吸一下,忽然爆发:“但现在外面说你只是姜家女儿的替代品,家里提前跟你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生日宴上公开亲生女儿,结果你为了抢风头,故意打扮出挑,还在现场装昏倒博同情?!这些说法传出来,怎么可能没人授意!” 秦栀着急问:“商瑞在你旁边吗?!他什么反应!有护着你吧!” 姜时念抓住床沿,细致的骨节绷得苍白。 事情发生没多久她就失去意识了,对后来的舆论不知情,现在听秦栀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被自己全心全意维护的姜家人设计了。 从六岁进姜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因为相貌跟姜家走失的女儿姜凝有几分相似,她被当成慰藉家人的替代品。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怨愤过,能被养父姜久山从孤儿院里带出来,远离危险,拥有一个家,就等于是给了她新生。 她为此永远心存感恩,也不会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家人的感情和认可。 对于收养她,养母叶婉始终都是冷淡态度,当初姜久山为了抚慰妻子失去女儿的痛苦,才提出找一个相似的小孩儿,碰巧在孤儿院看到了她。 那时阴差阳错,姜家在收养她之后,并未公开是养女,而是对外宣称,找回了以前遗失的女儿,为了消灾,改名叫姜时念。 两个孩子年纪相近,五官又像,当时网络信息也不发达,姜家又低调,所以并没人怀疑,但养母叶婉却很快后悔了。 叶婉觉得她的存在,是对亲生女儿权益的侵犯,是种亵渎式的替代,会混淆纯粹的母爱。 但姜家最重脸面,话都说出去了,领养手续也办了,要退掉她已经没机会。 她那天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胆怯站在装修奢华的别墅里,恍然意识到刚触摸到一点的温暖,被倏然抽离,再也与她无关。 在叶婉态度的影响下,姜久山和哥哥姜炀都开始对她冷淡苛刻,她享有了姜家给予的条件,就必须完全按照姜家对女儿的设想来长大。 她感念收养的恩情,始终满足着父母哥哥的期望和想象,但叶婉永远不会对她满意。 她做得再好,叶婉仍然皱眉看她,最嫌的是她长相,怪她太艳太灼眼,不够良家,不符合全家人理想中的姜凝。 后来姜家生意想更进一步,需要联姻助力,父母看上了商家的独苗儿。 商瑞跟她是高中同学,坚持追她好几年,她始终没答应。 但是姜家施压越来越重,商瑞也确实因为一些事打动了她,她最终点头同意,认真地想跟商瑞试一试,想有一个稳定的婚姻,有个家。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今天的局面。 姜家声称给她办的生日宴,成了她的处刑台。 如果家里提前告诉她,亲生女儿找到了,让她在宴会上配合,当个反面对照来衬托对方,哪怕要跟她断绝关系,她都会答应。 但怎么能隐瞒她,利用她,把她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并且那位亲生女儿跟她不是陌生人,是她回家跟父母提过几次的,在电视台里处处针对她的竞争对手。 至于商瑞…… 姜时念松开手,从床边站起来,回答秦栀:“我在医院里,商瑞没来,他留在宴会厅,正催我回去。” 秦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算哪门子的未婚夫!这种鸿门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 姜时念眼睫低垂,自嘲地笑了笑,市电视台当家花旦清透的嗓音,已经哑得轻飘飘。 “我提前跟爸妈说过,我这两天病了,生日宴能不能不办,被他们拒绝了,说要借今天的机会,对外宣布我跟商瑞下个月的婚期,我必须去。” “我不想让爸妈和商家为难,所以我——”她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靡丽清冷,“在他们的安排下,发着高烧,盛装打扮,穿着我平常根本不会选的裙子,画着攻击性强的浓妆,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女儿牵出来。” “那位在台里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小姐,今天几乎素颜,白裙子干干净净,我嘛……” 姜时念笑着摇摇头。 “我就是个恶毒黑莲花的样子,满脸都写着心机,活脱脱小说里那种算计家产的恶毒假千金,刺激太大昏倒都像是装的。” 而她的未婚夫。 曾经信誓旦旦说爱她的商公子,在场面失控的时候,只是低声扔下一句“你理智点,别作”,就体面地转过身,走向了姜家父母,和众人眼中的弱者。 她可怜的,刚找回亲生父母,对这个场面手足无措的姐姐。 秦栀已经怒不可遏:“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姜家人对你的态度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要不是碰巧见过我都不信!在外面慈母慈父好哥哥,一到了没人地方就立马变脸——” 她越说越意难平:“现在更是绝了,想抬高亲女儿,就直接拿你祭天!念念,你被家里算计成这样,还要忍着?!” 姜时念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走廊里有高跟鞋的声音在铿锵靠近,已经到了门外。 方才她一直跟秦栀说话,脑子也混乱,完全没注意到。 姜时念抿住唇,下意识挂了电话。 下一秒房门就被不客气地一把拉开,长卷发的女人懒洋洋摘掉墨镜,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嗤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装晕,等到这会儿还没人来看你,坐不住了吧?” 姜时念静静问:“商瑞让你来的?” “姜时念,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惦记我弟弟呢?” 商璇唇边的弧度更凉,慢悠悠往病房里走了两步,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在晚间的医院铮铮刺耳。 她扬眉靠近姜时念:“也对,看姜家今天的态度,以后是不会管你了,你不想摔进泥里,当然要死皮赖脸扒着商瑞不放,可惜让你失望了,他现在正忙着,没空管你。” 姜时念用力扣着手机,边缘在手上压出深深红痕。 商璇扬眉看她:“不止商瑞没空,整个姜家,跟姜家有交情的所有人,都顾不上你,你当大小姐的日子到头了,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而已,如果我是你,就主动让位,把这门婚退了,免得更难堪。” 她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家只是联姻,别谈什么学生时代小孩子过家家的感情,既然你连姜家的女儿都不是了,还打算拿什么进商家的门?” 商璇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指抬起来,轻蔑刮过姜时念没有血色的脸颊:“拿你这张脸吗?” 姜时念还发着烧,能站稳已经不容易,她尽力挥开商璇的手,直视她说:“商小姐不满意婚事,可以直接跟两家提,但是我和商瑞的事,我会跟他当面解决,我既然没进商家的门,就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她不愿意跟商璇多争执,拿起挂在门边的大衣,努力平静地往外走。 随着动作,她手背上的针孔再次溢出红色。 商璇惊怒地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深深吸气。 姜时念以往没脾气,性格好得像个假人一样,不管她明里暗里怎么刺,她都不可能有这种激烈反应。 现在她光环碎了一地,跌落枝头,全北城的熟人圈子里都在议论她的狼狈,她反倒敢朝她硬气?! 商璇脸上挂不住,愤然回过身拽住姜时念的手臂,厉声问:“你对我什么态度?摔得一身泥还把自己当天鹅呢?!我告诉你——” 姜时念病着,挣不过商璇的力气,拉扯间不得不转身面对她。 商璇一见姜时念浓艳到扎眼的脸,更气不打一处来,有意把她往后一甩,想让她从病房门口跌出去,彻底把脸面摔碎。 姜时念还穿着生日宴上的细跟鞋,被推搡之下没能稳住身体,她想抓住门框,但手指太滑,脱了力。 心在极速冻结。 她哪里是什么天鹅。 她可能生来就在泥塘里,从来没有真正走出去过。 姜时念以为自己会如商璇的意,在整层楼的医护患者面前闹出最难看的局面。 但有一只手,在她要摔下去的时候,忽然撑住了她的后背。 她裙子很薄,那只手稳定有力,陌生体温沿着指尖传导,透过衣料,牢牢压在她蝴蝶骨上。 疏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漫不经心似的:“商小姐要告诉什么,不如也让我听听。” 商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着对方半晌,才慌乱肃立,脸色发白地嗫嚅出了一声“沈总”。 远处护士站听到了这边的争执,有人及时赶过来,等看到门口情景,又不安地站住,没敢随便上前。 姜时念额角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扶着门站好,屏息回过头。 医院走廊里灯光亮着,斜对面的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应该就是从那边过来,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他很高,挺拔修长,身形几乎遮蔽了背后的光线,致使他五官隐匿在淡淡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身上穿最简洁的白衬衫,就已经足够矜雅贵重,手臂随意搭一件黑色大衣,线条分明的指节上勾着个不算大的蛋糕礼盒,冷白缎带与他肤色极相称。 姜时念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放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脑中都是乱流。 她张了张口,干涩的“沈总”还没叫出口,商璇就及时清醒过来,忙抢着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也在医院里,是我们吵到您了?” “不是你们。” 男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置身事外般望过去。 “是你。” 商璇呼吸一窒,挤出来的笑容彻底凝在脸上。 她再不甘,也看出沈家这位刚继任的家主好像心情欠佳,动了真格,她倒霉撞上枪口,再说下去恐怕要惹麻烦。 商璇后悔刚才音量太大,惹到了这尊神,随即又怨到姜时念身上,她毫无脸面地低头连道了几句歉,戴上墨镜匆匆离开病房。 商璇走后还没过一分钟,姜时念手机上就收到她警告的信息:“你别得罪沈延非!别给两家找麻烦!” 姜时念按熄屏幕,才发觉刚才险些摔出去的那一下,把她所剩不多的体力也快耗干了,但比起这个,眼前的人更让她高度精神紧张。 她轻声说:“对不起沈总,打扰你了。” “还有……”她补充,“谢谢。”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沈延非确实恰好替她解了围,否则今天肯定会在医院闹大,她不好收场。 沈延非垂眼看她,她睫毛在颤。 他不疾不徐开口:“谢这种空话就免了,姜小姐要是不介意,帮个忙。” 姜时念一怔。 下一刻,男人抬手,那个悬在他匀长指间的蛋糕盒递了过来,他音质温凉:“多了个蛋糕,带着出去不方便,辛苦你帮我处理。” 姜时念还没决定伸不伸手,那个价值不菲的蛋糕盒就已经被沈延非放在她旁边的置物台上。 他没有多留,利落地和姜时念错身而过,彼此离得最近时,他低下头短暂注视她,视线有电光火石的相接。 姜时念靠着墙,等他背影消失,附近的医护都走远,所有声音安静下来,她眼窝才慢慢变红。 为了不让情绪崩溃,姜时念尽量转移注意力,随手打开了那个蛋糕盒的盒盖。 里面的蛋糕上,有一行手写字体的“生日快乐”。 而字的后面。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纯白色天鹅。 2. 2. 姜时念没想到,生日宴开始到现在,她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乐”,竟然来自跟她几乎处在两个世界的沈延非。 虽然这蛋糕不是给她的,祝福语也和她无关,天鹅更是巧合,但某一瞬间,她仍然像在极寒里找到了一点力气。 姜时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盖好盒盖,把蛋糕送去了护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给她处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来要回宴会厅,也不能带在身边,不如送给护士们当宵夜。 蛋糕的这口甜,她今天没运气尝了。 那会儿去过病房的小护士快步朝姜时念迎上来,要给她处理手背上针孔的血痕,嘴里念叨着:“药都没打完,怎么能随便拔针呢,流这么多血,你还是快回——” 姜时念摇头,放下蛋糕就准备走。 小护士赶忙追上她,心急地脱口而出:“沈先生刚提醒我给你把手处理好……” 姜时念一顿,不禁更觉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这样的人,北城权贵圈子里众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不过随意朝她扫了一眼,就不嫌麻烦地替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找了护士。 真正应该在她身边的商瑞,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冷淡到让人心寒。 其实从订婚之前,她主动对商瑞坦诚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商瑞嘴上说着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那时候乔思月还不是姜家遗失的亲生女儿姜凝,只是她在电视台的同事。 商瑞作为台里的赞助商,在她跟乔思月有工作冲突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维护过对方,让她懂点事,别那么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偏偏商瑞跟乔思月在明面上没有过多接触,也谈不上什么暧昧,她连委屈失望都好像是无理取闹,如果较真儿,就坐实了她的心胸狭窄。 她是姜家的女儿,是跟商瑞联姻的对象,为了家里也不能任性。 商瑞从小养尊处优,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视和松弛的,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情绪上来,甚至还会用养女的身份开她玩笑。 那些层层叠叠的难受无声堆积着,她尽量自己消化。 她想报答姜家,想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小家,姜家也从小训诫她要会忍,所以她在感情里一直包容着,真心准备下个月跟商瑞结婚。 直到今天,商瑞当众撇开她。 姜时念走出共济医院大门,深冬夜里,外面飘了细雪,她抓紧大衣的衣襟取暖。 她额头滚烫,心里告诫自己先别冲动。 她离开生日宴现场三个小时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冷静下来,现在她就回去,当面问清楚姜家和商瑞的态度。 司机撑着伞跑过来,把伞面举在姜时念头顶:“针打完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快上车,你还病着呢。”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姜时念昏昏沉沉刚坐下,就意外接到电视台副台长的电话。 副台长语气含笑,带着刺探问:“时念,忙着过生日吧?商总在不在你旁边,台里有点急事,我这边联系不上他。” 姜时念没有马上回答。 副台长算是她直属上司,平常就奉承商瑞,连带着对她也过度热情,现在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来试虚实的。 她全凭能力在电视台坐上如今的位置,对方现在却来暗示她,如果她跟商瑞真出现裂痕,她珍惜的工作就会受影响。 的确,主持人算是公众人物,一旦身上负面新闻太多,就会被推到幕后。 姜时念冷静说:“商瑞在忙,您可以晚点再找他。” 副台长干笑一声:“行,正好提醒你,下周咱们策划的那个重点访谈,你得加把劲儿了,如果请不动沈先生,到时候节目落到别人手里,可别怪我不公道。” 姜时念捏捏眉心,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市电视台策划了一档访谈类节目,是下个年度的王牌,目标对准各行业金字塔尖的大佬,主持位置很多人眼红,乔思月也曾经私底下对她宣战,势必要抢到手。 最后是她靠着实绩取胜,乔思月夹枪带棒盯了她好几天。 但她没空去照顾别人心情,因为最重要的第一期节目,台里做梦似的居然要请铂君集团的沈延非。 沈家这位新家主哪里接受过什么访谈,根本就不切实际,然而台里格外坚持,让她通过家里和商瑞的关系想想办法。 姜时念的电话还接通着,手机忽然发出连续的轻微震动,有信息进来。 她顺手划下通知栏,看到是商璇发来的三张照片,她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敛眸点开。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Liz酒店的生日宴现场,拍摄时间是五分钟前。 乔思月还是那身素气白裙,坐在沙发一角,鼻子通红,商瑞在旁边给她递水。 接下来,乔思月哭得厉害,喝水呛到,商瑞抽纸巾靠近,俯身帮她擦。 最后,商瑞端来一盘蛋糕哄人,那个原本说是用来宣布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来送到乔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张优越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拿人没办法的淡笑。 这笑容姜时念很熟悉,从前只对她有过。 姜时念一张张翻完,跟副台长的通话早就断了,她把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关注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时念映满街灯的眼瞳朝他看过去:“徐叔,你想说什么。” 徐叔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事!养女怎么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没感情?!姑爷也太过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况,瓮声瓮气说:“今天这种局面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声,工作,搞不好就全没了!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委屈,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骂你这些年占够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姜时念盯着窗外的落雪。 局面确实是这样。 因为这么多年来,姜家在人前始终对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开,任谁都会觉得她最没资格有情绪。 她应该对一切感恩戴德,毫无怨言地迎接亲生女儿回家,主动让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里。 姜时念本来会这样做的。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当成一个随便砸破的木偶,设计这么多,只为了名正言顺把她扫地出门,帮亲女儿快速融入北城的权贵圈。 车穿越蒙蒙雪雾,转过一个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 雪越下越大,可见度不高,所以姜时念直到下车,都没注意到后面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低调地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开适当的距离。 车里的光源都关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黄路灯,忽闪忽暗地照进来。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眼见姜时念单独进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回过头,望向后排座的身影:“三哥?” 后排的单侧车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风混了点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间衔着根烟,他略偏过头,手指虚拢,火光在轻轻砂轮声中乍燃,照亮他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烟,但是今天,好像有只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挣脱约束,一直在疯乱抓挠。 要违背本能地压着,不太容易。 过了片刻,沈延非才从酒店门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扣着的礼盒,低声回答前面那人没敢问出口的话。 “再等等,我现在跟她一起进去,对她不好。” - Liz酒店一层宴会厅,商瑞扯松领带,靠在单人沙发里,烦躁地翻了翻手机,依然没看到姜时念的回复,他发去的几条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时念也没什么脾气,更不会搞不吭声这一套。 商瑞没耐性地张口:“你确定照片给她发了?” 商璇在他对面,为那会儿得罪了沈延非的事还心神不定。 一听商瑞的语气,她抬头吃惊看他:“你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确定她装病吗,发照片不也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现在怎么又一副还惦记她的语气?” 她皱眉问:“你做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乔思月哭到楚楚动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慢慢道:“谁说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紧缩一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时念能拎的清自己处境?”商公子散淡地扬眉,“只有被姜家算计,到处受威胁,随时要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谁。” 商瑞懒得看手机了,干脆扔一边:“我对她越淡,她越没底,她如果不来好好求着我,别的不说,连电视台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帮亲生女儿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气才说:“所以你故意的?下个月你还是打算跟姜时念结婚?” “不然呢?”商瑞觉得她好笑,“结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么当人老婆而已,否则以她那个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别人一样会撒娇会哄人。” 他摇了下头,表情略显不耐:“以前追她的时候对她太惯着了,她没危机感,以为我总得捧着她,婚都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养女,还总那么端着,受点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时念端到过头了。 他跟她确定关系这都几年了,换他身边那些朋友,说句难听的,可能睡都快睡腻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点她都不情愿,更别提其他的。 他是谈恋爱,又不是吃素当和尚。 以前她还有个家里撑着,现在一无所有,总该清醒清醒,学着让他高兴了。 商瑞扫了眼时间,余光看见乔思月起身过来,垂着头跟他说:“商总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时念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真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她。” “我这边没事,”她眼眶仍红着,“爸妈哥哥那儿我能处理好,不耽误你们。” 商瑞打量她一眼。 乔思月跟姜时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确实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过乔思月是标准的淡颜,清丽那挂的,姜时念却是纯粹浓颜,美得放肆恣意,有时候盯着看看都烧得眼热。 商瑞对乔思月招了下手,如愿在她这张跟姜时念有点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刚要说话,宴会厅突然安静,气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头,看见姜时念从外面进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没动,存心也没让乔思月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外面冷,姜时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脚腕脚背也都裸着,白得没有血色。 她环视整个现场,还有不少人在。 今天的场面,姜家是下了本钱的,请柬发了很多。 现在除了关系淡的走了一拨之外,大部分姜家亲近的世交都留在这儿,为了给乔思月撑脸面,也为了看她这个养女回来之后,各方的态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来,拧着眉责备看她:“时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吗,今天怎么闹成这样,让一屋子长辈看笑话!你姐姐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静了,快过来道歉。” 叶婉在旁边试了试眼尾,叹口气:“行了,别怨她,时念心里有不平衡,过去我们纵容她,她不想公开收养的身份,我们就不公开,现在她一时不习惯,也都正常。” 姜时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进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所有念头都是她太悲观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见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也不会对她太绝。 但这一刻她面对爸妈,听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种种罪名钉死的话,完全确定了,她对全家来说,只是一个让乔思月能高调融入北城豪门的垫脚石。 姜时念顿了顿,又看看哥哥姜炀,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娇诉苦,因为知道没有回应,但到这最后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说了。 姜家人却好像被她的称呼烫到,像急着对亲生女儿表忠心,证明自己从来没找过替代品似的,不约而同严厉看她。 姜炀蹙眉,冷冷道:“适可而止吧,家里宠你,你也得分场合,大小姐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为你说话。” 乔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边,微微颤声说:“时念,以前工作上咱们有过冲突,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不适应,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没关系的。” 叶婉顿时受不了了,站起来快步走到乔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泪,含笑哄:“说什么呢,妈怎么能不接你回去。” 姜时念目不转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爱,妈妈的笑脸和眼泪,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妈妈笑起来,和她梦到过的差不多。 姜时念指甲无意识按进掌心里,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望向沙发上的商瑞。 他矜贵的西装都没有乱一丝,可她独自站在这儿,成为别人看戏的众矢之的。 商瑞慢条斯理开口:“时念,别闹了,给你姐道个歉,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奖赏般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过去。 姜时念笑了出来。 她有无数话想说,全部哽在喉咙里,发烧好像更厉害了,整个咽部都发炎水肿了一样,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完整说出一个长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闹事,边宽容地说着“算了算了”,边趁这个时候,把一直推迟的切蛋糕环节拉上来。 那个象征婚期的蛋糕已经被移走,新的推车送上来,上面夸张的五层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写着“给全家的小公主”。 在场的人相继围上去,姜时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笔挺地站在最外面。 灯光调暗,蜡烛将要燃起。 钻石皇冠戴在乔思月的头上。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缺少了谁,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给谁过的。 或许有人发现,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个,现在已经一目了然。 - Liz酒店外面,雪蓄满天穹,洋洋洒洒下落,迈巴赫将要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车。” 驾驶座的许然吓一跳,忙先一步推门下去。 他作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几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风不动,什么场面都经过,唯独面对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还有一段路呢,你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辈里排行第三,许然就也习惯叫三哥,“这多冷啊。” 后排车门打开,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匀直长腿迈出,踩进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处折出一点晶莹。 许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觉到很淡的烟草味。 他指天发誓确实是好闻的,沈延非本身气息冷,距离感实在过于强了,身上多了这么点落拓烟火气,终于算有了温度。 他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不会吧三哥,你是怕身上有烟味儿,姜时念不喜欢,所以要冒雪走过去?!为了吹风?!”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对他,何曾谈得上“喜欢”这个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没让许然跟着。 许然站在车边,眼看男人矜贵身影被淡白的风雪裹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家家主是什么身价,向来只有身居高位往下俯视,一群所谓豪门还得争相献媚的份儿!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当年,他跟沈延非同在北城一中的时候,高三沈延非接到各名校保送的名额,随手给了第二名的他。 那时他站在夕阳里,冷寂眼睛往楼下低年级看:“我不急,我留学校,再多陪她一段。” 许然莫名就冷静了下来,追上前一步说:“三哥,其实你可以再等等,接下来姜时念肯定会跌得更狠,更无助,那个时候你出现,胜算更大。” 雪安静往下飘。 沈延非侧过头,漆黑眼瞳冷透,带出一抹压在深处的戾气。 “看她那么哭,我忍到现在,已经到头了。” “如果我放任他们作践她,那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3. 3. 蛋糕上暗金色的蜡烛点燃,在昏暗大厅里光芒跳跃,乔思月被姜家父母一左一右紧密地护着,哥哥在旁边嘴角带笑。 乔思月手里握着切蛋糕的刀,父母的手包住她的手,她不习惯地躲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本能,又迅速掩饰住。 她目光跳过前面庆生的人,盯向站在远处的姜时念,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乔思月的刀尖抵在蛋糕的“公主”两个字上,正要往下压,宴会厅本来暗下去的灯霍然亮起来,一时间光线通明,刺得她眯了眯眼。 女儿的仪式被打断,叶婉最先有反应,下意识地责问了一句:“时念,是不是你弄的?!你有什么脾气就非要今天发?” 原本切蛋糕之后,姜家私下里安排的一些媒体就该出现了,准备“不经意”把今晚生日宴的情况透露出去,到时候舆论推波助澜,对乔思月的声名和事业都很有利。 但现在这样一被影响,后续节奏可能就乱了。 叶婉脸色发沉,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半掩着的宴厅大门就被Liz酒店几个西装革履的高管殷勤推开,这些人平常哪个不是游刃有余,现在却集体表情紧张,频频回过头,无意识做着半躬身的动作。 等门彻底打开,穿黑色大衣的身影踩着一地晃眼光亮,不疾不徐迈进来,骨节明晰的手上随意捏着个丝绒礼盒,礼盒底下顺便似的垫了一张请柬。 有些细碎冰晶还没化干净,在他身上披霜挂雪。 他单是站在那就已经够压人了,这会儿雪气一冲,更透出骨子里从容淡漠的高高在上。 那几位开门的高管没跟进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簇拥的,是今晚本来被姜家重金打点好,要把生日宴彻底搞大的Liz酒店两位老板。 宴厅里一众家世显赫的男男女女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没时间震惊,匆忙直起身,不约而同往前迎,越过路中间的姜时念。 “沈总?您怎么过来了?”赶在最前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殷切地往上送。 沈延非没接,慢条斯理抬了抬手上的礼盒,反问:“今晚不是姜小姐的生日宴?” “是……当然是!”姜久山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情绪高涨的快步上前,“我给沈宅送了请柬,没想到沈总真的有空赏光。” 姜家其实跟沈家套不上什么关系,往前追溯,也就是上一辈老人之间有点交情,他以为按沈家的门第,不会当回事,尤其沈延非回国正式掌权后,深居简出,很少给谁情面,他就没奢望过沈延非能来。 沈延非唇边抬了抬:“顺路,本来以为结束了,看来正是时候。” 姜久山见他视线掠过前面的蛋糕塔,虽然猜不透他心思,有些不安,但还是被沈延非肯赏脸到场的事实压下去,他忙将人往主座上迎,边走边解释:“这不是刚把女儿找回来,就想着办大点,有劳沈总了。” 姜时念就站在宴厅最中间的这条必经之路上,始终没有往旁边让,到这一刻,她听着身后脚步和说话声逼近,才转过身。 之前在医院跟沈延非巧遇的时候,她一直没抬头看他,现在却是迎头相碰,想避都避不开。 沈延非没什么表情,径直朝她走,根本就没有绕开的意思。 他身高腿长,脚步再闲适,也很快就会逼到她跟前来。 姜时念肿胀的嗓子里总算发出声音,简短叫了“沈总”,在姜久山警告的示意里,那些原本激烈盘桓在她胸口,想撕开喉咙当面质问姜家和商瑞,想过去把蛋糕掀了的冲动,强行摁了下去。 她可以豁出去不顾任何人,不管后果。 但她莫名害怕沈延非。 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人,在这个她始终融入不进的顶层圈子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子上,不管什么场合,都理所当然最后一个到场,被小心翼翼地仰视讨好。 这几年里,她见过沈延非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是人多的公开场合,他向来矜雅持重,跟她距离很远,最多隔着人群点个头示意,可她就是有种说不明白的压迫感,他只要一出现,她就神经紧绷。 回想起来,估计是因为她跟商瑞订婚的那天,据说沈延非刚回国,下了飞机就来出席婚宴,当时她挽着商瑞手臂,客客气气去跟他问好,他却垂着手一言不发,眼神骇人。 从那以后,她就更怕他了。 姜久山伸手引着沈延非,想让他躲开姜时念,同时暗示乔思月,让她快点过来。 乔思月紧走几步,视线突然被商瑞的身影晃了一下,她一愣,眼看着商瑞往那边盯着,神色严肃,说不上来的不太自然。 沈延非停在姜时念面前,眼帘微垂,手中的礼盒直接递给她:“贺礼,姜小姐笑纳。” 现场一静。 姜久山脸僵了,看一眼乔思月,干笑道:“沈总有所不知,时念是我家的养女,亲生女儿最近才回家,您应该还没见过。” 沈延非抬了抬眸:“姜董的意思,是我礼物备少了一份?” 姜久山一凛,忙说:“当然不是,怪我发请柬的时候没写清楚。” 他左右为难,按理说,沈延非肯来,还带了礼物,不管给谁,都是他姜家的脸面,但是很显然,这么大的脸面,如果给姜时念就浪费了,要是能放到乔思月身上,得是多大的助益。 他就不用那么麻烦地算计,单单是沈延非来给乔思月送生日礼物这件事,就能让乔思月在这些世家子弟里高人一等。 姜久山权衡之下,冒险地招手:“思月,沈总专程带礼物来的,还不快过来,跟沈总道谢。” 乔思月俏皮地小跑了两步,姜久山见姜时念没接,就抓紧机会,先一步把礼物收了下来。 盒子包装简洁,他有意炫耀,当众小心地拆了打开,旁边马上就响起有分寸的低呼声。 一只翡翠手镯。 种水颜色摆在那,一眼看去,少说要小八的价值。 沈家的礼竟然这么重。 姜久山也怔住,喜悦几乎掩饰不住,面子最大,一时顾不上考虑太多。 沈延非从始至终也没有阻止,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时念一眼,没多说什么,走到主位坐下,双肘抵在扶手上,修长十指随意地交叉,抬了抬头说:“小礼物而已,不如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姜时念眸光隐约跳了一下。 他…… 姜久山正求之不得,见沈延非同意,满面春风地把手镯拿起来,托住乔思月的手仔细往上套。 乔思月余光去瞄沈延非,来不及细看,就被骨头传来的剧痛拉回注意。 姜久山拧着眉,看乔思月的手明显大一圈,叶婉及时拿着护手霜过来,嗔怪瞪他:“怎么能硬戴呢。” 说完她给乔思月涂了一层,再去尝试,手镯依然卡在骨头上,死活进不去。 主座上,传来男人温雅的低笑。 这一声笑,让乔思月满脸通红,尴尬得眼圈一热,姜家人也停在那。 周围一群世家彼此对视,渐渐浮上诧异来,注意力不自觉回到了今天原本的主角,姜时念身上。 谁都知道,姜时念以前经常穿旗袍,不喜欢别的珠宝,就玉镯戴的多,今天这礼物是送谁的,在这一刻明明白白。 沈延非略抬了下手。 旁边Liz酒店的老板马上过去拿回来那只玉镯,和准备好的软绸布。 沈延非缓缓把玉镯擦净,黑瞳看向苍白的姜时念,再次说:“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宴会厅隐隐哗然。 商瑞靠在人群之外,英俊脸上顿时凝出冰。 姜时念突然成为中心,她攥着手,迎上沈延非难以揣测的目光。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婉拒,但此时此刻,她呼吸意外的平稳。 她听见自己回答了一声,随后高烧中的身体朝沈延非走过去,接过手镯,轻松戴在自己腕上,大小刚好,贵重玉石在灯光下凛凛生辉。 沈延非温和微笑:“很称你。” 他看起来高洁尔雅,望向姜家其他人:“抱歉姜董,如果有下次,我会记得您两个女儿礼物均分,免得发生辛德瑞拉似的故事,不过这次,我来之前,是只打算给一位姜小姐庆生的。” 乔思月浑身血液往头顶上涌。 辛德瑞拉……意思不就是她才是恶毒姐姐,为了欺辱妹妹,恨不得砍脚去穿妹妹的水晶鞋?! 姜家其他人个个面色铁青。 沈延非像是刚注意到推车上隆重的五层蛋糕,以及上面的字样。 他颇为耐心说:“还好,今天不算晚,还有机会,为了补救,我替姜董切蛋糕。” 沈延非眼神移过去,酒店老板俯身,他淡声交代两句,对方频频点头,直起腰就走向蛋糕塔。 他唇边笑痕有礼,分寸拿得恰如其分。 在眼看着酒店老板换了一把加长的切刀,把五层蛋糕从上至下均匀分成两半,甚至把底下硬纸搭的托盘也给割开均分了,他才悠然抬头问:“姜小姐,有小公主三个字的那一半应该是你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所有目光集中在姜时念的身上。 偌大宴会厅里,气氛冷凝,喘气声都快听不到。 姜时念站得很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随心任性过,永远在听话,忍耐,顺从,把自己装在“完美姜凝” 的躯壳里。 她现在头昏脑胀,被泼了一身脏水,也不想管是不是姜家或者乔思月哪里得罪过沈延非,才会让他这么大动干戈。 她只想舒服一次。 商瑞蓄着一身寒气,拨开周围的人,大步走向姜时念,当着沈延非的面,去握她手腕。 姜时念恰好迈开步子,商瑞的手意外抓了空,嘴角冷冷绷住。 他没注意到,同一时间,沈延非眯了眯眼,掩住波澜起伏。 姜时念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稳稳敲击,她站在切开的蛋糕前面,看着沈延非划给她的那一半,认真问:“怎么处理都可以?” 沈延非说:“你的蛋糕,你说了算。” 姜时念伸手摸到蛋糕底座上,把她的那一半利索地向前一推,摇晃的五层蛋糕,“啪”一声摔得满地狼藉。 溅出最远的一点奶油,甚至落在沈延非洁净的鞋面上。 他笑笑,不紧不慢鼓了下掌:“很漂亮。” 姜时念深吸口气,心灰意冷地离开原地,细跟鞋踩在烂蛋糕堆里,径直往外走,经过沈延非身边时,有些自嘲地喃喃:“哪漂亮了。” 沈延非的声音淡而克制,却又旁若无人。 他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纯粹客观理性的评价,在各种吵杂中,混着微微的气流,挤压进她耳朵里。 “姜小姐做的漂亮,人也很漂亮。” 4. 4. 连续的两句“漂亮”,让姜时念脚步顿住,有点错愕地转头,望向主座上那个她连对视都要经过考虑的男人。 她退烧针没打完,不足量的药效对高烧没太多缓解,又经过这一晚上折腾,她眼神已经有点迷蒙了,看着沈延非的时候,莫名多了胆量。 他面容在她的视野里微微模糊,表情瞧不清,反而更显得波澜不惊,高高在上。 姜时念再低头打量自己踩脏的鞋,狼狈得可以,心想沈总还真是有修养,她都快歇斯底里了,他还夸得出口。 她含混地道了句谢,更多的话就说不出了,她知道自己状态很不好,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得尽快休息,否则会更失态。 而她不想失态,她既然爽快地推了蛋糕,那把生日宴定格在这一刻就是最好的。 姜时念拢起大衣,继续往前走,无视旁边所有视线。 姜久山声音很高地喝止她,但碍于沈延非在场,又憋屈地忍下去,叶婉竟然在抽泣,她都不想理了,加快速度,纤长双腿荡开礼服的鱼尾裙摆,手臂上却骤然一紧。 “姜时念,我叫你你没听到?”商瑞一把攥住她,“这时候你要去哪?” 彼此接触的力度也就维持片刻,商瑞蓦地松开手。 姜时念偏头看了一眼,是乔思月追上来,脸上还带着泪,一副要来哄劝她的宽容姐姐模样,结果却踩到什么障碍物,差点摔下去,好巧不巧,正无力地倒在商瑞身边。 商瑞及时抬臂把人扶住,帮她站稳,然后才回过身,继续要去抓姜时念的手。 神态也从刚才的类似操心,变成了带着质问的严肃。 姜时念亲眼目睹全过程,本能往后退,避开商瑞的动作,只觉得胸口堵满,都是针刺似的失望和恶心。 从哪天开始,她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对别人的关心是本能,反过来对她,好像只剩下理直气壮的说教,各种要求和不满意。 早知道这样,何必要坚持追她呢。 如果没感情了,又干嘛要答应下个月结婚。 姜时念想现在就面对面跟商瑞说清楚,但是体力心力都顶不住了,她手背贴贴热烫的额头,朝商瑞摆了下手,示意他别说了。 明天等她恢复一点,会找他谈。 姜时念虚浮的脚刚迈出去,就没踩稳晃了一下,很快站住,商瑞一言不发,上去就要把她往怀里搂,手还没等真正贴上,就让什么给扎了一样,后背密密麻麻的神经被迫抽紧,像落入谁的控制。 沈延非的语气轻描淡写,音量不高,却响彻宴厅:“商总看不出来?姜小姐不太需要你。” 商瑞冷笑着回过头:“沈总不是来庆生的吗?您时间宝贵,不至于来管我跟未婚妻之间的私事吧,床头吵架床尾和而已,犯不着让您费神。” 他摆出一副闲散姿态,对上沈延非波澜不惊似的双眼时,心里莫名一突。 埋了很多年的心虚。 危机感。 被搅乱今天的计划,刺激姜时念打了折扣的愤怒不甘。 全数搅在一起。 商瑞敛着嘴角,说服自己,沈延非就算来了,又能代表什么?距离中学已经过去了多久,他如今身份高不可攀,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估计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有过了,怎么可能还把姜时念当回事。 总不会是堂堂沈家家主听说了姜家的新闻,就专程赶过来给姜时念撑腰? 她再美,也不至于让沈延非念念不忘。 根本就不现实。 商瑞拧着眉。 他要是仅仅因为这个,就认输给了姜时念好脸色,像过去那样哄她捧她,她不是更要上天,结婚后还能管得住? 没了姜家的靠山,她必然会完全依赖他,到时候任她以商太太的身份任性,他还怎么掌控。 这次不把姜时念彻底弄服帖,他就白白花时间去搭理乔思月那女人。 商瑞避开沈延非似乎能把他穿透的目光,坚持去搂姜时念,准备把她带出去再说。 沈延非手指扣在主座扶手上,骨节锋利凸起了一瞬,随即简单扬了下手。 Liz酒店老板心领神会,立即公事公办地下逐客令:“不好意思各位,酒店宴会厅之后的时间沈总另有安排,不方便其他客人在场了,我会叫人送各位离开。” 话音落下,外面等待的工作人员接到通知,迅速进来,说是请走,其实就是驱散。 甚至有人在沈总的默许下,直接开始拆除生日宴的布置,姜家花了重金的各种浮夸装饰,三两下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半点情面也没给。 姜久山心脏病要犯了,整个姜家没一个人敢真的吭声,商瑞身边也围了两个人,请他立刻离开现场。 商瑞满脸阴沉,还要扯姜时念的手,沈延非仍然端方雅致地坐在那,像是砸毁了人家的场子与他无关。 他淡淡道:“姜小姐病着,不急,我给她时间。” 这句话说出来,相当于在敲碎今天晚上姜时念装病的传言。 商瑞牙关一紧,盯着姜时念,没去试她体温,冷言冷语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姜时念已经站不住了,挣开商瑞的手,哑声说:“你送乔思月吧,我东西还在楼上,让助理来接,明天麻烦你抽个空,我有话跟你讲。” 商瑞什么时候受过她这种对待,呵笑一声,又从中尝出姜时念在吃醋的意味。 他有些受用,见姜时念往楼上客房的电梯那边去了,而沈延非已经走向反方向的其他出口,他才干脆地转身,低声扔下一句:“来求我的时候,你别哭就行。” - 生日宴之前,姜时念是在Liz酒店楼上的套房里化妆换衣服的,自己原本的用品都装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她得去取回来。 姜时念有些吃力地往电梯走,等待下行的时候,她背靠墙,蔫蔫垂眼,鬓发垂下来拂在雪色的脸颊上,没精力去拨开。 电梯“叮”一声响,她勉强打起精神,半抬的眼帘间,恍惚看到不远处一双匀长笔直的腿。 她烧得厉害,思绪有点慢,自顾自往电梯里走,按下十六,而随她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手指长而皓白,压在十五上,彼此交错间,险些碰在一起。 姜时念无力去分辨旁边站的是谁,她裹着大衣,倚在轿厢一侧,长发滑落,半遮住侧脸。 然而狭小空间飞速上行的过程里,空气像被过度压缩,她有些呼吸困难,渐渐又意识到不止于此,她的窒息感,还来自身旁那个距离不远不近的男人。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连声音也不曾发出,但气息就是铺天盖地,她裸露着的皮肤,无法控制地在绷起,轻轻发痒。 姜时念喘了口气,唇舌滚烫,终于提起力气,侧头去看。 腰线,肩颈,走线利落的喉结,接下来,她毫无准备地跌进一双深黑的眼瞳里,对方英俊贵重,透着礼貌的疏离。 沈延非…… 姜时念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精力终于耗干净,眼前突然发黑,扶着轿厢滑下去,浑浑噩噩间,她最后感觉到自己好像没有摔倒,被一双有力手臂强行抱了起来。 电梯在十五层打开门,许然站在外面等着沈延非,一看见里面情景,眼睛瞪老大,一句脏话勉强吞下去:“三哥?!” 他看着沈延非怀中的人,震惊得吸气,眼见电梯又要关上,才急忙按住门,用气声强调:“哥,她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她心里装的也都是别人。” 许然头铁,但话音落下,撞上沈延非的神色,也还是一慌。 沈延非站在电梯冷白的灯光下,双手紧扣着没有意识的姜时念,指节压着她头,抵在自己肩膀,如珠似宝到有些让许然害怕。 沈延非低声冷淡地笑,说:“那又怎样。” 许然头皮一紧。 沈延非眼底沉静如墨,交代:“随便找点麻烦,让商瑞明早之前到潭门港。” 随即电梯关闭,继续往上,停在十六楼。 许然终于缓过来一点,明白沈延非还是克制的,他把姜时念送回了她的房间,而不是带到他所在的十五楼。 姜时念的房卡在随身的包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的,怎么上的床,只有极模糊的印象,好像有人抱她回来,对方体温灼人,让她想躲,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围过来给她输液。 姜时念不断做梦,过去二十几年一夜之间变成碎了满地的玻璃镜,每一块不成形的碎片,都倒映出跌跌撞撞的自己。 最后一幕是商瑞当年在学校里,趁她出去的时候,坐在她位置上,摆弄她的手机,见她回来,他面色如常地把手机扣下,扬眉笑着说:“姜时念,我要追你。” 姜时念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她手机调了静音,好在是休假期间,倒没有重要工作,但电话微信也爆满了。 她手背上多了新的针孔,但身体好受了很多,高烧退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有水,以及酒店客房服务的字条。 姜时念没想那么多,以为全程是酒店帮忙,撑起身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助理童蓝长出口气,带着哭腔说:“念念姐,你可算是联系我了。” 姜时念敏感地听出有事,她追问,童蓝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讲,只是说:“乔思月今天在潭门港录节目,你知道吧?” 乔思月在台里是第二梯队,手里有一档经常出外景的社会节目,最近要录潭门港,据说是今天,她应该是连夜出发的。 童蓝愤恨叹气,姜时念手指顿了顿,点进微信,看到列表里一排未读,有的是好事者给她发来新闻链接。 她打开第一条,大标题赫然写着“中亚传媒商少新欢在怀,同游海港,网传婚期或将延迟?”。 里面文字描述详尽,清楚写着北城电视台新晋小花旦乔思月,在录节目间隙有中亚商公子作陪,一上午豪车接送,游艇出海,爱重之心昭昭。 照片拍得也格外清晰,商瑞穿件简单的丝质衬衫,上千万的豪车副驾坐着乔思月,而之后的私人游艇上,乔思月不嫌冷,只穿一件长开衫裹着白色纯欲小短裙,长发飞扬,商公子在旁倜傥地驾驶游艇,准备出海。 姜时念盯着看了很久,又转头望望外面还在飘雪的北城。 心被敲打过太多次之后,反而没有了痛觉,更多的反胃感涌上来,充斥全身。 北城电视台不止是上星卫视,还有自己的视频平台,很多节目在网上都热度高,尤其访谈和综艺类,当红的几个主持人,也都粉丝量不少。 童蓝的电话还没挂,猜到姜时念看见了,气得哭出来:“商总什么意思啊!你昨天生日,还生病,他今天赶去港口陪乔思月被拍?!他是不是眼瞎!乔思月那个大绿茶他看不出来?!” “念念姐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其实我见过乔思月挽商总的胳膊,”童蓝咬牙,“商总居然没躲开!” 跟商瑞的恋情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外面有很多小道消息,姜时念能想到,现在网上言论都是在说什么,她不想看。 姜时念低头给商瑞发了一条微信:“你今天回不回北城。” 商瑞人正在机场,特助在旁边忧心忡忡跟着,还没等到商总吩咐把热搜撤掉。 这会儿商瑞看完微信,拧着的眉头才松开,嗤笑一声:“刺激刺激还是挺有用的,知道主动找我求和了。” 特助赶紧问:“商总,热搜我找人撤了吧?” 本来是突发情况,潭门港这边的分公司出了点紧急问题,商总凌晨来了很快就处理掉,没想到知道乔思月正巧也在后,他就顺着姜家的意,答应带她去补过生日。 商瑞懒洋洋拨了拨手机:“先放着,让她多看会儿,见面才能听话,不然她还真以为这婚那么好结,昨天作成那样也够了。” “还有,”他转头,“昨晚沈延非几点走的。” 特助小心说:“根据我们看见的,沈总的车是半小时后离开酒店,没再回去,姜小姐在原先的房间过夜的。” 商瑞了然点点头,唇角淡嘲地翘了翘。 果然,姜时念不用异想天开,再指望着别的倚仗了,沈延非眼高于顶,怎么会为她破例。 他隔了十几分钟,登机之前,才吝啬回了一条:“下午回。” 姜时念随即问:“几点。” 见她这么急,商瑞笑笑,心情不错地顺手答了个时间:“五点左右。” - 姜时念还没恢复,就暂时留在酒店,童蓝赶过来照顾她,又被她撵回去,她收拾好那个不大的行李箱,庆幸一些基本的证件和必需品都随身带着。 她在城南有一间公寓,但姜家不喜欢她出去住,就一直空着,需要重新打扫,去住酒店,也要换一个姜家和商瑞骚扰不到的。 姜时念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 直到这时候,她还是给商瑞留了最后一线余地的。 手机忽然震动,是秦栀的电话:“念念,我现在准备登机,这就回国去陪你,对了,商瑞到底什么情况!闹出那种花边新闻,还不挽救?!居然还在跟那帮公子哥儿喝酒打牌?!” 姜时念怔了怔:“什么?” “你不知道啊?也对,你都不加这种狐朋狗友的群,”秦栀说着给姜时念转过来几张图,那些大小姐们群里有人发的,“你看看,这刚拍的,商瑞正跟赵家老四那一帮玩着呢,就在海域。” 海域是北城有名的高端私人会所,很受上流圈子的少爷千金们欢迎。 姜时念那种恶心感再次强烈的涌上来。 她皱眉看着照片上的商瑞,慵懒摸着牌,唇角噙笑,包厢她认得,以前商瑞带她去过一次,她很不喜欢。 姜时念嗓子干涩地安慰了秦栀两句,给商瑞打电话,他没接,她不再耽误,拉起行李箱离开套房,下楼叫车,直接去了海域。 她很少来这样的场合,海域的门童不太认识她,但见她虽然戴了口罩,还是明艳晃眼,也没敢怠慢。 姜时念报了秦栀的会员号,被热情带进去。 她谢绝门童引路,乘电梯直接上三楼,行李箱不重,在厚实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姜时念抓着拉手的指节紧绷,经过走廊里唯一一扇装饰的小窗时,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雪势变大,厚重地弥天盖地压下来。 商瑞的包厢在转角第一间,贴着岩层装饰的门没关紧,透着一指宽的缝隙。 姜时念垂眼稳定情绪,正要推门,赵家那个纨绔的声音就带笑传出来:“我就说嘛,商公子还能被个女人拿捏住,我可听说了,她就是个养女,心还挺黑,今天闹那条小绯闻,她肯定跟你作了吧?” 商瑞嗓音悦耳,散淡开口:“作?她现在敢么?” 姜时念一字一字听着。 里面哄堂大笑。 有人说:“怎么还有谣言,说昨晚上沈家那位居然到场了,还特意给姜时念撑面子,不可能吧?” 商瑞冷笑:“你也知道不可能,姜时念现在一无所有,姜家根本没打算继续承认她,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沈延非会把她看眼里?” 他漫不经心说:“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小伏低来求我别分手,我要是这时候甩了她,她马上就得摔得粉身碎骨,让人看够笑话。” 商瑞说完,余光看了眼手机,四点半,晾姜时念也晾得差不多了,跟她见个面,看她怎么吃醋。 他把牌一推,不留恋地站起身,拎起外衣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到包厢门被从外推开,姜时念逆光站在那里,还拖着行李。 商瑞莫名心一紧,蹙眉朝她过去,不等开口,姜时念向他走了两步,她过去脾气好到让人想揉捏欺负,但现在,她扬手,毫无犹豫地打了商瑞一巴掌。 “啪”的响声,让整个包厢陷入死寂,一群公子哥纷纷站起来,表情堪称惊恐。 姜时念右手轻轻颤着,她用力攥住,扣紧,不让自己的脆弱泄露半点。 她看着商瑞,面对面跟他说:“商总,我们婚约解除,分手,现在开始,我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最后,姜时念甚至朝他笑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桃花眼中流光四溢:“这么多年,还不如从来没有认识过。” - 雪下得很大,不到五点的天色,已经暗沉到像是快入夜,姜时念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域,后面隐约还有那间包厢里纷乱的嘈杂声,门童提着伞追出来,要为她撑起等车。 姜时念没说话,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海域门前的廊沿,孤身迈进纷扬雪里。 风不大,但气温很低,姜时念身上穿着昨天去准备生日宴的私服,那时她还是车接车送的姜家千金,不需要靠衣服保暖,但现在寒风透骨,吹起她长发。 海域所在的位置车流很少,开到这边的基本都是私家豪车,天气好还能叫车过来,以现在的雪,等再久都不一定。 姜时念固执地往前走,眼前茫茫一片,路灯的光昏黄,照着她落满碎雪的睫毛。 她走累就抱膝蹲在路边,纤白脖颈垂低,感官闭塞着,只有空荡风声。 等她意识到有车轮碾过雪地的闷重声响逼近时,黑色迈巴赫已经在遮天似的雪雾里穿行过来,犹如等待狩猎的凶兽终于露出轮廓。 车灯通明,照亮姜时念满眼的昏沉暗色。 加长迈巴赫缓缓停下。 姜时念站起来,恍然意识到,她手腕上竟然还戴着那只昂贵手镯,忘了摘下还回去。 不透明的车窗适时降下来,男人深刻眉眼,高挺的鼻骨一寸寸被照亮,他抬眸看过来,笑痕很淡,分寸有度,姜时念却像迎头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潭里。 他温文尔雅问:“姜小姐,上我的车么?” 5. 5. 灰黑阴云笼罩天穹,地面却无边际地延伸开厚重纯白,半空大片的雪绒混淆了这世界的颜色。 姜时念笔直地站在其中,大衣被风吹开也忘了去抓,她看着车里端方的人,满心都是不真实感。 这种冰天雪地,沈延非更适合出现在别墅温度适宜的壁炉前,或者办公室,就算有工作还在车里,恰好途径这儿,也应该目不斜视地碾雪路过,而不是专门停下来,邀请她上车。 她跟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医院帮她解围是巧遇,生日宴的事,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他跟姜家有别的恩怨,才借题发挥,顺便帮了她。 姜时念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她手上的镯子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当时是顺应情势收了,肯定要还他的,人家来要也正常。 姜时念没回答沈延非的话,揉了揉有点冻僵的手,把玉镯摘下来,从包里翻出原配盒子装进去,隔着车窗双手递给他:“沈总,谢谢你的手镯帮忙,抱歉这两天私事太乱了,没及时给你。” 沈延非没动,无波无澜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没有往礼盒移一下,他平静说:“送了,收了,就是你的东西,不需要还,姜小姐不是已经没地方去了吗,还有精力管一只手镯?” 他言辞淡淡,仿佛只是随便闲聊,但姜时念神经一凛,眼里下意识有了防备。 她竖起一层遍体鳞伤后的壁垒,抿唇问:“沈总这是知道什么了?” 沈延非微哂:“商瑞的新闻就挂在热门头条上,现在人尽皆知,我想姜小姐不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人,经过昨天,我也有幸亲眼看到了商公子的作风,今天你要跟他划清界限,不是很正常?” “只是你不想再回姜家,更不会依靠商瑞,据我所知,你唯一的一套公寓买下后就没住过,应该也不适合应急,”他语速沉缓,堪称温和地铺开她目前面对的种种困境,继而点到为止地弯了弯唇,“或者你打算住酒店?” 沈延非双眼深邃犀利:“身份信息一录入,你不想见的人,总有办法轻松找到你。” 姜时念像是被他三言两语剥光了扔在雪地里。 她担心的挣扎的,他一点不给面子,全部当面揭出来。 而他本人八风不动,简直是在逗弄她。 姜时念捏紧礼盒,盒子棱角往细嫩掌心里压,她泛白的脸色快速涨出红,冷声问:“沈总是路过来看我笑话的?那你昨晚就应该已经看够了,有必要再来说这些吗!” 她以前很擅长隐忍,什么情绪都安安静静往下咽,不会表现出来,做姜家要求的闺秀,但是到今天,所有她自己给自己贴的保护层都被人撕开,血肉露的太多,她就忍不住了。 然而她的音调在寒风里止不住抖动,本来很严肃的态度,也变得易碎起来。 沈延非盯着姜时念,并不迫人,是他伪装好的温和审视,让她不自觉咬唇静下来,没涂口红的唇肉上碾出一个小月牙形的淡白色牙印。 他眼里略起涟漪,继续淡声说:“听说姜小姐这两天在休假,后天回电视台?那你要面对的可能不止现在这些,姜小姐目前手里有两档固定主持节目,一档时政新闻类,你们的副台长消息灵通,已经暗地里在着手换人,另一档更热门,你那位姐姐看样子势在必得,姜家在插手干预了。” “至于商瑞,我不认为他会在你提出分手后,突然醒悟过来替你主持公道,就算醒了,你恐怕也不屑要,”沈延非每一次提到商瑞名字,无懈可击的神情都有一丝难察的森然,“你要眼看着自己辛苦挣来的事业,被那些人轻易拿走么。” 一切都是事实。 姜时念明白,沈延非没有故意危言耸听。 这些跟推不推翻蛋糕,打不打商瑞都没关系,姜家一定会这么对她,商瑞也一定会帮衬乔思月。 从亲生女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面临的就是死局。 主持人这一行,不是辞职跳槽,换一家平台就能解决问题的,只要还在这个行业里,跟乔思月有竞争关系,姜家就会用尽办法把她压死。 如今就有现成的了,他们只要稍微颠倒黑白,把她“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故事一渲染,再加上取消婚礼,商瑞去迎娶乔思月,足够把她事业毁掉。 她的能力,辛苦,拼命努力,在他们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更不用说,当初她大学学了传媒,还都是因为姜家唯恐她惦记家里产业,才硬让她报了跟生意无关的中传。 风渐渐大起来,声音呼啸,贯穿长街。 姜时念裙角猎猎的往后飞,她孤单站在雪里,明明走投无路了,眼尾和鼻尖都冻得通红,面对的又是最害怕的人,还不想示弱地说:“所以呢?沈总什么意思?我有多惨我自己知道,您屈尊来告诉我,不嫌浪费时间吗。” 她出息了,她敢跟她最怕的这个人叫板了。 沈延非看着她,“您”字刺耳。 她朝他颤巍巍地竖起了一些攻击性。 但他又被她搅动。 攻击性,也总比陌生人一样的冷漠要好。 路灯暗淡,天地有一瞬的停滞和寂静,姜时念起初听到一点很浅的笑声,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车里的男人褪掉之前陈述事实时候的淡漠,抬起眼帘,跟她隔着风雪眼神相撞。 他骨相绝佳,暖调的光线里,五官夺目到让人不想呼吸。 沈延非问:“既然没地方去,来我身边如何。” 姜时念瞬间耳中轰鸣,有短暂的一会儿,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她血流声。 有一根无形的弦被猛然攥住,飞快向两边拉扯,拽出匪夷所思的长度。 姜时念摇头:“沈总,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不然姜小姐真以为我那么闲,停下来跟你说这些?”沈延非四平八稳回答,“你也在这圈子里,知道商人不会无谓的投入。” 姜时念像被透明手掌扣住咽喉,她眉心拧紧,有点羞恼,又带着被辱没的怒意和坚决,眼窝更红地提高音量:“让你失望了,我再难也会自己受着,不给谁做情人。” 那根线随时要绷断了。 她果断上前两步,把手镯的盒子从车窗里放进去,不轻不重掉在男人腿边,然后她抓紧行李箱转身往前走。 才迈了两步,车里就传来沈延非略微带笑的嗓音:“姜小姐,我在你印象里就这么不堪?如果我说,我是想请你跟我结婚。” 空气凝结定格。 姜时念第二次被响雷击中。 这明明就是一句更不现实的话,显然代表着更大的戏弄和轻视,但姜时念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迈巴赫平稳往前开了一点,后排那扇打开的车窗再次停在她跟前。 沈延非从容开口:“我刚好急需一个背景干净,没有复杂家庭关系的妻子,婚后可以相敬如宾,非必要的情况互不打扰,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干涉,当然你需要什么,我也都会提供,姜小姐,愿意像解决那个生日蛋糕一样,帮我这个小忙么。” 姜时念脑子里那根挣到极限的弦,终于不堪力量,倏然断裂,身边风雪都像跟着共振。 她高烧之后的昏涨感又跳出来,刺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居然会听见沈延非跟她说这种话。 姜时念咽了咽,在这一刻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 深暗,偏偏又清明,雪光映在里面,捉摸不透。 他看起来不是逗弄,她却只觉得荒唐:“我的背景还算干净?你既然对我调查这么清楚,对姜家的事应该都了解了,还有,你知道我刚分手,后续可能还有未了的麻烦。” 她白皙眉心蹙着,不惜冷风冷气站在雪里,对他剖开自己的伤:“我没有父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现在又跟养父母决裂,事业不保,你就算随便选一个,身世也比我简单,比我更符合你的要求。” 沈延非意味深长:“既然这样,我补充一条,长得漂亮。” 姜时念哽住。 他得体的微笑:“这个理由够充分吗?要不然请姜小姐替我找一个能比你更漂亮的?” 姜时念连着两天被他说漂亮,已经搞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她转换重点:“沈家不可能同意。” 沈延非手中把玩着手镯盒子,知道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不会轻信他。 于是他信口回应:“我之所以急需,就是被家里催的,实际上,我回国接管沈家时间不长,家里各方还不稳定,爷爷逼我娶他看中的人,我得让他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在掌权,所以要选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 缩在前面驾驶座上的许然之前一直还憋得住,这会儿听完这句,马上弓背趴下去,捂住嘴差点破功。 三哥为了姜时念,真是什么话都编的出口,还这么自然。 偌大沈家从上到下,包括以前最冷血的老爷子,现在哪个不是对他言听计从,还逼婚,谁敢啊。 姜时念一时没说话,半信半疑望向沈延非,默默想着原来高门如沈家,贵重如沈延非,也有家族倾轧那些糟心事,还会被长辈逼婚。 她又问:“沈总没有喜欢的人吗?你就宁愿婚姻只是一个空壳?” 沈延非眼底雾霭沉沉,这一次看她的目光很长,长到半晌没有移开,像要透过太久远的时光。 他喉结很轻地动了动,明白她的心防还没卸下。 她心里的别人还没清空,所以也需要,他跟她对等,同样心有所属,她才有安全感,才可能接受。 沈延非低声说:“有。” 姜时念不意外:“那你不应该娶她?” 他回答:“她现在正要嫁人。” 姜时念怔住,忽然就醍醐灌顶了。 沈总这是被刺激了?所爱准备嫁人,他才报复似的也要急着结婚,还非要选一个除了脸,哪哪都跟他不相配的? 姜时念忧心:“你不再争取一下吗?她说不定后悔,以沈总的条件,北城这些豪门,不知道多少人做梦想嫁你。” 沈延非唇边略略扬起:“她不会后悔,一定要嫁,所以姜小姐呢?既然我条件这么优越,你还要犹豫?” 他斩钉截铁:“婚前协议对你是有利的,我们各取所需,姜时念,跟我结婚,我能护你。” 一个“护”字,刺在姜时念胸口。 她手指死死攥着行李箱,低头看自己盖满雪的脚,她身后一条街之外,是跟商瑞分手的会所,再往前半个城区,是姜家她从小长大的别墅。 她的路被堵死,不管往哪边走,都是他们给她准备好的悬崖。 姜时念咬住牙关。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以不要父母和男友,但凭什么她全心全意积累的事业,要拱手让别人践踏。 没感情的婚姻又怎么了,她本来也没有再重新谈恋爱的打算。 沈延非应有尽有,对她没什么可图的,她怕他,以后尽量躲着就好了,反正他那么忙,只要互不干扰就行。 姜时念忍住双手发出的战栗感,指甲深深嵌进皮肉。 挣扎的最后一刻,她豁出去了,选择接住这个不可思议的惊天大饼,冲动问他:“什么时候领证。” 问完她就后悔了。 沈延非的意思,多半只是假结婚,简单办个婚礼应付沈家就行了,怎么会轻易领证,变成真正介入他生活的正经婚姻。 她跟商瑞下个月就要办婚礼,商家都表示婚礼后,看看什么时候怀孕,再考虑领证的事,让她如鲠在喉。 姜时念闭了闭眼,睫毛上的碎雪往下坠。 沈延非看了眼时间。 姜时念透过睫毛缝隙,发现他的动作,以为他已经不耐烦了。 然而几秒后,沈延非莞尔看她:“现在去领证,还没到下班时间。” 他抬手按下车门,车里恰到好处的热流向外奔涌,包裹住姜时念,他慢声问:“可以上车了吗?沈太太。” - 姜时念双膝紧拢,端正坐在加长迈巴赫的座椅上,望着车窗外肃杀的雪景,越来越怀疑她是做了场离谱到家的梦。 她跟她多看一眼都怕短命的男人,头脑发热地要去公证结婚。 放在昨天,她死都不会想象到这种事。 姜时念余光偷着瞄瞄沈延非,他跟她距离适度,舒展松弛地靠着椅背,黑色长裤一丝不苟,手随意搭在膝上,骨节分明。 她再看自己,风把衣服全都吹乱了,她都没顾得上整理。 现在她全身家当,也就剩下那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证件和…… 姜时念突然滞住,屏息把随身的手提包轻轻扯过来,不想被沈延非发现地低头小声翻找两圈,动作彻底僵了。 其实根本不用翻的,她怎么可能没事把户口本放进包里。 她哪会预料到,出门去参加生日宴,竟然会一路演变到需要直接结婚。 她必要证件是带了,但户口本单独放着的,还在姜家别墅里! 眼看着迈巴赫要在前面转弯,争分夺秒开向民政局的方向,姜时念忙跟沈延非解释:“沈总……我忘了户口本不在身上,需要回姜家去拿,今天领证肯定来不及了。” 沈延非没说话,半垂的眼睫掀起,静静看她。 姜时念高中毕业后,就没跟他这么近,这么安静地同处一室过,尤其还是移动的车里,他下意识的那些压迫感,不轻不重覆盖上她,让她呼吸发紧。 她轻声反问:“这种事本来就没准备,沈总你也不会把户口本随身携带吧。” 沈延非听完,往前倾身,随手打开距离最近的储物格,取出一个红棕色的薄薄本子,两指捏着递给她。 姜时念震惊:“……你还真带啊。” 沈延非慢条斯理地“嗯”了声:“我今天下午从公司出来,是专程来请你结婚的。” 他口吻听不出喜怒,姜时念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头解释,优美肩颈线映在车窗上:“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不然这样,你把我在路边放下,我回姜家去拿,反正有些东西,我早晚都得取回来。” 沈延非不置可否,示意了开车的许然,许然看懂他的意思,及时转换车道,冒雪开往另一个方向。 两条街之后,姜时念意识到这条路线绝对不是去往姜家的,她不禁紧靠车门坐直,纤薄脊背绷着,再次说服自己主动跟旁边那个气息凛冽的男人搭话:“沈总?这是要去哪。” 沈延非笑了笑:“去我住处。” 姜时念当场瞳孔地震。 他说什么?去他家?! 姜时念刚要拒绝。 沈延非偏过头,车正驶过光线昏暗的路段,他的脸隐没在影子里,很快又被闪过的车灯拂过,这样水浪似的光影波澜中,他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姜小姐,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姜时念一顿,斟酌着措辞:“……合作伙伴?” 他纠正:“是未婚夫妻。” 熟悉的关系,熟悉的称谓,让姜时念心口乍然收缩。 沈延非柔和要求:“说给我听一次。” 姜时念莫名的血液加速,心慌感渗入身体。 她跟他确认:“你要我说什么?” “说……”他声线低沉,在夜色里混着细砂的质感,“你的未婚夫,是沈延非。” 6. 6. 很简单的一句话,张张口就能说出来,姜时念猜,沈延非的意思应该要她口头确认一次刚达成的合作。 她喉咙有点干,不太敢直视沈延非看过来的瞳仁,默默转开脸,视线凝在车窗外沾着的雪片上。 听到“未婚夫”这个称谓,她眼前不受控制浮出来的,是当初她决定答应跟商瑞订婚的时候,商瑞往沙发上一靠,疏懒的语调笑说:“总算是修成正果了,也不枉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一开始她不习惯跟商瑞关系的转变,但商瑞适应极快,立刻开始跟她约会,逛街吃饭看展见朋友,迫切地要对她做各种亲密事。 她那时肯定抵触,也跟商瑞谈过要循序渐进,结果姜家父母知情了,看不上她那个反应,天天耳提面命地让她必须把她的责任拎清楚。 叶婉冷声告诫她:“我确实教育过你,女孩子谈恋爱随便跟人亲密就是不自爱,犯贱!但商瑞能一样吗?他马上就是你未婚夫,抱你一下你都僵,怎么往下走?别以为订婚就稳妥了,万一哪天商家不高兴要悔婚,你让家里刚谈的项目怎么办!” “再说订婚不是你同意的吗?矫情什么,好像家里强迫你了一样!”叶婉极度不满,“我看以后每天你就把商瑞是你未婚夫背个几百遍,背到你自己相信了为止!” 她质问过自己,对商瑞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没有答案,但她可以确定,不管是不是那种轰烈热切的爱,她都是认真想跟商瑞结婚过一辈子的,哪怕需要时间磨合,她也是百分百投入了真诚。 今天完全斩断,抽身出来,要说不疼不痒,怎么可能,那毕竟是她的时光,她的情感,在被商瑞毁掉之后,再失望反胃想忘记,也会在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疤。 比如…… 姜时念意识沉在过去的疤里,身体却在想着抓紧回应沈延非的话,别怠慢了人家。 她跟商瑞已经彻底分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姜时念略哑的声音发出来,叶婉以前那些训责还阴影似的盘绕着,好像挟持了她的声带,她肌肉记忆一时改不掉:“我未婚夫是商——” 这个姓一脱口说出来,姜时念突然清醒,想改是晚了,她马上把后面的字咽回去,细长十指攥得发红。 她感觉身上那道视线好像淬了冰,又压抑地烧起让人心惊肉跳的温度。 姜时念简直头昏,垂下眼在心里本能的“呜”了声。 是她过分了,沈总受这待遇,不得想弄死她。 车还在继续往前开,姜时念已经顾不得是不是要去他家,难堪地小声清清嗓子,重新开口,尽量补救刚才的错误:“……沈总,我承认,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延非的答复,动怒还是不在意,都没有。 姜时念跟沈延非坐在一起,心理负担实在很重,她又惹到了他,更惴惴不安,忍了忍才壮胆转过身,看了眼他的位置。 许然在驾驶座已经要憋死了,替沈延非胸口疼,他从后视镜往后瞟,外面路灯一闪,短暂捕捉到沈延非好像闭着眼,眉心拢得很紧。 他更窒息了,感同身受体会到那种被当面剜心的痛苦。 这才哪到哪啊,就一两句话而已,等真把姜时念娶回家,恐怕他三哥疼的时候多着呢。 许然暗暗叹气,特意走了条灯少的路,周围黑下来,姜时念更看不清沈延非的表情,几秒之后,沈延非睁眼,下意识在身侧扣紧的指骨慢慢松开。 他贪心,得到她的许可还不够,想听她叫声他的名字,再争一个……以前他不能奢望的称呼。 只是,她不愿意给。 沈延非脸色如常地笑了下,语气渗着山涧湿雾似的凉感,听不出波动:“你承认就好。” 随即他话锋一转:“我们快到了。” 姜时念这才注意到窗外环境变化,迈巴赫驶离主街,转进了别墅区大门,门识别车牌自动打开,悄无声息,接下来挂着雪的高大树木在晚间如同沙沙虚影,莹白的垂钓琉璃灯均匀穿插在中间,照亮前面蜿蜒长路。 她大致认出来,是北城权贵圈中很受追捧的望月湾,地理位置优越,闹中取静,价格惊人,都是大面积独栋,带小庄园和顶楼泳池,她以前见姜久山看过。 这里看来是沈延非独居的地方,至于真正的沈家本家老宅,据说在北城中心,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很有历史,市值以及背后象征的基业,早就难以估量。 还好不是直接带她回沈家。 姜时念忐忑地呼吸两下,到底还是稳住了心情,没再反抗。 沈延非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她既然答应了结婚,就不应该排斥跟他回同一个地方,何况,她确实也不想大晚上的去姜家。 车直接进入地下车库,沈延非带姜时念下车,许然勤快地跑到后面把准嫂子的行李箱拎上,还没等捂热,就被沈延非接过去,自然而然往楼上走。 姜时念头皮都紧了,紧几步想拿下来,沈延非没给,侧头看了看她,清清淡淡说:“未婚夫职责所在,不用抢。” 姜时念更惶恐了。 老觉得沈总这话说的,好像在嘲讽她那会儿的口误。 许然适时离开,这栋陌生的千平别墅里就只留下姜时念跟沈延非两个人,她拘束地坐在客厅主沙发上,只搭了一点边缘。 沈延非脱了大衣,里面白色衬衫解开两枚扣子,流畅喉结线条露出来,随着他开口说话,轻微震动着。 姜时念移开眼,抓住他递过来的两份文件,上面公事公办写着婚前协议。 “你看看,”沈延非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搭在膝上,指尖随意交叠,“有什么不满意,提出来再修改,等落笔签字,就不能反悔了。” 姜时念看出沈总是个绝对的行动派,这份协议怕是在来找她之前就准备好了,她也没扭捏,翻来看了一遍,越看越费解。 “沈总,这份协议对你有点不公平,”她点着几个条款,没看他,“我们这个塑料婚姻,将享有一切合法夫妻该有的权利和分配,你还愿意给我提供工作物质上的需要,连衣食住行都包括在内,但是对于我——” 她很郑重:“你只写了不定期需要我配合你演戏,装成恩爱夫妻应付家里和外界……” 说到这儿,姜时念又沉默下去。 除了这个,她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可以付出,沈延非之前也说的很清楚,就是用她来挑衅家里,挡麻烦的,她漂亮,上道,就够了。 沈延非说:“我不需要公平。” 姜时念头更低。 他说得对,他是绝对的上位者,只有他向下施恩的份,根本也不需要提防她来算计他,她还没那个本事。 姜时念冷静下来,虽然觉得多此一举,想了想还是厚脸皮说出来:“我只有一件事要提前讲,不好意思可能会冒犯你,我答应跟你结婚,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不会动感情,当然了,你肯定也不会。” 她轻轻总结:“我们之间,就只是最单纯的协议婚姻。” 沈延非靠在沙发背上,意义不明地弯了下唇。 她就是有能耐,三言两语让他起起落落。 拽他上云层,还是把他推回深涧,都在她抬眼低眉里。 沈延非回她:“好,既然都不会,就不必写在书面上了。” 姜时念本来要反驳,不小心对上他深深目光,又老实地选择放弃,她小心翼翼追问:“那时限呢?什么时候离婚?” 沈延非不着痕迹揉了下眉心,看她能一本正经地把他磨到什么地步。 姜时念看他不说话,就试探地提:“一年,还是两年?” “太短,不够。” “……三年?” 以沈延非的能力,三年还不够他完全控制沈家? 姜时念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寒潭似的眼睛也实在压人,她干脆说:“那就写,任意一方遇到真爱的时候,提出离婚,对方不能反对。” 她这一条,完全是为了沈延非着想。 她自己根本就不打算谈恋爱了,经过商瑞的事,任何感情相关的都不想碰,但沈延非不一样,他身边得有多少女人惦记着,万一哪天动心了,不再执着于已婚的白月光,就可以另娶。 整栋别墅沉寂得过分,姜时念坐立不安,手紧紧捏着笔。 对面的男人眉目漆黑,心思莫测,唇边那抹温雅的弧度好像始终都在,又说不清的气势沉凛,她不得不跟着紧张。 沈延非一言不发,忽然起身拿过她手里的笔。 彼此手指的皮肤有一刹那相碰,呼吸间蜻蜓点水的摩擦过去,划出隐形的热流。 姜时念身上一僵。 沈延非已经拨开笔帽,在几页打印字体后面简洁地加了一段,笔触锋利。 ——“婚姻存续期间,双方身心忠诚,绝不越轨,婚姻时限另议。” 他把写字的一页转过来,推给姜时念看,抬眸轻描淡写问:“还有疑问吗?姜小姐总不至于怀疑,我会算计你,让你吃亏,我加这一条,是在保障你。” 姜时念哑口无言,作为弱势一方她真没什么可挑剔的,而且时限这种事,要在意,也该是沈延非在意,只要以后他提离婚的时候,她痛快答应就可以了。 沈延非把补充内容的拍照发给律师,片刻后新版就传真回他书房,姜时念来不及多考虑,在沈总看似不急不缓的打量下,咬着唇落笔签字。 餐厅里有保姆准备好的晚餐,很清淡,温度正好,姜时念闻到了才觉得饿,沈延非却没吃,她自己安静吃完,正准备洗碗,保姆阿姨就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忙按住她。 “姜小姐,沈总说了,你吃完放着就好,房间在楼上。” 姜时念抢不过,束手束脚上楼,看到她的行李箱放在某一扇房门前,推开进去,见里面面积大,套着浴室和衣帽间,用品齐全,装修风格是极简的黑白灰,细节很讲究,床品也是性冷淡风的枪灰色暗纹。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沈延非家里的各个房间都这个风格,就关门上锁,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头脑放空地伸手抱住被子。 上面有很淡的干净气味,像大雪皑皑的万里松林,风过树梢后,坠下的一捧冰霜。 姜时念失神看着自己刚签过字的手,叹气盖在眼睛上。 四周静下来后,她心里暗暗的拉扯就被迫摆到明面上来。 她堕落了,为了自己能获利,在明知不对等的情况下,抵不住诱惑,想要利用沈延非。 她很不齿自己。 姜时念的病还没好透,情绪大幅度地起落了一天,早就没精神,她摸进浴室简单清洗了一下,热气氤氲里,看到横贯整面墙的洗漱台上有几样摆放整齐的个人用品,只当做是保姆给客房的标配。 迷迷糊糊睡到深夜,姜时念惊醒过来,她缩在床上,眼睛朦胧地望着窗帘。 ……不对啊。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在协议里写,沈延非也只字未提,她到现在刚记起来。 她跟他不谈情,但…… 他没说身体关系。 这段婚姻里,需要上床么,她用不用负责他的生理需求。 姜时念坐起来,长发凌乱地散在胸前,她揉了下眼尾,坚持静止几秒,尽力去清醒头脑考虑正事,但还是没抵过浓重困意,又轻飘飘往后倒了下去,放弃思考地把脸埋进枕头。 她很快又睡过去,没有余力担心是不是要跟最怕的那个人肌肤相亲,也没发现,她紧闭的房门外,有轻微摩擦的砂轮声。 沈延非已经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灯都关着,颀长挺拔的身形只在墙上映出一道模糊暗影。 天快亮时,他再次划开打火机,终于垂下眼,偏头把烟点燃。 安静燃烧的火光在他手指间明灭,他走远了几步,跟她保持开距离,眼睛依旧沉沉地盯着那道门。 所有的游刃有余,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 这个晚上过去,她会不会反悔。 - 姜时念隔天醒得很早,但睡眠质量难得的高,她起床简单整理,刚一拉开门,就撞上抱着几个大盒子送过来的阿姨,她忙上前去接,阿姨笑着说:“姜小姐,沈总留给你的,他早上有事去公司,已经留了司机送你。” 姜时念把盒子抱进房间,稍微犹豫,还是拆开了体积最可观的那个,里面竟然是一件月白旗袍,质地极好,同色刺绣泛着微微光泽。 她怔了怔,挣扎着把其他的盒子也看过一遍,配好的鞋和包,以及她昨天还回去的那只玉镯,还另加了同批料子的一对耳环。 姜时念没准备碰,原封不动放好,等穿着自己裙子路过穿衣镜的时候,才发现她裙角上沾了一片灰,估计是昨天晚上在雪里弄脏,走太久又挂上土,没法大白天穿出去了。 尤其是要面对姜家人。 她在床边坐了两分钟,还是选择妥协,把盒子重新打开,穿上了沈延非准备的这套旗袍,最后把耳环戴上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口气,提起大衣起身下楼。 姜时念直接从地下车库出发,车里温度事宜,她就把大衣随手放一边,暂时没穿,翻了翻手机里已经严重超额的未读信息,才想到她根本就没有沈延非的联系方式。 她本来还打算今早再跟沈延非面对面谈谈,要不要改变主意。 她占便宜,未免占得太明显了。 总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要么是觉得自己空手套白狼,要么……她身上还有沈延非需要的,但他没有明说。 车往姜家开的路上,姜时念问前面的司机:“方便告诉我沈总的电话吗?” 司机客气笑笑:“抱歉啊太太,沈总早上有会议,他说等你取完该取的东西,会联系你的。” “太太”两个字让姜时念不太自然,她没办法了,只能先压着,把户口拿到了再说。 等她的车开到姜家别墅门前的时候,后面不远,迈巴赫适时隐在一片树后,没有立刻往前。 许然在车里张望着,抓心挠肝地回头问:“三哥,你直接陪她回姜家不是更好?定下今天飞香港的行程都特意延后了,你一大早到公司开会,不就是为了空出时间,怎么还不露面。” 沈延非盯着姜时念的车进了大门,才让许然继续跟上,情绪收敛,缓声说:“如果这一路陪她,证还没领,她可能就想跟我离婚了。” “何况,”他尾音压低,“我现在干涉太多,她更怕我。” 姜家大门距离主屋不远,正好徐叔在院子里,看到陌生豪车里坐着姜时念,赶紧放行。 司机松了口气,这要是不放,他按沈总的交代,闯也得闯进去,反正不能让姜小姐受冷受累。 别墅一楼的大片落地窗里,客厅的情景一览无余,姜时念还没下车,就看到人格外齐整,不止姜家人和乔思月在家,那套手工小牛皮的沙发上还坐着脸色不善的商瑞和商璇。 徐叔把车门打开,不放心地想说什么,姜时念对他摇摇头,抓起包从车上迈下。 夹着碎雪的风一吹,她刚反应过来大衣没穿,想回头取的时候,客厅里的一群人已经发现她,姜久山神色大变,登时站起来,脚步铮铮地往外走。 姜时念索性不管大衣了,手指收紧,薄薄脊背挺得很直,迎着他走进去。 她前脚踏入姜家门,迈巴赫就堂而皇之地驶进来,没有马上喧宾夺主,静静蛰伏在姜时念的车边。 姜久山见姜时念换了一身价值不菲的新行头,手上还戴着那只玉镯,更气不平。 “你还知道回来?!”他怒喝,“姜家这么多年白养你!你连最基本的知恩图报都不懂?!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过的什么下作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在生日宴上闹!” 没有了外人,现在连对商家也不用瞒着了,姜久山夫妇不需要再装慈爱。 叶婉坐在沙发边冷笑,斜看着姜时念:“大小姐当惯了,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我们把思月找回来,有必要提前通知你吗?我们养着你,你不就应该随时准备为姐姐付出,哪对不起你了?” 商璇跟着站起来,凉凉道:“听说姜小姐还敢打商瑞,真是出息了,该不会是被沈延非照应过两回,就以为凭你能扒得上他?” 从始至终,商瑞没有开口。 姜时念一句话都没说,目标明确地绕过他们上楼,踏上楼梯时,商瑞的视线过于刺骨,她才扫了一眼。 商瑞表情阴森,牢牢凝视着她脸,突然起身朝她过来。 姜时念一句话拦住他:“商总,今天跟姐姐一起来,应该是和乔思月谈婚事的吧?” 商瑞颊边肌肉抽紧。 是,他就是故意来找乔思月谈婚事,他无论如何不相信,姜时念真的敢跟他分手!他怎么可能被她威胁,婚约解除就解除,他又不是没人可娶,等日子一到照样大办婚礼! 看姜时念到时候要怎么悔不当初。 商瑞试图从她眼睛里挖出什么,姜时念已经趁这个机会快步上楼,直接冲进自己住过的房间,打开行李袋,先找出户口本塞进去,接着她私人物品,压在柜子最深处的几个高中课本,都一起带走。 其他姜家花钱买的,她一样不要。 庆幸的是,户口本在她成年后就单独分离了出来,姜家嫌弃她,不想让她出现在他们的册子里。 姜时念动作快,前后就几分钟,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面无表情下楼离开。 耳边全是指责的骂声,说她这辈子不会有好结果,警告她等着明天一上班就被全行业雪藏,更戳心的诅咒也砸向她,说她注定就是泥地里的杂种,没有良心。 姜时念只想笑。 她是泥地里的杂种,但她不能被这些人踩下去。 每见他们一次,都更坚定。 她忽然间心狠下来。 沈延非…… 利用就利用吧,亏心就亏心吧,就算还有多少没看透的危险藏在里面,都不太重要了,她真的不想被他们这么轻易打碎。 姜时念速度加快,穿过客厅的时候,手腕猛的被商瑞抓住,她迅速躲开。 商瑞已经忍无可忍,她从姜时念的眼角眉梢里,看不出半点对他的悔恨或者无助,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让他无比陌生。 失重感涌起,他咬牙切齿说:“姜时念,你真以为我不敢扔下你,我告诉你,下个月婚礼没你也一样办。” 姜时念不理解地看他,疏远点头:“那恭喜。” 商瑞如受重击,手上力气不禁更重,盛怒之下踢翻了身边的装饰,伸手要把她往怀里拽。 力量悬殊,姜时念的鞋跟刚一倾斜,另一只筋络分明的手就天降般出现,五指凸起的骨节走势凌厉,揪住商瑞的衣领,一把朝后面甩开。 姜时念愣住,跟昨夜被子上那种隐秘霜雪味道相同的气息,从她身后笼罩过来。 她现在背对着大门,不知道具体情景,但她能看到客厅里其他人震惊到微微狰狞的表情。 一件带着体温的男款大衣披在她肩上,继而裹住。 她双脚错了一小步,紧跟着撞进男人打开的臂弯里。 沈延非只穿着薄衬衫,大衣围在姜时念的身上,他把她严严实实揽到身前,眼里的刺骨冷意铺开,唇边却抬着弧度。 “商总哪来的勇气,欺负到我的人身上。” 7. 7. 姜时念觉得自己好像天旋地转了一下,等站稳以后,她视野里就不再是商瑞和姜家的客厅,而是男人被丝白布料覆盖着的胸膛。 情势突然逆转,她心率不受控制地颠簸,一时间没有余力去考虑沈延非怎么会在,他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所有注意力,都被拉到了环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臂上。 他掌心很烫,几乎要透过大衣的厚度,渗入她身体。 姜时念指甲往里扣着,克制住因为紧张而失衡的呼吸。 她从没跟他离得这么近过,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跳动,还有开口为她说话时候喉结的细微震颤, 他身上气息自带本能的侵略性,很容易让人失态,她警告自己冷静,千万别挣扎,别乱动。 无论沈延非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在履行婚前协议上的承诺,来帮她立威撑腰。 她不能不识好歹。 而且…… 姜时念炙灼唇间悄悄呼出一口气。 沈延非虽然对她做出了类似环抱的动作,但实际上分寸尺度拿捏恰好,亲昵,庇护,在大衣掩盖之下,又不会太过分的紧贴。 除了最开始揽她的那一下,他似乎有稍纵即逝的过激,不等分辨就消失了,留给她的,是他一贯的从容矜重。 客厅里寒意凝固,姜久山许久喘不上一口气,一张脸闷得隐隐泛紫。 他瞪着沈延非看,失声般光是张嘴,发不出声。 他眼神又移到姜时念身上,亲眼看着两个身份悬殊到这种程度的人站在一起,而他张口闭口嫌恶的那个“女儿”,居然在沈家家主的怀里。 姜久山涨到顶点的不可置信终于轰然破裂,眼角爬上血丝:“……什么意思?沈总,您这是干什么。” 情绪已经要歇斯底里了,他仍旧不敢在沈延非的面前造次。 叶婉脸上血色在看到沈延非的那刻就褪干净了,她死攥住乔思月的手,嘴唇紧绷着低喃:“他刚才怎么说的?他……的人?” 姜久山没胆子多问沈延非,只能再次把矛盾对准姜时念,习惯性的严厉发难:“你自己说!哑巴了?!” 姜时念脱离他们的掌控,也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只有昨晚,她在酒店退房后不知道跑去哪过的夜。 对于姜时念的行踪,他们根本没管,料想也不过就是躲在哪哭,怨恨命运不公,害怕自己身败名裂被电视台雪藏,用不了两天就得跑回来,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 怎么可能才一夜过去,她就能惊得动沈延非。 沈延非握着姜时念的肩头,正把大衣往上提,给她裹得更妥帖点,听到姜久山的态度,他眼帘漫不经心掀开,语气淬冰:“看清楚你在对谁说话,是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们听不懂。” 他咬字缓缓,威慑却让满屋子的人头皮发炸:“从你们决定要办生日宴的那天起,姜家里外,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问姜时念,我想姜董听过,我性格没那么好,你是想试试后果?” 姜久山喉咙堵住,向后让了两步,深陷到沙发上。 叶婉惊怒得两眼发红,这种场面,她哪敢让自己家儿子出声,就把希望全寄托到商瑞身上。 商瑞被甩出去之后,一直半弓着身,扶住茶柜边沿的手越扣越紧,额角和胳膊上青筋爆出,不停地重重呼气。 今天来姜家以前,他想过了,要是姜时念在家,只要她态度肯软化,对他说两句好听的挽回,他可以跟她解释那天带乔思月出海的事。 也可以考虑告诉她,他没准备退婚,该结还结。 她那天拼命作,又扇巴掌又闹分手的,不就是因为嫉妒他对乔思月示好?!不就是觉得他在海域包厢里说的话过分了? 乔思月的事他哄哄还行,但包厢里那些话,虽然难听,哪句不是事实,她本来就是个养女,给人家亲生女儿让位,谨小慎微做人,想不掉身价就过来哄他高兴,错哪了! 他继承商家,肯娶一个不被待见的养女已经够真心了。 结果等到了姜家,他才被告知,姜时念压根儿就没回来过,不知道自暴自弃地跑去哪鬼混,夜不归宿,连踪迹都查不到。 那一刻他怒火攻心,懒得再说话,就默许了商璇跟商家提议新娘换人的事。 等到真换了,有她悔不当初的。 然而现在…… 商瑞脑中血流充得太狠,反而一片发白,他慢慢抬起头,眯眼看向姜时念和她身边的人,某一瞬间像是时光倒退,碎片般的画面突兀割在他脑子里。 高二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姜时念虚弱地病倒昏迷,懒散穿着校服的沈延非沉默搂住她,对待什么稀世宝贝似的。 再宝贝又怎么样,不还是他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 商瑞喉咙里溢出一点铁锈气,他站直,冷冷说:“姜时念,你疯了是不是,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分手了。” 他挥开茶柜,接着往前走,坚持要去把姜时念扯回来。 之前被商瑞踢倒的装饰物就横在沈延非脚边,他看不出有什么动作,那个障碍就“砰”的滚到了商瑞跟前。 商瑞根本避无可避,直接撞上,一声不出地跌倒,西裤包裹的膝盖“啪”一声狠狠触地,手掌压在深色木地板上。 沈延非手指在姜时念肩上拂过,低头问她:“还有什么要拿吗。” 姜时念嗓子干涩:“没有,我的东西都已经带身上了,姜家其他的,和我无关。” 沈延非很淡地颔首,指节下滑,压住姜时念上臂,把她完全护在手臂的范围里。 他一眼没再看客厅里的人,平静地带她往外走,鞋底如常踩过,正好重碾在商瑞刚才抓了姜时念腕子的那只手上。 商瑞眼角充血,还没有从天翻地覆的变故里彻底醒过神。 等他咬着牙管站起来,大步冲出去,迈巴赫的车尾已经转过弯,只剩下徐叔恭敬地站在门外,一板一眼说:“商总,小姐让我转告你,分手就是分手,不需要你的同意,还有,她预祝你新婚愉快。”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过声的乔思月,手已经被叶婉捏得涨红。 她愧疚地哽咽道:“爸妈,哥,是我的问题,怪我没跟时念提前沟通,让她误会了太多事,才对家里和商总有这么大的怨愤,宁愿去给人养着,当个见不了光的金丝雀。” 气氛骤然改变。 姜久山喘得更费力:“思月,你说什么?!” 乔思月蹙着眉,忘了眼空荡的门外,手指暗暗捏住。 “电视台里挺多这样的事,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了有靠山什么都肯做,”她压抑地轻声,“沈延非的背景摆在那,总不可能跟时念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她现在依附上他,也就只能短期换点资源,背后还不知道得付出多少。” 叶婉长松一口气,又像气急了,抬手摔掉一个玻璃杯发泄:“这就对了,难怪我始终看不惯她那长相,我就知道,她早晚得做出败门风的事来!” 商瑞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右手刺疼难忍。 ……对。 是这样。 时隔太久了,沈延非位高权重,绝不会把一无所有的姜时念当成正经的女友。 最多就是一时的初恋情结,想攥在手里玩玩就算。 姜时念……也不过是走投无路,出卖自己,靠着一张脸去贴沈延非而已。 是她自甘堕落,想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来报复他。 他没输。 - 车里过分安静,姜时念紧挨着车门,靠玻璃透进来的少许凉意稳定情绪,她垂下细密眼睫,在行李袋里找出自己的户口本,倒扣在腿边。 上车后,沈延非就没有开口说话,也没再询问她的念头,仿佛心照不宣,车从姜家一驶离,就一路朝着民政局开。 姜时念能理解。 让沈总百忙中抽空,纡尊降贵来替她解决家里的糟心事,实在辱没他的身份,他付出了成本,要立即把婚姻关系落实,也是合情合理。 姜时念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再对结婚这件事有什么犹豫的,她心里提前演练着去领结婚证的流程,希望不要出错浪费沈延非的时间。 眼看着还剩两条街就到民政局了,车却在路口转向,往其他路上开,姜时念这下忍不住先出声:“沈总,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吗。” 沈延非的反应喜怒不辨:“陪你去换套衣服。” 换衣服? 姜时念意外地看了眼身上旗袍,想不出有什么需要换的理由,颜色款式都挺适合拍登记照片的,她既然打破了沉默,也就鼓起勇气继续问下去:“旗袍不好吗?” “好,”沈延非的视线半掩在睫毛下,若有若无盯着她左手的袖口,那里包着的手腕被商瑞用力抓过,布料上留了痕迹,“只是这件不配你,换了。” 姜时念吃惊加茫然。 沈总真是很挑剔,身上这件旗袍在她穿过的所有里面,无论面料剪裁细节,都是最好,他竟然这么看不上。 不过沈总领证,要求高也无可厚非。 车开进一套仿古建筑的院门,有提前准备好的团队在门口迎接,一群人把姜时念前呼后拥带进去,没过多久,她脱下来的那件月白色旗袍就送到了沈延非的手上。 院外没人打扰的长廊里,寒冬料峭,廊沿边都是积雪。 沈延非唇间咬烟,低垂着眼睛,侧脸笼在一片模糊光影里,他握住旗袍左边衣袖,抚平那些被别人留下的褶皱,狠狠用力攥进手里。 长久的死寂后,他喉结动了动,把带着她体温的旗袍完完整整叠好,托在手上,不舍得有一点蒙尘。 姜时念在里面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几个来回,也没瞧出身上这件跟换下去的有什么明显差别,都是浅色暗绣,不过现在这件是珍珠白,跟沈延非穿的衬衫更相配。 姜时念被引到楼下大厅,沈延非已经等在那,他身上浅淡的烟草气散得一干二净,抬手叫来在旁边待命的摄影师一行人,侧头跟姜时念说:“先别急,在这儿提前把照片拍了。” 摄影师在圈里名声很响,平常都是负责给一线明星拍写真封面,当然认识身为当红主持人的姜时念,一见这情况,他知道自己吃到了惊天大瓜,吓得哪敢出声,谨小慎微开始拍摄。 并且…… 是按照沈延非事先的吩咐,把一张最简单的证件照合影,硬是拍了一百来张。 “姜小姐再侧一点头,离沈总近点——” “还不够噢,最好能贴上,对对,肩膀靠在一起——” “姜小姐再笑笑,麻烦沈总搭肩,亲密一点,对就是这样——” 姜时念严重怀疑哪里不对,但拍摄过程看起来挺严肃,她也没好意思提意见。 她没领过证,可也见过别人的照片,都是板板正正坐一起,稍微靠近,就行了。 哪像现在…… 不过沈总真是好性格,耐心十足,跟她拍了十来分钟,连她意想不到的情侣姿势都用上了,简直是亵渎沈总威严。 好不容易拍完,姜时念如释重负,就是有隐隐的担忧,觉得这些照片,可能拿到民政局都不合规定。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顺势拂过旗袍裙摆,低头侧目间,左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姜时念一怔,不禁朝沈延非望过去。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另一只手圈在她手腕上,他手指长,掌心薄而舒展,绕她一周还有很多空余,他拇指抵在她腕中的脉搏上,一下一下跳动震动彼此。 像在强势地覆盖某些痕迹。 姜时念有些难忍的麻痒涌上来,又不敢擅自抽出去,她吐息微微升温,轻声问:“怎么了?” 沈延非眼中蓄着雾气,面不改色地加重,扣紧,牵住她往前走,淡然说:“适应一下夫妻关系,姜小姐不介意吧?” 姜时念倒是很想介意,但周围众目睽睽看着,她怎么能去逆他的意思。 等到了民政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临近春节,来领证结婚的人很多,姜时念定了定心,戴上口罩,跟沈延非走进去。 然后她担心的事果然就发生了。 照片都不合格。 同一时间,沈延非手机微微震动,摄影师已经整理好的上百张照片,象征着结婚厮守的合照,全数发到了他的微信上,一张不缺。 她笑着靠着,把他真正当成男友,未婚夫,爱人的样子。 姜时念在民政局重新陪沈总拍了一张合格的双人证件照,正式登记之前,需要双方填表,等表填完,签了字递上去,结婚证就能拿到手里了。 天气很冷,民政局大厅里的空调坏了,气温低,很多人都在呵着热气取暖。 姜时念挑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拿笔填表,到了最后要签字落款的时候,她手指凉得厉害,有些不好下笔。 她不知道,身后那束专注目光,一瞬不错地凝着她,在她停笔犹豫的一刻,脱控般往下深陷。 姜时念想揉揉手,恢复点温度。 后背突然一烫。 沈延非走上前,高大身形微微下压,用脊背隔开她与外界混乱的人群,他左手撑在她身边的桌沿上,右手温度炙热,不轻不重覆上她发僵的手背。 周围色彩像是在某一刻全部变成虚影。 沈延非掌心打开,指骨匀长,完全把她小巧的手遮盖,温度在入侵,皮肤似有似无贴在一起,他就这样虚扣住她,带着她一笔一划,把“姜时念”的名字工整写完。 之后,他声线混在大厅纷乱的交谈中,磁沉低缓,克制地覆下来,耳语般问她。 “念念,暖了吗。” 8. 8. [] 姜时念已经不止是暖,沈延非的手轻而易举把她笼罩住,升起的体温像是都被困在里面,节节登高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并未真正贴合的十根手指间持续蒸腾。 写个名字的时间里,她原本冰凉的指缝里面就沁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被烫到似的把手往回抽,他也点到为止地抬起来放行。 从头至尾,他行事坦荡,怎么看都只是为了节省时间,想帮她尽快把表填完。 姜时念握住指尖,皮肤重新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寒意,但这一次她没再觉得手僵,那些被沈延非传导过来的热,开始顺着指节,尝试着往更深处钻。 她缓了缓神,把那种危险的错觉挥开,起身拿起表格,递给沈延非,抿抿红润唇角,小声咕哝了一句:“沈总,谢谢,不过你不用太管我,我自己能写好。” 沈延非似是而非地“嗯”了声:“最基本的夫妻礼仪而已,希望姜小姐尽快习惯,早点进入角色,我们都轻松。” 姜时念怔了怔。 原来手把手写字,有度的暖手,在沈总的定义里都是夫妻礼仪?也就是说,不止这一次,类似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她以前听说过的豪门联姻,塑料夫妻,不用演戏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看都不看一眼,多说两句话都嫌麻烦,更别提这么细致的交流。 姜时念心里没底归没底,但知道自己在婚前协议里占优势,就不能轻易置喙沈总的要求,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那你还是叫我姜小姐,我比较适应,像念念这种的……” 她淡妆的妩媚眼睛里映进灯光,碎星粼粼:“我听起来有点别扭。” 沈延非声音条件优越,质感强,又磁又低,这么靠近了一叫,简直磨耳朵。 而且过于亲近了,根本就不像是沈延非口中能说出来的称呼。 沈延非把两张填好的表格合在一起,看了姜时念两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转身回到办理结婚登记的窗口前,利落把表递进去,看着工作人员操作,注视着打印机里空白的红本上,开始缓缓出现黑色字迹。 他久居上位,眼神不可避免地有种冷锐的审视感,堪比总局顶头上司亲自到场盯人,里面忙着的年轻女孩儿本来还一直在偷偷看他,这会儿只剩下慌乱,赶紧加快动作。 几分钟后,一对红皮结婚证盖好钢印,一起被推出来。 沈延非第一时间抬手扣住,上面还带着微微的余温。 空气很冷,某座孤独死寂了多年的火山中,却在不为人知地疯狂涌动岩浆。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嶙峋盘桓在他胸口,心脏,喉管里,甚至身体四肢百骸的悬浮冰块,在这个瞬间瓦解成碎末,隐没在滚滚烧沸的血液中。 “姜小姐这个称呼,以后我应该不会叫了,”沈延非把两个红本叠放好,捏紧了转过身,风平浪静面对姜时念,唇角翘了翘,终于开口回答她刚才的话,“现在开始,你是名正言顺的沈太太。” 他把结婚证放到姜时念眼前,简单划过,让她确认这个东西确实存在了,但没打算交给她保管,接着轻哂:“我不觉得身为合法丈夫,叫妻子一声正常的昵称有什么问题,我会叫你念念,以后必要的时候,可能还会叫你老婆。” 姜时念一窒,唇张了张,又发现无可反驳。 ……也不能说他哪里过分。 毕竟结婚了,而且是结给别人看的,等真到了需要她作为沈太太出场的时候,就算叫“老婆”……听上去也无可厚非。 姜时念白瓷似的脸颊不自觉鼓起了一下,在姜家千金的外壳里,流露出极少的,属于她自己本性的鲜艳生动。 沈延非深色眼底铺上一点笑意,很快收敛干净,勾住她脸边垂着的线绳,给她把拍照时摘下来的口罩重新戴上,手指边缘不经意掠过她细腻的耳廓。 姜时念发痒,把耳朵捂住,然后就朦胧听到沈延非发出浅淡的笑声,接着带她走出民政局。 车上,许然也没避着姜时念在场,边往前开,边给沈延非语速飞快地汇报接下来的行程。 姜时念这才知道,沈延非本该今天上午飞香港,再转道去洛杉矶,但为了领证,临时取消了香港那边的安排,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就挪不开了,下午他直接在北城出发飞美国。 沈延非侧目瞥了姜时念一下,他的新婚妻子,因为听说他领完证就要出差,轻松舒适得已经快溢于言表了。 他眼帘往下压了压,随口说:“电视台那边……” 姜时念端正坐直,腰线起伏微凹,在旗袍包裹下,连着臀划出一道灼眼的弧。 她跟沈延非商量:“沈总,我想明天上班先看看台里的情况,也看看周围人对我究竟什么态度,有需要的时候,我再请你帮忙,可以吗。” 她以前总是软的,没脾气的,多少委屈难受都一个人安静往下咽,但现在她在一步一步从内挣开囚禁自己的茧。 “我不希望……因为有了靠山,就随便享受特权,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等着被保护的既得利益者。” 沈延非不等她有机会躲闪,目光就直撞上她的眼睛,迫使她对视,问她:“那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在你看来,我是什么?” 他明白。 她习惯受伤了,不习惯被保护,觉得自己得到任何好处,就一定需要加倍偿还回去。 她害怕他,也怕欠他。 姜时念乌润长发挽着,耳坠随着车的行驶轻微摇晃,在釉白皮肤上荡出潋滟光泽。 她也弄不清哪里来的这股神勇,抓着手包,大言不惭对面前惹不起的男人说:“……你是底气,行不行。” 车里空间绝对算不上窄,但姜时念话音落下,好像氧气突然压缩,把她周围抽空,显得逼仄起来。 过了几秒,沈延非才从她脸上转开视线,停到自己这一侧的玻璃上,从模糊的影子里继续看她,掩不住一抹笑,慢悠悠地应下来:“勉强行吧。” 他半闭上眼。 面对她,他未免太好哄了点。 下车分开前,沈延非把手机号码留给姜时念,早上送她的那辆车也交代她随便用,他一周内回来,手机不会关,也从来不关。 “另外,”他准备走了,又降下车窗看她,“这几天如果有空,我让人陪你去看看场地。” “场地?” 沈延非说:“婚礼场地,时间,是下个月20号。” 姜时念心脏猛一下跳空。 下个月20号,是原定她要跟商瑞结婚的日子。 姜时念不相信沈延非是故意的,他实在没必要,接下来他说的话,更让她确定只不过是个巧合。 沈延非透露了他定下的地址,是在北城办婚礼的最佳选项,没有之一。 当初她看过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但商瑞更想办露天的,没考虑过在刚刚开春的季节,她穿婚纱会冷。 后来等商瑞改变主意,再费尽周折想订那里的20号档期,已经被其他客人整天包下,她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沈延非。 他早就打算20号选个人办婚礼吗?还是说20号这个日子,对他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姜时念点头答应,先把沈延非号码存好,看着尾号几个略显眼熟的数字有点晃神,等她再抬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已经从她面前离开。 她对数字敏感,很多都是过目不忘,如果她没记错,沈延非疑似……还在用高中时期的那个手机号?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换过好几个。 姜时念站在望月湾沈宅门前,回身往里走,顺便在微信搜索了沈延非的手机号,顺利找到他账号,看见他的头像是一片白,右下角隐约有个手绘的小图案,她刚要点开,屏幕上就豁然跳出秦栀的来电。 姜时念扫了眼时间,猜秦栀应该是已经到国内了。 果然一接起来,就听见她激动到发哑的声音:“念念我落地了,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今儿非得把商瑞那个狗杂碎骂到投不了胎!” 姜时念在电话里没多解释,跟秦栀约在以前经常聚的火锅店里。 火锅店每桌之间的间隔很远,隐私不错,姜时念先到,刚选了个角落位置,秦栀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包往她旁边一拍,开始花式怒骂商瑞,要带她去讨公道。 姜时念拦了好几次才拦下,拽着她手小声说:“我跟他分手了。” 秦栀一口毛肚卡在嗓子里,憋红了脸瞪着她:“……我草你说真的?!” 她之前骂的动情,这会儿又替姜时念忧心起来:“真分了,就等于是把他拱手让给乔思月?念念,姜家这么对你,你再踹了商狗,万一他们对你——” 姜时念等她咽完了,才捏了捏筷子,有点不好启齿地说:“然后,我今天跟别人领证了。” 秦栀彻底傻住,愣了足有两分钟,嗡的爆发,拍着桌子失控追问了一大串之后,不等姜时念回答,已经痛彻心扉:“你这么一个绝色大美女,凭什么随便找人闪婚啊!要我看整个北城,也就铂君的那个沈老板能配得上你!” “沈老板……”姜时念更觉得不好意思,“是说沈延非吗。” 秦栀气哭:“不然还能有谁?怎么,你不是特怕他吗?以前我找你聊他,你从来不搭话!今天倒是——” 姜时念有点别扭地压低声:“那个……我就是跟他闪婚的。” 随即她早有预料地蒙住耳朵,还好火锅店音乐声和别人的聊天声都不小,盖住了秦栀的疯魔。 等点的菜快吃完,秦栀还踩在云里,没回过神,漂亮脸上一片呆滞,颠倒地说了半天,又恍惚喃喃:“协议婚姻又怎样,沈老板好哇……好哇……你不正好有个访谈节目,发愁够不上他,这下好了……你无敌了念念……” 听秦栀一说,姜时念才恍然记起还有节目邀约的大事没机会跟沈延非提。 台里其他事她可以自己来,但请沈延非做嘉宾,是躲不开的紧急任务。 姜时念坐不住了,沈延非可能很快就要登机,到时候航程十几个小时,她等不起。 她跟秦栀打了声招呼,拿着手机走到火锅店侧面 9. 9. [] 跟沈延非的电话挂断以后,姜时念站在墙边发了会儿怔,唇齿里好像还绕着那句轻轻的“三哥”,她用发凉的手贴了下额头,给自己降降温,又轻声慢语地念了一次,尝试着去适应。 秦栀见她久久不回去,就溜过来找,捂住嘴吃惊问:“念念,你这句三哥不会是叫沈老板?可以啊!我听过八卦,只有沈家弟妹,还有沈老板身边最近的那一两个人敢这么叫他,你这属于直接踏进他私密圈啊!” 姜时念茶色的瞳仁紧缩了一下,她真没有冒犯沈延非的意思,再回想刚才,他听到“三哥”的时候除了呼吸有变化,似乎也没表现出不悦,还简练应下了她代表电视台的邀请。 姜时念有点犯愁地叹了一声。 沈延非在机场,周围人多,估计不方便跟她多谈,他会不会心里觉得她刚领证就居心不正,在故意拿称呼试探他的禁区啊。 看来以后,三哥还是不能随便叫。 跟恋恋不舍的秦栀告别之后,姜时念就回了望月湾的别墅,开始专心为访谈节目做准备,在正式请沈延非进摄影棚之前,她需要尽可能掌握他的个人情况。 说起来也是好笑,她作为姜时念,对于自己新婚丈夫的了解,还要通过主持人的身份,来对自己的节目嘉宾做深度研究。 对于沈延非的资料,姜时念之前就收集了一些,但实在少之又少,她打电话给助理童蓝,童蓝的少女音生无可恋说:“念念姐,这件事我一直在跟进,但是沈总藏得太深了,根本什么料都挖不到!” “别把自己说得像狗仔一样,”姜时念轻嗔,“他的基本履历呢?比我这边知道的内容有新增吗?” 童蓝最擅长做背调,各种奇葩渠道多得很。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压低声说:“这倒是有一点点,不过没有实证,算很不靠谱的小道消息——” “据说沈总高中毕业考上青大,全国最好的专业,结果好像还没正式入学,就突然选择退学。” “过段时间他去了美国,在那边当然是重新考上TOP1的名校,在校期间就一手独立创办公司上市,两年直接成行业龙头领军,生意铺了大半地球,到现在还是绝对的业内神话,三年不到就在自己领域里高度威胁到了沈家本家,后来沈老爷子亲自去美国,苦苦求他很久回国继任——” 姜时念手中记录的笔突兀停下,失神地捏紧。 沈延非是她高中时期的学长。 他高三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各名校的保送,之后高考几乎满分拿了状元,考上青大,这些她是亲身经历的,还清楚记得那年盛夏,北城一中门口的巨大红榜,沈延非三个字写在最顶端,多少女生亢奋地与他名字合照。 她一直以为,像沈延非这样的人,一定顺利在大学里搅动风云,就像高中的时候,他眼瞳漠然,冷戾狠恶地懒懒站在阴影里,就能让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他怎么可能……突然退学。 姜时念嗓音莫名有点干涩:“退学的原因,有说法吗?” 童蓝积极回答:“有一个,说是沈总当时意外受伤,伤得很重,其他就挖不到了,这件事年头久,又压得太深,我不敢多碰,其实就是当大佬八卦听的,节目里也不可能用得上,念念姐,你就当故事吧。” 一直到晚上天黑,姜时念洗完澡躺到床上,鼻息间混入了沈延非大衣里那种冷冽的冰霜气,她还止不住想着这段传闻。 她当年最后一次见到沈延非,是她假期参加完夏令营回来,学校正在热热闹闹收高三的录取通知书,他在人群里,高挑优越的身形一眼瞩目,身上穿着漆黑的冲锋衣,拉链拉高半遮住下巴,眼睛里像冻满坚冰。 她在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被他气息威慑,恍然看到他垂眼望下来,瞳仁里一片死寂。 她当时说不清原因,即使那么怕他,还是在他要离开时,鼓足胆量,站在他右手边,轻声叫了一句“学长”。 但他没回头。 等再次重逢,就是多年后,在她跟商瑞的订婚宴上,沈延非已经是高不可攀的沈家家主,在众星捧月中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却让她心惊肉跳,只想避开。 姜时念猜不出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想来沈延非也不可能告诉她,何况她实在不应该通过公事窥伺他的隐秘。 姜时念蒙住被子,那种霜雪气就更浓,无孔不入似的往她身体里渗,她奇怪阿姨这是什么癖好,在一间客房里弄上沈延非的味道,她闷得涨红脸喘了几口气,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一条新邮件提醒。 姜时念这个是对公邮箱,以为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忙点开,震惊看了两三遍,才确定发信人居然是沈延非的公务邮箱,还是提前设置好的准点定时发送。 她不禁坐直,把手机拿近,盯着屏幕上那行匪夷所思的文字—— “这个时间还没落地,你睡前抽个空,唱首歌发到我邮箱,在美国容易失眠,这次能不能睡好,看沈太太的了。” 北城时间晚上十一点,姜时念坐在床上怀疑人生。 但沈总还在飞机上,又没法直接沟通,她挣扎五分钟后,还是认命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 隔天姜时念早早起床,下意识翻了一下手机,没收到回复的邮件,通知栏里倒是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点开一看,是沈老板的头像。 姜时念赶紧通过,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发什么,猜测他应该落地了就忙,于是专心打理自己,出门去市电视台。 今天是她休假结束,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沈延非的司机把车停在电视台门口,姜时念还没推开门,就看到前面不远,姜家熟悉的那辆车里,乔思月从后排下来,紧跟着姜久山和叶婉都下车,拉着她手细心地千叮万嘱。 她眼睫动了动。 三天前,那一车里还是她的家人,她还在天真地渴望着未来某一天,能得到微末的亲情和在乎。 姜时念没有回避地直接下车,目不斜视迈上楼前台阶,叶婉最先看到她,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乔思月拉住她摇头。 “当初怎么就心善收养了这么一个人,”叶婉冷眼盯着姜时念窈窕背影,“这要是闹出什么丑闻,连带着思月都得难堪。” 乔思月柔声哄她:“不会的妈,我去劝劝时念。” 距离并不远,这些话姜时念都大致听到了,她就当不存在,挺直脊背走进旋转门,心里做好了生日宴的事已经闹开,她会被议论嘲笑的准备,但意外的是,所有人反应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姜时念隐隐意识到,这不会是她幸运,应该是沈延非出国前为她做了铺垫。 他永远分寸有度,点到为止,绝没有过分的干涉,如她所愿,让她自己去面对。 姜时念乘电梯到了七楼,跟副台长销假,副台长眉开眼笑道:“时念能力确实强啊,铂君那边今早发来了答复,说沈总答应参加节目了。” 姜时念点头一笑:“我会认真准备。” 副台长却没应,意味深长说:“准备是对的,不过这个最终结果嘛,我们商量后一致认为,还是应该再考察考察,毕竟这档节目竞争大,很多出色的年轻人都想尝试,尤其对象是沈延非,现在台长办公室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你手里工作很多了,也不差这一档是吧,”副台长摊手,“你向来是懂事的,得为台长考虑考虑,总是单独重用你,这不是容易让人说闲话吗。” 姜时念明白过来,手暗暗握住,直视他问:“所以您的意思,这档节目在确定了沈总愿意做嘉宾后,台里要重新考虑主持人的人选,对吗?” 副台长打哈哈道:“那也是没办法,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嘛,也为了给新人机会,你有个心理准备就行。” “新人?不就是乔思月?您不如直说,”姜时念像是看不到副台长突然改变的脸色,言辞清晰道,“重选可以,但公平竞争,我靠能力和实绩拿到这档节目,没理由平白被抢走。” 她说完,把销假单按在桌上,转身利落出去,副台长气得冷笑。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姜时念都已经被姜家逐出家门了!商公子眼看着也要换新娘!姜时念以前随便揉搓,怎么出了这么大事,她还脱胎换骨了似的,敢跟他叫板了?! 姜时念随后进了演播厅,准备接下来的新闻节目,等待化妆的间隙里,她起身去茶水间倒咖啡,一道高跟鞋的足音从后面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 乔思月穿一身白裙,歪着头朝姜时念笑了笑:“妹妹,这几天过得不错吧?” 姜时念平静看了她一眼:“姜家人不在,不装了?” 乔思月舒展肩背,音调上扬:“对啊,不用装了,说起来,豪门千金也不好当,在那老两口眼里,我就应该是大家闺秀乖乖女,妆化浓点都不对味儿,为了认祖归宗,可不是得硬凹嘛。” 姜时念淡淡抬了抬唇角,不想和她废话,端起杯子要出去。 乔思月上下打量她几眼,收起了在姜家的乖纯表情,冷下声音:“姜时念,你不知道我之前多嫉妒你,我的养父母,只是杭城的普通小富,从小惯着我花钱,把我当大小姐养,结果家里破产,我一落千丈,什么都不是了,好不容易进了北城电视台,又处处被你欺压。” “长相,专业,好像你都高我一头,家境还那么好,父母宠你,未婚夫有钱有势,”她眯起眼,“可我没觉得自己哪比你差,凭什么别人把我当成你的低配,如果我有你的背景,一定比你强。” “你不就是靠着家里,靠着商瑞,才在电视台说一不二吗?现在好了,”乔思月轻声笑,靠近姜时念,盯着她表情,“这些竟然真的都是我的了。” 姜时念只是很淡地给她一点目光,抬了抬杯子:“恭喜你。” 这不是乔思月预想的反应。 她牙关紧了紧,忽然说:“姜家人特别在乎我,我随便装一装乖,他们也心疼,我说什么信什么,他们啊——几乎是那种找了替身的渣男心态,等白月光一出现,就拼命作践替身,用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对白月光表忠心。” “所以呢?” 她置若罔闻,继续道:“商瑞也答应跟我结婚,我能跟姜家相认,其实还是靠他牵线的,姜时念,你太蠢了,为了报复他们,宁可爬沈延非的床,给人当见不得光的鸟,都不知道求求商瑞,好歹能做个正经太太。” “你看——现在台里还是准备把节目让给我,”她笑起来,压低声,“看来你在床上没把沈总哄高兴,他这次懒得给你撑腰了,也没给你资源,你白白付出了一场,是么?” 姜时念已经不想跟她生气,更多的是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在他们眼里,沈延非那天出现代表的意思,是她奉献身体,做了情人。 也是,谁会想到,沈延非竟然跟她结婚。 但领证的事,沈延非没提过是否要现在公开,姜时念不方便随便往外说,以免对他有影响。 她推开挡在面前的乔思月,一字一字说:“你去做姜家的女儿,做商瑞的太太,都和我无关,但想争我的节目,你掂掂自己的斤两。” 说完,姜时念不再管她,直接绕开往前走。 乔思月在后面失笑:“你还有什么可硬气的,现在除了你在台里的位置,其他的都已经归我了,最后这个,我也没打算给你留。” 她悠悠道:“这档节目只要我上,一开播,我就能在台里升到一线,沈延非既然已经答应录制了,他又哪有空在乎主持人换了谁,他最多也就看上你这张脸,才两三天就已经对你没兴致了,那我不见得不能取代。” 什么亲情爱情,对她来说只是能在上流圈层站稳的途径,尝过应有尽有的滋味以后,就没法再停下来。 乔思月看着姜时念径直走向门口,仿佛对她的话根本就不在意,她手指攥住,昂贵珠宝戒指扎着皮肤。 - 姜时念心里的口子已经太多,多到乔思月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了,她录完节目,就去找台长确认,台长尴尬地承诺,让大家各凭实力,一周内交一份完整的录制方案,再决定最终人选。 姜时念接受竞争,几乎所有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做方案,加上……每天晚上给远在美国的沈总唱首歌发过去。 沈延非抵达美国的第三天,姜时念在台里忙到午后,童蓝在旁边悄声报告:“乔思月上午好像带着摄制组离开北城了,不知道去哪,神神秘秘的。” 姜时念皱了皱眉,只当她是在附 10. 10. [] 姜时念长这么大,不管在孤儿院还是姜家,能被她单独享有的,大都是恐惧,仓皇,听话,谨小慎微。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过,她可以单独享有被优待和重视的权利。 就算是跟商瑞恋爱的期间,他也喜欢懒散逗弄她,说别仗着我喜欢你就作,哪怕他只是嘴欠,但落在姜时念心里,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 姜时念近距离看着沈延非,他深刻五官被落雪微微模糊,磨掉了一些威势,让她竟然敢认真端详了,她难言的有点鼻酸,又强行咽下去。 太矫情了。 她不能对着沈延非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他跟她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沈总也不过是在维护合法太太的权益,与姜时念本人无关。 姜时念压住细密的心跳,本能地想要跟沈延非礼尚往来,于是把手也举高,试着放到他头上去遮雪,说:“沈总,你回来了。” 沈延非好笑望向她那只冻红了还不服输的手,握住她手臂放下来,没松开,反问她:“叫我什么?” 姜时念那声“三哥”挣扎着喊不出口。 秦栀都说了,这是他私密圈的禁忌称呼,不能瞎叫。 她顿了顿,在他淡淡审视里,像过去在学校时候那样叫:“……学长。” 沈延非微怔,眼底波澜深暗,抓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很快回到声色不动的松弛里,评价道:“还行,比三哥差点。” 姜时念意外,他还真的许她那么叫。 她不好揣测他的深意,何况她跟他还站在电视台的门口,来往有人经过,她担心对沈延非影响不好,主动找话题说:“你在美国这几天应该没休息好吧,如果忙完了就早点回家,别站在这儿了。” 她是想让他上车,免得被人围观。 但沈延非却扬了扬眉:“这次休息还不错,是托你的福。” 姜时念想起自己那些儿歌,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低头一看,才注意他还攥着她小臂,忙轻轻挣了一下,脱离他的控制。 沈延非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表面上不在意,继续说:“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急着让我回家,是很希望我在家里?” 姜时念惊到,抓紧反思自己话里的歧义,刚想解释,就被沈延非克制地揽了下后背,带下台阶,随即他一松,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既然这样,走吧,送你去车上。” 不是—— 姜时念辩解的话已经到了喉咙里,沈延非就率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好整以暇看她。 男人身高腿长,身形优越,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简洁黑大衣,被雪一称,轻松让人失语。 姜时念就是失语的那个,她终于看懂,沈总竟然是有意的。 她心里莫名放松了一点,看到车就停在前面路边,加快速度跟上他,问:“送我?你不上车吗?” 沈延非“嗯”了声:“有点公事,上楼去你们台里,很快。” 说完他拉开车门,里面暖意四溢,姜时念没进去,咬了咬唇郑重说:“跟我的事有关吗?你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因为我多麻烦——”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延非按住肩,半强迫地把她送进车里,随后他扶着车顶俯身,注视她说:“如果你硬要觉得是麻烦,那不如就抽空多想想,这次准备拿什么跟我换。” 车门应声关上,姜时念隔着深色玻璃盯着他背影,果然被他这一句话成功堵住。 前面驾驶座的许然看到姜时念上车,心里跃跃欲试地诉苦,好不容易熬到三哥走了,他赶忙装作不经意地清清嗓子:“嫂子好——” 姜时念转头。 许然的正经脸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嫂子,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趟多辛苦,本来工作量就很大,三哥还心急,我们都是跟着三哥提前回国的,为了赶进度,别说睡觉了,他今天连饭都没顾上吃。” 姜时念自然而然问:“国内有特别急的事?” 许然噎住,当场为他三哥心绞痛。 出事到现在,他三哥不眠不休,把洛杉矶的工作连夜赶完,一分钟都舍不得耽误地去机场,结果她嫂子这边压根儿不往感情上悟,完全没想过她自己就是国内最大的急事。 许然心有不甘,想再补充点什么,姜时念电话突然响起,她见是童蓝打的,多半是台里临时有什么状况,跟许然示意一下,划开接听。 童蓝喘着说:“念念姐,访谈节目录制时间刚刚初步定在下周了,春节前,这边才出来的详细提纲,台长让我尽快给你,你现在方便吗?” 姜时念应了声:“我还没走,那楼下见。” 童蓝说她已经到一楼了,在大楼侧门这边,姜时念往外望望,车停的位置离侧门不远,转个弯就能到。 许然本来想陪她下去,替三哥时时护着点,姜时念当然没接受,也不适应这样的兴师动众,她在雪里加快几步,绕过楼角的时候,童蓝正好推门出来。 童蓝举着资料送到姜时念手上,压低声亢奋说:“念念姐,你猜我在台里看见谁了!沈总啊啊啊啊!我还以为眼花,没想到居然真是!绝了啊怎么能有人真的长那么帅!我追的明星现场都没这视觉效果!” 她攀住姜时念手臂:“我以前觉得商总已经很帅了,但是今天一比,他不管气质相貌都差着量级,不够看,而且商总那个人——” 童蓝后半截的话突兀哽住,手不自觉抓紧姜时念,着急地想把她往楼里带。 姜时念一顿,顺着她目光侧身看过去,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商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上西装单薄,沉着脸站在那,雪落了一肩,眼睛直勾勾看她。 姜时念安抚地捏了捏童蓝的手,让她先进去不用管,她把提纲折好握在手里,商瑞已经走上前。 她客气地朝他浅浅点了个头,然后就转身避开,径直往楼的拐角去,只要绕过,她就能看到沈延非的车了。 姜时念走得很快,商瑞微重的呼吸在这片僻静环境里无所遁形。 他大步追上去,扣住姜时念肩头,扳过她,逼她跟他对视,低声质问:“姜时念,你玩儿我呢?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看见你刚从沈延非车上下来了!你放着商太太不当,上赶着给人当玩物就那么好玩是不是!” “姜家好歹这些年也教你礼义廉耻,你都学哪去了?”他眼里血丝很多,咄咄逼人怒视她,“外面多少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你搞这些,让我当笑柄?!要报复也有个度!” 姜时念果断后退,让他手碰不到,才平静问:“商太太?不是乔思月吗?商总既然已经跟她定下,能不能别再来骚扰我,分手就是分手,我做任何事你都没资格干涉。” 商瑞眼角红色更重,狠狠盯了她一眼,烦躁地争辩:“乔思月跟你说的?” 他颊边肌肉不断抽紧,像在脸面上挣扎,终于在姜时念再次甩掉他往前走时,发泄般怒道:“姜时念你是不是蠢!你一点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 商瑞嗓子沙哑,忍到了极限般微微提高音量:“就非要我直接告诉你,我陪她留在生日宴是故意的,明里暗里维护她是故意的,带她出海被拍更是!去姜家说婚礼换人也是给你看的!我就想让你走投无路来求我!” “我让你朝我低低头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傲的!服个软就结束的事儿,非要这么作?!”他压抑地闷声问,“现在你差不多过瘾了吧!我巴掌也让你甩了,分手你也提了,还带着沈延非来老子面前炫!” 商瑞深吸气,摆摆手表示懒得多说:“我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从来没打算结婚换人,你差不多就行了,想通了赶紧跟我走!婚纱那边等着你试,催好几天了!” 姜时念突然站住,回过身直视他,认真问:“商瑞,你是不是从乔思月那里听说,沈延非帮我解决台里的事情,没有不管我的意思,所以你才慌了来找我?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怎么样?” 商瑞愣住,无法严明的寒意从头顶灌下,他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样?” 他已经倒贴似的来解释了,她还问怎么样? 姜时念睫毛尖上的雪片被风吹开,她清晰道:“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只是在故意恶心我,拿一个明知会伤害我的人,满足你的凌驾欲和控制欲,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也不过是用来衬托商公子的谈资?” 她腰背挺直的线坚韧,挣脱开从前的乖顺,干脆说:“商瑞,醒醒吧,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商瑞耳中有一瞬间的轰鸣。 他怔怔凝视姜时念的脸,攥紧的手轻微打颤,有什么以为万无一失的所有物,在某一刻像被炸开,刺满他的心脏。 姜时念漠然躲开他,把他留在原地,脚步铮铮离开这个无人的墙角,她马上能看到车时,热流猛然从身后逼近过来,好像要把她环抱。 她预感到了危险,没有贸然回头,下意识往前抢了两步。 电视台楼侧的地面上有几片彩色石砖装饰,正常天气倒没所谓,但盖上雪就格外滑。 姜时念鞋底有些站不住,想尽可能保持平衡时,一道身影由远逼近,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整洁的裤管,就知道是沈延非。 她应该怕她,带着敬畏,但这一刻她自己都难以理解,意识到沈延非过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略微放松。 不合时宜的松弛就换来了她身体的失控。 姜时念后悔地抿紧唇,忍不住伸出手,想拉一下沈延非的衣襟借力,免得摔倒。 他却更快一步,轻而易举接住她,手顺势压上她薄薄的后背,向里用力,抵进自己胸口。 短暂的几秒钟,姜时念迎面贴在沈延非胸前,双臂因为紧张,差点就要去环他的腰,她在最后一刻勉强镇定下来,攥住手,但随即她手腕就被他捏住。 沈延非抓着她,把她手臂抬高横起来,放在他腰背间,低头看了她急颤的睫毛一眼,似笑非笑说:“既然要借力,就借稳点,在我怀里要是摔了,那不是我的责任?” 姜时念说不上是歉意还是羞耻,耳朵爆红。 她顺了口气,急忙放开他想站直。 刚一动,就被沈延非不由分说按了回去,他眼帘抬起,笔直迎上前面脸色煞白的商瑞。 许然已经适时过来了,阴着脸硬是把商瑞拦住。 沈延非垂眸,看似风平浪静地低低问姜时念:“商总还在那,你想让他以为,他对你还有机会吗?” 姜时念迟疑,指节蜷起。 她迟疑的不是商瑞本身,是要不要昧良心地利用沈延非,让商瑞彻底认清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