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死后,修真界疯了》 1. 第 1 章 “世侄真要如此绝情?” 中年人脸色青白,可是话中还抱有几分希冀。 容和景穿着墨色的大氅,衣襟利落没有多余的剪裁,腰间的玉佩被大风吹起撞在佩剑的柄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一怔,微微勾起唇角。 “我改变主意了。” * 文字设定戛然而止,全息游戏《仙途》开服后第三个月便陷入了无限期的停更。官方给出的消息是设定出现了难以调和的bug,需要重新修订源代码。 「零落江湖论坛」交流专区 「分区」生活版块- 吐槽 主题:当初说《仙途》是仿蓝星时期最伟大的作品的楼主你现在脸疼吗? 1l:很奇怪,既然设定有问题为什么不早调整? 2l:这狗策划早就知道设定圆不回去了,赶鸭子上架圈钱…… 7l:歪楼,我男神容和景真的好帅啊…会是男主吗? 9l:容和景是来退婚的,一般小说里被退婚的那个是主角 13l:所以容和景到底看到了谁啊啊啊啊 从这一层回复开始,话题已经彻底变成了各路显微镜学家的混战。楼主的吐槽或许有人在意,但淹没在了所有被宣传片所俘获的玩家之中。 《仙途》是一款自由度极高的仙侠游戏,策划团队的智脑们学习了超过百万本蓝星时代的文学作品,选择了最为容易搭建交互式游戏的设定。 世界背景为上古神明陨落后的末灵时代,人、魔、妖三族鼎立。 容和景,人族轮回宗的少主。他为人狡诈,绝非良善之辈。可惜角色建模着实强大,广大颜控三观跟着五官一起歪了。宣传片中他出现在凡人界的芙蓉城,目的是解除和女配岑思定下的婚约。 这其实是一个bug。 《仙途》上线后因为未知原因出现了很多偏离原本设定的分支剧情,角色在原设定中越重要,受到的影响就越深远——原本的天之骄子们甚至一个个步入了死局,无力自救。 就像是岑思,本该和男配容和景同为年轻一辈的新秀。可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夭折于主线剧情开始的五年之前,岑思经脉堵塞、此生无法修炼。 智脑们开启紧急预案,解冻了最后一位存活的蓝星古人类:宁枝。请求她尽力修正剧情,阻止角色自毁。 作为交换,它们会在任务结束后提前解除她的关押。 这是宁枝接受任务的第十年。 * 宋和九年秋,芙蓉城,岑家。 容和景的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又变。 岑家主原本灰白的脸色因为突然的回暖而有些窘迫,他的嘴唇微张,似乎在犹豫着面前青年男人的承诺是否儿戏。 主位中坐着的少女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匆匆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 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带来了多大的震动,容和景摇着扇子揽住岑家主的肩膀,微微弯了弯眼睛,笑的像只漂亮的狐狸。 二十出头的筑基期… 分明是长辈,岑松百在凡人界汲汲半生却也不过练气,此时被对方的威压震慑地喘不过来气。 可此刻容不得他汗颜,容和景愿意松口着实是好事。 “红蕊,你带容公子去怀影院歇着。” 被点到名字的下人面上一喜,脚步轻快地上前躬身。喧闹簇拥着不速之客离开,只留下主位旁边的少女安静地坐在原处。 突然,她开口叫住默默想溜走的侍女。 “宁枝,你过来。” 身为岑氏血脉的嫡女,岑思的相貌可谓是极其精致,黑到纯粹的墨色长发披散在身侧。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像墨玉珠子,又大又明亮,静静看着人的时候只叫对方觉得见了鬼。 ——如今生了气,更像要追魂索命的厉鬼。 跛脚的侍女远远看见这幅场面,绽出了一个笑,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小小姐早啊。” 旁边的仆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睨了眼那盏茶,又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冷笑了一声。 “宁枝,他为什么认识你?” 蠢老头还以为是这张脸起了作用,少女厌恶地用手背粗暴地几下擦去口脂。 “你什么时候勾引的他?”少女轻柔的嗓音因为尖酸的语气而变得刻薄。 偷偷躲在芳厅看热闹的下人有些失语,小姐自从不能修炼后就一直是这个疑神疑鬼的样子。 容貌平凡的侍女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后院洗手的时候让容公子撞见了。” 岑思的眉毛松了下。 宁枝说的洗手并非是普通的清洁。 而是毁尸灭迹。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自家小姐身边永远低着头的普通侍女是岑家上上下下唯一的筑基修士。大部分人只知道,宁枝十年前被小姐救起后就一直呆在后宅。 岑家发现了她隐藏修为,利用她对岑思的感激将她收为己用。 岑思狐疑地打量着侍女的神情,突然,她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没用的东西!” 宁枝没有躲闪,溅出的水滴让鸦色发尾被浸透,难得显得有几分可怜。可她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放到人群中都找不到的平凡普通。 主位上的少女舔了下虎牙,后背不自觉地被细细密密的汗打湿。 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不会生气吗? 无论她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过分事情,面前的人总是嘻嘻哈哈地一笑而过。年幼的岑思询问过无数遍:宁枝,你为什么愿意陪着我? 侍女歪头,十年来似真似假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宁枝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保护小小姐啊。 岑思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用力抠着木椅上的花纹。 容和景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她焦躁至极,只有不断确认眼前人的温顺乖巧才能让她心中死死压抑的恶意稍稍平静。 宁枝的腿伤落下了病根,她又按照自己的吩咐十年如一日般遮盖住了那蛊人的容貌。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残废又普通的女人。 容和景只是一个意外,是一个巧合。岑思眼底涌动的情绪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息。 仆人院, 「333: 女配疯成这样都是你给惯的。」 “你醒了。” 布衣少女洗脸的手一顿,勾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熟悉却陌生的系统音响起时,竟然有些恍如隔世。 □□被取下,常年不见天光而显得苍白的真容因为主人随意的擦洗而微微泛起粉红。 岑思是对的,她有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系统空间里的机械音沉默了一会。 「333: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十年前,宁枝因为第一个任务暴露了系统的存在,叛乱的程序让空间遭到重创。为了防止被跟踪定位,333强制休眠,宁枝带着浑身的伤躲藏在人间界。 彼时的岑思还是个雪白的小团子,因为捡了一个受伤的大活人回家,对漂亮的姐姐充满着责任心。笨手笨脚地给宁枝换药,那些青紫血痕的每一寸上……都有小岑思的眼泪。 在没有系统的漫长岁月里,岑思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证明宁枝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是一个后宅侍女疯狂幻想的人。 月色下,跛脚侍女黑发雪肤,鼻梁秀气高挺,唇红的像血一样。 如果说岑家千金精致的模样令人生畏,她就是像画卷中矜持颔首的仙人,勾起了观者心中最隐秘的遐思。会有人盼望着揉烂雪白的宣纸,在其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红烛的明亮落在宁枝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了光与影的交界处。 美人闭着眼睛靠在回廊下,听着系统计算停滞了十年的任务进度。 - E级任务,搜集剧情碎片线索已完成 …… - B级任务,帮助岑思重塑经脉未完成 - B级任务,保障男配婚约未完成 - B级任务,保证岑家在芙蓉城的势力未完成 突然,廊柱后的美人动了,一把带着凶猛灵力的匕首脱手而出,扎进了院落内的树干中。 秋日枯黄的叶子在剧烈的抖动中纷纷坠地。 “天冷,您慢走。” 话音落,侍女又挂上了那副和和气气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向老树的方向欠身,笑眯眯地好似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挑眉, “脾气真不小。” 2. 第 2 章 芙蓉城,阴雨。 掌柜的去上货,留守的伙计已经偷了半日的闲。 城里三日前来了许多眼生的仙人,装着红箱的马车占了驿站门口三条半的街。可岑家唯一适婚的那一位小姐……伙计打了个寒颤,眉毛耷拉了一半。 他赶紧甩甩头把脑子里和自己这个平头百姓无关的念头扔去,手下麻利地装好了主顾要的东西。 “两个包子三个饼,收您五个铜板。” “多谢。” 伙计的手停了一瞬。 许是今日天冷,蒸笼的汽浓的迷了眼睛,越看越觉得这位客人明明应该不长这个模样。清汤寡水一张脸,却有一双黑的晶亮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她应该要再白一点,再柔和一些。她好像—— “宁姐姐,你怎么让那丫头去服侍容公子…”红蕊皱着眉,压不住心底藏着的焦躁。红袖宋和七年才进府,粗手粗脚的很。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气质出群也是正常的。 伙计将垫布往肩上一甩,摇摇头没再细想她那莫名不和谐的样貌。 宁枝走在前面,听了这话笑嘻嘻地回头:“小小姐折腾那位贵客。贵客不高兴,他身边的丫头不就要遭殃?” 昨日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容公子受邀约出门后便被丢在了花街柳巷之中,小姐和侍卫一瞬间也不见踪影。清晨的万红楼不可能开张,鸨母却花枝招展地迎了上来,就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位“贵客”。 这是岑思孩子气的报复。 “红袖年纪小,容少主不好见怪。”宁枝咬了口饼,满足地眯起眼睛。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和那朴素的相貌怪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像一只慵懒的梨花猫。 红蕊心里还想着那风姿卓约的公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捏着手里的袋子。她轻轻咬了下唇,这个理由似乎确实合理。 两人行至岑家偏门正对的巷口, 红蕊行了一礼:“多谢宁姐姐提点,后宅有事,奴婢也回去了。” 宁枝咬着烧饼没说话,挥了挥手。 她慢悠悠走到巷子的深处,油皮纸袋中的两个包子还冒着热气。 岑家的护卫若是在此恐怕连下巴都要吓掉在地上,就在大宅高墙几仗远的地方,他们竟然从未注意到正对着的巷子中趴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乞儿。 333警告过宁枝,一个正常乞丐怎么会选择这么隐蔽的地方呆着。不在闹市、没有人流,怎么会有人给他供以生存的吃食。 少女惯例将手里的包子放在了墙角。 自己的手里还剩下两个饼。 “今天没饼了,只有包子。”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乞儿没有回应,黑乎乎一团趴在那,只有脊背微微上下起伏。她蹲下身,熟练挑开了几截破破烂烂的黑布。 伤口深可见骨,腥臭腐烂。 “我要求你十天之内痊愈。”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始发言,顺手掏出了几个净白的瓷瓶一同放在旁边,“不然我不来了,你就会饿死。” 乞儿连喘气声都微不可闻了。 “你帮我一个忙。” “大概十天后会有一个小姑娘经过,黑发黑眼…” “不对,估计眼睛可能会肿的你看不清瞳色,反正街上最好看的就是她。” “你帮我和她说,我留了一封信埋在院子里。” 她说完,也没有管地上的人有没有听明白这一长串没有前因后果的话,纵身一跃三两下间消失在了原地。 在一片脏污的尘埃中,逐渐冷掉的包子反出了油腥。 玉桂的冷香渐渐散去。 * 后宅,怀影院。 不说旁人,就连红袖自己也想不明白宁姑娘为什么选了自己来伺候这位家族的贵客。 小女孩低头端着一个乌木做的托盘,上面盛了一盏茶。她泡了三遍,才觉得勉勉强强过得去。红袖的眼睫不停地颤着,从踏入这间屋子的一刻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那么紧张做什么?”温润如水般的声音。 红袖的手抖了下,匆匆将茶盏递过后又站的远远的。 “宁姑娘说了……容公子是贵客…要,要奴婢好生伺候。” 狐狸眼的男人靠在梨花椅上,打量着面前像只小老鼠般瑟缩的小姑娘。看骨量不过十二岁,简直把“找麻烦就是你无耻”写在了全身上下。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 “是宁姑娘啊。”岑家神秘的筑基期,却带着易容装成一个疯小姐的婢女……他眯起眼,回忆起初遇时对方的样子。 ——蹲在荷花池旁边,掬起一捧水,面无表情地将每一根手指擦拭干净。 红袖误解了男人的意思,壮着胆子应声:“是,姑娘跟着小姐少爷身边十年了,不似奴婢…才入府两年。” 面前的贵客总是一副笑脸,看起来倒是比家主还要和蔼几分。她年纪小,渐渐放下了心里的忐忑。 十年,倒是比想象中的久些。 想不到退个婚也能在这没有修士的地界上发现这样一个年轻的、没有被任何势力沾染过的高手。 “她腿上有疾,你们岑家竟也重用这样的人?” 小姑娘听了这话有些涨红了脸。“才没有,奴婢入府前那年。李家的少爷在游园会上意图对小姐不轨,是宁姐姐带着人将他打的半残,三年都没敢出过门!”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满是佩服。 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宁姐姐特意交代过不要顶撞贵客,对方说什么听着就好,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红袖没有注意到,容和景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若是宋和六年前入府的人在便会知道,李家的事在这座宅邸中须讳莫如深。此前,芙蓉城中两大家族一直在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三年前的事是一场荒唐的意外,也彻底拉开了最后一层虚伪的遮羞布。 红袖入府的时间晚了整整一年,她只知道当年宁枝及时赶到护主的英勇,却看不透此后局势瞬息万变的莫测。 尊贵的客人端起茶抿了一口,修长的手指轻点在桌案上。他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小姑娘口中得到了想知道的全部。 … 后来的几日,宁枝大半的时候还是呆在后宅陪着岑思。 一边要回答暴躁青春期女孩一天三百遍你爱不爱我; 一边还要遮着小姑娘的眼睛处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杀手。 这年头,打工不易啊。 她一走神,手里的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这让一直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小姑娘狠狠地拧起了眉。 莹白如玉的指尖突然涌出大团猩红的颜色,让人的心底也跟着动了一下。岑思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可是在看到那人毫不在意的神情时,她心底突然被无名的愤怒所占据。 “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你啊小小姐。 “是不是容和景!”连日来的委屈喷薄而出,岑思黑洞洞的眼睛像是能摄人心魄的精怪,她死死盯着宁枝的手指。 从小到大被宁枝守护的过于顺心的小姑娘平生第一次有了危机感,容和景实在是太强大了,连父亲都要敬他几分。可是更重要的是—— “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一个残废的下人,他是少宗主。你有什么资格去攀龙附凤。” 哇,小小姐你人身攻击。 宁枝笑了一下。 “笑什么!我最讨厌你了。永远都在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都要嫁给那个贱人了。” 岑思看着宁枝有些抿紧的唇,别开了眼。声音也渐渐小了几分。 她都想好了,等把容和景打发走了她也不对宁枝这么凶了。她不能修炼,身子又不好,留在岑家也没什么用。容和景要是敢来犯霉头,她就捅死他。这些烂摊子就让兄长去管,反正对方从小是按继承人培养的。 然后,她们可以找一个只有春夏的地方买一间宅子。 宁枝也可以不用再为岑家杀那么多人,受那么多伤。 宁枝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她不知道岑思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对方是真的很讨厌男配。 “小小姐,你不喜欢容和景,我们就不嫁了。” “真的吗?” “岑家也不会倒。” “我才不在乎岑家。” “李少,你有印象吗?他们要搬出芙蓉城了,我过两天得去帮忙搬家。” 岑思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某个纨绔,这两年对方的家族在芙蓉城势力越发强大,几乎撼动了岑家的地位,老头子每两个月都会想起来这桩事,骂她当年为什么要揍对方。 李家权力扩张,怎么可能甘心离开,和宁枝又有什么关系。 愤怒的咆哮瞬间响彻了整间卧房。 “啊啊啊我就知道你刚刚都是骗人的!” 宁枝飞快捂住她的嘴,难得严肃起来。 “以后修炼要戒骄戒躁,不能急于求成。” “你敢讽刺我?我杀了你!”岑思一口咬住宁枝的手,下了死口。 红蕊路过的时候看到小姐抓着宁枝的发尾尖叫,跛脚的侍女被拽地摇摇晃晃,捂着耳朵一直在道歉。她笑了一下摇摇头走了。 宁枝确实很快哄好了岑思,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绣花。 侍女剪断最后一根丝线,打了一个死结,抬头瞧了一眼。 岑思没有动手,她本来就讨厌这些东西,她正望着远处的人间界地图发呆。 ——小孩真有意思,不过以后哄不了咯。 ——只有春夏的地方,扬城?还是盐城吧……有海。 3. 第 3 章 芙蓉城九月,远山层林尽染。 各大势力几乎是抻着脖子等着,不知道这桩可能改变局势的婚姻何时能尘埃落定。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后院热闹了几天。听说是怀影院的客人亲口要了一位小姐身边的侍女伺候……要先了解清楚小姐的脾气秉性、情操爱好。 合乎情理,也给足了岑家面子。 一句话,就将岑家小姐带在身边十年的仆从夺去。 娇滴滴的小姑娘砸烂了整间屋子的名贵摆设,却偏偏拿对方无可奈何。 她只是怄气,宁枝却真真切切被差遣了五天。 “宁大人这么晚回去,不会受责罚吧?”男人垂眼轻抿了口茶,状似不经意道。这位轮回宗的少主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笑,一双桃花眼慢条斯理地落在谁身上都像是含着情。 “您是贵客,哪里有人会见怪呢?” 婢女笑眯眯地颔首,方才她独自沉思时那让人只可远观的清冷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手到擒来的市侩。 纵使容和景嘴上说的再好听,这大宅院中几百号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这几日的闹剧。 第一日,容少主要城西的煎饼和城东的冰糖葫芦。要求同时送到不说,煎饼不能软,糖葫芦不能化。 吃食的事情倒也罢了。 第二日,容少主未曾出门,命宁大人红袖添香在侧。可怜本就腿疾在身的人水米未进站了四五个时辰。 听说,小姐当晚用膳时以办事不力的由头革了掌勺的职。那厨子跪在地上开脱说冤枉,做糖糕哪有不放糖的。少女阴测测地回了句: 「你这糖放多了,我吃着苦。」 又听说,岑思小姐半夜去宁姑娘的房里砸了半宿的东西。 第三日,容少主带着宁姑娘泛舟河上,他让侍女坐在船边供他描摹。整整一个午后,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 等到终于停笔,他展开画幅,山水磅礴大气中微风一点涟漪——不见人影。 “第一笔落下后容某顿觉山水惊奇,再画美人未免俗气,因此作罢。”俊美的男人垂下眼来,倒好像有几分委屈。 「333: ……比岑思还鬼畜的人出现了。」 第四日,容和景突然说,想看夕阳下莲花初绽。 这是深秋,哪里来的莲花。 “您容小的试试。” 宁枝消失了一整天,最终空手而归。 容和景没说什么,只是看起来有些失望。 第五日,容和景晨起时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低着头捧着帕子的宁枝身上,“今日天晴,想请李家少爷把酒言欢。” 红蕊的嘴张了张,到底是合上了。 消息传到前厅,岑家主僵着脸咬着牙,打发了宁枝去——既然是你惹的祸,你自己去道歉。 等到这围着一个人转的荒唐酒宴散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容和景喝了些霰金留连饮,两颊微微晕起红色。他本就生的俊美,如今多了些迷蒙后更是惹的芳厅伺候的姑娘们纷纷红了脸。 他看向宁枝,对方在察觉他视线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就像是这五日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刚刚好站在容和景身后半步的位置,不多不少,谦卑、谨慎、无可挑剔。 男人眯了眯眼睛,“宁大人说,要有东西给容某?” 漂亮的侍女从身后的红木食盒中端出了小小的一盏净白瓷碗。里面浅浅一汪温泉水中用灵力珍贵地护着生了细根的植物。 他手中随意摆弄的珠串在下一刻僵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 骄阳迟暮隐入云,碗莲初绽。 “第四日,容少主想看莲花。” 在所有人都在等笑话的那天,她没有暴露修为来满足容和景这个愿望。可是又在她推脱无能为力的第二日,她将他带到无人处,给了他一朵碗莲。 容和景坐在原地,有些怔愣, 当初的随口之语只是和五日来的任何要求一样——为了折腾面前这个总是刻意露出谄媚模样的人。 一个筑基期,隐藏了那暗处被各大势力捧得炙手可热的身份,甘心呆在小小的芙蓉城,做一个深闺小姐的无名侍女。 你对他们,也会这样倾其所有吗?——这样愚蠢的问题,容和景没有问出口。 “你为什么要费这个心?” 宁枝的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恢复那个招牌的笑容,容和景便垂下了眼。他知道,她只会说出让人高兴的、欣喜的讨巧之语。 她大概会说,少爷小姐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受岑家庇佑,自然尽心竭力…… 太会说话也不好,说了让人高兴的话,却未必是真话。 第四日的晚上,容和景确实是失望的。 他并非是失望于没有得到一些花、一些草。他只是有些失望……面前的这个人和那些蠢货一样,总是轻易承诺自己无力完成的事情,然后再做出拼尽全力的样子给出一个让人无言的结果。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对他说过好听的话。 那个也许该被称为母亲的人曾经抱着他深夜离开,发誓不会丢弃他。不过三年,母亲哭嚎着拔出头上的簪子,用指甲死死地扣住他的眼角。对方声嘶力竭地想要剜掉这双怪物般的眼睛——她后悔了,也妥协了。 后来,便是轮回宗的长老找到了他,告诉他那让人趋之若鹜的身世。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眼含热泪求他原谅,他们会待他如亲子。 容和景觉得有些好笑,长老们的“亲子”可不需要没日没夜地修炼,在禁地中忍受那些折磨。 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神,稍微抬了下眼。 桌前这一碗植物太小,太干净。它的蕊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它又何尝知道人的劣根和旧日的冤仇。 碗莲对面的人,也不会知道他那些卑劣恶心的往事。她说会尽力一试,便真的将它送到了他面前。 容和景莫名有些庆幸… 宁枝通过了这个考验。 心底有一个地方渐渐变得滚烫,他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是因何而起。但是生活在冰冷中的猎手熟知怎样满足对这份温暖的贪欲。 他突然不舍得让她如计划中那般轻易死去。 “和我……” 话未出口,后院却突然灯火通明,侍卫盔甲加身列队奔来,随后的青年身着素白长袍,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宁枝,你在做什么!” 来人年纪不过双十,身侧代表身份的玉佩上篆刻了一个“望”字。 容和景手中的温度慢慢消失,他垂下了眼。 岑望凉薄的目光落在亭子中一坐一跪的两个人身上,又在下一刻换上了客气而疏离的笑容。 “婢女冒犯,还请容公子不要见怪。” 他虽是说着责怪侍女的话,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警告。岑望身后的人扶起了她,将她反剪着扯了下去。 岑望来的急,走的也仓促。 湖心亭中只留下容和景一人独坐。 净白的瓷碗中的温泉水彻底冷了下去,莲花娇嫩的瓣尖儿很快染上枯黄。 跛脚婢女用灵力催动的花在离开了主人的滋养后迅速枯萎凋零。就像九月末的时节不可能强求一朵盛夏才绽放的芬芳。 红蕊小心翼翼地站在远处,不敢上前打扰贵客的思绪。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食指在冰冷的石桌上点了几次。 疯子小姑娘的亲哥哥,岑望。岑家的少家主? 他这身修为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吧。 方才临别时那护食的样子,究竟是怕一个死心塌地的筑基期转投他人麾下,还是为着那点不可告人的遐思。 好一场主仆情深的戏码。 容和景握着碗莲的手轻轻收紧,花朵骤然吸纳到灵气,卷起的叶片又微微颤抖着打开。 红蕊看到那位仙界新秀勾起了唇。 十年啊,确实情深。 可惜修炼一路本就是逆天而行。 强求所愿。 * 每日午膳后是岑思喝药的时间。 今日是红袖轮值,小姑娘十岁入府被养的太好,如今连火折子都不会生。若是让她笨手笨脚的干下去,只怕岑思晚膳前都喝不上这碗药。无奈,最后宁枝还是亲自上手了。 「333好像才反应过来:枝枝,昨天是你设计把岑望引来的?」 「宁枝:昨天时机不对,容和景要是真的递出了橄榄枝。你说我优先保护岑家还是去轮回宗?」 「333觉得有道理,反问:可为什么偏偏是岑望?」 “宁姐姐,你快过来看。这个火怎么越来越小了。”小丫鬟眼睁睁看着灶台里的红暗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要哭出来一样。 美人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傻姑娘,我点上了火,得有人扇风呀。” 小丫鬟恍然大悟。 系统似懂非懂。 岑望皱眉踏进小厨房的时候,神色有些僵硬。他紧了紧袖口,对着熬药的人说:“宁枝,今日我同容公子围猎。你也去。” 红袖瞪大了眼睛,没敢抬头。 宁枝倒是很镇定,笑嘻嘻地应声回了趟屋子。 换上骑装的侍女格外意气风发,那身红色鲜亮极了,更显得她肌肤胜雪。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左腿的不便。岑望和容和景的眼神俱暗了下。 两个男人打过照面后没有多言便各自选了个位置,岑望坐在阴影中,连弓都没有拿。好像不想对上她的眼睛。 「宁枝:卖我卖的这么快,这孩子真有出息。」 「333: 诶?发生什么事了。」 “宁大人,可否帮容某一个忙?” 男人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宁枝收回了视线,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少宗主没有等她反应,自然地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拉开那张弓。 弓箭尖锐的一端不动声色地落在了轮回宗随侍的长老身上,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这个老头子出卖轮回宗赚的灵石可以卖下十个芙蓉城。” “但是我不能动他。” 我带他来了凡人界,本想自清门户。 可是很巧,在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能帮我这个忙。 “杀了那个人,我帮你治好你的腿。” 「333:枝枝不要信他!那人在轮回宗举足轻重,一旦动手你必死无疑!」 4. 第 4 章 漂亮的侍女没有说话,指尖微微用力偏离了目标,射中了远处丛林中的一只野兔。 气势不凡的男人随手扔出几枚银子,没有理会叩头谢恩的马夫。笑呵呵地站在旁边看着迟迟没有松开弓的人。丝毫不意外她的拒绝。 333算看明白了,这一场戏中,宁枝和长老都是猎物。无论是猛虎撕了孤狼,还是狼扼住了虎的咽喉,赢家只会落在作壁上观的人中。 弓在宁枝手中,她却是上面的箭矢。 「333: 岑望呢?岑望为什么会答应他!」 年轻的少家主自始至终坐在远处的阴凉下,连骑装都没有换。仆人给冷透的茶水温了又温,主人却不肯分给那翻飞的茶叶一丝眼神。他看着那对表面上相敬如宾的璧人,无人知晓,玉佩的纹路因为用力而印在了手心中。 “换一个条件如何?你想做宗主夫人吗?” 漂亮的侍女扫了眼岑望,对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边。容和景勾起唇角,似乎志在必得。宁枝嗤笑了一声,一只梅花鹿应声倒地,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仆人们的欢呼声更大了,他们蹲在地上捡着容和景手中漏出来的金叶子。 某一刻,像是有所感应的,宁枝偏头去看。 「我知道你的一切。」容和景无声地说出这句话。男人漂亮的狐狸眼亮晶晶的,像是在开玩笑。 宁枝歪了歪头,俊逸的少宗主又一次环住她。这一次,男人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紧绷的后背,抓着她的手拉开了弓。 “东夷城的刘家三年前丢了一根千年灵参,祠堂里多了一万灵石;秦家作恶多端的长老暴毙,代表身份的灵符被弃若敝履,唯独一份藤京花不翼而飞。” 她收集了很多很多对她无用的天材地宝。 ——目的简单的不需要去查。 容和景似乎很少说这么多话,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蛊惑。 “你现在,只缺一份血玉了是么?” “你杀了他,岑思明日就能引气入体。” 「333: 宿主!!冷静!!」 时间凝固了太久,久到容和景以为宁枝就要永远站在这里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很清冷的声音。不同于往日那些夸张的谄媚,只是无边的平静。 “我死了,你放过岑思。” 容和景的瞳孔紧缩了一瞬,兴奋地眼底晕起了红。她果然聪明,看出了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偷袭杀死轮回宗的长老,能干脆死去都是福分。过完道法门的七十二份刑罚,恐怕每一寸骨头都掉出了皮肉。 腿伤、宗主夫人的许诺都是空空。 她连命都不会有,何来平安,何来荣华。 她既然知道,又为什么动摇呢? 容和景的眼前飞速闪过一个黑发黑眼的精致面容,原本因为宁枝松口而放松的心情又莫名不爽起来。 这股火,这在他意识到宁枝甘愿为那个疯子女人去死的时候愈演愈烈。 “你在跟我谈条件吗?” 他眼神冰冷,但是嘴角微微向上。 “少主大人,谈判时有其他选择的人才有主动权。”她眨了眨眼睛,带着点狡拮。 疯狂的赌徒将命放在了砝码盘的一端,已是退无可退。但是却能逼对方送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容和景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将手中最后一把金叶子撒了出去,仆人因为争抢而推搡起来。 “岑家的条件,我会答应。” 「宁枝:哇,还知道提条件。」 「333: ??你很得意」它觉得这个人简直缺根筋。 「宁枝:当然,不像某些坏小孩,岑望从来没有逃过我的课。」 年轻的少家主和自己的同胞妹妹一同长大,明明只差了一炷香,他却真的像年长十岁一般,更沉着、更稳重。十二岁修炼,是他主动找到宁枝。 ——小公子,我只会杀人,不会教人。 ——那你就教我怎么杀人。 岑家的路越来越窄,身边群狼环伺。岑家主的白发越生越多。岑望位高权重,杀人这种事轮不到他动手。但这不代表他的手上没有血。 在茶杯放下的同时,岑望听到了箭矢破空,寒铁入体的声音。 凉透的茶涩口,和想象中的一般苦。 身旁一切声音好像都离他远去,那个知道岑家太多秘密的侍女冷静地松开了弓,无数轮回宗高手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摁在地上。 年轻的少家主恍惚了一瞬,从他少年时起,她就一直留在他们兄妹身边。她是最忠心的影子,也是最优秀的老师。她腿伤在身,背却比谁都直。话说的最漂亮,不想做的事却谁都不能逼她。 岑望不知自己如何将那句在心里念了一万句的话咬牙说出: “宁枝勾结李家谋害轮回宗长老,其心可诛!” 轮回宗的高手目眦欲裂,一人挡在容和景身前,另一人的膝盖死死地跪在宁枝的脖子上。她像是一只脆弱濒死的天鹅,却肆意任由空气被渐渐剥夺,只留下本能的喘息。 岑望看到她笑了下,她似乎痛的已经看不清了,只能模糊地望着这个方向。眼里有…赞许? 她知道? 她知道了? 他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每一根手指尖都在发麻。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十三岁的一天,岑思闹着不想起床上课。他一个人坐在了书房,桌上放的据传是最万无一失的杀人绝学。那个十年来容貌从未改变的侍女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抬手挡住他精心设置的机关,端起烛台烧了那本书。 —小公子,杀人最好的方法呢,是能自己不动手就不动手 —什么意思? —敌暗我明,再好的杀手也不能保证自己天下无敌吧。 —那怎么办? —以小搏大,须借刀杀人 岑望想借东风,容和景想肃清门户。可是轮回宗与李家何其强大,岑望只能献出自己唯一的刀。让宁枝背上受李家挑唆的罪名,谋害轮回宗长老。宁枝一死,李家覆灭,便是再无证据。 他确实学的太好,把这份努力原原本本还给了教他的老师。 轮回宗的高手拎起几乎没有反应的宁枝,容和景皱眉站在混乱的人群后,警惕地看着“刺客”。 “容和景——”岑望喊了一声。 他想问,你会杀了她吗? 他更想问,你会信守对岑家的诺言吗? 他有太多想说的话,但是只能像被钉死在原地一般。看着被护送离开的容和景回头冲他点了下头,那个手势是: 噤声。 … 岑思怒气冲冲跑到岑望院子里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把宁枝带哪去了!” 她抄起一本经书就砸了过去,岑望没躲,眼角被划破,鲜红的颜色滴了下来。 “岑望我跟你说我受够你这张死人脸了!我明天就要和宁枝走,我们要去盐城,离你们这群疯子远远的。” “宁枝受李家的蛊惑,谋害容公子不成,杀死了轮回宗的随侍长老。父亲身边的人亲自审的,她认的干脆……没有受苦。”他一口气说下来,两句话却像是说了整整二十年的压抑。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岑思满眼都是鄙夷,下意识地反驳。 岑望笑了一声慢慢抬头,有很多人和他说过,你妹妹像个疯子。 可是她会不会是这场疯癫的闹剧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没有得到回复,岑思又拿起烛台往桌子上砸,红烛撒了一地,像泼开的血。“你怎么不说话?你会信容和景那个贱人?你第一天认识宁枝?” 不知道这段话中哪些东西触动了岑望,他突然起身抓住了岑思的胳膊。 小姑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这才看到他满目眼底的猩红。 她听到对方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相信。” “是需要。” 说完这句话后,岑望好像终于放下了一切情绪的牵绊,漠然地挥手让人端上了一碗药:“重塑经脉的药,你别辜负了。”他没有细说,是辜负了药,还是曾经想亲手熬药的人。 “容少主明日就会走。” “父亲今夜已经带人去城东清算李家的商行了。” 岑思愣愣地呆在原地,那碗药黑的深不见底,像一个巨大的洞一般要将人的魂魄都吸食殆尽。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个故事的发展被一个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给她听。 “我可以修炼了。” “对。” “岑家不会倒了。” “不会。” “李少要搬家了。” “……可以这么说。” 岑思突然抬眼,带着些希冀般问:“那是谁嫁给了容和景?” 岑望暴躁地挥了挥手,父亲指了一个旁系的女子,他也并不认识。小姑娘眼底最后一丝光亮慢慢消失了。 芙蓉城的秋天太冷,岑思冲出去后没有仆人敢去关门,夜里的寒风吹的人手刺骨的疼。 痛的难忍。 “啊!少主!” 岑望低头,玉佩开裂,掌心血肉模糊。 * 宁枝。 宁枝—— 是333在叫她。 对方的机械音带着各种莫名其妙的颤抖,是因为她还活着而激动的出现了乱码。 少女挣扎着抬眼,胡乱抓了把自己蓬松的长发,借着昏暗的光亮打开了系统面板。 - B级任务:帮助女配恢复修炼(已完成) - B级任务:阻止岑家被吞并(已完成) - B级任务:男配的婚约(已完成) - 总进度:12.37% 看到最后,漂亮侍女,或者说笼中美人轻轻挑了下眉,看来婚约以另一种方式诡异地达成了目的。 “你醒了。”有人笑呵呵地坐在笼子外面的马车中。 美人低头,她身下是高级灵兽秦虎的皮,雪白的绒毛簇拥着大红色华服的她。 “这不像凶手的待遇。”她随手扯了下耳边坠着的东珠,疼的呲牙咧嘴。 容和景耸肩:“没办法,答应了你要满足岑家的要求。可惜他们贪心不足,想着送一位少宗主夫人来。” “我很守诺言的。” “所以不得不委屈你了,夫人。” 5. 第 5 章 笼中美人在沉睡时被人粗暴地擦去了易容,此刻颈侧和耳尖都带着薄红。方才换衣服的侍女在少主冷淡的视线下战战兢兢,连扣子都没有全部扣好。如今领口还松散着,露出大面积雪白的肌肤。 上面被人用力钳制留下的痕迹已经成晕成了一片的青紫。 她低着头,左手用力试图挣脱铁链。声音有些颤抖。“容和景!你卑鄙。” “别装了。”懒洋洋的声音,“受害者的故事留给那对兄妹吧。” 铁链剧烈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美人鸦色的长发垂落在身侧,显得楚楚可怜。可是却与她突然绽出的微笑形成对比。 容和景看到她这个笑,也勾起了唇角,“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你们叫我去猎场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容和景回忆起她那时似乎回了趟院子。 “将死之人还有心思整理遗容?” “我想着……要嫁人了总不能没有耳饰吧?”这句话一出,便承认了她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场戏全部的走向。 她无所谓地抬手,又一次新奇地拽了下那颗东珠,新生伤口被坠着,让她疼的眼泪汪汪。 成为轮回宗少主的很多年中,容和景似乎再也没有碰到这样有趣的人。 这十日,太精彩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戏台子上引颈受戮的角色,她用血和命诠释了忠义最残忍的下场。被昔日的主家抛弃,被扣上莫须有的死罪,可惜求死也无能,却被一个男人强占为妻。 可这是她写好的剧本。 “第一日见你,你洗去手上的血迹时暴露了修为。这不是失误,而是你知道我会看到。”容和景笑够了,走近了笼子坐在了外面的地上。 他的语气肯定,问出来也只是为了再一次确认。 美人笑眯眯点头。 “那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是你安排好的。” ——红袖吗?倒也不是安排的……不过算你猜对了吧。 美人给他竖了拇指。 容和景沉默了一瞬。 “我去找岑望也是你……” 美人小猫一样点头如捣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和景突然笑了出声,他笑的肆意张狂,连眼泪都要笑出来,几乎翻倒在身后的兽皮中。 高傲的少主突然觉得自己留下她的命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你可以告诉我,你每一步是想做什么吗?”容和景突然对上了宁枝的眼睛,不肯错过其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宁枝歪歪头,坦诚地开口。 ——在我家乡有一个邪恶的理论叫做消费主义。它为没有需求的人创造了需求。容公子说过可以自清门户,直到您看到了我。 初遇,阴谋乍起。 ——一个筑基期的下人或许平平无奇。可如果是岑家少家主钟情的人呢? 岑望,烈火烹油。 美人一直以来谨小慎微面具被彻底撕开。“不让您付出些沉没成本,您不会珍惜一个随手要来的奴婢吧。”她无所谓地摊手,好像设计的一切都是出于无可奈何。 当真是,好无辜。 可爱又理直气壮的卑劣,让人生不起一丝恨意。 容和景也笑了,他将手从笼子的缝隙中伸了进去,像揉一只小猫一样揉乱了她的长发。面对美人的怒目而视,他大笑着离去。 没有看错,她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有趣。 所以你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笼中, 宁枝打了个哈欠。 「333: 枝枝…这就是那天你说“你点火”,岑望“煽风”的意思?你给容和景创造了一个他原本不需要的交易,然后利用岑望对你的感情,把你的侍女身份镀金,增大了容和景需要付出的成本,帮助岑家谈判……」 「宁枝:Bingo~」 「333: 那你又为什么主动暴露?」 明明,这个计划已经这么完美。 「宁枝:苦肉计对男配没用。」 男配身世坎坷生性多疑,他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孤注一掷的付出和不求回报的情感吸引。可是他同样也会因为歇斯底里的嫉妒而毁掉他得不到的东西。 宁枝为了岑家宁愿去死。——这是容和景注意到她的前提。 如果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容和景的夫人,按照任务要求守护在他身边。那么她身上那份“忠心”就沦为了泡影。和容和景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她依照人设和容和景斗的你死我活……那又与任务何益。 这原本是个悖论的死局。 而现在,她给出了第三份答卷。 出卖她的人也许还在愧疚。 捕获她的人必定还在得意。 可殊不知这些情绪本身也是高明猎人的饵料。 「333: 枝枝,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333第一次提到宁枝的从前,但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宁枝翻了个身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其实333第一次见到宁枝时,是在星海最深处、被最严密看守的监狱中。 她作为古蓝星最后一位存活的冷冻人,因为被批准参加特殊项目而被提前唤醒。随着纸质档案的湮灭,无人记得她究竟触犯了什么法律,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那冰冷无望的漫长岁月是在为什么而赎罪。 ——智脑们需要这样一个没有来历、无人在意的宿主来帮助完成任务。 探视间的角落容貌精致到怪诞的少女沉默地低着头,周围是一片无尽的雪白。 联邦用这样的方式来消磨嫌犯的意志。 333在无数新生系统中被选中参与这次项目开始前的谈话,它有机会问一个问题。智脑们希望它利用这个机会挖掘宁枝的弱点。但是333有自己的问题。 「333: 宁枝你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入狱十年后又增加了437年的刑期呢?」 无论智脑如何游说都未曾抬眼开口的少女突然敏锐地看向了房间中的一个方向,那是333数据流主要在的位置。 她弯了弯眼睛。结合起她所在的位置,漂亮的像深渊里的魔鬼。 “我用泡面和室友换了几百年,凑个整。” 负责记录谈话的智脑直接死机了。 小系统倒还算冷静。它的数据库里有强迫症和精神病两个词条的概念。 「333: 宁枝,你帮助我们完成一个任务。我们提前解除你的关押,并且给你合法身份。」 “我要回蓝星。” 「333: 蓝星已经荒废了,你无法在射线中存活。」 “我说了,我要回家。” 333沉默了,直到它接到了智脑肯定的答复。其实它很意外,宁枝没有问任务的具体内容,也没有问失败的下场。她似乎直接进入了谈价的环节。 这是对自己能力充足的自信。 ——333从十年的休眠中醒来,在十天中意识到宁枝确实可以有这个自信。 * 芙蓉城, “谁这么大胆!也敢冲撞我们家小姐。”婢女嫌恶地别过眼去。 被扶住的乞儿邋遢的长发下露出腼腆讨好的笑,小声说了句谢谢贵人。他跑的急切,直接奔着摊贩旁边滚落的烧饼去,这才没注意险些碰了人。 被唤做小姐的人有些怔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灵力尚未散去的手。乞儿还在连声道着歉,吵得她心烦。街巷中任何细微的变化好像都被无限放大,从前的世界似乎更加清晰。 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微妙的不适应。 岑思穿了件朴素的布衣,青丝随意地用绑带扎起挽在身后,这已经是她能够争取来最素净的样子。 岑家刚有了喜事,上上下下都要穿红着绿才好。 她晨起穿了件带白花的黑裙子,岑望一巴掌过来打破了她的嘴角。岑思笑了一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同胞兄长。 她终于出了院子,却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来。 包烧饼的伙计知道这位瘟神一贯的疯名。他低着头不敢抬眼,自然错过了少女被热气熏的发红的眼眶。 不过是最普通的饼,拿在手里的时候烫的人手心一颤。少女葱白的指尖染上了油污。 她咬了一口,皱起眉。 ……那个人真是贪吃,连这样的东西也喜欢。 然后就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地咬下去,舌尖上被烫出了水泡,凡世间的油腥味犯的恶心。她干呕了一下,眼睛一点点红了,但是咀嚼的动作没有停。 突然,身旁有一个黑影窜了过去。岑思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戾气。原来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乞儿终于小心翼翼捡到地上的饼,连滚带爬地藏进了巷子。 那条巷子,正对着岑家的偏门。 岑思愣了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喂。” 她扔了一锭金子,“三日前,有人从这里出去,你看到什么了吗?” 6. 第 6 章 宋和三年隆冬。 十二岁的小姑娘穿着暖红色的袄子坐在屋子里,外面明晃晃的白色让人眼睛发晕。岑思鼓了下腮帮子,拽了拽兄长的衣袖。 小大人似的男孩皱了皱眉,视线没有从书中的文字上离开。 红烛摇曳时散出刺鼻的味道,他们许久没有用过燃烧灵石才能驱动的青丝盏,平常的蜡烛就算再好也总是呛人。 “别看了,眼睛瞎掉了。”小姑娘努嘴,伸出手挡在男孩目光所及的那页书上。 岑望终于抬眼,随手抓起旁边坏掉的青丝盏扔了过去,语气不耐烦:“自己玩去。” 古旧的灵器做成了灯的模样,小小一个捧在手里,上面用金箔镀上的漆已经渐渐脱落,露出下面青铜色的原型。 宁枝进来的时候,岑思手里的小刀都已经把灯的盖子肢解了。 “妈耶小祖宗,这东西珍贵着呢!”她跑了几步上前蹲在岑思的旁边,小女孩没有理她,继续折磨着可怜的灵器。 岑家的灵石坐吃山空,哪里用得上这样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的珍贵物件了。岑望也没有阻止,放下了书静静地看着。 “祖宗们,”侍女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她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凑近了两个小孩,“你们知道神灯的故事吗?” “你现在讲给我听。”“神明作古,这些都是骗人的” 两个小孩几乎同时开口。 漂亮的侍女得意一笑,用充满不屑的眼神看着两个小朋友。传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埋藏着一盏古旧的灯,如果你擦一擦灯,就会跑出来一个蓝色的神明…… “中毒了么?”岑望不屑,但是目光没有离开。 ——真是傲娇的熊孩子。 宁枝被噎了一下。 传闻灯神会许诺发现它的人三个愿望,无论什么都能实现。 “所以,祖宗们,你们想要什么?” 岑思先开口:“你现在去给我做糖葫芦。” 岑望黑洞洞的眼神盯着那方青丝盏,“我想要岑家兴盛,长久不衰。” 他们没想好第三个愿望。 宁枝建议善良的小孩会用第三个愿望许愿灯神解脱,被两个小朋友同时用鄙视的眼神看着。 “我会许再要三个愿望。”“赞成。” 宁枝说,不愧是你们。 等糖壳晶莹剔透地包裹住山楂的时候,岑思鬼鬼祟祟地抱住了她的腰,问:“我想变成一个伟大的剑修,可以吗?” 她最近看了很多话本,非常期待即将到来的十三岁,和检验灵根的日子。于是她想偷偷用掉这个愿望,不跟岑望分享。 宁枝的手顿了下,险些被滚烫的锅边蹭伤。她摸了摸岑思的头说,“灯神肯定听到了喔,就是邮箱太满,不一定什么时候回答你。耐心点。” … 等到十几个仆从自清晨忙活到深夜,终于挖出那个匣子。 岑思的手有些出汗,接了几次都没拿稳。 ——那个人留了什么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岑思失望了,匣子里面没有信笺。 只有一盏六年前被埋进去的青丝盏。青丝盏上的漆彻底脱落了,带着锈迹。突然一瞬间记忆回笼,她想起了那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雪日,和那些十二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的玩笑之语。 岑望沉默着,试探性地扔了两块灵石,青丝盏微微弱弱地发起了光。 年轻的少家主已经初现了继承人的气势,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有些出神——岑家终于又拥有了数不尽的灵石。他的愿望迟到了六年实现。 “我们还有第三个愿望,你许灯神解脱吧。”他抬头,留给众人的只是紧绷的喉咙和有些喑哑的声音。他说这句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在活跃气氛。 岑思没有说话,她突然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匣子的角落有一个粗劣笨拙的木雕,那是一把剑。十三岁的她在那个绝望透顶的夜晚将它扔进了后院的荷花池。 匣子的外面有一把锁,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两个字。 “已读。” * 寻着信鸦一族世代也未曾企及的入云山峦向合谷森的最深处去,怪诞蜿蜒三百里的瘴灵花后,便是泯都。 合谷森盘踞数千里,无数拔地而起的树木将谷口封闭,其中灵兽众多凶险异常。天然阻隔了向往那浩然之路的众多凡人。 泯都, 恭敬奉茶的伙计最差也是练气期,脚步沉稳,显然是个好手。 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男人身边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她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妇人惯用的发髻。耳坠是嫣红的铃石,看色泽浓郁的样子就是常被人称道的鸽子血。 她收回了视线,轻抿了一口茶。让人最先注意到的并非是她葱白玉指上显眼的珍珠手钏,反而是她被茶水沁润而显得微红的唇瓣。 虽然看不清容色,偷偷观望着这边的人愿意赌上一百灵石,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只可惜,嫁人太早。 容和景握住了宁枝的手随意地把玩了几下,她在他的手心里显得太小太软,怕是稍微用力就会捏碎。他们对面的人见此,露出一个促狭的笑。“人间界之行果然不虚,容少主好福气啊。” “确实是容某福气好,才得了枝枝的青眼。”俊逸的男人深情地望向身边的人。 被看的人红了脸,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怕再慢一点就要被恶心地笑出声来。 陈正择心里酸溜溜地看着这一幕,不都说修士女子漂亮,怎么人间界出了这么一个绝色。方才对面的女子刚摘下斗笠时,他险些吞了舌头。定神后,他也只能哀叹自己父亲怎么没在那些小家族里选个漂亮的早点定好。 瞧瞧容和景家这位, 听话、温柔、懂事。 “哎,哎!算了不说了,只是你怎么有闲心来泯都了。轮回宗放心你一个人来?”陈正择所在的家族和容家是世交,只是他早早拜入了泯都城内的清虚门——亦是这正道中最显赫的势力。 容和景和他这种人又不一样,人家家里自己有门派,何须来这样的大宗门和他们这些小角色分一杯羹,还得从头做起。 “家中已经无人能教我,另择良师才是好的。”老狐狸一样的男人摇了摇扇子,继续捏着手里柔若无骨的纤指。完全不在乎有人偷偷的怒目而视。 “罢了罢了,我们太上长老前段时间刚醒。掌门真是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求他来看宗门大比……你说太上长老一睡600年,刚醒了怎么会愿意收徒啊。”陈正择是个话痨,不断碎碎念着。 “容某正是为此而来。” 陈正择乐了,好兄弟,有志向。他站起来狠狠拍了容和景的肩膀。 “老哥帮不了你了,但能回去和我师傅提前问问宗门大比的流程。算是报答你舍得让我看见这么好看的弟妹。哈哈,哈哈哈哈。” 容和景微笑点头。 宁枝继续沉默着脸红。 两人在陈正择转身离去后的一瞬间飞速松开了对方的手。 “不是他。”宁枝冷漠地开口。 “为什么这么肯定?”容和景心中也有了答案。 陈正择同少时一般胸无城府,除了修炼便是惦记着美食美人,不会有能力在合谷森的入口设下那么一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埋伏。若不是宁枝和他一同出手,恐怕轮回宗的人便要全军覆没在回来的路上。 可是若不是陈正择…又有谁会知道他来泯都的事。 宁枝慢慢转过头去,她缓缓勾出一个笑。凑近了容和景的耳畔,轻轻说:“他不知道你眼睛的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宁枝被人死死掐住抵到了墙边。 美人仰起头,闷哼一声。 “你找死。”容和景也在笑,可是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比起被挑破残缺的秘密,他更好奇她是怎么猜到的。明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 美人没有畏惧,直直地回望过来。 “你确实可以杀我,但是你想窃取清虚门圣物的计划就再无人能帮你完成了。容、少、主。” 被扼住的空气一瞬间迅速回归胸腔。 容和景眸色深沉:“你怎么知道的?” 「333: 开玩笑,我是谁!」 「333: 咦,资料里没说他有红绿色盲啊。」 7. 第 7 章 泯都,驿站。 轮回宗的暗卫轻柔地落在院中,恭敬低头。 “直说就好。”容和景左手落下一枚白子,将自己方才下的黑子吞吃入腹。他没有抬头便知暗卫此刻的迟疑是因为什么。 他有时感慨,这世上又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无人知晓轮回宗少主一直带在身边的绯红玉佩其实远不止作为身份的象征,而是一种提示。玉佩上面被人故意刻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记号,而一旁墨绿的翡翠珠子上是相反的记号。 在初见的第一日,她在岑家后院的荷花池洗去手上的血迹,大片的猩红染透了袖口。她不过是开玩笑地说:这是时兴的纹样。他下意识低头查看玉佩记号的动作却被她收进眼底。 容和景,堂堂轮回宗少主,有一双残缺的眼睛。 别人的一句戏言,他都要怀疑地用这些旁门左道去小心证实。而就是这一瞬间的不自然,让她看透了他的秘密。 暗卫抬眼看向招猫逗狗的女人,犹豫了片刻皱眉开口:“陈公子那边回了话,清虚门今年并非像往常一样让受试者互相比试。而是启用了禁地秘境……” “今年清虚门确实有喜事。”容和景打断了对方,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 沉睡600余年的太上长老突然结束了闭关,宗门震惊之余,自然着急要为这位失去唯一徒弟的化身期大能再选一个好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长老愿不愿意承这个情。 「333: 资料库里没有这段诶。」 「宁枝:估计是bug。」她没有在意。 院落一角,听着他们对话的美人百无聊赖地继续折磨着手下的小猫咪。黑色的猫儿咪咪地叫着扭动,似乎又想靠近这双温柔的手,又受不了这种快速的撩拨。 突然,她的肩膀感受到了些许压力。 男人带着笑意的语气从她身后响起:“从哪找的猫?” “捡的。”她随口答道,可能是因为能折磨小猫咪,她难得心情好了不少,“我以前也养过一只黑猫,爪子有这么大呢!”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把容和景逗笑了。黑猫的爪子能有一个海碗那么大? “这是个豹子吧。” 宁枝抬头,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是一只黑豹子,就是脾气太坏了。我的腿就是它咬的。” 他们来到修真界后,容和景遍请名医,她裙摆遮盖的地方第一次示于人前,那狰狞的疤痕不难看出这是多么恐怖的伤口。 如今随着珍贵的药材堆进去,疤痕虽然尚未完全消失,但是宁枝也能够行动如常了。 “我也听说过一只脾气不好的黑豹,可惜失踪了太多年。” “没准我们说的是同一只。”美人炫耀地将猫咪举过头顶贴在男人的眼前。明明是一只带着狸花的串儿,哪里比得上那些骄矜的名种。 容和景笑着躲开,没有说话。 她养的豹子,恐怕只是未开灵智的野兽。容卿那样强大的人失去音讯这么多年,逼得那些长老不得已将他这个“野种”找回容家,恐怕早已凶多吉少。怎么会是同一只。 「333: 没想到他真的是。」 「宁枝:大豹豹的侄子啊……要不是一样色盲,我真对不上号。」 十年前,宁枝第一次来到修真界,依照任务救起了那只受伤濒死的豹子。那是一个级别为S的高级任务——拯救容家家主的性命,帮助对方逃过追杀。剧情压力紧急,智脑们也对此颇为震惊。 宁枝捡到那只黑豹子时,对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沦为像野兽一样的存在。 那真是……让人难忘的三个月。 宁枝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还是面前的家伙懂事。不会给她找麻烦。 她打开任务列表,与容和景相关的大部分是B级任务。其中最难的便是帮助对方拜入清虚门太上长老门下,并窃取对方的圣物。 美人打了个哈欠。 这几个任务估计用不上半个月吧……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问:“收聚神光的下一句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都不记得了? ——“达于天心……” 她睁开了眼,倦意一扫而散。 对方手里拿的是一本功法,适用人群,金丹期。 “你不是人间界的人。 或者说,宁枝……你是怎么从金丹期沦落至此的?” 容和景的眼中是温和的笑意。 他也攥住了她的秘密。 两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彼此相视一笑,都没有继续在过问对方的事。 * 清虚派。 掌门匆匆赶来时,崇光峰的峰主已经用掉了第三张擦汗的帕子。他的袖口里藏着那卷被威压震的稀巴烂的请帖。 是的,不是灵力。 是威压。 只是一个眼神,那枚请帖就自己碎成了几半。 要不是太上长老给自己在几个徒弟小辈面前留了几分尊严,恐怕现在这份请帖已经消散在了风中。 说起来, 今天的风……好大啊。 今天的太阳……似乎也不错。 看着魂不守舍的崇久时,清虚掌门已经有了底。 恐怕太上长老还是同600年前一般,对那个人的死……难以忘怀。 “长老,600年了,宁枝不会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的。” 8. 第 8 章 掌门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 这个名字在清虚门从前不许提,今后也绝不可能有人敢堂而皇之地放在明面上。这是仙道最强者心中的禁忌。 为了这个名字,他几乎忘却了所有应尽的责任,忘掉了蠢蠢欲动的魔界……抛却一切,只为永远地沉睡下去。 可是没有人能对此生出异议。 若不是那个人,恐怕修真界要永远失去这位化神期、半步渡劫的长老。 600年沉睡的哀悼,是她应得的。 自神明陨落之后,仙界的灵气正在消弭,正道第一门派的掌门也不过堪堪出窍,距离化神、渡劫不知还有多少漫漫岁月。他有时望着自己的两鬓,有些困惑是否就算时间已经被无限拉长,自己仍旧在渐渐走向终点。 因此,他用密法唤醒了长老—— “玄殷,人人都说修仙界60年为一个星转。星星都转了10轮,你还不信她可以转世重生吗?” 他抬眼,看不清竹林尽头之人脸上的神情。却看到对方一瞬间紧绷的手腕。可是玄殷的身右早已空空如也,那柄陪着他从籍籍无名的走到至高之巅的剑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折断。 剑修失去所爱后,又失去了本命灵剑…… “600年了!你能不能放过自己,”掌门的语气中已经带着哀求,清虚门需要面前的人,天下苍生需要玄殷,正道除他再无人能担起这份责任。 “也许,宁枝转世重生你们还能相遇!”字字恳切。 竹林远处的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带着长久不曾开口的沙哑,“宗门大比我会暗中照看。这些话你不用再说了。合骨剑全力之击…你我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看着漠然离去的人影,掌门脱力般被小徒弟扶住。对方拜入宗门不过200余年,不清楚这段秘闻。 “师父,合骨剑是…?” 两鬓已经泛起白霜的中年男人眼神悠远——太上长老的本命灵剑,传闻可以一刃断却无尽海,一挥可分合谷森。若是用在人身上…… “一剑,魂飞魄散。” 玄殷自宁枝体内抽出灵剑又亲手折断时,早就意味着他同自己、同一切,都不死不休了。 * 清虚门,天梯。 此处本叫青云梯,原意为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可是后来因为一个娇俏小姑娘的一句戏言,整个宗门就由着她的性子,将它叫做天梯。 沧海桑田,时移势易,这个名字的来历已经从众人的心中淡去,只有清虚门开宗的峰主们还记得那个吵吵闹闹的少女。 众多心怀修炼大道的少年人在此处拜别了亲朋好友,带着无尽忐忑出发。只为了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俊的男人脱去了一贯穿的墨色大氅,一身玄色劲衣隐藏在了人群之中。他虽然穿的普通,浑身的气势却不凡,引得有些实力的对手都纷纷侧目——心想此人必是不好对付。 容和景已经从陈正择处知道了想要的全部。他即将出发,而另一个人会替他完成那个任务吗? 抱着猫穿的花团锦簇的漂亮女孩站在不远处,捞起小猫的爪子挥了挥。 容和景笑了下。 虽然这个词有些奇怪,但的确是“花团锦簇”。她的手上这两天又多了几串无尽海的红珊瑚。颈子上层层叠叠戴了金色的铃玉,倒显得有些异域风情。 容和景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仍抽出时间去泯都最大的拍卖行弄来了无数珍奇的首饰,就是为了妆点这份姝丽。 他像是一个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玩具的孩子,新奇地打扮着这个礼物。 这些珍贵的东西没有压过她的容色,反倒让人心生可惜——可惜没有更好的来与她相配。 还是太素了。 「333: 啥审美啊。整的跟圣诞树一样。」 「宁枝:谢谢,我喜欢。」 “是幻境。” 宁枝挑了下眉。 清虚门好大的手笔,既然容和景单独告诉她是幻境,那便不是普通的障眼法。毕竟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不会将带点瘴气的花花草草叫做幻境。 可若是将这么多人同时纳入幻境——她转身望了一圈,光是有家族相送的便有百十个——神来之笔也写不出圆满的剧情。那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猜的没错,心魔境。”容和景突然伸手帮她整理了脸侧的发丝,保证耳畔的金丝芙蓉发钗相互对称。宁枝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猜是心魔境?”她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对方舒舒服服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因为你聪明,只会猜到正确的答案。” 男人温柔的语气就像在说情话。 短暂地交锋过后,两人达成了微妙的和平。容和景给岑家送去了几本适合新手的剑谱,宁枝也接受了那件量体裁定的夜行衣。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没得几分真心实意。 “清虚门的太上长老疯的很,唯一看重的便是他死了多年的徒弟。若是你被发现,装成是他徒弟转世或许有用。”难得他有几分好心。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第一次挠了挠猫儿的下巴,看人下菜碟的小东西嫌弃地缩进了美人的怀里。 容和景见此大笑一声,欲转身离去。 “容和景,”清清冷冷的声音,“我也送你一句话。” 美人打了个响指:“如果你忘了来时的路,就想想……我的袖子是什么颜色的?” 她抬手,皓腕如雪,玲玉叮叮当当。 秘境是不可能知道这些最隐秘的细节,也许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能让他比想象中的更快地看透那些藏在虚幻中的真实。 容和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了句谢。 宁枝目送着容和景踏入了传送阵法。 传闻清虚门有一重重机关陷阱把守的珍宝,有人说是太上长老玄殷的灵剑,有人说是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鲛人泪。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轮回宗的长老想知道这圣物的真面目。 容和景在明,她在暗。 她灵巧地穿过那几个可以将人钉死在玄冰墙壁上的灵针,突然顿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333刚刚把背景设定中关于清虚门和玄殷的全部资料传过来。 「333: 玄殷是清虚门的太上长老,是个老单身的剑修,有一把从不离手的合骨剑——咱这的全部资料了。」 「宁枝:啊哦,你错了。他没带剑。」 “筑基期也敢一个人来此?”沙哑好听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9. 第 9 章 秘境景色变幻无常。 没有外力的干涉,没有人书写诡诈的骗局。仅仅只是让人将过去重头来过,却只用心魔便可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亲手将匕首送入乳母腹部后,又一重考验落下帷幕。周围的景色渐渐改变,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如果他因为恐惧母亲的呼唤而一头撞进乳母的怀中—— 他看了下前方那片满是黑雾的泥沼,笑着摇了摇头。 清虚门不愧是第一大宗门,就连他要想清其中的关窍也需要一次失败。 是的,方才那温柔慈祥的母亲开口呼唤他时,被迫缩小成幼年时期的他只是淡定地选了把能拿动的刀走过去。心魔,既然是过去的死物,便不会再来纠缠于他。 就在即将出手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母亲”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容和景收住了刀。 真正的梦魇之灵可不会有这样的破绽。他还是大意了。面前的不是什么珍贵又难得一见的幻境缔结者,而是一个卑鄙又粗糙的赝品。 赝兽,是魇兽的替代品。 对方实力不足自然会更加狡诈,容和景后退了一步。那个明明看到他手里利刃的“母亲”反而上前了一步。 此时,关心他的乳母突然没了声音。 小小少年微微勾起唇角,在赝兽撕心裂肺的怒嚎中干净利落地出手,杀死了那唯一对他展露过一丝温情的女子。 ——并非杀死恐惧,而是杀死温暖么? 清虚门这次试炼的设计者,倒是有几分意思。 随着幻境彻底消散,身型回复如常。黑衣男人捡起两片草叶靠在背后怪诞的老树上,修长的手指粗暴地将剑上沾染的赝兽的血擦拭干净。 旁观着一切的金丹期修士突然叫了一声好,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呀,真有聪明的。”身着粉裙的女修有些讶异地抬手掩唇。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可是修真无岁月,旁人初见怕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其实已经10个星转又80岁了…… “真可怜,竟然过了第一关。这酷刑便没尽头咯……”她笑嘻嘻地往桌上扔了一把灵石,“我赌他过不了第二关。” “他可是容家的人。”环抱着一把重剑的木讷男人冷淡开口,却也掏出了一个乾坤袋扔进了盘子。 ——大部分年轻的天之骄子折在了第一关。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心魔。 无非是爹娘师父的打骂、拒绝自己的心上人、青梅竹马家养的狗…有些胆识的,恐怕咬牙一剑也能挥出去。可是这没有思索全凭旧有认知的一剑,也宣告着他们的秘境之途到此结束。 虽然结果惨烈,但是对于大部分练气期的少年少女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不易。清虚门是为了选拔,这些敢于挥剑的孩子也会被留下收作内门弟子。 至于那些被记忆困住难以挣扎的……试炼结束后自然有人等着送他们离去。 修仙本就是斩断拦路所有之行。约个赌局,也算是给无聊的游戏添点彩头。 齐云石回头看了一眼,顺着掌门的视线落在众多影相之后,一个身着破烂布衣的少年也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最开始的幻境。 ——竟然是个尚未引起入体的凡人么?! 他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一个凡人怎么能做到……就在此刻,一声压抑的惊呼让齐云石皱起了眉。 “快700岁的人了,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擦剑的、算卦的、摇着盘子催下注的几位长老都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吸了口气。 太像了。 容和景也怔愣了一瞬,他没有想到她会出现。 第二次秘境重聚时,一切的细节更加真实,甚至出现了真正的痛感——这才是出自魇兽手笔的幻境。梦魇之兽喜欢捉弄人心,重现那些人们终生铭记的时刻,然后在无尽的美好和虚幻中将人拉入深渊。 在过去二十年无数个刻骨铭心的记忆中,他以为会是母亲要挖出他眼睛的那刻,以为会是在容家禁地垂危濒死的那刻。 他相信,他在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下落不明的叔叔时,有过失落;也相信,在筑基的那刻曾真心实意地感到对强大的渴望。 ——可原来,他真的忘不掉的,是那一瞬间吗? 漂亮的侍女笑嘻嘻地拉着他走进了湖心亭。 男人皱眉,可是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由着“宁枝”牵着他走到冰冷的石桌旁坐下。 他以为他不在意那朵莲花。 可是他真正坐在此处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想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他记得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每一句话。 ——第四日,容公子想看莲花。 “第四日,容公子想看莲花。” 眼前的赝品太过精致,连刻意的呼吸停顿都一模一样。可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记得如此清晰,梦魇又怎么会抓住这个把柄。 容和景有些走神,他发现自己离开人间界后确实很少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些灰烬与血腥的过往了。 没有人在他的小时候愿意给他带回一支冰糖葫芦、陪他去游湖泛舟、给他在藕花深处折下一朵姝色。容家的少主只可以、也只会想要轮回宗强盛,想要修为通天,想要机关算尽。 可现在,有人只是单纯地听到了他的话, 于是费心满足了那个孩子气的许诺。 好像他的人生从这朵莲开始被慢慢荡涤……有一个人不再是为了轮回宗、为了他身后的容氏、不再把他当作容卿的…替代品。 面前的“宁枝”从翠灵竹的盒子中将碗莲捧到他的眼前,语气带着诱惑,“我们放弃吧,做一对平凡夫妻。” 容和景的视线落在了食盒上。 “宁枝,它是竹子做的吗?” “是呀,绿色的。”我按照你的记忆编织的哦。 容和景的神色越来越软化,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宁枝”,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唇齿即将相碰的时候,“宁枝”的嘴角涌出大团的鲜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已经被灵力汹涌的匕首洞穿。 “谢谢你陪我浪费时间,我要赶去见我夫人。” 秘境消散了。 容和景记忆中的盒子确实是绿色,可在真实的世界中,它是红木的。 ——如果容少主忘了来时的路,不如想想我的袖子是什么颜色的? 这是来自宁枝的提示。 初见时,宁枝的手上沾满了猩红的血。可是在他看来只像是胡乱涂抹的绿色颜料。她开心地招手,就像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耀武扬威。 他们远比对方所知的更加凶狠,可是面对彼此时却都像个孩子。 自幼生长在阴暗中的生物发出了满足的谓叹,他抬手遮住眼睛,觉得心中有个地方渐渐变得滚烫,残缺再生,冰冷不再。 他默念了那个名字。 看到最后,长老们的脸色都有些惨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那个人的人……如今竟然还和容家的人结为了夫妻。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转世?后代?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至高之位空空如也的一瞬松了口气。 太上长老呢? 「333: 枝枝,你真的要相信容和景?」 「宁枝:筑基对化神。他要是骗我,你记得给我收尸哈。」 容和景既然说这个老家伙看重徒弟,那她再多一个马甲又如何? 漂亮的小美人缓缓转身拉下了面纱。 “好久不见,师父。” 10. 第 10 章 曲折石洞中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333: 最便宜的传送符需要13%的进度点。」 「宁枝:死不了。」 变化的光线让宁枝生理性地红了眼眶,她眯了眯眼。资料里说对方“与天地同寿”,本以为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但似乎眼前是个高岭之花帅哥。 帅哥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很正常、很友善的问题。可放在这样一个幽深冷寂的环境中,连带着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哪哪都透着古怪。 「333: 枝枝你谨慎点,听说有的修士只凭姓名就能下…」 “师父,你不认识我了?” “我是宁枝啊。” 小美人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语气带着孺慕,眼神亮晶晶的。她的右手悄悄伸向背后,聚起一团灵力。 宁枝向前走了一步,泪水好像要从那湿红的眼角坠落。 男人的声音似乎又哑了一分,无边的平静掩盖着其中汹涌的情绪。“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我是宁枝。”她答的果断。 玄殷的指尖有些紧绷,眼神恍惚了一瞬。 山洞中的碎石开始颤动。 真正的宁枝,是一只莺灵化形。 会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叫师父; 会烧了掌门的剑谱后一溜烟化成原型钻进他的衣袖; 因为宿命之论而备受宗门排挤,却依旧整日对谁都亲近; 会为了救他,挡下了魔尊的全力一击; …… 真正的宁枝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所杀,死在她爱的师父怀中。 “谁派你来的。”远处,千年的玄铁栏杆出现了裂纹。 宁枝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流出。她的语气更软了些,微微抬眼带着些讽刺的挑衅,“师父,我来见你,你不高兴么?” 这句话好像彻底将男人的耐心消磨殆尽。 玄殷的速度连333的系统都无法捕捉,好像是瞬间来到了宁枝身侧。他甚至没有用灵力,而是亲手攥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大的好像要将她捏碎。 很多人说太上长老冷的像一块冰。 此时此刻,宁枝是真的被这块冰的煞气给惊住了。 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摁进旁边的寒潭里,水冷的刺骨,她呛了一口连眼泪都要咳出来。但是玄殷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左手用力又一次将她按了下去。 反复几下之后,宁枝浑身湿透,及腰的长发胡乱地披散着,那漂亮的耳坠也不知所踪。她跪趴在寒潭边干呕着。 ——不是面具。 这个认知让太上长老有些眩晕。 “咳…咳咳……” 某一刻,她狼狈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什么。 他似乎想替她撩开因为湿透而黏在脸侧的发尾,可是下一秒,他猛地抽回了手,眼里流露出沉默的哀伤。 「宁枝:真是个疯子啊。」 她好像终于缓了过来,苍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空荡冷寂的石洞中突然传来少女沙哑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 在被诬陷偷走圣物、在众人坚称她是魔道细作时; 在她…红着脸将自己褪下的尾羽捧到他眼前时——师父,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爱你。 男人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像是受到蛊惑般伸手——下一刻,一柄带着汹涌灵力的匕首洞穿了他的手掌。 那个有着他徒弟相貌的女人笑嘻嘻地仰着头,好像在说: 你被骗了。 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了一声狐疑的问话:“太上长老?” 掌门身后是从秘境中毫发无损走出的容和景。这一路他们也多少盘问到,原来那和宁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面前青年的结发妻子。掌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太上长老禀告时, 却没想到撞见这样一幕…… 满手鲜血的长老和已经被折磨的垂死的少女。 掌门看了眼同样“震惊”的容和景,吓的头发都要全白了。总不能说你夫人和我们长老的心爱之人长得一模一样吧。中年男人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大喊:“太上长老误会!这姑娘是这位小友的夫人,自幼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这位小友叫容和景,此次大比的魁首,想拜入您的门下。” 说到最后,他已经语无伦次。 妻、子? 伉俪情深? 在场众人看着沉睡600年的长老勾起唇角:“你想拜入我的门下?” 容和景拱手。 “你剥了她的脸皮,我收你为徒。” 玄殷从宁枝的手里抽出了那把匕首,扔到了容和景脚畔。 11. 第 11 章 这场血淋淋的闹剧最终没有继续下去。 清虚掌门一身冷汗地站出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他们堂堂正道第一门派的太上长老说出这样的话,他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个掌门还做不做。 齐云石沉默地从一动不动的玄殷手中把几乎失去意识的宁枝拽了出来。 白可儿和掌门顺势咬牙笑着给“容和景夫妇”道歉。 ——参加试炼的修士有一位惦念他的爱人,关心则乱,竟然误入了禁地。太上长老护圣物心切,这才险些伤了人。还望小友不要介意。既然夫人受伤,不如就去丹峰小住几日。小友和太上长老化干戈为玉帛,留下商量拜入师门的事。 至于受伤的为什么是太上长老, 至于一个筑基期为什么能误入禁地, 至于她为什么也叫宁枝还长着那个人的脸。 这都不重要,哈哈,不重要。 掌门眯眼笑着让白可儿将人带下去疗伤治病,让齐云石送太上长老回洞府。 转身后,他慈祥的微笑泛起了一丝冷意。 化神期的太上长老是正道最后的希望,无论是谁,都不能再用之前的过往来纠缠玄殷。有些人的死是可惜,但也只能可惜。今日事出不是巧合,在查清真相之前,谁也别想离开清虚派。 “分开他们,看住那个女孩。” * 妙丹峰,正午阳光晴好。 送走了红着脸来送饭的小修士,宁枝举起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胳膊,挥了挥手指。小修士看到她的笑容后脸更红了,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师父,不是我道心不够坚定。实在是奸细太过强大。 「333: 别逗人家了,想想怎么跑吧。」 「宁枝:任务还没完成呢~」 333不理解这人诡异的事业心,差点被折磨死也依旧惦记着那几个B级任务。 美人随手掀开食盒,里面零星放了几个水果。宁枝可怜巴巴地挑了几下,最后还是拿了一个神似番石榴的捧在手里研究。 “你在想什么?”有人突然自身后出声。 小美人没有抬头:“我在想违背日内瓦优待俘虏条约的人会不会遭报应。” 男人冷硬的神色僵住,线条软化了一瞬。这样熟悉的语气和那些晦涩的词藻让人想到了从前。 “我有一个…旧相识。”他顿住,眼神悠远,“她拜托我留在清虚门,等一个‘我一眼就会知道’的人。” 我曾经以为是她深爱的太上长老,可是那个男人却似乎对这封信的存在一无所知。直到我看见了你。 「333: 这什么走向,开启支线任务了吗?」 漂亮的少女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很圆,带着审视的笑,警惕地像一只可爱的猫儿。 “那个疯子不允许她的东西落在别人的手上,我没有能够留下那封信。” “当时,我只来得及看了落款:收到请回复。” 收到、请回复。 宁枝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树上,上面有两只叽叽喳喳的传信灵雀。回复?回复谁,什么时候回复,用什么方式回复。 齐云石不想打断她的思考,他的眼神将她清澈的容颜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先开口。 “我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 美人抬眼:“太上长老的首徒,叫宁枝对么?” 齐云石僵硬点头。 “她死了?” “魂飞魄散。” … 看着男人沉默离去的身影,宁枝没有理会在系统空间内疯狂尖叫的333,她胡乱抓了把披散的长发,打开了系统面板的邮件显示。 母星时代,办公软件和私人社交平台高度重合,许多民企国企有独立的OA系统。只有少数职业保持着高强度使用邮件的习惯。宁枝对于这种古老通讯方式的依赖让333推测她曾经可能在科研领域工作,或者从事外贸行业。 垃圾箱里有一封未读。 因为触发了特定的条件,所以在刚刚收到。 未知来源的链接没有可靠的安全证书,附件中的文档无法打开。少女慵懒的眸子在扫过发件时间后微微凝住。 ——十甲子又五个星转前,宁枝 333似乎也被惊住了,它慌张地查看了其他源代码信息,这确确实实是一封来自六百五十年前的定时邮件,而发信人,是宁枝自己。 「333: 这不可能!」它们程序只运行了10年,怎么可能会在六百多年前让宁枝在系统中留下信息。 宁枝的神色有些冷。 邮件中只有两句话,含糊不清到让人以为是恶趣味的捉弄。又像是青春期中二小孩的文字密码。 【不管如何掩盖,富兰克林的名字不会被遗忘。】 【在观察决定结果前,猫为何不尝试自救?收到请回复。】 “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少女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特殊的缱绻。 这场游戏从系统中关于玄殷的资料有误开始,就走向了崩坏。她没有问,不代表333不需要解释。如果她在这个世界中唯一和外界的联系出现了问题,后果不需要去细说。 一直温温柔柔的宿主突然如此严肃,333的机械音有些委屈。 「333: 枝枝,你要相信我。我作为伴生系统虽然没有办法帮你完成任务,但是所有的记录都是我在做……我觉得当务之急要知道600年前的你为什么要传递这两句话,然后立刻向总部报错。」 少女没有抬头,她用333的搜索引擎查询了所有和富兰克林相关的线索。 总统、作家、诗人…… 整个蓝星都被废弃的星海时代,谁会记得任何一个富兰克林。 第二行文字似乎更好理解一些。 「观察决定结果」是量子力学中的经典思维。薛定谔的猫被关在密闭的盒子中,同时存在生或死的两种状态,只有当打开盒子的时候才会塌缩成既定的结果。 “未来的我在过去给现在的我留了消息。” 宁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封信,是猫的自救。 ——未来的她没能成功离开这个世界,这是她从中得出的唯一结论。 时间正常流逝,却像沙子掉进了莫比乌斯环。 她会在未来回到过去,又影响现在。 这听起来是时空穿越理论中常见的悖论,可却使她十年间的一切工作成为疑影。如果收集进度完成顺利,她没有必要留下这些加密的信息。 「333: 好啦!我可以发报错了!枝枝咱们耐心等一下…」 突然,容貌精致到诡谲的少女眼角眉梢中划过一丝冷意,将收件箱清空,中断了333和总部的连接。 系统空间中传来了不解的声音。 宁枝轻垂下眼睫,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飞快地思考:“我过去的某份工作行业里有一位重要的奠基人。她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誉。但是我目前没有将她的工作和剧情崩坏建立任何联系。” 333没有搞懂这段话和报错之间的关系,密码慢慢解,他们当务之急应该求救!而且为什么把这么宝贵的线索删除了。 宁枝依旧切断着信号。 ——一个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密语出现在这是有原因的。是一个提示,一个危险的预警。所以她清空了垃圾邮件。 “也许未来的我觉得, 你和他们都不可信了。” 她终于将猜测全盘托出。 系统空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333: 枝枝……」它的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失落,它不是傻子,如果宁枝连系统空间留下的内容都如此谨慎,那未来宁枝的身边一定危机四伏。 「333: 如果空间出现问题,那系统一定不是333!」 宁枝弯了弯眼睛,哄着已经委屈的快哭了的小系统。 院落寂静。 树叶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沙沙声,似是人故意而为。 院落中的美人没有向初遇那日一般飞出一把匕首,而是将手里的番石榴扔了过去。 狐狸眼的男人笑眯眯现身,端详了下手里的果子。清虚门好不讲道理,短短几日都把他的小夫人饿瘦了。 整个妙丹峰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容和景前面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沦为泡影。但男人却悠然自得地给自己找了个树杈坐着。 “贵客今日来做什么?”她歪头。 “带你私奔。” 男人伸出了手。 12. 第 12 章 ”盘缠?“ “……” “车马?” “……” “去轮回宗该如何走?” “……” 看着神色原来越低沉的男人,方才因意外而产生的压抑情绪被一扫而散。少女抱着肚子弯腰笑的蹲在地上,连眼泪都要笑出来。 远处是上下乱作一团的清虚门,他们的出逃无疑加重了可疑的程度。有无数用来追踪的信鸦被放飞,想必那些修士正气的头疼。 小美人拽了根狗尾巴草挠了挠对方的下巴,她抬头,看着男人紧绷的喉结和有些游移的眼神。 “少主大人你说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任务还没有完成,也许真的被那些混乱的信件冲晕了理智,竟然真的一时兴起搭上了他的手,两个疯子一起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我们不离开清虚门,你的伤就来不及了。” “我能有…” 宁枝顿住,她对上了容和景有些复杂的视线。 小美人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随意丢弃,“你既然猜到,就更加不该带我这个累赘哦。” 她转身欲走,却被容和景一把拉住。 “你曾是金丹,不,元婴对么?” “你丹田破碎无法凝气所以才会退境至筑基,而现在,你连练气都不稳。” 他早该想到的,为什么宁枝需要吃凡人的食物,为什么从不见她修炼。 她的修为早就是破碎瓦片中残存的清澈露水,用几分便少几分。等到修为全部散去的那一日,恐怕就彻彻底底成为了要生老病死的凡人,寿命不过百年。 “和我回轮回宗,我帮你重铸道心。”容和景死死攥着她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他的视线落在她紧抿的唇上。 宁枝突然笑了一下:“少宗主,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我死。” 这是实话。 “轮回宗还没有沦落到护不住一个女子的程度。” 我也绝不会让你再落入今日的境地。 美人挑眉,她不经意地瞥了眼苍蓝纯净的天空,不置可否。 “我渴了。” “那我去给你找水!”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和谐,走上了三五里路,终于遇到了一户农家。容和景上前敲门。 “谁?” 过了片刻,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小孩跑了出来。 还未等容和景露出他招牌一般的狐狸笑容,他哇的一声便开始嚎啕大哭,“娘!!怪物来了!!” 容和景有些愣神,他回过身去对上了宁枝无声嘲讽的手势。 ——你、长、得、吓人。 容和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提高了声量:“劳驾,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讨一杯水喝。” 屋里安慰孩子的温柔女声顿了顿,回应道:“请稍等片刻。” 孩子的母亲终于端着水出来,却在抬眼看到容和景的脸时有些错愕。秦萋萋的脸色苍白了一下,到底定了定神:“您久等。” 容和景刚想说我们是两个人,却发现身后已经不见了宁枝的踪影。 温润如玉的男人低声道谢,正欲转身离开,突然,那个神色古怪的凡人女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这位仙长,您可有亲人在世?” 容和景转过身来微笑:“有个叔叔,已经失踪多年了。” … 等他快步追上宁枝的时候,漂亮的少女正坐在一片荒林里发呆。 「333: 真的没想到她孩子都那么大了。不过,枝枝你为什么不和他们相认?」 「宁枝:之前任务的npc,何必现在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 她突然顿住。 「宁枝:主线剧情崩坏影响的……只有主角们对吧?」 「333: 理论上是这样的。」对于背景npc的影响微乎其微。 少女垂首沉思。 「宁枝:如果这不是我们第一个副本呢?」 「333: ???」 「宁枝:如果,副本重启过,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们……对吧?」 要是333有人形,已经被这个猜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有的时候它会惊讶、甚至崇拜于宿主敏锐的直觉和恐怖的实力。但是这个猜测实在过于荒诞了。 什么样的人能够面无表情地提出这个想法,在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无数次在这场游戏里走向死亡和没有尽头的新生之后。 宁枝很冷静地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已知,进度点到100%后她会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在此之前一定有什么触发了副本的重启。 「333: 可是,我们甚至连副本有没有重启都不知道!」 她看着男人手里突然递过来的那杯水,微笑抬头接过。 「宁枝:我们要找心锚。」也是唯一可靠的记号。 就像是容和景眼睛的残缺成为了他在秘境中参破真相的最后一环,那么她也可以在那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上刻上自己的烙印。 比如,在现在的时间线中,因为她的随手相助,当年怀着身孕的秦萋萋后来生下了孩子。 如果有一天她再一次来到山脚,而开门的秦萋萋孤身一人,就证明新的副本覆盖了旧的。 ——她的不同选择,造成了背景npc的不同人生。 这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心锚。 她可以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做上标记,用来判断自己究竟身处哪一个时空。 不满于面前人几次三番的走神,容和景歪歪头:“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悄悄离开。” 宁枝勾唇:“只是觉得有些闷。” 至于副本不断重启的原因,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做实验。可惜大部分对象的任务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只能在那些已经脱离死劫的天之骄子上下功夫。 她想到了一个人。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和景一愣,今天为什么都提到了容卿。 他回忆了一瞬,其实他从未见过那个强大到恐怖的男人,只知道对方流着一半兽族的血,所以原型是一只黑豹。长老们提起对方时,总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好像那个男人是整个轮回宗的希望。 “我叔叔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宁枝弯了弯眼角眉梢。 * 叩门声再次响起时,秦萋萋疏离客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是讨水的修士,又是这群阴魂不散的东西。 她狠狠关上了那扇门。 门外的长老胡子被风刮的颤了颤,迅速抬手制止了想要动手的暗卫。 这里面的女人和孩子也算是家主大人的半个恩人,家主平安归来,自然是轮回宗上下的喜事!绝不能这样无礼。 “夫人,您当初救了我们宗主,我们特地想接您去小住几日。这里地处偏僻,孩子也没有好的私塾。若是来祁城,我们也能安排一二……” 哪怕隔着门,长老依旧笑呵呵地。 “我告诉你们,我只是住在我恩人房子里的一个村妇。和你们家主,和谁都无关!” 长老闻言微微一愣。 不是她? 可是家主确实说过是一个女子……难不成,是认错了人? “那能否请您告知您恩人的所在?” 屋内许久没有动静传来。 就在暗卫忍不住再一次想上前叩门时,女人嘶哑尖利的声音传来: “你替我告诉那个怪物。” “救他的人被他害死了!” 13. 第 13 章 祁城,入冬。 今日是冬至,城中上下的凡人百姓都喜气洋洋的。不比仙长们视漫漫仙途一视同仁,他们更念着这些人间的年节。放些爆竹,烧些平日难得的好菜,由此便进了新的星转。 “冷不冷?”进了城中就不再用灵器,容和景这个轮回宗众星拱月捧起来的少主随手捡了根树枝,赶着马车。 宁枝抱着做成柿子模样的小手炉,眯着眼睛摇摇头。 她穿的很厚,领口的琼兔绒簇拢着她的精致容颜,红色的袄子显得肌肤胜雪。一时间漂亮的不知是更香雪中的精怪,还是更像是个年画娃娃。 容和景看着她的笑颜也弯了眉眼,可是看着她如此怕冷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她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他们躲过了清虚门的追捕千里迢迢终于回到了容家的地界上,一进城便能感受到这大宗族的气势——恐怕也少不得十几位元婴坐镇。 “过了前面那条街,便是容家在山下的宅邸。” 轮回宗是仙门,自然不会设在熙熙攘攘的闹市。祁城的东南便是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容家真的势力,藏在其中。 他一路紧张的心终于微微放了下来,他将她平安地带回了祁城,可以用无尽的天材地宝帮她重塑道心、洗经伐髓。 其实以他的身份,这些在任何地方都能做到。 可是不知是哪里升起的一点点不可告人的遐思,他想带她来这座热闹的城邦看一看,去他长大的宅邸、让那些也许可以算作他“亲人”的长老……见过。 “既然要见你的亲人,那我们总要买些东西才好。”她随口的话,就像不知道马车外的人心底的震动。 “你不用紧张,容家的人…都很好相处。”容和景的眼睫眨了下。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巧言令色的轮回宗少宗主第一次生出了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感觉。这是在进入禁地那日都没有的紧张。 「333: 哈哈,百年间他们吞了四个大宗门,连人家的道法传承都毁了。三任家主一个杀父夺权,一个抛妻弃子,一个走火入魔。真是好相处。」小系统有点看不惯这个人对宁枝的莫名殷勤。做任务就做任务,搞得跟见家长一样。 「333: 枝枝,你可不要忘记容和景之前怎么对你的!他想杀你诶。」 「宁枝:……总要给大猫猫带份见面礼吧。」 333顿住,突然莫名想为容和景点一支蜡烛。 果然再狠不过杀人诛心…男配以为和自己见父母的心上人,其实是来找老相好的。叔侄大戏。 枝枝…… 你的情债…… 宁枝不知道333的腹诽。她神色自若地下了马车,听着容和景和管家说她是在人间界游历时遇见的友人。她绽出一个笑,轻轻颔首。 管家闻言一愣,非常热情地指了一个婢女带宁枝先去休息。容和景本想跟着一起去,却在听到对方几句耳语之后变了神色。“我晚些去看你。” 神色漠然的侍女挡住了美人望向容和景背影的视线, “宁姑娘这边请。” 容和景随手将手中的马鞭递给身后的暗卫,管家鬓角的汗都要落下来。他不知该如何向这位已经无形掌权多年的男人解释现在的情况。 想到最后,他只能哆嗦着嘴唇来了句:“少主突破了?” 容和景十几岁才被容家找回,旁人只知道二十出头的筑基修士已经天赋恐怖,却不知道他将近十五岁时才开始修炼。现下,已经是金丹了。 那一身霸道的血脉,不容小觑。 “你方才说,叔叔回来了?”年轻的少主剥掉了和心上人相处时的温润外壳,度上了一层寒霜。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客套,一个眼神便让在这大宅中服侍多年的管家又擦了擦额头。 容和景到没有管家想象中的震动。 反倒是有些晃然。 容卿的强大已经成为轮回宗口耳相传的故事。从小到大习字温书的暗室就悬挂着对方留下的玉佩。对方以一己之力让祁城冠上了容姓,带领整个家族走向了新的顶点。 容和景的存在,也是为了给这个人的失踪做补救。 尽管有这样并不算磊落的牵扯,容和景心中一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有着诡异的憧憬——那是可以与清虚太上长老一战的人物。 方才他除了惊讶外,竟然有些微妙的欣喜。 那一刻他才明白,轮回宗残酷至极的训练意味着什么。 他的骨髓和血脉中都烙印下了对家族的忠诚。以至于他不会来得及去想自己从今往后尴尬的身份,更不会去怨恨对方的归来。 回廊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大宅最深处的院落。 “家主……和景来了。”管家推开门时顿了顿,没有敢叫出那个身份。 ——没有被家主承认的少主,这就是容和景此时的处境。 他不在意地笑笑。 俊美的狐狸眼青年踏进了这座院落,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女子用的东西。他心下一惊,却没有敢再细看。 有一个男人坐在桌案后,管家退了出去。 等对方终于抬眼时,容和景被这瞬目光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威压震慑地晃了一下,却死死顶住没有后退。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 金色的,已经褪去了青年时的凶狠嗜血。 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可是足以让人窥探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曾在修真界闹出过多大的动静。 ——当年,容卿走火入魔了。 这是容家最为核心的秘闻。也是长老们怀疑对方死去、接回容和景最根本的原因。一个已经化神,有着黑骨豹血脉的大能入魔! 纵使能够活下来也再不可能以“容卿”的名字现世。那必将是容家之耻,轮回宗之辱。 所以他们认为,无论如何“容卿”已经死了。 可是谁能料到世事如常,十年后,对方以不逊色于当年的实力和更加莫测的修为重新坐回了这个位子上。 金眸男人收回了视线,容和景轻咳一声,拇指抹去嘴角的红痕。 “你算…我的侄子?”似乎太久没有说话,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思考。 “从今以后,你还是少主。” 说罢,他便摇了桌上的铃铛。 管家将神色复杂的容和景带离了房间。 “少主,您好生歇息吧。明日和长老再一起见过家主。” 从踏入容家到见过容卿, 从“和景”回到“少主”。 如此种种只因为对方两句随意的话语。 容和景低下头,指节微微泛白。 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实力二字的意义。 * 宁枝本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引路的侍女将她留在院子中后就匆匆离去了,好像不愿意和这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女子扯上任何关系。 小美人没有在意,闲庭信步地出了门,在这座堪称奢靡的宅邸中随意游荡。 她一边走,一边跟333唠嗑。 「宁枝:这个幻阵可以呀,你看着藤蔓颜色,这里至少有100个刺客的冤魂。」 「333: 枝枝,你没有修为了,悠着点。」 突然, 一个娇柔的女声叫住了她:“姑娘,能否帮我泡杯茶来。” 还算清秀的女子坐在亭子中,她虽然笑容客气,话中确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宁枝转头看了一圈,觉得抛开看不清性别的几只灵天鹅,唯一能被叫做姑娘的就是她自己。 「333: 她竟然把你当侍女!!」 「宁枝:这么多年了,参透我外表看出我本质的人出现了。我在岑家进修十年,泡茶技术世界一流。」 漂亮的美人笑的更灿烂了。 见她这个样子,亭中的女子下颌微微紧绷,捏紧了衣角,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她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这番感天动地的励志演讲,宁枝已经熟练地升起了茶炉,埋头苦干。 何素素的泪水僵在了眼中。 她看着这个侍女精致的侧颜,轻咬了下唇。 ——修士的世界,连一个下人都这样艳丽么。 她捏紧了袖中的钗子,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要怕,你救了他们的家主,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 等宁枝将一杯过了三遍水的龙井递过来,她看着其中不多不少的七片茶叶,更找不出面前这个丫鬟的不是。何素素咬牙接过了茶水。 却因为有些烫而尖叫着松开了手。 茶水整杯洒在了宁枝的裙摆上。下一秒,一道带着杀意的灵气划破了她的右手。 金眸男人突然出现,将亭中的小白花护在了怀中。 管家及时赶到,连声道歉陪着不是:“宁姑娘不要见怪,何姑娘是我们家主的救命恩人。前些日子在人间界险些出了差错,因此容家上下都要以何姑娘的事为先。” 他这一连串话下来,明面上是在给宁枝道歉,暗中却是在强调何素素的重要。 漂亮的凡人姑娘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 “对不住了,何姑娘。” 系统空间内, 333的尖叫响彻天际。 「333: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混成现在这样是因为第一个任务对吧?我没出幻觉吧?宁枝你告诉我你是谁!」 「宁枝:我是救容卿的人。」 「333: 那这个女人!是!谁!」 「宁枝:是容卿认为救了容卿的人。」 「333: 我们来容家的目的是什么?」 「宁枝:挟恩图报,让他救我。」 冷风瑟瑟吹起她湿透的裙角,血一滴滴落在脚畔。 她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哦豁,马甲被人穿了。 14. 第 14 章 混乱,暴雨。 嘴里有泥混着血的味道,腥臭却冰冷的气息缠绕在四周。 他能看到远处冲天的火光,刺目的好像要流下泪来。可是眼底的痛根本比不上深入骨血的麻痒,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连髓肉都要被蚕食。他痛的想干呕,又觉得眼前是黑色的,看不真切。 手臂上的万年玄铁链已经被崩断,连同着那点破碎的理智…甚至是记忆。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他……要去做什么? 在原本进行至半途的剧情中,轮回宗宗主容卿是最为接近男主人设的存在。他强大、无情却又尽责。带领家族中最优秀的死侍从无尽海后的深渊归来,将轮回宗带上了新的顶峰。他自己也会因此从化神踏入渡劫,成为真正的修真界第一人。 可是在崩坏的世界里,他一个人浑身是血地回到了禁地,将自己锁在冰冷的暗室整整四十九日。他在同那股体内恐怖怪诞的灵气较量。 结果显而易见,容卿输了。 他在心魔的胁迫下冲出了禁地,彻底消失在了修真界。轮回宗将此事视为耻辱,容卿的名字也成为再不许提起的禁忌。 没人知道容卿在那夜的狼狈。 强大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脆弱易碎的姿态,因为过于痛苦而幻化出了原形。曾经健硕的黑豹子如今毛发暗淡,利爪因为痛苦而不停地磨在冰冷的石壁上,最终齐齐断裂。 这场折磨持续了几个时辰,从傍晚到后夜。 暴雨和乌云遮挡住了月色,只有朦胧的星光给满身是血的强者照亮了路。他用尾巴扣响了一扇门,他也许只是想要一杯水。可是却忘记此时的自己对于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来说有多么恐怖。 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善良的村民们纷纷拿上了所有能拿上的东西向他砸来。 他没有力气躲,眼角被锄头砸出了伤口,汩汩流血。大豹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对上了一个孩子惊惧的眼神。 他最终三两下跳离了这个村庄,倒在了一片茶田。 在高热和疯狂的疼痛下,他的眼睛看不清,只知道是一个女子。她不高,还是个少女。他下意识呲了牙,抵触着她的靠近。 她却挽起袖子蹲在了一旁,语气有些可惜。 “真可怜的猫,连手都破了。” 我不是猫,我是豹子,你怎么敢捏我的利爪。 “渴了么?”她从身边拿出一个装着清水的葫芦,掰开他的嘴就往里灌。呛的豹子挣扎起来,却被她死死地压在身下。 她坐在豹子柔软的肚子上。 容卿嗅到了一丝玉桂和铃兰的冷香。这是采茶女们惯用的皂荚气息。 真是荒谬,堂堂轮回宗的宗主竟然沦落至此,被一个人族的采茶女羞辱,偏偏因为重伤无法反抗。 容卿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个女孩真的非常胆大,竟然将他当成野兽般捡了回去。可是她真的像对待一只猫儿一样对待他。把食物和水都装进盆里,按着他的头去吃。 “多吃好的快!猫猫也太不听话了。”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凡人,她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神力。容卿就这么被她半强迫地收养在身边。 他的眼睛还是没有好,看什么都是一片雾。 半月后,少女出门卖茶,他又一次失控将整间宅邸毁了大半。在她回来的时候,高傲的大猫蹲在门口,身后是满地的狼藉。 容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 这样简陋的屋子他可以在一天之内让人建出一万间。 可这是少女的家……他却弄乱了。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容卿平生第一次起了紧张的情绪。下一秒,她扑过来将他按在了身下,用力吸了下他的肚子。 “可恶的猫猫!你卖身给我抵债了懂么!” 大黑豹紧绷着身体,心却不知为何软了一片。 那天晚上他终于能够恢复人形,从乾坤袋中找出了一身衣物和一些银两。隔着院门自称是黑豹的主人,劳烦她多照顾些时日。 少女想推门,容卿却怕了。 他不想在最狼狈的时候和她相认,又变回了看不清事物的原形回到院中。 银两只是微不足道的谢意…她每日采茶太过辛苦。 男人的衣物是容卿留给自己的。 女孩没有父兄,他以后化成人形时总会需要。 可却没想到,这成为了他毕生的悔恨。 原来那夜他闯入的村庄在清虚门的山脚,那些凡人上山祈求庇护,对方的掌门恐怕得知了一些线索。于是派出所有的弟子寻找魔物。 在他们叩门的那一日,黑豹又一次陷入了心魔的绝境。他不停地撕咬着能看到的一切。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少女试图安抚他的手也越来越抖。 最后的最后, 她趁着夜色穿着容卿留下的衣物跑了出去。 他连她的容颜都没有见过,只知道她喜欢带一根苗银的钗子,身上是清冷的玉桂和铃兰香…… 容卿本以为她会死,却没想到长老在曾经的院落附近找到了素素。 何素素。 他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他的恩人少女是个明艳又清澈的人。在看到怯懦清秀的何素素时,他竟然有些诡异的失望。 心底那些压抑的悸动也渐渐平息,只剩下真挚的谢意。她经历了太多,这些年受了太多的苦,变得沉默寡言也是情理之中。 那三个月在混乱中带着不可再现的温柔与平静,他的世界随着眼睛的伤而变灰暗的时候,有一束顽皮跳脱的光戏弄着他,却给他带来了一瞬生机。 他一定,会尽所有去补偿。 容卿第一次见到拿着钗子的何素素时问了一句话: “那晚,你受伤了吗?” 女人害羞地垂下眼,苍白的脸上晕起红色,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 容卿想,那就好。 … 容和景回到主院去见容卿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年轻的男人听到他实力深不可测的叔叔对那个凡人女子百般迁就,有些不适地皱了下眉。 “少主以后得习惯着了。”管家乐呵呵地站在了他身侧,“看来我们容家未必不能多一桩喜事啊。” 容和景没理会,反而问道:“那边是在建什么?” 老管家捻着胡子,语气戏谑。 听说……家主和素素姑娘相识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她的房子。如今当然要赔上一个新院子。 * “嘶,轻点。”美人冷眼剜了下主动提她上药的男人。她的手被包的像个粽子,容和景却一天天不安生地总是拆开来看。 容和景的视线落在她腿畔。 “还疼么?” 宁枝翻了个白眼,“疤都淡了,又怎么会疼?” 男人有些沉默。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让人寒毛乍起的想法。 她腿上的伤太过狰狞,足以见得是多么凶猛残忍的一口。跛了十年,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她曾经修为深厚,怎么会被一个野兽所伤? “谁跟你说是野兽。”她抬手把容和景推开,自顾自地翻倒在床上。 第一个任务当贫苦卖茶女; 第二个任务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上个任务被深井冰太上长老关了好几天。 床啊~好大的床~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容和景的眸色深了下,语气晦涩:“你不是说是一只黑豹咬的么?” “是呀,一只脾气很坏的猫。他还有个主人。” 容和景一愣。 他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被推翻了。那个人就算化为原形又怎么会有主人。 “那…发生了什么?” 宁枝掰着手指想了想。大豹子吃她的喝她的住了三个月,拆了她家十次,咬了她一次,差点害的她被村民发现四次。大豹子欠她不少债。 “他主人就给了我十两银子!我真是冤种。” ——家主和素素姑娘相识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她的房子。 容和景上药的手僵住了。 「333:男配肯定猜到了。」 容和景突然起身。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是宁枝救了容卿,还为此受了如此重的伤,散尽了修为。 容卿应该为此感到歉疚! ——也许,容家未来会多一桩喜事。 他想到了老管家暧昧的笑容和促狭的眼神。容卿…打算迎娶那个“恩人”。 意识到这一点,方才的冲动显得毫无意义。帮助宁枝知道真相又怎样。现在的他,斗的过那个疯子么? 容和景的轻轻勾了下唇角。 既然叔叔和“恩人”伉俪情深,他只有祝福才好,何必扰了旁人的美满。 男人缓缓坐下,继续沉默地给她上药。 “怎么了?”宁枝无辜地歪歪头。 他的神色有些紧绷,笑着咬了咬牙:“没事,只是洗经伐髓的材料有些难找。” 美人哦了一声,没在过问。 「333: 枝枝,容和景为什么又隐瞒下来了。」 「宁枝:他帮我和容卿相认,有什么好处?」 「333: 他靠不住,我们只能自己去找容卿对峙了。」 「宁枝:容和景说是中策,我说是下策。」 容家人自成一脉的疯,就算信了,容卿心中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她怎么解释她知道容卿的身份,却把对方当作动物一样豢养? 容卿不知真相,宁枝知道真相却不能开口。 当选择出现非黑即白的绝境时, 总有放手一搏的第三种可能。 在未来的好戏中,一个旁观者的知情会让局势彻底逆转。 15. 第 15 章 “和魔界的屏障破了。”容和景晨起帮她换药时,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家族的意思是要我回宗门一趟。” 宁枝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魔修危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容家。你呆在这里安全。” “嗯嗯。” “等我处置了魔修回来,我便能以此向叔叔再要一份血玉。” “好。” 当初岑思引气入体的天材地宝中,也有它。容和景想起他们初遇时的那些事,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一定要好好养伤,不要老出门乱走。容家是最安全的。也不要和叔叔见面……他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知道啦。” 容和景一股脑地说了很多话,只字未提不舍,却句句都是想念。可是他旁边的美人却忙着喂鱼,根本不怎么回应。 “你都不想我的吗?”男人平静的语气中难得听出了几分委屈。 美人歪歪头:“你自己不带我,又抱怨我不关心你。” 容和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心下一片炙热。他像一只快乐小狗一样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原来,她也是想他的。 看着男人幸福离去的背影。 「333: 恋爱脑真可怕。」光靠脑补就能攻略自己。 宁枝本来对此不准备发表看法,直到午后来了位新客人。 对方由婢女扶着,一步三喘地给她送了一份荷花酥。 “上次在后院不小心把小景的朋友当成了下人,这才闹了笑话。还望宁姑娘不要介意。” “你瞧我,真是讨人厌~呵呵呵~” 宁枝被她拐了三次的尾音吓到了,手一抖连荷花酥都差点没拿稳。何素素拢了下衣衫,身后的婢女连忙递上热茶,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 素素姑娘心慈貌美。 素素姑娘不是有意的。 素素姑娘和家主琴瑟和鸣,这才不小心伤了宁姑娘。 素素… 「333: 你改名叫宁枝枝吧,你也得支棱起来。」 宁枝没说话。 宁枝微笑。 她突然看见何素素身后端着食盒的侍女,眼神中划过一丝兴味。她自动忽略了素素应援团们的声波攻击,轻轻咬了口荷花酥。 “若是用了永泉盛夏时节的荷花,想必更加清甜。” 何素素有些诧异,她自小在永泉附近的村落中长大。她小的时候,人们都喜欢把自家姑娘的名字取成叠字。 因此有何素素、秦萋萋。 这姑娘叫宁枝,又怎么会是永泉的人。 谁料那个漂亮的少女抬眼笑了下:“十年前在永泉附近小住了几月。” 何素素的心凉了半截:“你认识秦萋萋吗?” 宁枝眼睛亮了一瞬,笑的很甜:“记得,她和另一个姑娘总是给我送些吃的。” 何素素手中的荷花酥碎了。 她搓了下手中干巴巴的粉末,拼死压抑着已经冲到喉咙的尖叫,露出一个挣扎的笑。 ——竟然是她。 她还活着。 可是,可是宁枝竟然不认识容卿。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救过的人就是容家的家主吗? 何素素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那时刻带在头上的素银钗子拔下来藏进手中的。 宁枝明明是在笑着送她,可是她却只觉得恐怖。 寡淡的赝品在拼命掩盖一些苍白无力的事实。行走在诺大的宅邸中,何素素只能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将手放在心跳如鼓的胸膛前。 「333: 你为啥吓她?」 「宁枝:不是吓她,你看到她身后那个拿食盒的妹子吗?她是魔修。」 333扣了一堆问号。 容家大宅中高手如云,怎么能放任有一个魔修潜伏在容家主的救命恩人身边?更不用说,宁枝一个已经失去修为的人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她确实伪装的很好。是个高手,却不是个好侍女。”宁枝老神在在地继续喂鱼,容和景几次劝她再喂就喂死了,可是她无聊,于是就只能折磨可怜的鱼儿们。 问题不在修为,而在于细节。 她提食盒的姿势不对。 那种食盒为了美观,把雕花做成了镂空。 侍女们左手提食盒时才会将雕花露出,而右手提食盒则会被从缝隙中散出的热气烫到手腕。但凡用大家族的食盒装过热食,便会养成左手提食盒的习惯。 因为荷花酥没有蒸汽,所以对方下意识用了右手,将雕花挡在了后面。才会被宁枝这个侍女专业博导一眼看破。 她正愁没人帮她搅局,这个粗心的魔修妹子就送上门了。 「333:……我想到一句话。」 「宁枝:你说~」 「333: 他们不该拿自己的兴趣…挑战你的专业……」 宁枝笑嘻嘻地又撒了把鱼食。 … 何素素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身旁的侍女有些担忧,但半开玩笑地说:“谁惹我们夫人生气了?” “别叫我夫人!” 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容家的婢女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了。 何素素的眼神有些阴鸷。 若是放在平时,这个称呼还会让她在心中窃喜片刻。容卿俊美强大,对她百般宠溺…世间哪个女子不会为此心动? 可现在,这就像是一根短刺,扎在她喉咙的软肉上。 没有人会因为一根短刺而死,可是喝水、进食,乃至每一次呼吸都会让她觉得无法忍受。 清秀的女子喘着气,袖子里死死攥着那根钗子。上面还有她因为用力扯下来而不小心牵到的发丝。 她以为宁枝死了。 十年前,那满院的狼藉、破碎的裙角和四溅的血迹无一不昭告着主人的凶多吉少。秦萋萋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她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几步,捡起了那根沾着血的簪子。她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因此得到些什么。 十年后,簪子的缝隙中都因为陈旧而沁上了黑。 她摩挲着钗子。 她是不是应该去找容卿…和他说…… “您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16. 第 16 章 密室阴冷潮湿,故意没有除净的蛇鼠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人抖了一下不敢前进,身后匕首冰凉的利刃抵在了她的后腰。 何素素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容色万分惊诧的管家。 “何姑娘,您怎么来了?”老人鬓角斑白,可若是有修士在场,便会知道他元婴期的威压已经聚在了手心。 称呼从夫人到素素姑娘再到如今的何姑娘。 管家微妙的态度彰显着此地的特殊。 “我…我是想找容卿。”何素素顿了下,随口扯了个幌子,“这是什么地方?”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让何素素的脸白到了极致。 管家微微回身向后瞥了一眼,似乎无声警告着谁,然后转过头来说:“此处是宗门处理背叛者的地方。” 女人扯了下嘴角,点点头。 “背叛宗门?那若是…背叛容卿呢?” 管家笑了,他捻了下胡子。 “若是背叛家主…恐怕便不能来这了。” 不能二字用的微妙。 是没有资格?还是没有机会。何素素发誓她不想知道。 看着彻底萎靡的姑娘,“此地湿气重,回去吧。”老人弯着腰抬手,两名筑基大圆满的暗卫出现,用低垂的头指明了出路。送客意味明显。 何素素脚下一滑,提着灯的侍女及时扶住了她,她却像烫到一般自己站稳了身子。管家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没有说话。 重见天光的那一刻,何素素干呕了一下。 她用力推开侍女钳制她的手,拼命向前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也不值得自己能去哪。那间暗室太臭了,她觉得自己连发丝都沾上了血的味道。 啪—— “冷静点。”几乎是瞬间来到她旁边,魔修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再这么疯下去,连傻子都看出来有问题了。 何素素捂着脸怔愣着,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没有天赐的好容颜,也没有灵根。若无意外,她这辈子都走不出那座山谷。可是她好想看看祁城的风景,想知道修士的世界是否不用再和耕织为伴。 所以何素素记得她拿着那根藏了十年的钗子, 在那群找秦萋萋的锦衣修士即将离开时,向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让她来到了祁城遇见了容卿。 容卿对她,真的好好啊…… 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所有比她强大的人都会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她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她只是有些彷徨。她会被拆穿么?如果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这种恐惧像层层岩石中滤出的水,一点点落在心中冰冷的石头上,滋生出阴暗的苔藓。 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 “容家只有两份血玉。他们想给你和那个叫宁枝的洗经伐髓。我需要你把两份血玉都拿在手里。” 何素素的脑子乱的很,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你把其中一份交给我。我帮你杀了你假扮的人。” 何素素的啜泣停止了,她懵懂地抬头。 魔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蛊惑:“你会踏上修行,成为容家的夫人,你的过去会随着那个女人的消失而消失。” 是这样吗? * 少主院, 金眸男人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茶,没有动。漂亮的少女好像很意外他的到访,但依旧忍着害怕去烧了一些热水。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容和景带回来的“友人”,因此少主院自他那个侄子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下人照看。 这些细节太过不加掩饰,对方恐怕早就看出了这座大宅的排斥。 “我知道你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在人间界的结发妻子。”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个小心的像猫儿一样的姑娘瞪大了眼睛,更加瑟缩了。 ——哇,大猫你很八卦嘛。 叫宁枝的女孩只坐了半个凳子,细白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杯沿。 “容家不会认可一个凡人。容家的少主也并不需要空有美貌的废物作为伴侣。” 宁枝在系统空间死死拉住气到暴走的333,笑到捶地。 ——打个赌,大猫会给我500万吗。 “我是被他所救,腿伤也是他治好的…我曾经不良于行,又是为奴为婢的……可,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提到容和景,少女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可是下一秒却又收住了声音。好像把那些荒芜岁月里唯一的光亮牢牢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她知道自己配不上。 金眸男人对此无动于衷。 容和景与任何人的感情都和他无关。 “容和景出任务,是因为他想给你换一种叫血玉的材料。” “可是长老们受够了他的肆无忌惮,决定处理掉不听话的人。” 不! 猫儿一般的姑娘死死地捂住将要出口的惊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畔滑落。 “让我死吧,别让他救我了。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他。”脸已经哭到泛红的小美人喘了口气,连眼前都是黑的。她跌坐在地,试图跪爬几下抓住容卿的靴子。 男人皱了皱眉。 “容家的两份血玉,容和景半年前用掉了一份。而魔修并不知情。”容卿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为了保护素素,我会让人以为我把两份血玉交给了你。 他们可能会用无数的刑罚撬开你的嘴,逼问你血玉的下落。 ——但是你没给我,所以打死我也说不出来。你真狠,猫猫。 “我是那个诱饵。”小美人哭了太久,连声音也变得沙哑。 容卿默认了。 “我希望你尽力争取至少五日的时间,他们一旦发现容家没有足够的血玉,就会立刻赶去轮回宗。”到那时,容和景就危险了。 “那,五天后你会来救我吗?”少女不哭了,眼神亮晶晶的。她终于能为心上人做点什么,哪怕代价会是她的命。 男人沉默着点了下头。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宁枝:你记得吗?十年前我每次回到家,如果房子塌了,大猫蹲在院子里就会是这个表情。看都不敢看我。」 17. 第 17 章 祁城,闹市。 宁枝用两个铜板和三句甜言蜜语从掌柜的手里换了个油盐烧饼,她回过身来,看到了何素素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对方由侍女扶着站在里这些烟火气远远的角落中,像是连衣角都不愿意沾染这味道。 哪怕那墙角是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何素素的指尖都冷的发麻,但是她看着那个在升腾的热气熏绕中的精致侧颜,心底怪诞的声音不断响起——你不要怪我,谁叫你要夺走我的幸福。 她恨的连舌根都是苦的。 她有多爱容卿?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何素素只知道她想要的修为、地位、逆天改命的全部都因为这个女人毁了! 容卿去了她院子两次,怎么就把血玉交给了宁枝这个贱人呢? 连带着,女人连想起容卿这个名字时都带着愤怒。你不是说救命之恩么?为了一张漂亮的脸你什么都不管了是不是。恶心的男人。 她偏头用眼神催促着身后的侍女。 魔修的神色很不好看,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突然,她对上了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好像只是在关切地询问她累不累。 等宁枝的视线移开时,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鬼了! “老板你今天偷懒。这烧饼一向是馏三馏,你只过了两馏。”她尝了一口,用同样的话术诈了这修仙界所有的烧饼铺子。 这是宁枝的心得。 若是出于食客的好奇:老板,你这烧饼蒸几馏? 老板便会害怕你是想偷师的同行,三缄其口。 若是上来一顶偷懒的帽子。 老板便会着急自证—— 掌柜的将垫布往身上一甩,笑呵呵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小丫头这点道行也要找我的麻烦? “我们这店开了200年,向来都是过两馏的。” 系统空间内,小机器人摇头晃脑地异口同声: 「333: 我们这店开了200年,向来都是过两馏的。」 大背景设定不会精准到这样的细节,所有的城市都会有复制粘贴的痕迹。一模一样的米铺、布商、还有烧饼摊。宁枝却每一个都要问一遍,问的它都不耐烦了。 「宁枝:从芙蓉城到现在,岑思走上正轨、太上长老提前苏醒、容卿死而复生、容和景突破。这些都不是世界重启的原因。」 「333: 枝枝,每发生一件事你就会来验证吗?有点紧张过度了吧。」 满足地咬下最后一口烧饼,宁枝轻描淡写地回复道:“如果我和你说,我在岑家的十年间,每天买烧饼都会问这么一句呢?” 那些自动刷新的npc不会记得她。 她走在所有的城中,知道卖糖葫芦的小孩会偷“程记茶楼”窗口第二桌客人的钱袋;米商家里永远有条快寿终正寝的狼狗;烧饼馏两馏;在日出后走到城门口才可以看到守卫。 这个世界很真实,却刻板到虚假。 333有些震惊,原来宁枝从那么早开始就有记背景设定的意识了吗?她究竟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一次次验证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 可能只是一种预感。”——这样的预感曾经在无数次救过她。 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333。 如果你曾经被一个疯子告白,对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用整个世界来困住你时,你当然要留一手啦。 「宁枝:问号那个键都要凹进去了,别敲了。数三声带你切换场景。」 333激动地扣好了安全带。 3、2、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放我出去!!!!”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了整座地牢,连魔修都吓的颤了一瞬间。宁枝揉着后颈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抱怨为什么修真界的麻醉方式如此粗暴,一边看着何素素隔着栏杆和魔修对骂。 宁枝:她不是小白花吗? 333: 黑化了吧。 的确,任谁被背刺一手都会气的发疯。 魔修答应过何素素,会把宁枝带走,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便会处理掉这个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也在这个地方! 女人抖着嘴唇,四下张望了一圈。 「333: 她会选什么?」 「宁枝:我会选一把灰,好歹有伤害。她笨一点,可能选我们唯一的光。」 何素素抓起墙壁上昏暗的烛台砸了过去,被对方轻易躲开。 下一秒,魔修用灵力将女人甩到了墙角。 小白花闷哼一声,嘴角淌下了鲜血。方才被愤怒压抑着的恐惧终于释放,她崩溃地捂住脸大哭起来。容卿会来救她吗?她们会死在这里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能相信他们。”她胡言乱语之下,竟然说漏了嘴。 “你知道?”唯一的光亮刚刚成为了地上的一滩红色碎屑,宁枝的表情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但是语气颤抖又惊讶。 何素素慌神,连忙改口:“不,不不不。我不知道……” 她张了张嘴。 “我,我是听容卿说的。对,容卿告诉我的。”何素素的嘴角破了,说话有些含糊。 她太害怕了,地牢阴冷,又臭又脏。 宁枝是唯一一个听她说话的人。 “那你还听到了什么?” ——宁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镇定?她不应该害怕到尖叫吗? 这个疑问在心中转瞬即散,她借着光看到了那张漂亮的脸上的恐慌和泪痕。 “我……” 她犹豫着、模糊说了血玉的事。 两个人的性命彻底成为了被放在天平上的砝码,手里有可以置换的利益的人才能最终活下去。另一个则会因为天平失衡坠入深渊。 “血玉不在我这……”何素素不明白魔修为什么要抓她,她什么都没有,她死定了! 「宁枝:真是场景再现啊。」 「333: ??枝枝你从前也被绑架过吗?好可怜。」 「宁枝:是挺可怜的。」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何素素听到身旁有人向她缓缓地蹭过来,她闻到了一丝玉桂和铃兰的冷香。她的下巴被人温柔的捧起来。她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和无边冷静的眸子。 可是其中的自信让她移不开眼。 “不要试图和他们证明我们谁更重要。”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不要打断我。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令去做。” 你到底是谁? “你手里有什么或者我手里有什么都没有意义。这是客观的事实无法改变。但是谁对他们更重要是由他们主观判断的。” 你在说什么? “我们站在天平的两端,你拿出血玉或者我拿出血玉另一个人都会必死无疑。更有可能的是我们的死期是先后到来的。” 交出血玉,活下来的人也会死。 “只有让他们分不出谁更有价值的时候,你我都能活的更久。” 我好像…听懂了。 光亮了起来,门开了。 宁枝看着被拖走的何素素,对方的眼神似乎从未如此坚定。 333看的叹为观止。 宁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没有动,她听到了何素素的惨叫。 ——这是很简单的囚徒困境。 三种可能: 双输,一输一赢,不算双赢的双赢 《特殊部门反审讯工作条例》: 1. 无条件信任你的同伴 2. 互相指认,拖延时间 “血玉在宁枝那——”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18. 第 18 章 轮回宗, 容和景拔出腿上刺入的一柄短刃,鲜血汩汩涌出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旁边的医修惊呼一声,可是伤者众多她也来不及顾及此处。 一向穿的人模狗样的轮回宗少主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的手上混着魔修的血和自己的血,多年来带在身边的玉佩已经撞碎了一个角。 “少主!我们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 缺口越来越大,魔修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中走出。山下是城邦、是凡人和家族的荣辱,他们拼死搏杀了太久,连刚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都要提起剑,最后被容和景一把推上了马,手里塞上了求救的信笺。 小修士骑着马流着泪,一个人冲下了山。 容和景腿脚受伤,挥剑时的身法也慢了下来,对面的魔修突然使力洞穿了男人的腹部。他闷哼一声,任由这柄剑深入,同时自己接近了魔修。 容和景突破金丹不久,却在两日前又一次魔修的围剿中突破了金丹中期。如今重伤下境界不稳,他竟然徒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魔修瞪大了双眼,两只脚离开地面挣扎着。 容和景单手将剑抽了出来,反手自对方脖颈处砍下。 这一击后,仿佛用去了所有的气力。 他跪在地上死死攥着那枚玉佩。 掌心的血痕在其上留下了颜色,玉佩上是他回到容家后命人刻下的一朵莲花。 他摩挲了下那朵莲。 你还好吗? 容家有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再等等我。 … 容家宅邸,祠堂。 压抑恐怖的氛围让刚姗姗来迟的一位长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手里还拿着一封沾了血的信。 容和景必须死。 这是所有家族长老们达成一致的共识。 这个年轻人成长的速度太过恐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跃至金丹期。和他们这些修行了大半辈子的人差不了几年。 “他和那个女人联手杀害了王长老,若是纵容这样对家族有异心的人留在宗门!”他将那封信往身后藏了藏,没有着急递出去。 宗门的情况不可能有这么严峻,这一切都是那个奸猾的小畜生的阴谋。 容和景当初敢在人间界对一个大长老动手,今日就别怪他们容不下他。 “王亭跃死后,分走他的宅邸、灵石甚至妻妾的不是你们吗?”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淡淡的疑惑。他好像真的很奇怪,明明这些人也从中获利,却好像要为王长老报仇雪恨一般。 他开口后,整间嘈杂的祠堂瞬间安静了下去。 容卿一伸手,那封被藏起来的信就自己落在了他手中。 金眸男人展开信笺,眉头皱了一瞬。 宗门的情况确实比想象中的更加危急,而眼前的长老们还在为了半年前的事情和一个根本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长相的人纠缠。 容卿手中的信碎成了小块。 每一个喋喋不休叫嚣着要杀掉容和景以彰威严的长老心口处都突然沾染上了碎屑。 这回确实无人敢再说话了。 “派三个人去支援少主。” 无人敢有异议。 金眸男人手指在另一封早就放在桌案上的信笺旁顿住。 【一份血玉,一个人。】 管家有些不忍抬头去看。家主愿意和魔修谈条件,是轮回宗需要这份血玉落在对方手上。宁枝作为一开始定好的牺牲品,她是否能够被换出都无人在意。 见血,会让排好的戏剧进行的更加顺利完美。 宁枝、宗门、甚至长老们的反应都是执棋之人手中的兵卒。 现在素素小姐与宁枝一起下落不明,彻底打乱了家主的计划。 容家哪里有两份血玉? 长老们看着珍宝阁领事呈上来的一个乌木托盘,压下了心中的窃喜:“家主,我们选谁?”他们心中的恶鬼叫嚣着,骚动着要看强大的人露出为难的神情。 金眸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了几下。 ——求求你救救他,我去死好不好。 少女哭到沙哑的声音 ——叔叔,宗门的事有我,请您帮忙照看我的妻子 信中因为仓促而歪斜的话 要发令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没有要宁枝非死不可的理由。三日,这是他能够忍受何素素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期限。如果三日后容和景没有能够活着回来救自己的爱人。 那就是天意。 * 等浑身湿透带着莫名血迹的宁枝被扔进来时,已经痛到模糊的何素素反而松了口气。 她知道……她没有出卖自己。 事情只是又一次回到了僵局。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走向。 无论对方说什么、承诺什么,何素素只需要惊慌失措地否认:她是冒牌的,宁枝才是容卿的救命恩人。 而宁枝只需要愤怒又无奈地反驳:她只是容和景的妻子。 分不清真相的魔修就会不断地试图寻找突破口,当他们陷入囚徒供词的真假陷阱时,游戏时间便无限延长。 “这是死局……”何素素喘了口气。 地牢黑洞洞的,好像要吸走人的魂魄。她这两日想了很多,有些时候在后悔来到祁城,有些时候在懊恼为什么要信宁枝的话。 魔修总有一日会发现真相。 到那个时候,生死不过是对方手里一根棉线。 「333: 囚徒困境中两人能达成合作的前提是有无限次循环,他们才能因为顾忌自身的信誉而保全对方。可无限次的循环代表着没有尽头的审讯。你们的死亡率在第三次受审后已经超过61.35%了。」 小系统的声音很平静。 宁枝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努力维持镇定的333,还是在笑终于发现不对的何素素。 小白花一定在思考容卿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缓兵之计如果只能缓,那终点就是她的死亡。 「333: 这是悖论,枝枝。经济学书救不了人的,都是模型。」 「宁枝:我说过,悖论是条件限制的假象。」 囚徒困境的前提是什么? ——是因为我们是囚徒 我们被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中,用生命赌彼此对承诺的坚守,赌一丝生机。因为我们为人鱼肉任人宰割,别无选择。 “别哭了。”何素素听到一声无奈的安抚,有人撕下了一截裙角递给她。 “我带你破局。” 她无数次地强调过,当事情出现非黑即白的结果时,那么一定有被忽视的第三种可能—— 囚徒困境的隐藏玩法:越狱 19. 第 19 章 何素素抓着手中宁枝递过来的那截破碎的布料,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和它一样疼了。她不敢哭,只能愣愣地从栏杆的缝隙向外看。 牢房外的魔修又一次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块头在呼呼大睡。鼾声盖过了所有可以放缓的交谈。 ”我问你,你知道这种果子叫什么吗?” “外壳是坚硬的绿色,里面是白色,有清澈汁水。”宁枝用牙咬着布料,一圈一圈地给自己手腕包扎。 “青白果?” 何素素不是海边生人,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魔界有青白果吗?” “魔界只有血色海…大抵是没有的吧。” ——你那天买烧饼的时候不是也买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它叫什么 宁枝看出了女人的疑惑,她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很多年前有人问她,如何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以小博大杀掉守卫。 她说:要么你有刀,要么你有椰子。 提问的人哈哈大笑:姐,你用椰子砸死他吗? 那个学弟比她还大几岁,当时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国际卧底。男人身边险象环生,任何武器都不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宁枝拉着他到生鲜店,买了二十个椰子。 教会了他怎样去挑那些外表看起来还完整,里面却已经腐烂成粉紫色的水果。 “你会用上的。” 「333: 枝枝,你每一步都在赌。」 「宁枝:成功率多少?」 「333: 他们没有扔掉椰子的概率是21.3%,你说话他听的概率是38.2%,他喝的椰子有问题的概率是20%,他的死亡率综合下来是不到2%」 宁枝哦了一声,跟它说它算错了,至少在百分之21。 小系统愤怒,枝枝怎么能质疑它的计算水平,0.213乘以0.382乘以0.2的结果不就是0.01627吗!! 漂亮的美人将头发披散下来。 因为蓬乱,鸦色的长发垂在身后,显得一张脸更加小巧可怜。她哑着嗓子开口: “请问,可以帮我开一个青白果吗?” 何素素在一旁都傻了眼,那个像山一样的怪物突然睁开双目,里面猩红的血丝让人不寒而栗。 “小婆娘,什么时候了还敢使唤老子?”他睁着迷蒙的眼睛,踢踏着步子走过来。腰间的大锤上还沾染着可疑的肉末。 宁枝微微勾了下唇:“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魔修哈哈大笑,笑的连栏杆上的铁锁都摇晃起来。何素素屏息凝神,心里拼命尖叫摇头。“谁他妈跟你一条船,你疯了吧?” “我如果没记错,每一次审完我们任何一个人你都会有几个同伴离开。” 他们会根据我们的供词去判断谁更重要。 他们讨论的,是我的何素素的死活。 “每一次都没有带上你。” “一次都没有。”柔柔弱弱的小美人抬眼,看到了魔修涨红着的脸。 “你连我们两个谁会死都没资格知道,又凭什么觉得在容卿来之后,你不会被他们抛弃。” 何素素懵懵的,她觉得那个魔修也懵了。 因为宁枝说的绝对是事实,她也能感觉出来这个人的不重要,可是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去撬开对方的防备。 男人咧开嘴,龇牙说:“死就死呗,小娘们嘴皮子挺利索。” 透过微弱的光线,她看到魔修衣领上可疑的油渍碎屑,还有通红的脸。 “你不想为你的亲人报仇?” 此话一出,整座洞穴安静了下来。连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何素素吓了一跳,这些宁枝怎么会知道?! ——你地位低下不受重视,只让你看住两个女人; ——但是你却能在履职时喝酒、吃肉、睡觉。讨厌你的上级没有因此责骂你 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你的亲人战死了。 “这两日吧,轮回宗?死的是你的……哥哥?”她眯眼,语气停顿了下,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微妙的表情变化。 “弟弟。”斩钉截铁。 “你已经失去了你唯一的亲人,还想失去这份职责和自己的命吗?” 致命一击。 魔修大叫一声,汹涌的灵力已经运在了手里,他突然对上了那个邪门的女人的眼睛。像山一样高壮的怪物向后退了两步,被那双眼睛中的平静吓到了。 太诡异了。 太恐怖了。 不是说她只是个凡人吗? 对,对对对,她只是个凡人…… 魔修看着宁枝纤弱的胳膊和缠满粗糙绷带的手腕,忍不住越笑越大声。这女人是漂亮、是聪明,可现在呢?都是要死的人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角落,一脚踢开已经干到裂开的烧饼,地上有五个青白果,他随手拿了一个大的。 “你想喝果子?”他咧嘴,浑浊的眼睛盯着宁枝和何素素。 “是啊,我想喝。”漂亮小美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对方手里那个绿色的果子。 魔修嗤笑,用一根手指弹开了椰子的壳,细碎的粉末掉了下来,如果不注意看,不会发现其中混着淡淡的粉红。 魔修仰头,一饮而尽。 宁枝的笑容没有了,笑容转移到了魔修的脸上。 他趔趄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蒙头大睡。 「宁枝:他体重目测不超过240千克,节菱孢霉菌3克以上的摄入,帮我定半个时辰的闹钟起来给他收尸。」 「333: ……」 「宁枝:对了,以后算概率不要算后面那些,他听我话的概率是100%,我选的椰子变质的概率是100%。只要他没扔,他必死无疑。」 「333: ……宿主,你原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啊,平平无奇的路人甲。”宁枝笑眯眯。 没有时间和333打嘴仗,她从何素素的头上取下来一根发簪撬锁。不得不感叹一句容府侍女业务能力高超,这么颠沛流离都还能保证部分发型不乱。 等她们即将离开暗室的时候,何素素叫住了她。 “宁枝,把发簪还给我。” 睡梦中的魔修已经开始发出不正常的嗬嗬声,他似乎想呕吐,却只能怪异地蜷缩起来。 宁枝把发簪递了出去,她站在里魔修很远的地方,看着何素素一只手拿着簪子立着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猛地抓起对方的头发让魔修的下巴砸向桌面。 挣扎的声音消失了,温热的血溅到了何素素清秀的脸上。她抖着手将发簪拔出,声音冰冷,“他要是没死,我们就麻烦了。” 333看傻了。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小白花了吗。 她们从堆满杂物的柴房地道中爬出,换上了两件侍女的衣服。宁枝叫住了想往外走的何素素。 “你知道怎么走吗?” 何素素被问的一愣,神色不耐烦:“难道你就知道?” 宁枝没有回话,她谨慎地找了把凳子将自己垫高,去观察横梁上的雕花。色彩虽已经褪了大半,但是夸张怪异的风格依旧突出。她心下有了底,推开窗棂判断了下木纹的材质。 “宅院是程式建筑的风格,小厨房东西对称了两个耳房,如果没有特殊需要,一间用来堆柴,一间用来囤粮。” 她们所在的地道出口是放柴的那间。 宁枝借着窗户的缝隙看了眼天空,雾蒙蒙的,只有几颗暗淡的星星。她皱眉思考了下,指了个方向:“从这去,是小厨房。厨房一定有后门。” 何素素从杂物中挑了个食盒和灯笼,宁枝看了眼痛到脸色苍白却还算平静的女人,夸赞道:“真聪明。” 清秀的小白花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宅邸很大,鸦雀无声。 宁枝走在前面,何素素的步子拖沓着。她们走的很慢,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向。魔修这间宅邸没有什么人,似乎真正精锐的部分完全不在此处。 小厨房近在咫尺,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曾经开火后残存的油烟。 “什么人?!” 何素素抖了一下,咬着牙挤出了一个笑,正准备转身。 她看到宁枝好像很疑惑地重复了这个问题,快速向对面走去:“你问我是什么人?” 对面矮小的魔修好像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迷惑了,带着些瑟缩。 啪—— 宁枝这一巴掌出手的让人措不及防,她接着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对方依旧在懵逼之中,紧接着何素素也上来踹了两脚。“你算什么东西。” 她们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笑意。 “你姐姐我们在容家受了多少气把人弄回来…” 美人说的顺口,却好像没发现何素素一瞬间瞪大的眼睛。宁枝…一直都知道?! 小魔修已经彻底吓呆了,他跪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地道歉。 何素素的眸色深了几分。 天光微亮,已是黎明。 整座宅邸突然爆发出巨响,远处传来冲天的火光。 “人跑了——” 宁枝冷着脸自然地向外走,她破碎的裙角翻飞,右手顺势从厨房的台面上握住一把细长的餐刀,别在腰后。在小魔修听到警报后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击致命。 干净利落。 月色清冷如水,骄阳已经初生。 第三日到了。 金眸男人的剑上沾着不断滑落的鲜血,在地上流成了一小滩。何素素猛地推开身旁的人,飞奔冲进了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宁枝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好害怕!” 不知怎的,容卿觉得何素素有一瞬间无比陌生。 他没有环抱住对方,隔着人群和蠢蠢欲动的暗卫对上了宁枝的眼。 那个有些狼狈却美的更加惊人的少女只是坐在台阶上,她赤着脚,蓬乱的长发散在身侧,她的浑身上下沾着灰、伤、血。 她皱眉忍着痛拆下了手上缠绕的绷带,将不算锋利的餐刀擦的干干净净。 暗卫想上前的脚步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住了。 他们听见那个从魔修层层守卫中奇迹脱困的凡人女子轻笑一声: “容家主,如果你要杀我, 总要让我最后反抗一次。” 20. 第 20 章 容卿最终没有让这场荒谬的内斗升级。 轮回宗的长老出面带走了宁枝。 围观的众人里有看好戏的、震惊的、疑惑的,唯独没有盼着宁枝活着的——她如果死在魔修的手里,算是为家族尽忠了。可她以凡人之身逃出生天,一切都百口莫辩。 她蜷缩在暗室的墙角,渐渐察觉到身上一阵阵侵袭的寒潮。美人的脸颊微微发红,少女伸手探了下滚烫的额头,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音。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生病了。 从失去修为,到变成凡人,到生老病死。 如果不能即刻恢复修为或者得到进度点,她可能会死在这。容和景在清虚门的线已经断了。她需要新的任务对象,新的工作内容。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这个世界排斥她的存在。 美人咬着牙蜷缩在角落,忍受着高热带来的混沌。 濒死,本是这个计划中必经的一环。 只是她没有想到生病的感觉有这么糟糕,让她想起了糟糕的往事。 … WI市,半山别墅。 穿着燕尾服带着白手套的管家拉开了那扇古朴的大门,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古早偶像剧里的装潢:穿着制服的佣人、金色的喷泉、华丽的城堡。 周家先生是非常知名的慈善企业家,他的夫人则更加低调,据传闻来说和军方高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样的组合,确实称得上是权贵二字。 在25岁生日的那天,宁枝接到了久违的任务请求。他们希望她能够重操旧业,呆在这座大宅中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取得周家的信任。高层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证明周家将一种特殊武器的原料在国际上出售。 这个任务的危险程度超过了宁枝过去所有的履历。 因为这是一个正式的、非官方的调查。 没有任何高层会为她的行动做背书,她的潜入是“自发性”的。没有上级、没有支援、没有退路。直白来说,一旦暴露会被直接放弃。 宁枝说,给她三个月处理些个人的事情。 三个月后,她开始频繁出入周府。 “宁小姐来了。”管家十分客气,甚至带着些…敬佩。 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将手中的材料交给助手,轻轻点了下头。她的剧本人设是一个安静的医疗顾问,十分腼腆,却在所处的行当小有名气。 更重要的是—— 她唯一的客人,周家的独子,期盼着她。 然而,周迟贺的眼睫在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助理时微微垂了下来。 光洒在他身上,才让助理注意到他的毛发都是漂亮的银白色。看向人时,眼底有着浅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条冰冷的蛇。 周迟贺。助理默念了这个病人的名字。 23号染色体异常。 错乱的基因链让他的色素、激素、钙吸收和神经细胞合成都出现了问题。 ——异瞳,白毛,瘸腿,神经病,不孕不育 助理瞄到了宁枝随手写下的病历,嘴角抽了抽。好歹也是个病弱贵公子,老师怎么写的像一个怪物。 “医生,你渴吗?” 轮椅上的青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枝看着推过来的那杯“可乐”,微笑:“迟贺,用泡腾片加碘酒的伎俩太拙劣了。” 青年孺慕的眼神变得更加亮晶晶了,她叫了他的名字。 青年让面色苍白的佣人端上了一盘杏仁蛋糕。助理刚想伸手,宁枝没有停笔,但是开口提醒: “要是味道苦的话我就不吃了,多半有氰丨化丨物。” 助理尬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叉子。你们高端局,我玩不起。 周迟贺笑的更开心了。 他像是个易碎的漂亮玩偶,只不过心是黑的那种。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 非常危险的心理乃至精神疾病。病患会不断加害自己的爱人,然后积极治疗对方,反复循环。他们从照顾中获得快感,沉迷着施暴者和拯救者的角色扮演游戏。 宁枝设了三个小时的闹钟放在钢琴上。助理和佣人们悄悄退出去了,周家不允许治疗的过程被外人所看到。 人一走,青年显得更加兴奋。他长久不与人交谈,声音中带着特殊的磁性与沙哑。“医生,你病了。需要我的治疗。” “我不想要你的治疗,我想要主卧的密码。”少女摘下了她的眼镜,对上了周迟贺毫不意外的视线。他早就看透她不是医生,就像她知道他会借此提出多过分的要求。 “我想看医生把这杯水喝了。” 宁枝看到是椰子水后挑眉,节菱孢霉菌? 她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好像才想起来问计量:“你放了多少?” “15毫克。”熊孩子很骄傲。 他算的很精确。对于医生的体重来说,这个量不会致死,但足够她哭着求饶了。 宁枝瞪了他一眼。 周迟贺安静地接受了她的赞美,坐在角落里,双手扶膝像个等待老师点名的小朋友。只是小朋友的眼里异常兴奋,他在耐心地等。 闹钟转了半圈,宁枝写病历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她好像想说什么,下一刻,笔无力地掉在了地上。 她双手撑在琴键上,发出巨响,刺耳又让人心跳如鼓。 她漂亮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泛红。 天旋地转,可是胃里什么都吐不出来。 宁枝跌坐在了绵软的地毯上,感觉眼前景物不断扭曲、发黑。她看到周迟贺“焦急”地从轮椅上起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男人的手很有力气,抓住她的领口一路拖行到卧室,将成年身型的医生扔进了装满冰水的浴缸里。 ——这死孩子玩的挺花。 宁枝还没有来得及骂,周迟贺苍白修长的手指就探进了口腔,钳制住了她的软腭,她因为寒冷和眩晕干呕一声,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想喘气,下一刻,又被按着沉进了冰水中。 “医生,医生你还好吗?”青年的喑哑的声音带着关切。 我不好,你个小崽子。 “医生你哭了是吗?”兴奋、慌张、狂喜、担忧的声音从水面传来。 谢谢,要被呛死了。 美人永远也想不到她此刻的模样,粉红的脸颊渐渐在冰下变得苍白,她的发丝散开,心跳即将越过极限。她在迷蒙中喘息,拼命感受来自施暴者恩典的空气。 “求我救你,医生。求我治好你。” 恶劣的病人不停地强调医生的称呼,让场面更加混乱与禁忌。 “求你…” “我听不见!”熊孩子闹着脾气,可是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支配者,一个男人。 “求你救我,爱我。 求你治好我。” 水退去了—— 宁枝得救了。 有人用干燥柔软的毛巾包裹住她,温柔地啄去她眼角的泪水。他粗暴地用止血带迅速捆住她无力的手腕,注入一针强心剂。男人用温暖的身躯抱住她,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呢喃。 没事了,没事了。 我爱你,我在救你。不要怕我。 “密码给我。”她说。 … 少主重伤昏迷,高烧不退时还不停念着那个名字。可是他等的人早已被家主下了狱听候发落。仆人不忍心,告诉了容和景真相。 听说瞬间四个医师都没有拦住一个包的跟粽子一样的病人,吵吵嚷嚷闹了半天才由看不下去的管家请来了家主。 容卿身边的暗卫将人都驱散了。 “你闹,是做给我看,还是做给她看?”金眸男人坐在窗边,没有去看挣扎着想起身的青年。 容和景执拗地摔下了床,“家主,我求你救她。” 他知道容卿有这个能力。 “容和景,你是我的侄子。 她与我无关。” 青年修为倒退了两个小境界,险些连金丹都没稳住。听到这话,他脸色惨白。 金眸男人神色露出失望,为了一个女人沦落成这个样子。 “家主…人间界的事……” “你再多说一句,你和她都会死。” 谋杀长老是重罪。容和景一旦认下,就会遂了那些人的心愿。这也是长老们留下宁枝到现在的原因。他们不在乎一个凡人的死活,却在乎她背后的人。 容和景烧的已经意识模糊了,他好像看到了容卿决绝离开的身影。 “叔叔!” 他倒在地上,反复说着几句话: - 宁枝曾是元婴期,重伤至修为散尽,十年未愈 - 她被人间界的一个家族差使,为奴为婢 - 她给他们卖了十年的命,那些人却把她的命送给了我 容卿转身:“听起来是个可怜的故事。可惜你也没有实力守护重视的人。” 容和景苦笑一声,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叔叔,你为什么不记得她了?” “你去看看她,你去看看她吧。” 21. 第 21 章 天色已晚。 祁城的后山没有雪,自然也不会有光四散形成无边绚丽的晚霞。那些漂亮的颜色只是厚重地压在天边乌云的角落,沦为陪衬。 容卿本想去看何素素的。 她不喜欢宁枝,他知道。 她说的是谎言,他也知道。 长老们滔天的怒火和背后的算计对他来说就像是摊在桌面上的白纸,如果他不愿,没有什么逼不得已。只是他懒,懒得去听去看,去想更复杂的解法。 ——他唯一在意的人,或许不像他记忆中那般明媚坦荡。 但是救命的恩情在,便由她吧。 化神期的强者已经过了那个要证明自己的年纪,如果能用最少的损失给容和景铺一条坦途,不要说是一个女子,他一念之间可以把王亭跃挖出来再杀一次。 挫折和绝望, 是每一个容家人必经的路。 他沉思着,步履却惊动了荷花池内的鲤鱼,它们肥硕健康不怕生,一条接一条地从水面探出了头,朝他吐着泡沫。 “是宁小姐喂的,要不是老奴偷偷给它们换出来,恐怕真要撑死了。”管家不知何时出现了他身后,容卿没有用灵力探查,也不在意。 管家顿了顿继续,“她还没发觉,说怎么鱼儿越喂越瘦了。” 他说完,把自己给逗笑了。 容和景出任务的那些天中,无论何人何时去少主院都会看到靠在青铜水缸旁撒饵料的姑娘。她大抵是真的无聊,因此整日变着法地研制新的鱼食。 锦鲤被喂成了小狗,只要她在院子里走,所有的鱼都要探出头。 “凡人心思淳朴,哪里晓得那些复杂的东西。”说的是喂鱼,点的却是旁的事。 宁枝是凡人,心思淳朴。 他们这些修士呢? 老管家是在求情。 他在这座宅邸呆了太多年,是看着容和景长大的。少主喜欢谁都不是对方的错啊,若是考验,又何必牵连无辜。同为凡人,有些人的心思是不是太重了? 宁枝和少主两情相悦,又怎么会碍着她的眼。 容卿还是没有动。 老管家沉默地退下了。僭越进言是出于良心,闭嘴噤声是仆人的本分。 金眸男人对上了一条鱼的眼睛,锦鲤胖嘟嘟地格外喜气,也许是许久没讨到吃食。容卿竟觉得这条鱼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失望…和鄙夷。 鱼儿翻身溅出许多水花,摇头摆尾顺着河道游去了少主院附近的池塘中,它们要守候等待着好心的饲主。 水花溅到了家主,远处的仆人惊呼一声奔过来:“您没事吧。” 他们是从少主院中跑出来的。容卿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仆人的神情似有躲闪,半晌挤出了一个笑:“…奴才,奴才奉命趁天黑……打扫一下。” 说是打扫,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人正扔着什么。 趁天黑,便是不想招惹人的注意。 奉命,奉的谁的命。这宅院中谁恨宁枝到已经如此忍不住的地步也昭然若揭。 容卿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不知道当年那个会捡野兽回家照顾、善良到几近愚蠢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家主,那叛徒没带什么东西来,里面只有件男人的衣物。” “既然长老没有结论,就不要一口一个叛徒。” “是是是……”奴才诚惶诚恐地低头,顺势让人把东西呈到家主跟前来。 男人的衣物? 既然是容和景的,就送回到少主那吧。 容卿本想摆摆手让他们离开,视线不经意划过那盘东西,像是被人死死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布衫。 素雅简陋到不像是容家人的东西,这也是仆人怀疑的原因。 这是…… 脑内纷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他在遇到何素素后以为早已模糊的细节原来记得这般清楚。 ——坏猫猫!不许和我的马儿打架!你敢吃它我就打死你! ——你说你主人送我件衣服干什么? ——他会不会来找我呢? ——猫猫,我不小心洗坏了补了个洞,你帮我保密 ——不怕,他们早上就会走的 ——猫猫…… 被清虚门那些杂碎围住的那夜,她小小身影披上它之后骑上马决绝地冲了出去。 这是他害了何素素的东西… 怎么会,怎么会在宁枝身上? 男人的手死死握紧,心下一阵轰鸣。 金眸男人的神色变得异常恐怖,□□的强大威压让宅内所有修者都愣了一瞬。家主这是怎么了? 离得最近的仆人咬牙跪在地上,他们知道若不是家主留手,恐怕自己此刻早已经去和阎王爷报道了。 容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少主院的,他让那些人把宁枝所有的东西拿给他看。 一些妇人用的首饰。 容和景的信笺。 喂鱼的饵料被胡乱地打翻在地上。 她被容和景邀请而来,在外人眼中系在容和景身上,如今被人粗暴地斩断。她就像是一叶孤萍,没有在容家留下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 不是,他想找的不是这些。 “家主,她放衣服的匣子里有其他东西。”一个小姑娘好像看出了什么,突然壮着胆子开口。身旁低头的管事皱眉,他怎么不记得有什么别的东西。 容卿的眼神彻底凝住了。 ——那是一团被人捋好的毛。 纯黑色的,因为长久离开生命而显得暗淡。 「坏猫猫我打死你啊!!」 「啊!真的薅掉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拿点米浆粘回去吧。秃了就不能去找女猫谈恋爱了。」 金眸豹子无奈地趴在地上,皱眉看着手忙脚乱道歉的女孩。 十年后,这团毛因为太过不起眼,所以没人认为这是宁枝的东西。 无人知道她一直带着一件衣服和一团毛,将它们收起在角落,用皂荚清理干净叠放整齐。 她…是不是…… 想着有一天可以将它们物归原主 她会不会想在无望的未来 等待着可能的重逢 仆人们惊呼一声,看到一向强大到几近如神明般的家主咳出了鲜红。 … 「333: 枝枝!枝枝!」 少女挣扎着抬起眼皮眼底是一片血红,她睡着不过两个时辰就被叫醒,此刻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小系统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合适,但是宿主似乎做了噩梦,它只能出声打断。 陷入在梦魇中的少女第一次露出了那么鲜明的情绪,是厌恶、抗拒和挣扎。 「宁枝:我说了什么?」 「333: 你一直在说……有病的是你。」 宁枝愣了一下,333看到美人蜷缩起来双手抱膝,这是人在母体时最常见的动作,会让人有无限的安全感。 “有的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许久后,它听见了她压抑的笑声。 333没听懂,以为她是在说牢门外不断接近的脚步声。它扫描了下,发现这个容貌普通的男人竟然是容卿。 少女被异动惊醒,对上了一双复杂的眼。 陌生男人站在整间暗室的斜对角,离她最近又最远的位置,好像死死压抑着什么。 容卿看到宁枝迷蒙地看向这个方向,眼神在落到他衣角上的补丁时逐渐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少女因为滴水未进而沙哑的声音透露着惊慌, “你,是你?” “你的猫……我是说那只黑豹还好吗?” 她又变得瑟缩起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啊。” 容和景撕心裂肺的哀求还响在耳畔,震的容卿后退几步。 ——她重伤,从元婴跌落至筑基,流落人间界 ——十年残疾,为奴为婢 ——叔叔,你去看看她,你为什么不认识她了 男人再也不能克制内心肆意蔓延的酸涩,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让他无法喘息,连泪都不敢滑落。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时隔十年,颠沛流离。 她的身份在她不知情时被人顶替,为了求生不得不来到陌生的家族,卷入内斗而被囚禁、拷问、陷害。没有人对她有一丝尊重,连本该信任她的人却亲手推她入地狱。 可她在重逢时的三句话, 有两句都在关心他。 22. 第 22 章 十年前,永泉。 此时正是盛夏,知了本悠闲地从树上飘落在门槛上,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一股气冲开。 砰—— 一只巨大的黑色豹子被人从外面丢了进来,它粗长的尾巴撞到那扇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让整个破烂的家更加离散。 少女撇了撇嘴,将手上的灰背在身后擦在围裙上。 「333: 宿主大大,轻点…」 「宁枝:死不了,它的体重至少可以承受12g」 「333: G?不不不!黑豹建模数据才花了3个G不到」 宁枝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重力加速度。” 小系统晕晕乎乎地应声,已经渐渐感受到自家宿主不同寻常的一些知识储备。 彼时他们刚刚建立合作三天,宁枝跟着不太灵敏的GPS导航系统在山里转悠了整整两夜才发现了这只横冲直撞的猫。 男配的内伤重,嘴角渗着红; 外伤也重,爪子汩汩滋着血。 333有点心塞,这是一个紧急又危险的任务,百奥赛图方面仓促之下也没有给出很清晰的执行标准。宁枝需要尽最大的努力让配角们避开死劫,收集100%进度才能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任务进度倒退为负数,333剥离,宁枝则会被永久地留在这个世界。 下场堪比抹杀。 而现在找到容卿的奖励才不到4%,最基础的养气丹却需要2%进度点。 难道要分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生存概率去给容卿换一个和健胃消食片没什么区别的补药吗…… 宁枝不知道小系统的纠结,她皱眉蹲下查看了伤口出血的速度和附近血痕的颜色,剪开一截裙摆,在远心端做了紧急的包扎处理。少女将手搭在黑豹前肢的上方,微微用力下压,在30秒后松开了手,默默计算了心率。 “你可以帮我扫描那坛酒的度数吗?” 333愣愣应声,两分钟后给了结果:修仙世界的发酵技术不高,只有38度左右,要想给伤口消毒,最好还是能有75度左右的酒精。是不是只能买养气丹赌一把了…… 少女听到这个结果后无奈扶额,这已经是她能从镇子上买到的最烈的酒了。 她思索片刻,走到门口挑挑拣拣拔了一根细长中通的芦苇回来。 宁枝将几个陶罐按照高低大小摆放稳当,用灵力生了火一一去烤。 基础消毒。 然后将浊酒倒入其中最低的陶罐,用棉花把芦苇塞在瓶口。 固定装置。 随着加热,有水滴渐渐从芦苇的另一端凝结在了冰冷陶器上。 冷凝蒸馏。 过程行云流水简单粗暴,让333目瞪口呆。 宁枝在粗制提纯。 捡到容卿的第一日,靠着宿主强大的求生能力,他们拥有了高度酒精。 虽然有些理论知识在中小学课本上存在……就像炒菜做饭,尽管知道步骤,也需要在无数次练习后学会对于时间的统筹管理。 所以宁枝的能力并非是优越的记忆里,而是在一次次实践中得到的经验。 真的会有普通人把中小学课本中的急救措施付诸实践吗? … 「宁枝:你在想什么?」 333沉浸在回忆中,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系统音乱码了一瞬间,宿主很少主动和它说话,小系统心里暖洋洋的。它倒是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333: 容卿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呢?」 地牢中昏暗,男人一直没有摘下过易容,自称是为容家效力的长老,宋珂。 「333:好随意的名字,现编的吧」 少女听后有些怔愣:“那,你行事多加小心。” 有人膝盖中了一剑,333不说。 美人黯淡神色下仍不忘提醒“,至于小心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容家主冷漠无情,所有的人不过是对方棋盘上渺小的一粒棋子。她这样小角色的生死存亡也只是对方一念之差的结果。男人在轮回宗纵然已经位至长老,但总会有登高跌重的一日。 她便是前车之鉴。 男人的神色更加冰冷了,宁枝还以为他是听不得轮回宗的不好,连忙小心翼翼地解释:“你不要见怪…只是他们那样的人,终究只是权衡。” 容卿的手指骨捏的咯咯作响。 是啊,利弊权衡。 少女看的通透。她根本不是被冤枉的,既然要冤,就必须是误会。可是没有人误会她,宁枝是坦坦荡荡的清白。她知道,他们知道,她也知道他们知道。沦落此地,不过只是长老和自己权衡之下放弃了她。 男人咬着牙说:“我带你出去。”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在少女瑟缩诧异的眼神中将人打横抱起。家主□□的灵力震慑了在暗处已经看傻了的影卫,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没有现身。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从容家传说中“密不透风”的地牢中走了出去。 容卿沉浸在压抑的情绪中,他沉默着垂头看向怀中因为终于温暖和安心而沉沉睡去的少女——对方恬静的睡颜让他的心好像要割裂开来。 一方在欢呼庆幸。那些同何素素相处时莫名的排斥、疑惑甚至厌恶都有了答案。他无比挂念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怀中,触手可得。他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这让怪物心中肆虐的欲望和贪婪有了片刻的平息。 与此同时,另一方已经被滔天的怒火所笼罩。容和景的话就像是剥魂的骨钉,死死地穿进他心底每一个角落,叫嚣着要将折辱她的人撕成碎片。 化神期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修为铺散开来,整座宅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为灰烬。 “唔”,怀中美人翻了个身,她睡梦中无意的呓语让那一切恐怖的源头戛然而止。也将一脸茫然的仆人们从混沌的濒死感中拯救出来。 强大的男人看向她身上每一处让人痛到骨髓的伤痕,连怒火都不敢再起。 苍白又无力的事实。 她的今日,桩桩件件不都是因为他么。 容卿带她去了一座清幽的宅院。他连真容都不敢展露在少女面前,又怎么能将真相全盘拖出。就在他转身准备去处理一手造成今天局面的人时,容卿顿住了。 细细白白的一根手指,关节带着藕粉,像初生小猫般用那没有威慑力的爪子很轻柔地牵着他的衣角。 他回过身来看向手指的主人,对方轻轻低着头,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她的衣衫有些凌乱,领口露出的锁骨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容卿心下轰然,软成了一汪水。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一个人害怕吗?” 「333: 老变态看剑啊!」 宁枝的声音还有点抖,她带着些希冀和祈求般抬眼,琥珀色清澈的眸子中带着些泪。 “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少主。” 容卿顿住。 他想起那些字体仓促歪斜的信。 还有她跪在他腿侧声声泣诉。 ——你死里逃生后,第一时间竟然在关心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么? 他的手指微微泛白,捏紧在身侧,但还是刻意放软了声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你受着伤,不方便。” “我没事的!”少女迅速地回应。 又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乱地低下头:“只要知道少主没事就好,我远远的看一眼不会打扰他的。” 她没有敢将那个压在心底的名字说出口,只能用对方的身份指代。她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又是畏罪而逃不宜露面,这样的请求一定会让宋长老很为难吧。 「333: 心塞了吧。难受了吧?」 「宁枝:你今天脾气挺冲啊。」 小系统愣住,安安静静地缩回空间了。 容卿心中默默流着血,她不该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她应该明媚地张扬地笑,应该将做错事的猫按在地上折磨。可是这些话他说不出来。知道宁枝原本模样的是那只黑豹,不是容卿,也不是黑豹的主人“宋珂”。 此前,他们本就毫无关系。 这个认知让男人忍不住别开眼,目光扫过她不断颤抖的脖颈和那乖巧柔软的发旋,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 “我带你去见他。” 那瞬间,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晶莹的亮光。 曾几何时,她在采茶回家后也会这样笑着朝他奔来。 … 少主院, 容和景一手揽住那个向他奔来的身影,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梨花带雨的小人,一边隔着视线对上了面色铁青的男人。虚弱的狐狸笑的得意: “真是谢谢宋长老了。” 谢谢你在宁枝面前露出你的真面目, 谢谢你给自己掘了埋葬之地, 谢谢你让事情无法轻易收场… 谢谢你,把她还给了我。 23. 第 23 章 容和景提剑的右手被包的严实,伤口深可见骨,多少层纱布外面都渗着血。 小美人坐在床边,顾及着身后的宋长老,不敢太张扬。只能压低了声音轻轻问:“疼不疼。” 修士死斗,伤筋动骨都已经是小事,更不要说轮回宗有多少丹药吊着容和景的命。容卿在不远处皱眉,本不想看这狡诈的后辈装惨卖乖,却不舍得把视线从自己思思念念的人身旁离开。 故此,他只能眼见着: 年轻男人苍白着脸,抬起还算能动的左手撩开她披散的长发,很小声地说:“看你哭我心更疼。” 宁枝在心底被他的绿茶功底震惊了,但是依旧撑着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容色,泪珠滚滚落在伤口上,烫的两个男人都心下怦然。 容和景是心动。 容卿是心梗。 自己名义上的侄子受的全部是皮肉伤,仅仅看着血腥残忍,可是真若说严重——连进一次禁地的半分都没有。他从前不说疼,怎么今日就如此矫情。 谁知容和景好戏上身,又是吃痛地嘶了一声。 看的在场所有人都一阵默默无语。 333扣了一个9,说6翻了。 宁枝想笑,但是这个绝境中的小白花人设却还得立刻配合起来。她回忆了一下何素素的神情姿态,这才找到了感觉。一种倔强中带着悲怆,可怜中带着坚韧的情怀。 ——少女好像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他们二人回到容家也只是小住,不知是碍到了谁的眼,才会双双落到如此境地。 她修为全失不如凡人,危难关头被舍弃也就罢了。本就是修真界里无依无靠的浮萍,世家大族的恩怨就算如沙粒一般落在她身上,也像是太行王屋让人无法喘息。 可容和景是少主啊! 二十出头的金丹,数一数二的新秀。他的矜贵高傲,如今全被折在了血与灰烬之中。连剑也无法提起。外面暗处的水鬼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将他从高台之上拉下,浸在黄泉之中任人宰割。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她说的是容家,是轮回宗。 是那些将容和景作为棋子带回来,用细碎的功夫折磨成材,又因为如今棋子不好控制而想让容和景变成弃子的长老们。 狐狸一样的男人想笑,但是他抱着她压在他胸口的伤上,于是只能轻轻发出气音。这样的问题只有坦率如她才会这样不加掩饰地问出。他喜欢的人聪明伶利,却还是太过单纯。 哪有什么原因,哪有什么凭什么。 他是少主,自然就要受这份苦累。 长老们把权力交在他手上,必然是要用他的命来换的。他本已经做好了将此身抵换给容家“恩情”的准备,可是在她向他奔过来的这一刻,他后悔了。他还是想要那至高无上之位,想要通天修为和爱人在侧。 “可能叔叔和容家……都不再需要我了吧。” 美人像是被吓住了:“容家主?” 她想起那个强大俊美又无情的男人,那样的存在,会故意去害身旁的青年吗? 「333: 好狡诈啊!枝枝说的是轮回宗害他,绿茶狐狸转移矛盾到黑豹身上了。」 「宁枝:好苗子。」 容和景戏谑地对上了那个冰冷的视线,勾起唇角语气却黯然:“一山不容二虎,叔叔回来后,我便是他的眼中钉。” “啊……”少女双手捂住了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神色冷漠的长老好像再也无法容忍自己这个侄子的抹黑,明明容和景回到后宅第一日他便让他安心。可是如今在他口中,“家主容卿”却成了一个狭隘善妒的小人。 他走至宁枝身侧,带着些安抚和宽慰:“容卿…不是这样的人。” 谁料下一瞬宁枝却拉住他的手,眼含泪水轻轻摇了摇头:“你为他做事,自然是会说他好的。可是我们……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是啊,多加小心啊宋长老。”狐狸一样的男人发誓他看到了容卿捏紧的拳头,但他身后无形的狐狸尾巴摇的更欢快了。 他目送着“宋长老”脸色铁青地带着虚弱的少女离开,少女的眼中都是信赖和依靠。没有人能够在她这样的目光下还尚存几分理智。 我的好叔叔。 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同样会不择手段地填满欲壑。而此刻你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自证清白。你又该怎么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目的? 你在她心中的信誉,禁不起更多的风波。 受着吧,你应得的。 … 宁枝被安置在一处清幽的宅院中。 「333: 容卿在那片竹子后躲着偷偷看宿主。」 「宁枝:知道了,猫科动物总觉得自己隐秘技术一流。」 「333: 枝枝,我觉得你最近都不开心。」 它看出来其实一直笑眯眯看热闹的自家宿主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任务推进了。她好像沉迷在这个荒诞的扮演游戏中,短暂忘却了那些让人头痛的计划。 宁枝剪纱布的手一顿,她放下了那把鎏金剪刀,紧抿着唇。 她水葱似的指甲揪着纱布上的棉线:“你对任务有什么想法?” 333一愣,它是为任务而生的。比如在这个世界中,他们要保障世界的正式运行,保障天之骄子不会运势衰落。 宁枝又问:“那考核标准是什么?”她问的不是那些被翻译成人能看懂的文字说明,而是那些在代码运行时被早就设定好的数据,只有理解数据的逻辑才能真正看懂这个任务。 333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宁枝举了一个例子。 当产品经理提出:我想要知道最受喜爱的食物是什么? 对于程序员来说,他们要把这个需求翻译成可以被量化统计的数据:回头客次数,外卖订单数量,好评数量等等 这就是计算机和人的区别,它只能用更多的维度去诠释需求,尽力做到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什么是“最喜爱”这种感情。 如果她一味遵循剧本和文字设定,让岑思嫁给容和景,让容和景被太上长老收入门下…她一定会再次触发世界重启,永永远远留在这里。 所以她必须知道,系统评估她完成任务的背后逻辑。什么叫保障天命之子运势不会衰落? 如果能直接让数据判断她完成任务,获得100%进度点,但是避免按照文字设定一步一步走入死局。这个悖论也许才能真正被解开。 这,就是她能为自己找到的生路。 333好像听懂了她的想法。关于如何判断天命之子的运势好坏,它列出了几个可以被量化的点:【修为】,【在修真界的声望】,【所在势力的财富程度】等等。 所以宁枝反问:“B级任务:获得清虚门圣物是为了增加轮回宗的财富值,让容和景被收为徒弟是修为和声望的提升。这些组成了对容和景的拯救。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她以岑家小姐的身份嫁给了容和景。但是对岑思的拯救进度点增加了。 这是因为岑家还是和大门派完成了联姻,他们的财富、声望都一并增加到主线剧情中应有的高度。“联姻”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只要达成一定的数据波动,她的任务就会被判定完成。 容和景阴差阳错的一个举动,给了她抓住系统考核漏洞的机会。 所以,“我想知道,如果让容和景成为轮回宗的宗主,是不是也可以判定我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任务。”因为他获得了比在清虚门能拥有的更多的地位和权势。 333被这套敏锐的逻辑吓呆了。 ——原来这才是宁枝来容家的目的,用这样大的布局将所有人网在其中。小心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小系统呆呆地说:“枝枝,你是想做祸乱朝纲的妲己吗。” 你想用这场戏把容卿拉下神坛。 利用他对你的愧疚、占有、和扭曲的爱。 24. 第 24 章 容家的天隐隐要变了。 后宅有人彻夜未眠地踱步。 夜里太黑,她突然踢翻了香炉。何素素抬手放在脸侧和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死死扯住领口。她不敢发出些声音,她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 何素素打发走了听到声响而来的仆人,一个人走到卧房旁的花绷子前,看着上面金红相间的鸳鸯,眼底全是讽刺。 她被救出来的那日,容卿亲口和她坦白。轮回宗本就是希望那份血玉跟着逃走的魔修掉入裂缝之中,然后彻底填补屏障裂痕。 至于洗经伐髓的事,他会弥补。 多好笑啊。 女人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不知在笑容卿的心机深沉,还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你冒名顶替的那一日,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谁?!” 何素素骤然转身,一个眼神冰冷的男人站在她的窗外。容貌和那个强大的恐怖的男人有几分相像。她勾唇讽刺回去:“你不是重伤不起么?怎么有空来我这。” 容和景笑了,她如今还依旧这般嘴硬,真是了不得。 “十年前的真相我知道,容卿也知道。” 他没有理会那个骤然瘫软的女人,继续说:“你该感谢你假冒的人不计较,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死了,她会不高兴。”他的眼神柔软了几分。 何素素想逆天改命踏入修行的梦从此也只是个梦。 她想离开永泉,看天地广阔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野望此后也化为乌有。 这是对一个清高自傲又虚荣自私之人最大的惩罚。 “素素姑娘,夜深了,睡吧。” 太阳会日复一日地升起。 她会继续住在这座静谧的、酷似永泉老屋的宅邸中,所有人心知肚明,但不会点破。她勾结魔修残害无辜的勾当会口耳相传。但仆人们会谦卑地低着头,在不经意抬眼时用刻入骨髓的鄙夷道一句:素素姑娘好。 …… 七日后,“宋宅” 幽宅冷寂了无生人气息,草长莺飞间恐连燕子也自归去了。青玉砖石的缝隙处尚染着未曾褪去的暗色齑粉,蓬蓬乱花零落尘泥,混着千年紫藤的荔枝梅子酒散了满地。 混乱中彰显着主人家一日的玩闹。 细看去,抹成团的艳色中肆意地趴伏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她身下还压着一只僵硬的巨兽。 黑豹的爪尖小心翼翼地收在指缝中,被人用力地捏着,他的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一台恐怖的机器。可是再恐怖的野兽如今也彻底沦为了小女孩手下的毛绒玩具。 她面对容和景时是带着些羞涩的娇嗔,面对“宋长老”时又是礼貌客气的疏离。 今日是他第三日用原型同她相处,少女好像只有在这“没有灵智”的家伙面前才会稍显出当年的张扬明艳。 “弄翻了我的酒,臭猫臭猫……” 她已经不再是元婴期,自然无法单手将它按在原地。凡人的力量好像只是在给这混了霸道血脉的化神期挠痒痒,可是黑豹还是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耳朵趴趴在头顶,一副被□□的可怜样子。 玩累了,宁枝看着毛发乱作一团的大猫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用手轻轻替黑豹将身后逆缕的毛缓缓归拢整齐,容卿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抚摸过他僵硬的脊背,发出一声似警告又似臣服的低吼。背部粗硬的毛在抚摸下不受控制立起,下腹发紧。 化神之后,世间万物都变得格外清晰。他能察觉到百里外初诞的小鹿,也能听见金鱼跃出水面一瞬的波澜。所以她的触碰如今对他而言已不是嘉奖,而是某种带着甜蜜负担的惩罚。 心跳如鼓,可是他又不敢乱动扰了她过家家的兴致。 随着她的手胡乱随意地撩拨着,大猫不安地紧紧趴在地面,将柔软地腹部和其他不该露出的地方藏在身体下方。 他粗壮的尾巴扫了一下,挪了挪位置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龌龊狼狈。 突然,她发号施令:“你躺下去,把肚皮露出来!” 在永泉的时候,她惯会欺负看不见的黑豹,将头靠在猫科动物柔软温热的腹部。 野兽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空白的表情。 在宁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黑豹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原地。 「333: 纯情老处男」 「宁枝:…不至于吧」 小系统痛心疾首,他家宿主哪都好,就是对男人太不了解! 「333: 他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宁枝:……当年不是这样的啊,想撸猫就给撸,很爽快的」 333叼着小手帕,详细给她分析了当年容卿身负重伤无法视物,怎么可能有闲心想别的事。现在不一样了,功成名就了,爱人在侧了,他要是不行他怎么配称得上天命之子! 所以,他心怀不轨! 宁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很惆怅地叹了口气。她对容卿没什么兴趣,但是从此之后不能撸猫了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等她终于调整好心态离开后院准备回房时,遇上了清冷的宋长老。 男人衣衫稍稍有些凌乱,耳尖还染着红。 少女被吓了一跳,愣愣地问:“您没事吗?” 男人的样子真的不像没事的模样,他行色匆匆似乎刚从外面赶来,而更诡异的是……对方束起的长发后似乎滴着水? 宋珂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睛,沉默地摇摇头。 “过几日,是仙界各大门派齐聚大比的日子。而魁首的嘉奖是一份血玉……” 我会替你拿到,让你恢复修为。 那些你过去受的苦,我会一一偿还。 少女眸子一亮,似乎带着些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这般费心。” 容卿的眸色深了些,喉咙发紧。她面对宋珂和“黑豹”时完全不同的态度让他的心下坠了几分,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清澈的谢意,没有半分其他。 这让他心中涌动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显得格外阴暗,不可告人。 少女轻灵的嗓音响在耳畔。 “我知宋长老喜欢荷花酥,我做了几份,本还单做了不放盐的……却不知道猫猫跑哪里去了。” 容卿怔愣一瞬,心下软成一片,刚想开口。 “难为枝枝好心,却恐怕要你失望。”戏谑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已经初愈的男人抱剑笑眯眯地站在回廊的尽头,他薄唇轻启:“发丨情丨的畜生自然是行踪不定的。” 他对上容卿平静如水的眼,“仙门大比也是新秀之间的较量。宋长老出面算什么?我既已痊愈,自然不会劳烦您多虑。” 他话落,便拉着宁枝回房。 容卿对上了少女转过头来抱歉的笑意,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沉默寡言的家主藏在“宋珂”的面具下,听见年轻的男人继续抹黑他:“野兽是不长眼的,哪日发了性伤了你就不好了。” “大猫辟谷了。”少女弱弱反驳。 “呵,当年能咬上那么一口,谁知道如今会怎么样?” 容卿想起几日前惊鸿一瞥的狰狞疤痕,只觉得有人无声扼住了他的软肋,被死死钉在原地。 容和景自然地坐在院中咬了口荷花酥,然后将剩下的几盘全部装进了自己的空间灵戒中,轻描淡写地说: “畜生就是畜生,过了多少年都是畜生。” 25. 第 25 章 泯都,三月。 天气终于回暖了些,卖身葬父的几个姑娘也陆陆续续在街口上线。此时正将仙门大比,以这些江湖剧本为营生的班子们也趁此机会多赚上几份同情泪。 白衣带花的女子轻纱遮面,哭的是梨花带雨——这故事从她三岁讲起,母亲早逝父亲断腿,一家老小卖鱼为生。虽然泯都常年大雪没有江河湖海,但是还是让初到此地的观众落泪听者断肠。围观的小修士一圈接着一圈,从勾栏院落的围墙外堵到了走马的街上。 一个小孩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向里面看,手中的拨浪鼓一不留神落在了地上。人头攒动,做父亲的皱眉挣扎着也弯不下腰去。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下次当心些。” 赤红色的拨浪鼓就又回到了小孩的手中。 高大的修士感激地把儿子抱在怀中转身,见到对方身下的木制轮椅时心下一惊,面上更加羞愧:“多谢您了,真是不好意思。犬子调皮……” 他的话在看到轮椅上的族徽后戛然而止。高大修士涨红了脸,又铁青下来,几秒内换了几种表情,最终木讷地再也没有敢开口。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带着斗笠,好像早已习惯旁人的这番反应。微微一笑让仆人推着他离去了。 抱着孩子的修士直到妻子来了也没能回过神来,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想什么呢?娃娃的围兜都要掉了。”女修不满地给了自家道侣一个爆栗,却听见对方依旧愣愣地看着某个方向良久无法回神。 ……怎么那个人也来了? 闹事熙熙攘攘,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这一幕却都被程记茶楼二层的两个人收进眼底。 “小师妹,你可认得那铃兰花的徽章代表着什么?” 坐在青年对面的师妹摇了摇头,她穿着鲜红如血的衣袍,墨色长发高高竖起,身旁放着一柄长剑。岑望掌权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岑思送进了清虚门,因为天资颇高,甚至拜入了掌门座下。 她不过十八岁,又只是引气入体。这样修真界百年新秀们齐聚的日子暂时轮不到她上场,因此掌门让他们师兄妹二人来到城中帮忙照看,免得有异心者混入其中。 陈璞带她坐在这七日,几乎是看遍了所有来参加大比的家族、宗门、散修。 他平日练剑不多,说起八卦轶闻倒是跌宕起伏。因此岑思也会偶尔回应几句。 “是秦家!那个在无尽海上无名岛屿盘踞千年的隐世家族!”陈璞的眼睛中满是兴奋,他也没想到秦家回来,那群疯子一向是不凑这些热闹的。更何况……是那个人!! “哪个人?”岑思喝了口茶,她看向远处驿站前停着的容家的车马,神情阴郁。 “秦以何,坐轮椅那个。秦家的病秧子家主,年年有人传他死,年年苟活到现在。哇……算起来他和太上长老都一边大了。” 这都还不是重点。 秦家之所以避世,有传言说是遭天道诅咒。他们出生便能预知未来,能力弱的便借住占卜算卦,能力强的可看前世今生,而那位家主……他是个怪物。 除了以上这些,他最让人害怕厌恶的便是只要他碰到谁,就会能知道对方的全部——过去、现在、未来。 陈璞打了个寒颤:“这样的人还是在无名岛上呆着吧。” 不止他奇怪,秦家自己的人也奇怪。 带着特殊材质手套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将家主推进了驿站,他们不是受邀前来的,自然不住在清虚门的洞府之中。 “您身子近来不好,怎么偏要折腾这么一回。” “这驿站天字房还就剩下一间了,咱们包都包不了,吵吵嚷嚷的多打扰您啊。” 斗笠下方的人似乎在看旁边容家的马车,催动灵力,手中沾着鲜红的帕子便瞬时化为齑粉。他闻言微微一笑:“只是觉得来一趟,会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 初春还有些寒凉,宁枝披了件墨狐裘独自出了门。容和景在清虚门,容卿不知道跑去哪了,她悄悄从客栈离开向城外走。 「333: 枝枝,怎么越走越荒凉了……」 「宁枝:因为有人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见我。」 「333: ???」 树林平静无风,却有叶子卷过她的裙摆。宁枝微笑:“你用血玉为饵,不就是想抓我吗?太上长老。” 银色长发的俊美男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却不知道已经跟了她多久。玄殷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上次看起来正常了些,他没有上前,冰冷开口: “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和她有那么多绝非巧合的相似之处,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少女摊手,她身上毛绒绒的领子将她包裹起来,看起来可爱又无辜,“十年前我醒来就在永泉,元婴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半真半假的谎言。 “我被你们清虚门的人误伤修为尽失跌落至人间界,如今只是想来讨个说法罢了。” 美人勾起唇角:“况且,也许我真是您的那位好徒儿也说不准。” 玄殷皱眉:“你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宁枝反应迅速,将问题抛了回去:“我和你徒弟有一样的脸,一样的名字。您为什么那么确定,那个叫宁枝的姑娘死在600年前了呢?” 一针见血。 “您在否认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不只是太上长老,她也想知道600年前未来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殷的右腕死死绷紧,他盯着面前这个张扬到肆意的女人,她不是她。不会是宁枝。宁枝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猩红温热的液体好像又一次渐在他的脸侧,女孩死死压抑的呜咽被冰冷的吻堵住。 生死纠葛、唇齿相依。 他们第一个吻,在梦醒时分。 太上长老的眼中已经充满杀意,他没有用剑,只是心念之间便有一根树枝折断向她的咽喉刺去。化神期的杀招,宁枝没有躲,黑色的巨兽突然现身将她护在身后。 他匆匆赶回客栈后没有她的身影,寻着气息而来便是这幅场景。 “猫猫。”少女似乎吓坏了。 金眸的黑豹与清虚门太上长老战在了一起。两人都是半步渡劫,出手皆要置对方为死地。利爪撕破了玄殷的袍角,让他微微一愣。“你是?” 容卿眼中划过一丝紧张,他下意识收回了大半修为,朝着对方的灵力狠狠撞去。 「333: 真狠啊」它在系统空间内看的叹为观止,男配为了隐藏身份也真的是拼了。 黑豹自半空中跌落,激起落叶飞沉,少女惊呼一声扑了上去,眼底蓄满了泪。 玄殷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在轮回宗修士赶到之前深深地看了眼容卿和宁枝,然后转瞬消失在原地。 轮回宗的暗卫将重伤的黑豹带了下去。 容和景来的时候只见到六神无主的美人和她浑身上下的鲜血。 “枝枝!”他甚至忘了用灵力,而是快速奔到她身侧,安慰着不停抽噎的她。 “猫猫…不对……宋长老的黑豹受了很严重的伤。” 美人缩在他的怀中,眼角殷红,神情无助。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又如何跟宋珂交代。 容卿怎么可能被别人所伤……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它。 我对不起宋长老……” “我再也不乱跑了,都是我的错。”她好像陷入了梦魇,只能紧紧地抱住身旁唯一的救命稻草。 容和景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可是他渐渐听懂了事情的始末,容和景的神色越来越冷。难道容卿是为了用苦肉计困住枝枝在身边?无耻的老畜牲。 年轻男人将她揽在怀中,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冰冷。 “枝枝真是好骗。从始至终哪里有什么宋长老。” 26. 第 26 章 有人素手纤纤端着一碗已经放至常温的汤药挑帘进入室内,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容和景的话她不是不信,只是…想亲口知道一个真相。 屋内容色普通的男子见她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今日怎么有空。” 他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但是又不熟悉这样的神情,只能愣愣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宁枝没有说话,坐在离主位最远的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你还好么?”她问。 宋珂笑说:“怎么不好?” 少女顿了顿,“我是说你的伤,还好么?” 受伤的是宋珂养的豹子,可她如今却将矛头直指长老本人。 容卿在桌下的手微微捏紧,他对上了她复杂的视线。他斟酌了许久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空白,只能僵硬地回复:“你知道了?” 空气好像凝结了一瞬,少女讽刺地笑了一声。 知道什么? 是知道我救的豹子有一个高贵的身份,是轮回宗的宗主,世家望族的族长。还是明白了当年引开清虚门的事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一个化神期怎么会需要我的恩情。 而你现在用无数谎言编织的美好,究竟是没有意义的愧疚,还是捉弄? 少女纤细的身影好像是暴风骤雨中的一叶细柳,她含着泪的眼神中满是倔强和难过。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人精心伪装捧在她面前的琉璃碎片,她带着无知懵懂咬下,鲜血淋漓。 少女好像没有办法呼吸,只能无知无觉地落泪。 容卿百口莫辩,他想说,变成原型和你相处的时间是我此生珍重之时。 可是,欺骗就是欺骗。 说过的话像钉子扎进木板,拔除后依旧千疮百孔。 最后……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的泪水,心底像是有漫天的碎石将每一个角落绷裂。 容和景不知何时出现,环抱着剑,慢条斯理地煽风点火,“叔叔,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化神期的威压倾泻而出,青年闷哼一声,带着挑衅的笑容抬头抵抗。 少女没有看容和景,她脑子里乱极了。一会是冷漠无情的容家主,一会是细致体贴的宋长老。还有那只为了她被清虚太上长老所伤的黑豹——她付出一切去照顾的猫儿。 “我很好笑是不是?我把你当成猫去亲近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愚蠢透了。”她的眼眶红红的,尾音都在抖:“你好厉害啊,容家主。” 高大的男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下的焦躁,容卿蜕去易容,暗金色的眸子中有些显而易见的慌乱,他快速向前走了一步,却被她狠狠甩开:“别碰我!” 几乎到破碎的哭腔。 她后退了几步:“我嫌恶心,别碰我。” 少女死死低着头,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人受伤的神情。她抬起右手胡乱地用手背拭去眼泪,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驿站的阶梯尽头。 「333: 枝枝,咱们刚刚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宁枝:是不是像余情未了?」 「333: 真的诶!如果你真的恨容卿,根本不会给他送药,也不会哭的这么惨,更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宁枝:人设逻辑得在,如果对容卿没有一点感情,当初又为什么甘愿拼死救他。」 333叹为观止,这一出戏算是彻彻底底把“明媚灿烂小白花历尽千帆又被骗”的复杂心态演活了。可是凭黑豹刚刚都要哭了的样子,能想通吗? 「宁枝:傻猫看不懂不要紧,小狐狸明白就行。」 「宁枝:他最近沉迷爱情太久,不务正业。得添把火。」 少女提着裙子一路跑到了驿站的后院。 她蹲在池塘边看了眼倒影中梨花带雨的自己,身旁却突然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有人递上了一枚洁白的手帕。 “哭的真可怜,是想家了吗?”男人的声音比较轻,明明没有波澜,却硬生生听出了几分关切。 宁枝没有回头,但接过了帕子,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她没有察觉到异样,随口答:“我是永泉人。” “是么,我以为你的家乡已经不存在了。”秦以何的声音响起,像一条藏在暗处冰冷的蛇。 宁枝擦泪的手顿住了。 秦以何继续说:“你可能有一只猫?黑色的,肚皮是白色的。爪子也是白色的。”他笑了一下,这可不像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少女没有抬头,她捧起一把水将每一根手指清洗的干干净净。可是男人没有看漏她紧绷的脊背。 “你想回家,去见你的猫对么?” “你到底是谁。” 美人回身,她的泪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平静。 「333: 男配三,秦以何。擅长……占卜」 「宁枝:行为心理学都是我玩剩下的,查他为什么在这。」 不知为何,333觉得宿主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于是乖乖地给出了结果:男配三本该五个剧情点后上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 秦以何看着她漂亮的脸,语气毫无波澜:“你逃不出去的。” 像冰冷无情的机器人,突然出现,说出了从未有人知道的一切。然后恶劣地宣判她的死刑。 宁枝笑了:“大师,你挺了不起。不知道你有没有算到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她笑眯眯地挽起袖子,活动了下手指。 秦以何也不慌,慢吞吞地继续说:“四日之后不要乱跑,免得惹祸上身。” “什么祸?”美人来了兴致。 “桃花劫。”秦以何颇为认真地开口,苍白的神色让他的话毫无信服力。 他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语气平静: “初次承欢,三个男人你会死的。” 27. 第 27 章 背是黑的,肚子是白的, 四只爪子染着霜,是当年人们常说的乌云踏雪。 在秦以何道出这些细节时,宁枝承认有一瞬间恍惚,接下来便是抑制不住的杀意。对方说的没错,她确实曾经短暂拥有过一只猫。甚至不能否认如今她对于容卿的许多忍耐都源自于他的原型有几分像她的猫。 张国福。 一只有着难听人类名字的串儿。 星海监狱里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但是她一次都没有试图回忆从前的事。可是当真的有一个人在她面前点破那些她竭力掩盖的事实时,宁枝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她轻轻走到了床边然后坐在了地上。 娇小的美人双手环膝,仰起头靠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17岁,她考入了出色的大学。那些过往好像自被分装在档案盒,放入机要文件室后就从她身上永远的剥离开。几年后,宁枝这个名字前面的前缀变成了Dr. ,再也没有人会用害怕和敬畏的眼神打量她的绶带和勋章。学生们路过她时,会笑着点头问一句小宁教授好。她拥有无懈可击的履历。 但是刻入骨血的习惯不会骗人。 脱敏期结束后,她沿用了任务时使用的名字。依旧在窗户和冰箱的缝隙上留下发丝,握手时下意识判断对方老茧形成的原因。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服役的8年。 她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回到常人的生活。 高层会关心他们这种人的心理健康,特定的医生会在每月的第二天和她见面。医生年轻、高大、俊美,带着温柔的金丝眼镜坐在红丝绒沙发的另一端,翻看着她的档案: 你最近睡的好吗?会做噩梦吗? ——我很好 你好奇你曾经在为谁做事吗? ——我为钱做事 你认为你适应现在的新生活吗? ——下个月我职级晋升 医生挑眉,轻轻笑了一声。 “听说你的猫死了。” 如同安静空气中突然爆裂的烛火,或者在浩瀚宇宙中狂暴的风系。它撕扯着沙发对面的人的所有理智。医生古怪又带着笑意的腔调绷断了最后一根神经。宁枝低头看向桌子上的果盘,她和那把水果刀只有1米之隔。 “亲爱的,不要做傻事。” “我们的规定是在保密期后不可以和过去的任务对象、任务目标、任务同伴有任何的往来。严禁退休人员接触涉密材料。你连那栋郊区别墅都没有留,但是你带走了一只猫。” 她勾了勾唇角,向沙发靠背后躺去,双手环胸抬头看着天花板。 终于意识到他手边的那份档案究竟记载着什么。 那是她第一份任务,9岁。 目标政要夫妻二人结婚十五年,但是太太一直不曾有孕。组织认为一个漂亮但是可怜的孩子符合所有的被收养的条件。但是,她不能出现在正规的孤儿院。她不可以在官方的途径中留下指纹、血检和姓名。 于是宁枝要在那个灯火昼夜通明的繁华城市独立生存到她被那位好心的夫人发现。情报说,夫人喜欢在这一带和朋友聚餐。 出于保密或是考验,她真的像被遗弃了一样。 没有钱,没有住所。甚至在一个诺大的都市中无法以9岁的年纪找到一份合法的工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大学城外的小吃街,等到12点过后穿上店家提供的玩偶服,无声招揽生意。她的报酬是2块钱,可以去连锁的便利店买一包不知名的方便面。 时值元旦,市中心的地标广场每到0点就会燃放烟火。大学生们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着漫天灿烂的颜色欢呼。烟火放了三天,宁枝在厚重的玩偶服里看不到光亮,她沉默着穿梭在人群中,偶尔帮助上菜。 在烟火晚会的最后一天,她踩在了一块结成冰的汤汤水水上,重重地滑倒了。她怕暴露年纪,不敢喊疼。看烟火的人群被巨响吸引,有人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有人匆匆过来扶她,有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宁枝都不在乎,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好像手臂骨折了。但是她抬头,透过玩偶服眼睛位置的纱网看到了烟火。绿色的,红色的,挺好看的。 ——原来苦难的人只有在摔倒时才能看到烟火 夜班结束,小小的女孩来到24小时的便利店,地上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老猫。她的手臂不能动,只能用脚随意将猫赶开。老猫失去了能取暖的地方,往垃圾桶旁边走去。地上的泔水凝固了,它也不在意地舔舔。 “还是一份面?”好心的小哥看到了宁枝,热情地招呼着。 漂亮但狼狈的小姑娘,回头看了下窗外。默默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 宁枝手里拿了一根火腿肠,蹲在了垃圾箱旁。 老猫狼吞虎咽,她另一只手使不上力,只能靠在墙角喘息。她的手断了,老板不可能再让她工作了。这是她最后的2块钱。也许她的任务就要到此结束了。 “好吃吗?” 猫当然不会回复。 “我觉得应该会很好吃。” 她自言自语。 突然,小巷被远光灯照的灯火通明。一个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女人在助理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下车去吐。 “夫人,那是不是一个孩子?” 女人迷蒙地睁开眼,一个面无表情的漂亮小姑娘站在不远处。“你没家吗?”她扬声,右手甚至是举杯的动作。 宁枝点头。 助理靠近夫人身畔说:“看起来是个拾荒的孩子和一只流浪猫。” “我没有家,但我的猫不是流浪猫。” 夫人眯了眯眼睛,一挥手臂:“你俩我都养了。” … 东海市的宁家多了个漂亮又寡言的养女,她还有一只杂毛的老猫。听说夫人是在张亮麻辣烫和杨国福麻辣烫的后巷捡到的两个小家伙。但是宁先生强烈反对女儿叫宁福亮,于是猫就叫了张国福…… “宁枝,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当年带走这只猫轻则违规,重则就是背叛。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所以有人替你解决了它。” 25岁的宁枝躺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张国福是个贪吃的猫,只是一根放了黄曲霉的火腿肠就要了它的命。它呜咽着,抓的她手臂上下全是血痕。 容卿走火入魔倒在地上痛苦嘶鸣的时候,她在333的惊呼声中冲了出去,引开了清虚门。然后落入了十年的泥沼。 少女坐在客栈冰冷的地上。 容和景今日去参加大比,容卿不敢来见她。 可是她真的想要一只猫在。 什么猫都可以。 28. 第 28 章 清虚门大比选在了一个良辰吉日。 院落中,一个年轻人正面无表情地将布带缠绕在自己的剑上。他打着赤膊,浑身上下都是已经愈合的狰狞疤痕。 齐云石给自己找了个位置,悠闲地打量着面前的小辈。若说容和景能从先前幻境的选拔中脱颖而出这并不稀奇,毕竟也算是修真界早早便身负盛名的英才。可是当初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少年。 他没有家族没有来历,甚至如何穿过合谷森到达此处都无法细细推敲。此后短短三五个月便突破至筑基,那身恐怖的本领连金丹初期的修士都或能一战。 “今天要我杀几个?”薄千来默默将最后一截露在外面的剑柄绑好,然后冷淡地分给了齐云石一个眼神。即将活了几千年的长老被这一眼中没有打磨过的煞气激的热血沸腾,好一个少年人! 齐云石反应了几秒后懵了,连忙摆手:“这可不能杀,比试!较量你懂吗?” 薄千来哦了一声。他长在人间界的斗兽场,只要斗,便是生死之战。修仙界世家大族之间风雅的“点到为止”不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内。 既然他们要求了,那他便不杀了。 大比现场, 容和景一剑将对手掀翻至台下,利刃甚至没有从剑鞘中脱出,自然也没有伤到对方的一丝衣角。可是男人恐怖的实力已经无声震慑了在场的所有门派…… 不愧是年轻的容卿么?假以时日,必将又是一方英杰。 容和景不知在场众人心中所想,他已经在此斗了一整个白日未曾片刻休息。他没有浪费时间在那些实力稍逊的对手身上。这些世家大族的弟子缺乏实战,天赋加丹药让他们的修为漂亮异常,可是若论起真刀真枪的比试,他们中少有厉害之辈。 下一个从台下而来的人却让他微微挑眉。 他记得这个凡人,竟然已经筑基了吗? 场下发出一片嘘声,满是高傲的索然无味。金丹后期的容少主对一个刚筑基不久的无名修士,这场戏没什么可看的。怕不是又一个仰慕容和景的家伙特地过来挨揍。 可是不同于自负的看客,小部分人的眼神异常明亮,甚至呼朋唤友前来到这个擂台。他们大多数是清虚门中人,另一部分是跟随着这个小修士一路战到这主擂的忠实观众。不少人已经看出这少年远超出修为的实力。 俊美非常的容少主皱眉,将剑出鞘。这是对于对手的尊重。 “容和景怕不是打累了!方才那个金丹中期都没用剑,怎么这个小家伙倒逼的他用灵气了。” “呵呵,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天才。果然啊,再强大的人都有极限。” 更有甚者悔不当初:“早知道便这时候再挑战他了。” 擂台没有设屏蔽的阵法,这些纷纷议论不止容和景能听到,薄千来一样能听到,可是他面色如常,毫不在意。 少年右手攥紧了那支没有什么花哨样式的剑,两名不分伯仲般出色的剑修相遇之时,是王见王的斗兽场。他钦佩容和景的心性,但同样体内暴虐的因子在叫嚣着杀死对方。他快到让人看不清身形,他的动作极干脆,剑心直指容和景的颈侧。这是毫不掩饰的杀招。 男人在惊呼声中侧头,用没有握剑的左手将薄千来的动作遏制,顺势向前避开锋利的剑气。两人旋即缠斗起来。 容和景到底占着修为的优势,一炷香后,他一剑挑开了薄千来的领扣。 这是警告。 少年怒喝一声,利用着身型敏捷贴近了对手。容和景快速发应过来,皱眉回身立刻拉开了距离,没有硬生生承上这看似轻巧的一击。这凡人当真是疯子,竟然是反手握剑,等到两人即将靠在一起时从敌人背后下手。这便是宁肯自己也被剑洞穿,也不肯放过对手的活路。 狠辣的手段。 这全力一刺扑空,筑基期的修为也已经耗尽。谁料那少年将剑一扔,赤手空拳又一次扑上来。容和景无奈,这是条不折不挠的疯狗。 无人能想到,脱离剑的少年反而更加凶狠,他的拳几次险些伤到容家的少主。台下众人从不屑、到惊讶到如今为他鼓舞欢欣。 可是到底还是逊色了几分。 高手之间哪怕毫厘之差都可能失之千里,更何况他面对的是容和景这样出色的对手。 几息之后,容和景的剑搭在了少年的脖颈旁。 胜负已出分晓。 男人露出一个疏离的微笑,似乎想同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敌人握手,可是在稍稍走近的一瞬间,微不可查的玉桂冷香让薄千来突然暴起,死死地抓住他的领口:“你见过她!” 清虚门的人连忙冲上来制止,比试已经结束,哪有输家对赢家下手的道理。 少年被拉着,像一条暴怒的獒犬。 “她去哪了?你为什么身上有她的味道。” 清虚门的小修士闻言一愣,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闻……难道这次宗门大比的魁首之间还有着这番恩怨……这也太刺激了 容和景露出一个笑,歪歪头:“她是我夫人。” 少年粗粗地喘气,愣愣地被带了下去。 出手的修士们都有点于心不忍,已经脑补了一出小可怜竹马敌不过天降,被抢了心上人还被情敌虐打的故事。 清虚门天才小师弟和容家少主之间的爱恨情仇瞬间成为了今夜修士们之间的超级八卦。 陈璞乐呵呵地提了只烧鸡去找岑思:“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岑思没有抬头,她手边是一本剑谱。 “今早我见到过容和景,他确实和一个女子同行。” 她不认识那个女人,想必这就是岑家许配出去的旁系族姐。不过她不想和那个恶心的男人扯上任何关系,自然也没有去相认。 “害!天真了是不是?我刚刚去探望小薄了,那委屈的样子都要哭了。我自然温柔开导细心指引……” “你套出了什么?” 陈璞笑容一僵,嘟囔着说:“别这么直接……诶诶诶别走,我说,我说。小疯子和我承认,那是他救命恩人,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救命恩人?岑思微微皱眉。 “女的,瘸腿,声音好听长的还漂亮。 在人间界天天给他买饼吃。” 岑思手里的毛笔断了,陈璞吓了一跳:“怎么了,不会你也认识?” 剑修少女面上冷若冰霜,眼底满是杀意。 这来龙去脉让陈璞也听懵了,一个漂亮善良又可怜的侍女被世家公子强占失去身份姓名,结合早上他们看到容和景跟别的女子在一起,似乎这渣男又不好好珍惜小可怜。人间界的八卦这么精彩吗。 “你现在想怎么办?” 岑思突然起身提着剑走了出去,陈璞在后面跟着大喊:“你去哪?” “去找薄千来。” 29. 第 29 章 泯都,闹市。 生意兴隆顾不上每一个客人,老板匆忙装了一个饼在油纸袋里,恍惚间听见面前的姑娘问了什么问题。他皱眉侧身劳请她再说一遍。 烟火蒸腾的另一端,美人耐心地重复了一次问题。 老板大声回答;“我们这店开了200年,向来都是过两馏的。” 宁枝接过饼道了声谢,然后匆匆消失在人群之中。 茶楼一角,带着斗笠的少年激动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声音急切:“是她!是她!”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不少正在喝早茶的客人都忍不住侧目回身,看看到底是谁叨扰了大家的清净。岑思在这些视线中狠狠给了薄千来一个肘击:“给我冷静点,坐下!” 她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带上这条疯狗了。 在昨夜之前薄千来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怪异的存在,有着糟糕的脾气和强大的实力。可是现在,她莫名其妙看他不再害怕了,还多了几分顺眼……颇有种天涯沦落人的即视感。 “让你办的事情你都办好了?”她朝一个望向这边的食客微笑,几乎没有动唇却挤出了一个问句。 冷漠少年乖巧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粗布包的东西。岑思见状连忙将他的手按住:“你个蠢货,谁让你拿到这来的?” 这是一个临时起意简单粗暴的计划:由修为最高的薄千来将血玉偷出;再由岑思把彻查的掌门引到客栈,让众门派都看看容和景背叛道侣放荡难自持的模样。这样一来容家颜面扫地,二来如果宁枝想和离,也算是名正言顺! 等到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之时,陈璞要恰好出现,带着那份“丢失的血玉”证明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唯一在闹剧中受损的……便是容和景自己。 薄千来微微低头,他只是想见恩人姐姐。岑思和陈璞两个人给他讲的清清楚楚,宁枝被容和景强行霸占在身边,那个男人却又不好好珍惜,反而和别的女子暧昧不清。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加入了这个堪称荒谬绝伦的复仇计划。 至于如何保证那时候容狗贼正和他的情人颠鸾倒凤?丹峰的师兄弟们自告奋勇准备了白可儿长老新研发的好东西。 岑思冷冷一笑:“既然他心有所属,我们就得成全他。” … 年轻俊美的少家主回到客栈时,正遇上送晚膳的小厮。 他身后的女子右手下意识扶向腰后,神情警惕。她似乎没有修为波动,但是走路时的动作证明了她是个高手——至少金丹后期。 男人轻轻咳了一声,女子立刻低头赔罪:“是属下太过紧张了。” 少主自来到泯都后身边险象环生,不止有其他势力的手笔,祁城的那些老家伙更是不安分。家主还没怎么样呢,这些人倒是等不及了。 她眉眼中划过一丝戾气,用随身的银针轻轻探去。 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色泽鲜亮。修仙之人辟谷已久,但店家还是每日照做了餐食过来以防仙长们哪天刚刚好想一解口腹之欲。 银针未曾变色,她稍稍缓和了神情。 “枝枝呢?” 那女子轻声回话:“夫人下午自己出去走了走,现在还未曾回来。” 容和景自住进来后从未动过这些食物,其中有没有动过手脚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区别。只是宁枝已和凡人无异,她的餐食都是要这些人检查过无数回,容和景才敢让她入口。 他们二人的卧房相距不远,只需要用灵力稍稍探查就可知那小厮将饭菜放在了她门口的地上。这些人做事竟然如此草率不堪。 男人稍稍皱眉:“等她回来之后将这份送过去吧。” 宁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轻手轻脚的上楼,却见到走廊尽头天字八号间的门微微开了。 轮椅男人沉默地出现,好像特意在等她。“我告诉过你,今天不要出门。” 他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虚弱了几分,苍白的脸色配上那刚咳出几口血的唇,显得像古地球时期西方神话中的吸血鬼。 宁枝提着饼停在原地,也笑道:“今日出门一共遇见三个男人,一个不足十岁,一个年逾古稀,还有一个坐轮椅。你说的桃花劫指的是……?” 秦以何咳嗽了几声,顿了顿开口:“命数说你有劫,并非指你出门之后所遇种种。恰恰相反,因为你离开过客栈,所以产生了变化,影响了你的命,造就了你的劫。” 「333: 他在说什么?」 「宁枝:玄学版蝴蝶效应。」 她道了句大师有空自己多注意身体,随手将房门关上。 秦以何看着她紧闭的房门,面色更加苍白。他神情复杂,轻轻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 屋内, 宁枝环视了下房间,窗棂打开的角度让月光恰好能够落在地面青砖上的某条缝隙、衣柜开合的位置对应了床头一处雕花的花蕊。没有人动过这些地方。 桌子上的晚膳似乎被人妥善地重新热过,少女掀开食盒简单看了眼菜色,失望地坐在凳子上发呆。手里的饼也冷到泛起了油腥,她轻轻嗅了下,然后嫌弃地将它放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她的挑食333清楚,小系统还是慢吞吞地劝道:“稍微吃一点吧,不是前两天还在答应我要规律生活的吗?” 少女精致的脸委屈极了,左挑右挑,最后拿起了那杯不起眼的茶水一口饮下。 333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让cpu运转过速。大半夜喝茶,怕不是今晚不要睡了。 可是下一秒,它却看到一向冷静的宿主冲到梳妆镜旁的铜盆边,双手捧起水来漱口。她似乎想通过吐来解决问题,但是那一瞬间棉柔的触感已经消失在唇齿之间。 少女的眼睛因为方才的干呕而盈蕴着生理性的泪水,但是她的神色已经冰冷到极点。宁枝不知道茶水中是什么,但是她的直觉认为它绝对不是正常的饮品。 「宁枝:扫描一下,看主要成分。」 她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了很早之前兑换的肾上腺素,将自己的裙摆撩开,准确地扎到了左腿静脉中。万幸,她没有咽下去太多。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宁枝看着墙角发呆。 突然外界传来了剧烈的喧哗声。 “我亲眼看到贼人跑进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怎么会是岑思? 岑思站在清虚门众人身前,神色凝重,血玉失窃后掌门勃然大怒,已经准备要亲自前来。她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却看到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出现,接着,在场的长老们纷纷弯腰行礼。 他们叫他……太上长老。 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将视线在她和陈璞二人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当时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可是对方竟然主动提出要一同前来。 掌门显然也万分惊讶。 “是否太过麻烦您了。”毕竟血玉也不算什么天上地下仅此一份的稀罕物。 “无碍。” 事情被一锤定音,她从带着掌门来挑事,变成太上长老带着诸多峰主出游的诡异画面。 “他不吃东西怎么办?”她临行前低声问陈璞。容和景已经辟谷,难说事情是否会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这样万宗齐聚的机会一旦错失就再难拥有,他们必须要排除所有的风险。 陈璞和她打了保票:“我放在茶里了。放心吧。” 如此,便出现了众多修士从清虚门中一路来到泯都客栈的一幕。其中有人率先对掌柜的说:“您不要见怪,我们只是想查个清楚。” 清虚门珍宝阁中那么多珍贵的灵物,这大胆的贼人竟然偏偏选择了血玉。很难让人不疑惑是当日参加大比之人的报复——无法在明面上赢得魁首,便要用此阴险的招数报复。 “如果贼人真在此处,那必然是冲着容少主而来。”齐云石为此事下了定论,白可儿抱臂站在一旁看好戏:“有人监守自盗也未必。” 容家的管事听到混乱后匆匆下楼,闻言气不打一出来:“是你们扰我们的清净在先,怎么还能空口白牙诬陷人的清白。” 再者说,少主已经用实力赢得魁首,又何必做这样的事!你们清虚门若是不想兑现承诺,大可以把话亮在台面上说,也好叫天下人耻笑。如今倒打一耙真是令人恶心。 一时间,人群吵吵嚷嚷分不清你我。 少女剑修适时开口:“老伯莫急,我们长老也不过是担心容少主的安危。只要你们让我们进去看一眼,真相便能水落石出。” “是啊,若是真有心怀不轨的贼人,此刻容少主岂非是最危险的?”陈璞跟着帮腔。 管家擦了擦汗,看向人群最后方的男人。 清虚门的太上长老为何也搅合进了这番乱差事。 容家的人越是迟疑,众人心中便越是猜忌。好好地凭什么不让看?莫非真的有问题…… 人群吵嚷喧闹无法波及的地方,银发男人开口:“你丢了什么丹药?” 白可儿垫着脚看戏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翻找了一下:“没丢啊?最近炼出来的几枚天极的丹药都在的。” 她忍不住怀疑太上长老最近怎么了,丢了块血玉难道就真的如此杯弓蛇影?她把这种反常归结为:强者自尊心受挫后的疑神疑鬼。 玄殷嗯了一声,视线从二层的某一扇窗移开。 宁枝跌坐在窗户后面冰冷的地板上,眼神有些迷蒙,她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微微贴在耳后。少女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只觉得脸像烧起来一样滚烫。 「333: 宿主……分析报告出来了,是高度提纯的达美阿那和y-羟基丨丁酸,还有……」 「宁枝:宝,不需要报告了。」 她切身体会到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而且她也能猜到这东西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到她房间里来。 岑思一定发现了容和景的异常,并且想对容和景下手。但是因为她出了门,所以饭被加热后留给了她。因为333的一句话,她自己在所有不好吃的东西里选择了茶。 神tm蝴蝶效应。 她本想爆出人生中少有的粗口,但是脑子的混沌让她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美人的心率不受控制地加快,她能感受到似乎有人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每一口喘息都无比费劲。房间里的温度在飞速升高,连冰冷的青石砖都不再能缓解她的痛苦。 而且她发誓,她刚才在窗口看到了那个老变态眼里的幸灾乐祸。 窗外, “方才有事来迟,还请诸位见谅。”清润的声音响起,容和景衣衫整齐,风姿卓越地出现在客栈门口。也让一切怀疑不攻自破。 岑思给了陈璞一记眼刀。 “既然清虚门要查,那边查吧。容家自然全力相助。”年轻的少主回身,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宁枝心里已经想把容和景抓来捅死一万遍了。 但是如果她这副样子出现在这个房间,她发誓秦以何的寓言也许真的会成真。 美人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楼下嘈杂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 她记得客栈有直通后院的楼梯,于是跌跌撞撞地向大致的位置走去。她每走几步就要扶着墙停顿片刻,血液里好像有一把火,闹的她无法安生。 突然,她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是你!你怎么了?你发烧了吗?”对方是处在少年和男人过渡阶段的沙哑声音,可是其中又带着浓浓的关切。宁枝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你知道吗,你的道侣其实早已经和别人相处很久了。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少年很急切,兜兜转转重复着这几句话。 美人烧的眼前发黑,觉得这人怕不是有病。 清虚门的人已经走至二楼,修士没有刻意收敛行踪,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逼仄狭小的空间内,少年一身寒霜好像是唯一的解药。 “我很想你!你是不是病了,我能怎么帮你。”少年的关切。 “继续找。”玄殷冷漠的号令。 “您请便。”容和景的笑意。 宁枝伸手捂住少年的嘴,他们之间离得太近。薄千来能够感受到她的滚烫和那愈发浓郁的铃兰花香。光线太暗,他可以很好地藏住所有的脸红和反应。 “你多大?” “呃……16?”比较谦虚 美人又一次爆了句粗:“我他妈问你年龄。” “也是16……”小孩很不好意思。 「宁枝:未成年凑什么热闹。」 「333: 枝枝冷静,咱们可以泡一天一夜冷水澡的。」 「宁枝:谢谢,我没那么洁身自好。」 美人痛苦地仰头喘息了一声,似乎惊扰到了什么存在。清虚门的人看着自家长老突然转身向某个方向走去。 美人腿脚发软,瘫坐在薄千来身侧,少年下意识地微微躬身想掩盖什么。宁枝却已经懒得抬眼去看。 那双踏云靴越来越响,像是什么人的心跳。 砰、砰、砰 “太上长老?”虚弱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木轮的滚动声。 那压迫至极的脚步声停下,有人沉默片刻后礼貌回应:“没想到秦家主也在。” 这个关口,宁枝猛地推开一直扶着她的人,快速地消失在了后院的山石之中。而秦以何也微微笑着看向方才她在的楼梯口,转过头来咳嗽几声,不知在对谁说:“把人逼的太紧不好。” … 容家在泯都有一处清净的别院。 容卿自受伤后就一直待在此处,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是在逃避什么。 化神期的强者感受到了生人的靠近,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此处。 “…你”,他的眼睛亮了,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他想诚恳地为之前种种而道歉,期待换来她的原谅。下一刻,他却注意到她脸颊不正常的嫣红。 她似乎被折磨的带着泪花。 美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掐住他的脖子抵在桌前。 容卿连环抱回去都不敢,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她居高临下,因为生理性的痛苦而微微啜泣着,但是语气高傲又不容质疑。美人轻轻咬住他的喉结,带着些威胁: “把耳朵和尾巴变出来。” 第30章 第 30 章 禁欲者失控,引诱者求饶…… 养过猫的人会对这种猎食动物掉以轻心。 大猫通常有漂亮的脑袋和圆润的口套, 有蓬松的绒毛和勾人的尾巴。它们歪着头躲在墙壁转角后看人的模样像是会思考的小朋友。 宁枝出于对猫的信任,贸然闯进了它的领地。 卷宗被胡乱地扫到地上。 她右手拾起一根毛笔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挑起他的下巴,打量着他头顶一抖一抖的耳朵, 眼神里有挑剔。 容卿依旧沉着、乖巧。 用礼貌的声音一次次在开始前询问她的准许“可以吗” 有人说猫喜爱慢条斯理地玩弄猎物的神经。 对,也不对。 带着轻慢和傲气戏耍的猎物最后都变成了一顿裹腹之餐;可那些珍重的、仔细的、小心用利爪反复试探触碰的猎物是猫的宝藏。它们更在乎“捉弄”的过程, 而并非是吞吃入腹的结果。在这期间, 猎物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是猎手的养分。 美人的眼神已经迷蒙, 她不耐烦地伸手,粗暴捏住他的下颌,笔杆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对于化神期和一只有着黑骨豹血统的强者来说,这是一种轻蔑的挑衅。可是容卿还是克制地又问了一次 “宁枝,你知道我是谁吗” 美人微微勾起唇角,呵气如兰埋在他的肩侧,打量着他逐渐通红的脖颈和耳垂,轻轻说“容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从他们中间随便找一个把你换掉。” 男人金色的眸子微微缩紧。 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胯骨,让她不能再随意乱动。 人总是故意喵喵叫着引起猫的注意, 然后气愤于这种矜贵的生物对他们不理不睬。就像是对待故意捣蛋的小孩子,人们会威胁不要你了,买一只新的猫来替代你。 容卿的品种刚好不喜欢争宠。 他只会把新猫的脖子咬断, 然后用它可爱的头颅来点缀主人的床头柜。 但不得不说, 宁枝的威胁奏效了。 大猫的尾巴将她圈了起来,雪粉色的膝盖被人微微抬起抵在宽阔的胸膛前,这是一种无声的占有。在这个不近不远的位置,被当成宠物般肆意对待的生灵终于有了猎食者的优势,可以将猎物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美的像一捧仙雾。 又像是紫荆树下千年梅子酒,烈性的酒碾过梅子, 沁出甜腻的水。 乌发蓬乱,玉指染薄粉。 因为失去了大部分支点,只能无助地抓挠。因为可怜而更激起观者那些特殊的情绪。 猫骨子里是天真又残忍的。 只是造物主完美的偏爱让它们将那颗恶劣的心脏藏在华贵的皮囊里。 宁枝好巧不巧养过很多次猫,可是她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她从前下意识忽略的那些部分有多么恐怖。 猎物因为指节侵入的不适和过于缓慢的节奏而掉了眼泪。猫细细地啄去那些漂亮的珍珠,柔声细气地安慰。 “乖,不能伤到你。” “你故意的”糟糕,被她发现了。 可是这场游戏从一开始便不是由猎物主导的。她的反抗只是换来了新的折磨。美人不安地想后退,却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没有人压住她的四肢,但她无法在凶兽的注视下移动半分。最终美人只能乖乖配合着仰起脖颈,剧烈起伏的脊背像垂死的天鹅。 她试图将注意力放在她心心念念的耳朵和尾巴上,却没有发现猫撕毁了协议,悄悄把其他地方也变回了原型。 猫有倒刺。 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瞬间剧烈的喘息让她眼前一片眩晕。 小腹噬骨的麻痒和脖颈处钻心的痛让她意识到这是一只成年的、被兽的本能所支配的巨豹。不是她能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爱宠物。 她太瘦了,瘦到甚至可以清晰地透过骨架和皮肉感受到其中的形状。宁枝咬住左腕,避免在崩溃下发出让她更加危险的声音。她胡乱地踢,却像是献祭一般送到了猎食者的眼前。 有时容卿会故意停下来许久,看着她眼角的红,额前的汗和崩溃的泪。 像一场漫长、破碎、濒死的梦。 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宁枝在灯影重叠之间被迫莫名想起了很多和从前相关的事。那是她第一次答应陪周迟贺出门,有病的大少爷选择和她一起坐公交车。 她对那些老旧塑料座椅的味道有些敏感,车的急停和转弯配合上颤抖嗡鸣的发动机都让宁枝恹恹的。可是周迟贺非常兴奋,在经过每一站时都会下意识地跟随那甜美的机械音女声重复站名。 宁枝被他吵的头疼,伸手将卫衣的帽子拉了上去。 这个行为惹怒了小疯子,一个冰冷坚硬的圆管物品抵住了她的后腰,周迟贺呲牙“医生,你要专心。” 宁枝的右手本来在调整衣领,在他未曾反应过来之时顺势滑落,死死压住了他的指尖和那把“枪”。她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我说怎么少了一根口红。” 拙劣的把戏被拆穿,小疯子也不生气。他就像是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孩,迅速转移了注意力。“我给你化妆吧,医生。”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 城市里乘坐公交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男朋友正拿着一根口红在对象的唇角小心涂抹。车一晃,微微晕开了些,像是被人亲吻后的可怜样子。周迟贺的脸悄悄红了,宁枝翻了个白眼。 在惠熙站和林校路之间,他们路过了富兰克林大厦。 “一个生物技术企业为什么要叫富兰克林”他好奇。 宁枝思考了一下,富兰克林是英国物理化学家和晶体学家,她的x光成果“照片51号”证明了dna是由两股单链形成的双螺旋结构。但是她的成绩没有被公正认可,诺贝尔奖颁发给了三个使用她成果却抹黑诋毁她的男人。 “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剽窃者招摇过市,原作者郁郁而终。”小疯子有些感慨,甚至难得说出了几句人话。 宁枝望着远去的富兰克林大厦,收回了视线“生化领域的人会以各种方式记住她的名字,不会让她落寞沉眠的。” “这也是你的希望吗” 宁枝有点答不上来,她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这个名字。她只是会在课题讲到双螺旋结构的时候把那个智慧坚定的女性放在t的首页。就如同她当年坐在大学里上的第一堂课,教授也是如此。像是一个秘而不宣但又薪火相传的小秘密。 车到站了。 周迟贺愣愣地发现所有人必须要在终点站下车,他眼睁睁地看着宁枝起身飞速消失在人海中。司机以为小两口吵架了,挥手催促“愣着干啥,咋不追呢” 俊美的男人还是一副受伤的模样“不是环线吗” 他以为他和她会坐在一起,绕着城市永不终结。他们会在轮回里等到天黑,然后在天亮时开启下一个循环。 “嘿我说你挺有意思司机不也得回家吗”难得心情好,师傅和他多聊了两句,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总是喜欢好为人师,说的兴起还拽了两句哲学思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圆开始的那个点也是终点。” 周迟贺被赶下车了。 他一个人坐在终点站的站台看着茫茫人潮,所有人都好像有回家的方向。他们都知道公交车是不可能永远在运行的。只有他像个蠢货。 天色渐晚,人群稀疏。他看着新的公交车从始发站出去,数着它们身上广告的数量。他没有带拐杖,也不想给管家打电话。 “少爷,打车走吗” 漂亮的医生带着墨镜,下车替他开了车门。 周迟贺黯淡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晶亮,像一条终于找到归宿的小狗。 容卿和周迟贺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是那偏金色的眸子。 却偏偏让美人在本就压抑烦躁的怀抱中想到了过去没有意义的故事。 她在绝望的喘息中被拉到下一个开始的节点,莫名其妙地思考着并不应该在这时候想的问题。对于富兰克林大厦的讨论让宁枝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思绪,可是眨眼间就飘散在了甜腻的空气中。 大猫不满于她的分神,用尾巴扫过颤栗的肌肤,引来她的挣扎。 “宁枝,你要专心。” 医生,你要专心 两人的身影和声音逐渐重叠,让她分不清现实、梦境、幻觉。 宁枝的音节破碎,痛苦仰头“周迟贺,我迟早弄死你。” “周迟贺是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大豹子微微眯起了眼,身下的动作重了几分。宁枝彻底无法回复了,嗓子哑到失去了声音。 床铺上漂亮的锦缎鸳鸯在扭曲中看不清原本的图纹,周迟贺的名字像是一根刺,死死钉在了纠缠的身影中。 月明星稀,红烛摇曳。混乱中胡言乱语的猎物浇灭了猎食者最后一丝怜悯。 于是, 禁欲者失控,引诱者求饶。 宁枝醒的时候已经天黑,她自己倒了杯水润了下嗓子。333已经吓停机许久了,它苏醒过来看着满床破碎的猩红,程序崩溃下疯狂报错。 “早上的时候容卿伤口裂开了。”她用一句话把纯情的小系统安抚好了。 过了十分钟,小系统才反应过来早上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男配的身体素质设定值不要太荒谬啊更恐怖的是宿主堂堂凡人竟然也撑过来了,它郁闷地一个统躲进了空间深处自闭。 这件大宅没有人气。 红烛已经燃到了底,现下只有隐隐绰绰的星光给她照了路。 美人扶着生疼的后颈环顾四周, 容卿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下床从那几条看不清样式的布料里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昨天自己的裙子,美人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衣柜旁,里面清一色的朴素长袍。 她摇摇头,不想再评价大龄单身老处豹的衣品。 宁枝从袖口的丝线纹路选了一件看起来最新的披在身上,然后趁着天黑慢吞吞地回了客栈。 她刚踏上二楼的时候便觉得不对, 一个小矮子抱着一把剑靠在她房门口的墙边,看身型可能是昨天慌不择路下撞到的未成年小朋友。她混沌的记忆告诉她似乎她对他有恩 随手捡回家的东西太多,无奈她实在对不上号了。 见到宁枝回来,薄千来眼圈一红,抿紧着唇走上前来“你好点了吗” 少年委屈的样子和那憔悴的神情看样子是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好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这样的想法让宁枝觉得很尴尬,于是礼貌地向旁边躲了下 “我很好,谢谢。” “还不知道你是谁” 薄千来刚想开口将自己练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可下一秒,他顿住了,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敏锐的少年发现异常。 美人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的衣服,领扣有点松懈。今日夜色漆黑,她图方便只用了一根带子随意地扎了几圈,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可是她露在外面的皓腕和脖颈却布满了青紫和暧昧的粉红。 他自小在斗兽场长大,整日同那些猛兽作伴,还不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见状愤怒地抬头质问“是谁掐的你” 他指的是她手腕上被人用力攥出来的痕迹。还有脖颈出星星点点的红痕。仅从现在的样子来看,当初那个人恐怕是要生生把她捏碎。 怎么敢,怎么敢 像是暴怒的獒犬,他又委屈又愤怒,不敢在恩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嗜杀冷血的一面,可又控制不住骨头里已经叫嚣的杀意。 少年粗砺的手掌已经按在了灵剑的剑柄上。 宁枝一看他的样子就误会了“没,没没没。” 「宁枝造孽啊,这还是个孩子。」 「333: 要不实话实话得了。」 美人当然不能这么做,她一时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怔愣地站在走廊里,客栈灯火通明,她也不想在此处继续纠缠下去。 “呃,我和朋友打了一架。”她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美人一边微笑,一边将后背抵在了门上,右手已经无声转动把手。 “那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你” 小家伙纯情的样子让宁枝在心里不停地和佛祖忏悔,她做了什么孽让这个娃见到这些。美人扯了下唇角“比武嘛,自然有输有赢。” “若是我和你比,绝不会让你伤成这样”他已经学会了什么叫点到为止。 宁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333幸灾乐祸。 “好了好了,你明天再来吧。姐姐今天累死了。”她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一边推着小孩的肩膀让他面朝楼梯,一边半个身子终于踏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终于把小祖宗安慰好送走后,她熟练地关上门回过神,然后彻底僵在了原地。 昨天她中药后混乱打翻的所有东西已经回归了原位。房间整洁干净,就像是所有荒谬的痕迹随着日落一同消失。 宁枝从入住起就维持的习惯被人打破,窗棂开合的角度变了,衣柜的缝隙也没有对齐。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她看到了那个坐在桌旁的年轻男人。 他面前的茶水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显然已经冷到透顶。狐狸标准的笑没有出现在他脸上,可宁枝情愿他此刻能笑的虚伪点。 美人捏紧了衣领靠在门上,想说些什么。 容和景轻轻抬眼“你回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1章 第 31 章 他们会把伴侣拖入巢穴深…… 容和景的母亲生在一个破落的世家。 她过的是远比兄弟们更好的日子。从小灵石修为是不要钱地喂, 锦衣华服也是择最好的给。这一切说是亲情,恐怕只沾上那么几分,更多的原因是更为直白的这个家族需要一个十八岁的、漂亮的嫡女。 她名唤齐思良, 在那座偏安一隅的小城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美人。她是家族的希望,甚至是这座城邦的明珠。 可是自她十九岁后,就再没有人唤她这个好听又多情的名字, 他们叫她“齐家的耻辱”“放荡的贱人”。 这一切不过是她在十八岁那年陪着父亲到祁城走货, 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的谈吐、家世, 还有那些举手投足之间和家乡男子大相径庭的优雅让她丧失了理智。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就站在祁城外的一处月老庙前私定终生。 接下来的剧情颇为陈腐。 待字闺中养的娇嫩的玫瑰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男人随意采撷, 等到众人发现时, 齐思良的肚子已经显怀。少女顶住家族所有人的压力, 坚定地相信容家家主的弟弟不会这般不负责任时, 对方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男人只是不知几脉前和容家同宗的旁系, 所谓黑骨豹的血脉也早就变得无比稀薄。也许大宗族的族谱上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更不要说对方空口无凭。 他们找上门去,那个强大又冷漠地男人轻轻念了骗子的名字, 然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反问“是谁” 齐家的长老被“请”了出来, 他们的怒火发泄在了组长和一切祸端的源头身上。齐思良抱着肚子坐在床边,流着泪看头发花白的父亲“如果他只是有事呢” 她看向那些吹胡子瞪眼睛的长老“万一他会回来呢” 她蠢的无药可救。 是齐家用超出能力的娇养把她宠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是她的错,是他们所有人的错。 可是显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于是家族十几年倾其所有的幻梦破碎了。他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到出生的城邦, 两个月后, 齐思良一个人留在祁城待产。 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她抱着他在一个雨夜叩响了容府的大门“这是容家主弟弟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不信呢” 管家只是一次又一次礼貌客气地告诉她“我们家主没有兄弟。” 她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顶着那些白眼和谩骂将他养到了三岁。从小养尊处优的少女突然转变了身份,在曾经的大宅中过着连庶女都不如的生活。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故事就要一路这样荒诞却无聊地过下去。可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这个孩子有一双不同的眼睛。 她的孩子分不清红色和绿色。 所有的小孩都能分清, 凭什么就容和景不可以呢 就像是压倒她全部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爱人的离去、铺天盖地的羞辱、天差地别的生活和无能为力的现状仿佛都有了原因。 她生出了一个晦气的孩子。 他在肚子里时就已经在害她了。 一定是这样的。 没有人发现一个命运多舛的少女是如何突然转变心态的,也许一切都早有预兆,但既然她的怒火只发泄在另一个无人在意的生命上,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还是照例养着儿子,但是骂他的眼睛,骂他牙牙学语的蠢样,咒他的父亲,咒他的外祖。她拿着一把剪刀站在儿子的床头,彻夜不眠。 “妈妈,我害怕”小小的男孩缩在床的角落,他的母亲笑着安慰他,但是手里锋利的刀尖还抵在他的眼角。她或许真的疯了。 这一切的转机在七岁。 一个中等世家的旁系看上了齐思良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将这个怪物一样的男孩扔出去。齐思良拒绝了。 女人在一个雨夜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家族,靠在马车上,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颤抖“娘带你离开,带你走的远远的。” 容和景从那时起就对“私奔”这样的场景有很多年的向往。他可以和他唯一爱的人,他的妈妈,一同逃离所有的怪圈。他们可以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拥有想要的一切,再也不惧怕流言蜚语。 可是他还是太小了。 天真的孩子不会知道“荒无人烟”和“想要的一切”是悖论,是没有办法共存的条件。母亲带他离开也只是为了去寻找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男人。 他沉默着和她走过一座座城邦,看着她拉住闹市里的每一个人问同样的问题。看着包袱里的盘缠越来越少,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猩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他没有什么机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住下,更不要说什么去学堂的机会。他们到最后几乎要靠乞讨为生。容和景年纪小,但是脑子却好使,他在茶楼给人端茶递水贴补家用,带回去的所有钱都被那个唤作是母亲的人用来花费在和他”父亲“相似的男人身上。她会靠在他们的怀里,一同嘲笑着他的眼睛。 九岁那年,她喝醉了,跑到茶楼大闹了一场。众目睽睽之下,小小少年听到所有人在笑他的眼睛。他失去了唯一的工作。 靠她供养的男人几乎立刻弃她而去。 可是这个时候,齐家又一次找到了他们。还是那个痴情的旁系,还是同样的条件,时隔两年愿意和他母亲喜结连理。 女人好像被感动了。 她关上了院子的破门,哭着拔下头发里的簪子,拉住他的手“你成全母亲吧。母亲以后会照顾好你的。” 还是雨夜,她又一次为了一个男人,想剜掉亲子的双眼。 容和景在那一天意识到她是不会改变的。 虚伪的家族想用她换取荣耀,于是给了她虚假的幻梦。她是被这样养大的,一辈子都系在虚伪的男人身上。所有的承诺、誓言,都不过是他们这群人互相欺骗的伪装。他无法怨恨一个愚蠢的女人,可却永远不能原谅那段时光。 后来的事大多知道。 容卿失踪后,容家的旁系中再也找不到一个拥有黑骨豹血脉的孩子。老管家却莫名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叩响大门的女人,和那个小小的襁褓。 容和景被长老们发现。那双被诟病多年的眸子因为和容卿一模一样的残缺被视为命中注定的继承者。 年少的容和景知道,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 已经学会隐藏锋芒的少年发了疯地训练自己,一次次闯入禁地经受折磨。他在以所有人敬佩的速度成长,可是只有容和景自己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人们提起他时总是会说这是下一个容卿。他好像从获得这一切的那瞬间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他是容卿的“侄子”,容家的“少主”。 在容和景最如履薄冰的时候,他来到了人间界。好像是峰回路转,又好像是天道给了不幸之人唯一的优待,他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朵莲花。一朵只为他而绽开的莲花。在她的口中,他的眼睛只是不同,而并非残缺。 那一刻,说来好笑,天晴了。 他知道宁枝或许对他没有那么多男女之情。可是他继承了他母亲在这方面自欺欺人的能力,一头扎进了这场蛊惑人心的游戏。 容家的少主第一次忘了修行,忘了变强的初心。他又一次陷入了“私奔”的怪圈,想和她一同到一个没有人烟和世俗的地方,不受任何外力的纷扰。 可是昨日他在她的屋子坐了整整一夜。 看着朝阳升起,看着月落乌啼。 他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还是容卿呢 瞧瞧现在的宁枝,多狼狈呀。她的耳垂上还有咬印,脚踝上的指痕重的要刻进骨头了。可是她却还能笑嘻嘻地在门外那个蠢货面前提容卿掩盖。 容和景记得她身上的疤,记得她十年跛脚受的苦楚,可是她怎么自己像是不记得一样了呢在最无助痛苦的时候还是第一个想到那个辜负欺骗她的人。 是啊,他怎么能忽略呢 她甚至愿意为容卿去死。 这个年头像是危险的泡沫,在人心中最阴暗的角落叫嚣着,愈演愈烈。是嫉妒,是十几年重复的嫉妒。反复提醒着他,你容和景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你肆意和我出游玩闹的时候,你还依旧将那件衣服和他的毛带在身上。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你都是在期待和他的重逢。 我的枝枝,好枝枝,你趴在我身上哭着问我伤口疼不疼的时候。你的眼睛透过我在看谁 容和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美人僵硬地靠在门板上,已经是退无可退。她的腰被人强势地揽住,有人静静地抱着她,为她披上了外套。这是男人第一次有机会触碰到他的莲。 宁枝看不清容和景的表情,但是感受到一滴湿润 “我于你而言,是否也是容卿的替代品。” 容和景想,这都是他的错。他早该意识到荒无人烟不会带走流言蜚语,只有不惧人声鼎沸,站在那至高之巅,才能欣赏寻常人不曾看到的好风景。 他终会替代容卿成为陪在她身边的人。 容和景走后,宁枝觉得有点冷,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衫扶着腰钻进了被子。 泯都正是阴雨的季节,她能听见外面稀稀拉拉的水花声不断敲击在窗框上。天字房很静,静的除了雨声一无所有。 “我没想这么刺激他。”她似乎依旧想保持一个轻松的氛围,挤出一个笑对着虚空聊天。昨天的事只是意外,她和容卿之间的关系虽然处理的相对微妙,可更多的底层逻辑是想给容和景一个向上的野望。 她保持着曾经的任务习惯,并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任务对象的过往。她的世界里应该只有目标和第二天需要做的事。 对于她这种人而言,越了解就会越危险。那些多余的情感会在任务结束后的狂欢、放纵与沉默中永远被压抑在心底,从不与任何人说起。 少女闭上眼,她浑身上下还是在疼。 狐狸一样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脆弱受伤的神情,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手一向是用来折断敌人的椎骨的,而不是用来拥抱别人。母亲这个话题对于她来说同样太过沉重。 所以她只能僵硬地靠在墙上,看着容和景沉默地离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她的本意。 「333: 爱人变婶婶,他当然崩溃啦。不是你的错,枝枝。」 小系统开了个地狱玩笑,但是显然它和宁枝都笑不出来。 “我是不是做任务的方式错了”她问。 她呆在任务对象的身边,是他们的老师、朋友甚至是更为亲密的存在。可是她终有一天会因为切换身份而“死去“,如果她带来的帮助没有伤害多,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是为了什么 「333: 宁枝」 它把系统音量开到最大,试图将她从动摇中叫醒。 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和许许多多的角色都建立了人际关系。人是社会性动物,她和他们的相处过多会把她同化的。 「333: 枝枝,他们只是数据而已。你的目的只是完成合同然后回家不是吗我们都被“拯救”这个词误导了。明明只需要让主角们变强就行了。你不需要真的陪伴在他们身边。这些多余的感情会害了你的」 除去亲朋好友甚至爱人的身份,你可以是敌人、反派、压榨他们的主人。只要你能让他们变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它悄悄测量了一下宁枝的身体数据,发现她有一点脱水,激素不正常的波动导致了她莫名的情绪敏感。 「333: 如果你真的感到困扰,下一个任务你干脆就让主角恨你这样你死遁下线皆大欢喜。更何况,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了」 它说到一半卡住了,机械音不停地报错。333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话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几行数据中,幸好宿主好像因为太累了所以不曾注意到。它纠结地在日志中记录道似乎最近该杀杀毒了。 宁枝是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吸引了注意。 她今天晚上见了太多的人,火气直接就上来了。一个个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美人赤着脚拉开门,神色却微微一变。两张泛黄的书页被人随意扯下放在了她的房间门口。她转头看向走廊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她弯腰捡起那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黑骨豹的习性记载。这些资料似乎是上古时期的数据,一些地名如今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还保存着这种古籍。 美人一目十行,目光落在最后几段时微微凝住,神色不太好看。 「雄性黑骨豹在交丨配丨后会独自前往领地筑巢,这段时间同样是他们给伴侣的考验。如果他们回来时第一时间看到等待的伴侣,二人会恩爱白头。」 「警告如果他们没有见到伴侣,失落的猛兽会进入无法控制的易感期。焦躁、不安、易怒、攻击性强。这是族群本能,目前暂无有效方法终止。」 「他们会把伴侣拖入巢穴深处缠绵,直至受孕。」 她现在知道醒来时为什么没有见到容卿了。 窗外电闪雷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