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密教教主》 第1章 第1章 “没有钱,寸步难行。” 埃米特手里拿着三枚硬币,站在报社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背后路过着,而面前报社关上的大门上,木制的挂牌还在上面摆动着。 上一次发出这样哀叹的时候还是上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埃米特是坐在电脑面前,对着没钱治病,没健康锻炼出活力,最后生病而死的模拟器游戏。 就在他刚找到攻略勤勤恳恳打完那把游戏后不久,他就身体非常“抱恙”永久离开了人世这个“游戏”。 但一局游戏开完还会有下一局,对埃米特来说不凑巧的也在这。 仿佛重启了另一局游戏,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穿越。 埃米特瞥了眼木牌上的“正在营业,欢迎投稿”,又看了眼手里扣扣搜搜的硬币,忍住自己想要把人扯出来挂路灯的欲望,垂下头拿头发遮住眼睛,猫进人群准备去往下一个打工点。 按理来说难得一遇的穿越发生在自己身上,总归是个新奇的体验。可一穿过来,这原主无父无母,身无分文,蓬头垢面,一打听才知道——好家伙,还是个智力残疾。 要什么没什么的天难开局,更绝的是这里的文字和语言他也完全陌生。 刚来几天倒是真像是那群常来欺负他的小孩说的“傻子”。 依靠还年轻经得起耗的身体,埃米特在这段时间找到了一份送报的工作。 “今天是最后一次。”他低声重复着,在行人之中又朝后看了一眼,好好记住了报社的名字,“欠的工资总得还。” “德巴报社”几个单词映入他的眼帘,而后他垂下眼,带着自己仅剩的三枚硬币没入了人群。 现在离中饭还有一会,如果赶到霍维尔书店,他说不定还能在那混到一口中饭。 埃米特跑路的速度不错,也因为这个才干得起来送报的活,从城中赶到城西时,离十二点正差十分钟。 霍维尔书店此时已将店门半掩,他摸进去后开了灯,灯光滋溜闪了几下,还没彻底打开就又被人摁关了。 “我看你是用我的电费一点都不心疼!” 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埃米特缩了下脖子,又扬起笑脸转头看向对方:“这不是店里光线太暗了吗?我怕霍维尔先生您看不清路摔了。” “你摔我都不会摔。”霍维尔哼了声,拿着烟斗摇摇晃晃进了光线昏暗的后台,毫无障碍地从桌下拿出纸袋包着的半根硬面包放在桌上,朝埃米特扬了下下巴,“收到多少工资了?” 一提到工资埃米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将手里攥出汗的三枚硬币放在桌上,又伸手去拿了硬面包抱着啃了一口。 嚼了两口吞下去后,他才慢慢说道:“上个月我去应聘的时候他们给我说,早上八点前送完每天的一百二十份报纸,就给我一枚硬币,我给他们送了三十天,他们只给了我三枚。” “要是他们按约定给,我可以付齐约好的学费的。” 霍维尔抿了口烟,仰着下巴垂眼瞥了眼那硬币,说道:“你收着吧,三枚硬币买什么都不够。” 埃米特嚼了两口面包,越嚼越不是味。他放下面包,抓着霍维尔的衣袖,讨好地说道:“但是我想学,霍维尔先生,您再等等,我可以再去想办法赚点钱。” 前天他在送报的时候听说了,码头那块最近在招搬货的工人,他现在身体虽然才十五岁左右,做些体力活完全没问题。 霍维尔却没急着回他,只是将手中的烟斗放在桌面摊开的纸上磕了磕,过了会才说道:“钱的事不急,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学?” 这是个赚快钱的时代,随便找个什么厂去打工上班,能拿不少钱。不论如何,肯定是比人去学习读书来钱快。 眼前的埃米特一贫如洗,按理来说应该也循规蹈矩挣点钱糊口就了事。 可这个少年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在送报结识之后,便一直询问能不能跟他学认词和借阅书店里的书。 埃米特倒是不知道对方心里的这些想法,他也觉得这理由没什么好隐瞒的:“您这有书,交一份学费可以学两份东西。” “你想看书?”霍维尔来了兴致,“你喜欢书?” “嗯…喜欢吧,主要是我总觉得看书还是有用的。里面有很多东西,而且那些知识……我是觉得会有有用的机会。”埃米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也是他上辈子根深蒂固的思想,总觉得读书认字才是重要的。 倒不是说这样能挣多大的钱,而是掌握了这样的能力,他才相当于掌握了选择的机会。 霍维尔闻言笑了声:“你倒是和那些普通人不一样。”他叼着烟斗,在桌下又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个旧本子,随手翻了翻说道,“教你认单词倒是不难,有本字典基本都能摸熟,重要的是使用这些词语。” 他翻开页面停顿在某一面,而后朝向埃米特展开:“字母你都认识吧?” “字母认识。”埃米特回答道。 霍维尔又问:“目前单词你认识多少?” “一些比较常用的认识,但是要做到通顺阅读还是有些困难……而且有点词语含义,似乎有些嗯…有不同的意思。” 霍维尔吹了口烟出来,又将烟斗放旁边:“够用了。” “我给你介绍个活。”他指了指本子上的单词,“伯尼男爵收了批旧书,不少需要重新抄写,你可以过去抄书。不用抄那些需要你根据上下文补全的,抄点旧的好认的,也能拿不少钱。” 埃米特眼神亮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霍维尔的袖子,兴奋地说道:“谢谢您!听我说谢谢您,我赚钱了还回来看您……这大概多少钱啊?” “一百叙洛币一天,从早上九点抄到晚上八点,包中晚饭,但不包住宿,一天至少完成一百页的抄写任务。” “这已经很好了……我送多少天报都不一定能赚回来这么多钱。”埃米特喃喃道。 “夜晚你到我这来。”霍维尔合上本子,又敲了敲烟斗,将里面的烟草弹匀,“你可以在我这看书,男爵那边抄的书如果有什么不懂也可以问我。” 言外之意,晚上可以睡在书店。 这对于无家可归的埃米特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可他却闻言抬头看向霍维尔:“您是想知道他书的内容?” 霍维尔没回答,只是说道:“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他那批书的来源有点问题……” “马阿特河附近弄来的书,怕是完全被污染的东西。” 答完后他又看向埃米特,眼中多上不少探究的情绪:“你反应速度很快。” “也还好。”埃米特糊弄道,“我智力不太好,贫民窟那块的孩子到现在还骂我脑子有问题呢。” “你要脑子有问题,那没几个脑子没问题的。”霍维尔笑了声,从桌后站起来,“行了,把你蹭的饭吃完,下午我带你去置办套看得过去的衣服,跟男爵的管家见个面,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上岗。” 这会霍维尔慷慨得简直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抠门老头,埃米特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会,问道:“您应该是心起了爱才之心,不是要把我卖了吧?” 霍维尔拍了下他脑袋:“吃你的!” 埃米特笑起来,没继续挤兑霍维尔,认真解决起了午饭。 就像中午聊的那样,吃过午饭后,霍维尔暂时关了店,带着埃米特去了城中的服装店,买了两套合身的衣服,让埃米特换好其中一套。 光是衣服花去的钱在埃米特看来就足够“大手笔”了,他心里一边盘算着这大概等于多少曾经的钱,又能在这个世界买上多少东西,一边跟着霍维尔坐上了马车,来到城南郊区的庄园附近。 伯尼有爵位,虽然不高,但购置一个小庄园还是绰绰有余。 埃米特一路跟着走进去,却没看到多少人。除开领路的仆人外,似乎再只有一个园丁和一个厨娘。 很快,在书房前,埃米特见到了管家先生。 “我还以为会是你自己来。”管家年龄看上去也挺大,微卷的白发精致地梳到了脑后扎好,他皱眉看向霍维尔,“你知道我们这不缺普通的抄写员。” 霍维尔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带我徒弟来不也挺好?你们几本书就请得动我?” “三十二本。”管家也没觉得霍维尔是挑衅,而是认真答道,“残卷三份,要人补全。” “里面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东西,霍维尔。” 霍维尔闻言愣了下,脸上轻浮的表情收敛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可能塞西尔,马阿特河和第一章毫无关联。第一章所指向的司星在北方,极寒之地,马阿特河在热带。” “但是……” “你不用说了,我徒弟就放在这了,夜里你们记得赶马车把他送回书店。”说完霍维尔就戴上帽子,匆匆离去。 埃米特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总感觉他似乎是落荒而逃。 塞西尔管家也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埃米特:“随我来吧。” 说着,他推开了书房的门,门后堆积满藏书,以至于无处下脚,地面上和桌上都堆了许多手稿,桌后则正有两个正在奋笔疾书的人。 还有那其中挂着的极其显眼的壁画。 一匹通体雪白的狼在雪地之中投来目光,那狼并非常见的海蓝色眼瞳,而是极富攻击力的血红。 对方就像是雪浪隐没在洁白之中,伺机等待着猎杀的时刻。 大概是见埃米特愣在了原地,塞西尔瞥了眼他又看向画作,脸上多出了些许狂热:“很漂亮对吧?那是具有意义的图腾,是厮杀、斗争、寂静与胜利的象征,它所代表的就是正确。” “很多第一次见的都觉得像是要被祂袭击一般感到恐惧。” 埃米特闻言却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当讲不当讲。 凶是挺凶的…但他也没觉得要被袭击啊。 说是被袭击,倒不如说他从这画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尊崇与…爱恋? 第2章 第2章 从画中看到这样的情绪和身旁塞西尔管家所说的形成了鲜明对比,埃米特迟缓地“哦”了一声。 “这个,是很贵的画吗?” 塞西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之后才说道:“这是有价无市……不,也没有人会买的。” 他停顿下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埃米特:“霍维尔还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埃米特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甚至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不算清楚。可他是霍维尔推荐来做抄写员的,显得太拉胯好像也不好。 更何况刚才霍维尔是在塞西尔面前认了自己当徒弟。 现在没说迟早也会说。埃米特想着,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多问问。 他含糊地回答道:“因为还不到时候嘛。” 考虑到对方刚才脸上的狂热,他又补充道:“但是我也很喜欢这个画。” “因为很喜欢,所以才想问下价格。”埃米特冲塞西尔管家笑了下,情真意切地说道,“虽然本来就有心理预期会很贵,但没想到都没办法买到啊。好遗憾,它太漂亮了,要是我也能挂一副在住的地方天天看就好了。” 谁不喜欢小狗呢! 塞西尔闻言也有些动容,他再三确认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惊惧的神情后,这才缓缓笑了下:“你很好。” 这说不定就是霍维尔选择面前少年当徒弟的原因。 他心下立刻有了和埃米特打好关系的打算,有一位合适的抄写员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塞西尔领着埃米特踩在地板稍显空余的地方,带他从一堆杂乱的堆砌物中到了靠里面的一张桌面前,也正好离画最近。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工作,再过一小时,到下午五点,会有仆人喊你们去隔壁房间用餐。夜里八点后,我们会安排马车将你们送回去,同时交付一天的工资。但早上过来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们这里也不提供早饭。台灯可以随意使用,如果有纸、笔、墨水之类的需求可以随时拉桌边的绳子,仆人听到声音会来见你。” “需要抄写的书就在你的左手边,你可以随意挑选进行誊抄,但我们的要求是你一天至少需要完成一百页的抄写任务,多抄也会多付钱。今天你来得晚,我们就以页数结算,抄一页给一叙洛币。” 塞西尔认真叮嘱道:“如果你在看到什么感到了精神或身体上的不适,就立刻停止下来,拉绳子让仆人先带你出去。我们这里医生在三楼,有需要也可以让仆人送你到门口。” 前面还十分正常,但听到后面埃米特却有些不解:“会有……需要医生的时候?” “说不准。”塞西尔说道。 埃米特“唔”了声,没继续追问,只是猜测很可能还是和两人先前所说的那些东西有关。 他乖乖地给塞西尔点头,坐到了书桌后,没等人出去他就拉了下绳索。 半只脚踏出房间的塞西尔回头看向他,眼神有些疑惑。 埃米特举手说道:“不好意思,我想我现在可能还需要一本字典。” 他这话一出,塞西尔的眼神更复杂了,另外两张书桌后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向他。 那一个是脸上戴着眼镜的棕发文弱青年,另一个则是打扮非常规矩的黑发平民少女,但两人的神情却如出一辙地讶异。 塞西尔点头,从一旁的书架底下找出一本大部头的字典交给他后便离开了。 他一走,黑发的少女就转头看向了埃米特:“你单词没有认全吗?” “是的。”他倒没多回避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学认字……啊对了,我叫埃米特,你们叫什么啊?” 黑发少女微微皱眉,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叫贝西。” “默林。”棕发的青年也点头示意道,他声音有些小,但在这样空旷的房间里也能听清楚,“因为现在的抄写任务集中在一些比较难的书册上……所以我们以为会让更有经验的人来。” 换而言之,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他这样的半文盲。 “不只是单词间的字母有模糊,更重要的是过去的语法和现在的语法并不一定相同,单词释义也会有变化,如果没有一定的语言学功底,这件事会很难。”贝西直言道。 埃米特心下了然,他点点头,冲贝西笑了下说道:“太难的话,我也会自己和塞西尔关下说的,你们安心就好!” “……也不是安心的问题。”贝西脸一红,别过头去,从她手边翻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埃米特,“这个给你,今天你可以先抄这本,我翻过了,没那么麻烦。” 默林看了眼贝西,欲言又止,摇摇头继续抄起自己面前的东西。 埃米特接过来道谢道:“谢谢你啊,我也会努力再多帮点忙的。” 贝西收回手,拿起旁边的羽毛笔后又看了眼他,若有所指地说道:“说不定看不懂才是好事。” “什么?”埃米特没理解过来,但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去抄写眼前的书本,他也便没机会继续问下去。 恐怕看懂了会有问题? 他猜测着,翻开了手里的书。 就像贝西所说,他手里这本书看上去就和霍维尔书店里的那些相差不大,是比较原始的线装手段。上面的字迹还比较清晰,单词看着也十分熟悉,似乎与现在时间相隔不远。 埃米特从旁边拿了一沓纸,将墨水瓶打开,稍微熟悉了一下羽毛笔的用法就开始抄写了。 虽然这里的语言他并不认识,但总体来说依旧是成规律的字母组成单词的语言形式,认熟了字母,抄写这种事就没那么麻烦。 一边抄写一边借助字典进行阅读的过程中,他注意到这似乎是一本游记,书名叫《马阿特河之旅》,作者则叫菲利克斯·阿特利。 【……我在马阿特河流域的旅行中见到过不少自称是第十二章信众的人。 其中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第十二章的代行者,在不久的将来,他所信奉的那位司星者就将带领黑夜重新笼罩世界。 如果不是他们在如此说完后,从我手中骗去了三百卡莫币,我或许就当真了。 但第十二章真的存在吗? 我猜想这恐怕只是某种传说。】 抄完这一部分后,仆人前来喊他们去吃饭。但贝西和默林似乎有其他打算,并没有出去。 这里的饭菜倒是丰盛,虽然比前世现代中所吃过的那些五花八门天南海北的食物还是要逊色一些,但已经是他在穿越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比当初从霍维尔手里蹭到的硬面包还香! 就是分量有些少。 埃米特吃完最后一口意面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放下叉子准备回书房继续誊抄。 忽然间,刺耳的尖叫声从隔壁书房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人惊慌失措的用语。 他当机立断直接冲了过去,却见刚才还怯懦作态的默林站在桌上,双腿微屈,不停左右横跳着。对方手掌还插着用于书写的羽毛笔,另一只手上拿着烛台,墨水和手稿都在他脚下被踹得到处都是。 “那不是我的幻想,绝对不是我的幻想!”默林高声喊着,举着手上的羽毛笔,对着窗外渐渐暗去的天空喊着,“我都看到了,乌鸦啼鸣的声音,隐匿在黑林中的猎人们都已经架起了枪!所有高耸入云的都是河流,有鱼在彩虹中游动。” 默林猛地转头看向了埃米特,扬起手中的台灯指向埃米特,他的脸上是无边的狂喜。 “我们迎接来了骗局!这是何等!何等精彩的发展!” 那样的狂热毫无缘由,所说的话也根本就是上句不接下句。可他的双眼又传达着他内心的陶醉和沉迷。 为此他可以做出与平时大相径庭的行为,神态也与往日截然相反。 没等埃米特明白怎么回事,仆人和管家便也赶到了。两人合力将陷入某种狂热的默林打晕搬了出去,一句解释的都没有,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埃米特看向房间内的狼藉,注意到贝西缩在了角落,此时正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 “你……” “我去吃饭。” 贝西打断埃米特的搭话,低下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恐怕这就是危险的地方。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塞西尔管家所说的那些危险很可能真的会出现,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埃米特心里依旧不是很明白。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预见暂时不会有其他人前来。 埃米特扫了眼墙上留下的那幅画,忽然抬手对着它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又眨了眨眼。 “就当是我们的秘密。” 做完这动作之后他又忽然一阵恍惚,总感觉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那举动颇为幼稚,说不定小时候和谁说过。 还是身体年轻了的锅! 埃米特锤了下自己的手,如此自顾自地敲定了这个可能性,而后来到了默林的书桌前。 他书桌附近和桌面上都一片狼藉,脚印、墨水、散落的稿纸交叠在一块,几乎看不清他抄了些什么东西。 埃米特将落在书桌前方的那一本捡了起来,展开的页面上文字十分模糊,同时语法似乎也与他刚才看的那本有些许区别。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读懂了那些单词。 【今夜,拂去光之秽言,唯有寂静长存,真理才得以在永恒的黑夜中告解。】 就在他跟随着念出声的刹那,“黑夜”降临了。 如同“咔嗒”的一声轻响,埃米特感到自己头顶似乎“悬挂”起了什么。 第3章 第3章 危险的气息顺着他的脊骨一路攀爬向上,这份惊吓让他犹坠冰窟,却又浑身发冷汗。 埃米特忍不住屏住呼吸,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点寒芒,而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把巨大的拆信刀。 未等他做出什么,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上覆繁杂花纹的拆信刀上骤然出现了裂痕,犹如缠绕的蛇纹将之整个绞碎。 四散开来的碎片努力凝聚,一团银质的液体似乎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好,几经扭曲,最后缩小下落,一直垂到他眼前。 成了两个眼熟的方块。 埃米特原本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害怕,生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就嗝屁在抄写员的身份上,同刚才默林那副德行被搬出去。 可眼下这情况又让他纠结万分。 难不成……他其实是穿进之前他玩的那个游戏里去了? 在上一辈子,埃米特闲下无事时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文学作品,在要不然就是玩一些文本量巨大的游戏。好巧不巧的“密教模拟器”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上辈子死之前,他也就只踏踏实实地灯教“飞升”了一次,按照玩家们的话来说,就是获得了给更上一层的存在当狗的权利。 当然据说就算使徒飞升……也不过是继续当狗。 眼下他看到的这两个方块仿佛又看到了当初自己在游戏里苦逼地打工赚钱拉教徒,被追查拉教徒销毁证据,做梦进漫宿攒副本继续拉教徒……直到花一块钱到处骗人关壁橱的经历。 游戏里和现实毕竟不一样,要现实里做这些…… 埃米特的思维忽然一顿,他看着眼前的方块,一时间有些不太清楚到底是自己其实是开启了个类似的“系统插件”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但现在这种事情也思考不出来结果,他只是短暂地在这件事上思考了一瞬,而后便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方块上。 在游戏里,常驻的方块有许多个,包括入梦、研究、工作、谈话、探索之类,同时还有一些不定时刷新出来的临时方块。由于是桌上卡牌类游戏,所以卡片在其中显得十分重要。 眼前没有其中最重要的入梦,只有一个研究和一个谈话的图标。 当然就算只有两个也是很好的嘛,毕竟这好像是自己的金手指……当然前提是他有任何卡片能塞进去的情况下。 但鉴于他手里一张卡片也没有,眼前也没什么桌子一类好像能够解包开出来卡片的东西,更没有什么……自然消耗时间能吐出来卡片的——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就是给他看的吗?! 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学东西还有学一半的? 系统界也有半成品这个说法吗?! 埃米特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累。 他跟方块干瞪眼了好一会,点开关上了好几次,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卡牌,但手里确实是有一本书的。 或许……可以做一些什么试试? 虽然不太确定,但埃米特尝试着将右手中的书放向了研究那个方块的方向,在短暂凝滞了片刻后,方块上展现出了倒计时的时间。 三天。 埃米特沉默了。 他试探着寻找了一下关闭眼前方块的地方,没有找到。 眼前一切都是蒙着一层灰,和那种恐怖游戏里的黑白照片一样,一切都呈现出寂静寡淡的色彩。 没办法关……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书也没了。 埃米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尝试再点开研究那个方块,可方块像是把书吃进去了一样,吐点边都不带吐的。 怎么办? 也就是说,他跟着念了句话好像开了个什么开关,终于给他这个可怜的穿越者发了个金手指,但代价是他现在直接视觉受影响还私吞了好不容易获得打工权场所的工作用书……吗? 埃米特感觉自己需要吸氧。 他立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确定暂时还没人回来后,在默林那边堆砌起来的书堆上又翻了一本,扑在刚才他捡书的位置,又将浮在眼前的方块挪到了视野的左上角,避免干扰平时的行动。 而后他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不知道那本书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研究究竟会研究个什么东西出来。 如果到时候实在是还不回来,他就把研究得到的结果抄写一遍,这样的结果说不定管家也会满意。 只是私吞东家财产的埃米特还是十分忐忑。 他又叹了口气,看着桌面上的书感到有些忧虑。 没一会,吃完饭的贝西回来了。 她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因刚才的事情而饱受恐惧的折磨。在坐到埃米特身边后,才打起精神看了眼埃米特。 见埃米特也一副苦恼焦虑的样子,她抿了下嘴,主动搭话道:“你也没必要太害怕。” 埃米特回过神,看向贝西,差点被人这“黑白照”吓得心理出点什么问题,他“呃”了下,掐住自己手背逼自己认点真,而后笑起来说道:“没事,我没多怕。” 但他那一瞬间的惊惧却还是被贝西捕捉到了,对方只以为他是在强撑,叹了声说道:“这种事情不常有,但做抄写员的我们还是会遇上。” “什么?”埃米特有些没搞懂,抄写员是什么危险职业吗? “你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东西’吧?”贝西又问。 如果没有他视野里还存在的那两个方块,埃米特还可能一脸懵搞不清楚贝西在暗示什么。可他现在已经接触到了这样的东西,又“私吞”了一本可能有点重要的书,他确实已经猜到了“那些东西”的指向。 或许就是如同“漫宿”一类的存在。 但在贝西面前不适合表露太多,更何况他需要对方帮忙给出一些解释——关于这个世界的神秘侧。 埃米特摇摇头,看了眼默林书桌的方向,又看向贝西:“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接触过,我不能确定……你知道些什么吗?” 贝西咬了下嘴唇,说道:“‘循光’,他们那样称呼,有人能够迈入这样的途径之中,跟随各种各样存在的脚步,追寻着自己欲l望中隐藏的真理……” “最后飞升?”埃米特忍不住接话。 “飞升?”贝西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我只知道,追随有那样天赋的人,也就是被人们称为‘教主’的人,说不定能看到一缕漏下来的微光,我有想要的事情。” 懂了,这是教徒。 埃米特很快换算过来,他稍稍瞥了一眼自己“谈话”那个方块,合理怀疑自己可能也是“有天赋的人”。 贝西继续说道:“但是,世间的真理不止一条,就像通往终点的赛道总是许多。祂们主宰着不同的途径,而后引导着各种不同的真理。我与默林,还有管家……或者说男爵以下的整座庄园,我们所信奉的便是第一章的途径。” “第一章?”埃米特微微皱眉,这和他之前了解的东西似乎有不少区别。 贝西点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我只知道第一章所信奉的那位司星者正是你身后的那幅画上的存在。” 埃米特随着她的话语看向背后,仰着头的雪白狼匹看着画外,似乎也正看着他。 “那是厮杀、斗争、寂静与胜利的象征,祂被裁定为正确,因而祂即为正确。”贝西接着说道。 “你想要…胜利?”埃米特问。 贝西晃了晃脑袋:“不全是,我想要足够强大的能力,我得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我知道,太弱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我要武力,也要强大。” 虽然关联不那么直接,但埃米特还挺能理解她的意思的。 这件事得回去问问霍维尔才行,他把自己送到这里来,未尝不是在同他介绍这个世界“隐秘”的部分。 “那我们现在抄写的东西就是和‘那些东西’有关吗?为什么默林会那样?是抄写就会?”埃米特有些担忧地问道。 贝西答道:“是……正是因为有关,所以才会出现默林那样的情况。我们认同的是第一章的司星者,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回避了其他十章的存在,贸然去接触那些涉及其他章的东西,就会出现这种可能。” “分不清现实,沉浸在书里描写的场景里……但是没事的,管家先生他们处理这样的事情已经很熟练了。”贝西安抚地冲埃米特笑了笑,“你可以不用担心……而且说不定你看不懂,看不懂就没什么问题。” “默林会回来吗?”埃米特问道。 “会的,只不过他这次伤了手,可能要疗养一段时间。”贝西说道,“但是……这次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 埃米特又瞥了眼自己视野里的方块,心里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默林那样发会疯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一样是指?” 贝西转头看向自己桌上的书,她随手翻开,又将之合上:“和之前接触过的任何类型都不一样……就好像不是十一章里的东西。” “这些书所描绘的东西,要更邪恶,更可怖,也……更危险。” 不知为何,埃米特听到对方的话时,忽然又想起了刚才他看书时最先看到的情形。 一柄巨大的拆信刀就竖在他的头顶之上。 第4章 第4章 为什么会展现出那样的场景? 尽管转瞬即逝,可当时强烈的威胁感并不作假。 埃米特又看了眼两个方块,接着,将黑白灰的视野转向了眼前的书籍。 “很危险……吗?” 贝西点点头,盯着手里的书,片刻后回过神说道:“啊,聊得有些多了,我得抄书,以后有空再聊吧。” “好。”埃米特应了声,也记起来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一页一叙洛币,这可都是钱! 他拿起羽毛笔,接着先前的地方奋笔勤书地抄了下去。 【……我曾想一直追随着我所信奉的人下去,但在他离开后,我才恍惚理解,我所信奉的并非某位司星者,我对“真理”的渴求远不如对路德维格的渴望。 遗憾的是,我了解到这已经太迟了。 路德维格爽朗的笑容依旧留置在我心间,我却哪里都找寻不到他。 这场旅途只是我面对我内心渴求的开始。 曾经我有多热衷于此,现在我就有多痛恨。 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从不提及的,关于祂最重要的另一重指向的意义。】 埃米特抄完中间的一大章后,看着上面的文字叹了口气。 先前其中有些东西体会不到是什么意思,但在贝西同他解释了一番之后,他倒是明白过来,这里的一些单词还有更深层次的指向。 说是游记,不如说这里面还带有不少作者的感情故事。 应该是某位教主和他教徒之间的感情纠葛…… 埃米特放下笔,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差五分钟。 这么点时间已经不够他抄写一页了,拿不到钱他也不多做事,但他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干脆就顺着往后翻了几页,看看后面的内容。 【……蛇,他们认为这里曾经有长着长羽的蛇,祂从天而降,于虚无中带来存在,将存在皆化为虚无。 平衡,永恒的命题。 祂则给出祂的答案。】 正好准点时,管家塞西尔前来敲门,他停在门口说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两位今天可以先休息了。” 埃米特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手里的两个信封,他立刻合上手中的书,站起来准备离开。 贝西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跟着站起来去了门口。 塞西尔核对了一下埃米特抄写的数量后,数了五张面值为10的纸钞,塞进信封交给他,再给了他一枚硬币。贝西则是中规中矩地抄写完了今天的任务。 领好工资后,他们便一同来到庄园门口,仆人正驱赶着马车在这里等候。 “默林因为受伤,这两天就姑且暂住在庄园。”塞西尔解释道,他看向贝西,从衣内口袋又拿出了一枚信封交到对方手里,“这是他今天的工资,我知道他家里最近状况不好,他清醒过来后也委托我,将他今天的工资交给你。” “就请你将这份信封交给他的母亲吧。” 贝西眼神一亮,接过来忙点头:“谢谢您。” 塞西尔又看向埃米特:“默林家附近有一个酒馆,我忧心一位女士夜里从那边经过会有问题,可以劳烦你稍微护送一下吗?”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特别是在贝西也对自己表现十分善意的情况下,他当然愿意。 埃米特想也没想,点头应了下来:“当然。” “两位要去的地方都在城西,仆人送你们到那之后就先回来了。你们记得早点回家。”塞西尔嘱托道。 “是。”两个少年人都点头答应。 而后两人上了车,仆人驱使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城区内。 贝西拿着手里的信封,一副心里石头终于着地的表情。埃米特心里想着恐怕两人家里的情况跟自己比差不了太多,心里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直到刚才离开,塞西尔管家都没发现书被替换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但总之现在暂时似乎瞒了过去,能熬三天说不定就有解法。 埃米特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察觉到,尽管他的视野都被压成了黑白灰三色,却出乎意料的清晰。白天和黑夜在他眼中没有了分别,即便是现在,他也能看清楚马车外的情况。 山林之中漆黑的鸟儿还在飞翔,成片的果树在山脚下,而更远方的地方,云朵游荡在月亮身旁。 “埃米特还不是信徒吧?”贝西忽然出声问道。 埃米特回过神:“啊,是,霍维尔先生还没同我解释这些,我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可得好好问问他。” 贝西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第一章的信徒。”她眼神在埃米特寡淡的视野中也能看出来几分落寞,“从叙洛上一位能找到的第一章的教主死去之后,我们再也找不到能被这条途径承认的存在了。” 这让埃米特也有些吃惊,他问道:“我听你说过,至少……我们周围就有很多愿意信奉这一章的存在不是吗?不能有谁成为再成为教主吗?” 贝西摇头:“没那么简单,就算是我们也算不上有天赋的人。” 她说完之后又勉强打起精神,将手里的信封收好:“对了,默林家附近情况有些复杂,希望待会你不会介意。” “当然。”埃米特答道,他笑了声,“其实我也刚刚从贫民窟出来不久。” 贝西闻言却耸了下肩:“你不是贫民窟的人,把你放进那些地方我也一眼能看到你。” 一个人的气质呈现往往很复杂却又能直观表现,埃米特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来的教养也能展现出对方应当是受过什么教育,只是这份教育可能忽视了文化课程。 他就算在伯尼男爵的庄园里也没有过多没见过世面的表现,一切都接受良好。 甚至连夜里的台灯他都十分轻松地找到打开的方式。 要知道这种小物件就连她这种普通人家庭里也见不到。 贝西并不相信埃米特的托词。 埃米特笑了下,他也知道自己严格意义来说确实不是贫民窟出身,有些东西掩饰不了就默认。这对他而言也没太多坏处。 两人东聊一句西扯一句,很快就到了城西区。 下了马车后,贝西从仆人手中借走了一盏油灯,点好火后便领着埃米特前往了默林的家。 塞西尔的说法还有些保守,默林家附近确实有些乱,那间酒馆挺大,隔老远都能听到里面喧哗的声音。同时不乏人高声辱骂和呵斥、赌l博的声响。 他们现在手里拿着一天的工资,100叙洛币足够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给那些胆大又无法无天的酒鬼混混们捉到,那恐怕没办法保住这些钱。 埃米特身上只留了四枚硬币,将纸币都藏在了鞋子里。 贝西也将钱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埃米特稍稍护着对方,举着灯从小道附近快速绕了过去,幸运地没撞上任何人。 又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贝西就示意埃米特停下来,她敲了敲路边一家破旧潮湿的木门。 等待的时间里,埃米特也观察了下这周围。 这附近的布局有点像筒子楼,十分拥挤,小巷子只能容许两个人并肩前行。而地上则充斥着各种垃圾甚至是粪l便,肮脏又臭味难闻。 唯一比他曾经待过的贫民窟好一点的,就是这里的人还有房子可以住。 在默林家隔壁,女人尖叫吵闹的声音不停袭击着他的耳膜,哭喊声中,一个醉意熏熏的男人拿着外套冲出了门,挤开了他们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又去了酒馆方向。 而敞开的门里,女人哭嚎的声音越发刺耳。 就在埃米特分神注意那边情况的时候,贝西已经同默林的母亲交接完了,她隐瞒了默林身体问题,安抚了两句这个愁苦的女人后便转头看向了埃米特。 似乎是注意到他在看隔壁的闹剧,默林的母亲也看了眼隔壁的方向,她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可怜人。” 埃米特回过头看向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那边声音有些大,刚才没注意到您出来了。夜安,夫人,您看上去气色不错。” 他停顿了片刻,在默林母亲露出微笑后才继续说道:“不过我确实有些好奇隔壁的事情,您介意同我说说吗?” “以前没这样。”默林母亲说着,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以前都没这样,从费舍尔的腿被人打断之后,他们家的一切都完了。费舍尔也是个好小伙,可怜他的脸蛋,还有他的才能,可现在一切都全完了。” “他那个混账老爹只知道喝酒,在那些小混混面前也唯唯诺诺,可谁知道他原本也是个老实人。有点存款,治不好儿子的腿了,他就都拿去买了酒了,天天都在喝酒,班也不去上了,一切都被拖垮了。” 默林母亲说到这,叹息着又摇了摇头:“可不要对他们家施舍,钱都会被抢走,喝酒!真不知道酒到底是个什么好东西。” 贝西闻言也眼神有些复杂,她点头说道:“我知道的,这里这样的事不少。您也别操心了,先好好休息吧。” 默林母亲点了点头:“你们也当心,绕着他们走。” 说完后,她目光在两个少年人身上扫了一圈,似乎在透过他们看她那个差不多大的儿子,而后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了门。 贝西看向埃米特说道:“我从这边继续往前走,这附近路你熟吗?” “我上一份工作是送报。”埃米特笑起来,“找路轻而易举,你呢?需要我送你到家门口吗?” 贝西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还是不了,你送我回去,你再自己回去,时间就太晚了吧?这附近不安全。” 埃米特稍微盘算了一下,确实再晚就有些麻烦,不过他可以绕开这些地方。 他随口说道:“我们顺路。”而后便直接朝着另一侧走去。 路过隔壁时,他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 敞开的房子里堆积的生活用品和杂物宛如躯体挤得满满当当的器官,隐约能看出来曾经整齐的模样。蓬头的女人蹲在地上嚎哭,旁边是她做了一半的针线活。 而床上,一个面容精致,即便是黑白灰的颜色也完全无法掩去他容貌优势的少年,毫无生气地坐在被子里。 像是垂死的天鹅。 第5章 第5章 太漂亮了。 直到把贝西送回家再绕路回到霍维尔书店的路上时,埃米特还总是想起对方的脸。 他甚至因为这样美好的存在将要碎裂的感觉而哀叹不已。 怪不得默林的母亲会说不要给他家施舍。 就算他这么穷的人,也差点就动了把全部身家给人去治腿的想法。 但很显然,他家里的问题到现在已经不是治好了腿就能解决的,更何况在这个年代…… 刚走到霍维尔书店门口的埃米特回过神,他看了眼自己视野左上角的那两个方块,心里嘀咕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了那么一些可能。 只是以他现在的知识水平而言,还远远不够。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霍维尔书店半掩着的门。 白日里不让他开灯的书店此时灯火通明,霍维尔的身影在书店深处晃动,能看到周围不少书籍被他挑选了出来,放在旁侧。 埃米特踮着脚找地方走进去:“您这又是找什么?您今天可没给我说明白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在想怎么教我了吗?” 霍维尔笑了声,叼着烟斗,手里拿着一本书转头看向他。 接着,他一吹胡子说道:“没门!” 埃米特找了个书堆,坐上去问道:“要不然我帮您整理,您给我讲讲?我今天去那地方可是看到人发狂了。别人告诉我,您介绍的可不是个什么好工作,抄着抄着,没准就得去见医生。” 霍维尔闻言动作一顿:“你那边抄书的人发狂了?” “是,他像个杂耍的,明明平时老实巴交的人,谁能想到会做那种事。吓得另一位女士脸色都不好了。”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剩下那位抄写员告诉我了一些东西,霍维尔先生您也是信奉‘第一章’的人吧?” 霍维尔将书撑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埃米特:“你还打探出来了什么?” “‘厮杀、斗争、寂静与胜利的象征,祂被裁定为正确,因而祂即为正确。’”埃米特背了一遍,又说,“模样似乎是狼?” “你打探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不少。”霍维尔呼了口烟出来,将烟斗从嘴上拿下来,“还有呢?” “还有……第一章你们现在找不到教主。”埃米特说道。 然而提及这个,霍维尔的眼神却陡然变得极为抗拒和愤怒,他盯着埃米特,在对方坦然的神情中逐渐将那充满攻击性的气势收了起来。 他没有事先说过任何,更何况埃米特确实只是在陈述事实,他理应不该生气的。 霍维尔本就有些苍老的脸庞上笼上几层倦意:“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 “……他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他的话,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停顿了片刻看向埃米特:“你感觉很奇怪?” 这一点埃米特并不否认,他点点头说道:“贝西告诉我,你们是对于什么有渴求,而后选择了现在这样的途径。更何况引导你们走在这条路上的教主也并不是最厉害的吧?本质来说,你们所信奉的应该是第一章的司星者?” 霍维尔摇头:“或许其他途径的人们不至于如此,但对我们第一章的来说却是理所当然。我们说我们所信奉的是厮杀、斗争、寂静与胜利,很少有人会提及另一个更深层的。” “什么?” “崇拜。” 埃米特哑然,确实,如果信奉的事物里有崇拜,那么这些人,是很难逃脱开自己教主的影响。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不太愿意做第一章的信徒。 不过往好了想,说不准他根本不用做信徒呢? 埃米特又瞥了眼那还在倒计时的方块。 “我以为这会是最基础的。”他安静了一会后才说道。 霍维尔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手里的书交到了埃米特手里:“给你,入门的书。” “可是单词……” “那种东西你看得多了就会了,既然要看书,就追着这些看下去吧。”霍维尔说道,“我给你挑与这段时间相近的,你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另外,楼上靠角落,我给你收拾出来了一间房,没地方去就在那休息吧。” 埃米特拿着书,笑起来:“是,霍维尔先生。” 他从鞋底将自己今天挣到的钱拿了出来,留了一张后全部递到霍维尔眼前:“这是我向您交的‘学费’。” 霍维尔瞥了眼他就用烟斗挥了挥,赶苍蝇一样说道:“快滚,我可看不上你这鞋底的几个钱。” 埃米特冲他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拿着书又绕回前台,将钱放在桌上,接着帮人关了门,又从进门右侧的楼梯处上了楼。 霍维尔书店整体比较狭窄,横向上显得拥挤,每层楼也都十分低矮。他踩着木制楼梯上去后,发现二楼的空间要宽阔不少,或许是一楼放置了大量书架和书籍的缘故,遮挡了他不少视线。 顺着走廊一直走到最里面,埃米特找到了霍维尔所说的那个房间。 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有一张铺着床单看着十分柔软的床,一个低矮的床头柜,靠窗附近有一个书桌,上面放置了通电的台灯以及笔墨,旁侧还有一张椅子。床脚处有一个单人衣柜,地上铺了一块厚实的地毯。 埃米特不太清楚这个世界中产阶级家庭的住宿大致如何,但就他看来,这里相较于现代生活也算不上差,只能说是简单了一些。 霍维尔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富有,尽管从他表面上看不出来。 他拿着书进了房间,并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坐在了书桌前。 无论霍维尔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这样寄住在其他人家里,尽力不添麻烦才是应当的。更何况,这个年代的电费确实非常高昂。 既然他现在可以不需要台灯,那就没必要在这装模作样的浪费。 此时只剩他一个人,他便又认真打量起了自己那两个小方块。 谈话……按照以前的玩法,使用自己追奉的准则进行传l教,吸引各种各样的人成为教l徒,或者与什么人对话,从他们那里接受到任务或进行委托。 这两者看上去都是在现实就可以进行的东西,为什么要单独拉出来? 明明也如同这样的其他事情,例如入梦、工作、探索一类就完全没有。 或许有新的用途。 只是在他研究有所发现之前,一切都难以推进,他手里几乎没有能用的卡牌。 在自己奇怪的“金手指”前碰壁,埃米特便转而看向霍维尔给他的那本书。 书名是《星辰的故事》,作者则是一位叫做门罗的人。 翻开第一面,在扉页上书写下的文字就引起了埃米特的注意。 【世界有欲l望,且生生不息。】 这句话似乎和书名没有任何关系,但这句话就像那时候在默林那本书给他的感觉很接近。 如果念出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埃米特差点就跟着读了出来,但他还是先压下了自己这样的念头。 稍微缓和了一会,他便顺着向后翻去。 【我们存在于光中,光赋予我们颜色与形态。赋予万物以轮廓,赋予生命以生机。 光没有形体,却一定存在。 就仿佛我们存在于世界而必然需要遵守的法则。】 他停顿了一下,猜测这或许就是贝西所说的所谓的“循光”。 【最初的光,则来源于星辰。】 由此,整本书向埃米特讲述了星辰与辉光的体系。 总的来说,在这个世界取代“无形之术”存在的是一种被称呼为“循光秘术”的存在,它不像游戏中那样见不得人而导致时不时要小心追查,同时有一些甚至是就存在于大众教l会之中。 只是,书中说,天空被分为十一章,被十一位司星者所占据,同时又由祂们座下的执笔者们写下规则…… 这句话难免让他想到今天看的书里提到的那个。 “第十二章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为什么在书里被隐去了? 还有,当时他无意识间跟着念出来的那句话也显得很奇怪。 “拂去光之秽言。”这似乎是暗示着某种与光相对的存在—— 第十二章是黑夜的主宰……吗? 埃米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疑虑。 如果真的是……他总不会阴差阳错进了第十二章…然后还得接着见不得光吧! 这次还能有一块钱的雇工给他拿去面刺防剿局的吗?! 这边埃米特对着书里的内容发愁,而另一边,在伯尼庄园内,管家塞西尔确认完今天几人抄写完的内容,又将默林书桌前的书拿了起来。 书页上沾了点墨水,但好在不影响阅读。 塞西尔翻了翻前面的内容,又对着昨天默林交付的抄写稿,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这并不是之前的那本书。 蓦然间,一种强烈的刺激迫使他皮肤上凝聚起一颗颗细小的疙瘩,他呼吸凝滞住,连眼睛似乎也被冻住了一般。 寂静。 如同死一样的寂静。 野兽的利齿下一秒就将撕破他脖颈的皮肤,以温热的血解开寒冷…… 塞西尔将书合上了。 那种被极为恐怖的存在凝视的感觉瞬间消失。 他劫后余生地将书放回原位,如同无事发生过一般退出了房间,只是临到要出去前,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画。 那副雪白的巨狼画作上留下了一道野兽的爪痕。 塞西尔合上门,手摸上自己的后背,得体的西装已然被什么濡湿。 祂不希望自己探究。 第6章 第6章 第二天清晨,埃米特一早就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从单人衣柜里找出霍维尔前一天给他买的另一套衣服穿上,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他先去面包店买好了早饭,给还没起床的霍维尔放在柜台上,接着就徒步赶去伯尼男爵的庄园。 昨天是霍维尔出钱,所以坐了公共马车,今天要他花钱再坐那绝对不可能。 好在前段时间送报也确实得到了不少锻炼,他到庄园门口时,刚好也碰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贝西。 “早上好。”埃米特快步跟上去,给她打招呼。 对方看向他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早上……好,你是走过来的?” “嗯,走过来更划算。”埃米特点了下头,“我算过,时间差不多。” 贝西闻言欲言又止,两人一起到书房时,却没见到塞西尔管家,而是仆人等候在门前为他们开门。 埃米特第一次这时候来这,没觉得有什么,但贝西却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她问道:“管家先生今天有事吗?” 仆人低头答道:“塞西尔管家身体不适。” 贝西狐疑地点了下头,便进了书房。 进书房后,埃米特又看了眼画的方向,然而不知为什么,原本挂在书房的画像却被取了下来,只留下空荡荡的墙壁。 “这里的画是……?” 他下意识问向仆人。 仆人却答道:“是拿去日常维护了。” 没有人敢对那完全被撕破的画像多表示什么,这仿佛是被司星者所厌恶的情形也让今天早晨的庄园陷入过一阵恐慌。 不过这事他们也自然不会告诉给前来抄书的人。 埃米特见状也没再多问,而是来到桌前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 等仆人离开后,贝西小声说了一句:“真是少见。” “老人身体总会有不舒服的时候。”埃米特感觉倒没什么,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在意画的事情。 “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有点怪怪的。”贝西说着去翻自己的书。 而埃米特也坐上自己的位置,心里想着他当初在游戏里因为生病而死的次数也不少。 就算是教主——那也可能没那么健康。 普通人更是差不了太多吧? 这本游记本身比较短,前一天他已经抄写了一部分,还剩的一些埃米特在晚饭前就已经抄写完毕了。 后面的内容大致讲述的还是马阿特河流域的风土人情,很少提及“循光”有关的事情。 【或许有一天我将不再停滞于此,但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知道我所做的在他眼中是否是对的。 他曾问我,我所欲求为何物。 而今,我的欲求便是再与他相见。】 游记到这里结束,仿佛就是在暗示着作者将去复活什么人一样。 这让埃米特有种说不出来的郁结感。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将书放在一旁,又去伸手拿了自己身侧的另一本书。 时间不等人,他没空在这种事情上花费自己的精力,还是先工作为重。 新的书名叫《皮囊》,作者不详。 这名字看上去太过于意象化,以至于他有些没搞懂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开始抄之后他才发现,这真是在讲皮的…… 更准确一点来说,似乎是与人皮有关。 【……与之类似的巫术总是传言‘皮’是藏污纳垢的存在,事实上它则为一种阻碍。 它隔绝了我们触碰真理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天里,埃米特白天就在伯尼庄园里艰难地抄写着更复杂也更难以理解的文本,夜里则是在霍维尔书店读着对方给他选定的书籍。 霍维尔虽然没有手把手教他,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慢慢地在这个世界中探索。 星光、辉光、拜请仪式、十一章的区别,埃米特缓慢了解到隐藏于世界表皮之下的“灵界”,他们所生活的天之上与地之下的一个总述。 也第一次知悉了第一章司星者的称谓——“逐夜狼”。 总体来说和“漫宿”接近,但又有明显的区别。 至少有以科学为主的第三章,也有普罗大众慈悲为怀的第十一章之类看着十分正常的存在。 但不论哪一本,都再也没有提及过第十二章。 这让他预想的研究也陷入了僵局。 直到三天结束后,他研究的模块终于在倒计时结束后,吐出给了他一张卡片,也交还给了他那本书。 埃米特松了口气,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将书又塞进了研究里,确定只是保存在里面而不是被“吃书”之后,坐在自己座位上打量着那张卡片。 卡片无论正反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上面有任何文字或者图案,埃米特有心想要将东西塞进研究或者谈话里继续,又担心出现三天色盲一样的体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在工作时间摸这个鱼。 直到拿了钱离开,回到霍维尔书店里自己那个房间,他这才试探着将卡牌塞进了研究里。 研究卡牌旁又空出一个槽,很可能是需要配合其他物品才能进一步研究。 埃米特想了想,又将它塞进了“谈话”里。 这一次,他忽然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 似乎有薄纱如夜幕披在他的发顶与两肩,他身形轻柔,如同空气,可以与轻风曼舞。 这样飘飘然的感觉令人相当沉醉,就仿佛褪去了一切厚重之物一般。 埃米特有些新鲜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随性地跳了跳,然而一转身,他却猛地被吓了一跳。 “自己”并没有起身,他就坐在书桌前。 有两个他——不,他闭上眼缓了会,拍拍胸口按下过于激动的胸腔,猜测自己或许是灵魂出窍一类情况。 埃米特再度睁开眼,目光在“自己”那瘦弱且营养不良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那一直没怎么习惯的脸庞。 “埃米特”不丑,但也说不上好看,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而已,在这个世界上算不上特殊。更何况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正处在发育期的他瘦得有些过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甚至有不少未完全消退的伤疤。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纤长却不会让人质疑它所拥有的力度,皮肤光滑也细腻,腕上则附着意味不明、扭曲缠绕于其上的金蛇饰品。 他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他没由来有种预感:现在的他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他摸了把自己的脸,却摸到一层黑纱。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在摸到纱时陡然变得有些滑稽起来,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打扮估计也有些好笑,手上头上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 将纱拨去旁边,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镜子。 不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又点开了自己谈话那个方块。 此刻,整个方块都灰暗下去了,但能看到倒计时是到第二天8点前后,旁边有几行小字,和一个寂静的空洞。 【我已然知晓,灵界在我们所处的一方天地之外,往上是循光,那么往下则又是什么呢? 我取得了一个机会,借由这被黑暗吞噬的“不洁”引导。 重新开启往下的道路。 去探寻被隐藏的第十二章过往。 但首先,我需要一位信徒,为我守住入口。】 以前他没有见过类似“空洞”的存在,但借由这样熟悉的第一人称描述,倒是不难看出那是暗示需要一个可以拉拢的人。 他盘算了一下,相熟的只有霍维尔与贝西,这两个人基本都已经为第一章所限制,让他们跟随自己…按照基础的互斥原则,不被打就不错了。 但是要找其他人的话……他忽然又想起了默林家隔壁的那个少年。 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治愈对方的双腿,那么他是否愿意追随自己? 试一试,总归不会亏。 那么……该怎么解救对方呢? 埃米特将目光又投向了被他放研究方块里偷偷带回来的书。 在“谈话”倒计时的情况下,研究里原本只是卡bug被他私自带回来的书旁侧则是也多了一些描述。 【……浮羽向逐夜狼作出询问,逐夜狼却无法回答。祂始终在奔跑着,却不是在驱逐黑暗,也不是在回避浮羽的疑问。 ……浮羽的疑问到此终止,祂执笔朝向天空,最后在地面上落下痕迹。 祂写下一桩令人发指的事件:是逐夜狼杀死了混沌之蛇,祂撕咬开了祂的身躯,将祂的五脏六腑抛置于马阿特河。祂以此为功绩,祂彻底掌控胜利的殊荣,祂以此覆灭第十二章。 ……祂将胜利之殊荣悬挂于祂的利刃之上,裹第十二章司星者之皮与鳞而眠。 ……第十二章司星者已死,原执笔者浮羽或将取而代之。】 显而易见,这是关于第一章和第十二章司星者之间的纠葛,尽管埃米特无法看完全文,但通过这样几句话也大概了解到了曾经的一些事情。 这样说来,第十二章的司星者应当是混沌之蛇,浮羽则是第十二章的执笔者。 难怪这样的内容默林会看了出问题。 ……只不过就他状态而言,相比于恐惧似乎更像是入迷。 埃米特又将书拿出来看了看中间几段,那几段卡在了逐夜狼与混沌之蛇厮杀的部分,可能正是这样的描述造成了影响。 他沉吟片刻,把书又放回了研究方块,接着再看了眼谈话方块。 还有四个小时左右,但他现在一点都不疲惫,现在这一块的人也是最少的时候。 不如刚好借这个机会试试用现在这副模样出去走走? 第7章 第7章 虽说埃米特觉得自己和灵魂出窍差不多,但归根结底只是觉得而已,事实到底是不是如此他其实也没把握。 除开那找不到固定在哪也没办法扯去的黑纱以外,他现在的服饰看上去也略微有些奇怪。 黑色的长袍笼在身上,但里面似乎也是穿的一件无袖的衣袍。 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密教中人的感觉,在外面晃荡应该也不起眼。 埃米特盘算了一下,便推开门蹑手蹑脚地从二楼下去。 霍维尔似乎已经睡了,一楼的灯已经关了,他现在的视野则不需要光也能看清楚一切,比先前研究时陷入的黑白灰三色世界更清晰,就好像黑夜向他敞开了一切“秘密”。 他没在这件事上犹豫太久,下楼后轻轻打开了门,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今天月亮只剩下一点月牙,连着天上遥远的星辰只洒下淡淡的几点黯淡的星光,此时就连人们居住的区域也没什么灯光留下。 埃米特踩在了泥土地面上,长袍不方便他行动,他自然没办法像之前送报时那般奔跑。 但他速度也不算慢,从霍维尔书店走到费舍尔家门口不到半小时。 和上次来时不同,此时的费舍尔家中一个人也没有,连他那个上次还在哭嚎的母亲也不知去处。 面容绝美的少年依靠在床上,目光从敞开的窗户探出去,一直看向遥远的天际,什么情绪也没有。 夜空在他眼里一天比一天黯淡,就好像在暗示着他的生命也即将如此。 破旧的木制窗户附近忽然多上一层阴影,他目光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又再度看向星空。 而扶着窗户看着少年的埃米特则是缓缓叹了口气。 他看不见自己。 或许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无法被看见。 而这样的距离里……埃米特将视线又投向了左上角的“谈话”方块。 漆黑的空洞正隐约有几分扩大的趋势,虽然不清楚具体怎么实施,但让他确定了这个地方应该是“放”人进去。 为什么看不见……?是因为被隐藏?或许是他不清楚有这么一个第十二章? 看来“传l教”不能以他现在的模样进行。 思考了片刻后,埃米特又从窗户处翻了进去,靠近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预定的这个小教徒的现状。 脸色苍白无力得有些过分,这次他腿上没有盖着被褥,能看到腿上惨不忍睹的情况。从脚踝一直到大腿腿骨几乎都能看到被折断后的扭曲状态,开放性的创口衍生出的腐烂情况没有特别严重,上面还有不少草药汁液,应该是家里有想办法照顾。 埃米特不知道这到底怎么才能救治,如果以这个年代的救法……最保险的应该是截肢。 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下对方的发顶。 会有办法的,至少自己还会想办法。 “再多等我一会。”他低声说着,而后便最后确认了一下附近的情况,从窗户处又翻出去回了书店。 在他走后没多久,靠在窗边的少年有些迟疑地也摸上了自己的头顶。 被什么抚摸过一样。 由于导致默林发狂的那本书的内容看上去实在是不适合展露出来,埃米特最后还是直接将书放回了默林的位置。等默林回来后,那些书应该会再进行处理。 尽管头一天以“灵魂”状态出去差不多通了一夜宵,但埃米特却感觉自己像是好好睡了一觉一般,没有任何倦意。 上午抄了一会,那本名为《皮囊》的书就基本抄写完毕了。 只不过这样粗略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他想了想,又趁贝西不在时,把《皮囊》也塞进了“研究”里。 这一次倒是看着就快很多,只需要一天时间就可以了,就是他得再顶一天的“色盲debuff”。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回埃米特适应得很快。面不改色地暂时“私吞”了伯尼男爵的财产,他转而继续抄写下一本。 这一本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本诗集,但好处是抄起来更快。 完成今天的抄写后,塞西尔管家终于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老人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明亮许多,他在结了今天的工资后向两人解释道:“伯尼男爵明天就回庄园,他大概会来与你们见一面,默林也会回来继续工作。” 贝西小声惊呼,而后脸上也扬起笑容:“真是太好了!感谢您与男爵先生。” “我也很期待……”埃米特心下难免有些紧张,万一对方来得早,他“非l法借阅”的事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他盯着塞西尔脸看了会还是问了句:“您没事吧?听仆人说您生病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塞西尔嘴角不自觉下压了些,显得有点紧张,他赶客般说道,“马车已经备好,两位就先回去吧。” 贝西还沉浸在两个好消息里,倒是没注意到塞西尔的异常。埃米特有些疑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去路上,埃米特还是决定从塞西尔的事里抽回精力。这段时间他拥有了穿越过来后最多的钱,而且这段时间也几乎没什么开销,到现在手里还有406叙洛币。 如果可以,他想今天晚上以自己的身份去接触费舍尔,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我们现在呆的城市里有什么很有名的医生吗?”他忽然开口问贝西。 贝西回过神:“医生?我听说城北那边有位桑德医生不错,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埃米特含糊答道:“差不多,你知道他擅长治骨折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听参观手术的老爷们说似乎挺厉害的。”贝西说道。 埃米特记起来了,这会手术好像也没以前那么要求严格,如果没在截肢后做好看护和处理,恐怕还可能感染而死。 感觉也不怎么行…… 与贝西分别后,埃米特回了霍维尔书店。 今天霍维尔终于没找书了,他堆了一大摞书放在门口柜台上,坐在柜台里等埃米特回来。 一见到人,霍维尔就吧嗒大抽一口烟,接着冲埃米特抬了下下巴:“抬上去慢慢看。” 这高考都没这么学……埃米特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感谢霍维尔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没立刻搬上去,而是笑嘻嘻地凑到柜台前说道:“塞西尔管家说,伯尼男爵明天要回庄园,您认识他吗?好不好相处啊?” 霍维尔眯眼扫了他一眼,将烟斗取下来:“知道,但没见过几面。他之前不是第一章的人,因为买书缘故打过几次交道……还算行吧。” “那他有可能成为第一章教主吗?”埃米特装成一副还都不太懂的样子问道。 霍维尔嗤笑一声,根本懒得答他这个问题:“你这段时间抄了些什么?” 埃米特坐在旁边书堆上,认真汇报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一本菲利克斯·阿特利的《马阿特河之旅》,一本未知作者的《皮囊》。游记内容里提到了您给我看的书以外的第十二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霍维尔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霍维尔脸上神情有些凝重:“这词别再提了。” 埃米特见状心里也有些不妙的预感,他问道:“第十二章……不能说吗?” 霍维尔点头,他探头看了眼外面,而后从柜台绕出来关好门,这才走到埃米特旁边,压低声音说道:“第十二与我们现存的秩序相悖,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从代行者那也能知道,这事连司星者都不愿意提。” “代行者?” “司星坐下十二名执笔,执笔之下十二位代行,祂们是法则的执行者。听说祂们也在盯梢关于第十二章的事情。” 埃米特感觉有点悲凉,明明是一个密教应当可以合法的世界,结果自己好像还是歪进了可能被捉的部分。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好事。对了,如果一个人的腿全都折了,可能会因此而死,您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吗?” 霍维尔沉思了片刻说道:“可能有些仪式可以,或者一些代行者也能。” 埃米特眼神一亮:“什么仪式?”他直接忽略掉了代行者这条路。 霍维尔一摊手:“我怎么知道?更何况就算普通仪式也不是我这种普通人能做的。我是前第一章的人,别说莫卡这座城市,你看整个叙洛都找不出来一个第一章教主来帮你。” ……这倒也是,因为霍维尔知道的多,他也总是容易忽略对方其实只是普通人这件事。 埃米特又叹了口气:“好吧……代行者的话…这种怎么找啊?” 霍维尔非常诚恳地告诉他:“我不清楚。” 都靠不住…… 埃米特摇头,从书上下来,抱起一小堆书说道:“看来恐怕没办法了,我一天搬一点吧霍维尔先生。” “随你。”霍维尔一挥手,示意他随便。 埃米特抱着书上了楼,心里却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了多少。 要不然还是送人去截肢?至少这个钱他应该能想办法弄到。人看着状态也没差到那种地步,好好照顾应该也没事。 只不过……还是不甘心。 普通人是不行,普通教徒也不行,但既然他都已经可以迈步进入那违背秩序的第十二章了,作为教主学几个仪式不过分吧? 埃米特回房之后就往床上一躺,当场切号进无法被人看见的“灵魂出窍”状态。 他没时间等。 现在到必须要夜闯“老东家”伯尼男爵庄园“学习”的时候了。 第8章 第8章 霍维尔熄了灯,准备上楼休息时,却忽然发现刚才以为关好的门并没有关好,还留有一道较宽的空隙。 他摇摇头,只以为是自己没注意到,将门关好后这才上了楼。 而溜出去的埃米特就在这会工夫里不顾形象地一路跑到了伯尼庄园门外。 这里看守并不严格,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庄园灯火通明,仿佛为客人留门一般。 他们走的时候还没这样。 埃米特很快想到了他们离开时塞西尔管家说的那些话,这可能是为了迎接伯尼男爵而特意亮起的灯。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副模样会在光下显形,惊动某些人。只是现在已经走到了这,空手而归显得有些亏,更何况伯尼庄园的人不多,完全可以尝试一下避开所有人。 在门口隐蔽的角落观察了一阵,确定门口没有守人后,埃米特偷偷从正门溜了进去,甚至路过擦得锃亮的银质器具时还特意照了一下。 里面完全没有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应该不会被人看见。他心里暗暗想着,依旧小心行事,一路来到了书房。 书房今天没有锁,好像也刚刚打扫过卫生,推开门进去后埃米特注意到,先前随意堆积在地上的书籍都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归位,三张桌子旁边分别安放了小书架用以存放他们准备抄写的书籍。 正在抄写的则是和稿纸一起整齐地放置在桌上。 他自己负责的书可以等明天白天来时在看,夜里得先去看看默林和贝西需要抄写的内容。 埃米特先到了贝西的桌后,从小书架里抽出两本看上去就十分破旧的残卷。 他不想搏这种难度相当高的书籍,可眼下时间不多,他也不敢将书直接拿去“研究”,万一又一吞吞好几天,贝西估计也会容易遭殃。 埃米特从自己书桌上拿了字典,席地坐在贝西的书架后,挑了本稍薄的就开始翻阅。 然而事实比想象得更难,也更加容易失望。 在艰难地对照词典翻阅了一段时间后,他意识到这本用词古老的簿册很可能只是一本诗集。 当然其中或许是有所暗示,但那得通过研究才能去领会到其中更深层的一些东西。 痛苦地钻研了大半宿后,埃米特抬起头一看,时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 第二本还没开始翻阅,时间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下去了。 还是高估了自己。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得抽空去见费舍尔一面,得做好两手准备,实在不行就早点把人送去截肢。 盘算好后,他将东西都归回位,准备离开回去换号。 然而刚将东西放好,外面走廊从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尽管知道没人能看见自己,对方也大概率不会推开门,但埃米特还是有种当贼被捉包的窘迫感。 他有些慌张地扫视了一圈书房,而后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就站在自己平时使用的书桌前盯着门的方向。 不躲了,埃米特破罐子破摔地想,这里也没什么好躲的地方,他试验的那次没有被人看到,这说不定也是另一次试验机会。 如果这次依旧没有被发现,那以后就可以肆无忌惮起来。 皮鞋的脚跟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庄园内似乎连风都静止下来,只剩下这脚步响在他耳边。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终还是停在了书房门口。 随着“吱呀”一声响,走廊处的光照到了书房深褐色的地毯之上,两道人影也随之出现在书房中。 埃米特的心跟着吊上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门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摁得指尖泛白,准备一有不对撒腿就跑。 至少跑路这方面他还是有那么点信心。 稍后一些的那个身影似乎正准备去开灯,靠前那个却抬了抬手,示意不必。 而后,后面一些的那个便低声说道:“抄写好的抄本已经放到了您房间旁边的书房内,这里是抄写员们工作的地方。” 这是塞西尔。 “我知道。”压得略低的男声答道,听上去有些冷漠。 那人也没管塞西尔,缓步朝书房内走了进来。 对方的身影也逐渐在埃米特眼前显露。 那是一个有着灰白色长发的青年,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用红色丝带松松地系住。面容出众,气质不凡,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有几分桀骜。 他身上穿着长而厚重的风衣,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青年扫视了一圈书房,目光掠过埃米特,却未在这个“突兀”地站在房间中的人身上停留任何。 应该……看不见,埃米特心里稍微放下来些许,但仍有担忧。 只见青年在书房绕了一圈,踱步来到他身前,与他就隔着一张桌子,目光则是落在埃米特脸的位置。 埃米特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眸,如同宝石却又比宝石显得更为残忍。 不是宝石,那应当是血染色过的水晶,是比野兽还显得危险的目光。 他知道对方只是好像在看他,而目光应当是落在别的什么上,但埃米特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如同虚张声势一般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画像在前几天出现了问题。”莫约是注意到对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长,塞西尔出声解释道,“非常抱歉,主人,我似乎因为什么行为而令司星者感到厌恶了。” 男爵将手放在桌上,与埃米特的手只有一指之隔。 “的确。”他毫不留情地说道,“少做多余的事。” 塞西尔噤声了。 男爵没有再多停留,他从怀里取出一样物品,犹豫了片刻后放置在了埃米特桌上。 接着,他又看了眼画像的方向,这才从书房离开。 随着门关上,埃米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汗。 刚才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暴露了,一直到最后那个气势颇为吓人的男爵也没对他这个唐突站在这的人发表任何看法,这才彻底将心放下了地。 不过就算没看到也够吓人的,看来他们这个顶头的“东家”不怎么好相处。 埃米特将视线从门转向自己的桌面。 刚才男爵留下的物品是一把银质的拆信刀。 说是拆信刀,但形状上更像是剑,同时也更接近翻书杖的作用。它的刀刃并不像普通刀那样锋利,切割书页和信封却已经足够了。 整个拆信刀看上去十分精致,刀身中间蜿蜒而下着一条银色的蛇,在蛇的鳞片之间似乎还有着缕缕的其他细小的东西,蛇头两侧则更甚。 毫无缘由,埃米特联想到了曾经在书房内看到过的那幅画。这条蛇纹给他的感觉也是某种“图腾”,在象征什么。 只是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将整个拆信刀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放回了桌上。 如果对方是要给自己,那明天再来拿也不迟,不急这么一会。如果不是给自己,那现在拿了只会更麻烦。 埃米特又抬头看了眼时间,现在赶回去他还有空睡一小会,接着就需要起床去买点早餐果腹,开始今天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有些突兀的经历,他忽然对将要见男爵的事感到了些许紧张。 埃米特晃了晃脑袋,深吸了口气,不再多想,立刻动身原路返回。 回去比过来还要顺利,庄园的灯几乎都已经熄灭,行走在黑暗中反而给了他一种安全感,就好像黑暗可以掩去一切。 但当回到霍维尔书店门口时,埃米特对着锁死的门有些呆滞住了。 他没有钥匙,更何况这是从里面锁上的门。 埃米特又将视线挪向“谈话”那个方块,倒计时还有一个多小时就结束。霍维尔要不然通宵,要不然就九点后才起床,等他起床自己一定迟到。 但这个倒计时结束……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能……也试一试了。 埃米特和倒计时又开始干瞪眼起来。 在周围人声活动越来越多,但无论谁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时间里,方块上显示的数字终于归零。 霍维尔书店二楼角落房间。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坐起了身。 他脑袋还有些发懵,低头看了会地,而后才回忆起昨夜的经历。 真是……倒霉。 埃米特嘀咕着,换好衣服准备洗漱一下就立刻赶去男爵的庄园,今天没时间给霍维尔准备早饭了。 可能是昨天直接躺在床上和衣而睡的缘故,紧赶慢赶来到伯尼庄园时他感到头有点晕。 像是生病的前兆让埃米特心情更加糟糕。 踩着点到了书房,刚一坐下所有人便听到管家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埃米特和已经开始抄写工作的贝西同时抬起了头,只见塞西尔领着默林走了进来,他面带着体面的微笑:“很高兴我们的同伴已经痊愈,但愿在后续的抄写工作里不会再出现这种意外。” 默林脸红了一下,他向两人微微鞠躬说道:“抱歉,先前我看书有些着魔,所以做了奇怪的事,希望没有给你们造成困扰。”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事本来就是风险。”贝西说着,脸上神情却明显轻松了很多。 埃米特也跟着笑笑:“当然不会,我们正为你担心呢。你的事情也是给我提了醒,万一下次我也出现这种状况,还请你们早点把我敲晕了。” 另外三人忍不住笑了声,而后默林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开始准备抄写工作。 塞西尔又跟过去,低声给默林说道:“上次那本书不用继续抄写下去了,接着往后抄就好。” 在默林点头后,他又来到埃米特桌前,将另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放到了桌上。 “这里也有一本书需要你来进行抄写,它本身是长页的抄写本,但在装订时将有文字的那一面折起合在了内侧,需要用翻书杖裁开,再进行誊抄。”说着,他目光在桌面上的拆信刀上停留了片刻,“所以给你配了一把,这也是给你的报酬,你可以将它拿走。” 埃米特看着书和拆信刀,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男爵到底什么意思。 只不过就昨天那个经历,让他对和男爵沾边的事总有几分害怕。 说是文明社会不吃人肉,可那个男爵搞不好吃。埃米特心里吐槽着,那个眼神看着就是杀过人。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将书挪到自己面前,准备今天抄完诗集就开始抄这本新书,以免也像塞西尔那样被凶。 交代完毕的塞西尔管家对他微微点头,回到书房中间位置,稍扬了些声音:“提前向各位告知,今天晚上,伯尼男爵将会在晚宴中与三位见面,这是一场小型的家宴,诸位可以不用紧张,也不必拘束。今天任务未完成将按照满额工资发放,同时将再给予各位一笔奖金。” 听到钱,埃米特抬起了脑袋。 他决定推翻刚才对男爵下的定论。 这人肯定是好人。 肯定。 第9章 第9章 有了钱,连带着男爵给他的这本书都变得尊贵起来。 他紧赶慢赶地抄完诗集,在吃过中饭后立刻投身到新书的抄写中来。 塞西尔交给埃米特的这本书的字迹其实很清晰,用刀裁开后几乎都不用怎么去辨认都能轻松地阅读下去。 他感觉这本书不用特意抄写,只是观看上有那么一点点麻烦而已。 不过出钱的是男爵,作为受雇者自然也不介意多赚这么一份轻松钱。 而且它本身很薄,如果今天稍微加会班,或者晚上回去换号赶会工,应该能很快结束掉这个任务。 这本书没有名字也没有作者,写在上面的笔记则看上去就十分娟秀。 【平衡给予我们恐惧,正因我们知晓平衡最终带来的结果。 公正与有序,这将成为谁都不愿提及的词汇。】 这是一本以第五章的某位执笔者口吻所讲述的关于“交换”的故事,祂向某位司星者恳求从代行者升至执笔者的可能,对方以权柄赋予了祂可能,祂则沾沾自喜于自己对于司星者成功的欺瞒。 但在充满懊悔之意的字里行间,埃米特敏锐地感觉到故事肯定不会如祂所愿。 只是还未抄写到那,他那寡淡三色视野又渐渐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愣了下,从故事中抽出身来,看向左上角的方块。 书放置在卡槽中,而点开后,旁边则是多出了几行描述。 【我逐渐理解过来,这不是在指“褪皮”,而是在阐述着我们皮囊的价值。 皮是人类无法褪去的“衣服”,它拥有远超一般服装的作用,同时它也是我们用以示人的面具。 揭下面具,我们又将是什么? 自我掩藏于皮下。】 这段话让埃米特有所触动,却又说不太明白那种微妙感觉的指向。 或许就如描述所说,他们而今的模样也只不过是一张面具——就像“埃米特”对于他本人的灵魂。 只不过,褪皮…… 他目光移向漆黑卡牌旁边多出来的另一张暗色的卡片,那上面几乎看不清楚图案,只能隐约看见有线条在上面。 这不是同等级的卡,将《皮囊》那本书取出来再将卡放进去也没有出现任何可以继续的现象。 “谈话”方块他又不敢放。 等晚点回去再进行研究…… 埃米特将《皮囊》的原本偷偷摸摸放回桌边的小书架,忽然感觉自己这个“研究”方块不放点什么有些亏。 可惜现在他最想放的第一是昨天见过的那本残卷诗集,第二则是他手里这本男爵给的新书。 前者暂时拿不到,后者……稍微等等,用回家赶工的借口说不定可以试试。 想通之后他便继续自己的抄写工作,直到晚宴。 今天通知吃晚饭的时间比平时更早,塞西尔管家和仆人们着装上也更为隆重。他神情严肃而得体地在晚宴开始前半小时到书房来请三位年轻人共同前往餐厅,从未有过的阵仗让三人不约而同有些紧张。 他们一路跟在塞西尔身后,下了楼又从走廊绕到庄园后的小型宴会厅,走了有一会才到今天用餐的地方。 长桌上铺了绣着莲花花纹的桌布,银质餐具与瓷器整齐地摆放在每个人的座位上,中间还放置着长烛台。 几人在塞西尔管家的安排下忐忑地落座,等待着庄园的主人前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一道身影唐突地出现在了餐厅内,当人落座时,三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年轻人才意识到伯尼男爵已经到了。 贝西慌张地想要起身,默林则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埃米特的目光从银质餐具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人。 褪去了黑纱的阻碍,这次他能更清晰地看清对方的模样。 伯尼男爵的眼睛比昨夜他所见到的要更加透亮,眼神在扫过埃米特脸颊,短暂与他目光相交时,甚至让埃米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冲动。 这冲动没由来,就和当初想摸摸书房悬挂的那幅画的脑袋一样。 在他怔然的片刻,对方却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转而看向塞西尔,微微点头示意。 塞西尔低下头,退出去片刻,便领着仆人与厨娘进来布餐。起身起一半的贝西也只得坐回去,不安地盯着自己的餐具。 待这顿丰盛的大餐摆放好位置后,塞西尔又站定到了伯尼男爵身边。 伯尼开口说道:“不必拘束,随意享用。” 语毕,他便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自己面前的牛排。 而埃米特也在这样略显尴尬的氛围里安静地跟着其他人解决自己的晚餐。 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晚宴快结束时,塞西尔为每个人送上信封。 还没打开埃米特就摸到了那不一般的厚度,强压着自己不露出笑容显得稳重得体一些。 这比他先前打工加起来的所有钱都还多,虽然摸不清楚伯尼男爵到底想做什么,却不妨碍他对对方的影响从“很凶”变成“凶但很大方”。 发放完工资后,塞西尔出声说道:“给各位发额外的奖金,不只是犒劳各位这段时间的忙碌,也是因为我们主人迎来幸事。” 他声音不算大:“就在前几日,主人母亲的远亲病逝,由于其膝下无子嗣,最终由主人继任了爵位。待国王封号下来后,诸位可随主人前往封地任职。” 发奖金还包工作分配,至少这个伯尼给手下员工的福利待遇真不错。埃米特想着,面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贝西和默林两人神情则是显得十分兴奋高兴。 塞西尔扫了一眼埃米特,而后继续说道:“具体事宜后续会再同诸位商量,今日工作就到此结束。马车已备好,可以随时返回。” 一直一言未发的伯尼放下刀叉,用手帕擦干净嘴,他站起身看向所有人:“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我,这段时间我会暂时待在三楼。” 几人都没说话,伯尼又略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餐厅。 他走后,三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真吓人。”默林按着胸口说道。 贝西连忙点头:“大人有气场。对了,塞西尔管家,伯尼大人现在的爵位是……?” “伯爵。”塞西尔微笑着答道,“这段时间主人一直是去处理那边的事情,所以庄园的事才由我代劳得多。” 贝西了然,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下可真是大人物了,以后服侍伯爵大人的仆人也会变多吧?只是感觉伯尼大人比以前看上去还难相处一些。” 塞西尔闻言眸色深了些许,说道:“以后的事我不好乱说,先去马车上吧,今天你们也可以早些休息了。” 三人点头,共同到庄园门口乘坐马车回了城西。 伯尼男爵受封伯爵的事让默林和贝西都挺高兴,两人在马车上一路叽叽喳喳,畅想着未来跟着伯爵喝汤的好日子。 埃米特就在这样的时候忽然看向了默林:“我能向你打听一下你隔壁那家人的事情吗?” 默林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少。兴奋的贝西也想起来默林家隔壁那哭嚎声和撞开她的醉鬼男人,她跟着沉寂下来,也看向了埃米特。 默林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只是那件事在我们那附近其实闹得有些大,不是什么好事。” “费舍尔,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在出事之前一直跟随着特福莱歌舞团一位退下来的舞者学舞,前段时间歌舞团到了莫卡,他也获得了跟团学徒的资格……那段时间他母亲看上去有神采极了,常常来与我母亲聊天,同时做上一些毛线钩花。” 埃米特皱起眉:“他是学跳舞的?那他的腿又是怎么伤成那副模样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事……”默林叹了口气,“两个月前我们那边一位少女向费舍尔示好,同时也表达了对他的爱慕。不凑巧的是,有一群不学无术的混混…听说他们同第八章似乎有所关系,他们领头的那个对少女也有好感,或者说,正在追求她。费舍尔飞来横祸,被他们视作眼中钉,在练舞回来结束时就遭了横祸。” “尽管现在大家对谁做的事心知肚明,可没有足够的证据,交给警探来处理……也不是什么很方便的事情。他们家已经没多少钱了。” “是。”埃米特喃喃道,“可我没想到他是一位跳舞的。” 如果是这样,将人送去截肢恐怕也不会愿意……那时候对方死寂的眼神恐怕也多来源于此。 腿上受了重伤,如果不截肢很难医治好,更何况还是这样贫困的家庭。 默林摇头说道:“现在说这些也太迟了,本来我们也没办法操心。” 埃米特没再多说什么,在车厢的寂静中,他们又回到了城西附近。 在路口各自告别后,埃米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霍维尔书店。 走到一半时,他心里还是不舒服,转身走向费舍尔家。 和上一次一样,还没过去埃米特便找了个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将自己的工资藏了起来,又将头发弄乱些许,这才敢路过酒馆。 他本想直接去费舍尔家,却在经过酒馆时在一群人中瞥到了那买醉的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被酒馆主人扫地出门,似乎是喝了酒却没钱付款,周遭还有起哄的人,喊着让店主干脆打那人一顿泄气。 瞅着人就要转身回去拿东西揍人,埃米特忍不住冲过去挤开人群,把特意留的几枚硬币塞进了店主手里。 他脸上熟练地挂起示好的笑容:“我替他付,我帮他付一点,可能不顶用,但这好歹也是一笔钱,您也别太生气,这正是做生意的时候,要是这会动气砸出点事端,今晚不得亏更多?” 店主手心一攥,将硬币捏住了,狐疑地打量起埃米特:“你谁?” “他邻居家的熟人。”埃米特故意叹了口气,“这本来不是打算装没看见嘛,但怕待会去他家那附近又后悔,就当行善事,愿星辰能保佑。” 周围起哄的人又转头来说他:“你帮他给他也不会还你的!你这还不如砸水里呢!” 店主又瞅了几眼埃米特,嗤笑了声说道:“我管你是怎么想的,这钱到我手里了我就不会退你……” “那当然不会让您退,您也别放他进去就行。”埃米特说。 好歹拿了点钱,也知道从地上人手里再扣不出东西,店主没多纠缠回了酒馆,余下的人一部分跟了回去继续喝酒,另一部分则还关注着他们这块。 埃米特将一切收入眼底,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蹲下去将如同烂肉瘫在地上的人给扶了起来。 “您是费舍尔的父亲吧?”他低声问。 原本烂醉如泥的人身体一僵,缓缓转头看向埃米特。 他眼神放空了好一会,而后才露出一个像是在哭的笑容:“费舍尔……费舍尔…我对不起费舍尔。” 见人似乎要开始哭,埃米特只得把人往旁边人少点的地方拽,他半扶半拉,把人带到酒馆旁边没什么人的巷口坐着,避开其他人视线。 “您要真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您现在就不该在这喝酒。”埃米特说道,“我听说了,您也不去工作,把家里的钱都拿来买了酒。” “我知道!”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扯住埃米特的衣服低吼道,“我当然知道,我喝的哪是酒,我是喝他们的血,喝他们的骨髓,我把一切全毁了……可是我没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我找了医生…找过医生,我问了,到处都问了……说没办法了,腿没有了,费舍尔……我的小费舍尔怎么活得下去呢?” 他拽着埃米特,不停问着:“你是个好心人,好孩子,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费舍尔的梦想…未来…都和他那双腿有关系。他要跳舞,他要……要去歌舞团,去那些大人物面前跳舞,他本来可以……他什么都没做错……但现在什么都没了……他活不下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活……” “我做错了…我本来只是想喝一点……一点点,但那天我没控制住,我把带出来的钱都花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完全无法抑制地从眼眶溢出着,继而号啕大哭起来:“我不敢醒了,我怕一醒过来,就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睛……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第10章 第10章 埃米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衣服,哭得狼狈的男人,长叹了口气:“你明明也知道这样会让事情变得更坏,你也知道自己在做错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后,他才说道:“你不应该和我说这些,你应该和你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讲。能原谅你的只有你对不起的人。” 男人哭声渐渐低下来,而后抱着手臂,蜷缩在墙壁附近:“可我怎么敢面对他们……” “你都做过更糟糕的事情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埃米特蹲下来,看着他说道,“就算有责难,有怒视和痛骂,那不都是你应得的吗?” “酒迟早有醒的时候,醒得越晚,你面对的情况就越糟糕。你总不想一醉醒过来时就是去为家里人操办葬礼的时候吧?” 男人缩在那,半天没说话。 埃米特站起身,垂眼看了眼他:“我想你不是个坏人,只是不小心做了坏事。趁还有机会吧,别回头什么都来不及。” 他想帮费舍尔是一回事,而费舍尔这个混乱糟糕的父亲则是另一回事。 见男人没说话,他也没再多逗留,而是绕开他去往费舍尔家的方向。 希望能想通,毕竟他看中的小教徒现在状况实在算不上好,如果持续被这样落入深渊的父亲拉扯着,很容易继续一蹶不振下去。 埃米特进了巷子,按记忆向前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人们喧哗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发生事故的位置似乎正是刚才的酒馆门口。 他犹豫了一下,折返回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酒馆不少人伸出头来看怎么回事,本就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还没回去,一众人围着马车指指点点。 “这是海斯啊,刚才不是还骗酒吗?” “哟,这下他们家好日子来了。” “别说这话,小心他们家疯女人听到。” 埃米特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拨开人群挤进去,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躺在地上不停呕血的男人是费舍尔的父亲。 驾驶着马车的青年神情慌张,虚张声势地驱赶着周围人,把马车驱赶着绕开地上的海斯。 过了会又像是良心不忍一般,回来往海斯身上丢了个钱袋子:“我…我还有事,你们谁愿意带他去治谁去吧。钱我丢这了。” 语毕,他便落荒而逃。 周围围观的人却没一个阻止,可能是这海斯的风评本就不好,也可能是他们屈服于马车背后的权贵,一众人围在这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埃米特高声喊着“让让”挤了过去,刚一靠近就被海斯抓住了衣服。 海斯稍侧了些身体,把马车夫扔在他身上的钱袋子塞到埃米特手里,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你……是好人,你帮我……帮我把这给费舍尔…” 埃米特看着对方有些不可置信,他回握住海斯的手,耳畔似乎耳鸣一般听不清人声音。对方应该是胸口的肋骨被压断了,从衣服里渗出来的血液来看,就算放到未来现代也绝不是什么轻易能救治的伤势。 明明刚才还在好好聊天的人,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成了这副模样。 埃米特感觉自己鼻翼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握着他的那双手粗粝又带着种异样的潮热,就好像是在火光中即将燃尽的飞蛾。 “把钱给他们…救救他们吧,这样我也……我死了更好!” 海斯留下微弱的话语,气息逐渐低了下去。 附近有人看不下去,也估摸着埃米特看着年龄不大,没经历过这种事。他说道:“把他搬回去吧,这是路上,说不定有救呢。” “那也得搬去教会。” “得了吧,这个点教会也没人,先把他送回去,万一有什么要和他家里那个残废和疯女人说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有人去酒馆后推了个推车,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了上去,又用推车推着人回了费舍尔家。 埃米特茫然地跟在他们身后,手上还拿着那个血淋淋的钱袋子。 还没将人推进去,房屋里便传来女人惊恐哭喊的声音:“怎么可能?!那个混账把钱都拿走了就死?他怎么敢!” 没一会,埃米特就见人冲出来,扑在板车上摇晃着海斯的身体。 “你给我醒过来,你得给我个交代!海斯!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埃米特撇开脑袋,不愿盯着对方。不只是不礼貌,也是不忍再看。 他深吸了口气,拿着钱袋的手还有些发颤,缓步走进那栋拥挤的小房子里时,面容姣好到仿佛是误入尘世的精灵就坐在床上。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低声问道:“出事了吗?” 埃米特在床侧坐下,低头看着他瘦得指骨快凸出皮的手:“……嗯。” “我父亲怎么了?”他又轻声问着。 埃米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他……出了点意外。” 他将手里的钱袋子放在费舍尔手里,又紧紧握住他的手:“没事……没事,你不用害怕……” 费舍尔跟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什么表情都没有。 在埃米特以为不会听到他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说道:“我还能害怕什么呢?” 紧接着,费舍尔低声轻笑了起来:“我什么都不怕,对,我应当如此。” 尽管他没有挑明那其中的意思,可埃米特却立刻理解了对方的话语,他急忙说道:“你父亲先前让我同你们说一些话,只是我想你现在不适合听。” 费舍尔对此无动于衷:“或许吧,我不在意了。” 埃米特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急躁起来的心情,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是愿意给你说的,只是这事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了不太好,所以我也不方便在别人那讲。” 他说着瞥了眼外面闹哄哄的情况,又站起身过去对其他人歉意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安抚一下费舍尔,抱歉,我想他可能需要稍微安静一点的环境。” 来帮忙的人倒也能理解,还有人帮这边关上了门。 临到关门前,埃米特还看见默林的母亲也从隔壁赶来安慰费舍尔的母亲。 他合上门,迅速组织好语言,继而一脸凝重地走向费舍尔。 埃米特当然是知道海斯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今天夜里的一切事情仿佛一场注定的意外,将他先前的计划都推向了覆灭。 从海斯和默林那得知的费舍尔的事情来看,让费舍尔去截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现在,海斯再一重伤,无论是否去世都将给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最后一击。 埃米特打算赌一把。 他坐回到费舍尔床前,这次与刚才不同,他紧紧地盯着费舍尔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 “前不久你刚刚出事的时候,你父亲就在到处寻找着方法,帮助你恢复健康。或许你知道,诸如教会一类地方,总是可能存在着某些异乎寻常的人们,他们说不定有办法以仪式将你的身体复原。” 费舍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但显然是知道有这类存在。 埃米特又接着说道:“只是除开我们明面上的教会,还有一些隐秘于地面之下的其他教会,尽管他们也拥有着类似的能力,却并不那么公开,也因此鲜少有人能清楚这些事情。” “你想说我父亲找到了那种地下教会?”费舍尔问道。 埃米特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这正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事。在知晓这些事情的人们常说的那十一章以外,这世上还有一个‘第十二章’。那是不能告诉他人的存在,所以你父亲一直在用酗酒的方式掩饰这些。” 费舍尔眼中的光亮恢复了一瞬,又很快熄灭下去:“……可是我的父亲也出事了。” 埃米特忙握住他的手,说道:“这便是他在昏迷前托我过来的理由,在出事前我因看不下去他那副模样帮了他一小把,或许正是这样的行动打动了他,所以他才偷偷地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我,我也才能像这样告诉给你。若说其他的没有证据,我同他说话这事大家都能作证。” 费舍尔摇头:“我没有质疑你,只是觉得现在没办法了。” “不,还有办法。”埃米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告诉我,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钱财,或许今晚,或许明晚……总之就这几天里,第十二章的教主就会前来为你举行仪式。” “你必须得坚持到那个时候。”他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说道,“请再等一等。” 费舍尔与他对视了良久,浅色的眼瞳中倒映的烛光时明时灭。而埃米特从未感到如此紧张过,他感觉一切声音都在离他远去,只剩下眼前少年在一片寂静中与他对视。 最终,费舍尔轻声答道:“好,我会等他的。” 那一刻,埃米特视线左上角的谈话方块轻轻跃动了一下。 第11章 第11章 终于得到肯定的回答,埃米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全是汗水。他扫了眼方块,确定里面拥有选定的可能后,缓缓松开握住的手。 埃米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抱歉抱歉,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总之,这就是我前来的理由,你再多等几天…” 费舍尔看着他,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了。” 埃米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说的那些是不是对的,甚至他连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到底算不算第十二章也无法确定。 就他这段时间了解到的知识而言,每一章都应当拥有所追奉的信念,这在他迈入这个可能时却从未提及。 只不过是他似乎拥有这样游戏辅助一样的功能,他才得以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应当是前行在某条道路之上。然而在道路尽头所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又并不那么清楚。 埃米特站起身,脸上安抚性的笑容也渐渐隐没下去。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将要走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将自己鞋底藏着的奖金连同今天的工资也一起塞到了费舍尔手里。 “那我们约好了。” 费舍尔不解地看着他,而埃米特却没给对方任何询问的机会,立刻转身开门,同外面的人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他的时间不够多。 埃米特本来对于要不要当教主一类事并没有那么在乎。他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而霍维尔又对他悉心培养,除了教导他学习这个世界的各类常识以外,也在引导着他前往那些神秘侧的领域。 他本可以慢慢来,避开所有风险可能,小心翼翼地去进行自己的事业。 一切对他而言只是一份尝试,不需要他豁出去拯救谁,对费舍尔也没有到“责任”的地步。 只是今晚海斯泪流满面地在他身前忏悔时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久久盘旋着,只要他一闭上眼,海斯浑浊的双眼和费舍尔那黯淡的眼眸就出现在他视野之中,跨越时空与他对视着。 他说不上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他们去拼命,也根本不清楚这到底值不值得。 埃米特心烦意乱又焦急,像一个无头苍蝇赶回了霍维尔的书店。 一推开门进去,他便发现霍维尔似乎在等他。 对方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坐在柜台后,见埃米特回来将报纸一收坐了起来,但又见他那沮丧焦虑的神情,便又半躺了回去。 “今天有事吗?怎么回得这么早?”霍维尔问道。 埃米特点头,在柜台外堆的书册上半坐下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直接说自己和第十二章有关的事情。 霍维尔却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更担忧了些:“总不至于是塞西尔那家伙要辞退你。还是说因为什么事挨了教训?” 埃米特摆摆头,他踌躇了一下,抬头问道:“我有一件事想问先生。” “你说。”霍维尔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内心却认真起来。 “我得知了一桩悲惨的事件,对其中的主人公有所怜悯。虽然和我没太大关系,但我没办法弃之不顾……”埃米特低下头说道,“我鲁莽地作出了我无法做到的承诺,可如今却没多少时间给我反悔,我也不想去反悔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霍维尔将烟斗放在桌上,又从桌下摸出自己的烟草袋,不慌不忙地问道:“这取决于你有多想解决这件事。” 埃米特抬眼看向他:“可我现在都不知道从何去努力。” “大致的方向你有吗?”霍维尔并没有过多询问,这样的交流也让埃米特轻松不少,他可以含糊地描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又尽力不引起对方的关注。 埃米特是知道自己大概要做什么的。他需要去接触这些秘闻,诸如他在男爵……现在应当叫伯爵的伯尼手下抄写的那些书籍,从中去找到那些高深而苛刻的仪式。 当然,霍维尔的书店也提供一部分这样的书籍,可那些太基础了,用于了解这个世界或许不错,但要从中找到足以救助费舍尔目前情况的仪式却十分困难。 如果花费足够多的时间,说不准他确实能找到些许,可眼下埃米特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但只有非常笼统的方向,如果按照我现在的想法去做,那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等捞到了……我所做出的承诺也便没有机会实现了。” 霍维尔问道:“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埃米特想了想答道:“我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或许还会有一条生命因此而消逝。” 霍维尔又问道:“你认为你能承受这样的结果吗?” 没什么能不能承受的,自己都算是已经死过的人了,只是他将永远无法忘怀两人之间的承诺。 见埃米特似乎已经得出来了结论,霍维尔才继续说道:“既然最坏的结果你能够承受,那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担心太多,瞻前顾后,最后反而会什么都把握不住。” 他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烟草袋拍了拍埃米特的脑袋:“有大致的方向就够了,只要你足够想完成那个诺言,那么世界也会将你所需要的一切送至你身边。” 埃米特半天没说话,过了会才抱怨道:“您这可真像是在骗小孩。” 霍维尔笑道:“我可没骗小孩,你不如去试试?总归也不会亏。” 在这样短暂的谈话后,埃米特心里也确实放松下来不少。 确实就像霍维尔所说,尽管他现在的时间不够多,但要达成目的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不如将顾虑都放下来,静下心来好好去做事。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遇事容易慌张的孩子,只不过即便是前世也鲜少经历这种事情罢了。 埃米特盯着霍维尔看了会,说道:“我愿意相信您。” 接着,他也笑起来:“我先去做事情了,要是不抓紧时间可就完了。” 霍维尔没多说什么,又靠坐回去,冲他摆了摆手。 埃米特顺便拿了几本书,回了房间。 只不过一回去,他便立刻换回那无法被人看见的模样,前往了伯尼的庄园。 先前他不好随意将发给他的书带回来,但书现在由他负责,那他就可以用这无法被人察觉到的模样过来拿走书,再以他本人来做掩饰。 这刚好是他人的盲点,也不会给他埃米特那个状态造成任何干扰。 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不少,到庄园时却还挺早。 按照先前摸索过的路径,埃米特回到了平时白天工作的地方。 塞西尔交给他的新书被他压在了一大摞稿纸下方,现在还没有整理。他尽量不移动稿纸的位置,将下面的书抽了出来,接着放进了“研究”的方块。 视野如同被腐蚀,这是比往日要显得更加奇异的感受。 目光所及之处也不再是黑白灰的色调,一切有形的物体边缘都呈现出一种粉末状的碎裂。如同枯叶被碾碎,又或许是纸张被燃烧,吱吱啦啦的声音从他脊骨一路爬至他耳旁。 是幻觉吗?还是说,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稳定下来,将目光挪向了塞进书籍的方块处。 研究的时间是一天,相比较而言挺短的,可能也是因为其中字迹很好辨认的缘故。 他没有再多想,而是努力适应着这种仿佛开始腐蚀的世界,一步步朝外走去。 本来埃米特还想偷看一下另外两人的书籍,只不过现在来看,他的状态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那样的工作。 脚掌踩在地面上的触感似乎不是原本的地砖,而是一种绵软,仿佛是海边沙地的感觉。 这到底是本什么东西……为什么反应和之前两次比要严重这么多? 难道比暂时逼疯默林的书还要更加“特殊”? 只是现在一切结果没有出来,埃米特也无法确定。 他忍受着自己感官上的异样,快走出庄园时,忽然差点一脚踩空。 埃米特慌张地抓住了旁边装饰用的盔甲手臂。 哗啦啦的巨响声在大厅内回荡起来,似乎能听见远处有人喊着“什么人?”的声音迅速靠近。 知道自己不会被人看见是一回事,不小心做错了事而产生的心虚则是另一回事。 埃米特缩着脖子,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快步朝外走去。 但由于感官上受限,他实际速度并不快,正要走出大门时,那循着声音而来的塞西尔和仆人的脚步声也出现在了楼梯上方。 埃米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 塞西尔的话还未说完,大厅内便回荡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扶起来。” 埃米特愣了下,闻声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伯爵正坐在大厅内侧楼梯下方的小沙发上。 感到吃惊的不只是埃米特,连塞西尔和仆人的脸上也充斥着错愕的神情。 伯爵似乎正在翻阅抄写员们抄写的文稿,头也没有抬:“还要我请你们吗?” 第12章 第12章 直到埃米特那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霍维尔书店,回忆起方才的经历他还是有些咋舌。 伯爵的脾气真是不好,可却两次都恰好帮了他忙,甚至于让他也有些疑惑对方是否是真的看不见他。 但如果看得见,为什么又要这样无缘无故地帮他呢? 他有些不太明白,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些事,总归没被发现就是好的。 无论对方是有意还是真的没有发现。 很快,倒计时结束。按理来说要准点起床上班的埃米特却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眼前的景色比他以“灵魂出窍”方式看到的要更令人不适一些。 物体完全成了白色,唯有黑色的线条勾勒着轮廓,而阴影处则保留着成块的黑色影子。 线条勾勒出来的形状在他看过去时一点点碎裂,木制的桌子,远一点的窗户,脚下的地毯,甚至是身上的衣服,一切物品都在掉落着碎屑,所有的场景都呈现出破碎感。 埃米特捂住额头,艰难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门,正要下楼时却差点脚一软,从楼梯上直接滚下去。 但就在他踩空的一瞬间,十分有力的大手忽然从他背后扯住了他。 “这可真是。”霍维尔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埃米特回过头,却见到大半都碎裂开来,只余下一点点线条维持着对方形态的人影。 这景象差点没让他直接背过气去。 只是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过于糟糕,哪怕是霍维尔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的不对劲。 “今天请假。”对方不由分说地把埃米特拎着,跟拎小鸡仔一样塞回了房间的床铺里,“晚点我去和塞西尔说。” 一提请假埃米特人就惊醒了不少:“不行,还有工作。”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口,比奶猫叫声还微弱,听得霍维尔一阵不高兴:“钱也得有命挣,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管钱就不管自己的健康了。” “健康……”没健康那好像确实不太行,可就算没健康也得工作。 直到被人拿湿毛巾擦了把脸,埃米特迷迷糊糊的状态才略微好上那么一些,他强撑着说道:“抄书,一天有一百叙洛币,总归书是有被抄完的时候……” “你有那么缺钱吗?”霍维尔气笑了,“先前给你说了半天别送报纸你不听,最后拿了三枚硬币回来,这会儿跟你说好好休息,你也不愿意听。怎么,你是觉得我是个老家伙,说话不中听?” 埃米特被他凶得缩了下脖子,过了会才探头出来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霍维尔一摆手道,“大不了回头抄完了再给你找新的工作,今天你必须得休息。”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霍维尔说的没什么错。 他只得乖乖地躺在被窝里,思绪放空看着难以适应的世界。 在穿到这个世界来之前,他生病了也还是在工作。 不是说当时的他不想请假,而是如果请假,工资就会受影响,而他要是去医院,看病也得花上不少钱。 钱不算个好东西,可缺了这东西什么都做不了。 也因为这个,他才一直对这样生活的“必需品”有所执念。他得挣钱,挣很多钱,这样才能养好那群“弟弟妹妹”。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无父无母惯了,身边没人会像霍维尔这样纵容他,强硬着态度逼他好好休息,也就一直觉得熬一熬也没什么。 但在更早以前不是这样的。 还要早一些的时候,也会有人和他说……稍微休息一下也没事,不管怎么样,对方也会帮忙的…… 到底是谁…… 为什么……想不起来? 更早又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因为发烧,也可能是所见到的景象给他精神上的冲击不小。 埃米特迷迷糊糊地就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整个房间却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景象,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让人无法分辨时间。 但这样睡上一觉,他感觉好上不少,至少早上刚起来那会儿的意识不清的感觉要消退许多。 埃米特又看了眼“研究”的方块,离结束还有三小时。 至少三小时之后他就能暂时从这种状态里彻底脱离出来了,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埃米特扶着床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他不太清楚视野中的“破碎”到底是从何而来,原因又是什么,但很显然这应当是某种预兆或者说是暗示。 埃米特不认为一切都是没有原因的。 所有有形的事物都在碎裂,而对他很好的霍维尔又显得特别严重。 如果这是什么坏事的预兆……他必须得提醒霍维尔小心。 只是他到楼下时,下面的书店里并没有人,甚至门也是关上的。 霍维尔似乎出门了。 埃米特看了眼时间,时钟的指针指向八点半,也就是说他今天几乎睡了一天。 虽然没吃饭,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多饿。 相比于这种口腹之欲,埃米特更在意自己已经荒废了一个白天的事,眼下正是难得的搜索霍维尔书店的机会,尽管对不起对方,却也是一次难得的从书店寻找到救助费舍尔仪式的机会。 埃米特忍着不适,目光游离着扫视着整个书店。 比起平时正常的视野而言,这样的视野反而能注意到不少平时注意不到的情形。 有的书籍边缘轮廓破损尤为严重,而有的则相对较为完好。 埃米特随手拿了两本区别较大的进行对比,相对完好的书籍上,文字工工整整,阅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看新旧有些困难。 而破损严重的那本,书纸摸上去有一种保存了相当长时间的绵软感,同时伴随着些许霉味。上面的文字变得稀疏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尝试从书页上逃离。 如果以此作为依据来推断,应当是越久远的书籍,边缘的破损就越为严重。 用这作为评判标准,埃米特很快就在霍维尔书店中注意到不少边缘轮廓破碎严重的书籍。 这些书大部分被放在靠后接近仓库的书架底部堆积着,就好像霍维尔还没整理完的一部分一般。 那些潦草堆放在那的书籍一本摞着一本,埃米特从上方拿了其中一本,翻开准备看看其中的内容。 只是他刚翻开封面准备阅读,霍维尔书店的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 埃米特抬头看过去,正好与拿着打包浓汤与面包片回来的霍维尔对视上。 霍维尔愣了下,立刻臭起一张脸:“你这小家伙,真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你这样我就不管你死活了!” 视野还是没恢复正常的埃米特就连分辨这表情都显得有些困难,但通过语气还是能够感受到霍维尔在为他跑下楼来看书的事愤怒,他忙笑起来,将手中的书放下,凑过去说道:“这不是想下来给您报喜但没看见您吗?您这是去哪啦?” 霍维尔将手里的食物放在了柜台上,空出手来摸了下埃米特的额头,确定他没再发烧之后说道:“给你去争取休假,你要是今天没好点,明天、后天,都不用去了。” 这可不行! 埃米特也有些急,他先前拿的奖金都给了费舍尔,眼下存款还不够多,要是再不要他打工去赚点钱,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我没事,您不是也确认过了吗?等过了今晚一定能好。”他说完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只是感冒,发了点低烧,这没什么,您看我手脚都好着呢。” 埃米特举起自己的手展示给霍维尔看:“皮都好好的,在身上,一点都没碎,而且轮廓也很清晰,表面看着平滑极了,我没您想得那么脆弱的。” 霍维尔闻言愣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埃米特,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片刻后,他像是确定般说道:“你得好好休息一会了。” 第13章 第13章 这却令埃米特感到十分不解。 他没有破碎,更不像霍维尔那般碎得几乎没了形,简单的发烧而已,根本没有必要太当回事。 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明明轮廓都不清晰的霍维尔却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回去休息。 “我没事,先生。”埃米特抓着被子沿,可怜巴巴地看向霍维尔,只希望对方少点“大家长”式的限制,“再说啦,等这段时间工做完了再休息也不迟。” 正回身准备去拿带回来的浓汤的霍维尔扭头看向他:“你得意识到了为什么我非要你休息,你才可以回去。” “……不是生病吗?”埃米特茫然地问道。 “给我休息!”霍维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关上了房间的门。 埃米特沉默了会,看向自己特意放置在视线边缘的方块和卡牌。 他本想直接去切换状态,用另一种方式偷偷去看看霍维尔的书,但在视线触及那块地方时,他忽然注意到了昨天还没有尝试放入“谈话”方块的卡片。 那张几乎看不清楚图案,只有隐约线条在上面的卡片,而且显然因为与前一张漆黑卡片不是同种类型而无法合成更高级的。 当时从《皮囊》那本书里拿到这张卡片之后,他因为怕多生事端就没有先放进去,后来又出了一系列事情,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卡片。 当然,现在确实可以先去看霍维尔的书,只是先看看这张卡大概是什么效果也不错。 埃米特等了一会,确定霍维尔暂时不会又回来后,将那张卡片放进了“谈话”的方块。 几乎是在放进去的那一刻,暗沉下去的方块外便显示出了一小时的倒计时。 还挺短的。埃米特想着,又点开方块看了下里面的描述。 【束缚着我的令我不适,我的存在被“我”束缚。 我必须得将这层不会再“褪去”的服装脱下,就如同曾经我脱下我的胞衣。 裁缝在何处?制革匠人何不拿起祂的裁皮刀?】 褪去不会再褪去的服装,如果按照书中所说,那应当是指所谓的“皮囊”,也就是他们的皮肤。 埃米特抬起自己的手,置于自己的眼前。 就如他对霍维尔所说的那般,他的皮肤完好,轮廓清晰,完全没有其他事物那般磨损碎裂的样子。 或许“破碎”才是正常的,正因为他一切太过于“完好”,所以才引得霍维尔产生了他还在生病的错觉。 那么,就像方块里那部分所说的那样,“褪去”这“服装”,是否能让自己变得“合群”一些呢? 埃米特不是很清楚,他只感觉自己意识清醒,逻辑也非常明晰。 虽然不解为何会以此作为标准,但他却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此时他用来证明自己已经恢复“健康”的最好办法——让他自己也“破碎”起来。 既然皮囊也是不适的,眼下他亟需证据,那么就裁下一部分吧。 他的思绪好像被什么裹挟了,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 埃米特从床铺上摸索着爬了起来,又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自己房间里有没有刀或者剪子一类物品。 可惜的是,这里他也只是暂住了没几天,霍维尔当初收拾房间又收拾得足够干净,完全没有留下这类杂物。 他有些想出去找找,但又想到霍维尔那生气的语气,感觉还是自己先处理好再去见对方更好。不然反而可能是平白无故多遭几句念叨。 埃米特环视了一圈房间,开始寻找起可以作为替代的物品。 很快,他注意到了放在桌上的钢笔。 那不是能够成为“刀”的物品,但好在它的笔尖是金属制的,也足够薄,能够作为不那么锋利的工具进行他想要进行的事情。 埃米特走到书桌前,将放置在那的钢笔拿了起来,握在了手里。 无法理解也没有关系,他很快就可以变得足够“正常”了。 霍维尔正在楼下厨房热着特意带回来的奶油浓汤,刚刚从锅里盛出来时便隐约听到了楼上翻箱倒柜的动静。 他当然知道埃米特的状态不太对劲。他所选定的学生眼下显然是陷入了某种癔症——接触那些书籍物品常常容易产生的后果。 那些行为举止上不确定的危险和精神上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很常见,但正是因为知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霍维尔才更加不敢太松懈。 他将食物放在柜台上,又关好楼下的门,防止埃米特待会可能突然冲撞开跑出去带来的其他后果。 确认楼下没什么问题,他这才到楼上去开了埃米特的房门。 然而他刚一打开门便愣在了原地。 房间内的身影测对着他坐在地毯上,艳红的血液如同是被钢笔描绘在格子地毯上的花纹,或点或蹭,沾得到处都是。始作俑者却对此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用钢笔作刀划下一条条痕迹。 那理应并不锋利的笔尖在他手里却好像成了一把小刀,肆无忌惮地破开皮肤屏障,将自己作为可以随意切割的纸张,而血液就是颜料。 在听到声音后,对方愣了下,回头看向他笑了起来:“霍维尔先生?啊,您来得刚好,您看我现在这样算明白了吗?” 霍维尔说不出话,他看着人手里还拿着沾满血的钢笔,意识到自己将埃米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见人不说话,埃米特又放下钢笔,从旁边拿起一块莫约半个巴掌大,还带着不少血肉组织的物品。他急切地捧着自己的一部分站起来,送到霍维尔身前展示:“您看,我现在也是破碎开的了,这样是不是足够健康了?” 霍维尔僵硬地退后了半步,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曾经他所侍奉的那位第一章教主也曾有过类似的异常狂热。 和普通的信徒们陷入的癫狂不同,能有资格迈入“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疯得往往更偏执,也看上去最正常——只要没有触及到某些点。 或许他的学生就是拥有资格的其中之一。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埃米特,心下却也知道这事不是单纯地和人能解释清楚的。只要埃米特没有从那种症状中清醒过来,那么越是去解释,想要尝试阻止对方,反而约会将对方推向更极端的方向。 但显然,这也不是他口头上询问清楚就能够解决的事情,现在只能暂时顺着人来。 霍维尔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的话。” 他眼神向下瞥去,注意到那部分原本应当是埃米特右小腿上的后继续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就算要工作也是明天的事。我给你热了晚饭,你稍微吃一点就先休息吧,其余的等明天起来再说。” 埃米特小声欢呼了一下,而后乖乖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继而说道:“但我现在还不是很困,我可以看您的藏书吗,霍维尔先生?刚才我在那边注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霍维尔没有立刻答话,他先去楼下拿了浓汤和烤面包回来,而后才说道:“你想看什么?我拿上来给你。” 埃米特不想暴露自己在寻找那些仪式的事,他接过浓汤,一边解决着口腹之欲的问题,一边认真组织着语言。 片刻后,他吞下面包说道:“旧一点的书,里面有很多词语我不太认识的那种。” “你想看其他地区和国家的?”霍维尔靠在门边问道。 埃米特想了想,摇头说道:“也不一定。” 不过提起其他地区,他倒是记起来先前看到过不少次的马阿特河。让默林发狂的那本第十二章有关的书里提到过这个,而先前霍维尔他们也提到过马阿特河,那时候霍维尔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又转而问道:“马阿特河是在哪里呢?说起来伯尼伯爵那边有不少和这个有关的书。” 霍维尔答道:“叙洛以南,从雅荷港口出发穿过俄赫群岛就到了安多哈尔,马阿特河就在安多哈尔那个国家里。” “离这里很远吗?”埃米特问道。 霍维尔说:“也不算远,坐蒸汽火车到港口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再坐两天到三天左右的船,就能到安多哈尔。” 埃米特正准备继续询问,尖锐的疼痛犹如渗透纸张的墨水,从他四肢上蔓延开来,袭击着他的知觉。 他呼吸停止了一瞬,而后像是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一样,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两条胳膊上像是纹上了许多规则的纹身,一条条细线散布在他的皮肤上,随着他呼吸与血管搏动就同步产生着更加强烈的疼痛。尽管此刻他的视野依旧是那黑白且令人不适的景象,但眼前自身仿佛也开始出现破溃口的样子还是让他有些窒息。 埃米特此时,有点希望自己能够失忆了。 第14章 第14章 他人发疯和自己发疯绝不是一种概念。 埃米特经历了这样一遭,对于先前贝西那惊恐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对方当时恐怕并不是因为看到默林发疯的景象而感到恐惧,更多的可能是为曾经有过的经历而感到后怕。 他急忙放下手,不太敢继续看下去。 只是他那戛然而止的对话和当场色变的脸色却让门口的霍维尔松了口气。 “这下算是正常了?”霍维尔故作轻松地问道。 埃米特盯着面前的浓汤,浮起的细屑像是纸片,在一滩东西上面游荡,这根本看不出食物的样子,也让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吃下去的。他头脑有些发胀,四肢上的疼痛也让他感觉意识恍惚。 “……我不太清楚,先生。”埃米特喃喃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要那么做。” 霍维尔耸了下肩,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绷带和药品迈步走进了房里。 他收走埃米特面前的餐具,又将药品放到了对方身前:“如果还要和那些东西接触,这种事情少不了。”他笑了声,声音里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说不定你也会成为教主,带着一群人去做点什么。”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埃米特却跟着转过身,扶着椅背看向门口的方向:“您以前也是第一章的信徒吧?您的教主那时候带着您有做过什么吗?” 霍维尔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说道:“很多……做过很多事,我因为好学,什么都能学习,所以当初我的教主有不少文稿是我翻译的。” “教主要看很多书?”埃米特继续问道。他记得游戏里确实有不少东西需要从书里汲取,但入梦也是必不可少的。眼下他无法“入梦”,这个半成品的“系统”也没给他那样简单清楚的选项,要真正踏上那样一条道路恐怕还需要他探索。 霍维尔答道:“当然,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存在就会留下痕迹。即便是司星者,他们也会有不少痕迹留存在我们现世。如果知道的更多,说不定就越能找到更进一步的方法。” 埃米特试探性地问道:“飞升…吗?” 这让霍维尔心情更加复杂了,和刚才不同,他此时有种莫名的预感——埃米特必然会成为教主,只是在现在他还不知道是哪一章。 或许是第一章?毕竟埃米特所接触的第一章教徒最多。 可霍维尔却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埃米特显然对第一章他们所追奉的那些并不关心,只是一种普通考究的态度在研究。 第一章不是吸引他的途径,对方所追求之物从现在来看更接近第三章科学学识有关,甚至是物欲更重的第八章都比第一章显得可能性更高。 虽然也有追求目标不同,却因为教主个人魅力而成为其他途径信徒的情况,但教主本身却并非如此。他们作为向标,往往对某章的渴求会更高。 霍维尔回头看了眼他,语调听不出情绪:“……是的。不过我没想到你已经连这都知道了。” 埃米特为这样熟悉的词语感到压力稍微小了些,但同时也因此而有些苦涩。 走密教的老路也不好走,说白了打工人在哪里都是打工。眼下他也不过是刚解决温饱问题,要供养一个密教不是简单的事情。 只是到现在他也没想过要不要不当这个教主了,他还和他人有约定。 埃米特安静了会,在霍维尔准备离开让他休息时才又开了口:“霍维尔先生,您……我想问的是,您作为第一章的信徒……您也会一些秘术吗?” 他记得在密教里有各种各样的性相,信徒所拥有的性相不一定和教主相同,但都能发挥他们不同的作用。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如此。 霍维尔似乎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站在原地纠结了一番后说道:“我不擅长打斗。” “第一章是擅长打斗的途径?”埃米特疑惑地问道。 霍维尔耸肩:“向来如此。在斗争中厮杀,在厮杀中获取胜利,而胜利则归于寂静。” 埃米特问:“胜利归于寂静?” “是的,我们的胜利建立在厮杀之上,所以是寂静的胜利。”霍维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停留,似乎也是不想继续提及这些,他转而说道,“不过如果按照我擅长的来划分,我应该更适合追随第三章途径。” 第三章埃米特倒是记得,这个途径不止有教主,甚至教主声名显赫,拥有的教派人数也不少。他们对外有一个正式且挑不出错的称呼——“学术合众”,以研究各种知识科学而闻名,几乎只纳入顶尖人才。 埃米特有些好奇地说道:“我没接触过这些,但是听您的意思是……您确实是会某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霍维尔笑了声,问道:“你想知道?” 埃米特诚恳地说道:“想。” 霍维尔陡然垮了脸:“没好之前想都别想。” 说完他便“哐”的一下带上门,震得埃米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霍维尔先生真的生气了,他想。但一低头他就看见自己胳膊和腿上划成菱形的皮肤块,忍不住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确实是……太过了一点。 但是如果走密教途径,这种事肯定不会少……不说别的,就曾经他打游戏时候的那几个飞升仪式的描述…看上去教主飞升的时候根本不会好啊! 埃米特再一次萌生了退缩之心,要不然救完就……算了吧。 尽管这时候心里这样想着,但他也清楚一旦踏足就绝对再难收场,只是稍微想想自己还可以急流勇退,姑且还是能慰藉一下他心脏。 霍维尔走了,他现在却暂时没什么睡意,加上身体上疼痛难耐,也没办法轻易入睡。 埃米特视线扫了一圈视野内的物品,最后还是优先看向了边缘的方块。 伯爵所给的那本书还剩不到一小时,待会就能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收获了。至于“谈话”那个方块…… 他一边心里嘀咕着《皮囊》那本书到底是吐了什么个东西给他,一面点开了方块查看里面的形容。 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他倒是能看到卡片的名称了,是他朝思暮想的“仪式”可又不是他想要的“仪式”。 名字倒是直白得很,就叫“剥皮秘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卡片上的画面稍微清晰了一些,只是远不到能看清的地步。除此以外,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的描述。 【一块,但还远远不够。】 够了…… 请务必够了! 埃米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第15章 第15章 埃米特急忙将卡片从里面取了出来,塞到最角落里,决定近期不再看这让他感到痛苦的卡片。 做完这些,他这才去摸了药品和绷带,准备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 这些伤口都不算深,但确实都划破了皮肤,且有液体渗出来。由于面积太大,要全部包好也非常困难。 他对着比画了一下,然后决定还是就包一下右小腿侧后那块巴掌大的伤口,其他地方就放任一下,等它们自己愈合。 那处的皮已经被掀了,现在看不清具体有多血腥,但依旧能感受到整块皮肤火辣辣的疼痛感。 埃米特小心地处理完伤口,包扎好之后,又看了眼放置在桌上的皮肤块。 这个东西……又该怎么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不能放任它就待在这。 他捏起一个角,将东西拿起来,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又看向了视野边缘的方块。 ……要不然也研究一下试试? 剥皮秘仪里的描述来看,这东西说不定会有用,而且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万一有用他又会有需要的时候,那不还得再撕一次。 只不过“研究”的方块还被占据着,他又不想这样继续捏在手上,想了想干脆尝试一下直接塞进了“谈话”的方块。 按理来说“谈话”是放入人物之后再放入物品才可以保存,不过这个半成品说不定能做点完成品做不了的事。 埃米特没多抱期待,但看着那块皮在“谈话”方块里变成一张卡片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自己要赚了的感觉。 要是什么都能放进来转成卡片,那他岂不是多一个随身背包?最多就是东西多了挡视线。 这是稳赚不赔的事,他又试探着将钢笔放进去,也成了卡片。 埃米特激动了起来,当场站起来准备塞台灯和椅子进去,想试试能放多大的进去。然而后面尝试的,不论是台灯还是椅子,又或者是地毯和床,没有一个能放进去的。 甚至他的钱也放不进去。 看来是个有条件的背包…… 他又有点泄气。不过有一点是一点,本来也是白捡的,挑三拣四没什么意义。 能转换成卡片的应该是符合了其中某些条件,如果搞清楚这个,回头说不定能派上更大用场。 这样想着,埃米特看了看两个被转化成物品的东西。 皮肤碎片的描述很简单:【一块皮肉,我的一部分。】 钢笔那个则显得委婉一些:【它教会了我一些东西,它也沾染上了我的气息,或许可以作为信物交给他人。】 ……这种东西就没必要作为信物交给他人了吧!埃米特又将卡片拿了下来,在从视野那片无形的桌上拿下时,钢笔又自动在他手里转化成了物品。 取出倒是也方便,就是不知道如果东西再大一些会怎么样。 就在他准备出去找东西把笔擦拭一下时,他注意到那些分散开来的碎屑开始回拢,物体的轮廓重现于他一直所习惯的那样,色彩从浅淡开始覆盖,直至回归原本。 先前被腐蚀的视野在一点点恢复正常。 埃米特停下了动作,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最后一点边缘被黑暗覆盖,他才有了一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觉。 那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破碎的世界他怎么也没办法习惯,只要身处在那种视野里,他就无法做到精神上的放松。 埃米特呼出一口气,缓缓看向“研究”那个方块里的内容。 【平衡、换取、裁定,它告诉了我关于某一位司星者的基本职能。 诚如书中所说,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获取有多少,那么在今后就将付出多少。 即便你不记得,司星者也将铭记这一切,并在恰如其分的时机里取走祂应所得。 在书的中间,记载了一项不为人知的仪式。】 除开这样一些描述以外,同时取出的还有一张利刃刺在桌面的卡片。 埃米特没有将书取出来,书放在里面刚好可以作为背包,随身携带。他转而看向同时出现的另一张卡片。 有先前的经历,他也有些不太确定要不要将这枚卡片直接放进谈话里尝试,如果又是类似剥皮秘仪的某种仪式,那他说不定再栽一次。 这可真是赌博。 他苦笑了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躺回了床上。 或许是因为那些卡片的影响,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虽然做不到行动自如,但也能感觉到不是需要试探才能行动。 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 埃米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 他今天浪费了一天,没有去抄书,在救助费舍尔的仪式上也没有任何进度。 但至少他今天还得到了一张仪式的卡片,到明天可能就什么也没有了。 塞任何图书进“研究”的方块都需要时间来进行解读,而他和费舍尔之间的约定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但肯定还是越快越好。 埃米特并不确定费舍尔能坚持多久。 他看着天花板,忽然心一横,干脆不想那些说不定的事情,直接将卡片塞进了“谈话”里。 总归得习惯这些! 他这样想着,死死盯着那个方块,看它要作些什么妖。 然而这次却不像之前那般直接进入了某个阶段,开始倒计时,而是直接卡在了最开始。 埃米特愣了下,将“谈话”框又点开看了下。 【逐羽仪式。 当一切被架上天秤,世间万物皆可度量,也皆可交换。 到那时,什么叫做公平? 我已知晓了祂的仁慈,但要开始进行“交换”,我还缺少“裁定之物”。】 也就是说……还少了某样东西。 埃米特盯着卡片上的画面看了一会,有些不太确定“裁定之物”是不是指的那个利刃。 如果说就是利刃的话……这是要他再切点什么下来吗…… 他有些不太想了。 不过卡片的描述倒是让他心里多了点想法:如果找到了裁定之物,那么这个逐羽仪式可以用来交换费舍尔完好的双腿吗? 如果可以,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或许他还是得找到一把刀,不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有些时候一些手段就是用来以防万一,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万一”,所以虽然很鲁莽,但现在留给埃米特冷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算要付出代价,现在也必须去尝试。 第16章 第16章 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埃米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生物钟准点把他从床上喊了起来。 现在是深秋,本来也应该穿长袖长裤,倒是方便了他掩饰自己身上那些突兀的伤痕。 恢复正常视野后,他再看身上那些一道道的伤就越发感到渗人。 匆匆穿好衣服,又和往常一样买了面包放到柜台上。埃米特还特意留了一张纸,给霍维尔解释自己去上班。 这次他没有自己走路过去,而是少见地选择了坐马车。 埃米特出发的时间很早,在到伯爵的庄园时另外两人还没有来。碰巧提前来清扫书房的仆人见到他时还有些意外。 那仆人名叫盖伊,是个不怎么说话的青年。庄园内的大小杂事他都一手包办,和几个抄写员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但交流也不少。 埃米特见他那副表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像我不该来一样?” 盖伊摇头:“也不是,只不过我昨日听塞西尔管家说有人来帮你请了假,伯爵大人似乎还打算今天去探望一下您。” 这话出来后反而换埃米特意外了:“伯爵大人打算探望我?” 就几次和伯尼伯爵的接触里,对方并不算一个好相与的人,但在和他鲜有的几次交集中,向来不近人情的伯爵却几度表露善意。 盖伊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虽然我只是偶然听到的,不过备马的事却是真的。” 埃米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没想到伯爵大人是这般好心肠的人,可我今天来了,如果是为了看望我,应该不会再出去吧?” 他拍了下盖伊的肩膀,又说:“总之我已经到庄园,也麻烦您碰到塞西尔管家的话就说一声。说不定是我们会错了意,只是恰好撞上伯尼大人要出去。” 盖伊应了声,打扫完书房就先离开了。 埃米特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直到坐到这,将书从“研究”方块里拿出来,他才松了口气,感觉大石头终于着了地。 尽管这书给他带来了一段不太美妙的体验,但是他还是挺感谢能有这样的机会。 不知道要是今天多抄一些,抄两倍的工作量,昨天的工资会不会补给自己啊。 一边思考着这些,埃米特一边用拆信刀划开后面的书页,顺着之前翻阅到的地方继续抄写下去。 因为已经知道了书本中的大致内容,抄写的时候他也就没像之前那样去钻研单词,速度也就比先前快上不少。 在默林和贝西来时,他就已经抄了四页了。 另外两人给他打了个招呼,也就坐下去工作,倒是没人寒暄两句昨天没来的事。 得先做完工作才是要紧事。 中间伯爵似乎路过了一下,在门外看了眼三人的工作状态,而后又上了楼。 之后三人边安静地在书房内抄写着,直到中午吃午饭时,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去了隔壁用餐,这会也稍闲下来。 贝西盯着埃米特问道:“我听说了,昨天送你来的那位老先生说你生病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埃米特笑了下说道:“今天感觉还好,主要是前两天就有些不舒服了,当时没在意。”安抚下显得有些担心的两人后,他又看默林,“我想问一个事。” “费舍尔的事情吗?”默林却似乎早有猜测。 先前那晚埃米特就在费舍尔家里,出来时默林的母亲也在,自然是知道他当时在场且参与其中。默林估计也是从他的母亲那里所得知的。 埃米特对此并不意外,他点头说道:“嗯,我算是当时的见证人,对费舍尔的事有些在意,只是昨天又生病……他现在状态还好吗?他父亲呢?” 默林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海斯先生没有撑到昨天的日出,他已经去世了。我听说他们家最近也正在筹备葬礼的事……” 默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着埃米特。 他这副为难的模样让埃米特有种不太好的猜想,埃米特来不及为海斯的死而感到难受,就忍不住联想到另一件事:“葬礼……是的,人去世是应该举办葬礼,但是…费舍尔是什么态度呢?” 默林又长叹了声:“他拒绝了葬礼,我听我去劝说的母亲说,他说‘要不然和我的一起举办,要不然就推迟。’他好像在等着什么……可已经死去的人身上难道还能展现什么奇迹吗?” 贝西插话说道:“这可说不准,万一就有一些路过的,拥有某些能力的大人们愿意呢?” 默林扁嘴说:“这话拿去骗别人还成,你可骗不了我,贝西。拥有那种能力的大人们可不会高看我们一眼,穷酸又没钱……不然为什么我们要……” 他话说到这停了下,贝西则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可不赞同你的话,默林你是个胆小鬼,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喜欢第一章的途径。” 默林闻言有些恼羞成怒:“有什么不一样?明明贝西你愿意当抄写员也是为了你那个哥哥,要不是第十一章没人愿意帮……” “够了!”贝西一撂勺子,站了起来。她胸口激烈起伏着,却只是对着默林怒目而视了片刻,又显得冷静了许多。 她转身直接回了书房:“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吃吧。” 埃米特旁观了两人之间的争执,有些不好说话。到贝西离开后,他才咬着勺子看向默林:“这是怎么了?” 默林脸色也不太好,他本来就内向腼腆,贝西一凶他,他就开始自责起来:“是我不好,提了贝西不想提的事。” “哦……”埃米特见状也没在问,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转移话题说道,“你刚才说第十一章没人愿意帮是指……?” 默林稍微打精神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第十一章说是以仁慈、普济为噱头在大众面前存在,但事实上到现在我们也不太清楚他里面剩下的一些描述是什么。但外在能证实的是,他们绝对不想他们说的那样。” “救治伤病有是有,几乎都是普通的手段,鲜少有的几位能做到断肢复原、重病痊愈的大人几乎都是代行者,可代行者又哪里能那么好碰到,至于教主……第十一章的教主不知道在做什么。” 提及这个,默林的怨气似乎也不小。 埃米特心里求助的心也基本彻底熄灭了下去。从找人难度到对方的意愿,再到他现在的身份,这些都拉扯着他,让他没办法通过这种方式去挽救费舍尔。 在默林跟他说的那些里他也能才对,费舍尔是已经做了豁出去的打算。 要不然得救,要不然就同他那个父亲一起去安葬。 得再快一点。 他和费舍尔之间还有约定,无论如何,他不想松开对方的手,放任他堕入死亡的深渊。 下午时,埃米特除了抄书以外,还随意挑了一本书,准备塞进“研究”里搏一把。 他假装将拆信刀掉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时便将旁边书架上准备好的书塞了进去。只是太过匆忙,导致不止是书,手里的拆信刀也跟着摁进了挨得很近的谈话框里。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把拆信刀竟然也是可以转化成卡片的物品。 只是这会他不好把东西私吞,但考虑到伯爵说拆信刀是送给他的报酬,他也可以在工作结束之后再带回去好好研究。 埃米特又迅速将东西取了出来,继续去抄写书籍。 随便塞进去的书看着倒是挺旧,好像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放进“研究”方块里就原形毕露了。 这甚至只是显示了一天的倒计时,除此以外,视野的颜色略微减淡了一点点而已。 不对他的正常行动产生任何干扰。 这样一对比,倒是显得他正在抄写的这本书籍十分特殊起来。 到这天工作结束,埃米特超量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份额,甚至差点补完了昨天空缺的。准备走之前,他特意将拆信刀一并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 在塞西尔检查完他们今天的工作情况后,慷慨地将昨天份额的工资也给了埃米特。 他神情看着也有些慈爱:“喜欢做事是好,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健康。” “出了一点意外。”埃米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接过工资后折起来塞进了衣服内的口袋,“昨天是霍维尔先生来帮我请的假吗?” 塞西尔点头:“是的,我没想到他会特意跑一趟,少见地重视一份工作,这对他来说真是难得。” “霍维尔先生…以前不重视吗?”埃米特问。 “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好早以前就是,那时候除了教主也没谁能叫得动他。”塞西尔有些怀念地说着,停顿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总归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埃米特沉吟了一会,在塞西尔送他们到马车附近,准备上马车时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能知道前一为第一章的教主是…因为什么离开的吗?” 第17章 第17章 塞西尔沉默了良久,已经上车的另外两人也没做声,但注视着塞西尔的眼神却展露出了他们两人也好奇这件事。 塞西尔似乎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说道:“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某一天有人通知我,教主他在睡梦中离世了。可我们强忍着悲痛,去收拾现场与后事时才知道,他确实在睡梦中离世,然而他离开的并不安稳。” “不安稳的意思是?”埃米特问道。 “明明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像是放置了许久,从床铺到地上,甚至是天花板上,都有尸体遗留的液体痕迹。而除此以外……许许多多的浅杏色蛆虫正遍布他的身躯…以及那些液体上,就好像在吮吸着什么。”塞西尔对那幅场景永远无法忘却,或许是在那之后他无数次回想着那画面,又或许是因为他对教主的死耿耿于怀,以至于再度提及时,他已然没有了当初初见时的震惊和恶心感。 他虽然没有,可另外三个“听众”的神色显然有些不好起来。 塞西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接着说道:“清扫现场是一件麻烦事…当时霍维尔的神情我还记得,他像是想要把蛆虫都锉骨扬灰一般,可我们又都没办法在那样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做到只伤害蛆虫又不伤害到遗体……最后还是委托的他人来帮忙。” “但是怎么可能……”贝西忍不住说道,“那…那绝对是有谁害了他吧?然后把虫子弄过来。”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的隐秘之事,在埃米特询问之前,塞西尔一直都尽力回避了这件事,以至于他们新人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回避了前任教主的死因。 埃米特只是通过对方描述的那些话语就已经感觉到了极度的不适,他忍不住联想到自己昨天发疯的时候做的那些事,倒是完全不怀疑真实。 塞西尔答道:“我们也不清楚,涉及到更高层的事情更为隐秘,那是在天之上所产生的,进而影响天之下的我们。我们也猜测过,或许教主是在与他人的竞争中落败了。” 埃米特闻言却感觉有一点奇怪,他问道:“这个竞争,一般而言是同一章之间产生的吧?”就类似游戏里使徒飞升中所产生的敌人,除开某一位以外,一般也是同一途径的人,因为每一个位置的人数都有限,所有存在都有竞争关系。 除非这个世界没有这种限制。 而且,他记得第一章的权柄里并没有与蛆虫腐烂有关的形容,也没有睡梦一类。如果是因为信仰的教派原因,那怎么会是这种离奇的死亡方式? 这却似乎问到了塞西尔的盲区。他思考了片刻说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关于这一点,你可以询问一下霍维尔,这些年以来,他一直在调查当初的那件事。” 埃米特了然,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同塞西尔道了别:“叨扰您好一会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上了马车后,三人都心里各自想着事。马车轱辘声中,三人又再度返回各自的家中。 因为这次视野影响很小,埃米特便没有将自己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研究”那个方块上。他急着去看看拆信刀有没有什么问题,同时等着再“换号”去看一眼费舍尔,一回书店便急急忙忙往二楼冲。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被坐在柜台后的霍维尔叫住了。 “哟,今天这是恢复好了,走得这么着急?” 埃米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脚步顿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回到柜台前:“我觉得我大概是恢复了。” “你都急着去庄园了,能不是恢复了吗?”霍维尔吊着烟斗,阴阳怪气了一句,又用下巴指了指柜台前的书堆,“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像是家长训话,埃米特又因为昨天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加上这是霍维尔要求,他只好耐下性子先坐下。 他嘀咕着说道:“我不是给您留了纸条吗?” “你那可不是‘询问’你能不能去,而是‘告知’我你去了。”霍维尔哼了声,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又伸手摸了下他额头,“今天总没头晕?” “没有。”埃米特老实地回答道,对方这样关心他,他也有些不太想什么都瞒着对方,“但是我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 但他说的这话也讨巧,可以说只是因为看书和生病才犯了癔症,也可以说就是使用了仪式,全凭人怎么去想。 他说完之后,霍维尔却止住了话头,开始不停地抽烟。 直到烟斗里的烟草差不多燃尽了,他这才隔着烟雾问道:“你是不是已经选择了某一章作为你的信奉?” 这事埃米特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这状态算不算是在“信奉”。 与其说是“信奉”倒不如说是他找到了一条可以“利用”的途径。 好处是第十二章不为人知,且知情者都避之如讳,就算追奉于此,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坏处是一旦被人所得知,很有可能就会被围攻。 自诩为“穿越者”的埃米特也不太愿意去搞什么“信仰”一类的东西,顶多对他来说算是一个方便他去获取更大能力的存在而已。 事实上选择第一章还是选择第十二章于他而言没有很大区别,只是他先一步迈入了第十二章。 游戏中在建教之前还有更改自己追奉的可能,这边世界就不太好说了。 现在也根本就没机会去找其他途径的空余时间。 见埃米特半天不答话,霍维尔显得更加心烦意乱起来。他焦躁地将烟斗中生育的烟灰叩在桌上,又伸手去拿了他烟草袋,潦草地往里面塞了一撮烟草,但半天没点着。 埃米特见状,伸手抢了他的烟斗说道:“您这么在意这种事情干嘛?您是想让我跟您一块信奉第一章?” 霍维尔下意识伸手够了一下,听完话却反而收回了手,搁在他们中间。他讥讽般地反问到:“我为什么要你去信第一章?你看了这么多我给的书也没见你突然醒悟了什么。” 埃米特耸了下肩,将他烟斗里的烟草倒回烟草袋:“我是觉得您是想让我了解,但对我的选择没打算干预什么。” 霍维尔却反驳道:“我偏要干预你。” “好好好,您干预您干预。”埃米特有些好笑地说道,霍维尔虽然看着年龄挺大,但却越老越小,脾气有时候跟个死倔的孩子一样,埃米特倒是没在意对方的用语及言辞。 他眼睛含着笑,把烟斗和烟草袋都放到旁边的书堆上,手撑住下巴看霍维尔:“那您说说,您想干预什么,我认真受教一下。” 霍维尔对他这副做派差点吹胡子瞪眼,他白了一眼埃米特,却是说道:“我要你别走第一章。”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在那一刻显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压迫感,就好像要强行将这句话、这个概念,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深深写进埃米特的脑海中,成为他潜意识里的一部分。 “第一章途径已经封笔,现在再没可能飞升一人。” 第18章 第18章 埃米特闻言愣住了,他看着霍维尔,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位前第一章教主忠实的信徒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霍维尔似乎也对他这副态度早有预料,他一把抢回自己的烟斗和烟草袋,又开始重复着塞烟草的动作。 埃米特回过神来,皱眉问道:“或许我不会,但是为什么?您不是……” “我知道我才会说这样的话,不管是塞西尔还是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霍维尔点着烟,抽了一口后才看向埃米特,“趁你对这一途径还没有这么浓厚的兴趣,也还没和我们一样被限制住。” 埃米特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在我回来之前刚和塞西尔管家聊了几句,他同我说了前任教主睡梦中离世的那件离奇事,并且同我说您一直在追查真相。” 他顿了下接着说:“我是有些想向您询问您现在追查得如何,但这疑惑似乎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对您调查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尊重。所以我还是向您提出这样的问题,至于是否要作答,还看您的选择。” 霍维尔停下抽烟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埃米特:“你说的话听上去倒是有礼貌,但深究下去本质还是个没礼貌的!” 埃米特笑了下,他耸肩说道:“毕竟我也只是贫民窟里出来的嘛,能努力到现在这样已经不错啦,还请您多谅解一下。” 霍维尔作势要用烟斗去敲他头,埃米特躲了下又作势要去抢烟斗,看得霍维尔当场就收了手,将烟斗放下了柜台,以免被埃米特又拿了去。 “我看你可不像你说的那样。”霍维尔点评了一句,而后沉默良久才说道,“我本来也不打算说,就算是塞西尔,甚至是那个伯尼男爵……” “现在是伯爵,霍维尔先生。”埃米特提醒了一句。 霍维尔瞪了他一眼,改口说道:“是伯爵也不行,我就没想过说出来。” “我查了很多,也在各种地下教团手里打听到了不少事,甚至有几次拜托过官方的势力,最终所得到的线索却只有零星碎片,还原我所说的这部分,还是在我查阅了相当多的书籍记录之后才确定下来。”他背过身去又抽了口烟,接着说道,“教主确实是死于他人的攻击,让他死亡的至少是代行者以上的人,对方通过梦境干预他……而唯二的关键词也只有‘梦境’与‘蠕虫’。再往深了挖掘,我根本找不到这两者与哪一章有关。” 这说法听上去倒是有些接近埃米特先前所玩的游戏里的一部分概念,他想了想又问道:“只是这些您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给他们呢?您在担心什么吗?” 霍维尔闻言神情有些复杂:“我和你现在的谈话都有可能会被袭击教主的代行者所知晓,说了不是招致灾祸?” “可是您告诉我了。”埃米特说道。 “你不是第一章的信徒。”霍维尔答道,“这其中所牵扯的要更深,也更复杂,关于第一章为什么封笔,我想你还是自己去翻阅吧。” 他说完用烟斗指了指书店里面堆积的那部分书籍,昨天埃米特还在那翻到过不少东西。 “有关第一章的记载恐怕这世上没人收集的有我多,过往与世界要如何还原,就看你自己的解读了。” 这倒是如了埃米特的意,霍维尔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将书店大部分图书的翻阅权也交给了他,今后如果有需要,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书。 伯爵庄园那边的打工迟早有做完的时候,可霍维尔书店的存货够他“研究”好久。 埃米特也没掩饰自己喜形于色,他说道:“您真是好人,霍维尔先生!” 霍维尔冷笑一声:“哦,你谢早了,忘了给你说,那里面的书籍全部是各种外文撰写的,你开始学其他语言吧。” 埃米特沉默了。 曾经玩游戏对着一堆还没学的拉丁语梵语之类书籍苦手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您说的是……那我还是先去学习了。”他叹了口气说,“总感觉研究完这些,我靠自己的学识也够混碗饭吃了。” 霍维尔哼了声,没有说话。 埃米特同他道了声晚安,先一步上楼去翻自己的拆信刀。 一进房,他就将挎包扔在椅子上,拿着拆信刀坐到了床上。地毯被霍维尔拿走了,估计也是看不得那上面一块块的血迹,搞得和杀人现场没什么两样。 气温有些低,埃米特脱了鞋将脚先塞进被子暖和一下,接着将拆信刀直接塞进了“谈话”里。 本就显得十分精致昂贵的拆信刀在卡片中显得更加珍贵了,明明是银质,在卡片中却呈现出一种奇特金属的质感。在光下也无法反光,像是吞噬了一切光线,却又不知为何能被人所看见。 埃米特看了看卡片的形容。 【翻书杖可以拆开被折叠的真相,将一切公之于众。 这是一把拆信刀,也是一柄翻书杖,文者之刃。】 没有写是否可以作为“裁定之物”,但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应该由描写就能见证。 埃米特想了想,再度将逐羽仪式的卡片放进了“谈话”之中。 这一次,他尝试了放入拆信刀的卡片。 他紧紧盯着后面的空缺,在拆信刀放进去的那一刻,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空洞。 【我拥有了裁定的手段,利刃足够剖开一切真相,给予我最公正的答案。 我可以向公平索取我想要的任何,付出我应当付出的代价。】 成了? 埃米特还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虽然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但确认真的可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狂喜。 埃米特急忙将卡片都取下,准备放置上漆黑的卡片时却忽然想起来,一旦放入这张卡片,他的倒计时就要开始了。 在卡片的影响下,他确实可以以另一种状态前去探望费舍尔,但却无法同步进行另一个仪式…… 不,这也是他的猜测。 埃米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试一试,毕竟漆黑的那张卡片所带来的空洞也没说过不能放置仪式不是吗? 只是犹豫了片刻,埃米特还是切了个号。 以仿若灵魂的姿态,他将逐羽仪式成功放进了空洞之中,后面跟套娃一样再度出现了另一重空洞。 这设置还真是……层出不穷。 埃米特心里吐槽着,却也没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功夫。 他带好自己这段时间赚的所有钱,几乎是以一种携带全部身家的姿态迅速出了门,赶路来到了费舍尔家。 在门口时埃米特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到他家中。 和之前相同的是费舍尔的母亲并不在家,只有费舍尔呆滞地坐在床上。 和之前不同的,则是这一次他身旁有了“另一个人”。 他那先前不着家的父亲海斯安静地躺在他身侧,活人和死人挤在同一个床铺上。 尽管现在天气并不热,但海斯的身体还是已经经历了尸体该经历的事情,混杂着组织液腐臭以及一些粪便的气味久久萦绕在房间内部,连带着就好像费舍尔那断了的腿也跟着一起死去了一样。 埃米特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伸手推开了窗。 带着凉意的风吹拂进屋内,好像将沉闷有混杂着腐败的气息吹了出去。 寒风裹着费舍尔鬓角的发丝遮挡住他盯着床铺发呆的视野,他迟缓地感受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那里本该空无一人,可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位身披暗纱的青年站在那。 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垂下的纱绸覆盖了对方的视野,但他却知道对方是在注视着自己。 那堪称完美的下颌附近绕出一点蛇尾巴一般的装饰,而对方的唇形似乎抿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却在嘴角下压。没办法看见全貌,然而这仿若得以窥伺的一角却足以证明这人无论在何处都将备受瞩目。 费舍尔不认识他,却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也是被所有人抨击他是在胡言乱语的诱因。 他也盯着对方,好像喃喃一般说道:“…您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埃米特下意识想冲上去握住对方的手,告诉他自己是来救他的。可是他现在不是“埃米特”,他是第十二章的教主,必须得摆出教主的作态,好让他人无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因而他只是微微颔首,来到了费舍尔身前。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 费舍尔闻言,眼神迟缓地从他转向自己身侧的海斯遗体:“和您达成交易的人已经去世了。” “但是承诺依旧作数。”埃米特答道。 费舍尔垂下了头,良久,他才缓缓说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低垂的脖颈在这样如垂暮的姿态下,也依旧显得美丽动人,仿佛世界创造这样的存在就是为了击毁他,让他在碎裂之中得以呈现完美。 埃米特却更加为之感到痛心,他本打算在开头就说明白自己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的信徒,却又在看到这样的情形时说不出口了。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颜狗的一面。 他内心吐槽了一句,退后了半步,将拆信刀放进了空洞:“有。” 他说:“注视着我。” 按照他曾经在玩游戏里经常出现的形容,他补充道:“我将为你展示,隐匿于黑夜之中的真理。” 虽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但他却信心满满。 不过是一个交换仪式,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先前的剥皮秘仪那般凶险。 只是埃米特也忽略了这个仪式在取得过程上就证实了它非同寻常的一面。 在他决定好要交换“费舍尔的双腿完好如初”这一选项时,他却不自觉地取出了那把拆信刀。 蛇纹攀附于刀柄之上,并不锋利的刀刃却在寒冷的风中如同可以劈开一切的利刃。 等待注视奇迹的费舍尔注视着这位身披黑纱的密教教主抬起了他握着利刃的右手,摊开他空无一物的左手。 而后血色溅入费舍尔的眼底。 以拆信刀为支点,一架通体银白的天秤缓缓浮现于对方掌心。 第19章 第19章 在目睹奇迹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对自己所将要见证的事物抱有能形容其千分之一的预期想象。 直到那样的画面呈现于自身眼前,一切渴望之物才逐渐拥有了形体。 费舍尔瞪大了眼眶,瞳孔微缩,连呼吸也跟着停滞了。 此刻,他只能意识到唯一一件事——他正目睹着不可思议之事的降临。 而做出这一切的埃米特,却显然感受到了有些东西正在失去他的控制。 他站在这里,可似乎身体的一部分已然从他身体之中脱出。 不,他真的有控制过什么吗? 拆信刀刺穿了他的手掌,卡在骨头之间,就仿佛他的手就是以支撑这项“交换”的托盘。 而在他许下想要得到的事物时,整个天秤猛然向左侧歪斜,倾倒至最低端。 若是往常,他必然感受得到非同一般的痛楚,可不知是他在使用灵魂的状态又或者是这项仪式就是为他免去了痛苦。 从手背探出的刀刃并没有为他带来疼痛的感觉。 但异物感依旧存在。 埃米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看向他视野边缘的“谈话”方块。 在那如同套娃一样的空洞里,新增的空洞正隐约扩大又回缩着,这样的情形和他手中倾斜的天秤似乎共同暗示着他付出自己应当付出的代价。 代价……吗? 埃米特倒是没想到这个空洞就是直接放代价的。但交换必然是需要代价,在经历过上一次剥皮秘仪的事后,他也做好了准备。 他先是尝试投入金钱,却发现这种无法被变成卡片的东西直接被拒绝了。 接着,他开始搜罗自己剩下的卡片。 他所拥有的卡片并不多,除了那几项仪式以外,笼统的只有两个物品。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在面对要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埃米特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心慌。 诚如那次研究所说:【我逐渐理解过来,这不是在指“褪皮”,而是在阐述着我们皮囊的价值。】 他孑然一身,如果物质的财富也无法被承认,那么他余下的,最富有价值的物品便是他自身。 要再一次动用那让他陷入异样的仪式吗? 埃米特盯着卡片注视了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将角落里的“剥皮秘仪”拿了出来。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里,即便费舍尔不认识他眼下的模样,他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当一个逃兵,慌忙地逃跑离开。 就做一次英雄吧。 即便只是为了一个人。 但愿就像逐羽仪式一样,为他们两人免去痛苦。 空洞l吞下了又一项仪式卡片,埃米特从他的手掌中取回了他的“文者之刃”,开启逐羽仪式的前奏。 天秤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呈现出一种虚影,堪堪浮在他左手刚才的位置。 而从他唤起天秤那一刻陷入短暂呆滞的费舍尔却是缓慢地清醒了过来。 费舍尔不明白这位第十二章的密教教主是要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做的事情似乎受到了阻碍,以至于他不得不先开始做另一件事。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费舍尔也不再分心,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这对方的动作。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却忽然从漆黑的衣袍之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用刺透手掌的拆信刀做笔,于皮肤之上缓缓开始了“作画”。 金属破开了皮肤,人们随身所穿着的“衣服”,揭露于“衣服”之下的“真实”。 血液迅速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不同的色彩带着它特有的纹理逐渐将原本的肤色所取代。 第一块皮肤被揭下时,费舍尔没有理解这番行为。 第二块皮肤被剥离时,费舍尔皱紧了眉。 第三块皮肤被掀下时,费舍尔放在床上的手开始因为目睹这般非常人所能理解的场景而开始颤抖,他吞了口口水,遏制住心生的恐惧,忍不住开口阻止:“……您在做什么?” 正在从自己身上一块块撕下皮肤的人却十分淡然地开了口:“在为你举行仪式。” 费舍尔张开的嘴唇颤了颤,他声音不自觉地发抖:“不,我不需要您为我这样做……您疯了吗?!你这样下去会死!” 他挣扎着从床上想要下来,可残废的双腿却拖了他的后腿,这累赘的身躯不再如同往日那般轻盈,而重归舞台的愿景似乎就在对方那一下又一下的挥刀时满溢的鲜血中向他招手。 那是多么美好的过去,又在多么近的距离等待着他。 可当那暗红的血液滴落在地时,他的梦就醒了过来。 费舍尔咬紧了下唇,一只手抓着腿向前挪,另一只手则努力地攀爬向着埃米特伸出手。 “请您停下来!” 可他的恳求并没有带来任何“宽恕”,这位所谓的“花重金请来的”教主在用他自身填补着费舍尔人生的空洞。 这根本就不值得。 皮肤被剥离下来的面积越来越多,随之淌下的血液也越来越盛,连带着对方的衣袍也几乎完全被濡湿。 这明明是极端令人感到不适的情形,可费舍尔丝毫不敢挪开视线。 他摔下床铺,匍匐在地上向前挪去。 又一块足有一个圆盆大小的皮肤从漆黑的衣袍中被拎了出来,落在天秤上成为一部分,倾斜的天秤也犹如被放下了重物稍稍复平。 然后,又一块。 与仿佛要被逼疯的费舍尔想象的不同,埃米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笼罩着自己,他充满苛杂的“遗躯”就这样被撕扯下来。 仅仅是以这样的方式就能挽留下一个人。 这可真是划算的交易。 他甚至有些沉醉于其中了。 将刀换到左手,用刀刃轻轻挑开皮肤的一角,接着借住刀刃,小心地划下一整道…… 忽然,他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了。血肉直接贴上另一个人掌心的皮肤,奇怪的是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在用尽全力而颤抖,却只有触感,痛觉依旧被麻痹。 甚至以这样的方式,他能直白地感受到对方的恐慌。 埃米特抬起了头,透过黑纱,映入他眼帘的,是费舍尔泪流满面的脸。 他所预定的小信徒哭得狼狈极了,明明眼下已经能站起来了,却看不到一丁点的欢乐的神情。 是腿还在痛吗?是在为父亲的离去而痛苦?还是依旧心有不甘? 埃米特没有强行继续动作,而是跟随着停止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费舍尔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无意识地逼近压倒着,将他圈进了门后的角落里,不肯在让他手中的刀再前进一分。 他泣不成声地说道:“……已经够了…请您停下来吧,我无法……无法让另一个人为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即便是金钱,金钱也不应当买下这样的交换。” 埃米特看着他,明明对方站起来比自己要高小半个头,这样握着他手腕时的压迫感极强,可他就像在看自己曾经的弟弟妹妹们一样。 这还是个小家伙,他心里想着。 他用还未被剥下皮肤的右手轻轻为对方拭去眼泪,不经意地在对方脸上留下他的血痕。 “有什么不好呢?”他问道,“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能站起来了吗?” 费舍尔愣了下,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靠自己的双腿站立了起来。这件事他太过熟悉,曾经做过无数次,也因此在刚才的慌张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看着仿佛被他圈进怀里的人,完好的下半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疼痛的意味,对方甚至还在微笑。 但他还是说着:“您……请您停下来吧。”声音却小了很多。 他是受了恩惠的人,实在是无法对眼前人说出怎样冷漠绝情的话,去否定对方的付出。 埃米特将左手从他手中抽回,这次费舍尔却只是虚虚用力,并没有真的阻拦下他。 “仪式没有中止的说法。”他低声说道。 “看着我,费舍尔。” 看着他怎样带来不可思议之事,就这样信服于他吧。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血液带来的铁锈味变得愈发浓厚起来。 即便是从费舍尔断腿以来,他常常会闻到的那种令人难受的血腥味也没有让他感受到这般痛苦过。 痛苦源于希望,当他毫无希望时,他的心已经麻木,可当他被眼前人赋予了希望,痛苦也就跟着到来了。 他看着埃米特的动作,看着对方再次挥下手中的刀。 皮与肉分离的轻微声响穿过耳膜搅动着他的脑浆,湿热的血味钻进他的鼻翼遏制着他的呼吸,可他的眼睛却目眦欲裂,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切变化收之与眼底。 ——因为对方说,看着他。 信徒费舍尔不敢闭眼。 埃米特的动作不算快,却十分流畅地为“剥皮秘仪”完成了收官,只是碍于头纱,他脸部的皮肤并没有动。加上他“埃米特”最开始割的那一块,倾斜的天秤已然被他扶正。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响,天秤的虚影缓缓散去,而卡片也从空洞之中逐一脱下,重归它们原本的位置。 埃米特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费舍尔,对方像是雕像一样僵直地站在那。 说起来是有听默林和海斯提及过,费舍尔是一位舞者学徒,可是从两人见面开始对方就一直坐着,他倒是对费舍尔的体型没有太注意过。 但事实上,本来就是跳舞的人,再怎么样也说不上瘦弱,能看出来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而且身高作为同龄人里也是比较高挑的。 不知道能不能回舞蹈团啊,要是能够继续跟导师学是最好的,不过总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好解释腿伤痊愈的事。 嗯……要不然还是再找个借口……对方已经没有了父亲,在经济方面也要再考虑怎么资助…… 埃米特思绪纷飞,伸手拍了拍费舍尔的头顶说道:“现在已经结束了,好好活动一下找回用双腿走路的感觉吧。” 僵在原地的费舍尔重新获得了行动的权限,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握住了埃米特的手。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埃米特却是愣了下才解释道:“我是为了完成和你父亲的约定……” 费舍尔摇头:“不,仅仅是父亲付出的代价……哪怕是他所取走的所有存款,也不足以让您支付这样的代价来帮我。” 更何况他其实并没有给自己什么。埃米特心里也叹了口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到最后会走到这样一步,为了一个只见过三面,说上一次话的人做出这种事情。 尽管没有疼痛,可他却无法确定返回自己身体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 代价大吗? 好像很大,但到底值不值得似乎又无法这样草率的判断。 只是……埃米特想,他还是无法忘记和海斯那短暂的谈话,那个夜晚对方望向他眼底时说的那句“救救他们吧”,以及……费舍尔那孤寂了无生志的双眼。 想要得到一位信徒是起因,但这绝对不是现在他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了。 这是一个好孩子,费舍尔知恩图报,不一定对上了真相,却依旧想要为他付出的代价报答他。 埃米特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看着对方,重归了自己最初的目标:“如果你执意……我需要一位‘守门人’。” “我需要一位信徒,信仰我,追随我,作为我的‘守门人’,来帮我阻挡他人的窥伺。” “如果这是我应该付出的话。”费舍尔低声喃喃道。 “我已经是您的信徒了。” “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 第20章 第20章 举行仪式的消耗远比埃米特想象的大,他到后半夜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简单交代了费舍尔几句后,便迅速回了霍维尔书店。 好在哪怕是甚至都好像有点不太清楚,他却依旧记得收拾好,不让血迹留下。 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埃米特也没多想,直接睡在了自己身体身侧。 倒计时一结束,他就会自动回到自己身体。 希望能睡个好觉…… 埃米特心里这样想着,却在沉睡过去没多久,猛然从睡梦中被疼醒了。 就像是被拴在车后拖了几公里一样,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痛的地方,每一块皮肤都叫嚣着,痛到了极致让他连惨叫都无法叫出声。 好痛……好难受…… 甚至有那么一刻,埃米特产生了一种找一把刀出来砍下自己头颅以免除这份痛苦的冲动。 他躺在床上,完全动弹不得。 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了空间的概念,他似乎只剩下了这具身躯在听不到回响的空间之中静静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埃米特终于稍稍缓过来。但他也只是获得了些许挪动与思考的能力,其他的任何事都无法进行。 今天好像旷工了……也不知道霍维尔先生有没有发现。 但愿他能晚点发现这件事,不然总感觉他还得为自己的事情生气,更何况这次他不是很好找借口了。 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面,埃米特特意用侧卧的方式来减少自己接触床的面积,以此缓解疼痛的范围。 他尝试着睁开眼,想要看一下天色以确定时间。可当他勉强自己掀起眼皮时,却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除开隐约的光亮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埃米特沉默了,他摆烂地闭上了眼,心想还是算了吧。 逐羽仪式的代价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当然他眼下的遭遇很可能不是由逐羽仪式所带来的,更多的可能还是和剥皮秘仪有关。 通体漆黑,至今他不知道到底是叫什么的那张卡片则是短暂地为他隔绝掉了痛苦。 不管怎么说,黑色的换号卡还是一张很好用的卡,无论他那种姿态在经历什么都不会在当时产生影响。 不过既然回到现在身体他依旧有这样强烈的疼痛感,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剥了自己的皮?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都没办法想自己回头该怎么处理。 埃米特急忙挪动手指,互相搓了一下,试试看有没有那种肉碰肉的感觉。 先一步感受到的依旧是痛觉,但在他停止住动作,等待疼痛短暂地过去后,他却察觉到手指间的触感有些特殊。 不是血肉的触感,却也不是平常皮肤所能带来的感受。 它混杂着一种柔软却易碎的质感,在他手指间碎裂开来。 这是什么东西…… 正当埃米特准备仔细再确认一番时,他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喧哗声。 霍维尔沉重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踏着楼梯而来,又“哐哐哐”地踩着木质地板朝他房间方向过来。 埃米特心里一慌,他根本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更何况眼睛上出问题霍维尔肯定会发现! 现在不能见他! 他咬紧牙伸手掀起被子,将自己脑袋埋了进去,而后在床上缩成一团。 房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霍维尔嗓门极大地喊了一声:“埃米特!” 缩在床上的埃米特没忍住抖了抖。 霍维尔确实生气了,他大跨步地来到床前,伸手就准备把被子扯下来。 但还没够到被子,就有人抬手拍在他肩膀上阻止了他。 “他身体不舒服,别扯了。” 提心吊胆的埃米特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脑袋放空了一瞬,他认识这个声音,虽然总共就没见过几次,但他知道这是伯尼伯爵。 先前他只听到了一个人上来的脚步声,而现在在他房间里却有两个。当然,出声的是伯爵这点倒将这种不和谐减少了许多。先前他夜访庄园时,伯爵也是这样,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 霍维尔喘着粗气,愤愤说道:“埃米特是我的学徒,教训不听话的学徒是我们自己的事,可劳不着您屈尊纡贵来指导。” “我没说要惩罚他。”伯爵淡淡地说道,“倒是你,现在,出去。” ……一如既往的让人感觉不好相处。 缩在被子里的埃米特抽空想着,也不知道同样脾气暴躁的霍维尔先生会怎么说这个伯爵,毕竟伯爵也看着年轻,按照塞西尔和霍维尔他们是同一批教徒来看,恐怕伯爵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第一章教徒,就和贝西他们的情况差不多。 但让埃米特没想到的是,一直硬气得很的霍维尔不知怎么就服了软,一句话也没说地出了他的房间。 他刚一出去走廊尽头就传来了另一个人上楼的脚步声。 “他现在状态好吗?”这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塞西尔管家。 霍维尔没好气地回他:“我怎么知道?你带的那个伯爵……” 门被人关上,后面的话埃米特没有听清。 不过只剩下两个人的情形也让埃米特忽然开始有些紧张了。 霍维尔那关确实是被处理了,可他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这位不好相处的伯爵先生。 埃米特没先说话,他只假装自己是睡着了。 床铺稍稍向外倾斜了一点,好像有人坐在了床侧,埃米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行动。 寂静的氛围在空间里游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伯爵才缓缓开口说道:“你前天也生病了。” 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一种……更加微妙的语气。 埃米特有些发憷,摸不清楚对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要扣他钱! 又等待了片刻,伯爵接着说道:“上次说来看望你,你第二天就又到庄园了,所以这次你没来,我就让塞西尔带我过来。”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他说道,“另外,这次过来我也是想问你的意愿。” “我准备带这边的人去我的封地,在靠北边的地方,天气会比这边寒冷一些……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埃米特窝在被子里呆住了。 他扪心自问,抛去他拥有一个半成品系统这件事不说,他埃米特这边其实并不出彩,长相普通。前不久才刚刚脱离文盲的范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比较勤奋。 仅仅如此似乎没有必要让这位初识的伯爵对他如此诚恳以待。 甚至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地步。 呆滞了片刻后,他却也很快思考起对方的提议。 沉吟片刻,埃米特还是决定拒绝对方。 霍维尔先生在这边,他们昨天夜里才达成一致,让他来研究一些新鲜书籍,更何况霍维尔先生对他有知遇之恩。 另一点则是他的第一位信徒,也就是费舍尔也在这,在对方的事情没有稳定下来之前,他暂时也不想离开。 得出结果后,埃米特试探着张嘴说道:“抱歉,我想不去。” 他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倒像是重病之中。 然而不知为何,他能通过床铺感受到人微不可察地情绪变动了,就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显得有些慌张。 伯爵似乎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站起来略显不安地在房间内走动了两步。 而后他又开口说道:“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不过我没办法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我会排一个仆人跟着你处理一些事物。” 怪……太怪了。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闲的非常奇怪,伯爵似乎心有忌惮,但对他的态度却很好。无论是前来探望还是主动询问意愿,包括拒绝之后他说的这句话……这些都显得对方似乎别有所图。 埃米特怀疑伯爵根本不是派人来帮他处理什么事情,而是一种监视。 可为什么?他难道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还是说,这个伯爵就是类似于防剿局一类存在,在想尽办法阻碍他立教的事情? 但这些也只是埃米特的猜测,他有些忧心,却又考虑到如果不答应点这个位高权重的“大人”什么,对方搞不好会直接做出把自己绑走之类的事情,他还是应了下来。 “嗯……但我没办法提供住宿。”他缓慢地说道。 伯爵倒是答得很快:“他自己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你可以不用担心……另外仆人的工资还是由我来发放,虽说是仆人,但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护卫。” ……我想我可能并不需要护卫。埃米特心里无声地嘀咕着,他窝在被子里又“嗯”了声,装出一副病重,实在是没有精力和人交谈的模样。 伯爵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说道:“我会安排他立刻过来见你……” “可以的话……能麻烦在我病好之后吗?”埃米特顾不得他那点伪装,急忙跟着补了一句。 伯爵安静了片刻,答道:“好。” 语毕,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话题,径直离开了房间。 等到门再度关上,埃米特心里的大石头缓缓落了地。 这可真不是个事。 如果不是到了必须要用的时候,那些仪式果然还是要谨慎使用。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做到隐蔽行事…… 不论是费舍尔那件事还是眼下他三番五次离奇生病,都隐约表现出来了和那些密教有关。只是恐怕猜到的人不多,引起的注意应当也没那么广泛。 但如果有心人追查,恐怕也瞒不下来。 得再小心一点……虽说有“切号”这种以灵魂状态行事的方式,终归还是一个人,规律被把握了就麻烦了。 在被子里又窝了不知道多久,霍维尔罕见地没来“找他麻烦”或者是看护。埃米特缓慢地伸展开身体,再度尝试了一下睁开双眼。 那种被遮挡的感觉无法解除,他整个身体出现的异常不小。 得赶快确定他眼下的情况,来看是否需要做点别的什么掩人耳目。 埃米特想了想,还是将他漆黑的那张卡片塞进了“谈话”的方块。 在塞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两个方块好像与先前相比都有了些许不同。似乎……显得更黯淡了一些,但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受了他视觉的影响。 换回灵魂的状态,埃米特从床上爬了起来,先做的却是看了眼自己灵魂的模样。 原本被破开而展露的血肉似乎在他回归身体再出来就被重置了,一切恢复如初,只是触摸上去能感受到触觉似乎异常敏锐,细微的抚摸触动都会惊起一阵寒颤。 就好像真的脱下了一层皮一般,新生的部分就开始变得敏感起来。 埃米特将这想法抛之脑后,转身看向床上的“自己”。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之后,他心里生起了一些侥幸——还好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时候的样子。 第21章 第21章 埃米特眼下的情况是意料之中,却又显得与他预期出现的情况有些不同。 “皮”确实也呈现了不同程度的剥离,但说是“剥离”更不如说是一种更加诡异的现状。 先前的皮肤就像是一层薄如蝉翼的脆壳,他本人的身体则如同被裹在瓷器内部的藏物一般合眼缩在床上。脸部已经有部分碎裂,发干的皮屑都散在被子里,只隐约露出一点脸颊光滑的皮肤。 果然还是会对躯体产生影响。 埃米特沉吟片刻,伸手去将自己的“外壳”剥了下来,半包在内部的脸一点点展露出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埃米特”的身体,他刚刚从这里出来,可是他却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协调。不论是先前干燥发黄的皮肤,还是脸颊上的雀斑,又或是一些陈年疤痕旧伤,似乎都一并被抹除了。 就好像“剥皮秘仪”里所说的那一样,他只是消减了自身的污秽,去除掉了“隔阂”。 剥完后,他直起身捏着下巴审视了一番这个身体,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些关于原主的经历。 原主无父无母,一副呆傻的模样在贫民窟混到了现在这个年龄。以那些小孩子以前对他的中伤来看,他痴傻绝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那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他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时候抛下他的?他以前有过什么经历吗? 不管怎么说,自己占用了对方的身体,尽管并不是很想要,本来也没想要再活一次……更何况还是这种比以前更艰难的开局。但既然眼下也缓过来,一切走上正途,似乎也可以调查一下原主的事情。 至少对方身上也存在着某种不合理。 埃米特盯着看了会,又坐到床上,俯下身去扶住身体的脑袋,轻轻拨开眼皮,查看眼睛的情况。 一拨开他便明白为何自己一直看不太清了。眼球前方笼着一层很薄的,和外面皮肤类似的软膜,就是这样一层东西,导致他没办法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他也没太管,就直接用手指将膜取了下来。 好在他身体现在就是个“死人”,怎么捯饬都不会挣扎,处理起来也简单。 接着埃米特又将床铺收拾干净,把这一地的碎屑也清理收集好,塞进“谈话”方块转化成了卡片。 和先前的比,这一部分看着似乎不那么珍贵,连卡片的描述都是【脱落之物】这样简单词语。 将卡片收到旁边,他又看向自己现有的卡片。 用于换号通体漆黑的那张卡片看着总感觉更黑了,放进谈话时的描述也发生了改变。 【门后有四重,一层比一层更加低矮。 这里并非生者的世界,因而“活物”无法通过。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开始我的作答。】 ……但还是谜语。 埃米特猜测这恐怕是有所暗示,或许后面会渐渐得到解释。但无论如何,他还是需要更多的书,只有研究,想办法从书里获取这类卡片,他才能继续下去。 将卡片放置在一旁,他转而看向昨天随意丢进去的书。 或许本来就是没什么东西的书籍,因而只是在点开只是多了点描述。 【诗歌中频繁提及夜空与海,繁星的指引,提及星辰掩藏罪行与白日——因为夜晚它们无处遁形。 或许接下来我可以尝试关注星辰的动向。】 没多东西,但也指了一条不甚明晰的道路,以后说不定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一些消息。 当然除了这以外,他还可以到处同人打听,酒馆、报纸,都是很好的情报来源——就像当初游戏里的那样,哪里有奇怪的传闻,就去哪里看看。 不过如果要这样以身犯险……他似乎还得找点防身的手段。 一切收拾好,他剩余的时间还有不少。退出是退出不了,但是去看费舍尔吧,他又有点不敢。 楼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伯爵那人总给他一种玄妙的感觉:例如他好像知道原身或者自己的一些事情,无论是哪点都不太妙。 而霍维尔先生则完全就是担忧这位身体过于健朗的老先生用他那烟斗追杀自己……尽管最多只是轻轻敲一下。 这几天惹霍维尔先生生气可够多了,他可没惹恼对方的打算。 让他坐在这他又坐不下去。 抱着手臂在房间来回几个踱步,埃米特看了眼外面的天,似乎快到黄昏。 他想了想,推开了窗户,目测了一下二楼与地面的距离,惊喜地发现旁边有一个拉着破旧麻布的棚子支在那,他刚好可以借力从这里下去。 仗着没人能见到自己,埃米特提起衣摆,踩着桌子从窗户处一跃而下。 或许他的确是脱去了一层束缚着他的存在,他比往常更加轻盈,甚至不需要借助棚子,轻轻落在了地面上。 感觉好极了。 埃米特情不自禁地想着,他开始逐渐感觉到好处了。反正也没人看得见,他肆无忌惮地在路上转了个圈,照着一些打过的其他游戏里获胜的动作摆了一个夸张的造型。 收尾动作却一脚踩在碎石上没站稳,差点摔一跤。 埃米特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回脚,急急忙忙离开了现场,朝着费舍尔家的方向走去。 而坐在棚子下守着售卖杂物的大胡子中年男人,无意间一瞥却见着地面上的一块不知被谁扔在那的碎石自己滚动了一下。 他惊愕地盯着看了会,不太确定地揉了下眼睛,又沉思片刻,起身去将那块碎石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最后郑重地放在了售卖的一堆假古董里。 —————————————— 另一边,费舍尔在那神秘人离开后,直感觉自己心脏有种异常的跳动。 胸腔中所存之物的搏动感从未有过的强烈,一种无法言喻的“生”忽然就取代了他身上原本的“死”。 他激动又不安地在房间里几个来回,等到出去打夜工的母亲快回来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该打扫一下卫生。 拿着蜡烛向地面照去,却没有任何血迹。 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样。 连费舍尔都恍惚了一瞬,他又立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腿。 还好好的,就在那,甚至仿佛它不应该在那一样。 这不是梦,真的有某位教主特意为他而来,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那个少年也没有在骗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握着蜡烛,原地呆滞了一会,而后又坐回了床上,他的父亲身边。 “我曾经质疑过您,但我未曾想过因为我的事情指责您……爸爸,只是我当时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解救了,也就更没办法拉扯住您。”费舍尔背对着床上父亲的遗体说道,“我们都没办法指责对方,我们都做错了。” “不过还好您依旧是清醒的。”他喃喃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呈现出一种纯粹的崇仰,“您为我带来了他,向我介绍了他……您真该早点将他介绍给我。” 他得到了恩赐,成功重获了健康,取回了自己行走的能力。可面对父亲的事情,他却没有任何委托自己教主的打算。 单单是一双腿就让对方遭受那样的折磨,死者复生……那要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正当他坐在这里喃喃自语时,门口传来了响动声。 费舍尔跟着站起来,前去推开了房间的门。 一脸疲惫死寂……就如同前几天费舍尔脸上神情一般的女人推开了门。她恍惚地抬起头,却在看到费舍尔时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她却好像已经度过了十年,沧桑得不像这个年龄的女人应该拥有的。 她直愣愣地站着,手上拎着的绣着她名字的大挎篮砸在了脚边,“卡丽”落了地,她这才稍微回过点神。 “费舍尔?”他的母亲,也就是名为卡丽的女人轻声问着,仿佛怕惊扰了梦。 费舍尔站在原地,与她对视了片刻,而后微微扬起嘴角,就如同往日一样。 她恍然惊醒过来,快步冲到了费舍尔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去摸他的腿:“费舍尔?你是费舍尔吗?我醒着吗?还是我在做梦……费舍尔……” 就和所有母亲一样,卡丽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将她亲爱的孩子的脑袋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搂着他脸颊呢喃着名字。 费舍尔安静地半蹲下来,等待母亲缓过来后。他轻轻从对方怀里挣脱,扶住对方的肩膀说道:“是的,是我,妈妈。” 他紧紧地盯着卡丽的眼睛说道:“我有事情想同您商量一下。” 第十二章教主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无论先前那个少年所告知他的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暴露对方就存在风险,那么他必须要为对方扫除一切阻碍。 那么,他就需要为自己如今完好无损的模样编纂出合理的借口。 费舍尔对于神秘侧的事情谈不上清楚,在此之前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甚至以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教派只有第十一章,也被称呼为圣巴伯教会。 圣巴伯教会的代表标志很像一个瓶子,加上礼教士常常使用“圣水”一类流动的水,寓意“水如镜面发光,撒于人身的圣水则蕴含着司星者的祝福”。所以有时他人常会使用“瓶子教”来代指圣巴伯教,普通人最多也就知道这个教会内有拥有神奇能力的人,却并不清楚那到底是写怎样的“高人”。 一切都是风言风语的传言。 费舍尔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圣巴伯教作为遮掩,他编造了一个荒诞又可笑的描述,只说是一位路过的使者为自己送来了祝福,因而获得了救。 并再三嘱咐自己的母亲,如果有人问道,那就说是圣巴伯教就好。 卡丽并非什么聪明人,可却也没蠢到看不清自己儿子内心的想法。她从费舍尔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之中窥得了对方的几分不喜。 更何况,这几日她也从别人那里得知了海斯出事的原委,那正是与圣巴伯教会的资助者,一位与贵族有牵扯,私下开着酒庄与一家报社的“大人物”。这让她对这“仁慈、普济”的教会也有所迁怒,只与费舍尔有同样的不喜。 她镇静下来,说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我们受了恩惠,那便要给予教会相应的尊崇与爱戴……” “那位使者先生说并不用。”费舍尔心里则是更担心自己如果扯上太多关系,埃米特的事情会暴露。 卡丽摇头,她伸手将费舍尔落下的发丝笼回对方而后,细声说道:“我的好费舍尔受了指导,得加紧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得跳舞,得成为舞台之上的明珠,这才是报答那位先生。至于爱戴与信仰,这是他虔诚的母亲应该付出的。” 费舍尔明白自己没有骗到自己的母亲,可卡丽说的却是有道理。 总归他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该没有一个人皈依于圣巴伯教会。 他没再说什么,与自己的母亲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清早,卡丽就拎着这几日起早贪黑打零散工挣的钱,三步一跪地去了圣巴伯教会门口,真情实感的哭嚎着、歌颂着,为教会救了自己儿子,挽救他们一家的命运而郑重地向教会道谢。 她大声背诵着教义,将身上所有的现金塞进了奉献箱内,抱着教士的腿一刻不停地喊着自己要皈依。 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井女人,没有礼数,得了一点希望就死命地攥在手里不肯放。 由于卡丽闹得太凶,教士们不好拂意。再者,对方也是为他们做宣传,他们也不确定是否就是有某一位代行者路过忍不住出了手。 强行安抚下卡丽后,几位教士一商量,便决定亲自去为费舍尔赐福,顺便一瞻圣迹。 这也在卡丽先前和费舍尔讨论过的范围,卡丽按照计划,将教士和一众看热闹的人们领到了家里,为费舍尔专程做了一次洗礼——就在他死去的父亲身边。 海斯的死,别人或许不知道实情,可几位教士却是知道些风声。 或许是真的有一位代行者来了呢?这事可谁都说不准。 他们也不敢多看,匆匆结束了赐福便狼狈离去。 剩下看热闹的人也只觉得费舍尔这福气来得实在是有些迟了,拥挤狭隘的房间,活人与死人躺在仅有的一张床上共眠——不是所有事物都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埃米特到的时候,那些来看热闹,也顺便送着祝福的人正陆陆续续离开。 他站在稍远一点的角落,听着人们的低声议论,却忽然捕捉到了些许不和谐的声音。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一个鸭子嗓愤愤说道。 第22章 第22章 埃米特闻言,皱眉看向声源。 却见几个肩膀上搭着格子西装外套的年轻人聚集在拐角处,较为隐蔽的地方。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暗红,脸上长着不少雀斑的男性,年龄看着不大,也就十六岁前后。他脸上神情不善:“问我怎么办?你还想问我怎么办?这事不是明摆着吗?能打折一次就能打折第二次。” 这恐怕就是那当初找费舍尔麻烦的人,埃米特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对几人的眼神也开始有些不善起来。 费舍尔的事当然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他只是救回了对方,而费舍尔和那群人的仇可还没报。 埃米特没做声,静静听着几人的密谋。 雀斑青年身侧另一个穿着衬衣工裤,看着更小一些的棕卷发的则是神情有些害怕:“可瓶子教会的那些人说他是遇到了圣迹,要是真有那种事,被那些大人们知道了怎么办?” 雀斑青年听了犹豫了一下,而他对面的鸭子嗓则是不屑地说道:“他有,我们难道没有吗?我们老大可是暗骷的人,和他那个比也差不到哪去。” 棕卷发青年闻言便闭了嘴没说话,雀斑青年却一脸不耐地说道:“行了行了,就你这个悟性,也不指望你做得成什么事。”他看向另外两个没说话的,“这次我们别出手,你们不是刚从拿塔那条街上收了钱吗?去找两个力气大点的,打得半死不活也行,怕人找上来给我把他脸都划了也行……” 埃米特听得拳头都硬了,他冷笑了下,听着人低声说着计划。 这几个年轻人想法简单粗暴,但对无权无势还没钱的费舍尔来说却十分管用。只要找上一些人,双拳难敌四手,找费舍尔外出的机会就行。 他们对这片地方很熟悉,哪里方便突然袭击,哪里方便套麻袋拖走,这几个作恶多端的小伙子倒是比什么都清楚。 几人商量完,若无其事地混在散场的人里离开了。 埃米特留意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而后便去了费舍尔家。 他家里刚刚来了不少人,此时费舍尔脸上还带着些混杂着忧郁和欣喜的神情,而他的母亲卡丽则是一脸狂热,拉着隔壁默林的母亲一通传教,仿佛半点没看出来默林母亲脸上的尴尬。 另外两人见不到埃米特,可费舍尔却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他。 费舍尔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留意着埃米特,低声同卡丽说道:“我想您有很多事情要同艾拉阿姨说,要不然您先跟她一同去她家里坐会?我将家里收拾一下。” 卡丽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费舍尔的提议她也没有否认,而是打起精神跟艾拉说道:“我的好费舍尔总是这样为我着想,生怕我累着,可我的确有说不完的话想同您说,您认为呢?” 对这种提议艾拉显得很高兴,因为身体不行,她没办法像卡丽一样到处打工,家里的生活开销基本都是靠默林在外面到处打工所挣。也因此对有人愿意去家里做客,或者就是和她聊聊天这种事完全无法拒绝。 她显得十分高兴:“如果您愿意的话,只是希望您不要在意我们家太过破旧。” 卡丽大笑起来,拍着她手背说道:“您瞧您这说得什么话?您都没嫌弃过我们这家。” 语毕,她站起身,牵着艾拉的手,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 埃米特在两人从自己身边离开时稍微避让了一番,而后他才缓缓走到站起的费舍尔身前。 对方脸上带着某种憧憬又崇敬的神情,目光锁在埃米特的身上,低声说道:“您来看我了。” “昨天走得匆忙,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和你说,今天有空,我就顺便过来一趟。”埃米特答道。 费舍尔忙去搬了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椅子,用刚刚接受过赐福而沾着“圣水”的袖子认认真真地将椅子擦了一遍,而后示意埃米特可以坐在这里休息。 “您有什么要吩咐的随时都欢迎您来,当然,您要是没事能来看看我更好。”在埃米特坐下的那一刻,费舍尔几乎是立刻席地而坐,半趴在埃米特的膝盖上,抬头注视着他。 ……这还是有那么点不习惯的。埃米特僵了一下,而后立刻将眼前人同等替换为还是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瞬间又理解过来。 他忽略掉对方比自己还高点的身高,伸手轻轻摸了下他鬓角的发丝,而后说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你,但你可以相信,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是毋庸置疑的。”费舍尔喃喃道。尽管他只能看见人的下半张脸,可就对这半张脸所说出来的话语他没有任何怀疑。 静静地在对方膝上趴了会,费舍尔忽然又开口问道:“她们……我是指我的母亲她们,看不见您?” “如果不相信,无法理解,那就看不见。”埃米特说着自己的猜测,但语气却十分笃定,“只有我的信徒,或者将要成为我信徒的人才能看见。” “您的意思是,您在来时就准备让我成为您的信徒了?”费舍尔问道。 埃米特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一开始动机不纯这件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费舍尔就轻笑了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将手拢在胸口,微微垂下眼,雪白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稀世难见的容貌露出了微笑。那场景只让埃米特想到躺在淤泥地里,被丝绒绸缎包裹着的钻石,柔软又闪耀。 “我何等荣幸。” 埃米特注视着他脸庞,半天说不出来话,从这种颜值冲击里缓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你有这样的资格。”他淡淡略过此事,尽力掩盖掉自己有被冲击到这件事,保持他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教主理应该有的冷静,“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向你告知一件事。” 费舍尔抬起头看向他,静静等待着他后面的话语。 埃米特又卡了一下,“唔”了声后继续说道:“我得知了一件事。名为暗骷的组织里,有一位信众将要对你不利。” 费舍尔表情略微冷漠下去,而后又在目光触及埃米特时迅速恢复了笑容:“感谢您的告知。” 虽然之前已经从默林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但他教主这边理应是不知情的,埃米特又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们之前有过结怨?” “不值一提的事情而已。”费舍尔说道,“但如果是您想知道,也请您听一听我那荒诞的故事。” 埃米特矜持地颔首。 费舍尔将脑袋侧放在他膝上,低声说道:“事情要从半年前的一次练习里说起。早先,我一直在莫卡歌舞团里跟随人学习舞蹈,也常会同人登台表演。”他对自己一度被称为前途不可估量的舞台之辉这事只字不提,而是将其简单解释为表演。 “当时有一位商户的女儿……就称她莉娜吧。她对我很感兴趣,几度提出想要‘资助’我,但都被我拒绝了。那天外面下了大雨,地面上泥泞不堪。她在我们练习舞蹈的场地附近有事,出来时便见到满地的水坑。她踌躇着嫌会弄脏她的鞋,碰巧我刚好路过,而她的仆人又不知去了哪。我就将本来就已经脏了的外套铺在地上,方便她通过……从那之后,她对我的追求就摆到了明面上。” 埃米特听到这儿的时候还感觉有些乐,虽然这事的结果对费舍尔很糟糕,但从他说的起因来看,他本人还是挺有绅士做派的啊。 “直到两个月前……看中了她的容貌和家庭背景的汉斯对她展开了追求。商户对汉斯也有所畏惧,愿意牺牲他的其中一个女儿来换取平安和保护,可莉娜并不愿意。她开始大肆宣扬虚构起莫须有的恋情,并郑重地再次向我告白,但……” “但你依旧拒绝了她。”埃米特问道,“为什么呢?” 费舍尔抬头看向埃米特:“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们,她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罢了。告白不过是她不愿意同汉斯结婚最后的挣扎。而事实您也看到了,我折了腿,而她却没什么损害。” 这倒也是,莉娜是被逼着同不喜欢的人结婚,可她做的这些事却间接性地导致了费舍尔一家的悲剧。如果没有自己帮着一把,恐怕他们一家三口都得完蛋。 埃米特叹了口气,只觉得不好说什么。他抬手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费舍尔的头发。 他手刚一放上去,就被费舍尔拿下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灼热的温度顺着对方手掌一路传到他心底,就好像那是直接碰触他灵魂的内里。 埃米特下意识想抽回手,但费舍尔却抓得很紧,他问道:“您的手看上去已经没事了。” “……是的。”埃米特僵硬地答道,他缓了缓才若无其事地接着说,“所以你也不必对昨天的事太过在意,我能成立密教,选择你作为我的信徒,必然是有我自己的能力在……先松开吧。” 见人对着他的手越凑越拢,呼吸都喷洒在了手背上,埃米特也忍不住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看着听话的费舍尔却没有立刻就将他的手松开,反而是拉到了鼻前,而后轻轻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感像是电击,顺着那被碰触的地方一路袭向埃米特的脑袋。 费舍尔在亲吻一下手背后便听话地松开了手,趴在埃米特膝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只等他再摸一下自己脑袋。 第23章 第 23 章 恃美行凶!这是绝对的恃美行凶! 埃米特僵硬地收回手, 收到一半又想起什么,迅速摸了一把费舍尔的脑袋,将手收进了袖子里往身后藏了藏。 他清了下嗓子问道:“汉斯就是那个暗骷里的人?”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清楚暗骷到底是什么。 费舍尔却点头说道:“是, 那就像是一个帮派一样的地方, 但听说是和某些类似圣巴伯教会类似的存在有关联,不过我并不清楚, 有传言的帮派其实不在少数,有时候一些警探也会去抓捕某些人,而有些则似乎与警探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埃米特大概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先前默林对此表现更加了解,他还提及过对方是与第八章有关的人,这样一来倒是不难推断暗骷应当就是和第八章有关。只不过从费舍尔这段描述来看, 恐怕类似有关的不在少数…… 一章之下的密教数量可没有过限制, 彼此之间是敌人又是朋友……出现费舍尔所说的那种情况倒不意外。 涉及到密教之间的纠葛,埃米特感觉有点棘手。 费舍尔作为他的信徒,才刚入教, 又有这样的隐患在身侧。如果不将之扫除, 日后必成祸患。可问题也就出在这,作为教主的埃米特目前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手段, 对上汉斯这样的人, 他反而有些一筹莫展。 他倒是没想过直接让费舍尔去处理这件事, 在他看来,费舍尔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恢复健康的小可怜。先前被坑害成那样, 现在要他跟那些不善的人对上,恐怕还得吃亏。 费舍尔则是趴在埃米特的膝上,一副再虔诚不过的信徒模样:“教主在担心我?” 埃米特“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开始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密教不是那种擅长打斗的类型, 也因此我恐怕暂时不方便出面来处理,你这段时间先稍微在家里呆一会,我晚点想想其他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安抚道:“不用担心。” 费舍尔仰头看着他,轻声应道:“有您在我不会担忧。”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杂事,埃米特照常关照了一下他有没有缺钱、父亲的葬礼缺不缺少经费一类事情,得到否定回答后,他为自己的小钱包庆幸了一番。 临到时间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埃米特想起霍维尔先前同他说过的那些,嘱咐道:“选择跟随于我,不代表你就是擅长我这一章的,或许你会有你自己更适合的方向。” “但我没有去信仰那些人的打算。”费舍尔立刻跟着说道。 埃米特摇头:“我的意思并不是你要去信仰他们……而是,说不定我们将会有机会强化你那个方向的能力。只有不同的能力才能让我们在其他方面不至于受制于人……”就像游戏里一样,性向的种类总会在不同的情况下展露出不同的作用,“你明白吗?” 费舍尔了然,他微笑起来,将手按在胸口:“当然,我会努力成为您趁手的工具。” ……也不是这个意思。埃米特心里嘀咕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多说什么,就暂时与他告别。 而等目送埃米特离开后,费舍尔在门口略微站了一会,思考了片刻。 教主所说的那些话倒是让他想起来一些东西。 更擅长,更适合……他所擅长的是舞蹈,换而言之,任何舞蹈都是他所擅长。这也是他一度认为最适合自己的存在。 而在舞蹈之中,所运用到的能够作为攻击手段的并不缺少。 这样一来…… 费舍尔想了想,回到房间,从床底下翻出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马刀舞的道具。 尽管只是一些道具,可这些金属制造的玩意却忽然在他眼中有了不同的作用。 是的,他很适合。 提前离开的埃米特倒是对自己这个新晋信徒的小心思一概不知,他心情轻松愉悦,不止是因为救了人,更多的则是一种一切终于踏上正轨的满足感。 接下来就只需要收集一些情报,然后去找找星辰留下的“证据”,来获取继续探索未知的知识,再在空闲的时候物色信徒,打打零工,自己的密教就可以慢慢发展壮大了! 当然前提是要隐藏好自己的小尾巴,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回到霍维尔书店时,今天门已经提前掩上了。门口先前停着的马车已经离开,看样子伯爵一行人已经不在这了。 埃米特轻轻将门推开,探头进去看了眼里面的情况。 书店内灯火通明,霍维尔并不在柜台前,而是搬了一堆书就坐在书架最里面,书库前的角落里。他背对着门的方向,佝偻着背似乎正在认真抄写着什么。 埃米特轻手轻脚地进了书店,又摸去了楼梯的方向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他们应当看不见自己,可埃米特却总有点害怕。 普通人肯定是看不到,他却总觉得这些信徒不好说。主要还是费舍尔看见他那事太过唯心,让他总有种只要知道有“第十二章”存在的人,就能看见他的错觉。 不过说不定也不是错觉?毕竟这件事情只是没有花时间去证实而已。 回到房间,倒计时仍未结束,这样的时间里埃米特也闲不下来。他在房间里踱步了一个来回后,还是坐在了书桌前,翻开上次从楼下搬上来的关于第一章的各类书籍。 霍维尔“贴心的”为他准备了好几本又厚又重的词典,同时在上面给他放了一张纸条,告诉他如果有些文字单词在这些词典里找不到,那么是正常的,因为那就是目前连词典都没有的语言文字。 这比他上一辈子学习还艰难。 埃米特看着纸条叹了口气,将纸条放到旁边,从中找到了最薄的一本。封皮上写着《寻觅雪山之影》这样的标题,下面则是一行小字写着作者的名字:阿方索·布尔姆。 因为姑且还是他认识的文字,所以他打算从这本最简单的开始。 “我将要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追寻我的家族信仰的故事,同时这也是一场寻根之旅的梦境。 早先在一次家庭聚会中,我出于对我们为何与叙洛人们长相有细微差别这件事询问了我的祖父,而后便得到了我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们本就不是叙洛人,我们来自遥远的地面边界——塞纳里奥’。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的故乡的名字,而后我逐渐了解到了那片寂静之地,塞纳里奥,雪之国。” 这是一篇介绍塞纳里奥的入门书,以第一视角的方式详细阐述了一位青年在听说自己家族背景的故事后,赶向遥远边境去寻找家族故事里遥远的信仰一事。 在书的最后,青年写下这样一段话: “我终于到达了由无数人为我指向的地方,在雪山之巅,向东方坠落下去,在那深埋于雪沙地之下的洞穴中,我找到了祂的雕像。 那座古朴的石像却是那样的庞大,它有数百尺,就好像是在支撑着这雪山,也支撑着一片天空。 巨大的,覆盖着毛皮的犬类动物高仰着头颅,它是那样骄傲,又是那样雄伟。它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除了前足上的一条蛇纹装饰,整个雕像都充斥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美。 这样的图腾震撼了我,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何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们提及那传说时常有的崇仰。 我找寻到了我一直想要找到的‘雪山之影’,但这只是一场开始。” 埃米特合上书,只觉得这本书讲述的故事挺有意思,和之前他所了解到的司星者之间的争端好像也有映衬。 倒计时已经快结束,他没时间再看其他的书。 而埃米特将这本书翻来覆去地翻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一点奇怪。 这本书很新,保存也十分完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所见过的所有书里保存最为完好的一本。再加上背面书写的出版时间其实已经有几十年,虽不至于到很远的地步,但这样时间的书籍似乎不应该这么新。 第一章……只是开始……或许这是前第一章教主,也就是霍维尔他们当初所追随的那位写的? 埃米特不太确定,他思索着将书塞进了“研究”,而后转回了身体好好休息了一会。 第二天,埃米特回归了正常生活。 身体上的疼痛依旧存在,但已经不是那样无法忍耐的了。“研究”里的书籍这次对他产生的干扰不算多,相比较而言和《皮囊》那次相隔不远,时间也差不多。 他还需要钱,更何况他成立密教,还要养自己的信徒,以后可能还需要养更多,那他就必须要挣到足够多的钱。 伯爵对他很好,更重要的是伯爵也是一个很好的冤大头,眼下能从他手里多挣一些钱当然还是多挣一些好。 然而这次刚到庄园,他就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塞西尔管家特意守在了门口,他身边还站着一位长发打成麻花辫,侧放在脖子旁边,打扮相当干练的少年。对方神情冷淡,侧着头正看着旁边。 塞西尔一见到埃米特就立刻就准备去迎接,他伸手拉了一把那个少年,像是怕对方没注意到一样。 他伸向身后的手拉了个空,塞西尔错愕地回头看了眼,那哪里还有人,再看向埃米特时,却见那少年已经站在了满脸问号的埃米特身后。 塞西尔脸上笑容僵了下,有些苦涩地笑了声,这才来到埃米特身前:“这位是……” “阿诺。” 站在埃米特身后的少年自己出了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冷冽的声音听上去却十分好听。 那种好听是埃米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一听就觉得心情很好。 塞西尔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是的,阿诺,他是伯爵大人为你安排的仆人。” “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意指示派遣他。以及,他也会服侍你的起居。另外,今天能看见你健康出现在庄园,真是非常令人高兴,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埃米特愣了下,那种不太好的预想应验。他僵硬地回头看向阿诺,对方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冷漠地转看眼神去看远方的树枝。 这是……仆人吗?还服侍自己的起居,不因为颐指气使被他从楼上丢下去就不错了吧?! 埃米特又缓缓转过头看向塞西尔:“谢谢您的夸奖,只是…那个,其实我不需要仆人……” 塞西尔一脸慈爱:“总归是需要的。并不是说只有有钱人才需要仆人,只是一般情况下,总会需要有人来处理琐事。” 埃米特倒是知道塞西尔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就像他上辈子的某些国家更早一些的年代一样,一些家境普通的人也会拥有一到两个仆人,只是因为总有生活远远低于“普通”的人,他们不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当仆人也是为了能有个容身之所。 但阿诺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情况啊!别以为他不知道,就他辫子尾的那个金发圈就好多钱啊!! 把他埃米特卖了都买不起一个啊!! 埃米特甚至有一瞬间萌生了一种“要不然我去给他当仆人吧”的想法,但他还是遏制住了。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想我并没有那种资本。您要知道,我现在也是借住在霍维尔先生的书店里。” 塞西尔摇头说道:“你可以不必太担心霍维尔先生的看法,昨天我们已经和他商量过了,他也对有人能帮他在书店整理东西这件事表示了欢迎。” 埃米特想了想那情形,他有些怀疑霍维尔其实是冷嘲热讽,根本就没这个想法。 只是他不太好给塞西尔这样讲。 他又回头看了眼阿诺,对方侧着头,低头看着脚边,似乎在看那的花花草草,对自己以后的去处根本就不关心。 好吧,说不定就是伯爵派来监视自己的,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在意的。埃米特想着,至少他现在还要在伯爵这里拿钱,那就姑且装下面子。 等这批书抄完了,他把钱都拿到手,他就立刻让这个人离开。 打好算盘,埃米特也不再多说什么,稍微点了下头就跟着塞西尔去了书房抄书。 贝西和默林两人对埃米特拥有了一个不需要付钱的仆人这件事表示了艳羡,贝西甚至提及了埃米特今天看上去似乎好看不少,但同时,他们在中午吃饭时也向埃米特告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伯爵大人的封地已经下来了,他今天先去了那边解决事情,大概过两天塞西尔管家就会带我们一块过去。” 埃米特愣了下才问道:“这么快?” 默林点头:“本来我也有些犹豫,因为我母亲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他说过去之后就相当于是长工,我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想着还是过去算了。” 贝西也跟着说道:“是啊,埃米特你不去吗?” 埃米特摇头:“……我没这种打算,不过没抄完的书该怎么办?” 贝西答道:“不知道,但我听塞西尔管家说,可能会把书放在这,等抄完再让人来拿。” “那钱……”埃米特开始有些担忧了。 他身后的阿诺却忽然开口说道:“钱我会付给你的。” 说完之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又纠正道:“我转交。” 埃米特幽幽转头看向阿诺,说道:“谢谢你啊……” 他还想一拿到钱就把人辞退来着,现在看来好像还有点麻烦。 不过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主要是伯爵到现在都没有流露很大的敌意,也不一定就是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嗯……别人给自己这么多钱,对他抱有太多恶意的猜想不好不好!还是不乱想了。 埃米特咬了下勺子,解决完午餐,就又回去开始自己的抄书工作。 他还剩下十余本书,按照页数计算得有一千多的叙洛币,那样一笔钱也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想起这个他又想到先前直接给了费舍尔的那笔钱,心里更心痛了几番。 没钱不行,没钱不行,以后这种花钱的时间少不了,得赶快想想回头靠什么赚点钱比较好。 纠结着下一份工作,埃米特结束了一天的抄写。 塞西尔在给他们结算时,也同埃米特说了一下安排。 “过两天我大概就会带着贝西默林他们一起离开,因为你不愿意的缘故,伯爵大人给你的安排是将余下的书暂时都交给你来抄写。等抄完之后,由阿诺转交给商会的人带给我们,同时也由阿诺向你结账。”塞西尔说着,目光转向埃米特身后那跟幽灵差不多的阿诺,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 “除此以外,因为你是霍维尔的学徒,我也听说他有培养你的打算。昨天在和霍维尔接触过后,伯爵大人也决定将一部分需要翻译的书籍定期转交给你,如果你可以翻译,我们会按照一本一千叙洛币的方式委托你翻译。同样会让阿诺来结账。” 埃米特闻言也看向了阿诺。 这哪是仆人啊……这是伯爵大人给他安排的一个转账机器吧…… 他看向阿诺的眼神顿时变了。他感觉自己终于领会到了伯爵大人这样安排的用意——想个办法方便后续委托。 能这样也不错,他完全接受阿诺的存在! 特别是阿诺工资也不需要他支付的情况下!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伯爵大人了。”埃米特喃喃回道。 大概是由于阿诺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这次回去时几人都没怎么闲聊。埃米特带着人一路回了霍维尔书店,路上还有些忐忑。 “你不跟我这边一起住的话,你住哪啊?”他问道。 “我有地方去。”阿诺的回答也非常人性化,没有给他什么担心的余地。 埃米特卡了一下,又问:“那你不会不方便吗?” 阿诺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你这里也没地方我住。” ……虽然是这样也没错。埃米特叹了口气,他到霍维尔书店后,给他指了下书店的牌子说道:“那今天也就不耽误你时间了,现在也挺晚,你先回去吧?等晚点我再给霍维尔先生介绍您。” “啊对了,如果可以的话,白天你到霍维尔先生这边来帮忙,然后晚上你再……” 他话还没说完,阿诺就打断道:“我是你的仆人,不是霍维尔的。” 来了……埃米特心想,他就知道这人不会是正常仆人。他“哈哈”着笑了声,又说道:“是这样说没错,不过这是我安排的嘛,你看,你得听我……” “我要跟在你身边。”阿诺说着,又抱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太弱了,一个人在外面容易出事。” ……也没有那么弱。埃米特心里说着,自己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肯定能跑得过的。 他认真给阿诺盘算:“我不会一个人在外面常呆,你看,我除了霍维尔书店和伯爵庄园以外,其他地方其实都没怎么去,怎么可能有风险?” 阿诺抱手看他,不说话。 埃米特跟人对视了半天,败下阵来。他心里嘀咕着给钱的是大爷,嘴上说道:“好吧……好吧,如果你要这样的话。那你现在跟我去见见霍维尔?” 阿诺表情不太好看:“不去。” 这真是大爷! 埃米特放弃了:“行……你开心就好,你随意……你请便。” 说完他就推开门进了书店,阿诺果然没有跟进来。埃米特也摸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怎么个脾气,只觉得跟那个伯爵一样莫名其妙。 该说不愧是那个人派来的吗? 书店和昨天他回来时差不多,也是灯火通明的,霍维尔正窝在角落那翻找着东西。 埃米特背着挎包上楼的步伐顿了下,他转而走向角落里。还没靠近便听到霍维尔念念有词的声音:“不,不是这一个……” 他凑过去打量了一下,霍维尔正夹着他那老花镜到处翻找着书籍,周围被翻得一团糟,不少书就杂乱地堆在一旁。 埃米特给他收拾了几本,空了个位置出来,问道:“您在找什么?” 霍维尔回过神,抬头看他:“找点有用的东西,我突然想到了当初……算了,你没必要知道。” “您这么说我反而好奇了啊。”埃米特坐在旁边的书堆上,又扫了一眼堆在那块不常翻阅的书籍,“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您这乱七八糟的书可真多,外面人来买的话,您也卖吗?” 霍维尔放下眼镜,说道:“你管我卖不卖,再说了,要是真有人看上,那说不定也是有缘分。” “有缘分就会卖?”埃米特问,“那些都发霉的也卖?” “看我心情。”霍维尔哼了声。 埃米特扫了眼眼前的书,又看向后面的书库,那后面有的一个小房间里的书可不少,大部分都是珍贵的孤本,他都不知道霍维尔到底是怎么弄到的。 不过他记得霍维尔说过,前任第一章的教主也翻过许多书籍,甚至会让他进行翻译,说不定那也是从前任教主那里继承来的。 这要追问下去,估计也是霍维尔的伤心事,埃米特知趣的没继续询问。 他又说道:“要不然您跟我说下您是要找什么?我帮您一起找。” “你可没我熟悉这里的东西。”霍维尔不屑地说道,“我都找不到,你就更别想。”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说不定呢?”埃米特说道。 霍维尔却对此完全不屑一顾,他直接赶人:“你书都看完了吗?还在这说?这么有空,我还以为你把单词都背完了呢?” 埃米特不说话了,他缩了下脖子,火速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一上楼,他立刻洗漱上床保持一个安眠的姿势——然后换了个状态。 不要他看他就不看嘛,他可以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别的情报。 但是一说起打听消息,比起去看“星辰留下的痕迹”,去那些酒馆之类人多的地方似乎更合适。 这个年代的底层人可没那么多娱乐,无非就那几项,而其中鱼龙混杂最多,交谈也最多的,莫过于酒馆。 那地方他现在也算熟,而且基本都是普通人。 埃米特盘算了一下,干脆借这个状态去了上次遇到海斯的那个酒馆。上次他就发现那边很多人了,这次说不定能得知一些事情——哪怕是关于暗骷或者汉斯的也行。 计划好之后,埃米特就直接去了酒馆。 就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会这里正是人多的时候。 只是确实人多,也因此聊什么的都有。 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费舍尔不长记性,又跑去学舞的事,还听到了莉娜那位少女故事的后续。 “……死了,病死的,听说他们家其实就有那个什么病,就是她母亲也是发了那种疯病走的,然后她也是。”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老旧西服的男人,在一种衬衣光膀子的人里,他显得还有那么一点“上层”。 听他说话的胖子闻言打了个嗝:“这可真是……但我听说汉斯还是想做点什么。他到处找人。” “别跟他们沾边,我觉得他们可晦气得很。”鼻子上横着疤的一个男人接话说着,他半趴在桌上,看着意识也不是很清楚,“你看,费舍尔,断了腿,海斯,死了,莉娜,也死了。他们那块……”他说着扁嘴摇了摇头。 “他们不是说,汉斯是暗骷的人?” “我可不清楚那些……但我知道,他们说暗骷最近在和夜琉璃那块的人闹得凶,好几次夜里有人从西大街那边过去的时候听到了枪声。” “警探不管?” “呵,这两边,可都给警探打过招呼了。” “那还是躲远一点……”胖子摇头说道,“他们手里挣钱,可不一定有命花。又不是谁都有小费舍尔那个运气。” 埃米特旁边听着,差点就出声问了“夜琉璃”是什么,但他忍住没说,又被另一桌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 “真的?可我听说蒙萨拉特府邸不是已经荒废了很久了吗?拍卖都没人敢买。”蓄了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问他旁边一个闷头喝酒的男人。 那男人答道:“我骗你干什么?里面确实有动静。不过我可不清楚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想,那样一栋房子,没人敢卖,也得有原因不是?” “原因是闹鬼?”一个带着兜帽凑热闹的年轻人问道。 “那可不是。”另一个脱了上衣散热的秃顶男人说道,“这事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清楚,往前可是大事件。” “什么大事件”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埃米特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大概四五十年前,那里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是一处贵族府邸,来往宾客数不胜数,总能看见娇俏的小姐女士们举着小伞,提着裙摆往里面走。那处本来也是住着蒙萨拉特老伯爵,他家里有三位女儿,时不时会邀请不少客人前去。”秃顶男人颠三倒四地说着,脸上神情艳羡,“我听闻那时候可是十分热闹的情形。” “那现在怎么就成了鬼屋?”年轻人又问。 “你听我说完啊。”秃顶男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年轻人立刻讨好地为他点了一杯啤酒,秃顶男人见状顿时来了劲,认真解说道:“后来有一年冬天,伯爵家里糟了贼,也不知那贼到底是什么来路,不止将他家中的钱财洗劫一空,更是将他那几个女儿通通都——” 他比画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用眼神恐吓着其他人。 年轻人当场缩了下脖子:“这么大事,那老伯爵没做些什么?” 秃顶男人叹了口气,几口将啤酒喝完,才接着说道:“来不及啦,老伯爵也没活几天,就心痛难耐病死啦。” “这可真是……”年轻人捧场地说道。 秃顶男人摇头,过会才继续说道:“那栋楼先开始是被他赶来的侄子接手,但他住进去没几天就发了疯逃跑着出去了。后来几经转手,也拍出去过不少次,但每次都在交接时出了状况……不是在进去之前就病死,在要不然就是发了疯病。后来慢慢就成了鬼屋,也没人敢去接手。” “怎么这么吓人……”年轻人问道,“没有人想进去试试?” 秃顶男人看了他一眼,笑了声说:“有你这种想法的不少,但就是没人能成而已……你想去看看?”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总归还是有点好奇……您不好奇吗?” “不好奇才能活得久。”秃顶男人说完,拿了放在一旁的帽子,接着打了个饱嗝,站起身就走了。 而留下的年轻人则是若有所思。 大概是看出他有些意动,留着胡子的那个冲他招了招手:“你要真想去,我给你支个招。” 年轻人眼神一亮,附耳过去。 埃米特也跟着凑过去听了听。 “我听过一个传闻,有一个卖野花的小女孩误入过那,听说只要采上一朵他们院子里的野花,别在胸口,出来就不会有事。”他眼神中充斥着狡黠的光,“你要是进去了,帮我看看里面是什么样,最好再拍两张照就行。” 年轻人坐正回来,有些傻气地笑了两声:“您这说的,我可没那个钱买相机。” “我有,只要你愿意去,我可以……把这个租给你。”小胡子忙说道。 “不了不了,我没东西能抵押,弄坏了我也不好赔偿。”年轻人忙摆手,跟着站起来说道,“我突然想起来点事,您慢慢喝,我先走了哈。” 埃米特看着他远走,又看着那小胡子愤愤地攥了下胡子,接着又去物色其他新鲜事。 感觉有点像记者或者狗仔一类人,专门想挖点大新闻的类型。 他又跟着听了一些其他人聊天,但可能已经喝到了后半场,大部分人神志都不太清楚了,说的话那更是听不得。 埃米特捏着鼻子听了一耳朵下三滥的话语,没多久也离开了酒馆。 好歹打听到了一点事情,下次可以试试看去下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收获——例如有用的物品或者藏书。 和游戏里的探索一样!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前褪去的颜色逐渐恢复正常,先前塞进“研究”的书籍也解读完毕。 【它提及了一个详细的地名,有些遥远,做好充足的准备,或许我可以复刻这一段经历。 寻觅到那雪山之影……它又将告诉给我什么呢? 那逐夜狼的雕像又是谁雕刻在内的呢?】 又一个地点。 确实,他可以按照书中所说的方式尝试去寻找到那地方,可是实在是太远了,再者开销太大,而且难度很高。埃米特虽然知道,但也没有直接过去的打算。 现在暂时用不着,或许之后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一看吧。 这样想着,他跟随着一个推开门离开的酒客跟着出了酒馆。 刚一出来,他又见到了那个带着兜帽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会对方正急匆匆地赶向另一个地方,而且摘下了兜帽。 那人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在月光下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他手抄在兜里,回头看了眼埃米特的方向,湖蓝水光的眸光一掠而过,又紧接着转头朝着东方而去。 埃米特愣了下,倒没想到这人外貌如此端正。他有些在意地看了两眼对方离去的方向,而后也转身回了书店。 后面几天就像阿诺说的那样,他每天早上准点在霍维尔书店门口等着埃米特出门,一路跟着去伯尼庄园,甩都甩不掉。 在埃米特抄书的时候静默地守在人身后,没什么动静,也不会被打扰,甚至没有被注视的感觉,但埃米特还是心里憋着股气。 他不好发作,只等着塞西尔他们一走,提前下班回来的埃米特就立刻转向阿诺。 “明天开始我在书店做事,不需要你服侍我,而且我也不喜欢在抄书的时候有人打扰……”他话顿了下,没等人说什么,又立刻接着说道,“我有两件事情想麻烦你调查一下。” 他特意选取了不会暴露自己的事情:“一个是夜琉璃那个组织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另一个则是蒙萨拉特府邸有关的旧事,我想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如果想进去的话要注意什么。” 阿诺不是一个很配合他的人,埃米特甚至做好了被人直接拒绝的打算。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反而问道:“有时限吗?” 埃米特卡了一下,原本准备好说的话有点说不太出口,他临时改口说道:“当然,三天内,至少得告诉我大致的情况。” 阿诺点头,接着便准备照常离开。 埃米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去推门。 然而就在他手摁在门上,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握住了。 埃米特差点吓一跳,但他立刻辨认出来这是阿诺的衣袖,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对方喜欢穿这种贴身材质的服装,而外袍则总是缠在腰间,似乎也是为了方便行动。 他回过头,正是阿诺站在他身后。 只是对方的表情十分严肃,似乎门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埃米特顿时脑袋一嗡,只感觉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耳边都是阵阵嗡鸣声。 他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颤:“让我进去……阿诺。” 阿诺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揽住埃米特的腰,动作迅速地将他抱到身后,背对着门的方向,而后猛地一挥手推开了门。 腐烂发臭的气息顿时从门中涌了出来,哪怕埃米特此时什么都没看到,但在打开门那一瞬间,涌现出来的细碎声响和鼻翼间的气味就已经将答案告诉给了他。 蛆虫。 就如同前第一章教主死亡的场景,无数的肉色的蛆虫在他身后,某人的躯体之上啃食着。 第24章 第 24 章 埃米特脑子乱糟糟的, 他什么都想不出来,也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此刻他陡然丧失了刚才想要推开门的勇气,霍维尔是他在到这个世界上来第一个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甚至他的情况好转到开始成立密教都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 尽管那个小老头有时候脾气很大,说话也常常阴阳怪气似乎在嘲讽他, 但失去霍维尔依旧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怎么可能呢…… 就在他恍惚之时,头上忽然罩了一层衣袍,而后阿诺的声音穿透衣服到了他耳边。 “先不要回头。” 他那句话说出后, 埃米特顿时感觉周身的温度低了几度, 就仿佛一下子从秋天进入了冬天。他扯着头上的衣服, 有些发愣地看向脚下, 雪霜凝结,如同花朵一般在他周身绽放。 寒气如同冰刀, 直直从他身后的方向指向他的脊背,又被他身后的人挡在了书店内。 随着清脆的一声裂动,寒冬远去, 化为齑粉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消融就已经被风吹拂出去。 阿诺低声说道:“好了。” 埃米特将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依旧没有回头,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白昼隐藏了星辰的踪迹,罪行也随之隐匿。 是谁又在天之外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有在现在追究阿诺怎么会这些手段,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手里没有合适的“刀”, 仅仅是凭借那些跟“变戏法”没多大差别的仪式远远不够他报仇。 所以即便危险, 即便有可能伤到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埃米特低声喊道:“阿诺。” 身后传来了人一如既往的声音:“嗯。” “追加一项任务, 我要你调查清楚, 到底是谁在猎杀第一章的人。” “是。”阿诺微微低头。 “另外……”埃米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收敛好霍维尔先生的遗体,我现在去给塞西尔管家写信,如果对方是有意针对第一章,你和他们都要小心。” 阿诺没有答话,而是直接转身进了书店。 埃米特则是去了附近的一家邮局,直接在那写好了信,准备寄出时,他又记起来阿诺那边说不定有更快的联系方式。 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里暗叹一句真是昏了头,而后又拿着信封回了霍维尔书店。 他心里有事,做事也心不在焉,几次差点一脚踩进沟里,勉强稳住心神才回的书店。 阿诺的手脚很快,或者应该说,除了他的脾气一团糟以外,其他的都很好。说不定那也是第一章的特性,阿诺也好,伯爵也好,霍维尔也好……都是那种有自己脾气的人。 是啊……霍维尔只是一个有些傲气的小老头,总是抽他那个烟斗……但身形矫健,又是前第一章的信徒,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遭人毒手呢? 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埃米特拿着信封进了书店,满脑子霍维尔的事情,差点直接撞上书架。 就在他将要撞上时,一只有力的胳膊揽着他肩膀将他拦了下来。 埃米特回过神,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手中的信封就被人抽走了。 阿诺一手拦住他,另一只手则捏着信封,低头看了眼问道:“给塞西尔?” “啊……是的。”埃米特答道,“出事的是第一章的人,那我想塞西尔管家的处境应当也很糟糕。” 阿诺问道:“不给伯爵吗?” 埃米特摇头:“伯爵应当不是第一章的信徒,我算过,以他们所说的来看,从前第一章教主死亡之后再也没有同章的教主出现过。而那一批的信徒无论是塞西尔管家还是霍维尔先生,他们的年龄都比较大,而同时伯爵先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所以我想伯爵先生应该是和贝西以及默林他们差不多的情况。” 正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所以他才在几次以灵魂状态与伯爵撞上时都心存着肯定看不见的想法。 那次塞西尔都没什么反应,伯爵看不见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阿诺闻言沉默了会,刚一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又被埃米特打断了:“我没打算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你是不是第一章的,又为什么能在这个岁数成为第一章的信徒或者是更高层的存在,我都不想问。” “如果你想说的话,你会给我说;如果你想害我的话,我也没有招架之力;如果你就是单纯玩弄我取乐……”他微微抬头看着阿诺的双眼,“以我看人的经历来看,我不觉得你是这种无聊的人。” 阿诺闭上了嘴,静静看着埃米特。他那眼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让埃米特有种熟悉感。 埃米特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以前见过这样的目光,这会这样如同捕风捉影一般的事情太多了,这让他甚至有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直接说道:“所以你不想说,你有你自己的顾及。但我感觉你也没有什么恶意的想法,那么在你有朝一日能够和我说清楚之前,就作为我的仆人继续为我服务吧,毕竟这也是你选的,不是吗?” 似乎到这里阿诺终于找到了一句能说的话:“我挺乐意。” 这一句又把埃米特给噎住了。 ……看不懂。他自认为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地步,特别是阿诺本身就是有气性的人的情况下。先前他因为不喜欢霍维尔甚至都不愿意进书店里来,就怕跟人有交流。 但自己说这么多……是不在意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为什么好像没那么介意? 埃米特心里猜测着,脸上却不露分毫。 他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安静了片刻,低声问道:“霍维尔先生……的遗体你放在哪了?” “他房间。”阿诺答道,“就在楼上,另外我刚刚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不出意外,是自然死亡。” 埃米特在听到“他房间”时就已经迈腿朝着楼梯方向而去,去又在听到后半部分的时候猛地回头看向阿诺:“自然死亡?” 阿诺抱手:“是,就是指没有什么外力。” “……”埃米特沉思了起来。 这样很奇怪……不,在这种世界里,这样才正常。 这更说明了是其他途径有人在下黑手,但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到现在突然就下手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猜到了先前霍维尔正在找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被人暗算,包括当初的第一章教主也应该是这样。 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急不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慰了一下自己,而后便继续朝着楼上霍维尔房间疾步走去。 霍维尔的房间就在二楼第一间,一上楼梯就是。 此时他房间的门正敞开着,不进去就能看见他收拾的非常整洁的房间。 这个小老头的生活习惯非常鲜明,工作和生活绝不沾边。他的房间里很干净,除了床、地毯和床对面的一个置物架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放。他总是习惯睡觉的地方就只用来睡觉,要做什么其他事就去楼下做。 就在这样一个用于睡觉的房间里,霍维尔安详的“睡眠”着。 埃米特进去时不自觉放缓放轻了脚步,先前他每一次早起去给霍维尔买早饭时就是这样,他生怕自己动静太大,踩得那老旧的木制地板作响,惊醒了对方。 此刻虽然没有这样的担忧,但他却宁愿有。 埃米特调整了一下呼吸,做足心理准备。他缓步来到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床上的霍维尔。 阿诺处理的很好,他没有在霍维尔身上看到任何遗留下来的蛆虫,但对方爬满沟壑的皮肤上却已然有了许多细密的缺口,有的部分甚至已经能隐约看见底下的灰白色。 埃米特头皮有些发麻,心里也十分愤懑。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个扫视完后,便注意到了霍维尔的手。他一只手微屈,另一只手将其包裹在内放置在胸前,姿势有些像那种躺在棺材内常见的姿势。 埃米特正准备去看看对方手里是不是有什么,就听见背后传来阿诺的声音。 “他的姿势我没有改,之前他就这样趴在地上。”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地跟到了房间里,“而且我也看过了,手里没有东西。” “趴在地上?”埃米特问道。 “是。”阿诺点头,他审视着霍维尔的遗体,微微皱眉。 埃米特盯着看了会,忽然转头看阿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阿诺愣了下,抿嘴摇头:“我知道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多。”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又说道,“但是我知道霍维尔预料到了有这样一天。” 埃米特问:“……你什么意思?” “前几天伯爵来过这个书店,当时塞西尔问过霍维尔,是不是选了你作为继承人。霍维尔没有否定,只是告诉他,如果哪一天这个书店突然改名字叫‘埃米特书店’也没有必要意外。”阿诺平静地说道,“塞西尔当时很高兴,因为霍维尔知识渊博,会的语言和收藏的书籍都很多,而偏偏对方没有子嗣,所以如果能有继承人再好不过。” “他们本来也就已经老了。” 埃米特闭上了眼。 是的,确实。他们本来就已经老了,或许不出这个事情,对方也活不了多久。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当初获取“逐羽仪式”那次“研究”里,他看到的几乎看不见轮廓的霍维尔是怎么回事了。 命运早就已经将一切注定的事物在他眼前展现,而他曾经无法领会那更深层的含义。 世间万物都是每时每刻在消融的,一切都会逝去——只是他一直假装死亡不存在而已。 “即便如此。”埃米特低声说道,“即便如此……有人想要害他也是真的。他的仇我会帮他报,他曾经想要报的仇我也会帮他报。” 他抬眼看阿诺:“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都好好记着了。” 阿诺与他对视着,半晌,忽然眼睫微微抬起,一直由阴影压住光亮的暗红眼眸似乎在那一瞬间照进了光亮。他抬起手掩住嘴唇,露出了一抹很浅的笑容。 第25章 第 25 章 他一笑, 笑得埃米特反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你有意见?” 阿诺没答话,放下手又顿了下, 抬起来提埃米特将脸上的灰尘擦了一下:“脸上有灰。” “……所以你刚笑我…?”埃米特语气逐渐危险了起来, 心里直道这人怎么总是找不到重点。 阿诺咳了下,直言道:“不是,你不是有些事情想调查吗?我先出去找找消息, 另外, 霍维尔的遗体你打算怎么办?” 埃米特人顿时又消沉下来,他安静了会说道:“照常举行葬礼……这边我自己来安排,你只需要去做好我嘱咐给你的事。” 阿诺点了点头,他退后半步, 转身便朝外走去。 将要出门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说道:“现在说这种话题你可能不喜欢,但是我想说, 我现在可以住进来了。” 埃米特差点去置物架上拿个什么东西去砸他。 但阿诺那人行迹总是十分迅速且飘忽, 埃米特咬牙正准备回头怼他两句,一转头却见人早已消失在门口了,一点动静都没。 他愣了下, 又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霍维尔的遗体。 遗体这副模样也很难同其他人交代,单单是这副被细小微末的东西所啃食见骨的状态就不正常,最好还是找熟人处理比较好。 费舍尔家里也才刚刚举行葬礼不久, 或许待会可以去打扰一下他们, 问问情况和大致的流程。 只是这样盘算的想法却在独自一人面对霍维尔时猛然间就被淹没了。 埃米特看着那旁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的情形发愣,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溢出。 他呆滞了一会,抬手轻轻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没事……没事的没事的, 现在不会有人因为我建立密教,乱用那些仪式来骂我,找我麻烦了。是的,这样很好,一切都更加方便一些。” “我自由了。” 尽管如此找语言和借口安慰着自己,埃米特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无法遏制,直至他趴在床边痛哭出声。 他应该早点发现的,早点告知给霍维尔,说不定一切都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但现在都太迟了。 —————————— 在与教主分别之后又过了几天,这几天里费舍尔白天和母亲一同操办着父亲的葬礼,而后再次去特福莱歌舞团寻找到先前有所接触的团长,请求得到重归歌舞团的机会。 索性团长阿尔宾是个为人不错的中年人,听说费舍尔出事时,还在最开始时派人给他送过钱。 现在这样一个天赋异禀又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得到了恩赐,愿意回来,对他们歌舞团来说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噱头。 阿尔宾敞开怀抱接收了费舍尔,也漫不经心地提点道:“我们在莫卡还将有十二场演出活动,我想你作为我们有意向吸纳进来的舞蹈天才,应当花费更多时间在训练上,这样我们才能在莫卡最后几场演出中获得最盛大的收场。我让人为你留了一间房,你可以不必走夜路回家。” 费舍尔明白,阿尔宾团长是担心他再度遭遇不测,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帮他免除他人的骚扰。 这个提议当然是很好的,他对舞蹈也有兴趣,如果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他一定会留下来,留在特福莱歌舞团内。 然而他现在只担心自己待在这里,夜里去找他的教主要是没见上,那也未免太过遗憾。 费舍尔向阿尔宾行了一礼,恭敬却疏远地说道:“感谢您的慷慨,但我父亲刚刚去世不久,家人悲痛难耐,我想我可能还是需要回家好好陪一下我的母亲。” 阿尔宾摸着下巴想了会说道:“可是演出也是重要的,如果你能得到充足的训练,或许下一场,周六夜晚的演出,我们便会让你出演一直排演的玛格丽特那场舞剧,要知道,你所一直练习的绅士位置可是有一场相当不错的独舞。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这曾经一度是费舍尔的目标,但他现在却轻易地就能拒绝阿尔宾团长的提议:“是的,就如同您所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想比我练习时间更久的凯布尔先生更合适。而我,现在只是一位学徒,恐怕也无法担起这样的重任。我会再多加练习之后再像您提出申请。” 费舍尔软硬不吃,阿尔宾见状也不再多劝导什么,只是内心猜测着恐怕对方有恃无恐。 他知道找费舍尔麻烦的汉斯也是个难缠的角色,但同时也知道救助了费舍尔的存在恐怕远超汉斯。 既然费舍尔似乎心里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么多说也无益。 阿尔宾简单安排了一下费舍尔后面的行程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费舍尔确实心里有自己的算盘。 他的教主说,他们的密教不是擅长打斗的类型,但密教之间却依旧容易出现冲突,地面之下的暗潮从来都是汹涌。 教主人那么好,又那样善良,他拥有的能力也不难想象倘若被他人知道会迎来怎样的祸患。 如果到时候教主无法反抗,被人所劫持…… 那样的场景…… 真的是太美了。 美到他不想再见第二次,更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能见到第二次。 而费舍尔想,他会马刀舞,身形也在练习中柔软而矫健,同时不缺乏应有的力度。将本就起源于“捕猎与厮杀”的舞蹈回归本源,不就能够拥有保护教主的方法了吗? 借助歌舞团的场地,他除了练习目前歌舞团主打的芭蕾舞以外,空闲的时间里也会练上许久曾经练过的马刀舞。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他的教主这几天里都没有来见他。 又一天结束练习后,费舍尔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往家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眼下他没有什么事情,譬如需要教主帮助,或是能在教主面前所展现的事物,他所练习的舞蹈或许还不够作为伤人的手段,甚至于而言,自保对他来说也是难事。 可也是在这样的想法中,费舍尔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 曾经他的力量的确很有限,先前不应该如此。 他思考着到底要不要与这几天能感觉到的几位心怀不轨的人们接触一下,同时也想还是找更安全的方式稍作练习。 弯过巷子,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家,费舍尔却在一抬头时注意到了家门口站着的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他快步走了过去,正想微笑着同人打声招呼,寒暄几句,便注意到了对方红肿起来的眼眶。 有不幸的事在这位为他带来希望的少年身上发生了。 “你好,费舍尔,希望我没有打扰你。”埃米特低声说着,声音也有些发哑。 前面两次他都是以教主的姿态与费舍尔接触的,那种状态他不能示弱,这让他现在这样与费舍尔对话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他低着脑袋不太愿意让人看清自己的表情,殊不知一切早被费舍尔收入眼底。 “我无意触及你的伤心事,只是碰巧我对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事情感到有几分为难,想来想去,就只能来向你求助了。”埃米特说道。 费舍尔摇头,他扫视了眼周围,确定没人跟来之后,牵起了埃米特的手,领着人先进了屋子。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当初我身陷困境时你也曾经对我施以援手过,当时你借给我的钱真的帮了很大忙。”带着人进房间后,他回过头,松开手与人对视着,轻声说道,“除此以外,你还为我带来了真正的‘福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另外,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埃米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抱歉……当时有些匆忙,所以没向你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埃米特·沃德,你喊我埃米特就好。”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番语言,而后才开始说道:“事实上,我现在也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一位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老人因意外去世了。他的状况很不好,我想他恐怕也不希望自己这样的模样被他人所议论……所以我想向你询问,关于葬礼承办的事宜,还有……有没有比较靠谱的人选推荐。” 费舍尔思考了片刻,说道:“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不过你大概有多少预算开销?” 埃米特摇头:“钱不是问题。” “这样的话,我向你推荐克拉伦斯殡仪公司。这是前些年在国外成立的公司,我听闻在法迪尔国前几年政变同时爆发小规模战争时,这家公司承包下了不少葬礼有关的事务,十分靠谱,且不会多问。”费舍尔说道,“他们只需要钱,你给的钱足够多,就可以请得动他们。现在莫卡的分公司就在城中有一间小的店面。”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钱?” 费舍尔猜测着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需要好几千吧,我记得曾经有位商人的幼子去世好像是花了五千多叙洛币。” 有些贵,但不是不能承受。埃米特想,他还可以找塞西尔管家他们借钱,或者预支。总之到哪里都是打工,他不介意多签些卖身契给伯爵。 他点头,对费舍尔微微鞠躬,感谢道:“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我会去同他们接触。” “没什么。”费舍尔笑了下,似乎不经意间问道,“对了,你有同别人说第十二章的事情吗?还有…你见过一个身披黑纱的人吗?” 第26章 第 26 章 埃米特心提了起来, 他肯定不会跟别人说这些,至于见……就是他本人哪有什么见不见的呢?费舍尔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装作茫然的摇头:“没有啊,第十二章是什么?” 费舍尔皱起眉:“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埃米特故意摆出一副绞尽脑汁的神情, “身披黑纱的人……听着也好奇怪。” “埃米特,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劝我时说的话吗?”费舍尔忽然端正了脸色,语气严肃的问。 埃米特想了想答道:“我记得,大概是劝你不要想不开,说你父亲其实很在意你。” “还有呢?”费舍尔追问道。 “还有……还有什么吗?”埃米特又沉思了片刻,干脆反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个第十二章是什么?你告诉给我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没什么。”费舍尔却立刻答道。 他答完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 而后笑起来, 漂亮的脸颊似乎带着一种惑人的意味:“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现在公司大概已经下班了, 明天还要去处理你要处理的事情,不是吗?” 埃米特看着人的脸, 只感觉晕晕乎乎的, 被人哄着出了门之后, 他才稍微平静了些许下来。 费舍尔很明显是担心教主暴露,连埃米特这种曾经提及以特意劝导人的事情都万分在意…… 看来真的是很虔诚的信徒了! 或许是费舍尔在教主状态时实在是太过于无害, 也可能是最开始到现在对方都没有露出任何足以构成威胁的獠牙,所以埃米特在离开时也没有多想。 而在他离开后,费舍尔缓缓收起了他一直背着的马刀。 要是埃米特也与教主接触过……那或许对方就是一个不错的“练手”的角色。没有什么还击的能力, 同时也方便栽赃陷害。 不过不记得了吗?他暗自思索着,对方今天精神状态也够差,头发总是遮着脸掩饰哭过的痕迹, 至少他家里出事应该不作假。 那说不定就是教主使用了他的能力抹除了对方的记忆,这对教主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费舍尔就是有这样的信任,他的教主只是缺少一点攻击的手段而已。 既然埃米特现在已经不是暴露的威胁,那么还是得物色一下其他练手的…… 汉斯不好动,从汉斯那些跟屁虫开始也不是不行。 只是时间和地点需要再好好想想……该如何找到他们落单的机会。 埃米特对自己逃过一劫的事分毫不知,他快步回了霍维尔书店,到书店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而书店的门缝中则透出几缕光,他心里忽然有种微弱的幻想,这幻想甚至有那么一瞬让他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虚假的梦境就跟肥皂泡一样,持续了不过短短几秒,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全都破灭掉。 书店里的人不是霍维尔,而是阿诺。 对方抱着一堆书,似乎正在整理霍维尔那常年堆积在走道和后方的杂乱书籍。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看向埃米特。 这是意料之中的,阿诺也说过他会来住在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倒是假如霍维尔……那才是奇迹。 埃米特垂下肩膀,失落地进了书店,他拐进柜台里,整个人情绪低落地趴在柜台上。 阿诺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来到柜台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没有心思跟你聊天阿诺,你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去收拾楼上中间的房间,你晚上就睡那。”埃米特闷声说道。 站在他身前的人不止什么都没动,还似乎开始找起东西。 埃米特有点生气的说:“让你去你就去,你自己要当仆人跟在我身边,那你睡觉的地方总不至于还要我……” 他话还没说完,放在柜台上的手下就被塞进了一个厚厚的东西。 那质感埃米特很熟,他话陡然顿住,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手里。 在确定那是什么后,他又十分不确定的抬头看向阿诺:“……这是什么意思?” 阿诺没什么表情:“塞西尔给你的。” “……不是,不可能这么快,你就算去寄信……”埃米特又顿了顿,问道,“你提前把我的工资都给我了?” 阿诺抱着手,没什么表示。 埃米特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算了,我问你也是对你不好……毕竟你是在偷偷方便我,但是你这样做回头也得给塞西尔先生他们说一下,以免他们回头责骂你。” “他们不会。”阿诺说道,他低头与埃米特对视着,和绝大部分时候一样,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一样。 只是在和自己对视的时候,埃米特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眼里某种说不出来的认真。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这个阿诺做事却……算了,追究下去也没意义,阿诺本人不开口,绞尽脑汁去撬开人嘴也没意思。 埃米特收了钱,站起来从柜台后面出来,一句话都不说就往楼上走。 阿诺转身问他:“你要休息吗?” 埃米特一副阿诺常有的表情,垮着张脸说道:“不,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这人都给自己这么多钱了,就当是为他打工也没多大事。 再说了,阿诺本人那脾气就不像是个仆人。 埃米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多观念和这边有所出入,没那些虚架子。 只是他刚往上走没几步,阿诺就把书都放下赶了上来:“我自己去。” 埃米特看他只感觉有些好笑:“想起来你还是仆人了?” 阿诺目不斜视地上了楼,而后回身看向他:“是仆人,只是我也觉得你去找那些东西更方便。” 埃米特愣了一下,脸上笑容淡下去。 对方说的没错,确实作为更了解霍维尔的人来说,他去寻找霍维尔留下来的物品中的疑点更合适。 他点了下头,也没再说什么,回了楼下。 在霍维尔出事之前,的确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当时他们还有过短暂的对话,霍维尔提及到“找点有用的东西”和“想到了当初”这类话语。 是找到了和第一章教主死亡有关的事情而被针对了吗? 这种敌人在暗的感觉让埃米特有种微妙的被监视感,他总感觉自己寻找东西说不定还会被盯上。 不去找又不可能。 埃米特缓步走到靠后的位置,霍维尔常呆的地方。 他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而后从其中一摞书上随手拿了一本。 幸运的是,这本还是他能读懂的文字,但不幸的是,他现在完全无法沉下心来进行。拿着书在原地翻来覆去,文字怎么也进不了脑子。埃米特干脆把书一合,随手塞进“研究”方块里。 视野的颜色变为熟悉的黑白灰,他甚至为此感到了一种放松和宽慰。 世界依旧正常运转着,而这是他最熟悉的画面,或许也会是最安全的。 埃米特又在楼下坐了会后,关了所有灯,又将门合上,接着上了楼。 霍维尔的房间门已经关上了,而阿诺那个房间由于之前是杂物间,所以堆砌的东西非常多,也没有床,所以里面的人还在忙活。 埃米特看了眼,对方正在将堆积起的杂物挨个收进箱子里,手脚倒是挺麻利。 他打了声招呼,而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头绪,但依旧得做点什么。 他几乎没有思考,躺到床上去之后,便立刻切换进了灵魂状态,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书店。 诗歌中说,星辰在夜晚无处遁形,那么或许就这样闲逛也能找到什么。 埃米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中游荡着,他依旧照例去看了眼酒馆,而后又路过了费舍尔的家,远远在门口看了眼对方。 他的小信徒还没有睡,正在窗边认真做着什么。 埃米特见状没去打扰,他也有些怕一去就不太好脱身。费舍尔总是很热情……就那样趴在他腿上走都不好走。 而在他走后,坐在窗边的费舍尔却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那里并没有他所心心念念的教主。 总是期待着教主前来的费舍尔却不经意地松了口气,他暼了一眼脚边蜷缩的人,继续认真地用磨刀石将那本只是道具的马刀磨得更加锋利。 有充足的理由与借口,加上恰当的缘由。 在如今这个年代,有人失踪并不会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另一边,埃米特从费舍尔那边离开后,本想着去先前贝西家附近转一下看看,然而还没过去,他便又在一个路口看见了那一头笼着辉光一般的浅金头发。 那头发的主人正跟在一个人身后,步履匆匆的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埃米特有些在意的多看了几眼,这个人接连碰到几次都十分匆忙,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反正现在好像也没别的事好做,收集情报也就是到处跑,他想了想,干脆跟在人身后一路走去。 走了莫约有半小时,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蒙萨拉特旧邸。 也就是那传闻中十分邪异的鬼屋,埃米特想要调查的目标之一。 第27章 第 27 章 上次埃米特还记得这个年轻人没有要去的打算, 一口拒绝了那个疑似记者的邀请,结果没想到过几天还是找过来了。 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他就站在年轻人身边, 一边打量着这旧府邸,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府邸外围墙壁上爬满了藤状植物,将整个建筑都牢牢地倒扣在里面, 由于缺少人打理, 原本精心布置的庭院外围的植物都放肆地生长着, 野草花堆里隐约能看见一点进去的彩砖路。 另一个人压低了帽子, 低声说道:“我只能给你带到这,提醒你一句,晚上进去安全,一旦到了白天就千万别进去。房子里的东西能别动就别动,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会是她在乎的。” 年轻人脸上堆着笑, 忙说道:“好、好, 这是当然, 不过您真的不进去看看?您愿意跟我一块进去的话, 我可以加钱。” 那人嗤笑了一声:“有命拿钱没命花, 我又不是非要赚你这笔钱。” 说完,他也没管那年轻人,直接转身离开了。 埃米特闻言转头看向金发的年轻人,对方在人离开后脸色堆积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神情变得十分认真, 似乎在思考着进入的方式。 这府邸名声不好,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敢过来,附近静悄悄的,而年轻人就这样站在原地许久。 在埃米特以为他不会进去时, 身后的道路上忽然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几个打扮干练,腰上还缠着挎包的男人疾步走了过来。 金发年轻人也转过身,看向他们,他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们迟到了。” 打头的那个黑色短发的男人陪笑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附近的警官可不少,您要知道,这儿往前去也是富人区,我们过来不方便。” “按照我们签署的合同,你们迟到是需要扣除百分之十的雇佣费……”金发年轻人故意拉长了语调,接着,在几人忐忑的目光中又笑了下,“但考虑到我们是第一次合作,我愿意相信你们不会再犯错误,所以这部分雇佣费我不会扣除。” 几人脸上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这是当然,您得相信我们,拉里先生。” 拉里?旁边的埃米特倒是记住了这个名字,他侧头看着对方,感觉恐怕这人身份也不普通。 拉里点头,示意几人可以先进去探路:“希望你们能记住,这次只是进去打探一下,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已。府邸内的物品不要乱动,以免发生意外。” 另外几人连连应和下来。 嘱咐完后,他们便在不打乱府邸内植物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朝房子的方向走去。 埃米特本来没那么想进去,但眼下有人打前阵,相当于免费蹭一堆手下,倒也不错。要是真有什么危险,麻烦阿诺鲁莽进去也不好。 他跟在人身后,谨慎地按照他们走过的路前行着,直到一行人拨开杂乱的草丛,来到虚掩着的大门前。 厚重的木门上漆面已经干枯翘起,上面还缠绕着生机勃勃的藤蔓。门并未关上,仿佛就是在邀请着他人前来进入一样。 这一行人有备而来。埃米特看着他们拉开挎包,从里面翻出手电筒和伸缩带勾子的铁杆。 几个人固定好铁勾,打开手电,陆陆续续进了房屋。 埃米特跟在他们后面挤了进去。 今天没什么月光,从外透进来的光亮不强,能用来照亮的便只有那几个手电。 大厅内积满了灰尘,但地面上却能看到不少来来去去的脚印,许多曾经属于蒙萨拉特家族的家具被好好的保留在原位,包括放在壁橱上的银盘和角落里的瓷器。那些随意拿上一两个出去,也能卖不少钱。 因为“研究”的缘故,他目前的视野并没有恢复正常,埃米特看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黑白灰的色彩,自然而然不需要手电就能看清一切。 也是在这样如同白日一般的视野下,他注意到大厅内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沿着墙壁部分的地面灰尘似乎少很多。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可在一个“鬼屋”里就显得有几分可怖了。 总不能真有鬼? 埃米特想到这打了个寒颤,要是换以前他肯定不信,但现在他这副模样也没比鬼好到哪去,说不定真有类似的东西。 他忙疾步跟上前面的人,扫探完一楼的大厅、餐厅、仆人房和厨房之后一路向楼上走去。 因为有前面那点细微区别,埃米特非常注意,他仔细观察了路过的所有地方。 除了墙壁下方一点点的地面没有灰尘以外,楼梯扶手上也显得十分干净。 他特意避开了这些较为干净的地方,生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冲出来袭击自己。 走在中间位置的拉里在上了楼梯后,也回头看了眼扶手。埃米特猜测对方恐怕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下想着这人还挺胆大心细的。 到了府邸二楼,这里有两个小型会客厅,其中一个里摆放着钢琴和竖琴,而另一个则放着书架,上面还存着不少书籍。同时,这里还有一个小的练舞房,另一个小书房以及客房。 埃米特一看书眼睛就亮了,可惜的是他现在不好把书带走,“研究”那个方块被占用了。 想到这,他有些懊恼,自己也没想到出来闲逛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机遇,导致现在可以“偷渡”的地方被占用,连赖给闹鬼都没机会。 拉里却显然意不在此,他催促着人粗略扫了一圈之后,便又催着人继续上楼。 三楼就是主人们的卧室,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是住在这里的人们生前鲜少会让他人前来的地方。 一般而言,如果有什么重要的物品,也应该是存放在这里。 埃米特感觉拉里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从打探道蒙萨拉特旧邸的事情之后,这个年轻人就在几天的时间里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他似乎不缺钱,可以雇佣不少人来进行这些工作,同时很有门路…… 总感觉有些像打游戏里的某些“探索”操作。 不过埃米特也只是一想,游戏毕竟是游戏,和现实还是不同。 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跟上前方的人,继续探查房间。 和楼下的情况有些许不同,这几个房间的状况都不算很好。 房门大开,一些女士的服装首饰,还有精美的装饰品与香水从房间内散落出来,地毯上深色的痕迹十分刺目,一直没能等到什么人来收拾这悲剧的证明。 光是那些首饰和撕烂的衣服就能看出价格不菲,几个收钱办事的人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拉里却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直奔老蒙萨拉特的房间而去。 作为主人房,老蒙萨拉特的房间内除了更衣间外,还带一个私人的书房兼会客厅。拉里进到房间中之后似乎还在注意着前一个人的提醒,谨慎地没有碰任何物品。 埃米特跟在他身后,也到了书房。 由于这是一个非常封闭的书房,甚至没有窗户,因而里面的灰尘很少,只有薄薄的一层。同时这里似乎也有不少人来过,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少。 打着和拉里相近想法的人恐怕不少,拉里不是第一个,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埃米特有些遗憾地扫了一圈,暗叹估计能被搜刮走的早就搜走了,特别是值钱或者是有用的那些。 就是不知道这个拉里到底是想要什么。 很快,检查完另外几个房间的人也找了过来,打头的低声说道:“这里有您想要的东西吗?” 拉里摇了摇头:“恐怕没有,最多只有那些书……或许我该看看这位老伯爵有没有什么藏书,总归这次我们已经探查差不多了,下次再准备一下我们就来拿点书回去吧。” “是,您说的当然在理。”打头的脸上笑堆满了,“那您选好书了吗?” 拉里思考了片刻,说道:“目前还没有,你可以放心,钱我会照付,就像我们之前合同上写的那样。只是下一次再进来,我希望由你们来。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所以估计没办法跟这次一样跟进。” “当然!我的意思是,当然!我们非常期待下次的合作。”那人忙点头。 目标达成一致,他们便立刻准备返程。 埃米特背对着窗户,在书房外看着他们商讨完,正准备跟着一起回去,却见那几个转身准备出来的人忽然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很快理解过来,这些人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的身后。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缓缓转过了头。 一切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是的,都是黑夜,只不过这份“黑夜”是被无数藤蔓笼于其下的。 拉里与另外几人明显慌乱起来,他们马不停蹄地朝楼下跑去,就如同他们所看见的窗户一样,本来“邀请”他们进入的大门也被藤蔓紧紧缠绕堵死。 但这并不是结束,很快,他们发现手电筒所照到的墙壁上也开始生长起了藤蔓。 这是蒙萨拉特宅邸,也是藤蔓的居所。 第28章 第 28 章 现在他们都被困在了旧邸内, 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探寻那些闯入其中的人们是如何发疯或者死去的机会, 可眼下这机会却没有人想要。 埃米特看的比他们要更加清楚,毫无阻碍的视野让他能够清晰的辨认藤蔓表面攀附的细小绒毛,还有那上面等待着绽放的某种指甲大的花苞。 他们需要门,需要一扇可以连通内外,让他们离开此处的门。 但藤蔓所缠绕上的居所没有开启的锁孔。 即便是埃米特也感受到了些许惶恐, 现在还没有到时间,他也根本没办法直接被吸回自己的身体。 花苞之中所含的到底是什么也未可知,现实的物品他都能碰触到,如果真的是某种实物未尝不会对他产生其他的干扰。 必须得想办法。 被雇佣来的人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 疯狂的垂死挣扎。他们一窝蜂的涌到原本的门前,撕扯着藤蔓,想尽一切办法斩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有人两股颤颤,有人则是一边撕扯藤蔓, 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 还有人则是满嘴呢喃与嚎叫相变,喊着诸如“妈妈、爸爸”一类词语求救,仿佛孩童。 埃米特不动声色地离几个人远一些,他能感觉到这藤蔓不一般, 在这些人碰触之时, 那些细小的绒毛就开始附着在他们的皮肤之上了。 而拉里更是直接转身上了楼。 埃米特屏住呼吸, 直接开始仔细打量了一遍大厅。这里他们已经检查过了一遍, 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没人敢拿,此时墙壁上甚至开始蔓延出来不少藤蔓与叶片, 连壁炉内都是这样的藤蔓。 植物一般而言都怕火,如果有火说不定就能烧掉这一切。 但这是藤蔓,且紧紧将他们缠绕在房子内,要在花苞绽开之前烧起足够让他们出去的火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埃米特想了想,跟着拉里去了楼上。 拉里是有备而来的,或许他会有什么办法。 刚一到楼上,他便见到了拉里拿出了一小玻璃瓶液体,对方将液体撒向地毯,紧接着虔诚地跪俯于地面,将额头紧贴在拿地毯上凝结成小团团的液体上。 “拜请镜中倒影,唤醒虚幻之神,请您指引通往可以通往的道路。” 埃米特整个人都哽了一下。 这应该是召请司星者的某种仪式,尽管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在拉里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依旧注意到了对方额头上宛如被灼烧的一块伤痕。 显然他找错了司星者,或者说他可能只知道这一位,所以得不到解决的答案也是正常。 这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是常有的事,不是谁都能收集到成打的书籍,然后从中找到各种仪式来解决某些问题。 唤醒虚幻之神,就算虚幻可以变成现实,这样一个普通的信徒恐怕也做不到。 埃米特摇了摇头,正准备翻翻自己的存货,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时,某个依附于墙壁的藤蔓忽然猛地抽向了拉里。 拉里被吓了一条,脸上慌乱了一瞬,立刻跳起来,边掏l枪边向楼下跑去。 埃米特也跟着惊到了,也连忙扭头就跑。 两人一前一后被藤蔓撵到楼下,原本站在门口附近扒拉藤蔓的几个雇佣者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拉里打着手电只是晃了一眼,没看清就跑了,但埃米特却看得一清二楚,差点当场呕了出来。 那附近的藤蔓上的花骨朵已经被扯开了,里面的不是花蕊与花粉,而是比那更大,却比那更轻的某种孢子。 孢子不止是寄宿于表面,还可以寄宿与更加深层的地方。 它们喜欢褶皱,喜欢潮湿,喜欢温暖软糯之处。 所以埃米特清晰的看到了,那几个人头上所开始寄生的孢子。 这不是和看书类似的疯,那些进来了之后死去或者是发了疯的人,完全是因为这孢子! 意识到这一点,埃米特忙加快了步伐,比拉里还着急地寻找着出去的办法。 只是同时他也发现,在他停下来观察的这一会,藤蔓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紧撵着拉里而去。这让他被追杀的感觉稍微少了些许,也就更能专注的思考关于藤蔓的问题。 火是暂时不行了,他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可以打火。 除了火以外,植物明显的弱点应该是……根? 埃米特也不太确定,但是比起去找被追杀的拉里要火,去寻找植物的根似乎更可靠一些。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而后看向自己的脚底。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藤蔓的根应该就在这地面之下,但要怎么才能破坏它们? 埃米特想了想,决定去厨房碰碰运气。 能开通往地下方向的地方只有那几个,既然蒙萨拉特的府邸一楼没有那种适合或者是需要隐蔽隐藏东西的地方,那就应该是以前用于储存食物和酒的地窖,这种地方往往不会离厨房太远。 好巧不巧,拉里所逃跑的方向正是厨房。 埃米特沉默了一会,毅然决然地决定去看看拉里的情况。 对方看着不是完全有勇无谋的人,说不定去厨房也是为了什么呢? 而另一边,被藤蔓所追杀的拉里气喘吁吁。 就如埃米特所猜想的那样,他的确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冲向的厨房,但不是为了地窖。 他先是准备开枪,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没有作用。藤蔓遍布各处,就算打了这一根也还会有下一根。 先前踩点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蒙萨拉特宅邸的厨房用的是柴火,同时生火的地方就在厨房内,只有烟囱从旁侧通向了外面。 他的打算就和埃米特最开始设想的一样,想用火来逼退这藤蔓。 那拜请之术他先前用感觉很好用,甚至以此得知了自己故乡可能有解决他现在棘手问题的办法,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先一步丧命于此。 拉里屏住呼吸,翻出他所携带的打火机。这是定制的火机,价格不菲,在往日是用来作为身家的炫耀品,现在他却只指望着它能猛地点燃所有的柴火。 事与愿违,没有易燃物的情况下,要点燃这些木块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一面想尽办法躲开一切攻击,另一面拿着木块半晌也只烧出来一点碳化层。 已经没办法了。 或许他应该再做足准备……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拉里叹了口气,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他看着前方扬起的藤蔓,仿佛鞭子一般,却再也没有力气去躲避。 想了想,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张厚纸,略一犹豫,将其点燃。 这本来是他最开始接触到的与“循光秘术”有关的东西,在他收购的一批货物中附赠的几张无花果树纸。当时推销这的商人还告诉过他一个传闻。 “点燃无花果树纸,向上而去的烟尘就将抵达至某位神明身旁,倘若祂愿意,便会派遣使者前来帮助度过难关。” 但鉴于他为了工厂的事点了好几张,只剩下这最后一张也没什么鬼用,他早就没那么信那个传言了。 最后挣扎一下而已,再加上这火说什么都比那木头大点,有一点用也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用打火机对准了手中的纸,橙黄色的火光在纸张上燃烧起来。 而此时跟过来旁观了一切的埃米特只叹息了一声,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实在是帮不了。 他没什么攻击的手段,更何况那藤蔓上的绒毛和花中的孢子太要命,他也不敢莽撞的上去。 见拉里那怎么也点不着火之后更是摇了摇头,不忍再看,而是专注地注视着脚下的地面。 出事的人够多了,找到出路才是要紧的。 很快,他便注意到,就在拉里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块缝隙不太一般的地板,同时,那靠角落的位置还有一个似乎是用于提起地窖门的的把手。 因为藤蔓也不会攻击自己,埃米特稍微注意了一下,见人开始烧纸之后也没多想,稍微绕了点,只准备等这一藤蔓挥下来就迅速去打开冲下去。 要是拉里反应速度够快,说不定也能跟着跑下去。 他这样想着,却迟迟没有等到挥下的藤蔓。 全神贯注盯着地面的埃米特心里一咯噔,突然有种不妙的猜想。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不远处地上的拉里呆坐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手中烧起的纸在那一刻所显现出来的并不是光,而是某种黑暗,烟云与黑雾笼罩着他手中的纸,沉了下来,仿佛那就是在生起着吞噬一切的无光之火。 完了。 埃米特心想。 可他这还没玩完,那边扬起的藤蔓垂了下来,像是伸到他跟前一样。藤蔓边缘上迅速开花结果,甚至没有任何花粉或者孢子来得及产生。 拳头大小的花朵中最终钻出了一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女。 少女一落地,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扑上来就抱住了他。 埃米特僵住了。 他想,要是跟拉里解释他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和所有事都没关系……拉里会信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拉里确实有些震惊, 这情感甚至盖过了他原本的惊恐与绝望。 他呆滞地指了指埃米特:“你……”紧接着又看向小姑娘,“她……”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拉里的时候,比起只是一个普通人, 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拉里, 埃米特显然认为这个藤蔓中出来的少女更让人毛骨悚然一些。 埃米特只庆幸对方不高, 抱也只是抱着他的腰。 以这副模样出现,他习惯性地尽力端好教主做派, 低声问少女:“你是谁?” 少女抬起头看着他,茫然了一瞬说道:“洛娜。” 而后, 她停顿了片刻,开始喊道:“父亲!” 埃米特差点被哽死,他顾不得旁边的拉里, 忙说道:“不是我不是你父亲你别乱叫。” 洛娜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姐姐?” 埃米特:“……” 他觉得好像没太必要和人解释这些东西,反正这个名叫洛娜的少女似乎本身就很糊涂, 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埃米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人推开一些,又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也不是。” 洛娜陷入了一阵苦恼中,似乎在为这事十分迷茫。 埃米特不再管她,又暼了一眼旁边坐在地上的拉里,几步走到地窖前, 伸手去抬门。 “吱呀”一声响后,通往楼下的门被打开了。 他站起身,准备提起衣袍下去时, 拉里如同梦中初醒一般说道:“……你是从哪来的…?” 埃米特没有理会他, 而是径直顺着低矮的楼梯向下走去。 拉里见状,忙爬起来跟着撵过去,然而他刚一冲到地窖前就被猛然在他身前交叠的藤蔓挡住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以免自己撞上藤蔓。 那从藤蔓中落地的少女赤脚走到他跟前,双手插在腰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不敬,去死。” 刚踩下去没两阶楼梯的埃米特闻言忙折返回来,不管怎么说,他可没让人去死这种想法。 少女的情况有些特殊,但至少误解不能再这样加深下去了! 他拿出以前安抚小孩子的做派,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洛娜的发顶:“他……他是客人,就和我一样。” 洛娜又呆了会,回头看向埃米特:“……客人,他不是客人!但……但你也不是客人。”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委屈地问道,“你不是来见我的吗?” 拉里一副人都麻了的样子站在原地,藤蔓早已在埃米特反应的这段时间里将他整个围了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能将他绞杀在这。 可他还是完全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说他的确已经知晓了某些隐藏起来的事情,可他所知晓的程度远达不到了解的地步。名为洛娜的少女肯定不是人,但这个突然出现的笼在黑纱内的却不一定。 他看着两人互动,沉默了会转向埃米特:“我想您或许对我没有恶意,如果您愿意帮我出去的话,我会付钱,付上一笔足够购买下我生命的价格。” 一听到钱埃米特眼神就动了,可他只是动了一瞬心思,很快就放弃。 他现在是以这样的姿态在拉里面前出现的,这钱他不好转交到他本人手里,他也不想因此有暴露他现在的模样与埃米特的联系。 见人不为金钱所动,拉里神情有些焦虑起来:“我无意冒犯,不论您是否是……”他瞥了一眼看着就很听神秘人话的少女,又谨慎地离藤蔓更远了一些,“不论您是否是为了这府邸中的什么而在我眼前现身,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只是出于好奇所以才想来这。” 信你就有鬼了。埃米特心里想着,要是他不清楚原委说不定真会被这人真挚的神情给骗了,可他旁听了不少,自然是知道这人绝对是有所图。 他还没说话,洛娜就生起气来:“你们拿了东西!” 埃米特闭上了嘴,朝向拉里。 拉里看不清埃米特的双眼,自然也就看不清人的神情,他有些担心对方相信洛娜的话,可心里也对另外几人是不是偷拿了东西心里没个底。 他露出震惊的神情说道:“不可能,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信你大可检查一番我身上的物品。” 洛娜指向大门方向说道:“拿了!就在那!” 拉里痛心地否认道:“我对此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会阻止他们。”他心里也暗恼着就该盯好梢,这群为了钱而来的小混混素质没那么高,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举起手,仿佛起誓一般:“但我可以发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绝对没有拿。” 洛娜不相信拉里,却嘴笨的找不到该如何反驳。她求助地扯了下自己身后的埃米特的衣服,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出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而是你确有私心。” “虽然这一次你的确没拿,但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情况,或许下一次你就可以在府邸外独善其身,让其他人进来送死,不是吗?” 他声音并不大,却着实让拉里无法狡辩。 神秘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就是做的这样的打算。只是进来危险应该没有动东西的危险高,而踩点则是方便他来寻找合适的“猎物”罢了。 一点小心思被拆穿,拉里耸了下肩,也懒得继续跟人装腔作势。 “好吧,我是应该承认,你说的对。我对蒙萨拉特宅邸别有所图,想要取走里面的某样物品。”他放下手,在洛娜愤愤的目光中盯着埃米特说道,“但您为什么不听听与我的故事呢?” 埃米特想了想,低头询问洛娜:“你能操控这里的藤蔓吗?” 洛娜忙点头:“嗯嗯。” 这样一来或许就不用找别的出路。由刚才和洛娜那会沟通来看,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自己足够友好,并不是完全不可理喻,没必要非对人避之不及。 埃米特轻声问道:“那你介意先放我们出去吗?” 洛娜闻言却踌躇起来,她一面非常想让埃米特留下,可另一面这是埃米特所提出的要求,她又非常希望能够满足对方。 “可以吗?”他又追问道。 洛娜再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抱着埃米特的腰把脑袋埋在他衣服里。 周围密布的藤蔓却由此渐渐收缩了回去,直至消失不见,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这依旧是那个寂静的蒙萨拉特旧邸。 埃米特轻轻抚摸这洛娜的脑袋,安抚着对方,同时抬头看着拉里:“你可以说了。” 这是有诚意的表现,对方已经表露了自己没有恶意,自己似乎也就必须得入刚才所言,坦诚相对了。更何况刚才对方所说的他内心的想法并没有错,在一个脑袋足够聪明的人面前再进行欺瞒也无异于自掘坟墓。 拉里长叹了一声,开口的第一句就打翻了埃米特先前的认知。 这个模样俊美又不掩饰内心野心的年轻人说道:“我叫格兰登,家里在安多哈尔开有几间工厂。” “一切要从个月前开始说起。” 第30章 第 30 章 安多哈尔是距离叙洛有一段距离的土地, 那远离着这周围的国家,仿佛世外桃源。然而在航线开辟后,越来越多的人们踏上那片土地, 随之而来的印象则逐渐从“世外桃源”转变为了“野蛮”。 无论是科技发展还是资本都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甚至连安多哈尔原本的土著也因为各种传统习俗不同而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不少有一笔钱, 却无法在寸金寸土的叙洛以及周围的法迪尔或者伊西斯之类的国家里盘上一块地的商人们一致对此觊觎着。 随着航运发展越来越好,船只的吨位也越来越高,货物流通也逐渐成本降低下来。 作为有不少土地富裕的安多哈尔自然也就成为了资本眼中的一块肥肉,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了这片土地, 为当地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先进的科技以及……一些由于竞争而无法避免的灾难。 格兰登的父亲就是较早一批来到安多哈尔的商人。 他的身家足够盘下一个农场,用于种植小麦, 而同时还可以就在这农场附近建起小麦粉厂,直接对原材料进行加工。 一切欣欣向荣,格兰登的父亲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和充足的魄力, 凭借着这份由小麦粉所带来的资本一步步累积起了他自己的财力。 钱是怎么赚都赚不够的, 很快格兰登的父亲就参与到更加赚钱的先进科技有关的公司之中, 开始投资成本高昂但一旦研发出药品就可以长久赚钱下去的医药公司。 事情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同样对此兴致勃勃的可不止格兰登一家。 由于安多哈尔的原始医学注重草药学,和叙洛当地流行的放血疗法有十分大的区别,而在科学水平越来越发达后, 医学随之逐渐否定了原本一些粗鲁的治疗手段,紧跟而来的则是化学、生物兴起对其他各个科学的辐射影响。 医药公司也由此兴起, 许多有底盘的公司资助了一批研究室,或者是自行建立研究室,转程来到安多哈尔对当地的一些草药学进行研究, 尝试提取各类草药中对于治疗疾病而言真正发挥作用的物质。 与格兰登父亲同时开始专注于此的就是其中资本最为雄厚的拉夫兰医药公司,对方所涉猎的行业非常广泛,从军工厂到奢侈品, 日用杂货上被冠以拉夫兰的名号品牌都不少。 争不过拉夫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拉夫兰和格兰登家的工厂由于策略不同,前者对安多哈尔土著并不在意,后者则乐于聘请价格稍贵的本地人,并与之相处更为和谐,总体更加倾向于互帮互助。因缘际会之下,格兰登的父亲先一步得到了由安多哈尔一处村落中的药师所赠送的一批草药配方。 尽管不清楚原理,也无法提供具体的药物成分,格兰登的父亲多方调试后,还是选择了其中一项口感接近于饮料的草药作为了自己的试水项目。 这项打着“保健品”旗号上市的草药饮品却因为拥有一定防御且缓解轻症流感的效果很快备受推崇,不止是安多哈尔本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连较为偏远的塞纳里奥都听闻了名号。 也因此,格兰登父亲手上握有配方的事也暴露了。 三个月前,拉夫兰的副总前来商谈交易,态度趾高气昂,且蛮横不讲理地要求格兰登父亲将所有配方卖给他。而格兰登的父亲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场不平等的交易,在无法谈妥后,格兰登家的工厂中就开始大量出现生病的情况。 这些患者们无一例外,先是头痛,而后是频繁干呕,到后期则是从胃部吐出一团团死灰色的绵软物体,像是一种蘑菇碎片,也像是死尸的脚趾。 再然后,他们就会以这样的方式不停呕吐,直至将自己内脏掏空。 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聘请怎样的医生,都无法阻止这令人恶寒而恐惧的疾病在格兰登家中的药厂中蔓延。 甚至于格兰登的父亲也因此而死。 事情还未传出安多哈尔,在本地却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格兰登逼不得已,回到叙洛来寻找解决方法。 他摊开手,不再掩饰,受过良好教育且家境优渥的他展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坦然:“我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撒谎,或许再等几天,你们也能听到风声。” 埃米特听完一切,却感觉还有一些疑点,他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叙洛有解决办法?” 格兰登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痕,笑了声,有些无奈的说道:“至少在之前给我指引的司星者还是靠谱的。” “我们家和安多哈尔本地人关系不错,从他们那倒是知道了些东西,例如十一章之类。”他目光在埃米特和抱着埃米特偷偷用眼角看他的洛娜身上停留了会,而后又转回埃米特露出的半张脸上,“我想这点应该不用我为您两位解释。” 埃米特略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告诉给我们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挺多的,而关于我这个,则是一位本地有些权势的女祭司告诉给我的。”格兰登叹了口气,“金钱与物质,由此而生的强欲,是水银,是虚幻,但也不是虚幻,是虚与实转变的过程……介于二者之间。” “祂是第二章的司星者,镜中倒影。” 霍维尔之前所收集的资料中并未详细提及各位司星者的名称,这倒是埃米特第二次接触到其他章司星者的名讳。 他不动声色地记了下来,说道:“我没有看出来你信仰于祂。” 格兰登耸肩:“商人逐利,祂如果能帮我,我自然会信祂,如果祂帮不了我,我想祂可能也没那么有用,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祂之前帮过你。”埃米特说道。 “那是之前。”格兰登也挺无所谓的,他笑了下,说道,“事实上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定祂给我的指引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通过女祭司告诉给我的秘法和花钱雇人去打听探查,大致明白过来这种怪病和拉夫兰公司有关,与他们相对的小公司很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同时打探这些的人也告诉我,一般能做大的企业身后总归会有一些‘惹不得’的存在。我想那或许就是与‘天之上’有关的。因为这两者答案基本一致,我也就相信了第二次拜请祂时所得到的答案。” 格兰登语气凝重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祂让我回到我的故乡,叙洛的莫卡,在这里我能找到一样神奇的物品,帮助工厂渡过难关。” 埃米特听完一切,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种牵扯到许多人的情况,他有些于心不忍。 格兰登说完后也不再开口,他站在原地,仿佛一个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寂静的氛围笼罩在房子里,安静得连洛娜也不敢说话。她抬头看了眼埃米特,又偷偷转头看了眼格兰登,接着攥紧了埃米特的衣袍。 片刻后,埃米特开口问道:“你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大致的模样吗?” 格兰登老实地说道:“不知道。” 埃米特想了想,又问:“那地点呢?” 格兰登答道:“也不清楚。” 埃米特简直想捂脸,他强忍住这破坏形象的动作,长叹了一声:“也就是,你是纯粹来碰运气的。” 格兰登耸了下肩:“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您得知道,人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有任何一点希望都不吝于信任。” 就像刚才逼急了还在那烧那没用的纸一样…… 不对。 格兰登的思维猛地顿住,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纸,刚才那会基本已经燃烧殆尽,而此时他手里只剩下一点纸片,上面的烟尘也似乎将要完全熄灭。 他忽然抬头看向埃米特的方向,怔怔地看着那笼于黑袍中的人,一种荒诞的想法涌上了他的脑海。 “您是……”他犹豫了一下,在身披黑纱的人略微抬头看向他的方向时,他下意识吞了下口水,而后才接着问道,“您是……使者先生吗?” 使者先生?这倒是个新鲜的称呼。 埃米特心里一阵好笑,也不知道格兰登这知道东西也知道得乱七八糟的人又是听了些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而格兰登却只感觉这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 “不,我是第十二章的教主。”埃米特低声说道。 “追奉不存在于十一章之中的任何一章。” 第31章 第 31 章 格兰登下意识想回一句“不可能”, 但他理智压制了他从冲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震惊的表情传达着内心的情绪。 但冷静下来,他仔细一想, 又注意到了以前得知的一些事情。 例如, 如果想要真的迈入某一章, 如果没有成为教主的天赋, 得到司星者的兴趣或垂怜,那么还是跟随某位大人前行更好。 总归这不是一条平凡之人能够踏足的道路,比起如教主那般追随而去, 成为信众,进而得到教主的提携, 那才是捷径。 原本想说的话立刻改口,格兰登看似冷静, 声音却透着股兴奋,他说道:“教主……那可真是太好了, 您看我可以吗?您要不要收我做信徒?您能帮我的话, 我可以给您提供经费,充足的经费!您想要什么我也能帮您去想办法, 多珍稀的书籍材料我都可以想办法帮您得到!” 埃米特想了想对方那商人思维,又想了想他对于第二章司星者的弃如敝履, 最后郑重地摇头:“还是别了,我们可能没缘分。” 洛娜抓着埃米特的衣服狂点头。 格兰登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过早暴露内心想法的事了,他目光在洛娜身上停了会,正准备采取另一个攻略方法,便听到这位神秘的教主又开了口。 “不过……你说的那个事情我也会帮你注意合适的仪式,或者是什么物品。”埃米特说道, 在格兰登准备说什么之前,他便先一步提醒道,“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们工厂的人。” “我想任何商业斗争都不应该牵扯到普通员工的生命。” 格兰登哑然,他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了一般,神情也低落下去:“……是的,这当然是……您有一颗不同寻常的仁慈之心。” 埃米特摇头:“想法不一样而已,我需要什么我会自己想办法。你可以将你的住址告诉我,如果我留意到了对你可能有用的东西,我会前去找你。” “琥珀酒店,三楼的306号房间门。”格兰登报的是莫卡一家普通酒店的名称,这让本以为会住得更豪华的埃米特略感意外。 格兰登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摊手说道:“好吧,我没你想的那样浪费,我小时候我们家也在贫民窟呆过一段时间门。” 这也是他的父亲和他能更好的和安多哈尔普通人打好关系的原因之一,他们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埃米特了然,他摆手道:“洛娜已经放你离开了,你就先走吧,只是这里下次不要再来了。” 格兰登的目光跟随他的话语转向了少女,而洛娜则是因为埃米特念到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害羞地仰着头去看他:“但是父亲还要回来。” 埃米特:“……我不是你的父亲。” 格兰登没忍住笑出了声。 洛娜又委屈又迷茫,闻声忍不住冲格兰登瞪了过去:“你不许笑!” 格兰登愣是强忍了下来,把脸板住:“我没有笑。” 洛娜这才心里好受点,回头看着埃米特,试探性地问道:“那姐姐回来吗?” 格兰登这回早有预料,捂住了嘴,只发出了几声闷笑。 埃米特听着这声响,闭上了眼,缓缓说道:“也不是姐姐。” 眼前少女已经不是不认人的问题了,恐怕记忆力也稍微有些问题,他心里想着。 洛娜依旧被否认,脸上表情跟快哭出来了一样。 格兰登缓了会,清了下嗓子,解围说道:“我猜她或许是蒙萨拉特家的小女儿,洛娜·蒙萨拉特。” 听到自己完整的名字,洛娜有些害怕的往埃米特身后躲了躲,依旧不喜地看着格兰登。 在进到蒙萨拉特旧邸格兰登就已经做了充足的功课,自然对蒙萨拉特家的事情一清二楚,他目光在洛娜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转向了埃米特。 格兰登稍稍低头,行了一个绅士礼,说道:“我想以这位小姐的情况恐怕无法为您讲述当时的故事了,还请您让我多留一会,为您解除疑惑。” 心下担忧如果没解决好,可能还会有其他影响。埃米特稍作思考便点了点头。 格兰登算是一个不错的解说员,由他来讲述大概的故事还是比洛娜要好上不少。 “莫约五十年前,蒙萨拉特老伯爵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儿和仆人们居住在这里。而蒙萨拉特夫人则在早些年生产洛娜小姐时便已去世,所留下的三个女儿无法继承家中的爵位与封地,这曾一度困扰着老伯爵。”格兰登将当初的故事娓娓道来,“大女儿安妮塔不愿让家人担忧,常常在家中举办宴会,要去贵族商人一类家眷前来小聚,物色合适的夫婿。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遇见了她心仪但家境贫寒的普通男人。” “老伯爵不肯同意这场婚事,更不愿意让那一看就知道是为了钱财而来的男人去夺走家中的一切,也是为了保护另外两个女儿,他插手了婚事,并重新为安妮塔选择了合适的夫婿。那男人怀恨在心,便借由安妮塔交给他前来私会的钥匙,在一个深夜将三位小姐都残忍地杀害……” “不是的。”躲在埃米特身后的洛娜却忽然开口了,她似乎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从阴影中站出来了一点。 “你说的不对。”她说,“安妮塔没有喜欢的人,米歇尔姐姐有,但是米歇尔姐姐知道那是坏人,所以米歇尔姐姐杀了他。” 埃米特和格兰登都愣住了,埃米特皱眉追问道:“米歇尔是你的二姐姐?” 洛娜摇头:“米歇尔是姐姐,安妮塔不是姐姐,安妮塔是安妮塔。安妮塔不清楚家里的事,也对父亲说的那些不认同,所以安妮塔想嫁人。” 说的有够混乱……埃米特选了一个比较好追问的点,问道:“你父亲说的什么?” “家。”洛娜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道,“父亲说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那些爵位都可以不要,只要大家开心就好。但是安妮塔觉得要有爵位,还要有钱,这样家里人才能过得舒服。” 这样看两人似乎都没有问题,安妮塔希望能保障家庭的生活,而老伯爵则更希望大家能幸福,只是立场不同。 埃米特感觉这还不是重点,他略一思忖,又问道:“安妮塔不清楚家里的事是指……?” 洛娜停顿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埃米特,浅色的眼眸逐渐清明。 她张了张嘴,几度想说些什么又停止下来,安静了片刻后,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安妮塔不知道……安妮塔不知道,我和米歇尔姐姐都不是人。” “是父亲割下了腿,将我们生了出来……米歇尔姐姐喜欢的人,被她……吃掉了,然后,然后……安妮塔很害怕,所以安妮塔……安妮塔发了疯,父亲控制不住她……她说我们被怪物吃了,要我们把我们还回来……所以……所以……” “所以安妮塔拿走了‘根’,大家都活不了了。” 她抱住头蹲了下去,恐惧地说道:“父亲拿血浇我,我活下来了……我带着他们活下来了……” 在她蹲下来时,宽大的裙子便再也掩饰不住她背后畸形的情况,那里有三处隆起,就好像是正在逐渐生长出的头颅。 那样畸形的东西就在她背后生长着,仿佛有一天它们就会完全突破限制,重新以生长的方式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埃米特闭上了眼,没敢细看。在他看来,洛娜所说的也不是全部,里面还有很多疑点。 不论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割下腿”“生下”两姐妹,还是后面所提及的“根”,这些事情中都隐藏着更深层的东西。 包括一切源头的蒙萨拉特老伯爵到底是人还是拥有某种能力的存在,这些都值得商讨。 但眼下,洛娜依旧是少女的模样,这让埃米特也无法对她狠下心。 他低声说道:“他们就在你身边,洛娜。” 洛娜猛地抬起头,盯着埃米特:“所以你是来带走他们的?” 埃米特愣了下,不明白洛娜为什么这么说,他摇头说道:“不是,我只是路过。” 洛娜有些不愿相信,她轻声说道:“我不讨厌您,我觉得您很亲近,即便您真的是为了带走他们而来,我也绝对不愿怨恨您。只是您身上死亡的气息一点都不比他们当初少,您真的在活着吗?” 或许不是,埃米特也不太确定,毕竟他现在的姿态更接近灵魂状态,而他曾经确实是死过一次的。 他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相信你所愿意相信的就好,至于事实到底是什么,那并不重要。” 埃米特稍稍弯腰,冲蹲在地上的洛娜伸出了手:“你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清醒,蹲在地上可不是一位淑女该有的行为,先站起来吧。” 洛娜看着他的手愣了好一会,轻轻搭在上面站了起来,而后又紧紧地抱住了埃米特。 “……那我愿意相信,您是为了我来的。” “我喜欢您,待在您身边就和以前一样……很安全。” 第32章 第 32 章 埃米特说不出来什么, 只是轻轻抚摸了下洛娜的脑袋。尽管这并不是人类少女,但她所展现的情感却如同所有人类,这让他无法完全将对方区别对待。 旁听了一切的格兰登却是在震惊中缓过了劲,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埃米特, 而后向洛娜问道:“抱歉, 打扰您了,蒙萨拉特小姐,但我还是想向您询问,您所说的‘根’是什么?” 即便眼前两位似乎都不是人类, 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害怕, 他直言道:“我只是想找寻道能挽救那些人的办法。” 因为镜中倒影说那是“物品”, 所以格兰登对各类物品总是要在意一些。 “拿走了根所以活不了”换而言之, 这个“根”似乎就有某种功效。就算没有, 他问一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娜闻言却是安静了下来, 她垂下了眼, 而后后退了一步。 就如同她的出现一样, 这次的生长却是完全倒退。落地,结果, 开花, 孕育花苞, 而后是藤蔓回缩。 整个蒙萨拉特宅邸都寂静极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恐怕那也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你还是去寻找别的吧。” 格兰登将目光转向对方:“所有东西都是重要的,如果那能让更多的人得救,牺牲这样一个人……甚至是非人的存在,不是很划得来吗?” “如果世界上一切东西都以‘划得来’来评判, 那人类为什么还需要情感?”埃米特反问道,“利益是许多事情运行的标准和原因,可它并不是绝对的。格兰登先生,我想你的那些做派似乎更适合商业上的交易。” 格兰登不置可否,他转而向埃米特又行了一礼,说道:“尽管您不提报偿,但我想我应该给予我应有的尊重。那么我也同您约定,如果您能帮我找到能解决我棘手问题的方法或者物品,到时候我可以同意您任何要求……当然,前提是不过分。” 埃米特只感觉有些好笑,他问道:“是吗?年轻的商人先生,这也是合同?” 格兰登挑了下眉,笑了笑:“您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中多,教主先生。” 说完这后,他再次行礼,接着便离开了。 而埃米特则留在原地,确定人走远后,轻声呼唤了一句:“洛娜?”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格兰登说的那些话很可能确实有些问题,不然对方不至于突然做出这种举动。 埃米特暗自思考着,拐回大厅正准备出去,却在快踏出门时,忽然踩到了一个有些硌脚的硬物。 他捡起来稍微打量了一下,这是一枚漂亮的玫瑰别针,金镶边,中间则是珐琅,旁边点缀着一些宝石。由于视野受限,看不清具体的颜色,但能感觉到应该相当艳丽。 埃米特忽然记起来,这刚才还有几个如同从头上被钻入蠕虫似的孢子寄生着的雇佣者,在此刻却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嘀咕着。洛娜看上去虽然文弱又娇小,对他也百般示好,可那终究是能杀人于无形的存在,不是善茬。 将别针握在手里,埃米特又上了楼。 既然洛娜现在不愿意现身,而格兰登那些人早已离开或消失不见,这也是一个他去挑选书籍的机会。 到了二楼,三楼,他随意将东西放在了老伯爵的书桌上,接着就去打量他这里的藏书。 这房间的一切都保存得十分完善,书架上的书也没什么灰尘。埃米特着重从“星辰”“传说”“宗教”几类关键词中挑选着可能有用的书籍。 然而比起他所想要注意的那类书籍,角落里的一卷折起来的东西先一步吸引了他的视线。 埃米特将东西拿了出来,摊开后却发现这是一封有些长的信件,上面的单词与他平日里所见的有些区别,语法上也有微妙不同。 但看年份却远不如他在伯尼伯爵庄园中所读的那些久远。 可能是临近某个国家的文字,埃米特记得叙洛往东一些的伊西斯似乎语言就和叙洛本国很接近。有一些障碍,但不那么大,如果有字典应该就能完整读下来。 他本来是想找些能够直接进行的书籍,方便他明天就能塞研究,但这里显然有一个更特殊的存在,而且难度不算高。埃米特想了想,还是带走了这卷信件。 其他的书晚点拿也不迟,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些不敢太过嚣张,万一洛娜突然变脸了呢? 这样想着,埃米特揣走了这份“特殊”的记录,便也准备回去休息。 从蒙萨拉特旧邸离开,周围的一切都依旧寂静。没有灯也没有什么月光,可一切都在他眼中十分清晰。 一开始对这样的视野并不习惯,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现在的依赖和隐约的安全感。埃米特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以后自己也会变得很奇怪,说不定也会做出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也许实力不够,就和霍维尔一样,死得仿佛被厚重书卷压下去的历史一样,难以还原真相,也得不到什么记述。 只是…… 埃米特在有些悲凉的思绪中稍稍清醒些许。 只是他是已经活过的人了,这辈子无论如何都算捡的。 更何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也不是去追随任何人而活着。 他有去救费舍尔,现在也在尝试去救另一些人,如果能够成功,至少他的存在所带来的改变也会让一切不至于走老路。 至少如果自己再死掉,费舍尔肯定会帮忙找原因……就像前第一章那个教主一样,总会又人记住。 埃米特心情调整过来了一些,他漫步走回了书店,将东西放在了书桌上,紧接着回归了自己的身躯。 第二天清晨,他就拿着阿诺提前预支给他的钱去找了费舍尔提及的公司。 在办理业务等待的空隙,他注意到领桌有人非常小声地讨论着事情。 “…没来?”其中一个人小声笑了下,“可能就是躲风头?我可听说了,最近夜琉璃的风头正盛,我们好像从下个月开始都得交钱给他们。” “得了吧,这事可说不准,你也别让暗骷人听到。”另一个则警告了一声,“波比从来不会在收钱这种事上迟疑,他能昧下多少钱你想想就知道。要我说,就是因为他收钱这事可有不少仇家,说不准就是被谁逮住了。” 连着听到他在意的另一件事,埃米特忍不住认真听了起来。 “说不准,就跟你说的一样,说不准。但我真是希望他死了好,那群人的走狗……”紧接着,这个人开始低声咒骂着,似乎也与波比有不小的怨。 另一个等他骂完之后才说道:“要是真有人杀了他最好,就怕那人被暗骷的找到,到时候可真是倒霉。而且波比也只是其中一个,暗骷还在,那就还会有下一个。” 就在这时,为埃米特办理好业务的工作人员拿着合同坐到了他对面,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是根据您需求拟定的合同,您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字付款了。” 埃米特愣了下回过神,连着答了好几个“好”,这才看起合同。 说实话,大部分字都进不了他脑子,他思维也一塌糊涂。每次直面这件事,他总有种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感。 在他重复第三次开头时,他对面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为难,出声说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解释一下生僻单词的意思。” 埃米特抬起头,正准备婉拒对方的好意,他手中的合同就被人从身后抽了出去。 他怔了怔,侧头向后看去,阿诺单手撑在椅背顶上,斜倚在上面,另一只手则拿着合同。 对方一目十行地看着合同上的文字,同时也不忘开口嘲讽:“他认识的词可比你认识的多得多,闭嘴等客人调整心态都不会,你还是早点辞职吧。” 工作人员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声连声道歉。 埃米特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在意,但也十分感谢阿诺为他解围。涉及到霍维尔的事情,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状态不是很好。 在阿诺确认无误后,他签署了合同,并支付了定金。 从克拉伦斯殡仪公司出来时,埃米特松了口气,他转向身后的阿诺说道:“谢谢……不过,你怎么在这?” “调查你吩咐的事情。”阿诺言简意赅地说道。 “是吗?”埃米特点了点头,却总感觉阿诺好像总是在他需要人帮点忙的时候出现。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感觉很微妙。 他转身准备回书店先去整理一下,方便待会殡仪公司的人前来对接:“那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吧。” “没有奖励吗?”他身后的人却忽然开口问道。 埃米特心道“终于来了”,他就知道这人肯定别有所图,就是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从自己身上咬一块肉下来了。 他严阵以待地转过身看向阿诺:“是的,我必须为这段时间你的帮忙道谢,仅仅是言语上的必然不够……所以,你想要什么?” 阿诺朝着他走了几步,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新生的皮肤虽然没有灵魂状态时那种被触及内里的感受,却依旧有些不合他身份的娇贵。细腻柔软,却也更加敏感。 埃米特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担心对方接下来的举动,他凝神屏息,却见阿诺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而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第33章 第 33 章 这是什么意思? 埃米特有些摸不准, 他僵硬地和人对视了片刻,试探性地轻微动了下手指。 他指腹下的发丝比想象中柔软,也似乎更厚实。尽管没用什么力气, 但阿诺却似乎很享受地微微眯了下眼。 见状埃米特动作更大了几分,他手指轻轻抓拢, 稍用力地在对方头上揉了揉。 把人头顶撸得一团糟后, 他又有些心虚地给人抚平了回去,放下手时还顺便掐了把人脸。 只是掐完埃米特就后悔了, 他那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要是对其他人还好, 可阿诺那脾气在他看来真算不上好,万一人不是这个意思, 待会发火……埃米特也不确定能不能跑得过对方。 他瞥了眼阿诺,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回了身后, 假装镇定地说道:“所以, 你想要的奖励就是这个?” 阿诺整理了下头发, 脸上和他一般没什么变化,但埃米特却注意到对方耳根似乎染上了一点粉色,这是对方身上除了眼睛以外唯二暖色的存在, 想不注意也十分困难。 他没回答埃米特, 而是说道:“夜琉璃最近有在与暗骷博弈,归根结底,两个组织背后领头的都是第八章的教主,他们竞争并不小。” 埃米特听到情报先是一愣,接着似乎品出点什么,他有些狐疑地问道:“……等下,你说这些该不会…就是说你打算给我的奖励?” “不是。”阿诺矢口否认, “刚才记起来了。” “……那为什么先前不说?”明明是自己所交付的任务,对方前面都提到了是来调查自己吩咐的事情,可直到讨要完“奖励”之后才记起来……埃米特有些不太相信。 阿诺却没有觉得自己的理由有多撇脚,他点头:“看见你就忘了。” 就像是在说为了找别的话题才想起来一样,埃米特偷偷撇了下嘴:“既然他们之间门的矛盾也根本没办法调和,那我们就姑且盯一会,夜琉璃要是落于下风你就和我说。” “你想帮他们?”阿诺问道。 埃米特立刻答道:“不是,只是……嗯,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觉得他们获胜会有意思一些。” 阿诺提醒道:“虫死而不僵,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不论是哪方获胜,最后都会变成更加庞大的组织。” 这确实是和以前的情况有些区别,埃米特认为阿诺说的确实挺有道理的。如果信奉的存在不同,那之间门的争端让其中某一个完全断绝是有可能的。 而本就是同一途径的他们,很可能只是换个教主而已。 埃米特沉吟片刻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第八章在这样小的莫卡就有两个吗?” 阿诺摇头:“不止两个。” “不止?!”埃米特有些震惊,有的教主几十年找不到一个,有的却在一座城市同时有许多个,他追问道,“怎么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所信奉的存在更好理解一些吗?” “不是。”阿诺答道,“原因有很多,例如入门的书籍很好找,第八章的特性也和那群人更接近,另外也是和第八章的司星者有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接着说道:“‘窥伺之人的哨声从不停歇,它唤醒人的哲思,唤醒人的**,也唤醒一切卑劣者的目光。’祂所代表的光是‘目光’。” 阿诺知晓的东西似乎非常多,但埃米特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而是问道:“还有代表的光?” “嗯,因为是‘循光’秘术。”阿诺答道。 这样一想也确实,虽然最开始是星辰,但没有说所有的星光都是司星者的光,不如说“司星”只是一种代表。换而言之,所有的“光”很有可能都是祂们来到天之下的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的途径。 也是他们用以干扰一切的媒介。 “你还知道多少?”埃米特好奇地问道,“第一章的事情你清楚吗?” 然而再提及其他,阿诺却缄口不言,他摇头,不愿回答。 埃米特见状也没再继续追问,他猜测阿诺恐怕也有些限制,还感觉对方简直也能去当个教主,至少知道的东西和所展现的能力完全不输于自己——或者说,比自己强得多。 但埃米特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人短暂地交流过后,开始时那段摸头掐脸的事似乎就一笔带过了,两人也回到了那稍有间门隙的距离之中。 或许等哪天阿诺愿意解释了吧。 他心里想着,短暂与阿诺分开,回到了霍维尔书店。 因为早上一直在想殡仪公司的事情,昨天“偷渡”回来的信卷还没有,更没“研究”。摸不准那些人什么时候来,埃米特也担心视野受限会坏事,却又不敢一直对着霍维尔。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在霍维尔房间门里待久了,他总感觉对方像是会跳起来狠狠给他背一巴掌的错觉。 “你书都看完了吗?还在这说?这么有空,我还以为你把单词都背完了呢?” 对方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他耳边,也让他有种一直被督促的感受。 埃米特对着手里的东西谈了口气,最后拿着那东西到了楼下,坐在柜台后一边对着词典进行翻译和学习,一边等待着公司对接的人到来。 这信件对比起他之前抄写过的书籍来说很短,但因为需要翻译,而他的叙洛官方用语都还没学透,这对他来说无疑更是加大了难度。 翻译抄写的速度空前缓慢,到人来时,他也只是翻译完了第一小段的内容。 但只是这一部分,他也能从中得知这大概是怎样一份信件。 信件有标题,题目是《对玫瑰垸罪行之申辩书》。 “请听我陈辩,诸位尊敬的审判员们。我知晓你们的每一分钟都已安排妥当,哪怕是空下一口饼、一杯咖啡的时间门,都请一定要看一看我的申辩书。这是一群活着的人,一群无辜的人的呐喊,是将要成为囚徒的无罪者之辩驳! 你们请听我说,我们万分相信你们的审判是公正的。但你们的双眼却被蒙蔽了,戴罪者握着你们的手,让你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真相却不会因此掩埋:窃走高堂上尖顶石的并非玫瑰垸之人,而应是第二章之使徒! 我们都已知晓,镜中倒影恋慕于倒影的倒影,是她让她的信徒们夺走了无形冠冕之尖顶石!” 第34章 第 34 章 短短的一段话中出现了好几个从未听说过的存在或者物品, 这本不重要,这世界中大部分事物对埃米特来说都是新鲜的。但当一切与“镜中倒影”这几个单词产生联系时,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尖顶石”“无形冠冕”“审判员”还有出现最多也是主体的“玫瑰垸”, 这一切似乎都暗示了某些他到现在还未与之有更多交锋的“天之下”的各种组织。 同时“审判员”似乎对应的就是类似“防剿局”一般,专门针对他们各类教团的存在。 这几个名词在以前都没接触过, 埃米特不得不重视起这封申辩书。 只是当他在准备仔细查看时,殡仪公司的人就上了门。 他草草合上信,将之塞进柜台下,而后就跟着人去了楼上。 霍维尔的遗体依旧用被子盖着, 而殡仪公司遵循他们之间的约定,用提前准备好的担架白布,连带着被子一同运进了楼下的灵车, 并摆进内部的棺材内。 这次前来的是另一些工作人员,他们无一不穿着打扮十分正式, 这个年代看惯了的黑西装也显现出某种更沉重的氛围。 领头的那位摘下帽子,向埃米特行了一礼, 问道:“如果您需要准备告别仪式,还请提前将要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们的名单与住址告知给我们,我们会安排好信件,进行派送。” 埃米特愣了一下, 他自己没有家人, 霍维尔也没有。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前来参加对方葬礼的人。 或许塞西尔管家他们是应该来的,可他们动身去往了偏远的地方,送信然后再过来恐怕也来不及……更何况他是管家,而伯爵与霍维尔的关系并不好。 埃米特不太想给他们添麻烦,但保守起见还是决定通知一下塞西尔。 一开口, 他又卡住了——他并不知道伯爵封地的具体位置。 顿了顿,他才回答道:“可能会有几位,但是通知就让我自己来吧,你们按照这个标准准备就好。” 领头的人点点头,又戴好礼帽,向身后人示意,而后便上了马车。 按照惯例,他们会先将遗体带去专门存放的地方,那里温度会控制得更低,同时对棺材进行一些处理。 埃米特定的时间是后天的下午举行葬礼,时间再久一些,殡仪公司的人告诉他可能尸体情况会很糟糕。后天是他能安排的最远的时间。 送走人后,他上楼去写了一封给塞西尔的信,一边翻译一边等阿诺回来。 直到天黑下去,一个身影这才进了店内。 埃米特头也没抬,翻着字典举起了信说道:“阿诺,这封信走你那边的途径给塞西尔管家他们送过去,霍维尔先生的葬礼但愿他们能赶回来。” 只是他这次说完话后,并没有得到对方迅速而又干脆的回应,而是迎接来了一句有些不确定的“埃米特?”。 埃米特一愣,错愕地抬起头。 霍维尔的书店很少有人来买书,因为他这里并不售卖杂志和当期报纸,所以也没什么人乐意前来看这些过于冗长的书籍。当初他给霍维尔送报纸的时候也都是只送一份,他只自己看看。 这时候来人他倒真是没想到。 然而看到来人时,埃米特心情更复杂了。 年轻人金色的头发在暖光下看着更增添了几分朦胧感,而他那双天空一般的双眼也在这时候显得尤为明显起来。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欣喜,甚至带上了一些兴奋。 他几步走上前,握住埃米特的手:“真的是你?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之前差点就以为你……” “额……”埃米特慌忙将手缩了回来,不是不愿意和人接触,而是在对方显然认识原主之前,他的一些变化不太适合让人发现,他问道,“差点以为我死了是吗?” 格兰登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也知道,毕竟是那样的地方,每天死的人比出生人多。我们走之后,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现在和之前的模样可真不一样,你以前总是脏脏的……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擦脸的时候总是很费劲。” 听上去好像还联系挺深,埃米特有些摸不准两人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鉴于他刚穿过来时那些小孩的态度,他感觉原主应该脑子不会特别清醒。 他将收回的手撑着脑袋,手肘抵在桌上,侧头看着格兰登:“那都过去了,你不是也是吗格兰登,以前你可穿不了这样的衣服。” 格兰登手抄进口袋,向外比划了一个摊手的动作:“我们都变了,至少你变得好多了,以前你都不会跟我说话。”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埃米特答道。 “当然,你总是任他们欺负,就像个……” “傻子。”埃米特自然而然地接话道。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反应有点慢,像只树懒。”格兰登忙说道,他缓和气氛地笑了笑,由衷地说道,“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是说真的,埃米特。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事情了。” 因为前一天的交流,埃米特倒是知道着背后的原因,可他没想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态度也比前一天对他更加亲近自然。 他想了想说道:“我也是,至少能见到你是件好事。” 格兰登目光扫了眼他放在桌上的那封信件,叹了口气:“生命总是无常,不是吗?” “这点我同意。”埃米特说着,将词典压在了信件上,以免被格兰登看出端倪,“所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买书吗?先说好,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导购员,事实上,我接手这个书店也没几天。” 格兰登耸肩说道:“我想要的东西要是能导购就好了,本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埃米特嘴上问道:“碰运气?”心里却大致明白了对方恐怕是想来找些能帮到他自己的“仪式”,那的确是需要好好碰一碰运气。 格兰登点头,他朝书架里面走了几步,随意浏览着书脊上的名字,同时答道:“前不久我家工厂的人和我爸爸都生了病,我爸爸甚至因为这个去世了。现在我回来找点办法……当然,并不是说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就不回来,我发誓,只是你不愿意跟我们走真的很遗憾,我们又比较忙,贫民窟那边没办法委托别人。” 这几句话倒是让埃米特大致摸清了两人之前的关系,恐怕格兰登一家当初从贫民窟离开的时候又想过带他一块走,但原主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后来格兰登一家便只能放弃。 这样一来原主能活过最难熬的小时候倒是能理解一些了。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了解一下关于原主的事情。埃米特说道:“我又不会记你们的仇,本来也是你们帮我……我很感激。对了,最近我也在想我父母的事情,你知道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吗?” 格兰登的动作顿了顿,从书架后伸出脑袋来说道:“当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埃米特觉得眼前人最多也就是比自己大个三四岁左右。 “已经不少了!”格兰登狡辩道,“那些事我可都记得,但我们也不清楚你父母的事情,很可能……是不太好的情况。” “不太好的情况”是一种隐晦的意指,大意是附近□□一类人丢弃的。这比父母因病去世更糟糕,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 格兰登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种可能,他摇头说道:“你那时候还很小……大概两岁左右,但谁的话也不听,一直都很木讷,好在现在好多了。” 埃米特猜测这也是被丢弃的原因之一。 他点了点头:“这样的啊……” “是啊,反正是这样……你要不要考虑跟我走?”格兰登问道。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就进了书店,这次是埃米特在等着的阿诺了。 第35章 第 35 章 阿诺来势汹汹, 一进门便扫了一眼格兰登,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他那眼刀仿佛就已经给人身上插满了窟窿。 埃米特见状忙喊了一声:“阿诺。” 对方这才止住朝格兰登而去的势头, 迈过去的步伐扭转了一下,来到他跟前。 “你的事情还没处理完。”阿诺提醒一样说道,“而且, 伯爵预支给了你钱。” 埃米特哭笑不得, 忙说道:“我还没答应呢。” “你打算答应?”阿诺追问道。 “也没这个打算。”埃米特说道。 见人这样说阿诺脸上神色才稍微缓和些许下来,尽管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埃米特有些想笑,只是考虑到阿诺的脾气还是没笑出来,他清了下嗓子掩去脸上的笑意,将手上的信交给对方说道:“这里有封信给塞西尔管家,问他要不要来参加霍维尔先生的葬礼。他们距离比较远,不知道走你那边的途径会不会快一些。” 阿诺接过信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道:“现在已经关门了。” “你明天送过去也可以……只是葬礼是后天,我担心赶不赢。”埃米特答道。 “你想让他们来?”阿诺问道。 倒也没说想让他们来的地步,埃米特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来一下更好”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个年代有不少限制, 而且他不想让塞西尔为难。而且,他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埃米特摇头:“争取吧…” 阿诺收下了信件, 没说什么,而是坐在了柜台前,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要说些什么小话”了。 埃米特本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但被阿诺这样一督着, 顿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边格兰登也踱步走了过来:“这位是?” “他的仆人。”阿诺抢答道。 格兰登挑眉:“好有性格的仆人,你真特殊。”虽是说着夸奖的话,但他语气里的嘲讽却挥之不去。 这点对阿诺来说却丝毫不起作用, 他依旧面无表情:“哦。” 格兰登又耸了下肩,转而看向埃米特:“我的话依旧作数,你想去安多哈尔也可以找我……就当是这么久的弥补。”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可能很乐意接受,只是现在有些不同……”埃米特笑了笑,“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对我来说……也是家。” 格兰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随手拿了一本放在旁边还没有整理的书,问道:“我想买下这个,大概需要多少钱?” 埃米特扫了一眼,那本书他先前随手翻过两次,是一本侦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按照常有的书籍定价,他回答道:“5个叙洛币就可以了。” 格兰登无所谓地拿出钱包,放了一张一百叙洛币的纸钞在桌上,夹着书说道:“天也很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感谢你的惠顾,请等一下。”埃米特说着,弯腰去摸柜台下面霍维尔的钱箱。 等他再直起腰时,哪还看得见格兰登的影子。 阿诺迎着他目光漫不经心地翻着柜台上的词典:“他走了,可能不想要你找钱。” 埃米特狐疑地看了眼他,还没问出声就听到他继续说道:“不是我赶走的。” “……好吧。”埃米特无奈地说道。 将对方付的钱收进箱,埃米特也没心思接着翻译了。他随手将信件收进柜台下面,实际上是塞进了“研究”里。接着,他背过身去伸手关灯:“今天就先到这,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你……” 他话说一半就顿住了,和之前那褪色不同,这次他的视野的褪色非常浅,但整个周围都笼上了一层藤蔓。 “我?”他身后的阿诺问道,“去送信吗?” 埃米特卡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是的,你去送信,然后我这边继续工作。” “好。”阿诺答道,“我来关吧,你先上去。” 埃米特本来觉得有“夜视”无所谓,但显然这个“研究”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夜视的功效,反而可能是阻碍。这次研究的时间也很久,需要三天。长时间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了其中的内容是有用的可能性更高。 想了想他便点头应了下来,先上了楼。 和往常一样,他上楼后便立刻洗漱“睡觉”,切换了形态出了门。 而在他刚出去没多久,他身体所躺着的房间窗户沿上便悄悄爬上了一节藤蔓。 在藤蔓刚要从窗户缝伸进房间时,一点闪着晶莹光芒的物体便落在了它表皮上,刹那间,整个藤蔓便凝结在了原地。 楼下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来到藤蔓下方,抬头看上去。 洋溢着于秋冬不符的春意的藤蔓有着一种特殊的新绿,此刻因为内部完全被冻结而逐渐开始向深色转变而去。 那人低声说道:“滚。” 刹那间整个攀爬上去的藤蔓碎裂化为齑粉,风一吹便什么也不剩。 出了门的埃米特对此一无所知,他例行到了费舍尔家里,关心一下他小教徒的成长情况。 费舍尔迎接他一如既往地热情而又内敛,就是吻手礼到伏膝上一样不落,埃米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袍子有些长,对方很可能直接亲他脚背。 这对信徒来说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埃米特还是觉得最好不要! 费舍尔脸上的神情崇敬又倾慕,他趴在埃米特膝上低声说道:“阿尔宾团长向我提议住在他们那,但我拒绝了,就是想等着您再来。虽说您是有您的方法,可我依旧担心您被其他人注意到……要是因此而对您造成影响,那绝不是我愿意的。” 埃米特却觉得歌舞团团长的提议很不错,特别是在费舍尔有被人盯上的情况下,他正准备开口劝一下,就听费舍尔继续说道:“我想见您,恨不得时时刻刻陪伴于您左右,您会觉得我太烦人吗?” “当然不会。”埃米特答道,“但……” “那就太好了,能见到您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费舍尔说着,又轻轻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指,“您可千万不要将我推开。” 有些不太好说了…… 埃米特没说话,费舍尔便接着讲了这几天他的经历,但暂时隐瞒了他“练手”这件事。 送走那个失忆的少年后,他出门去借磨刀石时刚好碰到了暗骷的人。尽管两人无仇无怨,他却需要练手,而同时对方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就动了手。 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切简单极了,甚至比他在舞台上起舞要更加轻松! 这必定是他的教主为他带来的庇护之一! 可教主没有说过能否伤与他无仇的人,他也就打算先隐瞒一会。 等一切风声过去再说,费舍尔心想,要成为教主手中一把好刀,更合理地陪伴于对方身侧,那仅仅如此必然是不够的。 更何况,他腿的代价理应是那些人来偿还! 费舍尔垂下眼,又轻轻吻了一下埃米特的指尖。 如同触电一样,埃米特忙收回了手,假装动作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脸颊边的头发。 他答道:“我当然不会抛下你,只不过我想我不能成为限制你的理由。” “我有很努力地在练习。”费舍尔立刻答道,他抬起头看着教主露出来的那半张脸,脸上扬起笑容,“我想正是因为您的原因,我的步伐比往日要轻盈得多,无论什么动作都更加游刃有余。团长说下周三晚上七点那场舞剧,我或许就可以作为演员正式上台演出,您……您能前来观看吗?” 小信徒登台演出那必然要去看,埃米特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下来:“我会去的。” 费舍尔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那一瞬间简直让埃米特感觉有几分炫目。 “请您相信我会为您带来最精彩的演出。”他说着,同时也开始盘算着如何在周三前结束那些麻烦事,同时……得到不止是“绅士”那样的配角角色。 得让教主更加喜欢他。 人一旦拥有了更加强烈的**,总会迸发出更强大的潜力……也将变得更加不择手段。 至少对于费舍尔来说,教主现在比任何都要重要。 第36章 第 36 章 一到费舍尔那去, 埃米特的一晚基本上就得耗在那。 虽然每次都没做什么,但他心情却好上不少。 费舍尔有些动作上的事情难缠,可他人和性格确实是非常好, 更何况那种信任也是。这些对埃米特而言无意识非常受用, 他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对方忙。 在研究被占据的时间里,埃米特抄写这伯爵留下来的书籍,很快便迎来了霍维尔的葬礼。 就像先前他所估计的一样,塞西尔管家他们并没能在这个时间内赶到,最后参加葬礼的只有他和阿诺两个人。 霍维尔的死到现在已经是完全成了定局, 不论他如何不愿面对, 这都是现实。 可惜的是, 葬礼当天的天气很好, 就仿佛是上天也说他该走出来了一样。 埃米特麻木地跟着走完过场,看着装着人的长箱子被一点点掩埋下去, 周遭除了挥铲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站在他身边的阿诺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和阿诺本人给人的感觉不同,他的手总是比常人要更热一些。 埃米特没有松开,也没有推开对方, 而是缓缓回握住了对方的手。他明白对方是想要给他一些安慰和支撑的意思,他也很感激对方总是会在这些事情上那样仔细。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殡仪公司的人戴上帽子向他们行李,并邀请他们坐车返回城内, 但埃米特却拒绝了。 这种事对殡仪公司来说也很常见,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乘马车离开。 埃米特目送对方远去, 而后边同阿诺一起走路离开这城外郊区的墓地。 等到这时他想松开手,阿诺却还是握着,而且握得很紧, 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埃米特侧头看向对方,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阿诺就已经在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看过去时,对方才别开脑袋。 埃米特心情依旧沉重,只是看着对方的动作还是忍不住笑了声,他干脆任对方牵着,问道:“你看什么呢?” 阿诺憋了会才说道:“地上……路很平整。” “的确是,但我问的是你刚才在看什么。”埃米特没给他逃避的机会。 阿诺顿了顿,答道:“你。” “所以说,我身上有什么吗?”埃米特问。 “没什么。”阿诺似乎没有撒谎的打算,一般而言,常人到这种时候都会找点借口,而阿诺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埃米特只是心情有些低落,刚好想散步回去调节下心情,顺便逗一下阿诺而已。 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十分直白地回答了他。 “就是想看。”阿诺说道。 埃米特故意问道:“觉得我很狼狈?” 阿诺摇头,强调一般地重复了一遍:“是我想看。” “为什么?”埃米特问。 阿诺闭上了嘴,似乎觉得这样毫无意义的提问和回答没有意思。 埃米特也不在意,他看向自己面前的路面,说道:“你想看就看,没必要在我看你的时候假装看别的地方。” 阿诺反而问他:“你不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埃米特无所谓地说道,“想看就看,我又不是心虚,会怕你看我。” “我是觉得你会……”阿诺话还没说完,埃米特就干脆地打断道:“我命令你看我,命令你想看就看,不需要觉得我会怎么样。” 他侧过头去,与阿诺那双暗红的双眼对视上,而后微微笑了下:“听我的,阿诺。” 虽然是命令的话语,但却显得并不是那么强硬,那态度间总带着些许亲昵。 阿诺愣了会才答道:“是。” 埃米特这才继续看着前方的路,继续朝莫卡城内走去。 就如阿诺刚才找借口所说的那些一般,这路面的确十分平整。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马车、行人……一切都让这条道路被踏过无数回。 两人安静了会后,埃米特又低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的路很平整……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只是偶尔……很少很少的偶尔,会是我们认识的。” 阿诺却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他“嗯”了一声后什么也没说。 埃米特察觉到提及这个,阿诺周身的氛围似乎很沉重,他便转移话题说道:“真不知道要是塞西尔管家回头来了,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没必要解释。”阿诺答道,“就那么发生了,大部分事情不都是那样吗?不知道前因后果,然后就发生了。” ……好像气氛更糟糕了。埃米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显然这种气氛糟糕的时候用先前那种“命令”并不合适,终归他刚才是活跃气氛居多。 就在他纠结该怎么挽回一点时,阿诺又开口了:“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担心你会哭出来。我不会安慰人,那对我来说会是棘手的事。” 埃米特愣了愣,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阿诺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边、路边的花,漂亮柔顺的头发整齐地梳好了长辫,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垂落下去。 他的打扮总像是一个身手矫健的旅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太久停留。 埃米特不自觉地又回握住了对方的手,仿佛这样能让眼前的人留得更久一点。 他沉默了会答道:“我没你想象得脆弱,阿诺。而且比起沉浸于过往的痛苦,去寻找到霍维尔先生交给我最后的任务才是更重要的。” 因为已有感觉阿诺对“死亡”这个话题的看法有些悲观,埃米特立刻接上了一句:“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对吗?” “是的,我会。”阿诺答道,他又看向埃米特,“不论你是否需要。” 这话如果是作为仆人身份来说似乎有些越距 ,可埃米特知道这是阿诺自己想说的,他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可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家都是有所图谋或有所缘由地在以某些事情为准则,而去做着自己的选择。 或许阿诺对他这么好的原因是他不愿见到的,可埃米特认为,即便以后真的有被坑害,他也不认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与陪伴不值得。 他笑了下说道:“我真好奇你到底是谁。” 阿诺当即闭上了嘴,埃米特紧接着说道:“但命令你告诉我一切可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我会等的。” 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稍稍放松,他还是有些想笑。 埃米特摇了摇头,却觉得这样稍微聊一聊确实对调整心态很有帮助。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们必须要去面对更加复杂的现实。 很快,埃米特等到了《对玫瑰垸罪行之申辩书》的“研究”结果。 藤蔓退去,常规的视野回归,研究方块中的文字一如既往地让他若有所思。 【第十章的司星者无形冠冕遗留下来的尖顶石失窃,而隶属于第四章枯萎藤的教团玫瑰垸被指责为偷取了这枚代表无上权利的物品。玫瑰垸对此作出申辩,他们认为那应当是第二章信徒们所为。 玫瑰垸申辩书中的文字书写十分用力,似乎对此有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他们称第四章所被人厌弃是不应当的,植物的根理应埋于地下。 任何人的心都是不应见光的。】 信的最后写着:“心不可见难道说心中所想皆是有违天理之伦?根掩于地下难道说枝叶不曾见光?我们不应受此苛待,也不应遭受这无端指责。 世间恨意是秘而不宣的,可爱意同样如此! 你们只是恐惧着秘而不宣,恐惧着无形冠冕为何会无形,你们恐惧着,时时刻刻都恐惧着!” 第37章 第 37 章 埃米特将信件拿了出来, 除了这封信件意外,同时还有着一张卡片。 和他曾经读书时得到的不同,这张卡片上没有任何遮掩。简单的线条暗示着如同桌子一样的存在, 光照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却在地上显现着精致小巧的王冠影子模样。 他看了看卡片的描述,即便不塞进去他也能猜到, 这很可能是与第十章无形冠冕有关的一张卡片, 换而言之, 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作用。 【光总是会为我们展现某些隐秘,一如冠冕的倒影。 他从不说话, 是不想说, 还是无法言说?】 埃米特盯着看了会,将卡片放进了“研究”,旁边显现出一同样的方框, 暗示他需要放另一张卡片进去。 他将卡片又拿出来放进了谈话, 而这次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一旦踏上第十二章之后,再想选择其他的显然也是不可能了。 蒙萨拉特旧邸中能搜索出这样的物品,某种意义上更加证明了蒙萨拉特老伯爵一家是与“天之上”有所关联的。他很可能不止是教主,而是更高一些的存在。 但他又是从何得到这东西的呢?又或者说, 他本人就是写下这封信件的人? 埃米特思索了片刻,感觉并不是如此。 他需要再去一次蒙萨拉特旧邸,不论洛娜是否愿意见他,他需要去那找到更多的线索。 但去蒙萨拉特旧邸是晚上的事, 以他埃米特的身份也不方便进入到那种地方,被阻拦是小事,被人发觉和第十二章的联系才麻烦。 随手将已经抄写完的一本书塞进了研究, 没抱什么希望的他眼前却再度灰暗下去。 细小的,破碎的……粉尘或者是更大的碎片,万事万物都在他眼前呈现出一种慢放的诡异感——就如同它们也有生命,它们也在活动。 埃米特愣了一下,看向研究里自己随手放进去的书。 《棺中密语》。 虽然抄写了这本书,但他其实对其中的内容并不是特别明晰,这本书比起往常他所抄的那些显得更谜语一些,他甚至一度当成诗集在看。 只是这样一变化,他才意识到,这恐怕是和他曾经获取“逐羽仪式”的那本书能够相提并论。 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 埃米特心里有一点小激动,希望这次的东西能帮上忙。 因为视野出现了较大的限制,而同时这样的机会很少,埃米特干脆改变了计划,连续几天没有出门,而是专门整理起霍维尔的书籍。 那些破损较为严重的放在一起,看上去更完好的放在另一堆,这样也会方便之后没有视野了来找有用的书。 这段时间唯一让他担忧的就是再见到如同霍维尔那般整个破碎完,连轮廓都不剩下的情况。 但好在不论是阿诺还是格兰登,抑或是费舍尔,他们都看上去没什么不妥,至少轮廓是较为完好的。 在从费舍尔那离开时,他特意交了一张入场券给埃米特,同时依依不舍地拉着埃米特的衣摆:“您得来看我,请一定要来。” 埃米特对他这副模样向来狠不下心,他看了眼时间,刚好是他研究结束的那天夜晚,便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 他提醒道:“我会来的,只是没办法用你送我的门票。” 费舍尔也不恼,跟着说道:“我知道,您得小心,那天还请注意安全。” “我会的。”埃米特点头,强行在费舍尔母亲回来前离开了他家。 费舍尔是情况看上去最好的,但从他这离开时,埃米特难免想到格兰登。 格兰登跟他原主关系匪浅,而同时不知为何,对方也能见到他这般模样。 难道格兰登也能当自己的信徒? 埃米特想着对方那副做派,还有些不太相信。比起格兰登,他倒是更愿意去策反阿诺。 只是阿诺的情况,从他现在的视野来看也很特殊。 与其说是他没有碎片豁口,不如说,他整个人都是异常完好,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时间流逝或者损耗。 埃米特没有见过更多的人,也摸不准阿诺这种情况是代表着什么。 总不能说对方是永恒而不损耗的,这不可能。 回了书店,埃米特继续抄写书籍,争取不再外出,同时也委托阿诺出门继续帮忙盯梢暗骷。 费舍尔的演出在即,他不能让这种时候出现意外,只随口编了一句以前有结怨便安排了下去。同时还不忘让阿诺去帮自己抢两张歌舞团今晚的票。 阿诺倒是没有多问什么,这让埃米特感到很舒服。 他和阿诺两个人就是维持着这样的默契,鲜少多问。 等视野结束时,他有些庆幸地点开了“研究”。 上一次的经历对他而言不算美好,这一次难免更加求稳,没有出现任何过激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研究”内的描述非常简单: 【因为爱,所以平衡; 因为爱,所以奉献; 因为爱,所以死亡; 因为爱,所以失衡。 在最后一页的内侧,还留有一行小字:“这是对的,这对我来说是错的。”】 ……还是不懂,埃米特有些无奈了。 但好在除了这以外,这本书还给他附赠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卡片。他能认出来,他有一张几乎相同的卡片。 很快,他就从他那一小堆乱七八糟的卡里找到了同样的那张。 那张他用于换号,十分漆黑的卡片。 他将两张一前一后放进了“研究”里,果不其然,倒计时开始了。 埃米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顿时就感觉到自己呼吸变得有些不太顺畅。几次没能将空气纳入肺部时,他顿时有种不妙的猜想。 他迅速点开了“研究”,却见那两张卡片逐渐开始消融,而旁边则写着一段话。 【空气是有毒的,我们称“活着”是一种幻觉,而这正是呼吸所给予我们的幻觉。 既然如此,“息”是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研究倒计时! 埃米特猛地回忆起来了,他那张卡片上所写的话语是【我终于有机会开始我的作答】,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想到,“作答”竟然会是这样的方式。 很快,他就感觉自己思维开始阻塞,因为缺氧而导致的各个感知迟钝麻木也随之笼罩了他。 必须得赶快找到答案! 埃米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费尽力气去想当时的字句…… 那张卡片的内容非常谜语,但是一定会有暗示,这是第一次作答,应当不至于……绝对不至于这么快就出现问题! 对……写了门后的事情……写了不是生者的世界……“活物”无法通过,所以……所以息是什么? 息,气息?气息是什么…呼吸的气,也是气味一类……但肯定不是问的气味……应该是呼吸? 埃米特感觉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只能抓着这一点,却不知道自己思考的到底对不对。 如果是呼吸所产生的气……那息……活物…… 在埃米特感觉自己将要因完全闭气而缺氧昏厥时,他眼前犯花地摸索着向“研究”内的卡片作答,尽管他已经无法吐出气息,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手指零碎地比划着单词。 “息是…生命之初,一切开始。” 猛然间,他感觉一切顺畅了起来,阻碍遏制的呼吸得以顺畅流通,而同时耳鸣和眼前犯花的感观逐渐恢复正常,手也颤颤巍巍地放向桌面。 只是他将要放下时,忽然有什么轻轻托住了他的手。 第38章 第 38 章 此时的阿诺正从剧院买好了两张门票。 他拿着票站在门口, 仔细确认上面的时间和演出的剧目。 主演的名称连他这样一个对此漠不关心的人都听说过了许多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阿诺折好票,正要从售票处离开, 忽然售票处有人从员工通道开门疾步走了进来,声音不大,但他却能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主演的脚割伤了!现在医生还在来的路上……这真是太糟糕了,老板让售票先暂停一会。” 阿诺侧过头,看向售票处内。 那售票员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不定,对还在排队的客人勉强笑了下,摆上了“暂时停止”的木牌,和人一同去离开了售票处。 可能今天晚上不会有演出了。阿诺想着,但这需要和埃米特说清楚, 于是他也跟着朝那方向走了些。 “真是一场灾难!本来预定庆祝用的葡萄酒杂碎了一瓶,正在化妆室,一群人慌成了一团,主演先生刚好摔在了上面。” “我的天, 这太可怕了,他伤的哪?只有脚受伤了?” “手也是,但脚更严重,有人正在帮忙止血,我真希望上一场不要是舞团在莫卡的最后一场演出……要知道从费舍尔回来之后,我一直在等他上台的机会。” “他以前就不能上。” “但那是以前, 我相信他或许有那样的能力。” 人渐渐走远,后面的声音阿诺不再能听清楚,他也不怎么在意。直接转身就回书店,准备待会埃米特问起,就告诉对方这场演出要取消, 晚点去退票。 他相信就算只有一点钱能节省下来,对埃米特来说也是非常不错的,至少能挽回一些对方的心情。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先前心情忐忑满脸愁容去打探消息的售票员很快脸上掩饰不住笑容地回到了售票处,取下了木牌。 她比往日要热情得多的解释道:“票务印刷出现了些许问题,男主舞有变,但请相信一定不输于以往!” 在化妆室内准备演出的费舍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脚上被好好包裹起来的丹顿说道:“我不太擅长包扎,但因为先前的意外见过不少次,但愿不会有问题。” 丹顿没有其他表示,只是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才低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那些手脚,小东西。你也别以为你能骑到我头上来。” 费舍尔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几分:“当然。” 他微微低下头,露出线条纤细却有力的后劲,仿佛不堪一击:“我也会一直继续等待您露出马脚的。” 原本费舍尔并没有动手阴丹顿的打算,丹顿虽然向来看不惯他,但至少面上都说得过去。 只是前两天,摸清楚了教主不会在没事的时候连续两天来看望自己的费舍尔再度前往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那是曾经他独自练舞的地方,现在则也是他“练手”的地方。 他做不到像教主当时在他眼前展现的那般,轻松自如地剥下一块块皮肤,所以在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时,也理应用其他人来稍稍练手。 这才对得起对方给予他的“赠礼”。 结束当天的“练习”,费舍尔回住所的路上却刚好碰到了坐着马车返回旅店的丹顿。 送别丹顿的马车夫腰上别的钱袋十分眼熟,而同时,那辆马车又与母亲打探到的那位“大人物”的家用马车相仿……包括那少见的深紫缰绳。 一个荒诞的念头很快便在他脑海中成型:“父亲海斯的死并不是意外,赶马车的的确是马车夫,可从来都没有人提及过,那马车里面有没有坐人,或许就是坐在里面的人就是丹顿。” “是丹顿指示了马车夫犯下了罪行。” 这样的念头诞生后,他对这个以前只在意对方舞蹈技术而从不关注人品的丹顿也多留了些心眼,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对方对自己若有若无的针对。 例如今天的葡萄酒。 那是丹顿自己所打碎的,如果不是费舍尔这段时间的练习和离奇的提升,或许他还真就没办法躲过去。 到时候摔跤的不是丹顿,而是他自己。 费舍尔不明白丹顿为何如此针对自己,但这不妨碍他内心对丹顿所做的一切定下了罪行。 没有关系,只是再多添一笔,多加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缺少足够的“练习”机会。 想到这,费舍尔忍不住笑起来。 丹顿咬牙切齿,对于这个曾经柔弱可欺的“小鱼”早就变成“食人鱼”的事丝毫不知,只恨自己刚才确实站的位置不好,被人一撞就倒在了地上……但如果费舍尔摔了,他只会倒在对方身上,趁机压住那些玻璃,让对方伤情更加严重。 没一会,阿尔宾团长便到了后台前来看望丹顿,他对丹顿的伤势表示了关切,并说道:“医生很快就会到,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医生。” 简单和丹顿说了几句后,他又转头看向费舍尔:“抱歉,我的孩子,今天事情实在是突然,想必你也受到了惊吓。但我们的票已经售出去了大部分,就算回收也对我们的名誉将有不可控的损害。” 费舍尔点头,脸上还带着和丹顿交锋时明媚的笑意:“是的,阿尔宾团长,所以今天的演出还要如期举行吗?” 丹顿忍不住插话道:“演出恐怕才是砸了招牌!阿尔宾,你知道,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撑起这个舞台,他们都是冲我来的。只要改场次就行,我的伤口很快就会好!” 阿尔宾看向丹顿,脸上神情淡了不少:“我想奥古斯特先生也不会想看到你带病演出,特别是在这还是脚的情况下。假使他真的有办法能让你很快好起来,今天也是不能耽误的。” 丹顿忍不住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可除了我以外,舞团里你还能找到谁呢?功底比得过我的,年龄没我符合角色,年龄符合的,功底不如我,就算不论这两者,外貌也没有比我更优秀的了!” “你说的确实没错。”阿尔宾点头,他拍了下一直站在旁边旁听,没有打断他们聊天的费舍尔的肩膀,半揽着人笑了下。 在费舍尔还有些状态外的微笑中,阿尔宾说道,“可费舍尔的容貌不输于你,他也比你更年轻,也更加符合角色,唯一缺少的就是上台的经验。他虽然现在还不是我们舞团内的人,但我已经让人拟定好了合同,等今晚的演出结束就和他签署。” 他若有所指的说道:“丹顿,眼睛放在头顶上,可别忘了你脚还得踩在地上。” 第39章 第 39 章 丹顿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错愕,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费舍尔:“阿尔宾,我以为你再傻都不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前不久还是个断了腿的人来演‘使者’,我真是搞不懂你, 你疯了吗?” “我疯没疯不好说, 但我希望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多想了。”阿尔宾说着, 揽着费舍尔向外走去, “好好休息一会吧,丹顿,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出了门之后, 费舍尔这才问道:“您想让我演‘使者’?” “是的,这可是项艰巨的任务, 它可不像你练习。你得跳舞,而且得不停地跳, 从开头一直跳到结束。”阿尔宾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丹顿的话你不用在意,他只是坐在高处惯了, 总担心下面人会超过他。” 费舍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接受道:“我想在有些时候谦虚也不算是美德,您说的任务,我会努力尝试的。” “我记得你会‘使者’的舞蹈段落。”阿尔宾说道。 “是, 练习的时候并没有太拘泥……所以我想我舞台上的每一个位置都有练习过。”费舍尔答道,“希望您不会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阿尔宾笑道,“不过我会和其他人叮嘱的, 让他们尽力配合你的过场和走位,如果忘了动作也可以随意发挥……重要的是情节。我们的舞蹈就是得用肢体语言来讲述……你知道,情绪是最动人的。” 费舍尔点头, 应了下来:“那么在开始之前,还请让我先过一遍站位。” “当然……在正式开始前,你就不要练习太多了,那对你的腿不好。”阿尔宾嘱咐道。 费舍尔笑起来:“我会记得的。” 与阿尔宾告别之后,他心里却愈发激动起来。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感谢丹顿的马脚。如果是往常他可能还会求稳,不去争取这样一个位置,可一想到今天教主要前来观看自己的演出,他就无法抑制住去争取的念头。 “使者”的妆造和独舞表演机会比“绅士”要多得多,他可以尽情地……尽情地向教主展示自己。 而此刻,原本预定晚上去看小信徒演出的埃米特正坐在藤蔓网络交错所铸建的“牢笼”之中。 他手撑着脑袋,脸上神情冷漠,一如他以灵魂状态前行时的模样。 虽然是被困于囚牢,他却没有丝毫恐慌。 埃米特盯着面前的空隙之处,缄默了许久说道:“既然要把我捆到这里来,为什么又不敢来见我,洛娜?” 藤蔓动了动,少女回答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哭泣的意味:“我不想这么做,可我太想见你了,你不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就晚了一步,本来他研究完就打算过来一趟的,谁知道洛娜比他还心急。 埃米特沉默了会才说道:“我以为你上次离开是拒绝再同我见面。” “我只是不想见那个人!”洛娜喊道,“而且我忍了他很久了,是他先挑衅的!” “挑衅……”埃米特若有所动,问道,“你是想说,他拜请镜中倒影?” 洛娜哼哼了声,答道:“嗯……我不喜欢第二章,他们都很虚伪。” 埃米特其实挺想追问的,只是现在真的不太合适,他不喜欢用这副模样来接触他以教主姿态见的那些人。割裂开的身份才方便他掩饰自己的行踪。 他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现在把我捆到这来又是想做什么?总不至于就是想让我见你。” 洛娜安静了片刻,过了会,一条藤蔓垂落下来,少女的身影再度在他眼前显现。 对方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由红色丝线状物体缠绕成条,进而组成边框一样的规律的六边体框架。仔细看去,则能发现那“线状物”其实是如同血管一样的物体,充斥着一种特殊的韧性,表皮却光滑得有点让人犯恶心。 她将那东西捧起来,送到埃米特身前,低声说道:“我一直跟着你……但进不去你那个房子,你的房子里有一个好凶好凶的人,所以只能这样……我是想见你……也不止是想见你……” 埃米特低头看向他手里的物品,没有出声,等待着人的解释。 洛娜深吸了一口气,她背后的头颅似乎也跟着一起深呼吸起来。 “这是……根,这是我们的‘心’。” 心是秘而不宣的…… 埃米特无端联想到先前所见的那封申辩书上所写的内容,他没想到洛娜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还一副要给他的模样。 “……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我不要。”埃米特摇头。 洛娜见状有些着急起来:“你得要!你得收下……你将它带回去,埋下来,然后我就能长在你身边了……我也能保护你!” “我不需要。”埃米特依旧十分抗拒,他答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止是不需要,更多的也是来源于洛娜的不确定性。 这是第一个依据他的灵魂状态找到他本体上来的存在,就单论她处心积虑地找上前来这一点就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危险之处。 但埃米特也不敢真的触怒洛娜,他停顿了一下,在洛娜低下头去时又接着说道:“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只需要同我说一声就好,不用非得付出什么。” 洛娜捏住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我不是只要出去……” 似乎另有隐情。埃米特思考着,将声音放轻:“我愿意听你讲讲你的顾虑,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交谈,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不是很体面。” 就像上一次一样,只要洛娜对他还抱有好感,那么稍微让对方放缓钳制的态度也能方便他自己。 洛娜捏着衣角的手猛然收紧了,她抬起头看向埃米特,幽绿的眼瞳中心似乎正闪着暗红的光,一条条线状物从瞳孔处伸展开去包裹住她的眼球……甚至蔓延着爬上脸颊,就像是血管浮现于皮肤之上。 非人的感觉在此刻异常强烈。 埃米特顿感不妙,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些许。 “父亲说得对,就算将‘心’交出去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她低声喃喃着,“你们都在害怕,害怕它的空旷,也害怕被人看重。” “因为你们的‘心’是空的。” 洛娜的话让埃米特难以回避地记起了先前所看的申辩书中的内容,那上面的文字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或许洛娜的思维不应该以常人来思考推断。 以退为进的谈话方式在这里并不适用,而她的危险很可能就源于她的敏感。 虽然前面所说的话似乎让眼前的情况更加糟糕了,但刚刚经历过被迫“窒息”的埃米特却并没有被对方眼看着越来越危险的状态而吓到。 他想了想答道:“恰恰相反,正因为我的心不是空的,所以才无法接受你的心。” 洛娜没有出声,但神情上却有些疑惑。 “心中的情感是秘而不宣的,一切想法自然不是简单的语言能概括清晰的。我以为洛娜你会明白。”埃米特说道。 他说的这番话却是让洛娜呆了下:“是……所以……” “所以才不能接受。”埃米特见状,趁热打铁,“我以为一切都需要等同,你将你的心交给了我,但我却没办法将我的交给你,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更何况,洛娜不是说过吗?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东西,但心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更加无法交换。” “……怎么会?”洛娜顿时慌乱起来,“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有的。”埃米特答道,“有很多。” “只是我没办法就这样告诉给你,也因为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每个人的答案也不同……”他说着,微微笑了下,“但是我想,我可以慢慢陪你找到你的答案。” “至少不必这样急躁,你认为呢?” 第40章 第 40 章 离演出开始还有两小时。 阿诺拿着门票回到了霍维尔书店, 只是他还没进去,脚步就停在了门口。 一如当初还未推开门,他就已经知晓其中所发生的事情一般。他站在楼下, 猛然皱眉,疾步来到了埃米特房间的窗外。 那里前不久还有人常常在摆摊, 在霍维尔去世后便觉得晦气, 没再待在那。 一切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唯一例外的…… 他蹲下按了按地面上的泥土, 手指下的土块非常蓬松, 显示着与旁边地面一种更深的色彩。 阿诺脸色陡然阴暗了下去。 从他身后路过的行人奇怪地看了眼天, 嘟囔了两句“要入冬了”,裹紧了衣服疾步离开。 阿诺将门票整整齐齐地叠好, 放进了腰边的腰包内,起身直接朝着蒙萨拉特旧邸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的洛娜则看着埃米特朝她伸出的手陷入了沉默。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对方, 而是她顾虑的事情有很多。她的意识诞生并不是很久,而在短暂的与亲人相伴之后,她更多的时间是守在这个居所内, 不想让任何人毁坏她的曾经。 蒙萨拉特老伯爵离世前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仅仅将“根”交给了她。 这也是某种暗示,告诉她可以自由地去选择扎根的地方, 但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请求时遭到拒绝。 埃米特的话对她来说不是不能理解, 而是理解和她的**并不冲突。 她知晓对方所说的那些是应当的,可她偏偏就是想要埃米特留在她身边,或者她留在埃米特身边也可以,至于这其中的代价是什么,由谁去付出,她并不在乎。 为什么感受不到呢…… 她明明为了对方, 在那样拼命地忍耐着自己的本能…… 都已经囚到这样的藤蔓之中了,只差一点……她只是希望对方能接受她而已。 埃米特在她缄默时,也忍不住一直去关注他那个“研究”方块。 倒计时在他回答完问题后已经缩减了不少,但仍旧需要三个小时。 这里不见天日,他也不清楚现在到了几点。夜里和费舍尔约好了要去看对方演出,眼下的事情却一茬接着一茬…… 更何况还有阿诺,要是阿诺回去没见到他又会发生什么? 他现在可没做好在对方面前掉马的打算! 埃米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僵持着拖下去,他扫了眼角落里堆积的卡片,开始寻找有没有适合作为破除局面的办法。 最打头的就是那个“逐羽仪式”,他可以用这进行交换。 但有上次帮费舍尔的经历在前,他感觉这并不是适合在这里拿出来使用的仪式。而除此之外的仪式则是只剩下了“剥皮密仪”,这……或许有用,只是他感觉以他现在这副模样,不适合使用这样的仪式。 如果是教主那副姿态说不定还可以。 物品……皮上次已经使用了,眼下只剩下那支曾经被用来剥下自己皮的钢笔和开启“逐羽仪式”的拆信刀。 难不成还需要剥一次? 再想想再想想。 他将目光挪到了洛娜手中的“心”上。 比起“心”那东西确实要更像根茎纠缠出来的物品,难以想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形成的。 如果是这样的物品,会不会也能转化成卡片? ……当然,他不是想要对方手里的东西,而是从洛娜说出要将那东西给他的时候,他就一直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也是这种感觉让他一次又一次拒绝,甚至连伪装妥协都不愿意。 埃米特沉吟片刻,出声问道:“洛娜,你刚才说,那是根,也是‘你们的心’……意思是这是很多……额,你这样存在所共用的吗?” 洛娜茫然地摇了下头,这个问题显然也触及到了她知识的盲区。 埃米特心下有些猜想,恐怕这东西不是什么善茬。他清了下嗓子,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对了,上次你说,你和姐姐是被你们的父亲‘造’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另外安妮塔她和你们不一样的话……她是由母亲所生下的吗?” 提及家人,洛娜的气息平和下来许多。她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说道:“就是‘造’出来的,我听父亲说过,异性不能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就会发生很糟糕的问题,就像米歇尔姐姐那样。所以父亲用他的一部分造出来了我们。” “安妮塔……安妮塔是父亲捡到的孩子。”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僵住。他虽然觉得洛娜对他不是男女之情的喜爱,但从对方所说的那“很糟糕的问题”来看,如果洛娜跟过来,或者自己接受了“根”的话,估计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呃”了下,问道:“很糟糕的问题是指?” “就是会种在对方身上,然后再养大……授粉,就是那样。”洛娜自己也说得十分含糊,她想了想说道,“您放心,我没有想种在您身上。” ……埃米特差点把“谢谢你”说出了声,他很难不想到格兰登雇佣的那些人凄惨的模样。 这让他甚至有些犯恶心。 他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没有这个‘根’的话,你会不舒服吗?” 洛娜摇头:“不会,我大概……大概会睡着。” “什么意思?”埃米特问道,“你把它给我了,你就会睡着吗?” 洛娜想了好一会才说:“不是,只是在你把它种下之前,会睡一会……你想接受了它吗?” 她脸上顿时扬起一个笑容,尽管这笑容与她脸上的藤蔓相衬显得有那么些恐怖。 埃米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道:“我想了想,说不定能用别的办法让你感受到我的想法,所以姑且接受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毕竟我所身处的第十二章也算是黑暗,不是吗?那对你的‘根’来说也会是适合的地方。” 洛娜顿时兴奋起来,她欣喜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物品捧向埃米特,朝他迈了几步。 就在她要将东西送到埃米特身上之时,她的思维猛然间顿住了。 不止是思维,一切都在“根”或者说“心”凭空消失的那一瞬间暂停了。 少女的面容刹那间如同被吸取走了养分一样枯萎干瘪下来,藤蔓也迅速发黄干枯,进而变得易碎而低矮。 埃米特看着被缩成卡片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什么办法了,但好在这两个方块还是有用的。 现在看来,恐怕只要和神秘沾边的物品都能被转化为卡片。 他忍不住看了眼卡片上的描述。 【它是一个生命的整体,但它也是一个生命的部分。有人称呼它为“根”,有人则喊它是“种子”。生长与枯萎会在同一株植物身上于不同的季节里展现。接下来,它想为我表演什么?】 ……太谜语了,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危险在哪。 埃米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搞错了。只是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他不想被他人察觉到异样的话,他必须得尽快回到霍维尔的书店,或者直接去费舍尔演出的地方。 他迅速扒拉掉枯萎的藤蔓,踏着漆黑的路一路摸索着,登上楼梯又推开头顶上的门,直到光落在他身上,他才察觉到这是上次他们僵持着的那个地窖门。 还真是在地下啊……他心里嘀咕着,又感觉来都来了,干脆再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书好了。 感觉这里的书估计都比那卡片写的详细清楚,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 他一边拍灰,一边出了门,准备直奔三楼。 然而刚一到大厅,他就迎面撞上了一个身影。本来以为已经解决了一切,这闹鬼的地方也没鬼了的埃米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但很快,他就感觉还不如鬼了。 至少普通的鬼应该没办法露出阿诺这么凶的表情。 第41章 第 41 章 埃米特有些尴尬地退后了几步, 摸着自己撞在人肩膀上撞得有些发疼的鼻梁,干笑了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诺脸色阴沉地像是能把这传闻闹鬼的房子里所有的鬼都找出来吃了,他答道:“你要我调查这的。” 那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不过他这么一说, 埃米特倒是记起来了,他之前确实委托过对方前来调查蒙萨拉特旧邸。后来因为他自己来过,也搞清楚了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就干脆把这事给抛到脑后去了,也没告知给阿诺。 对方会出现在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是埃米特记得他刚才好像是让阿诺去买门票。 他正准备开口转移话题,问问门票的事情, 就见阿诺从腰包里拿出了两张门票:“已经买好了, 但今晚的演出主演可能会换人。” “……哦哦, 谢谢啊…”埃米特干巴巴地道了声谢,浑身不太自在。 阿诺将他整个人扫了一圈, 确定人没受伤之后又给他扯了下领子, 拍了拍身后没拍到的灰, 反而问道:“你怎么在这?” 一模一样的问题,埃米特僵硬地编道:“我……出来散个步。” “……我以为这里是很难进入的富人区。”阿诺说道,“这里安保很好。” “……是的,这是当然, 所以……呃, 我特意挑这个时候。”埃米特像是找到了自认为合理的说法,“是的, 他们刚好这个时候交接班,所以有那么一会的空隙, 我想我刚好可以来看看……嗯,离演出也有一段时间门。” 阿诺看着他,幽幽说道:“我需要提醒你, 现在离正式开始只有一个半小时了,离检票只有一个小时,我们从这里赶过去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以上。” 埃米特立刻问道:“那么我亲爱的阿诺,你可以告诉我在时间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来调查这里吗?” 这话已经有一些恼羞成怒的成分在里面了,他心想着自己的确编谎话编得不是那么完美,可阿诺的显然更蹩脚! 如果阿诺不追着询问下去,他可能还会放过这无所谓的细节,但既然是他先提出的…… “我担心你。”阿诺的回答却直接打断了埃米特的思路。 埃米特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坦然承认对自己有特别的关注,而同时又有足够的能力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门找到自己。 “外面很危险。”阿诺又强调道,“霍维尔的事情之后,你应该也意识到了。” 埃米特沉默了会,说道:“这点我承认,但……”但这次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想来而来的,只是被洛娜偷袭了。 虽然往前追究……也确实是他觉得不会有人察觉到“教主”的他和埃米特是一个人,就像格兰登那样。可他却忽略了洛娜并非是普通人类这一点。 如果以后再跟着到处去探查,他很难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灵魂状态的自己得好好隐藏起来,或许他该改一下自己拿那种状态去冒险的习惯。 阿诺等他解释,见人没说话,也没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他伸手握住埃米特的手,说道:“如果你还想去看演出,现在就要出发过去。” “我当然知道。”埃米特回答道,跟着人身后走了两步,他又想起来什么说道,“好吧,这次是我的错,如果下次我再想去哪里调查我会带上你的,至少你明面上还是我的仆人。” “实际上也是。”阿诺严肃地纠正道。 埃米特被他这作态整得有点想笑,但鉴于这是他认错的时候,态度应该更加端正一些,因而他只是微微上扬了下嘴唇,并没有真的笑出声。 他像是抱怨一样说道:“你可不像是一个仆人。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告诉你,我想上楼去拿点书。刚好你也在,我们能多拿一些。” 阿诺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就像是在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在悔改一样。 埃米特自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特别是洛娜现在在“沉睡”的情况下,这个宅邸并不会危险。只是多拿几本书而已,阿诺也应该对自己也有信心。 他坦坦荡荡地和人对视着,最后还是阿诺败下阵来。 阿诺轻声叹了口气:“好吧,但也不能拿太多。” “这是当然的!”埃米特笑起来,扯着人一路目不斜视地就朝楼上书房走去,“我们时间门不多,我刚才也在楼上看了眼,那边小书房里有不少书,我都拿不定主意拿哪些。但你来了就好了!我想你可以为我提一些建议,另外,你也可以帮我拿走一些。” 跟在埃米特身后的阿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柔软了些许。 在他们上去之后,一楼的地面短暂被冰封了一瞬,而后迅速消融下去,似乎就是简单排查了一下这里是否有危险。 埃米特一心想着那些书,也没注意这些,领着人闷头冲上了三楼,直拐进主卧的小书房,将那展示给阿诺。 “就是这,我想这样隐秘的地方,或许能有外面找不到的书。”他松开阿诺的手,自己朝书架的方向走去,“快点,阿诺,我们的时间门不多,你挑你觉得可以带走的拿上就好。” “书带太多也可能会被巡逻的人询问。”阿诺这样说着,却也还是跟着他过来快速浏览着书脊上的文字。 “我知道你的顾虑,只是现在机会难得。”埃米特回头看了眼他,“实在是难以决定,你就按照你喜好拿两本也好。” 阿诺没答话,而是如同随手一样从书架上抽了三本书下来:“这些可能是你想要的。” 这未免有些太快了! 埃米特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要不是阿诺平时足够靠谱,他都快怀疑这是对方为了哄自己离开而特意在骗自己了。 他也迅速扫了眼身前的书,找不出来什么可疑的,随手抽了本跟着准备离开。 “先就这些吧。”他对阿诺说道。 反正洛娜现在还在他这,只要他一天不把那拿出来,这里也就会安全一天……前提是在被其他人发现这件事之前。 阿诺点头,将他手里拿的那三本塞进了衣服里,又上前两步,握着埃米特的手朝剧院的方向赶去。 下到一楼时,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埃米特下意识裹紧了点衣服:“最近要降温了吗?” “可能。”阿诺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而后两人便没怎么交谈,迅速赶向了演出的剧院。 此时,剧院外已经逐渐排起了长队,吃过晚饭的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剧院门口。时不时还有马车赶来,由人领着去往后面的贵宾通道。 剧院内,坐在乐池奏乐的乐手们调试着音调,或轻缓或急促的短乐时不时在大厅内回荡,已经进场就坐的淑女绅士们掩嘴小声交谈着,说着近来的各种杂事与今晚演出的突变。 幕布后,费舍尔则是已经化好了妆,换好了演出服装,正站在舞台边缘,看着那被单独的聚光灯所打亮的地方。 他五官生得好,皮肤也很不错,化妆师除了为他眼尾点上幽蓝与仙女粉一样的亮片外,没有做过多的修饰。 但尽管如此,这样的妆容与“使者”的翩然的打扮交融,看上去依旧有种如湖水中的天空一般的澄澈感。 “费舍尔。”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愣了下回过头,是阿尔宾团长。 对方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依旧有些担忧:“我刚才听接人的马夫说,原定于奥古斯特先生家的宴会因为一些事故暂时取消了,一些宾客被引荐来观看今天的演出……其中不乏一些大人物。” 费舍尔对“大人物”并不感冒,他轻轻笑了下:“您在担心?” “是的,毕竟这场演出恐怕和之前的都会不同……我想我通知你太晚了。”阿尔宾十分抱歉,“你觉得你能够胜任吗?” 胜任?费舍尔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摇头说道:“我只担心我没有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我狼狈太久了。” 教主能对他施以怜悯当然很好,但仅仅如此,无法吸引到那个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对方所施予,而他就将这一切臻于完美,为教主献上他的舞蹈。 阿尔宾对他这副自信的样子十分满意,回身安排一切照旧。 很快,暗红的帷幕缓缓拉开。 舞者开始起舞。 位于灯光之下的“使者”缓缓抬头,耀眼的光芒打在他身上,穿过洁白的纱衣,挥舞间门仿佛他本身也是半透明的。 高台上、舞台下,观赏的人们在看清时,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而“使者”翩然,沉浸于自身皮囊的舞动之中。 今夜,他只为了取悦一个人。 第42章 第 42 章 埃米特和阿诺赶到剧院时, 演出已经过半,他们由人领着, 摸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由于没多少钱, 他们所在的位置也更靠后,舞台上的人其实并不能很清楚的分辨,远远看去, 都如同画纸上的小人,但埃米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小信徒。 费舍尔此时在舞台边缘,正低着头。他不远处,身着漂亮纱裙的女士独舞着,似乎在哀悼, 又好像是在哀叹。 提琴声很轻,像一阵风吹了过去, 又凭空渲染出几分凄美感。 埃米特平复下呼吸, 凝神屏气地认真观看着演出。 尽管前面的演出他并没有看到, 但后面这部分无疑是在展示着一个悲剧。从如梦境般的虚幻中醒过来的女主演在家眷们的包围下醒了过来, 而周围人却是表演出于梦境中的悲怆截然相反的氛围。 所有人都欢庆着, 祝福着,为她与未婚夫之间的婚礼。 而女主演却一反常态,在被众人簇拥着将要于未婚夫完婚时, 忽然扔掉了手中的花束,呆滞地看向了舞台的边缘。 身着飘逸纱衣的费舍尔起舞了,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力量与美同时在他身上展现出来, 长发后拴着的蓝色发带犹如蝴蝶, 围绕着他,也如簇拥着他。 他在一片静止中起舞着,就好像只属于女主演的幻觉。 在这一舞曲告一段落后, 他回头望了女主演一眼,接着扫视向观众,便屏退去了幕后。 女主演仿若痴迷,不顾众人阻拦,当场抛弃了未婚夫,追随而去。 随着表演的继续,两人之间的情感纠缠也便愈发亲密,直到费舍尔所扮演的角色被他人所察觉。他人借由女主演的手,将诅咒传到了“使者”的身上。 使者消亡了,他濒死之时犹如被困于蛛网上的蝴蝶,无论如何煽动翅膀,那纤细的蛛丝始终缠绕于他的脖颈之上,直至他呼吸消失。 费舍尔的身体猛然倒落在舞台中央,一切奏乐都停止了。 埃米特只感觉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旁边的扶手,注意力全被表演吸引而去,也没注意到自己手下抓的东西有些不太对。 女主演歇斯底里,想要挽回也都已经迟了。她的家人们再度涌现过来,为她擦去冷汗,又似乎说着什么,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而女主却无法从一遍又一遍的梦境中回过神,只是四处寻找着她的“使者”,引接她去往真正神明身侧的存在。 快要结束时,阿诺低声解释道:“这是第九章的执笔者所写的故事,不过他写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在天之下这样受欢迎。” 埃米特愣了下,回过神:“可这是个悲剧,我以为大家会更喜欢大团圆的喜剧结局。” 阿诺侧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晦暗:“悲剧让人印象更加深刻。” “……或许,我想你可能是对的。”埃米特叹了口气,确实今天晚上的演出让他心里就好像哽住了,无论他怎么叹都还是胸口不舒服。 待会等快散场了就去见费舍尔,他得好好和主演聊聊才能缓和过来! 打好算盘,埃米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抓着的并非座椅扶手,而是阿诺的手腕。他将手搭在那,一直没有抽回去。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抓着人胳膊宣泄情绪,埃米特呆了下:“……抱歉,我没注意到你手还在这。” “没事。”阿诺说了声,又问道,“需要我现在抽回来吗?” “……你问得太晚了,下次早点说。”埃米特扶额感叹道,“这种时候就没必要摆你那套不像话的仆人的谱了。” 阿诺回道:“我以为你喜欢。” “别说得我和变态一样!”埃米特迅速答道,他挪开视线看向舞台,登场的演员们现在已经开始行谢幕礼。 演员们一个个的上前来,行有着他们角色特点的礼,而费舍尔正是第一个行礼的人。 他动作优美,行动间衣摆都十分流畅,埃米特不禁心里感叹这人以后必定不止如此。 但阿诺却无动于衷,他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我以为你是。” 埃米特没说话,拍了下他手背,示意他现在不要太分散自己注意力。 阿诺也没再说话。 返场几次行礼后,前来观看表演的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起身离场。 埃米特急着切号过来,自然也是一散场就立刻拉着阿诺返回霍维尔书店。 将从蒙萨拉特宅邸中的书放在房间的桌上,他迫不及待的取出了刚才演出时就已经倒计时结束的卡片。 在黑暗之上似乎笼罩了另一份阴暗的气息,同时卡片的描述也产生了变化。 【第一道门外,我取下了生者的皮囊,我知晓人世存在的凭证和不可捕捉的呼吸即代表了生。 我将那衣服放入了陶罐,等待下一次重新取用。 而今,我将穿过淤泥与腐沼,找寻到第二重门所在的地方。】 门……可是刚才并没有看到过门,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见到过任何实物的“门”。 埃米特看着卡片附近的文字,忽然想到或许“门”本身也是某种意指,这个“门”可能就是某种“意志”。 换而言之……他应该有获取到某种进步。 可第一次改变的原因是费舍尔入教,他成功得到第一位信徒,之后所带来的进步他却一直没感觉到。 是不存在,还是被他忽视了? 埃米特怀着疑虑,再度将卡片放置进了“谈话”之中。 这一次,他却注意到被他存放在角落里,代表洛娜送给他的“根”的卡片周围闪着光,似乎在暗示他,这也可以放入空洞。 ……很美好的诱惑,但埃米特想,他今天必须得去见费舍尔。 他迅速从霍维尔的书店离开,前往费舍尔所在的剧院。 晚上的演出十分精彩,他到时,几位打扮上就十分雍容华贵的贵族们正与他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攀谈着。 仅仅是听了两句,埃米特就知道这些人是想要费舍尔去他们家中做客……也可以说是表演,当然,还可以用更下流的话语来形容。 埃米特忍不住皱了皱眉,人群焦点的费舍尔却依旧漫不经心。 他脸上的妆容还在,精致的面容近了看更显得异常漂亮,此刻对眼前的人们丝毫都不在意,当真带了几分“使者”的疏离感。 这让几位贵族显得更加狂热起来。 埃米特躲在靠后的化妆台后,等待着人群的散去。 但这群人不止没有离开的打算,甚至又来了一位。 那是一个肩很宽,蓄着胡子,头发花白的男人,他满脸笑容,一副和费舍尔身边的人很熟的模样,上去便说道:“当然,我们知道费舍尔先生今天已经很累了,这可不是一场小演出,他的表演又如此完美。但各位想要再度看他精彩演出的心情也是应当理解的,我会在这周六再举行一次宴会,我想提前邀请几位……包括我们的费舍尔先生,一同前来观看演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另外几人故作推辞了两句便应了下来,但轮到最该摇着尾巴讨好他们的费舍尔时,对方却果断拒绝了:“不。” 他抬眼看向那个男人,神情冷淡地说道:“奥古斯特先生应当去邀请丹顿先生,那是我们歌舞团的顶梁柱,我只是一个初次登台演出的普通人,恐怕短时间无法再复刻今晚的演出。” 奥古斯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哈哈哈,费舍尔小先生可真幽默,你今晚的演出已经足够精彩,周六能复现十分之一也足够让所有人满意了,你说对吗?阿尔宾团长?” 阿尔宾被夹在两人中间也很尴尬,一方面他不想得罪奥古斯特,可另一方面,费舍尔至今还未和他签署合同,今天这场演出甚至可以算是对方的友情援助——在获得如此成功之下。 他陪笑了两声说道:“我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说不定费舍尔也有自己的安排。” 费舍尔点头说道:“是的,我那天需要去陪我母亲祷告。”他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我受了恩惠,必须要去。” 接连被拒绝两次的奥古斯特颇有些恼羞成怒,他正准备发作,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下说道:“去圣巴伯教会?这确实是应该去的。” 语毕,他低声哄了几句其他人,边领着这些“尊贵”的客人们离开了。 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费舍尔,说道:“但愿受洗礼的时候能见到你。” 这无疑是一个警告,而很有可能对方就是瞅准了那个时候,打算从圣巴伯教会直接将他带走。 但即便是这种威胁的话语,费舍尔依旧不为所动。 阿尔宾有心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他心道这么好一个苗子自己确实不好保。 小费舍尔多灾多难,或许这正是上天对于他完美容貌的惩罚?他心里猜测着,抬手拍了拍费舍尔的肩膀,也离开了。 等人差不多都走了之后,费舍尔垂下了眼。 其他人他都可以不在意,包括与奥古斯特之间的仇现在也可以忽略不计,他心里只有今晚哪里也见不到教主这件事。 对方答应了他,那就一定会来。 但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为什么一直没在场内见到? 眼瞅着自己小信徒情绪愈发低迷,埃米特从化妆镜后站出来些许,而后轻轻咳了一下。 费舍尔闻声抬头,黯淡的眼神陡然充满了光。 第43章 第 43 章 费舍尔今天比往常更加难缠一些, 埃米特从剧院脱身时甚至有种背上出了汗的错觉。 他的小信徒没多说什么,可那份对他和对别人的反差,以及久久挽留和接下来会常来看望的承诺也让埃米特压力很大。 ……不能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他以后晚上都不用做事了! 因为对方的过于热情, 让他忘了问演出的事情, 只是不停地安抚向他告慰的小信徒。 埃米特忧心忡忡地回了书店,在二楼坐下时却还是忍不住点开了“谈话”那个方块。 洛娜的“根”放进去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这是少有的突破。 他沉吟片刻,将卡片放在一旁,犹豫了一下又打开了从蒙萨拉特宅邸中取回的书。 第一本不是他拿的那本,而是阿诺从书架中挑选出来的三本之一。 这本书装订非常精美,厚皮封面上用花体文写着漂亮的单词:《枯萎藤之诗》。 这内容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有用的,埃米特干脆没多浪费翻阅的时间,直接丢进了“研究”里,直接去翻下一本。 在藤蔓的环绕下,他行动自如,有过前一次经历,对这次再来他接受良好。 或许这藤蔓也是某种暗示, 宣告他所进行研究的那一章到底是什么。 下一本的标题则没办法一眼看出问题:《静默的歌谣》。 埃米特翻开书, 快速地浏览下来。 大部分内容还算正常, 唯一显得有些奇怪的,是收录着“雪原呼声”的篇章。 “你在驱逐什么? 你在追逐什么? 骄傲的雪狼啊, 你赶走了让人恐惧的黑夜 黎明啊,你又要带他去往何处?” 如果没有先前的接触, 他恐怕不会想那么多,但现在这暗示也很明显了——第一章的司星者,逐夜狼。 可能是由于今天切换得早, 也可能是因为近来一段时间太过疲惫。 埃米特在回归身体后,少见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大雪纷飞,天与地浑然一色,一切的界限都不是那么明晰。 寒冷凝固之感逐渐从他的身体末端逐渐覆盖至全身,他被寒气冻得动弹不得。不止是皮肉,甚至是更深处的血流与骨髓,整个身体陷入凝固。 可忽然间,有谁触碰了一下他的尾椎骨,像电击一样,让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在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前,有人紧紧抱住了他,将他拥进怀里,让他得以恢复知觉。 “我们到地界边缘了,再往前,我们就能投入下一个边界的循环……天之下的一切都很有意思…你很冷吗?”那人询问他。 他抬起头,朝着对方的脸看去。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湿雪糊在了眼睛上,他什么也看不清。 对方抱住他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而后对方伸手为他擦去眼睑上的雪。 “抱歉,我忘了,你又蒙眼了……” 那声音就像是雪花落在了水面上,瞬间消融下去。 连带着他的意识也沉了下去。 可在他完全脱离那片雪境之前,缱绻的声音低声称呼他为—— “老师。” 埃米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睁着眼感觉睡意全无。 可大脑加载没他睁眼的速度快,他呆滞地看了好一会天花板,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还像是在梦里那样模糊。 他沉默了下来,脑袋放空没回忆刚才梦中的情形,而是忽然想起这情况有些眼熟。 上一次他剥下皮之后,他的这副身体也跟着褪下一层皮过,那时候他眼睛上也是笼着这样一层东西。 埃米特抬手去摸了下自己眼睛,却怎么抹都没从里面抹出一层薄膜。 ……现在再换号也不现实,特别是在做过刚才那样一个梦之后…… 明明是很温馨的梦境,可他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他不知道那是谁,他也没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更何况,对方似乎还称呼他为老师。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暂时不想切换为灵魂状态,也是有种害怕再做那种梦的感觉。 凭借着模糊的光影和记忆,埃米特换好了衣服,又洗漱完毕。 眼前的一切让他没机会做点别的什么,他又不想暴露在人前,于是假装在房间里翻阅书籍,甚至婉拒了阿诺的送餐。 阿诺一反常态,询问了半天之后,忽然直接提了一个埃米特没想到的话题。 “暗骷最近有些大变动。” 事关费舍尔人身安全,加上从上次看,对方的危险不止是来源于一个暗骷而已,这让埃米特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左思右想,觉得眼睛的事情说不定可以找别的理由骗过去……至少阿诺应当不会拆穿自己。 犹豫了好一会,他站起身,将椅子挪了个方向坐下,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你进来说吧,我有些事情想问。” 阿诺推门进了房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房间内的情况,确认没危险之后这才看向埃米特。 他目光一落到埃米特身上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眼睛上的异样,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等着埃米特的询问。 埃米特心里松下一口气,问道:“具体是哪方面的?” “原本他们与夜琉璃之间的争端从未停歇,但近来暗骷的人无故失踪,他们猜测是夜琉璃下了死手,于是开始了反击。”阿诺解释道,“但以我调查来看恐怕不止如此。” “无故失踪……”埃米特皱眉问道,“你调查出来了什么?” “不是夜琉璃动的手,他们如果想做些什么还是很明显……至少我不会分辨不出来。但现在暗骷人失踪没有规律,甚至去查一些失踪的人是不是因为什么结仇也查不出来共同点,就好像……他们是无缘无故被清算了,只因为他们是暗骷的人。”阿诺答道。 埃米特思考了片刻,又问道:“你知道第八章有什么有仇的其他章吗?” 阿诺摇头,说道:“许多,他们结仇太多,大多都与他们有些恩怨。” ……这可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埃米特心里嘀咕着。他有些想直接问汉斯的情况,但他却不好暴露自己认识汉斯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道:“我不喜欢暗骷,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在后续的调查里帮我把一些战火引上他们,能帮夜琉璃将他们都除掉最好。”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样也能隐去费舍尔那边的纠纷。 除此以外……埃米特又说道:“我想追加两件事情。以你的能力,说不定能给我超出预期的答案。” “一件是关于奥古斯特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一些他的把柄,如果能让他日子不那么好过最好……另一个,是关于根治怪病的方法。” 答应格兰登的事情埃米特不曾忘记,只是眼下他也感觉仅仅靠他自己许多东西十分吃力,一个合格的教主应当能够妥善安排自己手下的人马。 只不过他现在确实还缺能用的人。 发展下一位教徒的事情刻不容缓,但发展谁却不适合暴露。 他得多打探一下情报才行。 埃米特心里盘算着,面上则是端好了架子。 阿诺追问道:“怪病是指哪种?” “……会吐出内脏碎片……也可能是真菌的某种怪病。”埃米特描述了一下格兰登之前所说的症状,见阿诺没有立刻应下,便又问道:“你知道这种怪病?” 阿诺愣了愣,摇头说道:“不是认识,而是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怀疑某个章节的存在。” “第八章?”埃米特猜道。 阿诺否认道:“不是,是第六章。” “他们和学术合众走得很近,所以也经常有人会忽视他们,在邻国法迪尔他们也算是正统教团,名叫‘互助会’。” 这听上去够不正规的,埃米特想着,问道:“他们只在法迪尔?” “不。”阿诺说道,“事实上,除了这部分以外,第六章有两个大派别,一个是以互助会为首,主要攻克先进治疗手段的,另一部分则是俗名为‘瘟疫行者’的存在。” 埃米特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他问道:“这部分主要传染疾病?” “差不多。只是他们似乎认为,疾病是生物的最重形态,一切都会回归于此。”阿诺说道。 细细深究下去,这种以正常人角度来看肯定是有点问题的想法都挺奇葩的,好像他所接触到的大部分章的人都有点奇怪在里面。 唯一一个正常点的也就逐夜狼了。 就是可惜这正常的都像是被逼没了,埃米特摇了摇脑袋,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不过这方面的也一起帮我关注一下吧。” “嗯。”阿诺应了一声。 在埃米特以为他要出去时,对方却忽然上前了几步,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他顿时有些不太自然,向后仰了些许,把找好的借口拿出来说道:“我…看那些书出了点状况…等之后就……” 就在他跟前的人没有擅自做什么,只是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就让他有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阿诺低声说着,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将埃米特打横抱了起来,就近塞进了床上的被褥里。 第44章 第 44 章 阿诺说得对, 他眼下状态的确不太适合做点什么,可埃米特也不想陷入沉睡。 他没有反抗,窝进被子里之后, 目送着阿诺的身影出了房间,又看向自己卡片的存货。 既然没什么好做的, 那就干脆研究一下洛娜的东西好了。 本来昨天还打算先搞清楚一点第四章的事情再进行研究, 但现在就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埃米特稍作休息,先换了灵魂状态,而后坐在床边酝酿了一下,这才将那张卡片放进了“谈话”后的另一个空格。 视野笼上一种幽深的绿, 而后他先一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四面八方涌动着。 整个空间似乎都从单纯的房屋变成了某种腔室,空气鼓动着充满泥土气味的暖风, 脚下所踩着的木地板也逐渐变得绵软仿佛土地。 纤细柔弱的藤条破土而出, 爬上了他的脚踝,又缠绕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上。 这如同蚂蚁一般细细啃食着他腿部的触感,让埃米特几乎立刻弯腰捂住了腿,以阻止藤蔓继续向上攀爬。 放置入谈话的卡片不止可以开启仪式, 更是可能带来任何不可思议的影响,但在一切停止之前, 埃米特从来都不知道这该怎么停止。 他尽力不慌张,冷静地扯住藤条, 想将那东西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只是他一伸手,仿佛能够随意折断的藤条迅速分出亚枝, 缠绕上他的手腕。 仅仅是一瞬间的恍神, 埃米特迅速被这些藤条捆住了手脚,以被迫接受的姿态钳制住了行动。 ……真糟糕,哪方面来说都是。埃米特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自己有够倒霉, 只得静静等待这次卡片的作妖。 洛娜应该是个好孩子……他不确定。 缠住他的藤蔓窸窸窣窣,忽然,他脚踝处猛得产生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人用刀割开了他的脚筋,与皮肤温度相近的液体很快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脚趾滴落在地上。 会弄脏地板…… 埃米特却首先想到的只是这个,上次他剥皮时弄脏的地毯成了他“发疯”的“罪证”,而这次如果再弄脏地板……以阿诺那样的性格必然会追问下去。 不论这是想做什么,必须得阻止……至少不能在这。 埃米特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但很快他的忧虑就解除了。 因为那细小的藤条从被割开的伤口中钻了进去。 它堵住血管,又顺着光滑的血管壁一路生长上去。血液就是它的养料,而它所束缚的人就是它的祭品。 内里的血管内壁好像被抚摸着,掩藏于皮肤之下遍布着他身躯的每一个角落——那藤条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占据着他□□的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埃米特忍不住有种呕吐的**。 可与他生理性的干呕不同,他逐渐感觉到的是他思维的钝化。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相当喜欢。 就好像他只是一片叶子,脉络支撑着他舒展开。他可以比往日更加宽阔平整,也更加有所依靠。 脚下的不再是木地板,也不是土壤,而是会跳动的,带着柔软的力度的“心脏”…… 这是“根”。 一切赖以生存所在,只要相信它,理解它,与它共存,那么很快,它就将会把自己呈到“天之上”去,送到司星者面前,任祂采撷…… 藤条在皮肤之下活动着,束缚着他双手,将他逐渐举起来的那部分则是渐渐放松,似乎也打算跟随着一起挤进他的身体内部。 手腕逐渐能够活动,而主枝则贪婪地顺着他的身躯逐渐缠绕上他的脖颈,细嫩的枝条绕过喉结,向黑纱之后的脸庞上缠绕而去。 猛地,它的生长顿住了。 皮肤鼓出一根根血管模样,显得异常狰狞的手轻轻攥住了它的嫩芽。 “你真可爱。”他低声说道,“但是过分了。”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支钢笔,不算锋利的笔尖却恰如其分地将那些肆无忌惮的藤条们削断,在藤条恐慌地将要逃进他的身体时,又被他用力钉在了脚踝处。 穿过皮肉牢牢钉死在那,不给它再度闹腾的机会。 埃米特捉住那一小段,手指用力,顺着钉死的位置将东西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扯出来。 藤条不情不愿,但因为主枝被削剪也不敢太过放肆。 沾着血的藤条迅速被收拢,拽成一缕缕滴着血,但极为低落的模样。埃米特却没有任何怜惜地将东西一团,准备晚点直接变成卡片存起来。 这不是一个仪式,和另外两个完全不同,但使用它之后所带来的威胁不比其他任何小。 当然,这类事情他以后经历的将会更多,习惯这些对他而言显然更为重要。 埃米特握着它坐了下来,好好“询问”了一番后,大致理解过来这东西的用途。 除开那种寄生一样的情况以外,它还可以作为“沟通”使用,以达成和手机类似的效果。 如果将成熟体的孢子给予另一个人,他再掌握主枝,那么就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单方面与另一个人建立起联系。 随着孢子逐渐成长,占据对方血管越多,他就能逐渐从单纯的声音演变直整个人都好像出现在了对方面前。 但埃米特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他忽然问道,“刚才你也是直接就想要‘寄生’我,不是吗?” “不如说,你是谁?你不是洛娜的话,你是谁?” 藤条没有了动静,而是整个陷入了死寂,就好像它一开始就是死的。 埃米特垂下眼,心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天之下……天之上,那么天之下的一切都是能被天之上所察觉的吗? 也就是说……循光,他们一直处于光中。 他又抬起头,目光挪向窗外。 现在,他又在谁的包裹之中? —————— 关于暗骷的事情,阿诺明白埃米特的授意。 除掉暗骷倒是简单,但要消除这样一个教团,同时又不暴露自己的存在,还需要更加委婉一些。 不过就算如此,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眼下更加麻烦的是埃米特的变化。 大部分人不明白那是什么情况,而阿诺却知晓,那是某种改变的预兆。 埃米特在褪去人类的特质,进而更加接近他所追奉的存在。 这样的时间里,他将会先经历一段时间的钝感,进而从精神到身体都更加敏锐,就仿佛蜕变一般。 这让他也不敢离开太远,只担心对方的情况会突变,进而产生其他的影响。 但即便如此,就在附近行动同时关注书店情况的阿诺回来时依旧对上了埃米特有些神经质的情况。 他的房间内一片混乱,用来誊抄书籍的纸张被撕碎,不少东西散落在地板上。 同时他整个人都扑在窗户上,认真地用胶水将纸张一层层地粘贴在窗上,就像是在筑起自己的巢穴。 在注意到阿诺回来时,埃米特头都没有回:“你来得刚好,我看不太清……帮我把窗户都封上吧?” 阿诺上前两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又将人抱住,放回床上。 接着便继续帮他将窗户封死。 他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埃米特却开口向他发问了。 “阿诺,你也在看着我吗?” 第45章 第 45 章 阿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接着帮他封窗:“我在看窗户。” “你想让我看你吗?” 埃米特显然放松了一些,他摇头说道:“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吓人。光无处不在,换而言之, 天之上的他们也无处不在, 所有的光都是祂们的道路,所有的路都将通向祂们……所以我总想会不会祂们也会一直看着我们。” “不一定, 祂们应该也有祂们要做的事。”阿诺贴好纸, 又将窗户关好,坐到床上握住了埃米特的手,“你还是好好休息, 如果你害怕……就告诉我。” 埃米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害怕,他“嗯”了一声后,乖乖缩进了被子里。 黑暗笼罩着他让他有种回归母亲胎内的安全感, 他也没松开阿诺的手,稍稍躺了一会, 他的意识就沉了下去, 呼吸也绵长起来。 阿诺没有动。 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手皮肤逐渐变得湿濡起来, 而与此同时,流质的物体从他握着的那只手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不止是手的指甲缝隙, 接着是皮肤毛孔、嘴唇、眼睛、鼻子……有东西在通过所有能通过的地方渗透出来,但那也不是血, 而是一种黏糊而细碎的肉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他握着手的主人好像也成了披在骨架之上的一滩物体。一切都被打乱了。 阿诺却没有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害怕,他一直握着那只手,直到这异变停止,他这才起身给人收拾起房间, 用湿布将他身上余下的泥擦拭干净,再好好塞进被子里。 埃米特熟睡着,他陷于被褥中的脸颊也越来越接近他所认识的模样,这让他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对方的脸。 ……这一次他们又将迎接来什么? 他还有机会,将一切拨乱反正吗? 埃米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饱过。 只是当他手按在被子上时,却明显感觉到些许不对。 他记得他先前用的并不是这套被褥和床单。 有些奇怪,但显然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埃米特坐在床上,好好回忆了一下之前自己做过什么。 前面好像都没什么问题,但似乎从他将书放进“研究”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一些无形的东西萦绕着他的思绪,就仿佛是蛛网,在忽视的时候缠绕了他满身,等他警觉这些细微的东西时,又怎么都找不到缠绕着他的蛛丝…… 影响,又是影响。 就和上次他陷入剥皮一样,这一次他很可能在不经意间又触动了什么。 ……但这次照顾他的阿诺却好像很有经验,有些怪异,只是按照对方的经验似乎又不无可能。 埃米特将目光挪到“研究”方块上,那里原先的倒计时早已结束。 他看向卡片上的形容:【这是一本歌颂植物的诗集,很可能是由某位第四章的执笔者所写下。它以诗歌的方式向我阐释了一些关于第四章的司星者,枯萎藤的辛秘。 世界上只有一株枯萎藤,换而言之,所有第四章的存在都是枯萎藤。 枯萎藤没有性别,也没有爱慕的存在,它的爱往往带来的就是吞噬与共,寄生长存,活着将有不同的解释——也因此,枯萎藤总在顾影自怜。】 埃米特看完之后稍微捋了一下,卡片会说谜语,但不会骗他。这段解释是真的的话……也就是说,洛娜也是枯萎藤? 可洛娜显然对很多事情也不清楚!不然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自己骗,陷入沉睡。 与藤条的对话也是,那显然不是洛娜,在自己点出这一点后,它立刻就没了声息。 ……这样说来,所有存在都是枯萎藤…但似乎并没有说枯萎藤只有一个意识? 埃米特有些摸不清楚,但在看完这段之后,他更加不敢随意放出洛娜了。保不齐就是一个司星者预备役……仅仅是这种稚嫩的状态就能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本体所在,往后只怕会有更多威胁。 除开这段描述外,它还有一张新的卡牌,缠绕的藤蔓簇拥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而这张卡牌的描述则是:【枯萎藤总在切切私语,可除了枯萎藤,谁都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 与藤蔓所说的那些倒是有点映照,只是埃米特现在不打算随便莽。 他将卡片随意收进那逐渐开始变多的卡片堆里,起床去洗漱了一下,下楼打算今天正常营业。 然而刚到楼下,便发现整个书店几乎都变了个模样。 原先乱堆乱放的书籍都归了位,地板和柜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埃米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霍维尔那个常常乱得无处下脚的书店。 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两下仍旧没有改变后又试探着喊了喊阿诺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他。 大概是出去做事去了,埃米特心想。他下了楼梯,浏览了一下书架,发现阿诺甚至帮他把他先前找出来的那些完全如同枯纸一样视野中找出来的书籍都好好整理放在了柜台旁边的小书架上,方便他取用翻阅。 先前他是有常常看到阿诺在整理书架和霍维尔那些藏书,却没想到对方手脚能这么麻利,一晚上就让书店大变了模样。 虽然总是说不像个仆人,但不得不承认,阿诺有时候比所谓的“仆人”更加称职。 埃米特去推开了门,准备去邻街买两块面包回来随意解决一下温饱问题。然而一推开门,却被猛烈的风雪拥了满怀。 寒冷的风吹得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差点当场就连打几个喷嚏。 明明房间内还好,但外面却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寒冬。 他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冬天,也不知道这情况到底正不正常。埃米特上楼去把自己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却倒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御寒的衣物。 原主原本就没有容身之所,在褪下皮囊之前身上还有很多冻疮和疤痕。 霍维尔当时带他买过衣服是不错,那些却不足以抵御风雪。而后来又一头扎进了各种事物里,早已忘了自己还需要选购这些东西。 不知道阿诺什么时候回来…… 埃米特看着自己那零星几件衣服,有些出神的想到:说不定阿诺会有合适的衣服。 去翻别人的衣柜当然不好,他只是去借用一件外套或许没什么不妥?要是给对方说,对方一定会同意……只是可惜现在没有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准备去阿诺房间看看时又忽然顿住了脚。 要是真只是仆人,这样做大概也不是不行,可阿诺不是普通的仆人,他有相当多自己的秘密。如果一不小心做了不好的事情…… 他并不想引起对方的讨厌。 埃米特左思右想,还是回到床前。他回忆了一下到面包店的距离,一咬牙把自己那几件衣服全套到了自己身上。 难看,也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温暖,但这会应该也没几个人,没人见到就没关系,而且衣服有一件是一件,总能增加点厚度。 埃米特都不想看自己身上裹成了什么模样,拿了几枚叙洛币就冲向楼下,推了门便准备直奔面包店而去。 一推开门,他便与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埃米特愣了下,下意识又关上了门。 第46章 第 46 章 埃米特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 抱有侥幸心理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他确实没想到,门外竟然会同时站着阿诺和格兰登两个人。 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太体面,阿诺暂且不提, 格兰登面前他却不打算有任何失礼。 埃米特一关上门就立刻往柜台后面跑, 准备先把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薅下来再说。 他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挤进了门里,还顺带将门反锁了一道。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回过头去,却见阿诺将手里拎的纸袋放在了桌上:“我买了午饭……你很冷吗?” 埃米特转过头, 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这是当然,我想冬天没有人会……”他话卡在了这,盖因阿诺身上还是穿的老一套,似乎根本没受到气温的影响。 他话有些不太好继续说下去了。 阿诺微微皱起了眉,显得有些凶:“我忘了,你没有过冬的衣服, 我会去买……我待会会去, 在客人离开之后。我向你保证。” “……我不需要你保证。”埃米特将身上多余的衣服快速脱下,而后无奈地看了眼他,“你倒是需要向客人解释一下, 你刚才进来时可是锁了门的,外面又正下雪。” “我是下意识的行为。”阿诺理直气壮的说道, “更何况我待会就会开门, 如果他这么一会都等不了, 那么他就不是真心想来买东西的客人。” “客人可用不着真心来买东西, 我们这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店……好了,先去开门。”埃米特也懒得跟人继续掰扯这些,以阿诺的习惯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阿诺倒也没继续跟他闹, 只是等他整理好衣服后才去开了店门。 门一打开,格兰登那灿烂的笑脸就出现在了门后:“哟,埃米特,我又……” 他那张还挺帅气的脸庞立刻被门扇在了后面,眼瞅着阿诺又要锁门,埃米特扶住额头喊了一声:“阿诺……你刚答应了我的。” 阿诺沉默地再次打开了门,门外格兰登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依旧,只是显得有点不太能挂住:“哈哈哈,埃米特你的仆人和真是幽默。” “好了,你还是进来说话,别待会又被关在外面,我可管不了他。”埃米特说着,将桌面上的面包也拿了下来,手撑在柜台上看着格兰登,“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情不能来找你?”格兰登冲他挑了挑眉,“我的埃米特已经不欢迎我了?” “不是不……” “你知道就好。” 埃米特正想跟人继续打打太极,忽然被旁边人打断了话语,他侧头看过去,阿诺正抱着手臂没什么表情。 “阿诺……”埃米特叹了口气,又将面包拿上了柜台,“我想吃烤面包片,麻烦你去厨房帮我处理一下。” 阿诺有些不耐,手上却一把抄过了纸袋:“我向你承诺的是另一件事,而不是放他进来。”他似乎还在因为这件事赌气,语气中带了些委屈,“你因为他就想让我离开。” “……不是离开,听我说阿诺…”埃米特心里想着,得亏阿诺的武力够高,不然就他这种胡搅蛮缠的习惯,自己迟早要给他一个**斗。 打得过就不这样扯了!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温和:“我不是想让你离开,而是对我来说想要吃东西是目前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我没有其他可以委托的人,自己也不太方便。但是我认为阿诺是一定可以完成好它的,所以我才将它交给了你……” 就像这不是去切好面包烤一下这样简单的事情,而是需要立刻从叙洛攻打进领国法迪尔一样。 说到末尾是,埃米特语气肃然起来:“你想让我失望吗?阿诺。” 阿诺抱着纸袋,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从中没有只找到一片委予重望后脸上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我不会。” 他像是要上战场,一派肃杀地进了厨房。 解决完一个,埃米特转头看向另一个:“我想你现在可以说你是有什么事情了,但尽力简单点。” 格兰登忍俊不禁地说道:“你可真有一套,不过我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来问你。我买通了一些人,得知到了些许见不得光的事情,但离开家乡许久的我无法分辨事情的真假。” 那可真是问错了人,如果是别人说不定还能解答一一,但刚穿过来也没多久的埃米特心想,自己恐怕和他差不了多少。 但他没表露出来,而是摆出一副听众的态度:“你可以问问,不过我不能保证我清楚那些。” “你知道奥古斯特吗?”格兰登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也真不凑巧,埃米特心想,其他人他不一定清楚,可这为他的确知道。他点了点头,示意格兰登继续说。 “他也算是莫卡城市里首屈一指的富豪,经营的酒庄在安多哈尔都有铺货渠道,听说还有一条生产线专门为皇室供酒。除了酒庄以外,他还开有一间门报社,但这间门报社所承担的责任却不止是报社本职,还是他用以四处打探消息的眼线。”格兰登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些,最重要的是,有人告诉我,他曾经用过类似的疟疾手段让竞品败落。” 埃米特皱起眉,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如果对方和许多教团有接触,那他手里拥有循光秘术或者与之有关的物品的概率也不低。 奥古斯特已经明显表示了对费舍尔感兴趣,这样一来,费舍尔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你听说过吗?埃米特,三年前于首都加特爆发的一场小型疟疾,在莫卡也有人遭了殃,得了病的人就是回到了家,还未传染出去就已经病死了。他的名字叫做艾伦,在圣巴伯教会奉献箱那登记过的那段时间门想为他祈求治疗的名字则是艾拉,他的妻子。” “……等一下,我似乎知道她。”埃米特沉吟片刻,从记忆深处将那个名字挖了出来,“……他们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名字叫默林?” 格兰有些激动地握住埃米特的手:“你知道?!我不清楚,教会上没有这个名字。你认识他们?我可以和他们见个面吗?有些事情我想从他们那询问一下!” 埃米特摇头:“……抱歉,不是我不想,只是他们已经随着伯爵离开莫卡了,你要是早来一个月,或许还能见到他。” 格兰登情绪又低落下去:“是的,我知道我来晚了,可是我也没办法等太久。” “但是,我可以帮你写信。”埃米特忍不住说道,“只不过这两天雪下得大,一来一回时间门恐怕有得等。” 格兰登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当然,我非常感谢你。” 他这样说,但看上去却并不这样想,埃米特盯着他看了看,低声问道:“你告诉我,格兰登,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难道你认为他能够操纵疟疾?” 埃米特的身份来说并不清楚格兰登的情况,而同时,他也想看看格兰登在两方之间门分别会给出什么回答。 格兰登抬起头,掠起自己额头前的刘海,长叹了一口气:“我可真不想同你坦白,埃米特。我能告诉你,是的,我怀疑他有那样的能力,因为我现在正在遭遇类似的事情。” 没有了遮挡,他额头上的烧伤明显了起来,而目光也显得更加坚定:“我很抱歉,埃米特,对于曾经对你感到恐惧而抛下你,我感到万分抱歉。你愿意帮我写信去询问已经谢天谢地了,请告诉我那位默林先生的去处吧,我亲自去一趟。” 埃米特一愣,轻抿了下嘴:“……我没想到你会提那些。”他不清楚那些事情,但这不妨碍他套话,“你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格兰登摇摇脑袋:“你不追究反而让我更加愧疚,当初的确是因为我们的无知。在安多哈尔了解到了那些事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只是某种现象在你身上发生了而已……就像打翻了调味料。” “是吗?我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情况。”埃米特说道。 “那倒是好事。”格兰登笑了两声,“我可不认为那种景象会让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一度晚上需要小夜灯才睡得着……而关于我的事…我想先向你提问。” 埃米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语。 格兰登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又稍微严肃起来:“你认为世界上存在神吗?” “或者,对你而言,神又是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如果是穿越前, 埃米特能信誓旦旦地说不相信“神”的存在。 但从他穿越之后,对于这件事情,他也产生了疑惑。 且不论他穿越这件事, 这个世界里的司星者算神吗? 各种典籍里的描述各不相同,也就显得十分混乱。有人会将祂们当做神明一样去崇拜, 也有人仅仅只是将祂们当做某种图腾,说是信仰神明, 不如说是信仰自己的精神。 埃米特和大部分人也有不同,就他接触而言,他确实能感觉到很多超自然的事情在发生。 可这些超自然的事情……就一定是指向神吗? 他沉吟片刻,反问道:“我也想向你提出一个问题。” “请说。”格兰登说道。 “神的定义是什么呢?”埃米特询问道,“如果说非自然的情况就是神的力量在作祟,那自然难道不是由祂们所控制吗?如果说魔法神学就是祂们的代表, 那学术合众这样追奉于科学科技的难道不是与之产生了对立吗?” “相不相信神的存在……首先还是需要界定什么是神?” 格兰登愣了下, 笑了出来:“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思考这些。事实上, 自然规则…秩序也好,科学也好, 天之下的一切……都不过是祂们的心血来潮。” “历史由记录产生, 在记录之前, 这个世界又在发生着什么?为什么司星者是以‘章’来划分,而不是其他?” 这也确实一直都是埃米特感觉到的奇怪的地方, 虽然说是叫司星者, 使用的那些仪式也多被归为循光秘术,可大的划分却是章、章节这样的单词。同时祂们各自途径描述中也有“执笔者”和“封笔”一些词汇。 这些似乎都很强调书写。 埃米特没有出声, 但格兰登显然也不是特意问他。他自己顺着解答:“因为除了被书写下来形成记录的以外,其他任何留下的痕迹都会被祂们所掩埋……只有完整的文字例外。” “祂们可以干扰所有的秩序与规则,却无法控制这些被撰写出来的记录。也由此, 我们得以窥见那些‘神’们的存在。” 这种说法很有趣,埃米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的确很有可能。 他略微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大概能理解……不过你向我问这个问题,是为了说明什么吗?” 格兰登答道:“我其实不相信‘神’,以我的了解来看,祂们除了力量超群以外,某种意义上和人也没有太大区别。特别是在遭遇了如此被人谋害的事情之后。” 他简单讲了工厂发生的事情,和当初同他教主状态所说的相差无几,而后他又补充说道:“人可以随意利用祂们的特性,而祂们却对此不管不问,我无法信任祂们。”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埃米特也觉得恐怕人类对于这些“神”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建议格兰登不要太高看自己好像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也想利用祂们?” 格兰登耸肩:“差不多,只是……”他忽然顿住,似乎是回忆起什么,话语间又变得游移不定起来,“只是我也在想会不会信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埃米特问。 格兰登犹豫了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一张纸出来:“安多哈尔有人告诉我,点燃这个会发生一些事情,其实我点过不少,但一直没有得到过回应,所以我其实……也不太相信那些东西,有时候我会感觉‘神’只是一种现象,要利用祂们的方法我恐怕无法得知。” “前段时间巧合之下,我在点燃它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一些非常神奇的事情。有人在我面前显形,还答应下来帮我。” 这是他先前拜请镜中倒影时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在离开之后一连好几个晚上格兰登都梦到那个身影。 那身影明明笼罩在黑纱之下,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可就是那小半张脸的说话和微笑的模样让他几度陷入恍惚。 这和曾经拜请镜中倒影时在镜面上得到的启示感觉完全不同,也和他曾经接触到的安多哈尔的祭司区别很大。 格兰登说不清楚为什么有那样的受震撼的感觉,可毋庸置疑的是,在藤蔓扬起的那一瞬间,他的确在那身影身上感受到了那个藤蔓中的少女所说的那句话。 “您是为了我来的。” 他也想要相信,但在那人面前却无法跟着说出这种话。 这段时间格兰登也搜寻过不少第十一章有关的事情,可这从未听说过的章也找不到任何有关的资料,就好像那一晚就是他一个荒诞的梦一般。 他紧急托人再买了一些这样的无花果纸,却再不敢点。 他怕见不到对方,开始感到怀疑。 他不想怀疑那个教主。 格兰登安静了下来,他盯着手里的纸张过了会才继续说道:“会不会有追奉那些神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埃米特听完他的话倒是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突然被看见,他也看着格兰登手里的纸,心里颇为怨念。好在他教主那种状态很难和他现在的模样联系起来,别人好像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想了想说道:“那不是也可以吗?有的人说是信那些神倒不如说是信他们自己的教主。”就像第一章的霍维尔和塞西尔他们一样,对教主献上自己所有的崇敬,而对第一章的逐夜狼更多的是一种类似图腾一样的标志去追随。 格兰登像是想通了一样:“……是的,我其实可以不用让他帮我去打听那些事情,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奥古斯特有问题,那么我可以直接麻烦他上门去威胁奥古斯特!” “你等一下!”埃米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打自己的算盘,他可完全没打算跟那个奥古斯特对杠! 他忙说道:“不是,帮你留意打听事情听上去和威胁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吧!而且他为什么要帮你呢?这也不是他的义务!” 格兰登卡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可以出钱……” ……虽然说钱确实能买通他,但这是不可能的。埃米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格兰登的思维倒是商人得很……精致利己。 埃米特不赞同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具体说的是什么,但你前面说的那些来看,我是认为对方不会答应。你觉得钱对于那些有信仰的人来说很重要吗?” 格兰登没说话了,他有点焦虑的说道:“我可以不止给钱的,更多的……包括我自己也可以作为代价去交换…但是他拒绝了我,我也不知道什么能打动他。” “你一定要他帮你忙吗?”埃米特试探着问道。 “不,他什么都不帮我也想给他。”格兰登立刻否认道,“事实上他已经帮过我了……他救了我,尽管我也认为那像是某种巧合。” 第48章 第 48 章 那时候那副情形, 埃米特倒是没想到格兰登其实是有好好记下来的。 这个人有自己的小算盘,面上也毫不掩饰,似乎就想多得一份利。连刚才说的那些都表达了一种想要利用教主状态的自己的感觉。 这又和他此时所说的截然相反。 埃米特实在是不太能理解, 他困惑地看着格兰登:“……抱歉,我从你所说的片段没听出来这些。你想追随你说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格兰登摇头:“确实有些想,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很神秘, 而且……他也很强大。普通人无法做到,但我想他一定可以。” 这到底是戴了个什么滤镜…… 埃米特有那么一瞬间想干脆直接否认对方的幻想, 然而他还是想隐藏身份, 只得忍下吐槽的**说道:“我觉得你有些盲目。” “但信仰不就是盲目的吗?”格兰登立刻回道。 埃米特卡了一下,这点格兰登倒是没有说错,的确信仰就是盲目追随,崇拜而接受一切。 他对格兰登的信仰并不感兴趣,干巴巴地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他不是拒绝了你的追随吗?” 格兰登沉默了下来, 陷入沉思。 靠里面的厨房传来些许动静, 片刻后,阿诺拿着烤好的面包片和一碗奶油菌菇汤回来。他将东西放在柜台上示意埃米特先吃,又说:“我待会再去买东西,晚点我会再做一些明治或者炖菜。” “非常感谢,你做得很好。”埃米特回道, 他想了想,抬手揉了一下阿诺的发顶以示鼓励,“有你在我能少很多麻烦事。” 阿诺没说话,微微扬起了下巴,有些蔑视地看向格兰登。 只是格兰登丝毫没有被挑衅到,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埃米特坐下来,安静地解决着自己的午饭,同时招呼阿诺来小声问道:“昨天没有吓到你吧?” 阿诺俯身过来,轻轻摇头。 埃米特又咬了口面包,喝了点浓汤问:“那就好,我总担心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另外你能现在就去帮我买下过冬的衣服吗?我实在是觉得有些冷,虽然在书店还好,但总得出门。” 他低声抱怨道:“冬天来得太快了。” 阿诺少见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睡了天。” “……天?!”埃米特声音一下子没控制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后,他立刻掩了下嘴,低声咳了两下,“怎么这么久?” “我不知道。”阿诺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对你现在状态不放心,我不能留他……客人在这和你独处。” ……格兰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自己做些什么,他要有那个能力当初就不会被洛娜逼到那种地步。 埃米特将面包片插到汤里,泡软了一点再拿起来咬了一口吃掉:“我以为我还在书店,这和以前没区别,不需要你那样注意。” “我不会去的,在他离开之前。”阿诺抱手,直起身,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这真是大爷。 埃米特心里忍不住嘀咕着,扭头看向格兰登,指望起这位早点离开。 “我不是打击你的自信心,只是格兰登,你的心态似乎不太适合走这条路,除了信仰追随以外,你不是可以和那个人合作吗?”他唤醒对方的沉思,“这是你所擅长的,商人的利益互换思维……只要你能打动他。” 是的,至少得打动自己。 他有在帮忙找去就安多哈尔那些无辜人的办法,对那些生命无法置之不理。但同时,也因为安多哈尔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从那种语言描述之中,他有些难以想象那大范围的怪病是人为。 这和他曾经的认知有出入,比塞西尔描述的前教主死亡的场景更难让人想象。 这部分姑且算作他的善心,可却不应该成为格兰登的砝码。 格兰登似乎理解过来,他说道:“我知道了……的确,我应该还有可以交易的物品。” “只不过我得见到他才行。” 听到有可以交易的物品时埃米特心里升起些许好奇心,只不过他手里还没那种可以和对方互换的物品,所以他也不好和人主动接触,去询问这些。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抱歉,我知道可能涉及你的**,不过我有些好奇,能打动你口中那位……额,难以妥协的神秘人的物品是什么吗?” 格兰登歉意的对他笑了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更好,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会容易招致灾祸。” 这样算来自己身上的灾祸可不少。埃米特又咬了口面包片,就着浓汤吞下去后说道:“好吧,这由你来决定。” 反正自己迟早也会知道。 格兰登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又去后排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同时多压了好几张纸币在柜台上,夹着书便先离开了。 他也不是没感受到阿诺对他的排斥,只是对他而言那并不重要,现在既然有了新的思路,他就最好还是赶快去执行自己的计划。 埃米特见人从门口拿了伞走进风雪里,而后转头看向阿诺:“你现在可以去了。” 阿诺微微点头,忽然又开口说道:“奥古斯特最近有些动向。” 先前他让阿诺关注过奥古斯特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给了自己回复……或者说就在他昏睡的这几天里就已经做了调查? 但是天…… 埃米特忽然记起来一件致命的事情,他放下面包问道:“等下……今天周日?” “是。”阿诺答道。 先前奥古斯特威胁费舍尔的时候就说过周六这个时间,埃米特有些懊恼,他确实没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他立刻追问道:“你说的动向是什么?他是不是举办了宴会?还做了什么?” “是举办了宴会。”阿诺点头,“那明面上是一场贵族富豪们之间的普通宴会,但其实也是那群烂人们搞人口买卖的掩饰。提供来源的是邻国伊西斯的人口贩子,年龄则大多数是十岁以下的儿童,他们会用近乎拍卖的方式进行衡量,作为提供场地的奥古斯特可以获得分之一的收入。” 埃米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要费舍尔过去是做什么。 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异常迅猛,在对方的几句话里,费舍尔悲惨的遭遇就在他脑海中上演了数次。他手有些不稳地摁着柜台桌面站起来:“我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 阿诺继续说道:“但是只是宴会,请了几个人去跳舞,没成功进行拍卖,好像是他们的‘货’出了点问题,从港口过来的时间被延误了。” “那跳舞的人呢?”埃米特忍不住追问道。 “那不重要。”阿诺语气平淡地抛出了最大的炸弹,“因为宴会结束之后,那些参加宴会的人多半都出了问题,让整个莫卡的医生和家庭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发了疯的自l残,就好像妄图从自己空无一物的身躯上剥离下什么。” 第49章 第 49 章 周六时气温已经陡然下跌了。 事实上从周五开始, 莫卡就突然进入了寒冬,没有任何过渡。 照往常费舍尔一家会开始忧虑保暖问题和上升的物价,今年家中没了支柱,比往年更让人忧心一些。 费舍尔的母亲卡丽加夜班做的厚外套靠织工身份以较为实惠的价格买了一件, 给费舍尔拿去保暖, 却不肯再花多余的钱为自己买一件。 但或许是因为见过“奇迹”的缘故, 突如其来的寒冬并未让费舍尔感到寒冷。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精神,这份寒意完全无法给他带来影响。他可以跳舞,可以不间断地去运动, 从未有过的充满活力。 费舍尔婉拒了母亲的关爱后,也提及了他这几天里一直所忧虑的事情。 一位麻烦的大人物盯上了他。 卡丽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理由:“天气寒冷, 你在乡下的小姨得了重病,你得回去见她一面。” 这是她随口编出来的理由,却适合用于各种推辞,甚至卡丽已经准备好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费舍尔离开莫卡, 逃得远远的。 费舍尔明白自己母亲这些“小聪明”, 如果放在往常他肯定就答应了。 只是现在不行,他甚至在那之后都没有遇到过教主。 或许……教主也是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些? 他心中有所猜想,但也对教主一直不来见自己这件事感到心慌。 按照往常的经历来说也很正常……可是不能主动去找到对方实在是太痛苦了。无法处于对方的目光之下让他倍感委屈。 分别的时间越久,费舍尔渴望见到教主的欲l望也就更强。他拒绝了卡丽的提议,并执意决定去面对奥古斯特。 舞蹈, 他很擅长。 区区一个奥古斯特怎么可能让他和自己的教主分离? 自己也得更加独立才行……费舍尔也明白, 现在的自己和往日已经完全不可比了,他可以轻松地破开皮肤,灵巧的手腕如同翻花,动作优美地达成他想要达成的事情。 到周六时, 费舍尔便谎称母亲因天寒体虚在家修养,独自一人来到了圣巴伯教会。 做完常规的礼拜活动后,从教会离开时,他便在门口见到了奥古斯特家的马车。 和上一次不同,费舍尔面带笑容的上了马车。 也和上一次不同,他在一众垂涎若渴的目光之中伴随着提琴轻缓的音乐随心独舞起来。 这并非献与教主的舞蹈。 但这是将他们献与教主的舞蹈。 一切是等价的。 就如同当初教主为他治好腿伤时一样,教主以自身的皮囊作为交换,为他进行治疗。 而这些“贵族绅士”们欣赏他舞蹈的代价——则是他们需要献祭于教主的皮囊。 舞蹈结束后,费舍尔全身而退,一人离开了奥古斯特的庄园,只留下一群神志疯癫的“大人物”们。 似乎所有人都将这位“舞者”短暂忘却了。 披着来时白斗篷的费舍尔与风雪融为一体,他身上没多少衣服,甚至因为那些人的恶趣味,他穿的比夏日还要少。 但他却心情十分不错,舞蹈带来的悸动似乎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阵热量,落在他发丝上的雪花都很快消融。 出庄园时,他正好碰上了好几辆马车。 领头的是一个带着装有珍珠点缀,十分具有伊西斯特色的帽子的男人。每个马车附近都有一个手里握着马鞭的壮汉,照看着附近的情况。而那个男人则是分别清点着马车内的什么东西。 费舍尔很快联想到了开场前那些人们交谈的话语,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他们将要出售的“货物”。 如果是往常,他很可能不会管这种闲事。 可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下去。 这是恩赐,大概就是教主的恩赐,教主所给他的指引—— 蜷缩在马车内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都低着头,这不止是因为天气寒冷,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将要到来的命运。 如果能成为男仆或者女仆是最好的结果,倘若是一些“消耗品”或者是“玩物”,那等待他们的日子要可怖得多。 全身都脏兮兮的小女孩只有脸被擦干净了,她捂着嘴,不敢让人发现小声呜咽着,在男人伸头进来时吓得立刻拽住旁边交流另一个缠着头发低着头的男孩的胳膊。 抓得男孩“嘶”了一声,那声声音淹没在小孩的哭声里倒也不怎么明显。 等男人清点完,收回头去时,他立刻抽回自己胳膊,嫌弃地说道:“太放肆了,离我远点!” 小女孩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排斥一半,反而靠过去了一些,她哽咽着问道:“瑞恩,怎么办?我们还能跑吗?” 另一个小男孩也可怜兮兮地抱住男孩的腿:“要不然我们再试一次吧……待会他们肯定要放我们出去的。我们往不同方向跑……” “有病吗?”瑞恩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大雪,我们身上这么点衣服,出去再挨一顿抽还能有命跑?” “那怎么办?”小孩子们无助地缩在一块哭着,无形中被围起来的瑞恩脸色也沉了下去。 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上一次他谋划带着人逃跑的计划失败之后,他挨的那顿打就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因为秘术他维持着这样儿童的体型本就处处受限,再实施一次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带着这群弱不禁风的小孩子活着离开。 大雪……如果不是这场大雪给了他们这样的阻碍。 忽然,一声如同金属片轻轻碰撞的声音传入了瑞恩的耳朵。就像他曾经窝在柔软的丝绒座椅上欣赏过的表演那样,细碎又轻柔,随着人们的动作发出一声声和谐的伴奏。 但那样的生活已经离他太远了,他只以为是自己又晃了神。 很快,声音如夕阳倒映在湖面,阵阵波光粼粼之上,好似又舞者踩着水面踏而和歌。 几声哼唱缥缈入耳,不知不觉间,呜咽的哭声都停了下来,甚至最开始的小女孩也跟着低声哼了起来。 这是流传甚广的乐曲,曾经传闻是某种祭祀用的吟唱,但因为音调轻柔宁静,常常被用于母亲哄孩子入睡,成了许多人的摇篮曲。 瑞恩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异样正在产生,他立刻站起来撩开窗帘向外看去。 而就是在他撩起的那瞬间,血液溅上了他的脸颊。 他瞳孔猛缩,却见身形高大的看守人僵直着倒了下去。撞击在地面的那一瞬间,对方脸上的皮肤似乎成了易碎的玻璃,裂成几片撒在地上。 哼唱的声音明显起来,传入他的耳膜时也多了几分邪异。 瑞恩将目光从地上人身上挪向声源,好似于万物融为一体的白袍人宛如游鱼,一掠而过的对视后,对方轻声笑着赤脚踩在雪地上离去。 那一瞬间的冲击让瑞恩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这点想要追着人去看眼时对方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身份非同寻常的瑞恩却立刻意识到了。 那不是普通人,更不是什么离奇的精怪。 那至少是涉足了秘术的存在,实力恐怕与某些弱小的代行者相当…… 有人称呼他们为神的使者。 有人则称呼他们为祭司。 为他们所追奉的存在,奉上他们的祭品。 第50章 第 50 章 大雪让这份邪异的流言并没有大肆传播开, 但当埃米特从阿诺的口中听到这些形容的时候依旧让他有种不妙的猜想。 当初他就是将“皮囊”从身上“解除”下来为费舍尔交换了腿,同时费舍尔付出他所有的信仰追随自己。 在那之后费舍尔对他总是一贯如同对神明的眷恋,不吝于表露出最柔软又最可怜的一面, 只恳求他多去见见费舍尔自己。 在这样的示弱之下, 他忽略了对方成长的可能, 也忽视了对方逐渐被影响而开始出现精神上问题的可能。 既然他有这样的加成, 而这个世界中又有那种力量,那么费舍尔就如同读书那样被他影响,得到某些不可思议的力量时也很有可能会产生某种问题。 意识到这点后, 埃米特心里的对于他人身安全担忧稍微减少了一些,但对费舍尔精神上的担忧却明显了很多。 他转而开口问道:“那奥古斯特呢?他疯了吗?” 阿诺摇头:“可能,但很短暂,他身边好像有擅长疗养的人。” “是第六章的?”埃米特问。 “我不确定, 可能是,我没见过。而且他似乎找了暗骷的人,想把那批巧合之下逃跑的‘货物’们都找回去,最近外面估计不会安全。”阿诺答道, 他看了眼书店外,说道,“雪停了, 我先去买东西, 你要出去的话和我一起出去?” 埃米特想了想, 摇头说道:“不了…既然你说有情况,那就你出去吧, 我呆在这就好。” 阿诺微微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出了门。 人一离开,埃米特就立刻在门上挂好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上楼去准备换状态出去看看。 不止是格兰登,费舍尔他也需要马上去见一面。 然而一切换进教主的状态,埃米特就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浓汤加面包片或许对他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来说远远不够,但他这是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中感受到“欲l望”。 似乎有点奇怪……但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埃米特也懒得继续管这件事,出门便向着费舍尔所在的方向而去。 和之前不同,按照往常来说,埃米特的到来都悄无声息,每次只有在他现身之后费舍尔才会意识到他已经到来。而这次他来到费舍尔家中时,对方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他了。 舞者体态优美,身形匀称,再加上那让人无论见多少次都会为之动容的容貌,任何人见了都会感觉心里好像被触动了一下。 埃米特脚步一顿,紧接着快步走上前。 费舍尔向他低头行了一礼,接着俯下身,如同匍匐一般压下腰背,握住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可能是影响也会有时限,之前剥皮带来的敏感已经退去,他对于对方的动作也不在有之前那般怪异的感受。比之前让他好接受得多,埃米特也就施施然接受了自己信徒的礼待。 他目光在对方略显单薄的打扮上停留了片刻,心里嘀咕着跟阿诺一样不怕冷的居然还有一个。 费舍尔引他进门,房间内用盆装着炭火,窗户半开,桌上还放着一壶热茶和几块曲奇。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寒酸,但应该是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准备。 埃米特在椅子上坐下后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想过来只是临时起意,再加上费舍尔肯定无法知道他的动向,确实有些奇怪。 他一坐下,费舍尔便立刻如同往常一般伏在他的腿上,雪一样的头发扑散在地上,倒是和外面的雪地差不多。 “我一直在等您来。”费舍尔低声说道,“我还担心您不来了,前几天都没见到您,我就估摸着应该快到了。” “我……有要处理的事情。”埃米特故意严厉起来,“我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你也有要做的。” 费舍尔情绪低落的答道:“……您总是很忙。”他说着,低下了脑袋,将脸埋在埃米特的袍子上。 埃米特有一瞬间不忍心,但还是决定不能继续纵容下去,他转移话题说道:“我听到了一个传闻。” 费舍尔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神发亮地看向他:“您消息真灵通,是关于那群被您救了的孩子的事?” ……这是什么东西? 埃米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和费舍尔不在一个频道,他想说的是作为重点的贵族富豪们发疯的事情,但费舍尔一开口却是关于那事件里被阿诺随口说了一句的孩子。 还说是自己救了…… 埃米特沉默了会才说道:“我想提的不止是这件事,更多的是关于奥古斯特。” 费舍尔似乎讨厌这个名字,提及时眼中疏离厌恶的情绪都掩饰不住:“是的,正如您所说,我还做了另外一些事情。令人遗憾的是,蝼蚁无法面见更神圣的祭礼,所以我只能将他们献给您……尽管只是蛆虫。” 他说完后意识到什么,又看向埃米特,神情中多了几分恐慌:“您不喜欢这些?抱歉,我没想要弄脏什么……如果只有纯洁或者高雅的皮……” 越说越离谱了!埃米特没忍住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有些艰难的说道:“……这样的就可以了…” 出事的是坏人比是好人好得多!别搞什么献祭就更好了! 只是这点心思他也不敢暴露在费舍尔面前。事实上在当初玩游戏的时候他就知道,很多密教到飞升时所做的事情就是草菅人命的事。要是只向铸教那样能靠花钱解决还好,就怕是得“吃人”。 这个世界确实有区别,但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来看,依旧是相似且有所出入。 说不定他之后也会被迫走上类似的道路…… 柔软的指节皮肤轻轻包裹住他的手腕,唤回了他的思绪。 埃米特垂眼看去,正好对上费舍尔的目光。 费舍尔其实看不太清教主的眼睛,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和神情。他将脑袋稍微退后,接着,把脸颊贴在埃米特的手心里:“我会成长起来,变得更加强大。” “我会成为您最忠诚的信徒,成为您的守门人,成为您的祭刃,成为您的盾……去做任何您想要我做的事。” “只要您看着我,您愿意看着我。” “请您继续指引我吧。” 我所信仰的神啊。 第51章 第 51 章 所在桥洞下方停船里的小孩子们瑟瑟发抖着, 直到其中一个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回身冲其他人小声喊道:“雪停了!” “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去哪?” “我想回家……呜呜……” 一群孩子们炸开了锅,顿时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瑞恩敲了一下喊想回家那个孩子的头, 呵斥住其他人:“闭嘴!吵死了!” 几个闹得最凶的立刻缩起了脖子,还有两个年龄小的捂住了嘴巴, 生怕自己哭出了声。 瑞恩扫视了一圈面前的孩子们,说道:“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 伊西斯现在的情况恐怕还会更加糟糕。” 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经历的太多,这场无法控制的变故让他被迫从当初嚣张跋扈的性格中成长起来,兵变间接和直接导致的孤儿或者流离失所的孩子不在少数,更多的是被肆无忌惮的抱走或直接被打成奴隶的存在。 伊西斯早就不是那个安全的,可以让他们回去的“家”了。 “更何况回去的路太长了,现在已经是冬天, 没有路费也没有食物,往回走不是找死就是自投罗网去当那群人渣的擦屁股纸。”他嘲讽地评价完后缓和了一下呼吸,“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活下来,还得躲过那些抓捕我们的人。” “昨天哈迪他们跑去找这边的教会求助,立刻被带走……这件事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了。权威的教会已经不能信任, 他们和那些人也都有勾结, 那我们只能自己找出路。” “我们去贫民窟那边怎么样?混在一起, 刚好我们也没钱。”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提议道。 “不行。”瑞恩立刻否定道, “只要稍微给点钱他们,他们很快就会把我们这些‘生面孔’供出去, 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跟着一起抓我们。” 其他的孩子们也开始跟着出起主意。 “那先去各个地方打工?” “估计也不会要我们……” “乞讨呢?” “没办法保证那些人会是好人, 愿意帮我们隐瞒。” “我们先筛选一下?” “可是我们谁都不是这里的人……伊西斯的口音和这边好像也不像,他们会注意到的。” “那怎么办?” 没有人能回答。 破旧的船舱内安静了会后,一个细小的声音哭道:“可是……我好饿。” 瑞恩一咬牙, 说道:“先去墓地那边……一般墓地都会在郊区,幸运的话我们能说服守墓人暂时收留我们,他们力得远很多事情和城区内沟通不便,实在不行也能……而且,我们还可以试试找野果和打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但几乎是所有小孩都理解到他说的那个意思。 有个小女孩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要是不收留的话,我们也要做那种事吗……?” 瑞恩看向她:“活着不就是这样吗?掠夺其他人的生存空间,然后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如果只有一个能活,那就得想办法活到最后。” 小女孩低下了头,过了会小声问道:“瑞恩……也会这样对我们吗?” “你再问就会了。”瑞恩答道。 小女孩立刻噤了声。 “好了,现在赶快动起来,把能带走的东西带走,我们顺河道先往外面走,分开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 瑞恩下达完指令后,一群孩子们便立刻行动起来,将这因为寒冷而被冻在原地的旧船中的东西搜刮一空,连船舱上搭的稻草和麻布都扯了下来,打包成行囊。 而此时,格兰登行色匆匆地从桥上走过,回了他所住的旅馆二楼。 他曾在这里干坐了一夜,等待着音讯全无的来客。 直到今天,他才准备好第二次去找寻到对方。 格兰登先是将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紧接着,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打扮。而后这才忐忑地将他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那曾是给他家中带来灾厄的旧书,记载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能找到不少安多哈尔特有的仪式。 他也曾有想过研究其中的内容找寻到挽回的机会,但现在这是他认为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砝码。 他想请求那位神秘的教主庇护,一如那些依赖着司星者力量而肆无忌惮的人们。 一切准备就绪后,格兰登点燃了无花果纸。 黑烟一缕一缕从火焰上升起,继而沉淀下来,笼罩在他手上,一如无光之火。 很快,纸张燃尽了。 格兰登凝神屏气,等待着奇迹的再次出现。 还在费舍尔家中的埃米特忽然有些意动,虽然很微弱,他却恍惚间感受到了一种“在意”。 仿佛有谁在呼唤他一样。 埃米特低声安抚了费舍尔几句,而后便起身说道:“我要走了。” 他说完后又想起什么,接着说道:“莫卡不是一座大城市,如果要获得成长,你也得去见更多的世面。” “……但那会离开您。”费舍尔立刻说道,“我因为您才能继续起舞的,如果您看不到,那我的舞蹈也就失去了欣赏的人。” 埃米特摇头:“可同一支舞一直跳下去不止是舞者自己会厌烦,观赏的人也会失去兴致。” 他端起教主的做派,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想让我认为你的舞蹈无趣吗?” “当然不!”费舍尔这次反应速度比之前还快,“请一定不要!” 埃米特闻言微笑了起来:“选择权在你的手里,我的费舍尔。” 语毕,他便出了费舍尔家,循着感觉朝某个方向走去。 既然费舍尔已经展现了他应有的实力,自己也就不应当继续拘着人。不止是为了诓人出去避风头,更多的也是因为在外面才有成长的机会。 因为有这样一个信徒的缘故,埃米特这段时间里了解了不少关于歌舞团的事情。 费舍尔现在所参与演出的特福莱歌舞团是一个中型歌舞团,在业内小有名气,但算不上是鼎鼎有名的那批。 目前公认最有实力的歌舞团是塞纳里奥的艾斯歌舞团,稍次一些的则是叙洛的洛厄尔歌舞团。 塞纳里奥太远,洛厄尔歌舞团虽然不如对方有名,但胜在本部离得近。费舍尔可以先去叙洛首都上门去试试,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跟着艾斯歌舞团巡演的时候去学习。 埃米特给人规划的挺好,只等下次来时再给费舍尔说。 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思索着事情,埃米特在经过桥时却忽然注意到河道附近有几个正在挪动的身影。 他分神过去多看了两眼,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些小孩子。他们身上衣衫单薄,有的手里甚至拿着一些稻草破布。 走在中间的那个腰背挺得笔直,拿脏兮兮的布料包裹着头发,如果不是衣服破烂,走路姿势倒像是个小贵族。 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感觉有些好笑。 不用读书的年代,小孩子倒是满街撒丫子跑了。 他收回目光,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就如同他隐约有的猜想那样,这正是先前格兰登给他说过的旅馆。 无花果纸……为什么这样东西燃烧起来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埃米特略一沉思,而后便上了楼。 到房门口时,他正准备敲门,门便自己打开了。 一抬头,埃米特正好看到格兰登一脸沮丧的神情。 ……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不会来吧…? 第52章 第 52 章 埃米特心里猜想, 脸上却没露分毫,只是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就差把“失望”写在脑门上的格兰登却是立刻上演了一场“变脸”,他脸上扬起令人熟悉的爽朗笑容, 退后半步说道:“您可算来了,我就指望着您来呢!您迟迟不联系我,我还以为您也将我忘了。” 埃米特瞥了一眼房间中间地毯上的灰烬,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是忘了,只是你的委托很麻烦……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先进来吧!”格兰登拉开门说道。 等埃米特进了门后, 他特意确认了一番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才关好门, 坐到埃米特对面,随手将帽子也放在了桌上。 “我的事情有些多,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 还请长话短说吧。”埃米特说道。 格兰登点头, 将桌上的书朝埃米特的方向推了些许,说道:“麻烦您前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同您商量。” 埃米特抬眼看向他,嘴角忍不住扬起:“交易?需要我签合同吗?” 格兰登顿时有些尴尬,他给这位神秘的教主留下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以至于商人的形象似乎在对方面前根深蒂固了。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说道,“给您作为先前您救我的报酬也是应该的。” 埃米特垂眼看向书籍,一页页翻开,边浏览边说道:“我什么都没做, 那只是巧合, 本来我也是要去那找东西。” 这不算假话,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的巧合实在是太多,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格兰登也显然将这当成了他的推辞, 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手肘撑在桌面上看向他:“当然,您说什么都应该是对的。倘若您这样认为了,那我也就像您那样想!” 埃米特懒得答话,仿佛十分认真地看着书。 尽管这书里的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 随意翻了下后,他抬头看向格兰登,对方正靠在桌子上,眼神亮晶晶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您满意吗?”格兰登问道。 内容看不懂,但鉴于这是常年待在安多哈尔的格兰登带来的珍贵书籍,同时似乎也正有不少人想要这样东西,埃米特心里还是挺想要的。 他是看不懂书,但放进“研究”方块里能帮他节省很多时间,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获取到其中最重要的信息。 只是这点他并不方便暴露,越是显得满意越容易被人拿捏。 埃米特将书放回了桌面上,只字不提书的事情:“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要给某个人添一些麻烦,最好能从他哪里得知一些和疟疾或者瘟疫有关的事情。”格兰登盯着他,低声说道,“您知道我的经历,我同您说了几乎所有。而最近,我知道了另一个人,奥古斯特,他很可能做过类似的事情。” 埃米特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你并非完全坦诚?” 格兰登沉默地看向他桌面上的手指,片刻后才答道:“我不是有意,但我想所有人都会在向外诉说时刻意美化自己。” “例如?” “例如我也忧心着,我自己很可能也得了那种怪病。” 桌面上轻扣的手指停了下来,埃米特抬眼看向他:“你认为你是被传染的?” “不,我认为我是被锁定的。”格兰登答道,“我是老格兰登的儿子,一切东西都会由我继承,而要将有主的东西变成无主的,那么所有与之有关的人都死掉是最快也最方便的手段。” 埃米特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都已经下了那样死手的人不至于非要放格兰登一条生路。 更何况安多哈尔已经有不少人感染的前提下,格兰登受影响的概率本就很大。 “这也是我对您的委托。”格兰登将书压在手底又向埃米特面前推了些许,“我希望您能处理好这样物品,您可以将这当做是我的遗物。” 埃米特手指抽动了一下,他收回手,放在膝盖是,靠向座椅,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我可以选择不接受你心理上的绑架。” 格兰登笑起来,他站起身摊开手说道:“您不必认为这是我对您心灵的胁迫,我的确是一个卑鄙狡诈之徒,将书交给您既是无形之中转移了风险——倘若,他们就是用‘谁持有这本书就会感染上这恶疾’的诅咒,等您接受之后,我就立刻将这消息放回安多哈尔,您不知情,可安多哈尔无人不知。” 埃米特缩在衣服里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扬起下巴说道:“你不会那么做。” “是的,是的,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都已经在被我构陷的‘可怜人’面前坦白了一切,这狡诈的计谋在此也就不再狡诈了。”格兰登张开着手走到房间中心,又猛然回过身看向桌子旁佁然不动的神秘人,“恰恰相反,这是我投诚的话语。” 他看着那隐藏在黑纱之下,无法辨认出情绪的教主,声音低缓下来:“就如同您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重视利益,但也因为利益,商人敢于铤而走险,去做一切事情,只要利润足够大。” 格兰登盯着他,缓缓抬起手点在自己胸口:“我将书交给您何尝不是这样呢?只不过这‘足够大的利润’是我的生命而已。” 他一番话说得情绪激昂又情真意切,埃米特却越发觉得有些口渴和饥饿。 集中注意力听完后,他想了想说道:“我不需要这样的‘利润’,这对我来说并非是必须的。” 有些东西是必须的,如果没有就很难推进,例如成立密教时必须拥有的第一位信徒,一个人断然是无法继续的。 他现在有令人怜惜又努力的小信徒作为守门人,同时密教有关的很多事情还都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格兰登心思太多,他担心无法将人控制住。 即便对方示弱,埃米特也没有考虑过将人拉入教进行仪式来帮忙的想法。 格兰登脸上的神情有一瞬受伤,而后他迅速调整好状态,笑了笑说道:“的确并非必须的,但我想这将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您不需要付出多少,就将得到一个愿意一直为您赞助的‘赞助人’。” 埃米特勾起嘴角,问道:“你这样自信的人很少见,为什么你会认为你能给予打动我的长久赞助?更何况这只是你的口头承诺。” “需要签订合同吗?”格兰登调笑地也问了一句,但很快他自己便先笑了出来,“好吧,我想我的笑话可能并不是那么好笑。那么……”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拿起桌上放着的帽子,行了一个老派十足又显得过于复杂的礼。 继而,他单膝跪在埃米特身前:“我将为您效忠。” 第53章 第 53 章 埃米特低头看着他, 紧张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些许。格兰登这样一会的试探可并不少,尽管他所说的话语并不多, 但每一次都在同对方激烈的争夺着主动权。 格兰登的确是个聪明人, 他的不少说法如果换做阅历少点的人很可能就跟着拐了进去。 但偏偏埃米特也自认自己难缠。他知道格兰登是真的想求他,通过埃米特那边的身份也感受到了对方心里自己教主这个身份的重量。 “埃米特”可不知道什么第十二章的教主,格兰登又在那样含糊的形容之下没必要再欺骗他。 这是他所掌握的先手棋。 而只要知晓了自己在对方眼中的重量, 那接下来只要软硬不吃就能逼到对方退步 …… 效忠吗? 不是追随也不是信仰, 似乎是考虑到了自己曾经对他的抗拒。只是也不是提出交易…格兰登似乎并不满足一个短暂且有距离的关系——例如他救对方,对方给他书这点到为止。 埃米特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格兰登跪在他身前的模样:“奥古斯特和第十一章有利益牵扯, 同时他身后可能有第六章的人。那不是什么好争锋的对手。为了你去冒这样的风险, 我以为不值得。” “您对他们很了解?”格兰登有些惊喜,他问道,“那您认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合适呢?” “知晓是哪章之后很多事情简单很多,可以去找和他们有关的书, 或者你也可以去法迪尔,在那第六章也有公开的教团, 只不过和你我所知晓的可能并非同一派系。”埃米特缓缓说道。 阿诺先前告知过他这些事情, 再将这些转达给格兰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犹豫着打量了一番格兰登, 依旧没有对他动作做出任何表示, 而是说道:“你真的有患上那种怪病吗?我看你脸色并没有什么问题。” 格兰登微微耸了下肩:“您觉得我气色红润?” 说是红润也有些不对, 白种人由于皮肤原因脸上确实容易泛红,格兰登的脸色比起往日他所见到的那些则更像是……太健康了一些? 埃米特不好评价,没有说话。 格兰登则是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您真的这样认为了,我反而更加感到担忧。” “我好像还未告诉过您,那种怪病会让人越长越胖,就像是注水的气球。它怪异的地方也在于此, 明明让人吐出着碎片的内脏,却又使人膨胀,甚至皮肤似乎都更加光滑。” 埃米特依旧没有太多表示,仅仅是思考着他所说的那些。 膨胀……但内部如同糜烂一般使人吐出内脏,皮肤光滑。 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沉默了好一会后才问道:“从确认到死亡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格兰登摇头:“我不确定,有的很快,大概一个多星期,但有的很慢,会拖上一个月。” “那么你现在会传染给其他人吗?”埃米特又问道。 格兰登沉吟片刻答道:“我没办法给您准确的回答,就我自己的观察而言,我认为患病是有针对性的,毕竟工人们总是在那些活动范围,不同阶级之间交流也更多。如果是会在人群中扩散开,那我想他们的工厂恐怕也有可能陷入类似的状况。那要不可控得多……” “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控制生了病的人再次变好,如果是这样,他们大可通过这样的方式直接掏空所有人的口袋……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但应当有限。”他定下结论说道,“我个人认为应当无法传染给其他人,但这仅仅是我的推测。” 有理有据,埃米特也觉得他说的有很大可能。对方可能确实是有治疗手段,但太过放肆的行动很可能引起他人注意,引起争端也将会是常事。 如果原本只是普通人之间的争斗插个手情况可能还好,但范围一旦扩大,那牵扯进去的绝不会是少数人,波及到了代行者甚至是更高的执笔者都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毕竟就现在他所了解的来看,司星者之间未必没有斗争。 他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便同时进行吧,莫卡的事情我会关注,但我希望你能去一趟法迪尔,那边说不定会有一些其他的信息。” 格兰登脸上绽开笑容:“当然!那我可以认为您接受了我的效忠吗?” 埃米特审视了他片刻,直到人快笑不出来的时候,这才缓缓说道:“我暂时许可……但,我想你需要有所表现。” “是的是的,我想这是合理的!”格兰登跳了起来,在埃米特有所反应前就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合作愉快……我的意思是,感谢您的认可。” 埃米特没忍住笑了出来,格兰登这人性格说简单也简单,说心机深沉也确实有几分小心思,可不知道是见的时机不对还是其他缘故,总感觉这人在自己面前有些傻。” 他跟着晃了晃手后将手从对方手掌中抽了回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还有。”格兰登说着,将桌上的书拿起来塞进他怀里,“这个您也请务必收下,您就当是我委托您进行解读。要知道这里面可有不少东西我看不懂。” 埃米特扶住书又拿在手里,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 “认识一点,但不多。那是安多哈尔原住民所常用的文字,虽然和我们一部分字符接近,但听说混杂了一些祭文,所以显得更加难以理解。”格兰登答道,“对了,这本书的名字现在有些看不清,但当时将书交给我的人说,这个名字是叫《道路书》。” 埃米特点头,将书收进了衣袍,站起来说道:“我会看看的。” 语毕,他也没有再多留,拿着书便往回赶去。 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完,现在好像又到了安全范围,埃米特想了想干脆直接将书塞进了“研究”里,也免得拿。 安多哈尔的文字他可没学,混杂祭文的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指望他挨个翻译还不如指望一下卡下这个万能的“研究”进行一下速度。 至少大致了解一下其中内容。 但就在他将书放进去的那一瞬间,随着倒计时的开启,他眼前的一切渐渐褪去。 这是比褪色只留模糊轮廓还要更加奇怪的视野……或者说,其实是他的视野消失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不是一片漆黑, 也不是一片纯白,而是单纯的“消失”。 就如同只闭上一只眼时会出现的空缺一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空缺了下来。但方块和卡片倒是都还能见到, 就像是突然出了故障。 “研究”内的倒计时是从未有过的长度, 七天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过分长了,这甚至让他不少计划都很可能会被打断。 埃米特茫然地伫立了好一会, 这才缓缓向最后看到过的墙壁缓缓挪过去。 尽管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他也没感觉太慌张。这毕竟是他的灵魂状态, 而不是本体。就算出点什么意外应该也没大问题, 毕竟连剥皮最后反馈到身体上也不至于出现大问题, 那么就这么会功夫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 等再过一段时间,倒计时结束了,他就可以自己回到身体里。 只是不慌张却也无法回避地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他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可他就在外面站着,说不定有谁就看见他了…… 而不论是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人, 这都很尴尬,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埃米特闭上眼叹了口气, 只指望着没谁能撞上他就好。 就在他头靠上墙壁,稍微小憩一会时, 他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如同人偶一样平淡中带着些许无机质的声音,能听出来是男性,其他的都很难分辨, 甚至要说这到底是一个多大年龄的人的声音也无法说清。 “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声音是在同他说话。他这种姿态出来的时候不在少数,而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的教徒费舍尔和那个靠烧纸来见自己的格兰登。 就算这声音离他比较近,他也只以为是在问其他人。 对方停顿了片刻后,再次询问:“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微微皱眉,朝着声源方向偏过头去。什么也看不见的视野并未在那方向上给予任何宽恕, 他眼中依旧什么都无法展现。 声音再次停了一会,但就在这一会里,埃米特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 这附近并没有脚步的声音,仔细听去其实无法听到更多的人活动的声音。 他愣了愣,认真听起了周围的动静。 有人踩在了雪上,向他靠近了一步,紧接着,那声音再次询问了:“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小声问道:“你在问我?” “嗯。”对方很快回答道。 埃米特甚至差点就直接问出“你看得到我?”这种颇为惊悚的话,他尴尬地站直起来,又拍了拍自己身上不知道有没有的灰,开口说道:“抱歉,我以为你不会问我,毕竟我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相处。” “不好相处?”对方跟着重复了一遍后,思考了片刻说道,“你想知道这个答案吗?” “……什么?”埃米特有些摸不着头脑,和对方的对话有些过于艰难,让他产生了一种是否是自己跳过了几段对话的错觉。 对方认真解释道:“关于‘你到底是否好相处’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将答案告诉你,你能告诉我公墓在哪里吗?” 我想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埃米特心里嘀咕着,他那就是一句随口说说的话,是他先前没搭理人家的托词,根本不需要深究。 不过这个人似乎哪哪都有些奇怪,他在这干等也是等,能顺便跟人聊会天打发时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想了想说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我知道公墓的位置呢?” 对方答道:“在回答你‘是否好相处’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能知道答案。” 有点意思,可能这就是能看到自己的人的一些能力?埃米特也想看看人打算耍什么花招,他“嗯”了一声,而后拖长了语调说道:“那就请让我见识一下吧。”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朝着他的方向继续前进了几步,停在了他身前。 因为看不到,加上这距离确实是有些过分近了,埃米特也忍不住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总归不会是什么社会实验一类东西?突然拿把刀之类出来威胁一下的尝试?这种事他也说不准,而且这个人的脑回路也很奇怪,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又好像做什么都有可能。 旁边的墙壁上忽然有轻微的声响,似乎是对方将手撑在了那上面,这样的姿势显得他们之间挨得有些近得过分,又像是一种将他框在某个范围之中。 或许不该答应。 埃米特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长长记性,上一次被人看到的时候出了洛娜那些事情,让他到现在还带着那个不知道干什么用还反过来抽他血想往他身体里钻的东西。 他忍不住放缓了呼吸,思考着要不然干脆直接拒绝,把公墓位置告诉给对方。但就在他呼吸收敛起来的时候,那让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声音却轻轻地,在极近的地方发出了。 “不要控制你的呼吸,和刚才一样。” ……这个人好像,脸和自己的脸都快挨在一起了。 埃米特无比庆幸看不见,但就算看不见他也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很明显,对方的动作与他的呼吸绝对有什么关系。而如果试探的动作……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往后却只靠到墙壁,无法后退更多。意识到这点后,他又立刻抬起手,准备将人推开。 但对方却先一步放松了桎梏退到了原本的位置。 “你……” “你很好相处,我没有在你的呼吸里感受到那些很暴躁的东西,难相处的人的呼吸会像是冰在炸开,有的则会像是裂石……但你很平静。另外,谢谢你告诉我公墓的位置。” 那人也没等埃米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说完这些之后便准备离开。 他朝前方走了几步后好像才记起来什么,回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公墓那边呆几天,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我指的是,你最近去世的长辈的事情。” 埃米特这回是真的怔住了。 而对方却在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不急不慢地朝着远方走去,在他反应过来朝着声源方向追过去时,却再也听不到那点足音,而是更多的乱七八糟的人声脚步声涌现过来。 他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是知道些什么? 埃米特凭记忆朝着那方向走了不知道多远,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跟他看不见的那些行人一下撞上了。 他有仔细通过声音来辨认大致走的地方,但这个人却像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样。突兀地就出现在了他跟前,以至于到撞上时他脑子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或许在那个人说出那样一句话之后他的脑袋就一直没能转过来,不然也不至于在对方交代过之后还傻乎乎地跟着赶了这么远。 埃米特坐在地上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希望不要给这个被鬼打墙了的人什么不好的记忆。 但有些事情似乎就是那么凑巧。 之前那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能看见他这副状态的人,今天这一出问题,前脚走了一个言行举止奇怪的人能看见,后脚他又撞上了一个。 在埃米特还打算趁没人看到就坐地上缓缓的时候,他就被那个撞到的人从地上硬是扶了起来。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绝望:怎么今天好像除了丢脸什么都没做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怎么能有那么凑巧的事呢? 还是说这个状态就是给他加上了什么buff?让他只要看不见别人, 就会被别人看见? 埃米特认命地说了句“抱歉”,却没听到对方的回话。 对方认真地给他拍了下袍子上的雪,而后便拿上了什么东西, 就一副要走的模样。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埃米特却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他很难说明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就好像是以前类似的记忆在这一刻猛然间一起涌现了上来, 让他心里凭空升起某种直觉。 这直觉实在是太强烈了,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一样,伸手抓住了与自己擦肩的那只手臂。 “……我们见过吗?” 话一说出口之后埃米特就后悔了, 这和搭讪一样, 但他本意并非如此。 对方却沉默着, 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看不见,他不确定那人是说不了话还是有其他的影响导致的不想回答, 更无法判断人的情绪。 僵持了片刻后, 埃米特还是先松开了手。 他有些失落地说了声:“抱歉。” 对方却依旧没有回答, 而是用手拂开了笼在他身上的黑纱。 就像做过许多次那样。 猛然间,埃米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色彩全都涌了回来,似乎是因为滞后了许久,同时迸发出的色彩以极为高的饱和充斥了他的视野。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扭曲在一起的流体,人也好物也好, 只要是拥有实体的东西在这一刻都被搅棍混在了一起。 旋转之中,颜色与一切都逐渐归位,他那放空的视野也一同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呆了会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抬头看向身前,想去看刚才的人是谁,却发现周围行人行色匆匆, 唯独自己身前是空的。 没有人。 他低下头,被拂下去的黑纱就掉落在脚边的地上。因为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来,这黑纱还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找到。 埃米特伸手将那东西捡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姿态出现的时候总是会戴着这个,之前也没有想过要将这东西摘下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人还是看不见自己后,立刻拿着东西往书店的方向赶去。 感觉应该不会错,那个人他一定见过。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不敢在自己面前显形,既然他会出现一次,那就必然会出现更多次。 只要等待就好,蛛丝马迹会越来越多。 更何况他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赶快回书店去催阿诺弄点吃的出来才是正事。 然而这一次回到自己身体中时,他又没能直接清醒过来。 仿佛是之前的梦的延续,又好像是另一段特殊梦境的开始。 窗外是纷飞的暴雪,而他身前却是温暖的炉火,只是一切依旧都看不清楚。 左边有人忽然轻巧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少女清脆地好似果子一样带着甜意的声音询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黑夜过去就回去。”他好像笑着回了一句。 少女却是不吃他这一套一样,有些气鼓鼓地说道:“您又在骗我了,黑夜永远都不会过去的!” “每一天都会离开,可每一天也都会到来。” “那不就是答案吗?”他答道,“我会回去的,这只是迟早的事。” “但是……” “不要再吵了。”右手边的人突然不耐烦地开了口,“你没什么要做的事就滚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女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隔着桌子就想去殴打对面的人。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明明就是你骗大家!” “我从来没骗过。” “就是你!” “……好了好了,先安静一下。”他好像失笑着拦了一下人,对少女方向说道,“那就来公平竞争,你赢了我就回去。” 少女还没有答应,右手边的另一个人就立刻跟着开口说道:“我输了我就跟你离开。” …… 埃米特沉浸在梦中,现实之中的异动却未停止。 阿诺将东西收拾好,新衣服也放在了埃米特桌子上后,推开窗看了眼窗外。 今天的夜格外的黑,没有月亮,星星也好像全都隐蔽了下去一样,晦暗悄无声息地通过阴影吞噬着一切。 他扫视了一眼,而后直接从窗户位置跳了下去,飞速穿行在夜幕之中。 那并非常人能达到的速度,甚至好像有一瞬间,他也化作了并非人类的模样。 这如幕布一般被笼罩的夜空包裹着所有人。 城外快到墓地的一群小孩子手牵着手也有些不太敢往前走了。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领头羊”等着他想点什么别的办法。 瑞恩也觉得很奇怪。天是突然一下黑下来的,中间的过度似乎被加速了许多,同时这夜晚又超出寻常的黑,反而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加上他们将要去的还是墓地。 这阵势即便是瑞恩心里也有些不安,他装作没事:“只是可能要下雪,我们快点走吧!要是下雪之前没赶到就遭了。” 几个小孩将信将疑的点头,但也不敢相信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在彻底走不动路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然而到时,他们却察觉到了某种不和谐。 守墓人的屋子门是敞开的,手电筒和驱赶野兽的猎l枪还挂在墙上,大衣就在门口的衣架上,桌面还有摊开的报纸和一杯完全冷掉的茶,壁炉早已熄灭。 他就像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天实在是太冷了,尽管有这些奇怪的地方,一群小孩子还是挤进了这间小房子,将壁炉重新点燃了起来。 瑞恩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书桌上的那张报纸上。 他上前几步,将报纸随意翻了翻。 由于这里比较偏远,即便是报社也不会每天为这送报纸,所以尽管它摊开放在了这,内容却是一个多月以前的。大概是被谁带过来放在这里,又被闲得没事做的守墓人拿来翻阅。 而就在摊开的那一面上他则先是看到了关于邻国伊西斯政变的头版,除此以外就是一枚不知为何放在这的很薄的镀银书签。 书签很简单,能倒映出他的模样。 瑞恩低头看着报纸上的内容,出了会神后又看了眼书签中的自己。 大概是因为先看了报纸的内容,再看到自己的容貌时,他下意识有些紧张,对着书签将自己冒出来的几缕红发再塞回布料里,而后放下东西转身回了壁炉边。 他刚一坐下,便又听到外面传出些许动静。 这让瑞恩立刻跳了起来,警惕地去拿了墙上的猎l枪,顺着窗户看向外面。 不是野兽,是一个人,但那人看上去又不像是守墓人。 他穿着宽松的麻布衣服,身形十分单薄,但个子挺高,有一段时间没打理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肩膀上,配合着眼镜看上去有那么点像做研究的人。 只是在他看过去后,对方似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扭头朝他看过来。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继续向着里面走去。 第56章 第 56 章 来人似乎没有敌意, 同时看上去也是有某种能力的人,有他似乎也侧面说明了这里还算安全。 瑞恩心里忐忑地坐了回去,怀里却始终抱着猎l枪。 壁炉中的火越烧越旺, 可他们却只感觉越来越冷, 眼前旺盛的火苗似乎都成了一张画着火焰的图, 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向外看去,又开始下雪了。 ———— 这一次埃米特只感觉自己似乎是睡了个不太好的觉,从睡梦中醒过来时他却也开始思考。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如果说梦境是对于现实的记忆整理和再塑,第一个梦似乎是因为那本“诗集”,第二个梦则是来源于什么? 或许他不应该抛去他选择的第十二章的影响……这个没有司星者的途径里不代表不会有其他事物会拉扯着他, 说不定只是更加细微。 霍维尔活着的时候告诉他, 第十二章是不洁, 也是不被人接受的存在, 这似乎暗示着第十二章与现行的一切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途径……那么第十二章所代表的是什么? 他们所主导的能力,所追奉的代表又是什么? 第十二章的书鲜少, 如果真要去寻找,恐怕还得去安多哈尔一趟。 埃米特看了眼还在倒计时的方块, 叹口气站起了身,他注意到桌上有放好的厚衣服, 看上去阿诺昨天并没有打扰他, 只是将衣服放在了这。 不得不说, 越往后他越觉得塞西尔管家说的没错,有一个人帮自己总比自己一个人要好得多。 他换好衣服,又在二楼洗漱完, 下楼还未说话,坐在门口的阿诺就立刻站了起来,去厨房拿来了早饭。 与埃米特笑起来的双眼对视上时, 他有些执拗地解释道:“你昨天提前睡了,我觉得你会饿,所以提前先准备好了。” 埃米特笑了下坐去了柜台后,说道:“好吧,都可以,不过我想现在我的确有些饿。” 但其实不知道是饿过头了还是怎么,他现在没昨天在外面那么饥饿,只是普通空腹的感觉。阿诺的心意在这,他不打算拂对方的意。 迅速解决完早饭,埃米特把伯爵走时留下的书又搬了出来,准备决定今天先抄抄书。 边抄,他也边问阿诺:“奥古斯特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我确实觉得他有点麻烦了。” 阿诺坐在柜台前的书上看着他落在纸张上的笔尖:“你很着急?” “……也没多着急。”埃米特说道,“昨天太急了,没能问你,先前拜托你的那些事……” “最近出了一些事情。”阿诺随手从旁边取了一份报纸放在桌上,“闲下来你可以看看,大致上就是在之城中区爆发了一场械斗,报纸中没有写详细的内容,但其实就是夜琉璃和暗骷之间的斗争,最终以暗骷成员几乎全部死亡告终。” “你搞了些什么动作?”埃米特问。 阿诺摇头:“我没做什么,天气冷了,一些之前可以暂且放下的事情就被加紧提上了日程,这本就是他们会有的斗争。” 埃米特还是有些怀疑,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去拿了报纸看看。 那是昨天出版的报纸,上面简要描述了两天前城中两家保镖公司之间因私怨斗殴的时间,到其中一方开了枪后,事情就变得严重起来。 据悉不止是其中一方死伤十四人,同时被波及到的平民也有数人。 翻阅了一下这一部分后,埃米特又随手翻到另一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看了看。 先前他还在送报的时候偶尔会上面的内容,前段时间似乎比最近显得安全平静许多。 除了械斗的新闻以外,还有一则关于无人认领的无皮尸首的案件,警方似乎正在针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同时也告诫各位居民不要单独出行,小心陌生人。 有了先前的事情,埃米特现在看到“皮”这个字就感觉眉心一跳。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又低下头去拿起自己的笔继续抄写下去:“好吧,希望你没有暴露插过手,我可不想给你找律师。” 阿诺“嗯”了声,说道:“如果我动手,我不会让他们发现。” 埃米特手中的笔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阿诺:“仪式吗?还是循光秘术?” 如果说对方会用这些,实力恐怕也能够得到一些估计。他很早就怀疑阿诺大概是第一章的代行者,因为已经飞升,所以并不是再是教主,而是足够作为“导师”一类身份出现。 说不定还可以更高……例如执笔者。 “……秘术。”阿诺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不会被发现,或者说就算发现了其实也没人会来追究。” “为什么?”埃米特问道。司星者之间并不是和谐的,第一章司星者甚至杀了第十二章的司星者,第四章与第二章似乎也有间隙,但不一定是真的有。 司星者况且如此,其他肯定也无法避免。 阿诺则是思考了一下后才答道:“因为…不重要。奥古斯特只是普通人,而且……飞升之前任何因为斗争死去都是常有的。” 埃米特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人’的死亡无关紧要?” 阿诺点了点头。 也是……司星者虽然算是神,却并不需要人去供奉或者去信仰,他们存在本身就是真理。一如当初游戏里的那些一样……有时候他们会是某种力量的象征,也就是塞西尔所说的那种“图腾”的意味。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埃米特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就去试试吧,如果直接解决也挺方便。” 可以一举两得,既解决费舍尔那边的麻烦事,也能去找找看格兰登想要找到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关注一下他那里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和‘天之上’有关的书籍和物品我都需要。”说到这,埃米特停顿了一下,他试探着问道,“你知道第十二章吗?” 阿诺没有立刻答话,他抬起眼,红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埃米特,但埃米特却很难从他眼神中读出任何情感。 他似乎就是看着,只是因为他想看。 “混沌、无尽、循环、不应当存在的平衡。有一种说法,他是守候四重门者。” 片刻后,他低声回答了几句。 他的确知道这些!埃米特心里有些激动,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就见阿诺从书上站了起来。 “我会去做你要我做的事。但是关于他的问题,我不想再回答。” 第57章 第 57 章 埃米特愣了下, 而后抿嘴没有再多问。 阿诺没有同他置过气,先前因为格兰登那点事不愿意走那算不上什么。这样明显表达自己不愿意做某件事倒是很少见。 说不定是他所追奉的问题? 第一章与第十二章有仇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在先前所看到的那本书里得知的就是第一章司星者杀了第十二章司星者的事情。 但到底是为什么, 两者之间又有什么渊源,他却依旧不算熟悉。 埃米特低下头, 继续去抄写自己的书, 没再提这件事。 他打算自己去调查。 阿诺在晚饭时才回,还带了一些新鲜的鸡蛋和牛奶, 他似乎心情不算好, 一进门什么都没说就去了厨房。 埃米特没触他霉头,心里直嘀咕着上次见人这样还是在墓地那次。 不过提起墓地,他也想起了昨天在他短暂失去目视能力时遇到的那个人。 对方和他做出了约定,那今晚去那边看看也可以。 解决完晚饭后,埃米特早早入了睡, 切换成另一状态便准备启程去墓地。 时的时间够他走到那,但回来恐怕不够,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被吸回来就行。 这一次再度切换到灵魂状态时, 那漆黑的纱又笼在了他的头上。 埃米特想了想, 伸手想扯下去, 但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这样做。 这样也挺好的,他不想直接把自己这副模样展露在其他人面前。 而且他也有种预感——他不能保证自己的身体会不会长得和他灵魂体越来越接近。 从霍维尔书店离开后, 埃米特大概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的公墓附近。 从守墓人的房子边进去时, 他还注意到里面窝了一群小孩子,而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个有些刻薄脸的老人。 但对这里的事他不是很了解,也没有心情来打探这些, 便直接进了墓园。 这里是一个小山丘,霍维尔的墓地在山丘的背面。那块地方地势不错,周围也没有什么树木遮蔽,在墓园里售价也算中等程度。 埃米特环视了一圈,想了想便朝着霍维尔的墓碑方向走去。 跨过山丘,绕开婆娑的树影,他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在层层低矮的墓碑之中高处一截的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男人。 即便暗夜无光,埃米特也能清晰地看清对方的身形。 他身形高挑又单薄,像是一张纸片,头发垂在肩上一点的位置,被突兀地斩成斜齐。明明在寒冷的冬天,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服装,像是完全不畏惧严寒一般。 稍微走近一些,便能注意到他鼻梁上还架着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框式眼镜,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低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墓碑。 埃米特上前去,隔着墓地低矮的栅栏看向他,只觉得他那张淡漠的脸上什么都无法被捕捉到。 两人安静地僵持了片刻后,还是对方先抬起了头,看向埃米特:“你来了。” 这对话总感觉有些好笑。埃米特心理想着,脸上也端了起来。他注意到那人的瞳孔颜色很特殊,颜色极为浅淡,就好像是银制的。 他点头:“我想我的确对你所说的有些许在意……所以,你能向我解答什么呢?” “一部分,一部分倒影,另一部分则是回声。”对方的回答就像是那些卡片解读上常常出现的谜语。 埃米特总感觉这不是他们在说谜语,而是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不够了解。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是有很多想知道的,但是我也想知道你是谁。” 对方推了下眼镜,似乎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问题,他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我有些忘了,因为这些对我们来说不算重要的东西……但你想知道的话,我应当是叫门罗。” 门罗……埃米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霍维尔给他的那几本用于启蒙的书籍就有这位的名字。 是知晓这些的人埃米特倒是有准备,但他却也没想到之前竟然阴差阳错还有点接触。 他没有掩饰,而是由此挑起话题:“我看过您的著作,‘世界有欲l望,且生生不息。’” 门罗点了点头,又垂眼看向面前的墓碑,他伸手触碰上那冰冷的石头,低声说道:“我有写下过一些基础的理论,更深的研究也有,但是那部分已经被销毁了。” “被销毁了?”埃米特问道。 “嗯,学术合众不愿意承认我之前的研究,所以出版之后大部分都被销毁了,如果能找到遗留的残本说不定可以继续研究下去……我指的不止是星辰。”门罗停顿了一下,将话题回归到最开始。 “那么,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吗?” 埃米特看着霍维尔的墓碑,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我的确想知道。对于这位先生的死,我心里没办法放下。我需要付出什么作为代价?” “代价……?”门罗歪了下脑袋,想了想说道,“也不算代价,我希望你能同意我拿走他的身体。” “……你需要他的身体做什么?”埃米特问道。 “读取……或者,以你们的说法是……进食?”门罗丝毫没有自己说的话有些可怖的自觉,他解释说道,“呼吸可以给我短暂的灵感,血液则是一段时间的记忆,皮肉则会更多,因为它们存在更久,如果将脑、心和骨髓都交给我,我就有机会理解他的一生。” “一部分将是倒影,一部分则将是回声。” 埃米特理解过来对方的能力了,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吃了霍维尔之类的事情。 尽管洛娜先前也有提到过“吃掉”这类说法,但这和门罗所给的感受完全不同。 不如说他完全无法接受! 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门罗收回了手,抬头看向埃米特:“灰烬是火的残骸,躺在这里的他也只是活着的他的残骸,都是燃烧过的东西,你不用担心。” “……这倒不是担心的问题。”埃米特有些艰难地解释道,尽管霍维尔那被蛆虫吮吸啃咬出一个个窟窿的尸体他接受不能,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象对方复活的模样。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幻想过对方还有再活过来的时候。 如果被吃了那是肯定不可能再复活的。 他纠结了好一会,还是说道:“您应该非常渊博。” 门罗点点头,这方面倒是一点都不谦虚:“他们都这样说。” “那我想应该可以直接询问……您知道蛆虫是哪一章的存在会使用的仪式或者是秘术吗?”埃米特问道。 门罗仔细思考了片刻,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司星者们都不喜欢蛆虫。哪怕是食腐的枯萎藤。” ……埃米特有些被卡住,他闭上眼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无意再惊动或者打扰他,我想,如果你来读取我关于他死亡的那段记忆,能不能从他的遗体上看出什么?” “我可以试试。”门罗点头。 埃米特见可以讨点巧,心里也松下一口气,他拿出那把许久没有用过的拆信刀,准备割下自己一部分时,便被对方阻止了。 门罗来到他身前,隔着栅栏问道:“只是他的遗体吗?” “我想是的。”埃米特答道,他当初并没有看到对方详细的死亡情形。 “那样就用不着放血。”门罗说着,向他伸出了手,“借你的手就可以了。” 有过前一次经历,埃米特心里对对方要做的事情倒是有些猜测。但无论如何,对他不敬总比去挖霍维尔坟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被剥下来过一次的皮肤显得十分脆弱,皮下的血管也分外明显,就好像轻轻一咬就能咬破一样。 门罗将他手握住,只余食指伸出,而后轻轻将他的食指含进了嘴里。 第58章 第 58 章 有预料和真的在经历是两码事。 这样一对比起来似乎剥皮还是一个好方法, 埃米特十分不自在地想着。 他脑袋里的思绪忍不住胡乱飞。对方的口腔内部不像普通人那样比体温稍高,而是一种和外面空气没什么区别的温度,如果不是他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 埃米特甚至感觉不到对方在做这样的事情。 含着他手指的门罗闭着眼感受起来,埃米特浑身紧绷只等着抽回自己的手。 大概过了半分钟,也可能更短, 门罗便睁开眼松开了埃米特的手。 埃米特立刻将手收回了袖子内:“希望我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门罗好一会才回过神说道:“嗯……没有困扰,但有困惑,我也没有见过这种,你似乎觉得这不是第一次。” 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情绪,人似乎也染上了些许色彩:“能跟我详说一下吗?我想知道这个。你见过两次?” 埃米特摇头:“的确不是第一次, 但见到的只有这一次。他是前第一章教主的信徒, 他的教主也是因为相同的情况而死。” 门罗低下了头,忽然“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第一章吗?如果是第一章的话……我明白了。” “第一章怎么了?”埃米特问,“我的确听人提及过第一章封笔的事。” “嗯, 那是结果。”门罗点头, “他有告诉过你封笔的原因吗?” 这倒是没有,当时霍维尔的态度坚决,也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模样。 在埃米特的沉默里,门罗又接着说道:“第一章在天之下虽然还有不少信徒, 但往后估计也会越来越少, 这一章的司星者已经失踪很久了, 我听过传闻, 有人说他已经被另一位司星者所谋害。如果是第一章,他们封了笔说不定就会出现这样的干扰。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我会研究这个的。” 埃米特对第一章还是挺有好感的, 不论是霍维尔的加成还是当初所见过的那张像是等待人抚摸头颅的狼,他忍不住追问道:“传闻里有提及过是哪一位吗?” 门罗回忆了一下答道:“应该是第十二章。” 这正是埃米特所想要找到的第十二章的情报,但他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方式,更没想到和之前居然还有差别。 他愣了下连忙说道:“可是我在书里看到过记载,说第十二章的执笔者记录下了惨案,是逐夜狼杀了混沌之蛇的。” 门罗摇头:“我不清楚,历史会因记载而有几重,至于当时的真实是哪一重,恐怕除了执笔者都不清楚。” 埃米特缄默了会,又开口问道:“你知道第十二章的话,你还知道什么其他关于第十二章的事情吗?” “第十二章和前面十一章都不同。”门罗看着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前面十一章被笼统的称为‘循光’,他们占据着天空,也就是天之上,而最后一章则是‘不洁’。” “也就是说,前十一都是向上,只有第十二是向下。” 埃米特记起来了当初霍维尔的提醒,不同章节的人对第十二章倒是抱有如出一辙的敌意,他必须得谨慎发言,不被人知晓自己的途径。 他“嗯”了一声之后不动声色的推着自己与第十二章的关系:“关于那的消息很少,我甚至都没找到过什么。” “也很正常。”门罗喃喃道,“光与暗并行,万物却只知窥光,畏暗而惧影……” 他绕回到霍维尔的墓碑前,又看向地面的泥土。 在那之下的六尺埋藏着厚重的棺材,一具“燃烧过的残骸”。 “向下到底是什么,无人能得知,那里与我们踏足的世界的规则秩序完全不同。第十二章的执笔者也失踪很久了。”他接着说道,“但是你告诉我的蛆虫的事情我很感兴趣,关于封笔途径的事情我会继续调查,这很有趣,是合适的课题。” “期待下次你还能给我带来一些新鲜的事情。” 说完后,他便点头又推了下眼镜:“我要离开这了,对了作为你的事情让我找到下一个研究方向的谢礼,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门罗看向他来时的方向说道:“守墓人的房子里居住的不是它的主人,那群孩子里有一个不是孩子。他的母亲用了很有趣的秘术……生育。” “世界是有欲l望的,越是强大的存在,欲求也就越发强,就像是司星者,直接成为某种欲求冲动的代表。” 埃米特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注视着门罗,又目送着对方远去。 他能感觉到在知道“蛆虫”的事情后,对方兴奋了许多,人似乎都“活”了过来。可是他内心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郁结感。 第一章和第十二章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司星者不在了就会导致封笔,那么第十二章也会如此吗? 他说不清楚。 在霍维尔的墓碑前不知道呆了多久,再次失去意识时,他却又一次沉进了梦境。 “我会忠诚,因为我一直会崇敬下去。你就是我的信仰,我永远追随你……” 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这样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边,像是誓言,但又像是诅咒。 越强的存在欲求也就越强,司星者甚至会代表着某一种欲求,那么……第一章的欲l望就是崇拜吗? 教主信徒们崇拜着自身所崇拜的存在,那司星者崇拜的又会是谁? 第十二章所代表的又是什么? 然而这一点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到第二天清晨,埃米特又准时起了个早。 他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睡一觉像是没睡一样,梦里的鬼打墙比现实的一些事情还要让人感到烦躁一些。 照例洗漱完,他下楼便撞上了刚好从外面回来的阿诺。 半开的门漏出光,晨曦的阳光照在他背后,就像是对方身后披了个披风,阿诺如同出征回来胜利的士兵,他微微扬起下巴,手里还拿着一包物品,一见埃米特便出声说道:“奥古斯特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 埃米特有些恍神,昨夜的梦境让他很不好受,此时也还有些不在状态。 他“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阿诺说的是什么。 “奥古斯特?”埃米特问道,“已经解决了的意思是?” 阿诺将东西放在柜台上,又将门锁好,转过身来将东西摊开放在桌面:“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就是解决了,说不定过两天会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 说完后他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也可能不会,报社也是他名下的产业。” 木制的楼梯被踩地“哐哐”作响,原本还在楼梯上的人步履急促地从上面跨步了下来。 阿诺将东西放好后又回过身,正想说些什么就猛然撞进了埃米特的双眼里。 埃米特双手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是不想让他逃跑一样,极近地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瞳倒映着他的模样,清澈但并非湖水。 “你崇拜的是谁?阿诺。” 第59章 第 59 章 阿诺是第一章的人, 这点埃米特从未怀疑过,如果不是那么也不应当由伯爵他们介绍给他。同时对方一直所展现出来的特性也能和第一章对应上。 如果想门罗猜测的那样, 蛆虫是由于封笔带来的影响, 那么阿诺至少也应当是在封笔之前就已经步入更高。 或者……阿诺现在也就是最危险的人。 被他握住了手的阿诺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他错愕了一瞬,而后沉下了脸:“不论是谁, 我现在都效忠你。” 尽管他没有表现出发脾气的意思,但埃米特却有种对方在凶自己的感觉。 埃米特回过神, 垂下了肩膀, 松开手又晃了晃脑袋:“抱歉,我之前说过不深究…可能是我最近状态有点问题。” 阿诺没有说话, 只是垂下来的手背到了身后。 他退后了半步,将头撇向柜台:“我把你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是吗……好的, 多谢,我看看。”埃米特应着又看向桌面的物品, 几枚装着液体的安瓿瓶, 两本线装的书, 还有一些形状特殊的花瓣。 阿诺将东西交出来后就去了厨房, 埃米特忍不住看向对方的背影,有些失败地扶住额头。 问了不好的问题……阿诺不常跟他置气,眼下有这些也很可能是对方确实是在意。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的态度? 埃米特坐进柜台里,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将那两样物品尝试性地转换成了卡片。 不得不说的是, 阿诺的确是一个比他对这个世界一切更为了解的存在,他所选择带回来的“战利品”都能直接被放入“谈话”进而转换成更加方便携带的模样。 安瓿瓶的标注是:【瓶中湖的湖水永远取之不尽,可它不与任何地方连通。水是从何而来?只有完全的密闭才能留住这份司星者的馈赠。】 特殊形状的肉色花瓣标注则稍显谜语:【封罐人敲打着他手中的皮罐,第一下时,各类芬芳从皮罐中涌出。花瓣拥有了潮湿的形状, 昆虫拥有了追寻的振翅,而听到响声的人则被芬芳抹消了。】 似乎有些特殊的用途,埃米特将东西收起来后,将书也先收进了柜台里。 他现在要读的书太多了,这两本也不急着翻。 现在最着急的……还是关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触动阿诺怒点的事情。 理论而言他是主人,阿诺是他的仆人,仆人什么想法他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事实也是阿诺从来没有打算否认这个身份,他对自己的指令有时候会有小脾气,但依旧会去做。 只不过埃米特可没有心安理得做的那么过分的打算。 但要说阿诺喜欢什么…… 埃米特纠结了一下,要不然摸头夸几下?好像显得也有些太轻了。 对方为自己做的事情的确不少,特别是像这种解决某人还抄他老家的事情……放在游戏里那也得出动好几个雇佣的人或者小卒才行吧! 等阿诺将三明治拿过来放下时,埃米特连忙站了起来,清了下嗓子喊住准备回去拿牛奶的人。 “阿诺。” 他隔着柜台伸出手,在阿诺没什么表情的眼神中轻轻在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对方头顶上揉了揉,又给人把头发捋回帅气的模样。 “辛苦你了,这段时间很多事都麻烦你一个人。” 说完后,他又冲着阿诺笑了下,收回手便准备坐下。 只是他人坐下去了,但手收了一半又被人握住了,阿诺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不好惹的模样,却扯着他的手放回自己头顶。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埃米特只感觉有些好笑,他看着面前也跟着坐下来的阿诺:“我知道,但给予奖赏不是也是主人应该做的?” 他调笑着说道,而阿诺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对方倒是认真的点了下头,耳根还有点泛红。 埃米特手就放在他头顶,他发丝很柔顺,但发质有些硬,比起费舍尔那种细软的发质而言,似乎也体现出了阿诺本身强硬难相处的性格。他动作轻柔的揉了揉,没有收回,而是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注视着面前“偏要勉强”的阿诺。 “你倒是好哄,我还以为我说那些你生气了。” 阿诺答道:“我很少生气。” 埃米特没忍住接了一句:“这个我是真没看出来。” 阿诺在他和别人同时在场的时候,说话一点都不讨他人喜欢,看上去怒气冲冲还有几分毒舌。 他本人倒是一点觉悟都没有,这会甚至还不觉得自己是有在出气。 “那些人不重要。”他说道,“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这样一说埃米特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对方先前突然脸上神情沉下来的原因,他恐怕是在误以为自己在怀疑他的忠诚。这倒是埃米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他想了想说道:“我也差不多,其他人还好,但对你的一些事情我还是很在意,所以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多问。当然你要是不想回答直接告诉我也好。” 这话说的有些讨巧,阿诺脸上的神情也缓和许多,他抿着着嘴,半晌才开口说道:“有些事情你会知道的,但是现在我不想说。” “我能理解。”埃米特点头,“就像我现在也隐瞒了你许多,或许在恰当的时候我们可以坦诚相对。” 他不能保证别的,但是阿诺和他关系紧密,以后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只要对方不会对他因此产生敌意…… 阿诺稍稍扬起下巴,用头顶稍微蹭了蹭他的手后就站了起来:“我可以给你保证,我不会对你生气。” 埃米特笑了下,说道:“那我也向你做出同样的保证。” 虽然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容易生气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阿诺回厨房之前说道:“但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向我提出,我可以为你解困就会回答。” 阿诺的脚步一顿,迈向厨房的脚步又迈了回来,他郑重地在埃米特身前坐下,组织了一会语言后说道:“我是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你说。”埃米特忍不住也严肃起来,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阿诺会做出什么询问。 阿诺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不认为我会背叛你吗?有可能带来伤害,很严重的伤害。” 埃米特思索了片刻,答道:“我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甚至在现在也在保有这样的警惕,但是我认为这就是这段时间我使唤你的代价。” “你很强大,阿诺,我认为你至少会是代行者以上的存在,有能力的人不会匍匐在弱者脚下,就像人类不会跪拜蝼蚁。除非别有所求。所以我也一直在想,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是否能承担起相应的代价。” 阿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并不弱小。” 第60章 第 60 章 说完后, 阿诺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了厨房。 埃米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情好很多,这对他来说也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至于追问……没有必要。 只不过在后续吃饭时,阿诺也告诉了他, 奥古斯特身边并没有第六章人的存在, 可能他们是通过另外的方式进行联系,或者是委托。关于“疾病”的事情,恐怕还需要再深入调查。 接下来一段时间,埃米特便将重心放在了伯爵交留的工作上,将后续的事情交给阿诺去处理。伯爵他们当时留下了不少书, 那其中有一些只需要单纯抄写,但有一些则似乎是还需要他去对照词典进行翻译确定可能的单词,不过这些的报酬相对也更高。 这段时间里,因为一旦切换灵魂状态就会陷入一些奇怪的梦境,埃米特也减少了切换身份的时间。 并不是对于那样的梦境有所厌恶, 里面甚至大多数都是一些充斥着温馨的画面或者语言,只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并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 少有的一次前去见费舍尔时,对方告诉他, 奥古斯特于卧室壁炉附近死于窒息。 更确切的说法是, 冰封锁住了他的整个呼吸道。这件事在上层社会里已经传遍了,人人噤若寒蝉。 费舍尔伏在他腿上, 询问是否是他做了什么。 这一点埃米特只是含糊其辞地表示自己的确动了某种手段,但也是从他那得知的奥古斯特真正的情况。 阿诺的手段能力恐怕比他想象中强得多,至少就他当时回来的情况而言,看上去仿佛只是普通的出了一趟门。 又过了几天, 他摸鱼完成了一本书的誊抄时,那本最开始蒙上他双眼的书也研究结束了。 “研究”方块的解释里写着: 【我们眼前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向生,一条通往死。我们知晓生时的去处,却不知道死后的归途。 而同时,这又是一条路,因为两条路最后将会重合,一如衔着尾的蛇。 开始即是结束,但结束也是开始 这是一本详细解读与“死亡”有关仪式的书籍。如果在恰当的时间,让信众和歌,放置以充裕‘代价’,我就有机会通过‘道路’再次以‘生者’的姿态回归。】 与此同时,多出来了一张画着“∞”的卡片和一张在右上角点有骷髅手指的卡片。 这张“∞”卡片上的注释非常特殊。 卡片的名称为“第二重门”,而内容则是十分冗长。 【为何询问分裂?因为终将迎来合一;为何询问结束?因为必将迎来开始;为何询问平衡?因为一切本不平衡。待到信众与亡者齐聚,于簇拥下,遮蔽他者之窥视,向混沌静默祷告,共饮下腐海呓语,方可见到第二重门,方可前往第二重门,方可越过第二重门。】 埃米特皱着眉,这类卡片的形容他见过,使徒飞升时就会有类似的话语。 他思考了片刻,尝试性地将卡片放入了“谈话”方块,但什么用都没有。 ……也就是不是仪式吗? 或许这是某种提示,告诉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才能推开第二重门。 而关于第二重门,他还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 当初两张类似的卡片合成后,新的卡片所说的正是:【我将穿过淤泥与腐沼,找寻到第二重门所在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这张卡片之中。 不过有了卡片,他也反应过来自己第一道门应该也是有类似的解答的,可要找到这种谜语一样的指引却是一件难事,完全只能碰运气。 或许下一次应当在找到之后再开始谋划回答!这也是他的经验。 看完这一张卡片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张。 觅旅仪式:【信徒需要三人以上,与蛇和歌,以最动人的情绪为诱饵,以丰沛的烟尘引路,祈求怜悯,以祈求腐海愿意接受献祭。 仪式顺利,我将得以找到合适的道路,腐海会收下歌声与情绪,报之予一种可能。】 在注意到有可以将人复活的仪式时,埃米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复活霍维尔。 这是他想象过不少次的事情,但在看完卡片的内容后他又踌躇了起来。 死者复生的代价并不会小,而且这看上去并不是霍维尔能够使用的。 其中一个前提是需要“信徒”,霍维尔没有信徒,就算自己装模作样充当一个,也依旧少了许多。 就像它所说的那样,作为自己复活的某个仪式倒是还有可能。 但要教给谁……埃米特暂时没有合适的想法,不如说,他现在的信徒根本凑不够三人,就算加上一个说要效忠的格兰登也还是缺一个。 阿诺他根本没想过,那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就是第一章的人了,那章的人都有自己所崇拜的存在,要让他们转变想法……埃米特没这个打算。 再凑的话……其实他反而有点好奇洛娜的事情。 洛娜是第四章的人没错,但她看上去对此并不是信仰,先天就是那么她就注定是那条途径的人吗? 埃米特不确定,只不过洛娜的危险性更高,他得在有完全准备之后再尝试将对方唤醒。 将从洛娜家中拿来的书,也就是《静默的歌谣》再次塞进了研究里,和前一次塞第四章的书类似,这一本只在他特意观察时才能注意到方块上笼上的薄薄冰霜,视野边缘有着微妙的减淡感。 余下还剩的那一本,他先前并未翻过,这时再打开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本。 的名字叫做《倩影》,扉页和封皮都被毁去了一部分,看不清作者姓名。 “我所要讲述的正是他人所不愿相信的绮丽故事,这是一道惑人心神的倩影,旁里无人能够看清,可却久久停留在我心里。” 以这样一句话开头,讲述了一个充满幻想色彩的故事。 以“我”为主视角的男主因情场失意回到了乡下的别墅中,这里许久未有人居住,却非常干净。外沿的墙壁和屋顶上则是铺满了绿萝,整个花园甚至群花缭绕。心中难受的男主并未将这点异样放在心上,独自居住在房屋内。 很快,他便发现似乎有一位身姿曼妙的“女性”在他这家中“借住”。 “她”会按时打扫卫生,将前一天未喝完甚至是未吃完的食物一起清扫出去,早晨会为花园里的花浇水,中午时前一天的脏衣服便已洗好挂在了藤条上,到下午六点,饭桌上则会准时出现荤素得当的食物。 男主除了有几次在婆娑的纱帘后看到过女性的身影一闪而逝,根本找不到对方本身。但他始终相信,这一位贤惠且美丽的女性是想要成为他的妻子。 这样的梦境直到他想要为对方减轻负担,而聘请了一位女仆来时戛然而止。 女仆不止一次面色恐慌,嘴唇青乌,惨叫着从厨房、阳台或是院子里奔跑抓住他胳膊,大喊着:“有东西,有东西在靠近我,它想缠上我!它会把我吃了!必须要赶它走!” 男主不以为意,他在这里呆了足够久的时间,只想着是他那不愿露面的“未婚妻子”做了什么,又或者是因为有了另一位女性而吃醋。于是他辞退了女仆,可那道“倩影”似乎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书的最后写着:“我不止一次的想,我是否有哪里做了让她生气的事情,可一切都已于事无补。我亲爱的…存在于我身边的倩影再也见不到了,一想到这,我便无法遏制地感到痛苦。 许久之后,我从朋友那里得知,当初在我这里做过一段时间工的女仆在被我辞退后便失踪了。我想这恐怕也是她愤怒的象征,她从来都不会愿意让他人插足…… 我知道,因为她正好好的,正婀娜地坐在花园之中。” 第61章 第 61 章 书的前半部分还比较正常, 从中间门女仆部分插入开始,整本书的语言就呈现出了一种微妙的混乱感。 下一句很可能在否定上一句已经说过的东西,同一样事物在相隔短暂的描述中截然不同。 这种微妙的不协调感让整个后半部分都如同沉进了酒里, 看得人脑袋有些发昏, 直到最后一段才略有惊醒。 埃米特猜测这恐怕依旧是和第四章有关的故事, 只是他现在也无法确定, 等回头研究过后才能下结论。 “今天的报纸!一枚叙洛币!有没有人需要报纸!”外面传来小孩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潜心的埃米特。 他回过神,冲外面喊了一声,招呼小孩进来:“我需要一份报纸, 可以的话, 我每天都需要一份,你定期送来就行。” 小孩闻言眼神亮极了, 他从埃米特手里接过叙洛币,连声说道:“谢谢,谢谢您老爷, 您是位好先生, 我会尽力早一些为您送过来。” 这副讨生活的模样倒是让埃米特忍不住想起了几个月前还在讨生活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手里攥着几枚硬币,还以为靠上了报社专门帮人送定好的能稳定,却没想到几乎被骗着打了一个月的白工。 只不过现在那报社短暂混乱过后老实了许多, 奥古斯特的事情让他们终于知道收敛。 他手撑在柜台上, 看小孩把钱装好, 又从后面拿出自己的包放在柜台上, 从里面摸报纸出来,看上去动作也不熟练。 忽然埃米特想起什么眯了眯眼:“我没见过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莫卡这座城市不大, 而且流通性相对而言不高,早在最开始摸爬滚打的时候,埃米特就差不多把这片的人认了个眼熟。这会出现的没见过的孩子……那么很有可能就是那批被拖过来贩卖的。 他这问题一问出口,小孩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顿时顾不得报纸的事情,撒腿就准备跑。 埃米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等一下,你不用那么害怕……” “救……” “喊一堆人过来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见人要开嚎,他又立马补上一句,“到时候可就不是乖乖留下来能解决的了。” 本要高声呼救的孩子立刻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孩本来以为只是一份生意,这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十岁的人不至于做出什么,但此刻却心里已经怕得要死,生怕自己拖累了伙伴。 他乖乖的停了挣扎,心惊胆颤地回过头,惊恐地看着埃米特,捂着嘴的手也忘了拿下来。 埃米特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又坐到了柜台后:“不用担心什么,你们隐藏的秘密我全都知道。”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忍着笑意继续说,“只是我对那些贵族老爷们也生不起来什么喜欢,所以你可以当我是中立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似乎担心他在骗自己,强忍着泪水却没敢开口。 埃米特装作不在意,伸手从他包里拿了一份报纸出来,随意翻看了一下。 “不说也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我以为你更想知道你们据点的事情?例如在郊区……” “诺伯特!”小孩立刻喊道,他这会也顾不上害怕了,扒着柜台急得直掉眼泪,“我叫诺伯特,您是个好人,我相信您先生!我相信您,您别告诉别人……求求您了……” 虽然还是小孩子,但精得很,没有到对方真表态之前,他也始终攥着手里那点信息,现在恐慌的神情也有几分是表演给埃米特看。 埃米特心里叹了一声,没直接点破。这群曾经差点被贩卖的孩子心有防备他倒是觉得正常。 不过……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要招募信徒并非简单的事情,特别是他教主的模样并不能为普通人所见。单纯以教主模样去招募发展自己的教团,那这辈子恐怕都发展不出什么。 得从埃米特这边着手,去培养自己的人脉……但成年人没有小孩子好。 成年人知道的事情多,自己也有了一套较为完整的认知,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下,很容易受所谓的正统“宗教”所迷惑。认为他是什么旁门左道还好,要是一旦暴露给那些信徒就很容易引火烧身。 孩子们则单纯很多,而且像这样被贩卖的孩子交际网也没有建立完全,说服他们跟随自己要轻松得多。 更何况,埃米特自认为自己对“信仰”方面其实并没偏好,他想做的也只是资助,如果有人想要帮他,或者愿意帮他,从而追随与他就可以了。 不需要很多,加上费舍尔一起构成三人就能满足那个仪式。 他手在报纸上点了点,目光放空思考了片刻,而后才在诺伯特泪眼汪汪的眼神里说道:“如果我有告诉别人的打算,我早就同那些人说了,既然我知道却保持沉默,我以为你会愿意对我放心一些。” 诺伯特眨了眨眼,抿了两滴眼泪在腮帮子上,没说话。 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几个月前,我也是像你一样,居无定所,每天靠送报纸赚口饭,还被报社骗着打了一个月左右的白工……” 他目光挪向认真起来了一点的孩子,继续说道:“跑了那么长时间门,他们却只给了我几枚叙洛币,活过两天都算难事。那时候就是这家书店的主人接济了我,他让我住在着,为我介绍工作。” 诺伯特忍不住有些羡慕地说道:“那可真是个好人。” “我也是这样认为…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先生。”谈及这件事,埃米特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景不长,前不久,老先生去世,也将这书店留给了我照看。” “我想不管是我和你们相仿的过去,还是因为我所受过的善待,我也想为你们做一些什么。” 诺伯特听了前面的故事之后,对埃米特所说的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试探着问道:“您是想帮我……?” “这样对你来说是最方便理解的不是吗?”埃米特抛下刚才的事笑了笑,“我可以给你们钱,给你们食物又或者给你们衣服,但我想这些你们恐怕都难以放心。而且我也不想让你们觉得自己是单方面受了我的恩惠,所以……你们可以把我这里当做驿站,需要帮助或者休息的时候可以前来,也可以在这里学习,这有很多书。说不定以后我也会需要你们帮忙。” 诺伯特只是听了瑞恩的那些警告,但警告没有说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回答。 他只知道眼前人说的一切都很诚恳,好像真的是在为自己考虑,而且并不是短暂的那种。 沉默了好一会后,诺伯特脸上神色也显得坚毅了些许:“谢谢您,但我需要回去和同伴们商量一下。” 埃米特微微点头,倒也明白他们那个团体应该是有些人数。 看着对方拿好包又抹了把脸出门,埃米特将报纸摊开在桌面上,暗自思索着门罗所说的那个年龄有问题的人。 孩子们都好说,他不介意为他们提供帮助,只是那位母亲会使用“秘术”之人,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稍作思考后,埃米特也扫了一下报纸的各个栏目。 头版所刊登的正是国际上的大事,邻国伊西斯的政乱结束,奥德里奇皇室的长子与次子及其子孙没有一个存活下来,因而成为新的皇帝的是原皇室的三子。 撰写分析的撰稿人评价这位新皇帝如何暴虐,又猜测了一番这场政变与政乱之中所暗含的诡计,在末尾时评价道:“我们不知晓这位有着如前代奥德里奇皇帝相似红发的新皇会选择怎样的举措来对待我们,但可以预想,狂躁的血液永远在他血管内跳动,一旦选择扩张,与叙洛的战争就将无可避免。” 第62章 第 62 章 国际上似乎也开始有些不太平。这可能也是工业发展后带来的变革。 在埃米特看来, 皇室这种存在不会太久。要么自上而下,要么自下而上,很快就将因为各种原因再次产生政变。 不过这对他而言影响不深, 他反而更好奇在这样的世界里, 政治上的变化是否也会和司星者有关系? 格兰登提出神论,称这些司星者们对于人类的一切并不看重,后面再想想,又觉得好像有些许出入。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看重, 为什么独独有那几章形成了较为强大的教团, 甚至直接是教会一样遍布各处。 这其中必然是有几位还是在意的。 除开头版以外,在第三页的下方, 埃米特还注意到了一项对他而言有用的信息。 是关于费舍尔所呆的那个特福莱歌舞团将要从莫卡离开的消息。 先前他有同费舍尔聊过几句, 关于后续发展的问题。他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去成长, 而不是因为他被局限在此。 眼下也确实到了该进行抉择的时候。 埃米特决定今晚再去见费舍尔一面, 推波助澜一把……但在此之前, 他也需要考虑有没有能方便联系到对方的东西。 现实科学而言的电话是没有的, 那么非科学的神秘学会有能用的吗? 在下午阿诺回书店时,埃米特选择询问这位“无所不知”的仆人先生。 “有时候你在外面我有事情想找你也不是很方便, 有没有那种可以随时让我联系上你的东西呢?”他特意选了一个对方应该会喜欢的问法。 阿诺立刻对之报以十分的认真态度:“有, 有很多种。” “例如呢?”埃米特问。 “第一章有狼言, 第二章的寻踪觅影之仪式, 第三章的空杯震动法,第四章的呼鸣藤, 第五章的冶金秘术……” “停一下……”见人有报菜名一样的趋势, 埃米特立刻叫停。阿诺盯着他,乖乖地闭上了嘴。 埃米特手在桌上点了下,问道:“有那种比较方便的吗?” “狼言就很方便。”阿诺说道, “只要模拟狼的呜鸣就可以,重复两端特殊的频率。” 埃米特沉默了会,答道:“我不会狼叫。” 阿诺也安静下来,片刻后说道:“狗叫也可以。” “……”埃米特觉得这个并不是那么适合他这个需要隐蔽身份的教主,尽管他可以在另一种状态去叫……但是狗叫,还是有些怪…… “还有其他的吗?”他转移话题问道。 阿诺似乎对于其他的方式没那么感兴趣,他答道:“我只有这个知道详细的操作,其他的不清楚。” 埃米特有那么一点怀疑这是对方想让自己“狗叫”的特意隐瞒,但鉴于这是阿诺说的,他想还是不抱有这种“恶毒”的想法猜测。 “我知道了。”他答道,这件事等晚点再看看好了。 听名字大概能听出来,第二章、第五章应当都是某种仪式,而第一章和第三章则比较接近,应该都是较简单的操作。第四章……则听上去像某种物品。 提及物品,埃米特也想起来先前奥古斯特那里拿到的那两样东西。 他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上次从奥古斯特那边收获的战利品大概是什么用?” 阿诺迈向楼上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他转头回来说道:“安瓿瓶里的是第十一章的瓶中湖的一部分,它有一种类似于‘扩大’的作用。花瓣应该是能够让人消失。” “让人消失?”埃米特追问道,“是让自己还是让什么别的?” 他的卡片上的解释只能看出来那东西大概能把某个人的存在抹除,但具体的他却并不清楚。 阿诺回过身,详细地解答道:“简单的仪式进行消耗,放在空的容器里,然后敲击容器边缘,达成使用者的目标。只是需要被针对的那个人在能听到声音的范围。” 不得不说有阿诺在很多谜语简单多了,埃米特差点都想把洛娜给他的那东西拿出来问一问。 只不过他那样做的话,也就暴露了自己跑去蒙萨拉特宅邸还遇上了事。 要想问还得稍微换个方法…… 埃米特想了想问道:“我前几天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关于第四章里的某样东西的描述,那是一个红色血管一样的物体缠绕成条,组成边框一样的规律的六边体框架。书里说那是种子也是根,你知道那个是做什么的吗?” 阿诺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他上前几步,回到了埃米特跟前。 阿诺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身高显然要高一些,对方低着头看他时,总有中莫名的压迫感。 但这压迫感的主要来源并非身高,更多的则是他的神情和周身的氛围所带来的。 他冲埃米特伸出手:“东西呢?” “……”自己的迂回战术好像没怎么起效果,埃米特挣扎地说道,“我没有,我在书里见到的。” “那种东西书里不会说。”阿诺直接拆穿了他那点谎言,“第四章与‘**、私密’有关,想知道他们‘根’的事情,除非他们自己忍不住。” 埃米特还有点想编,可他也知道自己这编下去只会更加错漏百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拿,但是我好奇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阿诺将手放在柜台上,半隔着柜台盯着他看了一会,在埃米特以为还是被对方捉住马脚时,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它们的一部分,也是它们的落脚点。枯萎藤本质是一体,他们的思想总会融合趋同,受司星者直接掌控。” “那作用呢?”埃米特没忍住追问下去。 “……保卫家宅,起一些防御作用…”阿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喜欢她。” 这样的阿诺还挺少见,埃米特也觉得有些好玩。东西的作用他大概明白了,但阿诺这副模样似乎也有可以八卦的东西。 他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诺想了想说道:“特性原因,第四章和**、闭合那些东西有较深的关系,所以它们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更强……那些家伙脑袋里就出了问题,所以和它们打交道很费劲。” 这点埃米特倒是不否认,洛娜同样让他觉得有够难缠,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是和那一章的特性有关。 “是有些麻烦。”他说道,“那它们就没有什么弱点?还是说这就是它们的弱点?” “有很多。”阿诺板起脸说道,“可以把它们都冻死。” 埃米特可没这种打算,他对洛娜的观感没有差到非要抹杀她的地步。不过了解到这些也足够了,第四章因为特性原因,能找到有关的书籍估计也不会多…… 就像身影都被隐蔽的第十二章一样。 吃过晚饭后,埃米特稍微抄写了一会伯爵那边的书,便切换状态动身去了费舍尔的家。 他需要怂恿对方外出去成长,同时给出一个承诺。 第63章 第 63 章 费舍尔不适合留在莫卡不止是“成长”, 更多的则是埃米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所潜藏的危险。 在他疏忽的那段时间,费舍尔所下手针对的绝不止是奥古斯特那场宴会中的客人,还很可能有一些其他存在。埃米特无法分辨对方下手的那些人是好是坏, 但可以肯定的是,费舍尔现在的情况有问题。 信徒也不是不能飞升……总感觉费舍尔好像自我发展的道路和他想象中有些区别。 无论如何对方需要出去避风头, 莫卡已经不是对方能久留的地方了。 从书店去往费舍尔家的途中,埃米特一直思考着该怎么保持联系这件事。 费舍尔对他的依赖心理很强, 这可能和当初的仪式以及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关……埃米特有猜想,如果之后他需要再次使用仪式一类方式拉人入教,或许可以观察一下…… 思索到这时, 他也差不多刚好走到费舍尔家门口。 由于最近天气较冷, 他的母亲卡丽没有再去加班, 而是在家中做一些其他的小工。费舍尔坐在他母亲身边,也帮忙将毛线拆开再绕成团。家里没有壁炉的位置,取暖只是依靠燃烧着炭火的铁盆。 埃米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注视着这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少年。他的模样一如既往, 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是增添了几分如同跪于教堂之中的神圣感。 他没有笑, 只是低垂着眼,眉头轻轻蹙在一起。 片刻后, 埃米特轻轻抬起了手,在窗户框上敲了敲。 费舍尔和卡丽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望向窗户。 只是卡丽的眼中,窗外漆黑一片,冬天让黑夜来得更早,风也更加寒冷。 她站起身,喃喃说道:“窗户还得推开一点。” 炭火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取暖效果不错,可得注意通风。 费舍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则是紧紧盯在窗外的人身上,轻轻拉住了卡丽的衣角:“今天就先工作到这里吧,您也该休息了。” 卡丽看了眼蜡烛,低声说道:“现在还早。” “但您前几天都睡得晚。”费舍尔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羊毛线放在了座椅上,人跟着站起来,“您先休息吧,工作也做不完……” 他轻声说道:“您也这样认为对吗?” 卡丽闻言正想说些什么,一个呵欠却立刻从她肺部涌现上来,顿时感觉睡意也跟着来了,她捂了下嘴,低声“嗯”了下,接着便倚在旁边的床上睡了过去。 埃米特将一切收入眼底,在费舍尔推开门,欣喜地朝他走来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看向对方,而是少见的表露出些许严肃。 不一样的氛围让敏锐的费舍尔步履放缓了些许,他停在自己教主身前,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匍匐下身。 埃米特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先叫住了他的名字:“费舍尔。” 费舍尔动作一顿,看向笼于黑纱之下的人那双看不见的双眼。 “你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 这是费舍尔这段时间里最不想听到的话,他知晓自己教主想要让自己出去闯荡的决心,如果是曾经的话,他也一定会毅然决然地踏上旅途。 但现在和往日已经截然不同。 他垂下头,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 还未说些什么,他身前人便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教主的声音稍显柔和了一些,然而所说出来的话却是让费舍尔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你不想出去的原因,可现在你也必须得出去了。我不想追究你犯下了多少事端,又究竟杀了几个人,为什么动的手,可想要追究这些的人很多。” 埃米特看着面前无言应对的年轻信徒,心里叹了口气,又说道:“你得出去避开风头,这也是为了我。” “为了您?”费舍尔动了动,他抬头看向埃米特,低声说道,“我差点以为您是厌倦我了,可您既然知道……” “知道你不止动过一次手?”埃米特笑了下,“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动手吗?” 费舍尔沉默了会,而后才答道:“我需要向您坦白,我得向您告解。” 他跪了下来,俯身抱住了埃米特的双腿。尽管刚才埃米特还想过对方的模样就仿佛是在祷告一样,却也没预想对方会直接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埃米特也明白,这个时代的教团、教会和他曾经身处的世界不同,如果信徒们的一些如同规定的行为动作,反而会让对方误以为不再受到眷顾。 和先前费舍尔其他的行动一样,他得承受下来,并且对对方的动作给予反馈和承认。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准备好从费舍尔这里得到对方的回答。 抱住他腿的费舍尔闭上了眼,轻声说道:“我也说不清是何种情况,只是从您救了我之后,一种如同擂鼓的感觉逐渐笼罩了我,我不认为那是一件坏事,教主大人。” “您给予我的力量指引着我,最开始是想尝试一下,我在和那位您抹除过记忆的人交谈后瞥见了一位恶人,他臭名昭著,以收取高昂的保护费的方式中饱私囊,不少人受过他的欺凌。我与他没有过接触,但是我动手了。” “而后,我又见到了曾经为难过我的人的好友,我知晓他们行事随心所欲,仗势欺人,与我一样被压迫过的不在少数。尽管当初打我的人不是他,但我动手了。” “再后来,我从舞团归家,路上遇到了正准备去作恶的汉斯他们。我无法遏制,心脏鼓声阵阵,我跟随我的心,再一次动了手。” 他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仿佛感受着那里的震动:“我总有种欢喜,我想您不愿我悲伤痛苦,因而我一直在遇上什么时依旧感到欢乐。反而如果没有事情,那欢乐也就随着消失了……我以为这会是您想看到的——您的信徒,我,拥有了力量,可以为您去做您想做的。” 费舍尔说完后便闭上了眼,低下头依靠在他的衣袍上。 埃米特说不太出来什么责骂的话,从对方所说的这些来看,至少他不是在无差别的乱杀人。但也正是因为这,到现在他已经很容易被发现有问题了。 特别是在奥古斯特的那些事后。 倘若现在还是在游戏,那邪名之类的卡片估计飞得到处都是。只是眼下没有具现化这些,埃米特也无法确切地估量出来费舍尔给他所带来的影响,又引起了什么样的人注意。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信徒,片刻后说道:“你现在又是怎样想的呢?” 埃米特轻声追问道:“汉斯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奥古斯特的事由我终结,过往的事情在现在已经几乎得到了结局。而奥古斯特的事后,我想你也清楚了,我并不需要你那样来保护我。你成长的很快费舍尔,我很高兴你有为我服务的想法,可你现在能为我带来什么呢?” “我现在只在你身上看见了危险和不可控。即便我有想要交给你的东西,眼下也将犹豫了。” 他弯下腰,伸手握住费舍尔的胳膊,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埃米特注视着费舍尔的双眼,像是逼迫一样再次问道:“你是怎样想的呢?我的费舍尔。” 第64章 第 64 章 费舍尔一直以来所担忧的都是教主对他早先所做事情的厌恶, 当初他的感受也不如现在深切,很多感觉似是而非。最早动手时也有过片刻的犹豫和颤抖,只是越到后来他感觉越轻松, 越肆意,也就越觉得这是教主所给的指引。 但在那之前,他心里曾经害怕的事情也并不作假。 他有些躲闪着去回避埃米特的目光,却也明白对方究竟是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费舍尔嘴唇动了动,又安静了一会, 而后才说道:“我不想离开您,可我也担心无法再吸引到您的目光……” 他询问道:“如果我离开, 我还可以将那些冲动当做是您的指引吗?” 埃米特只是回答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如果你那样认为。” 他帮费舍尔捋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发丝,又说道:“我会告诉你, 去做你想做的,如果你犯下了什么过错, 那也是应当由我来担负起这责任。可当我这样告诉你,你也得明白, 你做了任何, 那都将反馈于我身上。” “假使你在外面想做出什么举动,也必须得多考虑一番。” 费舍尔握住了他的手,又放在嘴唇前轻轻吻了一下, 接着他退后半步:“我愿意接受您的指引,离开莫卡,继续去成长, 也继续去成为能为您所用的人,为您带来最引人入胜的舞蹈。” 他将手放在胸前,仿佛也拥有了自己的目标:“到那时, 只要您希望,将随时有能力为您传教……也随时,可以为您带来最盛大的祭礼。” 埃米特有预感,费舍尔所说的“祭礼”恐怕就和他在奥古斯特那里所造成的影响类似。 只是他没办法完全否定对方这样的想法,一个是因为费舍尔的那些状态并不完全可控,另一个也是因为……他说不定的确会需要。 越向上走,他所需要的东西就越有可能不太道德。 埃米特没有回答,抽出了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费舍尔的脑袋。 费舍尔看着他,仿佛是隔着黑纱在看他的双眼:“但我依旧想与您保持联系,我该怎么见到您呢?” 联系的方法倒是多,但阿诺愿意教给他的那个似乎不太合适。 这件事急也急,但最好还是不乱来……后面肯定不止现在这么几个信徒,要是被人误解就麻烦。 他想了想说道:“你可以给我写信,到了新地方停顿的时间如果较久,我有时间,也会同你回信……过段时间我或许会有其他更方便的方法,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以书信交流吧。” 提及书信,费舍尔似乎有些激动,甚至脸上都涌现出些许红晕:“能收到您的信……您亲手写的吗?” “……是的。”埃米特心说,自己还是对一些事情不太敏感,他原以为写信这样漫长的事情可能会让人等得不耐烦,但眼下看费舍尔的情况……似乎这对这个年代的他们来说才是正常的,费舍尔反而更在意可以获得自己的手迹。 ……尽管他的手迹算不上什么,当初还给伯爵抄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 但愿他们两人不会碰上,以伯爵那副身家,应该也不会再将他抄写给对方的书籍变卖出去。只要不流传在外,以费舍尔那副态度也断然不会给其他人看自己的信……应该不会有因字迹露馅的可能。 不过回去再练练字,稍作区分也好。埃米特想着,又补充道:“目前你可以将信寄到霍维尔书店,那里的埃米特会代我收信。” 费舍尔原本激动的神情骤然冷淡了几分,他流露出几分担忧:“寄给他?他不会泄露您的事情吗?他似乎也受过您影响……我先前还想过要不要从他开始动手,也帮您抹除掉踪迹。他现在……也是您的信徒吗?” 埃米特差点哽住了。 他那时候只是来问一下费舍尔有关葬礼的事情啊!这到底有什么危险? 费舍尔那几个问题和他中间所透露出来的事情让埃米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迅速转动了一下脑筋,想了想才开口说道:“我有我的方法,不过就像以前同你所说的一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他曾经与我有过接触,那再怎么样也比更加陌生的人安全。至于信徒……”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害怕有人与你平起平坐?” 费舍尔当然是这样想的,他不敢说,却也因此对当初帮过自己的埃米特感情更加复杂了。 对方对他有恩,只不过,那不能与教主对他的恩情等同。就算两人说不定以后就是同样皈依于教主座下之人,也不妨碍他想干掉对方的冲动。 “我只是……担心我不再是您心中特殊的存在了。”他低声说道。 埃米特拍了拍他脑袋:“你们对我而言都是特殊的。”因为另一个就是我自己,他心里忍不住接话。 费舍尔垂下脑袋,不再多说什么。 埃米特也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动身返回,走之前,他特意叮嘱了一遍:“不论你心中是否有芥蒂,但不要让我发现你的行为上有问题。好好和同伴相处,费舍尔。” 费舍尔低头行了一礼,默默表示了自己将会注意。 从费舍尔家中离开后,埃米特呼了口气,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他本来也可以去一趟墓地,见见那群小孩子有没有商讨什么事情,或者看看那身体与内里不等同的某个特殊的“孩子”。 但他却还是有所顾及。最近的梦越来越频繁,在他切换了状态之后更甚。 做梦不轻松,更何况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梦境。 这一次的梦境,他又回归了雪域。 呼啸着的狂风之中,灰白的雪花犹如被燃烧殆尽的灰烬,四散纷飞。扑打在脸上却没有任何水汽与湿意,而是一种犹如针扎在皮肤上的疼痛感。 但这份疼痛也很快就随着寒冷所带来的麻木一起消失。 世界被分为两色,一色是黑,漆黑的夜空犹如倒扣在地面上的碗,碗壁上什么光亮都没有;另一色则是白,灰白的是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落下时仿佛也是无形的漆黑渐渐披上了白色的外衣,由此雪花有了形状。 他茫然的看了眼天空,进而俯下了身,触碰到了地上的新雪。 刹那间,无法分辨的呜鸣声从远方响起,就好像是在唤醒谁。 他回过头去。 天亮了。 雪狼拖着一片漆黑的东西向他奔来,就好像是拽着夜晚的一角。 埃米特没由来想到了第一章的司星者。 逐夜狼……不是驱逐黑夜,而是追逐黑夜的话……也就是说,逐夜狼所崇拜的是黑夜吗? 只是梦中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现实之中,远方的阿诺看着手里被黑暗所拖拽着离开的东西,又看着那东西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垂下了眼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雪地上站起来,追着逐渐离开的黑夜向着莫卡而去。 第65章 第 65 章 第二天, 埃米特照常洗漱完下楼,吃完阿诺准备的早饭,便准备继续解决工作。 阿诺给他倒了杯茶, 旁边还放了一个可颂, 以免他中途饿了想吃点什么。 先前有段时间怎么都感觉有些饥饿的状态虽然已经消失,但那种饥饿的感觉却一直警醒着他, 让他对于食物也稍微有点依赖心理。 就算不吃,能看到也行。 坐在那还没抄两句, 他便听到了“铎铎”的敲门声。 抬眼看去, 正是一个莫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旁边跟着昨天的诺伯特。 诺伯特神情忐忑,上前几步将手里那份攥得有些皱巴巴的报纸放到他桌上, 小声说道:“这是今天的报纸, 但是我不收您的钱……我们…呃,瑞恩大…呃……” 他“呃”了半天似乎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旁边的另一位则忍不住开了口:“我是瑞恩,目前算他们的老大。” 瑞恩身上没有那种小孩子装大人时的稚嫩感, 尽管他表面上看上去只是一个孩子, 可他的一些神态礼仪上却挑不出差错。这是一种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很难掩饰或者改变。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就理解过来, 对方就是门罗所说的那个“孩子”。 他打量了一下瑞恩,重点在对方那头被包裹起来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接着面带微笑地问道:“早上好,瑞恩, 你有什么事情吗?” 瑞恩对于他的头发也比较敏感, 显然精神紧绷了一些,脸上神情也跟着肃然起来:“昨天的事情诺伯特都和我说了,你是想让你这里成为我们的落脚点?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埃米特没有为对方连翻如同质问的话语而感到慌张, 在提前知晓一些事情之后,要营造出来运筹帷幄的感觉并不麻烦。 他手指在报纸上点了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以为卖报纸的人会先看看报纸?更何况,莫卡是个小地方,我想突然成批出现的孩子应该会有来源。” 要推出他们是来自邻国伊西斯有那些情报已经差不多了,消息再灵通一点,打听到奥古斯特的事情也简单。毕竟整个莫卡上层社会出了那样的丑态,想让这事情不泄露出来也难。 瑞恩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接着问道:“既然你清楚,那你也知道我们说不定会带来风险?” 埃米特不那样认为,他看向旁边攥着衣角一直盯着他桌上可颂的诺伯特,忽然扭头喊了一声:“阿诺。” 阿诺的身影迅速从书库的门前出现,他今早开始就在里面收拾霍维尔那整堆的书,似乎也在想办法把里面收拾整齐。 他疾步来到柜台边,将目光也投向了几个孩子。他神情不太好,周身仿佛也萦绕着一阵寒意,让两小孩都有点被吓到加上冷到一样脸色青了些许。 埃米特指了指诺伯特说道:“带这个孩子先去一趟面包店吧,现在还早,恐怕还没来得及买早饭。” 以他个人的经验来看不止是没来得及,赤贫状态一天能有一顿饭就不错了,一般而言他们都会选择中午吃一点。 阿诺那周身氤氲寒意顿时消退不少,他确认一般问道:“只是买面包?” 埃米特一眼就看出来他可能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顿时感觉有些好笑:“或者你希望买点什么别的?还是说你希望多留他一会?” “不需要。”阿诺立刻拎起诺伯特的衣领也不管人意愿,迈步就准备离开书店,到门口时他才想起来什么说道,“你没有钱,会开不起工资,所以我一个仆人就够了。” 埃米特的目光在他手里那不停扒拉门,发出求救信号的诺伯特身上停留了会,听到话之后才抬眼看向郑重“宣誓”仆人身份以及顺便揭他短的阿诺:“……哦。” 阿诺点头,拎着诺伯特就跟拎着篮子一样离开了。 埃米特将目光收回来,再看向瑞恩时,见对方的神情也复杂了许多。 瑞恩问道:“……你真的不需要仆人吗?我想说不定可以换一个。”他感觉阿诺这个仆人未免有些太嚣张,这份工作完全可以换他们的人来。 埃米特摇头:“就像他说的,我确实没钱,而他不需要我花钱。” “一个月的工资并不高,只要提供食宿。”瑞恩说完也便不再纠结,这事毕竟不适合干预太多,“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埃米特不急不缓地将桌面稍稍收拾了一下,把抄写的书籍掩在报纸下,又伸手去拿了可颂递给瑞恩。 瑞恩犹豫了一下,但他肚子实在是太饿了,还是接了下来。刚吃没两口,和他隔着柜台的人就开口了。 “普通的孩子会有什么风险?有风险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瑞恩。” 瑞恩顿时被呛得一阵猛咳,发干的可颂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埃米特站起身拍了拍他背,等他差不多缓过来之后才坐回去,微笑着看着对方。 瑞恩深吸了一口气,又吞了口口水:“你还知道什么?” 埃米特“嗯”了声,似乎思考了片刻说道:“该说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母亲真是伟大吗?生育可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瑞恩完全沉默了,他自认为这些事是辛秘中的辛秘,万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更不可能被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说出来。 肚子的饥饿在此刻也变得无足轻重,他神色晦暗地看着埃米特。 也就是在他那样与自己对视时,埃米特才察觉到对方瞳色的细微区别。尽管都很黯淡,但的确一个偏向冷色调,另一个则稍显暖色。 “你……”瑞恩停顿了片刻,接着声音发干地说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也是修习秘术的人?你是代行者?” 他说完后又迅速看了眼埃米特放在桌上的笔,试探着补充了一句:“还是执笔者?” 说老实话,埃米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算个什么,只是他也没感觉到自己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不使用那些仪式的情况下。 但如果提及仪式,他能做到的事情恐怕很多人想都没办法想。 他将这个问题转交回去,反而问瑞恩:“你认为呢?” 瑞恩不知道该怎么认为,他接触过代行者,但那些代行者在他看来也不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神秘莫测,甚至让他看不出来任何途径的倾向。 要知道选择不同的途径去追奉,那些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人比他见过的那些要难以琢磨的多。 他垂下眼,没再和人对视,而是低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您是能够信任的人。”追奉“真理”与“神”的人对他们这样的人并不怎么在乎,犯不着特意来找他们一群孩子的麻烦。 埃米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相信我当然最好,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其实也只是普通人,只不过我所追随的那位大人并不一般。是他授意我做了这些。” 他前脚刚和费舍尔提过这一点,现在再和别人说也不算露馅,等回头再同格兰登打下时间差,他埃米特的身份也就算合理转为了信徒…… 不过这也是一份冒险,为了发展到更多合适可用的人必须要做的事。 “他授意……”瑞恩显然记起来什么,“是那个舞……不,他也不像是。” 埃米特不否认也不肯定,他转而说道:“除了你以外,那些孩子们年岁都不大,不说要获得良好的教育,但识字读词也是应当的,我这里是书店,找些合适的书本来教学也不错……不过,需要支付一点点钱,对你们来说不会太困难。”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那样做吗?”瑞恩试探着问道。 埃米特感觉到了谜语人的快乐,他心里乐起来,面上却不显露:“嗯……为什么呢?我也不清楚,这是那位大人授意的。” 没等瑞恩说些什么,他便忽然转头看向门口:“回来了吗?” 阿诺“嗯”了声,将抱着纸袋的诺伯特放在了地上,又给他桌上放了一袋子曲奇:“刚出炉的。” 本来还想追问的瑞恩立刻收了声。埃米特挥了挥手,对他们两人说道:“先回去吧,你们估计也得商量。” 瑞恩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书店。 埃米特又叫住准备继续去整理书库的阿诺,说道:“先把霍维尔先生的房间收拾出来吧,我打算在那边暂时做一个小教室。” 阿诺脚步停顿下来,转身看向他:“你养不起那么多孩子。” “我也没打算养,对人太好容易得寸进尺,所以是收‘学费’的。”埃米特冲他眨下眼,“拜托阿诺你到时候收钱啦。” 阿诺那么凶,让他来唱黑脸再好不过。 阿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最后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应了下来,只不过埃米特倒是能注意到对方努力想要下压的嘴角依旧掩饰不了那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好吧,如果你希望的话。” 第66章 第 66 章 快吃午饭前, 先前所放入“研究”中的《静默的歌谣》也结束了倒计时。 除了一张基础的白色,有细微寒霜在角落蔓延的卡片以外,里面便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研究所给出的几行小字写着【我很清楚, 这是关于司星者的歌谣。可它使用的语言似乎不应该是叙洛的语言,倘若用它应有的方式诵读,或许将重现那份静默。】 卡片的名称为“静默前兆”,解释则是:【静默总是与死亡挂钩, 可它却不止如此,它只是一个末尾,是喧嚣的前兆。】 埃米特将卡片尝试性塞进了“谈话”里, 并没有什么表现, 和之前那些如同密传没什么大用的卡片一起收好,又将书从中取出,换了《倩影》放进去。 无视掉那些视觉上的变化,又继续开始完成自己的工作。 钱哪里都用得上, 如果他想建设好自己这份“教主”的事业,获取充裕的资金是必不可缺的。 紧赶慢赶了几天, 埃米特成功将简单部分的书籍誊抄完毕,交给了阿诺拿去送还。这些内容他都有确认过,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涉及到神秘侧的东西。 少有几个疑似的也能从格兰登交给他的那本书里找到相同的段落, 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瑞恩那些小孩子也没来拜访,只有诺伯特会在每天早上将报纸插进门缝,不敢敲开门见他一面。 埃米特怀疑是先前让阿诺带他去买面包的后遗症, 或许阿诺本身没有敌意,但要让其他人相信这一点却有些困难。当然这对他来说反而能让事情变得更简单。 《倩影》的研究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更长,但也差不多今天能结束。埃米特打算解决完这一个之后就去看看奥古斯特那里的两本,至于伯爵交的其他的书, 缓一缓等晚点抄也不迟。 阿诺眼下不在店里,当初委托给他的事情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也就是霍维尔死因,这件事情需要好好调查。对于阿诺的神出鬼没埃米特也早就习惯了,不管对方是用什么方法,能做事就行。 边看些书店里的杂书,埃米特边等着最后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少有客人的书店却忽然来了人。 埃米特放下手里的书,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对上了费舍尔的双眼。 作为教主和费舍尔相处的时间太多,第一次与这样假意微笑的费舍尔见面,让埃米特着实感觉有些不太自然。 他感觉有些好笑,又感到有点后背发凉,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您好…是要买什么吗?” 费舍尔走到他身前,和教主那时候感觉不同,以平日状态和人接触时,他能感觉到更多细微的变化。 例如仅仅是走上这样一点路,费舍尔踩在地上的步伐就好像有种独特的节奏。 “不,我是特意来找您的。”费舍尔微微低头,朝着埃米特伸出手,“我同人商量好,将要离开莫卡去往首都……但在那之前,我想先来和您见一面,为了……那位大人。” 埃米特看着他那只手,忍不住想对方恐怕根本不想握这个手。但本质是自己的小信徒,他也乐得在这会逗逗人。 他故意用双手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摇了摇,十分高兴地说道:“原来您是想说他!真是太好了,前两天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想要不要去见您一面……但我又想之前还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问过您那些傻问题,感觉不太好意思。” 费舍尔脸上的笑容也不太好,提及之前他总是有种后悔感,如果当时他就将眼前人拿去练手的话…… 他木在原地,等人摇完后立刻抽回了手:“那时我也没想到您会与我成为同伴……这没什么。只是我想问一下您,您能联系上那位大人吗?” “联系…倒也可以,不过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快。”埃米特面带笑容地接着说道,“那位大人总是很忙啦,不过我也会尽力帮你传达的。请问是有什么想告诉他的吗?” “嗯。”说到要和自己教主说的话,费舍尔的神情明显柔和很多,“我想麻烦你向他说明我将要走的事……以及,今晚我会等他前来。” 说完后,他立刻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当然,如果他没有时间或者收到你的消息时已经晚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同他说上几句话。” 埃米特做作地在本子上把他那两句话都记了下来,接着拍了拍自己胸口说道:“没问题,要是见到他了,我就帮你转述。” 等人离开之后,他才忍不住摇头叹气,看着纸上的几句话坐了回去。 也不知道要是费舍尔知道教主和他其实是一个人会怎么想……总感觉那画面不一定好看,该瞒还是瞒下来。但拿来逗逗小信徒们倒是挺好玩的。 费舍尔离开没多久,《倩影》的倒计时也终于结束。 【这是一本关于第四章枯萎藤“觅食”的,但与其说是不如说是某种自传。 写下这些的真的是那位作者吗?又或者,其实根本就是枯萎藤?】 这段解读字数很短,却让埃米特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的确是觉得书中有些内容略显诡异,却只觉得是作者发了疯,就像他之前陷入某种偏执一样。 埃米特还记得,枯萎藤只有一株,也就是说所有第四章的存在都是枯萎藤。或许往下层级的只是“分支”,然而毫无疑问,他们都与主枝拥有联系。 除此以外,书还吐出了另外两张卡片,其中一张上的藤蔓快四溢而出,另一张上则是鲜红滴落于藤条上的画面。 前者的名称十分简单“丰盛”:【倾听我们的呼唤,不要用耳朵。】 后一张名称为“融血仪式”:【联系你我的并不是声音、形象、味道以及触感,而是我们之间的血缘,我们彼此交融。】 两张卡片乍一看上去似乎都无法使用,但埃米特还是尝试了一下,分别都塞“谈话”里尝试了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两张卡片都能继续向外拓展。 “丰盛”的拓展开的写着:【我已准备好摒除干扰,倾听他们向我传递来的信息。】 后一张则是写着: 【融血仪式 世间一切都有关联,一切向上追溯都有相近的祖先。 提取我们相似的一部分,让我们成为彼此的一部分……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能比血缘更加紧密的联系。 我还缺少一位助手,协助我,洞开我的躯体,以及灵魂。】 这不是什么正经仪式。 埃米特忍不住想,可他手里好像也没什么正经东西。 第67章 第 67 章 不过有这两张卡上所说的东西, 他倒是有些明白洛娜她的情况了。 老蒙萨拉特伯爵很可能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造”出了他后面的两个女儿,只是到目前为止, 他还不太清楚为什么对方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同时, 在他们家所发现的玫瑰垸的申辩书也显得有些奇怪。 或许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当时他在让阿诺去找能用的书的时候也确实没提及其他部分。 到夜晚前,阿诺回到店里,带来了晚饭和一笔钱。 他将那一沓叙洛币整齐地叠好, 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并示意埃米特可以先用餐。 “转角的餐厅在打折, 所以我找他们打包了一份, 你吃完之后我会把他们的餐盒送回去。”阿诺说道, “另外, 这一部分是报酬。” 埃米特去打开了餐盒, 不是很熟练地拿着刀叉边切开牛排边说道:“我以为我上次预支的还没有还完。” 阿诺答道:“上次的是上次……你现在急着用钱。” 埃米特有些好笑, 他看着阿诺问道:“我什么时候都急着用, 你告诉我阿诺,你是不是在用你自己的小金库支援我?” 阿诺闭上了嘴,把东西放在那就准备上楼。 埃米特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我不问了,你不想回答我不会问。我有其他的事情想问你,阿诺, 你知道名字叫‘玫瑰垸’之类的教团吗?” 阿诺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教团太多,我不清楚……听上去像是第四章或者第八章的存在。” “为什么会觉得是第八章?”埃米特好奇问了一句,“不过确实是第四章的。” “第八章……的人什么样的都有。”阿诺想了想说道。 “好吧, 不过这个你不清楚的话, 关于先前蒙萨拉特那边的事情你有调查出来什么吗?”埃米特问道。 这件事情过去比较久,阿诺却似乎都还记得清楚:“打听到了一些,但不算多。” “蒙萨拉特应该是第四章的信徒, 但这个信仰是他的夫人带给他的。他的夫人名叫玛丽娜,是一位优雅守礼的女性,但很少有人见过她。在大概六十多年前,她便因为生育独女米歇尔去世……” “独女?米歇尔不是蒙萨拉特的二女儿吗?”埃米特问道。 阿诺点头:“是,但安妮塔是蒙萨拉特伯爵弟弟的遗孤,在米歇尔出生之后才接过来,同样被收养的还有小女儿洛娜……这是对外的说法。” “事实上,玛丽娜并没有死亡,而是以某种秘法的方式和蒙萨拉特伯爵融为了一体,米歇尔算是她遗留下来的一部分,洛娜则是在后来由蒙萨拉特伯爵用秘术所分割下来的分支。就像植物一样,他们的繁育方式是取下一部分进行扦插。” 这又和他从洛娜得知的不一致,埃米特有些明白先前墓地里遇到的那个门罗所说的那个“历史有几重”是什么意思了。 以不同人的视野来看,这故事完全就是不一样的发展! 但埃米特还是认为阿诺同他说的应该是最接近现实版本的,他比格兰登拥有更多渠道,比晚出生的洛娜能探寻到那之前的事,也更了解隐藏在天之上的某些存在。 他追问道:“那他们最后怎么会走向覆灭?” “应该是蒙萨拉特和玛丽娜之间的分歧造成。玛丽娜比蒙萨拉特更加虔诚,她想将不是信徒的安妮塔‘转化’成信徒,就必须要把安妮塔也‘吞食’进来。但蒙萨拉特很可能碍于安妮塔是自己弟弟的遗孤,没有认同……安妮塔一直到死亡都保持着人类的身份。”阿诺推测着答道,“如果已经是信徒了,那就不会产生怀疑,安妮塔就不会在后来发疯,做出拿走‘根’去‘解放’自己姐妹这种行动。但她最后却这样做了……她是死于枯萎藤之手。” “正常的活人死后不会保持那样久的干瘪,除非她内里的一些东西已经空了。” 埃米特的思绪忍不住从故事中抽离出来,他幽幽地看着阿诺:“……你没有去挖坟吧?” 阿诺义正言辞:“我不会。” 但那可是死去很久的人,要找到这些信息可得花上些功夫,埃米特猜测阿诺可能用了某些更特殊的手段。 他继续询问道:“那其余的人是怎么死的?” “脱离了‘根’的植物就像是被剜去心脏的人类,所以很快就会衰竭……哪怕是重新繁育出应有的‘根’也需要巨大的代价。”阿诺低声说道,“它们的寄生悄无声息,如果遇到了你就尽力远离它们。” 埃米特不否认当初在蒙萨拉特宅邸那见到的几个被牺牲的人,只是他还是觉得不一定。 “如果真的那样危险,为什么安妮塔能和她们相安无事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以人类的姿态死去?”他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即便所有分支都是枯萎藤,也都会遵循枯萎藤的本能,但不论是蒙萨拉特还是她们的女儿似乎都不是完全依照枯萎藤的准则去行事。” “她们面对并非‘同类’的安妮塔更多是一种包容……甚至我怀疑最后安妮塔的死亡也是和玛丽娜的关系更大。”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阿诺,询问道:“枯萎藤……它的准则除了**、私密和家庭以外,还有什么?” 阿诺沉默了下来,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人对着安静了好一会,在埃米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阿诺低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枯萎藤的心不见光,但它向下的根终究会有触及的地方。在我看来或许还有‘血缘’‘占有’‘操控’一类存在,只是不能确定。” 血缘这个埃米特也觉得有,占有、操控……先前那个藤条的异变他还记得,总体来说倒也能和他记忆里的情况对上号。 只不过埃米特不明白为什么阿诺会那样的表情。 他转移话题,将牛排切了一半出来:“对了,你晚上还没吃吧?这么多我吃不完,你帮我解决一些。” 阿诺看了他一眼:“我吃过了,而且你吃得完。” ……虽然确实是吃的完,但转移话题安慰人,对方那“不要太低估自己的食量”一眼的眼神还是让埃米特感觉有些吃瘪。 他抿了下嘴,干脆就好好吃自己的,打算晚上再试一次。 希望他拿那个“根”出来,不会被阿诺抓个正着…… 第68章 第 68 章 因为上一次的情况, 埃米特不敢用自己原本的身体冒险,还是特意切换到了灵魂状态。 担心可能造成精神状态的影响,他先去了一趟费舍尔家, 同费舍尔见了一面。 费舍尔对他的神态温顺又虔诚, 和白天见到的那个假笑疏远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和之前都不一样。看来是真觉得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 埃米特觉得或许费舍尔也是精神上出现了些许问题, 可到底要怎么解决……他感觉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不管是之前在密教模拟器那个游戏里见到的, 还是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一些人, 因为追奉和信仰导致他们情绪精神上的某部分被强化显现, 所以那些人也更加极端。 或许极端就是晋升的某种渠道和途径。 这不是一个通过价值标准就能评判好坏的事, 或者说, 到底“正常”又算是什么?费舍尔和他偶尔展现出来的情况真的就是有问题吗? 这些事埃米特自己也没有思考清楚。 嘱咐好对方在外好好学习后,埃米特回到了霍维尔书店。从阿诺房前路过时, 他下意识放缓了步伐,不想惊动对方。 回到房间里,他坐在椅子上, 对着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卡片把洛娜当初给他的那个找了出来。 这一次他也没有将东西放进谈话,而是直接取出卡片, 将它转换成了它原有的模样。 洛娜说那是“根”,在和阿诺谈过之后他也有猜测, 这很可能是与蒙萨拉特他们最开始的“根”不是同一个。当初的那一个应当是被安妮塔带走,而后便不清楚发展情况。 现在他手里的这一个,大概是牺牲了其他人所再弄出来的。 握在手里时,埃米特能感觉到它微微的鼓胀感和逐渐与他手趋于一致的温度。说它是“心”也的确没错,只是这样的形象实在是让人有些感觉有种把什么东西的心脏握在手里一样。 明明是握着什么存在的致命弱点,但埃米特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明显到他无法忽视。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看着手里那东西完全挪不开目光。 为什么……会觉得很饿? 今天晚上他的确有好好吃过晚饭, 甚至在他上楼的时候都感觉到了些许艰难的地步,可现在他对着一个曾经会让他不适的东西感觉到饥饿。 太奇怪了……不是这颗奇异的心脏奇怪,而是自己奇怪。 异样的状态带来的恐惧让埃米特忍不住想要逃离,握着东西的手也开始颤抖。他没有将这东西再变回卡片的**,单单是想到要把这东西放回去变成卡片,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迫切感。 迫切地…想要吃掉。 甚至如何切开,如何塞进嘴里,如何去咀嚼,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口感……这一切想象迅速在他脑海中成型,仿佛是另一重现实,逼迫他现在就将它一步步实现。 埃米特强忍着,将目光从上面撕开,接着将东西放在桌上,正准备起身先离开。那“根”一触及到桌面上时,便迅速扎根进去,将不太结实的木桌转化成了它的一部分。 藤蔓迅速延展开,猩红的管状物一层层解开,颜色也逐渐从鲜艳沉浸下来,在拉长伸直,蔓延至房间各处甚至是窗台外时,逐渐成了幽深的紫色。 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在一个呼吸之间将一切都覆盖了,所有的出口都被遮挡起来,光亮也不被允许进入。 从藤蔓叶片间垂落下来了一双纤细的少女的手,光洁的皮肤就好像在发亮,她的手阻拦了埃米特离开的去路,接着轻轻捧上了他的脸。 “我知道您不会忍心的。” 洛娜的声音轻柔又裹着某种疯狂而诱导的意味:“您还是唤醒了我,我等到了醒来的时候……您想要接受我了吗?” 埃米特拂开了她的手:“不想。” 他抬起头,嘴唇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颤动:“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在这,那就让我出去。” 洛娜放在他脸颊上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少女的头顺着花朵伸出,接着是赤l裸的身体。和正常开始发育的少女不同,她胸口十分平坦,只有背后逆反着长着另外三个伸了一半的头出来。 甚至于那部分头的五官清晰,而头发也跟着已长出了一半。 并非常人。 甚至洛娜本就不应该以人类的性别去划分,作为枯萎藤的一部分,它们先天就是雌雄同体的。 她的那头漂亮的长卷发此刻也显现出一种幽深的紫色,深绿的眼瞳紧紧锁在埃米特的那半张脸上:“我知道您的想法了……您想吃掉我?” “那可……”她喃喃着,声音充斥着某种狂喜,“太好了,太好了……您这么愿意接受我,我好开心——请用!请来!我们将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就是一体的……” 也不知这究竟是何种程度的令人狂喜,洛娜甚至直接将刚才生根发芽所解开心态的“根”再度找了出来,捧到埃米特眼前,就像是捧着一枚果子。 “吃吧……吃下它吧……我将在你身体里发芽。” 明明刚才极度想回避,可对方却不知好歹一样非要送上门来。 埃米特只感觉他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连带着眼前洛娜的模样也越来越无法分辨。 饿吗……确实很饿。 他就像是刚穿过来那段时间一样,胃部空得烧疼,哪怕能有任何一点水滋润一下都好,更何况是这样一顿大餐摆在眼前…… 想吃。 很想吃。 甚至关于吃下去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现在都不重要了,迫切的食欲将要击溃他的所有心理防线,让他成为一个只知进食,只知满足自身欲l望的存在…… 这样进食的**在他将手伸向那颗规则的“心”时升上了顶点。 先吃了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现在实在是太饿了。 触碰到那带着韧劲的物品时,埃米特微微弯曲了手指,拿起物品。大概是因为清楚将要迎接来的命运,本应是死物的它也开始更加激烈地搏动着。 洛娜也紧紧盯着他的手,和他将要吞下那部分的嘴。 一旦等到那牙齿咬开她的“心”,一切与他融为一体,它就和眼前人永远交融下去了。 无论是意识还是思想,又或者是更深的灵魂。 它的心将拥有□□的归宿,而它也将获得……后代。 少女是最无害的外表,也最适合蒙骗他人。 原本捧着心脏的纤细手指逐渐变成某种带着绒毛的藤条,窸窸窣窣地声响就是心音,它将主干缠绕上对方的脖颈,又用叶片托着对方的手。 它本来没有想过如此得寸进尺,一切只需要徐徐图之,它可以等待很久很久。 但既然这是对方所提出来的,它当然欢欣鼓舞,乐意接受。 吃下吧。 吃下它的心,成为它的养料,成为它,成为它的子孙。 猩红的“心”被送到了唇边,在将要咬下去的那一瞬间却停滞住了。 洛娜跟着也僵在了那。 它的“心”也就是它的“根”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像是立刻就要挤压出内部的汁液。而同时,它的主茎也完全被人捏死无法再次前行。 它期待着吞下一切的嘴唇张了张,而后说道:“你很不乖,洛娜。” “不乖的孩子会受到惩罚。” 第69章 第 69 章 埃米特握着那藤蔓, 手上一用力,攀附于其他物品上的藤蔓轻易地就被撕扯了下来,因为弱点被他所攥在手里而落在地上不敢太过放肆。 他另一只手也垂了下来, 手里的物品也跟着掩在袍子内。 埃米特心情糟糕极了,他差点就真的咬开吞了下去。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 不知为何饥饿感和食欲猛然消退下去, 甚至他都感觉自己有种饱腹感。 被欲l望压下的理智迅速冒头, 让他紧急反应过来反制住了洛娜。 枯萎藤比他想象中危险, 少有的几次对上都让他出过问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异样的食欲,也不知道为何食欲又退却下去,但也算没酿成大祸。 埃米特掐着藤蔓, 语气也不太好:“出来吧, 洛娜,我还是更喜欢你最开始和我接触的模样。虽然以这副状态继续对话也不是不可以。” 焉嗒嗒的藤蔓在地上扭动了一下,片刻后少女的形象又从藤蔓之上显现了。 “根”被攥住让她脸色发白,整个人都仿佛有些摇摇欲坠。 “……您生气了?”她小声询问道。 埃米特被气得有些想笑,但他也知道对方身份并不是人类,无法理解也正常:“或许, 我在生气, 既气你,也气我自己。我喊你出来并不是因为我打算接受你或者其他,而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洛娜, 为什么我们没办法好好相处呢?你在我印象里明明是一个会害怕的躲在我身后的少女。” 洛娜垂下肩膀, 看向埃米特:“……因为那样大家都会喜欢我, 你也更喜欢我那副模样。” 这倒也确实,没谁会喜欢那种要“吞噬、寄生”掉自己的存在,哪怕是埃米特也无法接受。 埃米特叹了口气, 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不责怪你,至少这次不会。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没有进入第四章的打算,所有的第四章都是枯萎藤……这点我已经知晓了,你将我转化过去,我也就将变成枯萎藤的一部分。” “我只是想……”洛娜攥着衣角低声说着,但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打断了。 “再怎么只是想,也不会改变那样的现实不是吗?”埃米特没有听人找借口的打算,他看着洛娜,轻声说道,“我不止一次和你提到过平等,洛娜,一切事情都应该是平衡的。我们物种不同,途径不同,很多事情的确无法等同去讨论,但是我想这一次之后,你应该能更加准确地去明白我想告诉你的。” “被任何人取代或者‘融为一体’都是我不接受的。”他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我可以允许你做一些事情,也希望你明白……当我不喜欢你这样做了,也可以随时抹除一切。” 后面的话有些强硬,但埃米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教主,也是要引导他人的存在。如果总是很温柔好说话,那就无法对一些难以管教的手下进行压制,也很容易在后续影响到他的安排和计划。 埃米特的声音就像是锐利的笔锋扎进了洛娜的脑袋里,它先是感到一阵战栗,一种更高位阶带来的压迫感,而后却是一种从它本源和更深层的地方所诱发出来的欣喜。 喜悦和狂乱,犹如期许已久。 洛娜盯着埃米特,不自觉地向他走去:“我不会那样做的。” 它轻声说着,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 “假的只会是假的……我已经明白了,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 这像是示弱一般的表现让埃米特稍稍松了一口气,今晚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他脑袋思绪有些捋不清楚,也便没注意到洛娜的那份微妙的不自然。 他坐回到椅子前,开口说道:“你能明白当然最好,我有另一件事情想问你。” 洛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桌前,跟罚站一般站在旁边。 “你知道‘玫瑰垸’吗?”埃米特问道。 提及这个,洛娜那有些恍惚的神情顿时清醒过来,她愣了一下,犹豫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在很远的地方的一个教团。里面有很多家人……但是好像在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们……” 应该来说几乎所有能正常思考的都不会……埃米特忍不住心里反驳道,他想了想申辩书里所说的那些,问道:“是审判员进行的裁定?” 洛娜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他们是那样说的,好像是不公正的待遇……但我不太清楚。” 它以人类形态所存在的时间不算很长,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接收。 埃米特略微思考了一下,将手里的“心”放在了桌面上:“去找你喜欢的地方呆着吧,但在我允许你出来之前,不能随意出现。” 洛娜呆滞了一会,而后才像是理解过来什么:“我……我还可以留下?” “不听话的话依旧会受到惩罚。”埃米特微笑着说道,“我可以接纳你作为我的信徒,但前提是你得有良好的表现。” 这也就足够了!洛娜欢欣鼓舞地拿起了那东西抱在怀里,紧接着从楼上一跃而下。 取而代之的是藤蔓顺着墙壁攀援,来到他窗户边,伸出细嫩的叶片,紧接着绽放开一朵嫩黄的花。 “我会在这里守着您,您需要的话就请呼唤我!” 埃米特忍不住把那朵小花和藤蔓都牵了出去:“我不需要,我房间里什么都不需要。” 就算知道洛娜严格意义来说不算是女性,他还是无法接受对方随时可能探头出现这种事。他点了下藤蔓顶端,接着说道:“以及,不许在我房间里附近开花。” 既然是植物就遵循对待植物的基本守则吧! 藤蔓有些焉,低垂了下去。 但在它在下方铺开时,埃米特又想起了什么,他问道:“你知道呼鸣藤吗?” 无视寒冷而伸展着身体的藤条晃了晃,紧接着从泥土下方抽出了一条更加细长的,接近普通植物根茎的东西。 “呼鸣藤……和其他人联系就可以用它…但是普通人好像没办法听懂我们之间的交流。” 埃米特理解了,如果是指这个,他可能有合适的方法尝试读取到那些声音。 他将“丰盛”那张卡片放入了“谈话”后面延续出来的空洞之中,这一次,他好像“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声响。 “到来了……” “就要到来……” “重复……再一次……” “蜷缩、尽快、冬天…” 但即便听到,好像也都是一些无法理解的词汇。 就在他准备将卡片取下来的时候,忽然有一声悦耳的女声滑了过去。 “快看看门口。” 那不是洛娜的声音,但他好像听过,埃米特来不及想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声音,身体便先一步跟随着行动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一团白气在他门口凝聚成型,仔细看去那似乎并不是气,而是细小的片片雪花,犹如碎屑。 埃米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皱眉谨慎地盯着那。 在人形将要彻底显化露出脸庞时,人形忽然放了一个如同面具一样的东西在脸上。 紧接着,阿诺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70章 第 70 章 埃米特整个人立刻躲到了窗户后, 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他,但这不妨碍他那一瞬间受到的惊吓。 倒计时还剩一分钟左右,而此刻他已经听到了楼下开关门的声音。 阿诺没什么脚步声, 他无法估计对方现在到了哪里,但可以想象他要是想进来快得很。 埃米特没再多想,立刻踩着桌子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阿诺之前一直没有跟他现在这种状态打过照面,埃米特也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能不能看见。 只是方才那一眼看过来, 他那双充斥着未散去的寒意的双眼,埃米特总有打心底升起的惊惧感。甚至于一种恐慌,从未想过会在阿诺身上体会到的情绪也立刻向他袭来。 远超他能应对的一种……接近于气场上的压制。 落到藤蔓上时,埃米特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念头。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会在夜里出去? 为什么他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这问题无法被立刻解答, 埃米特也感觉自己脑袋乱糟糟的。他顺着藤蔓走了下来,又绕到房子后。 他脚刚一沾地, 那边整个藤蔓就缩回了地底。 埃米特脑袋放空地盯着那倒计时,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最后归零。 回归到身体之中他却不是立刻清醒过来, 而是再一次、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翠色的藤蔓之上, 随着那艳色一抹抹晕染开,如同枯死的手臂伸展到了藤蔓外。干涸的皮肤浸泡在黏液之中,又因吸收着血液越来越饱满。 “我们可以生一个男孩。”有温柔有力的女性声音说道。 “不,还是应该是女孩。”另一个中年男性慈爱地说着。 “女孩没有继承权。” “是的, 可是她会是我的小公主。我想要一个……一个女儿。” 女性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们已经有米歇尔了, 还有安妮塔。” “她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平等地爱着她们。只是米歇尔像你,玛丽娜,你可能没注意到, 她越来越像你了。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女儿……一个我是源头的孩子。”男性答道,“我将会爱护她。” 女性情绪有些复杂:“不得不说……你越来越像第四章的其他人了。你比我更像。” “当初你为什么要将我从审判团那里担保下来?总不至于是可笑的一见钟情……你到底知道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男性反而有些奇怪,“我只是做了我应当做的事情。玛丽娜,我们是彼此灵魂洞开的一部分,你有什么好怀疑我的呢?我们在彼此之间什么都无法隐瞒。” “是的,我怀疑你……”女性低声问道,“为什么?蒙萨拉特,我至今也无法想明白,为什么你有能力从审判团里救下我。” “救下你是付出了一些代价,你不应该对家人有猜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玛丽娜……当然我不介意告诉你。”男性答道,“我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无形冠冕的秘密。” “无形冠冕是无形的……因为,它只是一个倒影。倒影怎么会有实体呢?” 埃米特一瞬间有种被一桶水当头淋下的感觉,他的意识倏然清醒了过来。 说不清是害怕又或者是一种窥视到不应当窥视的东西,这份震颤让他有种极度恶心的感觉。 那份不协调的感觉逐渐褪去,理智再次占据上风,他渐渐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一切,进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荒谬感。 突如其来又忽然消退的饥饿,后续和洛娜的交谈以及……阿诺。 并非人类模样的阿诺。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和往常一样去洗漱。然而在下楼时却有些小心翼翼。 毋庸置疑,他是想见到阿诺的,可同样,他也害怕见到阿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可比起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这件事,他更在意对方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自觉轻手轻脚下了楼,楼下一派寂静,连光都没有多少。插在店里的一排书架上压着一本本厚重的图书,这些书他还没来得及翻阅,但能看出来大部分也都是些普通书籍。 霍维尔先前也有靠这些小本生意糊口,赚的不多,但也有。就像现在也偶尔会有人来买点什么一样。 寂静的黑暗并不能阻碍他,一切就如同白昼一般,物品的轮廓在他眼里都清晰可见。 埃米特看了看厨房,没有对方的身影。他又走过书架,来到柜台前,途中依旧没有在书架后见到对方。 那应当是还在睡觉…… 埃米特这样想的时候又感到了些许疑惑。 他从来没有见过阿诺睡觉。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似乎从来没有机会去验证阿诺是否有睡觉这种行为。大部分时候他夜里都有要做的事情,所以他往往会切换成另一种状态到处去处理事情,就算没有,他也是在好好休息。 而阿诺……一般他每天见到对方的第一面常常是对方从什么地方出来或者进来。 有时候是拿着做好的早餐从厨房中出来,有时候则是带着面包店买的面包回,有时候则是直接等到中午或者下午,他才从外面姗姗来迟。 阿诺肯定是有自己的什么事情,包括他嘱咐给对方的那些。所以有时候不在也应该是正常的。 可一切在昨天夜里他见到那样的情形之后被打破了。 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去做了其他的事。或许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一样,他可能正在进行…正谋划着什么。 在楼下干坐了一会,埃米特才想起来开门。 他去推开书店的大门,又去柜台后面取了点前,准备先去买点早饭填下肚子。 取好钱刚一转身,他便见到阿诺拿着装了长法棍的纸袋站在门口:“你要出去?” 埃米特动作停顿下来,他“嗯”了一声,脑袋才跟上眼前的情况:“你出去了吗?” “嗯,早上刚烤出来的面包好吃一些,我去取果酱。”阿诺说着,抱着面包又去了厨房。 这样似乎和往常什么区别都没有,埃米特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的,他和对方已经约定好了,不探究对方想要隐瞒的东西。 他不会主动从对方口中打听这些,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了解。 他得调查,至少得知道更多的关于天之上的事情。 第71章 第 71 章 阿诺大部分时候不会呆在店里, 他常以“调查”为理由外出。 这倒是方便埃米特将一部分之前霍维尔收集的书籍翻出来再次进行和整理。 与神秘侧有关的书籍似乎也被阿诺整理好,收到了里面的书库,并且按照某种特殊的规律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同时早先他“看到”过的那些完全破碎的部分, 被阿诺放在箱子里好好的打开在旁边。 只是书库比较阴暗, 这里的东西总是散发着一种霉味,久久无法散去。 埃米特拿了一本出来, 打算今天先就着奥古斯特那两本看看, 选哪一本塞进“研究”。 他从书库里找出来的那本几乎无法看清封面上的文字,内部也比较残破, 只是粗略看上去, 这好像是一本关于“书写”的文本。 “我将要写下的这一切一定是对于这个世界的颠覆, 假设这世界只会有一条道路,那么必将是我所书写下的这一章。” 开头能认出的几句潦草的话语豪情壮志,甚至自满到让人想要发笑。 而后,书中的人便开始了自己的阐述。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历史有书写产生,因而执笔者的存在也就相当于书写历史。不论他们最开始是因什么获得这份‘书写’的馈赠, 到后来时,他们都不会忘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即, 扭曲现实。 真实的世界是无限的,而我们迄今为止所使用的语言文字都是有限的。以有限去描述无限就将始终止步于有限, 所有以‘个人’视角所书写下来的文字,都是以其有限来尝试描述那无限的片面。 你们——或者说, 所有的执笔者们,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在如何改写‘真实’。 或许有人看到这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可你尽可以放下心大胆地去笑,因为你笑出声也是由我的书写所产生。在你发笑之时, 就已经印证了我所为你所铺下的那条道路,也就是‘笑’。 以这样一个简短的实验,我向你们阐述一个更加简单的道理。 既然过去的历史将会因为记录而变得不同,真实因书写而被改写,那么,未来为什么不可能被安排? 扭曲的现实,一定会反馈于未来。” 原本感觉对方有些自大的埃米特忍不住收了笑,紧随而上的事某种思考。 这本书值得好好在读一次,同时就这简短的几行字也足够展现它的实力。考虑到里面有不少书页已经破损,他还是优先选择把这本送进了“研究” 这一次随着倒计时开始的是一种流淌感。 好像所有的固体都成了液体,所有有形的物品都趋于一体,也就是归于某个平面,然后从三维立体变成一个普通的线。 如果第一次遇到的是这种情况或许他还会感到些许害怕和不适,但经历过许多之后,这些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忽视掉这些视觉上的不和谐,埃米特将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两本书上。 他还没有看过,但光从书名上来说,这两本书就有不小区别。一本看上去是一本通俗,名字叫《沉默爱恋》,另一本则看上去是工具书《如何制作陶罐》。 出于方便打法时间的想法,埃米特先将制作陶罐那本书收了回去,只在桌面上放了那本。 刚翻开还没开始看,一道身影便跨过了书店的门槛。他下意识合上了书,接着抬头向那方向看去。 进来的人却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老妪。 对方头发花白,却梳理打理地十分精细,戴的帽子看上去是较为老旧的款式,身上衣服虽然得体,边角流淌下来的内里位置处却依旧能看出来打了补丁。 这或许是一位曾经体面过的老太太,只是到了现在已经不复曾经的光鲜,甚至包括那半流下来的内里也能看出她□□器官的衰老。 她微仰着下巴,没有看一眼埃米特,直接进到书店来,四处环视了一圈后,便在各个书架前打量起上面书的名称。 埃米特将自己手里的书塞到了柜台下,安静地等待这位老太太看完或者是出去。 对方的脚步平缓,每一步踩踏下去都有些许不稳当的感觉,伴随着那一条条流淌下来与地界相融的线上也泛起一层一层的细纹。埃米特听着声音在整个书店里都响了一遍,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老太太低头看着他,矜持地开口询问道:“你这里…有镜子吗?” 镜子?书店怎么会有镜子? 埃米特摇头说道:“店里没有镜子,您或许来错了地方,这里是卖书的。” “是的,我就是要到卖书的地方来,错不了。”老太太缓慢地说道,“我要买一面书店里才会有售的镜子,如果你这里没有镜子,那就是我来错了书店,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书店。” 她说完后便准备离开,可走了没两步又好像想起什么,折返了回来,将一枚卷折有些厉害的卡片放在了桌上。 “但你也是经营书店的人,如果在其他书店看到了镜子,就请到这里来通知我一声,我会付钱给你。” 语毕,她微微颔首,便直直地出了门。 埃米特愣了会,将那卡片拿起来看了看。卡片看上去陈旧,但样式就算放在现在看也很精致。除开中间书写的漂亮的花体文字以外,还有一些在布料上常见的装饰纹格花纹将中间的字符都框了起来。 “百里香裁缝店——罗泽·塞润妮缇。” 下面的小字则显示这是隔壁城市纳里城的一家裁缝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竟然会找到自己这里来。 说不定是她所在的城市已经都找过了,但是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不过确实要在书店里找镜子确实是个麻烦事……但联想到第二章的司星者叫镜中倒影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埃米特反而感觉对方似乎是找错了方法。 他摇摇头,小心地不沾上上面的文字,将卡片放到了旁边的小盒子里,由从柜台下将书拿出来,一抬头,又发现不知道去做什么的阿诺也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低着什么东西的凳子。 埃米特正准备问上一句什么,就见人忽然皱紧了眉头,拎着凳子就往他窗户后的方向走去。 窗户后面有什么吗? 他回想了一下,倏然记起洛娜昨天就往那地方一头栽了下去,对方的本体很可能就在那! 埃米特顿时坐不住了,他急忙站起身追出去喊道:“等一下阿诺!那个不需要冻死!” 到转角时,阿诺手里的凳子已经变成洛娜的脖子了。 埃米特卡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也不能掐死。” “啧。”阿诺头往过一撇,松开了手,被他拎起来的洛娜立刻落了地。 洛娜捂着脖子,正想说些什么,一看埃米特,立刻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她一头栽进人怀里,抱着他腰就开始声音沙哑地抽泣:“我好痛……他欺负我。” 阿诺语气不耐地说道:“说不出来话就闭嘴。” 洛娜立刻开始扒拉埃米特的衣服:“他还凶我……” “你……” “好了阿诺。”埃米特拍了拍洛娜的头,又冲还在原地的阿诺招了招手,“到我面前来,离那么远做什么?” 阿诺耷拉着脑袋,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那种受伤的氛围,十分不情愿地来到了他跟前。 埃米特抬起手,放到他头顶上狠狠地揉了揉,接着牵住对方空下来的那只手,半环着另一边的洛娜朝书店走去。 一大一小都一副惊到的样子。 洛娜满脸不可置信,连沙哑的声音都忘了装:“是他欺负我……您都看到了!” 她扒着埃米特衣服,还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赶着往前走了两步,当即变了脸色在埃米特看不见的地方朝阿诺瞪了过去。 阿诺面不改色一句话不说,一副被人强哄回来还在置气的模样,手都虚虚地放在埃米特手里,由对方牵着。 “这事算是我这里出了点问题……”埃米特先看了眼洛娜,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才看向阿诺,“我忘记给你说了,这是我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小孩子,就放在后面那片地方呆着……” “你之前说你没见过。”阿诺说道,“你在骗我。” “我担心你生气所以骗了你。”埃米特立刻答道,“这件事上非常抱歉,但事出有因,以后我会和你好好商量。而关于洛娜的事情,我希望你也和她道歉。” 阿诺头朝另一个方向撇过去,不愿意看他。 埃米特稍低下身,侧头看着阿诺的侧脸,又轻轻晃了晃对方的手:“可以吗?” 阿诺沉默了会,极不情愿地说道:“对不起,洛娜。” 洛娜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趾高气昂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些告发阿诺那些行径的话,又被埃米特拍了拍背。 “好啦,洛娜是个乖孩子,现在要记得说什么?” 洛娜气又憋了回去:“……没关系。” 第72章 第 72 章 洛娜和阿诺之间的纠纷埃米特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但从那流淌于地面的细纹也能感觉到,洛娜似乎不是完全处于下风。 介于阿诺那离奇的状态,以及洛娜第四章的身份和之前对那张卡片进行谈话时所产生的怪像, 埃米特怀疑洛娜很可能也不是先前那单纯的“洛娜”了。 她身上的身份恐怕处于某种叠加态,或许是第四章的其他人, 或许……就是枯萎藤本身。 直接和司星者打照面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眼下两人姑且还听自己的话,那么就先这样维持好平衡也没有关系。 把人都哄进书店后,埃米特跟两人约法三章, 以后万般不能再爆发什么乱七八糟的争执, 为了避免两人打架上头自己劝不了还把书店赔进去, 埃米特愣是摁头两人“握手言和”。 “我这里比较讲究和平相处, 所以你们如果以后再打架就手牵手去外面吆喝,帮我卖书。”他这样说着,两人脸上神情都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似乎确实忌惮起来。 阿诺看都不想看洛娜, 转头对埃米特说:“但是她不是好人,欲l望不可能克制, 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把你变成她的一部分。”他特意强调道, “这是第四章的特性, 不论高低, 它们总在养料和分支间摇摆。它们是食腐的。” 埃米特没有回头, 他上楼去拿放在楼上的词典和伯爵的书, 准备空余时间继续抄点什么:“那就遏制住它,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后悔。” 等人上去了之后,洛娜这才看向阿诺,嘲讽地轻笑了声。 那一刻,她似乎融合了“洛娜”与另一个存在:“无论如何也比你好。无时无刻在忍受的不是你吗?” “你不是也与你的欲l望融为一体吗?被赋予‘杀戮’欲l望的你不就是簇拥‘平衡’的看门狗吗?” 阿诺没理她, 转过身就去取了凳子,放去二楼预备做小教室的地方,接着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书店。 埃米特下来时只剩了洛娜,少女坐在柜台上,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走到对方身前,顺着她目光看下去,只见那微微荡漾起涟漪的“平面”似乎开始生长起如冰棱的倒刺。 “阿诺呢?”他问道。 “出去了。”洛娜说着,又抬起头看向门外,“要下雪了……” 她从柜台上跳下来,抱住埃米特的腰撒娇道:“我想要温暖一点的地方,太冷了行动会很不方便的。” “我们烧一些碳吧,哥哥。” 埃米特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总感觉这有些熟悉,但似乎和上辈子那些小孩子围着他的感觉不同,不是在那时,而是另外的什么时间里,好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语。 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最后只得放弃地摇摇头,去二楼翻了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霍维尔留下的东西很多,他翻出来时还有些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那些纸张账本以及笔墨上流淌下来的形体似乎也湿润了他的皮肤,进而浸润了他的内里。 无数和之前有关的记忆以更加直白的方式将他从中剖开,去直面“曾经”这个概念。 情绪比往常来得更加汹涌,甚至到了一种埃米特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 溶解、流淌、重构,进而再一次溶解……他好像变成了什么会随着温度不停凝固溶解的物品。 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似乎也趋于混乱,最后是带着取暖用具的阿诺把他从房间里抱出来的。 阿诺将他放在床上,尽管在他看来他似乎都无法支撑起骨架,勉强维持原本的形体,而是一滩水。 “情绪是弱点,但也不是弱点。就像欲l望一样。”他坐在埃米特床边低声说着,“控制好这些,然后去掌握它,而不是被它所掌握。” 阿诺似乎俯下了身,又似乎没有,只是他消融的部分滴落在他额头上。 “你最擅长这些了,不是吗?” 然而埃米特并没能打起精神去说上什么话,他只感觉疲惫,而且脑袋越来越重,一切东西似乎都在这一刻溶解成了一团。 他睡了过去。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下去的那一刻,房间里不论是被子还是桌子,又或者是摆放的台灯或是衣柜,一切都像是被以强大的力量拧了一下,挤出其中并不存在的液体,液体又迅速气化。 而房间外,落于地面的雪顷刻消融,仿佛这场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没留下一点痕迹。 阿诺收回手,看着静静陷入沉睡的人的脸庞,有些出神。 雪没有遗骸。 因而能够留下雪的唯有记忆、因记忆而产生的记录,它们在来年的夏季也依旧证实着还有更加寒冷的存在。 阿诺坐了好一会,而后站起身,推开房间门,整个书店内却仿佛进入了春季一般。 入目的墙壁之上都攀爬着藤蔓,碧绿的藤条向前延伸,“少女”翘着腿坐在藤条之上,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你在找死。” 阿诺没有理它,而是转过身关好门,直接准备下楼去关书店门。 坐在藤条上的人却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一路来到楼下。 “你总跟我比,阿诺,你又有什么能比得过我的?别忘了,决定权根本不在你手里……” “吵死了。” 冷冽的气息在书店内猛然震荡开来,细微的裂声逐渐演变成碎裂的声响,直至店内所有的绿植都全部化为粉末。 失去依托的“少女”光脚站在地上,盯着他的后背:“你会后悔的。” 阿诺转过身,也回视向它:“但他不会后悔,只要他不会后悔。” “愚从。”它冷漠地评价道。 “所以我靠他更近。”阿诺说道,在对方开口之前他又说道,“闭嘴,我不介意把你的小玩偶都捏碎。” “少女”愤愤,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而埃米特对这场争执一无所知,他再一次陷入了梦境。 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的声音却在与他进行着问答。 “不喜欢他?” “不喜欢。”好像有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在答,“为什么要喜欢呢?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可能在你们两者之间选一个啊。”他好像无奈地笑了声,“哪有让做这种二选一的。” 少女的声音犹如丝绒:“那如果假设呢?真的需要选择一下呢?你会选谁呢?”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 在他以为梦境就到此为止时,少女好像扶上了他的膝盖,伸出手指按在他嘴唇上。极近的距离里,他听到对方气音一样地说着:“我不想听到你的回答。” “反正……你也不会如我所愿。” “我会保密的。”她又紧接着说道,“我会替你保守一切秘密,也会支持你去做你将要做的事情。” “……我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 “你一定会回来……回来见我对吗?” 他好像触碰上了柔软的,如同韧草一般卷曲着的发丝:“嗯。” “我保证。” 第73章 第 73 章 埃米特不太喜欢做梦, 尤其是那种似乎有些指向的梦境,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上一辈子自己做出的承诺再也没有办法兑现。 他不喜欢违约。 有了前一天的体验后,埃米特第二天小心了很多。 他刻意避开会唤醒他记忆的物品, 然后坐到了楼下。也出于回避的心态,他没有选择先前的打算,抄写伯爵留下的文本很可能也会让他想起来一些之前的经历。 或许应该做一些轻松的事情,例如趁这个机会干脆看看奥古斯特那本。 在开始之前,埃米特还记得需要燃起取暖的木炭, 让洛娜安静下来。 只是在他的视野里,一切都是融化的,这显得点燃的木炭与火焰似乎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物。以至于在洛娜大呼小叫地喊着他, 把他手从火堆里扯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把手都塞进了火里。 索性烧伤也不严重,阿诺立刻找了药品来给他处理伤势。 但两人在这之后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多做点事,他也只好坐在柜台后面, 认真着那本书籍。 书的序言上写着一段花体字, 十分优雅。 “格雷小姐是一位伟大的女性,或许不会再有比她更加伟大的存在。她于我而言是我的光,是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更是我此生唯愿追随的存在。 我将爱慕于她,永生永世——直至一切归于虚无。” 这是一本看上去很传统的爱情,主角以自身视角讲述了一个仿佛丽姬娅的女性。这位女性拥有远超旁人的智慧,同时又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学者。在她的指引下, 男主角踏上了一条关于学识的路径。直至格雷小姐染上恶疾。 和丽姬娅不同的是, 这位格雷小姐在最后也没有“魂兮归来”,而是留下了一些特殊的话语。 “她侧耳听着我说话,我则是发出如虫子般低鸣的声响。 ‘阿列克, 不要吵,我得和你说……你必须得听着。’格雷小姐的手轻轻触碰着我的脸颊,那上面的脓疱与恶液早已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带着如同槐树花的馥郁。 ‘倘若这疾病不会再好转过来,你得听我说的,去取一勺圣堂前的湖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已说过无数次,可那是对健康的人来说。我已经走向了末路,我想我得去触碰到另一次机会,某种无法同外人言说的机遇……你明白吗?’ 我说不出话,只得不停地点头。 ‘你取到湖水,将那涂抹在我的嘴唇上。然后在我耳畔去呼唤,你呼唤我的名字……然后哭出来,声音越大越好,你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哭声,那不是悲切而应当是喜悦的哭声——’ 可我又怎么会为她的离开而感到喜悦呢? 格雷小姐却只是笑,她将那如同蜂蜜一般的液体涂抹在我的脸上,又抹在我的头发上。 ‘阿列克,不要害怕,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你还记得吗?疾病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我将会化作你的恶疾,一旦你感受到了心脏的阵痛,那就是我在提醒你了。好了……好了……阿列克。’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一般,朝门口眺望去,‘有人来了……是的,有人来了,你快去开门罢。不要让客人等在那。’ 我听了她的话去打开门,然而门外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巷子就好似无限回旋的长廊。 我回到她的跟前,将这一切讲述给她听,可她却早已陷入了另一种幻觉。 ‘离开…当然,一切都会离开,没什么不会,我们都是陷于这一切的虫豸,都离不开这一场循环。那么你会吗?你也会吗?’格雷小姐询问着,我无法作出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祈求着再多给予她一些仁慈。” 埃米特看着这样一段话,却总觉得有些诡异,但好在后面的内容不多,他很快便看到了最后一页。 “格雷小姐阖上了眼,她嘴唇仍旧轻微蠕动着。 ‘我该明白……或许早该明白……我是不死的。’ 她这样说着,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死亡,我没能等到她的下一句话,也没能等到她的再一次睁眼。 那之后我也无力沉浸于悲伤之中,而去按照她的嘱托,完成她要我完成的事情—— 阵痛,我无法逃脱的痛苦,我能感受到,她就在我身侧。” 比起这其中暗含的某些仪式,他更加在意的是其中关于书籍的名称和一些特殊的描写方法。 全篇“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作为主角来说隐藏一些描写似乎是应当的,可低鸣一类词总让埃米特无端升起一些关于主角身份的猜想。 或许这并不是人类留下的文字,但如果不是人类,对方为什么又会用人类的语言? 埃米特盯着书想了好一会,忽然想到这说不定也是译本,就像他在为伯爵所做的一些事情。只不过伯爵并没有要求他翻译,对比起那些事来说又稍微简单一些,他想要翻译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私心。 好在那些书大部分都只是和他现在所使用的叙洛语有出入,而不至于是完全的新语言。 目前完全新语言只有一本书…… 格兰登送给他的那本。 想起书,埃米特难以回避地想起那个人。 格兰登离开前所说的那番话让他依旧有些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感染了某种疾病也无从考据。尽管对方离开的时间不短,可如果真的是某种恶疾,再回到他这里时会不会已经很难控制? 埃米特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他猜测顺着奥古斯特这本书追寻下去或许能得知一点东西。 那本看不清名称的书需要研究的时间不短,他暂时也没办法直接开始这项研究。 将书放置在柜台下,埃米特想了想,又将另一本拿上了桌。 看都看了,再多看一点也没有关系。 但他刚翻开书,还没开始看这本“制作陶罐”有关的书籍,书店的门便被敲响了。 他抬起头,循声看去,是先前那位特殊的“小先生”,也就是瑞恩。 瑞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十分拘束。衣服不算厚实,流淌下来的布料完全无法连成片,到处都是孔洞,完全无法抵御寒风,也因此他们此时显得都有些瑟瑟发抖。 “我来见您。”他进到店里来,明显也因为里面温暖的温度而舒开了眉宇,“也是想让他们两个来给您帮些忙。” “我这里不缺帮忙的人。”埃米特这样说时,洛娜还往小炉子里扔了一块木炭,特意引起他们的注意。 少女姣好的容貌和单薄显得昂贵的洋裙让三人都有些失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情形。 埃米特点了点桌面,吸引回三人的注意力:“如果是想在这里看书,我为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房间,但如果是想借此住进来或是干脆留在我身边,这是不行的。” “当然,我明白。”瑞恩点头,“他们应聘上了城中面包店的学徒,每天凌晨就前往那边帮忙,到中午就可以离开。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我想让他们在你这里呆一会,晚上我会来接他们。”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意使唤他们。” “我们不会添乱的。”小男孩立刻跟着说道,另一个小女孩也忙上前一步,将手按在自己胸口,显得很有礼貌,“您愿意帮我们就很感谢了,我们不会得寸进尺的,而且我们要您的书,在那之后适当帮您整理一下也是应该的。” 埃米特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女孩的皮肤和内脏似乎都显得更加健康一些,溶解时滴露下来的线比较连续,而男孩显得糟糕一些。在成为这样的流浪儿之前,女孩的家庭条件应当比男孩好上不少。 心里大致判断了一下,埃米特点了点头:“好吧,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可以在这里借用房间和书籍……洛娜,你去教一下他们。” 洛娜站起身,小声说道:“我也不太认识……” “好了,不用骗我,去吧。”埃米特看向洛娜,几乎不会溶解的存在,微微笑了一下,“你也不希望我生气吧?” 洛娜顿时噤声,领着人上楼。那里阿诺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只要选两本书,把人带上去就行了。 瑞恩跟在他们身后,也准备上去一趟时,却被埃米特叫住了。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埃米特注视着他,却并没有看着他的双眼,而是穿过了对方的形体,“你打算一直维持这种小孩子的模样吗?” 第74章 第 74 章 瑞恩哑然, 他沉默了会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恢复,事实上没人和我说过这些。” 埃米特有所猜想:“你对天之上不是一无所知。” “……是这样。”瑞恩没有否认,在面对这样一个似乎全知的存在也心有忌惮。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能就在这种地方折损。 恰恰相反的是, 他必须得谨慎且想办法利用好对方的力量。 “你也有追奉某一章吗?你大概知道多少?”埃米特继续问道。 瑞恩摇头:“没有, 我以前对那些并不感兴趣,但有所了解。例如尽管司星者是某些通俗作品里会认为的神, 可他们对于信仰与追奉并不在意……越接近高位的存在反而信仰越不纯净……这之类。” “祂们不再对‘司星者’这样的存在表露崇敬, 而是对其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产生欲l望。代行者渴望取代执笔者,执笔者则渴望取代司星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神情有些复杂, “野心与欲l望,那是我在他们身上学到最多的东西。” 埃米特手在桌面上点了点,压下心里的疑惑:“你对本质了解一些, 但对具体的章并不熟悉吗?” 瑞恩迟疑着点头, 过了会才说道:“可能知道一点点……关于第十章的事情。” “无形冠冕?”埃米特问道。 见人知道这个称呼,瑞恩也就干脆不在继续含糊其辞, 他答道:“是, 我想妄图找到关于第十章司星者蛛丝马迹的有许多, 他们无一例外都知晓无形冠冕所代表的含义, 即统治、压制、权利以及成功。” “有传言说,如果成为第十章的信徒或教主, 就可以十分轻易地完成霸业。” 埃米特对这种事完全不信, 他只感觉有些好笑:“那有人成功过吗?既然都知晓了祂的名讳和指向, 在历史里找寻有关的‘足迹’不就可以了吗?” 瑞恩摇头:“找不到。” “找不到的。”旁边的阿诺插了一句,“第十章根本就没有代行者和执笔者,关于第十章的事情目前都是推测。” 埃米特将目光挪向他:“不是每个司星者麾下都有那么多人?” “十二只是上限限制, 不是确切的人数。”阿诺答道,“其实满额的很少。” “哪那些是满额的?”瑞恩忍不住也问道。 阿诺却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埃米特见状清了下嗓子,将话题拐回瑞恩身上:“不管是否满额,对你来说都有些太远了。你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且还是关于无形冠冕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测,你和伊西斯皇族有关?” 瑞恩顿时闭上了嘴,有些紧张地看着埃米特。一个小孩露出这样的表情确实很容易让心里升起些许怜爱之意,但埃米特感觉自己最近见到的小孩着实有点多了,就算有再多的善意也没地方 埃米特了然,他先前的猜想果然没错。报纸上提到过一句“红发”的统治者,而瑞恩恰巧对于自己的头发一直遮遮掩掩,同时也是红色,那么侧面刚好能证明这件事。 他与瑞恩对视着,片刻后忽然说道:“我不会同其他人说,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转达给可能可以帮到你的人。你和那些孩子不一样……你有要做的事吧?” 瑞恩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请让我想想。” 埃米特没说话,只是朝他抬了下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而瑞恩一见他示意便立刻背过身,有些慌张地离开了。 虽然应该不是小孩子,但恐怕本身也没多大。 埃米特猜测着,转头看向阿诺的方向:“第十章是怎么回事?” 阿诺摇头:“不知道,他失踪了,有猜测是说镜中倒影做了什么。” 这和埃米特之前得知的一些不太一样,玫瑰垸的申辩书里提及过,镜中倒影恋慕“倒影的倒影”,而后又说偷走了无形冠冕的尖顶石。在后来他梦中见闻里,也曾有人提及过,无形冠冕是一个“倒影”。 他问道:“无形冠冕是倒影的话,是镜中倒影做的?以及倒影的倒影是什么?” 阿诺愣了下,他沉思片刻答道:“是指无形冠冕是镜中倒影的倒影吧。两者本来也算是双生子,一面倒映为虚幻,另一面则就是无上的真实。而又因为真实这一点与很多实物挂钩,所以也跟随了权利有关的事情。” “可以理解为,‘镜外的物体’是无形冠冕,而‘镜中的物体’为镜中倒影。以光线来说,无形冠冕赋予物体以形体的光,而镜中倒影则是从镜面中看到的物体的光。”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镜中倒影,不是女的吗?” “不是。”阿诺这点倒是答得很快,“他很狡猾,不如说正因为是倒影,所以欺骗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是常有的。性别就算其中之一。这是他设置的一个门槛,如果连他性别是什么都弄不清楚,那么关于他那条路径的书籍看了也是白看,无法对其隐形的加密进行破解。” 玫瑰垸那就应该是被筛选出去的。埃米特大致明白过来,考虑到这确实是“外行人”提到的,那倒也能接受。 这也提醒了埃米特,回头在看和第二章有关的书籍的时候得谨慎一些。确实先前只是觉得可能会一件事情有不同看法,倒是没想过故意欺骗这种事。 他思考差不多之后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执笔者取代司星者,这样的事情也存在吗?” “嗯。”阿诺点头,“第一章就是。” 这倒是埃米特没想到的,他本来会以为是第三章那种搞科学的会被最先提及,阿诺一开口却提到了他好感最高的一章。 “第一章之前的司星者有名讳吗?”埃米特追问道,“你知道关于那之前的事情吗?可以说吗?” 阿诺看上去只是介意提及某些特定的事情,关于第一章的事情他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最开始是天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洪水一样的阵光,它还存在的时候,天之下几乎没有人类文明。在它被击溃之后,才是逐夜狼取代了它。逐夜狼结束了洪水,取而代之的则是大雪……它本来的光是黎明前正东方最后一颗晚星,后来则更倾向于雪上光。” “为什么是雪?”埃米特有些好奇地问道。 阿诺看上去有些别扭:“追奉的问题,他在之前是执笔者,有所追奉很正常吧?” 第75章 第 75 章 正常也正常, 不正常也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点就在于阿诺提及这件事的神情,其次则是如有追奉,逐夜狼的追奉很可能并非天水。 埃米特有些想继续追问下去, 但他也有预感,就算接着问下去阿诺也不会回答了。 他转移话题, 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镜中倒影恋慕无形冠冕?” 阿诺脸上神情有一瞬间错愕:“我不清楚……但是如果是的话。”他思忖了片刻,“也有可能。” 双生子, 恋慕。 埃米特心里劝说着自己, 对方也不是人,拿什么人类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阿诺回忆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但是不好说,他们……之前其实之前更接近竞争。” “竞争?”埃米特问道。 “是,就像是常见的双生子一样,一个强大,另一个很容易弱小。只是他们之间表现地更加强大的往往是无形冠冕, 镜中倒影总是虚无缥缈, 又因为冠冕的存在才得以存在……” 埃米特没等阿诺说完便理解了过来:“但其实镜中倒影更厉害一些?” 阿诺摇头:“以前我会这样回答,但现在我不确定。” 吃一嘴八卦的埃米特还感觉有些新鲜,他忍不住继续问道:“那镜中倒影跟枯萎藤有什么仇之类的吗?” “枯萎藤和他们关系都不错。”阿诺解释道, “它的权柄和亲情有关, 所以像这种双生子算是它喜爱的关系……不过似乎有教唆去吞噬对方,以达成共存。” 这枯萎藤听上去有些搅屎棍。 尽管有洛娜在,但埃米特对第四章的印象还是没办法好起来。确实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朝前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而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和前面那看起来非常迅速的不同, 这本工具书不知为何,他起来总感觉非常艰难。 “我们以更加便以理解的方式来讲述制作陶罐的过程。 首先,陶罐是什么? 这是一种特殊的器具, 它用于‘盛’下其他的物品,起到一个装载的作用。同时,因为其饱满可密封的外形,它可以将内容物完整保存好。 其次,为什么要制作陶罐? 陶罐具有上述特性,所以可以用来装盛我们的内脏,以防止在渡过腐沼时因瘴气产生的内脏腐烂……” 埃米特看到这里是停顿了一下,他实在是分不清楚到底是书上的文字有问题还是他精神状态有问题。这词语之间在他看来根本不在他能理解的范围内。 他沉默下来,将书随便向后翻了几页。 “泥土需要混合以肉糜来使气味混淆,加上一部分血液让其黏合,同时更方便塑性。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一共需要制作四个罐子,陶罐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在对自己进行切割时要少量多次,并且尽力不损坏皮,以免其他罐子无法制作成功。” 埃米特闭上了眼,将书合上。 他的预感不一定对,但至少现在他感觉这本书更适合直接拿去研究,而不是让他进行,产生某些精神污染。 后面连续几天,他被迫做不了太多事,最多只能在书库里整理一下可能会需要的旧书。 而这段时间里,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如他们所说,常常到这里来,只是原本说要来接孩子的瑞恩却似乎开始回避起他来了。 不过埃米特并不在意,他有时间可以等。瑞恩的事在他这里还不如格兰登的那件事让他感到麻烦。 几天之后,先前被放置进去的旧书终于给出了研究的结果。 埃米特没有多等,扫了一眼那几行字之后便立刻将《沉默爱恋》取代着塞了进去。 旧书研究所得的“结果”的话语恰好和几天前的谈论有关。 【这本书诠释了执笔者的能力范围以及他们的‘伟大’,由天之上存在进行‘书写’之时,这些文字总会有办法被记录并影响于天之下。而正是这些文字在暗示着他们是如何将这个世界进行改写。 执笔者不是最高的顶点,他们也是在为他们之上的存在服务。 那么写下这些话语的当时,执笔之人又是在为谁服务呢? 祂写下的文字似乎有所指向……我需要找到另一本书,这本书的下册,如此才能推测出来祂的途径与名讳。】 除此以外,还有两张卡片,一张画有“线条”,模样却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清,名字也暂时无法看清楚。而另一张则是一片蓝色的背景上放置着一支羽毛笔。 和之前其他仪式卡片的名字不同,这一张卡片的名字则是:“书写”的能力。 【首先要有书写的工具,其次要有书写的场地,最后,我们需要书写的能力。 捕捉纷飞的思绪,将一切无限化为有限,这是开始。】 这张卡片有些特殊,不是仪式卡,也并非物品卡,看上去和先前的类似“密传”一样的卡片也不一样。倒像是之前他打游戏时常常见到的诸如“健康、激情、理智”一类“研究”后产生的那些能力卡。 这说不定也是类似的…… 但这样一来似乎只能放进“研究”里去寻找作用……偏偏“研究”的卡槽总是空不下来,埃米特暂时对于放置进“谈话”方块又有些谨慎。 他先将卡片收好,再转而看向被放进“研究”的书籍。 这次的倒计时相对较短,差不多是一天半的时间,同时他的视野并未出现任何被浸染的模样。 感觉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作品,这点似乎和他的预料有些区别,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埃米特很快调整回状态,就当自己是得了会休息的功夫。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冬天向来黑得早,此时已经有些昏沉。近来连绵不断的雪让他不太愿意出门,在有炉火的书店里呆着,他又总感觉有些困倦。 埃米特打了个呵欠,决定先抄会伯爵的书。 但当他俯身去柜台下拿书籍时,却忽然发现在柜台靠里面的位置有一个木头盒子。那盒子看上去已经不新了,铁上锁的地方还有些生锈,盒上也布满了灰尘。 之前他一直没有好好打理过霍维尔的书店,几乎没等他开口,阿诺就主动帮他解决了一切事情。此时这个被人忽略的木头盒子却忽然吸引了埃米特的注意。 他先将书放在柜台上,接着俯下身去将木盒抱出来,放置在旁边。 方一触地,那木盒上的灰尘便纷纷扬起,埃米特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细微的粉末让他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进而咳嗽起来。 瑞恩在门口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准备和神秘的书店老板好好谈一谈。只是他刚准备迈步进去,另一个身影便横插一脚先于他迈进了门。 他脚步一顿,注意到那是店里那个跋扈的仆人。对方半点没和他寒暄的意思,直冲柜台而去。 恰好他来接的两个孩子也结束了课程,从楼梯上“哒哒哒”地往下跑。 瑞恩眼神跟着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伸手迎接一下自己打算好好培养的“人才”,便看到迟出来一步的那个看上去比花还娇弱的少女脸色猛然大变,一个翻身直接从楼上跳了下来。 第76章 第 76 章 瑞恩愣了下, 马上跟着意识到什么, 疾步跟着阿诺也走向柜台。 刚才他也听到了些许咳嗽的声音但没有多想,难道是那个店主出了什么事? 心里忐忑不安的瑞恩来到柜台这,却没见到想象中的任何“绝症”现场,倒是见了一出两人争着关心店主的“隐形”斗争。 被簇拥的“正主”此时还在咳嗽, 围着他的两人止不住地嘘寒问暖。向来趾高气昂的仆人低着头, 手扶着对方的背,整个人弯着腰俯身关注着他。 而另一位从高处跳落还毫发无伤的少女则显得焦虑一些,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又把火炉踢远了点。 好一会, 店主的咳嗽才停止下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示意两人先离他远点,别再围着他, 跟着说了一句:“阿诺你回来了?” 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 瑞恩却见对方的嘴角也忽然跟着撇了下来。 “嗯。”阿诺低低应了声,在他跟前半跪了下来,将自己脸放在对方跟前, 握着对方的手轻声问说道,“我回来了。” 那店主下意识笑了下, 只是笑容也有些勉强。 他将手从阿诺手里抽了出来, 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我没事,你们先去处理你们自己的事……” 对阿诺说完之后他又转头看向少女:“你怎么也跑下来了?课程结束了吗?” “刚才结束了。”少女说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像是普通女生对着家里长辈撒娇一样说道,“您应该多关心我,教小孩可是件辛苦事。” 瑞恩心里嘀咕着他选的两个孩子才不是那种麻烦精,算不上绝顶聪明, 但也算是很不错的类型,更不可能吵闹。 “结束了就好。”店主这样说着,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接着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但瑞恩却感觉到有一点微妙的不对劲,对方似乎是先看的楼梯而后才立刻将目光挪向他们的。 “瑞恩也来了吗?接他们的话,现在就可以领走了。”店主站起身说道。 “是的,我……”瑞恩刚开口,那店主立刻跟着说道,“抱歉,我想我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麻烦你下次再来吗?” 对方都这样说了,瑞恩也只得取消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有些疑惑地行了个礼,带着两个小孩子便从书店先离开了。 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见过不少次,那些追奉着各类天之上存在的人,时常会展露出某些异样。异样有时候是来源于精神,有时候是来源于身体,但更多的似乎是精神出现问题,导致身体也跟着异样起来。 这也是对于书店老板能力的某种展现。 瑞恩心里更加忌惮起来。 等外人都走了之后,埃米特这才松小松了口气。 他又坐了回来,抱歉地看向面前的阿诺和刚才挽着他的洛娜:“抱歉,我想我可能出了点小问题,我不太能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 如果仅仅是听不到声音就算了,偏偏他对于这里的语言又没有母语那些熟悉。 就算阿诺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他出现的状况,特意蹲下来与他面对面的交流,他也依旧没很难从简单的口型推断对方大致说了什么。 这事根本瞒不了,越瞒反而越证明他心里有鬼,埃米特干脆直接亮明问题,准备在其他事情上再瞒一下。 阿诺没有说话,他又握住埃米特的手,用另一只手去指了指书,又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埃米特会了意,点头说道:“是,似乎接触到了一些奇怪的书籍。” 阿诺抬起放在埃米特手背上的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又画了个问号。 埃米特点头:“我也猜测可能是与第六章有关,但具体的情况我还在汇总……不知道这种情况大概还会持续多久。” “暂时的吗?”洛娜忍不住问道,她嗅了嗅鼻子,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气馁,“我闻不到信息。” 但埃米特听不到她的话,又因为和阿诺正在沟通,全部的注意力也放在了跟前半跪的阿诺身上。阿诺则是单纯懒得理她,导致她从刚才到现在都备受冷落。 洛娜有心想插一脚,又愣是忍了下来。 阿诺只是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那边埃米特便立刻答道:“或许是一天半,我猜测是这个时间。” 也只是猜测,先前大部分影响是在视觉上的,这是第一次涉及到其他的能力上。 阿诺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他点点书,摆了下手,又指了指自己。 埃米特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有些事情可以问你,但有些事情不行吧?听你去说的那些可没办法像书那样……既然执笔者能坐上那样的高位,那么重视这些留存的‘记录’就是有必要的。” 阿诺将手放了下来,他两只手握住埃米特的手,又将对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 他在担心。 就像刚才的对话那样,尽管没有用言语表达,但埃米特却依旧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这件事埃米特自己都被打了个手足无措,先前还以为书是没什么好研究的,却没想到是另一种影响。但每次研究和谈话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开“盲盒”,拿自己去冒险。 这事别人无法替代……也还好目前只是需要做这些。 不论阿诺为什么来他身边,先前的暗示“背叛”又是什么,埃米特却无法对着自己跟前半跪着的人保持完全的防备。 不如说,他完全信任着对方,也依赖着对方。 “没关系。”他低声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阿诺的头顶,“对自己有信心一些,你不是能很好的理解到我的意思吗?就算听不到,但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阿诺闭上了眼,动了动嘴唇,但埃米特却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旁边的洛娜倒是将对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总是这样。” 洛娜也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是的,对方总是这样,这一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尽管许多事情似乎会充分考量他们的想法,也鲜少流露出锋芒,在一些关键事情上反而十分□□。 不管是用言语精神上的诱导,还是直接用他那仿佛在作弊的能力…… 洛娜低声叹了口气,将目光挪向阿诺。 这点恐怕她讨厌的人才更加清楚。 阿诺一直低着头,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原本以为摸了头也夸奖了对方,这事应该就没太大问题的埃米特心里顿时慌乱了一瞬。 他压下那种不确定的感觉,给人又把头发理好,从对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阿诺心情持续低落,准备不提这事,站起来恢复往常时,他下巴却被刚才收回去的手扶着抬了起来。 深蓝的眼瞳比夜色还沉,倒映着他现如今的模样。 “失去总比获得轻松得多,如果你不相信我对你的信任,不如就将这时间延长?” “我相信你,阿诺,你想试一试吗?” 第77章 第 77 章 “我没想过。”阿诺下意识立刻说道, 只是他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听不见,于是紧跟着摇了摇头,摇完还记得好好把下巴放在对方手指上。 “那就相信你自己。”埃米特对他笑了笑, 收回手又摸了摸他的头, “好孩子。” 说完之后他便先一步起了身, 也顾不得刚翻出来的东西和书,先一步上了楼。 “我今天有些疲惫,先去休息了。” 等人上去之后,阿诺缓缓地站了起来,扶着柜台脸色有些阴沉。 洛娜抱着手, 嘲讽地说了一句:“好狗狗, 是吗?” “……”阿诺低头看了眼她, “表演半天没有人理你开心吗?” “…你真是讨人嫌死了。”洛娜火立刻就上来了,“要不然我还是先杀了你。” “你能力有你嘴一半就好了。”阿诺冷笑了声,“哦, 不说你能力,刚才他摸了我头, 还摸了我下巴。” “他还说相信你呢。”洛娜毫不迟疑地跟着说道。 说完后两人却脸色都难看起来。阿诺理都懒得理她, 径直穿过柜台,仿佛一个虚影, 朝外面离去。洛娜也闭了眼,就地沉入了地面之下。 埃米特上了楼之后才呼出一口气,回房也依旧感觉心烦意乱。 这不是因为短暂的耳聋所带来的感受,更多的事一种他说不出来的由来。 他不认为自己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有什么过错,他说信任阿诺,这有什么问题呢?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好像自己……或者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是在伤害他一样…… 阿诺到底经历过什么? 埃米特心里有些郁结, 事情也都不想做了。一回房就倒在了床上,本来打算待会就起来去看会书,或者抄会东西。 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窝在床上,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梦里也一派寂静,唯有不见天日的大雪遮蔽了一切。 明明眼前只是雪,寂寥空旷的景色,可埃米特却总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正在注视着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枯萎藤说:“心是秘而不宣的。” 这份秘而不宣难道会针对所有存在……也包括自身吗? 埃米特并不清楚。 第二天一早,他准时清醒了过来,和往常一样去洗漱又下了楼。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和一盘子沙拉,旁边搭着两块黄油煎过的面包,却没有另外两人的身影。 洛娜鲜少没有以少女的姿态出现,而是在柜台上盘了一条藤蔓以示自己还在。阿诺则是根本看不见踪影。 埃米特吃过早饭,将盘子放到一旁,而后便准备先赶下伯爵那里的工。他需要钱,赚到足够的钱才能生活……而只要闲下来了,他就能大批去和搜罗第一章有关的书籍了。 只是在他拿书时却又忽然瞥见了先前那个木盒。 昨天这东西让他打了好一会喷嚏又咳嗽了半天,一个恍神就听不见声音了,因为后续的事情他也没心思去摆弄它。 阿诺和洛娜也干脆没有动,就给他放在了旁边。 埃米特动作顿了下,干脆将盒子抱起来先打开看了眼。 抄书的事总要忙够久,只是看一眼是什么也不碍事,万一是什么重要东西……那他回头也方便一些。 然而在看到内容物时,埃米特还是愣了一下。 盒子里是用蓝丝绒半围起来的镜子碎片,破碎得厉害,但似乎在完好时是一面外面随处可见的锡汞齐镜面。 霍维尔先前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东西放在盒子里收起来? 埃米特微微皱眉,将里面的碎片拿出来,又翻了一下整个盒子,只能遗憾得得出结论,这里面只有这毫无用处的碎镜子。 镜子或许不是完全无用的? 他很快就想到先前和阿诺所谈论的镜中倒影,接着又想起来曾经格兰登在他眼前所使用的某种秘法。水银对于镜中倒影来说或许是一种必不可缺的道具,当然镜子也是…… 埃米特忽然敲了下自己脑袋,他记起来了,前不久有一位老太太来过……虽然他没有很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但当时对方是提及过“书店里出售的镜子”这件事。 这会是霍维尔要出售的东西吗?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 或许等晚点询问一下阿诺…… 埃米特叹了口气,心里祈祷了一下,希望“研究”结束之后能重新听见声音,不然这样下去,他总感觉阿诺会跟他置个大气。 将东西收起来,他便埋头去抄起自己的东西。 由于耳朵听不见,埃米特下午时也不敢在柜台那边抄,趁阿诺中午回来,便把人扣住让他在这里守店,自己则是去了楼上,来躲避瑞恩的谈话。 他能猜到瑞恩是想借自己的力,同时暂时冷落一下也能让对方有自己不在意对方的效忠这种感觉。 专心抄了一段时间书,终于在又睡了一觉之后,他的耳朵恢复了正常。 平时感觉还好,可丧失听觉总让他感觉比丧失视觉更让人烦躁一些。 好在“研究”的结果并不差,这倒是让他心里稍微舒坦了点。 和之前预想的一样,《沉默爱恋》是与第六章有关的书籍。在“研究”的解释里写着: 【脑海之中的嗡鸣为我隔绝了一切烦闷,或许爱恋唯有在沉默中得以展现。 这是一本涉及到第六章“瘟疫行者”的教团。他们比起中规中矩的教团,更喜欢以一对一的方式去带领自己的信众。 然后,以疾病、瘟疫的方式,升至更高层。】 除此以外,则还有两张卡片,一张上面是一只非常小的蚊子的简笔画,另一张上面则是皮质的翅膀。 前一张卡片的名称叫做“虫豸的阵痛”:【就像蚊子不知道自身所携带的传染病一样,对于自身的病症,我们又知晓多少?】 后一张的名称则是“孳生仪式”。 【孳生仪式 始于微末,盛于孳生。 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似乎脆弱,似乎渺小的寄生物们依旧在蠢蠢欲动。 它们没有牙齿,却可以令猎物开膛破肚;它们没有身躯,却可以在猎物体内肆虐;它们没有头颅,却可以控制猎物自寻死路。 用铜罐中的肉糜,加上一些春天的气息,热烈的心脏,以让它们孳生,以供奉于封罐人。】 毫无疑问,这是奥古斯特曾经促成疟疾的那个仪式! 第78章 第 78 章 能找到这个仪式, 埃米特并不意外。 阿诺很强,不止是在他的行动能力上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更多的则是对方对于天之上事物的了解。 如果是对方认为是有研究必要的话, 那么就绝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这一本书研究里再一次提到了封罐人,联想到制作陶罐那本书……第六章的司星者是封罐人, 制作陶罐也应该是本挺重要的书。 埃米特原本还有些犹豫, 但一想研究别的未必不会出现更大的麻烦。 他的精神状态都动不动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影响,反而只是身体上出现问题完全能算得上是幸事。 只是下次研究之前跟阿诺说一下就行……应该可以吧。 他想了想, 还是没把这本书塞研究,而是随手将刚抄完的一本塞了进去。 就和他所预料的一样,这本的倒计时非常短暂,同时视野和感觉上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改变。 碰运气还是困难, 得有更明确的信息作为锚点,从而锁定想要的更加具体的情报……他的情报来源应该更多, 黑夜,天空……还有那种灵魂出窍的状态,这些都可以。 但就像是游戏里忙碌的教主一样, 埃米特也总感觉自己的时间有些不够用。他得安排地满满当当的, 要赚钱,还总有看不完的书,同时探索也不应该局限,他总不能任何事情都安排给阿诺一个人。 像他先前劝费舍尔那样,他想自己或许也需要出去走走。 等格兰登回来之后,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带着阿诺去些什么地方, 留洛娜看家。 书店就暂时歇业,反正本来也没多少客人。 暗自下定了决心之后,埃米特下了楼。 今天似乎比较幸运, 阿诺还没有出门……也可能是刚回来。他的视线在阿诺发丝上沾染的一点雪花上停留了一瞬,下来时便听到洛娜语气极为阴阳怪气的一句:“……今年打算冻死多少东西高兴一下?” 埃米特是知道洛娜针对阿诺,也知道洛娜那个嘴根本不像在自己面前那么乖……但是实打实的听到娇小少女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确实是让他有些哽住。 显然哽住的不止是他。 怼人怼上瘾的洛娜这才发现埃米特下了楼,脸上嘲讽的笑僵了一下,立刻化成了无害又可怜的神情。 仿佛刚才那“一口能生吃几个人”的不是她……事实上之前也真的吃过…… 埃米特有些尴尬地将目光挪向阿诺,阿诺身上还是他那一成不变的衣服,外套系在腰上,看着倒是干练,也看着就感觉冷。 阿诺脸上没太多表情,与他对视上时点了下头,接着便又准备离开书店。 埃米特快步下了楼,赶在人出去之前把人拉住:“等一下……” 阿诺似乎也有心等他,平时一点不拖泥带水的人这样几步路也愣是等到埃米特下来拉住他的胳膊。他回过头,看向埃米特,没有说话。 埃米特卡了一下,他只是一时冲动,虽然确实有些事情想询问,但总感觉就这样问未免太不尊重阿诺。阿诺不会介意他这样查“工具书”一样的行为,他自己却不希望对方只想着是对自己有用一类想法。 “我……”他收回目光,不知放哪比较自然,又落回了阿诺那单薄的衣服领口,“我有件事情想委托给你。” “什么?”阿诺问道。 “十分重要的事,需要你参与才能做成。”埃米特笑了下,随手将放在门口的长伞拿在了手里,“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现在能拜托你跟我一起出去一趟吗? 阿诺点头:“好。” 埃米特等他点了头,立刻又看向洛娜:“抱歉洛娜,我也有事情想要拜托给你,这件事情很重要……可以辛苦你守好我们的家吗?” 原本已经摆好委屈的神色开始准备好撒娇的洛娜脸上顿时欢喜起来,“家”对她而言是和其他词语完全不同的含义,她用力点了点头,先前准备的话术通通报废。 埃米特松了口气,心里感叹还是先发制人比较好,打开伞,拉着阿诺在洛娜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从书店离开。 踩在雪地上,鞋底的雪被踩得沙沙作响,但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留下了声音。 拐过拐角,阿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很会对付她。” 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我哪里是会对付她,而是有些话可以说得大家高兴,就没必要搞得难看。” “她吃你那套。”阿诺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也吃你那套。” 埃米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如果你喜欢,那当然最好……但你不问我你…你是怎么发现我又能听到的?” 他从下楼到带着阿诺离开这段时间里,阿诺似乎十分自然地就表现出来已经知道这件事,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埃米特看向阿诺,却发现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看着自己了。 对视了片刻,阿诺自然地将目光挪向其他地方:“你之前说过一个时间,我算着差不多应该到了。” “看着我。”埃米特却盯着他说道,“你刚才不是看得好好的吗?我记得你可不是什么第八章的人。” 阿诺又将目光放回他身上,一言不发。 埃米特笑了声,拉着对方的手朝先前霍维尔带他买衣服的那家店的方向走去。 “你发现了都不为我庆祝,我还想了半天怎么和你解释。”他说着,将目光从阿诺身上抽回,看着前方的路,“而且你不问我是要拜托你什么事吗?” “你委托的事情都是重要的事。”阿诺说道。 埃米特握着人的手无意识间收紧了几分,他笑了两声:“感谢你的配合,不过我想你回头还是问问比较好,万一我把你拿去卖了呢?” “你不会。”阿诺立刻跟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埃米特故意说,“说不准这次就是呢?一个听话有万能的仆人,还能为我带来大笔的财富,以解决我的经济问题。” 阿诺摇头:“你不会。” “为什么?”埃米特问。 阿诺停顿了一下,将前天他所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相信你。” 第79章 第 79 章 阿诺说他们吃自己这套, 可自己未必不吃阿诺那套。 埃米特忍不住想着,没有看对方, 总感觉脸也有些发热。 “好吧。”他没话找话地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我们彼此信任,这是好事。” 只是说完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德行有些好笑, 笑了起来, 又不知为何越笑越厉害, 阿诺只得跟着他停下来,等他笑完这会。 他笑得厉害,间歇的片刻抬头看向阿诺时,却见对方眉宇之间也充斥着笑意。 阿诺长得不难看,甚至应该说是很好看的人。那双眼睛是他全身色彩最鲜明的地方,看着人时就好像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个人身上。 只不过他神情上总是有种苦大仇深的味道,就算没有表情,时常说的话也惹外人厌。可一笑起来,他那点锋芒就好似也跟着消融了,灰白的头发不再像是燃烧过的灰烬,而是柔软温暖的毛皮。 埃米特看着他,笑声渐渐止住了。他忽然抬起手,很想摸一摸对方的头发。但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阿诺也愣住了,埃米特看着他那张脸突然感觉对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有那么一点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好。可让他说到底是哪里不好,他又实在是说不出来。 自己是想做什么?现在一定不是摸一摸头发……可就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似乎只会变得更加尴尬。 他不想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两人维持着动作僵持住了, 阿诺也没有任何要推开埃米特的意思,甚至他的手还虚虚地托着埃米特的手肘。 总得做点什么…… 埃米特手指动了动,给人抹了下眼角。他看着对方眼瞳中倒映着的自己,片刻后才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领着人继续朝前走去。 “有点东西…对了,我们对于彼此的过往都不清楚,在我们各自决定坦诚之前,我认为有些事情或许还是得先谈一谈。”他迅速绕开话题,让阿诺也不得不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我认为我们是朋友……至少是朋友以上的关系,现在我们先不提主仆之类的关系,而是单纯指我们两个人之间。这点你认同吗?” 没什么好不认同的,阿诺点了点头。 “那以此为基础,我肯定是希望我们之间的相处能够和谐,大家都高兴最好。你希望我能开心,我也希望你能开心,这点对不对?”埃米特又跟着问道。 阿诺也点点头,要是能这样自然最好。 埃米特侧头看向阿诺,与人对视上:“所以如果你有心事,在和我相处时感到不高兴了,就直接告诉我,我也这样做。我们可以解决一部分能解决的,回避一部分不能解决的。坦诚一些……你认为呢?” 阿诺没有立刻回答,他跟着埃米特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才想好要说什么一样。 “昨天我没有不高兴。”他回答道,“只是担心。” “你确定?”埃米特又问了一遍,他又不是瞎子,起因可能是担心,但后面的那些表现可根本不像。 阿诺又“嗯”了一声。 埃米特瞬间理解了过来,这可能就是属于阿诺“不能说”的某部分,很有可能与之前的经历有关。只是他有些弄不明白对于阿诺来说到底是他听觉出现问题让阿诺不高兴了,还是后面的某些话语触动了对方。 这并不是阿诺不想坦诚,而是他似乎在用这种刻意忽略的方式让自己从某些情绪之中抽离出来。 回避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自己。 埃米特想明白之后也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会尽力保证让自己不受影响,但你也知道,风险在这条路上是必然存在的。我只能向你承诺到这。” 阿诺没答话,埃米特看着他时,他将放在前方雪地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面前人的双眼上。 “好。” 不知为何,一番谈话下来埃米特并没感觉到轻松,反而对于阿诺的过去更加感到忧心起来。 他出生在何地?父母又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踏足的这条道路?又是在什么时候达成至眼前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会对于这些事情而感到不愉? 阿诺身上的一切都是谜团,本质而言,其实和从外界穿越至此的自己没什么大不同。 埃米特暂时放下这些杂乱的思绪,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先前有位老妇人找‘书店里出售的镜子’,说话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前几天我不是在柜台那边找到了一个盒子吗?里面恰好就是一面碎掉的镜子……所以我想,这是不是某种指引。” 阿诺很快理解到他的意思,沉吟片刻答道:“镜子如果是与天之上存在有关,那基本上就是指镜中倒影。但我也没听过‘书店里出售的镜子’这个专指……镜中倒影不会有这样的要求,却像是指代镜中倒影。” 他这样一说,埃米特也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已经知道天之上的记录会被记录于天之下,同时书籍和天之上的存在有很大关联,再确切地说明“书店里出售的镜子”,其实应该就是代指与第一章有关的典籍。 当时那位老妇人是在寻找第一章有关的书! 埃米特说道:“我明白了,她是要找第一章的书……这类书我们书店里有吗?” 书店整理的工作是阿诺在做,根据当初霍维尔收集图书的习惯,他们书店内涵盖的范围应该不小。 阿诺点头:“有,但是不多,只有一本。并且需要破译。” “破译?”甚至不是“翻译”,埃米特忍不住感觉有些好奇。 “嗯,其实很简单。”阿诺解释道,“天之下除了第一章的追奉者以外,几乎都认为他是女性。同时与第一章有关的书籍多用伊西斯的语言进行记录,就算少量不是,也依旧是和伊西斯语同样具有阴阳性。所以第一章有关的书籍进行时,需要按照他们的习惯,将所有阴阳性进行对调。” 埃米特有些疑惑:“那不是意思并没有改变吗?只不过是同样的含义,不同的表达。” 阿诺摇头:“方法很简单,但实际操作会更复杂。我听说过有一个办法可以直接进行套用……就是将所有的变成a,在此基础上,确定是否改变性别,如果没有,就再将所有的a变为,或者改变未改变那部分单词的。” “就没有不同时含有这两个字母的单词吗?”埃米特问。 “伊西斯语没有,a和涉及到单词阴阳性的表达,一般在末尾都会出现。”阿诺将整个伊西斯语的体系简单同埃米特解读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书店里的那本就是使用伊西斯语进行书写的。” 埃米特理解了过来,不过他对伊西斯语并不熟,如果要多次进行破译的话,恐怕他还需要一个人来帮忙。 “阿诺你最近有时间吗?”他问道,“我想看一下那本书,但是我对伊西斯语不是很熟,恐怕需要你帮我破译一下。” 这对阿诺来说也不是难事,他点了点头:“好。” 解决完了一个问题,但另一个问题却依旧没有得到解答。两者原本看上去是有所关联的,眼下却好像突然变得无关了起来。 等待会回去之后再让阿诺看看镜子好了。 埃米特没在这事情上纠结,也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曾经霍维尔带他来购入服装的那家制衣店。 第80章 第 80 章 上次来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而且当时卖的正当季的衣服和现在也不同,埃米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招牌上的字,站定了一会, 这才收了伞,拉着旁边的阿诺推开了门。 制衣店很小, 在摆放着冬装的情况下更是有些逼仄。脖子上挂着软尺的店主撩开了厚重的门帘, 前来迎接他们。 “您好,两位好, 需要买些什么过冬的衣服吗?这儿有新到的一批呢料, 要是大小不合身还可以加钱定制, 能做身妥帖的正装。”店主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展示着服装, 扯着衣服袖子给埃米特看。 埃米特上手摸了一下厚度,又检查了一下质量:“还有没有别的款式?这呢料还挺舒服。” “有, 当然有。”店主说着,又领着人往更里面走了一些,“你们两位穿的话, 这边有版型更适合年轻人的, 新潮, 不少去大城市的年轻人都会在我这买上一套, 价格也便宜。” 所谓的新潮在埃米特眼里也就是更像风衣一些而已, 他对这种事情也不是很敏感,就干脆交给店主来。 “你们这里有适合他穿的衣服吗?”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 店主回过头朝着阿诺瞅了一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想穿那合身的衣服可不少。”他边说边从一旁取了件大衣下来:“这是先前一位小贵族在我这定的衣服,后来他家里出了些事,衣服一直没来取,是少见的高级货成品衣,料子也好。但为了避免损坏, 这件衣服不提供试穿。” 他扯着衣领和衣领上厚实的毛领给埃米特看,又给他展示了一下下摆细密的针脚。 埃米特却眼神停在了大衣的毛领上,和大衣本身白色相近,但多出一些深灰的长毛,看上去又舒服又暖和。 这衣服看上去就是不怎么做事的人穿,冬天衣弄脏了可没那么好清理,太过浅淡的布料也会让服装更容易被弄脏。 埃米特没想那么多,他将衣服接过来在阿诺身上比划了一下,就直接点头:“我需要这一件,大概要多少钱?” 店主朝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埃米特还没反应那是九百还是九千,那边阿诺就直接开口了:“我自己付。” 他说完后才又看向埃米特:“你是想给我买衣服?” “是啊,不管你自己冷不冷,我看你那副模样我是觉得很冷。”埃米特看了看他,“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想这应当由我这个提出者来支付。” “即使你没那么多钱?”阿诺又问他,“我的确不冷,如果只是希望是装饰作用不需要买这么昂贵的。” 阿诺示意了一下后面过来时那些普通又廉价的服装。 他有这个自信,穿其他衣服一样能将它们穿出昂贵的效果——只要他想。 埃米特沉默了一会,又说:“好吧,如果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想我会先支付一部分预定,等我赚到足够的再回来。” 再进行劝说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阿诺清楚对方,如果能劝得动的话那早就已经改变主意了。他又看了眼那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服装:“今天来之前你说要我帮忙就是指买衣服吗?” “当然,你是模特。”埃米特示意店主帮忙将衣服留一下,接着从内侧口袋里去拿他剩下的那部分钱。 他现在用到钱的地方不多,这几天清掉一批伯爵留下来的书,折去先前预支的那部分,他依旧能有收入入账,尽管也很少。 埃米特信誓旦旦地同阿诺做下承诺,心里也对接下来的收入有些发愁。 老是抄书肯定不行,但让他现在出去找份其他的工作,他又觉得有些不划算。在伯爵那打过工之后,看其他的工作总感觉钱少事多。 如果帮助格兰登解决问题说不定会能得到另一个经济来源……或者帮那位老妇人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也能拿到一笔钱。 他一心二用,边跟人去登记边思考着自己经济上的开源,回过神来时,阿诺已经拿好了用防水大纸袋包好的衣服,牵着分神去想别的事情的他走在回去路上了。 埃米特此时还未感觉有什么不对,他开口问道:“先前霍维尔葬礼我预支了大概多少钱?伯爵那边后来……说起来霍维尔出事时我向塞西尔管家寄去的信件一直没有回信吗?” 阿诺摇头:“预支的那部分伯爵传话回来的意思是当做抚恤费用不需要你偿还,传话比信件快,在信件寄到之前伯爵他们就又出发去了其他地方。” 埃米特愣了一下:“塞西尔管家怎么样?” “他们已经习惯了。”阿诺答道,“或者说,他们似乎早有预料。” 埃米特深吸了口气,先前他也有这样的感觉。阿诺曾经和他提到过,霍维尔在生前就同人说过要将书店交给他来进行管理,那时候他未必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塞西尔管家那时候是跟着伯爵去的,很可能也听到了这样的话语……或许他们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你也会有那样的危险吗?”埃米特问。 阿诺沉默了许久才答道:“我不知道。” “你能应对吗?”他又问。 在他面前向来靠谱又强大的阿诺却告诉他:“我不知道。” 埃米特没说话了。 他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去做成什么,甚至连碰触到那些事情的边界都看上去很遥远,如果阿诺都没有办法,他也无法打包票承诺下什么。 两人安静着顺着回去路又走了一段,快到书店时,埃米特才问道:“先前说的你相信我,还算数吗?” 阿诺答道:“永远。” “那就继续相信我吧,相信以后的我。”埃米特看向阿诺,微微笑了一下。 没等阿诺对他的话有所表达,他注意到对方手里抱着的东西忽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等下,我们买过什么吗?” 阿诺点头:“嗯。” “买了什么?”埃米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跳过了一段时间,他根本不记得两人除了制衣店外还去过什么地方。阿诺一直在他身边,按理来说也不可能突然去了别的地方买东西。 他看着人怀里的东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衣服。”阿诺答道。 不好的预感当场应验,埃米特甚至萌生了一种对方撒谎骗自己“相信”自己的错觉。 说不定也不是错觉。他抬头看向阿诺:“……我记得你刚刚向我承诺的是永远相信我。” 阿诺点头:“我相信你。” “你最好是。”埃米特强调了一遍,“所以这是什么衣服?” 说到这时正好到了店门口,他收了伞进了书店,抱着手等阿诺打开纸袋好好解释一番。 阿诺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将纸袋放在柜台上,十分坦荡地拆开纸袋拿出里面的东西。 洛娜本来在第一时间就准备扑到埃米特怀里,可见人进门时神情不大对劲,缩了脖子躲在柜台后看着似乎是这场“战争”根源的纸袋。 随着那脆弱的纸制品被剥离,里面一黑一白叠放的大衣让埃米特直感觉自己眉心狂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我说过,付钱这件事应该由我这个提出者来做。而且你刚才还说过相信我,我只是……只是暂时少了一点钱。” 阿诺将白色那件拿出来,放在旁边,说道:“这个是我垫付的,钱以后你给我就可以。制衣店很远,更何况现在正是穿这个衣服的时候,我们可以先把它拿回来。我相信你,所以我认为你以后一定能有能力还给我。” 埃米特捏了捏眉心:“就当你说服了我,所以另一件是你打算用来替换的吗?” 阿诺摇头,将另一件摊开:“这个是我的回礼。” 第81章 第 81 章 叠起来不明显, 但摊开后很明显能看出来黑色这件看上去小上一号。 埃米特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清楚阿诺很可能会想办法去垫那笔钱,生气也有一部分是佯装,想看看阿诺到底会怎么解释。 尽管依旧有些胡搅蛮缠, 但他也能接受对方的说法……只是一件自己没有付钱,甚至算得上是借收礼物的人钱买的礼物, 却让收礼物的人立刻送上另一份回礼……这不合适。 埃米特叹了口气,抱怨道:“可明明是我想做的事,反倒成了给你压力。” “没有压力。”阿诺回答着,又将衣服叠好。 “给我的压力也不小。”埃米特又补充了一句。 阿诺立刻改口说道:“下次不会了。” 埃米特甚至有种自己被这人给哽到了的感觉,他看着人把衣服收好, 拿去楼上。再下来时就已经穿上那件新大衣了。 这更适合现在的季节!而且就像他先前脑测的一样, 阿诺身形高挑,体格也偏向于穿衣显瘦的类型,穿上这样的衣服,比先前更不像仆人,倒像是……这个年代的贵族。 埃米特想到这,看着人穿这身衣服时的笑容忽然淡了不少。 他否定掉脑海中的某个猜想, 扭过头就去了柜台后。等在那的洛娜一见他进去就立刻抱住了他的腰:“我守好家了。” 埃米特这会心绪有些乱, 拍了拍洛娜的脑袋说了句“非常感谢”, 接着就将那木盒抱到了柜台上。 另一边等着挨夸的阿诺盯着人, 一句话不说。 埃米特打开木盒,直接转移话题说道:“对了阿诺,这里有个东西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下。” 原本还有点耍性子的阿诺立刻跟了过来, 到柜台前来辨认里面的物品。 埃米特小心地将放回去时包好的绒布打开,将里面的碎镜面展示给对方看:“这应该是霍维尔先生先前收起来的东西,我想说不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阿诺从中拿起了一枚,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倒影, 而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应该是仪式用品,和镜中倒影有关系,背后是水银漆层这点也和他的喜好类似。” “他喜欢水银?”埃米特问。 “嗯,天之下的液态金属。”阿诺答道,说完后他又看着埃米特,一副等他说点什么的样子。 埃米特将东西放回去:“如果是某种仪式用品,那就先将那本第二章的书帮我破译一份吧,我先去抄会东西。” 他找了个理由上楼,从柜台后出来越过阿诺后,他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摸了一把阿诺的脑袋。 “很可爱。” 埃米特小声扔下这句话,就上了楼。 直到人彻底消失在楼梯后,阿诺这才从那有些呆滞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洛娜不太高兴,只是低着头去摆弄自己的手:“没事的话你可以快点滚吗?” 阿诺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聋了吗?我有事。” 洛娜冷着脸一拍柜台面,顿时店里所有的木制品就仿佛“活”了过来,死木顷刻间抽出嫩芽,生长出的枝条仿佛藤蔓,朝着阿诺的方向就抽了过来。 破空而来的枝条却只挥散了一片寒意,四散的雪花触及到枝条,就像是墨水滴入水里,因过冷而显现的深褐色瞬间将枝条都冻在了原地。 在书库门口凝聚回身形的阿诺回头看了一眼洛娜:“不自量力。” 说完后,他便直接进了书库。 埃米特对于楼下的纷争一无所知,他进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将伯爵留下的那些书都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在此时忽然间就被串联上了,他有了那样的猜想,只差一个验证。 他看着那些书,却没由来感觉一阵好笑,就算验证了又怎么样呢? 扪心自问,就算一切都和他猜想的一样,难道他就会改变对阿诺的态度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并不会。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察觉到这些,他可能的确会将人疏远,以防任何意外的产生,但在这样长时间的相处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建立在了偏见之上,他也能以更加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对方。 埃米特将剩下的几本书一一收起,只留下了里面相对而言稍微简单一点的典籍,缓慢开始接下来的抄写工作。 剩下的书籍要不然是损坏严重,要不然则是临近的他国语言。相比之下需要他翻阅一些资料和词典来进行验证是否是正确的单词。 也得幸于剩下的这些书,他几乎在抄写的时间里很快掌握了叙洛语的书面用法和临近几个国家语言的皮毛。 抽空时,他也以三天味觉和嗅觉失灵的代价换来了《如何制作陶罐》的研究结果。 【一个人一生需要制作四个罐子,一个是陶罐,用来装盛血液;一个是铜罐,用来装盛肉与内脏;一个是银罐,用来装盛骨头;一个是皮罐,用来放置心脏和大脑。 这是一本讲述了第六章另一主流教团互助会的飞升途径。尽管无人去验证结束这一切后,他们是否还活着。】 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围绕着心脏延展开来的血管。 卡片的名称叫做“心脏的震颤”:【我们活着,但活着该如何验证?剖开胸腔之后,赤红与靛蓝相交之物将以震颤告诉我们答案。】 没有仪式……但就算没有仪式这本书的价值也很高。 如果是其他人拿到这本书,说不定就会尝试开启通向第六章的道路,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行动指南的一部分。 但由于埃米特对第六章的印象也不算好,就在研究过后将这本书和其他几本暂时搁置在了书库。 后续的研究再未出现值得注意的信息,也在他快要将伯爵留下来的书籍处理完时,他第一次收到了远方的来信。 送信的还是诺伯特那孩子,他将信件和当天的报纸一同放在桌上,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您的信,先生。” 埃米特将东西一同接过来:“你兼了其他的职?” 一交出东西就准备开溜的诺伯特尴尬地僵在原地,点了点头:“嗯…因为和送报任务接近,所以我就干脆一次做了。” “我不吃人,阿诺现在也不在。”埃米特说着,将信前后看了看。信封选的纯白,字迹不算华美,但也写得清楚仔细。 他没见过这种字迹,直接拆开看了眼。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拆开之后里面还有一层小信封,这次上面写的事另一位收信人:“致教主大人”。 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费舍尔的签名。 第82章 第 82 章 埃米特愣了一下, 将信件收了起来。 诺伯特现在还在这,他直接开始看也不太好。 他掩饰性地将报纸又摊开随意扫了眼,看向对方:“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大概是有了先前那些话的保证,再加上埃米特所提及的这个话题也正是诺伯特感觉良好的话题, 诺伯特小脸上忍不住扬起笑容:“感谢您的关心, 我们最近过得还不错。瑞恩大人帮我们找到了更大一点的居住地,离这里更近……而且现在大家基本都找到了能做的事, 我想我们接下来会更好。” 有瑞恩那样一个“假小孩”在其中, 他们的确应该不至于混不下去, 不过抽空还是得去他们那边看看,多培养一下感情。 埃米特点点头, 也不再多寒暄。他现在手里正拿着费舍尔的信,也急着去看看自己的小信徒给自己写了些什么。 他不再拦着诺伯特, 给了对方一个洛娜今天早上放在桌上的苹果,接着便示意对方可以先离开。 诺伯特拿着苹果高兴极了,连连道谢后飞速离开了书店。 埃米特拿着信件也跟着站起身,对坐在柜台旁边发呆的洛娜低声说道:“我有些困,我先上楼休息一会,你来帮忙照看一会可以吗?” 洛娜看向他,半天没说话,而后突然就扑过来抱住了他:“我也想睡觉,我能和您一起睡吗?” 埃米特摸了摸她的头发,倒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相较于认为洛娜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如说他更担心对方是不是还是想趁自己睡着动些什么手脚。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洛娜将脑袋埋在他身上, 摇了摇:“我也想和您更亲近一些,但是您很少那样做,也很少主动亲近我。您讨厌我吗?” 讨厌, 倒也算不上讨厌。只不过有先前的先例在,他对洛娜的提防没办法消除。 就像阿诺和他提及过关于第四章司星者枯萎藤的本性那样,它们的能力越强,欲l望也就越强。这无法作为评判它们主观想法的依据,可又无法否认它们更多时候就是以此作为行动的动机。 埃米特想了想,扶住洛娜的肩膀,退后半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他平视着对方的双眼:“在你看来什么算讨厌呢?” 洛娜看着他,光线落在她眼底显得她的双眸就仿佛新叶,随时能拧出些汁水:“就是不在乎,也……不喜欢。” 埃米特回答道:“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不在乎你。” 没有到不喜欢的地步,但也不会不在乎,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他当初也不会动过收洛娜为信徒的念头。 他低声说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作保证。” 洛娜肩膀垮了下来,闷闷不乐地说道:“可是我总觉得你对待我和对待那……阿诺不一样。但是,我和他应该是一样的。” 埃米特微微笑了下:“不一样不是很正常吗?你和阿诺本来也不是一个人,就算是你,洛娜,你对我而言和枯萎藤本身也是不一样的。因为你们是不同的个体,所以我对你们的方式自然都不同。” “换句话来说,你们对我而言都是特别的。” 洛娜闻言眼神亮了些许,但很快还是黯淡下去:“我不想要我这种,我想要阿诺那种。” 埃米特失笑了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阿诺那种呢?洛娜不也是独有的一份吗?” 洛娜摇头,她抬起了手,轻轻放在埃米特胸口的位置:“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我不想要别的。” 她……或者说它想要的是他的心。 埃米特轻轻握住了洛娜伸出来的那只手,放在手心中间,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洛娜你以前提到过,‘父亲割下了腿’而后造就了你们。你有想过为什么是腿吗?” 突然提起这件事,洛娜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试探着答道:“因为靠近地面?” “也许是,但我想也应该有涵盖着另一重意思。”埃米特拍了拍她手背,语调平缓又温柔地解释道,“植物扎根之后往往很难移动,虽然在水里也有某些漂浮的存在,但它们的移动往往需要借助外物。‘行走’对你们来说是一件难事。” 他看着洛娜的眼睛:“我想他希望你能够四处走走,能够去漫步,能够去寻找,而不是等待。所以他给了你这样的机会,去寻找你想要寻找的东西。” 洛娜反握住他的手,执拗地说道:“但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埃米特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娜的声音逐渐低落下来:“……我明明已经找到了。” “你答应过我了……”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他开口说道:“我没办法给你,但是我许诺的陪你去找到你自己的答案……这个承诺依旧算数。” 洛娜立刻追问道:“那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埃米特答道:“每一个夜晚都会。” 洛娜还是不甘心,但它也知道这是它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承诺。 她收回了手,捏着自己的裙子,低声说道:“那你一定要记得。” 埃米特站起身摸了下她脑袋:“我保证。” 好好和人又沟通了一番之后,埃米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前有阿诺和其他孩子在,分散了洛娜的注意力。显然洛娜还是不掩她枯萎藤的本色,一旦能找到机会就像攀附着物体缠绕而上。 不知道这次安抚能管多久……但显然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埃米特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而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信件。 和信封上的字迹相同,信封内部的信件本身还带有一种淡淡的香粉味。工整的单词起来也十分舒服,比那些故作优雅的花体文要容易看清得多。 “亲爱的教主大人,您近来如何? 在与您见了最后那一面后,我便即刻动身乘坐顺路的马车去往了叙洛的首都。得幸于阿尔宾团长的推荐信,我很快就见到了洛厄尔歌舞团的负责人,并有幸在这里学习工作了一段时间。” 这后面一段几乎都是关于费舍尔日常工作的琐事,埃米特从他那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对方的收获应该不小,仅仅是去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的费舍尔很快就获得了上台的机会,这自然是对他实力的认可。 “……这里的练习强度并不高,但我实在是除了练舞以外不知做什么好,我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何时能够在您面前再次献上一支舞蹈,每当想到这里时,我的步伐似乎也变得有力了。我想着您,时时刻刻想着您。从在这里落脚到第一次寄出这封信件,我已动笔写了十几封信件,可我总担心您会怎样想我。您会认为我迫不及待地联系您是因为我没有用功吗?您会认为救下我将我送出莫卡是不值得的吗?您会因为我这仿佛无所事事的诸多言语而对我感到厌倦吗? 我担心因为我的事情苦恼,又担心您会忘了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只得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情绪,直至将这封信件塞进邮箱。 您收到了这封信,是因为我作为歌舞团巡演的舞蹈演员之一,到了莫卡附近的南姆市。随信封我向您寄了预定的门票,如果您有空,如果您愿意来见我,请您务必、一定要前来。 您最虔诚的信徒费舍尔。” 第83章 第 83 章 埃米特看到这, 又将信封拿起来倒了倒,里面果然有一张印刷精美的门票。红色底色印有白色茶花纹路,写着的是“不凋花”为名的剧目, 而时间则是在半个月之后。 似乎是因为洛厄尔歌舞团名声在外的缘故, 他们巡演的方式和特福莱歌舞团并不相同。 他们只会在够格的大城市进行巡演, 而且在一座城市一年最多只会巡演一次,预定门票需要提前很久,一次表演三场。埃米特手里的门票就是其中的第一场。 埃米特有些期待, 他到现在还没有离开过莫卡,机会难得, 他也想出去转转。 不过门票拿在手里,他也注意到费舍尔只给他寄过来了一张。虽然本意并非是要带什么人去,他想进去甚至可以不用门票,但费舍尔冷待他“埃米特”这个身份却是不加掩饰。 埃米特失笑了下, 将门票放置在了书桌上,又去找了个小盒子专门存放费舍尔的信件, 接着便继续抄书。 上午结束,没空做饭的阿诺带回来了一些饭店里的烩面, 同时将一本手抄的书交给了埃米特。 这是他先前曾说过的第二章的书。 阿诺解释道:“稍微延迟了一些时间, 有部分东西我不确定, 所以找人问过了。现在这版书籍应该是正确的。” “辛苦你了,这本书不翻译的话原文也是通畅的吗?”埃米特接过东西, 好奇地问了一句。 阿诺点头:“嗯,原文是一本风景散文集, 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这样来说,编写这类书籍的人词汇量一定不差,第二章的人恐怕也被这种方式的撰写逼得挺博学的。 他想着, 忽然记起来什么:“对了,阿诺,像司星者之间都认识吗?执笔者和代行者之间呢?” “司星者……基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也有没有见过的。”阿诺思考了片刻才说道,“例如无形冠冕就已经失踪了很久,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后来接替位置的里面,耀金也很少会显现,他只以光的方式彰显存在。” “至于执笔者之间可能还有相熟的,到代行者就几乎不太认识。” 埃米特无法估计他说的“很早很早”大概是什么时候,他思索着点了点头:“虽然我不太确定,不过你知道‘门罗’这个人吗?” 当初在墓园里见到的那个神秘的人,他还记得对方可以直接看见自己,还可以用“吃”的方式得到一些知识和记忆。 埃米特猜测那很可能是第三章的某位代行者。 阿诺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见人不清楚,埃米特也便不再追问。他转而说道:“大概半个月后我想去一趟南姆市,我收到了一张票,到时候会去看一场舞蹈表演。另外,如果时间足够,我想试试看拿这本书给一位老妇人。” 阿诺点了点头。埃米特又接着问了一句:“对了,最近关于蠕虫的事情,你有找到什么消息吗?” “……”阿诺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没有,那些不是普通的蠕虫,相近的到现在还没发现。” 突然消失,突然到来,那确实不像是好找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在想到博识的时候记起那位以此作为课题的门罗。 这件事情强求不得,他安抚道:“没事,我知道那不好找,你可以慢慢来。如果需要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和我说一声就行。最近不离开的话,能再帮我找找书库里有没有关于第六章的书吗?” 阿诺沉默地点头,而后便先下了楼。 埃米特吃过午饭后将抄写的事又放到了一边,拿着阿诺交给他的书下了楼。下午瑞恩那两个小孩会来学习,洛娜需要上楼,他得在楼下照看书店,闲暇之余刚好可以翻一翻这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镜外之人手录》。或许是因为用了加密的方式进行书写,这本书毫不掩饰地以司星者的名讳称呼着那两位存在。 尽管书中内容像是一本纪实的作品,但埃米特还是很难将这和现实挂钩。这描写的更多是天之上的事情,在他看来更接近传奇。 里面的内容却着实引起了他的注意。 书的前半段主要讲述这位执笔者的日常工作,无外乎记录以及借助光于天之上和天之下四处走动,偶尔也会回应一些人的请求,有时则会化身为某些反射的光影在一些奇特的地方留下纹路。 但在中途,无形冠冕失踪之后,记录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无形冠冕失踪之后,镜中倒影就几度陷入了狂乱。银镜开始变得模糊,铜镜则凹凸不平,倒映用的水面波光也阻挡了一切。就好像镜中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那段时间里,银框找到我,想同我一起谋杀掉镜中倒影。他不如他的兄弟那样强大,他的一切能力来源于另一个存在,他是无形冠冕的倒影。这意味着如果无形冠冕消失了,那镜中倒影就将陷入绝对的弱势。除开已死的第十二章司星者以外,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亲自打碎进而晋升至更高的道路。 但我拒绝了银框,我想它并不明白第二章的本质。 他是倒影,可他先于无形冠冕诞生,所以他不止是无形冠冕的倒影。除开寻觅、虚幻、欺瞒这些看上去虚张声势的形容以外,很少有存在会记起来他也代表遗忘。他是月光……即便不发光,月亮也依旧离天之下最近。 我亲眼见证了银框的消亡,以及拆解。 ‘很好,再好不过。’ 我看不见镜中倒影,却将他的声音听得真切。银框在他的手中化解成水一样的银质存在,流淌了一地。 ‘那你就坐上你想坐的位置吧,永远看着我的模样,呈现出我的模样。’ 他这样说了。 镜中的世界也在那时恢复了原样。 我记下了这一切……也可能在我记下之后,世间不再有任何存在能记起银框。” 后面一部分,执笔者似乎也开始受到了影响。 “……我开始记不清是否真的存在‘无形冠冕’,在翻看前面的记录时,我也会产生疑惑。如果他不是真是存在的,我为什么会写下‘无形冠冕阁下与镜中倒影阁下拥有着完全一致的容貌,他们仿佛是对方的影子’这样的话语? 可如果他是真是存在的,为何我记不起与他有关的任何信息? 我深刻地意识到,我在‘遗忘’,我在忘却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甚至不止是我在遗忘。 ‘世界’开始了遗忘。” 第84章 第 84 章 无形冠冕的记录哪里都找不到或许是另有隐情, 前文刚刚提及过镜中倒影所代表的也有“遗忘”这一层,那么连执笔者都被影响到忘却很可能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埃米特却对着记录的书籍产生了更深的疑惑,前面能看出来镜中倒影对于无形冠冕的失踪也很在意, 可后面他却让所有存在都忘却……以及《对玫瑰垸罪行之申辩书》里也提及过。 “镜中倒影恋慕于倒影的倒影,是她让她的信徒们夺走了无形冠冕之尖顶石。” 尽管这性别不太对, 埃米特也不觉得对方真的需要这样一件东西不会根本不出手,但事情应该是确有发生类似的事。 历史因记录而有几重,这些书的内容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埃米特思考了片刻,将书又往后翻了几页, 正准备看看后面的内容时, 诺伯特那个怯生生的声音又在门口处响起了。 “先生, 您的信。” 他愣了下,闻声抬起头, 朝对方看去。 平日里都收不到信件, 今天却像是约好了一样, 一连有两封。埃米特还感觉有些新奇,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寄了这封。 诺伯特迈着小步到他柜台前,神情不安地打开挎包,小声问道:“您有亲人在法迪尔吗?” 他都没有亲人。埃米特忍不住想, 但他又立刻想到自己的确是有认识的人现在在法迪尔。诺伯特的神情和平时不一样, 加上他再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埃米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认识的人。”他只这样回答道。 诺伯特小声叹了口气, 从包里将那个信封拿了出来,放到柜台上, 解释道:“因为看到收件人是您, 所以我特意捡了出来……然后就注意到信封上有个不明显的指纹,那看上去有点像是血迹……您知道,大家对信件都很注意, 即便是寄出的人再邋遢,书信也有基本的体面,所以……” “所以你在担心是吗?”埃米特接着问道,他将信件拿了起来。就像诺伯特所说的那样,在不明显的地方,确实存在着一个指纹。 他皱起了眉,看着信封上的文字,那是有些潦草的花体字,看得出来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性格并不是那么守规矩。 收件人的确是他。 “是的……但愿只是我想多了。”诺伯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眼睛瞟了一下书库的方向,忽然脸色大变,“那……那么我就先走了,祝您好运,先生。”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埃米特回话,撒腿就跑。 埃米特心里担忧,也没计较,拆开信封就开始起来。 还没读两行,阿诺便走到了他面前,放下了两本书:“这些是刚才找的和第六章有关的书。” “好的,放在那里就好。”埃米特随口应了句,便接着看下去。 这的确就是格兰登的信件,他用词十分口语化,信件的文字和外面信封上的并不一致。 “亲爱的埃米特,最近怎么样?我很抱歉唐突地向你寄来这封信,或许还伴有一个无礼的请求。但请你相信我,我已别无他法,所以只能请求于你。 上个月时,我因故来到了法迪尔的首都,在这里寻找以‘互助会’为名的教团以尝试得到某些疾病的根治方法。这里的人看上去友善,却比叙洛要冷漠得多。或许是这里社会风气的缘故,他们对于他人的‘求助’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更多的是希望得到某些思维上的碰撞……以及一些智慧、精神、科学上的进步。我所提出的资助也被他们所拒绝,他们似乎对金钱并不是那么看重。 也因此,我所想要进行的事情难以开展。这段时间里,我也找到了不少人,勉强与一位‘互助会’的信徒搭上了线,他在对我身体进行检查后却拒绝了我医治的请求。他提及这是由某位‘瘟疫行者’所留下的标记,他们并不是完全的竞争对手,如果贸然消去这份疾病,是对对方的某种挑衅,他不能那样做。 或许我应该回到叙洛,再想其他的办法,但我领悟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零散的身躯让我难以再承受长时间的旅途。我想联系上一位特殊的人物,而又因为我于他似乎相隔太远,无法呼唤到那位存在。这也是我向你寄出这封信最重要的原因,我希望你能用信封中带的这份无花果纸,点燃它。如果幸运的话,某位身披黑纱,看不清容貌的存在就会来到你居住的地方与你想见。届时请你将这封信件的内容转达给他就可以了。 如能帮此忙,必将感激不尽! 格兰登-代笔。” 一去再无音讯的格兰登传回了这样一封信件,埃米特有些难以想象对方现在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对方的情况危急,可眼下自己手里依旧似乎没有能够治疗的手段。 按照信件所说,他应该需要找到那位瘟疫行者……而后请求对方解除这疾病才算靠谱,可如果是阿诺所说的那样,就算他提出了,对方也未必会答应。 对他们而言,疾病是生物的最终形态,甚至于他们自己说不定也在追求着这些。 埃米特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十分棘手。他再一次翻看了自己手里与第六章有关的卡片。 几枚肉色花瓣,似乎是用于“抹除”某些人的物品。一项“孳生仪式”,一张“虫豸的阵痛”,一张“心脏的震颤”。这些东西似乎都不具备救治的功效…… 埃米特甚至有种荒诞的感觉:他们并不是为了“救治”他人而踏上这条道路,而是为了达成更加难以解决的“疾病”才开始的研究。 如果是这样,破解的方法或许并不在第六章之中。 他将其他的卡片也都翻了出来,一一再看了一遍,“觅旅仪式”或许可以在死亡之后让人复活,可那要求恐怕不是格兰登能达成的。而“逐羽仪式”的开启机会在他手中,他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次付出代价。 埃米特又看了眼“剥皮秘仪”,忽然发现这卡片上的文字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它现在的描述变成了【我完成了,但我还可以完成下一次。】 埃米特有些沉默,他刚才确实是想这是最后的一个保底手段,唯一一个问题是他可能不能剥自己第一次,结果现在看来还真能剥第一次吗?! “信有问题吗?”大概是因为翻看卡片看上去像是在发呆,旁边站着的阿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埃米特回过神,摇摇头说道:“不是,只是格兰登好像遇到了些麻烦,我正在想怎么解决。” 阿诺问道:“一定要管吗?” 不管好像也可以,但书都拿了总感觉让人就这样去死也不好……虽然这一次确实是验证了格兰登也害了病。 埃米特点点头:“我提前收过了报酬,所以得做点事。”他将信封里的无花果纸拿了出来,又思考了下,抬头问道,“要不然我还是去一趟法迪尔?” 第85章 第 85 章 埃米特先前就已经有了出门的打算, 但原本的计划只是南姆市,去看费舍尔的演出,以及看看能不能解决罗泽那位老妇人的事情。 可现在有了更紧急的事情,从现在立刻出发去法迪尔, 去后立刻给人解决问题, 他才有机会在费舍尔演出前赶回来。 但问题是, 以他现在的解决手段,他只能想到再次启动逐羽仪式,以“交换”的方式谋求一种可能。 如果不幸运, 恐怕所有的计划都会一场空。 阿诺对于格兰登并没有什么好感, 只不过因为这是埃米特提出的, 所以他才跟着说道:“你想去的话, 我可以陪你过去,就当是出去玩。” 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再想想……” 他将信收了起来, 等阿诺离开后才将桌面的书直接塞进了“研究”的方块里。随着清脆的声响, 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特殊的影响。 视野并没有太大变化, 一切似乎都应该正常——但一切都搞反了。 它们的模样没有改变,只是朝左变成了朝右,本在他右侧的门忽然换到了左边, 就好像他是进入到了某个镜中的世界。 ……这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埃米特思考着,伸手去拿先前阿诺摆放在那的书,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朝着对称的地方抓了一下,这次却凭空拿到了它……而同时他也注意到, 封面上的文字都反过来了。 ……这还是有一些问题。埃米特放下了手里的书,看向“研究”方块,索性这次的倒计时只有三天。 或许他不应该这个时候研究,可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了……甚至他现在就应当开始着手准备出远门的事情。 埃米特站起身,准备去喊阿诺商量一下这件事。这次他没有再以视觉作为判断的依据,而是根据自己的记忆绕开柜台走到了店中央。 按照正确的方向,他看向门外,尽力不让自己表露太多的异样。 门外的光线明亮,落雪反射的光白得有些刺目,但这并不是重点。埃米特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门口那道黑纱笼罩的身影,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他……可是那怎么会是他?! 他分得出来,那种外袍,那样的黑纱,以及曾经在镜子中见到过无数次的,自己的模样,他自己是肯定可以分辨出来的。 埃米特下意识朝着门口的方向追了几步,对方也冲着他而来,两人在交错的一瞬间,对方就这样消失在他背后。 他回过头时,那道身影又出现在了书库门口。 “你是……谁?” 埃米特忍不住轻声开口询问。 对方没有回答,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一个不明显的笑容。 埃米特又向着对方的方向走了几步:“你是谁?” 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听到了有些陌生的声音:“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你是谁?” “你真的还记得吗?你到底是谁?” 他错愕的看着对方,脑海中却完全回忆不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谁……他是谁呢?是埃米特吗?显然不是的,在使用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之前,他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人,可是他是谁?他的名字叫什么?他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 为什么……全都想不起来? 他也在遗忘,而且,恐怕在遗忘着更加深层的东西。 他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往后推了两步,紧接着就好像不管不顾一般直接冲向门外。 但他没能迈开两步,就立刻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明明在书库里的阿诺不知怎么从门口进来了,阿诺扶着他的肩膀,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 “阿诺!”他立刻开口喊着对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是控制不住的惊恐,“有一个人……另一个我在这,不是,他不是我。我是我……他不是,他是我的话我……” “我是谁?” 阿诺愣在了原地,抬头看向店里。 或许是由于楼下动静太大,二楼的洛娜也推开门下了楼。可整个店里除了他们熟悉的几个人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存在。 他抓着阿诺的衣服,手指甲掐得渗出了血,手背上的骨头似乎也要挣脱皮肤。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阿诺,再一次问道:“我是谁?” “为什么我不记得?” 阿诺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将对方揽进了怀里,于事无补地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用这样的方式笨拙地哄着对方,只希望对方能好受一点。 可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洛娜被伸出的藤条送到他们跟前,她看着埃米特的脊背,又将目光挪向阿诺的脸上。 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在阿诺怀里的埃米特却是渐渐放缓了手上的力气,僵直的身体也逐渐柔软下去。 直至陷入了沉睡。 阿诺将人打横抱起来,送回楼上他的房间。给人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合上门,一转头,洛娜又赤脚站在走廊里看着他。 “倒影来过?” 阿诺摇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应该是受了别的影响。” “以代行者的身份来说应该不至于?”事关埃米特本身,洛娜也少见的没有太多敌意,“他现在能从书上察觉到那种问题吗?” 阿诺沉吟片刻答道:“不是代行者……要更高一点,除开没有越过门以外,和执笔者只有一步之遥……他还不会用自己的能力,但是影响已经开始产生了。” 无论是黑夜来临还是在被影响时世界一些事物也很容易跟着产生某些近乎辐射的影响,这都证明着对方在短短一段时间里能力回归的迅速。 只是他的思想还没有跟上,所以许多事情仿佛还在原地踏步。 洛娜了然:“填满腐海的物品原来你已经交给他了,我说怪不得他那时候怎么突然又不要我的东西了……” 阿诺瞥了一眼她,从它身侧越过:“我和你不一样。” 洛娜跟着转过身去看他:“有什么不一样?他进入第二重门之后,你还敢待在这里吗?” “浮羽会找过来的。你好像总觉得你比我靠他更近,可别忘了,还有人离他更近。一二重门隔绝了气息,可到第三重门之后,一切都没办法阻拦……” 阿诺没有答话,而是径直下了楼。 离开之前,洛娜的声音依旧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阻止他继续晋升。” 第86章 第 86 章 阿诺并没有过多停留, 而是再一次离开了书店。 洛娜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她用来教那两个小孩的临时教室的门,两人在里面睡得挺沉, 丝毫没有因外面的动静而醒来。 它坐在其中一个椅子上, 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它不觉得阿诺还能有其他的办法, 但它也不明白为什么阿诺会是冲在最前面去帮埃米特完成仪式的那一个。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能回答当初疑问的只有被书写下的“历史”。 无处不在的幻影纠缠了埃米特三天,只要他是清醒的, 他就随时都可以见到那阴魂不散的黑影静默地伫立在不远处。 从一开始的混乱到后续逐渐接受,甚至主动发问, 可那幻影不再与他说任何一句话。在他伸手触碰过去时, 又轻而易举地穿过对方,摸到他身后的物品。 就如同水面上的影子一般。 有时候埃米特自己也会产生疑惑, 他当时真的有听到过对方问问题吗?是对方开了口还是他当时的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不小的问题?这事对于无法分清左右, 无法分清虚幻与真实的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谜题。 在倒计时结束后, 他眼前的一切终于恢复了原样, 而那挥之不去的阴霾也跟随着散去。 埃米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感, 先前的一切让他的精神实在是过于紧绷,以至于只是幻影消失他就顿感自己那离奇的“精神病”也完全跟着恢复了正常。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研究”内的解释。 【镜中倒影的光是从镜面中看到的物体的光, 可从未局限过“镜面”的定义。而我当然知晓,月光是从本不发光的月球所见到的太阳的光, 因而我们说月光也是他的体现。 相较于各司星者光芒的指向,他所代表的光似乎比其他要更为“强大”。司星者之间门似乎拥有更加特殊的划分。 这是一本讲述第二章司星者一段秘史的书籍,它映射了某些更加本质的问题。而同时, 在书的中间门有提及到一项可以由“人类”使用的仪式。】 解释的内容来不及让埃米特思考,他立刻被某项“仪式”吸引了注意力。 这本给他带来不小麻烦的书“报酬”也颇为丰厚,一共吐出了三张卡片。 第一张上面画着一块完整的镜子,而镜子中却倒映着另一面破碎的镜子。 “复原术”:【沉溺于虚假, 虚假将报之于“真实”。 沉溺于虚假,虚假为何不可是真实? 回忆起曾经真实存在的事物,用那一瞬的追忆,热烈的期待,以及一颗片状橄榄石为贡品。如果时机恰当,倒影将取走橄榄石,回应与期待相应的“过去”。】 第二张卡片则是碎裂的镜子模样,名字是“遗忘祷文”:【过往的记忆如同蛛丝,总在意想不到时将人网住。无关紧要,却又令人躁动不安。 向碎裂的镜面祷告,以祈求他们拿走这份不愉的根源,以祈求记忆的谅解。】 第三张图片则是镜面倒映着光芒,名字为“不可见之秘”:【美人照镜为美,丑人照镜则丑。 心怀恶念则镜中存恶,心有柔情则镜如水。】 或许是由于这本书挑开说明了很多事情的缘故,埃米特感觉这些内容大部分都很好理解。也基本都能和在书中所见到的关于“欺瞒”、“虚幻”以及“遗忘”有关的词汇对上。 只有最后这张“不可见之秘”,光看词语的确不少与镜有关,可看意思却似乎都是谜语。 埃米特盯着卡片看了好一会,忽然间门有种荒谬的猜想。 不可见……镜中倒影很少会和不可见联系在一起,一直以来承担“不可见”这个指向的都是他的双生子,也就是“无形冠冕”。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样一本书里出现无形冠冕有关的卡片?他在这本书内并没有看到多少与之有关的内容。包括“研究”所给出的解读,里面也对无形冠冕只字未提。 他将书拿出来,有些激动地高声喊了一声“阿诺”。 片刻后有人推开了他房间门的门。 埃米特拿着书,还没回头就开始说道:“你帮我看下阿诺,这本书是不是还有另一种破译的方法?我总感觉它和无形冠冕有关。” 阿诺从他手中接过书,在意的多看了他一眼,刚好和正抬头看他的埃米特对视上。 埃米特朝他笑了下,接着说道:“我现在好多了,你不用那样担心的看着我……比起这个,我想我们现在还需要准备一下,去一趟法迪尔。” 他低声抱怨道:“我耽误的时间门太多了,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意外。” 阿诺点头:“准备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破译……”他微微皱了下眉,“我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其他人来吗?” “会很麻烦吗?”埃米特问道,“要不要付钱?” “我想这是她应该做的。”阿诺却答道。 埃米特有点猜测,事实上在读过那本书之后,他对于阿诺的身份都有了更高的猜测。只是这份猜测过于荒诞,他暂时并不打算承认。而洛娜因为枯萎藤的特性,确实可能可以更好的完成“破译”那份工作。 由于一体的缘故,她可以很方便地获取到更多语言有关的知识。 但埃米特并没有多加询问,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而后便说道:“那么安排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希望能快一点,最好今晚前能出发,我们争取早点到那。” “很着急吗?”阿诺又问。 埃米特叹了口气:“可能前几天不会这么着急。” 阿诺便不再多说,直接带着书先离开了。在他离开后,埃米特再一次对着最后那张卡片陷入了沉默。 关于卡片的猜测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与镜中倒影有关的卡片,也与无形冠冕有关的话……卡片的意思从字面上来理解,大致是指镜子本身没有取向,但因为照镜子的人而产生了区别,甚至因为照镜子的人内心的想法,而呈现出了不同的感觉。 镜子没有想法……镜子是展现照镜子的人的想法……不可见者之秘…… 埃米特沉默了下来。 难道说,并不是镜中倒影恋慕无形冠冕,而是无形冠冕恋慕镜中倒影?而镜中倒影则是呈现出了对方的恋慕?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之间门又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无形冠冕最后失踪了,而镜中倒影所代表的欲l求里包含着“寻觅”? 世界开始了“遗忘”,镜中倒影为何要选择“遗忘”关于无形冠冕的一切? 第87章 第 87 章 谜团还有很多, 不如说,就因为镜中倒影欺瞒的特性,他很难从一堆虚假之中找到所谓的“真相”。 记录与现实也可能会有偏差, 一切事情都还可能有另一种发展。 但这些与现在也暂时没太多关系了。 这本第二章有关的书籍, 他可以将原本交给老妇人罗泽尝试一下,但破译版本他没有交付的打算。 对方既然问出这种问题,然后来寻找书籍, 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希望对方能给一些好的物品……并不需要古代货币这种东西,他暂时不需要做梦去做什么, 这个年代的钱显然更加实用。 将这一切忙碌与思考暂时结束之后,埃米特却是陷入了一瞬的茫然。 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他是谁? 他到底忘了什么? 这份遗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与那有关的事情了, 如果遗忘是镜中倒影所代表的,那他曾经与对方有过交集吗? 埃米特无法确定。他在桌前坐了好一会, 而后才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就像他刚才同阿诺所说的那样,他们时间不多。 由于时代受限,他只清了一套换洗的贴身衣物,还有一些现金,他需要找银行将货币换成法迪尔的货币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同时再带上一个本子。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带上本子, 但似乎在书店里待久了, 总感觉这些纸制的东西能让人安心。 将门票贴身装好, 埃米特又下楼去找了名片。 到楼下时, 洛娜正抱着他先前给阿诺的那本书与阿诺两人僵持着。 他们彼此对视,敌意也毫不遮掩。 但在埃米特鞋底刚触及一楼地面时, 洛娜就立刻扭头跑到了他身边,同时抱住了他的腰,埋头在他身上:“我也要去。” 埃米特看向阿诺, 对方朝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他跟前:“她不行。” “你和她说了?”埃米特手按在洛娜头上问道。 阿诺闭了嘴,显然他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不该那样耀武扬威一下,这件事交给埃米特来处理本就不会闹这样一出。 洛娜不肯抬头,撒娇一样说道:“您可以带我的,我也不必阿诺差。” 埃米特叹了口气,将东西交给阿诺,俯下身来看洛娜:“我不可能放任霍维尔的书店没有人照看,这里出过事情,洛娜……既然你当初和我承诺,你可以守护好某处,那么为什么不愿意兑现你的承诺呢?” 洛娜有些吃瘪,它那更多的是画饼,只要骗到人了,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那时候它还认为过可以将埃米特占据为自己的。 它张了张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埃米特扶着她的肩膀,退后了几步,绕开她来到柜台前,从小盒子里翻出了先前老妇人留下的名片。 “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将事情更加直白的告诉你。洛娜,我们要出门一段时间,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我会尽力在这个月内回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通过你的藤蔓告诉我。”他转身看向对方,“你有那样的能力,不是吗?” 这下能用来撒娇的借口也都被堵上,洛娜整个人都气嘟嘟的。 阿诺嘴角微微扬起,还没说些什么,埃米特又开口说道:“还有你,阿诺。” 阿诺脸上神情顿时有种微妙的沮丧,倘若他现在有耳朵和尾巴,恐怕都能直观地看到耷拉下去的模样。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我不责备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减少与洛娜之间的争端。” “好吧。”对方看上去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埃米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希望今天不会再下雪,从这里坐火车去法迪尔的首都需要转乘吗?” 阿诺摇头:“我不清楚,你不是赶时间吗?” 埃米特收回目光看他:“是的,我赶时间,所以我们需要选择最快的交通工具……” 他话没说完,只见阿诺看着他眼神发亮,似乎正等待着一个被赞誉的机会。他话音逐渐低下去,自己也带着几分怀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用什么仪式?” “是的,就是仪式。”阿诺抢在要说什么的洛娜之前说道,“我有一种仪式可以很快带你过去。” 埃米特有些怀疑他说话的真假,倒不是说对方不行,而是怀疑这并不是仪式。他微微皱眉:“嗯……如果可以那当然很好……有风险吗?” “没有。”阿诺答道。 埃米特有些跃跃欲试,他对于仪式的运用并不熟练,以他眼下的状态进行的仪式更是一次都没有。如果能见识到其他人使用这些的情形,说不定对自己也有所脾益。 他点点头,欣然应许。 “需要准备什么吗?” 阿诺想了想说道:“需要…一顶帽子。” “一顶帽子?”埃米特确认了一遍。 “是,你得用那个保护好你的脸。”阿诺解释道。 听上去有些危险,但对比起自己那些仪式来说似乎又好上不少。埃米特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对方所说的去准备了一顶包裹了自己脸的帽子用围巾捆在自己脸上。并且带好了自己先前的挎包,里面装好了他的行李。 阿诺的仪式并不着急,似乎得等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去进行。也因此埃米特跟人一直在店里坐着,聊天打发时间。 对方看上去很轻松,埃米特也有些按捺不住,他问道:“那个仪式你用过很多次吗?” 阿诺支吾着答道:“算是吧。” “以前也有带过人?” “差不多……” 这听着可不保险,埃米特抱着手趴在柜台上又看他:“我知道的一些仪式似乎都比较危险,就算看上去没有问题,我也不敢乱用。” 阿诺点头:“那样才是正确的,仪式……或者说大部分仪式,它们本来是用于‘召唤’的。” “召唤?”埃米特打起些精神问道。 “是,虽然现在信仰已经逐渐减少,但不可否认的是,仪式的雏形的确是与对神的信仰带来的副产品。人类会将一些事物拟人化来方便理解,进而将它神格化。”阿诺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只是,司星者大多是诞生于人类之前。有一部分是人类诞生之后才将曾经的一些取而代之。” 埃米特稍稍思考了一下,理解过来阿诺说指代的意思。就拿河来说,河水本来只是客观存在的一件事物,但它往往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存在,人们在理解这一存在的时候,也很容易赋予其“母亲”一样的比喻形象,产生这样的联想。而河水有时泛滥,有时干涸,以人类的喜怒哀乐来类比,也更容易理解和解释这些现象的产生。这是指的拟人化。 同时也因为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存在,也是高于原始人类的自然的一环,无法支配又有所动荡,带来丰收,又带来死亡,拟人化的河在被信仰之时,就被进行了神格化。所以在“河”生气时,他们需要进行一些“仪式”来使其平复怒气。 但无论如何,这些所谓的“信仰”都不会对河流本身带来任何改变,也不会动摇其特性。 他想了想问道:“信仰对于司星者来说并不重要……可以说,一些人类以信仰其的方式踏步进入某些途径,进而升至更高…其实应该是将自己进行神格化?” 第88章 第 88 章 阿诺多看了埃米特一眼, 他并没有想到对方能够这么清晰直白的触及到问题的本质。 “……是的,你可以这样理解。”他答道。 埃米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就算没有那条途径的司星者, 他们也依旧可以踏足于那条途径……只要有足够的文献去理解某些事情,掌握对方权柄余下的灰烬。 他将话题拐回开始:“既然如此,为什么大部分仪式是用于召唤?” “因为仪式是恳求司星者或支配着天之下的某位存在的降临, 或者说是引起祂们的注意。所以才是‘召唤’。”阿诺解释道,“时间、地点,所念的祷文, 所做的事,都是重要的一环……不过到现在直接召唤司星者已经比较少见。” 他没等埃米特问, 便继续答道:“他们露面越来越少,且常常无法理解。不如召请一些执笔者或是代行者,那一部分更好沟通。” 提及这个,埃米特倒是想起来,他所在的第十二章这个途径上的确还有一位执笔者, 也就是他很早前在伯爵家中看到的那本书里所提及的“浮羽”。 现在想来,有些东西似乎从名称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第十二章仅存的执笔者叫“浮羽”,而他掌握的那个换取平衡的仪式则叫做“逐羽仪式”, 或许它们两者之间也有过某些关联。 “现存的仪式能引起司星者注意的已经不多了。”阿诺说着站起了身,他看着外面的天空, 接着说道, “人类都是实用主义。更何况兴起的第三章简直将仪式当成了一些实验。” “听上去他们更有前途。”埃米特忍不住说, 对于科学技术,他总是有种先天的好感。能将一切不可被量化的东西进行量化,将概念化的东西一数学公式的方式展现出来,仿佛将整个世界进行抽丝剥茧一样。 阿诺摇头, 他对着埃米特伸出手。 埃米特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只感觉自己把自己裹成这样有点头重脚轻,站得并不稳当。 “理性是无法考虑感性的。”阿诺眼神十分平静,“他们在进行量化的时候很容易忽略,支配这个世界更多的是代表着各种‘欲l望’的司星者。” “欲l望无法被理性度量。” “既然如此,那第三章所代表的欲l望是什么?”埃米特问道。 “智慧,他们的求知欲。”阿诺说着,给他将帽子扎得更结实了一些,“你可以理解为知识就是欲l望。” 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倒有种特殊的感觉,埃米特感觉挺有趣。他等人给他扎好,眼神落在阿诺的脸上,显得兴致勃勃:“你所用的仪式也会引起祂们的注意吗?” “那不重要。”阿诺回答完,与他对视上。两人的目光倒映着彼此的模样,埃米特看着他眼底那片红里自己的头像是有两个大,忍不住感觉好笑。 “或许。”埃米特说道,“现在正是那个‘恰当的时间’。” 阿诺没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漆黑的天空似乎在这一刻笼上了一种特殊的橙色,这颜色迅速晕染开来,而后天之下的一切都明亮了几分。 就在那一瞬间,猛烈的风涌入了书店,带来数不清的湿雪。 埃米特只感觉到眼前一白,手中的热源被像是握不住的风,瞬间从手中溜走。风裹挟着那些细小寒冷的雪晶,仿佛一根根针刺进皮肤,耳畔却一阵寂寥,什么声响都听不见。 无法判断时间,唯一能用做计时的,只有他胸腔中跳动的声音。 “咚咚……” 搏动的声音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埃米特却无端想到了前不久洛娜和他所说过的话语。 “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 这意味着什么呢? 埃米特在闭上了眼,将自己的脑袋完全放空,静静聆听着自己身躯内部的声响。 在他默数到第二十二下时,滞空般的安静里终于多出了些许杂乱的声音。一片湿雪包裹在了他的手腕上,冷到反而感觉灼烧起来时,又逐渐被温暖的热度取代。 阿诺握住了他的手:“到了,可以睁开眼了。” 埃米特听他的话,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入目的是与叙洛完全不同的景色。 他们似乎正站在一栋较高的楼上,这里能很好的俯瞰到整个法迪尔的首都。鳞次栉比的建筑分布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之中,随处可见方形装饰遍布各处,甚至整座城市似乎都呈现出某种特殊的规律感。街上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未醒来,这座城市正处于梦中将醒的状态。 埃米特在抬眼看去的那一瞬,天际的朝阳如放矢落入他眼底,耀目的辉光令人无法直视。 黎明正在这一刻到来。 他心里有所触动,而后转头看向身侧。 阿诺穿着他们那时候一起去买的衣服,看着就厚实的毛领搭在他肩膀上。他腰挺得笔直,看向远方时下巴微扬。这是性格高傲的体现,就好像他对其他人不屑一顾。 尽管就模样上而言,阿诺的确无法同费舍尔相比,可在那晨曦落在他的眼瞳之中时,埃米特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存在。 似乎注意到埃米特的目光,那“高傲”的人低下了头,垂眼看着他:“不舒服?” 埃米特回过神,摇头说道:“不……我想我可能熬了夜,所以有些…有些需要休息。”他将目光撒向法迪尔的首都,低声说道,“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歇脚,但愿这里的语言和叙洛不会相差太多。” “与叙洛邻近的国家就发音上来说不会有太大区别,对话不会有太大障碍,只是单词书写还有一些词义上可能有变化。”阿诺说着,抬手给他把围巾和帽子接下来,拿在手里,“那我们就先休息。” “抓紧我。” 他扔下这样一句话,没等埃米特反应,便搂着人直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措手不及的失重感让埃米特立刻慌张的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直到脚挨到地面时他还感觉有些发软。 “……你该提醒我一声。”他恍神地抱怨了一句,“‘抓紧’那根本不叫提醒,你得说清楚你要做什么。” 阿诺轻轻点了下头,但在埃米特眼里,对方并没有多少悔改的打算。 对方骨子里还是高傲的。 埃米特忍不住想,那正是在这种时候体现。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此殊荣,能够指使这样一个存在。 按照埃米特的意思,阿诺找到了一家价格适中的旅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定了两间房,分开休息。 埃米特一进房间便立刻切换进了灵魂状态,准备先去见格兰登一面。 第89章 第 89 章 法迪尔的首都名叫阿塔纳卡, 据说以他们的语言文字来说,也具有“规律”的意思。 这座城市比莫卡大了不少倍,一些科技的成果在这里最先面世,也因此走在这里的街上, 总让埃米特有种特殊的感受。 他说不清这感受的由来, 只觉得亲切和有趣。 但相对而言, 这里的人也比莫卡多得多, 让他总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发现。 按照信件所提供的地址, 埃米特来到了阿塔纳卡中心城区的一座酒店附近。这里有专门的门禁, 并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区有一个花园,穿过花园再过一座拱桥,他才走到酒店大楼的正门。 红丝绒的地毯从酒店内一直铺到外面鹅卵石地面, 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们高壮,甚至配有专门的枪械。就算还没进去,埃米特也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 格兰登那小子绝对骗了自己,他的身家恐怕不小,至少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厂。 对方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句能相信……至少这一点来说,他和他先前追奉了片刻的镜中倒影倒是相称。 埃米特在门口站了会, 又将身上的薄纱拢了拢,迈步越过这些守在门口的黑衣人,进到酒店内部。 格兰登已经将详细的地址告知给了他, 也是预估到如果他前来会和往常一样, 并不会提前同他说些什么。 埃米特顺着楼梯上到三楼, 又在其中找到特定的房间号。在房门口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应该没有找错,便准备抬起手来敲门。 门却在他手刚碰触到时便自己打开了,里面站着的正是格兰登本人。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埃米特手放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病重”的难以行动的“病人”, 而格兰登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坦然。 他低头行了一个绅士礼,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您来了,请到另一边坐吧。” 埃米特嘴角下压了些许,微微颔首,他后退半步,让格兰登出来带上门。在门合上前,他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布置华美的房间内,柔软的床塌上正躺着一个身影。 格兰登动作轻柔地将门彻底关上,而后领着他打开隔壁一个房间的房门。和隔壁相似却又呈现出一种镜面对称感的房间显得十分干净,似乎都没有人在这里面住过。 他在埃米特进来后在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并将门好好锁上。 埃米特感觉有些好笑,被格兰登骗得团团转就算了,对方说真的有求于他,他便也如此急冲冲地跑过来,结果人却能走能动,丝毫看不出疾病的模样。 他心里有口气,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埃米特径直走到靠近落地窗旁的沙发前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格兰登端了杯红茶放到他面前,斟酌了一番后开口说道:“我很抱歉,先生。” “原来您还会感到抱歉?”埃米特语气不算好,“我以为您只是快病死了。” 格兰登笑了下,脸上神情多了几分歉意:“我担心您不来……而且,我的确是无法离开法迪尔且有事情想要请求您。” “在你如此隐瞒的情况下,你考虑过我不想帮你的可能吗?”埃米特问。 “我想过。”退去所有算计的想法,格兰登看上去比先前要沉稳很多,“我并不是完全欺骗于您,而且我可以发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任何一句假话,甚至于在到此地之前,我都认为有事的会是我。” 埃米特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黑纱的笼罩之下,格兰登无法看清对面人的神情,更对于对方此时的想法无法揣度。 这换谁都会生气,特别是这样有能力的人,他们生再大的气都是应当的。格兰登有这样的觉悟,或者说,他正是抱着自己原本所追求所想的都就此毁于一旦到想法,才做出这样蒙骗的事情。 没有什么是能一直欺骗下去的,只要撒了谎,那就势必有揭穿的一天。 格兰登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向您隐瞒了一些事,同时,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在想,我是否要将这些都告知与您。” “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想我们也没什么谈的必要。”埃米特答道,“我现在还坐在这里,你应该感到庆幸,我的脾气不像其他那样暴躁。” 格兰登再次低头,行了一礼:“我很抱歉,教主先生。” “事实上就像我先前所说,我对您并没有欺骗您什么,只是有那么一些事情对您有所隐瞒……最开始时,我以为他们无足轻重……” “你的意思是包括你所说的‘几家小厂’?”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嘲讽,“你对我的‘隐瞒’可不止步于此。” 格兰登叹了口气,他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不认为那部分是属于我的财产,事实上,只有那些看上去不重要的才是我们家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则是我表妹家所拥有的。” 他语气低缓下来,缓缓讲述了关于他所不曾提及的一部分。 “事实上我们家并没有什么钱,很早前,我也只是贫民窟的一员。一切从十三年前母亲姐妹寄来的一封信改变了。她的姐妹…我也就是我的小姨,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她,而在那之后我也只见过她一面。那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她就好像闪光灯前的宝石,只是见一眼便感觉眼前再看不见其他……小姨她嫁给了一位安多哈尔的富豪,对方年迈却足够有钱…而我的小姨年轻貌美,但虚荣又愚昧。他们将要举行婚礼,便寄了信来,邀请她贫穷又可怜的亲戚来参加……还附上了一笔金额不小的路费。” 格兰登停顿了一下:“那便是我父亲最开始用来创业的资金来源。” “我在婚礼上见过她一面后,便被殷勤巴结的父母趁机送进了安多哈尔的一所移民贵族学院,他们哄着小姨出了这笔钱。而我被送进了学校……再出来时,小姨便因为生表妹已经去世了。那位富豪毫无可取之处……但我想,他或许的确是爱着那位愚昧虚荣的美人。他仁慈地留下了我们一家,同时在去世之前委托我们照顾好我的表妹…米娅。” 第90章 第 90 章 埃米特心下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他对于刚才那房间门里的人也开始有了些许猜想,那应该就是格兰登所说的那位表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 格兰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下,确定对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后才继续说道:“就像所有身处于金字塔尖的人那样, 他们家也有一些特殊的渠道, 认识一些……非同寻常的存在。在那之前,他们一直有办法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只是在由我们接手之后, 这部分始终无人能够承担起来。合作的女祭司对我们足够友好, 却拒绝过我们许多请求。”他苦笑了下,“的确,我们并不会是虔诚的信徒。” “你没有动过她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埃米特以陈述的语气问道。 “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如果我想要金钱,我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格兰登答道,“只是米娅她对这丝毫不感兴趣,相反的是, 她一直认为科学是一门足够美丽的艺术,她想要迈步走上另一条道路。在事发之前, 她便已经在法迪尔留学许久……我以为一切影响都不至于波及到她。” 埃米特沉思了起来。即便格兰登不说完,他此刻也差不多能猜到对方所隐瞒他的那部分事情导致的误解。 米娅不愿意接受这部分遗产, 而同时格兰登一家在代为管理,在外人看来恐怕这早就是一家了。所以在他们瞄准这部分资产而想要“狙击”这位“继承人”时, 很可能出现了某些偏差。 出事的不是明面上的格兰登, 而是被他所认为应当会继承更为庞大的家业的米娅。 格兰登的猜测并没有问题, 出现问题的是另一部分而已。 埃米特手指曲起撑在脸颊侧,静静地审视着对方,并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格兰登叹了口气:“刚开始, 我的确是认为受到影响的是我,但很快,我意识到这仿佛是某种‘筛选’。它短暂地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紧接着立刻找向了它应该寻找的人。我在这里刚与米娅见过一面,她便害了病。”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这份不适,到她找到我求助时,一切已经晚了太多……我深深的意识到我的误解已经酿成了更大的灾祸,而此时再在信中同您解释这一切,我想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蒙骗了您,并在蒙骗您之后,依旧恳求您能再次施以援手。” “我没有帮你的必要。”埃米特冷漠的答道,“更何况依照你所说,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他有些嘲讽地说道,“事实上你并不相信我,所以你才选择了欺骗。” 格兰登无法否认,他低着头,在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教主先生,您可能很难理解,我对于教团的看法十分复杂。我既认为三翻四次的阻拦正是证明了教团的无能,可我又认为那或许是因为我的不虔诚,有时候我也会走投无路,去思考我到底能否从您……从你们手里得到任何怜悯的可能。” “你当初说的话的确不够取信于我,我也确实对你的事情都持怀疑态度。”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沉重。他们两个人之间门都小心且谨慎,信任又不完全信任。 格兰登因为过往的经历始终在犹豫徘徊,甚至以欺骗的方式妄图得到信任,认为真正的自己难以取信。而他则因为现实对方的表现,让他无法对眼前人放下防备。 或许不能说他们中有谁做错了,有时候并不存在绝对的正确。 他低声说道:“我会帮你的,但只会帮你这一次。甚至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无法告诉你这到底能不能救下什么人。” 能用的只有那几个手段,而他并不想为了一个被蒙骗的承诺付出过大的代价。 埃米特想试一试他刚刚拿到手的“复原术”,这也是和格兰登曾经使用过的某种秘术同源的仪式。 “你使用过镜中倒影的秘术,那么关于对方的事情,你应该了解。”他接着说道,“我会选择和他有关的某一仪式,到时候会需要你的帮助。你得当我的助手。” 一瞬的追忆和热切的期待都需要由格兰登进行,他作为局外人能提供的帮助仅止于此。 格兰登恍惚了一瞬,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您愿意帮我?” “我已经过来了。”埃米特强调,“而且,我不打算空手而归。你需要付出代价,并且是与此相称的代价。” 格兰登将手按在胸口前,再一次起身,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单膝跪了下来:“谨遵您的话语,您想要任何我都会为您取来。” 没有必要。 尽管埃米特可以找他获取大笔的金钱,从此之后再无财务上的烦忧,也不会重演当初为阿诺购置衣服时的局促。可他却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他已经不太想和对方牵扯上什么关系。 到此为止就足够了,他应付不来这种人。他的确不再生气,可他也没有任何愉快的感觉。 但是如果任何要求都不提,那这无疑又很容易使人在日后得寸进尺,他不想被人纠缠。 埃米特思考了片刻,说道:“法迪尔里有两个非常有名的教团,他们分别隶属于第三章和第六章,我希望你能为我收集到与他们有关的书籍,越多越好,只要你能找到的,都寄给我。至于地址……你寄到莫卡的商行,我会派人去领取。” 格兰登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了下来:“我会为您去找,并且马上就会为您找到。” “不需要这样的空话。”埃米特说着站起了身,“准备一块宝石,片状橄榄石,大小不受限制,但这是必需品。余下的,我会在下次来见你之后告诉你。” 格兰登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而是再次深深地垂下了头。 埃米特不再停留,这一行开头便给了他极为糟糕的体验。他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于是立刻回了自己身体所在的旅店。 他真应该听阿诺所说的,就不该来管这件事情。倘若是格兰登本人深受影响,那么他还能因为是对方本人的生命受了威胁,别无他法才来求助自己。可现在自己却好像成了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存在。 偏偏这件事情依旧是以人命作为道德绑架一般。 或许还是应该更加冷漠一些。埃米特心里对自己说着,他不该说服自己去完成什么约定,不完成也没什么,总之不会有人找到自己…… 心烦意乱地回到旅店,没多久,他便再一次回归了身体,进而陷入了沉睡。 许久不用灵魂状态出行后,这一次的梦境却是让他恍惚之间门回忆起了另一种不愉。 “过多的记忆会带来压力,它们会使一切都变得复杂,但一切本没那么复杂。”男性的声音听不出年龄,甚至连性别都显现地有些模糊。 他抬起了眼,却发现自己似乎在一片虚空之中,他坐在一面“镜子”前,镜面中则是另一个他的倒影…… 不,他无法确定那就是他的倒影,他甚至在这泛着波澜的“镜子”中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是什么。 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正在发声的是那个倒影。 “我可以取走那些,我无法永远取走那些,遗忘是暂时的,它只是暂时被我‘蒙蔽’。”对方低声说道,“迟早有一天,它们还会回来,并且融化……将你我淹没。” 他没有说话。 对方却忽然笑了下:“看着我。” “如果着真的是你所希望的,为什么在你一直不敢看我?为什么我在你眼里永远是一片模糊?” “你在害怕。为什么?” 第91章 第 91 章 沉默之中, 一切声音好像都被抹消了。 他看着涟漪的下方,又似乎在透过那看向更远的地方。 “不想回答就算了,不要在这种时候还用那副表情看我, 偶尔也对我稍微缓和点神色吧。”对方笑了声, 又接着说道, “我答应过你, 你的这些要求也不算过分,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这个忙……但是,你也得知道。” “你还在的时候, 这些裂痕就会因为你的存在而被掩埋下去。但一旦你离开了, 假象就会逐渐被剥离,同时, 所有涉足于第十二章的存在都能在缝隙之中窥见你的记忆。” 对方停顿了片刻, 语中含笑:“越是想隐瞒, 就越是无法隐瞒,越是欺骗, 真相就反而越是袒露于所有人眼前。当然,要是你只是想欺骗自己的话……那或许会让你感到放松的。” 睡梦在对方低声细语中结束, 以至于埃米特从梦中醒来时还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梦中得知了他为什么会做梦。 一开始他也想过这是否是曾经某些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但现在他感觉很可能是梦中人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涉足于同一条道路, 他们就有可能去窥见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很可能就是那味已故第十二章司星者所留下的一些记忆碎片。 让人疑惑的地方反而更多了。埃米特无法从这些片段中推测出更加具体的东西,他将这些片段的记忆都留存下来,等待这一次能够将缺损的“拼图”放回原位的机会。 他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起床穿好自己的大衣。 这次他特意穿的阿诺给他的那件,两人走在一起时显得倒像是阿诺占据主导, 甚至因为身高,仿佛阿诺是他的兄长。 埃米特推开门,正准备出门去敲阿诺的门,边见到走廊尽头正站着一个身影。 是阿诺。 对方侧着身体靠在窗框旁边,遥遥看着天边染黄的落日。莫卡下了很久雪,相对而言更南一点的阿塔纳卡的气温则稍高一些,晴空万里的模样在埃米特看来也很少见。 他放松下来,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踱步过去,站在了阿诺身边。 “抱歉,我一过来就睡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无聊吧?”埃米特温声问道。 阿诺摇了摇头,他侧过头垂眼看埃米特:“我也有要做的事。” “你到哪都有要做的事。”埃米特忍不住感觉好笑,阿诺手里的事就像是做不完一样,总是在到处跑,哪怕是换了个地方也是如此。 但考虑到对方有那样神秘的仪式,到处乱跑也不是不可能。 埃米特忍不住回忆起清晨时那段奇异的经历,以及曾经他见过的那风雪凝聚成的人形。 他忽然有种猜想,于是他握住了阿诺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诺,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可以不回答,我只是想问一下。” “嗯。”阿诺从鼻子里发出了声回应。 “你现在的模样,不是你本身的模样,是吗?”埃米特问道。 阿诺沉默了下来,这份沉默立刻让埃米特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很可能不是,但是对方不想回答。 埃米特挪开视线,跟着看向阿塔纳卡这座城市,转移话题说道:“对了,这里似乎有很多方块形状的装饰,凑近看好像还在里面分了很多格,里面填写有不同的数字……这是做什么用的?” 阿诺自然而然地接上他后一个话题:“和第三章有关。他们将这种东西当成了一种常规化的仪式。” 出来一趟倒是能看不少新鲜东西,埃米特追问道:“这也算仪式?不是只是一个物品吗?而且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挂在各种地方,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模仿过去了吗?” 阿诺摇头:“不是每一个仪式、每一个人使用都有用,更何况,第三章从未隐藏过他们途径如何进入,又如何逐步向上。只要有心有能力,飞升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也因此,他们的执笔者和代行者总是满员。” 和其他的的确有很大区别,埃米特稍稍思考了片刻,很快便意识到了第三章的门槛是在哪。 他问道:“所以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竞争’以及‘天赋’吗?” 就像那些数理化的题目一样,如果不会那就是不会,如果无法理解过来,那么就总是差那么点。这种筛选的方式比起隐蔽性高一些的其他途径来说,确实……会让人心理压力更大一些。 有些事情没有明显的对比就不至于那么痛苦。 阿诺“嗯”了声,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他们。” 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有喜欢的吗?” 阿诺这次倒是十分迅速地接上了他的话:“有。” “是哪个途径?”埃米特好奇地问道。 阿诺顿时憋住了口气,半晌他才说道:“我不告诉你。” 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埃米特也没有逼人说这些的打算。他看人吃瘪也觉得有意思,笑了两声就干脆拉着人手下楼去解决温饱问题。 “我尊重你,所以,你现在应当尊重我,陪我去吃饭。” 先前的郁闷烦躁挥之一空,埃米特现在感觉心情很好。 就近吃过晚饭后,他便提议和阿诺一起在外面散散步,消消食。 阿诺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跟在他身侧,顺着河道那细碎的夕阳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一直以来,埃米特总感觉自己时间不够,走路时也总是行色匆匆。他有太多没有做完的事情,有太多想要解决的麻烦,鲜少的两次散步都是和他身侧的人。 有时候就是只是需要走走,对于要去哪,要做什么,或是抱有怎么目的的聊天都不用。 埃米特也感觉自己心沉静下来了许多。 “你心情不好。”他身侧的人忽然开口说道。 埃米特没觉得自己有隐瞒,但也没想过对方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察觉。事实上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他想阿诺应该已经知道他的一部分事情了。如果不是对方在提及第十二章时的回避,自己恐怕早就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想了想说道:“被你发现了吗?” “嗯。”阿诺轻轻握紧了些他的手,“你心情不好就会这样。” “我并没有觉得有多明显?”埃米特眉宇间含笑地看向对方,“要不然请你为我解惑?” 阿诺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许,但很快就松开:“有不开心的事情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能得到你的承诺就可以了。”埃米特笑了两声,又回握住对方,“你得相信我,就像你之前承诺的那样。我会有能力解决那些事情,如果我无法解决,我也会主动吩咐你去做相应的事。” 阿诺沉默了下去,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埃米特不希望气氛太过僵硬,转而提及另一个他最近有些在意的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第三章?” “蠢,烦人还不自知。”阿诺答道。 埃米特愣了下,进而忍不住笑出声。 第三章先前在阿诺嘴里还是和智慧有关的途径,结果转头就成了“蠢”,这倒是让他感觉有些稀奇。 “怎么这么说?”他追问道。 阿诺兴致不高,脸上神情没什么大变化,但和他相处有一段时日的埃米特却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厌恶:“他们喜欢抢人东西。” 这倒也正常,毕竟本身似乎就有竞争这样的含义在其中。 埃米特又问道:“他们抢走过你的东西吗?” 阿诺眼神顿时扬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得意:“没有,太蠢了,抢不过我,装可怜也不行。” 第92章 第 92 章 埃米特失笑摇头, 只觉得阿诺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 在外面逛了一圈后,两人便回到了旅店。 阿诺晚上有出门的习惯,他对这件事似乎也很抱歉:“我有些事情, 如果你有什么要做的可以等明天再去。夜里总容易有骚动。” 他这样说着, 帮埃米特将耳畔的头发往后捋了一下:“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埃米特正打算晚上在外面逛几圈,但不是以现在的模样:“没什么, 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我有需要会和你说。” 阿诺对他一向很放心,听到回答也没多想, 等人关好门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然而对方人一走, 埃米特就立刻切换了状态出门去找点别的东西。 好不容易来一趟, 肯定得多打探点消息才行。更何况“埃米特”本人不是就在床上躺着吗? 考虑到阿诺所提及的第三章的特性,埃米特出门后便直接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他需要知道一些和第三章有关的情报, 这样一来在知识公开的书店, 他可以得到不少情报。 一路上走过去, 他注意到这些方格从3X3到9X9都有, 其间分布的数字完全看不出规律。但无论是哪一个被悬挂的方格装饰都擦得很干净。不管它们是否有效果,给予这样一个“仪式”用品的尊重绝对不小。 埃米特猜测这东西恐怕没什么大用,就像阿诺说的那样,如果它们有用的话,那恐怕早就已经推广出去了。 又拐过一条街,他正准备按照白天看到过的小巷抄个近道, 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栗。 危险的感觉犹如针芒扎进他的脊骨,刺耳的嗡鸣声迅速从背后将他耳朵包裹。 埃米特想都没想, 几乎是立刻拐进了小巷极速奔跑起来。 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来不及。 嗡鸣声如影随形,那声音十分尖锐, 像是钢琴琴键最高的音长按。持续性的刺激不消片刻便什么也听不清,也因此他很确定自己还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 为什么突然发起攻击? 难道他无意之间冒犯了谁? 还是说他暴露了什么? 埃米特完全想不出来,他也感觉到以自己的速度完全躲不过对方的瞄准。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直至顶峰。 一瞬间,埃米特感觉一切都静音了,彻底失去听觉的感观。又在下一瞬,剧烈的疼痛从背后将他包裹进而侵袭。 他踉跄了一下,勉强没有摔倒。他吃力的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一层细密的网状伤口在渗血。而与此同时,那尖锐的声音再度逼近。 会死。 对方完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意图,这不是下马威,更不是试探……如果再不反击,他会死! 埃米特脑袋放空,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没有思考的余地,从一堆卡片里摸出了他唯一能够作为武器的拆信刀。 银质拆信刀并不锋利,它丝毫不足以伤害到那连看都看不见的地方,以此来保护自己更是天方夜谭。 显然对方也是如此认为的。嗡鸣的尾音带着些许餍足的轻颤,没有笑声可所有听见的人都不会对对方所传达的“笑”产生疑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他们存在于此的唯一法则。 不知从何处来的娇弱的代行者,赢过对方,侵占他们立足于天之上的份额,这是傻子都会做出的选择。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尖锐。 黑纱笼罩之下的人蓦然抬起了头,蒙蔽与阴影之下的双眼倒映着那一点摇曳的尾光。他高举起了拿着拆信刀的手,而后猛地挥下。 螳臂当车。 袭击者在片刻的恍神后嗤笑出了声,速度分毫未减地再度撞击上那脆弱的皮肤。 只需要再一下,眼前人就会化为一层一层剥开交叠的碎肉遗骸,不论他是谁,很快就会退成一地微不足道的“墨水”,什么痕迹都不在留下。 柔软的皮肤被金属质地的物品切割开来,但仅仅只切割开了微不足道的皮肤,再也无法前行任何。 “我裁定……” 这距离极近,袭击者甚至能听见对方呼吸时带着的轻微颤抖。可它此时也仿佛陷入了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做什么。 “……我裁定,袭击我者应当受和我等同的伤,以此回应公平。” 几乎是立刻,嗡鸣声四散,光芒似乎也被无形的黑线分裂成了几份。 埃米特完全没有思考,他对着手心逐渐升起的天秤虚影飞快地说道:“我要袭击我的存在自身先灭亡。” 刚刚呈现出虚影的天秤一侧猛地被压上重物,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阵强烈的心慌感。 在整个光芒四溢开来之前,埃米特先一步感受到的是某种“恐惧”。 他忽然有些能理解到那本书之中所说的话了。 【平衡给予我们恐惧,正因我们知晓平衡最终带来的结果。】 鲁莽行事之下他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他不清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雪峰之中,男人顶着风雪,步履蹒跚地穿过又一道峡谷,最终走到某处从顶处落下微弱光亮的巨大溶洞空地之中。 随着“他”的每一步迈出,“他”的体型也逐渐收缩,衣物也在顷刻间被什么腐蚀。“他”的步履退去沉重,越来越轻快,直至它赤脚走在了雪地上。 就好像是从男人身体内走出了另一个人,它拥有和人类相近的体态,但看上去要娇小不少。 “我就知道你在这。”它说着,声音惊动着这片空间之中唯二的存在。 灰白的雪融在地面上,于湿雪中传来另一份回响:“我没允许过你进来,滚出去。” 它停在了原地,微扬起下巴,笑意就好像要顺着它的脚一路蔓延出去,缠绕上那座抬起头来也很难一览全貌的“雕像”。 “我就是要到你面前来嘲笑,败家犬哈哈哈哈……”它的笑声戛然而止,而后细小的藤丝从它身体的每一个“分支”伸长出去,缠绕在锋利的冰刃之上,丝毫不害怕对方的威胁。 “随便砍,反正我又不在这。这些人类的躯体你想砍多少都随意。”它绕开冰刃接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不想帮你,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但你死之前得把事情说清楚。” “你到底知道什么内幕……” 忽然间,细微的轻响震动了空气,它收了声,和那不肯显现形体的某个存在一同看向了那巨大的雕像。 裂痕从巨狼的脚掌底部开始蔓延,顷刻间,它的身形便笼罩在了碎裂之中。 但也就此停止。 这仿佛是某个异变的征兆,连来者都不再带有笑意:“原来你离彻底消失就一步之遥了。” 第93章 第 93 章 “……”雪地陷入了静默, 大片的灰烬似的雪落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响。 祂们不存在所谓的死亡,取代生命这样含义的词语就是“消失”。就仿佛是一团物质,最后彻底泯灭为某种能量, 不少遗骸也以另一种方式展现。 但曾经所诞生的意识确实无法再度回归, 那些意识和过去的祂们无比相似,出自同源,可却与原本的那个始终有着强烈的分裂感。 这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过例外。 来者本来应该高兴, 甚至是狂喜,可到了这种时候,它一直当做眼中钉一样的存在却让它无法真正的愉悦起来, 短暂的兴奋后, 紧接而来的则是某种失落,和可以预想到的另一个人的悲痛。 它忽然抬起了手,藤条仿佛是触足,绿色的植被迅速在雪色之后蔓延开来:“既然你也是要消失的,那就在彻底‘死’之前把你的一切给我吧。” “我会做得比你好……” 然而藤条的幽绿却止步于雕像脚下, 无法前进分毫。风雪凝聚回毛绒绒的狼的形态,接着又在不确定中以人的身形显现。 他衣服上的毛领被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 灰白的发辫垂落在脑后。他抱着手, 鞋踩在藤条上。 瞬间, 藤条凝结成冰, 进而化为齑粉, 与漫天的灰烬融为一体。 “我说了, 滚。”他声音里隐藏着某种暴虐,比起平时和人交谈时的冷漠显得冷冽刺骨的味道极重,“我不介意先去解决你。” 来者停下了步伐,或者说它是被逼迫着停下了步伐。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变色, 几乎是立刻跟着碎裂开来。无论之前是什么模样,在这一片雪地里最终都只会变成一种模样。 这可能就是第一章所代表的含义之一。 死亡与寂静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彻底的终结往往就伴随着无尽的虚无。有时候他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如今第一章所代表的指向是否是先前第十二章的延伸。 他们常常比第十二章更符合对方所代表的某些意义。 清理掉了唯一的外来者。他缓和下来,没有任何其他存在,这里似乎就是他唯一能够容身,享有片刻安静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要同另一个存在分享的地方,他们可以在这里聊天,这里足够冷,他可以以此为理由握住对方的手,甚至是拥抱他。 一切遥远得好像从不存在。 他张开了嘴,似乎想重复一遍“消失”这个词,但在吐出来之前,词本身就“消失”了。 他说不出来,或许本来就一切就应该归于这份寂静,它们就是一体的。 他……或者说阿诺转过了头,没有看那庞大的雕像,而是注视着它足下的鳞片,以及鳞片缝隙之中生长的细羽。 没什么问题。 他想,他相信对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我相信你。”他停顿了片刻,手抚摸在鳞片之上。暴戾的情绪似乎在来者毁灭时就跟着消磨殆尽,尽管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神情,低垂下眼睫时眼神中却流露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情绪。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所以,没关系。” 时间还有一会,他得赶快修整,争取在天亮之前赶回那个人身边。 他也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可以陪伴对方抵达第三重门前。 —————————— 身处与法迪尔的埃米特则是紧紧盯着自己手中天秤的虚影。 毁灭一个存在,那么与之对应应当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自身的毁灭。他曾经为了医治费舍尔献出了一身的皮,这一次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止于此。 可是他还有什么能够交予出去的?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的拆信刀,一时间与那虚影陷入了僵持。 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次等待的时间也比上次漫长得多,这份交换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而是在等待着他思考的结果。 于此同时,他注意到视野边缘开始有什么若隐若现,就如同照片的暗角在侵蚀向画面中心。 埃米特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天秤并不重,压下去的那一端只是因为另一端空无一物所以才显得重了那么一点,事实上……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重量。 只要他…… 他忍不住跟随着心中所想,轻轻朝着天秤的另一端伸出了手。 将它扶正,可以吗? 这想法有些可笑,甚至于连埃米特自己都觉得不存在这种可能。他只指望着那一丁点微小的可能,来尝试改变或者挽救什么…… 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接着,将指尖触碰在了某处虚影之上。 “…以裁定拯救的方式要付出的代价更高,这项仪式共通的变法有很多,无论多少种,它们都以同样的名称来命名。” 从未听过却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之中,以某种教导他人的方式低声说道:“拯救比摧毁需要的代价也更多,我们往往需要花更大的力气去挽留一些濒临破碎的存在,但毁灭它只需要轻轻推动。” “所以如果你只是希望毁灭,借由天秤,你可以放上一些可以导致类似结果的物品,我们将这称为‘加速’。” “起点就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先取得结果,而后付出相应的成因。” 虽然不清楚这是谁在说话,埃米特却对那声音生不起厌恶感。对方说的原理似乎是可以相信的,和第十二章以前得知过的特性也相差无几。 既然如此,使用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他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他拥有了一些奇特的物品,能够使用的仪式也更多……更何况,这是“摧毁”并非“拯救”。 埃米特扫了一遍自己的卡,沉思片刻,从中取出了一片花瓣放入了另一侧。 刹那间,天秤归平,而花瓣则化为粉末。 一股浓郁的芬芳涌现出来,先是令人感到作呕的腥,很快它变化作某种淡雅的清甜,仿佛那一开始的味道只是一种错觉。 埃米特闭上了眼,将拆信刀从自己手上拔了下来。而后,他脱力地靠到了巷子一侧的墙壁上,缓缓蹲了下来。 他并不是没有防身之术,只是闹这样一出也让他精神有些难以调节过来。 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便开始回忆起刚才恍惚之中听见的那份声音。 声音并不陌生,他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但是那样的内容他却是第一次听闻…… 要是声音也能问阿诺就好了……只是自己也不可能一直依赖对方。 埃米特叹了口气,稍微休息了一会便站起身,原本想去其他地方打探的**也跟随着打消。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哪怕再进入什么梦境,再陷入谁的记忆里。 第94章 第 94 章 就如同埃米特缩猜想的, 使用这样的方式外出,在回归本体时他有很大概率进入那特殊的梦境。 也被他看做是“记忆的裂缝”。 就像上一次进入时,那看不清的影子说的那样, 一些原本被遮掩下去的东西在苏醒,有些东西在渐渐公之于众。 这一次的梦似乎正是和他使用天秤时听到的那些话语有关。 依旧是无法见到周围景象的视野, 他的身侧似乎还有另一个存在,而他的手中则正是浮现着刚刚见过的虚影。 “对于天秤来说,最重要的是度量, 我们所说的‘平衡’和‘交换’都是建立在‘度量’的基础之上……的确,这不是我原本所有的权柄, 我是以其他方式所得。” 中间时他停顿了一下,就好像在聆听一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存在说话。 “为什么交换?没有为什么,如果和另一位司星者关系足够好, 而对方又对你手中的权柄有所渴求,那么我们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进行交换也未尝不可。我需要这份裁定的能力,同时, 我本来也就有着相近的权柄。” “我们本来也不是敌对……眼下十二章都有人落座,竞争也并不存在。当然, 危险依旧蕴含其中。”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叛徒’还是……算了,我们不说这些, 继续我们刚才所说的仪式。其他存在对司星者力量有所渴求的时候便会举行这样的仪式, 归根结底, 这是他们对我们的模仿。我们只是使用了某种‘工具’在进行某些事情。他们可以模仿我们的做法, 重现我们使用的情形,从而获取到类似的效果……是,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愿意回应他们。” “‘逐羽’是我的命名……大部分时候,我们可以放任两件事物进行比较, 来判断裁定谁还需要付出些什么,从而取走什么。但是有的时候,例如我们自己在使用时则可以以另外的方式来掌控自己所制定的‘规则’。” “你当然可以直接将沉下去的那一侧托起,或者将另一侧压下。但得记住,不确定目标的‘交换’会索取的更多,这无疑是将决定权留给了未知,那样的结果往往不太好。世界对我们更多的是抱有恶意,好运眷顾总是意味着另一些存在付出更多,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而后,他便讲述了先前埃米特所听到的那段话。 对方显然是在更高一层解释着这些事物,有了前面的一些铺垫,埃米特对于这个仪式的理解也便更加详尽。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该付出什么,那么也就不要轻易尝试去得到什么,盲目的行动可能会导致你一无所获,或是更加糟糕的情况。当然如果是其他存在……例如人类,他们借由天之下的书籍或是某些离奇的时刻看见了我们使用天秤的光影,从而再现情况……也就是举行仪式,那么,我们也需要给出一定的回应。” “‘逐羽’的要求相对而言非常苛刻,它对于裁定之物的要求则相对较为严格。其一,裁定之物上必须拥有指向我存在的象征,也就是所谓的图腾;其二,我不具备‘刃’的性相……或者说是权柄,所以裁定之物不能过于尖锐锋利,否则很容易被引向其他的司星者。另外,使用此仪式之存在必须有过触碰到‘门’的过去。” 他停顿下来,似乎认真听了下对方的话语,而后笑了一声:“是,前面两项都是为了使得那份渴求得以传递到我们这里,所以是对于仪式器物的要求。最后一项则是对于使用仪式本身的存在,只有接近过死亡,他们才与我们有沟通的机会。没有体会过这些的存在,很难理解我们所在途径的欲求与象征指向。” 埃米特瞬间明白过来了,这些“苛刻”的要求,他恰好全都满足。伯爵所送来的拆信刀符合裁定之物的要求,而他本身因为“死亡”过的经历,导致他符合了使用仪式者的要求。 这种情况恐怕很难复刻,甚至可以说他认为就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些,还同时有幸接触到被隐匿的第十二章。 “……但是。”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且哀伤起来,这声音也迅速扯回了埃米特的思绪。 “我们利用漏洞,可以向未来‘借’到一些东西。也要明白,一切终归有还的一天。我向未来借到了‘你’,却不止是为了得到一个教导你的机会……我有事情想委托给你,我需要你帮他谋求一个可能,这个可能不是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以完成的……” “等到我偿还的时候,请你不要太伤心……也不要对任何存在怀有恨意,这份结局如果是由某人所写下,那必定是我自己。”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也不可以恨我。” “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从未有过回应,但埃米特却笃定对方不是独身一人在此。这份委托或许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正传递给某个“未来”的存在。 可对方到底是谁……他不觉得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是另一个存在,又是谁?祂为什么一言不发…… 只是在陷入这样沉思的时候,他却恍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他呆滞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 能被那样教导的存在,又那样亲昵……总感觉像是被影响了一样,无法放下某种牵挂。 他看向窗外,停驻在窗前的鸟儿振翅朝远处飞去。一扇而过的影子中,羽翅下遗漏了浅淡的光,落入他的眼底。 新的一天再次来临。 …… 但有的地方却似乎一直停滞在了万籁俱寂之中,无法再次迎来“新的一天”。 所有衰败之物都将彻底泯灭,所有生存过的事物都将化为枯骨。 腐海犹如一床掩去一切的被子,静静覆盖着这些“泯灭之物”,并给予它们永恒的场面。它收藏这些,它也拒绝着“生存”。 在一切的尽头,一重古老的,砖石做成的门前。一团附着着黝黑,与腐海融为一体的凸起突然动了动。 它站了起来,拂开笼在头上的夜幕与泥土。死寂与黑暗笼罩之地也因此忽然多了点荧光,那光芒不如太阳耀眼,也不似月光温和,只是微弱的,好像透过一层层白色的细羽,落于眼底的某种微弱又纯净的光。 一切脏污之物从他身上滚落,顺着黑纱流入腐海,最终他袒露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什么,又像是妄图向某个存在求救,然而他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又伸出了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胸口,最后露出了一个非常浅的笑容,就仿佛是羽毛拂过皮肤。 你再次想起了我,所以,我醒过来了。 第95章 第 95 章 由于头一天的经历, 埃米特第二天时总有些心慌。 用过早饭后,他有些谨慎地拉住了阿诺,低声询问道:“你打架厉害吗?” 阿诺没忍住, 眉毛轻轻上扬了些许:“我不觉得有人能打赢我。” 埃米特再次确认了一下:“代行者能打赢吗?” 他问完之后,感觉阿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受了侮辱一样委屈。 “你不相信我?”阿诺问他。 “并不是不相信……”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我承认, 我对于你的实力有一些误解。我见过的强者并不多, 要知道莫卡只是个小地方。” 阿诺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你有想要处理的人?” 埃米特连忙摇头:“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突然发现阿塔纳卡有些危险, 恐怕因为第三章带来的‘竞争’, 这里的一些存在更加具备攻击性。”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阿诺却立刻找到另一个重点。 埃米特张了张嘴,飞快转动脑筋, 还没将想好的托词说出来,阿诺又紧接着委屈地补了一句:“你答应过我了。” “是的我答应过……”埃米特只得认下错误, 他低头握住对方的双手, 低声说道, “我在莫卡呆了很久,对外面的情况缺乏认知, 这次我鲁莽了, 是我的不对, 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总是想,不能什么事情都太依靠我的阿诺, 所以才想着必须得自己出去试试,更何况……我想着这里是法迪尔的首都,治安应该还好。” 他先一步服了软, 阿诺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对方说“我的阿诺”。 他承认自己喜欢这个称呼,或者说,能被这样称呼让他心里无端升起某种喜悦,一种被承认的感觉。对方总是有办法让他生不起来气,也没办法发脾气。 阿诺也跟着低头,看着对方握着他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但在他眼里,手背上却呈现着某种贯穿的疤痕。 “我只是不想让你遇到危险。”阿诺沉默了会,低声喃喃道,“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的。” “你一直做得很好。”埃米特注意到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他比往常看上去情绪要低迷不少,但这似乎不是单纯因为他出去这件事情,而是有些更深东西在困扰对方。 就像先前偶尔提及的那些阿诺不想说的事情一样。 如果不是约定好了,埃米特真想刨根问底……他思绪忽然一顿,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例如他先一步将一切坦然以待,然后对方就必须得回应他相应的坦诚,将他所隐瞒的秘密都告诉给自己。 这计划有那么几分胁迫的意味,他可以这样做,甚至他有把握,阿诺也会变得坦诚。 可这毕竟不是对方自愿……可或许就是需要逼迫一下……埃米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从早上起床开始这种感觉就压在他心头,哪怕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尽管只是细微的、不正常的头脑中的嗡鸣,一种思绪的掠影,可这份感觉所带来的焦虑感却不作假。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 埃米特沉吟了片刻,干脆改了自己原本打算出去逛逛的想法。他趁着阿诺还在莫名的情绪低落,扯着对方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走。 “跟我来。” 没等人给出反应,他领着对方一路穿过吱呀作响的走廊,推开门进去,又把人拽到自己身后才锁门。一回过身,却见阿诺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那眼神就好像要将什么刻录进去,以至于埃米特望向他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从他眼中一路跌到了他心底的错觉。 他愣了下,回过神,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阿诺收回了目光,看向旁边:“没有……有什么事情吗?” 埃米特放松了下来,同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他点点头,又握着对方的手,领着人在床边坐下。 他们所住的旅店不像格兰登住的那豪华酒店,相比之下非常狭小拥挤,巴掌大的地方摆下的物什只有那么几样,自然是没有能够招待客人的桌椅。要坐下两个人,最好的地方只剩了床。 埃米特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刚才那一下之后他心里反而唐突地升起了些许局促和不好意思。总感觉两个人坐在床上不太合适,但具体是哪里不合适,也只找得出“不正式”这种没什么说服力的说法。 他让阿诺坐在那,自己则是靠在了墙边。深呼吸了一下后,他才压下那些乱飞的思绪,组织起说正经事的话语。 “我想和你坦白一些事情。”他说道,“我知道我们之前约定过,如果对方不愿意回答问题,那么我们彼此之间可以不用回答……我尊重你,而且即便是现在你也可以相信,我依旧是尊重你关于你自己是否要将你的事情告诉给我的意愿。” 这话不同寻常,阿诺忍不住皱起了眉,他表情算不上好:“你想说什么?” “关于我,也关于我的身份问题。我想向你承认一些事情,或许你也早就有过的某些猜想。”埃米特眼神直直地盯着对方,明明要说要坦白的人是他,他却丝毫没有那种将隐瞒的事情展露出来时常有的不安感。 他很自信,这种自信甚至能给与他对视的人带来某种压迫。 “我不会问你是否愿意听,这是我的告知。”他语调缓慢,却极为清晰地说道,“决定权不在你。” 阿诺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也并没有不适,就像以前也被这样“告知”过很多次一样,对于埃米特所说的这些,他适应良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沉默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我的确已经迈入了某一途径,有追随自己的教徒,也擅自使用过某些危险的仪式……很多时候你我心照不宣,我出现的那些混乱情况也大多是因为研究那些书籍。”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阿诺的双眼,直至在其中看见自己的身影:“一直没有告诉你的事情是,我所追奉的是被称为‘不洁’的第十二章,你并不愿意提及的那一个……我相信,你心里早就有这样的猜想。” 第96章 第 96 章 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没有震惊, 也没有厌恶,相反的是笼上了一种浅淡的,好像是和煦暖光一样的色彩。 阿诺不讨厌第十二章。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提到这时, 对方的神情相对而言更加柔和, 柔和到了一种“怀念”的意味。 他心情本来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 但不知为什么, 恰恰相反的是,埃米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第十二章……明明在当初提及时阿诺是那样的一副抗拒的态度, 直言不会再回答与之有关的任何问题。正是因为那样的态度,他才一度在对方面前回避与之有关的事情,猜测对方是否就是霍维尔先生所说的那种厌恶第十二章的人。 他误解了对方的行为, 也误读了对方所发出的信号。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隐瞒……但埃米特还是有些不懂。 他看着阿诺眼中的自己,低声说道:“你一点也不惊讶, 所以你其实知道。” 阿诺轻轻点了下头, 没有发声。 “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说你不会再回答和那有关的问题?”埃米特追问道。 “……因为那是你的‘道路’。”阿诺答道。 正如有些书中所提及的一样, 他们自己所选定的那一条途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摸索,去理解, 任何人的解读都是带有偏见的。某种意义上来说, 每一个记录下信息,传递这些信息的人也会因为他们自身的经历和理解对事情的看法不同。 埃米特太过相信阿诺所说的那些话,从而很容易丧失自己的思考,对其他途径而言或许没什么关系,但涉及到他自己所正在摸索的那条则并不会是好事。 埃米特也很快理解到阿诺所说的意思, 他对这个世界的一些“秩序”并没有阿诺那么了解,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愣了好一会,忽然笑了声:“看来我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我也不应该隐瞒。” “隐瞒有时候就是会诞生这种误解,不是吗?” 阿诺有些触动,他抬眼又看了眼埃米特,闷声“嗯”了下。 到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既然要说清楚,那就干脆把所有底牌亮明,埃米特想得很清楚。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将卡片放入了“谈话”。 站立着的身躯陡然向前倒去,毫无预兆地陷入昏迷,阿诺忙不迭地伸手将人接住,却并没有抬头,也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静静地搂着自己怀里的人。 就像褪去了“衣服”一样,埃米特有种空前的坦然感,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解除了某些束缚。 【束缚着我的令我不适,我的存在被“我”束缚。】 原来一切原理与感受,都可以在曾经所过的书籍中找到类似的话语。 他的双眼隐藏在黑纱之后注视着眼前人:“……果然。” “你能看见。或者,我应该说……代行者往上应该都能看见,对吗?” 从门罗曾经看见过自己之后,埃米特一直有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到底什么决定了其他人能否看见自己?真的只是所谓的“缘分”和“知晓这条途径”吗? 肯定不是这样的方式,如果只是知道,那霍维尔不至于每一次都对他的行动视而不见,也不会和他说出那种话。 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除开格兰登那种借用秘法的,费舍尔是他选定的教徒的……再能看见他这种状态的就是并非普通人存在的…例如昨天夜里袭击他的那一个,对方甚至可能都没有代行者的名号。 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天之上等各种事物、对世界的本质有了更深的了解,所以对于“存在”这项事物也与常人不同。他们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发生了改变,有些原本“不可见”的事物,也便成了“可见”。 真正在进行筛选的,是他们对于“天之上”存在的了解。 阿诺对那些事情知晓清楚,对每一个途径都能说出一二,实力又绝对不止是代行者这类存在……他不可能看不见自己。 除非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点。 阿诺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 “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打算,因为那时候我对你还是有戒心。”埃米特停顿了片刻,忽然说道,“抬头,看我。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要看的人是谁。” 他觉得自己很冷静,从开始准备坦白一直到现在都很冷静。理智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自白,他与阿诺是平等且友好的,他的态度应该更加柔和一些。 可能是阿诺总是以“仆人”自称,也可能是他就是更擅长以这样占据主导的方式去限制某些人,他无法自控地在用词上开始强硬。甚至有一种希望对方能够呵斥他或是发脾气的希望。 阿诺很听他的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这不是什么涉及到根本原则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件事,阿诺却拒绝了。 “抱歉。”对方低声说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埃米特追问着,语气到了一种迫切的地步。 阿诺摇头:“做不到。” 他也不愿意给出其他的理由。 埃米特心想,他可以摁着对方的头看自己,也可以蹲下去,将自己脸塞到对方面前,如果真的需要对方来直视自己,他能有很多种办法……很多种,但没有一种是他现在想做的。 他要的不是这种勉强,就算勉强,他也是希望对方是自己进行这样的行动。 这样……才有机会让阿诺说出他所隐瞒的那些。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埃米特一声不吭地看着阿诺,看着对方抱着自己的身躯,动作轻柔地放置在一旁,就好像那具“皮囊”比他本身要更重要。 ……有一种可能,他想,这位突如其来对他释放善意的来客,并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他有其他的目的,他有其他……重要的存在。 “你…一开始来其实是为了保护这个身体的主人吗?”他问道,“还是说,你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了?” 阿诺摇头,声音有些发哑:“不是,别再问了。” 像是为了弥补这些逃避一样,他伸出了手,握住了身前埃米特的手。灵魂体上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手背和手心上的豁口看着狰狞可怖。 并非利刃所贯穿,而是强行使用蛮力将钝器插过去,肌肉断裂得并不平滑。 他动作很轻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背:“抱歉,你手还……”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滴落在他手上的水滴打断了。 “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埃米特声音发闷,“我总感觉不说清楚,我就会失去你了。” “我不想这样。” 第97章 第 97 章 阿诺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滴, 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住。 一瞬间,连维持他这样的身体好像都成了难事, 要是可以, 他想就在这化成一团雪,或者是其他不具备形体的东西,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想法, 或者也能得以躲避这能将他灼伤融化的温热。 他所崇拜, 所敬仰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过怯。 无论是开始时从风雪边界的死寂之地将他扶出躯体,还是在分别之前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柔和而坚定。 对方从来没有说过“担心失去他”这样的话, 也总是以“长辈”、“长者”的姿态自居,哪怕是在最为迟钝的“蜕皮”期也可靠得好像没什么会让他畏惧。 那样一往无前, 温和而有力的形象在阿诺心里持续了很久。直到最近他才得以将那个近乎“完美”的形象逐渐填上“背面”,意识到对方也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情绪, 也会有需要依靠他人的时候。 那个“完美”的老师年少时也会为一些小事担忧,也会被困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脱不开身, 也会无助, 也会受挫, 也会为逝者悲伤。 而他则可以陪伴在对方身边。 这曾经是只有在梦里可以幻想的事情。 然而面对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还是少年的对方, 阿诺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可以效仿的经验。 他有些笨拙地攥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面前低头吻了一下:“我不是想惹你哭。” 只是他并不能说, 他不能阐述过多的关于对方“过去”的事情。就和“道路”一样,他说得越多, 对方的认知就会出现越大的问题, 这样对谁都不好。 在埃米特问出是否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来时,这种分裂感就已经有所体现,不论回答什么都会加强这种感觉,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回答。 “我也不是故意要凶你。”阿诺第一次感觉语言是这样无力的一样东西,“……我有过约定,不能说。” “和我也不能说吗?”埃米特问他,又吸了下鼻子,遏制住自己接着丢脸。 “嗯。”阿诺点头。 “那为什么又不愿意看我?”埃米特问他。 事实上埃米特想问的不止这些,他想问的有很多。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来到自己身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示好,对自己低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什么都不肯说,不知道对方每天夜里出去是做什么,不知道对方是和谁有约定,不知道对方说的‘背叛’到底又来自于什么。 他以为他们至少会是朋友,也可能有更深一些的关系,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对对方一无所知。他只是担心有一天对方会突然离开,而他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些埃米特没有一个问出了口,在他先一步吐出这些疑惑之前,对方说了一句“别再问了”。 那句话明明和以前的语气没什么区别,可他就是能从中听到一种祈求,一种被逼到绝路时能找到的唯一的出口。 我应该逼问他。埃米特想,可他开口的时候却在说:“我很害怕,阿诺。” “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阿诺塌下肩膀,比起面对曾经的老师更加束手无策。 他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这双手,就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去盯着那个人:“有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也没办法告诉你。” 他无法坦言说自己也在害怕。 怕只要看见对方,一些情绪就再也无法隐藏了。这样不合适,他不想要多余的误解,他也不想要对方被困在各种“主观”的意象里,而无法回归他本身。 阿诺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埃米特一直无法意识到自己拥有怎样的能力,为什么每一次对天之上的试探都那样小心翼翼。 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老师对他的教导总是在放纵中引导,而从不强调陪伴。 他的陪伴构成了牢笼,是他把对方豢养在了局限里。尽管没有人能察觉。 这也是你所设想过的吗? 阿诺有些想问对方,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当初纵容自己去做出选择,又在最后戛然而止地进行“裁定”,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学会这些事情,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世界,所产生的认知,从而更加强大吗? 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回答他。 阿诺沉默了许久,他闭上眼,又站起身,和以前一样熟悉地拂开了对方头上笼罩的冰冷的纱,和以前不同地拥抱住了对方。 “我以为我在你身边你会更轻松一些,但反而给你带来阻碍。”阿诺低声在埃米特耳边说道,“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即便如此,我什么也不会说。” “你想知道的事情,你要自己去了解,你的认知构成你的世界……” 对方曾经同他所说的话,他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交还给对方。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去探查吧,查那些被我所阻挡了的过去。” 埃米特怔怔地听着对方的话,感受着拥抱自己的力度越来越轻,最后就像是一抹风,一片雪,一点灰烬被裹挟着从他身前离开。 “我相信你,你会找到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声音飘忽着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埃米特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 不好的预感应验,他甚至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思绪都被搅在一团,犹如无数蛛丝缠绕到最后动弹不得的猎物。 是自己逼走了对方吗? 埃米特摇了摇脑袋,扶住阵痛的脑袋,他感觉不是……阿诺走时说的话也很奇怪,对方回答过很多他的问题,确实帮助他了解了这个世界很多的事情,为什么说…不行? 一个人对于世界的认知到底是怎样构成的?从他人的言语,从书籍,从自己眼里……无论如何,信息都会经由个人的认知再次处理。 阿诺所说的话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才对,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忌讳?而且就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后便逃跑了一样。 他现在很确定,阿诺是第一章的存在,而且极有可能他先前所认识的伯尼伯爵和他是一个人,甚至包括那次失明时,他在街上撞到的那一个……那些都是他,这种感觉错不了。 但是第一章很久没有新的教主,代行者和执笔者的事情他不清楚,而以阿诺的口吻来看,对方也肯定不是代行者。 埃米特有个大胆但直觉的灵性一直如此告诉他的想法:阿诺就是逐夜狼。 第一章的司星者。 埃米特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排除掉所有其他选项,最后一个不论有多么不可能那都会是可能。 验证……他得去验证。 刚迈出一步的埃米特却忽然被剧烈的头疼所袭倒了,他扑在床边,眼前犯花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意识消退之前,他看到明明刚才晨曦还落在木制边框上,此时却已被夜色笼罩。 第98章 第 98 章 昼夜的颠倒让天之下的普通人们陷入了混乱。 而在天之上, 执笔者长存的居所。 “今天又出了前不久那样的怪事!”少年高声说着,推开门迈步进了一个装饰奇特的房间。 这里的东西大多以一种规律且整齐的方式摆放,在房间正中, 一串方形立体铜框中框着更多更小的铜框, 它们悬浮在半空中, 向着不同的方向自转着。 各种不同的符号充斥在能刻下装饰的地方, 方形转轮上的字符就好像构成了某种玄妙的法阵。 除了这些被摆放整齐的物品以外,还有数不清的纸张散布在各个桌上,地上也落了不少,几乎没有可以踏步进入。 然而说话的少年却身手矫健地绕开写有字迹的位置, 视这些障碍于无物,一直走到坐在铜框之下的人身边。 “你不问下幻方怎么回事?”他背着手问那人。 坐下的人抬起头, 用手背扶了下镜框:“幻方没有让我去调查,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对昼夜的课题不感兴趣, 而且目前我手里的这个还没有得出结论。” 少年低头看着他那案前一大沓的资料和手写的文稿,忍不住嘟囔道:“得出结论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你还能更近一步不成?” “我不需要那些。”坐着的人神情冷淡, 只有在聊到课题时眼神中多出几分色彩, “我只知道我快得到我的研究报告了。但还差一些东西, 关于逐夜狼真正的去处。” “喂,拜托, 门罗,幻方不喜欢逐夜狼, 你调查那些它也不会嘉奖你。”少年抹了下鼻子, 不服气地说道, “要我说,你就该跟我来找点幻方会喜欢的课题。” “我说过我没兴趣,乔尔。我对奉承幻方也没兴趣, 你可以自己去邀这份功,没有必要拉我。”门罗不为所动。 但乔尔却完全不这样想,门罗是他们这些执笔者里最为博学的一个,只要拉扯到这个外援,他可以更加迅速地调查清楚这些,然后以此创作出他的研究报告,以得幻方的喜爱。 他眼睛盯着门罗手里的东西:“做个交易?我帮你找你的答案,你来帮我。” 门罗将文稿叠整齐,理好后站了起来,再次推了下眼镜。他身形看上去像纸片一样瘦弱,可一站起来却比乔尔高上许多,他低头看着对方:“那是你的事,上次帮你只是因为我感兴趣,这次我不感兴趣。” 乔尔脸部肌肉抽了抽,强忍着没当着他这个同僚的面甩脸色:“好吧,但是如果你回头感兴趣了,可以来找我合作。” 门罗没回答他,拿着自己的文稿就出了门。 但他也并没有去往天之下,没有直接去寻找谁,而是直接循着光来到了另一个存在身前。 他单膝跪下,在巨大的层层旋转的框架前低下头:“我有疑惑希望您能为我解答。” 顺着时间旋转的框架十分流畅,震动出某种嗡鸣,不止是耳膜,甚至于灵魂都能感受到某种震颤。 门罗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是关于第一章的司星者,逐夜狼,它还活着吗?” 长久如此转动的框架凝滞了一瞬,而后飞速地开始各自朝着反方向转去,一种极度的不安定感在空间中涌动着。这旋转越来越快,也越缩越小,直到最后,它模拟着凝聚出了一个人类的形体。 以同样的形态能更好地感受交流对象的感受,理解对方的一些行为动作,同时让对方将自己当成对方的同族,以减少戒备心理……门罗几乎是立刻就记起来自己年少时看过的某本书中所写的内容。 幻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人形,而据他了解,幻方也从来没有在其他存在面前展露过人的体态。这对它来说不是必要的,它也不需要他们这些执笔者去理解它,不需要互相当成同族,更不需要降低什么戒备之心。 这是一个极为突兀的表现,而同时,这份表现正是因为他提及了第一章司星者的事情。 这个课题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什么对幻方而言十分关键的事情,门罗意识到。 幻方的人形保持着久远历史中某个流域国家的特色,这类服装在马阿特河附近还有其中的影子。他头上带着金子缠绕的发饰,上身赤l裸,带着镶嵌了宝石的方块金饰,腰间围了一块到膝盖的布,同样类似的饰品在脚踝和腿上都分布着。 门罗推测有两种可能,一是幻方很可能在久远的过去也变成过人形,而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展露过这种姿态,所以即便到现在,他还维持着那种模样;二则是幻方曾经是“人类”,并且他曾经就是那个国家生活过的人。 “你问逐夜狼的事情是为了什么?”他出声问道,那声音听上去和乔尔年龄竟差不了多少。 门罗推了下眼镜:“我在进行一个课题。先前在天之下的各地游历,偶然得知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天之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的人涉足,同时一旦有人想以那作为立教根本,或是更近一步了解什么,他们就会死亡,尸体上遍布蠕虫。” “我曾经在一块石碑上看到过记录,说第一章的司星者死于第十二章司星者之手,所以第一章的绝笔也是必然。我在后来的调查里也注意到,逐夜狼有关的召请仪式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使用成功,似乎是与那应验……但第一章并非一个执笔者都没有,如果逐夜狼真的已经死了,那也应该有新一任的第一章司星者。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所以来问您是否知道内情。” 幻方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这片由光芒所构建的空间里踱步了一个来回,而后才说道:“我不清楚。” “第十二章和第一章的纷争是真实存在的吗?”门罗又问道。 “是……或许是。”幻方答完后立刻又否认了自己第一个答案,“没有存在能抵挡住镜中倒影的遗忘,他要是想隐瞒下什么轻而易举……更何况当时插手的不止是镜中倒影,还有司掌‘私密’的枯萎藤…” 他停顿了下来,再次否认了自己的回答:“不,很可能我也插手过,只是我已经‘遗忘’了。” 第99章 第 99 章 镜中倒影的存在感其实一直都不强, 但因为自身能力的原因,门罗恰好对他有那么一点了解,也有过几次接触。 它是某种成像, 又因为它者而存在, 似乎只要现实存在着那份实物,镜中的虚幻就会受到忽视。同时, 也因为“倒影”的特性, 他们有时候会以“成像”的模式记录下一些光影片段, 等到时机恰当的时候再次“播放”。 “您的意思是,曾经的那次事情司星者很可能大多有参与?” 幻方沉思了片刻,用他那小麦色皮肤的少年脸, 语气老成地答道:“我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 而且我和逐夜狼是竞争者。如果有机会能拉他下来, 我应该不会没有参与……更何况, 另一方是他。” 门罗没有读到过关于幻方和第十二章的关系, 不如说, 第十二章的绝大部分事情都难以取证。 他试探着问道:“您与第十二章司星者的关系很好?” 幻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忽然回过身说道:“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了, 我有事情要去处理,另外,与之有关的研究报告你在写完后先给我过目。” 门罗低下头, 接着站了起来:“还有另一件事,您知道和蛆虫有关的事情吗?” 幻方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侧头看向门罗:“蠕虫很早就出现过, 要追溯,去查证更古老的文书……记忆和认知可能被改写,但文书不会。” 这给了门罗一个提醒, 幻方知道那些,而且这位司星者对那的称呼和他略有不同。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就在那片刻的时间里,幻方已经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记忆与认知可能会欺骗他,所以他一直依仗的“读取”能力可能并没有办法取得很好的效果。如果蠕虫和第十二章有关,第一章司星者因此而死亡,那么跟随它身后的存在也因此而死……并不是不可能。 他需要调查第十二章的事情,以此来推断第一章目前的情况。 要寻找这被排斥且非光源存在的司星者是一件难事,他甚至对对方所掌有的权柄都不是那么清楚,事实上,他只知道对方是“不洁”,以及它是“向下”的。 向下的含义有许多,包括泥土……以及六尺以下的遗骸。 如果是与遗骸有关,门罗想自己恐怕也会很高兴。本身他的能力也与那些打交道,如果是那他相信自己会能处理好第十二章的文献。 要准备去做这件事,他首先却想到了曾经在某处墓地见到的人。 对方披着黑纱,将自己的面目隐藏在看不清的纱后,那道屏障不止隔绝了对方的气息与容貌,还让人难以对他产生某些“尖锐”的印象。包括在读取对方记忆时也是类似,他能感受到许多厚重的东西被掩盖在了表层之下,他只能嗅到最表层的气味。 他曾经说自己见过另一个版本的结局……那么如果找到对方,说不定可以取得其他“历史的可能性”。 —————— 被门罗所念的埃米特却沉在了梦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这称作“梦”,或者就应该将它当做是“记忆的裂痕”,从中去窥视到某些久远过去的片段。 眼前的一切依旧模糊不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有人在和“他”对话。 “我觉得你对他的期望有些过于美好。”和上次提到遮掩记忆的人类相似的声音语气含笑,他似乎总是这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要知道他本身所体现的权柄与杀戮脱不开关系,他过于锐利,不论你是否善意对待他,他能回报给你的只有伤害。” 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远处一团白色的影子忽然动了动,回头一样看向他们。 “他”也伸出了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我知道,但这说不定是另一种出路……我见过很多种可能,很多种可能里面我也有很多种遭遇。不论是好是坏,这些可能都只会陷入下一个循环。”自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措辞。 “说起来有一些可笑,我想…我想我可能确实是有些累了。” 对方在另一侧坐着,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的,我很感谢你,有你在我才能确定我走到了哪里……但是,我现在已经濒临‘垂暮’了,我很累了。”他回答道。 这一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更久,在如同虚无的一片寂静之中,对方的声音就像是滴落在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你希望他终结你的循环。所以,这是你对他的期望。” 第一次,对方的声音里没有了笑意:“如果是这样,我也可以做到。” “你做不到。”他却几乎是立刻否定了对方的说辞,“你只会改写我的记忆,别骗我了倒影。” “听上去你试过这种结局。”被直白称呼的那个存在拥有着有些奇怪的名字,他又笑了起来,“那样的结局不好吗?” “……如果不用继续下一次的话。”自己似乎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谢你给我提供了这种可能。只不过,这一次我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天水遗骸倒倾过后遗留于天之上的一颗‘晨星’……我以为你不会对光源投去太多注意。”倒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过没有关系,你所有的选择我都喜欢,当然,如果下一次能选择我更好。” 安静了片刻后,对方又低声问道:“我听说,你给他取了名字。” “那样方便称呼一些。”他答道。 “那你能给我也取一个吗?”对方问道,“现在这个算是称呼,可不算名字。” 他许久没有回话,直到梦境的终结。一直在远处的雪白身影扑了过来,像是一团毛绒绒的球。抚摸上去时触感冰冷却意外柔软。 耳朵一样的东西抖动了一下,扇下来些许晶莹剔透的雪花。 “老师老师,你看,我捏了一个你的小雪人。” 对方举着什么东西给他看,他低声“嗯”了声,微笑着将人抱起来:“很可爱。” 也不知道说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小团子还是指雪人。 他还是没有回答另一个存在。 第100章 第 100 章 这些梦境一样的场景埃米特总是很难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切都笼罩着很深的雾霭,就好像是他自己也不想去看清。 先前他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感觉能够听到这些对话已经足够记录下来了, 但这一次他却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小团子是谁, 又是长什么样。 会是阿诺吗? 在那之前,他听对方说过不少与之有关的信息, 不论是晨星还是所谓的“权柄”, 都似乎与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埃米特想知道那是谁,也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谁。 阿诺想要他理解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样的“记忆裂缝”并不会像阿诺那样,对他的所有问题都报之与一个答案。它只是将一些东西展露, 然后等待下一次展露的时机。 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埃米特还有些恍惚。他就趴在床边, 维持着他意识沉下去时的姿势,而抬起头时,正好对落在窗户上的晨曦。 是只睡了一会吗?还是又已经迎来了另一个清晨?埃米特并不清楚。 和之前不愿睡去的时候不同,这一次他反而是不太愿意清醒过来。 “阿诺……”他低声喊了下那个人的名字,以前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念出这个名字, 那个人的身影就会推开他的房门, 就像在门口等待了许久,来到他跟前。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只是平淡地消弭在了空气之中, 得不到任何回应。 埃米特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每一次陷于这样的“睡梦”,在那记忆的裂痕中四处穿梭, 他就总有种在经历他人过往的感觉。 这些记忆就好像是一面摔碎的镜子,碎裂开来的细小碎片拼凑出了一个整体。它们从某些方向看去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影像,从另一个方向看去, 又似乎是无数个缩影。这些缩影的景象形形色色,却毫无例外地只剩下些许斑驳的光影。 光影之中,从来没有“自己”的模样。 埃米特沉默地在床边坐了会,又猛然钻进被子,窝进床铺。 他不想醒。他不习惯身边人的离去,这和他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 然而他也无法入眠。 能让他快速进入,且很大概率再次进入那些裂缝之中去探寻痕迹的方式只有一个。 埃米特切换进了另一个状态。 他的灵魂体从床上坐起来时低头看了眼被子里的一团,他当然清楚,这是他的身体,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感觉这是一个“容器”。没有灵魂的躯体,尽管依旧在呼吸,可却连“睡眠”也只是一种掩饰,遮掩他那空无一物的躯体。 埃米特还记得,他自己的确不是“埃米特”,在使用这个名字之前,他还有一些其他的经历。 只是这些过往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再明晰,而是充斥着浓雾,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产生了怀疑。 他……到底有过那样的一段过往吗? 他到底是谁? 如果记忆开始出现问题,他最应该寻找的就是第二章的某位存在……拥有着“遗忘”象征的镜中倒影。 与第二章的接触并不多,但埃米特恰好手里就有一个能有机会见到对方的仪式,同时他也有着使用它的机会。 没有再停留更多的时间,他立刻动身去往格兰登所在的地方。 出了门后,埃米特却忽然发现今天外面的氛围有所不同。 之前他同阿诺出来的几次,哪怕是人最少的清晨,阿塔纳卡的街上依旧有着一些行人,然而今天的街道却仿佛笼罩进了某种异样的恐慌之中。 所有的商店门扉紧闭,居住在楼栋住所里的住户门也将窗帘都拉上了。 晨曦的阳光似乎成了某种能将他们灼烧的存在,让所有人避之不及。 出了什么事……埃米特心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提着衣摆迅速赶往格兰登所在的酒店。 这价格不菲的酒店倒是安保还在,见到有活人也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至少这证明了这座城市不是极短时间内成了空城。 他越过人,一路来到格兰登的房间。在房间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敲了米娅的房门。 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很快,米娅的房间便被人从内打开了,格兰登憔悴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他一见到埃米特,眼神就陡然亮了起来。那不是一种普通的期待,而是混杂着诸如“救命稻草”一类走投无路的希望感,就像他……以为自己不会来。 意识到这一点,埃米特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一些。 “您来了……”格兰登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声音十分沙哑,他不好意思地吞了口口水,接着清了下嗓子,退后半步说道,“您要的东西我已经都找好了,甚至还有一些额外的收获,我找到了一些可能对您来说有用的书。” 埃米特进到房间里,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等对方关上门后才说道:“我看你似乎十分担忧。” “是的……您也知道,这两天不太太平。”格兰登十分疲惫地说道,“我听人提及,这样的异变前段时间也有过一次,有大人物正在大肆调查昼夜颠倒的问题。” 昼夜颠倒……埃米特记下了这件事,他扫了眼这个密闭的空间,又因为其中肉类糜烂的味道皱起了眉,他说道:“我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耽误的……你应该拉开窗帘,并且打开窗户,格兰登,这对病人不友好。” 格兰登立刻动身按他说的拉开了窗帘,打开窗,但也解释了一句:“抱歉,我们只是担心会不会再次突然天黑。” “为什么要惧怕黑夜?”埃米特有些奇怪。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好回答,格兰登思考了片刻答道:“担心异常的黑夜会带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毕竟我们无法看见那里面有什么。” 埃米特很久没有在黑暗中感受到他所说的那种“未知的恐惧”,他心里有所猜测,但现在不是去探究的时候。 他没有再提及别的,而是来到了床榻边。 正如先前格兰登同他所说的那些类似,米娅的模样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她的每一部分都单独肿胀着,在关节处进行了拆分。甚至不同区域的颜色都略有区别,五彩斑斓地就像是一个扭曲出一个特殊形状的气球。溢液从毛孔中流出,并非汗水而是带着一种肉类腐烂的潮热气息。 像是活着的腐l尸。 以复原术能做到“治疗”的效果吗? 他心里质疑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个问题。救治米娅只是顺便,他现在要的是见镜中倒影一面。 埃米特退后了半步,格兰登已将准备好的物品放置在了旁边梳妆台的台面上。 那是一颗澄净透亮的片状橄榄石,手掌大小,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他取走橄榄石,回头扫了眼格兰登,吩咐道:“回忆过去的她,用你热切的期盼,想要见到过去她的想法作为燃料。我要举行仪式。” 语毕,埃米特看向米娅,同时将“复原术”那张卡片放入了“谈话”卡槽之中。 耳畔忽然响起了一种极为清脆,又极为细小的碎裂声。 埃米特集中注意,将手摊开,手上橄榄石上果然出现了些许裂痕,并开始逐步扩大。而他身后同样注意到这点的格兰登则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这在格兰登的认知中从未有过,一个仪式的使用必然是复杂的,他见过的使用过的,都需要进行一些类似祷告或者特殊的行为,而不是就像眼前这位这样,说要开始,而后便立刻开始有所响应。 这根本不可能。 第101章 第 101 章 很快, 那片价值不菲的橄榄石便成了一团粉末,又忽然溶解了一样,从埃米特指缝中流出。 滴落于地面时, 两人忽然注意到**的味道淡了些许。 格兰登来不及震惊,立刻朝床的方向看去, 躺在那的少女睡容恬静。他愣了下,快步走向床铺。 还未迈出两步, 一袭黑纱笼罩的那位“教主”便挡在了他的身前。 “等一下。” 格兰登顿住了步伐, 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跟自己说话。 那位“教主”面向的是另一侧的梳妆台。他跟着看过去, 才察觉到梳妆台的水银镜不知何时完全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景象。 “请等一下。”埃米特又开了口,这次带上了敬语, “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镜面模糊的光影微微荡漾了一下, 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回应。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 追问道:“您是不是让我‘遗忘’了什么?” 镜面从边缘展露出一些裂纹, 碎裂声中,埃米特却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回答:“你想听到什么呢?难道我告诉你‘是的’你就能知道你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的确这并非他真正想询问的事情,埃米特不再犹豫,直接追问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我的梦是我的过去吗?” 模糊的倒影却好像笑出了声, 连格兰登都听到了那若有似无的声响。 对方用疑问回答他:“你认为‘梦’是什么呢?” 这次的回答让裂痕迅速遍布了整面水银镜, 仿佛也暗示着对方即将离开。 埃米特抓住他回答的问句立刻开始构建自己的答案。 梦……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些书,其中有一本书中提及过一个理论:梦境是人类对于自身记忆的整理和再现。梦中的事情无论多么离奇,多么充满想象, 甚至多么像前世的经历, 都只是在偶然见过听过后形成的记忆被再次整理重组的效果。 也就是说,镜中倒影对他的回答是:是的。 这和他微弱的感觉并不相称,至少他自己是感觉自己来自于未来, 一个更为先进的时代,而并非过去,某种充斥着神秘学与玄学的不定性年代。但如果他的梦境不出问题的话…… 在镜子彻底碎裂之前,埃米特开口说道:“来见我吧,倒影,如果你还没有决定好你想叫什么名字的话。” 裂痕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甚至能看见有一只手抚上了满是裂痕的镜面,仿佛那只手都遍布裂痕。细小的碎屑在另一侧的世界之中飞舞,皮肤碎屑的背面正是他手里刚才那块橄榄石的透绿。 对方的笑声清晰了一些。 “好啊。” 下一瞬,整个镜面彻底碎裂,倾倒散落了一地。 埃米特肩膀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没遮掩就直接在那和对方对话。他转头看向格兰登,却见对方一脸茫然地看着地面,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这是…也是代价之一吗?” 埃米特盯着他问道:“你没有听见吗?” 格兰登皱眉仔细想了想:“好像听到了笑声,其他的没有。” “那本来也不是你该听的。”埃米特直白地说道,有筛选的门槛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他回过头,也看了眼米娅的方向,确定这个“复原术”帮忙解决了问题之后便先退去了旁边。 有先前的打岔,格兰登此时也不再急着去确认米娅的情况,他扫了眼那边便先领着埃米特去了隔间会客的沙发上,并示意桌上放置的都是这两天找到的一些书。 “抱歉,还请您在这边休息。”他脸上的神情相较之前也轻松了不少,“这些书是您先前吩咐过的,您可以先确认。”按照往常,格兰登还习惯同人商定如果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应当按照合约如何。 只是他眼前的人不同,对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超其他。 埃米特微微颔首,等人离开后发了会呆,而后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意翻了翻。 或许是由于身处于阿塔纳卡的缘故,这里与第三章有关的书籍十分好入手,他所拿的这本就是类似于第三章启蒙书一类的书籍。 “……万物有其运行的规律,只要通过合理的计算,一切都可以以数字进行体现。 但要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首先应当了解我们脚下所踏为何物,我们头顶笼罩为何物,二者之间又为何。 我们所处的土地是方的平面,而天空是一个半球笼罩在我们头顶,群星在半球之中移动,同时也在自行进行着转动。” 这理论近似天圆地方,埃米特感觉自己见过,并且他有印象,是一个已经不时新的理论,相对而言较为落后。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日心说”。 只是鉴于书本身也只是一个参考,埃米特还是接着读了下去。 “……尽管我们更多的是生活在日光之下,而并非月光,但我们依旧将天空称为‘月下世界’,即于天空之中拥有最大权柄的应为月亮,这毋庸置疑,只有祂能代表所谓的夜空…… 以月亮为例,我们要表现其运行轨迹,则需要一个横竖皆为九的方格,并将它所处的轨迹以数字的形式在方格中展现。这样所画出的幻方就将具有月亮的祝福。” 但月亮也是指的镜中倒影,埃米特忽然有些理解过来《镜外之人手录》中提及镜中倒影的强大了。如果将夜空称为“月下世界”,那么祂所具有的能力与权柄很可能是凌驾与其他星辰之上,这也是与先前文章里所说的对应上。 既然如此,代表白日的太阳为什么又没有提及? 太阳是指代的谁?会是和镜中倒影互为双生的无形冠冕吗?如果是,无形冠冕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和镜中倒影有过短暂交流,同时也似乎能够平等对待,但这毕竟是一位司星者,他必须得谨言慎行……在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自己曾经有没有做过什么很对不起对方的事的情况下。 眼下镜中倒影的部分逐渐开始向他展露,而第三章启蒙书中就有写这些的话,是否是证明了第三章内的书籍很可能涉及各个道路? 如果的确如此,从第三章入手去了解其他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埃米特心下想着,手里翻书的动作缓慢下来。 随手将这本书塞进了“研究”,他伸手准备去拿另一本时,格兰登脸上带着笑容又走了进来:“米娅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好很多…随时可能会醒过来,您看要去隔壁坐一会吗?” “不用了。”埃米特立刻说道,他没有在这里多呆的意思,刚才也只是稍微想缓缓,听人说应该没事他便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第三章有关的书籍按照约定,一起送去我先前指定的位置。” 扔下这句略带生硬的话语,他便没再理会对方的挽留,离开了这所豪华的酒店。然而鲁莽地冲出来之后,他又无端升起些许茫然。 自己要去哪呢…… 或者说,自己还能去哪呢?阿诺离开之后,他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回到哪里了一样。 在空旷的街道上游荡了不知道多久,在被被动吸回身体之前,彻底陷入梦境前的一瞬间,埃米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有些诡异的光影。 那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阴影中隐匿着所谓的“不洁”与“秽物”。而在这样的景象之中,似乎被人撕去了一小块,让某些不应当存于此处的光亮透了进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但他却感觉十分熟悉。 这样的感觉很短暂,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堕入了某些更深层的“梦境”……或者说是“记忆”。 第102章 第 102 章 这一次, 埃米特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眼前的景象。 他视野里没有白色,也没有那些纷杂的光影,留下的是如同水面一般层层涟漪和那不会透过任何光的水底。 “我会去做你想要我做的。” 依旧是那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埃米特这一次却能明白过来,正在与“他”对话是他醒过来时还有所交流的镜中倒影。 “哪怕你现在如此抗拒我。” 交谈陷入了寂静。不知为何,埃米特能察觉到, 在他所做过的几段梦境里, 与镜中倒影之间的交流总是容易这样沉默下来, 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好好沟通一样。 在荡漾起第三十二圈涟漪时, 他听到了回答。 “不是我抗拒你, 而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对你,我没有办法放下戒心。”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说道, “我的安排并不一定恰当, 我也不知道在这样还未尝试过的选择之下将会引导我们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但是……我必须得承认,你很强大,就算是我, 也做不到完全信任你。相反的是,少有的几次全部信任,你报之予我的答案往往是一条死路。” 镜中倒影笑了声:“可你依旧选择了求助我。” “有些事情不适合让更多的存在知道, 有些时候,他们知道, 就代表了服侍他们的存在在片刻的灵光之中感受到……而后影响给其他。只有你可以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对所有人进行隐瞒……” “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那被融于水和涟漪的身影第一次在他的梦境之中展露了身姿。 他仿佛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烟, 又好像在每一片薄纱似的尘雾上挤着一些密密麻麻的物件,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有土地有天空有海洋,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点点,隐约露出些许精细的形状,又笼统地构成着他的一角。 这样的姿态只存在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又是那只手,不遮掩其裂缝的手是细腻的石料感,它触碰在涟漪上,甚至有那样一瞬间穿透了水面,来到自己眼前。 “我感到高兴。”对方笑起来,他的模样让埃米特十分熟悉,可他的神情却令他感到陌生得可怕。 镜子照不出来他灵魂的模样,所以埃米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灵魂的样子。他依稀记得自己并不是“埃米特”这个人,同时也不应该长成那副模样。 直至镜中倒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时,他才瞬间明白过来,那应该是他的脸! ……是,那是倒影,不论是谁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都会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埃米特心里说服着自己,努力平复下心情,珍惜这段接近真相的记忆。 镜中倒影目光锁定在他脸上,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着:“就算你害怕我,也不得不选择我,这令我感到愉悦。谢谢你的诚实,至少这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能够相处地更快乐。” 他没有等“自己”说话,而是忽然就挪开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注视着上面的裂缝,和裂缝之下隐约透露的光芒:“我很喜欢和你相处,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尽管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是在你眼中更为全面,你成就了我……不过我没办法在你眼里看见你自己,连天水都不至于此。” “自己”什么都没有回答。 镜中倒影也并不因此而生气,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冷落和沉默,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在上面细细勾勒出埃米特熟悉的金色纹饰,漫不经心又带着笑意说道:“我们拥有不同的权柄,我也很讨厌改变我自己的‘规则’,不过这次我也愿意按你的‘规则’来进行……” 在他手上的纹饰彻底形成之时,镜中倒影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利刃直直地指向“自己”。 “我会去做你想要我做的。”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后嘴角向后延伸,一个夸张而顽劣地笑容毫不匹配地出现在那张脸上,“我还会在‘恰当’的时候,取走你应当付出的代价,用以‘平衡’。” “至于代价是什么,由我来决定就好……哈哈哈,放心,我不会只将你做成我的玩物的,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一点。我们来玩一点新的如何?” “每当你记起一些事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一些事。每当你想起我时,你就将遗忘得更多。而当你见到我,我就会让你遗忘一部分我想要你遗忘的存在。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可我不介意继续循环,更不介意你所提及的那不可避免的‘污染’。” “自己”的情绪似乎因此而紧张起来,尽管什么都没说,对面的镜中倒影的神情却变了些许,连带着笑容也减淡许多。 “……当然,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不会那样做。你会有充足的时间去留下文书,保留‘历史’。”镜中人的身形消散,再度恢复了那不可捉摸的形态,在涟漪之下逐渐开始消散。 那仿佛是一个离开的信号,“自己”在缄默了许久后,再度开了口。 “抱歉,躯体的一部分我会留给你。” “我不需要。”将要离开的存在却飞速地回答道,“睁不开眼睛,见不到我的玩偶,我不需要。” 答完后,他却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静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埃米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他似乎只是闭着眼,不想睁开,又好像是还在那记忆的裂缝里,深陷于这漆黑一片的梦境。 他忍不住去想刚才他们所说的那些,又忍不住去思考自己是不是还遗忘了什么。他的的确确能感受到那种“威胁”,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梦”很可能和其他同途径的人察觉到司星者记忆的不同。 如果一直以来这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记忆的话,他必须得赶快将他还剩的这些记忆赶快记录下来。 这就像是巴比伦彩票,谁都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可能他能在这片段的记忆里捕捉到直逼核心的事情,甚至直接重归司星者的位置,也有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忘掉。 他那模糊的过去就是一种预兆! 想到这里时,埃米特猛然从床上惊醒。他没时间去恍惚,也没时间去摆脱睡觉带来的精神上的麻醉感,而是立刻扑到了桌前,像是写日记一样迅速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用钢笔记录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应该来自更先进的时代,他不叫“埃米特”,他有自己的名字,他是穿越而来的……可是穿越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词汇吗? 埃米特的手顿了下,他迅速放过这个含糊不清的词,加紧写下他还记得的其他事情。霍维尔先生有恩于他,为他提供居所,费舍尔是他的信徒,他还需要赶去看他的演出,格兰登是一个利用的对象,他刚刚帮忙做完了一件事……但是还有,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帮了他很多忙,在霍维尔先生去世时成为他的依靠,为他做了许多事情……他有灰烬一样的头发,扎着辫子,偶尔会放到身前;他眼睛像是沾染着血液的红宝石,但在看自己时总是会不自觉柔和;他会仰着下巴,他喜欢仰着下巴,高傲又不善表达,喜欢自己摸他的头发…… 可是埃米特却忽然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他手上的笔停了下来,笔尖在纸上晕开一滩墨水。 埃米特僵硬地抬起头,转头看向不远处,放置在角落里的镜子。 熟悉的面容露出了浅淡的笑,就仿佛是另一个“他自己”。 这是代价。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无声的话语。 “这一次,我会按照你的‘规则’行事。” 第103章 第 103 章 那身影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便消弭开来。 埃米特手中的笔再也无力支撑,从他手中滚落。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晚了一些……与对方做出约定的时候他并没有对于最关键的“约定”完整的记忆, 也因此他犯下了一个错。主动邀请对方来见自己…见了两次, 对方取走的是一件…还是两件? 将某件事情遗忘了, 那么遗忘它的人也很难领会到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 但没事, 还不算太晚, 他可以事无巨细地将对方记录下来, 在他的记忆成为不确定性之前,只要他不睡着, 他就还有时间。 索性前两天的睡眠时间够长, 他可以清醒更久, 记录下他那些记忆不是难事, 只是其中细节肯定会有所缺失,他得记起来什么就立刻将其记录下来。 这样一来事情似乎无法急于求成,他得保证自己的健康, 不能生病,因饥饿昏厥更不可行,过度消耗只会让他陷于更不利的境地。 埃米特想清楚了这一点后,深吸了口气, 他坐在桌前整理了下思路,理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来尝试确定自己记忆是否又缺漏。 到这里来之前阿塔纳卡之前, 他记得自己有非常多的安排,以坐车的时间看不算充分。除开已经完成的格兰登的麻烦,他还得去看看费舍尔的演出。就算他现在对欣赏艺术并没有什么心思, 他也得关心下费舍尔本人。 在结束演出的观看之后,他还想去打探一下一位探查第二章镜中倒影有关事情的老太太,试试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知些什么。如果说之前他是觉得去做一下也无妨,现在他反而对那位老太太的事情在意起来。 他不想直接知道和镜中倒影有关的事情,更为安全的选择应该是类似于从天之下各种书籍得知。 这样一来……埃米特将几件事情在纸上随意列了下顺序,不确定地看了眼演出票的日期。他现在得弄清楚今天几号,然后才能明白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去安排。 埃米特拿着本子,决定先按照还记得的人进行划分,在他带来的本子上一边抓紧时间记录下自己的记忆,一边去了一趟楼下。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饭,他现在有些饿,同时,他也需要去前台询问具体日期。 走下楼时,埃米特先在前台附近停留了片刻,从前台服务员那里得知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段时间里,那种奇怪的昼夜混乱的情况再未出现,于是人们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正在与对方谈话时,他感觉到那位女士放在桌上的杯子发出了一阵特殊的嗡鸣。 这种异状让埃米特多看了一眼,注意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后,他也只能放弃先离开。 接着,他就在隔壁餐厅吃饭时第二次体会到了这种特殊的嗡鸣。 与他相邻的那桌人已经喝完的高脚玻璃酒杯也发出了相似的声音,同时这一次,他能感受到那种震颤似乎更加强烈了一些。 这让埃米特想起了前不久他受到的那次袭击,就仿佛是声音一样,看不见形体的东西似乎正在这附近……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确定。 但相较于上一次,他这一次却安定了很多。 他并不弱小,他应当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至少不会为天之下的什么人所轻易威胁到…… 就算真的又有谁想要袭击他,他也不会受制于人。 埃米特一边在本子上写着和那个不知名的人有关的事情,一边慢吞吞地解决这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餐点。 索性吃三明治只需要一只手,他就像是一些沉迷于写作的人那样,吃着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笔下的纸张。 震颤感越来越强烈,直到其他人都察觉到了问题。整个餐厅内所有空着的容器都细微地抖动着,并不是长时间一直抖动,而是如同钟被敲击后发出带有余韵的震颤。一下停止,短暂停顿后,下一下才会再次开始。 有人收了报纸,声音中透着些许恐惧:“是地震了吗?” 原本窸窸窣窣小声交谈的餐厅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凝神屏息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连侍者都停下了脚步,怀疑地看着那些灯具,生怕那些东西会在下一次震动中砸向自己。 而就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容器的震颤再度响起。 这一次,因震颤产生的嗡鸣声极度强烈,如同耳鸣让人暂时被剥离听觉。在那空茫的一瞬,女性尖叫的声音陡然响起。 餐厅内除了还在埋头书写的埃米特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朝声音方向看去。 之间那位女性面前还未倒上酒液的玻璃杯只剩下了杯柄,装盛酒液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见,碎裂开来的玻璃撒得到处都是,包括离那最近的那位女士。炸裂开来的玻璃大多被挡在了衣服外,但少数一些却依旧溅在了她裸l露出来的脖子和脸颊上。 鲜红的血滴落于衣裙,以此为号角,人们慌张又争先恐后地从餐厅向外逃去。 很快,整个餐厅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例外”。 埃米特并不担心这些,他刚好记录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不久…应当就是前不久,他同那个不知姓名的人一起去了制衣店,他为对方挑选了一件衣服作为礼物,却没有付钱。好像是因为自己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可供大额支出的富裕,也是因为对方的一些“小计谋”。 这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但他却下意识地觉得很重要……不是因此他似乎欠下了一笔高额的“债务”,更是因为他察觉到对方的“别有用心”是从更早开始。 更早……早到什么时候来着?似乎是还有另一个身份? 埃米特的笔在纸上点了点,没能将自己变得破碎的记忆对上号。 “是记不起来了吗?”听上去显得有几分飘忽的声音忽然在他对面响了起来。 埃米特没抬头,将另一只手上的三明治都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后拿起旁边的牛奶喝了口将其咽下去。 “不知道,可能只是对不上号。我感觉这些应该没有忘记。”那部分像是打散的拼图,一块块的,不完整,但应该不至于缺失。 “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他对面的人轻声说着,将手里一个造型奇特的水晶杯放在桌面上,接着将他自己的手伸到了埃米特跟前,“如果是记忆方面,我想我能比你这样慢慢去回忆快上不少。” 埃米特愣了下,抬起头看向身前的人。 消瘦得好似一张纸片的人,斜齐的头发……以及那宽松而不适宜的麻布服装。对方还是带着眼镜,在与他对视上时用另一只手推了推它。 “我们见过,这点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104章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或者说就算不记得也并不重要。埃米特甚至因为他这句话心里有种微妙的愤怒感。 为什么这个人他都记得名字,而他想记下来的另一个人却忘记了? 他盯着人看了好一会, 并没有将手搭在对方手上的意思。他反而将手里的本子翻到后面, 开始在最后几页的开头写上了对方的名字。 门罗。 “是的,我记得你。” 被这样冷落,门罗倒也不介意。他从容地收回手, 放在桌面上,就像一个听课的学生:“我有事情想要询问你, 不过你现在似乎正陷于另一个麻烦。鉴于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想我可以先帮助你。” 埃米特不认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只是门罗在对于天之上知识的了解比他强……他也可以问到一些事。 在此之前…… 他想了想说道:“我能够相信你吗?” 门罗并不能很快地理解到他的意思:“我认为可以,关于读取方面我有足够的信心,我喜欢, 不止是书籍。” “我指的不是这个。”埃米特摇头说道,“既然你也不是普通人,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有些时候, 有些东西,对其进行‘读取’这项行为本身就是危险的。” 这样说了之后, 门罗却是没有立刻回话。 两人就坐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人们慌张出逃时桌布被扯下留在地面,玻璃器皿的碎片、刀叉、瓷盘和食物,一切东西乱糟糟地出现在它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又被杂乱的脚步踩成需要处理的垃圾。 然而在这样一副灾难现场里,他们静静地与对方对视着,仿佛是在某个严肃的会场。 忽然,被门罗放置在桌上的半球形容器内部开始震颤起来。在那声音彻底形成之前,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容器边缘,让整个震颤停滞下来。 “我可以理解为,你要开始记录,和你现在所遭受危机都是来源于第二章吗?”门罗问道。 埃米特轻轻颔首。 门罗抬起另一只手,扶着下巴思考着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前面几天我都找不到你……有第二章在,利用相同频率震荡的确很难找到你。” “是第二章的谁呢?我只知道一位劳拉小姐。” 埃米特摇头:“就是镜中倒影本身。” 门罗抬眼转向埃米特:“你真有趣。” “我说的是真的。”埃米特强调道。 “我没说你说的是假的,只是当你背负上了一些‘馈赠’,而这份‘馈赠’又是直接来源于某位司星者时,我只能想到你很有趣这点。”他说着,眼神也变得更加好奇起来,“你身上的谜题真的很多,我很喜欢。我不介意接受这份危险,那么我可以直接读取你的全部吗?先生。” “当然,作为交换,我会帮你记录下所有我所能记录下来的信息。” 埃米特有一瞬间心动,但他立刻强行摁了下来。 向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透老底是不可能的,他知道门罗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厉害,但有了镜中倒影坑他的这一把,他现在是对谁都有所保留。 “我做不到,而且我对你不放心。”他直白地说道,停顿了一下,他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只是,现在的话,我有一些小忙需要你帮我。我会倾听你的疑惑,也会尝试给出我知晓的答案。” 门罗叹了口气,他用手掌推了下眼镜,说道:“我只是做研究,不会拿去做什么坏事……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接着,他放下手,又看向埃米特:“你想给我多少呢?我已经和您坦诚说了我想要知道你的更多的记忆。建立于这项基础上,你对我读取不会放心,我也不会掩饰我会努力尝试读取到更多,包括你不想要我读取的。” 门罗的神态十分认真:“简单的读取气息我可能读不到你想还原的那部分,深层一些的,我势必会去触碰你不愿意让我触碰的,好处是能还原的将会更多,甚至超出你的预期。” 埃米特不得不承认,门罗说的是对的。 这相当于是一场赌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属于哪一个层级。 他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放置的餐刀,飞快在自己左手小指上划了一刀。 血液迅速在伤口边缘汇集,最后顺着被破开外翻的皮肤渗出。 埃米特向门罗伸出手:“麻烦你了。我想知道一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的事情,他有着灰白的头发,看上去脾气不算好。你能看到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其余的,算你帮我的报酬。” 门罗脸上缓慢地露出一种欣喜的神情,寡淡的身形似乎都多上了几分颜色。他双手握住埃米特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低下头去亲吻它。那样的行为不像是古老传说里的吸血鬼进食,倒像是某种朝圣的顶礼膜拜,亲吻着谁的衣袍。 只是埃米特不认为那是什么宝物,而对方的行动也远不止亲吻。 门罗含住了他的小指,吮吸着血液。仅仅是一点血液不会让这个承认自己“贪心”的人满足。所以对方也没有任何询问,毫不节制,在皮肤附近的那点血液被他吮吸干后,更加变本加厉地开始啃咬,就像要将他从手开始咀嚼吞咽下去。 埃米特咬紧了牙,实在是忍不下去,用力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 “已经可以了。” “进食”到一半的门罗有些遗憾,他眼巴巴地看了眼被埃米特收回去的手,抬手用食指擦了下嘴唇。 埃米特深吸了口气,说道:“先说说你的发现吧。” 门罗整理了一下,而后说道:“我看到了很多,确实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和你说的那个人有关的记忆有些不自然的断裂。” 他停顿了片刻,起身越过桌子,从埃米特手里拿走了本子和放在旁边的笔:“一部分是倒影,一部分是回声。倒影的那部分有所不自然,但回声应当准确。我记录下来吧。” 埃米特没有阻止对方的行动。 和读取……或者说在进食时的门罗不同,对方在进行书写时看上去十分正经且博闻强识。他书写的速度也非常快,远超常人,轻巧地落在纸面,字迹在他笔落上去的瞬间成型。 不到一分钟,他就将本子还给了埃米特。但在其中已经增加了七八页的内容。 埃米特有些狐疑地接过来,不确定地迅速翻看了一遍。门罗的笔迹很简练,没有花里胡哨的修饰,同时他似乎很喜欢用简写,有些固定搭配的词语往往简写成几个大写字母进行组合。这让埃米特在时有些吃力,但就他方面来看,对方没有骗他。 门罗的确帮他记下来了许多那个人的事情,甚至比他现在能回忆起的更多,有些他都以为自己忘了。 等人差不多看完,门罗才出声说道:“抱歉,虽然写了不少,但我的确没办法从你记忆里找到他的名字。按道理来说,记忆不会消失,只是被掩埋下去……除非是更加特殊的情况,这也是镜中倒影做的吗?” “那个人的名字很特殊?”门罗好奇地问道。 第105章 第 105 章 算不上特殊, 但埃米特大概能理解镜中倒影为什么偏偏要让他遗忘这个。 这是报复……是对他们两个的报复。 “我想了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名字,这个人和他有什么联系,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就像是无形冠冕一样。另一种就是, 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很重要,他要你遗忘你重要的东西, 作为你举行什么仪式的代价……或者单纯就是他想。”门罗不自觉的分析起来。 就在他出声说话的那会, 桌上那个奇特的容器又开始震荡。门罗边说,又边用手摁下了那份躁动。 埃米特盯着本子上的内容,沉默了会转移话题问道:“为什么镜中倒影不想让别人知道无形冠冕?” 门罗摇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 但偶然读过的一本资料里提及过, 镜中倒影既喜欢无形冠冕,又痛恨无形冠冕,既然如此, 他做出什么都是可能的。” 记不起名字的人这部分补齐了不少, 而同时自己暂时无法为这上面添上什么, 埃米特也就先合上了本子, 和眼前人周旋起来。 “我也读过一本书,里面提及镜中倒影和无形冠冕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互为镜像。”他说着,“关于无形冠冕你还有什么知道的吗?” 门罗仔细回忆了一下, 答道:“不算多,我一度以为这就是一个虚构的存在。” “虚构?”埃米特问。 “是, 虚构。找不到有关的确切记载, 但在有些时候能看到只言片语的提及。我曾经以他作为课题进行过有关研究,除了一些追奉或秘密以此为借口的教团外,找不到更多确切的记录。甚至很多有关的权柄、象征、教条比起来自于天之上的传达, 更接近于他们的杜撰。”门罗说道,“在我彻底以为这是谁编造出来用以整蛊的游戏时,我却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他和镜中倒影之间的故事。” “您可以详细讲讲吗?”埃米特追问道。 门罗点头:“那应当是出自于第九章某位执笔者的书籍,作者名叫阿莱夫,书名是《经过梳理的雷》。” 接着,他便语气平淡地为埃米特讲述了那本名字奇特的书籍的内容,并加以解读。 这本书的名字有些奇怪,其中的文字也显得异常紊乱。它的单词不是常见的字符组合,而是呈现着某种不规律的重复,仿佛是某种无限不循环的数串。在经过多方对比之后,门罗在某个遥远的东方孤岛上找到了这本书的翻译方式。 那本书所进行书写的语言一共有26个字母,而在那个孤岛上同样是使用拥有26个字母的语言,只是它们的模样读音和释意并不相同。《经过梳理的雷》应该是使用孤岛上的文字进行撰写,而后被人错误地对应成了这样无规律的单词。当它使用孤岛语言进行书写和释意时,它的名字则是《天衣无缝》。 “我不清楚是谁将这本书带出来,又以这样粗暴的方式进行翻译,但我想他这样的计谋的确是成功了。这本书只有在那座孤岛上进行才能体会到其中所描绘的事物所指。”提起这件追溯和探究的故事,门罗神情间生动不少,埃米特能感觉到,这个人大部分时候就是和纸张一样惨白的色泽,很少会主动提及“兴趣”。 他回忆着曾经所见的景象:“那座孤岛上的文明和其他地方大差不差,书中所说的故事则是围绕‘织纱’这样的事情进行。当地人的织造和我们所见的衣物织造有许多区别,他们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材料,而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进行‘织造’,包括所谓的‘皮囊’。” “故事与其说是某个童话,某个寓言,不如说正是对应的某段历史。一位司星者找到了另一位司星者,出于某种目的,祂提供了一些难得的原材料,并希望对方能为祂纺织出‘一个可能’。然而‘纺织’的这位司星者却拒绝了对方,告诉对方:‘无光之物不可造就,虚假的虚假未必是真实’。以此,我推断出这是镜中倒影和第九章司星者织轮之间的对话。” 又一个新的司星者,埃米特立刻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名字,认真听门罗的解读。 “故事里织娘对渔夫的话看上去奇怪,但如果换做是他们就显得正常了不少。 织娘说:‘你确实取来了足以编织成星辰的物品,可你也知道,你想要的那个太阳无法编织。’ 渔夫答道:‘你宣称人应该解放自我,去追求内在的思维,那么我的追求你怎么能不认同?’ 织娘说:‘你给了一层皮给我,妄想我为你编造一个整体,这是不可能的。我可以为你织造,但不管多美好,那都只是一具空壳!’” 模仿着读出那段话后,门罗又说:“太阳,应该指的就是无形冠冕。” 这一点埃米特也赞同,但他也觉得有些怪异。他和镜中倒影有过接触,也知道对方所执念的是什么,在他那些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对方提及另一位……也就是无形冠冕的事情。同时,他记得“镜中倒影先于无形冠冕诞生”,这个“先于”并未提及详细的时间。 门罗所讲述的那段故事听上去似乎是无形冠冕发生了什么,而后镜中倒影找到了织轮,希望对方帮忙编织太阳……不对,有不对的地方。 埃米特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所感受到的怪异来源于什么。镜中倒影与无形冠冕几乎一模一样,而镜中倒影在他眼前所展现的模样一直是他自己。 他沉吟片刻,问道:“镜中倒影……那位司星者的模样你有看人描述过吗?或者,你见过吗?” “没有,司星者大多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与之有关的展现也都很少。”门罗回答着,他手中摁下去震动的容器震颤蔓延得愈发厉害,让人牙酸的嗡鸣声几度盖过他的话语。 他垂眼看了眼容器,忽然拿起旁边的餐勺猛地敲碎了容器,像金属石块碎裂的声音终止了那奇怪的震颤。 “我来找你本来是想向你询问关于第十二章的事情,但在读取你的一部分时,我找到了其他在意的事情。”门罗说道,“那个你不知道名字的人是第一章的存在?” 第106章 第 106 章 对于这一点, 埃米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否认的,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被门罗按在手下的那些碎片:“是的, 至少就我看来的确如此, 你认识他吗?” 门罗抬起手,沉吟着摇头:“我没见过他, 不如说, 第一章的人我也不怎么认识,印象深刻一些的也就克拉丽莎女士, 她的书籍先天充斥着一种暴虐的激情,文字很有力度,所以我主动和她接触过。但即便是她,也在很早前找不到了行迹。” “我以为第一章的执笔者或者代行者早已被蠕虫消亡殆尽…现在看来却也还有存在的人吗?” 埃米特差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立刻追问道:“我记起来了, 先前你说你想要调查,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调查结果吗?或者发现也可以。” 对于知晓事物的态度门罗倒是非常有第三章的风范, 他不吝于说出他任何研究和著作, 同人分享自己的见闻。 “早先通过我知晓的文献和调查, 第一章的司星者逐夜狼大概在很早以前, 也就是人类文明诞生后不久就失去了行踪。但在那时, 他的荣光并未被完全隐藏,天之下传唱他诗篇的不在少数。甚至因为人类文明中几次爆发的战争,作为‘胜利’与‘斗争’象征意味的他拥有数量不少的教团。就记载里来看,他应当也参与到了某些战争之中。克拉丽莎女士就是莫约一千一百年前后诞生的一位执笔者, 她曾面见过那位以厮杀闻名的司星者。” 埃米特不自觉在本子上写下逐夜狼这个名称,他笔顿了顿,抬头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第一章的绝笔源于其司星者的死亡。” 门罗点头:“我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我当时的了解还不够, 在查阅更多的书籍之后,我也注意到了我的局限性。有一些冲突,这些文献与记录有问题,它们不一定完全真实。唯一能确定的是,第一章与第十一章的司星者在人类文明诞生的早期爆发过一场争斗,胜利者无法确定,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胜利者。而现在,我想通过确定第一章司星者的生存与否来验证我的推断,再来进行我的下一步研究。” 他看向埃米特:“你提到过第十一章,你对第十一章有一些我没听说过的了解,我能知道你是从哪里调查到这些的吗?” 如果他人对于第十一章并不抱有敌意,埃米特也不是很介意谈及这些。他想了想说道:“一批从安多哈尔的马阿特河流域附近收集到的书,里面有过类似的记载,但主要写第十一章的书也很少。” 门罗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他手指收回放在平放的胳膊上,轻轻点了点。许久后,他忽然笑了下。 “原来是这样,我理解了,幻方的态度是来源于此……不被记录就不存在是吗?”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他站起了身,对埃米特微微点头示意,“我要去一趟安多哈尔……”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铜制的小碗,碗边缘刻着一些奇特的数字符号,而在边缘处打了一个洞,系上了一根小红绳。 “我们可以共同研究,现今愿意提及第十一章的存在很少,我有预感,我们还会有需要彼此帮助的时候。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需要找我,就轻轻在碗底敲三下,我会很快在你最近的地方留下痕迹……当然,最好你能在你随身携带的本子上为我留下一些空间,我不是很想在沙地之类的地方进行书写。” 一个联系方式,埃米特没有拒绝,他将东西收了下来,又问道:“最开始那种震动是你做的?” 门罗点头:“虽然动静有些大,但震荡法还是找人的最优解,回声为我指引正确的道路…但倒影不会。” 他的话依旧需要人去揣度,埃米特逐渐找到了对方话中的含义。他们两人之前不是以这副模样见面,那时候他还是身披黑纱的灵魂体。仅仅是依靠模样去寻找,并不会让他找到自己。 埃米特又扫了眼桌上的碎块,如果那是用来交流的器具,那么很明显现在也有人找对方。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而是也跟着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间不算充沛,他得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开始准备返回叙洛,去往费舍尔给出的南姆市地址。 索性有门罗的帮忙,先前他急着记下的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已经差不多都记录了下来,剩下只是去填补其他。 临到分别前,埃米特再度看了眼他手里的小碗,问道:“这上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门罗侧头看了眼他:“编号,我设计的单独的编号法,有些东西在我们眼里不一样,为了做更好的区分,科学规律的编号很有必要。” 语毕,他便微微颔首,朝外走去。 和来时一样,他的走动几乎没有声音,向前只是走了几步,身影却立刻消失在埃米特眼前。 直到人彻底离开,埃米特这才反应过来周遭一片混乱,离开的那些人还没回来,而他已经知晓这不是地震或是其他什么具有威胁的事物,只是…找人。该说这些天之上的存在对于天之下的普通人的确不怎么在意吗? 小心越过地面上滑腻的奶油,埃米特回到了旅馆,再次了一遍门罗为他写下的这些东西。 显然,“那个人”接近他并不是从成为自己仆人开始,而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例如伯爵,那也很可能是他的身份之一。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记忆可以进行缝合。他们在分开之前应该也有爆发过什么,讨论或者说争论一类,尽管他对于就在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有些记不太清,但很明显,他记得对方的目的。 对方要他“自己”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因而不能再“庇护”。 这种话语给他熟悉感。 刚才和门罗的谈话也让他想起一些蛛丝马迹,对方在研究他曾经提及的一些事情,并提出第一章的某些“危险”,声称那部分危险与“第十一章”脱不开关系。 或许……他也应该从这方面入手。 在旅店整理完笔记和物品后,埃米特没有再停留,前去退房并准备先行离开阿塔纳卡。办理退房业务时,前台的女士问道:“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也退吗?” 埃米特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初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他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抱歉,我得去拿下他的东西。” 那是对方最后停留在他身边时住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其他什么东西留下! 语毕,他也没等人说些什么,立刻去了先前隔壁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是,门没有锁,推开门后,映入埃米特眼帘的是和他那个房间没什么区别的布置……只是也有一些区别。 这个房间很干净,干净得仿佛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但是桌上放着一个腰包,看上去很瘪。埃米特却立刻上前去拿了腰包,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张提前订好的火车票,时间正是今天下午五点一十,除此以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将努力等待你。】 第107章 第 107 章 等待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 埃米特不知道写下这张字条时, 对方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只是当他看见那纸上的单词时,他却从那足以渗透于纸背的字迹中感受到某种艰难的挣扎。 “那个人”不想离开。 他想,就像是不得不离开, 有时候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做出并非自己所希望的选择, 接着开始怀抱期待,连等待都成为需要努力的事。 有人在努力做着这样的事情,而自己却连对方的名字都忘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不止是名字, 对方的模样,说话的声音, 交谈的对话……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模糊。 埃米特说不出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只是将纸看了又看,想要将这短短的几个单词牢牢地记在自己脑海里, 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它被遗忘。最后, 他将它贴身收好, 以确保不被遗失。 他站在桌前沉默了好一会,接着才看向另一张车票。 “那个人”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包括今天下午的火车,从阿塔纳卡到南姆市的直达火车。索性南姆市相较于莫卡要大上不少, 有直通车。 这趟火车需要坐上一整晚,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到达目的地。埃米特不准备在火车上睡觉,他打算趁这个时间好好记录下东西, 然后等明天到地方之后再切换进灵魂体的状态去找费舍尔。 下楼退了房,他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前往了火车站。 先前他与人一同来到这,到离开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总让他有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相反的是,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熟悉,似乎他更“应该”属于这样的感觉。 寻着编号,埃米特找到了他自己所在的车厢,在规定的月台后等待着。 和远处一群人嗡嗡地挤在一起不同,他所在的地方只有寥寥几位绅士打扮的人,他们戴着礼帽,身后有仆人打扮的人拎着皮质的行李箱,有人手里则拿着一支考究的木制手杖。 埃米特算得上穷酸的打扮在这群人里有些惹眼,但他倒是对此没什么介意,反而趁等待的时间先拿出自己的本子开始记录,这一次他着重写着费舍尔的事情。 还未写上几笔,一位老先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停在了他身侧。 对方斟酌了一下,低声说道:“打扰一下,冒昧想问您一句,您是学士吗?” 埃米特停下手里的笔,侧头看向他。这位老先生脸上遍布沟壑,雪白的头发整齐地被掩在帽子下方,看上去倒也是一个严肃中带着几分儒雅的老人。 埃米特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清楚您说的学士是什么。” 老先生指了指被埃米特随手挂在包上的那个小挂件,是门罗给他的那个特殊的铜制小碗,说是容器也不是很恰当,毕竟那看上去装不了什么东西:“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者阁下留下过标记的东西。” 者?埃米特猜测这是门罗在天之下的某种称呼,对方在一开始和他的对话中也隐约有表现出来,他对于名字这样东西并不常用。 “我们之间是有一些交流。”埃米特保守地答道,同时手里将这个称呼也记录了下来。 老先生瞥了眼他手里的本子,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按在胸前:“您不是学士,也应当是近乎学士的存在了,如果方便,我希望能与您有所交流。” 这和埃米特的打算不同,不过如果只是短暂的谈话对他的安排也没太大影响。他点头说道:“可以,不过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可能不能聊太久。” “不,一会也很好了。”老先生微微躬身,又将帽子扣回自己头上,“我是伦洛特·切尔西斯特,您可以称呼我为伦洛特。要知道许多人等待很久也无法找到和学士交谈的机会。” 他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埃米特越过他看了眼周围的其他人,尽管不明显,但的确有不少人在默默的关注着他,注意这边的对话。埃米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那些人,又故意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的划分,不过你怎么找到我的?因为这个小东西?” 他说着,将那小碗拿在手里看了眼:“你们认得很快。” “只是凑巧。”伦洛特含蓄地说道,“我做的研究恰好与这有关。” 而后,他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拎着自己的箱子安静地站在那,和埃米特一起等待列车进站。 等待时间并没有太久,很快,古早的绿皮卡车带着“哐哧哐哧”的声音从远处滑进了车站,待停稳后,人们跟着又向前走了一段才到了指定车厢门口。 和后面那些拥挤着上车的人不同,这里井然有序,或者说,因为人太少,根本没有可以拥挤的余地。 等人差不多上去后,晚一步的埃米特才踏入列车,而伦洛特则紧随他身后。 这里车厢的走道非常狭窄,与之相对的,是它拥有更大的包厢和私密的空间。由专门的列车员将人领到门口后,伦洛特又说了一句:“我的房间号是三号,您可以来找我,当然您不介意,我也愿意来拜访您。” 埃米特摇头说道:“我放好东西就会去你那。”他也不是很愿意让对方待在自己将要休息的地方。 伦洛特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跟着列车员走向更前方。 埃米特则是按他所说的,将东西放下后,一进自己的包间便把桌子拉了下来。这里空间非常大,甚至有一张足以躺下两人的床、两张沙发椅。和逼仄的列车空间印象完全不同。 他先把刚才没写完的一点先记录完毕,而后又看了眼已经出了结果的“研究”。 从格兰登那里顺到的一本书在刚才就已经结束研究了,只是刚才在外面,他不太方便去看。眼下只有他一个人,他便打算先看下东西,再去伦洛特的房间。 书籍的研究结果非常明了:【第三章的入门书籍简要介绍了一个名为“月下世界”的世界观,他们主张天空为半球,一切事物包括天空都在进行着转动,顺应转动一切会顺利,而逆转动而行便会使一切困难。 除此以外,数字为真理,他们认为一切都可以用“运算”和“数学”来进行展现。因为它们是那样的合乎逻辑,又是那样的完美。 第三章的司星者被称为幻方,也被称为解除一切困惑者。】 多出来的一张卡片也只是一个单圈的环:【在它旋转第一圈时,事情只有一个答案。】 第108章 第 108 章 这倒也在埃米特的意料之中, 毕竟本身这本书籍也只是近乎“启蒙”的作用,如果在这上面就能得知到仪式秘法一类事物反而令他不可思议。 稍作休整,他便起身去了伦洛特的三号房。 他没什么重要物品, 除了钱以外,那张纸条也在他衬衣胸口的口袋里。只是不知道伦洛特是想和他聊什么,自己又是否能保证不露馅。 到达三号房时, 房门正是敞着的, 伦洛特的房间和他有相同的布局, 对方此时正坐在沙发椅上, 面前桌上则是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他手里拿着许多没有装订的文稿,此时在将其整理顺序。 埃米特曲指轻轻敲了下门:“您好, 我来打扰了。” 伦洛特闻声立刻看向门口, 站起身来迎接:“不, 您不是打扰, 请来这边坐吧。” 埃米特不动声色地近距离打量了一下对方,坐到了伦洛特先前位置的对面,等人关好门落座后才出声说道:“虽然我答应了您的邀请, 但我对于要和您‘交流’的事情并没有详细的安排。刚才外面人多, 我也不好向您发问, 您是想谈及天之上的某些事情吗?” “是的, 我想的是您既然知道那些,我就想和您交流, 只是交流,没有目的,也不需要安排。”这位看上去神情肃然的老先生眉宇间柔和了些许,“思想总是在交流中产生碰撞, 我们有时候就是会做这样一些看上去没有意义的事,不是吗?” 听上去是一场漫无目的的交谈,埃米特感觉自己很急,似乎不应该耗时在这种事情上,可他已经答应了老人,同时他也认为对方所说的确实有道理。 这可能也是一次机会,不止是从书本,从更高一些的天之上存在那得知某些辛秘。从普通人的视角,和霍维尔甚至是贝西、默林那样的人们交流,或许能从另外的角度了解这个世界。 埃米特微微颔首,认同了对方的言论。 伦洛特双手攥在一起,搭上了桌,将手放在文稿上,认真且谨慎地挑起了一个话题:“我读过很多者的书籍,他的一些观点总让我感到新奇,在现今的学术合众中,他是一个例外。被学术合众所否认观点,却又将其尊称为‘者’,我一直设想那是一位离经叛道的学者,却从未与他有过书籍以外的接触。您见过他,那是位怎样的存在呢?” 埃米特和门罗的接触不算多,少有的几次里门罗的表现确实让他印象深刻。 他想了想说道:“我们有过短暂的交谈,他对大部分事情都漫不经心,甚至对于一些事展现出了某种淡淡的嘲讽。”埃米特感觉,对方虽然在第三章,也借用着这份能力,却并不是那种信仰“虔诚”的人,只是因为适合。 就像与霍维尔曾经的情况相对,对方希望迈步走上这样一条道路,其中第三章于他而言将会是捷径,仅此而已。 “只有少部分,他感兴趣的事物,他的态度才会不一般。”埃米特给出了一个保守的回答,紧接着问道,“你对他做过一些研究,应当了解他,我能问下在你看来他是怎样一个存在吗?” 伦洛特沉吟着,缓慢地答道:“我看得越多,反而越看不懂他。在他早期的作品里,我还有看到不少他的感悟和体会,他的研究都是建立在他的主观认知之上。但越往后却越非如此……说是在读他所撰写的‘著作’,不如说,像是在读某些被整理归纳并按一定逻辑进行梳理的文稿。” “先生,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学士先生。”伦洛特抬起头,一丝疑惑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您认为人是什么?书是什么?人会成为书吗?” “或许有那样一种方法能够达成。”埃米特答道,他接着说道,“你研究过他不少书籍,你也知道天之上,知道第三章的存在,想必……你也有看到过关于幻方的书籍,你问出这样的问题令我疑惑,理论上来说,我以为在你这样的年龄又博览群书,应当会有比我更加深刻的理解。” 伦洛特摇头,他叹了口气:“知识的大门就在我眼前敞开,然而我举目找不到进入的途径。就算跟着前人的步伐,拾人牙慧,最终还是只能看着别人的背影。” 这可能和第三章途径有关,埃米特猜测类似的情况在其他途径绝不少见。他有些情不自禁地问道:“可能只是你的天赋不在此,你没考虑去往其他途径吗?” “没有。”伦洛特声音倒是和先前一样平稳,长久的岁月与在“知识”上的一事无成让这位寿命将尽的老人已经学会接受了这一切,他答道,“我只对这感兴趣,可能就像您所说的者先生的状态一样,只有在学习和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有种自己真切活着的感受。偏偏我没有天赋,也因而只能止步。” “你追求‘力量’还是追求‘知识’?”埃米特忍不住问道。 提及这个,伦洛特迷茫了一瞬:“我不清楚。” 埃米特想了想,说道:“你看过门罗…我是指你说的者的书,他写过一本《星辰的故事》,在开始时写着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伦洛特看过不少次对方的书,对于这一本更是了如指掌,他点头:“他说,世界有欲l望,且生生不息。” 埃米特注视着对方,询问道:“那么你的欲l望是什么呢?” 伦洛特许久没有答话,埃米特看了眼时间,又端起旁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对方迟缓地说道:“我不清楚,难道说我和他们所差的就是一份欲l望?我以为我对此并不欠缺。” “我做和他们相同的事,我努力他们的著作,从中读到自己的感受和体会,我为此耗费了整个人生……” 埃米特轻轻打断了对方语无伦次的话语,说道:“伦洛特先生,智慧不由知识积累产生。”他停顿了一下,站起身说道,“我想我该回去了,但愿您今晚会有一个只属于您的答案。” 语毕,他微微点头,留下这位深陷茫然的老先生回到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埃米特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椅上,却也不自觉地有了些许困惑。这句话很熟悉,他似乎也不止对一个人说过,而且应该有一个前因后果。 他坐在桌前,将本子翻到空白的页面,没时间起身,他取出那只沾着他血液的钢笔,抓着刚才的思绪,迅速在纸上留下一串文字。 “有序即有限,混沌才是真正的无限可能。一旦一切被固定下来,那么进步就将停止于此……世界不会如同齿轮严丝合缝,智慧也不由知识积累产生。”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有序即有限, 混沌才是真正的无限可能。” 与此同时,远在安多哈尔,也有人同时念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身侧的少年探头看了眼石壁, 又侧头看向他的脸:“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支持你这种论点,幻方不会高兴。” 门罗收回手,撇了他一眼:“我不会帮你,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刚好调查到这了,更何况这是监视。”乔尔趾高气昂地说道,“尽管我们是同班同学, 但我们也是竞争者。” 听到竞争者时, 门罗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那细微的弧度迅速被乔尔捕捉, 同时他也意识到那笑容中充斥着嘲讽。 “你不相信?”乔尔不服气地问道。 “不, 如果我和你是竞争者……”门罗侧头看向远处, 摇曳的火光在那丛林深处闪耀,似乎是负责巡山的人将要来到,他声音不自觉放低,“那么, 我在现在就可以直接赢过你。” “你……” 乔尔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只因为那双眼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一瞬间什么也无法说出, 有那么一小会,他甚至感觉自己被完全解构, 躯干、内脏、意识、思维全部被打上了不同的编号。 “难道不是吗?326710238。”门罗低声说道,“你可以成为一行不错的注脚,用以解释第三章。” 乔尔咬紧了牙, 把那阵恶寒忍了下去。这不是他第一次从门罗这里听到类似的话,在更早,早到他们第一次接触的时候,门罗比他还要矮也还要无知时,对方就曾经说过这个编号。 那时候门罗一副现在的模样,对大部分事情不感兴趣,只在那里琢磨自己的事情。偶尔的几次交流也让乔尔无所适从。 对方会将一切东西细分,然后再细分。 例如一条狗,那在乔尔看来能精细到是一条幼年,莫约三个月零两天的马阿特猎犬,但门罗却会称其为7123-336。在门罗那里,一切都会被赋予不同的编号来用以区分,无数的细节对他来说都分毫毕现,也因此,就算外表看上去一致,年龄分毫未差,他都会以不同的编号进行命名……甚至编号本身都会有不同命名方式。 理解到这一点时,乔尔也明白了为什么幻方会对这样一个人投之与更多注视。 门罗退后了一步,又看了一眼远方的火光:“离开吧,趁我目前还没有读取你的打算。” 乔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哼了声:“我会为自己设计更高的加密,门罗,等我找到关键,我会比你更先完成课题。” 门罗并没有理会对方,在确认对方离开,而那火光还未来到能照见这片地方的存在之前,他的身形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风沙与雨水的痕迹迅速在余存的建筑上蔓延开来,就好像在短短的一瞬间,这里的一切就已经经历了百年千年。 好似坚不可摧的痕迹也会败于时间的侵蚀,人类所留下的文明也最终将走向如此绝路。 痕迹愈演愈烈,整个环形石壁被腐蚀侵吞,在石壁上的字迹被彻底磨灭消耗殆尽时,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那文字之上。 侵蚀的痕迹陡然被遏制住,带着象形意味的文字被这只轻柔无力的手拂开,又被刻下了更深的印记。 环形的遗迹内仿佛发生了某种特殊的震动,石壁轻轻嗡鸣,带来细微的疑惑。 “是你?” 手的主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收回的手握在了一根比他还要高的弧形骨头上,接着他便转过身,显然是准备直接离开这里。 门罗不再试探,再度展现身形拦在了对方面前。 “我见过你。” 那人比他矮上不少,他与其对话时要低下一些脑袋,即便他低下头,对方却依旧有种莫名的,需要他去仰视的孤高感。他的打扮门罗从未见过,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有些特殊,他特意出现,特意做出这种事仿佛也说明和第十二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门罗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这件事,他想到了某些久远的,在他还是人类时的一些古老的记忆。 他见过这个人。 对方抬起头,从黑色兜帽下露出小半个下巴,没有开口。 门罗沉吟片刻,问道:“你是第十二章的执笔者?” 这次对方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开口,想传达的意思却直接书写在了他的脑海里:“你很强大,第三章的执笔者,如果你想,你应该有机会擢升至更高。但不论是司星者还是执笔者,肆意抹去其他执笔者留下的痕迹都是冒犯和不敬,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的挑衅与宣战吗?” 门罗绕开了这个话题:“我们见过。” 对方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门罗执拗地说道:“我见过你,在一次梦里,我很确信……” “你的确信是错的。”对方无法忍受一般打断了他的话,文字出现的速度几乎不是书写,而是直接呈现,“一个人一辈子只会见到我两次,一次是出生,一次是死亡,你不可能在梦中见到我。” “第三章的执笔者,接下来,我将对你进行攻击。” “……我很确信,编号00002。”门罗无动于衷,“我的确是在那时候见到了你。” “那时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门罗的思维过于跳跃,让那人感觉到某些不适,但他所提及的画面又让对方忍不住去联想。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守在那,守候着门,就像带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存在一般,与广阔无垠的寂寞为伴。 有时候会有匆匆掠影从他身边出现又离开,那一般则意味着一颗心脏开始跳动,或者是一颗心脏结束跳动。 他在那里守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某些事。 是的,在那位存在离开之后他一直都是独自待在那,除了有一个存在曾找了过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握住了手中这份遗留之物,第一次开始“书写”。 他再一次握紧了手里的弧形长骨,黝黑与腐烂从那相接触的地面迅速逸散,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朝着拦在他前方的人形抓去。 门罗没有立刻躲闪,他特意放缓了动作,见到那腐坏的气息染上他的袖角,瞬间便将他半边麻布服装揉成一团烂泥。 这是门罗没有见过的攻击方式,这也是他没有见过的途径的存在。 按照第三章的行事准则,此时他应该……读取对方,进而获得对方的一切记忆和经历。 门罗眼神深了下去,他只是想知道答案,至于这个答案是对方告诉他还是他自己去拿都可以,就算是从未见过的第十二章执笔者,他也可以通过进食的模式将那些都保存下来。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 就在他准备反击的瞬间,某种特殊的震动忽然传到了他耳底。 门罗立刻停下了行动,凝神看向远方。同时抬手示意道:“等下,我有笔友在找我。” 第110章 第 110 章 在明显氛围紧张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停止打斗是件离谱的事, 如果乔尔在这,恐怕早就嚷嚷着门罗过分嚣张。 但门罗这根搭错的弦却似乎恰好能和另一个人对上,对方真的停下了动作,等待门罗和埃米特联系结束。 埃米特按照约定, 在他那个笔记本上留下了可供交流的空白, 此时在那空白上方正写着一串文字, 这份文字的内容则与刚才石壁上差点被抹除的那段含义不谋而合。 在末尾,埃米特留下了一个疑惑等待他解答。 “你有看过类似文字的书籍吗?如果有, 请告诉我。” 这还真是凑巧,门罗心想,他就在刚才读了这段话,还想要读到更多,所以才采取了某些必要的行动,惊动了第十二章的执笔者。 他隔着遥远的空间, 在埃米特眼前的本子上留下一段缓缓浮现的文字。 “安多哈尔的普拉塔东岸,这里有一些密集的村落,村落围绕着一座环形的石壁遗迹,遗迹上书写了类似的话语。”门罗停顿了一下, 又补充了一句,“与第十二章有关。” 埃米特没有回答他任何,也没在余下的空白离留下只言片语。门罗等待了片刻便收回自己的目光,进而看向自己前方乖乖被动“守约”的身影。 对方还是很警惕,却也在看着他刚才所看的方向。 第十二章的执笔者,他听闻过应当有这样的存在, 可第十二章遗留下来的书籍实在是太少,提及的也少之又少,比第十章无形冠冕有关的更加隐蔽。 第十二章被人隐藏, 又被人遗忘,一切都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 门罗细致地推敲了一遍,最后确定下自己的用词——谋杀。 一整章的消失,要将其从十二个分离的章节中彻底撕去而进行的“谋杀”。 甚至这一位……他面前的这位,按理来说也应当被“抹除”的,如果这位还存在,这场“谋杀”似乎就无法形成闭环。可如果这位存在是为了维护这种被“抹除”的闭环,那他刚才也不应该阻止自己的“进食”。 不是这种的话…也就是说,为了维持被“谋杀”的假象,这位执笔者必须存在,也必须维持一些应有的记载吗? 门罗并不害怕对战,只不过按照他的理解,一般存在也不会管他刚才那句“等一下”,而会直接进行攻击,但现在看来,对方很可能还有其他顾及。 他再度跟随对方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彼岸:“你认识他?” 对方收回了目光,投向门罗,依旧是无需开口就自动呈现的字符:“每一颗心脏的主人我都见过。” 门罗并不在意气氛的好坏,他只知道现在似乎可以继续询问:“所以那时候你身侧的那位是第十二章的司星者?” 对方摇头,没有和他继续聊这的打算:“离开吧,第章的执笔者,你确实可能很强,但你无法赢过我。”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门罗追问道,“我有事情想要调查,你能告诉我答案当然最好。我想知道第十二章和第一章在文明诞生早期所爆发的那场斗争是谁赢了?抑或是输了几个?” 黑袍的人态度略有松动,但门罗能感觉到,那不是一种好表现的倾向,对方似乎有着一种负面的、浅淡的情绪浮了上来:“我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不敬者。” 文字深深地烙进门罗的意识里,阵痛突然从脊椎处袭击上了头颅,但门罗只是微微皱眉,看着对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第十二章的执笔者不是一个好交流的对象,他的脾气算不上好。门罗评定着,并未反思自己有什么问题。就在他再度准备“读取”这堆遗留的遗迹时,不远处的草丛附近传来了些许声响。 举着火把的人拨开了长草,来到了这片迅速被侵蚀的遗迹之前。 他举着手上的火,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些变化。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却是让门罗不得不退后,深深看了这里一眼,进而离去。 辉光在漆黑的天空中掠过,而点着火把的人却来到了石壁遗迹中间的一处圆形的凹槽处,将火把放了下去。赤橙的火光上很快笼上一层黑烟,这烟裹挟着火焰,使之不再向上,而是以一种如水一般的姿态留入了凹槽。 那个人在低声细语,在祈祷谁的怜悯,也在聆听谁的回应。 这里不再适合被他所读取了,门罗清楚过来,这也正是他刚才所担忧的一点。 知识不拒绝任何人,他也不会拒绝任何人类的学习与使用。这里现在牵扯太多,或许他可以借助他那个笔友的手来了解清楚具体的事情,而他自己则可以去其他地方找寻有关的痕迹。 马阿特河流域的确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这里相较于法迪尔之类的国家原始又盲目,却似乎能找到所有司星者麾下的教团的痕迹,不管是消失的第十二章还是应当在寒冷地带的第一章。 而远在火车之上的埃米特则是对着本子上的话发了会呆。他的询问多是出于试探意味,并没有指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详细的回答。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门罗不止回应了他,还十分精确地给出了答案。 第十二章……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第十二章所代表或者说所掌控的某部分规律与法则是“混沌、无尽、循环和不应当存在的平衡”。这和他所写下的这句话是有部分相似,但在他看来,这句话的指向比起第十二章应该更接近第章。 第十二章和第章之间应该也有些许交集,或者说每一章之间都应该有些交集,只是大部分他现在没有找到。 埃米特思索了良久,最后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草草地写在了另一面,而后继续自己应当进行的记录工作。 他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耗时太久,他还有很多要记的事情,不止是人,他还需要记下一些事,一些梦里的话语。 好不容易得知的东西,他可不能就在下一次梦境之中就遗失了。 一直写到第二天,在列车快进站时,埃米特对着本子上基本理顺的人名感到了一丝安心,不管怎么说,在面对费舍尔时他应该不会出现问题。或者说,他其实本就不会出现问题,这些大部分都只是他的想象,他被一种不安定感吓到了。 接下来找一个离得近的旅馆,他就可以继续写自己的梦。 埃米特决定从镜中倒影有关的梦境开始写起,对方和他的接触越多,他暴露的弱点也就越多。这不该是镜中倒影一方的出击,而应该是一场博弈。 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能力也没有。 第111章 第 111 章 在埃米特先前所做的一个梦里, 他记得镜中倒影提及过他可以取走那些记忆,但不会是永远, 那些被隐瞒的东西反而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现。 尽管镜中倒影所持有的权柄中具有“欺瞒”, 埃米特却并不认为对方会在“自己”面前说谎。 至少这件事上不会。 在本子上潦草的记下一笔之后,他先下了列车。离开前,他看到和他交流过的伦洛特先生还坐在房间里, 就维持着昨天他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具雕像。 埃米特不知道对方一夜里思考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他只是背好了自己的包,带着本子和笔,出了车站。 他就近买了新本子和钢笔及墨水, 并把这支能以特殊方式储存的钢笔变回卡片, 塞进他视野边缘。 这样做的时候, 他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将自己用来记录的本子也尝试性地塞了进去, 十分顺利的是,这个由他自己进行书写的普通笔记本也变成了一样“特殊物品”。 它的卡片模样就是本子的模样, 而名字则是“未完成的作品”。 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我常常在思考, 记忆是什么?” 埃米特也跟着缄默了下来, 记忆是什么? 上一次, 他回答了镜中倒影的提问,梦境是他对于过去记忆的整理与再现,而这一次, 面对这个“记忆是什么”的问题,他却再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卡片的小字常常会是一句若有所指的话,但那话大多蕴含着一种方式独特的提示。只有在经历过某些事情、理解到某些事情之后, 他才能在某一瞬间顿悟过来,原来当时卡片所指的竟然是某种含义。 这一次卡片是想提示他关于记忆的思考吗? 埃米特一时间无法给出答案,也好在这份答案要的并不紧急。 他按照票的地址一路找到剧院附近,顺路又买了一份果仁面包和一杯咖啡,在一家并不便宜的旅馆办理好入住手续就窝进了房间。 现在状态还不错,他感觉自己还能继续多写一会。 直到夜色完全沉了下去,第二个清晨又要到来时,他对着几乎整理完善的手稿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着,埃米特还没站起来,便陡然失去了意识。 这场昏睡来得就像是一场疾病,他迅速在混乱中从现实一般的梦中醒来。 天与地都是昏暗的,分不清上与下,也分不清明与暗。 但在这样的混沌之中,他却能很清晰地听到水声,犹如海浪一般,波涛汹涌。 然而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他却好像又听到了一个人在提问。 “什么是海浪?” 埃米特愣了一下,一瞬间以为那是某个能看透他的存在在和他进行对话,但他很快意识到并不是这样,因为有另一个声音回答了他。 “就是海水打在岸边时翻卷起来的浪花,伴随着水撞击地面时的声音。” 提问的人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对方才继续说道:“我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 “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自己”的回答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埃米特意识到,这恐怕是他所见证过的“过去”里最为久远的一段。“自己”的情绪和语气都更年轻,也更稚嫩。 “你见过……很多东西。”那个声音提问时非常缓慢,充斥着一种语言的不熟练感,那种语言不是单词,而是独立的,每一个音就对应着一个字符一般。让埃米特有种亲切地熟悉感。 “在这里,你会,不喜欢吗?” “自己”安静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倒是感觉还好,虽然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但现在想想就这样看着一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不如说,如果没有我在,你一定会寂寞吧?” “……寂寞,是什么意思?” “就是孤零零的,没有人能和你对话,没有聊天的对象,连时间有没有过去,过去了多久都没办法知道。” “……没关系,我,不懂寂寞的意思。” 这句话就好像是对方在笨拙地表示着“他不理解寂寞的含义,所以他不会害怕寂寞”。埃米特忍不住有些想笑,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自己”也笑了出来。 “的确,你是不懂,不过我懂,所以你应该听我的。”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在这里的意义。一切都会有一个见证者,或者说一个记录者。” 对方好像没有听懂他这句话。 “我的故乡有一个传说,在万物诞生之始,天地一片混沌,没有天也没有地,在里面沉睡着一个巨人。后来有一天,巨人用一把斧头劈开了天地,将天地撑开,而后就有了天地之分。”“自己”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才继续说道,“那在过去被称呼为神话,是一种充满了奇幻色彩的想象,但现在来看,说不定正是有那样一个现实,就那样发生了,而后被人用某种方式记录了下来。” 对方没有任何表示,这样的交流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非常常见,他们在这样毫无可以度量的空间里交谈着,没有时间的概念,也就无所谓等待的时间。 可能过一会就得到回答,也可能要等待很久,或者直接忘记这个话题。 埃米特却对那个故事感到异样的熟悉,他甚至能说出“巨人”的名字。 梦境就在这样的混沌与海浪声中持续下去,好像他在下一秒就会在现实醒过来,失去一段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记忆,这个梦也陷入无疾而终的结局。 但忽然,浪涛的声音变得极响,从一种不确定变为了确定,一种概念上的相似成了实物的相同。 他站在了一片沙地上,有水扑在他的腿上,没过他的脚背,又在离开时带走他脚下沙地的沙。水拍打着海岸,拍打着礁石,溅射的水花落在他的衣摆上,又落在他脸颊上。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了海的方向。 天地呈现着与现实不同的颠倒,但相同的是,天与地终于分隔开了。尽管一切依旧都充斥着一种昏暗,一种暧昧不清的色泽。 “你喜欢吗?”他听见那个声音问他,“你喜欢海浪吗?” 第112章 第 112 章 不喜欢, 但也不讨厌。埃米特想,只是在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如果有一些海浪说不定会增添一些趣味, 这不是一个应该被问出的问题。 而“自己”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情绪, 他“唔”了声才说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你呢,你喜欢这样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对方回答他, “我,不太能理解。但你能理解, 所以, 应该你来决定。” 因为你明白, 所以, 这里的一切应该由拥有这些情绪的你来决定。 从对方不算熟练的语言之中,埃米特却感受到了一种笨拙的, 近乎一种原始的情绪。这不是生物之间的情绪,而是一种意识上的, 一种别样的坦诚。不需要为了生存而虚张声势来表现自己的强大或者渊博, 而是直白地表明自己的局限, 以及自己的无知。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触动,但几乎是立刻,他也反应过来,这种看重,或者说钟情,只是他的想象。他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了对方身上,事实上对方根本都不理解。 他安静了好一会,接着在沙滩上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在一块礁石上坐了下来。 远方天空被水淹没,又被水所吐出,一切都在受着一种特殊的牵引,与潮汐接近,却又比潮汐迅猛。 “我只是一个观测者。”他说,“我不会决定任何事物,选择权不在我。” “你看,不论我怎么认为,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我的想法而产生改变,但是就算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但只要你有所想,你就可以将它实现。” “我想,想你所想。”对方说道。 埃米特哑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自己”先一步所说的话似乎就在印证着他眼下的状态,只能“看着”,在记忆的裂缝里看着这些过去,却无法干涉,只是一个“观测者”。 而对方的这样一番话,却似乎又在通过这份过去指向他,告诉他还有其他可能。 “他”答不出来,他也答不出来。 一个离奇的,好像完全是幻想的梦就这样将他推了出来。 埃米特从睡眠中睁开了眼,他揉了揉眼睛,感觉愈发疲惫。 很累,就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的累。 但是还不能休息。 他迅速拿起笔,就着前一天还没吃完的果仁面包,把刚才梦中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就这次的梦而言,埃米特能明显感觉到和目前的自己的重合。与之前不同,先前梦里的“自己”大多数时候难以明白或者说理解“自己”的一些行为。这让他有种捉摸不透带来的割裂感。 这一次,他当时所展现的想法和念头却往往是与之重合的。甚至说的那些话,他也能找到对应的名称。 那样一个世界在埃米特看来就好像是“世界的起源”,在一切生命诞生之前的世界,逐渐开始了演变。但这也带来了疑惑,起源之初“自己”就已经存在,且用词来看…确实应该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吗? 如果就是他自己,那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之后的模样的? 埃米特记录完,放下了笔,确定自己不至于饿死,又躺进了被子里,决定再让身体睡一会。 他切换成了灵魂状态,带好自己的本子和笔,以及门罗那个小碗,打算先去见费舍尔一面。 相比于人类的身体,以这样的方式出行更加方便,还能在返回后确保自己陷入那样的梦境。 从旅店离开后,埃米特却忽然陷入了茫然,费舍尔的不凋花将在三天后上演,这段时间里他并不会待在那个剧院内,而是在他们自己的地方居住,甚至很可能都不在剧场内排演。 这时候要去剧场找人只能碰运气。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被的地方可去,就干脆仗着一般人看不见自己,直接到了剧场那,并光明正大地溜了进去。 南姆市比莫卡大不少,相对于阿塔纳卡则要小一些。这里没有阿塔纳卡那随处可见的方块和数字,更多的则是一种中世纪末期常有的老旧色泽感。 这个城市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行人步履缓慢,马车也不急不缓。笼纱女性的雕像伫立在入场大厅正中,就好像是刚刚被人雕刻出来。 埃米特停在雕像前看了几眼,那位女性的雕像相较于人类的体系放大了许多倍,石头雕刻出来的通透感浑然天成,就好像纱本来就可以是石头。 这让埃米特忍不住也笼了下垂落在自己身侧的纱。他不知道这纱具体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到,当这纱在自己头顶时,其他人就算看见了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绕过雕像,顺着大厅墙壁处旋转的楼梯上了楼,前方空无一人的剧场也开始有了动静。 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吆喝布场的声音,有人在拉钢缆,把一些必要的道具悬挂到空中,而后进行着试验操作。强光照在舞台上,呈现的却不是舞蹈演员们的表演,而是幕后工作者的奔波。 但这未必不是一场演出。 埃米特站在入口附近的一排椅子附近,他遥视着前方的人群,审视着这群根本不认识的人。 忽然,他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皮鞋一轻一重地踩在地板上,从他后侧方的入口出走出,又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另一侧座椅附近。 来者看了一会后开始小声交谈。 “这次的布景要求很高。”矮个的男人说道,“塞内加公爵夫人听闻了这场演出,因而你们得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这是当然。”另一个高个的则是陪笑,“我们将出动我们王冠上的宝石,多丽丝首席,她会为我们带来最精彩的演出的。” “你知道,塞内加公爵夫人身体每况愈下,《不凋花》这部舞剧,我想她会喜欢。” “我当然知道,不凋花的故事我可比你更熟。”矮个男人哼笑了声,带着些许下流的色彩,“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的男二号打算让谁来出演?那位学生的演出才是重点。” “一位新人。”没等人说什么,高个男人立刻跟着说道,“您不用担心,他的舞蹈水平在我们歌舞团也能排上前三,他是一位有潜力的新人,只是缺少大放异彩的机会。” 埃米特忍不住看了那边一眼,他猜想这说的就是费舍尔,在他心里,只有费舍尔能担得起这种殊荣。 “你们这种话我听过太多次,我对你们的担保并不信任。”矮个男人不屑一顾,“我需要你们派好的,最好的,只要不是第一那就不行。男主角可以差一点,但男二号必须得用最好的。” 语毕,他便转身直接离开了剧场。 高个男人陪笑着送人离开后,又回来看着舞台方向叹了口气。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过道另一侧的座椅后还站着埃米特。 但埃米特却意识到了什么,他拿出本子看了眼,又对照着上面的内容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费舍尔同他说过,在追随他之后,能明显感觉到他自己变得更为强大……那是不是说,像费舍尔这样的追随者,也是可以有办法让他“升至更高”? 想到就做,埃米特立刻又联系了一下门罗。 “你知道怎么让自己的信徒擢升吗?” 远在安多哈尔的门罗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望向远方,接着,他就被旋转的水车拍进了水里。 第113章 第 113 章 埃米特现在的想法也有了些改变, 之前他的想法更多的是停留在普通人的层面,但在去过阿塔纳卡之后,他却感受到了某种局限。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人类这种生物, 同时, 如果费舍尔可以擢升至代行者,甚至是执笔者, 他也就不必为人类的法则所束缚。 但是对于擢升这件事本身,他就没有太过明晰的概念, 甚至关于力量的运用也非常模糊。 就在他思绪纷飞出去的片刻,他手里笔记本上就再度多出来了几行文字, 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门罗的特色, 有着需要推断翻译的简写和省略。 “欲l望, 这是我们奉行的唯一准则。” 埃米特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没有欲l望呢?” 这个问题不是针对于费舍尔,而是关于自己, 他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于第十二章到底算不算有欲l望,如果没有,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迈上这条道路的? “没有欲l望?还是没有强烈的欲l望?”本子上过了会才出现这一行字。 “我不清楚。”埃米特在纸上写着,“我想单纯地追求某种‘想要做成某事’的想法算不得欲l望。” 特别是当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这种状态。他没有一个笼统的具体的欲l望, 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份可以使用的能力。 第十二章所代表的那些含义,他似乎没有一个沾边。连想要维持平衡也更多的是因为他使用了天秤而开始出现的某种思维上的变化。 许久之后, 纸上出现了新的文字。 “我没有在执笔者与代行者中见过那种人。” 埃米特不太明白,难道说他就是一种例外?还是他其实有某些隐秘的想法,同时第十二章也代表着这些,掌管着那样的法则。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后,他便不再局限于自己,而是继续去考虑费舍尔的事情。 他跟在高个的男人身后, 看他照看叮嘱了一下场地的负责人,又跟着他一路去了一家带有小会场的酒店。 费舍尔有欲l望吗? 答案是肯定的,甚至埃米特能感觉到,费舍尔的欲l望比他要强烈得多。 那份欲l望的指向在他看来也极为明确,也就是——他的教主,自己。 强烈的欲l望往往来自于不被满足,浅尝辄止。得到,但未完全得到,正因为已经感受到了些许得到的美好,所以才更加不愿意放手,认为得到的更多就会有更好的结局。 埃米特想,他或许应该减少和费舍尔的见面,只在很少的时候给予反馈,同时保持高傲的姿态…… 然而在他跟随着高个男人进入酒店,来到一个被临时改为化妆间的房间里,见到费舍尔那瞬间鲜活起来的模样时,他还是暂时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那是他的小信徒,也是他唯一的信徒,他不应该对人太过……或许也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完成他想达成的目标。 高个的男人一进到房间便拍了拍手,让所有人聚集到他身边来。 费舍尔一反常态地第一个起了身,走到他身侧,却是看着他身后,脸上的笑容柔和又腼腆,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其他人看不见埃米特,只以为是这个不爱勾心斗角的“高岭之花”突然改了性,要讨好人了。 连高个男人都这样以为,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费舍尔,又看了眼拢过来的另一个模样俊俏的男性。 “上面那位大人说希望我们能演好第一场…我想为了演出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他看向费舍尔,“费舍尔,你先……” “我能够胜任。”费舍尔打断他的话说道,这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资格,他给自己的教主寄了票,对方也就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自己失去这个资格。 他笑起来,比往日每一次笑得都要灿烂,也都要生动:“我可以完成所有高难度的动作,保证每一个动作的优美与故事感,您应该相信我……如果我做不到,您也大可惩罚我。” “惩罚倒是……”男人清了下嗓子,显然是想了另一些下流的事情,也因此说不出来别的什么话。 埃米特注意到,其他人的神情各异,但大多都是一种看热闹的态度。似乎对于那些人来说,费舍尔不论登台与否,他们都有笑话能看。 高个男人很是纠结了一番,最后含糊着先放过了此事。 埃米特在他去布置其他事项时靠到了门附近,其他人蜂拥在高个男人身边跟着去了房间里面,而方才信誓旦旦的费舍尔却是留在了原地,神情无比眷恋地看着他。 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神注视都会动容。 埃米特收在袖子里的食指微微动了动,好像先前费舍尔卧在他膝上时亲吻他指尖那样触了下电。他也回视向对方:“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你有你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既然说要好好成长,那可不是局限于舞台之上。” 埃米特的话意有所指,他暗示费舍尔有时候一些争端不止在舞台上,也存在于舞台下。例如现在,费舍尔就需要花费万分精力来应对如何取得演出资格这件事。他不会再给予对方帮助。 费舍尔优雅地微微低下头,漂亮的身形以一种恭谦的态度展露他有力的后脖颈:“我会努力在您面前完美。”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见到了您,我的一切勇气好像就都消失了。您能鼓励一下我吗?一点点就好。” “我可以给你奖励。”埃米特看透了他那点小心思,他有些好笑,维持着面上的从容答道,“你想要什么?” 也是仗着他人看不见,费舍尔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埃米特,又迅速离开。 他濒临一种冒犯的边界,很快就退了回来,犹如被吹开又收回的薄纱,轻轻用手指勾住了埃米特收在袖下的小指,握在手心里捏了下就放开,轻飘飘地退回他原本的位置,好似那只是一个舞步。 “您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语毕,费舍尔又注视着埃米特,微微笑了起来。接着,他利落地转头,跟着其他人迎向那个高个男人。 埃米特愣了下,反应过来费舍尔是什么意思。 费舍尔一直渴望着见到自己的教主,或许重逢这一幕在他眼前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但那大多都只是他的一个幻想。只有在真正碰触到对方,握住对方的手,哪怕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小指,这份肯定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让他燃起充足的勇气与信心。 他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是无法达成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埃米特在门口站了会, 见人渐渐都从另一侧门离开了这临时化妆间,想了想便也跟了过去。 总归现在没太多事情要做,他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事和对话, 一边踱步出了房间, 来到一处搬空了桌椅的会议厅。 这里够大也够空旷,还摆上了两面大镜子,方便演员们对照着纠正自己的姿势。 埃米特到门口时,一群人正散开, 将中间空了出来。人乌泱泱地一排排开,要挤开人进去又不惊动他们有些麻烦,因为这样的事动用天秤未免小题大做。 他踮脚看了眼里面的情形。 费舍尔和另一个模样虽然略逊一筹, 却看着经验更加丰富的男人一同站在空地中。他们脱了厚实保暖的外套, 将其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只穿着着贴身的练习舞服双双对视。 对方神情认真, 对费舍尔扬了下手, 示意对方先来, 而后自己便朝后退去。 费舍尔扫了一眼附近, 没有注意到被人群淹没的埃米特的身影,摇了摇头, 也跟着退后了些。 “还没有准备好吗?”他对面的男人问道。 费舍尔摇头:“不,我想等一会。” 男人没有过多询问,看上去也没有故意刁难费舍尔的打算, 略微点头便又上前几步,活动了下脚尖脚腕,立刻进入状态,在空地中轻盈而有力地跃动起舞。 埃米特听到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人耳语。 “要我说,雅格的确比费舍尔更适合, 他已经出演过许多次不凋花的学生角色,要求稳,就应当让他来。” “费舍尔的技巧虽然强,模样也好看,可他演技不行。” 旁侧一位簪着绢花的女性笑了两声:“他眼睛都快看天上去了,就算舞步的确能让人心潮澎湃,可他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要想摘下不凋花那冠冕,可不是单凭技巧就行……” 她话越说越轻,直到几乎听不清,好似沉迷进了另一件事里。 埃米特看向空地,被称作雅格的那名舞蹈演员正单膝跪在地上,他神情痛苦,好像看见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事物,一些无疾而终的回忆,痴迷又茫然地沉溺在记忆之中,僵硬地重复着一些动作,像是在摘花,又像是在修剪枝叶。 在这一片段结束后,男人便立刻收敛了神情,原地站了起来,向众人躬身行礼。 挑不出错……甚至埃米特承认,这位舞蹈演员的功底和演技确实超群,短短的几个动作就能将人卷进一种痛苦的情绪之中,沉进故事里。 众人掌声过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 埃米特跟着挪眼看向费舍尔,却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现了他,正盯着他的方向。 两人目光对视上时,费舍尔轻轻笑了下,旋即轻巧地迈着步伐来到空地中央,像是一头灵巧的小鹿。 埃米特前方的女性捂着嘴发出了小小一声惊呼,扯住旁边人的衣袖低声问道:“你看到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先前还在埋汰费舍尔的人有些艰难地开口,“他的确很好看,也年轻,但只是外表是不行的。” “不,我的意思不是他的笑容或是……或是其他,而是,你明白的。我有一瞬间感觉我就是‘阿特丽丝’那位制花女。”簪着绢花的女性小声而急促地说着,“他有那样的能力……或许,我是指或许。” 他应当有。埃米特心里小声嘀咕着,并且他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的目光追着费舍尔的身影,看着对方在空地之中演出舞蹈。 和雅格不同,他的舞蹈更加精确也更加灵动,带着一种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又令人舒适的韵动,响应着每一个应当被响应的节拍。 他的脚尖每落一下地,好像胸腔之中的心脏也震动了一下。他的身形往前一跃动,似乎脉搏中也涌动了一瞬热源。 宛如灵魂跟随着沉浸于艺术,是超越“技巧”所能达到的巅峰。 和其他沉醉于舞步的人不同,埃米特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就像他身前的那些人所聊的那样,费舍尔的舞蹈作为“舞蹈”来说非常出色,可是作为“舞剧”来说缺少了一些应有的情绪变化。 尽管相较之前的舞步他精进了许多,也在这个歌舞团内学到了更多技巧的表达。但差那么一丁点情绪,在埃米特眼里这点缺陷就被放大了许多。 好在他所选择的这段相较于另一个人,更多的是展现一种万物生长的春天气息,刚刚从大学回到家的学生带着一种朝气和希望,这部分能与他的舞步相应。 但如果是那种疯狂而死寂,茫然又悲伤的舞步……费舍尔的演出可能不如另一个人好。 舞蹈结束后,费舍尔气息平缓,向众人微微俯身行礼,而后退到另一侧。 围观的人们鼓掌结束,高个男人却陷入了沉思,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其他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要怎么选?反正我是选不出来。” 埃米特听到他跟前的人又开始聊天。 另一位男性说道:“如果我是团长,我会选雅格,雅格的经验丰富,第一场有公爵夫人在的演出应该给经验更丰富的人。更何况,他那样的深情足以打动人。” “如果是深情这一点,我反对。”头戴绢花的女性说道,“只有女人才清楚她想从一个男人眼里看到什么神情,费舍尔上台前的一瞥也足够了,只要他能保持那样的神情与目光,效果也不会差。” “无论你怎么说,团长他也不会为费舍尔冒险。” “要是用费舍尔就算冒险,那以后估计少不了冒险。再说了,雅格不年轻了。” “我是实话实话,你看……” 高个男人拍了拍巴掌,制止了这些细弱的声响。他开口说道:“费舍尔和雅格做AB角,继续练习…男主角由朗斯代尔做A角,B角…哈林顿,你以前也出演过,这两天就练习一下吧。” “看来是分不清高下……” “我就说难以评判。” “但是这样不是把两张王牌都压在男二号身上了吗?一个场上可不会同时出现两个‘男二号’。” “我可不认同费舍尔也能算王牌……” 他人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到身为“主角”的两人,雅格一停下演出,脸上的神情就褪为严肃。他上前几步同费舍尔握了握手,又拍拍人后背。 费舍尔尽管神情也冷淡不少,却默许了对方的所作所为。 至少在他心里,这位雅格应当是认同的。 埃米特心里猜测着,目光也忍不住往雅格身上分了几分。 雅格看上去快三十岁,贴身的衣物能看出他腿部肌肉弧度更加明显,脚踝上也缠绕着一些绷带,似乎是为了保养关节。足尖鞋鞋头磨损不小,就基本的练习而言恐怕也不少。 相比之下,费舍尔身上倒是干干净净,连脚上的鞋也没太多磨损。 通过刚才那段演出埃米特也大致能明白原因——至少在跳舞的时候,费舍尔相比于舞者,更接近于舞蹈本身。 第115章 第 115 章 当然, 这并不是说他这样的表演不好。甚至应该说对舞者来说,费舍尔的舞蹈反而能让他们获得更多启发或是感受。 只是作为舞剧表演不行。埃米特心里重复了一遍,给普通人看的表演上, 费舍尔依旧需要努力。 一场特殊的“比舞”结束,高个男人匆匆离场, 蜂拥过来的人们也纷纷散去。人差不多都离开了,费舍尔却依旧留在房间门里。 他取下自己的外套批在身上,回头看向门口的埃米特时有些忐忑,又有几分期待。他快步走到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您认为怎么样?您喜欢我的舞蹈吗?” 埃米特没有立刻回答他, 而是说:“这里路过的人多,我们去其他地方聊吧。” 费舍尔点点头, 向前几步, 示意埃米特跟着他走。 两人穿过昏暗的走廊, 从酒店后门来到了一个小型花园。这里种植的多是一些常绿植物, 有不少规整修剪好的金禾女贞, 花坛里则种植着还未开放的山茶花。 埃米特目光从这些植物上扫过, 跟人又往里面走了一小段路, 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后, 才出声问道:“费舍尔, 你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开始跳舞的?” “因为喜欢。”到花园后就跟在他身后的费舍尔回答得毫不犹豫, “而且我也合适。” 最开始是喜欢,而后在接触的过程里越来越喜欢,并逐渐将其当成梦想,以及谋生的职业。费舍尔可以大胆地说,就算他跳舞赚不了钱,他也会想办法跳下去。就像是对他身前的教主一样, 最开始或许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只是与人相处时间门越多,他就越是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神。 “你认为舞蹈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埃米特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却是让费舍尔好好思考了一下。他沉吟片刻答道:“我想应该是节奏。舞蹈总是有音乐相伴,而音乐的骨架就是节奏,尽管它不明显。” 埃米特摇了摇头:“我认为不是,‘规律’在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里都是存在的,但我想艺术不需要‘规律’的限制,它应该跳出限制。” 费舍尔上前了两步,紧紧跟在埃米特身后:“您是怎样想的呢?” 埃米特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靠近过来的费舍尔也忙不迭地跟着止了步伐,凑在他跟前看着他,尽管他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这是我给你的题。”埃米特叹了口气,“现在你应该提出你其他的看法。” 费舍尔笑起来,低声说道:“在您面前我就是一张白纸,我能感觉到我触及到了一些常人所无法达到的领域,可如果没有您为我领路,我不想擅自踏进任何一扇门。我想我这张白纸上最好能留下更多您的色彩。” “太依赖他人容易丧失自身想法与感受……” “您不是他人。”费舍尔退后半步,躬身握住埃米特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您是我愿意奉献一切并追随的教主。您救了我,您为我在迷雾中领航。您就是我的意志,我以您为导向。” 埃米特忍不住心里又叹了口气,费舍尔说的确实没错,其他人他还可以多推辞一些,可费舍尔是他的信徒,他理应向他讲述那些。 教主与信徒或许本身就带有某种“驯化”的含义。 他沉吟片刻,带着人一路走到花园中间门的一处喷泉附近坐下。费舍尔一如既往地立刻跟着跪坐在他脚侧,伏于他膝上。 “我想对于任何与‘艺术’有关的事情,表达都应该是很重要的。”埃米特斟酌了一下用词,而后才缓慢地开始解释道,“我欣赏了你和另一位舞者刚才的练习演出,毫无疑问,你们的舞蹈都非常出色。费舍尔,你很优秀,在短暂的时间门内,只要给予你足够的平台,你总能取得令我满意的进步。” 他的赞誉并没有让费舍尔同往常那般欣喜雀跃起来,对方只是伏在他身上,用手指轻轻摆弄着黑纱的边缘,等待他后面的话语。 “你的舞蹈里,我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动感,那像是血液从心脏中迸发出来后所产生的节奏与韵律。而你的每一步踩在这样的节奏上,每一个抬手都像是对它的强化……”仔细琢磨那时候的感受,埃米特意识到,如果费舍尔想要做什么,想要干预他人的什么想法什么念头,以这样的方式去完成完全不在话下。 “你似乎可以控制大部分人的想法……或者,我不应该称那为想法,你甚至可以控制他们的行为。” 费舍尔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有时候如果想要他们做什么可以很轻松。” 埃米特想了想,问道:“你有尝试过去在表演中用上这些吗?” 费舍尔摇头,将下巴放在埃米特腿上,抬眼看着他,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狗:“没有,对待表演不需要这样。” 埃米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下意识觉得如果费舍尔喜欢的是舞蹈本身,那如果他使用那样的能力或许是一种本末倒置。 “那么,你有尝试过去将舞剧里角色的情绪表达出来吗?”他接着问道。 费舍尔低声说道:“有一些可以,但有一些不行。” “为什么?” “我想您能看到更好的我。”费舍尔答道。 因为希望自己美好的模样能让人记住,所以他更倾向于去表达那些积极正面的情绪与舞步,就像一个传播美好与爱的使者。 埃米特说道:“我已经见到美好的你了,其他人也是。只不过舞剧里的并不是你,那些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具有感染力的…是你所表演的那个人物,只有两样同时兼具,他才成为一个环。” 费舍尔坐了起来,手还搭在他腿上,他看着埃米特问道:“您喜欢雅格那样的舞蹈?” “我喜欢充满情感表达与贴合人物的表演。”埃米特说道,“这个世界是被欲l望驱使着行动的,而感情正是欲l望的缘由。” 他声音低落下去:“如果想要前进,生生不息的欲l望与足够的知识才能让人走得更远。” 跪坐在他旁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在这样的冬季里,费舍尔的手心却充斥着一种血液的温暖,比体表温度更高而不灼人。 “那么,您就是我的欲l望。” 费舍尔对他笑着:“我会努力去尝试,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门。到正式演出那天,请您我不会让您失望。” “您见证过我的伤疤,我的绝望,以及我的茫然。只要您愿意见到我负面的那些模样,我也会去做到将它们再次表达出来。” “我是费舍尔,但在台上,请您相信我会成为‘格里纳韦’。” 第116章 第 116 章 或许是让费舍尔一个人在外面呆的时间够长, 这次埃米特倒是十分轻松地就与人告别了。 费舍尔直言自己还需要练习一下,没有过多挽留自己的教主。但同时他也提出,如果可以, 他希望教主能预留下后天晚上的时间,他希望能在演出与对方共进晚餐。 埃米特却并没有接受,他现在这副状态严格意义来说算不上是人,更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他没有在费舍尔面前暴露更多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他摇头说道:“我可以来见你, 但我无法和你用餐。” 费舍尔有些不明显的失落, 他站起身, 微微俯身行礼:“只要您能来就足够了,那是最重要的。” 等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完,埃米特则在花园里又坐了会。 他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临时去纳里找那个裁缝也有些远,剩下时间似乎只能无所事事地记录自己的每一段梦。这样的空闲让埃米特有些不满足, 他想了想,决定晚点用自己的身体去书店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书。 回去不如坐在这直接写,埃米特干脆留在原地,先争分夺秒的将刚才和费舍尔的对话以及那场舞蹈记录了下来。 差不多快写完,埃米特忽然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有人将这里也当做了某个暂时休息的秘密空间, 绕开起到遮蔽作用的灌木, 一直来到埃米特所在的这个喷泉附近。 埃米特对这些人没太多感觉,只是将自己的笔记先写完。他知道一般人是看不见他,要碰上能再见的,那也未必友好。 对方确实如他所料, 并没有对这样一个装束奇怪的人有任何表示,只是站在埃米特的不远处,双手相握在胸前,低头沉默地祷告着。 在埃米特落下最后一笔时,那人忽然跪了下来。 埃米特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文字,确定没有遗漏,这才看向对方。 来人是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先前在他身前站着的那个头上簪着花的女性,她闭着眼,相握的手中还有一个小瓶子。 这是圣巴伯教常用的祷告仪式,有的信徒为了彰显自己的虔诚,在去往教会祷告时还会特意起很早,以每迈开腿走动十一步停一次,跪下念耸祷告词的方式,朝教会的方向走去。埃米特在送报的时候见过不少次,那些人和他印象里的苦修士没什么区别。 圣巴伯教在各地都有,叙洛最盛,费舍尔如今呆的歌舞团内有它的信徒倒也不奇怪。 埃米特在意的只是对方手里的个瓶子。 一个封口的瓶子,里面荡漾的水却似乎在逐渐增多。 他忍不住翻出了他之前的一张卡片。 瓶中湖水:【瓶中湖的湖水永远取之不尽,可它不与任何地方连通。水是从何而来? 只有完全的密闭才能留住这份司星者的馈赠。】 眼前的景象似乎就是在解答其中的疑惑。 埃米特感受不到这名女性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他忍不住盯着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没有涉足了解天之上的事情。 女性的祷告在其深深低下头时告一段落,她冥想了一会,直起背,抬头时双眼正撞入埃米特眼底。 她眼神中丝毫不掩错愕,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然而埃米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就被猛地拖回了自己的身体。 陷入梦境之前,他有些无言以对。 似乎非常不凑巧地给某个人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但很快,他就没精力去思考这件事了。 这一次的梦境像是在上一次的不久之后,只是这个不久也只是一种进度缓慢的长时间里偶然出现的变动,真正间隔的时间恐怕比人类文明的朝代要更长。 和上次类似的倒倾的水,就像是远处连绵不断的暴雨,让天地之间分不清楚。 “他”好像在陆地上已经漫步了许久,将每一片土地都用自己的脚步进行了丈量,直至回到这里。 “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吗?”“他”的语气是没有改变的轻快,仿佛漫长时间也并不存在。 “没有想法。”对方很干脆的回答道,但这次却显然已经能更熟练地掌握语言,“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很好是很好……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就是了。”“他”在相同的礁石上坐了下来,有些怀念地说道,“其实我以前度过一本书,看到过一个观点。有人将世间万物划分了属性,形成的基础属性里有一个是水。他们认为水是宇宙的基本元素,参与一切变化。” “……你看过很多东西。” “嗯,以前看的,现在没有事情做,就只能不停地翻阅记忆,看看以前的那些书。”“他”这样说着,但埃米特却也隐约有着类似的印象,他的记忆要比说出来的更加明细,在这种遮掩的表述之中,他甚至能还原提出理论的人名应当为“泰勒斯”。 “看到这样的水的时候就总会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出现什么变化。” “他”指向了远方的“雨幕”,问道:“那是你吗?” “我不知道。”对方却这样回答他。似乎又过了许久,对方又问道,“你是想让我改变吗?” “不是。”埃米特感觉自己的视野晃了晃,这像是一个摇头,“我是在想另一件事。如果一件事注定要发生,那么不论我是否存在,它的进程都不会被我所改变。或许你在下一刻你就想改变了,或许你永远都不会。” “我想的是,要是我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存在呢?” 对方陷入了沉默,这份沉默宛如死寂,根本等不到结束。用以度量的只有思考的过程,似乎在这样的空间里,思维就成了一种衡量时间的工具。 埃米特却跟着陷入了某种迷茫。 的确,这里什么都没有,明明没有生命,也没有生物,只有这样亘古不变的物质在流动。他怎么能确定自己是存在的,而非某种臆想呢? 他所认为的那些“真实”难道就真的是真实吗? 这是一片时间不存在的空间,那么在此拥有“过去”的他到底算是什么? “穿越”?可“穿越”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我会不会其实是你的一部分。你将你渴望的一部分转移到了我这里,或者说,你充斥着某些观念与想法的部分形成了我。事实上我和你应该是一体的……所以你才会以我的想法为重,同时又想要借我的一些设想来改造这里。” 想的念头被人直白的说了出来,埃米特缄默地观看着这一“过往”,感觉自己似乎将要触及到某些真实。 “不是。” 然而对方却否认了。 “你不是我……你是…一份奇迹。” 就在这句话之后,刹那之间,天地倒倾,原本下落的雨幕回旋。脚下的砂石终于不在压下,而是逐渐远去。天幕开始呈现出他认知里的模样,又如被水洗过一般洁净。 在那之上,月亮犹如巨大的光盘悬于夜幕。 光亮第一次来到了这片土地。 第117章 第 117 章 在那样的月光之中, 海面如此平静,再也不见先前的汹涌。 埃米特呆了好一会,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便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诡异地升起了一种陌生感, 就好像忽然间不认识自己的身体了一样。他脑海中都是那辽阔而寂静的海面, 如同厚重的幕布将一切遮掩于其下。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想要找到有关的记载却似乎很难。埃米特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想要真正弄明白那些, 除了这样做梦, 再就只是通过“月光”所指引的第二章去找线索,另一种方式则是去寻找第十二章的记录。 埃米特暂时对第二章有所畏惧,而第十二章的东西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去安多哈尔寻找。 他从床上爬起来, 将梦境里的景象记录下来, 而后再一次重复看了看自己的记忆。 记忆的消失总是不知不觉的,一旦忘却就很难知道自己忘却的是什么。埃米特在看自己的笔记时,注意到上面和费舍尔的约定时还有些茫然, 这字应该是出自他手, 可他却完全没有写下这些内容的印象, 以至于这部分字也显得陌生了。 镜中倒影的“游戏”未免有些恶劣, 除了让人平白无故升起这些紧迫感以外, 还总会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 但埃米特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反抗的办法,他在桌前对着笔记发了会呆, 便下楼解决了一下自己的温饱问题, 顺便逛了会书店。 南姆市的书店比霍维尔那个破旧的书店要大的多,相比之下,霍维尔的书店反倒像是一个“报亭”。 书店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与书店相邻还有一家咖啡厅, 摆在外面的桌椅前即便是在冬天也有不少人坐在那。有的人是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似乎想要从这“骤变”的时代里再谋求一些“生意”,有的则是手里拿着书店里购买的书和报纸,追求当下热点或是寻求某些“智慧”。 埃米特数了数自己还剩的钱,金额足够他再“挥霍”一段时间。光是那张车票就给他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他手里省下的这部分在叙洛以内做几次旅行还绰绰有余。 确定有购买能力后,他毫不犹豫地进了书店,在打量那些五花八门的书籍时却带上了几分审视。 与天之上有关的书籍很少,甚至不少并未公开发行,而是秘密地进行着印刷,流传在少数人手里。但即便如此,也依旧会有一部分在普通人之间流传,被作为某些虚构的文学作品。 盲目地从这样庞大的书库中去寻找这样的书籍无疑是大海捞针,埃米特先为自己划定了一个范围。 他要找那些读上去最晦涩难懂,或者是最不可思议的书籍。一些古老的神话,或者是广为流传的英雄史诗。 司星者不是普通的存在,他们留下的辉光总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某种方式被记录下来。 以此为目标,埃米特来到了放置着“神话故事”类别的书架。 书店书的价格挺高,一本厚一点的著作就可以花掉一个月的生活费,因此有不少人假装挑选,实则在这里借阅,能买得起书的人至少温饱不会有问题。 他到这里时,却又一次遇上了一个眼熟的人。 真是凑巧。埃米特忍不住想,他好像总是在遇上一些重复的人,在分离开一段时间后又再次与这些人相见,仿佛某种微妙的缘分。 对方似乎也这样觉得,他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腋下夹着书,另一只手则立刻拿下帽子,按在胸口对埃米特微微躬身:“又见到您了。” 埃米特对他微微颔首:“您似乎有些疲惫。” 伦洛特点头,将帽子扣回自己的脑袋上:“是的,您向我提出的问题,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再次出来寻找他人的答案了。” 埃米特扫向书架上的书,却并不是很认同对方的想法:“人类是以‘经验’进行活动的生物,在我们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往往就需要‘向上’去寻找,追溯本源,从历史里寻找依据。” 老人的神情骤然轻松了不少,他失笑着点点头,将手里大部头的历史书给埃米特看:“您说的确实有道理,我的确是想看看历史书,看看那些事件,还有真实存在的人,没有现在这虚浮风气的夸张手段,而是简朴的描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走到了这。” 他跟着看向书架:“这些是最虚幻的东西了。” 埃米特想到那个不知名的人的话语,对方和他说过“人类会将一些事物拟人化来方便理解,进而将它神格化”。这句话似乎在隐射着这些神话故事的本质,可他又想到对方提及过,一部分司星者先于人类诞生。 在人类进行这样的行为之前,他们或许就已经进行了这样的活动。 如此一来,“神话”未必就只是幻想。 埃米特摇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神话故事合集:“我记得您应该是憧憬第三章的人。” 伦洛特答道:“是的,即便现在有些茫然,但我想我应当还是对知识抱有‘欲l望’的。” “我对第三章的了解并不是很深刻,甚至可能没有你多,只是我也有一些想法,想同你做交流。”埃米特用词较为谦逊,为他脑袋里生出来的那些想法提前做好辩解。 “但我想,第三章似乎很喜欢‘科学’,喜欢追求‘真理’,去了解一切东西的本质。也因此,在遇上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总会喜欢对其进行研究,将一切‘解构’,去弄清楚里面运行的原理。也得益于科学,我们知道了使物体悬浮的道理,知道了使用电力的方式,也由此衍生出了现在我们使用的许多许多仪器……”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眼下我们习以为常的这些科学成果,放在千年前的人类面前,是否也是某种‘天方夜谭’呢?” 伦洛特仔细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我认同您说的一部分,但我也认为这还是不同的。历史是向前进的,它不会后退,所以一切应当都是进步的,不存在将现在的仪器给千年前的人类去看的可能。” 埃米特下意识地否认道:“不,历史是循环的。” 答完后,他自己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看见伦洛特也沉思了起来。 循环……第十二章有一个特质是循环,同时镜中倒影那些威胁的话语中也提及过这个单词。或许循环就是第十二章最为重要的一环。 但埃米特感觉不太对,他无法说出详细的缘由,只是匆匆掏出本子,将这段对话和自己的感受都记录了上去。 许久后,伦洛特才说道:“…这应当成立一个课题。”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若无旁人地拿着书去付了款,接着便直接离开了书店。 埃米特看着人的背影,感觉有些好笑。第三章的人似乎都有这样一份特殊的认真,门罗当初也是提及“课题”就兴奋了许多。 他再次浏览了一遍书架,将塞纳里奥以及安多哈尔有关的神话书全都拿了一本,在准备离开时,又看见柜台那摆放着的百科全书,有些心痒痒。 可一看定价,那一册书就顶得上他选的这两本加起来翻倍。买倒是可以买,但买完之后他手里的钱就有些紧张了。 埃米特只得先放弃这个打算,等回头再来,或者回去翻翻霍维尔的存库。 他猜想他现在买的这两本神话书说不定也有,可他的确现在不打算回去拿了。他的“研究”已经空了好几天,再不放点什么进去,他自己也会不舒服。 从书店离开,回到旅馆的路上,在整条街拐弯的末尾处,埃米特却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贩卖旧书。 由于书籍定价较为昂贵,有不少人会在后将其售卖出去。先前霍维尔的书店也承接一部分这样的事,只是莫卡读书的人就不多,所以很少会有人来卖。 南姆市这样的大都市里则还会有人出来摆摊卖旧书。 埃米特凑过去时,对方缩在墙壁附近,手里还在翻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书籍。 摊位上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工具书,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通俗。吸引埃米特注意的,是里面最大头部的那本叙洛百科全书,以及一本有些发暗的红皮《不凋花》的。 他喊了声人,又指了指摊位上的两本书问道:“这两本书多少钱?” 摊主抬起头,扫了眼他,说道:“不卖,换书,只换我没看过的。” 埃米特有些尴尬,他手里只有刚才买的那两本神话书,他自己也要看,拿去换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他偷偷瞄了眼附近,趁没人注意,假装伸手进衣服内侧去拿,实则抽出了暂放研究里的那本书籍。 那本第三章的启蒙书,入手倒是简单,就是不知道眼前人有没有看过。 他试探着拿出来问道:“这个可以换吗?” 摊主又抬起头扫了眼,指了下摊位上的《不凋花》那本书,说道:“可以拿走这个。” 埃米特将书放在那旁边,又从摊位上拿走了红皮的《不凋花》,仍旧有些在意地看了看摊主。 摊主本人打扮十分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里邋遢。他看上去莫约三十出头,似乎正应该是去做出一番事业的年龄,但在此时却窝在街市角落与人交换书籍。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他抱上书,回到了旅馆。坐在桌前想了想,却没有去翻开自己买的那两本,而是先起刚刚交换得来的《不凋花》的通俗。 埃米特记得,费舍尔所演出的舞剧正是这个名字。 第 118 章 “没有关系,我可以治…… 《不凋花》的故事内容非常符合当下流行的特色, 算得上是一本受欢迎的。 故事中制花女阿特丽丝家境普通,以制作纸质花朵贩卖为生。家境贫寒的青梅竹马格里纳韦则凭借自己的才智获得资助, 得到了前去读大学的机遇。临别前格里纳韦与阿特丽丝在后院中漫步, 并告诉对方,等自己学成归来,将会向阿特丽丝求得一个承诺。 格里纳韦天真害羞, 面对心仪的女性不敢在无法立刻实现承诺时直接告白,而是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羞怯的爱意。而阿特丽丝则率真大胆, 对青梅竹马的告白只当做是一个普通的约定, 并交付了一只她亲手制作的山茶花作为约定信物。 两人相约后, 格里纳韦便离开了村子, 去往了遥远的城市读书。 而恰在此时,资助格里纳韦的公爵约翰在附近猎场进行秋猎, 追逐着猎物与仆人走失,跌落峡谷被水流冲到下游阿特丽丝所在的村落。阿特丽丝救下了短暂失忆的公爵, 在此过程中两人渐生情愫。 不久后, 格里纳韦回到村中, 却见阿特丽丝与给予自己资助的约翰公爵互相暧昧,他又知晓公爵早有婚约的公主, 同时对方此时也正在焦急地寻找公爵。 格里纳韦几次劝说阿特丽丝, 阿特丽丝不以为意, 只当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在戏弄自己取乐,甚至已然在谋划婚礼。这位心灵手巧的制花女做了许多美丽的山茶花为婚礼装饰, 红白相间热烈而纯洁。 在格里纳韦万分纠结时, 公爵的婚约公主来到了村落,在一众仆从的拥护之下,公爵恢复了记忆。阿特丽丝无法接受自己爱恋之人早有婚约, 大受打击,在疯狂之中坠落河流,格里纳韦为救自己心爱之人毫不犹豫跃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被救起的阿特丽丝得此噩耗,心悸而死。临死之前,她在山茶花的簇拥中对公爵说道:“我依旧爱你,爱着那个并不存在的你。就像一场异常的阵热,当我从病中醒来,我就在病中离去!” 书的故事就到此结束,埃米特却看着书中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他听歌舞团的人和某位上位者的聊天里提及过,某位公爵夫人似乎对这个故事情有独钟,同时对其中“学生”也就是格里纳韦这个角色十分在意。以至于歌舞团不得不让首席优先来出演男二号的角色,以博得公爵夫人的喜爱。 一个人喜欢一个虚拟的角色必然有所缘由。埃米特承认格里纳韦这个角色确实有其魅力,但相较于公爵那个角色的出场与设置,他达不到超过对方的地步。这样的偏爱或许与公爵夫人过往的经历有关。 埃米特稍稍思索片刻后,就将书随手也放进了研究里。 他对这册书是否能研究并不抱期望,然而在一瞬的恍惚之中,他眼前的一切就蒙上了一层潮红。有点像是高温时才有的色调,又有些接近于泛黄照片的朦胧。 埃米特立刻看向研究的方块,那里已经显现了倒计时。 两天。 埃米特又看了一眼时间,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正好是费舍尔的演出中间结束。 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只不过以他刚才所看的那些来说,他并没有办法从中分析出某些与司星者有关的事物,这样的潮红对他来说也较为陌生。 不知道会是什么内容……他联想到费舍尔将要出演这样一场舞剧,忽然心里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暂时将不凋花的事情放置在一旁,埃米特又借着机会开始起安多哈尔的神话书籍。 安多哈尔直到现在都较为原始,那里有大批的移民,其中少不了一些热衷旅游的学者到访。这本神话书籍并非由本地人撰写,而是由其他游历的学者道听途说再进行整理改编的。 在进行选购时,埃米特较为注意地筛选过一番,他手里这本相对而言较为客观,其中一些内容会涉及到考据。与其说是一本“神话”书,不如说是神话与民俗向交融的书籍。 安多哈尔的整个神话体系围绕着贯穿他们整片土地的马阿特河展开。他们认为脚下的土地就是神明的床铺,宇宙是神明的被子,在两者之间“空隙”是人类生存的地方,有一个专属的称谓名叫“纳卡”。 传说中,神明一开始在天地之间沉睡,什么都无法打扰他。直到有一天,他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身躯从土地上坐起,让光亮照落在土地之上。他感慨于这片床铺的寂寥与贫瘠,化作源源不断的河水滋润整片土地,意识则脱离这具变得庞大的身体,前往了星辰。 不知为何,埃米特又想到了他之前所做的那个梦。他看向书籍后面的注释,里面提及道:“由于安多哈尔常年较为炎热,此地生存的人类往往穿衣较少,直至现在也有不少直接睡在地面上。他们认为这是效仿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能为土地带来丰饶。” 短暂看的几篇小故事之中,有些能很明显感受到司星者的影子,有些却又感觉完全不是。 埃米特在见到其中的“月亮女神”慈爱仁爱之时实在是没忍住,把书合上了。或许“月亮女神”的确慈爱,可镜中倒影并不是这样。 他腹诽了两句,把自己今天做的事,看的内容简要地在本子上记录了下来。末了还着重将腹诽的话语写了上去。 核对了一下内容,埃米特决定洗漱完先休息。 他已经连轴转了许久,不是身体在清醒就是意识在清醒,完全没有喘息的时候。现在能有机会稍稍休息一下也好,养精蓄锐一下,他再继续自己要做的事。 只不过他想休息,他那些见缝插针的“梦境”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在他意识沉下去之后,他又一次开启了一段新的梦境。 他能听到一些细小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侧窜动着,掠过他的衣袍,又慌张地从死路奔向另一个地方。 有人小声呵斥了一番,接着声音才明朗起来:“您今天怎么来啦?” 他回答道:“有事情要拜托你…不过我没事不可以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男性的声音慌张地解释道,又紧接着立刻雀跃起来,“您有事情想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呢?您想要礼物吗?我可以向您赠送更多的礼物,以我们一直以来的方式!”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他立刻辩解,“我不需要你额外给我什么‘礼物’,现在这样就好,我到这里来是想拜托你为我制作一个陶罐。” 好像一瞬间响起了皮罐的被敲击的声音,沉闷中透着些许心慌感。 埃米特感觉自己眼前的视野发红,又有些泛黄,人影重重,完全看不清逆光站立的那个人的模样。 “您生病了。” 他听到对方开口说道,声音陡然一下压抑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仿佛刚才那个活泼的人并不是对方。 “没有关系,我可以治好您。” 第 119 章 “那么你见过 蠕虫 …… 埃米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可梦里的“自己”却并没有。 他见着人一步一步,赤脚走到自己面前,蜈蚣与鼠妇在对方脚背攀爬, 又覆盖住对方的躯体, 仿佛是这些昆虫构成的人形。 “我不需要你治疗。”他轻笑了声, 毫不在意地问道,“不是所有疾病都需要治疗, 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不一样。”对方喃喃道, “你只有一个, 我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你,也无法认为你会成为其他。” “如果你是其他,那你还是你吗?” “自己”沉默了许久,而后伸手摸了下人形的头:“至少你现在不用怀疑,站在你面前的就只会是我……另外, 我想向你询问一件事。” 人形没有说话, 似乎在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己”组织了一下语言, 颇有几分小心地询问道:“你见过很多虫豸,那么你见过‘蠕虫’吗?” 埃米特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陡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胸腔内一阵阵的心悸, 询问“蠕虫”的话语在他脑海之中盘旋着。 “他”也知道蠕虫的事情, “他”也曾经询问过与之有关的问题。 埃米特心里一团乱麻,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又窝回被子里,闭上眼拼命想要再陷入那个梦里,继续接上刚才的对话。 可是他并没能如愿。先前他的入睡有多轻松,现在就有多困难。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又直接切入了灵魂的状态,让身体被动沉睡。 只要等八个小时,他就能再次进入梦境。 埃米特回到桌前,将刚才梦境中简要的对话记录进了笔记本,并将“蠕虫”单独作为一页,将他所收集到的情报都写了上去。 霍维尔死于蠕虫,霍维尔曾经跟随的第一章教主亦是如此。门罗曾有猜测蠕虫是和第一章司星者消亡有关,但后来他又否认了这样的观点。 第一章的司星者应当还存活,祂下方仍有不少执笔者。同时第一章的整条途径仿佛被人所隔断,再也无人可以飞升…… 蠕虫阻止了这条途径,但是为什么? 第十二章的司星者似乎也在打探有关的事情,按照人类文明诞生早期他与第一章司星者曾有过争斗的说法,这段记忆的时间至少会早于人类文明。也就是说,在那之前,蠕虫就已经存在。 可是它们现在为何纠缠于第一章?就像是附骨之疽,拼命想要从什么上面撕下皮肉来滋养自身。 不止如此,怪异的点还有一样。 霍维尔仅仅只是追随第一章的某位教主,曾经那位教主死去时已经接近飞升,至少他已经踏足与神秘学的大门,对于仪式也一定有了自己的体会。可以说,他已经并非单纯的人类,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彻底蜕变。 他是第一章的存在,那么他被蠕虫缠上似乎理所当然。 可霍维尔并不是如此,霍维尔曾经还坦言过,他更适合第三章的途径,对于第一章教主的追随,更多的是出于他自身的崇拜。也因此,他一直未能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和他一样的还有伯爵的管家,塞西尔先生。 塞西尔先生也出事了吗?如果他出事了,为什么他们两人会隔这样久的时间再被清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偏偏是霍维尔? 蠕虫是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上第一章的?门罗说他曾在千年前见过第一章的执笔者,又在有战争爆发时兴盛过第一章的传说。难道那个时候追奉于此的人并没有如此困扰? 疑惑的地方太多……这样一来梦中的答案就变得关键起来。 埃米特仔细回忆这那短短的对话,斟酌另一个说话人的身份。 “陶罐”、“生病”、“治疗”、“虫豸”……不出意外,那应当是第六章的司星者,也可能是执笔者,总之就是身处于那一途径的存在。对方与昆虫密不可分,潜藏于其下的可能不止于此,或许还有细菌或者病毒…… 在提及陶罐时,对方的态度明显很糟糕,联系他后面的话语和曾经他见过的那些与镜中倒影有关的记忆……或许陶罐就是在暗示消亡的结局。 对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因而提到了……治疗。 埃米特闭上眼,将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他的梦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了过来,他对第六章并不了解,先前的接触只能感受到某些病态。有人将这一途径的仪式肆意妄为的使用,有人想以此攻略医学领域的未知。 而无论是什么方向,是否利用于祂,那位司星者似乎都全然不在意。 想到这里时,埃米特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的思维,撩动他的思绪,引他想到一个可能。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方向,所有存在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对,谁都无法逃过。 能够感染上疾病的,需要治愈的,那些往往都是“活着”的存在。它们以某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以某种方式从这个世界上离开。所以第六章的司星者冷漠地旁观着一切,对那些使用祂力量,又或者是追奉祂“神迹”所有存在都怀抱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 他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将自己所思所想记录在其中。 书写之时,窗外天空开始泛白,他眼前的纸张也渐渐笼上一些光亮。尽管他并不需要光也可以认清上面的文字,但意识到天亮了的时候,他依旧抬起头看了眼窗外。 洁白的羽翼在埃米特看过去时正好从上方掠下,掉落的羽毛晚那敏捷的身形一步,悠悠然地从空中坠落。 光线穿透羽毛,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形变。 埃米特愣愣地看着它飘落下去,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头脑中的思维短暂地停滞了,仿佛此刻只有这一样东西在他眼前存在,而就是这样一份羽毛飘落的光景,让他情不自禁地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笔尖。 【到了那时,你我的心脏将在同一柄天秤之上,与羽毛互较轻重。】 回过神来,埃米特看向本子上留下的文字,忽然间就理解过来了。 先是,吸取足够多的知识,了解整个世界。而后是思考,整理这些知识,从中去衍生去发散,去回忆过去,去展望未来。到了最后——就开始书写。 这是执笔者的能力之一。 第 120 章 只是记不起来了。…… 语言、文字、记录…… 埃米特有种很特殊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楚这份感觉到底来源于何处,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笔记。许久之后,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度睁开眼, 他准备先放松一下, 继续看看那本神话书籍时,却忽然注意到自己视野边缘的东西似乎减少了些许。 埃米特立刻皱眉朝角落看去, 原本的两个方块只剩下了一个, 除开“研究”还在继续倒计时以外,另一个本可以放置仪式或是其他的卡片的“谈话”却消失了。 能将那切换过来的卡片也跟着消失不见。埃米特紧急将自己手里的卡片盘点了一遍, 确定那变化过的黑不溜秋的卡片的确是就此不见了。 他慌张地摸了下自己这副模样的身体,和往常一样。他又立刻转头看向床上, “埃米特”也就好好地躺在那里。 怎么回事…… 埃米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碰触躺在床上的身体。 这具身体和他灵魂体的两个状态可以帮助他干扰一些人,尽干扰的大多只是普通人,但能遮掩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是有必要的。 他不清楚贸然触碰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也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以这样的姿态去做其他的事情。 再三犹豫之下, 埃米特还是选择了暂时保持现在的状态。 如果只是倒计时的那个显示消失,那么到了时间他自然会回归身体,如果不是……那也等他看完费舍尔的舞剧再说。 只是闹了这样一出,他也暂时无法静下心来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神话书籍。 坐在椅子前随手翻了下安多哈尔那本的后面部分,他正准备关上回头再说时, 却忽然注意到了一段有些特殊的描写。 “……他们认为世界一共应该有四层,最开始时, 一切都是水,尽管水滴与水滴之间有所不同,可外表上没有任何差异。盘旋在逼仄空间的呜鸣带领着他们离开了原地, 就来到了第二层。第二层中,他们蜕去了混沌的外衣,呈现出了‘蠕虫’的姿态。” 埃米特的手顿住了。他抓过椅子坐回了桌前,仔细将这段文字前后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除开前文所述,由笔者整理归纳的‘正统’神话故事以外,在安多哈尔的领土范围内,一些生活在偏远或是更原始的部落中也有着一些无法建成体系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中的‘神’还未完全褪去兽类的痕迹,比起‘神明’更接近于‘图腾’。” “在安多哈尔正东方向,紧挨着马阿特河流域的一处部落附近。这里的人们认为世界一共应该有四层……” “到第二层时,呜鸣的声音有了形体,它通常被描述为一只硕大的蜘蛛,足上缠绕着破旧的网,从上服饰看去时,它的模样则呈现出一种瓶子的形状。它会带领着所有‘蠕虫’从第二层爬行至第三层。在第三层时,他们逐渐开始具备人的形态,但是不会言语,也无法交谈。但这时候的他们需要沟通与协作,这样才能渡过充斥着秽气与腐物的海洋。为了达成这一点,他们开始使用‘思维’作为交谈的工具,熏香、气味就成了沟通的载体。” “穿行过第三层,离开这片海洋之后,他们登上了陆地。到此,蜘蛛就不会再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而他们也将去面对将要面对的另一个存在。那是一个手持巨大骨头的人形,和他们具有相同的外貌,却异常轻盈。在审视完他们后,会打开一扇门让他们通过,最后真正来到世界上。” 埃米特对着书本上的这部分内容沉思了许久,他想了想,将这段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方便之后再次进行进行观看。 有了这样一段之后,他对于整本书的内容就认真了许多。 埃米特坐在书桌前,一直对着那本神话书,逐字逐句的认真从前面的部分向后看去。只是直到天再一次黑下来,他也没能再找到那样有所触动的部分。 这本书值得被塞进研究里去看看……只是眼下或许还被其他的占据着。 他又扫了一眼倒计时的时间,意识到现在早已过了先前限制的八小时。 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 埃米特合上书,再一次回到了床边。 虽然不明显,但这具身体依旧在呼吸,仿佛只是陷入了一个漫长的睡梦。他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尝试碰触一下,却在将要摸到对方时戛然收回了手。 不行……尝试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为了避免自己乱想,他干脆又转回去翻剩下的那本神话书。 这两本在书店都算是冷门书籍,虽然较一般的通俗要厚上一些,可价格却相对较低。和安多哈尔那本书类似,这本书中也掺杂了不少关于塞纳里奥的民俗与特殊的描述。 塞纳里奥有独立于他国的信仰,几乎所有居民都好战,这一点在他们的神话传说和信仰中也有体现。这种信仰崇拜近乎一种对“兽性”的憧憬。 在传说之中,神明居住与天上,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常常也会产生斗争。他们不主动打斗,却会操纵天之下的一切进行侵占和攻击。 塞纳里奥的人们认为,他们就是雪之神的士兵,是雪子所化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万物臣服。 整个神话故事也几乎围绕着“战争”进行,整体看下来却找不到类似安多哈尔那本值得注意的内容。 埃米特翻完一整本之后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语言单词的问题还是塞纳里奥的特色,读这样的书时总有种容易跟着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但一旦合上,他的心就很快跟着寂静下来。 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他再次看向了倒计时。 还有十小时零十二分。抛开和费舍尔约定的事项,他还有接近五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 埃米特站起身,扫了眼床铺上的身体,去取好了钥匙,接着来到窗前。 以目前的姿态打开门出去可能会带来些许麻烦,现在正是白天人来往较多的时候。“闹鬼”一类事情更适合在深夜发生,而不是这样的白日。 这是与“星辰”守则相反的隐匿方式,埃米特忍不住想到。 他一手撑上窗台,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鸟。 风掀起他的衣袍,将他包裹在内,恍惚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似乎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是记不起来了。 第 121 章 只有对方想见他的时候…… 多琳近来有些惶惶不安。 两日前, 她在例行祈祷时似乎撞了鬼。尽管她对于那些鬼神一类故事嗤之以鼻,认为正神应当只有自己所敬仰的这位,但那黑纱却仿佛是笼上了她的心头, 蒙蔽了她的双眼, 让她深陷与未知的不安之中。 那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幻觉? 还是说,是她的神想要告诉她什么?抑或这就是一个警告? 多琳无法确定,在不安了两日后,即将演出的清晨, 她裹好了头巾遮住自己的脸, 匆匆到了教会, 恳求教士们为她清理。 仪式非常简单,在她接受清理的途中,教士们还将她的祈祷用圣水瓶也做了一次净化,为她重新灌注了圣水。 锥形的瓶子挂坠在池水之中逐渐变空,又渐渐回注。多琳注视着那一幕, 感觉自己心头上萦绕的恐惧也渐渐被驱散了。她重新感受到了安心和坚定,仿佛她的神再一次庇佑了她。 然而当她将自己所见到的那副情形向教士讲述时, 一直在旁边慈爱注视着教堂内的神父却是忽然变了脸色。 那年迈的神父几步便来到了她跟前, 双手叠在前方,紧缩了眉头,语气温和却有几分警告意味:“没有那种存在。女士, 您应该知道, 您现在是在教会,在这里散布这类谣言并不合适。” 多琳讪讪终止了话语, 她双手十指相交,将瓶子攥在手里:“抱歉,神父先生, 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您是做了噩梦。”神父微微笑了下,向她伸出了手。多琳顺从地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在了对方手心,神父则用另一只手盖在她手背上,低声赞颂着他们唯一的“主”的名。一个有一个无法被辨认,难以被拼写出来的名字,在诵读时仿佛是一种天地和鸣。 那是怎样圣洁的一幕?多琳无法想象。她看着神父,仿佛透过对方的话语看见了湖水,还看见了网,透明的、无法被捕捉的网。冰冷的水好像从他们相握的地方蔓延开,有细密的东西顺着他们相握的手攀爬上她手上的皮肤,先前感到害怕的景象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好像就站在此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世界被抹去尘埃一般洁净。 神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而留在附近的教士却有些艳羡地告诉她:“神父大人为您完成了仪式,这可是普通人难以享受的殊荣!” 多琳用另一只手握住她刚才与神父相握的手,惊讶又高兴地放在胸口低下了头,念了几句祷告词。 从教会回到酒店后,多琳心情好了许多。她整理好床铺,又拿好自己的足尖鞋,便准备先去享用午餐,吃过后便提前去会场做准备工作。 她的室友与她同行,路上低声询问道:“你向神父告解了吗?” 多琳点头:“当然,他还为我进行了清理仪式。” 室友掩住嘴,惊呼了一声:“你可真是幸运,我听说了,这里的教会神父可不是一般人,他被称为‘能亲自去聆听神诲之人’,能让他出动可不是普通权贵能做到的……对了,你有和他说过那个幽灵的事吗?” “幽灵?”多琳皱眉想了想,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要告解的必要,她摇头说道,“那种事怎么可能在教会里说。” “哈哈……你说的也是。”她的室友虽然感觉不对,却也只好应下来。 然而两人刚刚踏入餐厅,便见到他们歌舞团里的“当红人物”之一裹着围巾与她们擦肩而过。 室友忍不住小声同多琳耳语道:“费舍尔怎么那样的表情?我可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高兴,先前一位伯爵夫人同他送花篮他都满脸冷漠呢……”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对方的去处,又赶忙拉住多琳的衣袖:“唉!他好像是要出去。” “出去就出去,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多琳摆弄了一下发间的花,依旧没忍住跟着看了眼。 那是要去见谁?单单是见着费舍尔的表情,就让她忍不住感觉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坠入爱河的错觉。 如果是去见一位女士……那那位女士必然十分幸福吧! 费舍尔对歌舞团中的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并不在乎,他期待着今天夜晚的演出,他也相信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万事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剩下的就是为他的教主揭开帷幕。 他要做一件事,一件足够“大”的事。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尝试,可他却跃跃欲试,激动地就好像是曾经在雪地里的那支舞。只需要足尖轻轻点在地面上,于飞雪之中带走某些被解除的“衣物”。 然后一层…… 接着再一层…… 所有人躯体内的心脏都同样温热地去跳动,仿佛是苟延残喘的最后震颤。 那就是他的鼓点,他要踏上的节拍。多么灿烂而美妙的景象,仿佛一切都在重现着那一夜。残酷又绝望的一夜。 想到这里时,他步伐也忍不住轻快了一些。费舍尔低声哼着乐曲,将围巾缠在下半张脸上,留出他澄澈的眼睛扫视着世界。 但是在开始那样的舞蹈之前,他还需要去买一束花。 不同于不凋花那个故事里的“假花”,费舍尔想为他的教主大人献上一束戛然而止的花朵,就像对方同他所说的那样,有灿烂的机会,也有阴暗负面的时刻。 冬天的花店鲜花种类很少,但费舍尔进去时,花店的女士却立刻认出了对方。 她脸上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温声细语地问道:“您来啦?您的花我找了好几位货源商人,拜托他们给您特意带了一束,需要包起来吗?” 费舍尔摇头,将围巾解了下来:“不,您请给我包装纸与丝带就好,我想自己来做这件事。” 店主将东西都准备好,并将盛开的郁金香放在浅水深桶里拎了过来,站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偷偷地注意着费舍尔的动作。 和与她对话时的神态不同,这位她第一次见面后就四处去打探来历的舞者先生脸上的神情柔和极了,动作细致地修剪着叶片与根茎,再错落地扎上一束,并在其间点缀了些许风铃和红榉木。 以麻绳捆好后,他裁好了两层不同颜色的包装纸,将其小心翼翼地捆好又装饰上丝带。 店主忍不住想,他看着那束花的眼神仿佛就像是看着一位恋人,可有时候她又感觉,只是恋人不至于让对方露出如此沉迷其中……一副近乎虔诚的神情。 这让她感到有些艳羡。 费舍尔对于外人一如既往的不在意,他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而后便抱着它结了账,围好了自己的围巾,只等他的教主再来找他一起去共用午餐。 他无权过问对方的行踪,就算再想念再想见也都无法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去找到对方。 但,这也没什么问题。 费舍尔想,就像他看那些剧本里说的一样:只有对方想见他的时候,他们见面才是有意义的。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他一路踩着影子回到了酒店,还未进去,他便瞧见了那个仿佛一个幽灵的身影。 对方还是那样,披着黑纱,身形算不上高挑,也完全无法让人看清楚他纱后的模样。只是当他看见哪一个人时,心里就充斥着一种欢乐。 费舍尔抓着围巾,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在对方迈步进入酒店之前,先一步踏上了楼梯。 笼着黑纱的身影停下了步伐,而费舍尔则是轻巧地转过了身,就好像是忘了什么一样,动作自然地看向那人,略一停顿,便又缓步走下了阶梯。 他是教主的好信徒,他知道怎样处理一件事对方会高兴,包括——“独享”这份殊荣。 正如费舍尔所想的那般,埃米特确实挺喜欢费舍尔这样简单的肢体语言便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抬头看了眼人,收回自己抬起的步履,转而跟在人身后,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埃米特注意到了费舍尔怀里的那束花,红白相间的郁金香,看上去含蓄又纯净。 这或许是送给自己的,他猜测,不过他不需要这样一束花。拿着这个去看舞剧并不方便,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隐藏一束花。 不过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两人穿行过酒店门前最热闹的地段,步入了商业较为繁华的区域,接着进了一栋高楼。费舍尔抱着花,同电梯员报了一个数字,而后两人便坐着这较为原始的电梯直上了最顶层。 埃米特忍不住感觉有些好笑,电梯没人,他也就直接开了口:“我还以为我的好费舍尔还是个穷小伙,可短短时间就已经踏足进入上流社会了。” 费舍尔神情顿时紧张了些许,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您知道,我很期待您能来。” “歌舞团的收入很高吗?你有关照过家里人吗?”埃米特低声问道,他不希望对方过分狂热。 费舍尔摇头:“不,这是他人送我的卡券,在这所饭店的所有连锁店都可以使用……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人,但推脱太多可能会惹上麻烦。至于我的母亲……”他语气平缓下来,轻声说道,“她很好,我委托人帮忙搬了住所。穷苦的地方容易孳生不好的东西,所以她会远离那些。” 埃米特心放了下来,他微微颔首:“那很不错,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分寸。” 两句话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最顶层的饭店,刚一踏出门,便有侍者迎了上来,带他们去往已经定好的包间。 埃米特走在最后,借没人能看见自己,扫视了一圈这个餐厅。 除包间外,这里还有一些大厅里的餐位。或许是价格高昂,加上时间太早,现在这里人并不多。就在他收回目光准备跟着进房间时,却忽然注意到在角落里坐着一个略显邋遢的身影。 是那个他换到《不凋花》书籍的摊主。 他一头卷发仿佛没有清洗,神情阴暗地与对面人交谈着什么,忽然抬起眼,朝着埃米特看了一眼。 122 第 122 章 “取悦我,以你的承诺…… 那是能看见自己的人。 这意味着, 对方至少得是代行者实力以上的人。 如果是之前,埃米特可能还会惊慌一下,或是完全不知所措。但现在他已经不会为此而太过担忧, 他与门罗对话过,也和某个还未见到真身就被他“交换”走生命的代行者交过手。 只是一个看得见自己的人而已, 世界这样大,这样的人在天之下有也正常。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位是哪一途径的人。他从容地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接着便跟着费舍尔进了房间门。 这里的两人间门也足够宽敞,天还未黑,桌上的蜡烛已经点上。费舍尔将花放在桌上,挥手让侍者先出了房间门。 他去拉上了窗帘,又坐到埃米特对面:“真希望您能同我一同进餐……我特意询问过店长该如何配餐,您真的不试一试吗?” 埃米特摇头,他不是很饿。再者, 灵魂状态的他如果吃了什么,那东西是吃去了哪?他不太想深思这件事。 费舍尔有些低落, 他将花又向埃米特的方向推了推:“那至少, 请您要收下花。” “费舍尔。”埃米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费舍尔是对他抱有好感,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只是这些事他的确都不需要。 “你要知道, 我不方便收下它。”在人更加失望之前, 他又补充道,“但是, 我很高兴。我无法收下全部,却可以取走其中的一支,而剩下的, 我则需要拜托它们,让它们代替我留在你身边。” 埃米特站起身,从中拿走了正中心的白色郁金香:“我来见过你,而这一束被取走了一支花的花束就是证明。” 这刚好是费舍尔所在意的点,他渴望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也渴望能够确定教主就是对他也特殊。 他看着埃米特手里的那只花,就像渴望着被握在手里的是他一样。 “这是会凋谢的花……”他半晌后才哑声说道,提及的话和埃米特刚才所说的似乎毫无关联。 “就是因为凋谢,所以才能作为往后再见的证明。”埃米特接着说道,“以‘不凋花’凋谢来作为时间门的记录,那要久得多。” 费舍尔低下头,将手按在胸口,轻声笑了笑:“您真是……” 他手下的跳动似乎都慢了下来,急切的感观渐渐被抚平。这是分别之后的第二次见面,而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多次的再见。 费舍尔想,这只会让他越来越无法离开对方。他就是教主手中的风筝,可他喜欢这样的比喻,也渴望一直能由对方牵引自己的心弦。 埃米特将花放在自己的膝上,隔着桌子看着费舍尔,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费舍尔坐了会后,起身去门外低声同人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侍者将餐点端了进来。尽管先前埃米特拒绝了,但费舍尔依旧是点的两份食物,因此在埃米特面前的桌上也都摆上了前餐。 “您是一个人来到南姆市的吗?”费舍尔等人都出去之后,忍不住小声问道,他说那话的时候甚至只是看着面前的浓汤。 埃米特心里有些猜测,他心里感觉有些好笑,说道:“我的确是只身前来…你的信埃米特有妥善地交给我。我提过,费舍尔,你不用对他太过防备。” “但是他能陪在您身边……”费舍尔忍不住说道。 “并不是,我刚刚从阿塔纳卡回来,我的事情也很多,不可能总是留在某一个地方。”埃米特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与他见面的时间门恐怕还没你长。” 费舍尔嘴角扬起,无法遏制地表露出某种高兴:“我很高兴您更愿意见我。” 也不是这个意思……埃米特心想,可这件事没必要同费舍尔说明。 由于只有一个人吃,加上晚上有演出,费舍尔吃的比较节制也比较迅速。剩下的餐点按照他的嘱托,都上得很快。 埃米特注意到,对方吃的大多是热量较高但并不是很占肚子的东西,主食也吃的较少。动作上没有贵族那种优雅,却有某种随性的美感。这还是得得益于……对方的外貌。 贵族……说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贵族一起吃过饭吗? 埃米特扶住额头晃了下脑袋,按住了手,没直接将本子拿出来翻看过往的记忆。 然而费舍尔却几乎立刻抬头看向他:“您不舒服吗?” “不…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埃米特答道,他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的小信徒打个预防针,“近来我的记性不是很好,似乎总容易忘记一些事。” 费舍尔放下了刀叉,抽出手帕擦掉嘴唇上方的奶油,认真问道:“您是忘了什么吗?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我如果知道也可以帮您回忆……” 埃米特忍不住笑出声:“就是因为忘了,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回那些……但是,你提醒了我费舍尔。” 他想到什么,忽然语气也严肃了些许:“我希望你尽可能地记住你知道的,与我有关的事情。” “你对我的记忆,对我的认知,构成了一部分的我。就是因为有你的记忆,你的感知,我才算存在……” 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他,没有任何人有与之有关的记忆。那么这个人的存在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去证明呢? 埃米特忽然感觉手脚有些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感到心寒。 只是这样的感觉一晃而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你一直记得我。” 费舍尔不了解事情发展的全貌,但他明白,他的教主陷入了某种困境。这样的困境让他也会害怕……或许这份害怕中也有那么一点是“害怕失去自己”。 他站起身,绕开桌子,来到埃米特面前,和往日一样,侧坐于埃米特身边,将手搭在对方膝上的手背上。纯白的郁金香同时被他们两人握在手中。 如同喃喃自语,费舍尔闭上眼,靠在他腿侧答道:“我会记得您。” “我记得您,您构成了我,我无法与您分割。如果忘了您,那我也不应当存在了。” 他们的命运应当是纠缠的。他的教主如此说了,那么一切他都可以舍去,唯有这一点他一定会守住。 对方的手抚在他的发顶,轻柔地就像是一个吻。 “起身吧,费舍尔。” 对方如此说道:“你该去准备你的演出了,我的舞者。” “取悦我,以你的承诺。” 123 第 123 章 那目光一瞬间让埃米特…… 两人从餐厅离开时, 埃米特注意了一下刚才摊主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他也没有在意更多。 不过这一遭遇下来, 他倒是感觉对方那个书摊上的书都可以想办法换来研究一下了。 等费舍尔的舞蹈结束,他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返回身体……希望一切顺利。埃米特在心里祈祷着,不论是今晚的演出,还是他自己的试验。 费舍尔出来与埃米特见这一面时间也有些赶, 他们直接奔赴了剧院。走员工通道进去后,费舍尔将怀里的花束放在了他为埃米特预留的那个座位旁边, 以示这里有人。 他临走前还同埃米特低声说了两句话, 以求得鼓励, 而后才转身去的后台。 此时场内除了工作人员以外也没有其他人。能看到有类似导演的角色正在带着几个演员再熟悉一遍走位, 乐池中也稀稀拉拉坐了几位乐手,在为乐器调音或是放缓幅度地练习。 正是因此,整个剧场内显得有些嘈杂。 埃米特靠在他自己的那个座位上, 这里不是最好的位置,两边旁侧小露台处的位置都已经被分配出去了,他的位置靠中间,但也稍微靠后。 等了许久, 他也没等到费舍尔跟那群舞者在台上走过场, 倒是瞅见了雅格正站在台下抱手仰头看着舞台。 他已经换上了演出的服装, 脸上的妆还没有化,神情十分认真。 这是费舍尔的竞争对手,但埃米特却有些遗憾, 在他看来,雅格的舞蹈水平也不算差,被费舍尔一个新人挤下来确实有些不应当……特别是在他原本应该是饰演男主角的情况下。 如果可以, 他会更希望费舍尔能够与这一位同台演出,那或许能展现出更让人惊喜的情形。 雅格在那站了一会,忽然有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到了他身侧,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雅格忽然皱眉,转头又对对方说了什么。 无事可做,埃米特忍不住缓步走了过去,仗着没人看见自己,光明正大地开始偷听。 还未靠近,他便听见了雅格压不下去的有些愤怒的声音:“我不缺这一次演出机会。” 另一个男人埃米特也隐约有些印象,当时他跟着人去见费舍尔时,这人是除了费舍尔以外第二个站起身来的。他看不见自己,所以他应当是第一个起身去迎接歌舞团负责人的人。 男人耸了下肩:“我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我更喜欢和你搭档。那个费舍尔毕竟是新人,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来什么‘临场发挥’。我想保险一些而已。” “总会有这种时候,我认为你这样的想法是多余的。他既然现在在歌舞团,日后同台演出的次数不会低。”雅格清了下嗓子,又将声音压低,“不用想了,跳好你自己的。” “好吧。”男人放弃似地说道,“我只是想我们的合作会更完美。” “费舍尔也会是的。”雅格含蓄地说道。 等人走了之后,他长长地吁出口气,靠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但这位雅格在歌舞团的人气似乎不低,在那个男人走后不久,另一个和刚才那个打扮近似的男人又走了过来,如果不是因为两人的神情完全不同,埃米特差点就将他们当成了一个人。 那人一来便锤了一下雅格的肩膀,半笑着说道:“怎么样?坐冷板凳的感觉?” 雅格揉了下肩膀,苦笑着摇头:“我早就有这种准备了,在看见费舍尔的时候……我不介意这一点,是我还不够好。” “我可不这么认为。”那人摇着头,看了眼刚才男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指地问道,“他又来找你?” “……嗯。”雅格点头,“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那你也清楚,他只是想要博得他人的喜欢而已。”那人吹了个口哨,“例如公爵夫人的青睐——” “嘿,雅格,你知道吗,他之前同几位女士领队提到过,他认为你不如他帅气,如果是你们同时登台,他就理应是‘主角’。” 雅格沉默了会答道:“我知道,他总觉得靠外貌就能取胜……但不是这样的。” “我也认同。”那人抱手点了点头,忽然靠近同雅格低语了一声,“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证明,但证明的人不应该是他。如果不是负责人非要插手,那么你们才应该是交出答卷的两位‘辩手’。完美的舞剧应该由完美的饰演者进行。” 雅格愣了下,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那人挥着手一路走远。 埃米特听完全程,对一前一后两人身份也大致有了猜想。 这两位应该就是饰演公爵的AB角朗斯代尔和哈林顿,不过看上去朗斯代尔有自己的小算盘,哈林顿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或许哈林顿会做些什么? 埃米特猜测着,又借着这较近的距离打量了一下雅格。就像其他人所说的,雅格的外表相较于普通人来说确实还算不错,但对于整个歌舞团的人而言,又显得有些普通。他没有化妆时看着也更加年长一些……至少相比于“学生”那个角色,他确实更适合公爵一些。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他注意到雅格看着舞台方向忽然皱起了眉。 埃米特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费舍尔正站在舞台前方,他换了演出的服装,也还没有化妆,也没有在台上跳舞,而是就站在那直直地盯着雅格。 那目光一瞬间让埃米特有些不寒而栗。 似乎注意到他也看了过来,费舍尔立刻换上了另一幅神情,乖巧又无害地笑了笑,转身去跟着导演去走过场。 ……虽然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但埃米特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适,总归…太爱吃醋也不是事。 但出了这一茬,他也还是先回了自己的位置。眼下不是去找人谈心的时候,雅格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不打算给一个陌生人带来麻烦,特别是他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情况下。 刚才的事…等舞剧结束之后再警告就行了。 就在他坐下后不久,后场似乎喧闹了起来,有人高喊着医生,交谈的声音毫不掩饰,却因为七嘴八舌听不明白。很快,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杂工搬着两个人从后台绕去了侧门,又从侧门离开。 埃米特眼尖地注意到,那两个人正是朗斯代尔和哈林顿。 124 第 124 章 这也不是舞蹈,而是一…… 高瘦的负责人用手帕擦着汗, 来到了舞台下方的雅格身边。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去往后台。 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是猜测哈林顿可能会做些什么,倒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干脆地直接把自己都放倒。但既然他自己也跟着晕倒,恐怕朗斯代尔也不会是受什么严重的影响。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看起来费舍尔在洛厄尔歌舞团过的日子应当也挺有趣……前提是对方愿意同这些人打交道,或许费舍尔在他们眼中也算是一个有趣的人?埃米特猜测着。 过了一会, 刚才还在台下的雅格换上了哈林顿他们那套服装, 从幕布后走到台上来。不同于其他人只是走过场, 他还跳了几个片段, 似乎是在重拾过往的舞步。 埃米特看着台上的排演,不得不承认,在这样较远的情形下, 雅格的张力多是以他的表演呈现出来。几个动作便能将公爵的仪态揉进舞蹈之中,而不显得轻浮。 很快,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一遍过场,而雅格也跟着进了幕布后。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剧院内,人们低声耳语,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前方舞台下方的乐池的乐手也纷纷入场,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看乐谱, 或是小声演奏着片段。 又等了一段时间,观众们多已入座, 埃米特注意到小露台上也有了人影。 到了时间, 场内的灯光减弱, 只余下几个地灯方便人们行走, 场内人们低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优柔轻缓音乐渐起,飘忽的声音之中,舞台渐渐拉开了帷幕。 就像埃米特看过的书中所写的内容一样,开场便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景象。女主角与几位少女嬉闹着回到家,在门口与母亲拥抱了一下后, 便见到了从幕后出来的男二号。 费舍尔此时已经化完了妆,就在他走出来迎向女主角时,剧院中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轻了些许。直到一声有些沉闷的金属隔着衣物落在地面的声音在音乐中突兀的响起。埃米特抽空扫了一眼那边,却见小露台上的一位女士正弯腰去拾起小望远镜。 他并没有多留意,继续看着舞台上的发展。 费舍尔所扮演的“学生”腼腆而柔和,在与女主角每一个互动中都显得有几分拘谨,他轻巧地在边缘起舞,又在拢向女主角时卑谦地低下了头,就像一直鹿等人抚摸自己的角。那就像是一种因爱而生的克制,举手投足中都让人无法挪开眼,只感觉满心柔情。连女主角的扮演者都沉浸其中,将花交给对方时流露出了不应当有的依依不舍。 直至费舍尔从舞台上离开,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随着后面故事的深入,女主角救起落水的伯爵,与对方相伴又逐渐相恋。 埃米特注意到剧情上略有改动,但大部分还是与原文相差无几,雅格饰演的公爵守礼且文雅,着装和普通农夫相似,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只是因为没有费舍尔,埃米特难免有些分心,他侧头看了眼附近的观众,又回头看向后方。大概是因为洛厄尔歌舞团名声在外,这又是第一场在南姆市的演出,场内观众倒是挺满,几乎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场内的演出。很可能这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谈资。 埃米特又扫了眼两侧的露台。露台上也都坐好了观众,几乎都是一位男士带一位女士,同时,他也注意到刚才发出了些许动静的那个小露台上的夫人似乎身体不怎么好,正用手帕掩着口鼻轻轻咳嗽。 或许这就是那位公爵夫人……不过这样一部剧,又刚好被称呼为“公爵夫人”,埃米特总感觉是有故事在内。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看舞台时,那令人不适的红色逐渐褪去,他眼前的一切景象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立刻看向“研究”方块,果然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就在《不凋花》的舞剧途中它就会结束研究。他看了眼舞台上,确认目前的剧情和费舍尔出场还有一段距离,而后便认真看了看研究的结果。 关于《不凋花》这本书本身旁边多了些小字:【这本书描述的是一场从诞生时就蕴含着结束的恋情,似乎暗示了某位天之上的存在一段无疾而终又悲痛的爱恋。】 除此以外,还有两张卡片。 其中一张和之前“生命的震颤”相同,另一张上则是画者半边昆虫的翅膀。 “覆膜仪式”:【生命的存在是否只是一场幻觉?既然如此,生命存在的模样是否能任意更改? 想象褪去人形,想象你最细微的可能,我们重塑我们的□□,与任何混为一体,与任何形影不离。 以灼热的呼吸呼唤封罐人之名,交付一位歌颂疾病的助手,怀抱所有想象,换取一次封存于罐的机会。】 这份仪式要求的代价至少是一条人命,但埃米特感觉肯定不止于此。但他却有些意外,这样一份通俗为何会引出这样一份仪式。或许中间有些细微的地方他漏过了……或许下次再“研究”前还是要更认真地进行,毕竟他现在可没办法保证这个方块会不会消失。 将卡片收回旁边,埃米特将目光投向舞台上,刚好与正出场的费舍尔对上了目光。 这一次费舍尔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而后便迅速与舞台上的女主角相交。 埃米特坐直了一些,抬头看向对方在舞台上的发挥。 和之前他所见到的完全不同。费舍尔的舞步沉重了起来,他每一下都踩在最重的鼓点上,在注视着公爵和女主角的时候呈现出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他的步伐不再是心脏的跃动,而是踩进了刀刃之中。他注视着女主角的眼神中依旧有着极为浓烈的爱意和心痛,可他看向公爵的目光却充斥着强烈的憎恶以及零星的忧虑。 这其实和原书中的描写并不相同,但这样的情绪显然更能感染到观众。 在短暂的独舞后,费舍尔便迎向了女主角,他追在女主角身后辩解着,女主角充耳不闻,直至无法忍受,回头向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一瞬间犹如遭受重击,被挚爱所背叛。在女主角立场后便陷入了某种疯狂,他重复着约定的那一晚,他去摘下林间的小花送给对方,又接过对方的花朵置于自己胸口,就好像是沉溺于某种过去不愿醒来。 这是先前雅格所表演过的片段,费舍尔的演出让埃米特也感到了惊艳,但同样,他能感觉到费舍尔在这个角色中似乎投射了某种自身的情感……例如某些嫉恨和某些疯狂。 他屏住了呼吸,舞台上也迎接来下一个场景。 女主角高兴地准备着婚礼,所有人喜气洋洋,男女主角两人也柔情蜜意。 只不过埃米特却忽然注意到,在帷幕侧方正站着一个身影。 毫无疑问,那是费舍尔,他脸上的神情是埃米特从未见过的阴郁,一种接近病态的敌意,手里拿着作为道具的假花,可有某一瞬间,埃米特感觉那就算是假花,他也可以用那手刃掉某人。 埃米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所看着的方向正是舞台上的公爵。可他的目光也并不聚焦,更像是透过了公爵在看向另外的人。 费舍尔身上没有杀意,却比拥有杀意更让人感到恐惧。 很快,费舍尔入场了。 埃米特忍不住跟着站起了身,盯着舞台的方向。 费舍尔的舞步沉闷而苦痛,他踩下了一步,似乎就牵引了一下某样事物。接着,他在埃米特的目光之中很快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不再是他顺应节拍,而是节拍在顺应他。不再是他在顺应心脏的搏动,而是心脏的搏动在顺应他。 他在起舞,而舞台不是舞台,整个剧场都成了舞台,他踏在了所有人之上。 这也不是舞蹈,而是一场“祭礼”。 他要取悦唯一的那个存在。 125 第 125 章 例如“抹消”一个人。…… 那绝对不是舞剧中安排的舞步! 在费舍尔踏出的舞步之中, 埃米特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畸形变化,除了费舍尔以外, 所有人都僵硬地动作着, 就好像被人摆弄的人偶。 他与费舍尔对视着,绕开旁边的人,迅速朝舞台上跑去。 而就在他过去的路上, 他忽然间感受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后背, 而后再进入耳朵的是一种熟悉的声音。 皮和肉在被分离,一种油脂和铁锈腥味令人作呕。 有人在一层一层地“解开”自己,并且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个。 埃米特没有回头, 他目光死死地钉在费舍尔身上, 加快了速度。在他跃上舞台的一瞬间, 整个舞台之上“绽放”出了一朵极为绚烂的“花”,鲜红的颜色将原本辛苦做的布景染红了一大半,所有白色的“不凋花”都成了红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 嘴唇有些发颤,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变得更加轻盈和“完整”。 埃米特没有将目光投向其他人,而是在费舍尔从他身前跃过时,猛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逼迫对方停了下来。 费舍尔摇晃了两下,站稳在他跟前, 脸上的神情迷恋,眼神却依旧飘忽不定, 像是陷入了某种痴迷。 呵斥的话在埃米特口中囫囵了个遍,他一面惊讶于费舍尔的能力竟然已经足以做成这样的事,一面又有种不受控制带来的恐慌。 不……费舍尔是他的信徒, 如果费舍尔能做到这些,他也绝对可以将其纠正…… 埃米特不停地催眠着自己,又深吸了口气,改口说道:“精彩的演出……但我想我需要看完这个故事,费舍尔。” 他故意说道:“我想取悦我,并不需要这样复杂的仪式。” “您喜欢吗?”费舍尔的语气轻飘飘的,有些落不了地,眼神也始终无法对焦在埃米特身上,“我把他们都作为礼物,作为礼物送给您……” “您缺少的我都会为您补回来,并且更多……您看,他们都是自愿如此的。” 然后明天你就被一群人盯上而很可能暴露吗?埃米特忍不住心里吐槽着,费舍尔确实算不上聪明,而且在遇到自己的事上有种莫名的傻。 “如果被操控的自愿也是自愿的话。”他松开手,退后了半步,扫视向台下。 到现在还没有尖叫声,那也足以证明一切都还在费舍尔的控制范围内,他不知道自己能纠正回多少,但就这样纵容……也绝不可能。 埃米特叹了口气:“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费舍尔轻缓地俯下身,进而双膝并拢地,如同祷告一般跪在他身前,挽留一般抱住他的双腿。 “我听您的话,我只想听您的话……正因如此,我无法做到对您的困扰视而不见。”他抱着埃米特的双腿,却像是抱着一团空气,无所依凭。 “我无意去探究您的过往,只是想着为您解忧……但您给予我的暗示和言辞都以让一件事成了不争的事实。” 费舍尔抬起了头,仰视着身前人的下颌:“您…是已经死去了的人,是吗?” 无论是旁人的视若无睹,还是进行过仪式之后迅速回归原样……不愿进食,只收取一只鲜花……如果说这些都是某种暗示的话,那今夜他的舞蹈则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完全无法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牵引”。 一切都可以有其他的解释,但费舍尔却有种异乎寻常的直觉,这直觉刚好和前几日从他人那里听到的谈论相近。 幽灵……一个不该存在的幽灵,也是天之下所有人缄默着不愿谈及的那些,正与教主最开始所说的需要隐瞒对应上。 埃米特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的确如此”,可他却早已记不起自己之前的“死亡”是什么时候。 “埃米特”是他借用、寄宿的身体,那么他这样一个独立出来的“灵魂”的魂体又该怎样称呼……或者,他又应该是谁呢? 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而后轻轻抬起手,抚在费舍尔头顶:“你想给我‘一层皮’?”尽管为此要付出整个剧院人的皮囊甚至更多。 “我想您会需要这样的礼物。”费舍尔答道。 埃米特收回了手,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那柄熟悉的拆信刀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无法对焦注视在他手上的费舍尔依旧瞳孔微缩:“…请您不要。” 埃米特垂眼看着他:“但我要解决这件事,我不喜欢现在的发展,如果你无法理解,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行事。” 费舍尔站了起来,伸出手想去拿走他手里的拆信刀,手却颤抖着,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惧的事物。 “请您不要。” “那么你能让这一切回归‘正常’吗?”埃米特声音冷淡下去,“我没有明天早上在报纸上看见你大名的打算。” 费舍尔退后了一步,接着又退后了一步。 就好像是一个舞步的倒序演绎,一切逐渐被缝合,但是已经洒在幕布之上的颜色无法收回,就像是在昭示着异常状况。 埃米特又抬起了手,但在他准备唤起天秤之时,他忽然注意到有人从剧院入口出走了进来。 那人的步伐很稳,埃米特暂时停了动作,转而将一片花瓣握在了手里。 费舍尔的“还原”还未结束,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他作为对方的教主,必须得做出相应的处理。 例如“抹消”一个人。 很快,阴影中走出了一个人形,他身材不算高,肩膀垂下内收,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那人似乎对这里的情形早有预料,只在看见埃米特时才顿了一下。 他举起了手:“我没恶意,只是来看一眼是谁擢升这么大动静……” 听到声音时埃米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旧书摊的摊主。只见人举着手一路后退,嘴里还念叨着:“我没看见啊,你们可以继续,继续就好。” “请留步。”埃米特话音未落,那人便忽然猛地转身,躲开自己后方的什么东西。 “不是,我真没恶意……我就算有恶意我打不过你们两个不也白搭……等下,别连我也一起剥了啊!” 那摊主张牙舞爪地,像是躲着空气里不存在的东西,远远看去到像是发了什么疯病。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拦住舞者,扣住人的后脖颈,强行让人先停下来。 “……费舍尔,我还在和人说话。” 费舍尔的眼神还是找不到焦点,视线也在四散:“他别有居心。” “那不是什么好人,他会暴露您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执着于杀人灭口,埃米特猜测只是因为对方开口说道那句“你们”和后面的“你们两个”这件事。 “我都说了我不会说的!”摊主有些崩溃,“你们第六章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啊!谁管你们那么多啊我们途径都不一样!” 第六章?埃米特没有否认这一点,他拍了拍费舍尔的后颈:“你应该相信我,只是抹消一个人,这种能力我有。” 就算皮花瓣不行,他也可以用天秤置换对方的死亡。 费舍尔没有说话,但摊主挣扎的动作却停止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而后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好吧,也确实不止是。”他看了眼费舍尔,而后才接着说道,“你想带领你的信徒擢升是好事,不过这动静确实太大了,会招来审判团。” “我也是打算来阻止一下……太过浓厚的气味无法忽视。不过你们现在是在中止仪式?” 和这个人想的有些差别,但埃米特没有否认,而是问道:“然后呢?你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摊主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但第六章常有的脑子问题来看,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他想了想说道:“我帮你们还原吧,主要是轨迹还是得隐瞒一下……” “理由?”埃米特问道。 “……”摊主沉默了会说道,“我不想明天早上我就被审判团敲门。” “尽管的确是第六章的气息,但你信徒使用的仪式表现出来的几乎都是第九章的形式……审判团的人第一个就会来找我。”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为我带来这么进退两难的麻烦!” 126 第 126 章 【但是改变是你的性质…… 对方那一段话里透露出来的事情不少, 一是对方认为费舍尔此时是身处第六章的擢升,二是似乎解开“皮囊”这类托词与第九章有关,同时这位摊主就是第九章的人, 三则是“审判团”。 埃米特知道审判团, 在第四章有关的《对玫瑰垸罪行之申辩书》中提及过, 有一些“官方”的组织似乎会对一些天之下从事天之上研究的人加以管控。 只是这部分势力他因为先前蜷在莫卡那个小地方所以一直没有怎么接触过, 或者说在他没怎么发展信徒的情况下,本身也很难引人注意。 埃米特心中有几分猜想,他手按在费舍尔身上,不让人抢先出手, 而后稍扬了些下巴:“我不需要你帮助我们,但我想你反而需要做这件事。” 他的语气和与费舍尔对话时完全不同,疏离中带着些许压迫:“留下你的痕迹,如果暴露, 以显得你并不无辜。” 这完全是倒打一耙。埃米特当然知道他不占理, 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 他必须得握住对方的把柄。既然对方担忧审判团的事情, 那么这件事就可以利用。 摊主似乎也哽住了,没想到眼前人竟然反客为主, 把自己帮忙的事情给说得仿佛是共犯。他有些想反驳,但看了眼费舍尔之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好吧, 好吧, 只是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他抬起了手,好像搭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但是我希望我们能谈谈,关于你们在南姆市的行动……这也太大胆了。” 埃米特也觉得是,就算真的需要, 那也应当一个个的来,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肯定会引起混乱,就像当初费舍尔在莫卡所做的那些一样…… 只是想完后,他自己的思绪也停顿了下来。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埃米特也松开了手,他放费舍尔继续逆转舞蹈,将那些被解开的皮囊复原。 摊主扫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手里也扯着什么东西,将所有的血液痕迹从地面、衣物、布景上一缕一缕地撕下,就好像牵扯着某种丝线。 直至最后,那部分鲜红团聚在他指尖,接着与他融为一体。 这是他“不无辜”的证据,因为所有人“遗失”的血液都已成为他的皮囊。 然而在结束一切动作之后,摊主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和什么在对话。 费舍尔的舞蹈也终于行至开始,他退到埃米特身侧,语气不解又飘忽:“我到底能为您带来什么呢?我想将一切都给您……” 埃米特没有回答,他轻轻抬起手,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演完这场舞剧,直至谢幕。” “我……” “我一直很期待你的舞蹈,这就足够了。”埃米特这样说着,从舞台上跃下,落进乐池,将要走出乐池时,他却忽然感受到什么,侧过身回头看向了舞台上方。 台上的所有人维持着戛然而止的舞步,就像一场真人被操控着的木偶剧。唯一的那位操控者却仿佛也被什么所钳制着。费舍尔的手向前方伸去,像是挽留,又像是想要递出手里的那支花。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表现,甚至目光都为穿透那第四面墙。 在埃米特坐回座位上时,被按下暂停键的舞剧继续在这舞台之上进行了下去。 格里纳韦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他也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好像被圈进了一个无形的牢笼,无论他朝着那个方向迈步最后都会迎来一个悲剧式的结局——而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依旧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他做出选择,而所有的选择都不是他想要做出的选择,似乎一切都没有了正解。他心爱的少女心有所属,那份爱意就如他一般无可动摇,而少女的爱人也是真情实意地爱着对方,公爵对自己的未婚妻没有任何情感。 闹剧在女主角失足,格里纳韦跃入河流时戛然而止。 费舍尔的纵身一跃仿佛是踏入了无尽深渊,从此之后再也找不到来路。一种甘愿死亡的冲动,就像是飞蛾扑火……可那真的是飞蛾扑火吗?飞蛾被光所迷惑,以为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可费舍尔真的不清楚他所面对的是什么吗? 埃米特观看着舞剧,无数的想法与书中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上演着。、 他的小信徒很容易失控,能力越强大的事物越需要稳定,越不稳定越容易带来灾厄…… 【但是改变是你的性质,进化就是你的方向,也许你在未来能找到另一种不被定义的“生存”。】 有些熟悉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像是与某人对话截取的片段。这声音让他感觉很耳熟……如同在梦中听过无数回。 埃米特犹豫着,试探地“啊”了一声,却听不出自己说话和那个声音说话之间有没有区别。 “《不凋花》的故事俗气,可这结局我却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书摊摊主低声说道,“对了,我叫蒲波。第九章代行者,目前没有擢升的打算。” “……”埃米特点头,没有任何介绍自己的打算,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但如果不说点什么,这时候似乎显得更加尴尬,他转而说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的信徒会介意。” 蒲波举起双手,投降似地走到了稍远的位置。 埃米特注意到,明明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场内随意走动,但其他人却像是没有见到他一般,就和自己的状态类似……但又不同。 和书中描写的内容不同,后面多加了一段公爵去见女主角的戏份。女性精灵的群舞十分动人且充满着压迫性,她们牵引逼迫着公爵起舞时的样子反倒是让埃米特感觉有几分费舍尔刚才那种味道。 蒲波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后座,在斜后方站着说道:“这个地方原本写的是幽灵,但后来被禁止了,于是改成的精灵。” 埃米特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很多。” “是,因为这是加思写的,你知道的……剧本和舞剧有不少出于第九章之手。我听说过,似乎故事灵感也是来源于天之上的纠葛。现在的版本和最初的版本可相差太多,几乎找不到原本的模样。”蒲波解释道,“加斯,他是一位剧作家,当然也是执笔者,加斯是他的笔名。” “故事原本是什么样?”埃米特好奇地问道。 “出版的部分到女主角死亡就结束了,但最开始的一版还是有现在舞剧这部分的。”他指了指舞台,“‘幽灵们团聚在水面上,背叛者被幽灵簇拥咄咄逼问,问他为何许下承诺,又无法达成。背叛者痛苦地在幽灵中寻觅着,只想再见心爱的人一面,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后,他在爱人的坟墓前醒来,头上带着不凋花的花环’大致这样的结局。” “但这一版发行之后不久,瘟疫横行,有人察觉到了不对,便删除了这些。”蒲波补充道,“然后瘟疫就好了许多。” 他没有明说,但埃米特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第六章有人介意这件事,但祂无法做到篡改“文字”,所以选择了杀掉所有看过的人。 第六章的……瘟疫行者吗? 他想了想,转而问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的爱人去了哪?” 蒲波耸了下肩:“谁知道呢,本来‘幽灵’这种东西就不存在吧。或许只有你们的人才清楚了。” 埃米特只感觉这个结局充满了暗示,例如女主角应该是存在的,但是她避而不见……又或者是男主角无法察觉。可就像蒲波所说的那样,这件事没人清楚详情。 在群舞之中,埃米特倒是看到了女主角扮演的幽灵的身影,但她似乎只是一个群演,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群舞之后又接了一段公爵的独舞,埃米特预感到舞剧快要结束,他低声又警告了一遍:“你最好站远一点。” 蒲波忍不住说道:“你难不成就这一个信徒?这么惯着他做什么?” 的确只有一个,但埃米特说不出口,他哼了声:“你有很多还在外面摆摊换书?” “我……我那是…”蒲波脸色不太好,他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吃瘪地往旁边站了些。 很快,舞剧便迎来了结束。 随着人群鼓掌时,埃米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无论如何能看到结局……在场所有人都幸运极了! 127 第 127 章 “除非是 献祭 自身…… 拿好了那只郁金香, 埃米特提前去了舞台后方的出口等待费舍尔。 蒲波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跑不见了一样:“你晚上就是和他一起去用餐的吗?” “我以为这已经显而易见了,倒是你, 我还奇怪为什么你这样的打扮会在那家餐厅里。”埃米特嘴上一分也不肯输。 “有人给我投资。”蒲波挑了下眉, 有些炫耀口气地说道,“她答应给我一大笔钱, 让我为她写剧本。” 埃米特有些意外, 不过想想也是,本来代行者往上也是执笔者, 对方有“书写的能力”也是正常的。 舞台上的人们还在坐着最后返场的谢幕,埃米特看着那其中费舍尔的身影,又想起什么看了眼露台上身体不怎么好的那位女士。 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就伏在围栏上, 用望远镜看着舞台上的人。 “的确是她的人来和我交涉的。”蒲波似乎是误解了什么, 跟着看过去说道,“你也接过她的委托?我倒是忘了, 第六章的人好像和公爵那边接触更多。” “我没有接。”埃米特收回目光, 问道,“她似乎很喜欢《不凋花》这个故事,尤其喜欢其中的‘学生’那个角色。” 蒲波撇了下嘴角,说道:“是的, 谁不知道呢?我们受过良好教育的‘公爵夫人’曾经也只是一位平民。” “我听说过, 她有一位情人, 许久前便害病死去了。她一直记得对方, 学生格里纳韦就是她作为替代品的角色。”他补充道,“当然,这也是道听途说, 还有其他的版本,例如,她才是那个替代品,公爵大人喜欢的另有其人,不然也难以解释为何公爵为何要娶这位平民却又始终与人相敬如宾。” 埃米特对这些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倒不怎么关心,他在意的是另一点:“她有找过那些扮演格里纳韦的舞者去见她吗?” “当然有!”蒲波挤眉弄眼,“那可是不得了的好事,毕竟公爵夫人身体不好,什么也做不了。” “费舍尔的脾气不好。”埃米特言简意赅地说道,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果让费舍尔对权贵低头,那么结局很可能就是对方再次被他谋害。 要让费舍尔在这种事情上遏制自己,去遵循什么“世俗”必须要低头的事……埃米特也不愿意,这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蒲波了然,他答道:“我可以帮你去给夫人说,不过提前说好,她大手笔,手里随便漏点钱出来就够你养几个信徒出来,等下,你该不会是第六章那支只带一个‘学生’……” “那就麻烦你到时候去说明了。”埃米特无动于衷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以免被误读更深。 蒲波也没太恼,他眼瞅着散了场,离埃米特又远了几分。闭幕后的演员们神情疲惫,有人锤肩,也有人揉着自己的腿。但语气上却多比较轻松,都对今晚成功的演出十分满意。 其中一位扮演村女的舞者却让埃米特有些在意地多看了几眼。 和其他人不同,她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腕,似乎对那些地方有所不解。虽然是化了妆,可埃米特也察觉到对方是先前用双眼看见过他的女性。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似乎现在并没有办法再看见他。 费舍尔依旧走在所有人最后,一晚的演出让这些舞者们精疲力尽,因为这只是第一场,所以他们也没时间庆祝,只得匆匆回到酒店休息,接着去准备下一场演出。费舍尔婉拒了一同回去的马车,他换好衣服,抱好花,来到等在门口的埃米特跟前。 “您喜欢今天晚上的演出吗?”相较于之前,此时的他眼神亮了许多,也不再是飘忽游离的样子。 埃米特看着他,叹了口气:“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惊喜’请提前向我说明。” 费舍尔握住他的手,半蹲下来落下一吻:“我会谨遵您的指引。” 答应比什么都快,真到执行起来恐怕有得是漏洞钻。埃米特腹诽了一句,却也生不起来气。他抽回手,知道现在不是教训自己信徒的时候,转身看向了另一侧的蒲波:“你想去哪里谈?” 蒲波思考了一会,指向他们刚刚出来的剧院:“就在这吧。” 他不可能带两人去他自己的大本营,去其他地方也可能暴露,反而歌剧院这个地方似乎就是对方的地盘,那不如就选在此处。 埃米特也没什么意见,三人便又回了歌剧院中,费舍尔找了一间更衣室,以回避外面还在整理收场的工作人员。 “你很厉害,我不能否认,即便是你信徒的能力也是目前我在南姆市见过最高的一位…之一,但就算如此,审判团的人可不会无法做出什么。”蒲波一关门便开了口,“他们里面可不止是‘塔众’,第七章的拥护者,审判团所吸纳的它章也不在少数。你们第六章也有身处其中的人。” 埃米特对这些一无所知,可眼下他并不能暴露这一点。他思忖片刻说道:“关于擢升一事难不成也要约法三章?并没有规定一定要按某种方式进行吧?” “是没有这种说法……可之前给出的规定就是不得以违法途径构陷他人,除非……” 蒲波的话还没说完,埃米特便不由自主地接上了他的后半句:“除非是‘献祭’自身信徒……是吗?” 更衣室内刹那间陷入了寂静,埃米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他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是“游戏设定”“背叛”一类词语,可他完全无法理解“游戏设定”与这之间的关系,倒是“背叛”他能理解些许。 费舍尔没有看埃米特,而是在他说完这一句后转头看向了蒲波。 蒲波沉默了下来,他双手插进口袋里:“不然呢?还有谁会真的‘心甘情愿’为了你以身殉道?你擢升至今不可能不知道吧?就算每个途径表现不同,可大抵就是那样几种,食欲也好,性l欲也好,这具肉身的所有欲l求都会将人所吞没。” “到了那个时候,只是选择死谁而已。” “我可以……”费舍尔刚张嘴就被打断了。 “你闭嘴。”埃米特将费舍尔往自己身后推了推,“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将要脱口而出的允诺被遏制了回去,费舍尔紧锁眉头,顿时有些恼怒自己无法两全。 埃米特转而看向蒲波:“我无意追究你的过往,这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好处。但我想你也不是那么见得了光。” 蒲波靠在门上,忽然问道:“介意我抽烟吗?” “介意。”埃米特答道,“你说的事我后面会注意,不过我想这样下去我与审判团的人接触也少不了。可有件事我从之前就无法理解,为何审判团能吸引那么多人加入?” 不能抽烟,蒲波难捱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他想了想说道:“有的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可有的……我想恐怕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这件事并非辛秘,确实知道的人也是少数。” “第七章的司星者已危在旦夕,或许在祂陨落之时,就是其他执笔者擢升之日。目前最有希望的,也就是祂座下的‘塔众’。”没等埃米特说什么,他又立刻补充道:“当然,其实还有很多似乎是因为‘协议’一类。” “据说是司星者之间的协商,用以制约天之下的我们,以免太过分。” 蒲波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投向了费舍尔,一切尽在不言中。 埃米特忽略掉他目光的话语,继续套话说道:“我可不相信,司星者从来都不在意人类死活。” “我以前也那样认为。”蒲波答道,“但后来发现也不完全是,毕竟他们好像也在互相制衡,有时候就延伸到了天之下教团的纠纷。” 埃米特心下了然,他做出一副勉强被说服的模样:“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这边我自己会想办法。” 蒲波明显松下一口气:“我真是快对你做出这个决定感恩戴德了!我在商业街出口拐角处摆摊换书,你们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得好好庆祝一下。” “那或许有够久。”埃米特故意说道,“特别是在我这位小信徒脾气不怎么好,可能还会出点什么意外的情况下。” 蒲波刚放松的神情顿时又紧张起来:“公爵夫人那边我会解决,你放心她的钱我绝对一个人赚。” 128 第 128 章 “因为高塔即将倾倒?…… 这就是他的意思! 埃米特对这位“识时务”的教主非常满意, 他等人承诺完便赶客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和我的信徒单独聊一聊,请你相信这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蒲波连忙点头,自己打开门就退了出去, 末了不忘多嘱咐一句:“你记得让他少发点疯。我知道你们第六章的人疯, 但别乱疯!”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像是怕自己被打一样。 埃米特并不觉得自己是第六章的人,他不是,那费舍尔也必定不是。蒲波那番话并没有嘲讽到他们两个里的任何一个。 等人离开之后,他这才退后了些许, 在换鞋用的软凳上坐了下来,看向费舍尔。 “刚才有其他人在, 我不方便说,但是我想你应该得明白我的意思,费舍尔。”埃米特阻止了费舍尔靠向他亲近他的举动, 低声说道, “我交给你的事情需要你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且在天之下能好好存活下去……想想你的母亲。” 费舍尔情绪低落下来:“我只是想给您一份礼物。” 为什么这些送礼物的人总是不问自己是否需要呢?埃米特忍不住想,他可以处理好绝大部分事情,不需要这样的礼物……包括那件大衣。 想起大衣的事, 埃米特原本想发的脾气却忽然发不出来。 这件事有些不好, 可没到那么不好的地步。 “我很感激,很感激你有这样的想法。”埃米特说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有的时候就像是一柄绷得过直的剑, 锋利可却轻易就能折断。我珍惜你,所以也希望你能珍惜你自己。” “你现在还想要跳舞,也还想要继续去学习, 获得更好的演出机会,那么天之下你‘费舍尔’这个身份的存在就是有必要的。”就像自己也还借用着埃米特这一身份一样,他们依旧需要做一些遮掩。 除非什么时候,他们决定彻底抛下这一切。 费舍尔沉默了会说道:“对我而言舞蹈的确十分重要,可我最想跳给您看,而非他人。” “我是您的舞者。” 埃米特并不希望费舍尔对他过分纠缠,就像他最开始思考的欲l望那部分一样。可蒲波将他们说成是第六章的人……让埃米特又有些其他的想法。 或许费舍尔可以走其他的路?到底什么算入教,第十二章又到底是什么……这件事他恐怕只能和门罗商讨。 “有些事情我想我们可以独自思考清楚。”埃米特想了想,站起身说道,“至少最近你应该以你的工作为主,不用担心其他的。” “您不多呆一段时间吗?”费舍尔立刻追问道,“您才刚来……” “我会呆的…如果你表现足够好,我会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之前再来见你一面。”埃米特答道,他手里的事情很多,至少要将他自己的问题解决。 思考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先教给费舍尔一个仪式。 “我知道你的担忧,你认为我此刻的状态并非‘活着’,所以执意送出某份礼物。但我想你不必太过忧心,我既然能以这样的姿态存在这样久,也必定有我所栖身的方法。如果往后真的有那样一天……”埃米特将觅旅仪式的做法告诉给了费舍尔,“那么你就使用这个仪式,我会从应当归来的地方归来。” 费舍尔将仪式内容默念了几遍,认真铭记于心,而后抬头看向了埃米特:“我可以在什么时候去使用它?您会再给我指引吗?” 这点埃米特也说不清楚,他沉吟片刻,只是抬起了手。费舍尔配合着微微垂下头,让他轻捋过自己的发丝:“我察觉了这一点,可却没想过与您相遇从最开始就是已经隔开了鸿沟……” “那不是鸿沟。”埃米特轻轻笑了下,摸了摸对方的头,很快又收回手,“当我们跳出‘限制’之后,那就不再是难以超越的事情了。” 直到分别,埃米特也没有因今晚的一切对费舍尔说出过重的话。 从歌剧院回去的路上,他也在思考着这一问题。 如果是往常,他可能还会想应该有“道德”“法律”一类作为费舍尔和他的限制。可是仔细想想,如果他们到后来身份都不再是“人类”,那么“人类”的这些限制应该对他们也生效吗? 不如说,整个人类的法则都似乎失去了限制。 因为“人”无法制裁“规律”。 尽管他们目前并不是,可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当某个人实力已经远超常人时,就如费舍尔,他一想一念就可以操控他人,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去听别人的呢?如果他可以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之下,去改变所有人的认知,那他为何又要让自己受限于人呢? 强大的力量会带来随心所欲的破坏和重塑……审判团或许就是因此而成立。 埃米特从蒲波那里套到了不少消息,可这些消息对他而言还远远不够。他回到旅馆后,坐在桌前第一时间就拿出了笔记本和那个奇怪的小碗,联系上他的“笔友”。 “我想向您提问,审判团与第七章,他们奉行的准则是什么?有没有什么明文规定。” 远在安多哈尔的门罗笔尖停顿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影子,思维却飘荡到了埃米特的跟前,与对方对话。 “第七章的司星者高塔所象征与代表的**与观测、测度、律法以及驱使有关,可能还有更多,但那些作为我们而言不会清楚。我听闻他们也喜爱‘清醒’一类词,他们认为‘塔’是某种标识,一种道标,同时也象征着在充斥诱惑的现实中清醒。” “至于审判团。”门罗对他们下的定义十分简单,“一群顽固不化,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过或许他们有人别有居心。” 埃米特想了想,在纸面上小心翼翼地留下一行文字:“因为高塔即将倾倒?” 门罗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写下另一段话:“莫约三百年前,我见过一位‘塔众’,她告诉我‘塔’很后悔,或者说许多‘塔众’都有诸如此类极为后悔的事物。这些情感越为强烈,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影响就越为强大。不甘与悔恨是驱使他们前行的动力,也是他们的本源,但同样,这份情绪让他们逐渐被蛀成一具空壳。” “曾经无法得到的东西,哪怕在得到之后也不会称心如意。情绪和欲l求带来的疮口一直存在。” 埃米特对着笔记本上的文字陷入了沉思,他大致能理解门罗的意思,以此为代表的塔本身或许就是一个“空壳”,这是早有预兆的事。门罗在暗示他,塔的消亡就如同人类寿命的终结,只是时候到了。 在他沉默之时,纸页上又出现了一行文字:“请翻页,这一页我写不下,我不想在桌子或者书脊上写字。” 129 第 129 章 “你是有记忆的人,你…… 埃米特回过神, 赶忙将面前的笔记本向后翻了一页。很快,新的字迹就在上面浮现出来。 “至于你所说的规约,审判团确有几条明文规定, 例如‘不得烧杀抢掠、不得过分暴露天之上’等等,但那些基本算不上数, 到底怎么判断,还需要他们‘审判员’进行裁定。关于‘裁定’,这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约定……它是被‘交换’出去的某项。” 刚回过神的埃米特又顿时愣住了, 他抓住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留下一行字。 “什么交换?第七章现在没有‘裁定’的能力?” “你可以这样认为。或许还有残余,毕竟一切与一切相连,就像第四章所说的某些事物一样, ‘万物为一’。每一章都不会是绝对独立, 彼此之间都会有所牵连。具体是第七章与谁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塔曾经拥有过‘平衡’和与其延伸的‘裁定’的能力。在更早之前,一些原始的图腾上,它并非只是一个高瘦的梯形,而是带着称量的杠杆。时至今日, 也有不少塔众会做与之有关的梦,例如《梦境研习》一册书内就有详细注明。” 门罗对此不清楚,可埃米特却清楚得很! 这样一项“平衡”的能力此时他也可以使用……原来先前那个不知名人所说的“不应当存在的平衡”就是来源于此。这项权柄并非由第十二章所掌控, 而是通过了某些方式进行交换所得。 可如果是这样, 那第十二章换出去的又是什么? “第七章有从他者处交换来的权柄?”再三思索,埃米特在笔记本上还是留下了这个问题。 门罗那边却陷入了沉默,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埃米特看着本子上自己的字迹下方空白的纸张,忽然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明明知道的越来越多, 可他却感觉疑惑并未减少,这些错综复杂的疑惑并不是只来源于他缺失的记忆。更多的则是因为它们并不连贯。 一切记忆就好像一块东放一块西放一块的拼图,在关键处有所缺失,无法有效连成一个整体,所以他知道的事情越多,未知的边缘也就越大。 埃米特感觉有些疲惫,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休息过了。醒着的时候在四处奔波或者交涉、学习,到了梦中,他还得被迫在那些裂缝之中清醒。 与现实的茫然感相交,他目光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黑斑,却是逐渐放空下来。 他张开了嘴,想喊一声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要喊的内容。 或许是一个名字?或许只是一声叹息? 他不清楚,空缺下来的一块让他弄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 埃米特又转念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他后来翻过许多次对对方的记录,包括门罗帮他整理的那些。只是文字的记录总是暧昧不清的,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他记得那个人嘴角的一点笑,以及一种冷冽的味道,还记得他的头发的触感。 再久一点之后,这些记忆或许也会从他这里被抽离,甚至不是因为镜中倒影,只是因为时间。 他该怎么留下这份带有画面、味道、触感……以及感情的记忆? 埃米特手握着钢笔,食指不自觉地在笔杆上摸索着。 门罗还是没有回话,可他却好像在记忆回廊里走过了一圈,最后回到了起点。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对话的另一侧空白纸页上,突然开始在纸面上落笔,一点一点勾勒着记忆里人的模样。 埃米特没学过画画,他也不记得自己学过。画画刚开始都是艰难的,他捉不到形,更不会捉神,一根线条怎么摆放都不太对。草草画了一个胸像,却和那些刚握住画笔的小孩子画的火柴人差不了多少。 他想擦掉重画,可这是钢笔,一旦留下痕迹就只能将这一页废除撕掉。 于是他又放下笔,按住本子捏着这页纸就想撕下来。 可他还没开始撕,在他画的那个丑得让他看不下去的胸像旁,墨色一点点晕染开。 和他潦草地重复勾画同一根线条不同,门罗的笔触很坚定,他似乎有一些美术底子,只是寥寥几笔,他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便跃然纸上。 埃米特看着那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忽然间就有些恍惚。 复刻完他想要留下的人像后,门罗又在下面写了一行文字。 “你在想他的时候,情绪总是很强烈,那是我在读取你的时候能感受到最鲜明的事物之一。” 这也是他能还原出埃米特想要还原肖像的原因。 远在安多哈尔的门罗放下了笔,他坐在树下,又看着不远处生着火堆,围坐闲谈的人群。 有科学发达,引领潮流的阿塔纳卡,就有安多哈尔闭塞原始的渺小村落。他从最富有“智慧”的地方来,去往最“愚昧”的边缘,却并未觉得这里和阿塔纳卡有任何不同。 想要获得一份工作的人,就和这些想要猎取食物的人的欲l望是一致的,因为他们想要活着。 将人类复杂的情绪解构,也多是这样欲l望的分解,而欲l望没有高低贵贱。 在他“读取”过的事物中,大部分情绪都不会打动他,生离死别也好,爱恨贪痴也好,一切化作文字都是由那些弯曲的字符组成,它们每一个都和另一个一致,每一类都和其他的相近。 在他看着自己的“笔友”在纸上笨拙勾勒另一个人的模样,想要还原却始终无法达成时,他内心也并没有太大感受。 他可以“读取”,他也可以“还原”。 门罗想,他只是帮一帮自己的“笔友”,以换取对方的信任,得知更多的情报。然而或许是文字与画面不同,又或者是文字的抄写可以不需要情感表示,可美术的临摹需要。 他第一次沉浸在另一个人的情绪里,又将这一部分的情绪以画笔的方式展露出来。 门罗收回了目光,又闭上了眼。 他想,他非常想要得到那副画,那幅画的情感很动人,而且那是他自己画的。 可是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样的混乱第一次让他的思绪不再明晰,他匆匆在笔记本上留下一句“下次再说”,便抽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握紧了笔,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在埃米特笔记本上留下的那副画像,可每一幅他都不满意。 差了点东西,但他不明白到底是差了什么。 而坐在南姆市旅店里的埃米特却是垂下了头,他闭上眼,手放在画像上,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 “你还说等我,可到时候我就算见到你了也认不出来你……那你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会恨我吗?”他自言自语了起来,迷茫地问着一个不会回答他的人,而后却又很快坚定下来,“不,我不允许,你必须……你必须得和以前一样,就算每次见面都是初遇。” “你是有记忆的人,你必须得这样做。” 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挽留这些碎片,等到再次见面时,能够拿出一片与那个人对上。到时候他就可以告诉对方“我来见你了”,哪怕过往他都不再记得,去创造新的就行。 他不会向镜中倒影认输。 130 第 130 章 “他是不死的。”…… 第六章的困惑还未解除, 第七章便牵扯了进来。 门罗匆匆抽身,埃米特自己也没心思再过多询问。 他有些想睡一觉,让昏迷来帮他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 可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 埃米特站起身,回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他盯着那昏睡的人的脸庞,片刻后, 伸出了手碰向对方。 和碰到其他实物不同,唯独在碰触“埃米特”的身体时,他很轻易地就穿过了对方,并迅速被吸纳卷入。 “埃米特”的身体很特殊,他忽然想到这点,但在他思考清楚这件事之前,他便再次身处于某段裂缝之中。 这一次, 他似乎和许多存在待在一起。 远处他能听到少女嬉闹笑起来的声音, 她一边嚷嚷着“快一点”, 一边赤脚走在地面上。无数繁花与绿植在她行径的路途上蔓延,而追逐于她身后的却似乎是看不清的事物。除此以外,在近一些的地方, 他还能看见隐约的人形在交谈,有人在争辩, 而有人则是笑得十分放肆。 “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吗?”坐在树荫之下的“自己”忽然出了声,埃米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也还有一个“人”。 或许称呼它为“人”并不合适, 那只是一个笼统的人形,甲壳虫收回自己的膜翅,而蜻蜓的翅膀则略微震动。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 向他摊开“掌心”。在那由透明的翅膀所组成的手掌中间,仔细辨认才能大致看出某个虫子的轮廓。 “送给你。”对方说道。 埃米特一时间有些愣住,但“自己”却似乎对这已经很熟悉了。他伸出了手,将一对膜翅捏着拿了起来,而后短暂的振翅声便响了声,就仿佛是敲击在什么东西之上发出了一声声响,接着那生着一对翅膀的小虫就彻底化为了一抹气味,凭空消散。 “谢谢。”“自己”回答道。 在他将这样“礼物”收下之后,对方又开了口:“我一直送这样的礼物给你,你会厌倦吗?” “……厌倦,怎么说呢,如果说会厌倦的话,很多事情我早该厌倦了。更何况,你送给我的每一个,我都有好好保管,我认为它们之间也都有些许不同。” 对方沉默了下来,又看向外面的其他存在,过了会才问道:“你很喜欢这样的聚会?” “算不上喜欢,但确实是我的舒适圈。” “你也喜欢大家维持这种人类的外表。” “因为相同的体态会让我感觉熟悉,也更方便交流。我能清楚你们的情绪……我可读不懂一朵花是否高兴,一只虫子是否难受。”“自己”笑了出来,对于这没有意义的问题似乎也非常有耐心。 对方安静了一会才说:“我讨厌他们。” “自己”的态度却十分无所谓:“是吗?” “我也不喜欢人类的模样。” “这样啊。” “我这么说你还不讨厌我吗?”对方问道。 “自己”似乎想了会才回答道:“如果你想要我厌恶你,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我觉得也不是那么有必要。比起‘厌恶’这类情绪,我更喜欢它相反的那类。” 对方又缄默了下来,好久之后才开了口:“这也是天水教给你的?” “自己”忽然笑了出来,连连摆手:“不是,天水他什么都不会,与其说他教我,不如说是我教他。更何况我知道你的权柄……” 他手垂了下来,让对方的手放在自己手的手心:“你在描摹‘生命’的轨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并不局限在某一类里。” “但他们都认为我的权柄是‘死亡’和‘疫病’。”对方跟着低下透露,去“看”向自己的手。 “导致‘疫病’的你清楚,是一些微小的存在,它们往往和其他生物也是同源的。这些都是‘活物’,有时候并非是‘疫病’所带来的死亡,而是一种生命取代了另一种。你的权柄在诠释着多样性……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那孩子应该算相近的。” 对方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和她不一样。” “你们当然不一样。” 对方摇了摇头:“她比我更想要你喜欢她,但是我可以不需要……我可以把你也变成……” “我拿了一些东西过来,那些僧侣提及这些是‘祭品’,老师你需要吗?” 有人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埃米特朝着声源看去,对方拨开了树荫,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唯独剩下了轮廓,可这轮廓却比他身后的日光让埃米特更加头晕目眩。 这是……谁? 他在喊谁? 可是还未等他眯起眼去辨认对方的模样,他便像是眼睛受不了强光一般陷入了充满噪点的视野之中。 等再缓过来时,埃米特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感觉到有什么小虫子飞在他的周围。 他抬起了手,准备将这恼人的虫子挥开,但刚抬起手,那只小虫子便落在了他手心里。 埃米特愣了一下,他扫了眼周围,一切都是空荡的寂静。好像方才那些热闹的景象,与什么存在的对话,都是他的错觉。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一只已经死去的,虫子的遗骸。 可他认识那只虫子,就像他在刚才同什么人所说的那样……他会认识对方送来的每份礼物。 可那只是一具遗骸,为什么又会飞舞? 埃米特有些无法理解,但他意识到,现在的他似乎可以“自由活动”。不再是那种旁观的姿态,而是控制他自己的形体。 他想了想,将整个地方都打量了一遍。 这里他在梦里见过很多次,有时候好像身边有人,但有时候似乎又只有他一个……以及在他脚下死海的那个倒影。 梦里他到访过无数次,却第一次这样真实。 直到回转过身,埃米特才意识到,在自己身后有一扇门。 无垠的空间之中,唯独一扇门伫立在那,就好像只是一个装饰。他犹豫了许久,最后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涟漪在他脚底一圈一圈漾起,他就好似死寂中唯一的活物,能发出点什么动静。快到门前时,埃米特忽然注意到什么,看向自己的脚底。 隔着水面,那看上去漆黑无物的深处好像也有着东西。他蹲了下来,伸手触及到水面。 ……他很熟悉,是的,他再熟悉不过。 “…霍维尔先生。” 冰冷的水吞没他的手指,接着又吞没他的手掌,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埃米特的脑袋里所有的思绪都顿住了。 归根结底,他什么都不明白。 忽然间,一阵猛烈地风吹袭而来,将他头顶肩上笼着的纱吹开。埃米特来不及有所反应,只是下意识朝着前方看去。 就在他眼前,那扇门打开了。 但光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落在他的眼底,他醒了过来。 一切似乎重归了寂静。 腐海之中忽然重现了一个身影,被打开的那扇门有人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门轻轻合上。 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手里握着足够长,就仿佛一只船桨的弧形长骨。他在门后注视着眼前的荒芜,盘窝于其中的是巨大的失去了头颅的蛇形枯骨。 鳞片、皮、肉与血似乎在很早之前就从上被瓜分一空,包括他手中的长骨,也是从那上面敲下来的一部分。 明明应该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此刻却站着一个人。细碎的声音充斥在空间之中,有男有女,他们好像在议论又好像在争吵,似乎又只是无意义的呻l吟,低语之中完全听不清他们在用什么语言,在说着什么话语。 对方看着被遮掩于枯骨之后门的方向,缓缓放下了自己的双手。和门外海水一致的液体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面上,却又在顷刻间向“上方”倒流,接着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直到那全部消失,声音才跟着一起离开。 对方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看向来者的方向。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又好像一种特殊的僵持。直到最后,其中一方认了输。 “……我很快就走。” 手持蛇骨的人形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语句的意思却清晰地出现在对方的脑海中:“为什么?” “什么?” “你回避了我很久,即便我按照他的意思留下了赞扬你的文书,可我依旧想知道。”他握紧了骨头,猛地锤击向地面,“为什么犯错的是你,付出代价的,被裁定为错误的是他?” “回答我,第一章的司星者。” 阿诺看着对方,没有回避。可相较于他对埃米特那副柔软的表情,他这副模样显得冷酷到有些强硬,仿佛只是在看人笑话,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这是我和他直接的约定……虽然我不喜欢,但你也应该知道。”他答道,“浮羽,如果不是他当初‘交换’了你提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你的诞生就是他的死亡。你是从他遗躯中衍生的下一任,如果你想知道这些,你也可以自己成为司星者去寻找答案。” 浮羽呼吸急促起来,他也想同其他人一样,大声斥责对方,可他说不了话,单单是文字无法展现他此时的愤恨。 “他是不死的。” 阿诺怔了怔,低声笑起来:“是,他是不死的。” “我和他的约定,我没有义务对你说明。”他身形开始被风雪侵蚀,又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在空间中弥散,“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他的踪迹了……帮我照顾好他。” 他对浮羽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却是为了另一个不在此处的人:“他比你我想象中更强大,却也比你我想象中更脆弱。” 直至身影完全消失前,阿诺像是高傲地扬了下下巴。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影响不了他。所以我准许你去见他,并且发誓不会因此伤害你。” 131 第 131 章 他的说法颠倒了因果…… 埃米特睁开了眼, 在犹豫中眨了眨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应该是醒过来了的。只不过他眼瞳之前笼了一层很厚的膜。 这膜比之前那次更厚,所以最开始睁眼时,他还以为自己并没有醒过来。 他抬起了手, 接着却又发现手上和身上的皮肤触感也十分迟钝, 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 但不是衣服。 这是蜕皮。他没由来想到这句话,又紧接着想到“蒙眼”一类词, 就好像他曾在什么时候也听到过这种话。 埃米特没有太惊慌, 也可能是有过上一次的遭遇,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他缓慢地在被窝里磨蹭, 新生的皮肤挣脱开被褪去的皮,还未完全失去水分,带着一种韧性的皮囊。 先是手指从固有的形状中抽出,接着是整条手臂。借助着床单和被褥, 他又将躯体上的一部分撕开。只是这份束缚让他有些难捱,他在“旧有的他”之中休息了一会, 而后继续努力从中挣脱了出来。 新生的皮肤过于柔嫩, 即便只是从粗布被子中钻出来就让他感觉像是被砂纸磨过。埃米特坐在床上休息了会,又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去抹下他眼睛里的那部分。 先前他是以灵体的方式拿走的,这次清晰地感觉到眼睛里有东西,并且伸手去弄出来,让他感觉有些不太适应,特别是当眼里的东西……也算是他曾经的一部分的情况下。 花了一点时间,埃米特重现了眼前的光明。 床铺上是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皮,只是放在这里有些像某些怪诞中会出现的场景。如果谈话方块还在的话, 他估计会立刻将这和那些“脱落之物”放在一起。 但是现在那个方块已经消失…… 埃米特沉思了片刻,尝试着伸出手,按在那脱落下来的东西上。他有一个猜想,或许“谈话”的消失不是没有原因,而是在昭示他可以以他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干涉,而不需要外物的辅助。 果然,那些东西几乎在眨眼间便消失在他面前。埃米特又将“脱落之物”那张卡片翻出来看了眼,上面的图案里“皮”增多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张卡片的描述。 【一些皮屑。或者,我应该称呼它们为鳞片。】 埃米特对着卡片沉默下来。他有一些自己的猜测,尽管到目前为止,各方的暗示已经显而易见,包括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有些更早的梦境之中与对方的融合。但他还是忍不住分出一点可能性,去思考“如果那并不是自己,那以后应该如何自处”。 未知带来的恐慌比想象中要多。他忽然开始思考起一些更本源的问题:如果他真的就是第十二章的司星者,那他为什么要“忘记”这一切?为什么要以“假死”的方式脱身到如今这个躯体上? 埃米特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拿了出来,对照已经写完的一本和刚刚开始写的那本,以及他自己的记忆,开始尝试推测。 镜中倒影在梦中提及过,他说“可他不介意继续循环,更不介意所提及的那不可避免的‘污染’”。 第十二章的司星者,也就是混沌之蛇,他曾经重复过无数次循环,并且将这件事告诉给过“这一次”的镜中倒影。如果不出意外,镜中倒影应当是目前的存在中最了解真相的一个。但从他那里取得情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同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算不上“友善”。 而在阿塔纳卡那次遭人袭击之后的梦境里,混沌之蛇向某人解释了他手中的“逐羽仪式”的全部。其中他提及了两点,一点是和昨天门罗所说的“第七章交换出去的权柄”相合这件事,另一件则是提及了一个似乎很不起眼的点。 他说:“起点就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 循环似乎没有首尾,但按照这样的说法……一定应当有一个“节点”。触发了这样的“节点”,一切就会进入下一个循环。 与镜中倒影所说的对照来看,埃米特怀疑,那个“节点”应该就是“污染”。 但是……“污染”又是什么? 将自己思考的过程留在了新的笔记本上,埃米特将另外一本收了回去。他一边思考着已有的记忆,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 可能因为皮是新生的,就算先前没觉得有什么的服装此时也让他略感不适,但让他更不适的则是饥饿。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必须要马上找点吃的才行。 从旅店出来,埃米特直奔向最近的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也跟着继续看了会他的笔记本。 节点……节点到底是什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混沌之蛇”的死亡。他死于第一章司星者,也就是逐夜狼之手,但循环并未开启。 可如果混沌之蛇已经死亡,那么往后如果再被“污染”,那循环再由谁来决定? 已死的司星者依旧能够掌管那份权柄吗?如果不能,那么……那是他在掌管那份权柄还是由权柄在掌管他? 埃米特的思维猛地顿住,他感觉自己完全想错了方向。 他几口将披萨全部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果汁,盯着手里的笔记本忍不住想。 错了,他不应该这样假设。他应该用另一种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混沌之蛇,那么他为什么会选择“死亡”或者“假死”? 因为…疲惫或是逃避?不,那绝对不是主要的原因。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行不通?那也应该不是,他循环的次数足够多,他可以重复试错找到节点……但是要抛弃一切,抛下一切的话…… 也就是说,他…… 埃米特的思绪忽然顿住了,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 “污染”是从“混沌之蛇”开始的。 他又猛然闭上眼,甩了甩脑袋。这只是他的猜想,依据不够多,他还得去找其他的线索去还原这些。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买了单后立刻离开餐厅,准备去找蒲波换一下书籍。 可能是与这样沉浸在思考的世界有关,对于外界的事物他并没有太过注意。在出餐厅门时,他与另一个人撞了一下。 他只是踉跄一下,但另一位却几乎摔倒。 埃米特回过神,忙扶了一把这个佝偻的老人,对方也连连道谢,抬起头在看向他时却愣了一下:“……学士?” 他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而埃米特却并未注意到这点疑惑,他反而对对方的状态感到有些诧异。 早先他见过的伦洛特虽然年迈,却没有这样苍老,短短的几天里,对方似乎陡然被榨干了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只是靠一口气吊着命。 埃米特点了点头,皱眉问道:“您看上去不太好,需要帮您找医生吗?” “医生?”伦洛特问了一句,反应过来摇头说道,“不,我不喜欢他们的放血疗法……理发店里的那些我更无法苟同。我只是太饿了,吃一顿饭就好……” 他用力地抓着埃米特的胳膊,干枯的手指就像是树枝,轻易就能折断:“相较于无足轻重的我,我有另一件更加关键的事情想要问您。” “您先前对我说,历史是循环的,那么,您认为过去是可以被改变的吗?”伦洛特急促地问道,“假设存在一个永生的人,他拥有一切的记忆,那么在他无数次的循环之中会改写过去吗?” 埃米特停了下来,他看着伦洛特,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会的。” “那么他在循环之中,那些‘过去’的循环就完全被覆盖了吗?”伦洛特追问道。 这一个问题埃米特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了。他猛然想到,这也是他所忽视的一点。 是的,循环……重启,每一次混沌之蛇开启了循环,那么前一个被抛弃的“循环”难道就此消失了吗? 他忽然之间有一些心悸,他想到很多事情,或者说想到很多种可能。他有时候也会感觉自己的猜想过于大胆,可一瞬间脑海中所迸发的联想让他只能面对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不会。”埃米特喃喃说道,“是的,不会,它们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历史是有好几重’的。” 门罗提及过,历史因书写而有好几重,他的说法颠倒了因果,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不同的记载是因为有许多种历史”。 他的声音很轻,可伦洛特听到了,他理解了,他退后了几步,蹒跚着脚步忽然冲向其他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嘶吼着,嘶哑的仿佛是野兽最后的哀鸣,尖锐的又好像是婴儿新生的啼哭。这样怪异的行径让周围的行人面露惊恐地躲开了他。 但在伦洛特离开之前,埃米特注意到,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背上的皱纹似乎不再是皱纹。那些深深凹陷下去的纹路形成的是一个又一个字母,它们拼凑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话语。 就仿佛是被“书写”上去的痕迹。 132 第 132 章 “无形冠冕之前还有一…… 埃米特追了两步, 但很快停止下来。他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接着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随身携带的钢笔, 迅速在纸页上将他刚才所想到的那些全都写了下来。 而当他再度朝对方方向看去时, 伦洛特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也不是伦洛特第一次出现奇异行径了,埃米特对于对方突然的离开虽然有些担心,却没有到非要跟着找过去的地步。只是对方那手背上的字符让埃米特有些在意, 就像是某种暗示一样。 他忍不住想到对方曾经提及过的那个问题:“人会变成书吗?” 显而易见,伦洛特正在经历某种蜕变,这蜕变说不出好坏,埃米特也不清楚着到底是不是伦洛特想要的结果。他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找蒲波。 蒲波看上去是最常见的一类存在, 他很可能已经是代行者, 同时侍奉于某位执笔者身下。埃米特并不打算在对方面前暴露第十二章……至于第六章, 他暂且认为他假冒这条途径的人并不会激怒他们的司星者。 只是快要走到时, 他又想起来, 对方似乎并不认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 回去再睡下想办法切换灵体和就装是另一个信徒来骗人之间,埃米特犹豫了一秒, 果断选择了后者。 骗费舍尔也是骗, 多骗一个蒲波也完全可以。 他打好了算盘, 拐过街角,来到了熟悉的旧书摊前。只是刚停下脚步,还没蹲下来看看剩下的书,窝在角落里避风的蒲波就开了口。 “你……之前来过。”对方的语气和同他灵体时讲话完全不一样, 埃米特点了点头, 答道:“我之前在你这里换走了一本《不凋花》。” “《不凋花》啊……”他放下书,凑近了些打量了一下埃米特,“总感觉你之前好像不是长这样的。” 被人当面说这样一句话, 埃米特也有些发愣,他抬头看了眼旁边玻璃橱窗里的人像,可却模糊得没办法分清细节:“错觉吧?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蒲波先前也没仔细打量过对方,说这话只是他的一番感觉,见人如此回答,他便也没太过多纠结:“就当没有,你是有什么新书想换吗?” 埃米特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我是有很多书,但都在附近一座名叫莫卡的小城镇里,我在那有个书店。但是我现在没带我的存书出来,所以我想问能不能先借来看,等我回去了,我就把书托人带给你。” 本来蒲波是不打算信这种画大饼式的鬼话,可他眼神在埃米特身上提溜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你是自己想要,还是帮别人换?” 埃米特答道:“帮人。”他目光坦荡,直直地看着蒲波,“之前把那本书给了对方,他很感兴趣,而且也是他让我来找你的。对了,他好像还提到过什么公爵夫人……” 一提这个,蒲波的脸色就顿时变得有些肉痛,他将埃米特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声嘀咕道:“我真是不明白,第六章收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加上的一条‘容貌出众’的?” 说完,他摆出一张臭脸,问道:“他要什么类型的书?我可不确定我有,看过的我就都丢这了,有的早就换出去了。” 埃米特想了想,问道:“你这里有第一章有关的吗?” 蒲波扒拉了一下他身后靠着的那个书堆,说道:“之前还有两本,看完我就丢这跟人换了,第一章的书在塞纳里奥那边多,他们那边气候严峻,和我们的交流不算多,流传过来的书籍里和第一章有关的更是少之又少。” 埃米特随手翻了一下,这是一本诗集,和歌谣那本类似,这种极为凝练的语言让他在观看时只能想到“谜语”一类词。他将书收进大衣内侧口袋,实则是放进了“研究”的方块里。 很快,那种视野边缘被冻结的感觉又将他笼罩了进去。 他并不在意,而是对着蒲波说道:“谢谢您愿意相信我,您大概想要什么类型的书籍呢?” 蒲波摸了摸下巴,问道:“你都有?” “我不确定,但你可以说一说。”埃米特答道。 蒲波挑衅似地开了口:“那我要第十章的。” 埃米特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无形冠冕停留于无形,我认为你恐怕在天之下找不到多少与之有关的书。但是如果你确实想找,可以看看第二章镜中倒影有关的书籍,里面提到过几句。” 蒲波耸了下肩,摊手说道:“试探一下而已,既然你知道第十章无形冠冕的事,那我猜测你应该也由那个人领着入了门……直说吧,我想要第九章的书。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纺纱人译著》的下册。” 埃米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摇了摇头:“我需要回去找一下,如果没有,其他第九章的可以吗?” “除了《纺纱人译著》以外,如果你能找到第五章的书也可以给我……另外,第十章的书,我是指,无形冠冕之前的那位留下的文书我也需要。”蒲波说着,态度也不自觉认真了些许,“能理解第十章近乎空章的人已经很少了,你的……那位清楚,恐怕手里有些存货。” 他所说的这些偏偏恰好是埃米特没怎么接触的。埃米特点了下头,给人记下来之后才问道:“无形冠冕之前还有一位第十章的司星者?” 蒲波点了点头,他认为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天之上的争斗从来都不少,但确切的资料我找不到。” 埃米特了然,他又问道:“你要找第九章的书,加上这样的名字,我能推测你是想要找某个孤岛上语言特定的书籍吗?如果没有翻译可以吗?” 蒲波顿时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你不用多管这种闲事。” 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又说道:“你还看中了什么书?我可以借给你看,回头一起还给我。” 埃米特想了想,指了下他之前就很在意的那本百科全书:“这一本。” 蒲波挑了下眉,将书拿给了他:“这本你可以拿去,但是如果你有看到其他册麻烦拿给我。” “其他册?”埃米特有些不理解,他之前看到的书店里这本书虽然叫百科全书,但是的确只有一册。看上去没有那么“百科”而已。 他将手里这本打量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本书的书脊上的确写明了一个编号“9”。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套书应该有12本,和某些东西对应。但书里的内容……并没有那么值得人注意,可能是我没发现。你可以拿回去给那个人看,他说不定能看出点东西来。”蒲波说道。 埃米特再三道谢,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人的旧书摊,最后抱着书先回了旅店。 还有机会,他可以以后再换。 从蒲波这里离开后,为了避免自己再饿死,埃米特先去买了一些面包。出面包店后,却见到一位女性正披上斗篷,从对面那家花店里出来。 这本来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只是对方的脸是他吓到过的那位,而同时她的脸色十分糟糕,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133 第 133 章 这种情绪就像是永不停…… 有先前费舍尔的事情, 埃米特有些担心这位女性。他跟在人身后走了一段,直到看人返回酒店方向,且一路上应该都不会少人, 而后便转头回了自己租的旅店。 他有一些在意且想要尝试的事情, 不止是关于灵体单独行动。 回到自己房间后, 埃米特先将书放在书桌上,接着回到床上躺好。 他老老实实地闭上眼,开始想象自己从这具身体里站起来, 但这种想象的力量十分有限,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清醒, 其他的没有任何益处。 他又换了种方式, 尝试去想象一种“褪去衣物”的感受, 解除皮囊,回归他自身。 只是除了他感觉自己脸颊边的头发挠得脸有些痒痒以外,也没有其他更多的体现。 埃米特思考了一会,对着卡片上注释沉默了许久,最后重新将自己的意识下沉, 这一次, 他想象自己在推开一扇门。一扇只有灵魂可以穿过的门。 而在越过门后,他将见证到一些本该在梦中才会见到的事物。 他如此想着,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了眼。 他的眼前是一面墙,以及有些熟悉的木桌。埃米特回过头,却见床上正躺着一个身影。 成功了。他不自觉松了口气,缓步来到床边。床上的身影依旧一副酣睡的模样,叫人看不明白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迷。 能够从身体中短暂脱身出来,他就能再次轻易地回到身体里。 埃米特想了一个办法, 离费舍尔这边舞剧巡演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这段时间里打算重复进入梦境,并在每次醒过来之后立刻进行记录,及时思考和找门罗进行交流。 等到费舍尔快走之时,他会再去见对方一面。 他要给对方一些希望,同时找到关于擢升的事宜。 而要达成重复进入梦境的方式非常简单,他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出来”,然后碰触身体回归,就可以在短时间内一直做梦。 但埃米特还有其他想要尝试的事情。 这些记忆的确就是裂缝,他能从中窥得不一样的光景。先前他从未主动去考虑过,自己到底要看什么记忆,要弄清楚什么事情。现在他则是想尝试一下,以他自己想法,他是否能够将指针拨回他想要知晓的过去历史的真相。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碰触到床上人的身体。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他又来到了那长久地好似不会有变化的世界。 此时月光洒满土地,远处波涛阵阵的海浪尖上闪着银光,明明是空寂的世界,却好像逐渐拥有了一种近乎“希望”的预兆。 埃米特说不亲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他静静地站立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自己”行动。他有些难耐,感觉自己脚底站着有些发麻,忍不住变换了一下站姿,然而就在他改变自己姿势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也这样动了。 他愣了一下,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掌。 眼前手掌抬起,仿佛在传达着他内心那种“茫然”和不可思议。 不是记忆中的某人在行动,此时此刻在梦境之中,在记忆之中行走的就是他。 但是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这一点? 他沉吟着,试探着向前方走去。 沙滩上有许多礁石,他赤脚走在上面有些硌脚。可他走过的路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尽管有些硌脚,他却依旧如履平地。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漫无目的的行走也好像只是一个幻觉——如果不是脚下的土地一直在发生着细微的改变的话。 终于,他停了下来,站在海岸边的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就和往日他所做过的梦一般,向着某个看不见也可能到处都能看见的存在发问。 “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奇迹?” 他不期待自己的疑惑能得到解答,在梦里很多时候都是答案来寻找他,他再为这些答案去寻找对应的问题。 但就和这一次他能够主动操l控自己的身体一样,特殊的情况在另一些事上也开始显现。 “你,不属于这里。”那个梦里的声音在梦里回答他,一切又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梦境。 埃米特忍不住问:“那我应该属于哪里?” “我不知道。”对方答道,“我是,意外收集到了你。” “收集到了我?” “……嗯,有很多,碎屑。”最开始时只是当做一种无意义的行动,去尝试摸索这片天地意外的混沌之中会不会有另一个存在,而后当收集到的这些碎屑足够多时,忽然从其中萌生了另一个会和他对话的意识。 在那个时候,他忽然理解了,这是上一个完全消亡的世界遗留下来的残渣,能从残渣之中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可以对话的意识,几乎是只有“奇迹”可以形容的存在。 他应该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他。可是他却并不想这样做。 想要隐藏,想要瞒下一些不好的事情,想要……他不讨厌自己。进而似乎形成了某种欲l望,某种情绪。这种情绪就像是永不停息的海浪,在某处不停翻滚。 最后他只是回答:“碎屑组成的你。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 埃米特想了想,忽然找到了答案:“我是穿越来的?” 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对方心里想着:“嗯。”尽管他不懂什么是“穿越”。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埃米特试探着问道,“天水?” 对方陷入了很长的沉默,埃米特有些忐忑,他数着远处浪花翻滚到脚下的次数,以此来证明时间在流逝。大概在第十八个浪花滚到他脚下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嗯。” 这是第一章曾经的司星者,天水。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就是他所设想的那样。天水不止是第一章的司星者,就他目前所见,能更确切地描述对方称呼的应当是“创世神”。 可现在根本就没有人,更不会存在神话。 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像是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这样的对话。每一次他都会思考到这个问题,然后每一次他都在想自己只应当成为一个观察者,不应当主动去干涉。 他忍下了自己的感受,进而抬头看向上空:“月亮上也有和你类似的存在吗?” 天水却告诉他:“没有,那只是一个幻象。” “它会诞生类似的存在吗?”他又追问。 天水再次沉默了。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更长,海浪拍地埃米特耳朵都有点不太舒服,他站起来,看着脚底礁石之下的海水。 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天水说了话。 “我不知道。”他说,“你是那个奇迹,你说过的话,应当会的。” 他的一切太过简单,也太过单纯,无法以复杂的方式去描述。情感情绪完全空白,而无法被描述的感观则无法具现。 有什么东西就如同海浪,重重不同的海浪。可天水只知道那是海浪,他所收集到的“奇迹”或许会喜欢这种海浪。 就如同对方提及之后,他再度想尝试的改变。 134 第 134 章 没有石油的机器是无法…… 埃米特的梦是从他跃入海中戛然而止的。 他一直注视着脚底下的海浪, 看着那些浪花飞溅开来,又看着它们淹没在水下。最后,他伸出了脚, 踏空踩向下方。 不是寻死或是其他, 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想要这样做的冲动,没有其他的任何缘由。 毫不意外, 他醒了过来,就在这副身体里。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片刻后又紧紧合上。他知晓了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不是他想找的。 只是这一次他也明白了一点:他在梦中不是完全不可行动的。 或许依靠这种主动选择的方式, 他可以去寻找到特定的梦境,然后接着那继续找到关键的答案……例如第六章那次戛然而止的对话。 他缓和了片刻,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桌前写下这次梦的内容。 可当他站起身时, 一种饥饿到近乎呕吐的感觉猛然袭击了他。过于强烈的饥饿让他十分的疲惫,也打不起精神。 埃米特扶住胃部,缓慢地走到桌边, 迫不及待地拿出先前买的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直到胃袋装下的食物足够多, 糖分开始为身体供给能量, 他才缓慢地感觉到自己有些昏沉的大脑缓和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么饿…… 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坐在桌前休息了会,又忽然想起什么, 看向了视野边缘的“研究”方块。 倒计时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他至少睡了三天以上。 来不及确定研究的结果,埃米特迅速下了楼,他到前台处看了眼日期。离他上次上楼已经过了快四天, 他连续数了几次才确定自己真的睡了这么久。 这不应当……不也可能是应当的。 这次的梦和之前都不一样,他有主动参与在其中,时间的流速可能不再是和以前的梦一般,卡在某一个固定的时间出来。很可能他在数着那浪花和等待的时间,在现实里也是在真实流逝的。 甚至可能换的比例都并完全一致,而是梦中短暂的一会,在现实已经过去许久。 这一点他还需要确认。可现在他没时间进行确定,他得赶快规划好接下来的行动。 刚才的面包只是填了肚子,埃米特总感觉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索性旅店也有为数不多但价格较贵的食物,他点了一份浓汤和沙拉,就在旁边的餐厅里坐下等餐。 在等餐和进食的过程里,他也不忘先赶快将梦里的那些记录下来。 按照天水所说,“他”应当是偶然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至于“穿越”是什么,暂且不提。显而易见的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原有的存在。 这和埃米特一些不太好的猜想不谋而合,例如“污染”一类。 可这又有些奇怪,真的是他吗?他手里抓住的一些信息不能完全论证这一点,况且他还不明白“污染”具体代指的是什么。 抛开这一条信息,他还有些在意镜中倒影的诞生和天水的消亡。 只是埃米特思考了良久,在笔记本上将“镜中倒影的诞生”那行划去了。他不打算再见到对方。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有再次对话的打算。 除了这个以外,他想他还需要了解另一些事情。例如“和封罐人对话的后续”这种显而易见的,“与塔的交易”、“与逐夜狼的争斗”这类不知道能否看见的。 他吃完了东西,又多喝了一壶水,坐在桌前将记录再次整理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起了身。 去外面买了一些新鲜耐放的面包,又从前台拿了一壶水。埃米特回到房间再次坐回了桌前。 已经结束研究的诗集送给了他两张卡,而诗集本身的研究小字则写着:【寂静并非是寂静,在它之中总是蕴含着某些无声的歌谣。 这些充斥着某种音乐韵律的文字之中,诗似乎也成为了旋律,它盘旋在所有默读人的脑海里,一如古老的魔幻。 以这本韵律独特的诗集,我察觉到了某些特殊的倾向。语言的起源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它具有某种魔幻的性质。倘若以另一种语言吟唱出声,或许我将会得知更加迫切的欲l求。】 吐出的两张卡中,一张上是一个很特殊的折断式的乐器,上面竖着非常多的弦。 “心为形役”:【为何我们能那样肯定,我们现在所做出的选择就是我们所想要做出的选择?】 另一张则充斥着冰雪与斑驳的血色。 “刃骨秘仪”:【我有一把刀,我有足够坚硬的骨头,我有想要战胜的敌人。 仇恨与血色足够蒙蔽双眼,冰冷的风雪则能为我摈弃一切苦痛。 为何不剜出最坚硬的骨头?为何不以此击碎所有仇敌?】 埃米特手在卡面上停留了一会,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秘仪”这样称呼的仪式。上一个还是“剥皮秘仪”,经历过上一个,对眼下的这个,他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刃骨秘仪”有什么很“正面”的看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启用。 这样想着,埃米特将书也取了出来,顺便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同时又将从蒲波那顺来的百科全书塞了进去。这本百科全书太大,之后要去做点别的什么,也不方便带着行动,放在格子里最方便。 他原本并没有对这本书抱有太大期望,但当倒计时开始后,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剥离时,他恍然看向了那方块上的倒计时。 七天。 少见的长时间,这很可能蕴含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但同时,这种东西给他带来的影响也绝不会小。 埃米特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他注意到桌面上的油漆开始龟裂破碎,而后顺着空气飘散。手中的笔记本也逐渐碎裂,笔尖漏出的墨水似乎形成了某种丝线。 一切都在缓慢而不可抗拒的在走向一个结局。 至少目前还没有影响。 埃米特收了笔和笔记本,回到床上躺下入眠,切换回了灵体。 灵体受伤比身体受伤要好解决一些,他不打算再次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豁口。而且他现在需要去见一面费舍尔。 不出意外,对方很可能已经在准备南姆市最后一场演出了。 离开旅店后,在去往费舍尔暂住的酒店途中,埃米特再次尝试联系了一下门罗,向他询问第六章的擢升仪式。 和往常的立刻回应不同,门罗毫无留下回复的意思。 联想到当时对方匆匆提及的“有事”,埃米特猜测对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暂时抽不开身。可是如果门罗都感觉棘手……安多哈尔的危险恐怕挺高。 然而被他所设想“遭遇危险”的门罗,却是陷入了完全不同的危机之中。 他寄宿在这个接近“部落”的一户人家中,坐在门槛附近,对着自己面前的白纸陷入了沉默。 “今年的形式看上去不怎么好,玉米长不起来。” “可这没吃的该怎么办啊……” “马铃薯那些地里的还好,也不止是玉米小麦作物……前两天外出回来的人告诉我家人,说哪哪的植物都看着焉嗒嗒的。” 周围人的议论都入不了门罗的耳朵,旁侧一直看着他的小女孩又从门槛后伸出头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门罗低声答道:“画画。” “那你为什么不画啊?”一脸灰尘,穿着破旧的小女孩十分疑惑,门罗面前的纸明明就是空白的,这样的纸张对于他们来说也很少见。对方就一大沓放在手里,还拿着那种族长手里才有的笔。 好像是叫“钢笔”?小女孩也记不太清,她也想要那样的东西,不用木炭或者是树枝,能在轻盈的纸上留下痕迹。她有些艳羡地多看了几眼,只可惜留这个人住宿,家里人索要的报酬是食物。在这样粮食短缺的时候,纸和笔绝对不会是优先项。 门罗有些茫然,他看着空白的纸,就好像那上面有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怪物。他就这样僵持着,和对方进行着某种看不见的拉锯战。 为什么画不出来? 他也不明白。他想画,这几天里,他画过了很多次,不停地重现这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的模样,可怎么画都不对劲,怎么画都没有在埃米特那个笔记本上画的让他感觉到触动。 可那明明就是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门罗对着纸张沉默了许久,而后抬起手,在纸张上落下了一笔,却歪歪扭扭完全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终于,他答道:“我不会画画。” 没有石油的机器是无法自主进行运作的。 135 第 135 章 “那些人众口一词,幽…… 不会的东西应当去学, 不擅长的东西可以去提高,这是门罗一贯的想法,他几乎是立刻改变了原有的安排, 重新规划自己的路线。 课题的事情暂且放下,他手里有亟需解决的问题, 这关乎到他本身, 他必须将这放到最优先级。 交付完他的报酬, 他顺便将那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纸和笔留在了那户人家中,顶着太阳就离开了, 仿佛只是简单出去散步。直到几天后, 那户人家才意识到,他是已经彻底离开了这。 而此时的埃米特对于身陷囹圄的门罗一无所知,他盘算着等从第六章的书里找到有关的再给费舍尔寄过去也未尝不可,同时人也到了酒店前。 他不太清楚费舍尔在哪个房间, 但按照他对费舍尔的了解, 对方也不会是白天这个时间会呆在房间里的人。 对方很可能在练舞,也可能是在为下一场演出做其他准备。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几乎整个酒店都被歌舞团包了下来,他能在其中看到不少眼熟的面孔。 或许是人有些多,声音嘈杂,也可能是这里空气流通做的不是很好。在长廊中寻找着费舍尔身影的埃米特开始觉得呼吸有些受限。 越朝里面走, 胸腔中沉闷的感觉就越强烈, 一种不愉的窒息感让他忽然开始心生警惕。 他干脆屏住呼吸, 绕开谈笑着离开房间的女士,循着感觉一路来到其中一扇门前。 埃米特轻轻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番。 不愉…更准确一点来说,应当是一种被压迫、被攥紧的痛苦, 因为这份痛苦非常的微弱,所以最开始的感受只是不愉和窒息。 他有些想要进房间里看一眼,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不想再引发一场“闹鬼”的风波。 但这感觉着实让他心生不喜,埃米特一边继续朝前走去,准备看看前方有没有费舍尔的身影,到时候再来询问一番,或借费舍尔之手进去看看。 整个一楼都没有找到人,考虑到这里几乎都是一些功能性的房间,或是被暂时作他用的客房,埃米特怀疑费舍尔可能的确在自己房间。 他正准备绕到前台尝试去看眼对方的房间号,再次从那个异样的房间前路过时,忽然注意到前方两人面色有些紧张地迎面而来。 “……之前多琳的状态也不太对,她一直说自己见着了个幽灵,信誓旦旦。后来她去教会祷告,还得了洗净,本来我以为她都没事了,结果后来状态也越来越差。”其中一位女性急促地对着身旁大胡子的男人说道。 埃米特脚步猛地顿了下来,他怀疑这幽灵说的就是自己。 他稍稍让开位置,听人大致在聊些什么。 “她还有其他的异常表现吗?”另一个男人拿着一大串钥匙,看上去也不像是随队的医生,倒像是做杂活的人。 “吃不下饭,总说胃口不好,还想吐。”女性答道,“早上起她就说要去化妆,然后去排演,结果一直到了这会也没见到她人…我问了其他人,他们就说这个化妆间锁着,可我敲门也没人应…” 大胡子男人摇头,神情凝重,两人越过靠边站的埃米特一路来到了方才他停留过的门前。大胡子开始拨弄手里的钥匙,寻找打开这扇门的那把。 埃米特也猛然间察觉到了异常。他疾步来到两人身后,跟着他们一同看向打开门后的房间。 木门被推开,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先一步飘到埃米特鼻腔的就是一种混杂了脂粉气的腐臭味。这臭味埃米特很熟悉,就算被这陌生的香味所环绕也依旧让他仿佛重回了那个傍晚。 这一次并没有人考虑他的感受,而他身前的两人还未察觉到这份异样。 女性喊着“多琳”,朝房间内走去,大胡子的男人则是避嫌在门口等候。 埃米特脚步稍顿,立刻跟着女性进了房间里面。 这里是很典型的一个客房改的化妆间,床铺都被暂时挪到了一边,空出来一块地方用来摆放梳妆镜和一些女士用的化妆品、发饰。 被称呼被多琳的女性并不在一进门的这一侧,前来寻人的女性嘀咕了一句“奇怪,怎么还有味道?” 而埃米特则是看向了被拉开的窗帘的方向,天气寒冷,窗户并未打开,只留了一点点的缝隙通风。但埃米特在意的是那窗帘被拉开的方式,前方的一点甚至已经被扯得垂落了下来,仿佛被蛮力拉扯过。 他来到窗户边,被床铺挡住的一条仅能容纳一人站立的地方,一位女性倒在了这个夹缝之中。 时间还未过去太久,此时也没有人来为他清理。 也因此他看到了某些事物原本的模样。 与肤色相近的肉色蛆虫正从女性的眼眶、鼻孔、嘴巴、耳朵之中钻出,也可能是钻入,蠕动着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钻出一个个如同被腐蚀出来的空洞。她贴身的衣物也细微地起伏着,昭示这些衣物下方同样有着东西在从一具身体上汲取养分。液体濡湿了布料,于她身下所汇集的不止是血液,还有些如同分泌物的黄褐色液体。 靠近之后,腐臭的味道就愈发明显。就好像这只是一滩拥有着人类外观的秽物,而现在这份外观也正在丧失。 循着味道,来找人的女性终于来到了窗户边。 埃米特稍稍退后了些许,没有过多干预这件事情。他当然清楚这样一种情况会为其他见到的人带来心理阴影,也可能有更加可怖的后遗症。 但……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到梦中“自己”所说的那些了。他是一个旁观者,也可以是一个记录者,唯独不是参与者。 女性的尖叫声如同刺穿耳膜,锐利到让人不适。 很快,整个酒店都喧闹了起来。埃米特一边思考着这份“痛苦”的感觉来源于什么,一边趁乱退出了房间。他拢了下肩膀垂落的纱,沉思着转头看向旁侧,却见费舍尔不知何时也跟着人群来到了这。 酒店的负责人维持着秩序,让附近人不要再围观,先回自己的房间。眼见到尸体的女性整个人精神恍惚,双目无神,手牢牢地抓着伙伴的手被带离出房间。 而余下围观的人却大致知晓了里面的情形,窃窃私语地谈论着。 “真是邪门。” “他们说的没错,那些东西可真谈论不得。” “谁知道呢!保不准就是多琳……” “哎哎!别说了,你难道想当下一个多琳?” 被呵斥住的人讪讪闭了嘴。 费舍尔将目光从房间收回,握住了旁侧埃米特的手,轻轻拉了一下,拨开人群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两人一路与他人逆行,直至来到当初两人聊天的小花园之中。 相较于之前,明明离春天更近,花园中的灌木花朵却显得更加衰败。埃米特的目光从那些植物身上收回,接着将自己的手也从费舍尔手中抽出。 费舍尔没有太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让他感受到桎梏感。 “您怎么来了?”费舍尔回过身,低声询问道,脸上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眷恋。 “来见一面你…不过似乎撞上了不凑巧的事。”埃米特答道,他想了想又问,“那些人说的‘谈论不得’的事情是?” 费舍尔垂下了眼,微微俯身,以让他自己一直低于埃米特:“幽灵,不论是民俗传言还是教会,那些人众口一词,幽灵是谈论不得的东西。那会招致疫病与死亡……因为幽灵本就是死去的。可我不那样认为。” 埃米特理解过来了,他自己现在灵魂体的模样和那些所谓的“幽灵”没什么区别。 理论来说,他就是招致灾祸的存在,事实上他也的确和那位名叫“多琳”的女性打过几次照面,对方还曾见到过自己。 可绝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见过不少存在,就算以这副姿态见到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唯独那个普通人的“多琳”出了事情,而且对方的死与蠕虫有关。就像是霍维尔……而霍维尔的死又与很早前的第一章的某位教主同源。 不应当是“见过”、“谈论过”幽灵便会招来疫病死亡,真正的规律……应该是另一个。 “你怎样认为呢?”埃米特问道。 “您不会带来灾祸,您带来的是希望。”费舍尔答道,他声音十分轻柔,“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埃米特感到有些好笑:“你最好不要对我期望太高……说不定确实与我有关呢。她曾在几天前见到过我。” “那也是她的问题,她见到了您。”费舍尔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该死。” 136 第 136 章 “导师。” 埃米特开始思考到底该不该放任费舍尔如此偏激下去。 如果对费舍尔的要求是普通人的话, 那或许应该去纠正,可如果是其他……他也不确定。 他想了想,解释道:“那是一场意外, 我们谁都不愿意如此。” 只是话说出口后,埃米特脑海里又飞速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那绝对不会是一场意外。一位因为蠕虫死去的女士, 她曾经见过自己, 并且, 这只是普通人。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埃米特一时间有些摸不透到底是什么, 他无法从霍维尔和这位女士之间找到共通性。 好像之前有人帮他整理过霍维尔的藏书, 在那其中也有他看见过在意的部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总是太忙,没有抽出空来解决这件事情。 费舍尔却是压低了声音:“您不要让他人看见您。”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一些事情, “我担心会有人针对您, 而我无法赶到现场。” “我现在和以往不同, 并非完全束手无策。”埃米特回过神,“而且,我是你的教主,你不应该相信我吗?” 费舍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我无比相信您, 也无比珍视您,所以我不愿您有任何风险。” “我会安分下去,做您希望我做的, 我的愿望。请您也一定要。” 埃米特愣了下,没想到费舍尔为何突然态度大变。他犹豫着点了点头:“当然…我也会找一些更安全的,你能够擢升的方式,在得到我的信件之前, 你先暂且按照你的步调来。” 费舍尔没有再说话,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埃米特的手背。接着又跪伏下来,亲吻了一下对方的衣袍。 接着,他便站起身,没有过多停留的意思:“我会让您以另一种方式得知我的消息。” 短短的几天,费舍尔的态度似乎改变了很多,除了多琳的事他显得过激以外,其他的竟然比之前有不少成长。 埃米特有些欣慰,可又感到有些奇怪。他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自己也走向了其他地方。 离开前他得跟蒲波说一句,不论如何,他们两人都不会再在对方的“地盘”上给对方带来更多麻烦。 要找到蒲波也不难,只要不出意外,对方就会在那个熟悉的街角守着他那个破摊子。可这回埃米特到的时候,却刚好出现了些许“意外”。 面对着空荡荡的角落,埃米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懊恼。 要找人实属不易,或许门罗那个空杯振荡法他也应当学习一下,至少有点方向。眼下这种人一离开就找不到地方的事,他今天一天就遇到了两次。 埃米特叹了口气,看着那石头的墙皮也能脱落的景观,缓缓又往住的旅店走去。 既然找不到,他就只能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例如做梦。 而另一边的费舍尔却是默默地在一楼楼梯附近注视着埃米特离开的背影。 他心中纵然有诸多不舍,可今天和之前的事情就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头顶,让他不得不正视他因狂热而忽略的事情。 费舍尔当然还记得,自己的教主是在父亲死亡之后前来。在他重获自由后,他也曾不信埃米特的叮嘱,想要去寻找过对方的踪迹。就在那寻找之中,他意识到他的父亲确实没有存过任何的钱,而是将那全部拿去嗜酒,酒馆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佐证。 粗略的调查之后,他只是奇怪这一点,进而放下这些。教主的身形如同幽灵,旁人无法见到他,也不希望自己和任何人谈及他。他渐渐意识到,这位教主很可能是一位“已故之人”,到他准备的“祭礼”被中止时,他才确定了下来。 “已故之人”、“幽灵”、“鬼魂”这些都是不应当被提及的词汇。仿佛一个约定俗成的事物,而见证了奇迹的他,却将这个“避讳”弃而不顾……忘却了为何会不提及。 他不认为那是教主所带来的,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也出现了有人能见到他而不成问题,有人则如同多琳那般惨死…很可能第十二章的不被提及,就是因为“知情者”已死。 包括他那可恨的父亲。或许父亲的死本就是有所缘由,或许父亲就是曾经见到了,而又在那个过程中被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有无数的猜测,无论哪一个最后的指向都无比清晰。 身处于第十二章的教主会成为最危险的人。 费舍尔闭上了眼。教主在和另一个人对峙时没有否认对方的误判,认为他们是第六章的存在……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将错就错,以第六章为自己做遮掩? 他不能一直被庇佑,他要庇佑对方。 而要知晓那些事物……除了调查以外,他还可以有别的办法。 费舍尔很喜欢达官贵人们喜欢来观看歌舞剧的习惯,因为只要这样,他就有足够多的渠道去接触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士,借用他们的力量…… 他会变得很擅长这些的。他微微笑起来,将手放在胸口,仿佛一个祈祷。 —————— 埃米特回到旅馆后,又来到自己的身体身旁。 按照时间的顺序进行溯源还是按照他先前的记忆进行……埃米特有些犹豫。直接去寻找天水的陨落,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见到想要见到的东西。 上次他所做的那个梦是他有过一些经历,他能接上前面的对话。而如果他要重新去做一段他从未开启过的梦……这似乎又只能尝试。 总要试一试…… 埃米特想着,伸出手被卷入梦境。 再度睁开眼,他见到了一片金灿灿的光明。而在其中,一个手持金色手杖,皮肤黝黑,浑身缠绕着异域风情的饰品的少年转头看向了他。 对方神情肃穆,却在注意到他时脸上多出了笑容。 他出声喊道:“导师。” 导师……埃米特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很显然,这应当是一场新的梦境,和之前都没有关系。 埃米特注意到,自己的视野朝着对方前进了几步,而对方则是笑起来,立刻来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一路来到一个长而平整的石桌前。 “我的祭司们正在编纂新的书籍。”他用手杖指着石面上粗糙的稿纸,“我想将书取名为司星之典,您认为怎么样?” 137 第 137 章 “我将再次向您作答。…… 埃米特愣住了, 他沉下心来,认真“观看”这部分经历,准备醒来后立刻将它记录。 “自己”对此倒是没太多干预的打算:“可以是可以, 但为什么要叫这个?” “我有一些想法,大人物们都是居住于天之上的星辰上,星辰带来的光则照亮我们‘前行’的方向,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少年说道,“‘司’应当是‘司掌’的意思, ‘星’则是光明。” “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你要如此思考的话,不过你可得清楚, 教导你的存在可和光明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点头,他将另一张稿纸用手杖划到了身前:“所以,您是零。” “自己”似乎有些哽住, 一时之间不知道吐槽些什么的样子。 少年见状, 忙解释道:“它是虚无。数字本身就带有它们本身的含义,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在您对我的提示之上。” “我认为0是虚无,也是一种否定, 和一切对立的一个模因。而1则是代表创始以及肯定……” “说是这样说,可总感觉像是在说我……”“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 埃米特也感觉十分想吐槽,不过最后却似乎对此呈现出了一个接受的态度。 “也行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他嘱咐道, “我教导你, 只是我希望你能将我模糊,不要记录下与我有关的事情。” 少年有些茫然:“为什么?可是只有记录下来的才会成为历史。” “…那是你的历史。”“自己”解释道,“你想擢升, 不是吗?” 少年闭上了嘴,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自己”抽回了手,又看向天空:“你很着急,因为另一个先你一步擢升,甚至位列靠前,你不想输给他,所以你很着急。” “我能够理解你,有一个竞争者是会无法宽心。但是……越是这样,你就越是不能让自己‘复杂’。”他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奥西,你的思维很灵活,很多事情我和你说过一遍你就立刻能领会到。你可以凭借你的智慧汇聚起人群,建立起国家,创造出你自己的、毫不逊色与天之上的神迹,甚至摸索到了擢升的方向。” “只是,不要忘记,你是如何迈步走上这一条道路的。越往后,我们只能越纯粹。” “……”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抬头说道,“不是。” 他闭上眼,缓缓说道:“导师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杂质。您没有光亮,可黑暗在如今的璀璨之中才能引人深思。” “我涉出无尽的沙漠,来到一切边缘,我叩问大地,也向天空呼鸣。我承认您的一切指引,但我也因此将始终保有自己的思考。第一堂课时您就告诉我‘世界不会如同齿轮严丝合缝,智慧也不由知识积累产生’,我向您学习,却绝不只认同您的观点。” “自己”沉默了下来,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少年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远方。 埃米特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石柱撑起的空旷阴地之外吹起了一股含着沙粒的风,尽管光明耀目到让人难以忍受,可无数的身披麻布的人们在这其间行走、劳动、欢笑着。 “我会向您证明,复杂有其存在的本因。”他答道,“而‘智慧’只有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开始有产生的可能。” “我从来都不是听话的学生,导师。” “……这是你的造物。”“自己”缓慢地说道。 “这只是一个答案。”少年却说道,“我将再次向您作答。” 埃米特看向对方,此时少年已收回了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着。恍惚之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此时所看的正是他。 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如果是那种他能自由行动的梦境才说不定会如此。 “作答”、“答案”,以及前面的“竞争者”和数字,埃米特早已不是之前毫无所知的人,此时他心里对对方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猜测。 对方的眼神笃定而清醒,他在门罗那样较高的第三章存在者身上所见到过的类型,仿佛永远不会为什么东西所困,永远坚定着走自己的路。 埃米特不讨厌对方这样的目光,他甚至很喜欢。 “我期待你的答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回答,却带上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悲哀,就好像是一场告别。 梦境到此为止。 从梦中醒过来时,埃米特感觉自己从沙海之中寻到了一块较为完整的碎片,这部分的记忆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仅仅只是片段也足够他清楚一些事情。 他将事情记在笔记本上时,却对着第三张司星者幻方的一些事情产生了疑惑。 根据刚才的梦境而言,显然,“司星者”这个称呼是由幻方所制定的,为此他主持祭祀专门写了一本书,名为《司星之典》。此时的幻方并不是幻方,而似乎是一个“人类”,并且对方还未擢升至司星者…… 他有一个竞争者,对方比他要先一步成为司星者,这让他开始焦虑,并且开始急于求成。第十二章的司星者在后来说“造物”时,正看向了外面的人群,而幻方奥西建立了国家。 两人的话语十分暧昧,但埃米特猜测,奥西毁灭了他所创造的国家,并开始了第二轮的作答。 那个“国家”只是一个答案。 幻方要证明世界的复杂性,证明答案的多样,否定任何的同时也肯定着任何。就这点而言,他本质的确是“复杂”的。 只不过,幻方的“竞争者”是谁?是那时候他和第六章的封罐人交谈时,突然前来的那个看不清脸庞的人吗? 还有,混沌之蛇明明属于“第十二章”也就是12这个数字,为什么幻方给他的代指数是“零”? 有一些东西很可能改变过,如果找到那本《司星之典》,他很可能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原因。 埃米特的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同时为这段记忆画下了时间。 这段记忆同样靠后,但肯定比教导某位不出声的人“逐羽仪式”要早,教导对方时他还说过“眼下十二章都有人落座”。对比起其他,又有些难以判断了。 至少,埃米特能够肯定一点,其余的十一章应当每一位都和“混沌之蛇”有过交集,且绝对不浅。 作为最早存在的一位,后面所诞生的司星者多多少少都会与他有交集。 记录下这一切后,埃米特又立刻回到了床边。 他准备再睡一觉,这一次去接上和第六章封罐人的对话,以此来“睡”过他那“研究”带来的影响。 就如同埃米特所猜想的一样。 能明确下来想要看哪一段记忆后面的部分时,他能轻而易举地接上后面的回忆。 他再次出现在了那个人形身前,由他自己掌控。 138 第 138 章 他的一举一动是否会干…… 细密的虫子爬动的声音让人有些背后发麻, 特别是当身处于这样环境之中的就是自己的时候。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眼前的人形。 这人形之中多出了许多常见或不常见的虫子,但都不是蠕虫。它们大多有一层壳或是膜翅, 看上去有着异常炫目的色彩。 “嗯, 我见过的。”封罐人答道, 就好像是在以“振翅”发声。 “在很多地方, 那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而不是生命的全部, 我收集过一些,不同种类的, 有时候它们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变回水,什么都不剩下。但后来又能变成翅膀上长有彩虹的存在。” 埃米特猜得到他说的是什么, 尽管对方的用词和形容很模糊。他摇头, 说道:“不是一个过场,而是专门, 特指的‘蠕虫’。” 封罐人沉默了片刻, 反而忽然问他:“你为什么要我为你制作一个陶罐?” 埃米特有些哽住, 他一瞬间门有种对方已经看透他是“假冒”的混沌之蛇的错觉。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可此时的他来不及去深思,他只能立刻转动他的脑袋, 想些理由将眼前的情况糊弄过去。 他读过《如何制作陶罐》那册书籍, 也知晓第六章的“互助会”教团的飞升途径。陶罐在其中所记载的作用就是用来装盛被肢l解的遗体。而之前两人的对话则十分模糊,他甚至无法理解短短的一句话里,封罐人到底理解了什么东西。 埃米特想了想,决定套话。 他说道:“你心里有猜想了,不是吗?” 封罐人摇头,他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还是不觉得你会选择那样一条路。” “可是如果我选择了呢?”埃米特问道。 有那么一小会, 他耳畔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眼前的人形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埃米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后,人形忽然散了架,所有本应四散开来或是四处爬动的虫豸直直地掉落进了虫堆里。 就在那样的静止里,本将这里淹没的虫豸全都不在动弹了。 褪去了虫豸人形遮掩的,是一个深褐色头发,垂在肩膀上的男人。他身形高挑却满脸都是眼泪,他仿佛想要用和人类一致,最能让埃米特感受到他内心痛苦的模样来传达这些。 “你只是,生病了。我会治好你的,我可以治好你的。”他低声说着,又向着埃米特走近了几步,直至抓住埃米特的双手,弯下腰,用额头抵住他的手。 哭泣到声音都几乎无法发出,嗓子被压迫着发出些许声响:“不要离开我。” “只有你,只有死亡才能赋予生命意义,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埃米特能感觉到,他手背上沾上了许多水渍,明明对方如此动容悲切,他却也只能浅薄地感受到一种悲哀。 不是因为这段记忆没有前因后果,他对封罐人感情不深,而是在为他的哭泣无人聆听而感到悲哀。他想传达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至少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 的确,死亡赋予生命意义,有了终止,过程才会让人得以体会其珍贵。 埃米特却沉默了许久,他闭上眼,心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某个答案。 “我并没有死亡的权柄。” 有人告诉过他,第十二章是“混沌、无尽、循环,以及不应当存在的平衡”。虽然的确应该还有更多,可埃米特就是有那样一种感觉:“死亡”这份权柄并不属于第十二章。 哭泣的声音没有停止,却是逐渐微弱下来。封罐人哽咽着说道:“收下礼物的一直是你。” “……”埃米特叹了口气,他回到这段记忆不是为了和人来掰扯这些,而且他对封罐人并不了解,越是这样对话下去他越可能暴露自己的不协调。 他没有继续对方的话题,而是追问道:“蠕虫,你见过吗?” 封罐人躬着背,又哽咽了许久,最后才极不情愿地说道:“我去过,我去过门后,我见到了。” “一开始我,不理解,后来才想或许是。我见过……处于‘水’的一部分的蠕虫。” 答完后,他猛然抬起了头,松开的手去捧住了埃米特的脑袋,以极近的距离凑上来,仿佛埃米特的头颅只是一个道具,而此时他就要将其取下。 “但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门后,你想问的是水之上,你想问水之上有没有……”他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凑在埃米特眼前的脸庞泪痕斑斑,明明应当是惹人怜悯的模样,此刻暴露于他眼前的却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疯魔。 “有……有,我在与你朝夕相处,我在你不想离开的那个人形身上见到过。” “他治不好的,不可能治好了。”封罐人喃喃着,“你不要变成他,我请求您,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埃米特没有犹豫,在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立刻退出了梦境。 封罐人也是一位难缠的司星者,他见过的几次里,对方所展现出来的性格都有些许差异,而且……情绪变动起伏非常明显。 这种人不好打交道,如果他了解对方恐怕还能纠缠一会。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再从梦中醒过来时,埃米特第一时间门从床上爬起来到桌前去吃东西。水已经不热,而食物也略有变质,他来不及注意这些,只管先让肉l体的饥饿先结束。 吃到一半时,他就开始拿起笔,将这部分梦境记录在笔记本之中。 封罐人一旦激动起来说话就呈现出一种混乱性,但意思也不是不能理解。蠕虫存在于“门”后,而且“混沌之蛇”知道“门后”有蠕虫,在解释这一点时,他还提及了一个新的词汇——“水之上”。 这个词语仿佛是为了和“天之下”对应产生的另一个形容,不是地面,而是水面,同样代指一片区域以外的事物。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某些场景,混沌之蛇的记忆之中“水”和“海”都不少见。 他用钢笔点了点纸面,回忆起另一次封罐人之间门的交流,当时他们的关系可能并不亲密,也可能是当时还不熟悉,所以对方同他的态度还有些疏远。 前一次他的话语尽管谜语,比这一次的却好懂不少。 只是埃米特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过去的记忆”也是可以被改变的吗? 在睡梦之中,他的一举一动是否会干预已经存在的“过去”? 139 第 139 章 在无数个被“遮掩”的…… 先前埃米特从不同渠道已经得知了不少关于天之上的纠葛, 也在梦境之中见到、参与过其中的片段。 但从他第一次和天水开始对话的时候,他就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如果改变了“过去”那么作为“未来”存在的“现在”是否会被改变? 和天水之间的对话还能用“时间漫长”来作为解释,漫长且无法被度量的时间里, 他们之间诞生任何对话都是有可能的, 在这个“可能”之中也许就恰好有着他所询问的那些问题。 当时的一切都是一片混沌, 什么都难以估量。可和封罐人的对话却远不能以此来对比,那是一个“确切”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固定, 有前后的因果关系。 为什么他还能够“询问”呢? 他的确回答过“过去”是可以被改变的, 但这一议题的设想是依据“一次经历之后理解到了现在可能出现的状况, 在第二次循环时作出改变”。另一个则是“历史是由书写产生”, 即改变“书写的内容”就是改变了“过去”。 但现在似乎不应该这样考虑。 埃米特将笔记本上这两个论点用笔尖点了点, 忽然间就理解了过来。 是…要做到这一点, 其他途径可能不行, 但第十二章绝对可以, 或者说,“混沌之蛇”可以。 混沌之蛇已经经历过了无数个循环,他将这些事情都经历了无数次, 在无数个被“遮掩”的“过去”, 一切事情都拥有了可能。 “……”埃米特对着笔记本上自己的猜测轻轻叹了口气,“记忆啊。” 到这种地步, 要分清楚自己是身处于哪一个“可能”,还是一直处于“无限可能”都成了一件难事。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恐怕再一次在对方身上被抹消。 他忽然就有些理解混沌之蛇感到疲惫的缘故。 解决完温饱问题, 埃米特又喝了口水, 又看了眼“研究”里的倒计时。 还有四个多小时,再去睡一觉时间不太够,但出去找蒲波并且更新一下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倒还是可以。 埃米特盘算了一下, 干脆将东西都收拾好,去前台退了房。 他打算直接去找人那里看看还有没有第二章的书籍,预支交换一下,并向人告别。如果没问题的话,他可以直接再带着书去找另一座城市的那位裁缝。 这件事在埃米特现在来看倒是清晰了不少,裁缝店的罗泽女士很可能是第九章途径的人,但奇怪的却也在这,她想要的是与第二章有关的书。 尽管第二章和第九章的司星者之间确实有过纠葛,但这并不代表选择那两者途径之间的人也会如此。埃米特更倾向于对方是要寻找什么,例如第二章的仪式。 从旅店离开后,埃米特再度来到蒲波摆摊的那个角落,却依旧没有见到人。 不止是没见到人,这个摊位似乎都有一段时间没有被摆出来,地面上的灰尘与脏污还未被扫去,看着也不是短暂时间里会留下的。纷杂的碎屑在此处汇集尤为严重,似乎连呼吸都会被某些破碎的陈旧之物萦绕。 他看着那块空地一时间有些发愣。蒲波没有和他说过其他的落脚点,而连续两次过来都没有见到人让埃米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反常的事情有些多,埃米特有些心烦意乱,他不太确定蒲波的缺席是不是和费舍尔有直接的联系。毕竟对方也不是第一次表现出来这样的倾向,如果费舍尔再次做出什么事情……他并不意外。 大概是在这里站的时间有些久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你认识这里的人?” 埃米特回过神,转头看去,一位巡视的警员忽然停在了道路上。对方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让他瞬间联想到“审判团”一类存在。 尽管他连司星者都不感到害怕,可面对警员一类人时依旧有种普通市民的局促感。 他支吾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是,是的,我找他换了本书……但是我的书还没给他先生,所以我想问下他如果要托人寄送过来得送去哪。” “噢。”警员将他上下打量了下,“那恐怕你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这个流浪书贩前两天就出了意外,尸体是被人从纳塞河附近发现的,恐怕是夜里失足从桥上落下去了。” 埃米特仿佛被人猛地锤了一下头,他忍不住追问道:“您说他死了?” “是,自然。尸体无人认领,被送去了教会,估计过两天会由教会处理。”警员解释了两句,也没打算太过纠缠,他骑上单薄的自行车,又补充了一句,“年轻人,我没见过你,但有些事我想我得提醒你。这世上保不齐有我们都不清楚的事情,要想好好活着,最好别那么多好奇心。” 语毕,对方就骑着车离开了。 埃米特看向原本蒲波坐的那位置,怎么都不能相信对方已经死亡了这件事。 落水而死……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往教会看一眼。 路上他顺手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和一份地图,里面内容大多是一些本地的新鲜事,其中就有费舍尔所在的歌舞团即将离开的消息,并公布昨天夜里的演出取得的圆满成功。 这一份报纸中没有蒲波死亡的讣告,或许是前一天就已经公布过便没有重复公告。 这似乎又成了一个对方并未死亡的论点——没有讣告。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将报纸随手塞进包里。教堂的位置离市中心不算远,因为来礼拜的人多,越往教堂的位置走,就越能感受到一种“聚集性”。 他没有作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行人,同时也观察着教堂本身。 从远处看去,教堂的外装十分豪华,整个建筑物上有许多不必要的装饰点缀,像是一种象征“天空”的星辰,但似乎又有着另一种令人不愉的意味。 埃米特以前从未觉得教堂与教会有什么,可在远远看到教堂的一瞬间,他脑海中闪现的却并不是“瓶子”这样一个概念。 那的确是一个瓶子,可那又不止是一个瓶子。相比于一种“容器”,它外延出来的一部分建筑仿佛构成了脚……它像是一只半蜷缩的蜘蛛。 就在埃米特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强烈的不愉,极易被遮掩的“痛苦”忽然涌现上来。 140 第 140 章 他见过了,每一次都不…… 他很熟悉这种不愉, 或者说就在不久之前,他刚感受到类似的感觉。但以前他从未将这与第十一章的教会之间关联起来,或许也是因为往日的感受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 第十一章这个途径难道有什么特殊? 埃米特心里有所猜想, 却不敢完全下定论。这个途径他先前的接触并不深, 也不了解其中渊源。他只是记下现在的感受,跟着人流往教堂走去。 蒲波不是普通人, 他是一位教主, 至少应当是代行者的实力。他怎么样都不会因为“失足落水”这种理由死亡。 有可能他根本没死,有可能他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死。 埃米特不知道是哪一种,但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特别是当他靠近教堂之后, 这种感受达到了一种极点。 从胃部翻滚着涌上来的呕吐欲让他差点就在门口吐了出来。埃米特捂着嘴往旁边靠了靠,让其他人先进去,自己则是靠在墙上努力平复这种不适感。 守在门口附近的教士察觉到他的异样, 忙上前几步向他询问:“需要帮助吗?” 埃米特正准备摇头,想了想又捂着嘴点了点头。他不想暴露自己对这里的不喜, 但如果能迅速找到一个人向他询问到想要问的东西能更快离开这。 教士忧心地看着他, 伸手扶住他的手肘,半搀半拉地带着他绕到侧门,从那进了一个小祈祷室。 “您是身体不舒服,来进行祈祷或清理仪式的吗?” 埃米特摇头,他深吸了口气, 压下翻涌的感觉,开口解释道:“我是打听到了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对书很感兴趣市面上流通的图书他几乎都有收集, 而我到这里来旅游时见到了一位流动书贩,所以我想找他换两本新鲜书。正约定好了今天同他去书店给他买书,就从一位警员那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他夜里从桥上掉了下去, 第二天便被人从河里捞了遗体起来。” 他不确定这些教士清不清楚蒲波的身份,但无论如何,他不打算暴露自己对天之上的了解。 那教士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起太大的疑心,他想了想说道:“前两天的确有人送了一位可怜人过来,听说的确是一位流浪书贩,但他人已经离开了,你们之间的交易或许也只能中止了。” 埃米特露出一副坚定的表情:“不,我是一个守信的人,他的书我必须要买给他。您请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只要确定是他,我就不再心存侥幸了。” 教士被说服了,埃米特的理由并没有大问题,而同时他们也没有对那具遗体需要多加注意的指示。等埃米特再缓和了一会,教士便带着他又从侧门出来,弯到教堂后方的一座建筑里。 这里大概是专门用来停放遗体的地方,不少信教人士在死后都会将遗体送到这来,由教会帮忙扫去一切不净,再由他们的亲人带回去进行安葬。也有许多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放置在此处,等待教会的统一埋葬。 大概是由于安置遗体的缘故,后方建筑这里显得异常安静,也更加寒冷。木门没有锁,教士轻轻推了一下便领着人进到了建筑内。 这里没有安装电灯或者摆放蜡烛,又因为周围建筑更加高耸,采光较差,即便是白日进来也十分昏暗。 埃米特跟在人身后进到建筑内时,他眼中细碎的碎屑恰好在汹涌而出的刹那戛然而止,但**的味道却扑了他一身。来不及确定更多状况,带他进去的教士便指着进门处的那具盖了白布的遗体说道:“应当就是这一个了。” 埃米特回过神,不敢暴露异常,他忙跟着过去,看向那具遗体。 随着教士将白布掀开,一具因泡水有些浮肿,同时面部神情扭曲的遗体出现在两人面前。 教士低声解释道:“近来天气回暖,落水的遗体的确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虽然脸部很难辨认出原本的模样……但你看看他的衣服和身形,或者其他标志性的东西你有没有认识的。” 埃米特愣愣地看着那遗体,喃喃道:“……不,不用了,这是他。” 不是依靠其他东西进行辨认,而是在那遗体上,和多琳、霍维尔类似的,被蠕虫钻噬过的痕迹。那样的痕迹在水中遗体上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鱼类啃咬,但埃米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 他见过了,每一次都不敢忘。 甚至在这一刻,他涌现出一种极微妙的,令他感到难受的猜想:霍维尔先生也是因为见到了他所以才死去的。 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因他而死。这念头像是恶鬼伸出了利爪,狠狠地刮挠着埃米特的脑袋,阵痛伴随着不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没忍住,转过身就吐了出来。 教士见状忙将白布盖了回去,扶着他先出了门,离开这停放遗体的地方。 直到在外面草坪上坐下来,新鲜的空气重新充斥他的肺部,他才稍微缓和些许。 “您还好吗?”教士低声问道。 埃米特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没有答话。他应当回复“我还好”之类的客套话,应当早点从这里离开,可是蒲波的遗容和某些事物的联想却让他心里疑虑重重。 为什么?他不相信是因为见到了灵魂体的他就会造成这样的情况,费舍尔还好好的,洛娜也与他相伴过许久。不说他们,门罗前不久也和他联系过……尽管后来他也说了有事情。 埃米特有一瞬间想立刻拿出本子再尝试联系一下门罗,但考虑到旁边的教士,他还是压下了冲动。 不说见过这件事,难道当时霍维尔先生也见过他?如果见过,为什么在去世之前什么表示都没有? 应当不是这个原因。仿佛自我催眠一样,埃米特不停在脑海里重复这句话。 他缓和了半晌,抬起头冲半蹲在他身边的教士扯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抱歉,我想,我想我可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前不久还那样鲜活。” “……您说的对,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忽略,人也是会死去的。”教士冲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他舒展开眉眼,又向着埃米特伸出手,“不介意的话,我扶您起来。”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里。 那名教士却没有立刻拉着他站起来,而是将另一只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低头仿佛祈祷。 埃米特听见对方低声念诵着:“……祂会保佑你,免去一切烦忧,忘却一切苦痛,充盈纯洁的光会充斥你的身体,圣灵指引前路……你将得到平静,你将迎来安息。” 这听上去不怎么像是祷文,但或许这也是第十一章的特色。埃米特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任何变化,可教士虔诚的神情却仿佛笃定这样做他一定会好受一些。 念诵完后,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自己手上静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向埃米特笑了笑,拉着他站了起来。 没什么作用,可对方想要帮自己的心不作假。埃米特连连道谢,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事,这种情况也很常见。”教士笑了笑,“只是我还没有入门,不知道念诵的祈祷文能否为你带来些许宽慰。” 埃米特点头:“当然!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向您道谢……我会按照我和书贩的约定,去买一本书送来……到时候请您放在他身侧就好。” 教士应了下来:“您再来时若未见到我,可以让他人唤我出来。我叫肖姆。” 141 第 141 章 “我现在去找你。”…… 同教士告别后, 埃米特步履沉重地从教会离开直奔书店,在挑选书籍时却犹豫了很久。 蒲波是第九章的教主,他想要的那些书籍即使是埃米特也需要花费些功夫, 且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他在书店里逛了好几圈,最后为对方选了一本“命运女神”有关的童话。 童话故事并没有遮掩某些凶险异常的事物, 在其中, 一对兄弟为了拯救自己的父亲躲进了树洞, 与洞外的松鼠约定好, 倘若天亮了便发出呜鸣声唤他们出来。可洞外传来呜鸣,先一步去看外面景象的兄长却被命运女神的丝线割下了头颅。 童话与神话, 或许正是这个世界被掩去的某些事物。 埃米特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兄弟之中的弟弟想尽一切办法拯救了他的兄长和父亲的故事。仿佛人类的生死就像是机械的启动与停止, 只要将缺失的部分完整拼凑起来, 对方就能够再次活动。 他回到教会, 将童话书交给了那名叫肖姆的教士。 这次好好面对面, 他倒是注意到了对方眉眼间的一种温顺与纯良。那不像是一个能做教主或是主教的人, 他看上去只适合听他人的命令。 埃米特没由来想着,在对方向自己微笑时也报之以一个笑容。 他还是不喜欢教会,可对这位肖姆教士他不想心存恶意。 “您为他选了一本很可爱的书。”肖姆由衷地说道, “我想他如果知道,也会很高兴。” “希望就如同您所说的那样。”埃米特寒暄完后又问了一句, “他的遗体会被怎么处理呢?” 肖姆语气平和地答道:“教会有专门的墓地, 以供这些无处可去的遗体安葬。只是我们人手和财力不那么充裕, 可能无法有任何祭扫活动。” 相当于就是找块地方给人埋进去,很可能还是数个人同葬,肖姆的说法听上去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 埃米特了然,他点了点头, 再次道了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剩下的一些零钱给了肖姆。 “…我算不上他的朋友,我们之间也只是交易的关系……但是,可以的话,到时候能帮我买一束花放在他那吗?” 就当是一个墓碑。对方和他同样也是教主,却将所有追随的信众都拆解为自身向上而去的阶梯,最后自身也消损其中。 无法评价好坏,或者说,埃米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评价的资格。 他们是同病相怜的罪人。 在他准备离开时,肖姆却忽然又喊住了他。 “虽然做出这样的行为是不道德的,但我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了些许事。这位书贩生前很喜欢同人交换书籍……我想,这也是一种希望知识能以较低的价格流通传播的方式。”肖姆说着,从衣袍内拿出了一本被水浸泡过,有些发皱的书。 “这是他身上的一件物品,按照常理,我们会将他交给亲属处置。”他看着埃米特的眼神有些歉意,“你是愿意来见他的人,并且留下了一束花,我想,如果他就在你身前,他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说着,他将那本书交到了埃米特手里。 仿佛是在回避自己犯下的错误,肖姆快速地低头向埃米特行了一礼,而后便匆匆弯回了教堂后方。 埃米特拿着手里那本书,目送人离开后,长叹了一口气,将书先放进了挎包,也迅速离开了教会。 远离那片地方之后,他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却未完全消除。他就近找了个人少的巷子,呆在里面对着笔记本尝试联系门罗。 “你还好吗?”他在纸上缓缓留下这样一个问题。 很快,他眼前的纸面上便浮现出来了一串不像是墨水,而像是油彩的字符:“‘好’的定义是?” 还在!埃米特心里松下了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他就好像卸下去了一部分本就不应当他来担负的责任,也给他排除了一些他不喜欢的可能。 他如释重负地在笔记本上写道:“大概是身体健康,内心也如此。” 写完这句之后,埃米特便拿起笔记本从小巷出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他决定先回一趟莫卡,休整一下再前往那家裁缝店。 等他到车站后,再度看向笔记本时,却见原先摊开放置的那一页上被画上了画。门罗的落笔潦草,简单的配色和线条中却能很清晰的看见一副窗外的冬景。 下面有一行小字:“或许不。” 埃米特和门罗接触不多,但在他看来,门罗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对方身上有着所有第三章常见的特质。追求智慧,希望一切合乎逻辑,对于知识有着非同寻常的渴望。 这样一个人如果一切如常,似乎应当只会回他一个“是的”,而非一幅画和一句不确定的表达。 可能是调查不顺利,做研究的人倘若无法有所突破心里是会烦闷。 他买好票,同一些人挤上马车,窝在一个角落里在本子上写着:“你的进展出现问题了吗?如果有疑惑我们可以共同探讨。” 就像伦洛特和他的夜谈一样,互相交流沟通也算是一种获取情报的方式。 纸面上留下了一道毫无意义的痕迹,而后才有字符落在上面。 “调查已经暂停,我有感到困惑的事。” 没等埃米特在上面写字,下一行就紧接着出现了另一行文字:“我想看之前我画的那幅画,请翻给我看。” 他不太懂这其间有什么联系,但他还是按照门罗的指示,将笔记本翻到了前面一页。 一看到那潦草勾勒出来的画像,埃米特就有些恍惚,他感觉那画面有些陌生,他甚至不知道这陌生是否是他多疑。 他对着笔记本上的画像沉默,而不知道身在何处的门罗似乎也和他一样。 马车在路上颠簸,周身拥挤着挤在着狭小地方的人群还带着各种混杂的味道,有人在低语,有小孩在哭闹,但埃米特的内心却十分宁静。 好像只是一副画像他就能看上一辈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挨着上次留下文字的下方,浅淡的墨迹又留下了新的文字。 “我现在去找你。” 142 第 142 章 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 埃米特愣了一下, 立刻在后面写道:“怎么了?” 然而门罗并没有回复他任何消息,似乎就如同刚才留下的文字一样,立刻出发向他赶来。 不知道是不是和蠕虫有关……埃米特心里有些发憷。这段时间他见了太多和蠕虫有关的死亡, 仿佛先前短暂的安宁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在帮忙守护他。 他又等了一会,确定门罗不会再回复自己后将笔记本合了起来, 也放进了包里。 回莫卡还需要一些事情,这里人多嘈杂, 看蒲波留下的书不太方便。 埃米特干脆看起他视野边缘的那些卡片。 百科全书的研究已经结束,旁边注释的小字书写着:【一本伪造的百科全书,到底是何人印制已不得而知。相较于市面流通的百科全书而言, 其中多出了三页内容。 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这以此方式流传于世?】 除此以外,它还有标注三页连续的页码, 其中的内容却没有简要说明。 没有给出其他卡片, 似乎就只是想让埃米特自己再次这本书籍。 和往日的情形都不同,文字却一如既往的暧昧而充满指向性。埃米特只好靠在车厢发呆,直到到达他此行的目的地。 马车停在了莫卡唯一的车站,从车上下来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压缩了许久的海绵, 终于得以呼吸。 到了熟悉的地方他也轻松不少, 抱着东西快步回了书店。 霍维尔的书店对他来说就像是家一样的地方, 到了那才算得上能休息。 从拐角处弯回书店前,埃米特还到常去的面包店买了一根长面包和一些寄卖的培根。他到外面去一趟没给洛娜带什么礼物, 要哄好小姑娘绝不是做一顿好吃点的晚饭能解决的。 只是这次突发事情太多, 等他晚点再去纳里城的时候再去挑一挑…… 刚一进书店,小跑过来迎接他的却是诺伯特那个小个头。对方眼神陡然亮了起来,前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嘴里还念叨着:“您回来了, 老板。要先休息一下吗?我去给您倒水。” 说完后他也没等埃米特回答,转头就向楼上喊道:“老大!老板回来了!” 埃米特忍不住皱起了眉,眼瞅着瑞恩从楼上跑下楼,身后乌泱泱地带着一群小孩,他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 “洛娜呢?” 一脸高兴来迎接他的瑞恩脸上神情僵硬起来,他对身后挥了挥手,示意那群小孩子都先退回门外。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比较好。 他身侧的诺伯特却是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埃米特看向他,只见诺伯特一副恐惧又可怜的神色,小声说道:“那位……那位大人被……被杀掉了。” 被杀……?埃米特有些无法理解诺伯特这句话的意思。洛娜并不是人类,或者说,他们第四章的一切都是一体的,洛娜的实力不低,而莫卡又只是个小地方…… 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杀她?怎么可能有人杀得了她? 埃米特张了张嘴:“不可能。” “我……”诺伯特还想说些什么,另一侧的瑞恩就上前几步打断了他的话语。 短短半个月时间里,瑞恩相较于之前要沉稳不少,他这段时间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世界不给他任性的机会,每一次在他心思活络时总有东西给他迎头一击,压着他不得不沉住气。 “大概是一个多星期之前,洛娜小姐教授完课程之后让我们提前回去。我们都离开后不久,诺伯特他想起来在给邮局附近送报时看见了有给你的书。他怕你忘记,就在忙完后取了书特意送到书店里来。”瑞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埃米特的眼睛,他那双有差别的眼睛在背光时几乎趋于同色,看上去莫名晦暗,“也就是在他到书店的时候,刚好听见了一声尖叫。诺伯特不敢进来,他从门缝里见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将洛娜小姐残忍地杀害了。” 埃米特扶住额头,还是无法相信:“你说她…死了的话,那她的遗体呢?” 诺伯特攥着他的衣服,用极小的,不被更多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洛娜小姐…好像,也不是人……她身体消失了…” “我后来很仔细的找过。”瑞恩说着,从腰包里拿了一个东西出来,朝埃米特伸出手。埃米特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果核,或者说是种子。 “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比较好,在书店里也呆了好几天,诺伯特当时见过的东西再没回来过,所以我猜测对方已经得到想要的离开了。”瑞恩十分抱歉地说道,“我就带着我们剩下的一些小孩子暂时到你这边来休息……对不起,我保证他们没有乱动任何东西,我只是希望他们去打工能近一点,同时也想教他们认单词。” 埃米特摆了摆手,十分疲惫:“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了……那个房间你们可以使用,我暂时不向你们收费。但是现在我想安静一会。” 瑞恩低下头,向他行了一礼,又将他另一侧的诺伯特扯到自己身后。 “洛娜小姐的事情只有我和诺伯特知道,您不用担心。”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最终还是没问应当和埃米特一同离开的阿诺是否也已经回来这件事。 埃米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在烦自己。 一群孩子默默退回二楼,过了会,又有一位模样可爱的小女孩从楼上下来,放了一杯热茶和一些便宜的糖果放在柜台上。 埃米特坐在柜台后,看着柜台上冒着热气的茶,又将种子放在了桌面上。 这到底是在针对自己连累了洛娜,还是对方就是针对洛娜本身?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埃米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安稳地过到现在的。 和之前不同,一个又一个人从他身边离开,他却依旧没有了先前那种受伤难以缓和感觉,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一切都会离开……不是吗?就和以前一样。 刚开始时会难受,但到后来都会接受,习惯……接着,再次见证新的存在从他的世界里走过。 埃米特闭上了眼,扶住额头长长呼出口气。稍微缓了一会后,便将百科全书先取了出来,准备做点别的先不想这件事情,晚点再找瑞恩他们详问,顺便解决这群孩子们的去处。 他将书放在了桌上,忽然听到书店外传来了翅膀扑打的声音,紧接着,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埃米特闻声看去,书店门口正倒着一团脏兮兮又灰扑扑的东西,像一个麻袋套着的人。如果倒得更远一点,他恐怕就不打算管,可这东西正倒在书店前,就算是垃圾也需要清理去一旁。 无奈之下,埃米特又起身来到门口,蹲下轻轻扯了扯那团麻布,如同袋子一样的东西露出一点边缘,紧接着,下面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撑在地上。 这是一个人,毫无疑问。 埃米特垂下眼,见人没晕或者死就站了起来,转身便准备回去。刚迈开步伐,他的左脚脚腕便被人握住了。 但对方似乎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很快便松开了手,改为攥住他的裤脚。 埃米特心里叹了口气,回身看去,只见一个脑袋从那“麻布袋子”里伸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143 第 143 章 他更喜欢以前的自己。…… 埃米特想, 他已经不能再收留人了,那一窝小孩子他都得想办法安顿。 可他又想,他已经收留那么多小孩子了, 再多一个似乎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然后他又想到,对方不一定是无家可归的人,说不定只是走丢,也说不定是逃跑出来的。就算不管也没多大关系, 对方总有自己的去处。 对方看着和他一般大,只是骨架更小所以显得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吹起来。脸色也惨白,让他那本来挺不错的五官显得有几分可怖。 但最终让埃米特忍不住心软的是对方的头发。像杂草一样, 干枯的、没有生机的、灰扑扑的一头灰白的头发, 那样坏又那样好, 就好像是他喊不出名字的那个人。明明对方眼睛和那人一点都不像,一双深蓝的眼瞳和红宝石相去甚远,可偏偏还是把他击中了。 他叹了口气, 感觉自己今天叹气未免太多。他蹲下来,与对方平视, 尽力轻声问道:“是需要帮助吗?” 对方看着他,扁了扁嘴。 埃米特想了想,又说道:“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告诉我,什么都不说,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总容易变得曲折。” 对方还是看着他, 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不合作?还是心理有些什么问题?埃米特猜测着, 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裤脚往回拽了点:“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另外, 最好不要随便倒在其他人店门口,碰瓷有时候可会被泼一盆水。” 对方先是将他裤腿攥紧了一些,而后意识到什么,又忽然松开了手,朝着他摊开了手掌。 埃米特以为是要钱,想了想从口袋里把剩下的零钱都拿了出来,放去对方手里。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将他手上的钱币都抹去了地上,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对方伸出了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缓慢地写下一个单词。 阿列克切。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写着: 我的名字。 我不会说话。 埃米特看向阿列克切的脸,对方看着他,眼神像是一只找不到主人的小狗,等待谁的悯恤。 作为一个哑巴,对方手太干净也太细腻了。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可能性不到十分之一,埃米特也明白这一点。他一定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自己身边,至少也有一些能力或是一些不同寻常的身份。 甚至很可能不怀好意。 但是埃米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怕的,除开他自身,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再度失去的。构成他自身的,连如今所操控的肉l体都算不上必须,只有他仅剩的记忆和记录记忆的笔记本,而能夺走他自身的也只有一个镜中倒影而已。 “你需要我的帮助?”他明知故问。 阿列克切眼神亮了起来,他赶忙点了点头,生怕慢了一分埃米特就不愿再对他伸出援手。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埃米特问着,脸上神情温和,心下却不再同往日一般。 阿列克切小心地、轻柔地在他手心里写着:您能收留我吗? 埃米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掌,有点脏,粗糙倒是不粗糙,两次蜕皮之后这具身体的手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地光滑。他更喜欢以前的自己。 “如果你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话。”他很轻易就应下了,简单到阿列克切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埃米特感觉自己看他就像是看一只小狗。一个普通的人,领养了一只普通的流浪小狗,尽管小狗对人热情地摇摆着尾巴,可人……埃米特的思维停止住了,他感觉自己连一个普通人也赶不上。 他愿意帮助阿列克切只是因为对方有一头他很喜欢的灰白色头发,看到这样的发色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他就感觉好像那个他不该忘记的人陪着自己一样。 至于阿列克切本身,这个处心积虑地与他接触的人,他也会得到他想要的——对,就像是养宠物,提供一些必须的情绪来源。 好像短短一段时间门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感情放进一个铁盒子里,不轻易流露,也不轻易对任何人敞开。 埃米特站起身来,将人扶了起来。他漫不经心给人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又注意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在袍子里面再穿什么衣服,一边腹诽着这到底是怎样匆匆赶过来又或是常识缺失,一边领着人去了自己房间门,将霍维尔曾经买给他的那套衣服给人找出来,让他先穿上。 阿列克切穿衣服不是很熟练,动作生疏到仿佛第一次操作。但他的神情却透露出一种兴奋和欣喜交加,这样的情绪很有感染力,连埃米特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在人换衣服的时候把换下来的袍子折了折,准备待会拿去丢掉,但刚拿到手里,对方就又伸手攥住了袍子的一角。 埃米特回头看去,阿列克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指了指粗糙的黑袍,又指了指自己。 他意会到对方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想穿它?” 阿列克切忙点头。 “……这件衣服已经很脏了。”埃米特说道,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摸爬滚出来的,本来就粗糙的袍子上灰尘不少,仔细看还能注意到袍角一类地方的线都散开了,甚至还有被扯出来的洞。 但阿列克切还是扯着那一角,看着他的眼神仿佛祈求。 埃米特想了想,问道:“很重要吗?” 阿列克切点了点头。 埃米特松开了手,将衣袍抖了抖,接着给对方披上:“那就保管好它,好好爱惜它。别等损坏到完全无法使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失去它。” “对着要离开的人说挽留的话都不起作用,更何况是跟一个物品说呢?” 埃米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对方说这么多无意义的话,他拍了拍人肩膀,转身便准备下楼,回去做自己刚才准备做的事。 “稍微休息一会就先帮忙在店里打扫一下卫生吧,我这里也不养闲人,你如果想做打杂的工作,也还有不少小孩子和你竞争。房租之类的事我们可以之后再谈。” 说完后,他便先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还未走到楼梯处,他便像是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了眼。 阿列克切手无所适从地抓着斗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仿佛眼中只有他的背影。 144 第 144 章 梦是记忆的整理再现,…… “还有什么事吗?”埃米特问。 阿列克切摇了下脑袋, 指了指楼下,似乎表示自己现在就可以工作。 对方这样积极,自己也没有扫兴的必要。埃米特微微颔首,便回到了柜台前。他不动声色地将桌面上洛娜留下的种子塞进研究, 而后迅速获得一张卡片。 “沉眠”:【我始终相信, 春天不会太远。】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暗示, 考虑到枯萎藤的特性, 洛娜说不定也会被第四章的司星者所救。 收拾好这件物品,埃米特又看向桌面上翻了一半的百科全书。 按照先前的指示,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多出来的页。 “卢努公国 在世界分为白昼与黑夜之前, 现安多哈尔西南方向曾存在一个数百年的公国,此公国名称为“卢努公国”。据考察, 卢努公国建于光本纪中期, 公国从始至终只有一位贤明的君主,记录中并未出现其称号和名字, 但我们将他称为‘卢努之主’。” 这页的内容主要围绕卢努公国进行,并详细地讲述了这个存在于“光本纪”国家的文化、信仰科学、建筑、医药、律法等各个方面的情况。从其中一些记录来看,其中所存在的科学甚至远超现代。 依靠所存记录, 当时的人很可能就已经尝试过突破“天之上”的界限, 去往月亮或是更远的星辰。他们的思想精神紧密地链接在一起, 就像地上没有影子一样,人彼此之间也没有**,用以作为区分个体的则是对应的编号。 “当时的光更加慷慨,但也更加不知节制。强烈光芒带来的往往是渴望‘黑暗’, 过于坦诚的世界则孕育出需要隐瞒的‘秘密’。而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则催生出了强烈的‘欲l望’。卢努之主与光同路,最后走向了与光决裂。 或许他也化身为某种光,或许他不应被称为‘光’。” 看着书上的文字, 埃米特没由来地想到了前不久做的那个梦。他的梦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关联,但似乎是有所来源。仔细想想,他每一次进入一个新的梦境似乎都和进行研究的书籍有关。 他在做梦时正好就是在研究这本百科全书,而他在研究《不凋花》时又做了和第六章有关的梦。 这是否也是某种对应? 在确定梦境与研究的关系之前,埃米特将自己的笔记本前面所记录的梦境和研究一一进行了对应。 研究枯萎藤有关的书籍时,他梦到某个小姑娘的次数最多,研究第二章有关书籍时,他也总在和镜中倒影对话…… 那时候他所见到的就是卢努之主? “……奥西。”埃米特看着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名字,思考了片刻后在旁边写上了“卢努之主”几个字。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奥西创建了卢努这样一个国家,又不满这个答案将之毁灭,进而擢升至第章的司星者……幻方。只是中间缺少了一点,例如第章在此之前是否有他人占据,他又是以什么方式擢升。 “自己”或者说混沌之蛇应当就是幻方的导师……排序靠前的竞争者…还有那个喊老师的应该是……第一章的司星者逐夜狼? 埃米特将自己的猜测写在笔记本上,又将书做好标记放在一侧,从包里将另一本蒲波的遗物拿了出来。 这本书十分潮湿,他已经做好了无法的准备,便直接丢进了“研究”方块。 只是刚放进去,他耳朵中就萌生出了一种强烈刺激的嗡鸣,伴随着男人疯狂而嘶哑的吼叫,就像一个金属杆在他脑内搅动起来。 “……我……明白……了。” 拼凑出来的音节让埃米特头痛难耐,无法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但好在这剧烈的冲击时间持续并不久,很快它就停止下来。 埃米特出了一身冷汗,他手里的笔杆都被捏断,碎裂的头扎进他手里。 他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松开手清理木屑,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刚才的声响。 很熟悉,他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一句话,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埃米特心里自说自话,嘴上也跟着不停嘟囔着“想想”。只是刚才的阵痛让他无法考虑眼前的事情,清理碎屑也显得十分应付。 就在他沉浸在思绪里,又一次从手上摸了个空时,另一双手伸了出来,轻轻将他扎了木刺的那只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阿列克切不会说话,他无法提醒陷入自己思绪之中的人。他只是尽可能妥善地为对方清理掉手上的东西,又找了备用的纱布来帮忙裹上。 埃米特一言不发,盯着他的动作出神。 猛地,他回忆起了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就在前几天,伦洛特发了疯高喊着这句话离开了。当时埃米特只是担心对方是否会因为这短暂的癫狂而出现意外,但现在来看完全不是。 他看向“研究”方块,里面蒙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就好像是一盏灯,倒计时也成了某种血字。 鲜红的字迹构成着一个经典的12小时倒计时,此时已经倒数至了11小时四十分钟。 这是一种不好的预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但他的潜意识几乎立刻拉响了警报,红色的字一定是意味着“死亡”。在往常它可能是意味着自己生命的危险,可这次却不一定…… 埃米特想将书取出来,可他从来没有打断过“研究”。这样的倒计时一旦开始,仿佛也在预示着无法中止。 不对,不可能……不会没有办法。 埃米特手发着颤,从阿列克切手中抽了回来。他意识集中在视野的边缘,咬紧了牙。 这方块未必是“律令”,既然“谈话”可以消失,为什么“研究”不会? 可他需要做什么才能让它消失? 越是着急就越是需要冷静,埃米特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忽然就一言不发地冲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要去睡觉,现在就要进入那些梦境里。 梦是记忆的整理再现,人类依靠经验指引选择,他要去询问唯一能解答的那个人。 ——他自己。 145 第 145 章 这不过又是一个柏拉图…… 进入梦境埃米特早已熟练, 他有条不紊地堕入那些裂缝。 而他方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无边雨幕落下的情形。 他好像站在了“天水”之下, 抬头便可仰视这无法看见去处的水幕源头。没有形体, 也不存在形体的事物,意识仿佛也只是一场幻觉的存在。 “我认为你说的对。”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和之前相比, 对方的声音不再那样笨拙,而是熟练地、充斥着情绪的声音。 “选择不应该是被强加, 而应该是由它们自由进行。一切改变都被允许,一切发展都对应轨迹。我对你熟悉的那个世界很感兴趣。” “所以,为我见证吧, 在‘我’之上, 能否再度诞生你所喜爱的一切。” 埃米特呆了会,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还由他自己所操控。他抬起头, 却无法去目睹那个存在,砸下来的水珠似乎能突破他眼皮的防线。 他又只好低下头, 满呼吸都是湿气。 “我只是见证者。”他不明白对方这样说的理由,但他还是想维持曾经对话中的立场,“我没有干预你的打算,你也不应该认为我说的对, 不应该以我喜爱的事物为标准。”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 埃米特听见他说道:“但没有你的话, 我不会明白‘寂寞’,以及更多。” 感情给予了他可能, 也给予了他毁灭。 “我还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天水那样说着,似乎将某片水花凝聚成了一个圆圈,又递到了埃米特的跟前。 那是一个衔尾蛇的模样, 或者也可以被称为“莫比乌斯环”。首尾相接,无限循环。 “我把所有的选择权都给你一份。” 如果不喜欢就可以重塑,如果讨厌就可以再次开启循环,只要埃米特想,他就可以拥有无数次决定的权利,也可以放任事情随意发展而不干预。 “理解在你,选择也在你。”天水说道,“但这是我唯一不允许你做的选择。” 拒绝的话在拒绝之前就被对方所堵住。 埃米特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也不清楚自己应该要说什么。 他来是想寻找一个答案,而不是令疑惑更深。 水幕瓦解,天水陨落。 这是他曾经想知道的一部分往事,而一切就是一场倾盆大雨,淋湿了一切,沁润土地,直至更深。 埃米特低着头,脚下的水面被不停的打碎,在倒映出他面容之前又再度被另一滴水打碎。在水面之下,倒影的他仿佛有了自己的行动。 “你很伤心?”镜中倒影询问。 “不。”埃米特闭上了眼,对于来访的存在也没有驱逐逃避的念头。 “但你似乎在哭泣,你和我说过,那样的行为要不是表露喜悦,要不就是表露伤心。我以为你不会是前者。”镜中倒影的语气里倒是有几分笑意,一如既往的让人难以捉摸。 “我只是很可惜。”埃米特答道,“很可惜。” 漫延在他胸腔的仿佛不是他的情感,失控和决堤就如同眼前的雨水,失去了控制的主人。这些情绪漫无目的地在他胸口横冲直撞,妄图找到一个发泄口倾泻出去。 眼睛只是其中一个渠道而已。他想。 “天水消亡是必然。”镜中倒影的语气漫不经心起来,“循环现在才交到你手里,也就是说,他拒绝了你前往‘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可能。” “他不在循环之中。” 埃米特对镜中倒影发表看法的事情并不在意,他只是睁开了眼,注视着那被不停打碎的影子,出声问道:“你这次想取走什么代价?” 镜中倒影茫然了一瞬,而后忽然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也越笑越刺耳。 埃米特注视着那团影子与涟漪融为一体,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我现在很忙,没有心力和你玩你逃我追的把戏。” “可我喜欢你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镜中倒影忍着笑答道,他又“嗯”了一声,完全不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他比埃米特更像是全知的存在,对于那无数被抛弃的循环和埃米特如今的窘迫都了如指掌。他问道:“你不觉得有趣吗?你之前和我说,你知道了一切所以你才了解真正的绝望。可你看现在,你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是我的事。”埃米特说道,“你本可以不来,但你非要来见我,而且你来了不止一次,每一次我在梦里见到你都是确凿地和你对话。” 埃米特内心无法确定这一点,但他有感觉,往常可能只是他不敢迈出那一步而已。 无限的循环之中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一次对话?可如果无限的循环之中也有这样一段错位的对话,现在他又到底身处哪一层? “这不是我能选择的。”镜中倒影笑了笑,“可当初我们在这里的确有过对话,你也可以认为,循环的起点就是我们之间的一次对话。” 埃米特思考了片刻,问道:“当初我们聊了什么?” 镜中倒影回避了这个问题:“你认为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不会?”埃米特看着对方,失去某部分已经成了定局,再去后悔也来不及,能抓到更多的信息那就抓住更多,“你也想让我了解你,不是吗?” 镜中倒影安静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出来:“我没有任何想要承认你观点的打算,不过……你确实说对了。” “当初你和我之间的对话很简单,那时候我对你也没多少兴趣。简而言之,你忽然对我说,‘我开始逐渐理解了,这不过又是一个柏拉图年,一切终归会回到原点。’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的意思,直到现在也不了解。”他说着,语气之中也开始有些疑惑,“你总有些东西我不明白,那一切都充斥着一种混沌,就如同你所拥有的权柄。” “你回答了什么?”埃米特缄默了片刻问道。 “你总是知道的比我多。”镜中倒影答道,“这就是我所说的话语,而后,你又提及‘我什么也不清楚,我谁也不是’。可你最后又说那只是你的引用,当我询问你是否是引用天水的话时,你再次否认了。” “对话就到此为止。”他安静了下来,连同埃米特的那份沉默一同。 片刻之后他又开了口,语气不复刚才:“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让我来为你出一道题吧,你猜我会取走你的那一部分记忆?” 埃米特精神紧绷了一瞬,而后又立刻放松下来。 镜中倒影不吝于给他增添各种各样的麻烦,包括从他记忆中剥离掉那个人。他迅速在脑海之中将自己所有的记忆过了一遍,而后却说道:“刚才的那段。” 镜中倒影的笑意似乎收敛了些许,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而后有态度陡然逆转,变得非常兴奋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可以将这段取走,而后再下一次的对话中伪装成并不知晓……” “你就是这样打算的。”埃米特叹了口气,“别闹了。”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个轻盈的“乖”。 “……”镜中倒影沉默了片刻,有些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你把我当小孩?” “你就当我是这样想的吧。”埃米特答道。 回答他的是陡然被赶出的梦境,他猛然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窗外已经没有了光,而倒计时只剩下了不到一小时。埃米特迅速坐了起来,将刚才的梦境抄录在笔记本上。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对于自己将要落下的文字有所感,可对于他写下的字毫无印象。时间似乎呈现了一种逆转,他对短暂的未来呈现一种已知,对已发生的过去却无法“预知”。 直至他将这部分梦境抄录下后,一切刚才梦境的事物都被抹除。 埃米特看着笔记本上的文字,忽然间也笑了出来。 他对于刚才的对话没有记忆,可他对于那部分应当由过去的他所说出的话语他很熟悉。 “永生”、“理解”。因为这次的梦足够重要,重要到可以干预镜中倒影所谓的“取乐”,所以他会选择让这一段被忘却,甚至为此他找出更撇脚的理由。 镜中倒影和他的这段对话是一开始他就打算这样做的,而让他给了这样一小段时间让他来抄写……不过是嘴硬心软而已。尽管埃米特对于对方有没有“心”这一点持保留态度。 埃米特再次看向了视野边缘。 这一次,他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他已经忘记为什么对方会以这样的模式出现在他面前,可他还记得最开始他所见到的景象。 上覆繁杂花纹的拆信刀正悬挂于他的头顶。 而此时,他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握住了一柄一致的拆信刀。 此刻,一切“理解”瓦解,他所认知的世界再度重塑。 146 第 146 章 他需要精心去破解一个…… 埃米特以前没有考虑过, 为何眼前的一切会以方块的模式构建,但现在再来考虑这些显然也已经太迟。倘若要知晓曾经认知的来源,他必须得回归早于循环之外的原初, 可他已经放弃了这件事。 他有思考过很多事, 包括刚才在于镜中倒影进行的对话也是如此。 最了解自己的应当是自己。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被安排好了的发展, 他丝毫不怀疑, 当他记起来一切时新的循环又将开始。 埃米特收回了手, 他手里只有一把拆信刀。就像曾经有人送给他的那把一样,对于成年人来说过于精致小巧的器物, 上面的图腾又充斥着一种原始的野性。 他于蛇形对视, 仿佛与另一个自己在对视。 视野边缘空无一物,先前所认知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幻想, 他所拥有的从始至终就是这如同权柄一般的象征。而那些物品,他认为自己将那变成了卡片存放, 现实却只是将其随身携带了而已。 那本皱皱巴巴的书就依附在他的左手手臂上,像是要融入他的皮肤里, 从内到外将这具身体化为它的一部分, 将这具身体也变成书页。 埃米特用拆信刀抵在他自己的手臂上。 他可以“平衡”也可以“重启”,看上去似乎拥有强大的能力,可仔细想想受限也很多。“平衡”的交换意味着将要付出代价,“重启”则意味着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一炬。其他与之有关“混沌”则呈现出一种模糊性,预示着他需要维持目前的混乱,也可能是预示着他将一直处于如此。 他还是和梦里一样,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将一切事情简单化,不要考虑那么复杂。 埃米特就坐在床上,面不改色, 仿佛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他用力,以拆信刀并不锋利的刀刃将那本书从手臂上挖了出来。 血肉撕裂和书页被撕碎发出的声响没有任何区别,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是他能感受到痛觉。 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完全没有理会手臂上一大片空缺,以及并未因纸页化而停止流淌而出的液体。埃米特将书按在床上,单手翻阅检查着这本书。 得益于夜视的能力,这本书的一切在他眼前分毫毕现,书脊上的文字已模糊地看不清原型,甚至让人怀疑这上面是否曾经有过文字,封皮上则有新鲜的血色扭曲着构成了一个方块结构的字符。 埃米特没有研究过这类文字,但他却能感觉到熟悉,甚至有种他自己也能书写的感觉。 他摸了摸那个红色的字符,指腹下传来的触感却不止是那字符轨迹本身,在其下还有另一串弯曲的字母。以视觉很难看清,埃米特沉吟片刻,闭上眼只用自己的手指去感受。 这串字母是他认识的类型,而连在一起……则是一个名字:“伦洛特·切尔西斯特”。 紧随这个名字闯入埃米特脑海的则是那天他们之间的对话,伦洛特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和刚刚开始识字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充斥着一种空白和隐匿于空白之下的困惑。 “人会变成书吗?” 那时候的一个问题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会的,至少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一本书。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本书翻开。和封皮的褶皱不同,扉页到前面一小段都是崭新的纸张,一点潮湿的水汽都没有。 扉页上以手写体写着一行文字:“我寻找自己的真实面貌,世界形成之前它已形成。” 这行文字是他所认识的文字写就,可每一个单词都让埃米特陷入看当初那些卡片时的感受。 一个启示,一个预言……或者,这就是某个存在一生的课题。 他向后翻了一页,第二页开始则直接进入了一个故事当中。 “一八七六年十二月末尾,无形的手将一个婴儿送到了一对贫贱的夫妻手中。这对姓为沃德的夫妻姓氏普通却又有着某种预兆,使之成为一切的起因。沃德夫妇中的一人很快因为意外死去,独留的那位则依靠着妻子死亡讹下了一小笔钱,他准备抛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孩子去重获新生,可要真正做到谋害一条生命绝非易事,于是这项计划便被短暂地搁置过。直到一个孩子应当会说话和会走路的时间时,他这可怜的孩子依旧没有多大动静,男人粗鲁地骂着鄙夷的词语,一走了之。十二天后,在叙洛西部,和伊西斯交界附近的科特斯纳峡谷路上,一位黑头发的男性死于头部受创的大出血,见证他死亡的只有天上等待食物的秃鹫。 接下来接手沃德的是一个染了病的流妓,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没有她认可的名字。她从遥远的安多哈尔来到叙洛,可能是偷渡,也可能是作为某人的情妇,但无论最初的起因是因为任何,当她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只是一个还活着的生物。被某些人当做工具,也被某些人肆意鄙夷,想取得作为‘人’的尊严成了难事。她接手了这个孩子,又带着他四处出卖身体,用来养活他们彼此,进而从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身上汲取为数不多的希望。 女人日益蓬勃的母爱不足以对抗死亡的到来,很快沃德再次成为了一个无主的‘物品’。他似乎应该很快跟随着失去升级,可世上偏有不凑巧的事,附近友善人的接济,教会的救济,一切恰到好处地让这个本该在一八七六年十二月末就死于非命的存在活到了一八八二年。在秋季的一个清晨,他迎来了生命的第二次死亡。 亡者的步足过早在他身上显现,而直至这第二次的死亡,他终于迎接来了第一次新生。 亡者与逃亡者或许本就是一体,直到此刻,他才得以逃脱蔓延开的污染与侵蚀……” 埃米特向后再翻了一页,可这一页往后便是皱巴巴的纸张,上面文字难以辨认,依靠模糊的痕迹,他只能指认出其中零星的单词。其中有两个是“富足”,另外一个则是“法迪尔”。 他将书页翻到前面,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确定了这就是他这具身体的经历。 后面皱巴巴纸张上的单词无论如何都不会直接在这里和“埃米特”有任何联系,“埃米特”本身也与“富足”挂不了勾。 他拿起旁边的笔记本,把扉页连同最后几句若有所指的话抄录了下来,接着反手将拆信刀又扎进了左手,脸色发白却不为所动,径直唤出天秤将那本书扔了上去。 倾斜的虚影缓缓被归复原位,而他左手上的两道创口也跟随着缓缓消失。 这不是个好法子,可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依靠着刚才的记忆,埃米特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毫不停歇地开始整理。 这就像是一个解密游戏,他需要精心去破解一个“自己”所设置的谜题。 147 第 147 章 他被称为第十二章是从…… 关于“埃米特”的书中提到, 他的姓氏应当是“沃德”,而同时在最后那些若有所指的话语中,又暗示在如今的他进行操l控之前, 这具身体更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究竟是他原本过于愚蠢迟钝,还是这一切就是为他人所利用的一部分还未尝得知。但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混沌之蛇的权柄之中没有任何与死亡有关。 第六章的司星者封罐人曾对他说“生命因死亡而具有意义”, 可混沌之蛇却似乎更像是“逃亡者”,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含义? 主持编纂《司星之典》的第三章司星者幻方,也就是卢努之主奥西,他将混沌之蛇所代指的数字选为“0”,而并非“12”,这之中为何有了改变? 在埃米特看来,奥西所选取的数字更为合理。“虚无”“循环”都是与“0”这个数字更为契合,同时又因为其数学上的含义,让它在更多时候接近于“旁观者”。 他被称为第十二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他依旧是旁观者,那难道整个司星者的存在只有11位……就如同最开始的预设? 如此一来……埃米特的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将12变为0之后, 排序再次被重组, 作为“虚无”存在的0被放置在了最前, 甚至早于被赋予“创始”含义的1, 而到了此刻,排序之中最靠后的那位则是11。 第十一章。 以数字排序的最后一位司星者是…第十一章。 如此一来,是否正指代第十一章才是所谓的终结? 埃米特不确定, 如果能有人和他讨论一下或许会更好。想到这点时, 他脑海里首先蹦出了门罗的面孔。 将这一点暂时放下之后, 他又再度将自己的笔记全都翻阅了一遍。 百科全书上的编号是9,这本书所编纂有关的却更接近第三章。如果将数字往后挪一位,似乎……就成了10。 在第十章的司星者,也就是“无形冠冕”这个名讳之前, 第十章的司星者是谁?是否那一个才是真正被抹去存在的一位? 百科全书之中的内容则是因为错序编法而被遗漏的与第十章有关的事物? 可那其中的故事到底怎么与第十章挂钩的……难道是因为其中的“光本纪”? “光本纪”又是什么意思? 埃米特坐在桌前想了好一会,只感觉这些东西不是他就这样思考能得出结论的东西。他干脆拿着笔记本,一边看着前文的内容,一边摸去了楼下书库。 书库似乎一直有人打扫,没什么积灰,只是霉味一如既往地有些严重。他拿着笔记本对着书架一行一行地认真看过去,遇到可能是与之有关名称的书就抽出来看上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隐约传来小孩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整个书店都充斥着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们的争吵议论,偶有爆发几声刺耳的声音。 很快,一切骚动被人呵斥住了。他声音虽然稚嫩,但铿锵有力,以一副主心骨的态度将孩子们安抚住。唯一未停止的则是隐约的啜泣。 埃米特对那群借用书店的孩子们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毫不在意,他拿了两本可能有用的书做到柜台后,刚一坐下,就有人在他桌上放了一杯热水和两块涂了炼乳的面包。 他随意拿了一块在手里,便开始翻阅这些书籍。 第二块面包吃了一半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步伐声,迈步到楼下时又陡然顿住。 “啊!店主先生!好人先生!您还活着!”未度过变声期的男孩声音过于尖锐,被打断注意力的埃米特忍不住皱眉,他抬起眼看去,就见着一张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的脸凑拢过来。 诺伯特手脚并用地想爬上柜台,差点掀翻他放面包的碟子和水杯,但他的动作没能实现,瑞恩和阿列克切一前一后地阻止了他。 瑞恩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放回地上,而阿列克切则是收回了抵住诺伯特额头的手。 “出了什么事?”有心想说两句,见人哭得这么伤心,埃米特也有些不忍心斥责,他转而看向瑞恩,“虽然之前没有商定过什么约定,可我想你们最好不要太过吵闹。” “万分抱歉,先生。”瑞恩眉头毫无舒展开的意思,“他担忧您的安全,一大早就想去见见您,然而一推开门便发现您床上全是血迹。” 言外之意是,诺伯特被“失踪的埃米特”和“床铺上的血迹”吓得够呛,也因此才有了这一出。 埃米特了然,他有些哭笑不得。刚才他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事情没怎么关注,倒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影响。 “昨天晚上有人袭击您?”瑞恩语气算不上好,如果不是因为加了敬语,恐怕还要更冲一些。但因为他看上去也没比诺伯特大上多少,显得反而有些故作老成的滑稽。 埃米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是一些别的原因,你可以理解为我自己造成的……至于更详细的情况,我不能告诉你。” 瑞恩的神情复杂了些许,他猜测那些和他不甚了解的“天之上”有关,可就像埃米特说的那样,这些事情他毫无过问的资格。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愈渐涌起的不甘:“您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就好。” 埃米特点了点头,他注视着对方掐着诺伯特后脖颈转身去指挥孩子们离开去各自该去的地方的背影,若有所思。 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后,瑞恩又戴好了帽子,把他那头红发拢进帽子里,回头朝埃米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也跟着离开了。 在埃米特看来,瑞恩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身份非比寻常,同时又因父母被杀和逃亡的背上了深重的仇恨。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和其他孩童差不了多大的孩子,有那样强烈的驱动……说不定会有更多可能。 信徒……他可以不需要信徒,除了费舍尔是他放不下的那个以外,后续他再未见到完全追随于他的人。不过他也不介意帮瑞恩一把更大的。帮助的对象如果能取得大的成就,他也就能得到更接近社会阶级高层的一些情报,说不定会有用。 埃米特盘算着,或许是时候让“埃米特引荐一位具有潜力的人去见他的教主”了。 他吃完了刚才没吃完的面包片,草草翻完书籍却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收集情报的事情似乎就不该着急,有些信息不过分苛求便会朝着他纷至沓来。 将书堆在了旁边,他又发现柜台靠门的方向还堆着近期的报纸,埃米特随手拿了最上方的一张铺开在面前。 首版的单词十分刺目,正是转载的前几天大城市的报刊,标题名为《战争何时到来?》。 148 第 148 章 “到我跟前来。”…… 这篇文章用了整版来分析政治上的动荡和今年年初不详的预兆, 过于寒冷和漫长的冬天似乎为土地的农作物施加了诅咒,直至本应开始准备今年春季农作物播种的时间里,绿意依旧未能降临。 “……尽管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叙洛的粮食储备及耕地可以保障基础的食物,但北方塞纳里奥始终对我们足下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不可否认, 他们一直蛰伏于北国, 等待下一次发动战争,挑起鲜血与仇恨的祭礼。 而与此同时, 伊西斯的政权则已被稳稳交接到了奥德里奇四世手中。与前代皇帝表现不同, 这位新皇的手段更加残酷且专政。依靠接连三月的清洗,伊西斯各方政治大权已被分散至其亲信手中,至此奥德里奇四世拥有同奥德里奇一世相近的绝对统治权——这意味着, 如果他想要参与进任何一场战争中,五支军队将会如同他的手足一样, 任他随意指挥掌控。在此, 我们不对这位新皇的军事能力做出任何评价, 但毫无疑问,倘若伊西斯要挑起战争,首先则很可能将矛头指向叙洛……” 埃米特认真地将整版报纸全部看完,而后起身也看向了门外。 如果不是日期已经跨过一年的轮回,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他恐怕还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来临。气温不再像之前那样寒冷, 可一切植物却并未展露出生机盎然,反而原本常青种也跟着开始有些颓败。 仔细想来, 这好像在之前就已经有了预兆。 埃米特又将洛娜留下的种子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了许久。这像是一个果核,上面干干净净,只有些纹路。 他想到很多东西, 例如洛娜的离开,例如“春天不会太远”这句话,例如所有的第四章都是枯萎藤,它们最终指向的都是同一个意识。 或许第四章的司星者枯萎藤正在遭遇什么,这些东西正是在反应对方身上的遭遇……就如同被扑杀。 埃米特将种子端详了一会之后又将它收进了口袋。无论是枯萎藤还是洛娜,他都相信她们没有问题,现在所经历的或许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寒冬。 眼下他手里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他打算在书店先处理他的这部分书籍,抽空去看一眼格兰登是否有寄报□□到商行。提及寄送商行……埃米特倒是记起来诺伯特说给他拿了书回来。 他回到柜台后翻找了一下,把暂放在柜台后方椅子下的书拿起来放到桌上。只是刚从桌上搬离,他就听到了什么东西的轻响。 埃米特低头看去,镜子里正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审视过埃米特这张脸,这会再看到时他忽然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他曾经以其他方式看到过的脸庞,可更像他在镜子里看见的另一个存在使用的模样。 他低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好一会,而后才将这面被判定为仪式用品的镜子碎片从柜台后拿了起来。 可能是中间又被谁拿出来过,也可能是之前收起来时没注意,但总之,有这么一小块镜子碎片就在刚才放置的书籍后。埃米特拨弄着手里的镜面碎片,盯着里面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忽然注意到他身后也有双眼睛正从镜面之中看着他的双眼。 之前只是感觉对方很像那个不知姓名的人,可眼下当他们的双眼同时出现在镜子里时,埃米特又忽然感觉阿列克切的眼睛和自己很像。 他回过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阿列克切抿着嘴,摇了摇头。他无法说话,但在照顾埃米特,或者说当一个仆人这件事上做的却没什么问题。 埃米特又将他扫视了一眼,回头看了看门外,确定这一时半会除了某为第三章的“者”会突然到访,其他人不会来到这之后,这才向着阿列克切招了招手。 “到我跟前来。” 阿列克切向着他的方向迈近了一步,接着又忽然停下来,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 对方一定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又因为某些事情的限制而没有说。埃米特不想承认,可他就是讨厌一个人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的确应当成为一个“旁观者”,可一旦参与到某些事情之中,那就决定了他无法轻易抽身。他不喜欢无能为力的事,他不想当无能为力的人。 埃米特朝着阿列克切伸出手,示意道:“有什么想说的就在我手里写下来吧,不管交流对于你来说有多么困难,眼下我们是应当要交流的。” 阿列克切犹豫着,缓缓将手指放在了他的手心:“您想问我什么?” 埃米特点头:“对,昨天我的状态并不好,这件事情我需要先向你道歉。”语毕他微微低头,为一个对方并不在意的事情致歉,接着,他又抬起头直直看进对方的眼底,“你的表达并不方便,为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沟通更加有效、便利且快捷,我想我应当与你开门见山地讨论一些问题。” 阿列克切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蓬松起毛,提防着某些看不见的威胁。 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埃米特却先他一步将他的手留在了自己手心。 埃米特握着他的手,脸上挂起一些微笑,笑意却未深至眼底:“你不用紧张,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目标,甚至很可能就是为了我而来的。” 阿列克切僵硬在原地,低下了头,不敢回视他。 埃米特了然:“既然你默认了这一件事,那我想接下来的事情应当要好谈地多。你愿意告诉我吗?阿列克切,你了解天之上的事情是吗?是有人派遣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你是哪一章的存在?是代行者还是执笔者?” 他问的问题有些多,而阿列克切明显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手想往回缩,逃避的意味过于明显。 埃米特声音冷下来些许:“我可以不计较一切收留你、信任你,并为你提供我能提供的帮助,可是这不是我应该做的,阿列克切,我希望你能明白。上一个这样做的……”他闭上了眼,“已经为我带来困扰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重演。” 叹息一样的语调消散在空气中,埃米特脑海中几乎都是他能回想起来的和某人有关的记忆。这些记忆在这样的环境里尤为鲜明,似乎这所书店里的光线和味道都会为他带来独此一份的回忆,帮助他记起过往的那些事情,也更让现在令他难受。 或许很快,这份难受的感觉也会消弭。就如同现在提及那个人时,他不再会前不久时那样痛苦。 有些冰冷的温度包裹住了他拉着阿列克切的那只手,埃米特睁开眼,阿列克切站在他跟前,低垂着眼,深蓝的眼瞳像是盛了一汪水。 对方轻柔地将他的掌心摊开,一笔一笔地在他手心里写着:“我了解,我自己来的,我是执笔者,我是第十二章的存在。” 埃米特没指望对方将这些全盘托出,不如说他这样做更多的是一种“逼退”对方的含义。 可当阿列克切将这些写在他手心里时,他忽然脑袋就像是被锤了一下,全都明白过来了。 他有些想发笑。第十二章的执笔者,阿列克切,是的,他当然知道,他很早前就见过对方的另一种代指——“浮羽”。是对方记载下了那些事情,也是对方一直守着这样的途径。 埃米特最后还是笑了出来,他觉得很可笑,因为他自己都无法确切地说“我就是混沌之蛇”这样的话语,而其他所有存在好像都如此认为了。 他先开始笑地很轻,后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流了眼泪,笑不出来了,他的笑声才渐渐停止。 阿列克切的神情一如往常,没有担忧也没有惊讶。 埃米特又笑了两声,抬手擦了下眼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诘问对方:“你就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阿列克切没有说话,但他摇了摇头,眼神笃定。不需要任何语言,埃米特就能读懂对方想表达的话语。 对方认定他就是。 埃米特并不赞同,他回视向那潭深水,低声问道:“阿列克切,或者你喜欢我叫你浮羽?在你看来一个存在是由什么构成的呢?灵魂?还是记忆?混沌之蛇的记忆被打散成无数个碎片,与你有关的可能会记起,也可能不再会记起。就算灵魂相同,你认识的人,还是你想找的人吗?” 他问阿列克切,但真心想问的却是另一个人。 对于这件事阿列克切没有任何犹豫,他在埃米特手上写着,就像祈求着这些话语能够传至对方心底一般:“你就是你。” “我不是我,我是任何的‘我’。”不知为何,埃米特想起之前和镜中倒影对话中被抹消的那部分,那些话语被他记录在笔记本上,却像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所说。 他还想说些反驳阿列克切,但阿列克切却放弃了手写这一项漫长的交流,对方急着去否认一些事情,想要扭转他的一些糟糕的想法。 闪着荧光的文字似乎直接出现在了他眼前,对方所使用的的文字并非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却能很轻易地读懂其中的意思:“你曾经告诉过我,‘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本来就是会改变,而你的本质并不会变。” “你是循环,无论多少次你都还会是你。” 149 第 149 章 “我可不一定是好人。…… 埃米特缄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他才斟酌着说道:“倘若循环不想循环呢?” 阿列切克握住了他的手,低垂着眼看着他。 说来也是这点奇怪, 每次和阿列克切对视的时候, 埃米特都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对方眼神的情绪总是分外浓烈, 就好像不用言语,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感受到许多。 例如现在就是如此。 对方那一双和自己相似的双眼明白又清晰地传达了一个意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埃米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松开对方的手坐回了柜台前,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书籍:“有些事情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 不止是关于你。” 阿列克切收回了手, 站到他的身后,一如既往的沉默,就好像一个影子。 埃米特脑袋里十分混乱, 浮羽,也就是阿列克切是曾经的“他”所留下来的后手这件事倒是能够理解,只不过他需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么做。 一个忠心耿耿的执笔者?而这位执笔者也确实在往后这么多年里没有将他取而代之。只是所谓的追奉信仰的力量吗?当一个人手里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和不可限量的前景,有什么会让他继续被“信仰”所蒙蔽? 这件事大可以问阿列克切, 但埃米特却认为阿列克切的回答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人会不自觉的欺骗自己,说不定阿列克切也会。 他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决定后续再次观察。 诺伯特为他带回来的书似乎是由伯爵寄送给他的。书几乎都是一些旧的抄本, 文字几乎都不是叙洛语。埃米特草草翻了一下, 辨认出其中有三本应该是安多哈尔的语言, 两本是塞纳里奥的文字。 这些文字他都不擅长, 要找人翻译也挺麻烦。埃米特想起来什么,回头问了一下阿列克切:“你会安多哈尔和塞纳里奥的文字吗?这里有几本书可能需要翻译。” 阿列克切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了书。 埃米特又从柜台下找了几本之前抄书时剩下来的稿纸和笔墨, 他将这些东西交给阿列克切,又说:“你先去楼上……我那个房间去帮我翻译一下,我这边先守店。” 阿列克切默默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抱好就去了二楼。 送走对方之后,埃米特也将自己先前抱出来的书塞去了书库里,准备再在里面找找是否有可用的东西。 要找到那些暗指无数涉及他想要知道的天之上的知识的书籍是一件难事,埃米特也没想自己能轻易找到。又将翻出的几本书籍从柜台拿回书库,陆陆续续便有小孩子回来的声音。 大概是受人叮嘱过,他们进门时大多都很有礼貌地向他或者他所在的方向行礼,而后就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回他们那个小房间。 诺伯特回来时还特意找到了埃米特,塞给了他一块纸包的糖果。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偷偷摸摸地问埃米特:“那个……那个很可怕的人呢?” 埃米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很可怕的人?” “就是,总说是您仆人的那个。”诺伯特小声说着,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偷偷说坏话一般。 “我没有……”话说到一半,埃米特忽然明白了过来,诺伯特问的是那个他并不记得名字的人。 仆人……他倒是从未将对方当做他的仆人来对待过,显而易见,其他人也认为对方不像仆人。 想到这件事不免有些好笑,埃米特俯身问他:“为什么觉得他很可怕?” “就是很可怕嘛。”诺伯特吸了吸鼻子,“您是个好人,我其实一点都不怕您,就是那位大人,我一跟您多说点话他就……”他抓耳挠腮,半天想了个词出来,“吃醋!对,他就吃醋。” 埃米特没忍住笑了出来:“听上去挺蠢的。” “对吧!我就是这样想的,怎么可能不和其他人说话嘛!”诺伯特眉毛立刻飞了起来,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埃米特,“那……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埃米特不好回答,他想了想问道:“你希望他回来吗?” 诺伯特忸怩着,半晌才说道:“我不喜欢他,但是我想他还是回来比较好。” “为什么?”埃米特追问道。 诺伯特答道:“因为…他很厉害,如果有他在的话,先生您一定会很安全的……洛娜小姐那时候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埃米特没有说话,他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诺伯特的脑袋。 “很抱歉。”他轻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事实上,对于他的归来我和你同样都是期待中带着些许害怕的。但我希望他回来并不是因为他可以保护我,而是如果他回来,我会感觉我有勇气去面对更多的事情。” 诺伯特有些哽住,他听不太懂埃米特这段话的意思:“您也怕他?” 埃米特摇头:“不是怕他,而是害怕自己会有些地方做的不好。” “您没什么地方不好!”诺伯特皱眉说道。 “或许是。”埃米特微笑着,并没有否认诺伯特的观点,对于孩子他似乎总有充足的耐心。他说道:“不过有些时候,我们总会过分的凝视自己身上的不足,会害怕在某些重要的存在面前暴露这些,尽管它们在对方眼里无关紧要。” 诺伯特听不懂这些,他只是抬着头,看着埃米特,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埃米特:“那您就别看了!您是个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的。” “我可不一定是好人。”埃米特又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对你们我就不安好心。” 诺伯特没说话,冲他“嘿嘿”笑了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也冲上了楼。快到楼梯口时,他声音从上方传来:“您是在骗人。” 怎么就是骗人呢?埃米特想,他提供一些帮助给对方,对方回馈他如此信任,一开始就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伸出的援手……这种“好人”可并不善良。 他收回视线,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口。 瑞恩手里拿着帽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见埃米特看过来,他俯下身行了一礼:“先生。” “好了,你也没必要和我太多礼。”埃米特摆了摆手,回到柜台后,见人又行了一礼准备上楼,出声拦道,“你等一下,受人所托,我有件事要询问一下你的想法。” 瑞恩拿着帽子又弯了回来,站到柜台前。他这副模样确实太小了,比诺伯特还显得弱不禁风一些,如果不是知道他不是普通孩子,恐怕埃米特也没发太将眼前的人当回事。 埃米特沉吟片刻,将准备好的措辞直接搬了出来:“这件事我想你应该也十分乐意,你也知晓,我与天之上的某位存在有些联系。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祂的代行者,代祂处理一部分事务,同时也在天之下传播祂的信仰。” “司星者?”瑞恩眼神立刻谨慎起来。 “不,不是,到不了那么高。”埃米特清了下嗓子,拿过旁边的报纸作为掩饰,“你应该知晓,司星者之下是执笔者。大部分司星者都对人类不那么感兴趣,唯有执笔者对于信仰的需求会多。” “但这不是说,执笔者就会很弱小。”他暗示道,“总有人愿意去‘拨动’规则。” 执笔者服侍司星者,代行者则服侍执笔者。倘若早先那“第十二章教主”已经飞升至执笔者,那么作为祂坐下信徒的自己擢升至代行者也不是不可能。 瑞恩神情变了又变,半晌他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哑:“我不是什么幸运儿,我不想相信好运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一切所谓的幸运都注定了要付出代价。您直说吧,您想要什么,我能付出什么。” 埃米特倒是挺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他手搭在报纸上,正点在先前他所看的那版《战争何时到来?》的文字上。 “你说的没错,可有些时候事情就是那样凑巧。你恰好与我遇见,而我恰好同某位大人提及这事,某位大人则又恰好表示祂有给予你帮助的意愿。”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让对方的心情跟着他的语气起伏,“我向祂推介了你,如果你愿意的话,祂会为你举行仪式,引领你走入某条不为人知的途径。” “而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你的追奉与信仰。” 埃米特与瑞恩对视着,低声说道:“而这也意味着,你要付出你的一切。” 两者结合在一起本质就是一种愚从,一切听奉于另一个人,这无疑是剥夺所谓的“自由意志”。 埃米特本可以不增加这样的限制,可这在他看来也算是一个考验,他想看看瑞恩的决心。 瑞恩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我难道有选择吗?” “从我的母亲垂死之时开始,从我变成现在这样开始,从我想要复仇也无计可施开始……我早就在谋划了。”他看了眼楼上,毫不掩饰地说道,“我想以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孩作为亲信培养,让他们协助我完成我的计划。本质上来说,我不也是那种人吗?” “只需要付出这些就能获得强大助力,让我的计划加快,难道有什么弊端?我早就不自由了。” 150 第 150 章 “我想吻你一下。”…… 瑞恩说的没错, 这也正是埃米特看中对方,想要他为自己所用的原因之一。 只要有强烈的欲l望,在这样的世界里, 向对方而来各种天之上的事物不会少。 埃米特点了点头, 表示了解:“恰当的时候,祂会亲自去见你。” 瑞恩盯着他, 仿佛在考量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祂亲自来见我?” “嗯。”埃米特应道, 他将手上的报纸折起来,递给瑞恩,“你应该庆幸, 你引起了祂的重视。说不定他会有办法让你恢复正常。” 瑞恩接过了报纸,并没有打开:“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他似乎将这当成了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考验,且由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亲自进行。他将帽子扣在胸前,退后了两步, 单手握着报纸,背于身后, 行了一个庄严而优雅的礼, 而后便先上了楼。 埃米特手又放在桌上点了点, 对去见瑞恩的事情并不着急。 有些事情放一放会更好, 更何况, 身为“执笔者”的教主, 并不适合太过急切。 接下来的天时间里,埃米特便一边搜刮着书库内的书籍, 寻找自己可能会需要的部分,一边等待着门罗的到访。 见瑞恩的事他打算排在再次远行之前,而等他见过门罗之后,他才会开始第二次远行。和之前的目标不同, 他决定除了去一趟裁缝店以外还要再去一趟安多哈尔或者塞纳里奥。 诚如先前那份报纸上的分析所说,火药味还在迫近,无论是跨国贸易的收缩还是依旧不见好转的植被都在暗示,一场涉及数个国家的战争正在酝酿,不知会在何时打响第一l枪。 第四天的傍晚,埃米特从柜台处起身,准备去街角再买一些面包回来。除了面包,他还谋划是否要添加一些香肠给那些寄宿在二楼的小家伙们一点营养补充。这段时间作物长得并不好,以至于食物的价格都开始有些昂贵。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还将书店旁边的一小片空地种了点蔬菜,可惜到现在都还没发芽。 他刚跨出书店的门,便瞧见一个身影站在街对面,正看着他的方向。 埃米特愣了下,仔细看过去,这才确定那道身影就是门罗。 先前门罗与他见面时装束虽然简朴,但气场疏离而高傲,言谈举止中有种通晓多事带来的压迫感。无论如何,这样的人很难以“落魄”来形容。 可眼前的人的确让埃米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语是“落水的狗”。 或许门罗的确“落水”过,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有些贴在脸颊旁边,衣袖也不像往常那样宽松飘逸,油彩的斑点还留在他的袖角和裤子上。他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也像是刚从画里出来。 埃米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人一直没有前来的意思,便越过街道来到对方面前。走过来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房子后面的晚霞。 浅粉混杂着橙黄的晚霞将天空渲染成一副动人的画,这样的景象让人联想到满山的花朵盛放,似乎正是春天的写意。埃米特收回了目光,看向门罗:“那边有什么在意的?” 门罗看着远处飞过的小黑点,片刻后才答道:“很好看,画不出来。” “画不出来?”埃米特问。他不懂画,在他看来这种景物上的描绘应当是比较简单的,以门罗的学习能力和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绘画技巧来说应当不至于此。 门罗点了下头,又看向埃米特:“我想吻你一下。” 埃米特差点当场转身就走,他毫不怀疑以门罗的性格,对方真的会如此做。门罗的思维跳脱且不在意一些世俗的事物,可他不行。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埃米特开口说道:“我想最好不要,你想要读取什么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 “我想看你眼里的那个。”门罗答道。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放血给你。” “用不着。信息过多会对我的读取造成干扰,而气息又无法得到我想要的…最简单的体l液应当是一个很好的渠道。”门罗反而有些奇怪,“这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为什么你不愿意?” “……不是伤害的问题,而是这个行为带来的意义和其他不同。”埃米特解释起来有些艰难,“我以为你知道的知识够多,关于这种常识并不会有欠缺的部分。” “可你也不是单纯的人类。”门罗答道,他又问,“为什么要以人类的习俗与道德限制自己?” “不是谁都能你一样看得透彻,有些枷锁要挣脱也是难事,更何况我暂时不将那些当做枷锁。”埃米特放弃解释这件事,他转身回书店,“如果你来只是找我聊这个,我想我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门罗立刻跟在他的身后:“不只是这些,我还想要那幅画。” 埃米特的步伐顿住了:“什么画?” “那天我在你笔记本上画的那个人。”门罗说。 埃米特手按在胸口放笔记本的地方,回头看向门罗,眼神中多了些警惕:“那幅画没什么用,我想留作纪念,它对我的意义非凡……虽然它的确是你画的,但请容许我拒绝。” “我想要那副画。”门罗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语气没有太大改变,可一句话重复诉说就会带来异乎寻常的压迫感,这点在门罗身上尤为明显。或许他下一秒就要以武力来抢夺那副没什么特殊之处的画作。 埃米特不担心和人打架斗争,他能保证自己不落于下风,但他不能保证门罗会不会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损坏那幅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是你画的,你可以再画一副。” “画不出来。”门罗说道。 他又说了最开始的那句话,好像在这一刻一切陷入了一个循环,只不过主体却换了一份,从天边的晚霞变成了一位不知名者的肖像画。 这意味着门罗的一切诉求都归于此——他画不出来。 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了。埃米特想,他忍不住想叹气。把门罗引进书店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宁愿把现在这个时间拿去买面包和香肠。 他回书店招呼了一声,让先回来的小家伙们帮忙照看下书店,接着又招呼另一个“家伙”。 “走吧,我们先聊一聊,但愿闲聊能给予你一些别的帮助。” 门罗没有拒绝,他跟在埃米特的身后,稍慢于对方两步的距离,等待埃米特开口。 “你先前说的问题就是画不出来画?”埃米特问他,“可你先前在我笔记本上画的不是都还不错吗?” “不一样,和那一幅不一样。”门罗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躁动不安,像每一个陷入窘迫的人找不到出路时的模样。 “哪里不一样?”埃米特问。 “哪里都不一样。”门罗说道,“我不明白,后来也有尝试借助你记忆里的信息去尝试作画,可再也没办法画出来那样一幅画作,这其中一定有我还不明白的原理,我可以将它作为一个课题。”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埃米特大概领会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是想说……你的画作缺少感情?” 门罗沉默了下来。埃米特没有管他,先进店里挑了几袋便宜的面包,接着便准备从另一条路弯去后面的肉铺买香肠再回书店。 付了钱,又出了面包店,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等他的门罗又开了口:“画作的感情,需要怎么表达?” 埃米特哑了下,他绕过门罗,边说边按照计划向前走去:“我不清楚,但我猜测应该是你先有感受,而后再通过各种形式表达出来。” 门罗没有说话,但还是跟在他身后,直到埃米特按照计划买好东西,又回到书店门口,他才斟酌出来一句话:“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什么?”埃米特还没反应过来。 “在我画那幅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门罗问他,“那种感情应当很复杂,和我以前所学过的一些美术欣赏时看到的解析似乎很接近,但又不同。” “每个人的情感情绪会因为他们所处的境地和经历不同,本就会有细微差别。”埃米特想了想答道,“你的经历比绝大部分人都丰富,你也说过,擢升是要有足够的**……你对此的感受应该不低。” 门罗沉吟了片刻:“不一样。” 埃米特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眼神中却传出一些疑惑。 “我所拥有的我很熟悉,我想要的不是那一种。”门罗看着他说道,“你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我很喜欢,所以我想要你的情感。” 埃米特顿时皱起了眉,不是因为门罗的话语冒犯,而是因为他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语。 他答道:“我们没什么不同,更何况我的感情情绪都是我的,你的那些才更与你本身契合……门罗,我们的确是互帮互助的关系,但这不在我帮助你的范围内。” “你可以把那部分的感情给我一份吗?”门罗锲而不舍,“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你想要任何有关的消息知识我都可以无条件帮你搜集整理,我通晓许多种语言,对于任何文本都熟记于心。包括你想知道的第十二章的事情,我在安多哈尔的游历之中也收集到了不少,只要你把那部分敞开,让我接收那些。” “你提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但是……”埃米特没忍住,叹了口气说道,“但是这件事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没办法分享,我也不想和人分享也不愿意失去,这是我私人的感受。你不应该找我‘读取’,你也是天之上的存在,应该清楚,填满**沟壑的可不是从别人那里能随意‘读取’获得的。” 门罗没有说话,但埃米特认为对方应该是认真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埃米特大致理解门罗所遇到的疑惑是因为什么,也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可是关于那个不知名的人的事情,他不太想和其他人共享。除开最开始那次出于“记录”而请求的帮助,特意为了某种情感去读取……他认为这是对那种情感的亵渎。 践踏自己和对方的情感,他不想这样做。 手里抱的一堆东西有些酸,埃米特将东西又向上抱了一点。门罗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依旧在看着他本身:“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 埃米特感觉就这样一会自己就说过很多次“什么意思”了,他叹息着答道:“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可以解答,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他想了想问道:“其他的呢?其他的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我还是非常想要从你那里得到一些知识,关于第十二章的那些。” 门罗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执拗得和小孩子没太大区别。 埃米特也与他对视了一会,实在是懒得坚持这件事,便还是回了书店,将东西都放在柜台上。 门罗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书店。 “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埃米特没办法,开口说道,“每个人在意的东西都不同,不凑巧,那正是我所在意的事情,非常在意。无论是画作还是与之有关的情感,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或者对你敞开。” “如果没有办法互帮互助,那么你还是先离开吧,我也不想和你产生矛盾,这对我们都不好。” “我想再看一下那幅画。”门罗忽然又开口说道。 埃米特手撑在桌上审视地看向他。 “我保证不会损坏,也不会抢夺。”门罗接着说道,“我向幻方起誓。” 天之上的存在起誓可不像天之下那样,几乎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约束,毫无效力可言。门罗起誓则近乎向法则成承诺,也意味着,他再无法升起那样的念头。 欲l望都无法产生,抢夺自然就不再可能。 埃米特放下些心来,将他的笔记本从怀中拿出,并小心翼翼地翻到了先前门罗为他画的那幅画那页。 干净的线条简单勾勒了形象,没有头发的颜色,连那璀璨如同宝石的眼睛也没有红色去装饰。可即便如此,那个人的模样依旧让他每次见时心里都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埃米特垂眼看着画,将画也递到了门罗面前。 可他并没有注意到,门罗只是瞧了一眼画,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门罗心里的疑惑已经得到了全部解答。他想要这幅画,但原因并不是这幅画有多好,而是他在读取的记忆里所感受到的埃米特的情绪,并将之展现出来的模样。 那份情绪不属于他,而是来源于埃米特本身,只不过他在作画时错误地将那当成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在之后的每一次作画,他都无法再现那一次的完美。 可完美的画作也不是他想要的,他读取获得的知识已经够多,他可以断言,倘若复原第十二章曾经的过往,他可以擢升至更高……成为司星者,将幻方取而代之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要的不是擢升,也不是提高自己。 这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都是属于可以放弃的那部分,第章的欲l求本能已经压制了他,他希望或者说他想要埃米特那样的视线也可以指向自己。 他已经知晓了以那样感受去注视某人时是怎样一种体验,现在他想知道,被那样的目光所注视又是怎样一种体验。 或许是安静的时间太长,也可能是埃米特认为对方应该欣赏完了。对方手捏着本子边缘,抬头看向了门罗。 原本那柔软的,像塞纳里奥蓬松的雪,伊西斯枝叶的新芽,邱德里湾柔嫩的花瓣……一切门罗能想到的最美好事物掠影的目光就收拢回去了,仿佛某种不轻易暴露给他人的珍宝,就这样被收回深蓝色的宝匣之中。 门罗有些遗憾,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遗憾像一种令人发笑的产物。 “你看完了吗?”埃米特说着,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些许防备,怕人将那本笔记抢走一样。 门罗点头,他松开手站到了柜台前。 “安多哈尔现存的信仰体系之中有一支似乎和第十二章密不可分,他们没有教团,而是以一种部落式的模式一直沿袭这种信仰。但在我看来他们所信仰的应当只是第十二章的形变,而并非第十二章本身,所以他们的一些仪式和秘仪无法真正通向第十二章。” 他像是真的因为看了那幅心心念念的画就得了好,立刻开始将他所打探到的消息向埃米特全盘托出。 “他们称呼信仰的体系中最高的那位神明为‘回’,并认为一切都是在这样的循环报复之中,并将其称为‘因果’。”门罗简单的引用了几句与之有关的言论,“他们认为,‘天之下是天之上的一个反应,即天之下的人所做的一切最后都会投射到天之上’,‘所有人在天之下存在,同时在天之上也存在另一个他’,‘世间一切都会相互抵消,就如天之上与天之下并存的两体同位’。” “因此,他们延伸出了非常多怪诞且逻辑自洽的教论。” 埃米特隐约能感觉到这和第十二章的一部分的对应,但确实也感受到了门罗所说的“误解”。 “就像磁场分为南北正负,而天之上和天之下的两体同位也会如此,当其中一方行善时,另一方就会作恶。也因此当他们在作恶时,他们就会认为另一个‘自己’在行善。整个部落在周遭都非常受排挤,可也受到一些常规意义上的‘恶人’的拥护。这些说法为他们作恶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心理慰藉,就如同真的存在另一个他们在行善。” “可这只是一种逃避。”埃米特忍不住说道,“我认为这应当是一种谬误。” “也可能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有意误读。他们往往会在作恶之后前去寻找合适的祭祀地点,去那燃烧一种材质特殊的纸片,并作祷告,期望‘回’向另一个自己去索要‘平衡’。”门罗说道。 “……”埃米特感觉有些嘲讽,他勾起嘴角笑了下,语气算不上好,“‘平衡’令人畏惧,不是吗?” 门罗没有过多评价,他又看了眼埃米特,接着说道:“我还在安多哈尔见到了第十二章的一位执笔者。我猜测,他的存在或许相对特殊。” 第十二章应当不会有两位执笔者,埃米特心里对门罗的描述立刻有了猜测,他想对方说的或许正是现在在他卧室里为他翻译书籍的阿列克切。 “倘若第十二章的司星者还健在,他应当可以顺理成章地晋升至更高。倘若第十二章已经无任何存在,并且一切有关的资料都已隐藏,那么他也不应当存在。一个不存在司星者而有执笔者的途径……他很特殊。”门罗简单分析了两句,而后评价道。 埃米特心里有所猜测,配合着继续询问:“特殊在没有野心?” “不。”门罗摇头,“特殊在他不应当是执笔者。” 埃米特怔了怔,不明白门罗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但在目前我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对第十二章的了解越多,我越感觉第十二章确实不像是前面十一章的那些。它不录属于光,它与地接轨,同时不与任何星辰挂钩。这样的存在,称呼其为‘司星者’本就是有误的。当祂不被称为‘司星者’时,我想祂座下的存在也不应当被称为执笔者。”门罗想了想说道,“但具体应当叫什么,我目前没有很多想法。” 角度不同,埃米特也能感觉到门罗似乎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已经触及到了某些关键的部分。这的确也是第十二章特殊的一点,只是要将其与“0”对上还需要再大胆一些。 而他所说的这些确实开拓了一下埃米特的思路。 “还有别的吗?关于第十二章的。”他问道。 “有,我认为眼下第十二章的一切被掩藏,不为人知,甚至许多途径合力形成这样的情形……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第十二章的那位执笔者则就是这场‘谋杀’中的一环。”门罗答道,“当他存在时,他或许可以将一切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限制里,让某些事物发展下去。” 这些话的信息量确实够大,哪怕是本就知道不少的埃米特也有一瞬间感受到冲击。 他不得不承认,门罗的确很聪明,这份只会很可能是源于对方知识的积累和见多识广,但同时也不能否认对方脑袋的活络。有这样的思维能力,一些过于跳脱的行为言语似乎也就能够理解。 因为对方给的信息实在是多,先前略有的被冒犯感很快就被摁了回去。 埃米特深吸了口气,说道:“非常感谢,这正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会把它记下来……如果后面还需要帮助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门罗便朝他摊开了手。 这像是索要报酬……埃米特也知道自己把对方的画给对方看了眼就获取这么多的情报确实有些太占便宜,可门罗又不是别人不需要钱,他也没那么多钱…… 正当他不知道该给些什么比较好的时候,门罗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笔记本。 埃米特立刻将本子护在了胸口前:“不行!这个刚才说好了,不能给你。” 门罗盯着他看了会,本就落魄的模样看上去更落魄了一些:“我是指,我帮你记。” 埃米特:“……不好意思。” 151 第 151 章 “你的意思是,你可能…… 门罗的行为处事方式埃米特感觉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猜透, 对方来看了眼画,又帮他记录下那些信息,接着便一走了之, 好像这份不对等的买卖对他而言十分满意。 两人并没有告别。 想要联系很方便, 另一个也是因为埃米特认为不过多干涉对方的行动就是他们的交友方式。 就像这次他没有询问门罗为何会那样落魄来见他,门罗也从不问他为何以两幅模样处事。 将食物交由孩子们去解决,用过晚饭后,埃米特也开始考虑起门罗所说的话的含义。 阿列切克的存在让一切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这平衡是否与循环重启有关? 埃米特不敢下定论,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 但当一切都这样展露在他眼前时,他总会有些难以预估的想法冒出来。 这件事他不打算问阿列切克,以他对自己的了解, 他不认为在自己做出某种选择时, 会有人能知道一件事情的全部。 将思绪都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后,埃米特也先回了房。 阿列切克从房间里退出, 则是去了柜台那边照看书店, 顺便继续翻译。 然而一躺下,埃米特便切换了身形,从二楼跃下,在书店拐角附近等待还未回来的瑞恩。 瑞恩每天和其他的孩子差不多时间离开,但总是最后一个回来。他似乎也不是在打工, 据埃米特几次观察来看, 对方的鞋子和袖口暗示了他很可能是去往了较远的方向。 大概等了有一会, 一个矮小的身形步履匆匆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目不斜视地从埃米特身侧走了过去。 埃米特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人走到尽头,准备拐过房子去往正门。 将要离开他视野时, 瑞恩的步伐却忽然停顿住了。 他猛得抬起头,看向埃米特的方向。 就在书店外的墙壁之下,一个人像是一道被投射在墙壁上的鬼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 瑞恩下意识握住了腰侧的短匕首,这是他费了些功夫才从一个铁匠手里换到的武器。他经常要去其他地方,夜里有时回来较晚,必须要一个防身的武器。 城内并不安全,书店里面都是,这里没什么治安可言,一旦涉及天之上的事情,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插手的。就像先前那个“洛娜”一样……或许有人一直在等待对书店中其他人出手的时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书某种意义也是难以寻得的“珍宝”。 只是他握着短匕也不见对方有所行动,那披着黑纱的身影仿佛就只是想站在那一样。 可瑞恩不认为这里是什么合适的“接头”地点,他正准备退后先回去通知其他人防备,而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小心而谨慎地朝那边靠拢了两步:“您好?” 黑纱下的人动了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瑞恩也趁机看过去,想对其下人的模样一探究竟。只是就连他这样矮小的身高也完全无法将人的脸庞看个全貌,只有那露出来的一小点下巴,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暗示对方似乎正在等待这个时刻。 瑞恩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应当就是店主同他所说的某位“执笔者”。 “你可以不用紧张。”对方微笑着,语气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你手里的那把匕首也伤不了什么人,我指的是天之上的。” 瑞恩不敢放松,相反他更加紧张起来,想放开匕首却下意识收紧了一些。 “到代行者有些存在就不再是以你能碰触到的模样行动,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了解有多少了。”黑纱之下的人说道。 “了解确实不算多。”瑞恩艰难地将手从匕首上松开,认真地盯着对方,“所以这也是我需要你为我引导的原因。” 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似乎博得了对方的好感,黑纱之下的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哪怕为你引导的人并不属于被认可的那部分?” “为什么一定要被认可?”瑞恩深吸了口气,这段时间给他带来的改变确实很多。他已经从最开始面对这些“大人物”会感到担忧而遮掩自己,渐渐体会到了退让并不能帮助他在社会上更好的前行。 有时候过于委曲求全反而会让人轻视,将他过往的做派搬出来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拧着眉头,一张小脸上的神情自负又桀骜,“只要站于一切之上,他们就算不想认可不一样不得不认可?话语权永远掌握在拥有权利的人手里。” 对方嘴角扬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很喜欢你的看法。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就算我所能引导你追奉的途径不被认可,也依旧需要你付出代价。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平衡’。” 关于这个问题瑞恩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从书店店主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也一直在思考自己能否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的家世不同普通人,幼时的学习和熏陶让他对于天之上的存在并没有普通人那般敬畏。天之上的存在强归强,天之下的一切却都依旧充斥着许多普通人,包括拥有“绝对权利”的那些。有时候他们只需要付出金钱、书籍等东西,就能够从那些被敬重为“神”的侍从手中换取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某种意义上来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也有不少认为天之上的存在也不过是他们的“仆人”而已。 但在政变之后,瑞恩才意识到,“力量”是属于个人的,而无法被买卖的。那些存在随时可以因为各种事情改变风险,一旦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无法吸引到对方,临阵倒戈完全是正常的事。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神”的侍从不再敬重“神”,为什么他们都开始追逐自己的欲l望。 “我知道您说的代价。”瑞恩说道,“我无法保证我能够虔诚地追奉您,但是我会尽可能的做到一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让我起誓,我可以用起誓的方法保证自己在你的控制内。相应的,我希望你能给我足够强大的力量。” 黑纱之下的人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会叛变?” “欲l望是会吞噬人的东西,与其相信多变的情感,更具有效力的‘起誓’作为承诺才是最佳的保证。”瑞恩没有笑,尽管以他这样的模样和打扮,在这种地方说出这句话本身是会令人发笑的事。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赢,一直赢下去,赢到坐上我该坐的位置。对你不做出无法考量真假的承诺,是我作为皇帝付出的代价。” 152 第 152 章 “那是一个仪式,痛苦…… 瑞恩的神态让埃米特无法将这当成一个小孩子的妄语, 他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报纸上写的奥德里奇四世的影子。难道真的有所谓的“血脉”的骄傲? 他有些好奇,也并不讨厌瑞恩这些言辞。这样直白又自负的言论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和野心,这正是迈步走上道路所必须的。至于背叛……他对此并没有那么强的反感。 人们常常有自己的选择, 有人像费舍尔一样,虔信而始终盲从, 也有人像瑞恩这般,确信自己不会有信仰产生, 以这样形式做出的承诺也足够说服人。 而埃米特到了现在这一步也感觉到, 他并不是那么需要信徒。 除开最开始需要守门的那个以外, 他不像蒲波他们那般, 需要信徒为自己的擢升铺路。既然如此,那么这个预定的“信徒”是否信仰他也不再那么重要。他不需要对方以生命为自己铺路。 “那么,我愿意暂且帮助你……以你的承诺。”埃米特带着笑说道,说完后便退后了几步,思索着伸出了手, “我可以为你解除一些你的困扰,例如让你回归你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个仪式, 痛苦,而痛苦是蜕变的根源。” 这是他思考过后的一个想法, 剥皮秘仪从未说过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倘若使用在瑞恩身上, 则说不定能为他褪去这份束缚他的“皮囊”,让他回归他原本的模样。 当然, 就算不可以, 他也能用对方的皮进行后面的逐羽仪式。 他不止一手准备。 但瑞恩却在认真思考之后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他指的是那群小孩子。 这点倒是让埃米特感到些许意外,在他看来瑞恩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之后大可做更多的事情,不用担心再度被捉住贩卖, 毫无抵抗的手段。他大可去尝试联系往日父母的旧部,或是依靠自己的手段获得超乎常人的实力,就像费舍尔一般,肆意操控他人。 那群小孩子在这些事面前什么也算不上。 埃米特问道:“你不想回归你原本的模样?” “不…我还是需要,只是不是现在。”瑞恩纠结了一会,抬头说道,“他们是我培养的人,我不想就这样直接抛弃他们。我会提前做好通知,到时候我再来找您。” 说完之后他眼神闪烁,看着埃米特又问道:“你…您真的可以将我变回去?” “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向你展示我的实力。”埃米特微微颔首。 瑞恩终于显得放松了些许:“我不怀疑您,能有所证明当然更好。当然,我的承诺也是作数的。就在您引我走上途径的那一刻。” “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系上您呢?”他又问。 “时候到了我自己会来找你。”埃米特说道,“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瑞恩了然,他点头又低头行了一礼,这个礼比前几天他向埃米特所行的那个要更为繁杂,甚至带上了一些奇特的宗教祈祷意味。 埃米特有些好奇,可眼下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瑞恩对他并不是那么信任,贸然询问这些也有损自己的威严。他微微颔首,而后便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话语。 在黑纱笼罩之人消失后,瑞恩呼出一口气,把帽子戴回头顶。 他心情既激动又彷徨,忽然间未来的各种可能都在他面前展开了,他必须得好好谋划,瑞恩心想。他要做的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一穷二白,连皇子身份都被剥夺,失踪已久的人,要如何才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他大可多依赖那个神秘的执笔者,可他不打算步先辈们的老路。 非自己掌控的力量会背叛,只有自己的强大才是被握于手中。 就像权利。 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要通过对方迅速成长,迅速变得足够强大。 而离开的埃米特并没有走远,离开书店所在的那条街之后便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圆月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如他所看过的书中获得的启示那般,从另一处反射光照到地面。这样的本质似乎暗示他镜中倒影和他是一路存在。 镜中倒影的权柄有虚幻、欺瞒、遗忘,还有寻觅。为什么会有寻觅这一重权柄?难道他也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尽管现在来看很难,可是如果有机会,埃米特想,他还是要和镜中倒影谈一谈。就像是没有谈完的某场对话,等待着下一次再会。 忽然,远处隐约闪过一点火光,紧接着,枪声发闷的回响才堪堪传到埃米特耳畔。 本来已准备回去休息入梦的他脚步一顿,转而朝着声源方向走去。 按理来说,他的实力应该不至于去什么地方都要靠自己的脚走,但好像在梦里他也是以这种方式前行…… 埃米特一边思考着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步履匆匆赶向声源。越往这边走,声音也就越嘈杂。他记起来之前费舍尔也曾告诉过他叙洛内部一些小党派之间的争斗,有人同他提及,这些组织似乎都与第八章有关。 当初夜琉璃几乎吞并暗骷,后面的事埃米特却不再关注,当然现在看来这些组织也没办法拿他如何。 躲闪过流弹,埃米特来到西区与北区边际最混乱一块地区。这里的地面无论何时都泥泞不堪,不止是泥土,还有各种脏污以及粪便,路面无人清扫,所谓的下等人则和老鼠为伍。这里可以出卖任何东西,偷来抢夺的物品,其他黑市流出的武器,被命令禁止的药物,还有各种人类部分或是人类的全部。 因为游离在法律之外,所以也难以被约束,造成这里时长容易爆发涉及人命的械斗。 埃米特到时,这里的两波人已经基本进入了收尾阶段。 没有保护自己手段的人早就逃得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尸体和一些喘着粗气死里逃生的人。弱势的一方借助掩护偷偷撤退,占优的则也没有强追,即便是他们也懂穷寇莫追的道理。 一场械斗就在这样的安静中结束,有人靠在木箱子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而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从各种地方出现,接着这里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哪怕尸体还留在路中间。 靠右边的路旁有女性娇笑着,说着些粗鄙话语拉客,推搡间还能注意到其中也有些是瘦弱的男性。 埃米特忽然记起来被他置换去恢复伤口的那本书,里面有提及一个未曾有过姓名的女人。关于“埃米特”的过往似乎已经很清楚了,而这样的地方肯定也不会再留下与其有关的信息。 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想从现实的人身上找到一些书中人的影子。 这里光线黯淡,好在他也用不着光就能看清楚所有人的模样。浓妆艳抹的女人神态疲惫不堪,单薄服饰后的身体因寒冷微微发颤,这些女人或许有自己的名字,可这些女人或许也都像书里写的那个人一样,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被如何称呼。 看了许久,埃米特垂下了眼。他退后一步,准备离开这,可他一退后便撞上了什么人。 他忙回过头,却见对方十分慌张地拔腿就跑。 ……那个人能看见自己。埃米特立刻意识到,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先前看见他而又并非他信徒或是打算纳入信徒范围里惨死的人的模样,毫不犹豫地便追着对方跑了过去。 153 第 153 章 “我没有名字。”…… 埃米特追着的人比他矮不了多少, 头发脏乱成一缕一缕,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分外简陋, 右手手肘处甚至连打补丁都没有。 那人慌不择路地绕来绕去,很快便一头扎进了死胡同里。 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对方立刻回过身瞪向埃米特, 吼道:“我又没偷到你什么东西,穷鬼追什么追!” 到人出声之后埃米特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位女性,尽管声音并不明显。 他愣了一下之后又打量了一下人, 对方脸上因为煤炭或是泥水脏得很,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而头发也和男性一般短, 脖子上围了个脏兮兮的红色围脖, 只有骨架体型上勉强能看出女性的轮廓。而对方却因此更加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揍你啊!识相点就滚, 别逼我用武力抢劫你!” 埃米特有些忍不住想笑,如果对方有能力直接动用武力去“抢劫”,那刚才就不至于这样慌张。普通人况且不说,以他现在的情况更谈不上被武力压制。上一个对他出手的早就被他“平衡”掉了。 他看着人色厉内荏的模样强忍住笑意:“有没有偷我东西也不是单凭你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不过,我更好奇……你居然能看见我。” 对方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目光游移了一下:“你……你就算批了个黑东西你也…不是隐形的。” 埃米特“嗯”了一声,赞同道:“的确不是隐形。不过你没感到奇怪吗?我站的地方早该引人注意, 可只有你……没有偷到东西与其说是我身上没有,不如说……你好好想想,那时候你有碰到过什么东西吗?” “我肯定……”对方正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边,嘴唇发青, “……我抓到了…” 显然当时太过慌乱,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就是真切的。当时抓到什么了吗?好像是有摸到什么东西,可好像她只是扑了个空。 埃米特所说的话都只是试探,“见到自己就会死于非命”这种话根本不可能和一个心存歹念的人说,对方也只不过会认为那是一句妄言。这几句话和对方的神情他也足够大致判断出来那位女性的情况。 撞到被发现就惊慌失措地逃跑,明明应当更熟悉这种地方却会跑进死胡同,以及稍微引导恐吓一下便开始摸不清先前的情况,这正说明这位女性并不是经常做“偷窃”这种事情。她实在是太慌了,而埃米特也并不认为在自己引导之前有什么过于突出的地方。 女性握着自己刚才行窃的手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先是恐慌中带着些许怯懦,而后逐渐又被凶狠取代:“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怕?!告诉你,你就算是……” “我不太建议你吐出‘幽灵’一类词,你应该知道那是忌讳。”埃米特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道。 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哪点出了问题,能减少一个无辜人的死亡的可能当然最好……至少“一次未完成的行窃”不应当使人丧命。 女性讪讪,从他身边绕开就想直接一走了之。 在对方越过自己前,埃米特又开了口:“但是你的猜想是对的,我就是一个幽灵。” 女性的脚步停顿住了,猛地转身看向他。而埃米特则缓缓回转过身,语气中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感:“见到我的人没有能活很久的,他们的尸体往往遍布蠕虫,你似乎运气有些差,是很少能见到我的人。” “…我又没从你身上偷什么,你至于这样吓唬人吗?”她有些愤愤,“就当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 “我没有骗你。”埃米特说道。 他看着人被遮掩去容貌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必要骗你,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没有损失。” 女性没再能说出什么,她看着埃米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看不清容貌一样,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你叫什么?”埃米特问她。 女性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我没有名字。” 这样的话唤醒了埃米特的一些记忆,他忍不住想着那本写着“埃米特·沃特”生平的那本书,其中那位没有姓名的女性。 他看了眼周围,这附近没什么人,可却不能保证回头会不会来人,如果让其他人看到这位女性在这里自言自语也不是什么好事。 埃米特看向远方,指了下城中区的方向,说道:“往那边走吧,那里治安稍微好点,我想和你聊聊天,作为报酬,我可以请你吃一顿饭。” 女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也算是一次尝试,埃米特想试试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尽力从对方身上了解到有没有和前面几次他遇到的死亡类似的情况,要是能得到一些共通性,说不定他就能弄明白为什么死亡与蠕虫会如此降临于这些人身上。 “你常待在那?”他问的是刚才那条黑街。 女性摇了摇头,摇完头之后意识到埃米特看不见,又说了一句:“不是。” “我看你似乎不是经常偷东西,你很不熟练。”埃米特评价道,“这次出来偷是被逼无奈吗?” “…说不准我就是有这种癖好呢?”女性嘲讽着回答道。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要是能从幽灵身上偷到什么,那也是一件稀罕事。”埃米特说道,他没怎么因为对方的话生气,在他看来对方就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一提及幽灵,女性便又不说话。 “很可能是因为看见我而死去的人…最近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我不小心吓到的小姑娘,另一个则是…我以为会是一个朋友的人。”埃米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很抱歉,只是这样的事,我也不希望重演,所以我想向你打听些事情,总不至于真的就是不凑巧。” “……我不怕那个。”女性跟在他身后,说话语气似乎因为埃米特这番话正常了一些,“但是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 “死去的人都会有……”她没说出那个单词,“你有见到过其他的吗?” “……很抱歉,好像只有我是。”埃米特答道,“但我想应该有,因为在我出现前,关于幽灵的那些传说就已经有不少了。” “我希望有。”她说道。 埃米特“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女性反而开始问起他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希望有吗?” “我想原因应该很简单,有想要见到的人,或者有想要报复的人。”他答道。 “……你这人真讨厌。”女性忍不住抱怨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我有想见的人,但我也想报复他们……我希望他们就是死了所以才不来找我,要是有幽灵,他们又能回来见我,能给我解释清楚。” “我想听他们说,他们不是故意抛弃我的。” 埃米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压抑不住偶尔漏出的几句哭泣的声音里停了下来。现在天已经黑了,哪怕是城中区的商铺也大部分关了门,少数还开着的是一些酒吧和正在清货的熟食店。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也没有安慰对方,而是问了另一个与之毫无关联的问题。 女性擦了把脸,狠狠说道:“肉!我要吃肉。” 埃米特从袍子里伸出手,没有回头地递给了对方一张面值10的纸币,这钱不止对方能吃饱,甚至有不少余留。他没带多少钱,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指望这副状态能用得上钱。 女性一把从他手中抢走了钱,却半天没其他动静。埃米特回过头,却见对方攥着钱一把握住了他那只手。 “你手受过很多次伤?”女性抬着头问他。 埃米特抽回手:“那不重要。” 女性又咬了下嘴唇,问道:“肯定很痛吧?都是贯穿的……你是被钉死的吗?” 埃米特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好告诉对方,这都是他以这副“幽灵”姿态自己捅的。可这份沉默似乎正验证了这点,女性又抹了把眼角没擦干的眼泪,冲向了肉铺,挑三拣四最后买了半只生鸡。 她拎着鸡回来,嘴碎地抱怨着老板看不起自己和这半只鸡的价格有多贵,丝毫不提找给她的钱还有不少这件事。 埃米特也没提,跟着反客为主的人又朝着他记忆里的贫民窟的方向走去。 “喂,你叫什么?”她问埃米特。 埃米特想了想,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女性咂舌:“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记得。”埃米特答道。 “……那你怎么还有钱?”她紧接着又立刻放弃这个问题,“算了我不想知道,你要我还给你也不可能了。对了,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海涅,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喊我这个。” “海涅。”埃米特跟着念了一遍,对方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像是盛了星星一样闪着光,她问道:“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不是?我也觉得,我学的有钱人家的女儿,他们说这个名字是她家里人对她的祝福,在其他语言里还有‘永恒的珍宝’的意思。” 埃米特没有过多评价这一点,他只是点了点头,以回应对方的好意。 海涅就像把他当成朋友一样,带着他去了河岸,又在桥洞下摸出生火的坑,熟练地引火处理半只鸡,并将它架上火堆。 “海涅,你刚才为什么选我当偷的目标?”埃米特又问她。 “因为你盯着那些女人。”她指的是埃米特在看的那些站街拉客的女性,“你是不是因为很好l色才……” “很遗憾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埃米特忍不住还是打断了对方充满想象的猜测,“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而且和那根本没有关系。” 海涅并不是很相信,她无所谓地戳了戳火堆:“反正你也死了。” “你给了我钱,就直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天之上吗?”埃米特试探着问道。 “天之上?天上吗?天上有什么吗?”海涅反问道。 完全一无所知,埃米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最近有看过什么书吗?” “拜托,我字母都认不全。”海涅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觉得是个人就会那些吧?更何况书多贵啊。” “那信仰呢?这方面有没有?”埃米特接着问道。 海涅果断地摇了摇头:“我和她们可不一样,要是真有什么神,那她们怎么可能还会落到这种地步?” 埃米特注意到对方的用词:“‘她们’?” “……”海涅沉默地又戳了下没有加调料的烤鸡,“那些妓l女,她们把我养大的。” 埃米特有一瞬间很想问问海涅,她现在多大,有没有见过“埃米特”,是否知道对方过去的那些事情。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两重身份可以方便他得知更多的事情,更何况如果知道,只需要白天再来见对方一面就可以……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不清楚海涅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们之间的命运轨迹似乎非常相近,都是被弃养,又都是浑浑噩噩地活。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们有信仰?” “嗯,就教会啊,很少有人不信吧?”海涅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去教会做清理?” 无稽之谈。埃米特摇头,最后问道:“那你和暗骷、夜琉璃那些有过接触吗?” 海涅安静了,她戳着鸡,看熟差不多之后一把拎起鸡就站了起来,先撕了一块尝了尝味道,又强压住想吃冲动的模样,拎着鸡上了河岸。她一言不发地带着埃米特穿过几条街,在回到那“黑街”的边缘前,停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前,将鸡挂在了门口,又把剩下的钱塞进门缝,而后敲了敲门,便飞速地离开了原地。 埃米特仗着自己没多少人看见,慢吞吞地从门前离开。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那木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双颊凹陷,模样憔悴的女人害怕地四处看了看,正要关门便发现挂在门边的烤鸡和门下的钱。 女人愣了愣,试探着喊了一声:“伊娃?” 没有人应她。 女人叹了口气,垂下眼,收回东西失落地又关上门。 埃米特跟到躲在不远处的海涅旁边,还未说话,便听见对方冰冷中带着种异样凶狠的声音:“我杀过他们的人。” 154 第 154 章 “如果我不来,那便是…… 埃米特没想到, 海涅一个偷东西都会慌里慌张的人会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要杀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第八章从属的那些教团组织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更何况海涅只是一个个头不大的女性。 “你不信?”海涅盯着埃米特问道。 “为什么?”埃米特反问道, “他们做了什么吗?” “…一个女人,妓l女养大的女人,他们觉得到时候了就该做该做的事。”海涅脸上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 “就算她们不想也没有用。你也那样觉得不是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些强壮的男人?他们随便谁手上的命都比我多,想反制住我轻轻松松, 可我还是杀了。” “就因为你们这种轻视,觉得不可能,所以才有可能。要杀一个人的办法总有很多。” 埃米特并不否定对方的看法,也完全能理解海涅的反击。只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海涅痛苦的地方,谈论至此已经算是在揭人伤疤。 他安静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很有勇气,很多人在面对没有选择的路时保持顺从。” “这种奉承话对我来说没用。”海涅又看了眼门的方向, 背过身说道, “现在我哪都没有容身之地。要不是放心不下那个傻女人,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我不是在奉承你,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埃米特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停留过多的打算,他的身份不适合安慰海涅,“但关于你能看见我,我想到了某种可能……你有将你杀的那个人的东西都拿走吗?” 海涅犹豫了一下, 点了点头:“他身上的钱和能变现的东西我都拿走了,只是有一部分还不太好出手。” “能给我看看吗?”埃米特又问。 海涅从身上拿出了两样物品,又回过神展示给埃米特看。她手心里是两件很小的物品,一个是一张镀银的书签,而另一个则是一枚黑漆漆看不出材质的哨子。 “你要买吗?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她解释道, “哨子算是夜琉璃的信物,不太好出手,这个书签也没见过类似的款,我都不知道卖给谁。” “倒是可以,不过我想问下,这个哨子你吹过吗?”埃米特问道。 海涅一脸嫌恶:“怎么可能,要是那个男人吹过不是太恶心了吗?要不是丢了也麻烦,我才不会带着它……算了,这东西给你,我不要钱。” 说着,她就将那个哨子往埃米特身上一丢,哨子扑在埃米特衣袍上有直直滚落到地面。 埃米特伸手将哨子捡起来,和之前他读取卡片类似,拿到这个东西时,他也隐约有种感觉。这并不是单纯的信物……也不是什么身份的证明,这应该是一个仪式用的物品,而使用的作用则很可能是引得“窥伺之人”的目光。 这东西有些危险,的确不适合海涅拿着。 他没有解释,将东西收了起来。 海涅又拿着书签问他:“这个呢?这个我可以便宜一些卖给你,你要不要?” 埃米特说道:“我想先看一下东西。” 海涅不太想直接给他,念念叨叨地说着一堆话放到了他手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埃米特的手心和手背的疤。 埃米特倒是习惯了对方嘴硬的特点,他将书签那在手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的确是一枚镀银书签,但镀上银层之前它应该还有其他的材质……或者说,他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书签原本的模样。 这个东西可能也有别的什么用……总之不能就这样留在一个普通人手里。埃米特找了一下,却没在自己袍子里找到更多的叙洛币。 海涅抱手看着他:“你没钱?” 上次被人这样说的时候似乎比现在更憋屈,埃米特将书签还给海涅:“你说的对,我仅有的钱在刚刚都给你了,小偷小姐。” 海涅没有伸手,她支吾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当我送你…你真是个没钱的坏蛋。” “这似乎不应该说我。”埃米特说完后又看向海涅,对方看不清容貌,神色也难以看清。可就刚刚交流这段时间里他能感觉到,海涅只是一个年龄不大嘴硬心软的人,她没什么恶意,偷窃在这种地方也属于是生活所迫。 才刚刚精心谋划从什么梦魇之中逃脱,现在却很可能被纳入另一重性命不保的危险之中。 两人静默地隔着纱对视了片刻,终于,埃米特又开了口:“如果你感觉不对……就去找一个叫霍维尔的书店。” “那里说不定有人能帮助你。” 海涅眉头拧在了一起,“你还要用那种话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没有这种必要。”埃米特缓慢地说道,语气不容置喙,“我只是给予你一个选择,届时选择与否都在你。” 海涅安静了会,问道:“哪种感觉算感觉不对?” “…不愉,一种从胸腔内蔓延开来的痛苦。”埃米特答道,“你最好这段时间先在城西活动。” 海涅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埃米特也没期待她有什么回答,他带着哨子和书签一路回了书店。 他出来了许久,那群平时回来还会做些乱七八糟杂活的小孩子们都已经窝上了二楼去休息,一楼只剩下了照看店面并翻译书籍的阿列克切。 阿列克切做这事似乎不是特别顺手,他书写的速度较慢,在翻看前后文对比上倒是显得挺专业。埃米特凑过去看了眼,他此时正在抄写塞纳里奥书中的一本,书写板板正正,很少有连笔或者简写。 “翻译会感觉困难吗?”埃米特垂眼看着书上的文字问道。 阿列克切摇了摇头,他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黑袍里。埃米特对翻译的事更不了解,见状也没多问:“那我就先回去休息。” 阿列克切又点了点头,手里的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埃米特再度看了他一眼,回了房间进入睡梦。 他没有想自己要梦什么,而他并不了解的记忆却似乎得到了不错的媒介,瞬间淹没了他。 一片漆黑之中,他先是听到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响,而后才缓缓意识到那是哨声,好像有人在打着拍子,哼唱着某种古老的歌谣,在那简单的韵律当中,一双漂亮的眼睛缓缓从暗处浮现。 “你可以联系我,吹这个哨子。只要我听见了,我就会来找你。” “这样肯定?” “当然,我一定会来见你……如果我不来,那便是我消失了。”那双眼睛冲他眨了一下,就像一个俏皮的约定。 155 第 155 章 “您要引谁走入门内吗…… 那个梦非常短, 以至于从梦中醒过来时埃米特还有些恍惚。 窗外的鸟鸣声和梦里的哨声很像,却比哨声要动听不少,他忽然间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刚才是否听过这样一段哨声。 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梦境指向是因为什么。在进行记录之前, 他将那个哨子放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下。 一个表面黑不溜秋的口哨, 缝隙里还有些肮脏的污垢, 仿佛也在暗示着第八章信众们都是些“不光彩”的人物。 记录完这部分之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 做去其他地方的准备。 他没有之前那么充足的预算,除此以外在行动上也没那么方便,要去往安多哈尔。他需要先坐一天半的蒸汽火车到港口, 接着坐两天到三天左右的船,这还只是抵达安多哈尔的港口城市。 再进行调查还需要花费时间。因此他不打算再带上什么别的人,包括阿列克切。 埃米特当然知道阿列克切是为他而来,甚至作为第十二章的执笔者, 他的实力足够强大,对于安多哈尔的了解说不定比自己要多得多。 可是他还是没有任何带上对方的打算, 哪怕对方只会当一个背后灵。 他必须要自己去确定一些东西……在没有任何干扰的前提下。那个人和他说过,他的认知构成他的世界,如果到了对方一定要离开来防止干扰的时候,那这份没有干扰的“认知”似乎就起了某种很特殊的作用。 好在他没多少行李,将东西打包好后,埃米特又去买了一些方便携带的食物, 并去了一趟商行。 格兰登就如他所做出的承诺, 在他从阿塔纳卡离开后没多久,对方就寄送来了第一批书籍。埃米特从商行取走书时,商行的人还十分殷勤地派遣了马车帮他把书送到书店。 “埃米特”与“教主”有所联系这件事迟早会暴露,他也没打算对格兰登隐藏什么, 也因此没有拒绝。 再者,格兰登送来的书确实是多。 除开这部分书籍以外,商行的人帮忙搬书放进店铺时负责人还讨好地笑着,给了埃米特一匣各色宝石和一张通用支票。他拿着一张类似收货会用到的签收合约,让埃米特进行核验签收。 格兰登这种小心思比谁都多,埃米特一时间倒是有些好笑。 合约主要委托的主体是商行,里面详细表明了每一本书的名字,而宝石也都精确到了克数,通用支票的数额高昂,右下方还盖了联合商会的印章,也就是说在进驻联合商会的银行、商行之类地方都可以取出这笔钱。 看样子这还是只是第一笔,合约后续的情况恐怕也会相差无几。 之前埃米特对钱财一类没那么大感觉,可现在他不得不重视一下这些。“平衡”不是一项在“生活”上好用的能力,他总不能因为没吃饱穿暖这种事情就去交换或者裁定。 更何况他对于能力使用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眼下格兰登送来的钱倒是救了火,宝石算是对方的错误估计,不过拿来作为“平衡”的砝码直接实现某些仪式倒是可以一试。 签收下物品后,埃米特又花了一下午时间将这些书都塞进了书库。 格兰登毕竟不是严格意义的天之上的存在,对于第三章和第六章的了解没有埃米特所想的那么清楚,但他似乎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不少。寄送来的书埃米特在放上书架前也草草翻了一下,有用的不多,估计在这段时间里能挑出来好好观看的不会太多。 埃米特只留下了三本,分别名为《数字珍藏》、《新伊西斯主义评论》、《塞万提斯美学艺术探讨》。 其他的虽然也有些似乎有写什么东西,可相比较这三本内涵而言,要少上不少。当然作为收藏价值也是有的,说不定也会有人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仪式。 但埃米特现在的时间不够多,他还要去其他地方,暂时无法携带这样多的书籍。 从书库出来时,他正撞上了回来的瑞恩。 瑞恩的目光相较前几天有不小的变化,仿佛阴霾从天空拂去,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自信,一种上位者面对他人时不自觉带上的一种审视感。尽管他依旧在这样一具儿童的身体里,可他的神态却是在俯视。 “我要委托你告知那位大人,我已做好准备。”他对埃米特说着,气势上像是将自己当做了埃米特的同僚。 这让埃米特感到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流露分毫,装出一副讶异的表情:“什么准备好?” 瑞恩志得意满地笑了下,为自己的迅速和埃米特“不那么受宠”而感到安心:“你告诉他,他会明白的。” 埃米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送对方一路上了二楼。 等人上去之后,他才拿着书回到柜台前,忍不住笑了两声。 阿列克切正在柜台前抄书,听到声音时抬头看向了埃米特。尽管没有说话,但埃米特还是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个问号。 “没什么,就是感觉挺有意思的。”埃米特说着,将书放在了柜台上,又同阿列克切说,“晚上我会在书库里举行一场仪式,结束之后收拾一下里面吧。” 阿列克切的回答在埃米特脑海中书写着:“您要引谁走入门内吗?” 埃米特愣了下,摇头答道:“不,我想那不是门内,只是一个交换。”守候四重门者所守的与天之上或许没有多大关联,对应的应当是另一部分,即水之下。 阿列克切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嘱托完这件事后,埃米特便带着刚才拿的三本书先上了楼,他准备在夜晚来临之前先看一会书。 《新伊西斯主义评论》和《塞万提斯美学艺术探讨》相对于《数字珍藏》要晦涩一些,用来打发时间进行显然是后者更为恰当。 《数字珍藏》是基于各种实用科学飞速发展应运而生的新体裁,以某位侦探的第一视角讲述了一个推理故事。 “……很快我意识到,留下这串数字的人有所指向。从第一起谋杀案件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我并引诱我咬上鱼饵的阴谋。凶手想要谋杀的人并不是老托纳夫,更不是那和我一面之缘的卖花女。只是他们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非常凑巧,巧合到谋杀他们会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凶手的锁定便不再是其他人的人际关系排查,而是从我开始。可当我将这件事告诉警方时,他们却嗤之以鼻。 ‘在我们委托你之前可没有任何迹象能如此表明,我们的侦探先生,这种时候犯什么妄想症可不是好事。’肥头大耳的警长说着,我的心却愈发沉了下来。一场谋杀,似乎正围绕着我在展开,可我的呼救或是警示却毫无作用,肆无忌惮宣扬我这种想法只会打草惊蛇。 我只好看着警长。我说:‘您就拭目以待。’ 在此,我必须得承认,凶手挑选了一个最适合‘谋杀’我的方式。他让我在将真相公之于众之前的任何防备都变得像一个疯子。 呵,疯子,那可不是一个体面人应当被冠以的称呼。我决定与他碰一碰,就在这场精心谋划的凶案之下。” 156 第 156 章 美好正是源于此。 “……在此, 我必须要强调,我是一名数学专业的博士。对于推理与侦探的工作只是出于爱好,严丝合缝的逻辑, 最后能得出完美答案就是我从事这项工作的美学主义。 从第一起案件至今, 到第三起案件昨天事发,很明显凶手作案的时间与地点都十分恰到好处。地点连线正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时间则分别是下午的1点过16分、晚上9点以及早晨的7点15分,其中每次日期间隔三天。根据我的推理, 我判定在两天后的下午1点15分至2点过6分之间, 于西博纳密林附近将会有第四次谋杀。这正是处于等边三角形延伸而出的菱形的一个地点。 由于密林处人迹罕至, 且第三次案件预测失败,我提交的推论报告被退回了。 我决定独自前往这场‘谋杀案’的现场。毫无疑问,人迹罕至的密林会去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凶手, 另一个则是‘赴约’的‘死者’。 一出巧妙的谋杀案, 我甚至想要为此而鼓掌,进行这项创作的人我必须要去见他一面。这不止是对他的尊重,更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已为此而心力交瘁。我与他之间今天只能活一个, 否则我还将围绕在这无休止的数列之中。 在出门时, 我带上了我的一把小型遂l发□□, 并填装好子l弹。马只能到密林外,要到事发地点我必须再徒步行走两公里。我拴好了马,带着我的手l枪走向密林之中, 行进的途中,我脑海里不停复现着我的推断和这些日子以来我所调查出来的结果。 那个人对我的一切很了解,甚至很可能会让我犹豫,我必须得果断, 在第一时间向他开枪。 当我行进到莫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时,我面前有了一个岔路。当我行进到剩下路程的三分之一,我的面前则出现了第二个岔路……以此,直到我走到我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的道路时,我的面前已经是一片空地了。 向周围看去,无数的密林延伸出去,似乎通向四面八方无数条路,而所有的路最终都到了这里。 就在我寻找任何可能是凶手的身影时,一声熟悉的枪响声惊起了我身后的飞鸟。 我倒下了。此时遥远的钟声报响14下。” 整本书到最后似乎草草收尾,关于其中的“数列”一类则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埃米特有些琢磨不清楚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像之前“研究”一样迅速弄明白这本书中更深层的东西。 他想了个简单的办法——直接询问门罗。 在纸上写下了一行“你看过《数字珍藏》那本书吗?”后,他便开始准备切换状态去为瑞恩举行仪式。 合上书放在旁边之后,纸上便出现了一行回答:“看过,书中涉及的内容与第三章有关。” “我有些没读懂,这本书指向大概是什么意思?”埃米特忙坐回来又在下面补了一行字。 很快,门罗就给了他回复:“一些数学原理。侦探步入森林之后的岔路是一种暗示,这本质是一种特殊的分形和集合,意味着‘一切复杂来源于简单的叠加’,它代指第三章擢升的一个方法或者说仪式。” 埃米特沉吟片刻在旁边写下另一个问题:“侦探死于自己的子l弹?到底是谁谋杀他?还有数列和时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以想要提出的‘平行时空’概念而言,是另一个时空的他,数列正是暗指。这是一位执笔者的擢升课题。”写到这里时门罗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接着写下其他的回答,“时间是一种特殊算法,以日出到日落进行十二等分,日落到日出再进行十二等分,以此形成的时间推论。有一种说法,每一个等分的时间代指一位司星者。” 不得不说,门罗的解答比他自己“研究”时那模棱两可的谜语要通俗易懂得多。埃米特简单道谢之后又坐在桌前想了想,将这些记录在笔记本上。 “一切复杂来源于简单的叠加”和“平行时空”的概念倒是让他联想到不少事情。奥西和他争论过类似的事情,而曾经他拥有的卡片也有“在它旋转第一圈时,事情只有一个答案”那样的描述。而“平行时空”……他的笔尖在两个单词间来回点了点,被混沌之蛇“抛弃”的“过去”,应当是“平行时空”吗?在那些“过去”里存在的人也依旧在继续活动吗? 他不清楚……他甚至感觉自己不应当想清楚。 埃米特合上了笔记本,长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有事情要做。 切换状态已经越来越熟练,就像是脱去一件衣服一样轻松,原有的肉l体似乎也成了一种别样的限制,就好像他本就该以这种状态存在。 出了房间,埃米特踱步到了那些孩子们栖身的地方,他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年龄最大的那个揉着眼睛强打精神来开了门。 打开门后他却忽然愣了下,紧接着一脸慌张地四处张望,立刻就要关门。 门被拉扯着合上的前一秒,他身后有只手从下方伸了出来,抵在门上。瑞恩巴掌大的脸上神情不合时宜:“我要出去。” “……老大,外面…。” “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对方立刻唯唯诺诺起来,退后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瑞恩出了房间门,抬头看着埃米特的方向:“关门,在暗号之前不得再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可以。” 他们身后的门“啪”地就关了起来,瑞恩深吸了一口气,向埃米特行了一礼,没有说任何话。 这里离那群小孩子只有一墙之隔,对话很容易被听见。埃米特也忽然想,瑞恩待会会不会忍受不住,想要向谁呼救又或者是太过凄厉的惨叫会引来旁人。 这样一来似乎应该带他去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举行仪式。 埃米特思索着,带着人下了楼,在空无一人的书店内回头问向瑞恩:“你能忍受疼痛吗?” 瑞恩怔了怔:“我不怕痛。” “我的意思是,假使遭受剧痛也必须保证不发出叫声。”埃米特回过身,认真问道,“能做到吗?” 上一次被“分娩”送出时,他也经历过剧痛,可当时他的外表已经是现在这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哭闹。瑞恩并不能保证在所谓的“剧痛”之中自己能否不叫出声。 现在不是露怯的时候。他不停对自己说道,这就是第一个考验,他应得的。 瑞恩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 “好孩子。”埃米特不自觉地夸了一句,他领着人又一路来到书库。这里之前已经收拾过了,大部分书架上也由阿列克切搭上了遮灰的黑布,更显得书库就是某处地下仪式进行的场所。 他面朝向瑞恩,单膝点地蹲了下来。以这样的角度隔着黑纱,瑞恩的紧张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五官似乎也就此遮掩。 “需要我为你准备咬住的手巾吗?”埃米特轻声询问道。 瑞恩的脸像是抽搐着挤出了一句话:“不需要。” “好孩子。”埃米特轻声笑了下,他一只手按在瑞恩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从袍中伸出,从虚空之中缓缓取出了一把不长也不锋利的刀。 那是一把拆信刀,瑞恩想,这也是他仅留下来的倒数第二个想法。 不锋利的刀很轻松地划开了他脸部的皮肤,从额头中间开始,就像是拆开连接在一起的纸张一样,将他分成两部分。 明明是将另一个人剖开割去一部分……鲜血和疼痛湿漉漉地流下来,妄图强行黏合他的双眼,就算剧烈的疼痛他也无法移动分毫。他只能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黑纱笼罩之下,对方下巴上沾染上血污,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啪嗒”。 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被剥离,火烧的疼痛中窜过一瞬肉l体回归自由的错觉。按住他肩膀的手又扶住了完全麻痹住,无法思考的头颅。 “别担心。”对方喃喃着,“很快就会结束。” 瑞恩看着他,就好像再也看不见任何存在。 是的,很快就会结束……他会回归他原本应有的模样,然后去破坏,去复仇……有那样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前神秘人是那样的美好。对方有笑容可并不代表对方高兴,相反则充斥着某种即将破碎的美感。 美好正是源于此。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想法。 157 第 157 章 “有。” 瑞恩无法回忆起后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中午, 外面传来一些聒噪的动静,他才从一种迟钝的麻木中苏醒。 即便此刻醒来,他也几乎无法移动。 他盯着天花板, 深吸了好几口气, 手撑在地上强行站了起来。可一站起来,他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外面的血与肉是酸痛,而骨头里则是钝痛, 皮肤又是一种火辣辣的刺痛。 瑞恩眼前犯花, 又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的视野显然不再是之前那样低矮, 而是恢复了原有的身高,书库里还是被黑布笼罩, 却没有任何血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和叙洛贵族所流行的苍白与病弱不同, 伊西斯的皇室更向往强壮, 虽然不到健硕的地步,但作为曾经皇子的瑞恩体型也比普通叙洛民众高不少, 跟小时候比更是相隔甚远。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找回过去的感觉。 瑞恩锤了一把自己胸口,生疏地推开门, 走到了书店内。 柜台方向刚送走一批客人的埃米特侧头看向了他, 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睡得好吗?书库就不单独收你的租金了。” 瑞恩没有答话, 他的声带似乎还不足以胜任“说话”这项职能。 他摇摇摆摆地走到柜台前坐了下来, 埃米特则将旁边一杯凉水朝他面前推了推。瑞恩艰难地将水咽下之后才好受了点, 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埃米特说完后又补了一句, “那些孩子不愿意出门,不过没关系,我都帮你赶出来了, 总得吃饭。” 瑞恩呼出一口气,先道了声谢,而后才说道:“太久了。”他指他这一次仪式休息得太久。 “没经历过的事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本来也困难。”埃米特笑了声,“无论如何,恭喜你。” 瑞恩闭上了眼,实在是没力气再说些什么。 埃米特将钱和书收好,又确认了一下店里的情况,同瑞恩说道:“我准备去一趟安多哈尔,如果你想联系祂,请同阿列克切说,他也会帮忙转达。” “那个哑巴?”瑞恩又喝了口水问。 埃米特似笑非笑地答道:“我不建议你这样称呼他,总之,那是为我效力的人。” 瑞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样子也不太想和他再多说些什么。 埃米特抱着书向楼上走去,途中忽然停顿下来,对瑞恩又补充了一句:“书店里的书你可以随意翻阅,如果能找到适合你的最好不过。” 没有等人强打精神和自己说话,他便三步作两步地上了楼。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关于留守的事也已经同阿列克切说过,和当初被留下来守店的洛娜不同,阿列克切对于一切安排似乎都没有意见。埃米特有时候甚至觉得连门罗的欲l望和感情都比阿列克切要强得多。 收拾好打包的东西,有了格兰登赠送的财物,他这一次的盘缠倒是充裕了。 埃米特将财物都贴身放好,紧挨着那个小笔记本,而后背着塞了翻出来的和第二章有关但不多的书籍以及几件换洗衣物的斜挎包就出了门,看上去倒像是一场短期旅游。 从书店走到乘坐马车的地方,在等待时周围忽然嘈杂了起来。有人慌慌张张扑开人群四处逃窜,埃米特往旁边避让了一下才没被扑个满怀,只是对方堪堪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忽然注意到什么扭头看了过去。 是海涅……尽管现在的视野比之前灵体模样要矮一些,但人他应该不会认错。 埃米特又朝她逃来的方向看了眼,那边围着的人也不少,但远远落后于海涅,看起来海涅至少没有犯上次那种错。 他不动声色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一小块宝石丢在路中间,接着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一句:“那是什么?宝石?” 喊完后他便迅速从中脱身,趁乱往海涅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能是她已经跑了很久,也可能是再找不到别的路,埃米特追过去没多远就发现了海涅的身影。他快步追了上去,压低声音喊道:“海涅!” 前方的身影猛地停顿住了,她回过头一脸得救的神情却在看到埃米特时僵硬住。海涅往后又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防备地看着埃米特身后:“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我现在暂时有接手一家书店。”埃米特若有所指地说道,他盯着海涅的双眼,“他们暂时被一些事情缠住了,找地方暂且和我谈一谈吧?我想你应该需要我的帮助。” 海涅犹豫了一会,忽然捂住嘴呕了声,转头又向其他地方跑去。 埃米特皱起了眉,跟随着人穿过街道,又进了一个人多的餐厅,最后从小门出来,停在了餐厅杂乱的后厨门附近。海涅再也忍不住,“哇”地就吐了出来。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信任之类的问题,毫无抵抗地拱起腰背,拼命将胃袋里的东西吐出。 埃米特等她缓了会,直起身,却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海涅吐出的并非是单纯的呕吐物,在红褐色黏液之中蠕动的肉白色米粒大小的东西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地方的下水道里就有的。他看着人一脸嫌恶地抹掉脸上的蠕虫,又再度作呕,再也忍不下来,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 “呵……那个幽灵说的真没错。”海涅声音发虚,“我确实快死了。他说让我去找你,但……这段时间那群混账东西也跟疯了一样,我不敢拖累你们。” 她强打起精神:“你有办法吗?” 尽管现在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这个模样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应当也在这座城市擦肩而过数次,只是有些眼熟的人。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从杀人之后就好像这个世界都没了她活下去的地方。 海涅并不恨那个幽灵,她更恨将她推到如此境地的其他人。 站在她跟前,那个紧锁眉头的年轻人闭上了眼,仿佛在逃避和她对视,又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下定了一个决心。 在下一阵呕吐欲来之前,她听到了对方的回答:“有。” 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就像是拉开了一层夜幕:“我尝试一下。” 接着,她便看见对方从空气之中缓缓抽出了一把小巧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刀。那刀就像个假把式,看上去根本就不锋利,可就是那样不锋利的刀,一个使劲就穿透了面前人的手掌。 158 第 158 章 可是在真的付出之前,…… 鲜红的血溅落到海涅脸颊上, 她瞳孔微微发颤,几乎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埃米特也是第一次使用现在的模样开启仪式。的确,他是可以去切换了再过来, 但他无法保证那时候的海涅是否还活着。眼下是他弄清楚这份蠕虫带来的阴霾的时刻,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放弃, 而同时他也不打算暴露灵体和埃米特之间的联系。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也最不计代价的一个方法。 升起的杠杆与天秤和灵体时不同, 反倒像是挣脱□□而展露的骨头质感, 上面还有不少血液的痕迹。 “我要拯救我身前之人的生命,令她……”在措辞时埃米特停顿了片刻,他回避了“健康”这个词语,而是说道, “不受任何存在侵扰。”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右侧的天秤猛地垂落下去, 等待他付之以相应的代价。 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交换什么, 也明白很可能什么都不够, 于是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在静默了片刻后, 那天秤依旧缓缓归平。 埃米特从手心将拆信刀拔出, 左手顿时涌出不少鲜血。他盯着手里的鲜红,却没有等到被“平衡”取走的“代价”。他肯定要付出些什么……可是在真的付出之前, 他又绝不会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 这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失去记忆时的无力, 他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自己的精力。 方一抬起头,海涅便捧起了他的手, 从里面衣服里撕了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帮他将手心的伤口缠绕了起来。 “我搞不懂你,这种时候自l残也没用啊,还是说你要效仿那个幽灵?”她嘀咕着, 脸上表情也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可不想死之前还欠人什么,你动手也不说一声……非要扎你扎我啊……” “感觉好一些了吗?”埃米特收回自己的手,低声问道。 海涅愣了一下,停下动作仔细感受了一番。先前不愉的感觉已经消退,仿佛缠绕在她胸腔内部器官之上蠕动的感觉消失,喉咙和胃袋隐约摩擦感也没有了,只剩下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难受的印象还停留在大脑,但身体确实似乎已经从死门前被拉扯了回来。 她露出了有些迟钝的神情:“…好像,是没想吐了…呃看那些虫子还是想吐。” “这是正常的……不过我能问你一下这两天你的经历吗?”埃米特将手收回袖子,回避了对方的关心,接着问她。 海涅在意的又多看了两眼,两只脚不安地踩来踩去:“和之前差不多,就到处躲躲藏藏,顺便找机会再给傻女人送点东西……筹点路费,想办法逃去别的地方……”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缘故?埃米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有遇上什么人吗?” “没有啊,就算不认识也都是眼熟的……啊…”海涅忽然停了下,摸着自己侧脸思考了片刻说道,“昨天好像是差点偷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的东西。” 埃米特忍不住说道:“如果实在是不会偷东西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停止这种行为?” 海涅“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正就是一个没见过的,就是那种教会那边的人的。” “教士?”埃米特问道。 “嗯,好像是别的地方来交流的……总之我也不清楚,有教会的人带他们四处赐圣水,他好像是个新人,就跟在最后面……我还想他应该身上有钱。”海涅说道。 埃米特叹了口气:“不要去招惹那些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并不普通的东西,以人类的力量难以匹敌。” 海涅眼神闪了闪:“我明白,就像他一样,是吗?” 埃米特没答话。海涅又别扭地道了声谢,说道:“虽说我没打算去麻烦你,但不管怎么说你的确救了我。谢啦,报酬以后有机会还你。” “对了……我还能见到他吗?”她追问道。 “你想见他吗?”埃米特问。 海涅说道:“倒也不是见他的问题,我不蠢……他都和我说到那种地步了,再猜不出来就是我的问题……你也是像教会那边,能净化人一样的人吗?” 埃米特大概明白,在海涅这种底层普通人看来,除了有“神”垂怜的教会人员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以外,再没有别的谁能跳出人的局限。只是他们也隐约能感觉到有暗潮在汹涌。 他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态度模糊地问了一句:“你是想做什么吗?” 海涅低着头,视线停留在他手的位置:“……我不知道,好吧,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不介意告诉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伤口会不会恢复……之类,我不想欠人东西。” 埃米特沉默了会,摇头答道:“不需要,你会陷入这种危机说不定就是他带来的呢?” “就因为是他带来的,所以搞得你受伤我会过意不去!”海涅着急了起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又不怪他!他都死啦我才不管他!我是说你的事!” 埃米特愣了下,而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了两个他,却偏偏高看现在的埃米特的人。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倒是把对面的海涅笑得恼羞成怒。 “不说就不说,不用还你东西我才高兴呢!”她恶狠狠地嘀咕着,作势就要走,见埃米特都没理她,又反手把人拽着从小路往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途中她还摸了一张别人放在外面包东西的纸,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才点燃烧成灰,让埃米特把手伸出来。 埃米特不想再多浪费时间,顺从地伸出了手,让海涅把那些灰涂抹在他手心手背的伤口上。 “这能止点血,但用处不大,你最好去找下医生……先说好,我没钱给你看医生。”海涅嘀咕着给他说,表情像那刀是扎在她身上一般。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其他地方。”埃米特等她糊好之后又收回了手,婉拒了她的提议。 “你!”海涅顿时瞪圆了眼,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叽里咕噜说着“你自己身体都不在乎别指望我”一类话,埃米特是一句也没听。 埃米特点了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间应该快到了,我要出发去安多哈尔。” 海涅顿时止住了话头,咬着下嘴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我听人说外面不安生,要打仗。” “如果真动乱起来,安多哈尔反而说不定会好一些。”埃米特随口答道,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车票,同海涅道了别,“我先走了,如果你后面还有什么需要求救的,你还是可以去那个书店,会有人帮你。” 海涅没有说话,埃米特也并不在意。他带着东西又迅速回到车站,踩点上了马车,毫不犹豫地迈向他将要去的地方——纳里城。 159 第 159 章 “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 索性两座城市相隔并不远,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埃米特就到了纳里城。这里离伊西斯更近,显然氛围已经开始紧张。马车行进到城内时,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拖家带口带着行李准备去往其他地方的人。 到了目的地,埃米特下了车就询问了一下售票员,询问了一下火车站和裁缝店的位置。索性售票员对纳里城的事情了解还挺清楚, 为埃米特指明了路。 百里香裁缝店的位置在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到火车站之间,虽然要绕一点路,但并不远。 埃米特背好了包,准备今天内就坐上去港口城市的列车。 走在街道上时, 那种底层人民的焦虑感倒是少了许多, 人们似乎也都在正常生活, 并不为那风雨欲来而苦恼。埃米特边走边问, 很快便来到了裁缝店的门口。 这是一座有些年岁的裁缝店, 它店面很大, 几乎是霍维尔先生那个书店的五倍大,店面的玻璃擦得十分干净,放在展示区人台上的服装也看上去很昂贵。 这一切让直接推门而入的埃米特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特别是他手上缠绕着不止从哪里撕下来的旧布条的情况下。 店员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迎上前来,正准备礼貌地将这位小先生轰出去,便见对方一脸“正好”的表情, 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你好, 我想找一下罗泽·塞润妮缇女士。她要的东西我给她带过来了。” 店员一愣,接过名片又将埃米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狐疑地说道:“好的……您请随我来。” 她并不信任,但也被交代过一定要这样做, 于是满心疑惑地领着人去了专门的会客间,又去打了一个电话,再回来为这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倒了杯茶。 很快,罗泽女士便推开了店铺的门,径直去往了会客间。 埃米特端着茶杯刚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看向门口的罗泽。上一次有影响在,他看不清人,这一次他倒是能看清楚对方满脸皱纹的模样和她那件精致却老旧的大裙子,除此以外,罗泽还穿了一件防油污的罩裙,口袋里放着一把剪刀,脖子上则挂着一根软皮尺。 “您好。”她低下头微微行礼,坐到了埃米特跟前,“我听说您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她模样虽然年迈,但目光却炯炯有神地盯着埃米特:“希望您明白我要的不止是‘镜子’。” 埃米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放置到罗泽面前:“这是我找到的一本书,如果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你可以尝试去找一本伊西斯语的《镜外之人手录》。” 罗泽紧耸的眉宇豁然舒展开,她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将书拿了起来:“我很高兴还能见到另一位通晓天之上的人。” 埃米特耸了下肩,说道:“我以为以你这段时间的询问至少会找到另外的……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只是需要这一本书,我想我们可以商谈一下报酬的事了。” 罗泽沉吟片刻,将书放在膝上,思忖着说道:“报酬我不会少了你的,只不过我想问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不一定清楚。”埃米特答道。 “是的……我当然明白。”罗泽从随身携带的皮尺中扯出了一个像是线条的东西,很快,一大沓手稿从中洒落。她抬手收拢手稿,将这部分手稿整理了一下交到了埃米特手里。 “我有一份与光本纪有关的手稿,想要你为我解读。”她直言道,“这份手稿记载的内容与光本纪消失有关,我想从中寻找到擢升的可能。只是翻阅了许多遍,我都无法从中读取到有用的片段。我开始怀疑真假的时候却意外得知记录者是隶属于第二章的执笔者。” “我需要一个能分辨出或者读懂第二章手稿的人为我解答困惑……当然,价格好商量。” 埃米特明白了过来,第二章的手稿门槛较为特殊,他也不太方便直接进行。不过这不妨碍他接下这项交易,他对光本纪的事情也很好奇。 “由第二章记录你却无法读懂……”埃米特扫了她一眼,将手稿接来随意翻了翻,“你是哪一章的?” “第九章。”罗泽补充道,“织轮的门徒。” 埃米特的手指在手稿上停顿了一下:“前不久我与你分别之后见过另一位第九章的教主。” 罗泽微微笑了一下,这位老妇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慈爱:“这很正常,你与他相遇是因为你与我相遇过,而你现在来见我则是因为你与他见过。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只等实现之时。” ……和蒲波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但这几句话似乎也在暗指第九章途径的某些权柄。 “那我又为什么会见到你?”埃米特问道。 “有原因的,如果你想知道……”罗泽轻轻将手在空气中点了点,“我可以为你解答。” “我想这也应该是一种证明自己实力的方式?”埃米特也笑了下,默认了罗泽的展示。 罗泽点头,闭上了双眼,而手却悬在空中好像在感觉什么。埃米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又端起杯子准备喝上口茶水。 只是刚拿在手里,那边罗泽就开了口:“我认识霍维尔。” 埃米特愣了愣,将手里杯子放了回去抬头看向罗泽。 “二十三年前我从他手里拿到过一本名为《命运编织法》的针织书籍,之后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做着关于‘纺织’的梦,忽然有一天我就理解了过来,踏上了而今的道路。”罗泽的手在空中挪动了一些,“我料想他不是普通人,并没有与他有更多接触,偶尔他会来我这里拜访,赠送给我一些书籍,有些与天之上有关,有些似乎没有。他只说自己是一位书商……有时候我也会转交给他一些回礼。其中有一面是十几年前水银镜刚出来时我从一位贵族手里得到的,后来被我转交给了他……他一直留着,包括不慎摔碎的碎片。” 她忽然睁开了眼,从口袋里拿了一枚单边眼镜戴在右眼,认真打量了一下埃米特。 “代表第二章的水银镜,代表第九章的我,以及代表霍维尔延伸的你……我们迟早会有相遇的时刻。只是我没想到他已经死了,原来那时候我去的就是他的书店。” 埃米特沉默了许久,而后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该抱歉的不是你,一切都早有安排,包括他的死也是,那是与他追随侍奉的人有关的死亡。”罗泽宽慰地笑了下,她站起身,坐到埃米特身侧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他将你当作学生,是吗?” “……或许是。”埃米特比起自己更想聊一聊霍维尔,“您刚才说霍维尔先生的死和他的教主有关?” 罗泽思忖片刻答道:“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甚至这样的联系一路牵扯到了你身上来,我能感觉到,你们被同样的东西影响……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这是只有你们知道的事。” 埃米特不清楚罗泽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所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宽慰他了。至少他并没有害死自己的恩人。 “……谢谢您。”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好,就是……非常感谢,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罗泽没有说话,微笑着看着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片刻后,她忽然站了起来:“你需要衣服吗?我这里有不少衣服……”她笑了下又说道,“霍维尔在我这可留过尺寸,你也来留下一份吧。” 埃米特忙跟着站起来,将受伤的那边手抄到口袋里,摇头答道:“抱歉,女士,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我要去一趟安多哈尔。但是您要的东西我会在路上想办法完成。” “我不着急,都等了那么久的时间了。”罗泽将皮尺取下来,看向埃米特,“到我这来,孩子,整个叙洛我保证你找不到比我更妥帖的裁缝。” 盛情难却,埃米特只得硬着头皮让罗泽测量了一组他身形的数据,测量到一半时,她还注意到了埃米特手上的伤。 同为教主,她很轻易就明白过来:“你似乎前不久才做了一次仪式。” “是的……请不用在意,这只是仪式的一个过程。”埃米特答道。 “要升至更高还会有许多苦要吃。”罗泽说着,将数据都记录下来,“我也有一项仪式正在筹备,只是差了关键的一些东西,材料人选都已经决定好了……说实话我也拖了够久。和你体型差不多的衣服我店里有几套成衣,你需要带两套去吗?到了安多哈尔可以不那么招摇,但至少在去的路上你得注意一些。” “我想能欺负我们的人不多。”埃米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委婉拒绝罗泽的提议。 罗泽摇头说道:“然而,我们却需要隐藏起来,在一群人面前举行仪式可不是好事。你也希望旅行途中少点麻烦吧?” 埃米特佯装叹了口气:“女士,我并没有那么多钱。” “这是预先支付的报酬之一。”罗泽将皮尺挂回脖子上,对他又微微一笑。 160 第 160 章 “我所不能之事依旧很…… 埃米特并不排斥“定金”一类事情, 可在他看来,罗泽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可能是因为她与霍维尔是旧交。 有了这一重关系在,她在看埃米特时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态度。 只是这与霍维尔相似的态度, 让埃米特心里有些难受。从裁缝店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甚至为了减少麻烦,罗泽扣下了他那套旧的,让他旅行结束之后再从店里带回去。 罗泽将他送到了店门外, 直到这分别的时刻,她才仔细斟酌了一番用词, 谨慎且拘束地询问道:“有些冒昧,但我想或许你能告诉我霍维尔的墓地的位置。” “以前我们似乎总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 只是现在,时间似乎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她遗憾中带着些许恼怒说道,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的书店……我…抱歉,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很多事情也是无法预料的,这不是您的问题, 女士。”埃米特安慰道,他将霍维尔墓地的方位告诉给了罗泽,接着又说道,“相信霍维尔先生也很想念您。” 罗泽沉默了下来。 埃米特对她行了一礼, 再次告别, 而后便出发去往了车站的方向。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他立刻拿出了笔记本, 在路上边走边写,记录下了刚才对话中的信息,并在记录完毕后尝试联系了一下门罗。 翻译手稿的事情自己做不了, 可摇到能做的人却不是难事。 然而不幸的是门罗似乎有什么事,并没有很快地联系他。直到他买到票,上了车,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对方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或许天之下将要动荡的氛围已然漫延至了天之上,又或者这份动荡本就是从天之上漫延而下。如今的一切都不明晰。 有钱之后许多事情简单了很多,罗泽说的也确实没错。一套体面的衣服让他能够顺利买到上次坐的单间床位,同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会不自觉尊重一些。 尽管埃米特并不在乎这,可能让他在一天半的旅途里只用待在单人间就足够了。 埃米特将手稿好好整理了一下,将包也放置在了枕头下,准备让身体进入睡梦,自己则切换灵体以防意外,顺便也能看会这份手稿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躺进了铺好的床铺里,闭上眼,想着过会的安排,缓慢地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的睡梦和往日的每一次都不同,他好像在做梦,可好像又只是意识被困进了身体里。周遭的一切都那样清晰:列车向前行驶时的震动,偶尔外面传来的人的谈话,身体在床铺上舒缓的呼吸……可眼前一片黑暗,眼皮也偃旗息鼓,无力睁开,脑袋昏昏沉沉。 这样的浅睡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了开门的一声轻响,他所在的这个车厢门被人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他的床铺却似乎坐上了一个重物,入侵他房间的人径直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 埃米特强打起精神,从风雪的寒冷中艰难地从困顿中睁开了眼。 先入目的是一点光,接着他意识到那是某个人的眼睛,像宝石,也像是兽类的瞳孔。那双眼瞳如同被放进血水里浸泡过许久,充斥着一种杀戮过多的血腥气,可那双眼睛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的杀意。 那明明是一只可以直接咬断他脖子的野兽,可为何那样柔软? 与其说是收敛了锋利,不如说是锋利中带上了某种情意。 埃米特下意识想后退,可他躺在床上,也在没退的地方。身体行动快过大脑,他又迅速横着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让人先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他不认识这个人,按理来说突然出现在他私人空间里,他应该保持更高的戒心…… 灰白的发辫搭落在他横着的手臂上,埃米特的脑袋这才迟缓地行动起来,将某些事情画上了等号。 他愣了愣,小心地将手挪开一些,偷偷去瞄对方。而对方却早在他抬起手时坐回了床边,只留下过分长的发辫还在他手臂上搭了点。 埃米特坐起来,将对方的头发握在了手里。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之后,埃米特才缓缓开口说道:“怎么现在突然来了?” 对方“嗯”了一声,瞥了眼埃米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我带了药,帮你处理伤口。” 埃米特跟着坐到床边,将受伤的手放到对方手里:“只是这个?” “还有……想你。”对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见一面应该没事。”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出来:“要走是你自己说的,结果到头来也还是你自己先破例。” “你不一样。”对方说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盯着埃米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一样。” “都来见我了,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埃米特趁对方为他清理伤口上的灰烬时,用手上的手的手指捏着对方的手掌,轻轻晃了一下,“你看,你不在我也不好过。” 对方脸上还是那副外人见了觉得凶的表情,嘴角却微微扬起:“我有要做的事,现在不行。” “就同以前那样也不行?” “以前那样也不行。”对方说着,轻轻往他伤口上吹了口气,呼开上面余留的碎屑,“现在太危险了。” 埃米特闻言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想,他问道:“天之上也有所动乱?” “现在都很麻烦,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对方用棉布蘸取了随身携带的液体,给他擦了擦伤口,瞬间火辣辣地刺痛从伤口上直冲埃米特脑门。 明明之前自己下手的时候更痛,可当时他却没感觉到有现在这样难捱。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也盯着那个被他刻意忽视掉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又肯定会影响之后的行动…… 对方动作虽然轻柔,可酒精清理伤口还是难受。埃米特脑袋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好。 直到人给他上完药,又用纱布妥善地包裹好之后,他才再次开了口:“那下次什么时候见?” 对方看着他,一言不发。 埃米特扯了个笑容出来:“就算我许可你盯着我看了,也不能不给个准信吧?” 对方摇了摇头,手里还握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埃米特的心也跟随着这份静默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对方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心情低落的狗。他看着埃米特的手,又安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我已经很强了,没有谁能打得过我,只要是我想,胜利就必然会在我手里。任何存在都会在我面前败退。” “我却没办法治疗你的伤口。”他声音低落下来,“我所不能之事依旧很多。” 埃米特神情也跟着柔软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大家都有不擅长的事,这也是一种平衡。尽管你没有治愈的能力,可时间会慢慢将那些不致命的伤抚平。而拥有了胜利,往往意味着你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你本身就不是去‘给予’的。” “我觉得那样不好。”对方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觉得不好。”埃米特笑起来,也跟着说道,“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些你还是你吗?假如你拥有了那样的能力,你还能做出那些选择,变成现在这样……一往无前吗?” 161 第 161 章 “你说的对,那才是最…… 埃米特身前的人抬起了头, 鲜红的双眼盯着他:“你也是。” “嗯?”埃米特笑着问道,“我也没变?” 对方点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埃米特完好的手,贴在脸颊旁边:“就像这样, 我扬起头等你摸, 你会摸。” “哪怕你不认识我, 不知道我们的过往,记忆空缺,你不会变。”他说道, “只有你不会变。” 埃米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听上去你已经察觉到了。” “我很聪明。”对方有些不服气,“至少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一直都没喊我名字。” 他握着埃米特的两只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了一遍, 而后拼接在一起, 喊了一声他自己的名字:“阿诺。” “我叫阿诺。” 镜中倒影的阻碍比埃米特想的要更强, 他跟着也念了一遍,可是念过之后他眨眼就忘了刚才是说的什么。于是他眨了眨眼, 无辜又茫然地看了眼阿诺, 以示这绝非他本意。 阿诺倒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说着,空出一只手在他手臂上写下那个名字。 可这样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没有意义,这名字在他脑袋里留不下任何痕迹, 单单依靠“记忆”已经成了难事。埃米特忍不住叫停了对方那执拗又毫无意义的行动, 他哭笑不得地指了下压在枕头下的包:“帮我把我的东西拿过来,我把笔记本放在里面了,你把名字写在纸上。” 阿诺沉默不语,去拿了挎包, 从里面翻找出了笔记本和书写用的笔,在埃米特特意空着用来做目录的扉页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埃米特又从他手里把笔记本拿了回来,翻过一页页已经书写过的纸张,找到门罗帮他画的那幅画:“你再报一遍。” 阿诺看了眼画,听话地又报了一遍他名字的字母。 埃米特一笔一笔,用力极重地在那旁边空白的地方写下了对方所念的那些字母,好像在这一刻,这副不知名的胸像画也跟着有了自己的名字。 这算是一副完整的画了,而他看着这幅画的时候,也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将笔递还给阿诺,对方则熟练地接回来盖好笔帽。两人对视着,片刻后还是埃米特先笑了出来。 “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他打趣道,“你既然说我不会变,又是从哪里发现的?” 阿诺答道:“眼睛。” “眼睛里有什么特殊的?”埃米特又追问道。 “恍然大悟。”阿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埃米特却立刻就理解过来,那所指的是自己在看到对方是将身份对上号的事。尽管他认为自己并不会被记忆影响太多,可最开始对上对方的时候也还是会暴露他的异样。 不过他还是感觉很好笑,也很想笑,似乎有种愉悦欢乐夹杂着更为甜蜜的东西从他心里涌了出来,让他不自觉地在脸上挂起笑容。从见到对方开始就是如此,到现在这样没什么事做却也依旧能面对面地坐着也会很高兴。 他不想让人走,可他也知道对方一定会走,离别似乎只是成了谁来开口的事。 埃米特不喜欢这样,他转头看了眼被自己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的手稿,立刻又开口说道:“对了,刚好你来了,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烦你帮忙。” 他指了指那份文稿:“一位女士的委托,你知道吗,那位罗泽女士其实认识霍维尔先生。我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阿诺没有拒绝,仿佛他就是为此而来。他从埃米特包里找出另一个笔记本和钢笔,坐到了桌前,开始翻阅文稿,准备翻译誊写。 但同时他也没有就此冷落埃米特同他的闲聊:“为什么?” “罗泽女士在知道我和霍维尔先生的联系之后神态就变了,她像是将自己放在了类似‘奶奶’的身份上。”埃米特也坐了过去,狭小的桌子两边坐两个人显得略微有些拥挤,他拉开了桌子旁边的窗帘,好让视野看上去宽阔一些。 接着,他又坐回到位置上,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霍维尔先生说不定也对罗泽女士抱有某些感情,只是可能有些情感来得太迟,而两个人也始终没有更近一步……” 埃米特看着阿诺有些出神,脑袋里思绪纷飞,却又毫无重点:“我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 阿诺的动作停顿住了,他没有再翻阅手稿,而是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埃米特。 列车呼啸着,用不及仪式却是所有普通人都能使用的方式快速向前行进着,窗外的一切都是那样快地掠过。冬末春初的夜晚也来得较早,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乌云遍布,连树影都看不明晰,唯有远处的灯火偶尔闪着些许光亮。 埃米特就坐在他对面,光打在他的侧脸,可神情却心不在焉,比笼在黑纱之下的脸庞更让人难以读懂。 他几番犹豫,最后开口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埃米特回过神问道。 阿诺抿了下嘴,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手稿:“没什么。” 埃米特将受伤的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也跟着看向手稿:“你说霍维尔先生和罗泽女士有后悔吗?” 阿诺眼睛盯着那上面扭曲的蝌蚪文字:“有。” 或许死去的人的想法已经无法探知,可至少活着的那个他很明白。 “我也这样想……罗泽女士要了霍维尔先生墓地的位置,她告诉我她曾经以为还有时间。”埃米特喃喃道,“两个人活着却没有在一起,总觉得恋情是一件困难的事,甚至没有过多的去接触。可到了有一位离开才发现,死亡是最大的阻碍。相比之下其他的似乎都算不上难事。” “你觉得呢?”他问向自己身前的人。 阿诺没有抬头,他将笔记本翻开,开始在上面书写:“还有更大的阻碍。” “什么?” “认不清自己的感情。” 埃米特愣了下,他低声说着,声音差点要被列车的轮对压进轨道里淹没:“你说的对,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162 第 162 章 “你会一样崇拜我吗?…… 埃米特脑袋里也一片混乱, 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被打碎了轮番在他脑海里上演一样。 他记起来有谁和他说“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他又记起来一些躯体内部震动的声音,像是在数着节拍, 一共响了二十二下;接着他记起来和刚才相同的声音询问他“你不认为我会背叛你吗?”, 想起了很久没想起来的风雪,帮他包住脸的手,低声询问他的声音。然后那声音有和很多淹没的记忆一起混着在一起, 他又听见了“你蒙眼了”一类词。 埃米特忽然感觉有些累,刚才强打起的精神现在也跟着萎靡下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很想就这样趴在这睡一觉,就在他想念的某人对面。 “去睡吧。”阿诺翻译着手稿,头也没抬地说道。 埃米特摇了下头,在不妨碍人工作的情况下趴在了桌上:“我要在这。” 他要如此,阿诺倒也没有再提。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埃米特感觉对方书写的速度比阿列切克快得多, 每一个顿笔都十分果断, 很快便有翻页的声响。 可能就是这样声音里,他的意识却止不住下沉, 如同听着安眠曲, 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和之前浅眠对周围都有所觉察不同,这一次他仿佛是跌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什么都无法察觉。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抄完了一张手稿之后抬起了头,端详了他一会, 突然放下了笔。 阿诺伸出手握住了埃米特受伤的左手, 轻轻在他露出的手指指尖上落下一吻。冰冷的指尖和他嘴唇的温度不逞多让, 就好像只是物体碰触了物体。 “寂静”没有言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言语。 他还是不擅长安慰人。阿诺看着埃米特的睡颜想,他不擅长的事情还是很多, 他也和那个罗泽跟霍维尔的故事一样,不剩下多少时间。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该如何说话一般,低声问道:“如果……你知道我对你那样崇拜,你会一样崇拜我吗?” 可他问的是一个睡着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甚至他不清楚,他想问的到底是不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也不擅长使用语言。阿诺又想。 第二天,埃米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到了下午,离抵达港口还有一个夜晚。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这样的休息了,精力充沛,甚至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不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他昨天晚上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有切换成灵体去翻阅那些手稿。 埃米特动作僵住,他立刻躺回了被子里,惊疑不定地开始进行入梦的尝试。 这是他好不容易掌握的能力,也是开启另一个身份的钥匙,无论如何他不应该被局限于眼下普通人的身体。 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怎么挣扎,过往切换那种轻松肆意再也无法实现。他从床上坐起,仔细将之前的事情全部盘算了一遍,猛然明白了过来。 这是代价。 他救下了海涅,作为代价,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埃米特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无奈地笑了声:“平衡的代价,我早就清楚的。这也没什么……” 只是困在这个身体里而已,就和最开始差不多。可他现在已经能用不少仪式了,哪怕每使用一次,他的身体就会“失去”一些。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坐到了桌子旁边。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么不在之上浪费时间去苦恼为妙,他还要看下这份手稿的长度,以及再尝试联系一下门罗。 然而当他坐到桌旁时,他忽然发现他所携带的备用的笔记本不知什么时候被从包里拿了出来,和他常用的那本以及钢笔一起被放置在了手稿旁边。 难不成是昨天他做过什么又立刻遗忘了?埃米特疑惑地翻了下备用笔记本,却发现里面大半都留下了文字,且并不是他的字迹。 他没由来地觉得,这份笔记很可能就是手稿的翻译。手稿上那奇怪的文字他从未见过,要对比其中内容只能按照手稿最后落款的日期数字,埃米特将笔记的翻到了有记录的最后一页,数字和手稿上完全一致,到这他才敢稍微肯定下自己的猜想。 可翻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埃米特又将自己一直使用的那本翻开,准备在其中寻找一些线索。然而刚翻开封面,他便注意到扉页上多出来的文字。 靠上面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名字,和翻译一样的笔迹。而下方还有一句留言一样的话。 【为了重聚,每个人都需要付出极大努力。】 埃米特呆滞地看着那文字好一会。列车驶入了一个车站,月台上的人上去又有人从车上下来,列车休息了片刻,又很快发出了呜鸣,出发前往下一个地点。 他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在发觉自己在笑之前,他忍不住地又笑出了声。 “是的。”埃米特低声跟着念了一遍,“为了重聚。” 他想,至少他们昨夜已经见过了,这一定意味着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对方也一定在努力着,他会同对方一样,在某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不断前进——为了重聚。 这不一定是自己最开始的目标,但毫无疑问,这是对埃米特而言最重要的目标。 他有预感,到他们能够重聚时,他所想要知道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了旁边,开始认真起这份来之不易的翻译。 “我想记录的是一件不应被记录的事。 或许过往的一切在成为‘过往’之时便意味着时间已经将它们摒弃,记录下这些也会让我不被镜中倒影所喜。可我始终没有忘记为什么我会是‘执笔者’而非其他。 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某些失落的篇章必然会以各种方式流传,等待后人将其还原。 我要记录的,是与镜中倒影关系匪浅,发生于光本纪之事。 这是一场阴谋,也是一场早有预料的谋害。 我不会遗忘,在这场谋害里我见证了三位司星者的诞生,以及一位司星者的陨亡。” 163 第 163 章 “第一章并非没有陨落…… 这份手稿详细地记录了曾经第十章的司星者, 即名为“盘”的陨落。镜中倒影不满对方许久,也毫不避讳地对他人展露自己想要将其毁灭的想法。 而机缘巧合之下,后来擢升的第三章司星者幻方也缺乏一次“颠覆”的机会, 他要需要一份足够改变一切的答卷, 与镜中倒影达成协作, 共同分解了盘。 就如同所有有形之物的死亡一样,盘陨落后的遗体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为第五章的司星者“耀金”, 而另一部分则是第九章的司星者“织轮”。同时, 镜中倒影以无形冠冕的名号占据了第十章的位置与权柄。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镜中倒影利用了盘的弱点, 而幻方解构了盘。 可这份解构恰恰成为了契机, 以使幻方的排位得以完全展现。幻方因此擢升,世间的面貌与规则也因此而改变。 所谓的‘命运’从织轮诞生之后展露了轨迹。” 埃米特看着译本上的文字, 陷入了沉思。他能接上这其中的一部分,那个黑皮肤的少年奥西最终达成了“弑神”,可这份答卷又是意味着什么? 第二章所记录的手稿比其他途径所记录的内容总要详实得多,就这一份手稿内直白牵扯的就有四位……或者应该说是有五位司星者。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拿出了那个小碗,尝试联系上门罗。 他在纸上写下最简单的一个疑问:“你知道光本纪吗?” 此时正在法迪尔的门罗低头躲开了墙面的倾塌, 刻录着规律数字的方形装饰砸落在地上,碎得稀烂。他无暇顾及埃米特的提问,而是立刻抬头看向天空。现在不是联系对方的时候,作为思维主导的他们就算是留言也可能会引发一些负面影响。 周遭的人慌张地从房子内逃窜而出, 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建筑在地动山摇中分崩离析,一切似乎坚硬的事物都在“解构”。佁然不动地站在其间的门罗却像是没人能看见一样,被“所有”忽略了。 “你不逃跑吗?”乔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危难当前,他声音也沉稳了许多,而非先前刻意表露的轻浮,“就算是幻方,我可也不认为他能强过那一位。” “你也没跑。”门罗说着回过了头,看向对方,“你想擢升?” “得了吧,我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乔尔嗤笑了声,洒落的砖石与灰尘穿过了他的身体,他闲庭若步地走到门罗身边,也跟着看向天空,“那一位现在是见到司星者就杀,我可不打算触霉头。” “幻方赢不过他。” 门罗没有说话,而是跟着远远地旁观着这场争斗。白日天之上的一切争斗都难以借由光反应到天之下,可这并不代表其影响就会消失。恰恰相反的是,争斗的表现形式有很多,优势与劣势的表现方法也有许多。 幻方是卢努之主,他除了以知识、智慧、某些灵光那类思维上的呼吸展露以外,最明显的就是他所影响最深的国家。法迪尔此时的地震正是在暗示着他所经受的灾难。 “我调查了很多黑夜与白昼的事情,处于两者交接的晨星我了解了不少。”乔尔暗示道,“他早就不该在此了,一颗星辰不应当出现在白天。” “我中间怀疑过他已死。”门罗说道,“只是很遗憾这不是现实。” 乔尔眉头扬了起来,他十分感兴趣地看向门罗:“你居然有讨厌的存在。” 在他看来,门罗的喜怒哀乐感情十分少见。他曾经无数次做出过分的事情,而门罗大多数时候则不为所动,少数时间就算表现出了类似“生气”的情绪,却更接近于一种理智推断得出的最优“制衡”。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敢每次都回来烦对方。 像现在这样直接暗示希望某位已死倒是一件稀罕事。 门罗只是看着天空,什么也没说。 从他再度与埃米特见面后,他就开始有所猜测。尽管司星者之间的争斗于他们而言有影响,却达不到让他们也跟随消亡的地步。更多时候,对于他们这些执笔者而言则是一次擢升的机会。 有了空余就意味着他们拥有了进步的空间。 乔尔说的不错,他的确讨厌“那位”。 有些东西东一块西一块地出现,而记忆有时候则会将一些过往蒙上非同寻常的色彩,让他们忘记其中的一些不足,这让他直到现在才将某些东西对应起来。例如他其实见过那位司星者,他的编号应当是00001。 再例如,那不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对方,他还见过不少次,甚至他画过不少次,就在他那些被废弃的稿纸、沙地、泥土上的作画。也是他曾经想要从埃米特手中取得的画作中的人物。 司星者确实可以随心而为,他却从未想过还会有一位司星者特意去往某个不是很起眼的人类身侧,与对方建立起不一般的关系。 他从不关心斗争的胜利,可这一次他的确有希望“胜利”失败的时候。 乔尔也不期待能得到门罗的回答,大多数时候他们就是只有一个人在说话:“恐怕这件事不能如你所愿……” 他话音未落,天之上似乎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而后的一刹那,乔尔忽然间不太理解自己在说什么了,甚至连语言的使用都陷入了某种僵直。 旁侧的房屋整个垮塌下来,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灰尘淹没了两人的身形,连门罗都没能躲开砸在他肩膀上的砖块。 直至烟尘散去,门罗这才哑声说道:“跑得真快。” 乔尔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要把这个记下来,这是很好的课题……咳,我要研究它,门罗……咳咳咳,幻方的逃窜,这可真有趣。” “我暂时对课题没有兴趣。”门罗扫了他一眼,接着扫去身上的灰尘,“你知道塔在哪吗?” 乔尔捂着胸口差点没缓过来,他抬头看向门罗,眯了下眼:“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野心。” “我有感兴趣的事,停留在执笔者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门罗答道。 “现在是‘站队’的时候了。”乔尔又咳了两声,继而看向天空,“你觉得你能赢过他?无论如何,他所代表的数字是1。你是第三章的执笔者,对于数字的含义你自己也明白。” 门罗看了眼乔尔:“第一章并非没有陨落过。” 164 第 164 章 “给我一个誓词,你定…… 的确, 司星者的划分是幻方存在之后才有的统一的称呼,但在幻方存在之前,一切就已经隐约有了雏形。 天之上的存在曾称呼那为“排位”, 以诞生先后为顺序。在晨星之前, 应当还有一位第一章的存在早于镜中倒影。而直到幻方触及到了司星者所存在的位数极限,为每一个途径敲定了章节名称, 第七章的司星者塔取得了“秩序”这样的权柄, 一切才走到如今的情形。 第一章的司星者最早可不是逐夜狼,就像第三章最早也不是幻方一样。他们都只是占据了空位的存在。 但乔尔知道门罗话语之中所暗示的不止是第一章,他们是竞争者,这往往也意味着他们是最清楚对方底牌的人。 “你有把握能赢过祂?”他问道。 “‘转码’和‘解构’相同。”门罗说道。 乔尔注视着他的同僚许久, 而后笑了起来:“我认为不错, 不论你是死是活, 我的竞争都要小很多。那我告诉你吧, 门罗, 从法迪尔出去, 到东边去, 将要超出一切的边缘,那里的海域附近有一座塔。” “不管成功与否, 那座塔都可以成为一个墓碑。” 门罗没有管乔尔话里话外的暗示,转身就朝着对方所说的方向走去。 乔尔注视着门罗在刚才被碎石砸出在衣服上的一片血痕,对门罗的擢升并不看好。他们是竞争者,当然了解对方的优势与弱势。塔再怎么虚弱也还是要远远强过执笔者,那不止是“力量”上的压制, 更多的是他们的权柄所赋予的特性。幻方刚才受重创带来的影响就足以令门罗受伤,真要对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门罗的确理智,可塔也如此。 在门罗的踪影消失之后, 乔尔也再度看向了天空。 “成为司星者……吗?” 他想,或许他也需要去见幻方一面。 —————————— 在完手稿的次日,埃米特收拾好物品跟随着人群下了列车。接着他又花了点钱,从车站直接托人将自己送到了港口附近。 最近启航的邮轮是第二天的中午,他还有接近一天的时间进行修整。 难得时间充裕,埃米特为罗泽写了一封信,将他从手稿中大致了解到的事情全部解释了一遍,并在末尾提到:“我听闻第九章的司星者名为织轮,在某个遥远的东方孤岛上似乎有不少祂的信众。同时祂似乎也曾与镜中倒影有过交易,如第九章的书籍您难以再找寻,第二章的您无法读懂,那么我想您或许可以找一找第三章、第五章、第十章有关的典籍。” “虽然没有缘由,但我可否询问,您擢升的仪式是否和‘皮囊’有关?” 他将信件折好,就近买了张邮票和信封,找了一个邮筒塞了进去。做完这些之后,他便找了另一个看上去价格中等偏上的酒店,办理入住后便轻装出行。 埃米特准备先去一趟书店碰碰运气,再去解决晚饭问题。 或许是最近局势并不好,书店门口悬挂了一个“报纸已售罄”的标识,进去时也能发现老板盯着手里报纸认真,仿佛兴致勃勃。 他扫了一眼畅销书摆放的位置,而后果断选择去往了旁边的二手书区。 这里摆放的书籍十分凌乱,有些看上去还很新,像是没有翻开过,而有的则像是刚从废墟里收回,随便擦了下灰尘,有的甚至没有封皮。 直接从书的封皮上去寻找可能有用的书是件难事,埃米特对此也没有抱太大期望。 他随手翻了几本,却很快发现了一本书名被涂黑的书有些奇怪。 那本书只是旧封面的名字被图抹掉,内部却再次手写了一遍名字。 《亡灵书》——这应当就是书的原名,埃米特大概能理解为何它会被涂抹掉,这种被视为“不洁”“不详”的名词压根就不该被提及。谁又将它再度写了一遍? 他站在柜台前,将书翻了几页。 “给我以安谧,安抚我嘈杂的灵魂; 给我以轻盈,抚慰我疲惫的肉l身; 给我以心灵,让我不至被记忆所蒙蔽; 给我一个誓词,你定要随我而来、随我而来……” 整本书似乎都是这样的诗歌编纂而成,可埃米特对于《亡灵书》这几个字过于在意,他想了想还是将这本书拿上,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因为还要去往安多哈尔,不适合带太多书籍,加上回莫卡还会再经过这,他便也没太贪多,去前台付了钱便准备离开。 交付叙洛币时,书店老板看了他一眼,抿了口烟斗:“有钱还买书?” “您不是卖书的吗?”埃米特笑了下,将问题反丢了回去,“我以为有收入您会高兴呢。” 书店老板胸腔里哼笑了声,痞里痞气地收了钱:“战事我看是避免不了,有这个钱啊,年轻人你该买写食物囤积起来。打起仗来可没人管普通人死活。” 埃米特闻言看向了他:“您不买吗?” 书店老板抽了口烟,将书递给了埃米特:“我和你可不一样。书这种东西只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他似乎在暗示自己并非普通人,可埃米特也不觉得对方就是天之上有关的人。至少这本《亡灵书》就这样被摆放在旧书区还就这样被自己买走,就坐实了对方对那些事情的不了解。 或许是钱权势上不一般。他猜测了一下,但也没太在意。微微点头便离开了书店。 回了酒店附近,埃米特找了一家牛排店点了份主食和果汁,便坐下来准备仔细研究一下书籍内容。 他本以为这是一本记录死后或者亡灵的诗集,但往后看去他却感觉到并非如此。 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如他刚看的类似,仿佛就是一些无病呻吟的话语构成的诗篇。但往后他却逐渐察觉到有一些并非是诗歌,而是被强行以诗的节奏进行断句。 “……去我们的故乡,在尼卡神庙,找到僧人,和他祷告。引导我们回到最开始,我们还有选择。去家里翻,在门口青石下方,我放了一块金子。阿塔尼亚,去吧,那是路费,你要回家。” 详细的名称让埃米特有些不太好的感觉,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涌现上来。这种不愉和之前的好几次都接近,仅仅凭借这就足够埃米特判断这本书很可能与第十一章有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看下去,忽然他面前的空杯子发出了一阵特殊的嗡鸣。 埃米特愣了下,将书合上,并抬起了手按在杯沿。 果然没一会,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影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165 第 165 章 “我来向你道别。”…… 埃米特注意到门罗的形象相较于之前更加狼狈了一些。如果说之前的门罗是落水的狗, 那么这一次的门罗则像是逃难的难民。 他风尘仆仆,头发也脏兮兮的,肩膀上还有衣服下皮肤渗的血痕。 埃米特先前一直以为执笔者早已脱离人类范畴, 所以不应当像人类一样表现出受伤。但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 他自己伤了手,门罗的境况看上去也很糟糕。至少他的伤是自己造成的,门罗看上去却不像。 正在发生些什么……而且这些事情的变化现在看来算不上好。 他没有打招呼示意, 门罗却依旧一进牛排店就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在他对面坐下。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埃米特目光从门罗的肩膀处挪到他脸上,“你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 门罗点头:“现在不再安全,原有的稳定被打破,我推测还会继续严峻。”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 问道:“所以具体是什么?和哪些存在有关?” “植物的凋敝, 智慧的萎靡,本就难以维持的秩序和溃散的疫病。”门罗的话语和先前一样,充满了暗示,埃米特大致能体会到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三、四、六、七,这几个他从各种渠道得知数字代表的存在似乎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剧变。 “……接下来会如何?”埃米特问道。 “我不知道。”门罗回答道。 埃米特看着对方, 而他身前的人也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每一次与门罗见面都是这样一个短暂的对话。他有所疑问,或者对方有所疑问,在他们这样短暂的聊天里好像时间也变得漫长。 门罗的目光忽然就回到了最开始他们在霍维尔先生墓地前相见那次的模样,没有对未知事物的兴奋与新奇,也没有后来的困惑和迷茫。他的目光通透到好像可以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埃米特心里有了几分疑惑和不安。 有什么在发生,自己依旧被隔离在之外。 “我看到了你的问题。”片刻后,门罗对着埃米特伸出了手,示意对方将笔记本给自己, “很抱歉当时我没有机会回答你。” 埃米特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事实上我好像总在不恰当的时候打扰你。” 他将笔记本和钢笔给了对方,接着询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还是继续研究课题吗?还是去弄清楚你困惑的事情?” “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更改了我的计划,如果可能,这些以后都不会是问题。”门罗回答着,将笔记本翻到了靠后的位置,并开始准备在上面实时同步记录。 他抬起头看向埃米特:“我知道光本纪,你想询问什么?” 埃米特看了眼他的动作,正襟危坐起来:“我想知道关于那场幻方擢升的事,我知晓了一部分,但仍有疑惑。光本纪和幻方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被记录就不会成为历史,在盘之前一切都处于黑暗,群星为黑夜之中的舞者。自盘之后则一切都为光明,万物失去自我。”门罗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安多哈尔有石碑记录这种文字。幻方是诞生于光本纪的……或许应该称为意识到东西,他拥有所谓的‘先天智慧’,也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一个国家,用以验证他‘灵光’的道路。只不过越是充满智慧的存在,越是容易萌发出不同的声音。他也由此感受到了‘另一个答案’。擢升是其中一个理由,但另一个理由是,他诠释了‘**’。” 埃米特看着他在笔记本上同步写完的单词,追问道:“‘诠□□望’的意思是?” “权柄与‘**’不同,他在解释更加‘自私’的东西。”门罗答道。 埃米特下意识想动笔记下这段话,他手微微动了下再想起来本子在门罗手里。他有些难捱地摩挲了下手指,还不太习惯手里没笔的感觉。 “那你前面所说的不被记录就不会成为历史的意思是?”他追问道。 “这一部分已经近乎遗失。”门罗写了下来,而后又答道,“我也无法肯定我所说的就是正确的历史。或许光本纪依旧与现在同在,它根本没有离开……这件事需要重新确立课题才能做详尽的研究。” 埃米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那关于第五章和第九章,他们之间的事情你清楚吗?” “大致知道一些,但不能肯定,第五章很少回应,尽管他会出现于一切的火中。而第九章则会被焚尽于火。”门罗语毕,抬眼看向埃米特,“你到这里来,是准备去安多哈尔。” 他语气十分笃定,并不是提出疑惑。 埃米特点头:“我想去一趟你说的那些地方,然后去寻找一些和第十二章有关的事情。也是为了蠕虫。” 门罗手中的笔转了一圈,他沉吟片刻说道:“安多哈尔现在也十分混乱。将要陷入饥荒的人是没有理智的,贫瘠年代文化将会陷入低谷。” “……如果是天之上的影响,我想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埃米特说道,从门罗提及第四章受影响之后他基本就敲定了同样的结论。只是有些事他没有选择,安多哈尔他必须得去。 门罗没有答话,他手中的笔一圈圈转动着,就好像他自己也在不停地思考着有关的问题。 笔尖在空中旋转,埃米特目光也忍不住投向了这唯一在动的部分。 曾经他还有那些可以解读的卡片时,关于第三章有过一张描述为:【在它旋转第一圈时,事情只有一个答案。】门罗现在转动着笔的动作似乎在暗示着他心中诞生的许多个答案。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为难?埃米特自认自己也是天之上的一员,应当不至于被分隔至此。 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为什么司星者开始出现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罗手顿了下,绕着他大拇指的钢笔飞了出去,落在笔记本外。他抬眼看向埃米特,收起了手,交叉着放在嘴前。 “从未停止过的厮杀与斗争,总会出现的胜利。他在期待,我也如此。”门罗似是而非地答完一句后,忽然手撑在桌前站了起来,垂眼看着埃米特。 “我来向你道别。”他似乎终于进入主题一样说道。 166 第 166 章 “埃米特,请你祝我好…… 埃米特愣了下才接上他的思路, 在此之前,门罗从未正式提出这样一句话,他们的每次分别似乎都只是短暂而很快相见的。 突然说的这句话似乎暗示着对方将要去往的是没有回路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 刚才所想要询问的问题被压下,他转而问道:“之后还会再见吗?” 门罗低头与他对视着:“我不知道。” 埃米特思忖片刻, 忽然说道:“一直以来我非常感激你,门罗。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 我相比于你而言十分无知, 很多东西都十分混乱。但在和你偶遇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你给了我不少帮助, 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份谢意, 我都应该向你道谢。” “在此之前是你帮我多于我帮你, 而眼下你似乎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诚如你所言说的那些, 天之上也在发生骤变, 所有存在都朝不保夕。这样的旋涡之中, 作为你的友人……请允许我使用这样的称谓,我想我们至少应该会是朋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虽然门罗有时候的话语有些冒犯,行为举止上也十分自我。可在埃米特看来,这不是一个坏家伙。相反的是, 洞悉诸多事物的门罗在与人相处时缺乏了一些边界感。可能是因为对方没有多少关系亲近的存在, 所以对于陌生人和友人、亲人一类分隔得并不开。 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门罗却是看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仿佛只是想和他如此对视。 埃米特也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直到忽然有送餐的店员端上一份牛排,热气腾腾的食物将时间的流逝引了进来,周遭的一切都正常流动着。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埃米特再次询问了一遍。 门罗动了动嘴唇,似乎说话都变得艰难了起来:“我的名字是门罗, 没有姓氏,也没有家乡。我所诞生的地方早已归于一片沼泽,也就是‘门罗’。”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埃米特才意识到,自己虽然和对方有过不少交流,却从未提及过自己姓名一件事。或者说,因为门罗读取过他的一部分记忆,加上对方态度十分自然,他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埃米特。”他忙答道,“至少现在是在用这个名字,含义方面我并不清楚。” 门罗点头:“埃米特,请你祝我好运。” 埃米特嘴唇抿了一下,盯着门罗问道:“你只是想要这个吗?” 门罗“嗯”了一声,又说道:“我需要祝福。”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干,“祝你好运,门罗。祝你,一切顺利。” 门罗微微俯下身,将笔记本递还给埃米特,接着便径直离开了牛排店。 埃米特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就像对方来时一样。门罗到他面前来,而现在再离开,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短暂的梦。 他手按在笔记本上,又再度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对方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如今到底在发生什么骤变?为何一提及这个,门罗就选择了回避?这和对方一直以来的坦诚区别很大,可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多立场去过问。 埃米特切了两块牛排,咀嚼着的时候又总感觉不对劲,将门罗交给他的笔记本翻了开来。 在刚才门罗记录的最后,他写下了一串简短的字符,那是埃米特从未见过的文字,似乎是门罗的母语。 要找到人翻译也有点麻烦,或许晚点可以问问阿列克切…… 埃米特将笔记本合上,快速解决自己的晚饭,争取晚上再试一次切换成灵魂体的模样。 而另一边,门罗在与埃米特辞别后便走向了乔尔为他提供的方向。 他当然可以有更快的赶路方式,但眼下他只想走会路,他喜欢在这种近乎“漫步”的模式里沉思,找到那一点灵光,从而将他所思考的东西串联在一起。 往常他的思维总是清晰的,他知道他能做什么,他的目标又是什么,剩下的就是组装和拼接,构思以及发散。 可这一次他却有些不明白了。思绪混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目标难道是成为司星者然后想办法袭击另一位司星者?不,这是他想达成的目标的途径,而不是目标本身。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假使他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可能,届时他还将无法满足。 难道目标是希望编号143……不,应当称呼为埃米特的那个人,难道目标就是希望他能以看那个存在的眼神看自己? 这根本不可能。门罗甚至没忍住笑了声,嘲笑自己这无厘头的想法。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得知这些消息的埃米特目光会变得更加……让他不愉。 那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这份躁动找不到根源,时刻徘徊于他的心头。 有那样一瞬间,门罗想到如果自己能就此毁灭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他可以不用在思考这些烦忧且无法解决的事情。 或许他也在期待这样的结局?这样违背求生本能的结局。 这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课题,门罗深陷其中。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可能很快,也可能十分漫长。跨过伊西斯国境时,他已然见到了集合起来准备行军的军队,到达澜时,他还看见了穷苦的人在扒树根咀嚼着树皮。 等到他走到乔尔所说的那座“塔”下时,那从上方看去,像是一根柱子一样,高而狭长的东西映入他眼帘时,他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塔的本体。 说司星者有本体似乎也很奇怪,但他们的名字大部分时候都直白地阐述了他们的形态。而以此来界定这是“本体”似乎也情有可原。 门罗扬起了头,注视着这狭长的“通天塔”,片刻后,他也跟着附近朝拜的部族来到塔前,伸手触碰在了塔身。 塔的触感很特殊,尽管外观看上去像是砖石做成的,可摸上去十分光滑,宛如金属。门罗思考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同时,也直接开始尝试“读取”塔的本身。 只是“风化”不会如此简单地发生在亘古不变的塔身上,这铜墙铁壁比他想象中要牢固得多。 在门罗又抬起另一只手时,他忽然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原本触及其上的手掌也离开了塔身。 但对方没有交流的意思,门罗也没有退让的打算。 他盯着塔身:“我有一些想知道的事,我想知道你令你后悔遗憾的是什么。请你为我解惑。” 下一瞬,门罗从手指指尖开始溃散,无数纸页纷飞开来,仿佛他被削成了这样薄薄的一层层纸,又像是原本只是纸页的他被强行组成过人形,现在只是回归本初。 塔的秩序并不对一堆纸起效。 167 第 167 章 “很快就会有 好剧本…… 走廊里有人急匆匆地走过,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似乎随时都可能摔上一跤。 她一路来到一扇门前,停下来后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声音,柔声说道:“费舍尔先生, 预约您下午时间的那位客人已经到了。” “等一下。”门内的声音如同一阵风吹过纱衣, 不紧不慢却带着种捉摸不透的疏离。片刻后,门被从里面拉开又迅速掩上, 不让任何人看清里面的景象。从门中迈步出来的模样俊美异常的男性瞥了一眼仆人, “待会请再麻烦帮忙看门。” “是…是的。”女仆连忙低头应道。别人或许不清楚, 但侍奉于对方左右的她却明白, 这位容貌比那圣坛上的画像、被艺术家们追奉为惊世佳作都要完美的人,性情却古怪异常。 他执着于舞蹈, 总能以那奇特的舞步夺人心魄, 又带来某些隐匿的奇迹。 她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一切。女仆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那里所传来的搏动仿佛在击打她的手掌。就在前几日,她曾亲眼见过那样物什迸发出鲜红的液体,此刻能如此隔着皮肉和骨头搏动正是奇迹的证明。 短短几日内, 她跟随在这名舞者身后见了太多相似的事物。她也曾怀疑过,对方是人吗?如果是人, 他怎么能展现如此的神迹。可对方如果不是人, 又为何如此帮助受难的人们? 两人一前一后, 走过狭长的走廊, 旁侧高窗透过细微的光芒, 落在对面的画框上。人影路过一个个画框, 最后停在了其中一扇厚重的门前。 女仆上前一步,为他推开门。而男人则迈着仿佛鼓点一样的步伐进了门内,一位大腹便便, 蓄着胡子,穿着考究的中年男性扶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摘下帽子对进来的人微微示意:“下午好,费舍尔先生,希望我的拜访没有打扰您。” 费舍尔没什么表情,也正是因为他这副相貌,没有表情就足以显现一种拒人千里。他坐到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女仆轻手轻脚地又关上了门,为两人提供一个私密的沟通场所。 “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戴夫斯阁下,我这样一位小人物不足以让您浪费太多宝贵的时间。”费舍尔说道。 戴夫斯呵呵笑了两声,戴上帽子又坐了下来,眼神简直无法从费舍尔身上挪开。他安静了会,又清了下嗓子,似乎才想起什么一样说道:“您不用怀疑,我要找的就是您……是关于您的一些能力的事。” “舞蹈?如果您想要看一场舞蹈表演大可和团长预约,歌舞团自然会有安排。”费舍尔不为所动。 “您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装聋作哑呢?”戴夫斯语气急切了一些,“那天的奇迹我可亲眼见证了,连同跟在您身侧的那个小姑娘……” “我不懂你的意思,阁下。”费舍尔抬起了眼,看向自己对面的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你得知道,就像我公开的履历那样,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对于一些文字游戏可并不擅长。” 戴夫斯心里暗骂了一声,刚才费舍尔那一番话可没露什么破绽,哪有不擅长文字游戏的模样。他当然清楚这是对方在逼他直白讲明来意。 天之上有关的事情总是趋向于隐匿,很少会有人直白谈起相关。戴夫斯在发现那件事之后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网,也只是隐约了解到天之上这个概念。所有的事情都很模糊,但毫无意外都宣告了其不适合直白地谈论。他支吾了一会,想起自己的官位,又想到叙洛如今的局势,一咬牙说道:“我希望您能站出来,去到您该去的地方。您的能力就不应当只用在这种消遣之事上。” 没等费舍尔有任何表示,他就立刻接着说道:“请您浪费一点时间,请您听我仔细为您讲解一番。如果您最近对世界局势有所关注,您应当察觉到了叙洛将要迎来动荡。前线传来消息,毗邻的伊西斯早已开始纠集军队,而北方的塞纳里奥已然开始行军进发。叙洛军队的布置也已开展,可我们的军队确实无法抵挡住两侧的士兵。”戴夫斯说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像当初无数人涌向安多哈尔一样,处于平原且连年有屯粮的叙洛就是一块巨大的奶酪,倘若他们联合在一起,那更是不堪设想。唯一值得……” “阁下。”费舍尔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只是一个舞者,如果您希望能招募到足够的士兵,这份演讲应该去中央广场上讲。相信您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将会触动无数年轻人。” 戴夫斯缄默下来,他伸手拿下自己的帽子,攥在手里,低声说道:“我懂的不多,先生,在您面前我说不定就和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相差无几,我必须向您承认这一点。我不了解那些事物应当被怎样称呼,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神迹。您比那些在教堂里的人展露给我们的更加震撼,您的舞蹈不应当只是被用于取乐。” 费舍尔这次没有在反驳对方的话语,他学着他所崇敬的人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只谈付出可不是好事,那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您想要什么呢?名誉?金钱?权利?您当然应当得到那些嘉奖,只要您愿意去。”戴夫斯语气逐渐卑微起来,他祈求着什么怜悯,“一切都会为您奉上。” “我需要一些嘴巴足够严的人。”费舍尔思考了一会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还想要一些‘温床’。” 守在门口的女仆时刻警戒着周围的情况,这让她比对待自己的事情更加紧张。特意约上费舍尔的那个人她还记得,或许就是即将死亡时一切画面都将印上瞳孔,她清晰地看见了不远处红砖楼的窗户后有一个人。 一个面露惊恐,蓄了胡子的中年男人。也是此刻正与费舍尔谈话的那位。 很快,大腹便便的男人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用巴掌大的手帕擦着汗,心神不宁地无视了门口的女仆,急匆匆地离开了这。 女仆回过头,正好看见费舍尔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她急忙又低下脑袋,退后了半步。 费舍尔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同时询问道:“最近歌舞团还有演出吗?” “听、听说下周开始又要进行新一轮的巡演,您……”女仆紧跟随其后,连忙答道。 “除了巡演以外还有吗?”费舍尔打断她的话问道。 女仆回忆了片刻,摇头答道:“似乎没有了,最近好像并没有排演新的舞剧。我、我听说是……没有好的剧本。” 费舍尔少见地笑了声:“很快就会有‘好剧本’了。” 女仆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因为对方笑的这一下而愣神。很快两人到达了房间门口,女仆还是没有忍住,追问道:“抱…抱歉,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费舍尔看着她,明明比他矮不了多少的人,却像是完全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一样:“如果你那种事也叫麻烦的话。” 语毕,他进了房将房门关上,而后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就和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一样,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可除了生活痕迹以外,这里却多上了许多不应当有的东西。 有切下了一半没有皮肤的手臂,也有解剖开来的大腿。心脏被盛放在瓷碗中,肺则被放置在了铜盘里。像是屠宰场,和屠宰场不一样的却是这些东西依旧呈现出一副“活着”的模样。 取出似乎是容易的事情,可放置回去不那么简单。费舍尔想,他需要更多的样本。 目前的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是一个舞者无法做出出格的事情,但倘若在允许的范围内,又被愚昧的人们执拗地保密起来呢?不如说,什么算被划定的范围?谁来制定规则? 费舍尔不相信其他的司星者,可他也不甘心。 他痴迷于某位存在,也逐渐意识到,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够拥有选择的权利。他将对方从教主抬到如同神明一样的位置上,接着又自顾自地想,为什么他不能独自侍奉他那位神? “庇佑我吧。”费舍尔低下头,向着他所思念的存在祈祷着,“我将为您带来更多的奇迹。” 而被他所念的存在,此时已经到安多哈尔有一段时间。 安多哈尔的交通并不发达,除了少数集中的大城市到港口之间有铁路以外,其他几乎都是原始的骑马或驾驶马车的方式,有的地方甚至用牛来代步。从港口去往马阿特河倒是简单,但要沿着马阿特河一路去寻找有关的东西却是一件难事。 埃米特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准备并不充分。 在人迹较少的区域,有些人并不使用安多哈尔的通用货币,更不使用和叙洛那片土地相近的语言体系。而他请的向导加翻译则并不愿意跟随他去往所有地方。 或许他就应该将阿列克切带上,至少对方可以帮自己翻译些东西,那也少受些钳制。 艰难地围绕着安多哈尔的伊曼市探索了一圈后,埃米特实在是感觉有些疲惫。他与向导告别,去书店购买了一份地图,并遗憾地得知安多哈尔当地的方言目前暂未编录词典。 事情似乎更加麻烦了。埃米特心情沉重,拿着地图就近找了个餐厅,准备先解决一下自己的午饭。 然而当他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时,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看招牌是件多么不妙的事。 这甚至是一份以安多哈尔文字书写的菜单! 他愣了片刻,随手指了两个,正准备递给侍者确认,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接过了菜单。 “我想你并不打算喝两份例汤,那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是吗?” 168 第 168 章 “如果有危险,那我恐…… 熟悉的腔调和耳熟的声音, 埃米特心里首先涌现出的是一种“得救了”的欣喜,进而才意识到这是他并不怎么想见到的格兰登。上次旅行所经受的一切在现在看来都是糟糕的记忆,他失去了不该失去的存在, 又被利用了好心。 可那都是“另一个他”的事, 和“埃米特”本人没有多少关系。 他只得扯了个笑出来,故作惊讶地回头看向身后:“真是得救了, 格兰登, 没想到会遇到你。” 格兰登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天啊,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的我,太令我伤心了……并不是,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他俯身虚虚拥抱了一下埃米特,接着同服务员吐出了一串话,然后坐到了埃米特对面。 “你不是来见我, 为什么会到安多哈尔来呢?我以为你会安静的待在那家书店, 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格兰登看上去一如既往,头发打理得整齐,西装妥帖,领口和袖口别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装饰。但他坐得随意,并没有将这些东西多看重。 埃米特目光迅速扫了眼对面的人,接着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你知道, 格兰登, 我们有时候总会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得不做的事是指?”格兰登追问道,“需要我帮助吗?我在这里认识不少人,也有些势力……啊对了,忘记给你报喜。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多亏了那位……”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来。埃米特抬起眼,偷偷看了眼自己对面的人。格兰登也微微低了点头,手里握着汤匙盘算着什么。 “就是可惜好像我被嫌弃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说道。 那的确是。可他现在不是灵体的模样,也不能暴露两者之间的关系。在他灵体与身体无法分开的情况之下,他更不能和第十二章沾边太多。埃米特侧过头,掩饰地看了眼身后,调整好自己情绪又回头看向格兰登:“为什么这样说?你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不少事。”格兰登耸肩说道,“埃米特,我发现了,我们的自大自傲,还有自私,都会干扰我们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在关键时刻似乎总是选错,说不准是我运气太糟糕。” “如果是你选错那恐怕不是运气的问题。”埃米特没忍住说道,“你自己也说了原因。” “是的,所以我正在尝试弥补……当然,就算他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这也是我应得的。”格兰登耸了耸肩,他将汤匙丢进盘子里,双手插在裤兜向后靠到了椅背上,又说道,“不说我的事了,那些都发生有一段时间了。谈谈你吧,埃米特,你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这,至少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埃米特有些想要拒绝格兰登的帮助,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服务员便端着两份例汤放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同时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他顿时想到了很多事,例如他因语言不通而导致的糟糕的境况和亟待调查的事项。 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更何况这只是一会……而且他也只是利用格兰登。 埃米特心里说服着自己,他深吸了两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我想…我的确需要一些你的帮助。” 格兰登笑了起来,尽管埃米特不想承认,可对方的笑容的确每次都让他联想到了阳光一类耀眼的词。 “我就等你这句话了,埃米特。我刚才就一直注意到你在担忧什么,一个人可解决不了困难,有时候我们总需要借助外力。”格兰登冲他眨了下眼,又问道,“所以具体是什么?我会尽全力帮你。” “我需要一个随身的翻译,事实上我正在进行一些……研究,对,我在研究一些风俗以及神话。”埃米特想了想又说道,“那时候你我之间的对话可对我产生了不少影响,我也有好奇的事情。” “那可不是你该好奇的。”格兰登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消失了,他向前靠了些,低声对埃米特说道,“特别是安多哈尔的,你得知道这里可都是一些野蛮人。” “你指的是什么?关于‘回’还是关于‘蜘蛛’?”埃米特反而问道。 格兰登盯着埃米特,半天没有说话。埃米特能从他眼中看到清晰的情绪变化,从愤怒到疲惫,最后他无奈地开口说道:“……你打听的也太快了一些。” “我想这样才能证明我已经了解了不少,如果有危险,那我恐怕在劫难逃。”埃米特拿起汤匙开始舀汤喝。 他对面的格兰登无力极了:“你说的对,可我不希望你去了解…虽然说这些也晚了,但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 格兰登坐正问道:“你需要一个向导,而我可以作为向导带你去许多地方。安多哈尔的语言我会使用,而各个部落的方言变音我也基本了解。有些文字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用对话交流却没有问题。” 埃米特下意识说道:“不,不用了。”语毕他又感觉自己这样太过生硬,又补充道,“你也很忙吧?给我介绍一个信得过的翻译向导就可以了。而且我要跑不少地方,时间也没确定,万一影响你的正事就不好了。” 格兰登摆手说道:“之前可能会,但现在不一样。有人会帮我,而且你想调查的东西我也有些好奇,说不准可以拿去赎罪。” 大概也是给自己……埃米特想不到对方能给别的什么人,还用上“赎罪”这样的词。 以他对格兰登的了解,这件事如果是从这方面考虑,那恐怕就不好拒绝了。到时候的向导估计也会一直做点什么别的。 与其中间隔一层,不如直接面对面,这样许多事也会简单一些。 他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格兰登也咕噜了一句听不懂的话,而后笑道:“没问题。” 埃米特攥住了汤匙,忍住没有砸对面人的脸上。 169 第 169 章 “我们也可以签合同,…… 埃米特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不喜欢格兰登。 特别是在相处下来,这个把阳光开朗乐于助人写在脸上的人总让他有种看不惯的感受。从他偶尔炫几句方言,到走路时爱哼点什么, 以及不合时宜的“社交恐l怖l分子”行径。 又一次在路上听了一整路对方和人用不懂的话攀谈, 埃米特握紧了手里的笔,没有戳到人手上去遏制他那说不完的话。 交谈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自己完全被隔开的氛围。 埃米特叹了口气,再次看向自己手里的笔记本, 整理起这段时间的笔记。 到了目的地后,格兰登先一步下了车,和人一同将马车上的袋子搬了下来。埃米特落后几步, 也跟着下了车。 入目的景象与先前的都市天差地别, 这里仿佛还在几百甚至上千年前, 无论是居住的房屋还是涌过来的人的着装打扮……连曾经奥西的服饰都比人体面得多。 想到这一点,埃米特忽然理解过来,让他们维持这种模样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偏僻,而是贫穷。 他目光从这些瘦骨嶙峋的人身上扫过, 继而收起笔记本,去帮忙搬运东西。 只不过他刚准备搭把手就被格兰登握住手腕往身后拽了拽:“你手受伤了吧?我没问可眼睛没瞎,等伤好了再说。” 埃米特也没硬要上, 他手上的伤的确没好全, 特别是在他一个人在外的情况下, 很难做到好好养伤。 他退后了两步, 看人将马车上的东西一大袋一大袋地提下来,而部落里的人们愁苦的脸上也扬起笑容前来接手帮忙,把东西向部落内运送去。 他们声音高昂地说着些什么,格兰登则面带笑容一一回应。 可能是些交易, 就是不知道是在买卖些什么东西。埃米特不打算去探查格兰登的事情,与对方牵扯更多可不是好事。 忽然,他的衣角处传来一阵轻柔的拉力。他侧过头,一朵笔画的小花被抬到了他跟前,纸张后露出一张痩黄的笑脸。小姑娘两个鞭子扎在脑后,又将纸往上递了些,清脆的说了句什么。 埃米特对待孩子神情忍不住柔和下来,他正准备用动作告诉对方自己不懂这边的话,就听那边搬完东西扯了个毛巾擦手的格兰登说道:“她说‘送给你’,你接着就好。” 埃米特闻言对小姑娘也笑了笑,用对方也听不懂的话说道:“谢谢你。” 他将纸张接过来,看着小姑娘兴奋又快乐地蹦蹦跳跳跟着最后一个搬运袋子的男人离开,转手将纸递给了格兰登:“她是送给你的。” “那可不一定。”格兰登冲埃米特狡黠地眨了下眼,“我悄悄告诉你,他们这里又项心照不宣的传统,假如女性给男性送画,那就意味着她想要与对方私定终身。她说不准就是……” “别闹了格兰登,我又不是傻子。”埃米特将画好好叠起来,塞到格兰登口袋里,“画画的纸在这里恐怕没那么常见,你别骗我了。” “好吧好吧,你也不用拆穿那么快嘛。”格兰登半揽着埃米特肩膀,亲昵地领着人往部落里面走,“今天呢,我们要在这歇脚。这附近有个凹下去的盆地,马车过去不方便,我想你恐怕也不会骑马,走路过去需要不少时间。那盆地里面有些建筑,说不定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另外这个部落人也挺友善,你可以和他们聊天……当然,我可以充当翻译。” “太具有个人想法的翻译会扭曲原本的语意。”埃米特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后悔了格兰登,你给我当翻译我只能想到不靠谱。” 格兰登比了一个“对”的手势:“我可以当你在夸我。” 埃米特懒得理对方,只是认真看着这个部落。能看出来格兰登一行人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是见不错的事,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都在冲他们行着古朴的礼节,有人则远远打招呼,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脸上笑容都很真实。 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行径并不是因为他们“友善”,而应该是格兰登做了什么。 “去年开始附近部落的收成都不算好。”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格兰登出声解释道,“有些在我的工厂里工作的人提及过这些事。从安多哈尔逐渐被殖民到现在,这里野外的大型动物少了很多,而且有专门放牧或圈养的农场主。原本部落式的生存方式很难支撑,仅仅依靠播种难以维持,也就有年轻人去城市里另谋出路。只不过他们大部分和我们叙洛那一块的语言沟通不通,很多时候都难找到好点的工作。工厂上班算不上体面,糊口却没有问题。” “所以你给他们带来的是……”埃米特心里差不多有了猜测。 格兰登点头,认可了他还没说出口的答案:“一些土豆和玉米,还有来年可以播种的种子……当然,是预支了那些工作人员的工资,我也给了一定优惠。” 本来还想夸夸人的埃米特心里暗骂了一句奸商。 “反正工厂包吃住,饿不死也有地方住,只不过是把工资用别的办法变现了嘛。”格兰登笑着说道。 他这样一解释埃米特又好理解了一些。的确,帮人如果不计代价,一味付出而不求回报,很容易升米恩斗米仇。格兰登把握的度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工厂里做事的人能活,同时对方也帮助了自己的家乡,格兰登收获的则是一份不用付出工资的长工。 埃米特对他的态度稍微改观了一点:“你不怕他得了你的好处就偷跑?” 格兰登“哼哼”地笑了两声,十分得意地说道:“当然不怕,我和他们签了合同,一式三份,做了公证。如果他们敢偷跑,那么商会联合的工厂们都不会用他们,这些东西我也随时可以回收……用任何手段。” “虽然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可这种风气我可不打算助长。” 并非严格意义的好人,可他似乎也并不坏,脑袋一如既往地聪明精算计……只要算计的不是自己,似乎还好。 想到这点,埃米特忍不住警惕了一些:“你也没有问我报酬的事,我要给你什么?” 格兰登松了手,耸了下肩膀:“要什么报酬呢,我还没想好……”他对上埃米特的目光,笑出了声,“好吧,我没有打算要你任何报酬,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也可以签合同,一式三份,做公证。” 170 第 170 章 “……我以为永生并不…… 埃米特总觉得格兰登没安好心, 可格兰登却无法自证。 他精于谋算,对人的情绪和想法也十分敏锐,甚至在不少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预估到了后续的可能。 只是许多时候, 一件事情没有完美的答案。生活里大部分事最终的结果就是选取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在平衡代价之后, 他会有相应的取舍。 对那位教主是如此, 对方的信任被他当做了筹码消耗,而对埃米特则更多的是一些个人原因。 他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当初那浑身萦绕着死气, 离了他早该活不下去的人成了这样。 先前对埃米特说的话有他一贯的风格, 一半真一半假,选取最有利自己的一种说法。 那时候的埃米特确实落魄, 可他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好在他玩伴够多,也在一群孩子们有欺负“蠢货”的时候提前制止。他当时心里想的只是帮自己做事的越多越好,而且指示一个“小蠢货”去完成各种各样的命令似乎也是一个有挑战的事。只需要“好心”, 不用拿自己的小东西去收买,他总能获得的更多, 这是划算的买卖。 那段时间里他的确很喜欢埃米特,喜欢到愿意给予一些他本可以不给的。有时候也会在他没饭吃时邀请他到家里来吃一点什么,父母虽然不是很乐意, 可也并没有排斥这件事。 改变是在离别前的冬天发生的。 在那之前偶有给埃米特一些食物的人冻死了,另一家则是搬离了莫卡。他因为天气太冷,猫在家里有几天没有出门,再出门时就是他那小跟班中的一位来敲他们家的窗户, 告知他“蠢货”要死了的事。 那毕竟是一条命,格兰登也没多想,偷偷带上家里的一块面包和一杯水就跑去了桥洞。缩在那的埃米特像一团阴影, 又像一具尸体。再其上有许多细小的虫子迈着触足,好似从曾经鲜活的肉l体上汲取着养分。 他伸手去碰了下人,和冰冷的河水一样的温度。他又小声喊了声,而那“尸体”却忽然抬起了头。 格兰登将东西草草塞到埃米特怀里,一句话也没说,跑回了家。 而后他就在家里打了一夜寒颤,生了一场病,病刚刚好,他就被家里人带离了叙洛。 他想他不会忘记那样一个场景,直到现在还会偶尔盘踞在他脑海之中的景象。有那样几次,他都在怀疑埃米特这个人是否真的活着,不如说,能走会动如同所有生物一样呼吸进食,那就真的是在活着吗? 可那时候没有人为格兰登解答,他自己也在无意识之间回避这样的问题。 他脑海里又闪过那缩在阴影里干瘪的身躯,这让他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人。 埃米特听不懂部落里人们的聊天,拿着陶制小碗认真地对着火啃着自己碗里切成块的烤土豆。那东西不好吃,没什么味道,格兰登想着,脸上又多出些笑容,凑过去问:“感觉这里怎么样?” 埃米特若无其事地抹了下脸上沾的灰,答道:“挺好的,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格兰登又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我可以给你翻译。” “有什么和信仰有关的东西吗?奇特的传闻也可以。”埃米特立刻放下碗,认真地问道。 “不怕我给你翻译的时候加入过多的‘个人解读’?”格兰登故意问道。 埃米特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想给他一巴掌。这段时间他在对方眼里看过许多次这样的情绪,鲜活而有趣,是他能捉到的情绪,和那时完全不一样。 “已经太迟了。”埃米特抱怨道,“我们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 格兰登笑起来,四处看了看,忽然冲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招手,高声喊了句什么。 很快,对方来到他们跟前,手掌按在胸口,行了一个礼。格兰登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位置,招呼人坐下来,熟练且流利的和人交谈了片刻,眼神和手势都打向埃米特,显然正在为对方介绍。 埃米特也跟着对对方笑起来,以示友好。他放下那难以下咽的晚饭,摸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开始记录。 很快,他们两人的交谈似乎进入了正题。在格兰登说了句话后,黑皮肤的男人露出了深思的神情,而后开始毫不停歇地说着什么。 男人的有些用词似乎十分原始,这让格兰登不得不经常打断他的话语询问一两句。 在对方告一段落后,他这才向埃米特转述了有关情报。 “这里许多习俗和传统都已经被摒弃了,但按照以前的说法,他们似乎确实是有一些很特殊的传统。和宗教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具体的事情已经不可考据,留下的一些信息则更像是传说。”格兰登解释了两句之后,这才开始进入正题,“传说普天之下的河水都有同一个来源,越是宽阔的河流越普通,越窄小的溪流则越有可能是‘特殊的河’。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样的河,他们认为这样的河水能带他们从死亡之中跳脱出来。” “意思是会得到永生?”埃米特问道。 格兰登摇头:“他们的用词很特殊,‘死亡’这个词汇在他们的方言里和‘永生’同音同单词。我们可以说是让他们从‘死亡’中解脱,也可以说是让他们从‘永生’中解脱。” “……我以为永生并不存在。”埃米特喃喃着,将这些话语迅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格兰登看了眼他速度飞快的笔,又同男人攀谈了几句,接着与埃米特说道:“按照他们的说法,除了‘人’以外都是永生的。因为除了人能理解‘活着的痛苦’,其他的一切存在并不能理解。在它们的意识中没有与之有关的情感和概念,它们也就是‘永生’的。” 类似的理论埃米特也听到过,这样的理论确实是有些奇怪,但逻辑上自成一脉,似乎又没有了问题。 “另外,他们认为生命是一种折磨。因为一切都是要死的,活着加剧了死亡带来的痛苦,增添了死亡的次数。”格兰登说完之后又补充解释了几句,“这可能和他们这里连年物资匮乏有关,人生存困难时就会推崇死亡,认为那是‘荣耀’。” 171 第 171 章 他好像来过这,如果在…… 和部落人的交流让埃米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他脑海里一直重复着有关的概念。 他能感受到这些概念肯定是受到某些司星者的影响,却暂时无法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一位。 门罗曾经和他提及过,安多哈尔的信仰混杂, 几乎所有司星者在此都能找到痕迹,这似乎又暗示着这块曾经的“蛮荒之地”也“繁荣”过。他想到很多事情, 例如奥西曾经建立的卢恩所在地,又想到对方和安多哈尔原住民类似的黝黑皮肤。 他还想到了更加特殊的东西,关于“永生”和“死亡”同表达的那个词汇。第六章的司星者曾同他说“死亡赋予生命存在的意义”, 并将其锚点锁定为自己。可埃米特不认为第十二章真的有“死亡”这样意义的权柄……“与一颗心脏互较轻重”,他脑海里又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是曾经他在笔记本上留下过的一些不知所谓的文字,为什么自己会写这样一句话? 早上起来后,格兰登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同另外几个人在马车外等候。安多哈尔原住民有的会在没有下雨时睡在露天的地方,就算因为其他缘故睡在建筑内也大多是躺在地上。埃米特不太习惯于这一点, 格兰登就将马车留给他作休息用。 草草修整了一下,他打着哈欠跟人一同迈向去往不知名的遗迹之地。 “看上去你没有睡好。”格兰登回头看了他几眼, 又走到他身边来, 搭上话。 “我不太习惯。”埃米特随便找了个借口, 问他, “为什么我们不将马车带到要去的地方附近?” “部落里的人不建议,那地方总有动物失足, 一路滚下去,他们有时候会觉得那是天然的‘献祭场’。”格兰登解释道。 埃米特转动了一下他那有些僵的脑袋, 说道:“照这样说,如果住在那地方下面应该不愁肉吃。” 格兰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噗嗤一下笑出声:“我的好埃米特, 你比我还不懂敬畏。” “我只是想,如果那下面有建筑,是什么人去修建的?有人也如此死在那下面吗?”埃米特问道,“毕竟在生存的本能下,我想很少有人会拒绝食物。” “你这个想法很有趣。”格兰登夸奖道,“但恐怕只是‘愚昧’应当不至于此,或许只有我们到了地方才能清楚。” 他说的没错,埃米特心里也明白,只是这会他们没什么好做的,只能这样搭话,让前行变得稍微轻松一点。 又走了一段时间后,格兰登忽然开了口:“你知道一些关于‘祂们’的事。”他将声音压低了下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有跟随哪位教主吗?或者,你有追奉哪一章吗?” 埃米特心里打了个突,他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些?” “我本来是猜你可能是跟随了谁当信众,你知道一些天之上的事情,同时你又从早先那副迟缓的模样回归到了如今的正常。”格兰登少见地严肃起来,脸上笑容也收敛了下去,“可从你找我说你的打算,以及昨天夜里你所询问的那些来看,你似乎并没有一个系统的,指定要找的某一章的内容,更像是广泛地去搜集……这不像是信徒会做的事,所以我才考虑了第二种可能。” 埃米特摇头:“你说的不对,第三章他们有追奉的存在,可他们同样也会去广泛收集各种相关的情报,甚至进行专门的研究。” “可你不是第三章途径的。”格兰登说道,“埃米特,你不是想做研究,你只是感到困惑。” 埃米特稳住了步伐,往前快速迈进了几步,说道:“知道的越多就越困惑,不是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这样。” “你说的对,困惑来源于智慧……”格兰登笑了笑,快步跟上他,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可我还是怀念我们曾经无知的时光,那时候事情要简单得多。” 埃米特不想和他谈论他一点记忆都没有的“过去”,他只是埋头更快地向前走去:“还有多远?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格兰登再度跟了上来,在他直冲向前方时猛然伸手拉住了他。 他被格兰登扯了一个踉跄,皱眉抬起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见格兰登皱着眉看着前方:“已经到了。” 埃米特愣了下,回过头,这才注意到他刚才将要迈步下去的地方有一个很特殊的高度差。同色的沙土地陡然下降了大概三十多米,可仅仅以肉眼难以观测。 另外几个人熟练的解开包裹,拿出专业的工具,开始在这附近挑选地方钉上他们带来的登山钉。 埃米特小心地迈步过去,蹲下看向那下方:“我以为这不应该被称为‘盆地’,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凹坑’。” “从出发之后我们几乎一直在走微微倾斜的路,这片地方比你想的要大很多,我们早就在其中了。”格兰登看了看四周,又嘟囔了一句,“那些人先前还说要跟着,但我没允许,只是向他们问了详细的情况,的确很难辨认。” 格兰登特意带的随从很能干,不消多时,他们便做好了准备,向下垂了两根绳子,并让其中两位先行下去探路,余下的两位则是留在上面看护。 在埃米特拴好绳子下去前,格兰登特意同他嘱咐了一句:“如果待会你感觉到了不对,你就赶快跑回来,顺着绳子爬上来。不要管那么多。” 对方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这地方就算是部落的原住民也没下去过,我们谁都不清楚下面有什么样的危险。” 埃米特想到他先前见到格兰登时的情形,如果是那种经验的话,他想格兰登的经验也没有什么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没关系”。这是他第一次以这副身体的模样亲自去以身犯险,紧张还是有,但不至于害怕。 顺着绳子生疏地下了凹坑,先下去的两人已经拿着镰刀去开荒,格兰登在下面等着他,帮他解开绳子后这才一起看向远方的建筑。 这里杂草不算多,已经毁坏的断壁残垣却也被遮去了不少。从上方看时埃米特还没有多少感觉,可在这再看过去时,他却有种异样的既视感。 他好像来过这,如果在梦里到达也算是来过的话。 172 第 172 章 埃米特忽然觉得自己也…… 通向建筑的路已经基本没有阻碍, 埃米特跟随着格兰登朝着前方走去时却忽然注意到了有些不太对劲。 尽管现在冬天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可气温却在到了一个节点后难以回升,春天到来的迹象也并不明显。安多哈尔虽常年炎热, 却也没能让他换下罗泽送他的衣服。 这样一个前提下,这里生长的杂草和隐约渐起的虫鸣似乎有种微妙的预兆,越是向前走去这样奇妙的感觉越是笼罩了他。 埃米特一边打量着四周, 一边听着声音跟随着向前走,最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蹲下看了眼旁边的杂草。在他前面走去的格兰登察觉到他没有跟上,回过头看向他。 对方眼神中有疑惑,却只言未发。 这不像格兰登的风格, 无论如何他至少应该说上两句,毕竟那个人聒噪得令人厌烦。 然而对方就好像只以为是他累了, 朝他伸出了手,打算拉他一把。 埃米特站起来又微微垂眼, 看向自己不远处的手掌。 格兰登离他不算远,这个距离刚好是对方有些难以直接够到他, 而他只消向前一步再伸出手就能握住。 好像只是一种奇妙的预感, 并非有任何现实的事情与之对应。不过是他脑海之中的一场无声的争斗,在他意识到这是他梦境之中曾经到来过的地方时就已然开始, 对现实无法产生任何干扰。 埃米特再次抬起了眼,他看了眼格兰登的双眼,接着一言不发地目光越过对方, 看向更远的地方。 他看见了前去的两个人已经登上了建筑的残骸,用镰刀割去缝隙里的杂草。他又看到黄褐色的沙土上浅绿被扯断后,露出的白色建筑石英中带着深邃的蓝。 没有异样……吗?埃米特不能确定,可他忽然又想到, 这个地方他必须得去一趟,他有很多要了解的东西。安多哈尔就像门罗所说,这里什么都能找到,而众所周知,第三章是真正意义上最不设门槛的途径。知识与智慧并不会拒绝所有人的涉足,一切真理都在等待拂去尘土之时。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握格兰登的手,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并准备越过他先过去,以证明自己并不需要帮助。 就在他将要超过对方时,站在原地的门格兰登也跟随着收回了手,并拉住了他的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将他向后推了一把。 这个动作用的力度并不重,可没由来的让埃米特感受到一种行将就木之人的垂死挣扎。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跟着停下了脚步,抬头对上格兰登的双眼。 格兰登那一头漂亮的金发在日光下宛如本身就在散发着某种辉光,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澄澈,带着点狡黠与不经意的自信。没有了疑惑,也没有任何害怕。 可他这样的动作就是和他的神情完全不相符! “怎么了?”埃米特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一点都不像你了,为什么不说话?” 格兰登没有言语,埃米特等待了片刻后,他才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单词:“过来。”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埃米特有些不明所以,刚才明明就是这个人将他推开的。他又扫了眼建筑的方向,却忽然注意到那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他心里惊了一下,又见建筑遮蔽的地方缓缓直起了两道身影。 埃米特心缓缓放下来些许,眼睛却不敢再挪开位置。 接着他听到格兰登微弱的声音:“……不要。” 视野之中人的身影再度伏了下去,好似一个叩拜。 埃米特开始感到大脑有点阻塞,有问题,可一时间他又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他收回目光惊疑不定地对上格兰登的双眼。 对方冲他微微地笑了:“上去。” 接着,格兰登绕开了埃米特,再度朝着建筑的方向走去。 很多东西都变得疏离起来,思维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连成线,在他盯着那建筑看了一会后,他连“思考”的能力似乎也一并丧失了。 埃米特脑海里一瞬间只剩下格兰登说的那几个不连贯的单词,下意识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刚迈出没多远,他忽然记起来什么一样,从包里拿出了钢笔猛地朝自己左手手臂上划了一道。 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脑袋,陡然间许多事情变得清晰。 有问题……那个地方不可以去。 埃米特回过头,看向建筑的方向。 原本叩拜的人影已经站了起来,他们抬起了手,短匕刺入向了自己的头颅。 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依旧有人如此做了。剜出了脑袋里的内容物,双手托举着此身最绵柔之物,流淌下来的液体好像是光,又好像是一串一串相连极紧的各种写法的数字。 有些东西被剥夺了,可有些东西得以用另一种方式展现。 埃米特闭上了眼,在手上又划了一刀。 他不想思考,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思维是否是正常的,也不愿去深究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维持现有的基础上,他只能再去拉扯住格兰登。 埃米特不喜欢格兰登,可他也从未打算就这样送一个到目前为止只是在帮助“埃米特”而还未开始他“利用”的格兰登去死。 灵魂体的纠葛他会有别的方法再报复回去。 他快步向前走去,听着脚步声,忽略掉远处黏稠液体洒落的嗡鸣。 而后一步一步迅速靠近,直至撞上一个有些温暖的物体。 埃米特睁眼看了下,确定好方向,却也因此不得不让那建筑再次出现在他视野。 他们已经快走上那些白色的石英,而鲜红的血色已经漫延至他们跟前的台阶。 埃米特拿起了笔,再次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还不够。 只是这样还不行。 他用左手握住了格兰登,拉扯着人往上方走去。捏着格兰登的手极为用力,骨头崩在皮肤上与血液相衬显得更加突出。 要从这里活着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他必须得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去破坏掉……他的这件“衣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发木的脑袋做出如此“反抗”之事似乎已经占据了他所有思考能力。直至走到绳子边,埃米特用一只手将格兰登系带的绳子捆上,又扯了扯以示拉人。 而后他便再次转过了身,朝向那座建筑的遗迹。 可就在他将要行进时,他的手腕今天第三次被同一个人拉住了。 格兰登并没有恢复正常,他还是不会说话,眼神也还是那样,缺少了点让人讨厌的感觉。埃米特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在做了怎样的挣扎,会不会比他如此行动还要伤害自身。可埃米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不喜欢格兰登了。 或许以现在的身份是可以作为朋友。 他将沾了血、缺少了笔盖的钢笔别在了格兰登的衣领上。空下来的右手虚虚握住,翻书杖顺从地出现于他的手中。站到这里,建筑带来的影响已经减缓,疼痛让他比格兰登清醒要早得多。 就好像重新握住了自己应有的力量一样,埃米特心里也平静了下来。他对格兰登笑了下:“上去吧,现在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了。” 173 第 173 章 他感觉自己跟那只狗打…… 他会使用这个仪式, 哪怕以肉l身使用,每一次自身都会减少一些。 眼下前去探路的已经死亡,格兰登再次侥幸被他救下,也应当不会再出现其他问题。而且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东西。 左手手掌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 再次撕裂伤口所带来的痛苦相比于整条痛到麻木的手臂而言不值一提。 埃米特思绪清晰了一瞬, 他记起来了该记起的事情, 也想到了一点接下来行动的方式。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格兰登从他眼前彻底离开,而后才转身面向那处建筑遗迹的方向。这个距离的观看只是略微受到影响,但并不严重。他握紧翻书杖, 再度开启了逐羽仪式。 要维持清醒走到目的地很困难,但他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埃米特也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以这副模样去做还是第一次。他抹下来一块黏连着血粉色半透明物体的皮肤, 轻轻放置在了天秤幻影的一段。 他需要头脑的清明, 需要独立思考的能力。 天秤被压下又缓缓归正, 一瞬间一切被阻隔之物都变得明晰起来, 埃米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这样灵活过。 许多东西同时涌现出来,一些微不足道难以联想起来的记忆也迅速被看不见的线缝纫成片。 他想到这些杂草在这里生长就有些异常, 又想到那些虫子的鸣叫声和第六章有关的那个梦境里的细碎声音相似。 更重要的是, 他想到了在那座台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站上去, 可也不应该在这样远的距离就受到影响。 他有了些猜想, 继而因此抬头看向天空。 白日将隐匿所有星辰的踪影, 可夜晚不会。 于是他再度取下了一块皮肤,放置到了天秤之上。 他想,他需要一个黑夜。 这份夜晚的衣裳会隐匿去他的身影,遮盖掉他手中的“刀刃”。同时它又会让那些被隐匿与白日的东西在黑夜中展现, 为他解开疑虑。 天秤并未归正,可在他潜行不到十步后,黑夜依旧降临了。 埃米特扫了一眼那杆天秤,又抬头看向远处建筑的方向,只见那处辉光阵阵,而天空之上的一颗星辰的光芒却剧烈到前所未见。 看来他没有猜错。 埃米特想着,不再犹豫,直直地朝着那方向前去。 天秤并未收回,他每向前前行数十步,左手手臂上被割裂的部分就消失那么一部分。当他踏着血液走到遗迹之上时,左手手臂上已经坑坑洼洼不剩一点皮。 他站在曾经的高台上,记忆中这里曾经有一张无比宽大,好像一张床的石桌。如今这里是一片凹坑,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壁,石桌也已经坍塌,仿佛它只是被安置在此处的一块更高的台阶。 “台阶”下,探路两人的遗体就倒在前方,手上还捧着他们自己的一部分,为某些不可见者献上一束光。 很快,埃米特就感受到了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一种异样的慌张和紧迫感包裹了他。 他需要赶快找出一些东西,如果不找出某样东西,他很快就会像这些人一样,倒在这,甚至不理解自己为何倒在这。 地上有刀但他没有伸手去捡,紧迫感压着他,逼他立刻用指甲扣进自己左侧脖颈,撕下一块零碎的皮。 这一块皮为他多换回一会呼吸的时间。埃米特来不及感慨和恍惚,立刻转头朝向四周看去。 “奥西?” 他得寻找到一个“人”,一切指引已经足够明显,如果对方真的与他有过什么渊源的话,此刻应当可以有所交流。 埃米特感受到他自己垂在脸颊边的头发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因为这声称呼而展现了些许情绪。 他安静地等待了片刻,在准备再次撕下一部分来维持脑袋运转时,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你知道?” 他转过身,看向对方。 和记忆中相似却又有着细微差别的少年人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可眼中的困惑却并不少。 “我不记得你。”对方又说,“你从未呼唤过我的称谓,我也并不记得我放过任何存在离开……” 他声音忽然停顿住了,再次开口时平增了几分沙哑:“除非你是那个我曾经向你作答的人。” 埃米特对于和奥西的记忆没剩多少,就对方所说的这几句话,他也忽然有了些猜测,也因为这份猜测心中生起一些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不应当对“司星者”而产生的郁闷和愤怒。 这情绪更接近于长辈对不听话的孩子的恨铁不成钢。 “无论我是否是,奥西,你现在需要给我另一件事的答案。”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你和镜中倒影达成了什么交易?你是不是也忘却了一部分记忆?” 奥西愣住了,他退后了几步,还未做出什么,那边埃米特就呵斥出了声:“站住!” 话说出口后埃米特才自觉失言,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问题,那么他们现在都没有与之相关的更多记忆,幻方不记得他的“导师”,自己也不应该以这样的身份自居…… 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及司星者万分的存在,维持思维的运作还需要依靠仪式。 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了呢?就算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打算,可自己这种模样未必能在司星者的怒火之下逃生。 可有些东西显然比埃米特想的影响更深。 奥西讪讪停下了逃跑的脚步,他低下头摸了下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应当有些司星者的威严。 “我……”一开口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思考片刻,他还是打算直接坦白,“应该是,但我不确定。关于那些我已经忘记,但我也留了后手,所以不算全部忘记。” “至于交易,我有几个猜测……我不确定。最近也在寻找镜中倒影的踪迹,但他比我想的还要狡猾。” 说完后,他又看向埃米特:“你应该介绍你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个名字的少,可其他司星者未必不会外泄,该自证的是你。我可以给你向我作答的机会。” 这话仿佛一个赦免,好像他没有直接让“埃米特”这个人消失死亡已经是极大的宽恕,更何况他还给予了自己“回答”的恩赐。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直感觉自己额角在跳。缺乏交换物的天秤催促着他再次割下自己的皮,而同时思维的迟钝也在逐渐裹挟他做出愚蠢的选择。 他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朝着奥西前去了几步。 明明什么也没说,以这副模样也不可能伤害到幻方本身,可奥西却还是不自觉想往后退。 就算现在因为重伤而力量受损,也不能在一个不知真假和身份的人面前露怯。奥西咬牙没动,直勾勾地看着这人还能做出什么事。 他可以随时将对方的思维抹去,或者直接收纳为自身的一部分,只要他敢做出任何不敬…… “咚”地一声,一个手栗在他脑门上炸了开。 奥西满脸不可置信,他感觉自己跟那只狗打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174 第 174 章 “我后悔了。” 门罗和塔纠缠了许久。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黑夜,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白日,甚至他都没想到他能和塔争斗这样久的时间。 对方确实衰败了, 就算不是自己, 也很可能会被另一个存在所取而代之。 可即便如此,塔也并非那样简单就能“转码”。 他想到的办法很简单,他想读取对方有关的记忆, 如果能够读取到某些久远的历史,他得到的信息更多, 那么他获胜的概率也将更高。 然而作为秩序的塔严丝合缝,它就像浑然天成,毫无破绽的存在, 找不到任何可以读取的漏洞, 而他的文字也没办法落于其上。 这样拖下去落败的依旧是自己。 环绕于塔周围的纸页忽然改变了方式,从原本的妄图钻入改变成了覆盖。 门罗能感受到塔嘲讽地笑了,这种行为似乎更接近自暴自弃,门罗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他来到这里就不打算回去。 从进入第三章到现在, 门罗做过的课题不计其数。除却有关星辰、大地、河流以及各种各样的人类,他还思考过关于“灵魂”的议题。 既然不存在所谓的“幽灵”,那么拥有思想思维的人类又是以什么确定他们的“灵魂”的呢? 当时他所得出的结果是记忆。 为了这份结果他清除过许多人的记忆,又放归了一部分人的记忆。在这个过程中死了不少,更多的则是□□浑浑噩噩,智力仿佛也受到影响。 最终能回归原本生活的少之又少,仿佛在那一过程中, 他们的“灵魂”就受到了损耗。 他在来见塔时就已经想过。 如果他真的没有办法赢过塔, 那么他还将有另一个答案。 他可以让自己被读取,将自己的所有记忆覆写于塔之上,以一种近乎第四章仪式的方式让自己与塔共存。 或许他的意识和存在都将消失, 但拥有了他的记忆的塔未尝不是另一个“门罗”,未尝不会和他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没有犹豫。 一切攻击的手段转变如此迅速,甚至连塔都没意识到对方顷刻间选择走向另一个极端。 数字、文字、画面、气味、声音……一切如同洪水涌向佁然不动的塔,就算常年被海水拍打也毫无变动的塔本应毫无反应。 它的记忆要长得多也久得多,门罗的一生于它而言也不值一提。 只是在那须臾之中,它忽然瞥见了一个身影。 它看见了它失去之物。 “那是我的东西。”有声音在说着,“我后悔了。” “把那还给我……还给我……” 无坚不摧的塔被撬开了缝隙,门罗溃散开来的意识猛然察觉到了机遇,他立刻投入地将自己所有记忆一股脑展现于塔之中。 “喀喀”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好像整个天空被谁敲动了。 于此同时,远在叙洛边境,两处交锋的士兵们因为白日陡然变换为黑夜的缘故而刚刚结束一场战斗。 隔着战壕,叙洛的士兵们疲惫地回到一处特殊的红房子外,在一阵阵踩在耳膜的“鼓声”之中,他们又逐渐感觉自己好像充满了电的器械,可以立刻投入进下一场战斗之中。 尽管他们并不明白在他们身后的“红房子”到底有什么。 他们听到长官们私下称呼那为“心脏”。他们想,那也的确是心脏,在不停地为他们注入活力,就像他们胸腔之中的那颗跳动的心。 被“注入活力”的士兵们整装再次前往前线,接手还未离开的士兵们的收尾工作。 伊西斯的侦察兵注意着这一切,将他们最终得到的结果传达到了一公里外的指挥部。 “必须要解决那个‘红房子’。”指挥官摸着胡子,对于此事早有预料。叙洛士兵恢复得过快,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那都不应当是正常人能达到的,一切只差一个具体的验证。 “这显然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我们无法这样对付天之上的存在。” 他看向自己右侧的军官:“审判团的人呢?他们没有人来制止吗?” “报告长官,总指挥部那边回消息说,似乎是因为塔众所追奉的司星者出现了问题……审判团与塔众一直没能找到。托人召请也没有答复。”那位军官有些为难,“眼下秩序似乎也无力维持……总指挥部说已经向皇帝汇报” “北方兵线传回来的消息怎么说?”指挥官又看向另一侧,“我们不能在这里拖太久。” “塞纳里奥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左侧的军官吞吞吐吐,有些为难。 “说!”指挥官呵斥道。 “是!但是北方兵线指挥官的意思是,塞纳里奥的军队如果打过来,他们恐怕无法坚持一日。” “放屁,他们那边的军备可比我们好得多!” 左侧军官闭上眼,视死如归地答道,“他说,塞纳里奥只有一支军队,一位将军。” 整个指挥部陷入了一阵静默。 塞纳里奥只有一位将军,一位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将军。这对他们所有知晓天之上,且从军的人来说都不陌生,甚至在刚步入军队时,他们学习的第一本书籍就是由对方所撰写。 “捕风者”克拉丽莎,第一章执笔者,也是塞纳里奥不死的将军。 一切似乎已然陷入死局。 就在此时,有人拂开了帐篷厚重的门帘探头进来。 所有人立刻看了过去,甚至好几位军官手已按在了枪上。 金发的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别紧张别紧张,是奥德里奇派我来的,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不过暂时不会杀了你们。” “啊对了,按理来说是要自我介绍吧?我是格洛莉亚。”她牵起裙摆行了一礼,抬起头,如火光一样闪耀的眼眸却异常冰冷,“当然,你们也可以喊我铸造师,比起杀人,我更擅长创造。” 指挥官咽了下口水,面对对方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没见过格洛莉亚,却听说过“铸造师”的风声。 铸造师确实更擅长创造,但她所创造的一般是为了轻松地杀掉更多人。 “阁下……” “好啦,刚才我也听到了一些,因为我还有点急,要去见克拉丽莎女士,所以不打算在这边耽误太多时间。”格洛莉亚等人开口后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速极快地说道,“告诉我红房子的方向,我解决完那个东西就要去下一站了。” 指挥官又咽了下口水,报了前方交战的地址。 格洛莉亚又行了一礼,拎着她的手提箱就退了出去。等人离开后,其中一位军官询问道:“我这边立刻给前线联系,告诉他们锻造师阁下……” “不用了。”指挥官坐了回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来不及,那儿就要成为她的锤炼场了。” 175 第 175 章 可为什么会如此呢?…… “锤炼场”是一个代号, 有时候普通人也听闻过类似的名称。它往往与一些军备制作的工厂或边缘的战场地界挂钩,很少有人真的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锤炼”的的确是武器,可它所消耗的燃料却并不是炭火。 锻造者不擅长攻击, 一般而言, 她优先击杀的往往是己方。 方才熄火没多久的边境忽然被点燃了一场巨大的“炉火”, 淹没了战壕后的一切,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因为这异动, 叙洛不少士兵聚集到了建筑外,完全没理解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遥遥看着远处的火场。 “他们的火药出了问题吗?”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向身旁的老兵询问道。 对方眼神阴翳,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流火”呼地击碎了他的头颅, 血液与脑浆在瞬间被蒸发, 凄厉的喊叫声只有活人能得以代发。 “卧倒!” 有人在高处大声喊着, 剩下还能跑动的人立刻跟随着指挥, 躲到障碍物之下。 年轻的士兵还未回过神,他不敢看眼前无头的尸体, 捂着自己耳朵愣愣地看着高处。站在红房子之上的长官被流火击中,碎石裹挟着火焰让人类的□□和那些被炸l弹炸裂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这根本无法抗衡。 他们甚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一颗出了问题的“炸l弹”,覆盖面过于广阔, 他们甚至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一阵又一阵的“流火”袭向前方,最后全部汇于红房子之上。那特意堆砌而成的建筑不是铜墙铁壁, 更何况就算是铜墙铁壁, 它们也不可能在如此攻击之下毫发无损。 “轰隆”一声,一面“红墙”倾倒了。仿佛一颗心脏被剖开了心房, 毫无抵抗地向所有人展示最脆弱的地方。 有人踏着烟尘而出。 明明如此嘈杂的境况之中,年轻的士兵却好像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叮铃”一下,接着, 又“叮铃”一下。 仿佛一切声音都在远去,他不再是在危险的战场上,而是在某处不为人知的祭坛阶梯上坐着,光芒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叮铃”,对方穿着轻柔又方便行动的纱衣,手上握着两把长刀。 “叮铃”,对方抬起了头,忽然一笑。 被精心放置在脸颊上的五官显得那样恰到好处,对方的嘴角在笑,而眼神如刀。 士兵最后听到了“叮铃”一声,只感觉自己轻松极了。 就像卸掉了他不需要的手脚,抛去了他不存在的内脏,让流淌而出的血液汇成一条纱一样的道路,让这位轻盈的舞者在最舒适的“温床”上“起舞”。 遥远的安多哈尔尚未被战火波及,埃米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心里慌乱了一瞬,又立刻被他自己压下。 奥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样。 僵持了半晌,奥西再次退后了一步,故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受:“我忘了很多东西,但在见到你之前,我并不这样认为。无论如何,你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我的光芒作为‘普通人’的你不应该直视。” “你方才的举动,我可以赦免你。离开吧。” “我会离开,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埃米特不打算退让,他看着对方说道,“‘知识’不拒绝任何人。” 奥西没答话,又看着人准备撕下另一块皮,还是没忍住收回了自己的影响。这对现在的他而言也不轻松,可他似乎无法忽视对方的感受。 “我只能回答我能回答的问题。”他说,“我并非全知全能。” “你为什么在这?”埃米特立刻询问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不难回答,也能从中套到一些情报。 “……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算是我的家。”奥西回答得有些别扭,“我暂时只想来这。” 埃米特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在暗示他,他似乎见过不少次这种场景,而答案每次都是那一个。 “你和什么人打架打输了躲过来的?” 奥西的沉默显得有些尴尬。 这样下去他可问不了什么,他也不想在做刚才那种没分寸的事,埃米特想了想,还是准备再花一块皮延长一会对话的时间。 见人要开始撕了,奥西清了下嗓子说道:“你现在不用担心……我收敛了我的光芒,在你问完之前…也在我耐心消耗完之前。” 如果对方清楚的知道过往的一切,那么说不定能更近一步了解到更多。可眼下对方似乎也并不太记得自己,自己对过往的记忆不甚明晰,埃米特想问也找不到合适的重点。 他看着对方回避自己的目光,说道:“我想知道天之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肆意妄为者在肆意妄为而已,一切事物都将有的周期。过往存在的将会被新的事物取代……”奥西停顿了下说道,“我也不例外。” “……谁在肆意妄为?”埃米特追问道。 奥西侧过头,又跟着看向天空:“逐夜狼。”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样,转而问道,“你的气息很奇怪,表皮之下隐藏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你是第十一章的?” 埃米特摇头答道:“第十二章。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逐夜狼要袭击你?” 奥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听到“第十二章”时猛然扭头看向了他。那双眼睛之中飞速掠过了许多情感,他好像一瞬之间明白过来了什么。 “……时间不够,你的问题…我之后再回答。”他退后了半步,留下一句“我要去寻找镜中倒影”便瞬间消失在埃米特眼前。 原来对方真想走时根本不可能留住……埃米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星辰的光芒在天空中掠过,速度远非常人可及。 他注视着天空,良久,叹了口气出来。又收回了翻书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去。 刚才精神紧绷他还没有那样多的感觉,此时猛然放松下来,从左手手掌一直延伸到脖子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感官。 埃米特强打着精神走到深坑边缘,手却怎么也拉不住绳子。因疼痛而流下的汗水搭在他睫毛上,蜇得他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他不喜欢这样,但此刻他内心所充斥的难受、疑虑、痛苦,又绝不是单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 第一章的司星者在发动战争,他袭击其他的司星者,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个。或许洛娜也是死于他的手中,那些风雪的痕迹与“春天”的暗示就是证明。 可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上的深坑,也记不起来后来经历了什么,他们是怎样走回的部落,怎样从那个部落回到了城市之中。 再次能好好动用他的头脑,去注意自己眼前的一切时,他已经在另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醒来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农庄洋楼的二楼,装潢很新,从桌椅衣柜到窗户上的雕花都彰显着它们价格的昂贵。窗外的风轻柔地吹过半边白纱,天空看上去也那样明媚,一切都好像一副画。 金发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窗框边上,似乎也在欣赏着这样的风景。 176 第 176 章 “就像这样,仪式都是…… 埃米特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可以踹对方一脚, 这样他就能看到格兰登手忙脚乱地掉下二楼。 说不定对方也能反应过来,扒住窗框不至于摔断腿。 可这只是一个想法,在他稍微坐起来一点时就立刻被疼痛掩盖了下去。 先前他可没做到过这种地步, 那时候的霍维尔对他又足够照顾, 有人引导他,也有人会制止他。到这一次时, 他却只有一个人, 旁的不拖后腿还能活着就算不错。 忽然间,他也有些理解过来霍维尔当初为何会那样为他担忧了。 等埃米特回过神,再度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一抬头却对上了格兰登近在咫尺的双眼。对方关切又带着些许疑虑地看着他,一言未发,可那双眼睛早已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声, 也是示意对方不用太过担忧, 故作轻松地问道:“这可不像你了格兰登, 还是说,你依旧没找回说话的本领?” 格兰登叹了口气, 伸出手虚虚揽住他肩膀, 又拍了拍他的右肩,坐回了床边的凳子上:“是的,我得承认,我现在就像是丧失了那项能力一样。埃米特, 我不知道面对你我应当说什么。” “那天差点出了大乱子,我还没想过有一天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相比之下我过于无知。我付出了代价,可那些代价相比你和那两个枉死的人而言不值一提。” “或许你也和他们签订了合同?”埃米特说道,“如果有赔偿,我想他们应当也做好了类似的准备。” 他说的不作假, 格兰登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目光从埃米特的双眼挪到了对方缠满了绷带的半边身体上,摇头说道:“直到出事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做好完全准备。我们来聊一聊吧,埃米特,你应当和我聊一聊。” 格兰登没有给埃米特任何退让的余地,他语气少见的强硬,而同时埃米特也明白,这整件事的起因是自己。如果格兰登真的要质问他什么,那也是应该的。是他提出的想要在安多哈尔探索,而格兰登只是对他陷入困境之后伸出了援手。这些代价本来也不应当由对方付出。 他也坐直起来,严阵以待地和格兰登对视:“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 “是的,我有很多困惑。”格兰登苦笑了声说道,“本来这些困惑的地方我就不应当回避,就算不是朋友的身份,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者,我也应当知晓你最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做一次风险研判。可见到你的双眼时,我总是忘了那些。你能看着我,就以现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就足够让我忘记其他了。” 埃米特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格兰登,你的话语令我也很动容。我很高兴时隔多年还能重拾我们之间的友谊,可现在不是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大可之后再说。我向你保证,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尽我所能。” 在他说完这样一段话后,格兰登却是沉默了会,像是在组织措辞,又像那本就是他想说的最重要的话。 “好吧…”他投降般地说道,“首先要声明,我并未对你有什么敌意。事实上……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到了这?你那个有个性的仆人呢?为什么你手上有伤?你到底追随的谁?你……认识一个秘密途径的,身披黑纱的人吗?” 和他态度相反的是,格兰登一连几个问题都直中红心,追的都是埃米特回答起来也难以感到轻松的问题。 埃米特舔了下嘴唇,正准备找点合适的借口,格兰登就将放在旁边桌上的水给他递了过来。他只得接下,抿了一口后才开始解释:“就像你说的,我有个性的仆人有了别的活计,我只能放他离开。除却这个问题,其他的我想你本质问的是一件事,至少我可以以一件事的方式向你解答。” 他单手握着杯子,和格兰登对视着:“是的,我的确有追随的教主,那人正是你所形容的模样。你先前的猜测也算不上错,他想引我上路。你明白吗格兰登,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导师’,所以很多事情需要我自己收集并且调查。这里有和第十二章有关的情报,我只能来这,而手上的伤是代价……” 埃米特示意对方看眼自己半边被撕下皮的身体:“就像这样,仪式都是需要代价的。” “可那份代价……”格兰登想说些什么,话到临头时又被他自己强行忍了下来。他闭上眼,猛得站起身,“我想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非常抱歉,埃米特。” 语毕,他微微低头示意,绕开床离开了房间。 埃米特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里也忍不住叹气。实话他不可能说,就像刚才他给格兰登的承诺一样。他会给出一个答案,这并不意味着这份答案就是真的。 他明白格兰登为何心情复杂。曾经格兰登对着“埃米特”谈论披黑纱的人的事情,信誓旦旦地想要归于对方门下。而后来格兰登利用了对方的信任,将这条路斩断,等他再次回过身时,“埃米特”已然走上了那条他曾念想过数次的道路。 说不准是嫉妒,说不准……是悔恨? 埃米特心里猜测着,也有几分复杂。 然而一切却和埃米特想的有些差别。 格兰登从客房离开后,直直冲向了三楼的自己的书房,这里安静得很,鲜少有人会来打搅。方才那一瞬间他心里升起的情绪不适合同任何人说,无论他怎么开口都显得有几分失礼。 能获取强大的力量应当是好事,埃米特走上了那样一条道路,变得更为强大,他理应去祝贺对方。这也是他曾想要涉足的道路,只是后来丧失了资格。 埃米特走在那条道路之上,显然比他要做得更好。年少时的愚笨似乎就是为了弥补此刻的一切机遇和灵智。 但他胸腔中升起的却是一份怒火,这份怒火的指向并非“埃米特抢走了他的机遇”,而是那身披黑纱的教主“为何要引埃米特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这愤怒不占理,可愤怒本就不需要逻辑的。格兰登不希望自己在埃米特面前还像个小丑一样无能狂怒,他只得压下对第十二章教主的怒火,独自坐在书房里郁闷。 这不合理!这也不应当!埃米特还身形还小,哪怕他此刻在法律上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可格兰登依旧认为对方身上那几斤几两的肉根本不够切。 一次探险就削去了如此多的皮肤,请来的医师也对此十分棘手。他们说“皮肤是一道屏障”,少了这道屏障埃米特会更容易感染……感染,那可不是个好词。眼下只是失去皮肤,或许过几天就将演变成失去一条胳膊! 可他没有合适的身份,也没有充足的借口。 格兰登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最后的想法却是和埃米特的猜测相近:“如果是我该多好。” 他可以保护其他人,不至于再度见到那团挥之不去的阴霾。 177 第 177 章 “你的尝试已经取得了…… 叙洛边境的战况陷入了僵局。 伊西斯本以为投入一位请来的执笔者将会加快这场战争的结束, 但显而易见的是,叙洛也不声不响地邀请到了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存在。 不,或许他早已到来, 只不过在凶兽露出獠牙之前, 所有人只当那是一支阵前激励的舞,从未想过对方手中的刀并非装饰。他以血液铺就前路,在铃声中曼舞,即便锻造者也无法碾碎他的腿骨。 他也让这场战争入料想那般结束得更快, 伊西斯派遣而来的执笔者反倒是迫使了这位本不打算出手攻击的舞者露了他藏在手中的刀刃, 战局的平衡将不再会向任何一方倾倒。 倾巢而出的伊西斯军队很快对上了塞纳里奥的“雪之子”们,那群沉默寡言的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在捕风者的带领下仿佛离弦之箭, 迅猛地突入进了领土之中。 他们是寒冬的领路人,在这本应迎接夏天的时刻带回了冷冽的气息。 战局不明朗,连带着伊西斯的内阁也跟着沉重起来。 人们明面上噤若寒蝉,可私下里“奥德里奇四世皇座来路不正, 只是一个昏庸无能的暴君”的风言风语早已蔓延开。 动荡之下,整个皇都比墓地还要死寂。 年迈的女仆披着斗篷拎着灯, 绕开巡逻的卫队, 走向烧毁的城堡遗址。她穿过花园,又在水声的遮掩下剪开铁丝栅栏,猫着腰出了这段封锁不甚严密的地段。 她轻轻将手按在胸口,低声念叨了几句, 又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 朝着城中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好在这块地方树林繁茂,而她又曾经数次往返于此,无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戒备森严的皇室城堡来到了身份“低贱”之人聚集的区域。 这里和白日低沉压抑的氛围不同, 人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当下的时事。女仆扯下围裙,将其中一部分裙子打结缩短,又将斗篷系在腰上,好像一段裙子的装饰。 接着她解开发辫,将发尾塞到脑袋后用夹子固定住。打扮顿时从威严的女仆长变成了混迹于流民之中的“下等人”。她一改刚才谨慎的模样,大摇大摆走进酒馆。 “法迪尔发的地震听说死的人不少,要是能越过叙洛直接去打他们,说不定我们早就赢了!” “我不喜欢战争。” “好吧……老家伙,我知道你……嗝,你那个儿子也上了战场!你可不等着他带着荣誉回来,就担心他死了。” “是又怎样,我不像你,你连个去送死的儿子都没有。”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说战争,就法迪尔地震的事,我可听说了。他们那死人最多的可不是在地震中,而是那之后爆发的瘟疫。” “……那可不是,瘟疫,瘟疫比战争和地震杀的人都多……” 她听着这些谈论声,阔步走到前台,敲了三下桌子:“我要一杯啤酒,最近从克达尔运来的酿造酒。” 店主擦着杯子抽空看了她一眼,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这不是我们的艾达女士吗?我可有许久没见您了。” “少废话。”艾达丢了个硬币在桌上,无视身后的口哨声,“老规矩,十分钟之内上两杯。” “好的好的,我引您去您那个房间门。”店主收了钱,赔笑将杯子交给旁边的服务生,领着艾达就去往了二楼。 两人一前一后,弯过一条走廊,离喧闹声越来越远,最后推门进了角落中一个看上去像是杂物间门的房间门。 他们没有开灯,一进门后,店主就关上了门,并在漆黑中单膝跪了下来:“我收到了一些信号,我想这有必要向您告知。” “安布罗斯最近盯人紧,他快被逼到了绝路,我随时可能暴露。”艾达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愉,“如果不是要紧事,你最好掂量下你的脑袋。” “是……是,我明白,只是有人通过暗线联系到了我,他们说…瑞恩殿下似乎已经到了伊西斯境内,说…他想见您。”店主急忙解释道,“很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辨认事情的真假就联系了您。” “你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蠢了!”艾达压着怒气说道。 “是,我明白。”店主连连点头,“我也是心里激动,担心……总之我也同那边联系上,让他们直接过来,也约的这个时间门……” “里昂!你是想直接暴露我吗?”艾达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都有些发颤,“就算我也真的想见瑞恩殿下,可现在的时机非常不恰当也不可能。皇后殿下将他送出去时用的仪式既是限制也是考验…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时间门点。你真的是……” “抱歉……抱歉艾达女士。”店主声音低落下来,“我只是想,想您也能见见他。” 漆黑的房间门里陷入了沉默,良久,艾达才开口说道:“十分钟到了,我要回去了。” 店主忙站了起来,阻拦道:“他们从邻市赶过来,需要一会时间门,艾达女士……艾达,你就等一等…哪怕是在门口看一眼,你也帮我确认一下……” “不可能,里昂,你最好理智一些。”艾达拍开对方的手,接着熟练地一脚踩在对方脚上,趁人吃痛直接拉开了门。 “痛!等一下!艾达……” 打开门的女仆长愣在了原地,仿佛是真的被人劝动了。里昂抱着脚蹦到她身边,还想说些什么劝阻的话,便见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对方略微勾着嘴角,摘下了头顶的帽子,一头漂亮的红发倾斜而下。 他将帽子扣在胸前,吐出的单词带着几分含蓄的优雅:“两位一如既往,令人怀念。” 与此同时,远在叙洛的莫卡。 身材娇小的女生从破旧房子的窟窿里钻进去,她窝在草堆里,以此取暖,也拿这为自己进行简单的遮蔽。 接着,她对着上方缝隙漏进来的几缕月光,拿出了贴身放置的镀银书签,又摸出草堆里放着的两本书。 她盯着那枚书签,深吸了好几口气,开口问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语毕,她迅速将书签插进书中的一页,而后再翻开,对照着词典读了读书签底部起始的那句话。 “你的尝试已经取得了成功,不是吗?” 她将书签抽出来,手有些发抖:“是,我是取得了一些成功,可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你是谁?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接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行动,得到了另一个答案:“你的眼睛。” 178 第 178 章 “我们有不同选择,通…… 短暂修整了两日, 埃米特便准备再度出发。 身体上的疼痛也磨成了习惯,他想他可以继续前行。这段时间里他也收集到了不少新的消息,并对照着笔记本整理了思路, 确定了几件事。 逐夜狼在袭击其他司星者,挑起的战争同样反馈于天之下的动荡, 一如现在开始纷乱的局势。 而门罗所说的那些则各有对应。幻方他已自己接触过,对方言说了逐夜狼的暴行, 同时似乎本身也正在躲避袭击。枯萎藤所代表的植物带来的减产是战争的一个契机, 洛娜死亡似乎也暗示枯萎藤极有可能遭遇了和幻方相同的事情。但它的遭遇更糟糕, 很可能根本没能逃离。 至于溃散的疫病…… 埃米特看了眼被放置在一旁的报纸,那上面刊登的已是许久前的事,法迪尔的地震带来了一系列后续影响。疫病在那样一个崇尚科学与医疗的国家也没能遏制下来。 这不像是要溃散开来的样子……也可能这就是它最后的挣扎。 不止是这些,掩藏于其下的每一位都深陷其中,自己也不例外。 他合上笔记本,将东西塞进随身携带的包里,还未从桌前站起身便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他回过头,格兰登正抱手站在门口,看他的眼神并不赞同。 “我想你最好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他说着, 缓缓走进房内, “有些事如果没有健康的体魄恐怕难以进行, 你知道的,安多哈尔有你想要的东西的地方大多都挺偏僻荒芜。” “你说的对, 格兰登。”埃米特也跟着转过身,不以为意, “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而且等待不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他看着格兰登的双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接下来我不打算邀请你跟我一起。这是我的事,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拖你下水……我可付不起赔偿的钱。” 格兰登摸了下鼻子, 又耸了耸肩,两只手抄在口袋里:“听着,埃米特,医生说你的伤口很难处理。他的意思是,就这样用绷带包裹换药会很困难,而且容易化脓恶化,如果不做太多处理又很容易感染。我想你不希望失去一条胳膊……” 他又瞥了眼埃米特的脖子说道:“以及你的脖子。” “我会有别的办法。”埃米特说道。 “仪式?”格兰登笑了声,摇了摇头,在房间里踱步了一个来回,“这不是开玩笑,埃米特。仪式本身也是一场赌博,你根本不清楚到底哪一边会更危险。” “那么眼下不是只剩下不同的危险了吗?”埃米特问道,在格兰登抬头看向他时,他甚至能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我们有不同选择,通向的结局却相差无几。” 格兰登和他对视着,两人没有开口,一瞬之间通过眼神的沟通却不比语言的对话少。 埃米特能感觉到,格兰登的目光并不是单纯的担忧,他看不见对方眼里有嫉妒或是愤怒的意思,与担忧相伴的是一种痛苦和微弱的恐惧。就像一个人很害怕会遗失什么一样。 这让他有些困惑,有一瞬间想同人问个一清二楚。可他又感觉这种“恐惧”恐怕连格兰登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没那么讨厌格兰登了,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埃米特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具身体,却不代表所有。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回归到这个世界里来。 费舍尔手中有一个仪式,那说不准就是他最后保命的东西。当然为了以防意外,他会在到达身体的极限之前返回叙洛,让费舍尔举行那个仪式,呼唤他的灵魂体回归。 他将“复活”,以另一种姿态。 可一旦如此,这也意味着“埃米特”这个身份将作为“活祭”被献祭。他的一些秘密将会被掩藏下去,能和一些人这般交流的机会也将跟着消失。 有些话“埃米特”可以说、可以听,但身为“教主”的他并不行。 想到未来的计划,埃米特看向格兰登的眼神也略微有些遗憾。 他垂下头行了一礼:“我很感谢你,格兰登。接下来将是我一个人的旅行,沟通的障碍你可以不必担心,我这次将会沿着人更多的地方行进,这样我将能找到向导与翻译。” 格兰登轻轻摇了摇头:“我可做不出来那种事。” 他又叹了口气,转身说道:“你真是执拗,走吧,马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埃米特愣了愣,拿起包就追了上去:“我说过,你不用跟着我,格兰登,你……” “我可没说过我不执拗,我和你差不多。”格兰登回头冲他眨了下眼,狡黠地将刚才所有情绪都掩了下去,仿佛那只是一个假象,他说道,“就带上我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也想步入那样一条途径呢……说真的,不如就让我追随你吧?” “格兰登……”埃米特语气不自觉严肃起来。 “好吧,好吧,我投降,不提这件事了。”格兰登举起双手,笑着往前快步走了几步,接着回过身,扶着楼梯倒着下楼。 “就算不提我得寸进尺的事,有个人我确实想带你去看一看。” 他这样说了之后,埃米特却是不好拒绝了。他知道格兰登也认识一些已经步入途径的人,要接触到那些人,以他这样慢慢摸索确实很困难。 或许他还是应该在讨厌一段时间格兰登,埃米特忍不住想,这种每次都被堵死退路与选择的感觉可没办法习惯。 哪怕接受好意也是如此。 他没再拒绝,跟着人到楼下坐上了马车。格兰登晚他两步上的车,还伸手从楼上的什么人挥了挥手。 等人坐进车内之后,埃米特才跟着收回目光。 “那是我的妹妹。”格兰登一进来就解释道,他笑着说道,“可惜前两天你都在房间里用餐,她也不喜欢见外人,否则就介绍你们认识了。” 我已经见过了。埃米特心里答道,开口却是提及另一件事:“你想带我去哪?” “一处神庙遗址附近的部族,我与他们有过不少原材料有关的交易。”格兰登答道,“你应当知道,他们信仰的神明为‘回’。” 179 第 179 章 如果他看到过“未来”…… 提及这个, 埃米特也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那些记忆没有被抹去,他清晰的记得门罗同他说过的那个怪诞荒谬的教派。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和他们接触得多,在你看来他们的信仰有‘指向’吗?” 格兰登想了想, 摇头说道:“我不清楚,镜中倒影的东西是我从他们那拿到的……但我要排除这一位。尽管他们的一些说法似乎正暗示着现实与倒影,可那与其说是倒影, 不如说是一张纸的正反两面。而且,他们对第二章的仪式并没有显得有多尊重。” 埃米特拿出笔记本,格兰登见状帮他摁住了本子, 方便他记录。 “教派之类有名称吗?”他接着问道。 “凯尔特。”格兰登答道,“音译如此, 意译则是‘演员’。” 埃米特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格兰登:“为什么会是这个词?” 格兰登耸了耸肩, 示意自己也不算清楚:“这件事或许你得问他们才能明白……”他看着埃米特又忽然笑起来,“当然,我也不是一点调查都没有。你知道吗埃米特,我有一段时间曾致力于调查清楚这其中的渊源,这些愚昧的人究竟是被什么所蛊惑。” “演员的意思是眼下与之最接近的, 更早一些时候并没有专门的词汇指代这个职业。或者说, 那时候他们更多的是以‘小丑’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世。而小丑……如果你听说过一种叫‘塔罗牌’的占卜方式,或许你就知道其中的第一张牌, 也就是‘愚人’牌, 那上面的形象也指代小丑。” 他所说的这个埃米特有印象,总有那样一些装神弄鬼的人在做这这种类似“占卜”的事情。 埃米特对那些人本领的真假与否持保留意见,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与某些隐秘的途径搭上联系也很有可能,甚至于他们当事人或许都不怎么清楚。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试探性地推问道:“愚人是第一张牌, 却不是代表的数字一,是吗?” 格兰登比了个手势:“很不错,看来我的埃米特也调查了许多事。就像你说的,在愚人牌下方所标注的数字为0。” 埃米特随手将这些抄写在了笔记本上,接着靠坐回自己那侧的座椅。 他目光斜着看向窗外,此时他们还没有出城,周围的人不少。偶尔也能看到那些时新的“大块头”用四个轮子在道路上掠过,坐在皮椅上的妇人打着遮阳伞,驱使的马匹变成了机械,他还记得人们称呼那为“汽车”。在一些大城市里很常见,但目前暂时只停留在城市内的交通运输上。 有那样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见到过它以更超前的方式出现。例如它们多上了些“盖子”,车身流畅,在宽阔的马路上排成长河,不再是只有少数人能使用的物品。 如果他看到过“未来”的存在,为何他现在是身处于“过去”? 到底是那些“未来”是将要发生的,还是那只是被掩埋的某个“过去”? 有些东西似乎一直在重复,就像那个数字“0”,也像是他从各个地方看到的关于第十二章的描述……关于他的描述。 埃米特说不清,他只感觉乱糟糟的,需要人来给他解答。 “那样的汽车,不太适合去偏远的地方,不过你感兴趣,我们回头可以一起再坐试试。”格兰登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说道,“我也想投资一家公司,专门做这方面的生意……现在可是好赚钱的时代。” 埃米特回过神,扫了他一眼又摇了下头:“是的…不过最好赚钱的可能不在这片土地上。” “我很庆幸这一点,至少着证明了战火还不曾漫延至我们脚下的土地。”格兰登也靠在了椅子上,又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们过去还有很长时间,或者我们也可以聊一聊关于莫……” “有。”埃米特打断他的话说道,他不想跟人叙旧,特别是格兰登今天格外聒噪的情况下。他想了想,将包里之前买的书随便拿了一本出来,丢给对面的人,“你有见过这书上面的地点吗?” “我来看看。”格兰登接下了书,兴致勃勃地就开始看了起来。 得了一会清净,埃米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格兰登的话多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目前的状况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没有照过镜子,也不怎么想照镜子。但就算是一个普通人,缺少了一条胳膊和半边脖子的皮的情况下,恐怕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至于全身没有力气,无法行动,可稍微活动多点就容易感到疲惫确是不作假。 他想起来格兰登有时候耐人寻味的眼神。 对方对自己的确不错……这种不错仅仅以年幼时的玩伴来看有些超过。格兰登既然当初会离开莫卡不带上“埃米特”,那么在多年后再见,两人和年幼时的状态又有那样大的差别…似乎不应该如此。 埃米特分不清楚格兰登嘴里话的真假,这个人说话有时候可能比镜中倒影还要难以揣度。 那位司星者都没有眼前人这般装模作样。 在他对面读着书的格兰登却眉毛越皱越紧,在马车行驶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有一段时间后,格兰登拿着书本坐到了埃米特所坐的那排座椅上。 “有什么发现吗?”埃米特主动问道。 格兰登摇头,他将书摊开,翻到后面那部分“勉强的诗”上:“虽然我看不懂,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本东西的?” “叙洛的港口城市……”埃米特一瞬间有些忘了那座短暂停留的城市名称,他接着说道,“那里随手买的一本书,我也是认为它很奇怪,很少有书会直接提及到‘亡灵’这样的词汇。” “是的…我想你是对的,因为这是一本错译的书。”格兰登将书翻到最前面,对着上面的单词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本书原本的用语不应当是你所习惯的那类。它的一些语法语序以安多哈尔本地的语言来读更为流畅。” “至于你所谈论的那个词汇…这是一个特定的词串,在翻译时不应当拆开,这会让它的意思有微妙的形变……我的意思是,这本书更恰当的翻译应当是‘遗书’。” 180 第 180 章 “我们每个人都不完整…… 埃米特几乎是打了个寒颤。 书中的内容飞速从他脑海里掠过, 如此一来那简单的“随我而来”似乎就成了某种暗示“殉情”的词汇,“你要回家”那句也变成了某种嘱托。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编纂成书?”格兰登十分疑惑,“我不明白这样的内容……是指代什么?” 埃米特沉吟片刻答道:“我想不是……有时候文字并不是人所留下的。” 格兰登恍然,他不是一无所知的人。埃米特这番话也是在暗示那些天之上的存在, 那些“执笔者”。他忍不住多看了眼埃米特的右手, 对方曾经在将他送上深坑之前也在他衣领上别过一支钢笔。 他忽然想, 有没有可能那也在暗示着, 埃米特本身也就是一位执笔者? “你说的对, 可我还是不明白,谁在收集这些。”格兰登说道。他帮人把笔记本合上又塞进埃米特的包里,“我认为那上面的地址很可能真的有,但我想去探寻某些遗书遗留的地点恐怕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我并不是害怕。” “我知道格兰登,我也不可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埃米特答道, “如果有机会, 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里面提及了一个神庙, 你看见了吗?那种涉及到宗教的东西,我想可能就能追溯到与之有关的道路上去。我得确定一些事情。” 格兰登没再说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 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到莫约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才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我不打算让你在这里留宿,说老实话, 他们的卫生可不让人感到放心。”格兰登说着,先一步跳下了马车,转身又扶着埃米特走了下来,“你得回去,我晚上也预约了医生。” “听上去你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埃米特答道。 格兰登指了指做自己胸口:“你得相信我埃米特, 就算我们分别许久,我依旧了解你。” 你可不了解我。埃米特心里嘀咕着,却没反驳,他跟着人身后,一路同人打着招呼走进了这个部族。 这里的建筑显得比较原始,几乎都是长形的土胚房,尖塔一样的茅草屋顶,往来的人所穿的衣服也都是以亚麻布为主,有些则是兽皮。 和先前那个部族一样,就如同格兰登曾经所打下的包票,他同这些地方的人关系相当不错。或许他们之间的贸易为彼此带来了不少利益,尽管很难看到他们有从原始的模样变得更加“城市化”。 “祭司正在治疗,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议论。至少在这不要。”格兰登跟人短暂打了几声招呼后小声同埃米特说道,他脸上神情有些严肃,到了一种如临大敌的地步。 埃米特心中有些猜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进到其中最大的一间土胚房内,一个女人刚刚结束了一场“治疗”,正放下手里的长钩。 她身上的布料很多,甚至有昂贵的丝绸,点缀的金饰和宝石也不少,风格同奥西身上的类似……或者说,这就是奥西的打扮。埃米特抿了下嘴,态度也认真了起来。 无论如何,从这身打扮上就足以证明眼前人手中有足够多的秘密。 有人进来将长木桌上的人抬了出去,从埃米特身边进过时他多看了一眼。那人的脑袋几乎都烂掉,本应被包裹在头骨之内的东西被人用尖锐的长钩全部取出放置在旁边,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对于人原本的是死是活也无从推断。 格兰登似乎对此见过许多次。他行了个有些古怪的礼,手背在身后扯了一下埃米特的衣服,示意他不要看太过。 埃米特自然地收回目光,对着那个女人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 女人同格兰登交谈了几句后侧头看向埃米特,她的身高很高,人又很纤细,脖子和上背部都佝偻着,看人的眼神也让人无从判断她目光中的含义。 紧接着,她扭头回去同格兰登说了句话,伸手便准备去拿被放置在一旁的长钩。 格兰登脸色大变,叽里咕噜语速飞快地说了起来,并挡在了埃米特面前。 埃米特完全没听明白他们之间的交谈,但看格兰登的模样也理解到眼前似乎发生了什么。 女人拿取长钩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她走路像是两个坚硬的木棍支着不成型的胶条,缓缓绕开格兰登看向埃米特。埃米特也与她对视着,并不害怕。 三人沉默地僵持了片刻,女人张了张嘴,说道:“你应该征求他的意见。” 她音调很怪,吐词也不是很清楚,但出乎意料的是埃米特完全能听懂。 格兰登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用埃米特也能听懂的话说道:“他不是你们部落的人,伊拉拉,至少你得明白,你们的那套理论并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通用的。” 伊拉拉摇了下头,伸出她细长的手指,指甲划过格兰登的手臂,又指向他身后的埃米特:“你问他,他会回答你。” “问我什么?”埃米特问道。 格兰登安抚道:“没事,你不用在意,只是伊拉拉祭司想……传教,总之你不听也可以。” “不是传教。”伊拉拉往回走了些,靠在淌血和白腻浑浊物的桌上,直到这时,那令人作呕的腥味才迟一步传到埃米特鼻腔里,让他差点跟着吐出来。 伊拉拉多看了他一眼,又说:“我们每个人都不完整,没什么好怕的。” 埃米特屏住呼吸,尽力让自己少参与进这种味道里,他问道:“我想我对这些还不了解,可以请您在详细解释一下吗?” 伊拉拉扫了眼格兰登,不顾人眼神暗示说道:“这具身体已经腐朽了,你在散发着吸引秃鹫来的腐臭。我同格兰登,那个孩子说,我可以帮你回归你的另一部分。” 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眼那个长钩,他想到刚才被抬出去的人的模样,问道:“您的意思是……也‘治疗’我?” 伊拉拉点头:“这是很好的事。你承受了这份痛苦,你被折磨,另一个你就将欢愉,就将得到幸福。” 格兰登插嘴说道:“他不是‘腐朽’了女士,他只是生病了,前不久他才受的伤,我想你误会……” “要更早。”伊拉拉打断他话,纠正道,“很早……这是勉强长大的死人。他被困在里面了,这不是好事。格兰登,你要让他自由。” 181 第 181 章 “如果空壳不理解 死…… 埃米特感觉格兰登的脸色很难看, 有种被吓到的感觉。 他感觉有些好笑,但还是打圆场说道:“谢谢您女士, 不过我想我现在用不上, 至少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弄明白,在此之前,我怎样都不会放弃。” 伊拉拉摇了摇头, 见人不愿配合也便不再多说, 她问道:“你们来做什么?不是为了这件事?” “是想问您一些关于演员教派的事。”埃米特出声说道,他看了眼格兰登,又说, “这里光线不怎么好, 我们一路过来也有些累, 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详细聊一聊?” 伊拉拉颔首, 步履缓慢地带着他们去了隔壁。 那边的布置要更为简陋, 但至少有桌椅。埃米特装模作样的把笔记本拿出来摊在桌上, 假装记录。 格兰登还在想着什么, 只是跟着他们, 并没有插嘴说什么的意思。 “你想了解我们。”伊拉拉坐在了他们对面,看了眼他说道, “我会说,但不能详细, 我是祭司。” 埃米特犹豫了片刻, 才开口问道:“您刚才说我身上有味道?”这句话奥西也曾说过, 对方还问他是否是“第十一章”的人。两句相同的话总让他忍不住有些在意。 伊拉拉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前,像是剪刀尖,能轻易地从上面剜下一块什么。她低语道:“是的,有什么, 这种味道很熟悉,那些治疗过的人不久后就会散发出来的味道。它们很相似。” 埃米特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之前也从未有人提出过。他沉吟着问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伊拉拉说道,“你的身体很早就应该死去了,不是吗?” 这点在那本书上也写过,埃米特清楚,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两者间都会这样提及。和伊拉拉的对话比和门罗的沟通显得困难更多,对方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 又安静了一会后,埃米特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猜测:“那只是一具空壳而已。如果空壳不理解‘死亡’,它就将不会‘死亡’。” 他借用了前一个部族所提及的逻辑,伊拉拉微微皱起了眉,但又很快舒展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头说道:“这也是一种可能……如此一来,那应当是另一个你享受了幸福,到你该偿还这些苦难的时刻了。” “我和您的想法并不同,我以为我永远只是独立的个体……”埃米特停顿了一下,改到另一个话题上,“您知道司星者的事?” “我们的称谓有所不同。”伊拉拉答道。 看样子也就是知道,埃米特又问道:“您认为‘回’是哪一条途径的?” 伊拉拉的答案直白却模棱两可:“最后一位。” 如果按照先前的排序来看,最后一位应当是第十二章,可如果按照奥西所排的方式,最后一位则是第十一章……奥西也提及过第十一章。 他脑海中许多念头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上。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无法直白的言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是第十一章,是吗?” 这感觉很奇妙,每一个人所给出的答案都并不相同,甚至门罗还直白地说过那是与第十二章有关的教派。可当他自己真的来到这里,与人对话时他才能感觉到这其中的纠缠。 门罗的答案不一定是错的,但在此刻,他只能给出第十一章这个词。不是因为第十二章不能被提及,而是因为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之间恐怕也关系匪浅! 这是先前他一直忽略的一部分。 既然作为第十二章的混沌之蛇应当为先于所有的“0”,前面一切司星者最早的来源是以出现先后来算,那么第十一章就是最后诞生的一位。 而如果按照先后顺序……这是否意味着第十一章很可能有“终结”“死亡”一类的权柄? 伊拉拉没有回答,她只是手敲在嘴唇上,问道:“你认为死亡是终结吗?” 埃米特想了想,如果是针对第十一章的权柄,他可能报之以肯定,但就这个问题而言,他摇头说道:“不是。” “就像你回答我的一样。我们不认为死亡是结束,那是一个开始……或者说,没有存在是完全掌握了‘死’。”她的回答耐人寻味,让埃米特忍不住跟着沉思。 良久,她忽然站起了身说道:“我要去往神庙。” 埃米特同格兰登一起跟着站了起来。格兰登这时才开了口:“我们能跟随一起去吗?你知道的,我们对此很感兴趣。” 伊拉拉摇头说道:“不能,我要去迎接我仪式的结果。” 她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看向埃米特说道:“你早就有了一切的答案,钥匙在你的手中,而你在门口徘徊不前。询问多少都不如询问你自己,你拥有足够聪明的大脑。” 埃米特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伊拉拉又看了眼格兰登说道:“不要忘了你自己,镜中倒影比你想得要可怕得多。死亡是件轻松的事,有些事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语毕,她先于两人出了门。 埃米特同格兰登走出来时,伊拉拉那瘦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眼下来来往往的只有一些普通人。 格兰登询问埃米特是否还要再逛一逛,埃米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伊拉拉说的没错,钥匙就在他手里。 两人也没再多休息,趁天还亮着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路上格兰登依旧有心想要询问埃米特些什么,但埃米特却对他的欲言又止并没有理会。 埃米特在思考一些问题,一些关于他不甚了解的途径的问题。 他已知晓大部分司星者的事情,连不存在的第十章也明白了它的过往,因此知道了第五章和第九章的故事。第八章的信众他接触过,同时他也有过一些疑虑……与之有关的,他今晚就可以验证。 只是第十一章……那个一旦接触到更深层就总是让他有种不愉的途径…那其中有什么渊源? 有没有一种可能?蠕虫正是于第十一章本身有关? 182 第 182 章 “想要成为人类或许不…… 回到格兰登的庄园后, 埃米特立刻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回到了客房并紧锁上门。 他在一片寂静中吹响了海涅交给他的那个哨子。一阵微妙的波动后,他感觉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一下他的后脖颈, 然而当他回头时, 却正对上墙壁上装饰画中女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之中凄意切切, 悲怆又痛恨, 仿佛穿越过漫长的时间,从某个坍缩夹角之中投来了一瞥,而这一瞥就是他所存在的全部意义。 目光转瞬即逝, 最后一整个地暗下去, 恢复了画作原本少女棕色的眼睛。 埃米特从那情绪中回过神,后退了几步。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吹了声哨。 似乎是刚才那一声吹奏的气流损坏了哨子中的结构, 他没能吹出来什么声,什么事也都没有发生。那双眼睛中只有画作少女的狡黠灵动,刚才那样深沉的情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可埃米特知道那不是错觉……对此, 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 第八章的司星者并不引人注意,他的衰弱与消失也应是如此。 最先出现问题的不是其他任何, 而是其座下混乱且失控的窥伺之人。漫无目的增长的教众,被人所利用, 吞噬与被吞噬的教团。只是他的离开隐藏在了其数量众多且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教团后, 连司星者的消亡都被隐藏了下来。 埃米特说不清楚什么想法。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哨子, 好像一个静默的哀悼。 而在他楼上,刚刚与堂妹分开的格兰登关上了门,在门前也停了许久。‘ 他想了许多事情,包括第十二章的教主、那场初遇、伊拉拉给他的一些仪式还有他们返程之前同伊拉拉的对话。他心里逐渐有一个想法成型。 格兰登作为一个新大陆的有钱人,不会有人在意他贫苦的过往。钱权名誉触手可得, 想要弄出什么教团更是轻而易举。曾经对他而言较难接触到的天之上的事物也已向他打开大门,他半只脚踏入其中,只差一个契机。 可他心里却总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往日驱使着他去追逐金钱,追逐一些物质世界里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这一次它则驱使着他想要去尝试某些截然相反的事物,一些让他脱离物质的事物。 静默良久后,他扶着楼梯缓缓向下走去,琢磨着是也去看点什么书还是再尝试同埃米特谈一谈。 和埃米特说的那些话一半真一半假。他确实有考虑过作为埃米特教徒的事情,他无法信仰对方,可他们是伙伴,也因此愿意去做出某些弊大于利的举动。 别的不说,光是在安多哈尔的人脉就足以让埃米特动摇。 可他也能感觉到埃米特对此有种抗拒,对方不喜欢自己提及这些,就好像曾经有人对埃米特提出过类似,最后背叛了对方一样。 格兰登琢磨着,也权衡利弊着。 很快,他的平衡被男仆匆匆上楼传来的一句消息打断了。 “伊拉拉祭司死去了。”男仆脸上没有表情,可眼里却有种异样的欢喜,“部落里的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您走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格兰登心里一突,他盯着男仆眼睛追问道:“怎么死的?” “一根树枝,从她的背后穿过了心脏。”男仆松了口气,又解释道,“她早该死去了,谁都怕她,她带来的恐惧比治愈要多得多。她是那些愚昧的伥鬼。” 格兰登知晓他们是同一个部族的人,里面有不少、特别是外出务工的青年们,对于祭司总是有些许不屑,而恐惧则暗藏于这些不屑之中。 他沉吟片刻问道:“这样的死是正常的吗?” “当然。”男仆理所当然地说道,“杀死她的就将成为下一任祭司,或许您再次前去就能看到新任祭司了。” 格兰登点了点头,挥手让男仆先行退下。 他在楼梯上上去又下来,最终下定了决心,回到了三楼的书房。 很早以前他就是在这里得成功举行了一个仪式,进而得到了某些启示。这个启示直至今日还在为他带来影响,也可以预见地将要继续影响下去。 这次再回到书房,他决定再次举行那个仪式。 格兰登摔碎了一面镜子,对着四分五裂又有着小小的他的倒影,叩请另一界的存在。 这些大大小小的他在雾与水汽之中逐渐融为一体,略带铁锈味的红色斑点遗留在边缘的碎末上,最后共同组成了倒影的模样。 那是一个头发略微卷曲,长度刚好到下巴的人。他模样俊俏,嘴角总是上扬,可眼睛却没有神,在看他,又好像从不看他。 “我回应你。”一阵阵的波动说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次你想请求我什么?” 格兰登对着人形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神忍不住总是看向对方的下巴和嘴角,安静了片刻后他才说道:“你和之前不一样。” 深蓝的眼瞳微眯,对方笑起来:“我不能模仿你们吗?” “想要成为人类或许不会是好事。”格兰登说道,他忽然又收了那不敬的语气,低下头深深地伏倒在碎片上,“我想再得到一个启示,我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前往天之上?” 倒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他留下一句:“你收集的书里可不少。”而后便消失在了格兰登面前。 待幻影消失之后,格兰登才缓缓抬起了头。他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溢出的血液顺着他睫毛低落在地上,就像红色的水银团在羊绒毯上,还未完全渗透下去。 他忽然勾起了嘴角,仿佛窥见了天之上极大的秘密一般将余下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收集了起来。 他止不住笑,声音先开始很小,接着越来越大,最后笑到楼下的埃米特也能听到楼上的异动。 埃米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并没有出去。 “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接着他对面的人又隔着镜子问他,“只要你陪我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埃米特收回了目光,与镜中倒影对上视线:“既然我呼唤你就必定做好了完全准备,但是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得了肯定的回答,镜中倒影笑起来,他势在必得地说道:“没问题,你可以随便问。” 埃米特盯着那双他熟悉又陌生的双眼,低声问道:“幻方在你身边,是吗?” 镜中倒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183 第 183 章 “剩下的就是勇气了。…… 埃米特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心情, 他接着将自己的几个猜测提了出来。 “我没猜错的话,枯萎藤、封罐人、塔的状态都大差不差,要不然是将死, 要不然现在就在消失的过程中。第九和第五章的司星者并不在被第一章攻击的范围内, 至于第八章的窥伺之人早已死去。我有疑惑, 在这样的情况下,第十一章是怎么回事?” 镜中倒影嘴角又上扬了些许:“你猜的不错,耀金与织轮没有形体,没人能找得到他们。至于第十一章为什么不……当然是因为一个约定。” 埃米特接着问道:“你知道那个约定?”他没等镜中倒影,又立刻自己回答道, “的确,你应当知道。恐怕幻方都没有你知道的多。” “我也可以告诉你……” “不用了。”埃米特打断他的话说道, “如果我想知道, 直接答应你的游戏,陪你玩一局不就可以了吗?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镜中倒影看着他, 眼神也开始有些晦涩不明。 “所以第十一章带来了‘污染’?”埃米特问道。 “为什么是第十一章呢?为什么不会是第一章呢?”镜中倒影立刻反问道,“你为何不猜忌这位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向所有的存在?死在他手里的可比死在污染那的要多得多。” “我猜忌过。”埃米特答道, 又笑了声, 说道, “你知道吗?有些东西越是遮掩就越是明显,越是擦除就越是让人在意。你以为让我遗忘了那一部分我就会将一切弃之不顾吗?不会,我会更加在意……” “我在意所有被空出来的一部分,而在那空出来的一部分里只需要填下一个名字我就能推测出来大致……接着再交付一些盲目的信任。” 他看着镜中倒影说道:“剩下的就是勇气了。” 镜中倒影笑了起来, 哼笑着, 声音也逐渐增加,直至房间中的银器跟着震动起来。 这种声音到了一种针扎脑袋般的疼痛,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层。埃米特看着对方, 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对方在毫无意义地发着疯。 倏然,笑声停顿住了,连带着银器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镜中倒影盯着他,再一次提出自己之前的建议:“那么现在你要接受这个新挑战吗?我向你承诺,如果你能在梦里通过我的考验,我可以将你忘却的那部分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些如数奉还,包括被我刻意抹去的那些。” 埃米特摇头:“你回避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奥西现在在你身边。我能猜测到,你们两个联手大致是想要对付什么……很可惜,目前我不打算做你的人质。” “用你做人质难道还需要经过谁的允许?”镜中倒影反问道,他整个神情都变得挑衅起来。他知晓埃米特就算清楚这些也没有意义,作为司星者,特别是曾经与他有过交易的存在,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平面上。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一场主动权在我的游戏。” “我想恐怕会有。”埃米特答道,嘴角微微扬起,“你考虑过吗?幻方或许会愿意为了他那不确定的记忆而战。” 镜中倒影没再答话,而是如同涟漪一般径直在他眼前消散。 对方逃避的模样埃米特倒是熟悉得很,可他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测没有问题。 奥西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意识到自己记忆缺失严重程度之后便立刻找到了镜中倒影。彼时他与第一章司星者之间的战斗极有可能落败,狼狈而逃。如此形象加上缺失的记忆,他对镜中倒影提出联手,以镜中倒影的考量来看也多半会同意。 埃米特推测他很可能已经找到了镜中倒影,镜中倒影对此的反应与回避也正象征于此。 可埃米特却清楚,奥西并不是单纯的为逐夜狼一事去找他,更多的恐怕也是为了限制对方。 用脑袋处理事情的方式和用武力处理问题终究有所不同,埃米特不能确定奥西对混沌之蛇的态度究竟如何,可他也在赌奥西对此事也非常在意。 一切和他的推断差不多,连那迫不及待的反问也说明了某件事。 第十一章的司星者极有可能为污染源头……那么剩下的,就是去寻找到这一途径的根源了。 埃米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到蒲波死去时为他祷告的那个教士肖姆。对方的眼神纯净中带着某种特殊的宽慰,就好像真的在为所有不幸者祈祷。 如果那一途径有问题,他的信众真的会有此表现吗…… 可另一方面,他又迅速地将某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诸如被教会收敛尸体的蒲波,曾去告解的无辜女舞者,还有……想要偷取物品的海涅。这三位身上似乎或多或少都和教会脱不开关联。 除去他们,费舍尔也接触过教会的人,可他为什么又没有问题?霍维尔生前所接触到的又是什么? 书店的书必须再次翻找。除此以外,埃米特认为自己有必要调查一下关于蜘蛛的事,以及确定费舍尔现在的状况。 他一夜未睡,为费舍尔写了一封信,寄送到霍维尔书店的地址,并在外再度包裹上另一个信封,向阿列克切也写了一封信。 埃米特要求阿列克切将这封信送到一位舞者,他的信徒,也就是费舍尔的手中,并且确认对方的安危与否。在完成此事后,则立刻动身前往安多哈尔,与自己会和。如果可以,请他将与第十一章有关的书籍为自己清点出来,或者携带一部分过来。 将信件装好后,疲惫与钝痛再也遏制不住地淹没了他的感官。 埃米特说不清最后他在桌前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只是再次醒来时,他又躺回了床上。 胳膊被木板固定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而脖子也被半固定住。右手或许是因为夜里枕放在脑袋下的缘故,整个都还有些发麻,难以恢复感知。埃米特在床上僵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大声喊着格兰登的名字。 很快,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埃米特看不见人,但听动静并不像是格兰登那样一个成年男性。 他顿时意识到这个房子里可不止格兰登,还有一些仆人和他的表妹,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影响不好。 埃米特立刻收了声,道了声歉说道:“我想我可能需要些帮助…我的右手有些发麻,它没办法支撑我好好坐起来……” 他话没有说完,一双手轻柔扶着他的手臂和后背,将他缓缓扶了起来。 埃米特跟着坐起又忙道了几声谢,只见那位头发梳在脑后,将整个脸颊露出来的少女神情淡漠。她身上衣服算不上华丽,但在裁剪和边角的宝石蕾丝点缀上有能看出价值非凡。 少女略微点头,手交叉放在身前说道:“他在书房,在研究书。我很高兴他终于记起来学习了,希望你暂时不要打扰他。” “抱歉……”埃米特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为此感到高兴,刚才是我失礼了。” 对方没再答话,微微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埃米特坐着缓了会,拆掉了自己左手臂多余的东西,接着便拿着信件委托仆人帮忙寄送了一下信件。他本来打算自己出去再打探一下关于“蜘蛛”的事情,却又想起来刚才少女所提及的事,于是回身打听了书房的位置,去找格兰登。 格兰登调查过很多天之上的事,那么他的书房里要找到有用的东西的概率说不定比外面那些书店要高上不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下紧闭的门。 片刻后,书房门从内被人拉开,一阵浓郁的烟味便扑了出来。先开始埃米特以为那是什么点燃的仪式用具,但在他看到格兰登手里的烟斗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多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立刻被人扯进了门内。 184 第 184 章 道别之后的对方如今又…… “嘘, 别出声!”格兰登说着,把门落了锁,松了口气般说道, “米娅不喜欢我抽烟……” 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烟斗, 和先前霍维尔那个外形上有些相似,但装饰更多。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说道:“我也不怎么喜欢。” “除了抽烟的人以外或许没人喜欢……就原谅我这回吧, 别同米娅说。”格兰登语气中祈求的意味,可脸上神情没有。他打量了一下埃米特说:“我们半斤八两,埃米特, 你拆了医生为你做的‘保险措施’。” “……那种东西不方便我行动。而且…我记得你妹妹是说你在学习。”埃米特避开自己受伤的那侧,向书房内看去。烟雾缭绕之中, 朝着窗户的书桌上正放着一堆翻开的书,旁边则是一本摊开的笔记。他倒是没想到格兰登真的在学习。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问道:“我也有想翻阅的内容,可以借用你的书房吗?我想看看你的收藏。” “当然可以。”格兰登叼着烟斗走到书桌边,“你想看什么类型的?说不定我能给你指个方向。” 埃米特嘴上随口说了一句“蜘蛛”,环视了一圈这个并不算大的书房。除开面放满了书籍的墙, 其中还有四排稍矮的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放了书,但有些现在已经几乎被抽空。 “你想看的是动物,还是另外的东西?”格兰登在书桌前问道。 “我想是除开动物以外的事物, 或许也和第十一章有关。”埃米特回过身看向身后的格兰登,“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并不是, 只是作为有钱人应该有这样一个书房,所以我置办了一个。”格兰登摊手,“米娅也很支持……你见过米娅了?” “我想恐怕是的,除非这里还有另一位气质不凡好像女主人的人。”埃米特答道,随手从被抽了一半的一格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出来, 放在架子上翻阅。 然而一翻开,他却发现里面什么文字都没有。 他愣了一下,迅速将书从前向后翻了一遍。前面依旧全是空白,但在快翻完时又出现了字迹。埃米特感觉有些特殊,将书翻到最前面想看眼名字,却在向前翻时又发现书中的文字随着他的翻阅到再次出现在了纸页上。 埃米特沉默了会,试探着问道:“格兰登?” “嗯?”格兰登和他隔着书架,声音有些发闷。 埃米特问道:“你刚才书桌上的书上有字吗?” 格兰登抬头看向他:“你刚才看的书的时候也出现了那种状况?” 埃米特点头:“我想是的……我刚认为那是我的错觉……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天之上有什么在变更……” 格兰登没那么了解那些,他抽了口烟,熟练地吐出一个圈圈形状的雾气,接着将桌上的一本书拿了起来,合上并放到旁边:“这里有一本可能和你想找的东西有关。” 埃米特合上书,几步来到书桌前。他向格兰登道了声谢,接着便坐在对方对面认真翻阅起眼前的书籍。 这本书上的单词他大部分都认识,少部分有些不太清楚的也大致能推测出来。如果没有猜错,埃米特想这恐怕是一本法迪尔的人所撰写的书籍。 书的名字叫《数形嬗变》,内容多是讨论的数字书写方式以及如何到现在统一成一致的书写模式。 吸引埃米特注意的有好几段,其中一段正是与“0”有关。 “毫无疑问,这样的书写方式正表明了一种循环以及虚无。某种意义上而言无限制的循环就意味着虚无,一切都在循环中得以展现,那么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每个存在都将等同于另一个存在,每个存在都将不复存在。也因其‘虚无’的概念,这个数形曾在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被排斥。人们不敢接受‘虚无’,人们将其成为‘噩梦数字’。” 如果第十二章并非十二而是“0”,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也将与这重含义有所交叉。 埃米特不太确定,而在那后面几段就写到了关于“11”这个数形的讨论。 “与‘10’不同。‘10’与人类双手手指的数量相同,这有人类所能做成的一切事,也意味着这是现实。‘11’则是超出常规人类手指数量的第一个数,它是双重的‘1’,这也意味着从它开始,一切数形将开始正式进入被‘形容’的阶段。它是超出常规的,即与前方数字不同的开始。” 超出常规的……埃米特默默记下了这个形容。 将书整个完毕时,格兰登已经将窗户打开通了风,原本的烟味消散大半,只等人再来清理一下。 埃米特把书合上,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你对天之上的了解有多少?我是指现在。” “我说不准。”格兰登答道,他将烟灰倒在窗户外。又将烟斗在窗框上倒扣着敲了下,弹掉里面多余的灰烬,而后回过身来看着埃米特说道:“目前为止都只是我的猜想,它们充满了不确定。” 埃米特了然,他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调查过第十二章的事情吗?我听说安多哈尔这里有不少人提及过有关的事。” 格兰登将烟斗放进自己口袋,沉吟片刻答道:“宣扬各种教派宗教或是主流教派分支这里都有,有人叫嚣第十二章也不无可能。但鱼龙混杂,我认为目前应当都算不可信的范围。” “关于前一个问题,我的确有调查过,但不顺利。”格兰登耸了下肩,接着说道,“这让我有点怀疑他们可能以更隐秘的方式在传播。” 以外乡人的姿态到这种接近于蛮荒的地方进行调查绝非易事,重走了一遍门罗的路埃米特才耿介意识到对方的强大与渊博。门罗到任何地方似乎都没有阻碍,要调查事情也比他更轻松…… 如果门罗在说不定能给他指明路径…… 只是想到这,埃米特就又想到了对方那个道别。 一个到任何地方都轻而易举的人似乎不应轻言道别。他不知道门罗如今身在何处,但他猜测对方或许已经凶多吉少。 埃米特手在书上摁住,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回莫卡。” 格兰登双手抄进兜里:“我并不同意,就目前商线来看,叙洛的局势算不上友好。你应当知道,眼下正是打仗的时候。” “我知道,可我得过去格兰登。”埃米特说完后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他想了又想说道,“你留在这,这里更安全……” 格兰登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最近也有一笔生意,需要去法迪尔,接着再到伊西斯……”他笑了下,“我是去赚钱的,而且能捎带你一程。” 对方说话总是这样,好似无懈可击。埃米特知道这算是格兰登顺水推舟找出来的理由,可他却无法直接拒绝对方。 两人僵持了片刻后,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我很讨厌你,如果你没把一些事情看得那么清楚,又反应那样迅速就好了。这让我感觉好像我也在你的掌控范围。” “不,这是商人的嗅觉。”格兰登笑着说道,他向前几步,“走吧,我安排并不周道,例如眼下应当是用餐时间……而且关于随行医生的事,我们还要再讨论。” 埃米特跟着人身后出了门,临走前却忍不住多看了眼书桌上留下的书。 第章……比起司星者奥西,他更在意身处其中的门罗。 道别之后的对方如今又在何处? 185 第 185 章 逐夜狼是孤狼,他们未…… 门罗的争斗局势已逆转。从当初那一缕极为浓厚的情绪泄露开始, 塔便滑向了深渊。 与之前他想将自己的记忆覆写于塔之上类似,塔的记忆也在争斗之中一点点被他所蚕食。 进食“塔”可不好受,漫长的记忆就像是毫无意义的字符, 挤兑着他其他文字书写的空间门。 而在长河之中,他却也逐渐拾到一部分极为特殊的记忆碎片。 那些记忆多与同一个身影有关, 让门罗感到不适的则是那些记忆中“我”和他的重合度极高。仿佛那不是塔的记忆, 而应当是他“门罗”的记忆。 在那往昔的记忆之中, 他似乎也在为了那个身影不停地尝试着作画。和他画在纸上的不同,那些画作大多是被留在文字中间门,被留在砂砾、青草、河水、云朵、夜空之中,与其说是画“一个人”, 不如说是画对方给自己的感受。 和门罗相同的则是始终达不到“正确”的情绪。 它憧憬那样的情绪, 正因它无法理解。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他”站在一片漆黑的地方,脚下是倒映着漫无边际的黑夜的水面, 而对面则是一个人形。 那人穿着长袍, 双手从衣袍中伸出,交叉着放在身前。这是略带拘谨和防备的动作,并不自然。而那人的神情却是一种从容的笑意,仿佛欢迎他的到来。 “你改变主意了?”对方问道。 塔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算好听:“是,我有一直想要的东西。你所给予的‘循环’我并不需要, 那吸引不了我。” “有选择有时候比没有选择更让人难以忍受。”那人笑着说道,“我完全能理解你……所以, 你是想索要其他的?” “对。”塔应道,“我要你关于情感的‘权柄’。作为交换,我将你想要的平衡与裁定交付于你。” 对面人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 他神色的眼瞳中情绪迅速变换着,最后却停留在意料之中:“那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没有事情会是好事。”塔答道,“我是悔恨的源头,我将会一直悔恨下去,这意味着我无论选择那条路都是如此。” “一种悔恨或许比另一种会好受。” “没有悔恨会好受,你不是也没有决定的权利吗?”塔笑了出来,“我们都一样……都一样的,倘若完全不,或是完全是,那都将会好受得多。而你比我要难受,你不该……” “不该太像人?”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可不记得以前同你争执过这些。不提我的事,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但我想即便给了你,你得到之后的展现依旧不同。” 他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我确定。”塔坚定地答道。 那人又笑了一下,笑容在门罗看来怎样都有种悲悯蕴含其中。 他们没有一方说错,塔依旧在悔恨,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门罗在意的却并非是两人之间门的对话,他看着身前人的脸庞,好像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脸,第一次与某人这样对视着。 他的眼瞳是一种极深沉的蓝,混杂着与他发色相同的黑,在偶尔闪着光时就像是夜空,带着些安抚人心的宁静。可真安抚到人的并非那份宁静,而是其中的某种情绪。 这样的情绪门罗见过类似的,他曾经在某个匣子之中见到过,那份不会投注于自己的目光。 忽然之间门,他明白过来什么。 一切都好像被线所牵引着,一段故事结束往往带来的并不是崭新的生机,而是另一个类似的故事的循环。他身处于其中,他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关键的片段解释了门罗所在意的一切,而就在他知晓了这段过往之后,真正的“读取”才算作开始。 “规则”与“秩序”被覆写,最先感受到其中影响的莫过于“塔众”与“审判团”。 塔众四处寻找着塔本身,尝试分一杯羹。而审判团则是迅速将消息传回自己所属的执笔者或司星者手中,可除了少数以外,他们大部分都早已知晓天之上的动荡。 更替已然开始。 克拉丽莎将箭矢送上天空,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 冷得让人止不住寒颤的温度却对她和她的军队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披着风雪而来,自当披着风雪战斗。 过冷的温度让一些热武器极易出现故障,两军的交战也从热武器暂时变更为冷兵器。克拉丽莎收回弓箭后却依旧注视着天空。 随着晨光破晓,天光乍漏,遥远的边界之上却不见了那颗曾经一直指引着他们的“晨星”。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随从前来呼唤着她的名字,等待她的示意,她才转过头随着军队骑马向下奔去。 逐夜狼是孤狼,他们未尝不是孤军。 就算知晓给予她指令的司星者此时凶多吉少,她也依旧将随着她的军队战斗到最后一刻。 随着塞纳里奥的军队愈发突入,伊西斯的皇城早已乱作一团。克拉丽莎带领的军队再行进三十里便能抵达他们的“心脏”,有权有势之人早已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撤离。 艾达跟随在瑞恩的身后,步履急促地行进在走廊,她追着人低声说道:“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殿下。坐一天的皇帝那算不上皇帝,哪怕安布罗斯此时将皇位拱手相让您也应当再……” “皇位是其次的,我只需要一个机会。”瑞恩抬了下手,示意人不用再多劝阻,“我要复仇,留给他逃跑的时间门不多。” “殿下,您得为……” “好了,艾达,你的担忧我都清楚,但这件事听我的。”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仆长,“我不是之前任性的瑞恩了……我带来的人呢?” 艾达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无法劝阻瑞恩去冒这个险:“至少您应该用我们的人来执行计划。” “你猜安布罗斯知不知道我们的人究竟是谁?”瑞恩问道。 艾达哑然,她低下头跟随在瑞恩身后,直到对方推开一扇厚重的门,进到当初他再度被“生产”的房间门。 昔日富丽堂皇的寝具依旧被保留在此处,精致繁复的装饰也掩不去上面的血污。曾经他的母亲就是在此处挥刀将自己开膛破腹…… 瑞恩停顿了片刻,缓步走到床前。 艾达跟随在他身后,注视着床铺上人形的血污。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您的母亲为您感到骄傲,她都不会想到您能回来得这么快。” “……不,这还远远不够。”瑞恩将手放置在胸前,他脑海中盘旋着许多想法,而手掌则是紧紧地贴在他胸口的肋骨之上。 他将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借以这份来之不易的力量。 186 第 186 章 “爱情并非一定是两个…… 有格兰登在, 埃米特返程确实轻松了不少。身体上的痛苦倒还好说,只是这种模样难免会引人注意。 为了避开这些不必要的注意,埃米特在到达叙洛的港口之后就立刻托人为他买了一件黑袍, 用以将自己的异样隐藏其下。 格兰登想要将人送回莫卡,而埃米特惦记着罗泽,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格兰登见人执意如此, 倒也没有强求, 再三叮嘱后便跟着商队去往法迪尔。埃米特则是又坐着长途火车来到了纳里城, 找到裁缝店, 准备询问一下罗泽女士有没有收到信件。 到百里香裁缝店后, 他却发现这里似乎关了门。玻璃后都拉了窗帘,店里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附近也没有任何告示一类说明情况。 埃米特围着店徘徊了一阵,就近找了个店铺询问,却得知在一周前缝纫店便突然关了门, 连里面的店员都没有得到通知。 这似乎暗示了罗泽女士出现了什么意外。 埃米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又多番打听着,找到罗泽女士的居所,一路边问边摸索着找到了对方的家。 罗泽女士的家在裁缝店向西三个街区的位置,是一所典型的公寓。不一样的是这一整栋公寓都归罗泽所有, 没有其他租户。 埃米特敲响了门,在门口等待了片刻。他担心罗泽是不是也已经去世,或者是被什么人谋害。如今前线战事吃紧, 这种情况之下社会的法治、秩序自然也难以维持。 当门被拉开, 罗泽女士的脸庞出现在门后时,埃米特不自觉松了口气,他低声说道:“看见您真好, 女士。您没开店真是吓了我一跳……” 罗泽微微笑了下:“先进来吧,我正在筹划仪式,需要几天安静的时间门。”她领着人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店开着总有人想要找我。” “如今日子不太平,可有些人并未受影响。” 埃米特摘下兜帽,打量了一下其他紧闭着门的房间门,应声说道:“看来您已经收到我寄给您的信件了。” “当然。”罗泽说道,一把推开门。里面并不是埃米特设想的会客厅,而是一个摆满了各种人台的大广间门,旁边则还有一个双开的木门,似乎是罗泽的工作室。 这里的人台形形色色,除开市面上常见的女性曼妙身材,还有一些特意定制的高大或瘦小类型。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台上都用珍珠大头针钉上了一些半成品的服饰,有些服饰的材质似乎极其特殊,不像是寻常的种类。 在正正中央的人台和罗泽的身高相近,上面所放置的衣服上插满了大头针,这几乎就是一块碎布拼凑起来的服装。但从版型和裁剪上让埃米特感到有些眼熟,似乎他第一次见罗泽对方穿的就是这一件衣服,只是当时他的视野并不正常。 见他目光定在中间门的人台上,罗泽笑了笑,说道:“你也注意到了?” “这件衣服我好像见过。”埃米特说道,他回过神又道,“您没事的话,我也就不多打扰了。等您仪式结束之后我再回。” “不要着急,孩子。”罗泽去取了她的皮尺,又穿好了自己的围裙,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说,“人不能没有自己的‘衣服’,现在的社会可不欢迎怪人。你的‘衣服’似乎破损了一些。” 她戴好手套,朝埃米特伸出手:“把你的左手给我,孩子。” 埃米特愣了愣,苦笑了声从黑袍中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您的……也没想到您竟然发现得这样快。” “我是‘裁缝’,对于人的服装当然观察更细致。”罗泽将他手上的绷带解开,仔细打量了一会,“你将一个仪式进行了一半。理论而言,我不应打搅你。” 她这样一句话倒是让埃米特想起来,剥皮秘仪似乎确实是以将自己所有的皮全部剥下后算为一次。但眼下他并不是使用灵魂体,用这具身体进行那样的行为似乎格外冒险。 见埃米特发愣,罗泽又说道:“如果你不打算继续这个仪式,我可以为你进行一些修补。” “对您会有不利吗?”埃米特问道。 罗泽思考了片刻说:“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因为我的‘衣服’做了一半,还剩许多没有完成。当然你如果想等我仪式结束之后再进行你那一个也可以,仪式带来的创口不会治愈,可也难以溃烂。” 埃米特权衡了一下说道:“那就等我之后再来见您吧,眼下我也有要紧的事。” 罗泽看着他,却还是不怎么放心,她犹豫着说道:“或许你可以在我的公寓里等我,这里空间门很大。” 埃米特摇头:“请您相信,我并非是推脱,只是我的确有些事。而且就像您说的,创口不会更严重,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也可以将仪式进行下去。” 罗泽叹了口气:“你自己打算好就行……对了,关于尾款和回礼。” 她又不由分说地领着埃米特进了工作室,从一堆杂乱的面料和装饰中找出了两套男士的服装交给埃米特:“我想你或许会有用到它们的场合,钱方面我可以给你一张支票,如果你需要现金,恐怕得等我仪式结束去从别的地方为你取来。” 埃米特现在对钱的事倒不是很着急了,格兰登之前的“馈赠”足够他挥霍一段时间门,他答道:“等我下次再来就好,您不用着急。” 罗泽连说了几声好,看着埃米特出了好一会神。 直到埃米特出声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向埃米特道别,接着一路又将对方送到门口。 “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孩子。”她说道,“我并不会感觉被打扰。” 埃米特“嗯”了一声,忽然没由来开口问道:“您在那时候是期待见到霍维尔先生的吗?” 罗泽怔了片刻,而后缓缓微笑起来:“或许,我并不清楚。说不准此刻我对你说的就是想要同他说的话。如果你遇到了某个令你有别样体验的人,不要忘了叮嘱对方,让她来打扰你。” 埃米特问道:“如果联系不到呢?” 罗泽想了想答道:“那就一直联系下去。至少你还可以写信,终年不断,无论是否将它们寄出,无论是否得到回应。” “爱情并非一定是两个人的事,你独自一人陷入,也完成了一场无声而没有回应的恋情。” 187 第 187 章 这种渴望有时候远超其…… 从罗泽女士那告别后, 埃米特怀揣着杂乱的心绪返回了莫卡。 和上次的拮据不同,这次他直接包了一辆车,请了马车夫送他到霍维尔书店的门口。 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之中, 他仿佛重回了某个不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列车之夜。有一个身影朦胧的人坐在他的前方,柔顺的头发正被他握在手心。 想到这一幕时,埃米特忍不住握了握空无一物的右手。 那样的触感明明还停留在指腹,摸上去没有那样物什, 却因为在握住时期待什么,而遗憾地甚至感觉原有的皮肤也是多余。 有些事情相似,但有些事情不同。埃米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坦诚,至少如果他陷入了某段恋情,绝不会是被动的那一方。 走到这一步,面临这种局面恐怕是当初还记得大部分事物的自己也未曾想到过的。 下了马车, 埃米特看着霍维尔那个昏暗的店面,仿佛是看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 吞噬了他那些珍贵的过往。 他发了会呆,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迈步进了店面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守在这的并非是阿列克切, 而是诺伯特那个小家伙。 对方一看到他眼神就亮了起来,慌忙地从柜台后小跑到他跟前:“您回来了?!” “是……其他人呢?”埃米特应了声, 用完好的手摸了摸诺伯特的脑袋。 “老大他们说有事情要出去,带着年长的那些好像是回了伊西斯。我们已经没有家的,还有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来了。”诺伯特说着,忽然声音小了下来,“老大变得好大……他说他之前是生了病才那么小,现在治好了, 但我觉得他不是。” 埃米特没想到人居然用这样撇脚的理由来骗诺伯特,他忍不住笑了声:“为什么不是?”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诺伯特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原因。 埃米特拍了拍他脑袋,收回手,没再瑞恩的事情上纠结:“阿列克切呢?” 诺伯特忙回道:“前天有一封他的信,他拿到之后就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您以后别让他招店……”他低声抱怨道,“他一点都不听话,把您的事都丢在这。” 阿列克切的情况特殊,对方和门罗一样游离于许多事情之外。埃米特对此知晓,也不好解释,只是他没想到信件能寄送这么快,恐怕格兰登有自己的渠道。 他嘱咐道:“那就先委托我们能干的诺伯特暂且照看一下。” 语毕,埃米特便上楼去将罗泽交给他的衣服放到了房间,并准备趁阿列克切往返这段时间再翻一遍霍维尔的书店。这一次他的目标更换为“第十一章”和“蜘蛛”。 稍微换了下服饰,改换成方便行动的装扮,将手上的上都掩藏进宽大的袖子里。埃米特又下了楼,准备去书库里呆上一段时间。 然而他刚下楼,便见到一个曼妙的身影站在柜台前,同诺伯特无声地对峙着。 诺伯特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我才不欢迎你!他们都说了,好看的女人都是坏人,会骗人。” “我骗人?我有必要骗你?我说了是别人让我来的,你别是什么小偷占了别人的地盘吧?”女性高声说道,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书都颤了颤。 “可是……” “好了,诺伯特。”在女性出声时埃米特便意识到了,这位打扮干练,皮衣裹紧修长的双腿的正是海涅。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没见,对方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海涅闻声转过身,擦干净了脸,打扮了一番的她让埃米特也深感惊艳。见人愣了一下,海涅忍不住笑起来,竖起薄怒的眉毛立刻压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她说着立刻上前几步,又直接伸手去抓埃米特的左手。 埃米特下意识躲了一下,海涅眉头便跟着蹙了起来:“你躲什么?凭什么不给我看?” “不是这个问题。”埃米特手抄进兜里,往旁边绕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海涅抱着手,跟着转身审视他:“没事不能来找你?好歹你之前因为我受了伤,我还不能看看你伤好没好?” “这是我的事,而且我想你不应该过多担忧……”埃米特话还没说完,柜台后的诺伯特“嗷”一声就嚎了出来,“店主你受伤了?!我没保护好店主……呜呜呜呜呜。” 埃米特不得不停下自己要说的推辞,半捂着耳朵安抚性地摸了摸诺伯特的头:“不是你的问题,好早前的事了,现在也早就好了。” “那你给我看看。”海涅跟过来说道。 “不好看,我预约了一个仪式,之后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埃米特酌情透露了一部分以示自己的确有处理的办法,而后立刻转移对方注意力问道,“你似乎有些特殊的遭遇?说起来,你身体没问题了吗?” 诺伯特还在旁边哽咽着,海涅也有些不耐烦,她瞪了眼诺伯特,转头对埃米特说道:“我没问题,而且的确遇到了些事。对了,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莫卡现在是我的地盘了。” 她脸上神情张扬,天真却又没有磨掉其中一些锐利的血味,埃米特意识到,恐怕这段时间死在海涅手里的人也不少。 这件事他不方便询问,但根据对方所说的,他很快猜测到了一些:“你接触到了第八章?” 海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挪开视线,又很快对上埃米特的目光:“是,我想你会喜欢这个消息,我指的是,我变强了,之后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你也可以转告给那一位。” 她似乎不喜欢讨论这些,报信一样说完后便没再咄咄逼问,而是退后了半步,又瞪了眼诺伯特说道:“总之,我是来向你报喜的,希望你这里的这个小家伙下次能认识我的脸。” “我想他会的。”埃米特说着,犹豫了片刻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依旧可以来找我。” “最近不会,你可以等我的好消息。”海涅挥了挥手,转身出了门。 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埃米特又拍了拍诺伯特的脑袋,一边思考着海涅的遭遇,一边来到了书库。 窥伺之人已经消失,海涅又是怎么接触到这一章并且好像还在稳步向上攀爬的?尽管对方看上去好像还挺正常,但要擢升,遭遇想必不会轻松。 迈步进书库后,一阵潮湿发霉的味道铺面而来。埃米特的思维停滞了片刻,看着整齐的书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到了谁。 或许有一天他会同意镜中倒影的提议,他忍不住想。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他与某一位存在之间的经历了,这种渴望有时候远超其他。 188 第 188 章 哪里都有他,但哪里都…… 另一边, 接到信件后便立刻出发的阿列克切已远赴叙洛与伊西斯交战的边境。 要找到从属第十一章的存在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难处却是在与人沟通的方面。 费舍尔作为一个代行者以上的存在实力确实够强,他同时涉足于三条路径,并且将这其中的平衡维持得很好。唯一遗憾的是, 他的战斗方式及战斗能力在对上第五章时十分吃亏。 铸造师的攻击往往是范围式且敌我不分的, 她可以不需要任何活着的人, 总是远程攻击。而费舍尔作为舞者, 他在单打独斗和鼓舞活人时会更具优势,要攻击到铸造师,却需要先见到对方的面。 格罗里娅在这段时间的对战之中显然也摸清了他的长短处,一直采取着迂回战术,慢慢磨掉费舍尔的精力与身体。 阿列克切找到费舍尔时,对方几乎遍布了整个战线。 哪里都有他,但哪里都只有一点点。 如果给予他足够的时间, 他就能汲取各种尸体焦土之中的养分,再度回归人形,就连格罗里娅也没办法完全杀死他。 可眼下的时间并不够。 阿列克切对于战局并不关注,可他也不打算让格罗里娅将他“送信”的任务付之一炬。于是他花了一点时间,将铸造师从这片战场上“清除”了出去,将对方置换到了捕风者克拉丽莎的身前。 至此,费舍尔所驻守的战线方圆莫约十里的位置,再无一个活人。 而这十里中, “费舍尔”又实在是太多,阿列克切只能选取其中最为“活跃”的一部分向对方报送了埃米特的信件。 一些信息被直白地传输给分散开来的费舍尔,询问他曾经与教会的接触。 可费舍尔暂时无力思考,只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方式维持“生存”,一切都只是求生的本能。 阿列克切想了想, 决定不在耽搁,收集了一些费舍尔的碎屑,立刻动身赶往埃米特身边。 他对于其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带走费舍尔也是源于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本质上他只是期待着与埃米特再次相见。 另一方面,被他径直送到克拉丽莎跟前的格罗里娅对此又愤恨又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在和费舍尔的交战之中愈发意识到对方的诡谲可怖,她猜测对方与第六章的关系匪浅,却并不一定从属于此,同时他所展露出来的一部分第九章的特性也让格罗里娅倍感棘手。 第六章的存在难以被杀死,再加上“皮囊”的特性,让她甚至久违地感到恐惧。 对上克拉丽莎说不定反而还比那位“舞者”要轻松——至少她对自己的落败已有准备。 要在第一章手中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那位“头狼”失去了他应有的权柄。 或许是心中这样想,格罗里娅与克拉丽莎对视上时还有闲心笑了笑。她娇俏的脸庞从干瘪黝黑的外壳中脱出,接着以一种许久未见的语气同对方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您。” “……”克拉丽莎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剑。 “您至少应该同我打个招呼。”格罗里娅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随时准备化作一抹火光从这群死士之中脱出。 克拉丽莎依旧没有表示,可她锁定格罗里娅的气息也异常坚定。一瞬间,格罗里娅汗毛倒立,她盯着克拉丽莎手中的剑,仿佛只为亲眼见证这柄利刃劈砍开她的头颅。 格罗里娅呼吸停滞,瞳孔之中的剑刃越来越近。 “咔嚓”一声轻响,铁屑稀里哗啦地四散开来,脆弱地好像一块玻璃,淋了娇小的少女一身。 她死里逃生地踉跄了一下,往后倒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向不远处的克拉丽莎。 这仿佛也在这位女士的意料之中,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紧接着便从容不迫地拿出了自己的长弓,搭弓拉弦。 格罗里娅见状,立刻化为一团飞火,在克拉丽莎拉满弓弦前逃离向天空,可心里却也不停地在重现刚才的情形。 她的确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可克拉丽莎的剑凭空碎掉也不作假。克拉丽莎在换武器前看了一眼天空,这似乎也在暗示着司星者的事情。 格罗里娅在逃跑途中也忍不住跟着看了眼天空。 漫天星辰此刻都被白日所遮掩,什么也看不清楚,星辰的消亡自然也被隐匿于其中。 逐夜狼出事了吗?格罗里娅想着,在逃窜之中又向着自己知晓的第五章司星者的方向而去。 克拉丽莎的箭矢脱弓而出,在白日之下击落了一团与太阳同样耀眼的火光。 她收回长弓,出声示意士兵前去捕获铸造师。 方才退至一侧的士兵们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沉默而如出一辙。 格罗里娅被击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伊西斯的皇城,收拾好行李在观望的显贵们几乎是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带着自己的黄金珠宝逃窜向不同的地方。 马匹的嘶鸣声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刻,与这些达官贵族们不同,普通的民众反而没有多少逃离即将被攻打的皇城。 这对他们而言同天灾并无区别,除了接受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里昂的酒馆里依旧坐着许多人,他们不再顾及,大声讨论着塞纳里奥军队接管皇城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艾达在一楼不停地徘徊着,她听着楼下的议论声,脑海里则是重现今天瑞恩将她送出来时所说的那些话。 她知晓对方的打算和意图,也明白瑞恩成功的概率很高……可是亡国之君,为何要让那样一位曾经天真的殿下担起这样的名号呢?! “原谅我……”她双手抵在胸前,不停地低喃着,“原谅我吧,原谅我没能做出更多,也原谅我没能阻止。” “请您保佑……无论您是否还愿意回应我们……请您一定保佑殿下。” 艾达说不出来要保佑些什么,毫无意义地祈祷着,向那位已经许久不曾回应他们祈求的“神”祈祷。 可也就是在她放下双手,抬眼看向皇城方向之时,她的双眼却好像穿透过了一切障碍,亲眼见证了红发的瑞恩趁人背对,从胸腔中取出了一根肋骨击碎另一位皇帝的头颅。 189 第 189 章 “我未收到返回命令。…… 短短的几日内整个世界似乎都发生着动荡。 先是伊西斯的军队节节败退, 紧随其后的则是皇权变更,复仇的王子可以预见将要背负上“亡国之君”的名号时, 塞纳里奥的“矛枪”在皇城外拐了一个弯, 忽然又反过头朝着叙洛而去。 惶惶不安的人群在几日内变更为了叙洛的民众,消息最快的报社对塞纳里奥“暴徒”“野蛮人”的称呼立刻跟着变成了中规中矩的“军队”。或许等这铁骑踏上叙洛国境时,他们还将再次变更。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与辉煌, 突然转变着走向另一条道路。 乘着风雪行军的军队前方仿佛点着一支炬火,他们以此引路, 走向他们也不知道目标的方向。 “难道你真的能帮我杀了耀金?”格罗里娅的神态带着些少女的娇俏, 她坐在另一匹马上好奇地看着旁侧的克拉丽莎, “尽管我承认你比我有潜力, 你有‘向上’的空间门。” 克拉丽莎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格罗里娅却缩了下脖子又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说错,‘晨星’陨落, 作为他座下唯一还在活跃的你不正名正言顺的接手这些吗?” 克拉丽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又看向了天空的边际。 格罗里娅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也开始发闷:“我和你不一样, 我确实比一些普通人强很多, 可我离司星者的差距太远, 充其量只是比代行者强上不少。我都打不赢叙洛边境的那个舞者……好吧,说老实话,我就是不喜欢第六章的存在, 他们简直像是鼻涕一样……能把肉身锤散还是因为召请了耀金…哈哈,这就是我比他强的一点了, 至少我头上的司星者还能回应我的请求。”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又看向了克拉丽莎:“第六章的司星者也是你们杀的吗?” 她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和第一章的人接触时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事实上, 对方肯放自己一马,还要去找耀金这件事就足够让她松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克拉丽莎摇了摇头:“他是自己溃散的。” 格罗里娅愣了下,看向克拉丽莎:“自己溃散?” “不是每一次错过都能弥补。”克拉丽莎答道。 格罗里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跟着出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克拉丽莎女士。” 她的眼睛好似被阳光照射的金子,闪得发亮,盯着身侧朴素灰白女性,眼神却如同锤炼一样,在拷打什么:“你不怕错过吗?倘若‘晨星’还未完全消散。” “你和我不一样吧?其他途径或许会有不敬之心,想要擢升去颠覆什么的可能。作为‘崇拜’根源的你们,面对信仰坠落还在其他地方征战……值得吗?” “我未收到返回命令。”克拉丽莎言简意赅地答道。 格罗里娅哑然,垂下了眼,盯着她坐下的马匹。 而在另一侧,等待着阿列克切回归的埃米特干脆把第十一章的书都摸出来看一遍。 就在他清点完书,挑选了几本书准备时,镜中倒影又像是阴魂不散一般缠上了他。一切能倒映他面容的银质器具及镜面都好像是剖开了他的内里,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又用他原本的模样做着和他完全不同的表情。 “我想你会想要尝试一下。”镜中倒影从玻璃的反射游走到他面前杯中的热水下,笑容得意又挑衅,“我为你准备了惊喜,你不想试试看吗?” “当然,我很有兴趣。”说这话的时候埃米特的眼神都没从书上离开,他挑选了两本书,又将另外本叠放在柜台旁边。 镜中倒影对他的敷衍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好吧,你是一如既往的固执,认定了什么就总是难以改变。” “你能有如此认知真是太好了。”埃米特捧读道,“那么可以让我读书了吗?” “不如先让我为你变一个魔术怎么样?”镜中倒影问道。 埃米特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镜中倒影,但当冰霜顺着柜台的木纹漫延到他手背时,他却猛得抬眼看向杯子。刚才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杯此时连杯沿上都结了一层冷霜——这不是镜中倒影应有的权柄。 至少他从来都不记得对方与这有过关联。 他死死的盯着杯中的冰,声音又从他背后霍维尔那磨得锃亮的烟斗上传来:“你有兴趣了吗?要到镜子里面来吗?”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手摁在书上站起了身,怒极反笑道:“好啊。” “我也想知道你还想玩些什么。” 话音未落,被他放在柜台里面的镜面碎片忽然穿过了柜台面,浮现到桌面上,兀自拼成了一面,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个时机。 埃米特手摁上镜面,在镜中倒影将要将他扯入镜面之前,却突然开口问道:“幻方愿意配合你?” “幻方所不解之事也有许多。”镜中倒影答道。 语毕,他没再给埃米特任何询问的机会,将其意识裹挟入镜面之中的影像。 镜外的躯体失去了支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伏在镜面之上。而镜面之中,身披着黑纱的身影看了一眼躯体紧闭双眼的模样,扯着纱推开了天花板。 一瞬间门,苍茫的白色淹没了镜面所有的视野。 “喀嚓喀嚓”的响声里,白色四分五裂,灰暗下去,进而整个恢复了寻常。 只是其中身披黑纱的身影也不见了。 到了中午时,按嘱咐特意买好了面包回来的诺伯特见此场景,整个人当场傻掉。就如同当初洛娜死时类似,他茫然无措的开始哭喊着,好像依靠这就能挽回什么。 可是他不敢上前去细看埃米特的详细情况,他只知道有血顺着柜台沿低在了地面上,他只知道自己的哭喊除了埃米特谁都能惊动。 这一次没有能够安抚住他的瑞恩,撕心裂肺的声响很快招惹来了一群人围观。可周围的人也只是聚在门口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没有任何一个敢前往其中。 他们知道这书店先前是谁的,也知道如今倒在那的就是霍维尔的继承人。两位店主先后枉死于其中……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忽然,有人挤开了人群,越过无助哭嚎的诺伯特冲到柜台边。 海涅眼神发颤,手也发抖,小心翼翼地探向埃米特的鼻翼下方,途中还没控制好手蹭了一下对方的鼻尖。鲜红的颜色侵染上她的手指,她哆嗦了一下,惊醒过来,手扶着对方的脸才摸到鼻子下方。 她屏住呼吸,一切细微的感知都被她调动到极限,连自己的心跳都成了杂音。 略带温热,若有似无的风从她手指上滚了过去。她仿佛得了救,用比诺伯特更加凄惨的声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还有呼吸!还有救!有没有医生!来人!”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瞬,接着立刻用更大的声音议论起来,有人小跑着去喊人,也有人高声呼喊了两句什么。 一片嘈杂之中,一位身穿教士白色衣袍的人拨开了人群,迈进了书店。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好像悲悯得能够感化一切:“我想我可以试试。” 190 第 190 章 “弱肉强食,演化本就…… 他走在一片风雪里, 天地茫茫一色。 扑打在他眼角、脸上、怀里,他看着漫天飞舞,被风撕扯着, 一团一团的雪花, 却忽然感觉那并不像是雪, 而是某种燃烧过后所剩下的灰烬。 它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炙热,也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一整个的遗骸就如此被撕碎了飘荡下来。 他向前走着, 不知道前方是何处, 也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 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也觉得枯燥, 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前方给予一个称呼,这样他就有了目标。 他在雪地里迈开着步伐,看着雪,又看着天空,最后盯着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低声决定了一个称呼——“阿诺”。 他喜欢这个称呼,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空白一片,唯独留下了这个称呼。这不妨碍他认为这个称呼十分美好,他可以把一切正面的、充满希望的东西冠以这样的“名字”。 所以,从他这样决定那刻开始,他的前方就叫“阿诺”, 他的目的地也叫“阿诺”,吹去他头顶碎雪的风叫“阿诺”,滋润他嘴唇的雪也叫“阿诺”。 有了这样一个称呼之后,好像做什么都开始有了些意思。 他会和“阿诺”对话,有时候他会问“阿诺你在哪?为什么我还没到你那?”, 有时候他也会说“我走过了这一段路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阿诺?” 理所当然,他得不到回答,却津津有味地陷入了这一段独角戏之中。 只是偶尔,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和他一样的,有一个方块的躯体,躯体上面用一段圆柱支撑起的球体,另外四个脚都支撑着另外的长圆柱……他不知道这该怎么称呼自己存在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直至地界边缘开始有些不一样的色彩出现,接着这些色彩越来越深,面积也越来越广,直到他走到这些色彩的脚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低下了头,风雪不知何时停止下来了。 水面倒映着他的模样。和雪混为一色的脸庞,和幽深的水一模一样的眼瞳,眼睛没有神,像他这个人都没有灵魂一样。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又飞快地被看不见的手抹去,一切的记忆都无法留在他脑海里一样。 他停顿了片刻,又回过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天与地一色,纷飞的雪花淹没了他的来路,就仿佛在说他是如同未染底色的纯白。 这样的念头也很快就消失,他低低念了一声“阿诺”,像是为了给自己勇气,也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当他回过头,再次看向水面时,他却忽然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水面之上也站了一个人。 对方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像燃烧过的余烬,眼瞳颜色很显眼,像红石榴流出的汁水,嘴角在笑,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下意识想喊出一个名字,可在那个名字将要脱口而出时又猛然顿住了。 对方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便完全收敛了下去,快步在水面上走着,来到他的面前。 “你是来找我的,对吗?”对方问他。 这声音不好听,他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接着又立刻想,不是不好听,而是他觉得不太对劲。 他摇头,反而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改变退却了:“不是。” 他又转过身,立刻想要回到那片看不见尽头的雪原。这不是他要找的目标,或者说,这不是他想去的那个“阿诺”。 对方却不依不饶,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假使你想要得到你想要的,你应当到我这儿来。” 他又回头看了眼对方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睛不是他想看见的模样。而后他又看了眼对方脚下的水面,没有荡漾起涟漪,而是清晰地印着他们两人的影子。 对方说的似乎没错,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了,无论如何似乎都应该先去看一眼。 只是他不喜欢对方。 他抿了下嘴,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一个“好”。 于是他跟在对方身后,踏足走上了整片水面。 “这里是‘腐海’,所有死去的东西都会被收藏在这里。有一部分会再次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但更多的则是会被‘污染’。”对方低声同他解释着,就好像在和他漫游一般,“腐海存在于天之下的背面,也就是尽头的尽头,有时候会被称为‘另一重世界’,有时候则被称为‘地底’。来过的存在很少,只有偶尔有那么一些经历非凡的存在,能从腐海中得到赦免。” 他耳朵听着对方的话语,眼神却从四周的水面上掠过。他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有被覆层层甲壳的虫子,也有垂头**的花,有骨头,也有好像还在流动的褐色血液。好像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在跟随着对方的讲解在一点点苏醒,让他能够找回原有的认知。 “污染?”他问道。 “嗯,有人这样称呼它……”对方轻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可能…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应当存在的世界,或者说,这里本应有另外的‘居民’,我们的诞生是一次巧合,而我们则剥夺了‘它们’生存下去的机会。这些事情就像是一个掩藏许久的诅咒,直等到下一次清算。” “星辰的光是外来的。” 他听着对方的话,安静了片刻说道:“弱肉强食,演化本就如此。” 对方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进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不如说,这倒是有几分你原本的模样了。你根本就不温顺。” 他对对方的评价不置一词,只是跟在对方背后,想抓住自己片刻思维的灵光。 对方笑了会,捂着肚子擦了擦眼睛,接着又说道:“腐海虽然收藏许多‘死者’,可它只是天之下通向水之下的第一重门后的景象,往下还有第二重门,第三重门……以及第四重门。” “我只到过第二重门,再往后的景象我也一概不知……”对方朝他伸出了手,微笑着询问道,“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他抬起眼,对上对方的双眸,也微笑了起来:“当然……不过,我想我还是要说明,如果没有你,这趟旅途我或许会更高兴。” 191 第 191 章 “你有一颗慈悲且妄图…… 人影如同被重锤锤碎, “喀嚓喀嚓”的声响中,涟漪也跟着荡漾起来。 那双原本还有着虚伪的眼睛顿时流露出某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不甘也有痛苦、悲伤, 一切负面之中偏偏还夹杂着一些欢愉和果不其然, 仿佛对方也陶醉其中。 “有哪里出了问题?”对方问他,“你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不是吗?你明明知道应当喊我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是你想要见的人。” 对方说的没有错, 他在刚一看到那双眼睛时, 名字就已经呼之欲出,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说出口:“我太知道我想见的是谁了, 所以知道那不是你。” “就算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外表?”对方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是呢?” 他摇了摇头,越过了这团虚幻之影:“披上他人的外皮不能让自己显得有多聪慧。这件事你并不能愚弄我。” 那人影再不能维持, 如碎玻璃倾泻落入水底。水面下倒映着他的面容,又做着和刚才相似的复杂神情。 “可你也知道, 我只能披上他人的外皮。在此之前,我难道又做错过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踏着那份停留在原地的面容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但他的脑海里却做出了回答。有些事情的选择或许并不在自己的手里, 他在遇到对方之前已经有想见的人, 因而他绝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目标。 倒影很快消失在这片天地里。 从中退出的他盯着水面一言不发, 而身侧若有似无的辉光却对此早有预料。 “我说过,你骗不了导师。”幻方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你总以为你能够欺骗成功。” “为什么你就以为我一定是在欺骗?”镜中倒影却反问道,他语气少见的急促,“我没有自己的模样难道也算是我的错?”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幻方却并不吃他狡辩的那套,“你可以用任何存在的模样去见他, 可你偏偏用了那个人的。镜中倒影,你可以欺骗他人,却骗不了你自己。” 镜中倒影凝视着水面,看着其中黑色的身影向着深处走去,接着再次踏足上一片焦土。焦土之上没有任何别的生物。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活物能穿过腐海。 幻方也不再说些什么,以免刺激到他脆弱的同盟。到现在他都不算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更何况,他还需要知道四重门后究竟是什么。倘若他真的同镜中倒影打起来,以现在他的状态,就算镜中倒影还在压制逐夜狼,也难以讨到好处。 他也跟着看向那片焦土,看着那巨型的蛇类枯骨。 而在天之下,诺伯特守在埃米特的床边,双手攥在胸口前,一边哭着,一边从未如此虔诚地喃喃着那些祷词。 施以援手的教士已经帮忙包扎了伤口,但埃米特那半边被剥去表皮的手臂与肩膀依旧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海涅还是执意要请医师前来,大声吩咐着人去别的城市掳人也要掳一些回,同时也在楼下翻箱倒柜地找着些书籍,想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那位教士对此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似乎不被信任对他而言已是常事。 他坐在诺伯特身边,忽然微笑了一下,伸手替诺伯特擦掉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 诺伯特哽咽了一下,转头看向对方:“真的会有神大人吗?我念这些,能帮到店主先生吗?” “只是祷告词还是有一些难度,我们可以做一些别的。”教士低声说道,“你想要他回来吗?” 他的声线清越,压低着说话时带着一缕柔韧纤细的感觉,诺伯特有一瞬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了自己的耳根,痒痒的,很不舒服。 可想要拯救什么的想法压过了那片刻的感受,诺伯特脑海中浮现的是故事里那些勇士,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他没有犹豫,坚定地点了点脑袋。 教士端详着他,低声赞美:“你真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小先生。” 诺伯特吸了吸鼻涕,低头抬眼瞅着他,手指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干巴巴地问道:“需、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然。”教士站起了身,垂着脑袋看着眼前局促的孩子,双手合十放在了胸口前,“眼下条件有限,但好在受洗礼也可以简化,孩子,你跟随我来。” 教士的声音飘忽着,像是微风,又像是水声,一些奇妙的联想飞速地在诺伯特脑海里跳跃着,但一条也追不上。 他跟随在教士的身后,踱步到了窗边,又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埃米特。 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清楚,做了之后会带来什么没人为他解惑,只是因为一个看上去似乎可信的人的一句话就跟随上去…… 似乎是一种愚蠢。 教士推开了窗户,阴沉昏暗的天空顿时嵌入了进来。 诺伯特抬起头,雨滴稀稀拉拉地漏进窗坎,滴在他的头发、脸颊、嘴角、眼睛里。 他看到教士的衣袍在风中翻涌,而衣袍之下空无一物。 “你有一颗慈悲且妄图挽救的心,这足够珍贵。” 意识消散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了对方这样的话语,无形的网线将他的一切意识与感观缠绕进去,只剩下一个“茧”,仿佛在等待蜕变。 风越来越大,也越演越烈。 楼上门被“哐”地吹开砸响墙壁,楼下焦虑地翻书的海涅才意识到什么不对。 她下意识先冲出了书店的门,绕到窗户那侧朝上看去。窗户大开,但窗户下没有人逃跑的踪迹。 海涅皱起眉,吹了声口哨,唤来更多的“影子”从各处建筑的影子中凝出实体。数不清的黑影只有眼眶中漏着光,仿佛一个空洞。 影子们围绕起整栋楼,海涅拎起了裙摆快步回到书店,又上了一楼,来到埃米特的房间。 她大跨步地走进去,见到埃米特人还好好躺在床上,不自觉松了口气,又放轻了脚步。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教士和诺伯特不见了踪影。 192 第 192 章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 他从水面上上了岸, 走到了下一个不应被称为目的地的“目的地”。 这里有他十分陌生的巨型生物的骨头,没有头颅,可他在触碰上那骨头时, 又感觉自己好像应当对此十分了解。 他围着整个枯骨绕着走了好几圈, 迟疑着确定了这应当是属于一条巨蛇的遗骸,在看着它们的时候,甚至有一种仿佛在端详着自己的内里的错觉。 一切尺寸好像了如指掌,隔着什么触碰过它们数回,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这种模样。 他忽然抬起了手,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肋骨。隔着皮肉的骨头摸上去很坚硬, 被保护在内的脏器没有丝毫震动。 这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含义。 对着整具骸骨端详了许久后, 他才缓缓踱步走到它失去头颅的伤口处,抚摸着那片断裂破损的截面。 这里的骨头似乎是被某种坚硬的物体砸开的,也可能是极为强有力的“咬合”所咬断, 他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只是显而易见, 这应当就是巨兽死亡的直接原因。 失去头颅的动物很少有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他想着,手缓缓从骨头上放下, 接着又看向更远的方向。 他还得继续走下去。这只是一个地标,一个象征, 表示某个开始,从这里往后的很有可能将要走向更“深”的地方。他有种感觉:或许自己并不是走在平面上, 而应当是在缓缓地向“下”走去, 这是一条一眼看去捡不到底的道路。 停留了一段时间门后,他再度迈开了步伐,绕开这具骸骨, 走向前方。 在骸骨的影像出现于水面时,镜中倒影便缄默了下来。幻方看了眼对方攥紧的手指,又将目光落回了骸骨之上。 “我第一次见到第二重门后的景象。”他刻意忽略到内心的某些负面情绪,故作无动于衷地挑拨镜中倒影,“那是先前第十二章的司星者?我以为消失不会留下这种东西。” 镜中倒影的嘴角抽了抽,他似乎是想笑,但笑不出来:“更合理的是分裂成其他存在,不是吗?我以为作为第三章引导者的你至少会知道,浮羽就是他分裂出来的一个,另一个则是现如今的无形冠冕。” 幻方对无形冠冕的事并不感冒,从他见到那黑纱之下的面容时就已隐约察觉到了某些事,加上这失去头颅的骸骨,他几乎可以敲定——镜中倒影取走了蛇的头颅,并以此作为无形冠冕的基石,妄图达成什么…目的。这份目的应该不是占据某些“权柄”,更多的像是对于某种“意识”的渴求。 令幻方陷入沉思的是那位执笔者“浮羽”,这似乎不符合规律。一个在对方死去之后才诞生的存在,怎么会早已跟随于对方身侧,甚至成为执笔者? 他再度抬起眼看向镜中倒影,问道:“他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镜中倒影的目光停留在身影迈步走向远方的动作上:“什么是未来呢?” 幻方没有立刻回答对方,他反而忽然抛出另一个话题:“你看起来知道的很多。” “当然,我为什么不呢?”镜中倒影答道。 “那么我能猜测,是因为你取走的那部分记忆吗?”幻方紧接着说道,“包括我的那部分。” 镜中倒影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水面,落到了与他不算远的幻方身上。对方没有用那难以理解的姿态观看这次“游戏”,而是用他那显小的少年人形。 皮肤黝黑反而显得眼神极为明亮,那是一种洞察的目光,仿佛一切都还在光本纪,所有事物都无处遁形。 镜中倒影不喜欢他用这副姿态和自己对话,他讨厌一切有“原本”模样的东西,这就如同在嘲弄着他不具“本初”的特性,讽刺他终身将要“寻觅”自我的权柄。 他抬起下巴,略带轻蔑地说道:“还需要别的理由吗?你们不会以为‘遗忘’就真的是将一切都抹除了吧?” 幻方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总会找到一些没有来头,但有猜测来源的念头。例如未来,我似乎受人教导,听过一个理论。” “一切事情是都已经发生了的,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回忆。” 镜中倒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而后嗤笑了声,又回过头去看水面中的身影:“那是一个谬论,事实上未来就是可以改变的。”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希望如此,还是因为他希望如此?”幻方问道。 镜中倒影知道幻方所说的“他”是谁,他没有再回答。和幻方的对话讨不了好处,这位擅长抓住一切思绪的存在想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寻找到更多的秘密。而这绝无可能。 就像混沌之蛇当初看守四扇门直至死后未曾让他们涉足一样,镜中倒影也关死了他脑海中的“门”。 混沌之蛇的记忆并不是完全清晰的,许多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就如同他的称呼那样充斥着一种“混沌”与“混乱”。或许是太庞杂的缘故,镜中倒影拿到记忆也无法解析完全。 这场“游戏”也是他想借此“探清”某些过往的机会。 有记忆原本的主人领路,他们也能在“记忆的迷宫”之中找寻到正确的方向。 再往前的视野似乎开始逐渐收缩。那并不是一种被“黑”所填充的收缩,而是某种“消失”的收缩,就好像闭起一只眼时那般,一部分直接化为了虚无。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走到了水面上。也可能并不是水面,他一步步踏进了水里。 水漫过他的脚背,淹没他的脚踝,最后一直到他膝盖的位置时,他停了下来。 前方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他也不再适合盲目地向前行走了。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局限”,明明应当“辽阔”的存在,却好像只有他所站立的这片区域能被感知到。 这或许就说明他要注意的某些东西就在身侧。 他沉吟了片刻,低头看向淹没了自己的水。 和之前腐海那死寂的水不同,这里的水即便他站在其中,不知从哪里来的波纹也会不停地荡上他的衣袍,暗示着这是有“流动”的“活水”。 他俯下身,掬起一碰水,准备放在眼前仔细审视。可方一捧起来,那水滴便都蠕动着从他手中爬了下去,仿佛慌不择路的蠕虫,对他避而不及。 他没有再次妄动,而是盯着自己所涉足的“水域”,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水。 193 第 193 章 “认我为新主吧。”…… 镜中倒影和幻方也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没有一个有所表示。镜中倒影并非第一次见到“蠕虫”,可他也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蠕虫”。 幻方则是心中跟随着涌现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排斥和厌恶感,只是看一眼, 就好像立刻会被缠上。 这和封罐人那些虫豸不同,如果被这样的东西缠上, 很可能真的会……什么也不剩下。 它有一种“天敌”的气息。 很显然,水面之下的人影也是如此认为,他直起身后, 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水面, 慌忙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似乎在他记忆中根植了某种恐惧,让他不自觉地回避起有关的事情。 影像之中的风景不停改变着, 他跨出了水域,又经过了骸骨,离开了腐海,最后重新回到了雪原之上。 身影在风雪之中只有小小的一点, 风拉扯着他的衣袍,卷着他走到没有来处的来处。 在幻方以为对方要沉浸于这样的风雪,来当成某些“精神支柱”时, 一些其他“人类”的身影忽然也出现在了其中。 他坐直起来, 旁侧的镜中倒影也轻声“咦”了一声。 这似乎不在镜中倒影的掌控范围,意识到这一点, 幻方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这是一群打扮有些原始的人类, 他们身上有兽皮, 但里面也有厚实毛垫作为填充。他们手里拿着粗糙的弓箭,头发和胡子遮去他们大半面容。 但和他们装扮不同的是,这群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仿佛流浪者的他,分给他热茶, 给他温暖的衣物,给他攻击和抵御的弓与箭。 他们询问他的名字,他犹豫了片刻,吐出一个不是很确定的名字:“沃德。” 人们接纳了这位来历不明的“沃德”,而后便带着他一起打猎、生活。 似乎一切就要这样过去,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就要变成不值一提的事物,连沃德都要忘却自己曾经的某些事情而专注于当下生活时。 有一天的夜里,村子里的人们聚在火堆旁聊起去往其他国度的事。 沃德听到布尔姆家的一个年轻人说:“我想去外面的地方看看,这里很好,可我终究不能只留在这里!” 他忽然就记起来了他曾经想找的“阿诺”,他需要的一个目标,一个目的地。那绝不是眼下所生存的这里。 沃德一夜未眠,收拾好了物品,便与年轻人一同离开了村落,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离开。 “那里没有出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那。”布尔姆在与他分别前说道,“雪山之巅寒冷且食物贫瘠,那就是世界的边缘。” “可能我要找的就是一个边缘。”沃德说道,“‘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确定‘界限’对于我而言也是确定自己身处何处的关键。” 两人告别后,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着。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猛烈的风雪淹没了他的一切感知,脑海里的想法开始变得和这些燃烧过的“余烬”一般灰白。他不知希望在何处地走着,并称呼远方为“阿诺”。 他也说不清自己哪里来的毅力,翻过了雪山,又在翻过雪山之后失足坠入了雪山底部。雪崩将他淹没,却没有夺走他的呼吸。 他从雪堆里毫发无伤地爬了出来,见到了在村落人之中传唱过的某些歌谣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在雪山的背面刻下了一匹巨大的狼的雕像。它威风禀禀、它嗒然若失。 沃德平复着呼吸,缓步走到了雕像之下,他触摸着雕像,意识到这些羽毛和鳞片不应当是在一匹狼的身上出现,而很快,他就联想到了另一样事物。 能与如此庞大的雕像所匹配的,作为它“战利品”的羽毛和鳞片原主的,应当是与之相称的存在。例如那焦土之上的骸骨。 他退后了许多步,在仰着头能看清全貌的地方停下,紧接着闭上了眼。 幻方注意到,镜中倒影的手已完全攥在了一起,他也紧跟着将一些事物串联起来——譬如这并非只是雕像。 要压制“胜利”可不简单,它迟早会到来,只是到来的早晚。 接着,他便看见水面之下的影像里,人影抬起了双手,像是一个古老的跪拜,又像是一首无声的颂歌。 有许多拥有信仰的人会做类似的动作,他们往往会以各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崇敬,无论自己是否需要。但幻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道身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并非是一个拥有信仰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却似乎真的唤醒了雕像。 先开始是细微的震动,紧接着周遭的积雪如同柔软的砖石成块砸下,坚硬的石头扬起了头,未发出声的呜鸣却让幻方有些坐不住。 他很熟悉这类声音,它往往象征着一种兽性,带有强烈的捕食和猎杀意愿,是攻击的前兆。 可比起逃走,他首先涌现起来的想法却是得做点什么将那个身影从水面之下拉出,或者是进到其中去阻止。 但这都不是他能做到的。 没等他说些什么,镜中倒影就像是对他那些想法了然于心:“这只是他的记忆之中的情形。” “那不止是记忆。”幻方紧跟着说道,“我同第一章打交道不少,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 “你的确没有认错,我将他也困在了这里面,可你的猜测也不完全正确。”镜中倒影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所有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也是他所遭遇的一种‘可能’。” 幻方没有言语,水面之下的影像瞬息中再度改变。 冰雕一般的狼形低下了脑袋,张嘴径直朝着那渺小的人影咬了下去,仿佛在重现某些幻方早已忘却的事情。 他感觉头脑一阵阵痛,相似的影像在他眼前不停交叠。 有鲜红的东西涂满了焦土与夜空,他甚至有刹那间感到解惑,原来对方也有血液,也是如此颜色。原来高不可攀的“引路者”被撕碎也是如此简单的事。 可是为何? 他勉力睁眼看向水面之下,獠牙带着寒气停滞在了人影毫无保留露出的脖颈周围。 那人睁开了眼,他的声音在庞然大物前显得微不可闻,但却仿佛响在了所有关注于此的存在耳边。 “认我为新主吧。” 194 第 194 章 “例如当时到底是谁先…… 阿列切克赶回到霍维尔书店时已经是凌晨, 尽管时间对他而言已丧失了意义,但他并未设想到自己按照指引回到书店时这里会灯火通明。 所有房间的灯都开着,仿佛只为让这无穷无尽的影子得以寄生。 他并未理会, 径直踏入房间,却在来到床前时才迟钝地察觉到这具身体的空洞。 无法再被掩藏的腐烂气味从依旧呼吸的□□之上迸发,溃烂好似一些细微生物的生长,快速发酵将其吞噬。 埃米特原本只是处于“静止”的伤口似乎回到了它本应存在的状态, 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将这具身体淹没。这是连阿列切克都未曾想到的事。 他愣了一瞬, 立刻到埃米特跟前仔细检查对方的身体。 而就在他凑过去时, 一道无形的东西好像一把镰刀从他脖子附近剜了过去,他忙不迭拿出长骨,挡住来者攻击,回身看向后方。 海涅的精神状态已极度紧绷,她就站在门口的光源处,手上还抓着一本书。她身后的影子像是手腕粗的水蛇,游曳着伺机而动。 “你是谁?”她质问道。 阿列切克没有言语,只是转而握紧了长骨, 以一种守卫的姿态站立于床前。 海涅忽然想起来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之前店里坐着的那个人?” 阿列克切还是没说话,可这点恰巧与海涅记忆里的某些特点一致。她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 最终还是先选择了放下自己的戒备。 眼前人之前与埃米特显然认识, 至少身份上比她这样一个外来者要与埃米特更近。同时对方站在床边,她的攻击很难保证不伤害到埃米特本身。她眼下需要的是盟友, 并非敌人。 海涅深吸了口气, 尽力缓和气氛说道:“抱歉……抱歉,事发突然,我…嗯, 我因为之前一些事情与他有过接触,发生意外之后没多想就暂时管理了一下书店……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列克切还是先前的态度,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传达某种疑惑。 海涅并没有办法完全领会到他的意思,又解释道:“另一个小孩也不见了,我得承认,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那么你现在能帮忙吗?” 她双手合十在胸口:“就当是我求你,能帮帮我的忙吗?我想救他,你也一定这样想吧?” 阿列克切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片刻后,一行字出现在海涅的脑海之中:“他不在这,我找不到他。” 按照对方先前的嘱托,他现在要去找到对方真正的位置。 海涅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别的,阿列克切就像是一滩淤泥,又像是在暗影之中撕裂的一缕羽毛,悄无声息地淹没进了黑暗之中。 海涅张了张嘴,最后紧紧抿在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三叮嘱自己不是发怒的时候,接着便席地而坐,一刻也不停歇地开始起她手中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名叫恩太尔,而书名则已几乎无法辨认。 让她想要这本书的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是留在书扉页附近的一些笔记,关于作者名。 “恩太尔除了是名字以外,还拥有‘完全、完整’这样的含义。而当它转变为塞纳里奥的语言再转换回来时,则发生了一些形变……同时它会作为‘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被人所使用。” “我开始回忆起一些事情,例如当时到底是谁先喊出了‘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究竟是正在这本书的我,还是那个少年在自我介绍?我完全糊涂了……” “我有时会认为我有两重记忆,我在经历两种不同的事情。一次进来的是一个狼狈落魄的卖报人,对我露出对知识向往的目光,让我忍不住想要引他入内。而有时,我再回忆起先前的记忆时,进来的又好像是一个眉眼舒缓,打扮传统又令人舒适的贵族,有礼却不缺乏热情地同我交谈。” “似乎有些‘历史’正在被抹去,一步步地被篡改。” “我不该写这些……我已经糊涂了。” …… 列车上的格兰登辗转反侧,尽管他人在此处,可他心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连接到秘而不宣的他处。 他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像是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阵热,又有点像他父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 格兰登还记得,那天睡觉之前,他的父亲就家里工厂的事情同他简要地交流了几句,接着便突然提及了一些小事。 他的父亲说,近些时日蚊子与苍蝇似乎有些多,家中总有些味道,还叮嘱要注意工厂的卫生。可那段时间恰逢寒潮,别说蚊子,连最守旧的土著都嚷嚷着“新的循环”而回到温暖的地方入睡。 那时格兰登只当是自己的父亲已经老糊涂了,可他脑海里也没由来地一直记着那件事。 他闭上眼,抚摸着额角的伤口,脑袋里不停重复着伊拉拉死去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以及镜中倒影同他短暂的那些交谈。 格兰登想,他或许早该想到一些事,诸如“倒影必有其正像”,二与十二或许就是一个类比;第十二章之事隐秘至极,说是它被人蓄意隐藏起来,倒不如说是被人扭曲过……还有那位教主,自称为第十二章的教主之人。 为何对方隐匿于黑纱之下的半张脸会同镜中倒影展露的形象如此相同? 为何分别之后不久又迎来了成为他座下门徒的埃米特? 为何会是埃米特? 想到埃米特时,格兰登忽然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得回去见对方。 格兰登立刻收拾好了行李,在到达下一站之前同商队负责人交流清楚,紧接着便在车站下了车,转而再次买票回到叙洛。 就如同曾经父亲将死之前所嗅到的异味相似,埃米特未尝不是正处于这样的情景之下。 他早该想到这些! 忽略掉其他关于十二章的事情,格兰登心里不停重复着童年有关的事。他长到这样大是为了有能力去战胜过去的梦魇的,而非让它戛然而止,永恒成为某个过意不去的点。 曾经他的父母带着他从那种异状中逃离,而今他则要主动去赶这场异状。 195 第 195 章 “星辰复位。”…… 而在记忆的牢笼之中, 身披黑纱的人影被风雪拉扯下了笼在身上的纱,仿佛就是他一切锁链都被解除,由此以展露他的全部真实。 幻方不认为逐夜狼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更何况对方眼下根本就不是理智的模样。 可让他也没想到的是, 狼形真的就被固定在了原处。 那渺小的身影看着自己的前方, 哪怕完全无法看清这巨大身影完整的形象。 寂静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到了喘息一样的答案:“我会伤害你。” 他答道:“我允许你伤害我。” “可我不希望如此做。” 他答道:“我会强大到你无法伤到我。” “但这行为是错的。” 他答道:“那么我将裁定它是正确的。” 镜面好像一下被人猛地锤碎, 连同着水面的倒影也完全无法维持下去。整个水面之中变成了混沌, 幻方看向身侧, 不知何时, 镜中倒影已经消失在他身侧。 他对着混沌沉默下来,脑海中却隐约闪过并非如此的记忆。 他似乎见过类似的情景, 可当时的问答并不是这样。 在他那些混乱的记忆中, 幻方见到对方对着不知该站在何处的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必须明白一些事情,奥西。一切事物都不应当是无限的,改变过去意味着要创造不同的未来。在这一前提之下,每一次循环往复当中就将诞生一个新的宇宙……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 对方握住了他的手,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我们不应该拥有过多的选择, 舍弃其中的一部分, 选择最好的那一条。” “帮他一把吧, 奥西。” “我还想再次见到你。” 最为理性的思绪被搅乱, 幻方扶住了额头,又崩溃似地在虚幻的方形和人形之间变换,最后勉力留在了人类的形态上。 他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也记起来了当初的某一个承诺。 “导师真是一如既往狡猾。”他喃喃着,对于那份记忆之中的痛苦感到悲痛的同时,又有着一种隐秘的欢喜。 那是多么好的一句话呢?为了这句话, 他可以做出更多,超越自己的极限,甚至去救他想要杀死之人—— 为了再次会面。 他从高座上下来,落到水面之上,接着俯下身,伸手去碰触到那混沌的水面。 从接触的地方开始,无论是幻方本身还是水面都迅速化为微小的数形噪点,无穷无尽的数列将允许任何数的出现。 他在解构镜中倒影,同时也在解构自身。 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停留在边界的乔尔,他感觉到无形的东西被从他身躯之中抽离。在他找到他妄图取代的司星者之前,他便先一步被当做了“祭品”。 时间太过久远了,当初拜请而踏足于此途径之时的承诺被他不当回事,直到被“献祭”他才回忆起来,自己当初涉足于天之上时,也曾献祭数位“智者之灵光”。 直到意识溃散消弭之前,他恍然大悟。数个与他相同途径的执笔者又或是代行者甚至仅仅是以此立教的教主在顷刻间跟随着消失。 而幻方解构所带来的影响并不只是停留于此。远在伊西斯的瑞恩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思绪之上的变化,突如其来的洞察感让他忍不住低下头,询问身侧的女仆长。 “最近还有发生其他的事情吗?我指的是天之上。” 艾达谦卑地低着头颅,为瑞恩批上了披风。她仔细思索了片刻答道:“塔众似乎有所骚动,据线索所说,取代塔的新主已然诞生,但一切还未定下。另外,叛逃的格罗里娅同捕风者消失在了我们能探查的范围……叙洛边界的‘红房子’也被摧毁。” 她又停顿了下,问道:“您要继续这场战争吗?” 瑞恩并不是向往和平的人,就如同他的先辈们一样,掠夺与攻占他者的想法只会在他脑海中被压制,而不会就此消失。 但他也清楚,眼下伊西斯无论是物资匮乏还是军心动荡,方方面面都暗示着不是延续战争的时候。更何况刚才那一瞬间微妙的感应似乎也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他答道,“时机还未成熟,但你提醒了我艾达。与原塔众保持联系,我要知道新的那位司星者是谁,尽可能知道他的权柄。关于战争……叙洛边界另一位代行者或是执笔者的消息继续打探。” “格罗里娅是突然到的另一处战场,那意味着守在叙洛边界的那位很可能并没有落败。” 瑞恩在艾达为他系好披风后又转头看向对方:“接下来,准备好加冕仪式,伊西斯需要一件庄重而伟大的事振奋。”他会去做那些,但绝不是现在。 艾达再次低头,向瑞恩行了一礼。 —————————— 曾经巍峨耸立的塔早已消失不见,原有的海域也不知在何时被一片荒芜的沙漠所取代。 找到这里的其他代行者或执笔者陷入了茫然,塔众也只是闭上了眼,在感受无果后纷纷离去,想再从其他地方捉到些许蛛丝马迹,进而知晓自己将要行进的道路在何方。 少数留下的,则不相信这片沙漠的出现毫无理由,妄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便有胡须拉茬的男人借助四散的火光朝着某处走去。 越是向前走,眼前的一切越是被炽热的光所吞噬,似乎脚下的沙地又成了一块反射光芒的板面,热与困顿消磨他的意志。 他咬牙一直跟着火光,在一片风沙之中行走。直至停在某处。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现眼前有什么问题,但没过多久,他便注意到了自己的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沙丘平整得过分。 他缓步走到那片平整前,俯身去拾起被压在其平面的东西。 触摸到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本硬壳装帧的书。 书看上去很新,就像刚刚从印刷厂里拿出来的装订本,书的封皮没有名字,颜色也与这些沙粒相同。 他犹豫了片刻,翻开了手中的书。 而就是在他翻开的一刹那,一只手好似原本被折叠,在打开时才得以探出般径直抓向了他的脑袋。 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手中化为了一堆零碎的纸页,最后又被收纳进书内。 接着,书中再次钻出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服饰就好像由一堆各国各种的文字拼凑而成,时刻变换着,每一句都不重样。连带着他本人也如此,皮肤头发都成了对应颜色的文字所拼凑出来的一幅画。 仿佛是以书中文字所整合出来的人形,每一刻都与上一刻不同。 他抬起了手,金属边框的眼睛在他向上推的动作中由文字攀爬着成型。 “星辰复位。”他低声说道,接着便朝着沙滩之外的方向走去。 196 第 196 章 “你的门后,你所看守…… 雪境之中, 狼形雕塑猛然朝着人影袭去,却在撞击到人与地面时化为了一捧轻飘飘的泡影。 雪子好像是雨水,又像是一团团的棉絮,湿冷的空气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好像走到了一个尽头, 又像是回到了某一个开始。 如同莫比乌斯环, 一面与另一面的衔接处。 荒谬直白的记忆被收束在一起,化作一片片被打碎的镜面, 所有镜面中折射着不同的影像, 甚至好似还在继续一般播放着。 没有影像甚至无法留下自己存在痕迹的无形之物存于其中, 明明还未得到他所想要的事物便败落,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展露多少极端的情绪,而是异常平静。 “我还是无法理解。”镜中倒影的声音像所有他曾听到过的声音, 如同人在说话, 又似风在鼓动, 可以用任何象征所指代,唯独没有他自己的特征。 “我为你保留你的记忆, 也在其中穿梭过数次。我比任何人甚至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 可我依旧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他执着地询问着,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总是倒影,一个存在就是无法爱上自己的影子?” 镜外之人沉默了一会, 回答道:“或许有人可以, 但那并不是我。我无法为你解释地更加详细,一切情感的成因比它者更为复杂。” “我想你搞错了, 你并不是喜欢我, 你只是喜欢能让你更进一步的存在……事实上,你喜欢的是你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是谬论,可正如他前面所说的那样, 他无法回应也无法给出解释。 有时候某些感情就是突如其来的雨,他自己都会措手不及。 这次换回镜中倒影沉默了,它安静下来,就如同彻底消失在碎裂的镜面之中。 混沌之蛇保存在它这里的记忆过于庞杂且混乱,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交叠。所有的空间与土地似乎都被对方用脚丈量过,几乎在任何时间出现在过任何地点。 这份庞大的记忆就算是镜中倒影也不敢妄自沉浸其中,一旦进入,它便很可能再也无法出来。只能在偶尔观察着那些记忆,并从中读取些许片影,并依据那去推断可能会发生的事。 它以任意取走其中的记忆作为交换,妄图吸引对方来到倒影之中,重现某些过往,在这个过程中将其篡改,以让对方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将是选择自己。 可它最开始所提出的交换物无法吸引到埃米特,在“捕获”逐夜狼之后对方却几乎是立刻跟随着步入其中。 从那一刻开始,它对如今的结局便有所预料,可它却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输得那样迅速又那样彻底。 或许它不该“捕获”逐夜狼,可如果不将对方囚进倒影之中,它也无法引入埃米特。 这是一场死局。 它也知晓,自己并不是喜欢自己。 为什么不是我呢,它想,它比起他者的情绪也不差,如果对方想,他可以以任何姿态现身,包括性格也可以随意重塑。 它想起来很多过往,包括最初天水翻转之后所留下的土地。贫瘠荒芜的地面几乎都是粉尘与砂石,所谓的“奇迹”正在其中。 那是不应存在于此的东西,比它更加虚无的虚无。 那时候它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对一切不屑一顾,它认为它们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平面,而如今却痛恨着他们之间的间隔。 镜中倒影并未完全消失,而是静静地展现着所有的倒影,于镜面里倒映的景象光怪陆离。 站立于雪中的人在脑海中看见了许多有印象或完全没有记忆的景象。例如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的人在道别,同时他又在另一个碎片中看见对方哀求的目光,他还看见了贝西,看见了默林,看见了一些他以为他忘却的人和事物,他还看见了钢铁似的坚无不摧的铁律,看见对方从自己手中取得某物时一瞬柔软下来的模样…… 他还看见了很多灰白色。有的是毛皮,有的是铺天盖地的铅灰雪团,有的则是一个人的头发。那些头发有时候在镜子里是披散的,有时候是整齐地打着辫子……他还看见了自己的手,在玩笑似地、熟练地为某人编织。 无数的碎片似乎在暗示着无数的可能,无数的过去,以及将会到达的未来。 他也曾经历过,而今正是他是否打破这循环的时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安静地站了一小会。 直至有人轻轻将他揽入怀中,而他僵硬的手则刚好放在人的肩膀上。 埃米特缓缓睁开了眼,看向自己身前的人,可不知何时,他的双眼被一层厚厚的膜所覆住,只能看清模糊的光影。 真相有意在阻隔他的窥视,这似乎也是某种暗指,例如如今的一切都还完全确定,都还处于暧昧之中。 可正是在这模糊的意指也让他得以在选择之前“看清”一切需要的记忆。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哪怕看不清也能理解眼前是谁:“迟到的‘胜利’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阿诺欲言又止,埃米特看他那样子却没由来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还会有想要狡辩的。” “不是狡辩。”阿诺立刻跟着说道,“是我不见你,不是迟到。” 埃米特有一瞬间感到有些生气,但紧随其后的好笑却迅速将愤怒压了下去。阿诺有什么想法从来不在他眼前隐瞒,他也知道对方只是在称述事实。这件事让对方难受恐怕不比自己少。 他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到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倒影里,只消取走他同镜中倒影约定的那些“战利品”般的记忆,他就可以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但只要离开,就又是分离。 “我……”他话刚说出口就哽了一下,忙笑了两声又说,“可是我很想见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会见到你吗?” 阿诺还未开口,他便迅速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认知,就当做我现在处于特殊的状态,我还没有做出选择。” 阿诺稍稍松开手,退后了两步说道:“可能不行。”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是指污染?”埃米特追问道。 “我暂时没办法离开,这也是你的安排。”阿诺毫无隐瞒地答道,“污染是一个原因,你忘了吗?污染是从我开始的。” “你的门后,你所看守的东西。” 197 第 197 章 【为何你只是看着?】…… 然而这部分记忆却几乎是空白, 回想起阿诺所说的这些,埃米特只能想到枯骨之后那些由“蠕虫”所组成的另一种“海洋”。 的确, 他是“守候四重门者”, 在那之后应该还有别的事物。 只是那片地方即使是踏足进去也足够恶心,他实在是不想再进去一次。 阿诺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去看吧,这是在倒影里。” 埃米特回过神, 犹豫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只是在倒影里,而且我还得想办法出去……” 阿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接着冷笑了声:“他没打算放你出去。” 埃米特一愣,还没开口, 阿诺便又说:“不是没有办法, 奥西那个蠢货脑袋一辈子就动那几次了, 他知道。” 两者之间的争斗一直不少, 埃米特却感觉自己似乎是第一次从阿诺口中听到这种肯定。他从一片碎裂的镜片中看到阿诺和奥西像小孩子一样斗来斗去,甚至扭打在地面上, 又从另一片里看到奥西泪流满面地双手握着自己的手。 一些东西很迅速地从他脑海中掠过。 “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见他。”阿诺补充了一句。 埃米特忍不住看向阿诺, 想揉下自己眼睛, 努力去看清阿诺的表情, 却在伸手的时候强行遏制了下来。他能猜到,对方肯定是一副板着脸, 明明委屈的要死还要争风吃醋的神情。 “不对。”埃米特忍不住逗他, “我还是想见奥西的。” 阿诺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些, 埃米特又说道:“可比起见他这个原因,更多的其实是因为想见你。你看,阿诺,如果要见我必须和奥西握手言和的话,你会怎么选?” 阿诺一副勉强的语气答道:“…就一会。” “要是非要永远不争呢?” 阿诺似乎权衡了一番:“不能把他……” “不能。”埃米特飞快地阻止了他想提出的斩草除根式解决问题办法。 “他消失了我们就可以讲和。”阿诺说道, 后面小声跟了一句,“但是如果我永远能见到你,也能当做没见到他。” 埃米特清了下嗓子,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同你说的,有时候必须得做出恰如其分的选择。” 接着,他又拍了拍阿诺的肩膀:“我看不清,你带我去那边吧……我是指第三重门后。” 阿诺点了点头,他习惯性地将埃米特打横抱了起来。风雪迅速淹没了他们的身形,两人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镜外的世界里无人在意倒影的景象。 海涅还在寻找着救治埃米特的办法,她所绑架来的那些第六章的人一个比一个恐惧,甚至告诉她第六章的司星者早就只是一场场疫病了。那根本不会带来所谓的“救治”与“新生”。 而它在位时的那些执笔者多已从人的形态褪成了其它,想要寻找更是天方夜谭。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格兰登却同罗泽几乎同时拜访。 罗泽身上还穿着拼凑起来的服饰,比那些摩登杂志上的人物更加新潮。她赶来匆忙,到门口时气喘吁吁,推开守着书店的影子便顺着丝线上了二楼。 格兰登还有些茫然,但也跟着这位行动上有些古怪的老妇人一同上了楼。 方一推开门,坐在床边的海涅两眼通红地便瞪了过来。 她想要发怒,甚至想要直接杀掉这两个擅自冲上来的人,以及那些连阻拦都做不到的影子与废物。可她又深知,此刻找上门来的,大多数都认识埃米特,甚至应当是从各种途径得知了对方深陷险境,特意赶来的存在。 这些人比她踏足于天之上的时间更长,也更有可能会有“有用之人”。她想要人能救埃米特,又或者,有人想要对埃米特动手暴露自己,她也可以直接杀掉对方报仇雪恨。 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在刚一见到人时就动手。 老妇人看见躺在床上的埃米特,脸上神情几乎已然哭出来,可她在抬眼看向海涅时又忍下了那份悲怆。 “孩子,不要停止你的愤怒,那会让你前进得更多。但现在,请你起身吧,让我看一看埃米特…看一看我的好孩子。” 海涅讪讪起了身,摸不清罗泽和埃米特之间的关系,她站到一旁去,又瞪向显然只是普通人的格兰登。 格兰登摘下了帽子,拎着手提箱一言未发地跟在罗泽身后,去到床边。 他要怎样形容那具身体呢? 哪怕是有被子遮挡住下半部分,可裸露在外的脖子和头部已经发生了显眼的异变。从被剥掉皮的地方开始,埃米特的身体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皮肤下的脂肪全都消失,肉都被压成薄薄地一片,吸附在骨头上,好似一个干尸。 另一半双眼紧闭,脸上也没多少血色,远比之前分开时要虚弱得多。唯一能证明人应当还活着的便只剩下胸腔微弱的起伏。可就算人醒了过来,这具身体……未尝不是对那其中的灵魂的一个折磨。 罗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低声说着“来晚了”之类的词汇,紧接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卷纱线和一个玩具似的纺纱轮。 “他不在这…要找到他,我得找些有联系的人……”她的嘴唇蠕动着,说出来的话却是清晰地传递到了其他人耳畔。 三双眼睛盯着罗泽手里的纱线,浅淡地好似随时可以消失在空气之中的纱从她手中溜走,缠绕在纸筒上的部分则飞速消失,而线的颜色也开始越来越深。 它先是有了些许粉色,接着是红色,红越来越深,直至最后形成一种深褐色。 海涅眼皮跳了下,忍不住将目光从线上挪到罗泽的指腹,接着又顺着那有些干瘪的手指看向罗泽本人。 进门时脸颊还挺红润的女士眨眼间就完全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就如同埃米特那半边异状的身体,这位老妇人也在瞬息之间成了那种模样。 她脸颊完全凹陷了下去,眼球还突出在眼眶处的骨头外,几乎是一个覆了皱皮的骨架。 海涅眼皮又跳了跳,垂下自己的目光一言未发。 了解到天之上的事情只是很短的时间,奇诡的事情肯定不止是影子。但有些事从旁人嘴里听到和亲眼见到依旧有差距,她开始理解那份指引所携带的遗憾。 【为何你只是看着?】 比起恐惧未知,她更害怕无能。 很快,罗泽手中的纱线便到了尽头,海涅和格兰登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妇人的眼睛已经没办法睁开了,她手中捻着纱线,一些干硬了的褐色粉末也跟着掉了下来。 如同等待审判一般,两人听到她声音沙哑,勉强挤出的一句话:“找到了。” 198 第 198 章 “我会让你赢。”…… 有阿诺带路, 埃米特重新回到那片“蠕虫之海”要轻松得多。停在水域之前,他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水域。尽管现在看不清,但他还记得里面透明的小虫子拥挤在一起的模样。 埃米特沉默了会, 说道:“我不记得你有没有见过这些。” “见过。”阿诺答道, “我呆过很长时间。” 对方一提及,与之相关的记忆便迅速被送到了他跟前, 指甲盖大的碎片里正映着阿诺浑身血污,蹲在岸边舔舐自己手背的样子。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又迅速低下了头看向自己跟前:“你了解他们吗?” 阿诺想了想, 摇头说道:“我不清楚,你没告诉过我这是什么,我也没想过靠近。” 也就是说,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 埃米特牵住了阿诺的手, 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汲取了些许勇气一样, 接着便松开手朝着前方走去。眼下他看不清,只要不去想这里到底是什么,他说不定能走过去。 “要去下一扇‘门’前得穿过这,你在这里……” 他还没说完,阿诺便重新拽回了他的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我跟你去。” “……等下。”埃米特愣了愣, 马上抬手拍在阿诺脸上, 确定对方脸的方位,“你不能进去, 污染……” 阿诺没说话,侧头躲开他的手,在他手的食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而后便朝前走去。 埃米特脑海中顿时涌现出一些不好的推测以及各种纷乱的记忆碎片。他看见了一个只有一半的“阿诺”,被蠕虫所腐蚀,如同霍维尔他们的遗体。他还看见了很多**的东西,内里被剖开、只剩下框架的狼形,被围绕啃食的藤蔓,锈迹斑斑的铜绿……各种纷杂的意向似乎正是在暗指不同途径的司星者被“污染”的状态。 “不行……”他低声喃喃着,眼睛看不清盯着前方出神,手却摸索着拽上了阿诺的衣领,“不行,你不能进去,不能再被‘污染’。你得听我的阿诺……阿诺,你放我下来,你得站在外面。” 阿诺却不为所动,仍旧平稳地向前走去。对方的臂膀明明如此有力,能在埃米特乱动的时候也紧紧将人留在怀里。可埃米特总感觉那臂弯又是如此的脆弱,它会腐烂、会消失、会以食物的姿态被进食。 污染就是终结,那就是另一种意义的死亡。 取代它们的不是其他的形态,而是变成了蠕虫的一部分。 如果阿诺会被蠕虫所杀……埃米特拽着阿诺的领子不自觉地向上摸去,直到对方的喉结和脖颈。 “停下来。”他说道,“我还不想杀了你,阿诺。” 他还没有听到水声,一切应当还来得及,还在可以挽救的范围。就算阿诺不愿意停下来,能就在这里杀掉阿诺,对方也可以变更为其他的姿态……变成另一个“阿诺”,他可以再养一次,没有关系…… 他很擅长重来,他也有许多次重来的机会。 阿诺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他似乎垂下了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埃米特:“我不怕污染。” “我赌不起。”埃米特答道,“你应该听我的指令,放我下来。” 阿诺与他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以让埃米特落到地面上。而埃米特脚一沾地,便撒手借着模糊的光影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你想过杀我吗?”他背后的人问道。 埃米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却并未犹豫地答道:“想过,就在刚才。” “为什么不做?”阿诺紧接着问道,“你可以,我不抵抗。” “我……” “你都知道。”阿诺打断了他的措辞,“你当初也有别的选择。” 埃米特的步伐停止了下来,他用大拇指掐住自己手心,逼迫自己不在此刻去回忆更多事物。 他能感受到一种恐惧。阿诺的话语像是迟到了许久的诘问,曾经他犯下了罪,而心灵上的责罚现在才来到他跟前。过往有很多,光是这一刻在他跟前闪着光的碎片就不在少数,他看见无数幻影,而无数幻影则构成了他。 阿诺说的没错,他的确有别的选择。 数次重启之中,他每一次都可以走上那样一条道路。 污染自阿诺开始,那么在污染开始之前,就将他分解为其他,在他身上所诞生新生,一切都迎刃而解。 这也是一种转世,是一种和他过往所看到的书中“轮回”相似的概念。 “你之前同我说,向我告解,你只会伤害,而不擅长治愈……”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和你类似,阿诺。我并不是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人,我只能将一些事情归复原位,进而去尝试纠正一个未来,那终归不是在时间的延续上所产生的。” “我当然知道,如果那时候就将你四分五裂,我们都会好过一些……可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宁愿让你来接受漫长的等待,寻求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可能。” 他低声说道:“我不能失去你。” 阿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因为我是‘遗留’的?” 埃米特想到很多,但离眼下最近的却是前不久他刚读过的一本神话书里所书写的内容:“神明化作源源不断的河水滋润土地,意识则脱离这具变得庞大的身体,前往了星辰。” 作为曾经的“第一位”的天水“消失”之后,一部分成了腐海,另一部分则化作了昼夜交界处的晨星。 阿诺是天水遗躯之上新生的存在,曾经也充斥着野性、兽性,甚至如今也没有完全抛弃,就如同阿列克切是他遗躯之上所诞生的存在。可埃米特并没有将两者混淆过。 “你很崇敬天水?”阿诺又问道。 埃米特安静了片刻才答道:“不,我很感谢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不能失去的是你,并非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诺。你不是任何存在的替代品,我知道你是谁,你和天水不一样,就像你不会混淆我和阿列克切。” “那你应当让我跟在你身边。”阿诺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胜利。” “我会让你赢。” 语毕,他没有等人再与他争论任何,而是上前几步拽着埃米特的手腕便一脚踩进了近在咫尺的水域。 199 第 199 章 从来就没什么 第十二…… 阿列克切若有所感地抬了抬头, 似乎听见了谁呼唤他的名字,可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已经来到了第三重门前,却无法涉足于其中。 这里被无数白色的蠕虫所淹没, 而一旦涉足就意味着蚕食开始……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现在也并不打算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混沌之蛇曾经并未教导过他关于三重门后的事情,他只知晓第四重门与新生有关。至于腐海、其他的门,那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得有其他的办法才行…… 他又看了眼被自己保存在匣中的费舍尔。短短一段时间里,对方已经从一些看不出模样的肉糜变成了一双漂亮、纤细、洁白的手,那双手静静地躺在匣中,却仿佛是好好地长在人身上。 阿列克切能感觉到,他想找的人在这却又不在这,他的感知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种混乱了。 或许还需要收集到更多的费舍尔, 至少足够举行一场仪式。 想到这,阿列克切又迅速离开了充斥着蠕虫的区域, 返回天之下并赶往叙洛边界。 可他并未走多远,便远远看见了一个穿着黑棉布斗篷的高挑身影朝他走来。他未曾见过对方, 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一种特殊的律动——这往往代表着,这是一位司星者。 来自于司星者的压力迫使他没能继续前进, 而是停留在了原处,等待对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 走近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一位头发如同铜绿一般颜色, 在肩膀处被斜斜削去的男性, 对方带着眼镜, 瞳孔则是一种透彻的银白色。对方身材很高挑, 恐怕两米不止,可身形又很单薄,从侧面看去只有一本书厚。 除开皮肤以外, 男人所有被覆之物,包括头发与眼睫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流动性。这种流动性并非是水一样的流动,而是各种文字不安的躁动时产生的错觉。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新生的司星者。 阿列克切不知道对方是诞生于谁的枯骨之上,可他却不由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他记得这个人的脸。 心脏在跳动之前他都见过它们的主人,只是在上次斗争之前,这位第三章的冒犯者并非眼下这般模样,也并非是司星者。 在擢升的引诱下,很少有人能选择不走那条道路。 男人缓缓张开了嘴,像是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一样说道:“31476,我看见了一些东西。诞生于死亡者,你没打算将你该还的东西还回去吗?” 阿列克切沉默着,文字却缓缓在他脚下的沙地上呈现:“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读取到了塔的一些记忆,也知道现状。混沌之蛇从某个‘未来’将你‘窃取’到了他身边,可你本就是属于他的那部分。你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存在。”男人说道,“从来就没什么‘第十二章’,没有司星者自然也不可能有其从者。自始至终所谓的‘第十二章’都不过是他一个人而已。倘若你真的是他的信徒,你反而会涉足其他途径。你知道,他骗了你,这个谎言并不高明。” 阿列克切闻言握紧了手中的长骨,一言未发。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又将目光挪到了那根骨头上:“你想让他重蹈覆辙几次?” 两人静静对峙了许久,终于,在月光落在地面上时,沙地上的字迹再度改写:“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他不利,迄今为止都是他委托我的任务。如果他需要,我随时可以消失。” 男人点了点头,朝着他伸展开了自己,从发丝到衣角,顷刻间变得巨大,好似遮天蔽日的文字,又像一栋不可摧毁的建筑。 “那么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了。” 阿列克切跟随着他伸展开的目光抬头看去,仿佛在一瞬间再度回归了那一天。 他应当反抗,应当去见他想见的人,这是他们约好的……可他无法反抗男人,反而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某种极度相似又极度令他怀念的事物。 这不属于那曾经隶属于第三章的那个人的某部分,而应属于对方立足的原司星者。 权柄与他同源,他从心底就不想反抗。 文字铺天盖地地朝着他砸了下来,人形与黑袍也在刹那中化作文字的一部分。阿列克切所携带的匣子跌落在沙地之上,滚落敞开的匣中却空空荡荡。 远在书店二楼的房间里,罗泽双手以不符合她年龄的速度编织着,她精心又细致地织出了一位格兰登从未见过的人的面容。 海涅看着那越发精致还嘴角含笑的人形一言未发。她当然知晓这位“有名人”是谁,可她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同埃米特有所关联。 罗泽在貌美的年轻人双手上停顿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将人收尾。她扯断纱线的刹那,紧闭着双眼的人形却猛然睁开了眼。 海涅和格兰登不由吓了一跳,罗泽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又退后几步严阵以待地看着对方。 “女士……”格兰登见状忍不住出声问道,“您看上去似乎并不认识他。” “我当然不认识,我只是找到那根应该被握紧的线。”罗泽解释道,“至少他足够强大,与埃米特的联系够紧密,同时……他有办法救埃米特,而他也需要帮助。” 海涅开口说道:“我不记得他有多厉害,几个月之前他甚至被人打断过腿,这件事在莫卡人人都知道。” 格兰登回头看了眼海涅,又看向意识还未完全醒来的费舍尔,低声说道:“但倘若有离奇的经历呢?” 海涅顿时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她立刻紧闭上自己的嘴,看着费舍尔那模样警惕起来。 “女士。”格兰登轻声问道,“您能保证这位愿意救埃米特吗?”有能力和愿意救是两码事,格兰登将这些一向分得很开。他一开始想,最能救埃米特的应当是那位“第十二章的教主”。眼下这位老妇人能唤出一个陌生的天之上的存在,而并非那位教主,至少证明眼前的年轻人应当同样是属于那位教主手下的存在。 同一途径者常常有争斗,他在法迪尔时就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而现在埃米特正虚弱…… 罗泽无法回答格兰登的话语,她安静了片刻后答道:“我们不能保证我们每一步选择都是对的,可是一旦停滞不前,我们就将别无选择。” 格兰登也不再说话,而是也转过头去看向那位“纯净”且“洁白”的年轻人。 他方一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下一瞬,对方便在他眼中眨了眨眼。 那双眼睛摄人心魄,那张脸上的笑容恰如其分,就好像摆放于餐桌之上的美食。 格兰登听到了铃铛的声音,接着是如同蛇吐信子般尖锐又轻盈的歌声。 200 第 200 章 终于,他感到自己踏入…… 与埃米特所设想的不同, 这片“蠕虫之海”并不深。如果不去深思其中是什么,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地走过去。 可现在他反客为主紧紧攥着阿诺的手腕,心里的恐慌让脑海中不停胡思乱想, 阴暗负面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了出来。 如果这次还不行呢?他还需要循环多少次呢? 就如同阿诺漫长且悲痛的等待一样,他也将在这无数次的循环之中不停重现着对方各种各样死去消失的可能。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诺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脸, 忽然出声说道:“我没事。” “我知道。”埃米特下意识回了一句,回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并不是他刚才脑海中所想的那些。阿诺并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他停顿了下又立刻追问道,“现在还好?没有爬到你身上来吧?” “现在不会。”阿诺答道,忽然又挑起另一个话题, “我之前以为你很崇拜天水。” “天水……”埃米特脑袋迟钝地转动起来, 片刻后摇了摇头答道, “也没有, 我知道他很厉害……但是强大并不一定代表会被崇拜。我以为我和他是平等的。” “但是我很崇敬你。”阿诺跟着说道。 埃米特没有说话, 只是跟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想说的,并不是崇拜……?” “我不知道。”阿诺说道。 有个答案在埃米特心里呼之欲出, 可脑袋却好像同眼睛一起被蒙起来了, 什么词都隔靴搔痒, 让他顿感语言的贫瘠。 两人一同继续向前走去,这比他们所走过的任何一条道路都要漫长。有许多相似的记忆也涌现出来,似乎正是想用那无尽且充斥着万般可能的“过往”将他淹没, 让他找不到自己身处何地,又身处何时。 他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像是曾经埋葬霍维尔的那个下午, 他们一起走在返程的小道上。 那时候他没多少力气,心力交瘁,对未来惶惶不安。阿诺也是这样在他身侧,他们两手相握,汲取为数不多的勇气,以免对充满了未知谜团的世界。 他还想到了分别的前夕,在法迪尔的河边,他们漫步于灿金身侧。暖阳照在他们身上,那时候还是冬天,可却比现在的春天要温暖得多。 阿诺那时候同他信誓旦旦,告诉他会帮他解决不开心的事情,可那些并非真的是使他难受的根源。 赤足涉过的水域越来越多,他们却怎么也走不到下一扇门前,就好像他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只等一个真正的“答案”将他们引入其内。 埃米特无心去想那个答案,他只感觉自己是走在叙洛的郊区,又或是法迪尔的河道,再要不然就是雪原。他安静了许久,最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将阿诺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手中。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他说道,“你得等我,必须得等我。” 阿诺侧头,垂眼看着他:“好。” 埃米特嘴唇颤了颤,最后抿紧在一起,脚步也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停了下来。 一圈圈涟漪从他衣袍边漾开,沉入“水域”的衣摆并不沉重,也因此他的步伐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受限。 阿诺也跟着他停下,转过身看向他。 “你发现了。”阿诺说道。 那只是一个陈述句,可埃米特却有种自己在被诘问的错觉。他无比缓慢地松开了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而后,他便转身一脚踏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同阿诺说过,阿诺也再将那些话语同他转述过。阻止他触碰到他所认知的世界的,正是对方。阿诺可以给他勇气,让他走入他恐惧的水域,却无法真正陪同他去面对那些。 只要对方在他身侧,他就会永远于门前徘徊。可如果对方不陪他进入,他也无法凭借自身走到门前。 终于,他感到自己踏入了更深层的“梦”里。 这里似乎只有风,还有风掠过一些岩石形成的洞穴时产生的阵阵嗡鸣。声音的形态很复杂,而视觉则被彻底取代。他的皮肤好像也成了某种“耳朵”,以此他能感受到不同方位传递来的声波。 有的声音很轻,有的则又急又重,有的像是歌声,有的好似低语呢喃。 开始时他感觉一切都混乱了,感知被杂乱地揉成一团,理不清其中的含义。渐渐地,他却能从这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同的声音中感受到它们趋同的一部分。 不论是以何种形式展现,声音似乎都在传达着某种特殊的韵律,每间隔一段时间,它们则会重复。 他凝神屏息,听了许久,最终只能放弃,尝试着摸索向前走去。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越往前走,对肢体的控制就越显得生疏,也越感觉自己的局限。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总感觉自己的视野越来越低,“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脚所能迈开的步伐越来越小,手向前伸展所触摸到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他像是逐渐成了一个孩子,又或者是逐渐成了一个婴儿,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一种倦怠感从脚底涌现上来,好像在他身体年轻起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却愈发年迈。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某一次的声音重复之中,他忽然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开始的状态。 尽管那些庞杂的记忆之中有充斥着几乎所有的可能,但却几乎都将与门后有关的那部分“遗漏”了。这里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未知,甚至很可能在“每一次”都是未知。 思考到这一点,埃米特停下了脚步。他不再向前,而是静静地与声音同频。 这里只有声音,那么声音应当就是最关键的点。 仔细感受,这些在感知中拥有了“形状”的声音似乎能展露出更多的东西。声音都有其相似,轻柔的应当是风吹过纱帘时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又急又重的则可能是战场上的鼓点……它们有相似的,又或者说,他可以用另一类声音来“形容”它们。 他感受到了,这并非是“声音”,这是“它们”……不,是“祂”所存在的姿态。 201 第 201 章 “请你记住这一个我。…… 文字晚于语言诞生, 语言晚于声音形成。最早世界上并没有生命,而没有光亮也便没有“视觉”一说。 感知的触足十分“短”,想要了解信息, 也多是依赖“震动”。 在这一前提之下,声音中所携带的信息方式非常原始,这似乎也是在暗示, 祂从许久之前便已飘荡于此,甚至早于其他的任何。 埃米特脑海中很迅速地过了一连串的东西, 这就像是一些必须要完成的思考的过程,一个“念头”, 从而引他入内。 他想到曾经过的不少书籍,后世的人们将各种文字记录在各类书籍之中, 这些“思绪”或多或少都充斥着一种近乎呼吸、来源于信息的“本能”。的确其中有用的部分很少,可当量足够多的时候总能察觉到一些隐匿。 像蜘蛛蜷缩起来的教堂,带领一切蠕虫的蜘蛛, 还有……第十一章的司星者“瓶中湖”。 《数形嬗变》那本书中曾经提到,“0”和“11”都是特殊的数字,如果“0”也就是“12”, 如今的算法只是一种错序,那么……“11”是论外。 它与前面的一切数字都不是一路, 可第十一章却在天之下拥有几乎最庞大的信众。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位“特殊”的司星者,可关于祂的一切却在天之下流传。 先前他也曾听闻, 第十一章与“仁慈、普济”有关,这些概念却似乎有种微妙感。例如它们可能是相对的,对某一方而言是“仁慈”对另一方则将呈现出某种“残忍”,有“普济”也有未受其恩泽的“异教”。 埃米特思忖良久,最后恍然大悟。 倘若一切就像安多哈尔神话书中所写的那些一般, 如今所存在的“人”何尝不是受其引导而诞生的“蠕虫”? 如果没有“幽灵”,死去的人没有“灵魂”存在,新诞生的身躯之中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又是从何而来?一如瓶中湖的湖水。 谜题早已经由那小小的安瓿瓶传递到他手中,可他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清楚到这是一道谜题在等待他堪破。 他心有所动,于是黑暗似乎也便显得不再没有尽头……就好像,他认为的漆黑,只不过是他闭上了自己的眼。 埃米特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睁开不知何时阖上的双眼。 “门”的存在与界限并不明晰,很多时候那并不是一道可以触碰到的实物。一如第三扇门是他思绪之上的“认知之门”,而眼下的第四道门则正是他的眼瞳。 他睁开了眼,光亮由此进入到他瞳孔之中。 他“看见”了,没有那厚厚的膜阻碍他的视野那般“看见”。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并不是先前那般广袤的空间,而是一个狭隘的、堪堪放下一张凳子的小房间。 埃米特愣了一瞬。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坐在这张凳子上,除了凳子以外则是十分光滑的雪白墙壁,没有墙纸,也没有窗户。空间之中什么都没有,光亮似乎是从头顶上垂落下来的一盏灯上散发出来。 可当他看过去时,他又怎么样都看不清楚那灯的形状。 这就好像是井底之蛙的“居所”……这不该是四扇门之后的景象。 忽然间,一种细微的,好像丝线一般的声音从他耳畔略过。埃米特猛然循着声音回过头,视野之中闯入一缕灰白,他怔了怔,又再度扭头看向自己的前方。 那个房间却就在他跟前消失了,他回到了阿诺身边,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埃米特立刻明白过来,那不是一个可以移开“视线”的地方。他正想再次返回房间前,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脑袋。 他回过头去,“看”的却不是阿诺,而是更远的某个方向。 “有人喊你。”阿诺也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是那个跳舞的。” 埃米特理解了,他忽然听到声音是源于他曾经交付给费舍尔的仪式,那位可怜的小舞者。关于被他所呼唤,他也早有准备,或者说眼下的时机正恰到好处。 镜中倒影将他困于这份倒影之中找不到出路,但觅旅仪式却能为他指明。 也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埃米特心里暗暗祈祷着,只祈求自己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他在这倒影之中渡过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其中甚至还和一些雪山上的居民生活了一段时间。 “我得赶快去那。”埃米特抱歉地对阿诺说道,“就像我们刚才说的,有些选择我们必须得做,但不是在倒影之中……至少选择的权利应当留给‘现实’。” 接着,他又握住了阿诺的手,十分珍重地攥在手里,永远不放开一般:“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找到办法……” 阿诺沉默了会,忽然开口问了埃米特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见过居住在雪原的那些人。” 他虽然也身处于倒影之中,但却同埃米特有些许不同。或许是镜中倒影特意如此,妄图借以引诱埃米特一事激怒他,也有可能是他的力量足够强,至少在他还是司星者的情况下镜中倒影无法全盘隐瞒……总而言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也都看在眼中。 阿诺知晓这是自埃米特记忆之上所诞生的倒影,可他却没想到能在其中看到混沌之蛇死后已久才诞生的人。 那些居住在雪原中的人类,那位“布尔姆”在出了雪原之后便去了叙洛……又或者是法迪尔。而若干年后,那个人类的子嗣之中有一位则坚定地涉足于他所在的途径,并写下了一本名为《寻觅雪山之影》的书籍。 埃米特闻言了然,他不想让阿诺对他的状况过于担忧,只是笑了笑,答道:“是的,我见过……阿诺,我们拥有数个曾经的可能,但你是怎样想的呢?” 阿诺垂下了头,静静注视着两人相握的手,答道:“这道题你已经教过我了。” 接着,他抬起眼,注视着自己面前蒙着一层白膜的人,伸出了另一只手,将他抱进怀里。 “过往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有多少个过往,但是请你记住我。” “请你记住这一个我。”他低声说道,“我只会选择你。” 202 第 202 章 “相信好事总比相信坏…… 埃米特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刻内心到底是何种情感。 他当然知道, 自己经历过无数个过往,那也意味着这些过往之中的“阿诺”都与现在的阿诺有微妙的不同,或许这些不同并不足以让他将两个彻底拆分出来, 但每一个都是“唯一”的。 而这些“唯一”的指向是自己。 就像他在倒影中被剥离去所有记忆的时候,他的一切指向都是阿诺,对方清醒之时亦是如此。 “……我很感谢你。”他将脑袋靠在阿诺肩膀上,低声说道,“无论多少次都是。” “你给了我勇气。” 温存的时间并不久,他们又将迎来分别。 埃米特握紧了阿诺的双手,而后又坚定地松开。他们会再次重逢——在历经苦难之后。 他跟随着歌声, 明明是走在之前一直所行动的漆黑的水域,可周围的景色却慢慢发生了改变。 轻飘飘的烟尘一缕一缕的,如同童话故事中仙境的代名词, 这些烟尘从他身上穿过, 为他拂去他所需要摒弃的那部分。 一些记忆随着他逐渐离开而消失, 一些被他记下的过往则似乎逐渐固定,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又或者只是暂时无法获得。 停留在原地的阿诺也随之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在濒临破碎,幻方的解构并不迅速,却如同重锤敲击不留退路。 在一切被击碎之前,一片镜面般的倒影停滞在了他跟前。 “可是你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在这片‘倒影’消散之时便是你堙灭之始,不要忘了, 你是受了我的恩惠才得以保存理智直至现在。” 他说。 “你不后悔吗?如果没有了‘你’,他还有‘勇气’继续达成那个目标吗?你得知道,他早就因为你陷入了许多次循环。”对方问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延续‘你’的存在。” 而现实之中。 被拉扯起残余身躯的费舍尔难以活动自如,他还有一部分仍留在那硝烟未散的平原干扰他的认知,而另一部分则几乎是立刻伺机呼唤起他的教主。 被分离的各部分尽管无法行动,可阿列克切带走了他的手,那部分得知的情报来看则有一个明确的指向——他的教主不止是教主,且对方似乎深陷危机。 他顾不上自己的情况,没想过他人的意愿与否,也可能是他思考的那部分还留在了平原之上,去感受那里无处不在的危机。当他重新掌控身体,可以实行仪式的时刻,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开启了对方曾经教导他的那个特殊的仪式。 费舍尔歌声开口便被收敛,声音变得细又狭长,大却穿不出房间,似乎是引向了另一个不知名之地。 他要交付他最动人的情绪,他对教主最虔诚的信仰……而祭品,他愿意当这个祭品,可他也不止是自己当这个祭品…… 在房间角落防备的三人很快便意识到不对,罗泽率先一步攥紧了手中的丝线,大喊了一声“停下”。海涅紧随其后,抛出无数隐藏于光亮之下的影子扑向端坐的人形。 费舍尔如今的身形是罗泽“编织”而成,要想拆解却并不容易。而海涅的影子却不知为何,徘徊于费舍尔的脚下,也成了这个不知名的仪式中的一环,仿若擅自加入了这场仪式。 这场意想不到的“叛变”让两人都倍感棘手。格兰登快速瞥了一眼房间,快步从桌上抄起了台灯便向着费舍尔砸了过去。 纤细的歌声戛然而止,费舍尔也像是被停止转动的人偶陷入了僵直。 没等三人呼出一口气,她们顿时便感觉脑海中又无声响起了什么。那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抗拒的,至少格兰登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开始跟随着僵硬地起舞。 罗泽与海涅还有些许反抗的余地。罗泽手中的丝线持续收紧,而海涅则咬紧了牙关死死瞪着对方,恨不得亲自上去将他撕碎。 强烈的愤怒和仇恨让海涅感到自己似乎有些力气,可还到不了反击的地步。 终于,那张被精心摆放好五官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如同谢幕一般,顷刻间从双脚开始瓦解成碎屑被送回他原本应当在的地方。而他所在的位置,却逐渐被另一道身影所取代。 那是一个笼在黑纱之中的人形,让人看不清面容,也无从判断他的神情。若不是双眼见到了此人,他们甚至无法察觉到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处。 逐渐构成的人形从衣袍中伸出了双手,捧住了费舍尔瓦解到只剩头颅的躯体。那姣好的面容早已无法自由活动,双目也黯淡无光,艳丽的双唇却依旧喃喃着。 “教主大人。”他说。 埃米特垂下了眼睫,低声回应道:“你的呼唤我听见了。” 随后,剩余的那部分随着丝线消散无踪。 罗泽攥住了手中的线,紧紧将目光锁在埃米特身上,她身边的海涅和格兰登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格兰登率先脱帽单膝下跪行了一礼:“抱歉,阁下,没想到那是您的属下召请您的仪式。” 海涅也跟着忸怩地行了个礼,接着便迅速朝床边走去:“是你就没事了,先别说那么多,既然你来了就帮忙看看埃米特。” 听到这个名字埃米特还怔了怔,好在黑纱能帮助他不被任何人发现,他转过头看去,只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完全干瘪的人形。 海涅完全呆住了,另一边格兰登则被罗泽抓住胳膊询问神秘人身份,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埃米特倒是差不多能理解,真正作为诱饵将他从那种地方引回来的“烟尘”只能是这具身体,“埃米特”的“牺牲”也早有预料。 让他没想到的是海涅紧随其后的举动。 对方攥紧了双拳,猛然转头瞪向埃米特,双眼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流。她猛地吼了一声“凭什么”,接着便用被子粗略包裹了一下,抱起床上干瘪的躯干就冲了出去。 还未清楚事情缘由的罗泽愣了下,格兰登则是立刻又向埃米特行了一礼,后退两步便扣上帽子跟着海涅离去。 留下的罗泽手中还捏着丝线,她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埃米特微微俯下身,以使自己与这位曾以长辈自居的女士面前平视:“有时候一些‘成功’并不会让人们高兴。” 罗泽将目光从离开的两人方向收回,转而投向自己跟前这看不清面容的人的脸上。她笑了下,又捋了捋丝线,最后松开了手:“您说的没错,可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我想,这也是因果。” 埃米特不知道那一瞬间老妇人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有没有将自己如今的模样同那个“埃米特”联系起来。他只是直起了身,问道:“您要留下喝杯茶吗?” 罗泽摇头:“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她面带微笑,顿了顿又说,“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可我能感觉到,让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已经没有了。我宁愿相信我已经救下了我想救的孩子。” 她说道:“相信好事总比相信坏事要好得多。” 203 第 203 章 “我应允了。” 罗泽夫人离开地也很迅速, 就如她来时一样。但在埃米特的邀请下, 对方走之前还是参观了一番书店,并在最后带走了那面镜子。 她说她想再研究一下这导致埃米特陷入异状的物品,而已经知晓其中情况的埃米特也没有拒绝。 在罗泽离开后,先一步跟出去的格兰登则返回了书店。他怅然若失地盯着埃米特看了许久, 忽然坐在了柜台前。 这让埃米特倒是没法直接离开书店了。 他原打算也一走了之, 按照倒影中的记忆立刻出发去塞纳里奥。但眼下“埃米特”那具身体的事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如果能在走之前从格兰登那得到两句消息也没什么不好。 他就笼在黑纱之下, 干脆随意收拾着这段时间被海涅弄乱的书店柜台。这里堆砌的书实在是太多,要重新塞回书库都是件麻烦事,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瑞恩给他留下的几个小孩都在哪, 能不能回来帮帮忙。 格兰登忽然非常突兀地开始说道:“我有没有同您说过, 埃米特对我而言意义很特殊。” 埃米特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旁边的一摞书上, 继续整理起书堆,仿佛根本就不在意。 格兰登又跟着说道:“就当是我无处告解, 最后也只能到您身边来说这些,以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希望您不会觉得打扰。” 埃米特依旧没什么反应,但这态度反倒像是一种默许,让格兰登能继续说下去。 “我得承认, 至少得向您承认。”他像是那些教堂里常见的告解者, 虔诚地向着聆听的教士们忏悔自己的过往, 以祈求得到神的谅解, 心能宽慰,又或是降下审判,宣告他的罪责, “刚开始我的确对他更多是利用,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您知道的。我幼时所犯下的罪我不会否认,指示一位脑袋并不聪慧的孩子做事,尽管他与我都不清楚‘剥削’的含义,那却的确是一种不平等。” “我当然知道,这世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平等,我们身陷名利场的旋涡之中,凡事皆与金钱名利挂钩,我是一个商人,丢失的良心决不比他人少,包括对您的事情也是如此。可他却有所不同。” 埃米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侧头看向格兰登,等待人接下来的话语。 “或许他是‘早该死去的人’,或许就是在我儿时没跑赢死亡的那刻,或许我那一场大病就是为了警醒我,我们不再是一路‘活人’……十几年来我无数次梦到那种景象,死亡的步足包裹住他幼时的身躯,而螯肢钳住了他半个脸庞……他还在看着我,还在向我询问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梦到他,这场像是持续了十几年的噩梦终于在我再次见到他时结束了。” 格兰登闭上了双眼,不像往日意气风发,赶路前来的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胡茬也冒了出来,左脸上还有拇指长的细口划痕。哪怕是先前他们一同去往凹地冒险,对方似乎都没有这样落魄。 可他的神情确实那样的虔诚。 埃米特还记得,先前对方同他说过无数不信神的言论,痛斥过也利用过。利用信仰的人不是少数,包括瑞恩也是如此。他们比起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神”也不过是可以借用能力的一部分。 格兰登此时的神情不止是比曾经的他自己,更比教会里那些几步一叩首的人显得虔诚。 “您能将他还给我吗?”他说,“我不想再次来不及。” “……”埃米特沉默了,片刻后,他略带不解地问道,“理由呢?以我来看,他与你最多只是一个朋友。你是一个商人,你应该清楚与我打交道你得付出代价,这请求似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格兰登说道:“我难以向您解释这件事,就像扎伊尔一样。我没法不去想他,我没法停止想他。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想去救他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慷慨,相反的是我十分自私,我救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倘若我不去救他,那么死去的就将是我自己。” 假使这次放任机会从自己手中流走,接下来他就将重复梦见那具干瘪的尸骨。 尽管格兰登追过去时海涅已不愿将埃米特给他再看一眼,可先前的景象他却没有忘记。干涸会从记忆中蔓延,攀爬至他的眼角与眉骨,直至将他也变成那般模样。 埃米特能意会到格兰登的意思,这在“欲l望”中有所诠释。可他帮不了格兰登,因为他就是“埃米特”。 他无法放任自己回归到那种过去,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 教主长久的沉默正是答案,格兰登睁开了眼,他那双眼睛十分清澈,不该像是一位商人应有的目光。 他注视着埃米特,良久,起了身,将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又鞠了躬,缓步离开了。 在此之前,埃米特并没有觉得自己先前的身份有多讨人喜欢。他认识的人不多,有过交流的更少。格兰登心怀不轨他不愿相信,海涅只是顺手帮忙也并没有期望得到回报。他原本只是认为这些人多会为他教主这重身份更为优待,却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他长叹了口气,将书随手放在一旁,关好了书店的门,接着便也立刻离开了书店。 他还得去塞纳里奥,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已经被他抛去的过往不应当让他烦忧。 只是埃米特锁好门朝着车站的方向走了没多远,便又见到了格兰登。 对方牵着一匹马,头上的帽子不翼而飞,就站在路边,蒙尘的头发却比任何招牌都引人注意。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甚至远远便摇手打着招呼,他便还是再次来到了对方跟前。 “我想您应该也要离开这,我能捎您一程。”没等埃米特拒绝,他便继续说道,“莫卡没有列车,而车站的发车并不稳定,现在时间晚,倘若凑不够人,今天便不能离开。我猜测您应该需要一些帮助。” 埃米特似笑非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会有别的办法过去。”他的确不擅长赶路,但不代表他没有立刻到达目的地的办法。 “或许,可是您走到我跟前来了,那就证明我的猜测应当是对的。”格兰登手里拽着缰绳,耸了耸肩。 他不喜欢格兰登,埃米特还是忍不住想,不管是哪一种身份,对方似乎总有办法预判到他的轨迹。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夜晚还未到来,但弯月已经在天空中显露身形。 镜中倒影也还在观察……他们无法打碎镜子中的倒影,如果没有完全将其磨灭,那便只会让倒影更多。 更何况他的头在倒影手中,绝大部分权柄也保留在了些遗骸里。现在的他依旧只能使用仪式,以“平衡”的方式去往未知的地方并不明智,他也不打算再栽在镜中倒影手里一次。 埃米特回过头看向格兰登,就像先前数次妥协一样:“我应允了。” 204 第 204 章 群星黯淡,皎月无光。…… 格兰登只带来了一匹马, 他解释自己的帽子在匆忙中丢失在了卖马匹的柜台上,并宣称那顶帽子就足够买下那里的所有马匹,价值非凡。 埃米特对他这些解释并不在意, 他认为格兰登说这么多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化解两人同坐一匹马的尴尬。眼下他并不是格兰登称得上“竹马”的“埃米特”, 而是疏远且有过不愉经历的教主, 格兰登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人捧场。 唯二的好处是风声够大,他几乎听不太清对方的话语, 而同时骑马的速度比马车更快, 他就算听也听不了多久。 很快, 他们便来到最近的邻市的列车站。 格兰登先一步下了马, 接着伸手去扶下穿着不便的埃米特。埃米特没有理会,径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格兰登也并不在意,他收回手又松开缰绳, 对这匹花费了他“大价钱”的马显得并不上心, 而是将目光一直锁在埃米特身上。 他的眼神和以前有所不同, 有穿透力且带着某种锐利的探视。埃米特看了眼他, 他骤然柔和了眉眼, 耸肩笑了笑。 “我想后面您恐怕也不会让我与您同行。”他说道,“那我们就此分别吧,我会继续兑现我先前的承诺。” 看着人转身便准备离开的身影,埃米特犹豫了片刻, 张嘴说道:“关于第二章的仪式我不建议你再使用。” 格兰登回过头, 神情疑惑:“是发生了什么吗?” “镜中倒影的境况并不稳定, 我与他不合,而你与我有关系。贸然使用有关的召请仪式,恐怕会不利。”埃米特缓声解释道,“如果你实在是有所疑虑, 我可以教你其他的仪式。” 仪式方面他会的不算多,但了解原理大多便能有求必应。格兰登表现过对于天之上事物的野心,他可以教会对方一些更万能的仪式或者秘术…… 格兰登却摇了摇头:“我想我现在有一些别的想法。”他盯着埃米特看了许久,像是暗示又像是炫耀,“我有一个不错的脑袋,很多时候它会帮我离我想要的更近。” 语毕,他再次行了一礼,转身便隐入了人群。 埃米特心里紧了紧,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诚如格兰登所说,对方有一个不错的脑袋,那份“智慧”不同于第三章对于“科学”的探讨,更多的则是对于人心与情感的洞察。 格兰登对他人行动的预判多是来自于他的洞察和推理,他能更清楚地理解他人想要的是什么,从而巧妙又居高临下地产生某种“操纵”感。或许他也发现了两个埃米特之间门的关系非同寻常……埃米特也无法保证自己在方才的一系列举动中是否有露出马脚。 而那番关于“埃米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假……他更不好去评定。 他沉默下来,跟随着人群坐上列车,在中转了几站后来到了叙洛与塞纳里奥的交界处。 塞纳里奥没有与外界通车的习惯,他们往往驱使着雪橇犬来回。在租借雪橇犬的商铺中,埃米特却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曾经认识的人。 明明过去时间门并不久,可贝西却像是陡然长大了一般。边境处的生活似乎也赋予了她非同寻常的经历,她披散着头发,戴着厚实保暖的手套,从口袋中拿了些钱出来递给老板。 埃米特听到坐在店内侧的人小声议论:“真不知道那位大人到底是想做什么,这样下去运货的狗都没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另一个人极小声地说道,“就是叛国!你说,他天天让人从叙洛去塞纳里奥那边,然后又回来,什么都不带,那不就是传信吗?” 埃米特心中若有所动,他看着贝西去了门口,给停在门口的雪橇犬喂了些生肉。明明只有贝西一个人,可她却带了四条雪橇犬,除开她所坐的位置,后面还有一处足够容纳两人端坐的位置。 “伯爵……”他想着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又忽然笑了起来,“阿诺。” 真不知道当时阿诺到底是抱了怎样一个心态,从高高在上的伯爵变成他那个“男仆”,现在想来演戏也演得够烂。 埃米特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多想,上前去坐上了那特意为他所留的位置。 阿诺不需要和塞纳里奥通信,唯一值得他做出这样毫无意义安排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来,仅此而已。 很快,贝西喂好了雪橇犬。她坐上了驾驶位,看着天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埃米特也跟随着抬起了头,笼在他头上的黑纱顺着头发滑落下去,最后批在他肩膀上。昏暗的光线几乎是眨眼间门便被地平线都吞噬了进去,笼罩着他的那层纱仿佛在这一刻笼罩了天空。 群星黯淡,皎月无光。 贝西愣了愣,而后拽紧缰绳,驱使雪橇犬朝着行进过数回的方向而去。 离塞纳里奥还有一段距离,而边界则更为遥远……如果时间门足够,埃米特愿意同以前一样,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土地,但现在一切都很紧迫。 遥远的伊西斯皇都内,盛大的加冕仪式结束后不久,一封封关于前线的情报便传至瑞恩的案台前。一部分是塞纳里奥那失去踪影的军队,另一部分则是叙洛边界的红房子。 女仆长艾达为瑞恩整理好情报,同时低声说着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或许我的确有一时疏忽,可那座红房子的确是一夜间门恢复的原状。” “你认为是什么人修好了它?”瑞恩问道。 艾达明白这位新陛下的暗示,她沉吟片刻说道:“关于那位‘舞者’,我想我们还未曾见到他。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舞者可不管修葺房屋。”瑞恩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羽毛笔,在面前的文书上草草写了几笔,接着又说,“我要知晓天之上目前的情况,我们所认识熟知的那几位是否有能力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分上一杯羹。” “这决定了日后伊西斯的历史文书将会如何撰写。” 艾达摇摇头:“我已经无法探查到了,主蒙上了我的双眼,又或者祂是最早闭上双目的那位。”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而后瑞恩问道:“第十二章司星者的事情调查到了多少?” “一些……我不太能确定。”艾达答道,“根据您的旨意,从各方收集来的资料里显示,有一段故事被重复讲了数次,而每一次似乎都有所不同,但大体能分为三类。” “一类显示,第一章沉溺于权柄,又或是因其掌握的权柄特性,对整个天之上的其他司星者发起了进攻。第十二章为了阻止祂捣毁秩序,耗费巨大代价将第一章囚禁于雪山之巅。一类则说,第十二章于‘它者’勾结,妄图将一切重归混沌,第一章及时发现,将其击杀,而祂自身也因此身负重伤。” 瑞恩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情报:“继续。” 艾达点头:“还有一类则说前两类是同时发生的,即第一章因权柄而产生混乱,同时第十二章也与‘它者’所勾结。” 205 第 205 章 “那绝不是我的心脏在…… 瑞恩的笔尖停顿了下来, 墨水迅速在纸张上晕染开一块,他随手将情报揉成一团扔至旁侧,继而看向艾达:“‘它者’是什么?” “并未有记录记载, 表述很模糊。”艾达思索着答道, “我认为那不像是我们认知常规中的某些存在。” “比如?” “比如司星者。”艾达说完后,书房内静默了下来。 瑞恩将羽毛笔又丢进了一旁的墨水瓶里, 双手搭在桌上。两人一言未发,心中却在各自思索着。艾达揣测瑞恩想要打探这些内容是否是在先前的逃亡中遭遇了什么。 而瑞恩则是思虑自己与第十二章之间的事。依照承诺和他所打探到的消息,他与第十二章之间的关系并不方便暴露, 那位教主也曾说过这条途径“不被认可”。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第十二章的司星者已然消失, 留下的是彰显胜利的第一章。塞纳里奥的军队犹如暗中瞄准他的箭矢, 他调查了两者之间的关联, 一旦开口提及自己与第十二章的关系, 瑞恩无法保证这份话语是否会被第一章的人所得知,即便只是这样同自己的亲信讨论。 他没打算在这种事上让自己陷入险境。 忽然,远处厚重的木门传来了“铎铎”的轻响。垂头立于他身侧的艾达立刻进入了防备状态,她微微行了一礼,提起裙摆便去了门边,同人小声交谈了两句后,门边被守在门外的护卫们推开。 一个气喘吁吁, 模样十分狼狈,口鼻还用白棉布遮盖住的男人挤进了书房内。他并未走到前方来,艾达也时刻戒备着对方任何妄举。 男人贴着门跪拜下来,气息未平,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禀告陛下,叙洛前线爆发了一场疫病, 短短一日内已有数人病倒,士兵们如今惶惶不安,还请您派遣人员援助。” 艾达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瑞恩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所说的都是真话。 只不过在此人上报之前,连艾达都没能注意到前线的动态……这让瑞恩心中略有不爽。 他摆了摆手,让人先离开书房,男人低着头站起身,正要退后时,猛然化作一团湿漉漉的东西朝着瑞恩袭来。 数片影子如黑色触须从黑暗的锐角处迅速包裹拉扯住那东西,却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消融瓦解。但就是这片刻让瑞恩和艾达都得以看清那团东西的模样。 像是肉糜组成的球,混杂了许多红色的液体与黄色的油脂,有些细碎的边角处还能看到男人的毛发。它好像在不甘,又好像在嗤笑。 非人且狰狞的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哪怕是看清这东西的模样艾达一时间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反应。她惊声尖叫起来,呼喊着瑞恩的名字,让瑞恩迅速逃跑。 瑞恩却微眯起了眼,抄起旁侧的短刃却未朝向那团球,而是捅向了他自己的胸口。 锐利的刀刃破开他的衣服与胸口,粉白的肋骨再度被他取出。瑞恩脸上的肌肉因疼痛抽搐,但他的手却握住骨头毫不犹豫地回击向那特殊的“球”。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肉糜先是包裹了一部分骨头,接着却迅速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包裹。如同寒风吹过,冰棱从它内部将其贯穿进而冻结,在瑞恩的挥舞之下被彻底击碎成粉末。 艾达的呼喊声停滞在了嗓子里,她按住门,数层影子让整个书房密不透风。而瑞恩则是从书桌后站起了身,他踩在一地碎屑上,在艾达“请小心”的声音里蹲了下去。 一抹艳丽到有种惑人感的血色在正红的地毯上,明明十分诡异,却叫人无法挪开双眼。 瑞恩盯了许久后,那血色才渐渐消退,直至隐没进地毯又或是渗入更深层之中。 “跑了。”他起身,将肋骨放回自己胸腔,接着说道,“弄清楚这东西怎么回事。” 艾达低头,应了声“是”。她松开了手,下一刻,一群卫兵与女仆涌了进来,迅速开始收拾书房内的东西,而瑞恩则从侧门径直去往了另一个备用的房间。 艾达抱好亟待处理的文书,跟着瑞恩从书房侧门处长廊走向其他房间。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得向您禀报。”她低声说道,“您吩咐调查的那些暗庄已经基本打压了下去,一些跨国流动买卖人口的事目前已经基本调查完毕。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为他们找到他们自己的家……还有一些甚至是被亲人贩卖。” “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没人要的女人小孩先收编,总有要用人的时候。”瑞恩说道,“另外你也可以去挑些人,天之上的事有时候需要天赋。” “是……”艾达应下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瑞恩。 瑞恩若有所感:“有什么直接说。” “是。昨天下午有一份从叙洛境内一个小地方传来的消息,似乎是您留在那里的人。他们从暗线禀告说有一个孩子失踪……我想这只是一件小事…”艾达答道。 “叫什么?”对于之前“同甘共苦”小孩子,瑞恩倒是多看重几分。当时离开的时候,年龄稍微大点的几乎都被他带走了,只挑选着留下了几个。年岁非常小和有两个还算可靠的也被留下,作为他之后与教主接洽的一条暗线。 艾达轻声报了个名字,她说:“叫诺伯特,我已经让他们继续调查清楚事情缘由了。” 瑞恩皱起眉:“尽快查明,缺人的话再派几个去。” “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停顿下脚步,转而看向艾达,“调查清楚那个舞者以及红房子,那个舞者似乎就是第六章的人,如果是他造成的疫病……让前线的人谨慎,去找第六章的执笔者。” 与此同时,叙洛边境。 有人将目光从远处的“红房子”上收了回来。新调任前来的指挥官听到斥候哆嗦着说道:“我发誓,我一定听到了,就在那个房子周围……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那…那绝不是我的心脏在跳动,我敢肯定,那是另一个人的震颤,就像是…是那个房子是活的一样……” 206 第 206 章 “祂无法停止 崇拜 …… 埃米特不清楚贝西驱使着这些雪橇犬跑了有多久, 从他解下黑纱之时,天空就始终被黑暗所笼罩着。 贝西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她熟练地握着绳子, 引导那些雪橇犬带着他们跑向不知名的地带。途中他们歇息了次,贝西给狗喂了两次水,一次生肉。 在第四次歇息时, 贝西犹豫着回头看向了她身后的座位的方向, 在她的视野里, 那里空无一物,所以即便是埃米特正与她双目相接,也完全无法映照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伸手摸了摸几条狗的头,忍住不把冰冷的手塞到脖子毛里面去暖暖手。埃米特则是看了看她那些小动作, 接着又侧头看向附近的雪原。 雪原都是一样的白,荒无人烟,在夜色下,天空中的一点光亮都足够这些“雪上光”为他们指明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曾经走过的某一条路上,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见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很快,这些雪橇犬便吃好也休息好了。贝西开始窸窸窣窣地重整装备, 埃米特也并未在意。直到这些毛发花白的动物哈着热气从他身旁飞速跑过,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贝西。 只见贝西背对着他, 凝视着远方的夜空。她沉默地站了一会,而后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寂静的夜晚没有风雪,可她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却逐渐开始飞散开来, 就如同被呼啸的风吹开。在这毫无声息的风中, 一声呼鸣破开了死寂。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得足够远,在一声结束之后安静了片刻, 四面八方又都回响起相同的声音。 那好像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念诗,或者那就是“歌谣”。 一声声中,他们脚下厚实的雪地上的雪被凝实,一些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生物围绕在他们周围。不需要贝西指挥,它们用牙咬好绳子,冰棱为他们铺路,雪橇车在雪地上以远超先前的速度向前飞驰而去。 那些生物比原本的雪橇犬大的多,埃米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才确定那应当就是狼。 贝西坐在他的前方,低声几乎哼唱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谣。 埃米特有些分不清贝西眼下是什么情况。她看不见自己,这或许意味着对方并没有真正涉足与天之上,可她又使用出了某项特殊的能力,召唤到了这些“狼”来拉车,而且显而易见,这不是第一次。 也有可能在贝西眼里,她根本不清楚拉着车的是这样一匹又一匹奇特的“狼”。 贝西哼了会,又停下,片刻后重复哼唱起来。大概哼唱了十几遍之后,狼形的步伐开始变得缓慢,最后慢慢停在了两壁直冲天际的峡谷前。 他们到了目的地,而天还没有亮起来。 埃米特可以肯定,眼下时间一定已经过去了不止一个夜晚,可能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奇怪的是贝西似乎也没有对这种情况感到异样,她只是下了车,回头看向自己所坐的地方。 埃米特再次与她对视上,贝西依旧无法将眼神确切地聚焦在他脸上,只是粗略地注视着他所在的方位——就像她知道那应当有一个人。 “已经到了。”她张开嘴说了声,许久没说话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又清了下嗓子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 埃米特了然,拂开衣摆从雪橇车上走了下来。他没有说话,也是料想贝西恐怕根本听不见。 就在他与贝西擦肩而过,朝着峡谷内走去时,对方却忽然又开了口。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这次有没有带上你。” 她的鼻音很重,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她的哭腔:“但是不管多少次,我也依旧想要告诉您,告诉给不知道是谁的您。” “我猜想,您一定不是第一章的存在。您如果是……您就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埃米特愣了愣,垂头看向身侧的人。 贝西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脸,狼狈地说道:“第一章已经要颠覆了,他们说,一切都会迎接来末路。只有在死亡之上才会诞生新生。有人也安慰我,说那样更好,说眼下的第一章司星者早已虚弱到他的途径濒临关闭,每一位第一章现存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司星者,都可能走出新的途径。” “可是说那话的人也清楚,假使换做其他章,其他存在可能会欢欣鼓舞,唯有第一章不会。” “我们追奉的本身就是崇拜,即便崇拜会致使自身毁灭……您清楚的,您应该比任何人、任何存在都要清楚——祂无法停止‘崇拜’您,那就是他的根源。” 如果贝西能看见自己,又或者自己现在有实体,或许埃米特会愿意好好安慰一下对方,哪怕只是说些好听的话。 可眼下他就是一个“幽灵”,他只能在对方的话语中无可回避地去面对某一个现实——他们或许不会再重聚。 他早该想到。 阿诺离开后不久,与对方有关的一切便开始被镜中倒影所蒙蔽。记忆被遮掩,他也就无法还原推测出阿诺背后的事。重新从镜中倒影那里夺回那部分记忆时,他又一直只是想着该去解决,该去见面,忽略了自己一直未曾思考的问题。 一个约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一场久别重逢,遏制不住思念的违约。 埃米特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停留,只是朝前走去。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也开始升起一种惶恐。没由来的,他好像突然回到了与费舍尔父亲死去那晚,他惴惴不安地对自己的前路与选择感到焦虑和迷茫,只等着有个谁能推自己一把。 自己能接受那样的后果吗?例如……重聚的时间太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可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吗?或许他还能够再一次进入循环?再一次重复这样的无用功? 他明明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下一次循环。 埃米特心烦意乱地往里面越走越深,他看见了一具男人的尸体,而后便注意到这是他梦境之中也见过的“逐夜狼”的雕像。 只不过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是所谓的“雕像”,而是对方的躯壳。 “第一章绝笔的原因有很多,但躯体与灵魂分离一定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 忽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埃米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将目光从狼形转向了自己身后。 一个像是门罗而又不是门罗的人正从峡谷入口处缓步走来,他手上拿着一本书,跨出一步却像是跨出了数百步,以看上去悠闲缓慢,实际上却极快的速度来到他面前。 “而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背叛’。”他银白色的双眼像是发光,眼神却疏离得和整个世界隔了厚厚一层屏障。 他说:“我知道你要去哪,也知道你要做什么,在此之前,我要取回我的东西。” 207 第 207 章 “好运眷顾你了吗?”…… 埃米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却给他完全不同感受的人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在改变,在这样事物骤变的情况之下,还能维持“不变”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曾经设想过与门罗的再度重逢, 却未曾想过会是眼下这样的境况。 埃米特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开口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跟前的人歪了下脑袋,似乎思考了片刻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书’,或者。”对方停顿了一下说道, “你喜欢用‘门罗’也可以。” “你是门罗吗?”埃米特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被‘覆盖’了一部分的我就不再是完整的我, 那‘门罗’已死, 如果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那么我依旧是‘门罗’。这取决于你的判断。” “诡辩。”埃米特喃喃道, “你就像是在跟我说‘人无法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的道理, 可那不应该被用作人身上。” 对方点头:“那么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可以继续将我当做‘门罗’看待, 同时我也得向你寻求‘塔’的东西,因为我也是‘塔’。” 埃米特眼神有些复杂:“听上去你已经成功擢升了。” “如果擢升的定义如此。”门罗答道,“如果你希望, 我也还可以为你解答……我知晓的一切事物。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只剩下了记录的能力,不掌有任何思考与智慧的权柄。” 埃米特将目光从那些纷乱的文字上挪开, 进而投向自己眼前的雕像:“先说你要取回的东西吧,你想拿走什么?门罗的还是塔的?” 门罗没有立刻回答他, 而是打开了自己手里的书,从中取出了某样被夹在其中的东西:“平衡, 我想要平衡。” 埃米特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他早已知晓“平衡”并非第十二章原有的权柄,只是他还没将这份“平衡”与塔对上。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清楚, “塔”原本或许并不是“塔”。 他沉默了会,四处翻找了一下,摸出那把拆信刀看向门罗:“你要这个?” 门罗目光在他拆信刀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接着,他将手里的一根扁平又轻盈的羽毛递向了埃米特。 埃米特看着那根羽毛,意识到什么,略带僵硬地问道:“……阿列克切?” “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他,不过确实是追奉你的存在…或许我也不应该说追奉你,毕竟他算是你与天水相融的一部分,也就是循环。”门罗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无所不知。关于那些埃米特只在梦境之中见过些许掠影的故事,他却表现地一清二楚,甚至比记起一切的埃米特还要清晰。 知晓一切的埃米特无法确定自己在哪一重循环,即无法确定“现在”,但门罗却并非如此。 门罗只是这一次循环之中的门罗,或许在千百万次循环之中也有这样的“门罗”,也有这样的一次对话。区别却在门罗没有那样千百次循环的记忆,也就没有那千百万次的“过往”。 埃米特恍惚了一瞬,镜中倒影不稳定连带着他的回忆也开始跟着不稳起来。他强行稳住,从门罗手中接过了羽毛:“我不记得我有将阿列克切交给过你,你也…不应当那样做。” “你觉得如果你出现了意外,它就会为你带来新的可能?”门罗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句。 “先前我可能不会这样认为,但你同我说了那些,我似乎没有别的理由。”埃米特将羽毛收起来,无论如何,门罗一定袭击过阿列克切,不然也不会将他的意志剥夺,从而变回混沌之蛇的一部分的模样。他又说道:“阿列克切不是交换物,你要取回平衡,也该给予应有的交换。” 门罗颔首:“你说的对,那也正是我要还给你的东西。” 他朝着埃米特又走近了一些。过高的身高和流动文字组成的模样给人压迫感很强,仿佛暗示他人这只是一个穿着人类外衣的存在,以拙劣的姿态模仿着人。 埃米特没有退后,他审视着眼前陌生的门罗,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些许悲哀。 和门罗的接触不多,但他从门罗手中得到的帮助却不少。对方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也曾为他指引过前路,在他迷茫的时刻为他解答疑惑。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并不是没有索要报酬,可在如今看来,门罗那时的态度也并不强硬。作为一个拥有强大能力的人,对方已经相当平和。 他还记得上一次分别前,两人的对话,门罗来向他道别。 在一切书页翻开,形成那巨大的画幅之前。埃米特轻声问了一句:“好运眷顾你了吗?” 那一刹那间,门罗眼中涌现出了许多东西。与之凝视的埃米特忽然意识到,门罗眼神中与世界隔开的一层屏障并不是代表那屏障之后空无一物。恰恰相反的是,那屏障之后充斥着情感。 眷恋、痛苦、不舍、迷茫……一些被人冠之以美好概念的情绪和一些折磨人心灵的东西就那样泄了出来。 直白而又不带感**彩同他对话的门罗此刻比任何时刻都要感情充沛,只是他不忍表达,又或者他已经“不会”表达。 埃米特看见门罗的嘴唇轻轻颤了颤,间隔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是。”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门罗笑,尽管这个笑容轻微地就像是一场幻觉,很快就随着门罗身体的溃散而消失。那影像却久久地留在了他的眼瞳之中,仿佛不会散去。 纸页哗啦啦地在他耳畔作响,头脑中的思绪也有瞬间停滞。 他手中的拆信刀被纸张裹挟着带走,化作一页纸,悄无声息地糅杂进无穷无尽的书本之中。同时,也有另一张纸缓缓飘落到他面前。 埃米特伸手接下了那页纸张,摸上去触感很特殊,鳞片的触感却又有羽毛的纹路,同时保有着纸张的易碎感。纸张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右下角似乎有一串数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页纸便消失在他手中。 “还给你。”有声音对他说道,但那声音并不是门罗。 208 第 208 章 “可 循环 妄图遏制…… 埃米特闻声看去, 却见那些飞舞的纸张不知何时又凝集在—起,重新构成了门罗的模样。 门罗站在那,神情再也不复刚才。 他僵硬、冷漠,连颜色似乎都更寡淡了几分, 好像在那一小会里, 一种生气被完全从他生命之中抽离, 有些东西永恒地从他手中失去。 埃米特与他对视了好一会,缓慢而不确定地问道:“你……还我了什么?” 门罗也看着他:“…—些妄想, —个概念, 或者说某种定义,有时候你们将那称呼为‘权柄’,但它并不属于‘权柄’。” 埃米特盯了会他那双眼睛, 没能从中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最后只得泄气说道:“我还是经常听不懂你说的话的意思。” 门罗薄唇轻轻抿了—下:“是你的‘爱意’。” “塔想要那延伸出来的某些东西, 例如你的目光,你的偏心,你自然的言语还有很多……那些笼统地指向了你的某样情感,也是祂们认为你应当具有的‘权柄’。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如此荒谬,无论你最初是否掌有此项权柄,当—切存在如此认为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他的话音没有起伏,却用最直白的话描述还原了曾经的那次交易,“第一次你拒绝了。” 埃米特没有取回那部分的记忆,但他并不怀疑门罗所说的话的真假。门罗没必要骗他, 更何况无论多不可思议都有发生的“可能”。 他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 “在逐夜狼开始发难的时候,你同意了第二次。你取得了‘平衡’,祂得到了只会让祂更加‘欲求不满’的东西。那时候你说的没错, 很多东西是是无法被夺走的。”门罗看着埃米特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下。 那—点光亮很快让埃米特联想到前不久他们之间的—次对话。门罗也曾经想要从他手中夺走一些情感,他解释许久也只是让对方理解自己不愿意。 就这样一小段对话也足够埃米特明白过来,门罗的擢升或许很大原因就是他与塔的相似,相似而且趋于融合。这是权利交替最简单的方式。 埃米特放松下来,摇头说道:“我认为那不是能随意夺走的存在,就算无法表述也会有另一相似的感情去取代……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你当初也那样告诫过塔。”门罗说道,“除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埃米特收回心神,转而集中注意力投向对方最开始所说的那句:“你说,第一章被‘背叛’是什么意思?” 门罗没有回话,他只是翻动了一下手里的书页,哗啦啦的声响代替他的声音作了答:“不忠的事不会发生在第一章的统帅内,但这不代表象征崇拜的逐夜狼不会被祂所崇拜之物背叛。“ 埃米特脑海里闪过刚才贝西哽咽着的话语,心下掠过—些不妙的想法:“这和第十二章有关联吗?” “嗯,第十二章心软了,为了那份被置换出去的‘爱意’。”门罗盯着埃米特的双眼,“四重门后是什么?为何第一章被污染后,第十二章没有将祂放弃,反而裁定祂所做的一切为正确,以自身覆灭为代价延缓了逐夜狼衰落?为什么置换那部分感情之后仍旧会如此选择?” “这些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如果你有合适的结论可以告诉我,我会将其加上一—作为注脚。” 埃米特整个人如遭重击,他迅速消化起门罗那成堆的问题。混沌之蛇裁定了逐夜狼为正确,付出的代价是自身覆灭……污染和门后的事物有关,阿诺也的确是第—个被污染的存在。被置换出去的感情……爱意? 是,有些答案近在咫尺,例如他对阿诺所怀抱的感情,例如先前他几次想要言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的东西,似乎就是这份隔了许久被归还的东西。 门罗最开始说的—点也没错,那确实是近乎于被夺走了一个概念和某种定义,他能去谈论其他人的感情,却对自身的—切盲目。 是这样。他念了几遍,的确如此,他就是喜欢着某人,更确切的表达应当是爱。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也才会在失去那部分记忆时重复想要记起一—哪怕他不知道自己忘记的是何物。 但是其他的呢?埃米特又闭上眼,脑袋迅速转动起来,—个问题解决,他必须得面对剩下的。 “你知道污染是什么吗?”他问。 门罗回答道:“现在的污染和之前的‘污染’的定义不同,以第—章曾经的污染而言,是他的‘权柄膨胀’。即他所代表掌控的那些**吞噬他自身,例如他象征厮杀与斗争,那么他就无法自控地去挑起斗争,去单方面地杀戮,而不管他的敌人是谁。” “最开始被他所害的是前—位‘第五章’的司星者,没有人能从‘胜利’手中‘夺走’胜利。逐夜狼彻底退化为了野兽。” 埃米特闻言转头看向了那巨大的躯体,在被层层冰面覆盖之后仍旧能感觉到—种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仿佛正是象征着它的野蛮与暴戾。 “对于更大多数的司星者而言,‘污染’是消亡,却也是‘星辰复位’。”门罗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取代旧,而后重复—次的‘循环’。” “你知道的,那不过是—个柏拉图年。可‘循环’妄图遏制‘循环’。” 埃米特垂下了眼,他几乎已经完全理解过来。门罗说的没错,这句话最早也是他同镜中倒影说过—次,而镜中倒影得知之后又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流传到了天之下,最后被收纳入门罗这。 污染是消亡,可污染并不是真的‘污染’。如此—来,先前所围绕在那些异常死去的人身边的‘蠕虫’似乎也就有了它解。 他有一些猜测,可不能确定。但至少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敌人’应当是谁。 “第十一章的事,你了解多少?”他问。 是的,他的“敌人”并非镜中倒影,而应当是第十一章的“瓶中湖”。 这些早有暗示,他也早有猜想。 209 第 209 章 他亲手将这个“怪物”…… 门罗沉默了会答道:“没有存在见过瓶中湖, 可所有存在都确定祂存在。这是一种感觉,包括流传下来的文书也能证实。” “只有第十二章的司星者见过。”他又看向埃米特, “我也需要这一部分的资料, 请给我批注。” 埃米特摇头:“我现在就是去见祂……第十一章,祂在门后,如果见不到也正常。” 直到这时,他才努力笑了下, 承认下某些心照不宣的事物:“毕竟……我是‘守候四重门者’。” 门罗缄默下来, 他没再说话, 只是低头一直看着埃米特。 埃米特耸了下肩, 故作轻松地说道:“非常感谢你,在我前去之前告诉了我这些关键信息……我也不知道我过去了能发挥出什么作用。不过既然你拿走了我目前最会使用的‘权柄’, 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吧?” 门罗对此并没有异议, 他本就是为了帮助某人而来。 埃米特盯着他:“我不需要‘循环’, 你帮我把阿列克切复原。你知道他和我的关系, 那你也知道, 他可以说是我的一部分, 也可以说是我的孩子。” 门罗闻言愣了一下, 他回视向埃米特, 却只言未发。 埃米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缓了会说道:“阿列克切,他的意识在哪?消失了吗?你杀了他?” “……”半晌, 门罗才缓慢地开口说道, “是, 他是你的一部分。可只要他存在,你便会无可抵抗地滑向他存在而你消亡的深渊。” 峡谷之中彻底安静下来,这里没有没有风声, 雪也许久未落。漆黑的一片之中,只剩下积雪将天与地分隔开。 片刻后,门罗低声道:“我不想……” 就像是第十二章曾经对第一章所做的那些一样,他也重蹈覆辙,做了类似的、枉顾本人意愿的事情。这让门罗有些无措,他那数不尽的书页之中似乎从未记载过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挽救,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求救。 那样一双眼睛依旧冷冰冰的,就像是书本上的文字,无论写着怎样悲苦惨痛之事都依旧是由那干瘪的、平面的字符所构成,欢喜与绝望只要看不懂就永远无法意会。 这是很可怕的事,他没由来地想。他更强大了,也更不自由了,他注视着埃米特,就像将自己的摊开到了古老无人认识的文字那页。他知道面前的人不会看懂,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感受。 与此同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漆黑的白昼,世界的一切也从最开始的乱糟糟往秩序的方向发展。 又经过几处高地后,克拉丽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靠近南方岛屿的一处火山附近。他们远远地看着那处岛屿上的火山,喷发未止,黑烟缭绕。 格罗里娅背着手,对自己背叛自己司星者之事并不在意,相反她更好奇这位失去“崇拜”的克拉丽莎究竟又怎样的实力。 “你瞧,克拉丽莎,我说的没错。”她皱了下鼻子说道,“天已经亮不起来了,你们的逐夜狼不再驱逐黑夜,倘若你就顺着你的途径向上,那要比现在简单得多。” 克拉丽莎少见地回复了她的话语:“你弄错了,天亮并不是逐夜狼驱逐了黑夜,第一章不会背弃信仰。” “可我以为你们早就背弃了。”这段时间以来,格罗里娅也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支神秘的“军队”,她意识到他们似乎并不是人类,同时也在他们的盔甲和武器上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纹章,连克拉丽莎也是如此。 那不是她想象中的雪花又或是狼形的纹路,甚至看上去与第一章毫无关联。而这些来自塞纳里奥的第一章却都无一例外地在身上进行了它者的标注,例如某位以“蛇”为标志的存在。 克拉丽莎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种浅淡的嘲讽的笑意:“你错了。” 她忽然抬起了手,纠集在一起的军队与士兵好似凝固成了一柄极大的弓和一根极长的箭。而在下一刻,那“箭矢”便划破了天空,直奔远处而去。 整个天都有一瞬间的微明,短暂的光芒似乎让人们误以为有所改变。 而就在那样的光芒之下,于叙洛边界的“红房子”终于产生了些许变动。 那座“房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像碎石落地,又好像是某种产物突破束缚自身的“壳”,仔细听却变成了蛾从茧中扑出的声响。很快,一些裂缝出现在墙壁上,接着,淡黄中泛着点红的液体从破溃口中涌出。 其间夹杂着一些泥土,一些毛发,还有一些宛如纱一般的绸缎。 一直观测着动向的士兵忍不住呕出了声,而他身后的戴夫斯则面色苍白,他想起了此生最不愿记起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当初的请求是打开了一个不可被打开的魔盒。涌现出的不是那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及无上的权利,而是某种充斥着瘟疫、绝望与苦难的存在。 他亲手将这个“怪物”放上了“温床”。 在涌出的液体逐渐减少时,那面有着裂缝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痕,以极快的速度遍布整个“红房子”。 “啵”的一声轻响,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瞬间让所有存在失聪了一瞬。 戴夫斯看见一个身影取代了红房子。那身影比所有他想象中的美好倩影更加令人难忘,分不清性别,更看不清年龄,一切美好的事物似乎都可以堆砌其上。 可那只是一个影子,笼罩在一层层厚厚的纱后的影子。他确切地知道那应当存在着某人,他却就是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身影似乎在纱后起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那曼妙的舞蹈,它轻柔却有力,它放荡又节制,一切弧度恰到好处,一切动作都恰到好处地与手足之上的铃铛合上节拍。那舞步也是节奏与音乐,引动他们血液来合鸣,让他们的目光无法从那之上逃离。 在一个轻快的旋转之中,纱褪去了第一层。 而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直到它开始褪去时,注视着身影的人仿佛才意识到那纱究竟有多少层。而就是这一层一层的褪去,让他们愈发想要知道那舞者到底是何种模样。 终于在那身影变得清晰,仿佛下一次就能见到其真容的那一刻,戴夫斯如同涨红着脸,立在原地,如他身侧所有注视着身影的人一般,凭空窒息着死亡了。 纱衣又褪去了一层,将遥远的人眼中眼瞳一并撕下。 艾达惨叫出声,捂着流血的双眼,从那份窒息之中勉强逃生。瑞恩闻声立刻甩下笔,起身去看她什么情况。 艾达却下意识抓住了瑞恩的胳膊,仿佛溺水的人攀住浮木。她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她眼中只剩下了那个“舞者”。 210 第 210 章 “痛苦会孕育出最深的…… 这几日灾难接踵而至, 先是未如同往日升起的白日,将整个天之下拉入了仿若永恒的黑夜。而后则是他身旁惯用的艾达折损,逼迫着瑞恩也想尽办法去联系上叙洛的暗线。 他敏锐地感受到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或许艾达那双瞎了的双眼正是其中一个预兆。 失去双目的女仆长依旧静静守在他身侧, 低声汇报着近日来的消息:“……各郡已稳控下来,因为大部分军队已按您的规划退回首都, 那些领主们也不敢妄动。” “只是很抱歉, 无法为您时刻监测他们的情况。” 瑞恩手在桌面上点了点,沉吟片刻说道:“已经过去的事就不用再说了,关于监测, 我会以其他方式威慑他们,届时监测也不必要。叙洛那边的情况呢?” 艾达沉默了会说:“探查不到, 但即便我目前已经无法在注视向遥远之处, 我也能感受到,您提及的那个小镇的方向正在酝酿着很熟悉的气息。有一位与我同途径的存在正在一步步攀登。” 瑞恩猛地看向她:“你能快那人一步吗?” 艾达摇头:“不……我做不到,陛下,第八章的擢升依托于恨,我……做不到。” “一个强烈的愿望,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些愈发浓厚的恨意……痛苦会孕育出最深的影子,永远觊觎它者。” 正被两人所谈及的海涅若有所感,她抬起眼, 远远地看了眼伊西斯的方向,紧接着又立刻垂下头看着自己身前干瘪的躯体。 还不够。她想,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了, 可是要做到“唤醒”埃米特还远远不够。 还需要更进一步……如果执笔者还不行,她就必须再向上一步,可是再向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海涅突然有些不太明白, 她曾经有过一段贫穷但还算快乐的时光。收养她的女人对她倾注了爱,可却也在强权之下选择了沉默……甚至在最后引来了那些人捉她,只求自保。 如果不是她那时候听信了某个指引,抓住了一线生机,恐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她当然知道,他人对自己的“好”必定是有其代价,她不可能一味获取而不向他人回报。可她想回报,她也回报过……她回报过那个女人,现在她只想着回报一下那个幽灵…再好好地成长起来。 她可以很强大,强大到足够庇佑一家书店,保护一个人。她也可以涉足天之上,去学会更多的仪式秘仪,无论对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都可以帮得上忙。 海涅想,她的计划很好,只要一切如她所愿下去……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压抑着,最后无法压抑地哽咽出声。 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缓慢地生长、蔓延。 枝叶摩擦着地面,细微的声响几乎是立刻便惊动了海涅。她猛地回过头,看向脚下,只见不知何时,一层层绿得发黑的藤蔓已然遍布她的脚下。她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妄动,静静盯着这些藤蔓,试图看出对方的意图。 藤蔓像是蛇在游走,很快便在房间内越积越多。有一支纤细的蔓条微微扬起,幼嫩的叶片仿佛是一个招呼,在她跟前点了点。 海涅眯起了眼,绕开藤蔓看向它之后床上躺着的埃米特,随时准备用影子带着这具遗躯离开。 她不介意和这来路不明的存在打一架,可不是埃米特的身体还在的情况下。这具遗躯现在已然呈现出一种极为易碎的状态,她不敢拿这个赌。 似乎是看出她的意图,藤条颤了颤,明明没听到声音,可海涅却感觉到对方似乎在笑。 “做个交易吧?”她忽然听到了声音,就从那涌到她脚踝上的藤蔓上,“我猜你想要擢升,而我正缺一个盟友。” 海涅眼睛定在床上,心中有一瞬意动,却很快被她压了下来:“你是谁?” 少女的笑声响在她耳畔,旁侧的一根藤条上迅速开花结果,孕育出一位介于男女之间身形的人。对方笑意吟吟,却看得人心底发毛:“我当然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枯萎藤……窥伺之人我不爱打交道,可既然他死了,他下面的人我就不介意了。” 海涅眼神一变,可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那无处不在的藤蔓便轻轻环住了她的脚踝。 “不要乱动,我不介意寄生你。”枯萎藤说完后又笑了声,“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玉石俱焚,我也没办法。毕竟我能力有限,可没办法寄生出一个司星者。” “……同盟,我倒是不介意。你想做什么?”海涅问道。 枯萎藤手指搭在下巴上点了点:“做什么…我想寄生一个人……我还想杀…不,不用杀了。”祂想起来什么,忽然大笑出声,“我都能出来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没了。” 祂笑了好一会,才渐渐停下,在海涅防备的目光中以一种毫不防备的姿势侧躺下来,倚在藤蔓上看向海涅:“这可真是奇妙,他们总觉得我应当受保护,也应当被保护,可总是忘了,我并不温顺。” “我需要你帮助我,在黑夜中隐去我的行踪。” 海涅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她问道:“你去做什么?”没等人说点什么,她便立刻补充道,“作为盟友,我以为至少我能够知道你想做的事会不会对我有害。” “有害?那肯定是有害的,没有什么不有害。”枯萎藤眼神越过海涅,看了眼她身侧那具干瘪的躯体,若有所指地说道,“可是我得告诉你,哪怕成了司星者,也不可能将一些逝去的东西扭转回来。那不是我们所能做到的……你也不能。” 海涅眼神冷了下来:“那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你太狭隘……”枯萎藤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渐起,“我可以教你一个仪式…你听说过吗?所有人类……不,所有存在向上追溯都有相近的祖先,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是相互融合的……” “刚好,你想要一个晋升仪式,而这份仪式就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你不想吗?将某人永远留在你身边?只有那样一个办法,即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你可以让他寄生于你,那也是一种……”祂合上双手,笑了起来,“一种活着。” 211 第 211 章 “我察觉到我们似乎生…… 格兰登没能回到安多哈尔, 滞留在法迪尔黑夜的第三天,他从图书馆顶楼隔间里找到一本书。 书的封面被灰尘遍布,他咬了块苦得舌根发麻的黑巧克力, 低头从低矮的玻璃窗户处朝外看去。 法迪尔的一切都乱了套, 阿塔纳卡的人们尚未从地震以及瘟疫的灾厄中缓过神,接着就迅速遇到了这从未见过的骤变之中。 窗外的一切都黑乎乎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潜伏在废墟之后。 这会楼下正有两拨人械斗,有人拿了枪,可没开除子l弹, 高声叫嚣的声音与尖叫肉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为的似乎只是一箱面包。 格兰登早先带来的东西已经分发出去,聘请的保镖也为了掩人耳目而暂时驱散,只让他们远远坠在他身后以防万一。 眼下他只有一些不那么受欢迎的“小东西”,却足够帮他维持生存。 他嚼着巧克力, 借着打火机的火顺着书页向下看去。 “……卢努之主结束了长达三千年的‘光亮’,而后昼与夜相平衡。可就如同‘白日’未曾远去, 谁也不知道‘黑夜’是否也会如同‘光亮’一般长久存在。” 他看着书上的文字,笑了声,将剩下的一部分巧克力都塞进嘴里,合上了书。 格兰登对着漆黑混乱的图书馆阁楼呆坐了一会,楼下声音越发嘈杂,似乎又有不同的声音加入了这场“争斗”。 “安宁——唯有永恒的安宁!”有人高呼道, “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 末日即将到来!吾辈应当被救赎!应当回归我们永恒的母亲的怀抱!” 格兰登屈指在地板上点了点, 接着用手掌擦干净一小块地方,复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镜子。 这次他还什么都没有做,镜面便笼上了一层雾。这让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你已经很虚弱了。”他说话的语气很缓慢, 像是边说边思考。 镜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的笑声:“杀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是谁给了你能与我平起平坐的错觉?” 格兰登手指在地板上再次点了下,眼神没有落在镜子上,也没有看楼下的热闹,只是看着图书馆阁楼破掉的半边屋顶,差点就将上来的楼梯全部堵死。 要找到这个地方再上来可费了他一番功夫。 “想杀当然随便你,反正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人不过蝼蚁……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同你讨论。”他停顿了下说,“关于第十二章。” 果不其然,镜中倒影对此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从你回应那位‘教主’时非同寻常的速度我就猜想过,你与第十二章的纠葛恐怕很深。但直到现在我才想清楚其中的一些关联。凑巧的事情太多,就不存在凑巧,你说是吗?” 镜中倒影没有回话,事实上祂敢回应格兰登就是因为此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和那些在外面械斗的人并无区别,甚至恐怕比他们还要脆弱。 祂刚刚直面另一种压迫与恐怖,逐夜狼濒死的反杀与幻方的背叛让祂尝到了当初盘的滋味,但祂比盘更强大也更狡猾,因此也能有逃出来的把握。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无端让祂升起了一种堪比另外两个司星者练手给祂带来的畏惧感,祂暂且将此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虚弱之上。 “我做了很多猜测,很多推理,也进行了很多调查……不过最后我选择了一个最没有事实依据的方向,也就是相信我的直觉。”格兰登说道,“例如,埃米特是那个第十二章教主的直觉,又或者是,第十二章司星者的直觉。” 镜中倒影冷笑了下:“你同我说这些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答案?” “我没打算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我想您错怪我了。”格兰登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可以归结为我的一种‘熟悉感’,要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是发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哪怕我并未以足够的天赋涉足于‘天之上’,但只要我知道的够多,‘巧合’也够多,我就能得到足够引导我‘直觉’的信息……你说是吗?” “哦?”镜中倒影故作感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的事情倒也不算多。”格兰登将手里的书放置到了旁边,顺便将巧克力的包装纸也塞进了自己口袋。 他将视线从废墟转移到楼下,接着说道:“我猜测与‘天之上’对应的并非是‘天之下’,应当还有一些别的存在,它将拥有一些别的称呼。尽管我并不清楚那到底应该是什么。除此以外,第三章书籍中的一些内容也引起了我的兴趣,那和安多哈尔的一些宗教相结合在一起则让我有了一些猜测。例如‘天空是转动的,可它从不转去我们脚下’,又例如‘穿越我们足下土地的尽头,就将到达土地的背面’,而那个背面才是‘天之上’相对应的存在。” “那地方恐怕和现实中的一切都有所不同,很可能我们无法去往那种地方。甚至连你们……你们也是一样的。” 镜中倒影略有震撼,祂当然知晓格兰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地方应该怎么叫。但令祂沉默的却不是格兰登的这一连串猜测,而是祂在格兰登身上看到的一种可能。 格兰登笑了声,语气欢快起来:“我意识到很多事情,这个世界的运行并不是那样严丝合缝,我察觉到我们似乎生存在某些骗局当中。营造这个骗局的则正是你们……也就是掌有足够强大力量权柄的司星者们。而正是在我这样思考的时候……我又开始注意到其他的事。” “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都是例外,可它们的例外不同……因为他们一个是‘它者’,另一个则是‘不存在’,对么?” 格兰登没有等到镜中倒影的答话,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打算从对方那里寻求某个答案。他长长叹了口气,朝后靠在书架上说道:“请您不用担忧,就像您先前所说的,您要杀我轻而易举,哪怕现在也是一样。我对您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只不过我呼唤您,也确实是有所求……”他眸光闪了闪说道,“您要知道,我并非是‘守旧派’,有时候一些冒险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大的利润。” 楼下的械斗似乎终于结束,人声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近乎哭嚎的声音,呻l吟着低吟着祷词。 在静默片刻后,镜中倒影终于回答了格兰登:“你想要什么?首先得告诉你,选择权在我,包括是否愿意应允。” 格兰登理所当然地点头:“您说的没错,我想要的事情很简单,就如同所有深陷过往罪责的人一样。我想要一个机会……您可以理解为,我想改变一个‘过去’。” 212 第 212 章 他在现实里第一次来到…… “我以为你至少了解, 我们可没本事改变那些被记录下来的东西。”镜中倒影似笑非笑地答道,“你的野心太大了。” “不,恰恰相反, 我的想法非常单纯,阁下。就像我前面同您所说的那些直觉一样, 我只是单纯相信, 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就可以免除某个‘噩梦’的困扰。”格兰登答道,“您得明白,我能向您提出这样的请求也是做了充分的考量,让您难以拒绝……例如我想要为我的‘埃米特’帮上一些忙。” “那你求错了。”镜中倒影嗤笑了声, “很不凑巧, 我们是敌对的。” “阁下,万事万物并非只有正反两面。就如同‘天之上’的反面并非‘天之下’一样,存在于我们身边的, 永远是灰色更多。至少如果您可以选,您不会同他敌对, 对吗?”格兰登说道。 镜中倒影沉默了会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说这话的人可不少。”格兰登笑出声, “如果能在您那留下点印象也是我的荣幸。” 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人类, 但他的危险更多的像是某些动物身上夸张的纹饰, 除了恐吓以外并无实际的攻击或防御能力。格兰登就像是一颗无比细微的尘土, 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无足轻重。 镜中倒影审视这颗“尘土”许久,就像是每次兴趣使然的应允一样:“你想知道他的事情。” “我想这位‘友人’背后或许有某些惊天的秘密。”格兰登答道。 “或许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可我告诉了你, 你又能为我做什么?”镜中倒影声音似笑非笑起来,“你的一切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您说的没错。”格兰登停顿了片刻说道,“看起来我并没有作为筹码的资格, 那么您对‘未来’有什么看法吗?” 镜中倒影没有答话。 而后格兰登又说道:“我想改变一个‘过去’,您想改变一个‘未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应当是合作者。” 空气中的寂静没有维持多久,终于镜中倒影笑出了声。 “好吧……”祂语气笃定下来,“那么好吧,可我还是得说,我要的不是什么改变‘未来’。” “为什么不是未来呢?阁下,您不存在于过去啊。”格兰登也笑着说道。 而在另一侧。 涉足出边界,埃米特就将迈入到梦境中所见到过的景象里,可他却在“门”外徘徊僵持了许久。 门罗始终没能说出来一句话,而埃米特也并不期待对方的回答。如果一切事情是那样容易挽回的,他也便不至于陷入循环之中,更何况是刚刚擢升没多久的门罗。 他叹了口气,转身便准备离开,而门罗则抢先一步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根羽毛。 “我会找到办法。”他说道,就如同往日那般笃定的语气,“这是我的承诺。” 埃米特脸上神情未变,稍稍停滞下来问道:“你知道他的存在就意味着我的死亡,你也知道他就是循环……” “如果你没有回来,他会再次诞生,并且开启循环。”门罗接着埃米特的话说完后停顿了一下,“这是我曾经的推测。” 埃米特盯着他看了许久,也说不出更多苛责的话。 他心里就好像还有那样一个霍维尔问他,每一个选择的结果是否能够承受。 最坏的结果是如何?阿列克切没有再度回归,或者诞生之后的并不是阿列克切、没有记忆的阿列克切……最坏最坏的就是——他谁也没救下来,包括他自己。 他想了许多,有关于阿诺的事,也有关于他读过的那些书籍。第二章镜中倒影的低语犹在耳畔,第七章门罗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些审判的意味。 “门罗。”他低低地念着对方的名字,又重复了一声,“门罗…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研究吗?‘历史因记载而有几重’,如果每一次循环都能有机会留下记载呢?就像是虚构的作品一样的记载。” “或许我们已经见过数回,在这里诞生过无数次对话,只不过那些都不为人知。” “答应我,记录下我们的对话……假如我们还将有这样的循环,那么你就能从你自身的记录中找到某个答案。” 语毕,埃米特不再停留,带着黑纱便继续向后走去。 门罗留在原地,可一瞬之间,他却感觉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留下的。 有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在发生,他被排除在外,就和他手中的阿列克切一样,他们不是那位被选中的同路人。 可同路人是什么……又真的能有一个同路人吗?门罗也不确定。 埃米特独自一人顺着逐夜狼躯壳后长长的峡谷向前走去,越往里面越狭窄,天空也逐渐被遮蔽。 没有任何光亮,也多亏他不需要光亮就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在裂谷之中,他似乎走到了某个“倒置”的途中,冰做的墙壁挨着他的双臂,他又一瞬间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这样缓慢地用脚步走过这里。 他想起来很早前做的那个梦,有人同他说这里是地界边缘,再往前,就能投入下一个边界的循环。梦中的他没有给出多少回应,现在想起来心里却忍不住跟着涌起一种纵容的感情。 那时候的阿诺更少年气一些,似乎总是对一切好奇。他记不起来更具体的事情,却不妨碍他还能记得那种温暖的感觉。 埃米特呼出一口气,摸着墙壁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很快,视野开始变得开阔,就像一切倒置过来一样…… 他在现实里第一次来到了“梦境”——这个世界的背面。 和梦中所见相同,一望无际的水面,他踏足进去时却只是停在水面之上,并不会像后面的蠕虫海那般淹没进去。 水面下则是形形色色的存在,有人,有植物,有各类动物昆虫,也有一些枯骨与黏液……一切处于生命的各个过程中的存在。 整个水面就像是一副巨大的照片,将所有“逝者”留在了此处。 但是他却不会被淹没在此…… 埃米特的目的非常明确,他朝着他隐约感觉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朝前方走去,很快便找到了那扇门。 这是最好找的一扇,也是唯一存在于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之间的一扇。和梦中一样,他跨越了腐海,推开了第二重门,来到了他的“过往”。 213 第 213 章 “祂那是相同的起源与…… 在来的路上埃米特就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第三重门后本来应该是什么? 他知道这里有混沌之蛇的遗骸, 可是在遗骸之前,这里应当是做什么的呢? 过往的梦并没有为他解释过这一点,他每一次梦都是与水有关, 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片陆地他几乎没有在梦里见过。甚至在更早一些,从镜中倒影那得知的某部分循环的体验里,连“门”这个概念都没那么明晰。 一片分隔开两片海洋的陆地……自己的遗骸。 他抬起了头,看向那庞大的, 像斩斧一样插在焦土之上的蛇骨。它的姿势很特殊,就像是在保持着一个向上昂起的姿势, 但因为失去了头颅,同时似乎已经隔了许久, 因此线索也变得模糊起来。 与当时有关的记忆并未被他带出, 可能也是因为这部分记忆太过混乱的缘故。 在倒影之中他可以不去思考,但在现实他却不得不认真想想这个问题。 一切从更早……或者最早的时间去回忆。在抵达“此地”之前。 他有一段记忆是有关一个更加“超前”的世界,与现在的科技相比似乎更加卓越。那样一个世界显然与当下他所陷入的循环格格不入。 尽管大部分的回忆还是不甚明了,之前也并未将这当成重点去从镜中倒影手中讨要, 可如此突兀的记忆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 哪一个在先呢? 埃米特的手指抚摸过骨头, 上面有一层极细的灰,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从何而来。他顺着骨架内部走了一遍,最后在尾部处停留了一阵。 那段和天水相谈的话里或许正有其暗示, 他大致感受到了天水为何,却在“我是谁”这个问题上犹豫了。 仔细想来,“我是谁”似乎一直是一个萦绕于他身侧的疑惑。 天水称他为奇迹, 而一切运算来看他甚至是早于天水所出现的存在, 同时并不属于此界的体系。这正与之前他那段模糊不清,好似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的那段记忆有关。 埃米特又想起来“穿越”这个词,想到他一开始的想法会不会是一种错误。在天水将“循环”交付他之前, 他不曾将时间“逆转”过,那也就意味着在那之前他并没有办法对时间产生干涉。 可是如果他是“穿越”回到天水那个时间的……他又是从哪里“穿越”回去的呢? 还有形象。与那部分有关的有些记忆已经不太清楚,可他记得,在那段记忆里自己一直都是人类的模样,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从来没有以这样巨大的蛇形长久存在过。 他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形态? 权柄依旧如此,除开循环,他还有混沌与无尽这语焉不详的权柄,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能理解这到底是指代什么。 他又在蛇骨周围徘徊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些许不对。 这似乎是一个蛇咬尾的动作,可缺失了头颅也能看出来,尾部距离头部附近太远。如果以象征符号代指含义来看,意指“循环”的符号并未构成。 循环没能开启很正常,可曾经的“自己”似乎在当时就想要开启一次循环,只是没能成功。 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埃米特步履一顿,急速朝着蠕虫之海走去。 他来过一次,或许也来过不少次,要想到第四扇门前一定轻而易举,他还想要理解那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这一次当他忍受着寒意涉足蠕虫之海时,却并没有听到先前那奇妙的声音。 甚至在那其中还有一道人影,对方背对着他,又在他看过去时缓缓转过了身。 那是一位……教士。 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教士服装,看上去朴素到有些贫瘠。那张脸让埃米特感觉熟悉又不熟悉,五官似乎同肖姆教士相似,可脸部的皮肤却由一只只的蠕虫所构成。 对方比封罐人还要像一个“封罐人”,只是所构成的虫豸并不相同。 埃米特愣了一会,闭上眼叹了口气说道:“我早该想到。” “你应该想到了大部分?”肖姆缓步来到他身前,声音却是透着一种风吹过的空洞感,“毕竟我们才算是‘同类’。” “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不如说……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弄清楚了一部分。”埃米特嗤笑了声说道,“第十一章…是啊,我早该想到,那个教士多么可疑…” “所以,你是怎样存在的?单独的个体?还是说你是你,你也是所有的教众?就和第四章一样?” 肖姆空洞的眼睛无法反应他的情绪,僵硬勉强构成的面部也做不出太细致的表情。但埃米特想那大致是一个微笑,就像对方当初向他伸出援手时一样。 “我是我,但我也是所有,和第四章相似却又不同。祂那是相同的起源与血脉,可我这里却近乎是同体的万种可能。” “我很感谢您。”对方说,“感谢你引我来到这里。” 埃米特对此毫无记忆,可他并不显得慌乱,而是镇静地接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可我没想到你会带来这些。” “所有存在都会认为我们‘渺小’,正如‘蠕虫生下蠕虫,蠕虫在地上爬行,然后便是死亡’。对这里的所有司星者来说都是如此。”肖姆有一瞬间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人类的模样,他诚恳地说道,“您不正是因为认同是我们之中的一份子才帮助我的吗?” “为什么又要限制我呢?” 我并不这样认为,埃米特下意识在心里回答对方,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驳对方的时候。他有把握对方一定对他曾经的某些话语有所曲解,现在也并不是暴露他们之间有信息差的时候。 他还需要知道一些东西……更多的一些东西。 “先动手的是你。”埃米特说道。 肖姆沉默了一会,因为没有眼睛,埃米特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抓住了自己的漏洞,不敢多问。 片刻后,肖姆才说道:“我并没有做错,只是我们的道路不一样了。但我得承认,我不应该挑选你最‘心爱’的那位动手,蚕食或许才更适合我们。” 214 第 214 章 “无论哪一个却都是如…… 而另一边, 格兰登也正与镜中倒影谈起第十一章。 “我没有见过祂,我猜想过,祂大概在第十二章的监管之下, 即便是在他的梦里, 我也没探寻到第十一章的确切信息。”镜中倒影的声音像是一缕烟, 缓慢且有些飘忽不定, 就好像是水面的倒影在随着涟漪波动,“他对很多事情早有预料,但污染……呵,我以为只有他会害怕污染。” “污染是指什么?”格兰登问道。 “具体我不清楚, 但我料想是某种消亡。我并不害怕消亡, 你得知道,我一开始就没有形体,现在依旧如此。”镜中倒影答道, “只是在消亡中也伴随一些更替, 例如‘蠕虫’。” “蠕虫?”格兰登迅速在脑海里搜刮起有关的记忆。 “蠕虫……”镜中倒影似乎思维也跟着滑向了他处,祂安静了会之后才说道, “一种膨胀, 一种权柄的反噬, 又或者是一种游魂回归。” 祂所指代的意象实在是太特殊,格兰登也反应了一会才接上祂的话:“你是指不同的存在, 它会有不同的体现?” “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镜中倒影笑了下, “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上。就是因为他‘预见’或者说,‘体验’过了某个可能,所以他提前做出了一些预判。他切下了一个‘可能’,交换了权柄,舍弃了某部分情感, 舍弃了他庞大的记忆,最后……他裁定因污染而陷入权柄那暴力的狂妄的逐夜狼为‘正确’,从而将他自己置换为‘错误’……” 格兰登凝神屏息,等待了好一会才听到后续的话语。 “‘正确’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消除了‘错误’,仅此而已。”镜中倒影接着说道,“这些早就是安排好了的,他没给任何存在质疑或是反抗的机会。” 格兰登猜测道:“这不是第一次?” “当然……这样果断且熟练就足以证明了。就像演习过无数次。”镜中倒影答道。 “那么你认为‘这一次’他的表现和之前一致吗?”格兰登问。 镜中倒影沉默了下来,可答案却依然在他们之间浮现。 片刻后镜中倒影具现了格兰登的推测:“我不知道,但……应当不一致。如果完全一致,他就没有重来的理由。” 这次换作格兰登陷入沉思,他脑海中闪过许多事,从安多哈尔那些奇诡的宗教到埃米特的异常,最后到镜中倒影方才同他所讲述的那段遥远到好似世界都还不曾展露之时的故事。 这些跨度很大,且联系并不紧密。在第十二章拥有“循环”这样的权柄时,又让一切本该连续的事物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中间的逻辑以及媒介或许在先前的某一次中存在,但这一次却近乎以结果推导至原因。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了一个和他最开始的目的有关的问题:“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埃米特’的吗?” 镜中倒影答道:“有些事物从一开始就是,在你认为他不是的时候,或许只是还没到达那个时机,也或许只是你认识不到更高的可能。” 格兰登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混沌之蛇一开始就是埃米特?” “……至少,那个身体是准备好的,那是掩饰不了的……第十一章的味道。”镜中倒影的声音中带着些微妙的不愉,“我不喜欢第十一章,他身上沾染上那种味道就仿佛他也将消亡,那近乎一种腐臭。” 格兰登不止一次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类似的形容,包括当初那位祭司。或许是他一直作为普通人让他规避了那种感受,他一直无法那样认为……在那具身体死亡之前。 “可他会……”格兰登仔细思索了一番,从前不久家中翻出的书中寻得了一个词汇说道,“他会‘转世’吗?” “‘转世’?东边那些人类的说法?”镜中倒影笑了,“怎么可能,不如说谁都可能,只有他不可能。” “为什么?” “权柄,我和你说过,第十二章有虚无、混沌和循环三个大权柄……而一个被另一个取代,对我们而言消亡也是在其之上诞生新的存在,但他……混沌之蛇的躯体在死亡之后,他的脑袋我带走…交付于织轮也纺不出一个成型的东西。的确,祂座下似乎是有浮羽那样的执笔者,可那和一般意义的不同。它更应该被称为天水的取替者,就像逐夜狼。”镜中倒影声音逐渐冷了下来,“无论哪一个却都是如出一辙……令人厌烦。” 尽管对方的话语中信息量巨大,很多格兰登并不能听懂,但他却依旧迅速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有‘虚无’这项权柄?” “你倒是反应得快。”镜中倒影语气没多少变化,“权柄必定是因为有那样的特性才会有体现,所以……” “他那时候是假死。”格兰登立刻接话道。 镜中倒影嗤笑了声:“你的想法倒是有趣,对也不对,假死怎么可能骗得过裁定本身,当时他手里可还有真正的‘平衡’。他的确消亡了一部分,例如他的躯体。可他也还有一部分,例如他的灵魂。和你我不同,他同时具有这两者,并且他不会真正的消亡。” “但埃米特是真实存在的。”格兰登并不那样认为。 “你说的没错,所以,那是第十一章准备的躯体。”镜中倒影声音轻缓又充满了危险,“而现在他知道了一部分,却不知道全部,独自前往去见第十一章……你以为能有多少胜算呢?” 格兰登却忽然说道:“或许知道的越少,他胜算越多。” 镜中倒影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或许,无知即无畏……他不清楚他的弱点,就不会被利用弱点。”格兰登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在矮小的阁楼间走了几步,接着又猛然冲回去拿起镜子,从阁楼断掉的地板处跃了下去。 顺着楼梯跨过倒塌的书籍与碎石木屑,他一路来到楼下那呆坐在破损的喷泉旁的男人身侧。 对方垂着脑袋,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只是许久没有吃到东西和喝到干净的水,在那样大喊大叫了一阵后,他的一切精力都被消耗殆尽了一般。 格兰登停在他面前,将自己口袋中的另一块巧克力拿了出来,递到对方跟前却又在人看见时迅速收回并后退了几步。 他对视上那眼神中充斥着饥饿的凶光时忍不住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您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阵,迟疑着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您是第十一章的信徒吗?” 男人愣了一会,而后忽然开始微笑,紧接着他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在格兰登防备的目光里,他忽然就拔下了手心里攥着的一个小瓶子的瓶塞,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格兰登又退后了几步,他注视着那个男人保持着那笑容仰倒下去,一头栽进没多少水的喷泉底。 “戒心真重。”他嘟囔了一句,手抄在兜里迅速离开了这。 刚才那一幕绝对有人注意到,这里也不再是他能躲着的地方,眼下他去哪都一样,可回安多哈尔肯定更好…… 只是他还没能走几步,便被一行面露凶光的男人堵住了。 格兰登隐约听到镜中倒影笑了两声,他也跟着笑了两声,非常识相地将自己口袋里的几块巧克力都交了出去。 在人依旧紧盯不放的目光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打了个响指。 暮色的遮掩下,断壁残垣后出现了好几个人的身影,同时,格兰登也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早已握住了一柄巴掌大的手l枪。 “我枪法不算准。”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所以如果没有一招毙命,给你们平添了痛苦,就先说一声抱歉了,还请各位海涵。” 215 第 215 章 “你不是来找我的,你…… 远在叙洛的一处小房子里, 海涅撕开左手手臂上的衣物,却对着床上的另一具躯体不知从何下手。 卧倒在旁侧的少女打了个呵欠,又眯了眯眼, 她戏谑着问道:“你在害羞?” “我跟你可不一样。”海涅手中还攥着把匕首, 对向床上的人迟迟没有动作,片刻后她再度转头看向少女, “你说的可行?” “我可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无知到那种地步……你在害怕什么呢,又或者,你觉得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枯萎藤说着笑了两声, 哪怕是海涅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过去的她很熟悉他者这副模样。 她扬起了手,刺下之时却将匕首翻了个花,插回大腿上的刀鞘里,转身看向枯萎藤。 “当然有好处,你缺合作者。”海涅答道。 “所以我才会为你好。”枯萎藤撑着下巴看向她,“为什么你不相信?” 海涅靠在床边, 手撑在床上看着对方。她并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 而是突然转向另一个话题:“我没见过你。”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至少我对天之下有所感应……” “我不是你那条途径的, 而且……”海涅打断枯萎藤的话说道,“你才刚刚醒过来,我没说错吧?” 枯萎藤手在脸颊上点了点,少女模样的祂做这副动作显得娇俏又漫不经心:“你想说什么?” “一个人在刚清醒过来的时候, 首先是要确定自己的情况, 接着是时间,再然后他大概率会做的是去找对他来说重要的存在。至少对人来说是这样。”海涅顿了顿,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他的。” 枯萎藤的手指停在了脸颊上,祂从藤蔓上坐起,就像那些贵族小姐们端庄地坐在软椅上,和海涅那混迹底层的模样仿佛一种对比。祂遮掩住嘴唇轻声笑了两下:“是,但哪有怎么样呢?他现如今的情况如何,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就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埃米特对你而言重要,你却对他的死亡丝毫不在意,甚至提议让我以他的身体做擢升的手段。”海涅盯着枯萎藤,“为什么?” “你说的帮助我擢升至司星者又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认识他?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海涅的几个问题让枯萎藤脸上笑容不减反增,祂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问题,以至于祂从藤蔓上跳了下来,围着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怀春的少女。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呢……说是夫妻…他肯定不会承认,那我该说什么?爱人?还是嗯……得让他不生气肯定是……是这样,我是他的妹妹,我们是兄妹关系。”说到最后,祂笑了起来,拎起裙摆向海涅行了个礼,优雅得仿佛一个贵族,“您好,我是……洛娜。” 海涅却并不将她说的话当真,相反她只认为枯萎藤是个疯子在发疯罢了。先前她的确调查到有过一个叫洛娜的少女在书店呆过,对方死于非命,可就算那也是枯萎藤,祂也不可能和埃米特这样一个普通人是兄妹。 更何况她前面的话也问题大得很。 枯萎藤对她的沉默却表示谅解,祂微微扬起下巴说道:“我不可能告诉你,让我再多一个竞争者有什么好处?” “那恕不奉……” “不过你难道不想要吗?一个会眨眼,会模拟呼吸,和你平分一切的存在。”枯萎藤打断她的话说道,“无论如何,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害你。” 海涅动摇了一瞬,又很快强压下来问道:“那你之后要我做什么?” “去水之下。”枯萎藤说道,“现在可没人守在那,我要你帮我取回某个存在的骸骨。” “你可以自己去。我都不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海涅说道。 “我没时间,而且我还得去弄回他的头。”枯萎藤的回答并没有留下漏洞,“镜中倒影藏起来的东西你更找不到。” “为什么赶这个时间?”海涅又问道。 枯萎藤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道:“春天不能离开太久,你知道吗?” 答非所问,海涅无法理解过来枯萎藤的意思,可她也无法带着埃米特从枯萎藤手中全身而退。 而且……她心里也有个微弱的声音在不停地催促着她同意。 她想见的,至少现在她一闭上眼,她就想到了枯萎藤所描述的场景。 海涅回过头,伸出手轻轻放在躯体还完好的部分上,低声喃喃道:“希望他不会因此而恨我。” “不会……不会的。”枯萎藤笑起来,“我保证……” 而在伊西斯的皇宫之中,瑞恩已经整装待发。 失去双眼的艾达将收到的消息交到他手中,又为他系上披风。 “线人传回消息,第九章的一切已成定局,取代塔的似乎是一本书,至于书名还没有探查到。有幕僚推测,祂可能可以通过任何书写文字书籍等方式穿梭,至于光芒还未确定。仪式上他们认为很可能与书写有关。”艾达低声说道。 瑞恩将手上的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接着又问道:“‘舞者’的事情呢?现在有别的进展了吗?” 艾达沉默了会,犹豫着答道:“我不清楚,似乎……祂似乎消失了,可天上目前星辰并没有什么大的动向。” 瑞恩“嗯”了声,在艾达为他整理好披风时忽然说道:“不在天之上,是不是在别的地方?” 他的形容不算非常准确,但艾达却显然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她沉吟片刻说道:“我没办法给您一个准确的答案,陛下。” 她的双眼是因冒犯对方而被夺走,这将意味着她在没有擢升的情况下,永远无法准确地捕捉到与对方有关的信息。 瑞恩却想到了些别的东西。叙洛的一切都断开了,他当初被引入门的第十二章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进入的方法。而他学习的那个仪式比起第十二章也更接近第一章。 由第一章与第十二章的争端中他也思考了许多,如果说两者真的是敌对,为何第十二章的存在会教他第一章的东西?两条途径本应无法同时涉足。 要么两者并非敌对,要么第十二章不受此限制,要么两者皆有。 片刻后,瑞恩拂开披风说道:“先平内乱,召集人马,借稳固人心的理由分两路。艾达,你代我走内线绕向伊西斯稳控,等我抵达边界时再宣布向叙洛开战。” 216 第 216 章 “我来晚了。”…… 在第三重门后, 对峙也依旧在继续。 埃米特不再说话,可肖姆却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天水一直庇护着这片土地,但他却还是放了你进来。”肖姆说道, “他一定没想到,你引了我们来这。” “他想到了。”埃米特却反驳道,他故意勾起嘴角,像是嘲弄的表情, “你可别忘记了, 循环是他交给我的。” “你猜那么多次里, 他有没有试过循环?” 只是话一说出口,埃米特心里也忽然间对某些事情有了答案。 是……循环是天水给他选择的权利, 那么天水本身很可能就已经践行了某种循环。而将循环交给他则是他在无数次之后选择的最为恰当的一种……或许是这一种。 肖姆沉寂了片刻才说道:“是吗?那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些,那就是他要我们来的,他让你帮我们的。正因如此,你才更应当……同我站在一侧。” 埃米特摇头:“我也有过循环, 所以我才知道我无法同你站在一侧。你的目的……是蚕食这整个世界。” 那只是他的一个猜测, 无法肯定, 可眼下许多事情就算只是猜测也足够了。埃米特只想赶快解决完这些事情, 他还有要见的人,那件事也足够紧迫。 “第六章曾经以‘取替’作为权柄,但到现在这份权柄应该也落到了你手里。你的取替和他完全不一样,你要……更自私。”他说道。 肖姆摇了摇头,他的身形溃散开, 一条条蠕虫隐没入海里, 就像是水滴滴入水中,在他融入其中后,声音反倒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这是文明的更高级, 曾经也短暂地出现过,你忘了吗?光本纪那时候所创造的辉煌并不比现在差。” 埃米特却迅速抓住了另一个点:“光本纪那时也是你。” 瓶中湖笑了声,像是有无数笑声同时传来,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融在一起:“是我。盘的覆灭也与我有关。” “你大可将一切权柄的‘膨胀’同我挂上勾,毕竟那就是‘瓶中湖的湖水’。是你我他欲l望的集合。你们大多集中凝视其中一两种,而我们来之不拒而已。一切都会发生,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埃米特瞬间想到了许多,从他先前所读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书,秘而不宣的某些知识,到眼下瓶中湖欣然承认的那些事物,最后同瓶中湖相似地笑笑。 “膨胀一切**,使一切在自身的**之中毁灭,而后‘你们’再带着‘你们’前往下一个地点,重复如此……”埃米特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你是同类呢?就因为我也是‘外来者’?” “你迷失了方向。”瓶中湖肯定的说道。 埃米特闭上眼,并未回答他的这句话,反而问道:“所以第一章是你准备的屠戮一切的刀,司星者是你首先要铲除的存在,让权柄分散或处于游离的状态就是最大的时机……例如现在。” “你知晓一切答案,不用向我寻求肯定。”瓶中湖却说,“你大可放心,你的猜测都是对的……” “包括你通过蠕虫的方式杀的那些人,也只不过是想让我这条途径更好地消失不为人知,是吗?”埃米特打断他的话说道,“如果不是我留下了阿列克切,那从我身上诞生却隶属于天水的浮羽,我就将因为消亡的‘历史’而被失去‘认知’,彻底在你的掌控中成为你手里的一条‘蠕虫’,是吗?” 瓶中湖又笑了出来:“是。” 他说:“我们是同类。” “我们从来不是同类,你搞错了。”埃米特也跟着勾起嘴角,“你们都搞错了。不觉得奇怪吗?” “我所掌控的权柄并不多,抛弃那些交换来的和交付于我的,我所拥有的根源难道不是‘混沌’和‘无尽’吗?”他语气有些急切的反问道,“在天水还未完全掌握交流的方式之前我就已经拥有漫长的时间和无从推断及考据的记忆,我没有别的能力,但我却可以用脚踩遍每一片土地,我拥有的时间也足够漫长,赋予我的头衔最初的两个字是‘混沌’。” “……你们猜的都不对,知道答案的却只有我。”埃米特停顿了片刻,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他心里无声地说道,只剩下曾经的‘他’知晓真正的情况。 而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全部。 狭小的房间在他眼前展露,白炽灯让整个房间在整片黑暗中仿佛一个小小的,被剖开的空间。那片空间里有一张不大的床,床边还有一张地毯,上面堆着刚换下来的衣服。 另一侧则有一台对这个时代而言太过超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仿佛是‘桌面’的画面当中。 他对这个房间很熟悉,或者说,这就是他曾经的房间。 但现在,那个房间之中却不是空无一人的。他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电脑前的座椅,一个棕卷发小脑袋的人坐在那似乎很快就要睡着。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进到了那个仿佛‘仅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空间。 莫约是听到了声响,小人打了个哆嗦惊醒过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埃米特,先是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接着是疑惑,而后像是发现什么似地,却有不敢询问。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奇怪的陶罐,那陶罐差不多有他躯干那么大,让他抱得很吃力。但他却不敢撒手,就好像一旦撒手就会又将什么事情给搞砸了。 埃米特在看见那个罐子的时候就有了答案,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诺伯特会在这。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友好地冲诺伯特笑了下,问道:“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诺伯特试探着问道:“……店主先生?” 埃米特笑着点点头:“是我,虽然我现在好像和之前长得不太一样。” 诺伯特“唔”了声说道:“您确实和之前……很不一样。但是我能认出来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埃米特不好跟他讲水之上的事情,而是打量了下周围后问道:“你怎么在这?” 诺伯特想了想说道:“有人说让我帮您……我就来了。他让我到这里来拿一个罐子,但是这个罐子好大,我抱着就下不来了,而且……而且下面好多蛇。” 这和埃米特眼里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他沉吟片刻,上前了两步,来到诺伯特跟前:“我帮你拿吧。” 诺伯特眼神一亮:“您好厉害!一下子就爬上来了!” 埃米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他从人手中结果陶罐,晃荡了两下,便听到里面传来某些湿濡的肉块与黏液碰撞出的滑腻声音。 他没有打开看,却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埃米特朝着诺伯特伸出另一只手说道:“我扶你下来吧,不用害怕。” 诺伯特却看着他,困顿地眨了下眼,摇头说道:“我好像…在做梦……嗯,我好困啊,我不想下去了。” 没等埃米特有所反应,他便趴在椅背上睡了过去,就像是只为了等待此刻。 埃米特抱着罐子,低声喊了下诺伯特的名字,见人没有反应,他伸出了手,轻轻拍在诺伯特肩膀上。 明明力道不重,可他拍下去却像是拍在放置了百年的枯骨身上,尘土扬起,而手下的触感也轻飘飘的。似乎就在那样一小会里,诺伯特就在这里独自度过了许多年。 埃米特低下了脑袋,看着诺伯特仿佛酣睡的模样,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抱歉。”他低声说道,“我来晚了。” 只是他也知道,在诺伯特涉足于此时就已然注定了这个命运。 第四扇门后的世界是建立于认知之上的世界,而同时,也是他的根源的投射。 217 第 217 章 “没关系,接下来是我…… 埃米特并没有过多言语, 他也没有将诺伯特从中带出,眼下他需要从第三扇门后回到第一扇门后,还需要和瓶中湖交锋, 无论如何带上对方都不是件好事。 可以等之后, 处理完一切, 他再来解决这些。 他轻柔地摸了摸诺伯特的头发, 接着打开了那个罐子。 封罐人亲手做的陶罐似乎和他之前所见过的罐子并没有多大区别,虽然依旧充斥着某种原始的粗粒感,可能看出来对方十分用心。 陶罐或许在很久以前有过精心绘制的图案, 但现在却几乎不剩下什么, 他隐约能看到上面围绕了一圈长条的东西在最低层,在其下则是暗示漆黑一片的色彩。 陶罐方一打开, 埃米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味道实在是不好闻,他一瞬间联想到很多东西, 例如羊水、血液、油脂、泥土……碾压过的青苔, 还有水的腥臭。仿佛是某个生物还未开化的年代留下的产物。 可他也知道, 这是混沌之蛇的内脏。他躯体的脏器。 如果他想要真正“复活”, 那么他必须将完整的自己“拼凑”起来。 他从陶罐中拾起那部分脏器,就好像拾起了自己的过往。 再度扫视了一圈这个狭小的房间,埃米特退后了一步,轻轻闭上了眼。 睁开时,他又回到了蠕虫之海上。 瓶中湖依旧在他脚底, 或者无处不在。对方已然察觉到他的改变和刚才逃避而去的地方:“真可惜,那个孩子还是太胆小了。” “他比你想象中要有勇气得多。”埃米特说道。 “无所谓, 如果拿不到也没办法,毕竟那里也不是谁都能去。”瓶中湖笑了笑,“但是……我倒是好奇,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你的权柄……” “你的权柄又是什么?”埃米特反问祂。 瓶中湖并不害怕回答这些,又或者在祂看来埃米特迟早还是会和自己站在一起:“没有。” “我们和那些司星者存在和运作的方式本来就不同,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规则来限制自己?当然,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编。” 埃米特点了点头,他退后一步说:“没关系。” 在瓶中湖还未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前,他又笑了下,重复了一遍:“没关系,接下来是我发起进攻了。”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重申一件事……你并不算是我引进来的,严格意义来说,是天水一旦消散,你的到来是必然……这是一切循环中的一环而已。” “我理解到这件事情时已经晚了,但好在……也不算太晚。” 埃米特扬起了手臂,宽大的袖泡像是一块拉开的幕布,隐约露出其胸腔中血肉脏器的颜色,黑纱从他指间滑落,淹没进蠕虫里。 他笑着说道:“别给我留太多时间,否则我也很难保证我们是否还会有下次对话。” “这是你特意等待的时间,未尝不是我所特意拖延得到的时机。” 平静得仿佛死水的蠕虫之海忽然间沸腾了起来,浪花从中间涌动,又像是整个“海洋”的逃难。 就和埃米特所想的一样,瓶中湖并非一个集体意识,和趋于一致的枯萎藤完全不同。它分散又组合,能小到为不可见,融合在一起时也能如同打翻一切船只的汹涌波涛。 就像是一场逃窜,它们向着四面八方逃难离开。 埃米特就站在先前的蠕虫之海所处的地带,仿佛摩西分海,又透露出某种漫不经心。 他缓缓向着土地走去,在那里拾起了骨头,好让自己似乎有所支撑。 到第一片海域前时,他却停了下来,看着脚下的涟漪,和涟漪之下的无数死物。 他看了许久,最后跪坐下来,伸手轻轻触碰到水面。 “过去的我有没有说过,你词不达意的毛病应该改改?” 没有存在能回答他,哪怕这整片海域都是天水的遗躯。 而在另一侧,另一处交界附近,奥西终于将阿诺从水中拖了出来。 自己的对手就像是落汤狗一样,奥西气喘吁吁地想,可他又忽然想起来自己眼下或许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那个该死的竞争者刚从倒影的世界里脱身,立刻头也不回地打算走,一点道谢的意思都没有。 真该让他死了。 奥西忍不住开了口:“我看你比我傲慢得多。” 阿诺停了脚步,回头看向他,却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就用眼神传达他那点不耐烦的意思。 奥西张了张嘴,阴阳怪气的词涌到了喉咙处,一句也没说出来。他是生气,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帮了你,道谢我就不指望你了,但至少你得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道,“眼下你若坚持不下去了,导师可就我一个学生了。” 阿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冷笑让奥西恨不得跟很早前一样,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 “听说过星辰复位吗?”阿诺问道。 奥西对这一点都不陌生,他点了点头,迅速联系起什么却不敢确定。 阿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每过一段时间,星辰归复原位,司星者更替,混乱的时期。” “复位时间本应更迟,蠕虫动乱,秩序提前被打破。他交换我承担被分裂的意向,也借此找其他办法。”他停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这些,也知道他会回来。” “那为什么又要消除记忆?”奥西问道,他还是记不起来更多,尽管仅剩的那些足够让他帮助阿诺。 阿诺看着他,眼神深沉到可怕:“司星者没有秘密。” 就算是镜中倒影也无法做到隐瞒所有,他们的记忆与知识会在人们瞬息的灵感之中跃迁,在梦境中重现,一切的虚构都可能是现实。而他们的踪迹也因黑夜无所遁形。 “最后一个问题。”奥西说道,“蠕虫是什么?” 阿诺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说道:“是……欲l望的具现化。” 有**的存在即可能为蠕虫,哪怕只是所谓的求生欲。 似乎是认为自己回答完了问题,算是支出了足够的报酬,阿诺又回过身,准备立刻前往水之下找埃米特会合。 奥西再度叫住了他:“所以你对司星者的狩猎,就是为了使我们虚弱,权柄不稳,而后降低欲l望的影响?” “随你怎么想。”阿诺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地飞雪。 218 第 218 章 “你现在愿意来见我了…… 守在雪山之下的门罗手中还拿着羽毛,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可眼神中却充斥着一种不解。就好像他对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有种困惑,他翻遍所有的书与记录也找不到答案。 忽然一阵奇妙的感觉向他袭来, 他似乎看见了铺面而来的海洋,又好像是无数张充满牙齿的口腔。 但他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呼啸而过的存在似乎也忽略了他, 绕开他的方向逃窜而去。 门罗正准备回头再看一眼, 却见到远处一道身影缓慢地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风吹得那道身影像是矗立的竹竿,纱衣撕扯着,却又无法从竹竿上脱去随风远飞。在与“海洋”交锋之时, 对方的步履却突然改变了。 那是一种独特的节拍, 四肢上系好了铃铛,以让他的每一个顿足,每一次扬手都伴随着节奏。他恰到好处的踩在每一个节点上,而也是因为他的动作才能得以奏响。 音乐与舞蹈相辅相成,似乎天生如此。 门罗对这种舞蹈有印象,他将羽毛夹进书里, 转身看向对方。 一个舞者, 或者, 一种舞蹈…… 轻薄飘逸的纱衣如同不见天日的屏障, 将“海洋”网在了一起。 一声一声的节拍中, 对方就像是“消化”一样,分解着这些东西来到了他跟前。 直到走到这里时, 那纱衣之后的人影才分明了些许。 对方其实并没有在脸上做任何遮掩, 只是舞蹈本身夺取了他人的注意力,肢体的动作让他的面容也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说如今的门罗是一种“寡淡”的模样,那他眼前的这位则是雪上滴落的血。明亮、艳丽、危险, 却又有种意外的纯净。 “我见过你。”对方笑了起来,“你是杀了带走我手的那个人的人。” 门罗垂眼看他,一言未发。 费舍尔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轻笑了一声,缓步继续朝里面走去。 门罗回过身,看着对方朝着埃米特离开时方向而去的背影,片刻后才说道:“你去不了。” “跨越边界是到达另一处边界,没有引路人过不去。” 费舍尔的舞步回答了他:“可我是守门人。” 他知道的东西不多,可只要够他追随着他的教主直到最后就够了。 门罗张了张嘴,最后沉思起来。他的智慧不再能为他解答困惑,他斟酌犹豫了许久,最终走到剩下的逐夜狼的那雕像前。 他当然能看出来一些东西,这里有一点混沌之蛇的羽毛与鳞片,和他书里的那根羽毛甚至区别不大,逐夜狼的雕像也不止是雕像,某种意义来说这就是对方的骸骨——只是在逐渐形成,还差一点就能竣工。 循环……1与12,阿列克切与……被论外的11和12。 “循环是特殊的。”塔的记忆在提醒他,“那是被继承的权柄,就如同你继承我的一部分。它属于你,也属于我。” “它应当拥有两位主人。” 门罗从书中拿出了羽毛,最后来到了那雕像前。 留在水之下的埃米特在腐海上停留了一会,并没有等多久,他身后便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已完成。” 埃米特没有回头,他抬起手招了招,便见阿诺的脑袋从他手边伸了出来。 他笑了下,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说道:“你现在愿意来见我了。” “我一直愿意见你。”阿诺却看着他认真说道。 “那倒是我的不对了。”埃米特笑起来,又搓了下阿诺的脸,十分顺手,“我刚才才想通一些事情。”也是因为捡回来的躯体让他能更轻易地感受到某些单单是从镜中倒影那里拿走的记忆所感受不到的东西。 “嗯?” “中间门我迷茫过许久,关于循环的事情。我想了很多,说不准我因为那个循环经历了无数种可能……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那些膨胀……让我分不清楚时间门,分不清楚什么是发生了的,什么是没发生的,其实并不是循环的庞大记忆所带来的。”他轻轻抚摸着阿诺的头发,给人拆开,又一点点编回去,“我甚至想,为什么那个天水要给我这种东西,以至于让我别无选择。” “但是后来忽然明白了,无论他有没有给我,我的记忆都是如此庞大……带来这种情况的不是循环,而是我自身的权柄……我和天水一开始的区别就足够明显了。” 埃米特笑着说道:“他过于‘无知’,而我过于‘全知’。他存在于那一刻,而我则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时间门可能演变而出的诸多可能。” 所以……天水称呼他为奇迹,瓶中湖则认为他们是同类。 循环则是让他验证那些可能中的某一个而已。 混沌、无尽……却也因为另一重原因成为虚无。 “你讨厌天水?”阿诺低声问道。 埃米特摇头:“怎么会?” 他给人扎好辫子,又捋了捋鬓角:“阿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喜欢天水,又不希望我喜欢天水。天水遗留下来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你我之下的腐海,以第一位死者埋葬所有死亡,另一部分则是你……你是他的灵。” “所以你希望我爱屋及乌,可你又希望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对吗?” 阿诺静静地看着埃米特,他不需要说任何话,他的老师就能轻而易举地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就像是敞开他脆弱的肚皮,他会有些难受,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高兴和博求关注的满足。 埃米特也看着阿诺那双眼睛:“我得向你承认,带你回去是因为天水,我认为我应当照顾好你。” 红色的眼睛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阴翳,暴戾的情绪反复涌现又被压下。 埃米特接着说道:“但是喜欢你不是,想保护你也不是。” “只是因为你是你。” 阿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呆呆的笨狗,好像许久以前他第一次被自己的老师摸头。那种与冰雪不同的温度让他有些恍惚,不知从何而起的眷恋……仿佛等待已久。 “所以。”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答应我,阿诺……你会赢,对吗?” “一直赢下去。” 阿诺回过神,重重点了点头。 219 第 219 章 “我找到您了……”…… 阿诺明白埃米特所说的话的含义和暗示, 埃米特要他接纳天水的一部分……要他存在下去,也要他在可能出现的意识的抗争中取胜。 他没打过这种架,他只知道自己啃咬自己的狼无法活下来。 可他也不能输。 老师交给他的事情很多,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洪水退去之后,他清醒过来时所收敛的躯体。 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老师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会死, 或者说抗拒这件事。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也不止一次地惴惴不安去设想自己是否真的斩断了某种可能。 他心灰意冷, 他沉寂……直至他再次感受到自己老师的气息。 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才重新回到对方身旁,要是可以,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想失去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机会。 “我会去。”阿诺低声说着, 就如同往日一般, 在埃米特跟前低下头。 他会带回胜利。 语毕,阿诺握住了埃米特的手,却并没有像列车那次里那样吻下去。片刻后,他也像是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 站起了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埃米特沉默了会,也跟着起了身,与他相背,朝着更深处走去。 瓶中湖已经离开了,他需要引导天水遗留下来的腐海覆盖掉原本的那部分。 他要拆除那些“门”。 而离开的阿诺选择的方向正与费舍尔来的途径相同。 两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阿诺目不斜视, 费舍尔则是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 凝视着阿诺的背影,直至对方化为风雪消失。 他垂下眼,忽然笑了声, 脸上就带着这份笑容提起衣摆向着里面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化为一块轻薄的纱衣,在埃米特低下头的一瞬,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埃米特愣了下,手按在纱上,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什么:“……费舍尔?” “是我。”有声音回答他,而后,那道记忆中的身影从腐海的涟漪上显现。 费舍尔一如既往,弯下他的脊背,以仰视的姿态看着他,目光中的痴迷眷恋依旧。 “我找到您了……”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您在这,那个人的感觉没有错。” “那个人?”埃米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到旁边来,不要阻碍腐海漫延。 “嗯,那个不会说话的人。”费舍尔微笑着说道,他用脸颊蹭了蹭埃米特的手,乖顺地站到他身后,“从我去帮忙之后就开始逐渐感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一些生物的血肉,有时候则是自己的肉糜。” “也是在‘分散’以供再次重组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司星者的事情。” 埃米特垂下眼,看着费舍尔握着自己的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那件事,而是说道:“会难受吗?” “嗯?”费舍尔怔了怔,忽然意识过来自己的教主是在询问自己“分散”是否难受。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接着闭上了眼,伏在埃米特的身侧,“我不难受,我一想着能靠您更近,能离您更近一分,我就高兴得不得了,连难受是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不难受呢,那几乎将他从人化为“汤”而后因此获得的改变自身形态的能力与对应的擢升…… 那是比凌迟更加令人痛苦的折磨。 可一切痛苦在重新见到他的教主时就全都消失了。他没有询问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也没有问眼下是什么情况,他只是作为一个盲从的教徒,再一次来到他追随的人身旁。 埃米特没有说太多,只是放下手摸了摸费舍尔的头发。 “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 费舍尔伏在他身侧,沉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您知道的,我受您庇护,不会有事。” “我想跟您说的…是关于您的仆从被另一位司星者所谋害之事。” 埃米特垂了眼:“我知道,门罗将他还给了我,但又拿走了。”现在阿诺应当会去要回阿列克切,他需要阿列克切的一部分天水的力量。 他反而手指轻轻点在费舍尔身上问道:“你来的时候做了什么?” “吞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虫子,不过我并不抗拒。”费舍尔低声说道,“是您放出去的?” 埃米特看了会费舍尔,并未从他身上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没有受到影响?” 费舍尔将脸颊靠在他的脚边:“我也不知道,您是说的哪种呢?” 埃米特了然,他摇摇头,俯身将人牵了起来:“算了,下次不要那样做了……随我来吧。” “刚才那些是第十一章的存在,我鼓动他们四散奔走,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那对您会有帮助吗?”费舍尔问。 埃米特说道:“没有,不如说应该算是坏事。会让更多的事情超出我掌握。”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费舍尔没有询问任何缘由,而是直接开口提到自己愿意帮忙,似乎现在就让已经擢升到此的他消散,他也会毫不犹豫。 埃米特回过头看下他:“我记得你也算是第十一章的人?” 费舍尔沉思片刻,忽然记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如果说那时候掩人耳目的事情,那的确算是。但您得知道,我对他们的教义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尊崇一个人,我只…追奉您一个人。” 埃米特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 “帮我注意第十一章的动向,帮我给其他所有司星者打掩护。眼下一切都很危险……在第十一章泛滥之后更是如此。” 费舍尔抬起头来看向他:“您只吩咐了我一个,对吗?”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声:“嗯……我想是的。你看见了刚才出去的人?” “您不希望我看见吗?”费舍尔说道,“那不是什么好人,他很危险,大人……您一定也有注意到,无论他掩饰得有多好,压抑下去的东西总是会翻涌出来……他比第十一章危险得多。” “我知道。”埃米特说道,“但是没关系…费舍尔,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费舍尔低下了头,他匍匐在埃米特身侧:“……无论如何都不会。” 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想办法让自己的教主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220 第 220 章 “虚无的倒影……形成…… 格兰登花了点功夫到了叙洛, 原本返回安多哈尔的计划被无限搁置。镜中倒影的力量不足以让他直接跨过这样的海洋,而无尽的黑夜则是让远行的船只不再启航。 叙洛暂时勉强恢复了原本的秩序,但一切都更加危险。 索性这里法律道德还是有一些作用,人们也在心里微弱地期待着明日太阳就将重现, 一切会在日光下恢复正常。 格兰登用了点现在的“硬通货”食物, 换了个住所, 接着便在城内游荡, 去当初他与“埃米特”走过的路上重走了一遍。 现在和以前区别很大, 特别是当陷入过了这一次内乱之后。一些当初看来应该算得上是基础设施的东西也跟着停摆,他路过许多人家,许多人就坐在门槛处望着天, 像坐井观天的青蛙。 镜中倒影已经许久没有回复过他任何问题, 他的疑惑不再需要解答, 或者说,镜中倒影也无法给他答案。 在从桥洞下方出来时, 他忽然又隐约听到了模糊的声音。 “枯萎藤真是个蠢货。” 格兰登面色不改,看向日益干涸的河床,细碎的水流声中镜中倒影的声音再次出现:“我藏的东西要是她能找到, 那还能算是我吗?” “你。”祂忽然对格兰登说道, “我把他的头给你, 你能当代理的第十章司星者,在你作为人的时间里。” “你不怕我拿了就去给他?”格兰登问道。 镜中倒影似笑非笑:“你觉得你一个普通人能做到吗?” 格兰登心里盘算了一下, 投降似地笑道:“你说的对, 要想瞒过你不容易。真到了能做到的时候, 估计什么都迟了。不过为什么你能决定第十章的司星者?” “你想知道这个?”镜中倒影笑起来,“那不是你该知道的……小东西,我承认你的确有趣, 可不该觊觎的消息就不要去觊觎……你只要知道,第十章的司星者是他的头就可以了,那并没有任何意识,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能力。” 语毕,祂安静了会,忽然又出声说道:“枯萎藤虽然蠢,但也做了一件聪明事……她带起来顶替窥伺之人的那个帮了点忙。” “什么意思?”格兰登对天之上的事情完全不了解,只是跟着下意识看了眼天空。 “星辰的踪影被遮蔽了。”镜中倒影答道,“连月亮也是。” “可能有人以为是阴晴圆缺……恰好不在了而已,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镜中倒影说着,声音沉了下去,叹息道,“什么都遮蔽了,包括我们对天之下的感知。有些事情开始变得模糊,这是浑水摸鱼的时候。” 格兰登低头又看向水面,汩汩的声音十分微弱,如今只有少数人造的光芒还能让镜中倒影的身形显现,可那破碎的光芒里他什么也看不清。 “我累了。”祂忽然说道,“他的头颅在叙洛的王宫里,上面点缀着一颗通透的尖顶石,让人一看就想到夜空,我特意寻了许久才命人弄来的。如果你想做点什么,那你就去试试吧。” 格兰登没有立刻应允下来,而是问道:“你打算去做什么?” 镜中倒影笑了声说道:“我要去睡觉……我要…我要去找他。” “我知道的,他也曾经沉溺于一种可能,陪伴与我的可能。”眼下祂也不过是想要沉溺其中罢了。 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几个单词差点淹没在水流声里,格兰登猜测镜中倒影这次是真的睡了过去。 他站起身,正准备去收拾东西,出发去寻找那颗头颅,便听见马蹄声密集地在远方响起。 格兰登愣了下,迅速猫回了桥洞。 这一点都不寻常,莫卡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匹,更何况是这种时候。他内心想法翻了几番,最后突然停在了某种猜想上——伊西斯的军队已经打到了莫卡。 可这一点也不正常,总归他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这意味着,他散布出去的人手很可能已经丧失了传递情报的能力……甚至是死亡。 格兰登从来都不怕自己手下的人背叛自己,或者说就算有人背叛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现在不正常的情况指向愈发明确,他顾不上盘点心痛自己埋下的线人,立刻开始转动起脑袋思考自己该如何自处。 倘若是最糟糕的那情况,他必须得做好自己被征兵或是死亡的可能,但这两点他都不想选。 他扑回河床边,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着镜中倒影的名号。 “是不是伊西斯的军队打过来了?” 汩汩流水中没什么别的声响,在他认为自己不会听到回答时,镜中倒影的声音像是飘散开来的雾一般,围绕在他周围。 “你脑袋不错。”祂说道。 格兰登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一直在同他交流的镜中倒影肯定知道,但对方也没有义务告诉他详细情况。到目前为止,他是自己一步步走到现今的绝境。 确认了猜想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将最坏的情况同最好的情况盘算了一遍,又仔细思考了一下伊西斯那位新皇的来历。 新皇当初失踪和后来回归似乎都有天之上在插手,只是不清楚这一位到底所属为谁……考虑到曾经他们痴迷于第十章…… 理应对应无上真实的却是“无形”的冠冕,镜中倒影那话语中所透露的似乎又指向一些别的东西…… 头…镜中倒影……虚无的权柄…… 忽然间,格兰登明白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看向河水。 镜中倒影笑了起来:“你发现了…对,没错,那是他的一部分,也的确分走了他虚无的权柄。很不凑巧的是,那与我的某样权柄相近,同时……我是镜子里的倒影。虚无的倒影……形成了那份根本找不到的‘真实’。” “只不过,你就算取得了那样权柄也没什么用……”祂又感叹般地说道,“被虚无占据的第十章,等同于没有。” “所以如果想要追奉第十章,必须先要追奉你……是吗?”格兰登问道。 镜中倒影没有回答他,再没有任何声响。 格兰登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伊西斯的人有意追随第十章,可第十章本就不存在。 至少……伊西斯的新皇绝不会和天之上毫不相干。 他得见对方一面。 最好的情况,他能利用镜中倒影和无形冠冕的事借到对方的力量。而最坏的情况……格兰登想,这是个有野心的家伙,就像那些报纸里写的一样。有野心的人不会对力量没有企图。 他可以用“无形冠冕”来交易。 221 第 221 章 蠕虫带来的则是一个无…… 第220章 花了点功夫, 格兰登带着他“第十章的秘密”见到了那位仅存在于他人描述中的新皇。 对方一头红发十分张扬,身材高大,脸庞看上去却十分年轻,但神情却没有少年人的骄纵感。 格兰登心下立刻有了盘算, 预想这次沟通恐怕不会顺利。对待如此沉得住气又敢去做的上位者, 他思忖片刻便将第十章的一切全盘托出, 只隐瞒了它“本体”的事。 令他没想到的是, 这位新皇却在听完一切之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新皇看上去对于第十章不屑一顾, 也没有原本格兰登打听到的皇室对于第十章向往的模样……这和对方的行动相悖,无论如何对方都不应当是这种反应。 格兰登脑袋里思绪翻飞,桌后的瑞恩却是扬起了下巴说道:“我要些别的, 如果你足够有用, 那么你就该告诉我他人所不知道的东西……而不是这个代理第十章司星者的机会。” 这不应该。 格兰登低下头, 恍然明白过来。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怎么会拒绝力量?除非他手里早就掌握了别的东西……例如这位新皇早就涉足了其他途径。 他态度恭敬地询问道:“我早年跟随商队游历过许多地方,去过最古老的寺庙遗迹, 也到过最前沿的科学基地,虽然无法打包票所有途径我都了解,但说不准就有您想知道的消息呢?” 瑞恩盯着他看了许久, 缓缓说道:“第十二章, 你知道什么?” 格兰登猛然抬起了头, 与对方对视上。他心里升起了一种荒谬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想。 他决定投石问路:“如果我说,第十章权柄的依托, 除开镜中倒影的倒影, 便是第十二章司星者的头颅呢?” 瑞恩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尽管和格兰登的预想不同, 但他最后依旧搭上了瑞恩的顺风车,并由瑞恩亲自带精锐小队先一步攻向叙洛首都。 接替他指挥的是两个看上去也十分年轻的一男一女,两人沉默寡言, 却都对瑞恩的安排没有异议。 一行人于夜晚出发,瑞恩没有带任何天之上有关的存在。 没有让格兰登疑惑多久,他便自顾自地解释了自己如此行动的缘由。 “我察觉到了很多不对劲,天之上的那些人在暴动,他们在因为自身的途径陷入疯狂。”瑞恩解释道,“受影响深浅程度从执笔者往下变浅,到我这种就是能感觉到躁动,却还没有为某种正在到来的东西感到入迷或是恐惧。” “但不会太久,这种影响在逐渐加深,迟早会影响到普通人。” 说着这些的时候,他指了指路边为某事大打出手的两人:“无尽的黑夜会让**发酵,所有人都认为自己能将自己的一切隐藏得很好,与光本纪完全相反的模样。” 格兰登扫视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立刻回头看向前方的路面:“司星者也受到影响了吗?” 瑞恩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现在不回应任何人,连天空中星辰的轨迹也消失了。这是真正的永夜。” 格兰登却想并非如此,镜中倒影在前不久还一直时不时的和他说话,虽然其中有不少埃米特的缘由。只是他想瑞恩的说法也不算全错,与其说是不回应任何人,不如说是……无力回应他人。 镜中倒影十分虚弱,从和对方少数提及的话语中可以知道,第章的幻方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先前司星者们之间的斗争将祂们拖至一种虚弱的状态,还有另一些则是“空位”,例如第十章的“无形冠冕”。 他却思考了许久问道:“陛下,其实我有在想一个问题,您觉得是……司星者帮助我们遏制住那些**,还是司星者在助长那些**呢?” 瑞恩瞥了他一眼说道:“无聊的问题。” 两人马匹速度保持一致,尽管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但格兰登知道对方肯定是那不屑一顾的模样。 “无论哪种,他都有给过我帮助。”瑞恩说道,“我会选择他做出的选择。” 格兰登忍不住笑了声:“您似乎非常相信您追奉的那位。” “这不是相信,这是契约。你说你是个商人,你应该比我更知道什么是契约精神。” 格兰登听到对方的话后却是恍惚了一瞬,他低声笑道:“您说的是……只是我想站得更近点。” 不是追奉,而是比肩……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这边格兰登同瑞恩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叙洛首都,而另一边阿诺也从门罗手中取走了那根羽毛。 门罗无意同阿诺交流更多,但从塔那漫长的岁月中读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他也知道这是埃米特无数次想要作画的那个人。 当初他对那个画像情绪非同一般,如今阿诺本人站到他跟前,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与他者不同的情绪。 他只是盯着阿诺手里那根羽毛,问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你?” 阿诺答道:“这是我的一部分。” “可他告诉我那算是他的孩子。”门罗说道。 阿诺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他攥着羽毛少见的对外人多说了几句:“他那样想而已。阿列克切是权柄的化身,本来也是别人给他的,在他手里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分离出来就是它者……司星者不都这样吗?” 门罗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也似乎没打算离开。 阿诺与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见对方没其他表示,便当人不存在一般,径直走向他的那座雕像。 他的污染从很早就开始了,哪怕埃米特曾经想方设法为他延迟了一切,但只要回归他原本的身躯就拖不了太久,可倘若不回去,他的灵魂也会跟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命题。循环权柄的回归能让他以全盛的姿态多撑一段时间,却也不会太久。 阿诺明白,这是埃米特的一场豪赌,在赌桌上被当成筹码的不止他自己,而包括如今所有的天之上的人。在他们对面的则是那场污染的源头,一个无法被敌对的敌人。 从一开始就是**成就了他们,蠕虫带来的则是一个无限接近歪曲的未来。 222 第 222 章 “你以为你不是我,但…… 阿诺以前并没有接近天水的打算。 他知道那是属于他可以窥探的某个过去, 可没有谁规定他必须这样去做。 比起所谓的“继承”他更愿意成为自己,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向。 只是现在他得寻找出路……或者说, 他不得不寻回归到最开始, 去了解自己来自何处,才能看清楚他面前到底是什么。 他回到了自己的躯体内,原本寂静的雪原忽然狂风大作, 雪花黏连在一起,形成了巴掌大的雪片, 其间门夹杂着许多指甲大的雪子。 雪子在门罗身上晕开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就像是纸上的文字遇到了水。 他目光紧紧锁在那座巨大的狼形身上,风似乎快将他吹散成了纸张。 片刻后, 他忽然抬起了左手, 食指与中指间门夹着一支钢笔。 就在那一刻,门罗似乎“翻动”了。世间门的某个角落里,一本空白的本子也跟着翻开, 仿佛在等待某人的书写记录。 可在这样的“动”之中, 那座雕像依旧寂静无声。 阿诺呆了许久, 猛然间门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他一开始以为是需要等待,就像是到达某个地区时所要行进的路途。可这份寂静的黑暗仿佛不会结束,他在一个瞬间门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天水最开始所经历的。 一切悄无声息地在流淌, 黏稠地胶着在一起, 什么都没有区分开。 而时间门似乎也被无限拉长——直至它从未出现。 阿诺也不知道与这份寂静一同呆了多久。不知何时开始,他逐渐感觉到有些灰蒙蒙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他便在一片黑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对方的头发很长,略微卷曲,垂落在地面。除了披散开来的头发以外, 他身上还有一件黑不溜秋的袍子。那人的手臂就从袍子里伸了出来,是和这片黑与灰完全不同的颜色,让人有一瞬的炫目。 阿诺看见对方伸出了手,试探似地去触摸礁石滩边的水。 他似乎是想将水捧起来,以见证这水是透明的,而非这礁石一般的黑。 可阿诺不知为何,却从天水那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情感。或许天水不清楚那是什么,阿诺却能理解那应当是一种近乎“害羞”的情绪。 天水有些回避这样的触碰,就仿佛是在回避他人触碰自己的内里。 凝滞在礁石滩边的水后退了些,以躲开这份触碰,但又在下一刻涌了回去,如同那些被短暂压抑的情绪爆发开来。 水漫过那人的脚踝,濡湿他的衣摆,阿诺却看见对方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躲着我。”对方说着,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水域,“不过既然有意识,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对方很健谈,他拥有这个“时代”所不存在的知识,了解一切未成型、未被命名的情绪,知晓各种文字,又擅长照顾它者的情感。 阿诺看着他同天水交流,引导着天水越来越不像是“天水”。 直至某个时刻,天水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诺捕捉到了对方的某个一闪而逝的想法,又或者是某个深思熟虑引出的念头……总之在那一刻,他也跟随着了解到了天水移交出“循环”的理由。 “我是流淌着的……不停歇的存在,可他却不是。” 天水不同于其他任何,祂的权柄中最重要的一个并非循环,而是“时间门”。 时间门用不停歇,时间门一直在流淌,一如天水从天而降。在漫长的,毫无变数的时间门里,这流淌着的时间门就和那些凝滞的水柱相似。明明在不停变换,却从未变换。 当祂存在,“时间门”这个概念就无法被释放,一切概念上的“时间门”都不会向前去,而是永远在这漆黑的,漫不见天日的地方循环流淌。 而突然涉足于此……并不存在于他循环之中的埃米特。 那个“混沌”的存在,则是在时间门内涌现出的诸多可能。 他是变数。 所以天水称他为“奇迹”。 他是天水循环里唯一一个不会陷入循环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在任何时间门任何时刻,他都会展现出不同的可能。正因有“混沌”,“时间门”才得以在漫长的过程中展露出各种不同的姿态。 那样五彩缤纷的可能怎么会不让一个一成不变的存在不被诱惑? 天水释放了“时间门”这个权柄,并将“循环”交到了埃米特的手中。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那份选择……并不是在无数循环之中选择最好的那个,而是……一份还能够选择“天水”的权利。 阿诺看着画面静止,又看着自己的对面……一个和他相似却又不同的男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对方的神情是那样温和,同阿诺面无表情的凛冽全然不同。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会更愿意选择对方吗? “我在等待。”天水开口说道,接着他疑惑似地停顿了片刻,“你不高兴?” 阿诺嘴角下压,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兴的必要。他没有同人叙旧的打算,更何况他们本就不认识。他只是张开了嘴,用那副“野兽”的姿态等待撕裂对方脖子的时机。 天水没有经历过这类事,在他的意识所存在的时代里,他并不需要同什么存在“厮杀”。他比任何存在都要了解,没有什么是会被完全“杀死”的,如此一来许多斗争都丧失了原本的意义。 “为什么?”他认真的问道,“你是我,你见我却不高兴。” “我不是你。”阿诺发出的声音如同戒备,可天水却能读懂其中的含义,“我现在要杀死你,我要拿走那部分权柄……我要活下去。” 天水静静的看着阿诺,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反应。或许是对方习惯了漫长的时间门,在阿诺按捺不住准备动手时,他才像是想到该说些什么一样。 “你杀死不了我,因为我死了就是你。”他忽然笑了起来,“你会取代我,所以你会是我,我也是你……” “你以为你不是我,但只是‘我’变了而已。” 远古掌控了整个世界许久的存在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阿诺的想象,仅仅是那几句话变听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止是话中的含义,更多的则是源于对方的语气和态度。 天水…并没有因此恼怒,在笑却并没有笑的意味。对方的语气极为平淡,也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仅仅是在阐述一件事。 仿佛这件事在他阐述之后理所当然的就会成为现实。 阿诺防备地弓起了背,灰白的长毛也膨胀开来。 天水斟酌了一下又说:“我觉得这样的未来很好。”他没有在意阿诺的戒备,继续说道,“我之前想,我们不会变。” 他看着阿诺说道:“你想知道他的事情吗?” 223 第 223 章 “那么人会犯错,就是…… 第222章 不得不承认, 阿诺对天水所说的那句话心动了。 他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等听完对方说的再杀了对方。 天水像是没感觉到阿诺的威胁一样,又或者就像他刚才所说的, 他认为阿诺并不构成威胁。 就在这样凝滞的时间里, 他沉吟了许久, 才慢吞吞的想起来自己该从哪里说起。 “这里有内外的区别。”天水开口说的第一句就让阿诺有些无法理解,“在时间‘不存在’之后,区别依旧存在。” “他是外来者……我们是…原来的。但是变化只有外来者才会带来,我选择了他, 或者,他选择了我。” 他的语言并不是特别熟练, 有时候阿诺能明显感觉到他措辞的吃力。 “他也不是外来者,因为他一直在‘内’的周围, 等待着进入, 就像是等着回家。”天水看着阿诺说,“他要回家。” 阿诺抿起嘴, 沉默片刻问道:“什么意思?” “虚无……不存在,无法达成的未来之中诞生的东西, 被抹去的未来, 一开始就不在循环之中。”天水的解释让阿诺领会起来更加吃力,天水却满不在意地又笑了下, “就是,他是还没有达到的‘未来’,只有把那份‘未来’出现的可能抹除掉,他才会真正诞生……很好吧?” 阿诺暗自将这些话记下,暂时不去思考,他怕自己被绕进去, 转而做出别的什么傻事,例如放弃杀死天水。 “那蠕虫呢?”他又问道,“你知道吗?” 天水犹豫着点了点头:“敌人。我需要他们。” 是了,这就像是当初在他被限制,扑向埃米特时,对方在他身下垂死时所说的那番话一样。他的意识不够清醒,被权柄压制而做出“正确的事”,而埃米特那只冰冷的手和他的话语他却没有忘记过。 对方说:“阿诺,如果一切都会某个存在意志所左右,那么人会犯错,就是那个意志要他犯错。” 很长一段时间阿诺都认为埃米特那句话是在暗指,告诉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错误”都是身为老师的埃米特要他那样去做。 可如今在与天水对峙之时,他却忍不住想到更多。那也是埃米特的暗示之一:如果蠕虫要进来,要“污染”这里,那便也是能左右这项进程的某个意志要“它”这样做。 曾经他认为自己站得足够高,能够战胜足够多的事物,紧紧咬住胜利的权柄,一切都不足为惧。现在他面前的存在手无寸铁,他却总感到一阵阵寒意和心悸。 “为什么?”阿诺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发颤,“你知道它们……” “嗯,我知道。”天水点头,目光一如既往,“但是变化本来就需要对抗。” “如果输了呢?”阿诺问道。 天水想了想说道:“那样很好。” 他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这里万物从不永生,而‘我’‘不死’。我会‘改变’,等待下一次‘奇迹’的来到。” 一切星辰都会复位,这片土地与土地之下的世界未尝不会。 就算一切凋零,一切都被蠕虫蚕食殆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陷入当初天水所掌控的时间轮回之中。 阿诺忽然间就理解过来了,正因为理解,反倒让他在看向天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你改变了,所以你死了。”他身体微微下伏,“我承认你有比我更高的‘神性’,但对现在的世界没用。我会取代你。” “可是你有的越多,你就越靠近我,也就越像我。”天水只是答道,“这不可能避免。我迟早会‘回来’。” 阿诺并不打算浪费口舌,它猛得一个前扑。 灰白的毛发与红眼睛在天水的瞳孔中越来越大,他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 “群星复位。”他说,“我们还会再……”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淹没在了一阵骨头碎裂,皮肉被撕扯下来的声音里。 阿诺就像是所有狼群中的头狼一样,战胜前一位头狼,从而取得他所应有的荣誉和地位。 可他却并不感到高兴。 或许他得承认,他的确是害怕天水的,就算现在对方在他的爪子之下毫无反抗之力,他轻而易举地将其撕碎到完全无法辨认出原本的形状。但阿诺还是害怕,他怕他会开始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也害怕所谓的“下一次再见”。 他匆匆忙忙吃掉上一任司星者,从而真正获取到权柄,涉足于世。 守在外面的门罗面前风雪越来越盛,却在某一个时刻全部静止凝固在了空中,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到那些飞雪似乎倒退了分毫。 很快,这遮天蔽日般的雪开始柔和下来,有人掀开了雪幕,从那之后走了出来。 门罗一直书写的手停在了空中,某本寓言故事也恰好收尾。 原本矗立雕像的位置早已空空荡荡,披着风雪而来的男人则似乎一如既往。 门罗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紧紧盯着,却一言不发。他本以为对方会立刻离去,或者立刻去找埃米特,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在与他对视上后疾步来到了他跟前。 “你看什么?”阿诺语气有些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找茬。 门罗收了笔,说道:“你。” “我怎么了?”阿诺接着问。 好在门罗也不是多能感受他人敌意的存在,对于阿诺那不友善的话语没有任何不适。他仔细想了想说道:“变了些。” 阿诺几乎是立刻质问道:“什么变了?” “感觉。”门罗仔细对比了一下他当初接住埃米特的笔所画的那副话,心中微微抽动,“你的神态。你很害怕,但你之前没有这么害怕。” 阿诺退后了几步,他回头往了眼边界的方向,而后整个身形如同雪花一般消散在门罗跟前。 他十分失礼的直接离开了。好在门罗跟他也是同样失礼的存在,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想法。他只是细细地再次翻了一下那本寓言书,并在结尾补上了几句。 “徘徊于‘金枝’之下的祭司目光炯炯,他盯着一切的活物,一切可能是活物的存在。他开始恐惧未来,并时刻担忧着是否会有另一个奴隶藏身于某个地方,用‘金枝’刺穿他的心脏,将他取而代之……” 224 第 224 章 【我们总是看着,所以…… 海涅跟随着枯萎藤走过了许多地方, 甚至包括一些天之上的居所。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所不熟悉的一切而感到惊讶,便迅速被迫接受起更新的事情来。 枯萎藤甚至带着她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一个古朴的纺轮。 “我要找他的脑袋。”枯萎藤一落地便直白地说道,“我知道你拿到过他的头, 你会有办法找到他。” 慢悠悠旋转的纺轮声音轻得像是空灵的女声:“我无法否认, 可你也知道那是镜中倒影,祂想隐藏什么,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再加一个呢?”枯萎藤将海涅推了出来,“加上她呢?” “我?”海涅莫名其妙的指了指自己, “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织轮, 她和他接触过,我是指灵魂的状态,就在最近,加上这个呢?”枯萎藤打断她的话说道。 纺轮静止了片刻答非所问:“你该是带来春天的。” “可我叫枯萎藤。”枯萎藤却很快接上了对方的话。 海涅拧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的灵魂……你是指那个家伙?”她后面一句话咬牙切齿。 尽管织轮没有眼睛, 可在她话说完时, 仍旧感觉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臂, 又很快认为自己不应当怂,她如今也非比寻常! 海涅大方地直视向纺轮:“我说的总没错。” “……是, 可还是不行。”织轮说道, “如今一瞬和当初一瞬就是不同的,更何况……你为什么想要那样东西?”祂问向枯萎藤。 “我想要。”枯萎藤说,“很早以前我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纱线绷得紧就容易断……枯萎藤,你不会喜欢永远枯萎的。” “我就要。”枯萎藤立刻接到,她就像是一个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的孩子一样,红着眼眶跺脚,“凭什么?凭什么不相信我?你们总是擅自为我做决定!” “我想要的东西明明就很简单!” 纺轮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可有些东西简单,也是无法给予的。” “但不会太远……不会太远。”祂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连带着原本的形态也如同抽丝一般消失在空气之中。 海涅看着枯萎藤歇斯底里, 又复而开始哭泣,到最后的大笑。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第二颗头颅的脸颊,忽然想起了她所踏上的这条途径上的那个存在遗留给她的一些指引。 【我们总是看着,所以我们只能看着。我们做出努力,我们的努力都失败了。 越往上走越接近顶端,我就越是察觉到我们的无能。】 和屡屡碰壁的枯萎藤一行不同,得到镜中倒影“帮助”的格兰登和瑞恩两人则是很快就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为此格兰登甚至再次唤醒了对方,借着自己得到的眷顾,举行了一次仪式。 棱镜仪式帮助他们穿过了层层障碍,从一面残破的镜面抵达了宝库中的盔甲前。 瑞恩停留在跨过的盔甲跟前,有些怀疑地伸手碰了碰盔甲上的倒影,而一开始就将目光锁定在放在绒毯上物品的格兰登则是直奔其下。 这里还维持了基本的电力,照明设备也依旧在工作。它就被放置在整个仓库的正中央,却像是被所有人都忽视,周围没有任何灯光对准一个“宝物”。 格兰登几步来到它跟前,俯身仔细端详起来,瑞恩则迟他几步来到他身后。 那是一个坐在铺了红丝绒毯的椅子上的人形,他身形看上去纤细又高挑,长袍裹着的身躯干瘪到如同没有,也无力支撑他的头颅。因而他的颈部专门有另一块隔板,放置着他的脑袋。 身体部分像是为了这颗头颅而做出来的潦草衬托,他披散开来的长卷发同红丝绒交织,宛如泼洒在上面的酒液,令人感到片刻眩晕。而那张脸庞则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格兰登感觉自己似乎见过这张脸,在他所见过的千千万万人之中,又感觉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容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但毋庸置疑,它确实是美的。甚至很可能在任何存在看来都是“美”的,如同一种意识的投射。 头颅并没有睁眼,格兰登毫不怀疑这双眼睛倘若睁开,能为这副容貌增添更多的魅力。 他见过某双眼睛有神的模样。 “真是奇怪。”他背后的瑞恩忽然说道。 格兰登回过神,跟着瑞恩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微弱的灯光下,地上没有椅子也没有绒毯的影子,更没有头颅的影子,只有一个空荡荡、悬浮起来的冠冕的模样。 “无形冠冕……就是如此。”格兰登吁了口气说道,“…这样一来,这就是他…第十二章司星者的头了。” 提到第十二章司星者,瑞恩的目光这才落到那颗头颅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黑纱之下的脸是这样吗……?” 格兰登耸肩:“我可不清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头颅从上面取了下来,“你有办法联系上那位吗?” 瑞恩摇头:“向来都是他联系我,我有别的途径……” “但是我会有办法。”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格兰登愣了下,却并未显得过于防备,而瑞恩则是立刻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如果不是棱镜仪式我恐怕还发现不了你们。”那声音叹了口气,接着便从瑞恩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瑞恩的肩膀。 瑞恩猛地回过身,却被原本伫立不动盔甲捏住了手腕,骨白的武器紧紧钻在他手里,黏稠的膜状物仿佛还从他的手里一直延伸到他腹内。 从格兰登的角度完全看不清情况,他笑了下说道:“抱歉,我们不是故意惊扰您的,这只是来取走别人的东西……当然,这的确是您吃了亏,您想要什么我们大可谈一谈。” “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人从瑞恩身后走了出来,黝黑的皮肤和矮小的个头让格兰登联想到了安多哈尔那些原住民,叮铃哐啷的金饰也并非叙洛的特色。 这似乎不是叙洛国家宝库的守卫。格兰登心下做了评判,面上笑容不减:“您是指第十二章司星者的事?” “你不用紧张。”对方扫了他一眼,又看向瑞恩,皱眉道,“第一章的仪式少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瑞恩闷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 盔甲松开了手,回归原位,瑞恩攥着自己的肋骨,又与格兰登对视了一眼。格兰登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妄动,他也只是将肋骨放回了原位,手却依旧按在破溃口处。 “导师现在所在的地方我们都进不去……但是你们可以唤来雪,祈祷一个冬天。用寂静称赞他的胜利……快的话,他会马上找到你们。” “这是第一章的仪式。”格兰登却说道,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询问对方为何前后所说的不一致。 对方也只是看向他:“他不过也就那点用处了,如果连跑腿都做不好……”那人冷笑了声,“那可真是没用。” 没由来的,格兰登脑海里闪过了对方冲埃米特指责某位存在办事不力的情形,又忍不住笑容更深了些许。 “当然…当然,那是很好的!只是这个仪式该如何举行呢?” 那人抬起下巴指了指瑞恩:“第一章的追奉之人,寒冷,绝对的寂静与沉默,但要求是在胜利之中……也就是战场上。” 瑞恩有些恼怒:“见鬼,我是第十二章的追奉者,不认识第一章的东西。” 225 第 225 章 “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尽管嘴上那样说, 但瑞恩还是立刻跟格兰登一同出了宝库,并唤来随从,去寻找最近的行军战场。 路上艾达通过亲信向他传达了最新的战况。伊西斯境内的骚动几乎已经平定下来, 艾达行事的作风秉承了瑞恩母亲的传统,干脆利落又充满着血腥气, 杀一儆百的效果比瑞恩想象中要好。 同时她还向瑞恩报告了他未曾想过的新消息,这让听了一耳朵的格兰登差点乱了阵脚。 “第三章的人几乎死完了?”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声音刺耳地让周围警戒的侍卫纷纷看了过来。 瑞恩将他当做第十一章的人, 共同追随那位身披黑纱之人, 倒也没太生气。他反问道:“你有认识的人在第三章?” “……不,我不知道她算不算第三章的。”格兰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的表妹曾经在法迪尔求学…您也知道, 那可是第三章的大本营。” “她现在还在法迪尔吗?”瑞恩追问道。 “没有, 出了一些意外, 在教主的帮助下我带她回了安多哈尔。”格兰登又问了一遍,“消息确切吗?我…我现在回不了安多哈尔, 不然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接到我身边。” “没什么问题,这次主要是在法迪尔境内出现的异状。”瑞恩沉吟片刻说道, “那个司星者手真黑……他不拒绝任何人, 不设立门槛,恐怕也是为了这种时候做他的活祭。” “这种时候。”格兰登跟着低声重复了一遍。 瑞恩抬头看了眼天空,一片漆黑,这次是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们油灯里已经添了许多次油。如果不是这些物质仍在消耗,恐怕连他们自身都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 “司星者在更替,所有的存在都开始虚弱。”他回答道,“或许我早该发现。” 他们花了点时间返回战场, 瑞恩挑选的是当初红房子附近的那一片残骸。自红房子坍塌,其中擢升之人离去后已有一段时间,这里却依旧没有人烟。 他的军队行进于这片土地,踏遍了所有地方,最后终于确定了已经没有危险。 这里算是战场,而今也算是他的胜利,最重要的是,这里能获得最佳的“寂静”。 瑞恩还是不相信自己能算第一章的追奉之人,他取出自己骨头的时候都有些不情不愿。 “这太奇怪了……谁会容忍这种事。”他抱怨道,“那些司星者不会放过我。” “我倒是觉得或许不会。”格兰登说着,紧紧抱着自己怀里包裹着红丝绒的东西。他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地上,“你看我,用了镜中倒影的仪式,不一样没受到什么责罚吗?” 但也不一样,他心里接着说:其实第十一章并未接纳我。 瑞恩没感受到安慰,他深吸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去:“……我依旧认为,所有的仪式都带着一种嘲弄。” 语毕,他便倒在了土地上。带着火药与血腥味的泥土让他忍不住皱眉,可更让他难受的却是他需要“敞开”自己。 剧烈的疼痛从腹腔开始漫延,他一块块拿出其中的骨头,又感觉自己的皮肤再也兜不住内脏,他内里的一切如同黏稠的水,晃荡着就溢了出来。 格兰登作为他的助手,帮助他将那些拆出的骨头围在他的周围。 他却因为疼痛而有些意识模糊起来。思绪忽然间飘很远,他想到了当初的那次剥皮秘仪,有人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再更远一些……他记起来当初他的母亲为了保全他一线生机,将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打断,将他揉成了一团,塞回她自己的腹部…… 他像是液体,或许他原本就是一种液体,只是偶尔能够以“固态”显现。 格兰登帮他摆好了骨头,坐回到了红丝绒旁边,一时间也不忍再看。 如果没有谁回应他们,或许……这位伊西斯的新皇也会死。他想,哪怕是追奉司星者的教主,想要获得一丝司星者的垂怜都需要奉上极大的代价。可他们争先恐后的献上的代价,在司星者眼中也只不过是一次略重的吸引或是呼唤。 格兰登将手放在了红丝绒上。 他也曾有机会成为那样被呼唤的存在。 他掀开了红丝绒,静静地注视这这颗头颅。油灯暖色的光落在那漆黑的长发上,他也挪不开眼睛。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啊……他想,他是个商人,他知道怎样做是最大的利益。可在最近的这些事上,他一点都不像个商人了。 格兰登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衣服,以为终于下了雪,朝着瑞恩的方向看了眼。 瑞恩躺在地上,比尸体还像是尸体。 “你不打算占据它。”他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为什么?” 格兰登吓了一跳,他刚想转头就打了个喷嚏,只得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态边擦鼻涕边说:“您也同另一位一样,总喜欢吓人。” 对方懒得回答,而是走到了他身侧的红丝绒旁边蹲了下来,看着那上面的头颅。 格兰登抽空看了眼对方,忍不住笑了声:“我记得你,你叫阿诺?这是你的真名吗?” 阿诺脸色比安多哈尔那些奇形怪状的部落里的味道还要臭,格兰登却像是没感觉一样,跟着低声说道:“如果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恐怕还是不要到那位跟前去才好。” 阿诺不在意这些事,他只是看着那颗脑袋,一言不发。 格兰登多瞟了他几眼,接着说道:“至于不占据它的原因有很多,您可以将这当成是我的投资。我认为那位是个不错的人选,如果帮助他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撒谎。”阿诺说道。 格兰登笑了笑:“如果您觉得是那便是吧!只是我也应当同您说,我当不了什么司星者,对永生也毫无兴趣。假使我突然拥有了远超我原本的能力,涉足于我从未设想过的境界,我会迷茫。” “原有的思想和知识不足以支撑我做出某些选择,相反会让我失去目标和理性,原本想要的事物轻而易举便可获得……似乎连原有的一生都成了某种荒诞的笑话。我并不打算否认我这一十多年的存在。” 阿诺终于抬眼看向了他:“必须得占据呢?” 格兰登与他对视,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红丝绒包裹好了那颗脑袋,他小心地抱起了它。 格兰登有些着急,他跟着站了起来:“阁下,我知晓你们眼下的境况并不轻松,一切瞬息万变,你们或许也得不停变更自己的行动。但是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忘了您最开始的目的地……您要到的地方……” 他话并没有说完,格兰登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并不想说的。 这是投资…对,这是一次投资。他不停地说服着自己,与沉默的人对视着,第一次感受到说话也是如此艰难。 “你是想到什么人身边……是吗?” 阿诺安静地化作了一片被风吹过的雪,很快又消融。 格兰登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冷意渐渐离去。他长叹了口气,说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感受,**了片刻后才看向瑞恩。 瑞恩所躺的那个位置根本看不见人,只剩下了一滩液体。 他愣了下,疾步走过去。刚到人身边停住脚,便见着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对方的脸色极差:“真是见鬼,那个司星者怎么不杀我?” 格兰登干巴巴地笑了声,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难以控制,而瑞恩则似乎丝毫未受影响,撑着地站了起来,神情也不复先前。 他就像是一头野兽,毫不忌惮地露出自己的獠牙:“真该杀了祂。” 226 第 226 章 他有些孤独,可那时候…… 最开始的目的地…… 阿诺抱着那块红丝绒, 垂落的发丝像是越过毯子绕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目的地是哪里,可最开始……他并没有目的地。 那是相当古老的年代,许多生物都并非现今的模样, 其中或许有不少连“眼睛”都非常粗略,活着或许只是因为有求生的本能。 最早的他同所有存在学习,他学着爬行,跳跃,攀爬……扑咬、厮杀、掠夺、进食…以及呼吸。他学会了吼叫却不会说话, 一举一动也都同野兽没有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或许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直到现在阿诺也不清楚当初埃米特为何会出现在那。那时成片的风雪冻死了许多动物, 不畏惧寒冷的阿诺只感觉行动有些许不便,但食物却非常充足。每片雪原下都可能有食物掩藏, 寒冷则是最好的保鲜。 只是他也没有了“猎物”,没有了“同伴”。除了进食以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有些孤独, 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某一天他从高坡上滑着雪滚到最下面,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不像这里大部分的物品,又冷又硬。它软软的, 就像他现在手里抱着的那块红丝绒一样, 过长的丝线绕着他的腿, 在他呆愣的时候,有双和他不同的爪子将他抱了起来。 “真可爱。”他和那双眼睛对视上, “怎么就你一个呢?” 阿诺形容不上来那双眼睛是什么模样, 当时的他见过的东西太少了,抬头是灰蒙蒙的天,低头是白茫茫的雪,他自己也是这样。有时候能看到一些红色,大部分是在猎物身上, 内脏、血液……他自己也有。 可那双眼睛超过了他的认知,他搜刮空了脑袋,也只想到偶尔雪停了之后的夜空。 因为很少见,所以他很喜欢。 他决定喜欢那双眼睛,因为那双眼睛不会像夜空那样消失。尽管之后他见过更多更炫目的事物,可到头来他还是只记得那时候的一个念头。 再后来……他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那双眼睛了。 阿诺抱着红丝绒毯子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这双眼睛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他要将它送到能让它睁开的地方去。 只是想到这里时,阿诺忽然间理解过来。 他与天水有很大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有“来处”。他有相当长的记忆,从他开始有记忆到后来遇见某人遇到某事,所有细枝末节的事情就算他不记得也会有书籍一类东西记录下来。 他可以知道自己是“阿诺”,而非“天水”。 只要他能清晰的抓住这一点,那他就绝不会在同天水的交锋中落败——那位拥有循环的权柄,最终也被无休止的循环所限制。 他心里悬着的石头忽然落了地,迫切想要见埃米特的心情便迅速占据了上风。 阿诺像一阵风,快速地穿过山川河流房屋,用比天亮那一瞬间还要快的速度赶回了水之下。 他所想的那个背影引着腐海,天水的遗躯,以此来覆盖占据蠕虫曾经的居所,取代第十一章的占位。 阿诺疾步到人身后,却在即将碰触到对方时轻柔地停了下来。 跟前的人若有所感,停住脚步侧身回头看向他,眉眼一如既往,却因为缺失本体而显得有些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到底是怎样一副神情。 阿诺与他对视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干巴巴的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对方手里。 和当初从雪堆里找那些动物的尸体拖到对方跟前一样。 “你找到了这个啊。”埃米特看了眼便理解过来,他笑着说道,“我还说这部分恐怕最难找。” 阿诺摇头:“你的信徒找到的,他们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也是,我没有那种仪式。”埃米特笑了声,“所以当时我教给他们的也多是其他途径的东西,他们有各自适合的方向。” “我也是?”阿诺问道。 “你也是。”埃米特答道,他说完立刻用空余的手抓住了阿诺的手腕,逼得这个猛然间又想逃避点什么东西的人跟随在自己身侧,“既然来了就先陪我走一段吧,这里还很空旷,要走完还需要一些时间。” 阿诺抿起了嘴,没有说话。 埃米特抓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脑袋抱在了另一侧,挨着人不紧不慢向前走去:“之前很少有这样紧急的时候,我走起来也就总是很慢,不然这时候或许能更有闲情逸致一些。” 稍微铺垫了两句后,他又开了口:“镜中倒影没有把那部分记忆全部交还给我,我觉得是件好事。我记不得的那些你能记得,我也不用去想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谁。开始时我把那些当做了千百万个循环中诞生的不同的你,后来才想到,那些千百万个‘循环’是‘假’的,但却不是完全假,那些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真正让一切信息‘膨胀’的是我自己的权柄,也就是混沌。” “所以我猜想,如果在你小时候我遇到你,为你取名,教导你,引你上到某一条途径,那也不是巧合……而是在同一时间里出现的无数可能中被我选择的那部分。”他停顿了下说,“我是知道你是天水的遗留下来的一部分的,我先前也同你说过,但你并不是被我影响走上了他的那一条路。你忘了吗,顺序是后来才被确定的,你得到的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阿诺没说话,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的老师总是这样,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能勘探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然后解释给他听,让他不要烦恼。 埃米特对此也习以为常,他稍稍松了点手,接着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这可能算是……命运的指引,我没想过那会在后来对你产生这样的干扰。” 阿诺沉默了会才说道:“……那时候也是?” 他说的不清楚,也不是最开始他们所谈及的话题,埃米特却立刻接上了他的话:“嗯,循环被交付到我手里之后,我被迫接受了更多的信息……然后就开始混乱。” 这些也多是埃米特的猜测,具体的真相恐怕现在也没有人能回答。只是如果事情就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说不准,天水的权柄也曾“污染”过他。 说着说着,埃米特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开始思考着一些别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想了许多,反思了许多。对于未来的打算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 第十一章是欲l望的欲l望,促使一切渴求之物,可对方也同他说过,祂是一体同位,一体的万种可能。这和他确实非常相似,瓶中湖将他们认为是同类也不是没有缘由。 而与此同时,因为夜幕的降临,费舍尔又作为他的耳目在探查如今的现状,他大致也能了解到天之下的境况。 正如他所设想……第十一章正在同人类合二为一。 尽管他不清楚最开始到底是人类选择了第十一章还是第十一章选择了人类,但两者逐渐趋同也是一种发展的“可能”。 这不止是一种先导,更是一种昭示:所有的司星者最后都会如此。 埃米特甚至能猜想到,倘若神秘彻底隐匿下去,日后这个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科技进步,时代进步……革命连番上演,从学术到商业到政权,世界为人所统治,最后…… 也死于人的手里。 至此一切回归本初,即——群星复位。 海底的火山会再次带来升级,菌类再次附着于岩石,树木的年轮再增添几圈…… 届时一切会再度诞生,再度出现他们,一如无垠的时间中必定会有同样的人出现。 “我见了天水。”阿诺忽然开口说道,“他说我是变了的他。” “那时候我很担心。” 埃米特回过神,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你跟他可不一样,他对很多东西都不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他无法真正适应改变后的时代……与其说你是改变了的他,不如说一旦他改变了,他就不是天水了。” 阿诺一时间没说话,埃米特那番言论几乎是拿天水的话打天水,他也感觉有些好笑。 “他会变成阿诺?”他想了想又问。 “不会。”埃米特摇头,“改变是会死的,对我们来说。” 阿诺觉得老纠结这些的自己也显得不够大气,他已经问了许久,而埃米特从来不会让他觉得担心,他不需要忧愁这种事。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那埃米特肯定也能将自己找回来。 “天水说,你是‘还没有达到的未来’,只有把那份未来出现的可能抹除,你才会真正诞生。”阿诺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给了埃米特,同时伏下了他的脑袋,低声说道,“我最后在梦里把他咬死了。” 埃米特对他那后半句没什么想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阿诺的脑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吗……不过也确实有可能。” 天水有理由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可正是因为他知道后来的一切所以才选择了释放权柄。就如同他知晓了未来从而选择如此破局…… “蠕虫还能够被驱逐吗?”阿诺问道。 埃米特摇头:“**是个好东西。”他笑了笑,“一旦食髓知味很难停止下来……对任何存在都是如此。” “但过犹不及,因此,它们在某些时候也会变成‘坏东西’。” 227 第 227 章 似乎同一途径的人总会…… 阿诺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又被埃米特驱赶着从这里出去。 而他离开后,费舍尔便再次来到了他身旁。 埃米特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阿诺带给他的东西,便又将其包裹了回去。 费舍尔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谦, 他对待埃米特时从不缺少笑容和痴迷。 “司星者们的踪迹几乎遍寻不到, 我用纱衣覆住夜空的时候发现另一些影子也在这样做。天之下的一切则十分混乱, 法迪尔接连又生了几次地震,死亡的人数几乎无法统计。安多哈尔则爆发了一场饥荒,他们的农场到现在颗粒无收,政权也一点都不稳定。而伊西斯正借机大举进攻……他们却比叙洛原本的政权好上几分, 没有滥杀, 还维持了秩序…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来时看见他们的那位新皇, 情绪已经染上了一些第一章的兽性,也不知道人形还能维持多久。至于其他的国度, 人们也差不了多少…有人在祈祷, 有人在掠夺,有人则深陷其中。” “按照您的嘱托, 我也回了一趟叙洛。”他声音轻柔,“我的母亲身体健康, 情绪上也没有太大问题。她手里有我先前寄回的钱, 现在空闲下来会练习一些舞蹈。” 费舍尔和那些来源不明的司星者不同,他在天之下仍旧有羁绊和牵挂, 虽然那些总会在他不经意间被忽略, 但埃米特却认为那对他来说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埃米特点了点头:“那样很好, 但看来或许我们还得加快脚步。天不能黑太久。” “可我觉得天黑倒是有种回到母亲身边的安全感。”费舍尔低声说道,“我依旧如此仰慕您。” 埃米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擢升司星者时间并不长,如今形势特殊, 虽然需要暂时为第十一章退步,但也可以考虑一下自己途径的代表。总归会有你自己的象征。” “我是您的信徒。”费舍尔说道。 “正因如此,所以你才应该让我感到骄傲,对吗?”埃米特接着他的话,微笑着说道。 费舍尔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盯了他片刻,接着脸上划开一抹笑容,仿佛内里哗啦啦的泄了出来:“当然。” “当然。”他又重复了一遍,低头握住埃米特的手,躬身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您会为我指引前路。” “去帮我找枯萎藤吧。”埃米特等他握差不多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帮我为她传递一句话。” “您请说。” “春天不应迟到太久,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费舍尔抬头看了眼埃米特,复而笑了一下:“我记下了。” “她是我的妹妹,心性不成熟……费舍尔肯定会处理好,对吗?”埃米特盯着他,又说了一句。 “是。”费舍尔应道。 送走了费舍尔,埃米特松下了一口气。如今费舍尔不同往日,虽然表面上对方对他的态度未曾改变,可越是没改变他越是得提防起来。 他有理由相信费舍尔其实早就到了这,只是刚才阿诺在,他才迟迟没有现身。 似乎同一途径的人总会走上相似的老路…… 埃米特想着,展开了红丝绒,取出了其中的头颅,又看着被压在头下的东西愣了愣。 这些并不是他必须的……可鳞与羽他确实也是他的一部分。 他也得加快步伐,腐海覆盖整个水之下……世界背面达成,就能从天水遗躯这里“过滤”掉那些蠕虫。 天水……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故人了。明明不善表达,看上去也单纯,可单纯却不愚笨,许多事情恐怕比他想的更加……肆意。 阿诺越是忧心他自身同天水之间的关系,就越可能陷入天水的局,仿佛天水当真要从阿诺身上再次苏醒一样。 然而腐海在他的脚下,记录过往逝去的一切,这份遗骸没有同阿诺融合,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成为一个人。他现在在做的,也将让他们永远不会融合。 既然天水要放蠕虫进来,那么他也应当做好了如此准备。 蠕虫与人融为一体,在人死后被收藏于腐海……新的灵魂诞生也在腐海,就同过往一样。不过那时候的循环一度由他来负责,在阿列克切诞生后则交由对方。 循环……那些天之下的神秘宗教信仰在现在看来倒都是有几分影射。 而天之下。 格兰登已经记不清现在天已经黑了多久。 从瑞恩那日突然说出那种话后,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东西在偏移,连他自己都时长会诞生一些令他深感惊恐的想法和念头。 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而后又立刻想明白这恐怕正是某种暴动的前兆。他几乎是立刻就与瑞恩分道扬镳,过高的权利会助长那些突如其来的念头,他不打算让日后的清醒后悔,逃进了叙洛附近的密林。 格兰登尝试再次联系镜中倒影,但这次回应他的却只有汩汩的溪流声。 他像是一个疯子,可谁能清楚的知道一个疯子该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他这样才像是正常人? 格兰登也不清楚,他穿破了他那双软底的皮鞋,衣衫褴褛地穿过密林又走过光秃秃的草原,在抵达海岸的时刻,忽然察觉到天边晕染开一抹紫色。 就像是一场幻觉,黑夜似乎被驱逐着离开,光芒从天际渗透到整片天空,一切事物开始变得明晰,一切阴影似乎无所遁形。 他直视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日出,又顿感眼睛十分刺痛。 日出来了,白天也到来了,明明应当欣喜,事情要回归往常,可他却没由来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仿佛他原本就应当是生于黑夜的,他恐惧着光,不想看清他人的表情,也不愿见证他在光芒之下变得褴褛的衣衫……一点也不体面,可他为何要执着于这份体面? 半晌,他忽然低下了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掌里,笑着哭了起来。 “我连想法都无法掌控,我到底还拥有什么呢?” 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可命运这个概念未尝不是被什么存在所掌握在手中呢? 格兰登在海边坐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站了起来。无论如何,他需要回到安多哈尔。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就算要确认,他也得回到他应当回的地方去。 然而当他回到城镇时,却发现这里入目一片狼藉。 似乎他在林中自我放逐时,整个世界都在被放逐。 太阳处于正空,一抹阴影从边缘蚕食光芒,刚刚到来不久的白日还未坚持一天,黄昏就已然到来。 他又抬起头,被遮去光芒的夜空群星璀璨,仿佛一场宣战。 228 第 228 章 “天亮了。” “曾经光芒让阴影无处遁形, 所有人的思想连通,一切共享, 所有人既是一个整体,也是单独的个体,但单独的个体无法独自生存,他们的一切都为了集体而退化,最终让他们失去自我。” 奥西说着,将自己手中的权杖点在脚边,同阿诺一起看向天空:“我交过那样一份答卷, 所以我知道那种形式存在的集体会有什么弊端。” “出现在他们身上的不是一个。”阿诺看了眼奥西说,“不可能把人类都杀了。” “随你们怎么想, 法迪尔的没落已经成为既定现实, 我需要更多的‘灵光’来支撑我, 作为我的子民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奥西耸了耸肩, 对阿诺并不看好, “你知道吗?有学者曾经提出这个世界并非是平面,而是球形, 所以才会穿越边缘绕回原处。他不知道边缘之后的世界他无法涉足,水之下的境况连我都不甚清楚。偶尔在导师的带领下才能窥得一二。” “你不知道说什么可以闭嘴。”阿诺并不想跟他聊这些东西。 奥西嘲讽的笑了声说:“我要告诉你, 这些看上去微弱的小东西,有时候会比我们更清楚这个世界的某一部分。世界的确是球形,穿越边界其实是进入到球内, 而他们的居所只是在表面而已。你作为统率其中一部分的存在,有时候未免太掉价。” “滚,我对你那套没兴趣。”阿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奥西对此并不陌生,他也跟着冷哼了一声,微微眯起了眼:“你跟我说, 会达成导师未来的可能被抹除,他才会因为无法抵达的未来变成虚无进而真正诞生,否则群星归位,他就会陷入所谓的‘循环’。” “我找了镜中倒影,祂告诉了我一些和导师有关的事情,在某些不存在的时间里。” 此刻,水之下的埃米特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扶着垂落在肩膀的黑纱,低头看着自己脚底逐渐漫延开的水面,其中没有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而是一些无法笼成形状的雾。 “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镜中倒影的语气没有了往日那般鲜活,而是充斥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不是我知道,而是他们知道,你似乎总是容易忽略,你和他们才是一路的。你们是司星者,可我不是。”埃米特笑了下说道,“从进入第四扇门之后我就知道了。那里有不存在于此的未来的东西,它点醒了我,就和我一样,我们都是一种状况。” 祂长叹了口气说:“我还真希望你能求助我。” “太绕了,镜中倒影,你想要的太多,我给不了你那些,作为代价而言也太高了。这不公平。”埃米特俯下身来,坐在水面上,看着那团雾气又说道,“我也帮不了你,这是代价,我们总有所不能及之事。例如我并不强大,能左右这个世界的权柄并不多,除开不死,许多时候就同一个普通人类相差无几。” “塔到轮换时也在后悔,阿诺胜利的背后隐藏着恐惧,奥西智慧的象征中掩盖了迷茫……你苦苦寻求某样事物所感受到的情绪,同他们也没多少区别。” 镜中倒影沉寂了许久,而后才缓缓说道:“但是我不后悔。” “我知道。”埃米特说道。 “你就算用这样的办法,群星复位依旧不会消失,它还是会到来。”镜中倒影又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不一样。”埃米特重复了一遍,“司星者没有消失,一切隐秘依旧存在于世,甚至会短暂复兴某些教派。科学也会发展进步,该出现的革命依旧会出现,但是这一次……你们都会插手其中。” “我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他笑了下,“至于蠕虫,你也不必担心。” “凭天水这份遗躯可无法将他们尽数捕获。”镜中倒影暗示道,“你可别忘了,死亡更替对他们而言也是权柄的一种。” “所以如果有一位司星者是由他们‘蠕虫’所擢升而来的呢?”埃米特垂眼,低声问道。 镜中倒影愣了下,祂还未说些什么,便见埃米特忽然起了身,转头看向他的背后。 “已经决定好了吗?”祂听到埃米特在问。 祂又听到了一声很轻的铃铛声:“是的。” 费舍尔抬起了眼,他的样貌一如往常,身上所披着的薄纱仿佛构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今,他即是舞蹈的本身,也是穿透过那纱衣落下的片羽鳞光,只窥其形。 “我会游走在一些舞者当中,为他们打开一扇‘门’。” 至于门将通向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埃米特猜测,那恐怕并不是什么好的指引。 可司星者从来就没有“好”与“坏”一说,他们左右一些事物,却并不需要对什么存在负责。有私心的那个例外是自己。 埃米特点了点头,应了声,便让人离开了这里。 在对方走后,镜中倒影才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他也是?” “蠕虫生下了蠕虫,在地上爬行,而后死亡。”埃米特笑了声,“费舍尔和其他的不一样了。” “他是我的信徒,他是……虹桥,也是莎乐美。” 镜中倒影沉寂了下去。 埃米特从水面站起来,看着无垠的水域许久,最后又迈步走过狭长的通道,隔了许久……重新来到天之下。 “天亮了。”他低声说道。 日食的阴影缓缓被抹除,斑斓的群星再一次于日光下隐匿。黑夜还会到来,但同时白日也是如此。 埃米特放下了手,缓缓笑了起来。 风吹过他的袍角,藤蔓绕过岩石,抽出浅黄的新芽,又迅速开花落下果实。只是那份果实还没有靠近他,便被另一个人拎住了后脖颈,丢去了一旁。 “现在正是那个‘恰当的时间’。”有人同他说,神态间有些不自觉的紧张,“你想去看看吗?” 埃米特看着人,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而后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呼唤我的名字,阿诺。” 阿诺神情猛然放松了下来,他像是已为此等待许久,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一个不甚连贯的称呼就从他嘴角泄了出来。 “等一下……” 身后另一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淹没在了一片雪花之中,埃米特只感觉那些雪花蓬松柔软,一点也不寒冷。他同对方一样,身披着雪,由着对方笑起来,将他彻底拉入此界。 229 第 229 章 时代更替,…… 迟来的春天是由一场晚雪作为开幕的。 那柔软的雪花并不寒冷, 所经由之地枝丫迅速染上了新绿。埃米特随手在报社里买回的一份报纸上写着一些学者们对此的高度评价。 无外乎“今年耕种将会丰收”、“粮食的空洞补齐不是难事”一类,呼吁人们不要紧张害怕,快投入到生产中去。 一切似乎和之前都没什么变化, 但事实上却变了许多。 他们所放手, 最大限度压低自身影响后的世界为瓶中湖所催化, 加快了群星复位的时机,却又在将要坍塌之时重新恢复影响,成为支柱。 隐秘教会不但没有被遏制, 相反还再度复兴,因为某些人的拉扯而占据了不应有的高位, 也重现于世人眼前。 例如那位借机攻打称霸叙洛及法迪尔的新皇。 他或许算不上一个明君,却足够果断勇猛,民间也对他的身份传言颇多, 流传最深远的便是关于其追奉某位司星者之事。 显而易见,能在那种时刻攥紧手中权利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身边走过一行商队,埃米特收了报纸,隐约听到他们在聊一些新政策的事。有人在猜测与安多哈尔的通商其实是新皇为了跨越海洋在另一片大陆上分一杯羹的预兆, 说这话的人信誓旦旦, 仿佛比瑞恩本人都要熟悉他内心的想法。 “那家裁缝店还开着。”阿诺拨开人群跟到他身边, “但没看到你说的那个老妇人。” “那大概就在家。”埃米特说着,带人转移了目标走向另一处公寓,“罗泽女士不算请打,但在黑夜中寻找到庇护与生机应当不是难事。” 很快,两人便到了先前埃米特所说的那个公寓前。 他停在门口敲了敲门,莫约过去了一分多钟,在他准备敲第二次门时,一种“涌动”的感觉在门后出现了, 下一刻他面前的门被人打开,站立在门后的是一位面容肃然的妇人。对方在看见他们时,神情却很快柔和下来。 “您来啦。”罗泽低声说道,“快些进来吧,我这里有些莓果小面包,还有刚出炉的曲奇。” 埃米特点头,同人进去短暂地小坐了一下。他看到罗泽这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房屋内的摆设同他上次来时区别不大。 罗泽端了一些热红茶和曲奇放到矮桌上,握着埃米特的手坐到他身边,就像一个慈爱的奶奶:“这段时间怎么样?” “我想还好,有些东西发生了些改变……您也知道,改变往往会是我们所难以预估的,因而许多都会是新的。”埃米特说着,用另一只手在背后捏了捏阿诺,示意人不要太放肆。 阿诺有些委屈地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在那杯热红茶上。 罗泽将他的话重复念了几遍,接着说:“你说的没错,织轮在沉寂一段时间后也再次回应了我。”她笑着看着埃米特,“我在你身上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而你似乎愿意印证我某些猜想。” 埃米特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简单就正常回归的日子聊了几句,而后罗泽便告知了埃米特自己将要去一趟首都的事。 “一些贵族想要‘定制’的服装,我接下了单子……等我回来,我会再次去拜访你。”她拍着埃米特的手说道。 “我会在书店等您。”埃米特接着她的话说。 寒暄完毕,他吃了两块曲奇饼干,又喝了一大杯热红茶,便同阿诺一次离开了罗泽太太的公寓。 “回书店?”阿诺问道。 埃米特扫视了一圈周围,将帽子戴好说道:“那是一个足够好的落脚点。”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重新开始卖书,如果有人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书店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途径。”他转头看向阿诺,笑着说道,“如果高兴,我们可以早点开始营业,如果想要出去旅游,我们也可以闭门谢客几天。” “那很好。”阿诺看上去对此没太大意见,他只是介意另一些事情,“只是有些烦人的东西会来。” “阿诺。”埃米特伸出手,冲阿诺摇了摇,对方立刻将头靠拢过来,让他轻轻在头顶揉了揉。 “别人和你不同。”他低声说道。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让阿诺整个人都高兴起来,尽管对方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好吧。”阿诺妥协了。 但很快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妥协。 枯萎藤和幻方会找过来是他设想过的,可他却没想到还会有另一些烦人的东西时常会来。 一旦他不在了,那个名叫费舍尔的小舞者便占据了他的位置,坐在埃米特脚边同人小声说着什么,而埃米特也总是对他很纵容。 早先同他短暂说过些话的格兰登也时不时会来,给埃米特带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图书,其中不乏某些途径入门的内容。 接替塔的那个司星者偶尔也会到来,有时候会给埃米特一本游记,他自己写的,有时候则是一些零散的图册。那人倒是鲜少跟埃米特有交流,可他们两人间似乎也有些别样的默契。 有时候他还会在阴影里看见另一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所见。 防不胜防,阿诺忽然有些后悔了,要是循环不是必须得从头来过的话,他甚至有些想将时间倒退回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这一次他将会狠狠地选择“不”那个选项。 只是现在再反悔也不太好使。 郁闷了几天后,埃米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苦恼。没有同任何人说,在一天早上去买面包的时候,他忽然拉住了阿诺的手,低声说道:“我听说伊西斯南边有个小岛,那儿春天有种极为特殊的沙滩,踩上去会发出阵阵荧光……不然我们去看看?” 阿诺愣了一下,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对方也曾如此肆意地与他到处游玩。 他点点头,而后街角处只留下了一片若有似无的凉意和飞速消逝的雪花。 后来有传闻,在原叙洛,后伊西斯的某个小镇上有一个奇特的书店。 里面能买到各个途径的书籍,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一些高人指点。也有传闻说,如果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也可去求救,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再后来还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说伊西斯那位新皇信仰着某种秘密的教团,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很快这份说法便在某本畅销杂志上被打破了,一些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撰稿人将伊西斯新皇的信仰塑造成某些颇为“神圣”的存在,而那位新皇本人对此也大加赞扬。 不知是现实影响艺术创作,又或是恰恰相反,很快于此有关的舞剧创作也多了起来。 时代更替,岁月变迁。 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又由后世整理命名。 一些神秘教团不再“神秘”,关于途径的研究也被摆到了明面。除开第十一章的心照不宣外,人们最关注的便是那个秘而不宣的第十二章,也有人称为第零章。 有人说那位达成大一统的皇帝信仰便是此章,也有人说那些新擢升的司星者都与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还有人称当年的极夜时期便是与之有关。 事实到底如此,或许只能从各种残垣断章中获取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