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恋爱脑渣反派》 1. 穿书了 烈日灼灼,巍峨的城墙下,气氛却一片肃杀。 赵商容迷茫地睁眼,低头看了眼套在脖子和四肢上的麻绳,拇指粗的麻绳紧紧地勒着她的手腕、脚腕,粗粝的绳索与肌肤相摩擦,留下一道道淤青的伤痕。 麻绳的另一端绑着五匹健壮的骏马,马背上是五个身穿玄甲的冷面精兵,他们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捏着马鞭,只待一声令下,便会策动身下的骏马。 在紧张和肃杀的氛围之下,一人执号旗挥动。 “行刑!” 一声令下,五马齐动,以冲锋的架势向着前方奔腾。 四肢关节顷刻错位,发出嘎嘣响声,然而痛楚还未传达至大脑,脖子便被刀铡一样,赵商容听见“自己”发出了最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元嗣——” 紧接着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赵商容猛地睁开眼,良久,才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声国粹。 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自己的背上,她按着胀痛的脑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穿越到这个书中世界三天,她便做了三日噩梦,真可谓是“噩梦缠身”。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个噩梦? 说实话,作为一个“穿书者”,本来她关注的重点应该放在“穿书”这件事上,偏偏这被五马分尸的噩梦过于真实,于是“噩梦”就成了最困扰她的事情,连“穿书”都不能让她再生出惶恐之情。 无他,噩梦不仅真实地折磨和干扰她的精神,每次做完噩梦醒来,她都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仿佛自己在做噩梦的时候,现实中也有五匹马在撕扯她的身躯。比如这次的头疼就是噩梦的后遗症之一。 就在她揉着太阳穴以缓解头疼症状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女声:“大王……该起了。” 赵商容哼了哼,冷淡地答道:“嗯,我要沐浴,备热水。” “喏。”门外的人离开了。 赵商容觉得身体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于是又动了动,再缓缓地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两天前,本该在加班排版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的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但就像是梦魇般,怎么都醒不来。 就在她努力地睁开眼后,她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正被处以“车裂之刑”。 这是这个噩梦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而和接下来的两次噩梦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做完这个噩梦后,她并没有立马醒过来,反而在“梦中梦”里看了一场第一视角的“电影”。 “电影”主角正是被五马分尸的“她”——一个和她同名同姓,但是身份却为某个王朝的“颍川王”的女子。 颍川王赵商容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但自有记忆开始,便一直以洛国开国皇帝武帝的第七子的身份示人。 十岁那年,她被封“颍川王”,出宫建府。 赵商容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颍川王的王府正殿。 这场名为“颍川王人生”的电影一直持续到颍川王十七岁成婚前夜,就戛然而止了。 清醒过来的赵商容在被硬生生地塞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后,终于意识到她为什么会看到这场“电影”。 她穿越了,看到的“电影”画面都是属于原身颍川王的记忆片段。 准确来说,她是穿越到书里去了,因为她根据颍川王的记忆,发现有些地方与她排版过的一本书里的情节高度重合。 这本书是一本宫廷侯爵权谋类男频网文,讲述了男主是如何从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小透明皇子,到被权臣扶持为帝,再到除权奸、集皇权、整顿吏治、增强国力,逐渐成长为文治武功不亚于秦皇汉武的明君。 这本小说人气很高,不仅改编成了漫画,还被出版社签约出版了。 赵商容工作的公司就是负责代理出版事宜的,作为排版的她,会负责每一本书的排版工作。 到她手上的书稿基本都是校对好的,所以她一般不会看书稿的具体内容。 这本书的内容之所以会让她留下印象,是因为负责校对的同事调侃说里边有一个角色跟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建议她全文背诵。 她没那么多时间去把三百多万字的大长篇看完,只有在上班摸鱼的时候会粗略地看一眼目录,然后翻到自己较为感兴趣的章节快速扫一眼。 虽然没有看完全文,却也记得几个跟颍川王息息相关的剧情点。 说起颍川王,她在作者的笔下就是一个反派,而且还是一个恋爱脑反派。 在她十七岁以前的人生里,她的表现也是相对正常的。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性格就变得十分扭曲,不仅善妒,还十分残暴。用原著的话来说,她就是一个集世上女子的缺点于一身的疯子。 具体的表现有: 她因为自己被毁容了,所以她不允许王府里出现比她还美的人,凡是比她美的,都要被她用刀割伤脸颊毁去容颜。 哪怕在路上看到陌生的女子长得比她美,她都会不折手段地将对方毁容。 这种无法无天、伤天害理的行为却因她是王,而一直没有被惩戒,生活在她封地里的百姓畏惧她的权势,皆是敢怒不敢言。 她还十分恶毒残暴,对待手底下的将领和士兵非打即骂,喝醉酒就暴起伤人。 作为一个将领,她治军严酷,军中的将士犯一点错,往往会被她施加正常军法的数倍惩罚,不少士兵甚至伤势过重而命丧黄泉。 她还有一个十分为人诟病的毛病——恋爱脑。 她的封地在颍川,又身兼豫州刺史,——豫州毗邻燕国,为洛国边境和军事重镇。——她为一州之长,驻守于此地,然后遇到了流落到豫州化名为“元嗣”的燕国太子。 在相处的过程中,元嗣意外发现了她的女儿之身,却并不害怕和介意她的容貌被毁。她因而倾心,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在元嗣的挑唆之下,她怨恨着将她毁容的亲生母亲。恰巧有人告发了她的所作所为,她被皇帝(即男主)派来的使臣训斥了一番,于是生出了叛逆之心。 她是个连人命都不放在心上的冷酷无情之人,更不会将洛国的国土当一回事。所以燕国军队来袭,在豫州如入无人之地。 燕国军队攻城略地,洛国连丢十几座城,最后靠男主的心腹将领出马,收回了山河,拦住了燕军,使得燕国太子一举拿下洛国的计划破灭。 而罪魁祸首的颍川王难逃一死,结局如赵商容所做的噩梦那般,被五马分尸。 …… 赵商容花了两天时间消化和接受了自己穿进书里成了恋爱脑反派颍川王的事实,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昨晚依旧没能睡个安稳觉。 “你是生怕我不知道你恨元嗣?”赵商容自言自语,“行,我答应你,有生之年一定找个机会帮你报仇,别每晚都让我体验一遍‘五马分尸’了成吗?” 不知道是不是赵商容的心理作用,她说完这些话后,感觉身体没那么难受了。 这时,门外的婢女来告知热水备好了,请她移步到偏殿沐浴更衣。 她起床,披了件玄色的大氅,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 婢女慌慌张张地匍匐在地,恭送她前往偏殿。 赵商容从颍川王的记忆片段中能窥视到,颍川王扭曲的性格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至少在她穿越之前,颍川王的性情便有些暴躁了。 原因之一大抵是本该在十三岁前往封地的颍川王,因为父亲驾崩、长兄被废、二哥登基后忙着剪除朝堂权臣、巩固皇位,而迟迟没有给她授官,所以她不高兴了。 她一生气,就喜欢找身边的人出气,所以身边的婢女、仆人都十分害怕她。 赵商容庆幸现阶段的颍川王还没有发展到喜欢毁掉别人容貌、虐待将士的残暴阶段。 虽然她没有看到颍川王十七岁成婚之后的记忆,但从原著的一些片段推断,颍川王之所以会变成变态,应该是原本就敏感多疑又暴躁,结果容貌被毁,惊惧之下加重了心理的扭曲程度。 被授官到封地镇守后,更是天高皇帝远,无人节制,所以行为越发放纵大胆。 颍川王的容貌是被其亲生母亲所毁,原因……赵商容并不清楚,但遭遇亲生母亲的背叛无疑是造成她心态失衡的直接原因。 想到这里,赵商容一边摸自己的脸蛋,一边低头去看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面映射的人像,发现这张与她长得有八分相似,比她本人更加美艳的脸蛋嫩滑得很,不像是毁了容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还好穿到了一切发生之前。 要是让她穿越到颍川王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时期,她什么都不做,等死得了。 赵商容不想重复颍川王的悲剧,而没什么野心的她不在乎是否能到封地去当山大王——历史证明,手握兵权或者沾染了权力的王爷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准备远离男女主、远离朝堂,安心地在王府里“苟着”,当一个没有权势,对皇权没有威胁的好“皇弟”。 现在,美好的一天就让她从泡澡开始吧! 赵商容脱了衣服,在半米深的温水池子里扑腾时,她冷不丁地听到了门外依稀传来的声音。 婢女们齐声道:“见过王妃!” 一道温婉的声音问道:“大王可醒了?” “醒了,大王正在偏殿沐浴。” “我要见大王,去通报一声吧!” 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婢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大王,王妃在门外求见。” 池子里,赵商容的身体僵住了。 王妃?! 那不正是原著里卧薪尝胆为男主收集颍川王通敌叛国罪证,使得男主可以名正言顺将颍川王诛杀的“功臣”么? 顺带一提,这位“功臣”是男主的后宫之一,原著八位女主中的其中一位。 赵商容方了:女主怎么会在这里? 2. 王妃 赵商容冷静地回想了一遍颍川王的记忆,猛然想起她穿越醒来后就是新婚当天来着。 颍川王的女子身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恰巧十七岁的她正值婚龄,兼管皇族事务的太常卿便给她指了一门亲事,让她迎娶名门望族出身的女主王摇霜当王妃。 王摇霜出身士族王氏——就是那个与陈郡谢氏并称“王谢”的琅琊王氏。而王摇霜之父为光禄大夫王儒,官列第三品,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为了巩固士族的地位,王谢两家经常联姻。 到了王摇霜这一代,王儒也早早地为她定下了与谢氏子弟谢寔之的婚约。 谢寔之是辅政大臣中书令谢勉的侄子,本来也有着大好的前途,但“权势滔天的辅政大臣”代表相权对君权造成了威胁——他们能轻易地废掉上一位皇帝,自然还可以废掉下一位皇帝,所以男主坐稳皇位后,便着手对付当年参与废掉上一任皇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了。 谢勉接到消息后,感觉走投无路便回家自杀了,另外两位辅政大臣不甘束手就擒,决定起兵谋反。但他们的兵马不足,男主也早有准备,这场叛乱很快就被男主平定,最终他们被夷三族。 谢氏虽然没有被夷族,但谢氏子弟也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少数关系疏远又没什么作为的旁支逃过了被连坐的命运。 谢氏倾覆前,王儒便收到了消息,他不敢再与谢氏有任何牵扯,于是让王摇霜与谢寔之退了婚。 然而退婚依旧不保障,只要王摇霜仍在家一日,难保男主不会想起两家曾有姻亲关系这一茬。 恰巧太常寺在张罗颍川王的婚事,王儒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太常卿便将王摇霜的名册递了上去。 皇帝没有意见,也不管颍川王有没有意见,就这么敲定了这门婚事。 颍川王当然不乐意,奈何她听说等她成婚后,皇帝就会让她到封地去,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王摇霜进门。 对颍川王而言,王摇霜是王妃,但她们注定这辈子都只能当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她不会对王摇霜有任何的怜悯和疼惜,连成婚时最基本的亲迎、拜堂之礼,她都没有履行,就这么将人撇到一边,自己抱着酒坛子在正殿喝得烂醉。 她这么一醉就再也没有醒来,因为清醒过来的人已经成了赵商容。 王摇霜兴许是知道颍川王不待见她,所以前两天都没有出现,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嘶——”赵商容感到头疼。要是她穿来得再早一些,她肯定不想和女主沾上关系啊! 谁不知道女主是男主的后宫,她娶了对方,立场就变成了男主的情敌好伐! 男频文里,男主的情敌往往是被疯狂打脸的反派啊! 而且这位卧薪尝胆的女主卧底在颍川王的身边,目的就是帮男主监视她……要不说男主真不愧是男主,为了巩固皇位,防止底下的弟弟篡权夺位,这么快就开始安插棋子了! 虽然她不知道原著里男女主是如何安排这一切的,但根据男主的人设和过往的遭遇可以判定他是一个心机深沉、深谋远虑且有雄才大略的人。 她不相信男主是收复丢失的城池后才知道颍川王通敌叛国的,因为男主的心腹收复城池的速度太快了,若不是早有布防,兵力、粮草充足,必然不会这么容易。 也就是说,颍川王的驻地失守前,男主的人马就已经在周围蛰伏了。 打小就生活在和平年代,也没什么心眼的赵商容十分肯定自己玩不过男主,别说她没有看完原著,哪怕她手握原著穿书,也未必能扳倒男主。 所以,千万别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就轻视原著男女主,这是穿越第一大忌。 …… 此时,门外的婢女惶惑不安地觑视身侧的女子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再次开口。 殊不知王摇霜此刻的内心也极为忐忑矛盾。 颍川王是武帝九子中,仅有的三个没有前往封地领兵镇守驻地的王之一——剩下两位是十五岁的义阳王及十一岁的庐陵王。 实际上庐陵王还未满十三岁,因此他没有前往封地节制军队是正常的,所以处境尴尬的就只有颍川王与义阳王。 新帝也不是没想过把他们放到封地去,然而新帝继位才第二年,刚血洗朝堂,剪除权臣,局势仍旧有些动荡,着实没空腾出手来安置两位皇弟。 许是觉得愧对两位弟弟,新帝对他们在京中的行为多采取了放纵的态度,以至于他们的名声在京中着实不怎么好。 首先是义阳王,年纪轻轻却习得一身聊猫逗狗的闲汉坏毛病,平日在京中也十分跋扈,遇到与之不对付的权贵子弟,吵架是基本操作,急起来甚至会动手。他打赢了就自鸣得意,打输了就去找皇帝哥哥告状,成了京中权贵圈子最讨人嫌的人物之一。 颍川王倒是没这毛病,可她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因为她性情暴戾,对待王府的下人及近侍十分刻薄,——其实这种事在权贵圈中很常见,身家性命都系在主人身上的奴仆就算被打杀了,旁人也不会说什么,更遑论替奴仆出头了。颍川王败就败在不怎么与士族往来,以至于没有人替她说好话遮掩。 她娶王摇霜时,不尽六礼的行为简直是在打王氏的脸,王儒不是没有去跟皇帝诉苦,只是王摇霜已经过门,婚事已定,便是皇帝也不好再插手颍川王夫妻的事。 新婚三日,王摇霜都没见到自己的“夫君”,过两日便是回门日,她不确定颍川王是否会陪她回门,一声不吭地回娘家又怕惹颍川王不高兴,便亲自前来问一句。 在沉默诡异的气氛之下,王摇霜开了口:“大王,妾身有事求见。” 门内没什么动静,王摇霜一双柳眉微蹙,询问婢女:“里面怎么没有声音,大王是否出了事?” 婢女也有些懵,老实答道:“大王近日除了吃饭便是昏睡,会不会是睡着了?” 王摇霜心思一转,道:“万一水凉了,大王着凉怎么办?我进去看一看吧!” 说着便要推门进去。 这时,她听见了里边传来的水声,还有赵商容略显惊慌的声音:“等一下,我就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婢女惊讶地瞪大了眼,她一度怀疑里面的人不是她侍奉了数年的颍川王,因为她印象中的颍川王喜怒无常,整日摆着一张冷脸,很难想象颍川王会有惊慌失态的一面。 然而多年的王府生存经验让她谨记,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瞎琢磨。她压下惊诧的神情,在一旁垂首等待。 偏殿内的赵商容接受女主已经进府的现实后,听到王摇霜说要进来,生怕自己的马甲被揭穿,立马忘了维持颍川王的冷淡人设,直接从池子里离开,去找自己的衣服。 现代人的她即便有颍川王的记忆,也未能把衣服穿得很好,只能匆匆地裹了本就不大的胸,再穿上衣衫、裤褶,确保没有什么地方会让自己的身份露馅之后,才稳住心神,慢悠悠地开门。 她开门的一瞬间,所有的婢女都弯腰低头,不敢逾越半分。 连王妃王摇霜都不敢直视赵商容,只能微微低头垂眸,再行礼:“妾身王氏见过大王。” 赵商容有心在王摇霜面前刷好感度,希望她给男主汇报时,能帮自己说些好话。可她担心人设崩得太厉害会令人生疑,一番纠结后,别扭地应了声:“嗯,你……有什么事吗?” 王摇霜见她并未动怒,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大了三分,抬眸迅速扫视了她一眼。 这一看,让她有一瞬的愣神,因为赵商容虽然衣衫完整,却有些凌乱。 虽说时下士族中流行的就是这种衣冠不整、飘逸散漫,甚至服用五石散来达到某种超然意境的风气,可她总觉得赵商容此身凌乱感并非刻意追求飘逸散漫,纯粹是不会穿衣服罢了。 颍川王身边自然是有伺候她更衣的近婢的,但多数时候她都会自己动手,所以不存在她不会穿衣服的情况。 大概是王摇霜来得突然,让她失了方寸,露出了破绽。 王摇霜语气卑微:“妾身是来恳求大王陪妾身回门的。” 赵商容也愣了愣。 她浑身不自在,陪新婚妻子回门这不是应该的么?作为王妃的女主这态度也太卑微了吧! 原著里,这位女主在王府里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因为颍川王并不喜欢她,她也从不到颍川王面前晃悠。 同时,她是王府里为数不多没有被颍川王毁容的女人,这自然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而是她的王妃身份及背后的王氏士族让颍川王有些许忌惮。 加上她身子虚弱,颍川王生怕动一下她,她就会一命呜呼。 ——在成亲的礼仪上怠慢王摇霜只能说颍川王无礼,但颍川王若敢弄死她,那就是挑衅琅琊王氏了。颍川王虽然性情暴戾,但不是没有脑子。 别说男主到时候会不会以此为由,怪她折辱他的女人,便是没有外因威胁,同为女性的赵商容也不忍看到王摇霜这般低声下气。 “王妃所请,孤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赵商容保持着颍川王的人设,“何时?” 颍川王之前连亲迎、拜堂都没有出现,让王摇霜被人指指点点,丢尽了王氏的脸面,所以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她的请求。 王摇霜不解的同时,又怕这是颍川王在酝酿更大的阴谋,于是小心谨慎地答道:“后日。” 赵商容点点头,至少还有两天准备时间。 不过颍川王是第一次娶妻,并没有陪王妃回门的经验,赵商容这个天外来客也没有资料可参考,沉思一番,真诚发问:“孤要准备什么吗?” 王摇霜更惊讶了,心里忍不住开始琢磨她是不是喝了几日酒,醉得脑子还没清醒,不然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地询问自己要走什么流程? 3. 重生 一切都和王摇霜设想的不一样,她的内心越发迷茫彷徨,生怕颍川王下一秒便撕开伪装的面具,冷声斥责她痴心妄想;又或者她说出要准备的东西后,颍川王会给她准备一份恶意满满的“惊喜”。 这并非她无中生有、恶意揣度,曾经颍川王就做过这种事,她被吓得昏厥过去,之后高烧了三日。 每次噩梦浮上心头,她都坐立难安,浑身的力气像被什么抽空了般,让她头晕眼花,难以保持稳重的站立仪态。 隐约感觉胸闷气短的王摇霜有些后悔贸然来找赵商容了。 可……不对,眼下那些事还未发生,这应该是未来的颍川王才会干的事。 王摇霜的目光再次从赵商容那张阴柔的脸上迅速扫过。 如果这张脸没有被毁…… 想到这儿,王摇霜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慢慢地调整呼吸。 在等待她回答的过程中,赵商容并没有出现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反而认为这确实是一件该慎重考虑的事情。 片刻后,王摇霜答道:“妾身不敢让大王费心,妾身会妥善地安排好一切的。” 赵商容求之不得。 她想起原著里,颍川王轻视王妃,以至于下人也会看碟下菜怠慢这位女主人。于是她端着架子吩咐婢女,道:“以后王府内务悉数交由王妃打理,不必先过问孤了。” 她都把家底交给女主打理了,男主应该可以放心地让她当个逍遥王了吧? 婢女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失声地应道:“喏!” 王摇霜这位女主人更是面部表情管理失效,傻愣愣地看着赵商容,似乎不曾料到她会放权给自己。 前世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事情的发展越发扑朔迷离,王摇霜有些劳神,本就虚弱的身子这会儿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摇晃。 面前的赵商容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入怀中,关切道:“你怎么了?” 来时好好的,才说两句话就晕倒了,传出去别人以为她欺负女主,该多冤枉?! “大王,妾身没事。”王摇霜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下意识地揪着赵商容的衣带,避免真的卸掉所有的气力。 等她意识到自己是以什么姿势被人抱在怀中时,不自在地僵直了身子。 赵商容心下嘀咕,这颍川王府是不是风水不好啊?她穿来之后感觉身体不大舒服,王摇霜更是险些晕倒……王府专克她们吧?! 虽然赵商容也不太舒服,但扶住王摇霜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看向仍处于震惊状态的婢女,冷声道:“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王妃身子不适?还不去把典医丞找来!” “喏!”婢女们手忙脚乱,匆匆去喊人。 赵商容扶着王摇霜进偏殿内坐下等待典医丞的到来。 典医丞是诸王的属官,就住在王府内,因此来得很快。 他过来时,看到这两日被冷落在后院,不曾受宠幸的王妃竟然依偎在大王的怀中,而大王衣衫凌乱,两人像是发生了点什么。 典医丞脑洞大开,脑补了一出大王原本并不喜欢大她三岁,又曾与人有过婚约的王妃,所以处处冷落刚过门的妻子。但大王意外撞见貌美如花的王妃,顿时惊为天人,忍不住霸王硬上弓,却让本就身子虚弱的王妃受惊…… 他心下八卦,却也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敬的目光。 看到有人来,赵商容便起身站到一边去……她再不让开,俩人的身子只怕要僵化了。 她扶住王摇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后来才想起自己还套着一个马甲,担心王摇霜靠太近会发现她的女子之身;王摇霜则是从未与人有过如此暧昧的姿势,更何况这人还是那个以刻薄暴戾闻名的颍川王,她担心贸然拒绝对方的善意会惹怒对方。 王摇霜并非全无气力,赵商容趁机退开后,她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疲乏地靠在凭几上。 典医丞把“望闻问切”的流程走完,心中有了数,道:“这是王妃自打娘胎便带来的虚征,一般气血翻涌、紧张局促、忧思过重时便容易引发头晕目眩等症状,所以只要保持心情平和、澄心涤虑,还有……”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圈,不知道该不该劝大王顾着点王妃的身子,最终,大王往日的暴躁形象令他不敢多言:“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碍。” 赵商容闻言,以为是自己突然把管理内务的事交给王摇霜,才令她忧思过重的。 她心想:我太着急了么?果然还是得循序渐进。 道:“是孤思虑不周,你才刚过门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你处理。管理内务的事就不用太着急了,你慢慢来吧!” 王摇霜:“……” 她说大王怎么会突然那么大方地将内务的事交给她全权处理了呢?原来真是醉酒后还没清醒! 眼下酒醒了,也就开始后悔,然后借着此事借坡下驴。 大王的人设与她所熟悉的相差未算太远,她略感安心——若一个人的行事作风与之前相差太远,她反倒会怀疑大王是不是在酝酿更可怕的阴谋诡计。 今日之事与前世的记忆产生了偏差,她想,大概是前世的自己从未在这样的日子主动找过颍川王吧! 没错,她有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她重生了。 她重生回到她与颍川王成婚的前夕,因为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所以她这几日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直到婚礼的细节跟前世的记忆重叠,她才无比确信自己重生了。 只是她重生的时间太晚,回想起前世目睹的种种,若是可以选择,她并不想再重新经历上一世的悲剧。遗憾的是重生的时机不由她做主,她跟颍川王的婚事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 接受了现实的她很快便想到,既然上苍让她重生到她们成婚的前夕,那么必然是上苍给她的提示。 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王摇霜苦思冥想,有些后悔前世的自己因为害怕颍川王,为求自保,没有特殊情况,几乎都不会往对方跟前凑。以至于她对颍川王的了解仅限于颍川王做出的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然而世上并无后悔之药……不对,上苍让她重生,莫不是给她一次后悔的机会?! 王摇霜很快便想起,她们成亲之前,王府内并没有传出颍川王善妒的传闻,嫁进来后,也没有看到有婢女的容貌被毁。 她稍微一琢磨,便知道症结出现在哪儿了——此时的颍川王还未毁容,所以她性格暴戾,却不至于因为嫉妒比她美的人就对人下手! 那颍川王是何时毁容的? 是她们成婚之后,颍川王进宫觐见生母云太妃,被癫狂症发作的云太妃划伤了脸,毁了容。虽然当时有太医令亲自上药,但不知因何缘故,伤口一直溃烂,慢慢伤及整张脸,后来伤好了,却在脸上留下一大块疤痕。 自那之后,颍川王就如其生母云太妃那般,也癫狂了。 云太妃的癫狂是间歇性的,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只有偶尔会发疯;可颍川王不一样,她是心态彻底扭曲了,自己痛苦,便要让别人也尝一尝自己的痛苦,并以此为乐。 王摇霜庆幸前世的时候因为刚嫁入王府,行事颇为小心谨慎,也十分留意颍川王的行程,知道她是第五日进的宫。 掐指一算,就是后日。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劝阻颍川王进宫呢? 很快,王摇霜便想到可以利用“回门”来改变颍川王的行程。 前世因颍川王连亲迎和拜堂之礼都没有出现,王摇霜也就不寄希望于她能陪自己回门了。果不其然,回门那日,颍川王以进宫为由,让她独自回门。 其实按礼,她们应该婚后第三日便进宫的,可颍川王这一天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陪她进宫,她独自进宫觐见了皇后及云太妃等命妇。 该回门的日子,颍川王偏偏跑进宫去,她依旧是独自回了娘家一趟。 王摇霜不确定自己亲自去请求颍川王的话,对方是否会答应陪自己,但凡事总得试试。 趁着现在的颍川王还没有成为变态,先尝试做出与前世不一样的选择,看看未来是否能改变。 ——她并不亲近颍川王,也不同情对方,只是可怜那些人生都被颍川王所毁的无辜女子,和在燕国军队来犯中丢失性命、被迫离开家园的无辜百姓罢了。 所以她想要改变未来,并非是为了拯救颍川王,而是觉得上苍让她重生,给她一个后悔的机会,或许是希望她能利用王妃的身份,为那些无辜者做些什么。 选择一条与前世不一样的道路,结果显而易见,大王并没有拒绝陪她回门,反而还让她安排好一切。 突然,王摇霜想起她们今日理应进宫的,也不知道今日的云太妃是否清醒…… 4. 选择不多 赵商容并不知道王摇霜在琢磨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说完那句颇为体恤对方的话后,对方便陷入了沉默。 她心里没底,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惹女主不高兴了? 赵商容穿越之前,只是一个刚步入社会未满两年的年轻社畜,排版便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身边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公司的氛围也不错,同事之间并没有太多勾心斗角的事发生,而她的重心也一直在工作上……这种种经历和遭遇注定了她是一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所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恤之举在别人的眼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摇霜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她回过神,下意识暗中瞄了赵商容一眼,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冷脸。 十七岁的颍川王正值青春年少,曾经因未长开而有些圆润的脸庞,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勾勒出清晰的骨骼线。她爱整洁,脸上干净无瑕,不见任何斑纹。眉毛未经修理,显得眉头有些杂,只是眉梢却如同刀锋,自带英气。 这样的容貌放在男子当中也毫不逊色。 世人的审美便是不管男女,都以“肤白貌美”为荣。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喜欢往脸上抹胭脂水粉,将眉修成柳叶眉,往头上戴花等。为了让自己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很仙气很飘逸,还会服用五石散,然后整个人就飘飘然的了,身体也羸弱得很。 颍川王的皮肤本就白皙,她不曾以胭脂水粉敷面,但在世人的眼中,她也属于那种飘逸风流的才俊。只可惜她的性情与相貌相差甚远,让人无法生出亲近之意。 没有横眉竖眼的大王看着竟然意外地顺眼,王摇霜也不禁被美色迷惑得失神了一瞬。 须臾,她惴惴不安地开口:“大王……” “嗯?”赵商容眉眼疏朗清冷。 王摇霜心中计较了一番,认为,既然知晓了云太妃后日会发作,那就该趁对方清醒的时候过去,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否该进宫了?” 进宫?! 赵商容心中警铃大作。 她要是没记错,颍川王的脸就是被其生母所毁的。她虽然不清楚具体被毁的时间,但只要跟对方有接触,就说明随时都会有毁容的危机发生。 若是知晓颍川王是如何被其生母毁容、事件在何种情形下发生的,她倒还能提防一二,现在她刚穿越来没两天,什么准备都没有,贸然进宫岂不是撞枪口上? 趋吉避害是人之本性,赵商容不介意容貌被毁,却也不想白遭罪,所以她往榻上一坐,扶着脑袋对典医丞道:“孤头疼,你帮孤看一看。” 典医丞本来都准备开溜了,没想到大王会整这一出,他以为大王是还在跟宫里那位闹别扭,不愿意进宫去而故意找的借口。 没想到上前诊断后,脸色却微变。 他问:“大王是何时出现不适的?” 他这个问题把赵商容给问懵了。 她哪知道那么多,做完噩梦之后就不适了……也不是,她睡着后穿书的那阵子好像身体就挺不舒服的。 她瞎答道:“前两日吧,大婚那晚就不太舒服了。” 一旁的王摇霜没想到赵商容的身体也有问题,她心中微微一紧,忙去看典医丞怎么说。 典医丞问:“具体是哪种不适呢?” “就是头疼、四肢疼,尤其是这关节……”赵商容越描述,越觉得是那个五马分尸的噩梦投射到现实来了。 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是被那个噩梦影响,导致出现的幻痛。 典医丞也有些犯难,他道:“理应是酗酒引起的眩晕,下官开一些药给大王煎服,再歇息两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 身为现代人的赵商容倒是知道不耐受酒精的人喝太多酒容易酒精中毒、肝中毒,有一部分酒精中毒的症状就是出现幻觉、躁狂和肢体不协调等等问题。 可问题是,这时代的酒多是酒曲酿的,不是蒸馏酒,会含有大量高纯度酒精吗? 想到这是网文,很多作者时常会将现代的白酒代入到笔下的世界中来,所以这里出现酒精中毒,似乎也不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 “嗯,那你退下吧!”赵商容接受了典医丞的说法。 典医丞本以为大王会发脾气,没想到竟然这般淡定,难道是因为王妃在身侧? 他麻溜地出去后,王摇霜迟疑了一下才假装关心赵商容:“大王,你……” 赵商容突然拍了拍大腿,让人把王府里的长史给喊进来,说:“孤和王妃身子不适,今日怕是无法进宫觐见母妃和皇后了,你知道怎么处理的。” 身为已经开府的王侯,颍川王即便还未到封地上任,府里也是有不少幕僚和属官的,甚至她到封地去领兵之后,打仗的事也有的是人帮她处理,所以有些事压根无需她亲力亲为。 就拿她跟王摇霜的婚事来说,上有太常寺、下有王府属官,即便她没有亲迎和拜堂,婚礼也照常进行下去而不曾出什么乱子。 虽说按礼制,在成婚后的第三日,她要带新妇进宫奉礼于皇后和生养她的云太妃,但她可以称病不去,从而避开毁容危机。 赵商容自认为自己的主意非常不错,殊不知王摇霜的脸色白了白:虽然多扯上了一个她,可这次用的理由却跟前世一样,最终结果仍导向前世,怎么会这样? “大王!”王摇霜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身侧的赵商容左手,想劝她收回成命。 赵商容吓了一跳,一双乌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不知因何原因而出现焦虑情绪的王妃。 她的身体温度有些偏低,双手也是略微冰凉,比天生体弱的王摇霜还偏凉三分,就像那早秋时的天气,给人一种舒爽却不寒冷的感觉。因而王摇霜这一抓,反倒先被凉得回过神来,急忙收手起身请罪:“妾身无状,请大王恕罪!” 赵商容刚想伸手扶她起来,又觉得不符合颍川王的人设,为避免人设崩塌得太快引人怀疑,她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我是夫妻,这怎的就算是无状?我们不必疏离至此。” 王摇霜一愣,着实想象不出这是颍川王会说的话。 前世的颍川王厌弃她,连在人前也懒得做一些相敬如宾的面子工程,更遑论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了。 二人完全忽视了一旁候着的长史。 他看了看大王,又瞄了眼王妃,根据他对大王的了解,认为这时候按大王的意思去办最为妥当,然而大王跟王妃见了面之后,态度完全似乎隐约有些不一样了。 稍稍思索,他的心中便有了决断,上前道:“大王,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商容:“……” 她说:“应不应该讲,你作为下属要心中有数,不要将问题抛给孤。” 长史一噎,尴尬地道:“下官……”他很明显地看了眼王妃,提醒道,“按照《昏礼》,大王与王妃成亲后,王妃便完成了‘成妻’之礼,但王妃入府后还要‘停坐三朝’,三个月后再行‘庙见’之礼,此乃‘成妇’之礼。” 赵商容点点头,理直气壮地道:“孤乃初次成亲,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你……说明白点。” 王摇霜:“……” 长史:“……” 大王,当初不愿意成亲,不肯听《昏礼》的是你,现在说听不明白的也是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自己的上司,并不敢犯上。 见赵商容未置气,又把话说得明白了些:“‘停坐三朝’乃让宗室会见王妃之礼,在王妃进宫给皇后与太妃奉礼之后。三个月后的‘庙见’之礼则是要到宗庙行礼、祭拜先祖,如此,王妃才算是为朝廷所承认的命妇。”① 经长史这一番解释,赵商容算是明白王摇霜当时的脸色为什么不对劲了,如果她托病不让王摇霜进宫奉礼,那就是说,王摇霜虽嫁给她为妻,却仍不是皇室所承认的王妃,以后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嘲笑和指点,这可比颍川王当初不亲迎、不拜堂更严重。 衡量了一下进宫与不进宫之间的利弊,赵商容心里也有了主张。 她道:“那准备进宫!” 到时候她不往云太妃跟前凑,她就不信对方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刀把她的脸给划了。 她的行为再一次脱离了王摇霜的认知,王摇霜受前世的记忆影响,下意识地问:“大王也进宫吗?” 赵商容疑惑道:“原来孤可以不进宫的吗?” 长史抢先道:“大王自然是要进宫的。” 大王不进宫在陛下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如何提到封地去节制府兵的事? 王摇霜当然希望赵商容与她一起进宫,证明她们可以做出跟前世不一样的选择。然而考虑到赵商容的身子不适,作为王妃,她就算是装也应该装出体恤对方的温婉贤惠模样,便道:“大王的身子不适,妾身可以自己进宫的。” 赵商容道:“你的情况看起来比孤还糟糕,你尚且能进宫,孤还能不如你不成?” 王摇霜:“……” 大王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5. 卖惨 既然决定了要进宫,那便不能再拖延。 王摇霜要回去准备穿戴首饰,赵商容也需要把自己的着装再整理一番。 长史已经先让人进宫向皇帝、皇后和太妃禀明大王和王妃身子不适,要晌午过后才能动身。 好在皇帝和皇后并没有怪罪,甚至二人还未进宫,替皇帝送来药材和补品给她们补身子的宫人便已经到王府了。 王摇霜从家中带来的婢女忍不住与自家女郎道:“陛下可真是疼爱大王。” 王摇霜沉默了。 皇帝疼爱颍川王吗? 从前世的种种来看,他是顾及手足之情的,但却未必真心疼爱底下的弟弟。 皇帝赵晋弗是武帝的次子,生母为胡婕妤。早在皇帝年幼时,便已经展露出了十分出色的才能,胡婕妤因为受宠,便生出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当太子的野心。 然而当时武帝已经封了长子赵熹文为太子,胡婕妤认为太子生母为张夫人,他既不是嫡子,又贪玩成性,自己的儿子占了贤德之名,比太子更适合当储君。 她在武帝面前妄议太子之位,本以为武帝哪怕不想改换太子,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岂料前一刻还十分宠爱她的武帝在听了她的话后,立刻怒斥了她。 谁也不知道武帝斥责胡婕妤的话是什么,只知道胡婕妤回去后就自杀了。 赵晋弗当时不过十二岁,从一个风光无限的得宠皇子变成了人人避之而无不及的“罪妃之子”。 之后他一直都十分低调、隐忍,不敢对太子之位有任何觊觎的举动。 但他到底是武帝的儿子,所以十五岁那年,他被武帝封为彭城王,给派到了徐州去当刺史。 一直到前年五月,当初武帝给太子留下的四位辅政大臣中的谢勉、薛饶、傅彦之因不满意赵熹文整天玩乐而不管朝政,甚至燕国犯边,他也不管,所以三人决定以太后的名义废掉他。 当时的赵熹文在华林园避暑,三人带私兵杀进华林园,囚禁了赵熹文。 时人称此为“华林之变”。 三人商议好继位的人选后,以太后的名义废皇帝为海昌王,再派人去徐州将一直被视为势力最弱的皇子赵晋弗迎接回京继承皇位。 赵晋弗对此有些疑虑,为了让他抓紧时间回京继位,谢勉三人又将已经被废的海昌王给杀掉,以“好乐怠政”为谥,定谥为“荒”。 赵晋弗一路上走走停停、多次绕路,花了一个多月才回到京师。 在三位权臣的支持下,赵晋弗被迎为新帝,然后蛰伏了一年半载的他,在最后一位辅政大臣徐道济的支持下,决定除掉那三位参与了废杀荒帝的权臣。 今夏四月,新帝一如往常那般召见谢勉、薛饶、傅彦之三人进宫议事,实则他已经在宫门后设了伏兵,只要三人进宫,他便要治他们废杀荒帝的罪。 三人先一步得知新帝的算盘,谢勉生出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无奈感,选择回家自杀。而薛饶与傅彦之不甘心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人过河拆桥,于是起兵造反。 结果,三大士族纷纷倾覆。 王摇霜认为,新帝未必真的要伏击他们,他故意让人放出风声,试探他们的反应,逼得三位权臣不得不起兵造反,他杀他们就更加名正言顺,这样就不会有人认为他过河拆桥了。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新帝的心思深沉,谁也说不准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至于颍川王,若论出身,她的母族家世门楣要比新帝的母族高许多。 她的生母云太妃是望族出身。其母为前朝长明公主,其父为前朝权臣云清煊,三十多年以前,大将军郇玄谋朝篡位,杀害长明公主的父亲鲁嬉帝后,自立为帝,定都建康,国号为吴。 士族权贵兼皇帝女婿的云清煊受命出兵平叛,结果兵败,为郇玄所杀。 长明公主将年幼的女儿托付给丈夫的侄子云弘洵照顾后,便随夫而去了。 之后还只是一个在郇玄手底下讨生活,官职不怎么高的武帝以打猎为名,聚集了云清煊的残兵一千七百多人,举兵起义。 武帝的号召得到了云氏门阀部曲及各地武将的支持,各地都掀起了反郇玄的浪潮。 经过几年的征伐,郇玄兵败、支持他的那些士族势力也都纷纷瓦解,武帝也从一个小将逐渐成长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鲁嬉帝之幼子少帝被扶上皇位,武帝则被封洛王、司空兼大将军,食邑三千户。时年十三的云太妃被其堂兄云弘洵给送进了洛王的后院。 一年后,少帝禅让,洛王继位,以爵号为国号“洛”,是为洛武帝。 以云太妃的出身,她本来可以有个很好的位份,然而她流产之后,时常陷入疯癫,败坏了武帝的好感,武帝便只封她为美人。 三年后,云太妃产下武帝第七子赵商容。因为疯病,她时常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害,所以整天带着孩子,旁人都近不得身,便是武帝过来,也难以靠近孩子半步。 武帝无奈,只能由她去了。 赵商容在宫中生活到十岁被封为颍川王,离宫在外开府。 而这时候的赵晋弗已经二十二岁,早已去了徐州,兄弟俩在武帝驾崩之前甚至都没正式见过一次面。 所以要说新帝跟颍川王这个异母弟弟有多亲近,那可真不见得。 而且他若是真疼爱这个弟弟,也不会一直装傻,不让颍川王到封地去治理封地、节制府兵。 还有,在颍川王被封王而武帝又驾崩了的情况下,作为颍川王生母的云太妃理应被送出宫跟颍川王一块儿生活。 可荒帝时期,云太妃要为武帝守孝居丧,一直住在宫观内便不提了,到新帝时期,云太妃依旧跟那些未曾给武帝生过子女的妃嫔一块儿住在太后宫的宫观里,这显然不符合规矩。 所以大家都认为,新帝这是为了牵制颍川王,故意以云太妃为人质。 王摇霜认为,其余已经成年并且有了子嗣,还在封地的诸王对新帝的威胁似乎更大一些,他这是专挑软柿子捏? …… 赵商容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认为颍川王有些倒霉——排在她前面的兄长除了死掉那些,都在武帝驾崩之前到封地去当山大王了,偏偏她遇到了武帝驾崩、荒帝好玩荒政、新帝有意收拢兵权等一系列事件,以至于她迟迟未能如愿去当山大王。 其实要赵商容说,真让她去封地,她还不乐意呢! 如果按原著里说的那样,折腾了一番后,被皇帝派到豫州去,她八成会对线燕军。她不懂打仗,哪怕靠着手下的猛将打了胜仗,她也得防着功高震主被皇帝咔嚓了。 这般累死累活不讨好,还不如趁着皇帝心虚愧疚,多捞点好处,早日过上养猫逗鸟的退休生活。 所以等会儿进了宫后,她不能提要前往封地的事情。 …… 马车备好了,王摇霜听说赵商容还未准备好,便先到马车里等候。 没一会儿,赵商容便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进来,把王摇霜吓得一跳:“大、大王?” 赵商容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的脸……” 赵商容“哦”了声:“孤敷了点粉,这样看起来脸色没那么健康。” 虽然她是真的身体不适,可脸色看起来却并不像生病的人,于是跑去抹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就跟病入膏肓一样。这样方便她在皇帝面前卖惨,希望皇帝能看在她这么惨的份上,给她加薪加奖金。 王摇霜:“……” 突然,她想到颍川王答应娶她是因为皇帝曾经跟左右提过,说他自登基以来,一直忙着处理朝政和与奸臣谢勉等人周旋,而忘了安置颍川王和义阳王两位弟弟。他对他们有愧,只有等他们成家了,做兄长的才能放心地让他们到封地去。 这番话被人透露出来后,几乎所有人(包括颍川王)都认为她们成婚后就能到封地去。 孰料皇帝并非提及这件事,或者说皇帝还没来得及提,就发生了云太妃发狂,毁了颍川王容貌之事。 这件事发生后,大家都顾不上讨论去不去封地的事了,颍川王也闭门不出,三缄其口。 三年后,颍川王及冠,朝中议论声渐多,皇帝逼不得已授其为豫州刺史,加开府仪同三司,到豫州去掌管豫州的府兵。 之后,颍川王在豫州遇到了燕国太子拓跋木末。 拓跋木末化名元嗣,元嗣本就有太子之意,但没人能想到一国太子会离家出走。 ——说起元嗣离家出走,起因是燕国有“子贵母死”的制度,为防太子继位后,太后临朝称制,燕国皇帝便会在立太子后,将其生母赐死。 元嗣之母便是在他被立太子之后赐死了,他得知后十分难过,因而离家出走,跑到了豫州去,机缘巧合与颍川王相识。 再然后…… 王摇霜收起遐思,她心想:“大王要卖惨,是希望尽快到封地去吗?” 平心而论,王摇霜并不希望大王到豫州去,因为只要在豫州一日,便总有可能会再遇上元嗣。 可是她也知晓大王因为一直未能获得实权而心生怨愤,难保时间久了不会钻牛角尖,被人怂恿通敌叛国。 身为王妃的她要怎么做呢? 6. 昏厥 前世,王摇霜作为颍川王府内的边缘人物,对颍川王毁容事件的始末并不了解,所以她不清楚颍川王进宫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清楚云太妃发狂状态下为何选择划伤颍川王的脸,而不是刺伤、抓伤其余地方,更不清楚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一次,大王虽然答应了陪她一起进宫,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一路上,王摇霜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脑中演化了无数遍进宫后可能会面对的情况,紧张得双手不自知地揪住了手边的衣料。 原本也很紧张,脑海中想着要如何避开剧情杀——被云太妃毁容这一幕的赵商容发觉自己挨着王摇霜那边的衣袖被揪住后,注意力便被分散了。 赵商容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打量王摇霜,便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去瞄她。看久了眼睛难免酸涩,于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偶尔扭头的偷瞄,心里盘算着王摇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抓错了衣袖。 不得不说,王摇霜能成为女主之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赵商容没怎么看原著,但从她个人的审美角度来说,王摇霜这身体放到《红楼梦》里,用形容林黛玉的话“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来形容她,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王摇霜能冒着被颍川王杀人灭口的风险,卧底在王府里查找颍川王通敌叛国罪证,说明她的个性绝不软弱,且外柔内刚,不能因此便小瞧了她。 不管外表纤细内心坚硬,还是表里如一的刚强,这都是赵商容所欣赏和钦佩的女性类型。 现在,她所欣赏的女性类型代表正揪着她的衣袖,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违和……或许这叫“反差萌”? 在考虑萌不萌的问题之前,赵商容得先将女主的人设在脑中过滤一百遍,以便思索与她的相处之道。 突然,赵商容的脑仁一阵刺痛,被白色的米粉所覆盖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了几分。 虽说她的真实脸色被米粉所遮掩,可王摇霜仍旧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不对劲之处——她们从颍川王府出来至今,这一路上,虽然马车有些摇晃,但赵商容除了偶尔会转一转脑袋之外,身子几乎是僵直的。眼下她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很明显是身体出现了问题。 “大王怎么了?”王摇霜问。 赵商容抬手撑着额头,刚想说没事,眼前却一阵发黑,直接栽倒在马车上。 “大王?!” 宽敞的马车内顿时忙乱一片。 —— 颍川王在陪同王妃进宫奉礼的途中突然昏厥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宫中。 巍峨宽敞的式乾殿上,身着玄服的男人听完内官的话,挥了挥手,内官立马躬身退出大殿。 男人蹙着眉头沉思许久,才招来内侍,道:“去告知皇后与太妃,七弟突发恶疾,半路折返回王府了,王妃王氏要在七弟身侧侍疾,也无法进宫奉礼。” 内侍应道:“喏。” 男人顿了下,起身道:“罢了,七弟毕竟是在进宫的途中病倒的,太妃那里,还是寡人亲自去告知吧!” 男人自凤妆门出,来到了建康宫东侧,位于华林园与散骑省之间的太后宫。 皇帝的嫡母、生母皆死,荒帝的生母张太后倒还在世,奈何荒帝被废杀后,她也被降为了太妃,给迁出宫去了。 故而这座太后宫并无真正的主人,居住在这里的,只有少数武帝时期留下的妃子。 太后宫一隅的宫观里,一位容色殊丽的女冠正安静地坐在案桌之后,一手捻着针线,一手抓着几块布缝合,突然,她神情狰狞地将针狠狠地扎进了布里,针头穿过了布,扎进了她另一只手的掌心,血珠顿时冒出,染红了手中的布。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宫俾触目惊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不觉得好笑,反倒觉得她的笑声渗人,听得人脊背发凉。 赵商容再度从噩梦中惊醒。 她缓过神来,发现这个噩梦是颍川王小时候亲眼所见的画面。这种事似乎发生了许多次,她推测这些事刺激了颍川王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间接导致颍川王的性情变得越发暴戾。 那位看似正常,实际随时都会发病的丽人正是颍川王的生母——云太妃。 赵商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梦到她,但有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过于担心剧情杀的出现,才使得记忆深处的一些关于云太妃的片段被激活了。 赵商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环顾四周,立马惊坐起身:对了,她不是要陪王摇霜进宫去的吗?为什么她会在王府的床榻上? “大王醒了!” 她的动作也惊醒了帘子外候着的婢女,婢女惊喜地喊道。 兴许是过于激动,她喊完才想起自己的主子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之前有个近侍在大王面前说话的语调只是稍微高扬,便被大王以刺耳为由,抽了几十个嘴巴子,脸都烂了,至今还未恢复。 婢女显然发现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匍匐在地上,希望能通过这种卑微的态度让大王消气。 孰料赵商容压根就顾不上她,心里想着的是:“在外人面前昏迷,那可是有‘掉马甲’风险的!” 她打量自身一眼,见衣着打扮都还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屏风之后有人影晃动,王摇霜的声音响起:“大王,妾身能进去吗?” 赵商容这才意识到婢女不是在为她的清醒感到激动,而是在告知在场的第三人,自己醒过来的消息。 “过来吧!”赵商容掐着眉心,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寻常的手法压根就没法缓解她的不适,只能通过这种方法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让自己好受一些。 王摇霜绕过屏风掀开帘子,落在婢女身上的目光一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立在床帐之外,轻声问道:“大王觉得怎样了?” 赵商容不答反问:“王妃没有进宫奉礼吗?” 王摇霜没想到她关心的是这个,心中诧异,面上却装作十分温婉体贴地道:“大王在路上突然昏厥,妾身如何能置大王于不顾?” 赵商容心中感慨:“真不愧是女主,心地就是善良!” 虽然非她所愿,但终究是她间接使得王摇霜没法完成“成妇”之礼。想到王摇霜将会因为此事成为建康命妇圈子的笑柄,她有些不忍,道:“是孤连累了你。” 王摇霜一双潋滟似桃花的眼眸像是目睹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诧异地瞪大瞪圆。 大王刚才说什么了? 是她听错了吗? 赵商容观察她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崩人设,于是又语气生硬地道:“你不必管孤,自行进宫便是了。” 王摇霜没有纠结这个话题,问道:“大王感觉怎么样了?” “孤昏睡了多久?”赵商容反问。 “有两个时辰了。”王摇霜应道。 赵商容扭头看向窗外,日头确实已经西斜,落到了屋檐上。 她想:“看来今日是无法进宫了。” 床帐之外,王摇霜又道:“陛下早些时候曾令太医丞来给大王施针,太医丞说施针过后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醒来,果真如此。” 赵商容拧眉:“太医丞可有说孤这身体是什么毛病?” 王摇霜迟疑了下,道:“大王正在昏睡,太医丞无法确定,但从症状及典医丞的话来诊断,认为兴许是头疾。” 赵商容:“……” 这些个号称国内顶尖的私人医生到底行不行啊? 一会儿是喝酒喝多了闹的,一会儿是头疾…… 小说里那些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都去哪儿了? 不过原著里,颍川王最终是死于五马分尸,可见这点病痛并不致命,赵商容很快就放平了心态。 她说:“孤明日再陪你进宫吧!” 她如此着急和强调进宫的事宜,在王摇霜看来便是迫不及待地想找皇帝兑现放她去封地的诺言。 王摇霜摇摇头,道:“陛下已经下了旨,免去妾身进宫奉礼这一节,皇后也赐妾身紫罗彩缎十匹、金钏一对、金玉文房一副,让妾身先照顾好大王,日后再议奉礼之事。” 言下之意是,她已经成为了皇室所承认的外命妇、颍川王妃,就算不进宫去也不会有人非议,让大王不必再费心思借着这个机会进宫找皇帝。 王摇霜说完,心如擂鼓:床帐内的大王的脸色是否阴沉得可怕?是否有暴风雨来临? 却不曾想赵商容一把掀开了床帐,一脸惊喜地问:“真哒?!” 王摇霜:“?” 7. 饿了 要问赵商容,还有什么比不用进宫面对剧情杀更快乐的事情了吗? 没有! 哪怕身体不适,她这会儿也高兴得能起来跳一段海L之家舞。 王摇霜看着喜形于色的大王:“大……大王?” 对上王摇霜迷茫的眼神,赵商容稍稍克制,故作高冷地说:“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就谨遵圣意吧!” 王摇霜一时无言。 赵商容这会儿头不疼了,精神也倍儿爽利,她悄悄地摸了摸在打鼓的肚子,说:“孤饿了!” 王摇霜瞥了匍匐在地上许久的婢女一眼,道:“还不下去吩咐厨院为大王准备膳食?” 婢女如蒙大赦,急忙应道:“喏!” 她刚起身,却因长时间的跪趴导致双腿发麻,站都站不稳。等她踉踉跄跄地出去,赵商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遗忘了什么。 赵商容有些苦恼自己似乎被颍川王的记忆影响了,导致自己一个根正苗红的现代三好青年,竟然不觉得一个婢女跪在地上大半个小时有什么不妥。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既然王摇霜替对方解了围,那她便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只不过,婢女离开后,这个被帘子隔开的小空间里便只剩赵商容与王摇霜二人了。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独处时,沉默会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和诡异。 赵商容见王摇霜站了许久,便指了指一旁的席,道:“你坐吧!” 王摇霜欠了欠身,在装了填充物的皮革坐席上跪坐下来。 赵商容又问:“你在这儿守了很久?” 王摇霜:“……” 大王未免有些自作多情,谁会一直在这边守着她? 实话是不可能实说的,王摇霜避重就轻地道:“妾身惭愧,大王昏睡两个时辰,妾身却未能替大王分担病痛。” 赵商容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不在意王摇霜到底有没有在这儿坚守,她道:“你的身子骨也不好,就别咒自己了。” 她这话说得很是平易近人,而且不知哪儿戳中了王摇霜的笑点,王摇霜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只一瞬,王摇霜又生出一丝迷茫困惑来。 虽然重生以来,她跟大王只相处过这短短的一日,但大王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跟她所熟悉的那个颍川王有微妙的不同。 比如,颍川王的眼神阴毒狠辣,被她盯着如坠冰窟;眼前的大王眼神明亮纯净,哪怕她表现得十分冷淡,却也不足以令人生畏。 王摇霜将这一切归结为颍川王毁容前后的性情变化。 可从王府婢女的一些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来看,哪怕没有毁容的颍川王,也绝对不是一个脾气好、好相处的人。 然而今天出现了几次婢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情况,大王却始终未曾动怒,是传言有误,还是这才是颍川王毁容前最真实的一面? 王摇霜发现自己越想越深,连忙止住继续探究的念头。 这才是她们相处的第一天,大王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又是否可以通过改变一些关键的事件来避开前世的那些大劫难……这一切都还有待商榷。 赵商容发现王摇霜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深沉,她琢磨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表达有问题,让王摇霜不高兴了。 “女主怎么老是不高兴?心思真难猜!”赵商容腹诽。 她有心拉近自己与女主的关系,又苦于颍川王的人设不好做出太卑微的举动,只好尬聊:“王妃,你饿了吗?” 王摇霜微微一愣,以为大王是在表达对厨院这么久都没有备好膳食的不满,便解释道:“大王,太医丞针对你的头疾列了一份健康的膳食清单,还有典医丞也开了药方,膳食清单需要与药方中的药核对过,确保不会有相克的食材出现,所以厨院需要花些时间来准备膳食。” 赵商容自然地接话:“这么讲究的啊!” 王摇霜:“……” 谁敢在这种事上含糊啊,若大王因厨院准备的膳食有问题而吃坏了肚子,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轻则丢掉厨子半条命,重则丢掉厨子全家的命好嘛! 赵商容又说:“不过,这跟你是否饿了有什么关系吗?” 王摇霜一怔,反应过来大王并不是在埋怨厨院准备膳食的动作太慢,而是在关心她是否也饿了。 这可真是新鲜! 就算赵商容的情绪很平和,可王摇霜依旧不敢轻信她会是这么温和的人,毕竟前世的颍川王也有喜怒无常的一面,谁知道她是不是这会儿对人和颜悦色,下一秒便要掌别人的嘴? 甚至有可能在她回答“不饿”的情况下,下令不许她吃东西。 思及此,王摇霜谨慎地答道:“妾身……也有些饿了。” 赵商容翻身下床,沉声道:“那孤去催一催厨院。” 王摇霜霍地站起来,抢在赵商容的前头,道:“大王身体抱恙,还是要多歇息为妙,还是让妾身去吧!” 她不禁为厨院的厨子捏了把汗,让大王亲自去催,厨子只怕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赵商容:“?” 没想到女主温婉清冷的表象之下,对吃饭竟是这么积极,自带吃货属性似乎一直都是男频网文女主的常见设定之一? 赵商容没有打击王摇霜的积极性,目送王摇霜出了房间,这才起床活动一下筋骨。 说起来,她这几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穿来以后,不是因醉酒而难受就是在睡梦中接收颍川王的记忆,一连睡了两三天,今天好不容易要出门,结果半路还昏迷了,又睡了四个小时。 睡这么多,晚上只怕是要睡不着了。 趁着晚饭还没准备好,赵商容干脆到王府里逛一逛。 她清楚王府的构造,但那都是从颍川王的记忆中看到的,与自己亲自逛一遍的感受不同。而且正是因为身体差,才更加要出门走动锻炼。 …… 兴许是新帝为了表现自己对弟弟的优待(也是为了提高待遇把人留在建康),去年的时候,颍川王府经过了一次扩建,由原来的占地八十亩左右的公府规格扩建为占地两百三十亩的王府规格。 中间的仿武帝登基前的洛王府而建的三座主殿没有变动,就是增加了花园的面积、居室和望楼等。 当然,三座主殿的叫法不一样,前面会客的主建筑为“玉堂”;中间是颍川王平日处理事务及举办诸如婚礼等大典的地方,为“中斋”;最后一座建筑为“北斋”,是颍川王起居之处,左右的偏殿按东西方位分别为“东斋”“西斋”。 北斋之后便是后宅,内有高楼亭台数座,库屋三百八十余间。及府外的坞壁、部曲居住的茅舍,整座王府可容纳六千奴婢、部曲居住。 当然,颍川王虽有奴婢和部曲,但人数仅千人。 哦,对了,加上王摇霜带来的婢妾、部曲,也不过是一千三百多人。 赵商容:“……” 我在想什么,不过是一千三百多人? 养这么多人,很容易掏空府库的好吗?! 赵商容炸了,每天都有一千三百多张口等着开饭,就算什么都不干,一天的支出口粮也超过了二十石。虽说她现在食邑有三千户,但现在的粮食产量,一亩田都未必有两石…… 裁员,必须要裁员! 8. 大王真棒 赵商容的裁员计划止于踏入内宅的那一刻。 她人还未进去,便听见墙后的园林中传来几串银铃般的笑声。她不禁一阵恍惚——颍川王的记忆中,这样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在王府里出现过。 不,或许曾经出现过,但颍川王心烦意乱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吵闹,严禁在王府内嬉闹,违令者掌嘴。 于是慢慢地,婢女们收起了笑容,在她的面前便只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王府里的婢女显然不敢笑得这么开心,这些声音的主人大概率是王摇霜从王家带过来的婢女们。 她们还没见识过颍川王的可怕,故而以为在内宅可以轻松自在地谈笑。 赵商容通过廊庑的时候,便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围坐在园子的一隅,她好奇地凑过去,发现她们正在玩“五木”。 所谓的“五木之戏”是指一种类似于掷筊的博戏,掷具是五枚正面为黑,反面为白的木头制成的东西,然后根据“全黑”“四黑一白”等几种结果分中彩级别,其中“全黑”等同于头彩,称之为“卢”。① 具体的玩法又有点像飞行棋。 赵商容对这些博戏的了解来源于颍川王的记忆,然而颍川王也只是有这个概念,并没有玩过,她自然也玩不明白。 赵商容干脆站在一边围观,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玩的。 等她学会了,以后没事干也可以找人来打发一下时间,毕竟这儿没有网络电视,不找点娱乐,她迟早会憋出心理疾病来。 沉迷博戏的少女们并没有留意到这儿多了一个人,直到有婢女经过,看到颍川王的身影,吓得一哆嗦,失声唤道:“大王?!” 霎时间,刚才还十分欢快的气氛凝固了,连空气都显得沉重起来。 几个婢女只觉得脊背一凉,慌慌张张地跪下行礼:“奴等见过大王!” 赵商容站累了,干脆往其中一张矮榻上一坐,漫不经心地道:“慌什么?继续呀!” 婢女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求大王恕罪!” 赵商容:“?” 她问:“你们没听见吗?孤说不必在意孤,你们继续玩你们的呀!” “喏……”婢女们带着哭腔应道。 赵商容:“……”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当即笑了下,道:“孤没说要罚你们,孤是觉得这博戏挺有趣的,想看你们玩。” 婢女们面面相觑。 此前她们未跟颍川王相处过,虽听传言说其人对僮仆婢妾都十分苛刻,要是犯了事落入她的手中,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对于自幼便生活在氛围相对轻松的王家的婢女们而言,她们在真的吃到苦头之前,是无法想象颍川王的可怕之处的。 可她们的主子王摇霜近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小心谨慎的模样,而且王府的婢女们都不苟言笑,气氛实在是过于压抑,她们便想趁着主人不在,玩点游戏放松一下。 谁曾想,本以为绝对不会踏入内宅的人,竟然出现了! 说实话,在赵商容用那把颇为森冷的嗓音说出那些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后,婢女们连自己要葬在哪儿都已经想到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大王竟然没有动怒,反而还说对博戏感兴趣! 婢女们尝试按照她的吩咐,重新拿起“五木”,心不在焉地玩起来。 而最先发现赵商容过来的婢女则在心里开始为她们默哀:这是她们玩的最后一次博戏了吧? 她是颍川王建府时便在王府内干活的“老人”了,据她所知,颍川王从不玩博戏,所以大王说对博戏感兴趣,绝对是假的! 她已经开始脑补,等几个婢女们玩完一局,正放松愉悦之际,大王便以她们在王府博戏为由,无情地下令鞭笞她们,让她们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这绝对是性格恶劣的颍川王能干得出来的事。 就在婢女犹豫是否要去找王妃来拯救她带过来的婢女们之时,王摇霜早就收到了赵商容在后宅的消息,正匆忙赶来。 王摇霜觉得未来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前世的颍川王鲜少踏入后宅,因此对王摇霜而言,后宅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安心地待着的安全地带。 甚至在颍川王毁容、性情大变之后,很多婢女为了躲避被毁容的风险,宁愿借口在后宅服侍王妃,也不愿意往颍川王跟前凑。 不过,服侍王妃的名额有限,婢女们为了争抢名额,不惜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攻击对手,上演了一幕幕出发点与众不同的宅斗戏码。 如今,无人刻意引导的情况下,大王竟然进入了后宅?! 仅仅一日,便发生了几件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事件,王摇霜有些迷糊前世的记忆有偏差,还是她当真改变了未来? 王摇霜也担心自己带过来的婢女们的安危,同时有些懊悔自己的疏漏——重生以来,她的心里装的都是未来的事,从而忘了叮嘱婢女们要向王府的婢女学习王府的规矩。 在王家的时候,她不曾苛待身边的婢女,导致婢女跟前世的她一样,性格都有些天真烂漫。 结果,她们进了王府,就如同被推进火坑,没有一日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没有一日不过得提心吊胆。 她想要改变的未来自然也包括陪她长大的婢女们的未来。 当王摇霜忧心忡忡地赶到时,却看到大王不仅没有严惩这些在王府里博戏的婢女,反而还参与了进去,并玩得不亦乐乎。 “孤又得卢了!”赵商容喊道,虽然声音十分克制,但听得出她有些兴奋。 也是,一连三次都掷出了“卢”,这手气技艺放到建康来说,也绝对可以被人称之为“博戏高手”了。 婢女们真情实感地夸道:“大王真棒!” 王摇霜:“……” 感觉她此刻有些多余。 赵商容吆喝:“再来再来!” 王摇霜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行礼:“妾身见过大王。” 赵商容一顿,婢女们也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给她行礼。 王摇霜看着她们,欲言又止,最终只把目光停在大王的脸上,道:“大王,厨院已经备好晚膳了。” 赵商容的肚子适时地敲起了鼓。 “玩得都忘了饥饿,这博戏果然容易让人沉浸其中啊!” 虽然是类似飞行棋的玩法,但既然被称为“博戏”,那么说明它带了一些赌博的成分。小赌可以怡情,大赌却是赵商容颇为厌恶的——厌恶程度仅次于“毒”。 为防止王府内出现大赌的情况,她告诫婢女们:“凡事最忌过度,博戏可以玩,却不可以钱财为筹码,也不能沉迷此道,以至于耽误了正事。” “喏!” 王摇霜见大王并没有要严惩婢女们的意思,便借坡下驴,道:“大王教训得是,是妾身没有约束好她们,还请……” 赵商容一听便知道王妃又要开始请罪……王妃哪儿都好,就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为人有些古板,处处都要贬低自己,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她摆摆手,打断了王摇霜的话:“王妃不是说晚膳备好了吗?那我们回去让人传膳吧!” 王摇霜:“?” 我们? 大王的意思,莫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饭?! 赵商容走了几步,看到王摇霜依旧愣在原地,便道:“王妃怎么不走?” 王摇霜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她的步伐。 二人回到了北斋按主次就座,婢女们再将菜一一端上来。 摆在赵商容面前的菜有鲜鱼羹、海蜇与海带切丝加肉糜蒸煮过的不知名菜肴,还有蛤蜊、蜜渍鱼肠酱、煎卧乌、蒸鱼干、酒醋三腰子、芥菜等,共十二道菜。 摆在王摇霜面前的则多是素菜,什么三鲜笋、生豆腐百宜羹、水煮葫芦,最丰盛的要属一道有蟹黄的菜肴。 赵商容:“……” 这啥,全鱼宴吗? 侍奉她多年的婢女看见她迟迟不动筷,便以为她此时正在酝酿风暴,急忙解释道:“典医丞说大王的身体不适宜吃寒凉之物,虾蟹、鸭肉等性凉,故而先备些暖脾胃的菜肴。” 王摇霜看向赵商容,再次主动揽责:“大王,是妾身让厨院备的膳食,与她们无关。” 虽然她也担心得罪大王,但她的背后好歹有琅琊王氏,所以,由她揽下责任比把责任推给婢女,所遭受的后果更轻一些。 果不其然,大王只是瞥了那婢女一眼,并没有惩罚对方的打算,而是问道:“怎么王妃的菜肴都是素菜?” 王摇霜答道:“妾身胃口不大好,吃这些素菜足矣。” 赵商容让婢女将自己面前的蜜渍鱼肠酱、酒醋三腰子给拿到王摇霜的食案上,道:“这两道菜肴比较开胃,王妃吃吧,孤吃不了这么多菜。” 王摇霜望着她,眼底有一丝丝情绪挣扎着,良久,她阖眼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半垂着眼答谢:“谢大王!” 赵商容一心扑在品尝美食上,没留意到她的异样。 9. 女主失眠 吃完晚饭,婢女又将厨院煎好的药汤端来给赵商容喝,当然,同样身体虚弱的王摇霜也没能逃过喝药的命运。 赵商容一边喝药,一边琢磨裁员的事。 其实仔细想想,王府的人员不是最近才变多的,养这么多部曲和奴婢几乎是士族、门阀望族的常规操作。 当初男主皇帝要对三位辅政大臣谢勉、薛饶、傅彦之下手,薛饶与傅彦之起兵谋反所领的兵,大部分就是他们所养的部曲。 颍川王的王府里也有专门存放兵器、甲胄的库房,而生活在王府附近的部曲,就是一股保卫颍川王的私人武装力量。 皇帝要集中皇权、收拢兵权和打压门阀,势必要取缔这种拥有私人武装力量的势力——谢、薛、傅三大门阀势力被灭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皇帝显然是不打算把步子迈得太大,以免激起门阀士族团结一致的反抗。 并且,皇帝还需要以宗法关系为枢纽的诸王宗室来制衡门阀士族,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没有对颍川王之前的几位兄弟出手的原因。 也就是说,就算赵商容现在还养着上千部曲,男主也不会因此就觉得她构成威胁,真正能构成威胁是在她出任刺史,把持地方政权、节制府兵(置三军,兵五千)之后。 至于赵商容心疼开支的事,她虽然不太清楚王府的收支,但隐约记得颍川王的爵位属第一品,食邑万户,另有禄田五十顷、私田上百顷,平日都是部曲负责耕种的,部曲除了自给自足外,其余产出都会上交。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是非得裁员不可,毕竟谁不喜欢跟小姐姐玩呢?王府里那么多性格迥异、千娇百媚的小姐姐,每天光是看着,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呀! 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继续养着她们,为自己枯燥又随时小命不保的穿越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嘛! 赵商容决定明天召长史来细问一下具体的开支,如果手头比较宽裕,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制定“如何塑造无心权柄的逍遥王形象”的计划。 天色有些昏暗了,婢女们进来点灯,等四周的灯亮起,王摇霜才道:“大王,天色不早,还请早些歇息,妾身便先回了。” 王摇霜身边的女使虽然不敢轻举妄动,心里却忍不住替王妃着急。 难得大王今日好说话,也愿意善待王妃,王妃怎么就不懂得把握机会,趁机提出留下过夜呢? 只要大王愿意与王妃圆房,那肯定就没人会拿大王缺席婚礼的事来笑话王妃了! …… 过夜是不可能在这儿过夜的,王摇霜怕自己会做噩梦。 赵商容也没有将人留下来过夜——她得捂好自己的马甲。 跟女主同床共枕虽然不会对清白造成什么影响,却无法保证女主不会发现她的女儿身,从而去向皇帝告密。 赵商容还没开始享受美好的生活呢,着实不愿因女儿身的曝光而闹得没有安生日子。 她其实想过坦白自己的女儿身来着,这样能降低男主对她的仇视程度,任谁都不会认为一个女子会对皇权造成什么威胁吧? 可是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她这是陷入了思维局限的陷阱,自己首先就否认了女性对权力的渴望的合理性……正因为世人都认为女性不该沾染权力,若是参政就是牝鸡司晨,所以污名化、妖魔化她们。 这样的观念是腐朽落后的。 赵商容不该因为自己是女性对皇权没有威胁便沾沾自喜,她应该为此感到悲哀。 想得有些远了,赵商容回过神。 总而言之,她的身份曝光有可能会让男主不再将她当成威胁,可她要面对的未来却未必会比现在好。 当她从一个王侯变成一个公主时,那么社会所赋予她的职能就成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附庸品。 就算她有心抗争,也终究难以一人之身抵挡汹涌洪流。 所以,说她自私也好,怯弱也罢,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脱下这层马甲。 …… 王摇霜回到了后宅。 身边的女使鼓起勇气询问她:“王妃,请恕九陌无礼,斗胆一问——王妃何不趁机留在大王的斋中过夜?” 王摇霜望着这个从小便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女,想到前世,从自己备受冷落和忽视后,少女一直都替她不忿,常常因王府属官的刁难而偷偷落泪。 第二年的元宵,她遍寻少女不着,只听人提过少女曾遇到颍川王。 于是她斗胆去找颍川王,后者的脸上戴着一张丑陋狰狞的面具,配上那诡异的笑容,仿佛地狱出来的修罗王。 颍川王告诉她:“今日是元宵,孤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王府的仆役抬出了一个脑袋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还在呻-吟的人,王摇霜从对方的声音和衣着认出了那是她身边的女使——九陌! “惊喜吗?”颍川王望着王摇霜,笑容逐渐狰狞疯狂。 “啊——为、为什么?”王摇霜又惊又俱。 颍川王嗤笑了声:“区区贱婢,也敢在孤面前造次?” 后来王摇霜才知道,原来是九陌碰巧遇到颍川王,适逢颍川王心情不好,便拿她取乐。 她忍无可忍将心中的怨怼发泄而出,便被暴怒的颍川王下令从烧掉她的头发开始,看着她痛苦地毁掉了容颜,最后只能在疼痛中慢慢死去。 王摇霜被这么一吓,又听闻九陌在痛苦中坚持了三日才咽气的结果,惊惧悲痛之下也病倒了,高烧了三日,求生意志全无。若非妹妹来探望她,劝她活下来,她只怕也一命呜呼了。 回想起如噩梦般的前世,王摇霜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么就有勇气跟那个人共处了一整天! 她心中尤为后怕,以至于呼吸急促,整个人又开始头晕目眩、手脚乏力。 “王妃?!”九陌见状,吓了一跳。 王摇霜紧紧地抓住九陌的手,道:“九陌,往后生活在这颍川王府内,你、还有你们要记住,绝对不可在大王面前造次。” 九陌及其余婢女虽然不知原因,但也纷纷应道:“喏!” “我没事了,你们早些去歇息吧!”王摇霜回到房中,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 九陌有些担心她,但还是听从命令,领着婢女们离开了。 王摇霜坐到床榻上,害怕地揪住被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重生多日,期间发生了太多事,她不敢露出一丝破绽,所以哪怕害怕,也得装作若无其事。 唯有此刻,只剩下自己时,才敢真情流露。 只过了一会儿,她便抹掉了眼泪,强打精神去整理今日的成果。 她深知,自己的目的既然是要改变未来,那么说明一旦未来改变了,那前世所知晓的事件或许就不会发生,“对未来的预见性”也就无法成为她的优势。 所以她要做的不是把对未来事件的预见性当成底牌,而是要凭借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去应对各种不可预见的危机,然后阻止事态的恶化。 通过今日的直接干涉,她初步判断“颍川王毁容事件”确实是其人的性格开始走向扭曲的最直接原因,在毁容之前,大王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 那么接下来就需要确保回门那一日,大王不会因为变卦或者突然被宫中的人传召进宫而重蹈覆辙。 …… 赵商容与王摇霜正式见面后的这一夜,前者在睡梦中再无噩梦的惊扰,后者反倒睡得不大安稳。 赵商容吃早餐时想起明日回门事宜,便问长史:“王妃明日回门要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长史迟疑了下,道:“王妃说要亲自准备,下官……” 赵商容想起昨天王摇霜确实说过这话,她又问婢女:“王妃呢?” 婢女急忙道:“王妃昨夜睡得不安稳,天方亮才重新歇下,眼下还在安睡。” 失眠多梦,女主这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睡眠障碍呀! 女主哪儿来这么大的压力? 当卧底的压力吗? 可女主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的吗? 这才当卧底第四天,怎么就感觉到压力了? 赵商容没胃口吃早餐了,道:“等王妃醒了,让典医丞随孤去看看王妃,还有,让厨院将饭食热着,王妃醒后随时都有可能肚子饿。” “喏!” 王摇霜没有睡太久,她平日里睡眠都是颇为规律的,是重生的这些日子心神不稳,才导致夜晚睡觉不踏实。 比平常只多睡了半个时辰,她便起来了。 听说大王已经带着典医丞过来,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门外是九陌的声音:“启禀大王,王妃刚起,正在梳妆。” “无妨,孤等一等便是。”赵商容显然很有耐心,穿越后不需要上班,又没有什么休闲娱乐能打发时间,对现在的她来说,她最充裕的就是时间了! 王摇霜却不敢让大王久等,于是匆匆地往脸上敷些粉,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再穿戴整齐,确保不会在大王面前失仪。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大王在质疑典医丞的医术:“你给王妃开的药方是不是有问题?要不然为什么王妃喝了药汤后,反倒睡不踏实了呢?” 典医丞觉得自己冤枉,王妃的问题在于她心中有症结,药汤只能治她的身体,却解不开心结,所以要想对症下药,还得大王这个为人夫君的来想办法! 当然,他是不敢跟大王说实话的,只能苦笑着背下这口锅,然后给王妃诊治。 王摇霜也知道典医丞无辜,但她没法说出真相,只能在心底对他说一声抱歉了。 10. 枕边风 看完病,典医丞又给王摇霜换了一张药性更加温和的药方,才被大王屏退。 赵商容问:“王妃是不是还不太适应在王府生活?” 她不能直接问是不是当卧底有负担,只好以此为突破口,跟女主聊聊,看看能不能卸下对方的心防。 王摇霜心知顺着大王的话来说才是最省事的,但这座王府,她前世生活了几载,着实算不上陌生。而王府里的生活,除了需要特别小心谨慎之外,跟在家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受困于后宅,抬头所仰望的天空也不过方寸。 她轻轻摇头,道:“只是想到有些想念家人。”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重生而来的时候是在嫁入颍川王府的前夕,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什么思绪都还没捋顺,便离开了家。所以,对重活一世的她而言,上一次见到家人是在很久以前。 赵商容理解出嫁女子的心情,她也颇为通情达理地道:“明日我们回门可以在王家待久一些。反正住得不远,你以后想家里人了,尽管回去,没有人能阻拦你。” 还没摆脱前世阴影的王摇霜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单薄的身子仿佛边关瑟瑟秋风中摇曳的榆钱树叶子。 大王这是在威胁她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吗? 赵商容并不清楚受到颍川王往昔形象的影响,导致自己的好意被歪曲,她突然想起王府养这么多人的经费问题,趁着长史也在,便道:“陈长史,往年王府的收支账簿拿来给孤瞧一瞧。” 陈长史没料到大王没有任何先兆地就要查账,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先是昨日大王说要将王府的内外务都交给王妃来打理,虽然后来改变了主意,但这件事肯定与今日查账一事脱不了干系。 可是大王为何突然要查账?是怀疑王府里有老鼠,亏空和私吞了公款?抑或是大王对他产生了不满,想要找个机会撤换他? 可他一直以来对大王忠心耿耿,为了能让大王尽快到封地去节制府兵,拿到大王该有的兵权,他殚精竭虑,积极拉拢朝臣和门阀士族。 目的还未达到,大王是不会对他这么狠心的!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妃向大王吹了枕边风。 要不怎么解释这一切? 他懊悔:昨日怎么就没有想到大王的态度转变有古怪?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大王虽然在迎娶王妃一事上怠慢和侮辱了王妃,但王妃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说不准大王是见到了王妃本人后,便对王妃一见倾心,沉迷王妃的美色……为了让王妃能顺利接管王府内务,决定先从查账开始,为她清除障碍! 是了,一定是这样! 赵商容见他很久都没有动弹,英气的眉头一皱,道:“陈长史,孤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别是耳背了吧,那得考虑让他退休,换个年轻点的长史来了。 陈长史一个哆嗦,立马回过神,忙不迭地应道:“喏!” 他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大王,账册有些多,可能要等上一阵子。” 赵商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是有官品在身的王府属官,大王不会随意打骂折辱他,但他的仕途全系大王一人身上。大王一怒,谁也别想有好日子,他哪里还敢耽搁,赶紧溜了。 一旁的王摇霜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想问大王为何要查账目,又不敢贸然开口,担心大王呵责她不肯安守本分,多管闲事。 …… 陈长史很快便抱着一堆账册过来,他的身后是抬着三个大箱子的仆役。 赵商容以为陈长史怀中那些才是颍川王府的账本,没想到他说:“大王,这些都是今年春季的‘都簿’,登记了各种簿历的名称与数目,方便您查阅。往年的稍后会送来。” 赵商容简单翻译了一下,大致意思是,这几本都是目录,具体的账目材料在那三个大箱子里面。 赵商容:“……”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明明掌柜翻来覆去只有一本账本,东家却每个月都要去查一次,甚至一查就是好几天。 单单一个季度就这么多材料,搁谁不得查好几天啊?!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告诉孤,王府一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 她决定躺平,直接问结果。 陈长史觑见她的脸色阴沉,心中更是不安,下意识就想寻求第三者的帮助。 然而在场能在大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一直默不做声的王妃。他跟王妃不熟,甚至担心王妃会成为皇帝牵制大王的存在,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复杂。 立场非友即敌的王妃是指望不上的了,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今岁春三月,颍川郡上供钱五十万,含税租、酒曲、商税、杂纳……田产谷粮支出两百八十石……” 赵商容听着想睡觉。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王摇霜面上瞥过,发现她听得倒是认真。 等陈长史念完,一脸乖巧地等待赵商容发号施令,后者却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比他更乖巧和无辜地问:“没了?” 陈长史道:“往年的还得再等等……” 赵商容便问王摇霜:“王妃觉得王府的收支情况如何?” 只要王妃觉得收支是正常的,那她就没必要裁员了。 若王妃觉得入不敷出,她就忍痛,裁掉一部分婢女……还是裁掉部曲吧,唔,部曲还得干农活,要不各裁一半? 王摇霜没想到大王会在这种场合点自己答话,她摸不透大王的用意,斟酌片刻后,才道:“妾身觉得……账目有些混乱。” 赵商容:“???” 她问的不是收支么,怎么话题转到账目上面去了? 陈长史着急道:“王妃初入王府只怕不清楚,这些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王摇霜看了看赵商容,见她没有出言打断,便指出了她为什么觉得王府的账目混乱: “妾身还未看过所有的簿历,不敢妄言,但有一点——朝廷对于账簿中所涉及的名目皆有规定,谷要以石计、钱要以缗计……陈长史方才所念的账簿中,既出现了斛、石混用的情况,也出现了钱帛上的计量混乱。不同的计量方式容易出现不同的价格偏差。” 陈长史的嗓子就像被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说不出话。 王摇霜将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娓娓道来,听得赵商容有种美术生误入经管学院会计系旁听专业课的感觉,很厉害,但听不懂。 话说,为什么大多数网文里,身份为后宅妇人的女主就一定会这门算账的技能呢? 赵商容一度以为是网文作者偷懒,直接套用了别人的设定,然而从颍川王的记忆中,一些女子所接受的教育情况的小细节便能发现,这时代赋予女性的职能里便迫使她们必须学会这一技能,因为她们要相夫教子,要管家。 同时那些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她们所谓人生道理的长辈会告诉她们,只有把财政大权拿到手里了,才能守住一个家、守住自身的利益。 于是女性从小到出嫁的这十几年里,她们学习的除了女红和如何取悦男性之外,便是如何打理内宅、如何管账。 赵商容刚在心头叹一口气,便听见王摇霜唤她:“……大王?” 赵商容望向她,一脸深沉:“王妃说得有道理!” 王摇霜:“……” 我说什么你都听见了吗? 赵商容:“都交给王妃处理吧!” 她都把整个王府交给女主管了,账目也一目了然,等于在皇帝面前裸||奔,这下皇帝不会再怀疑她通敌叛国、要谋逆了吧? 她顿了下,又补充,“不过王妃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劳累了,你是王妃,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让手底下能干的人去做事,自己盯着点就好了。” 陈长史:“……” 果然,大王的心被王妃勾走了! 王摇霜懵了,她说什么了吗?大王怎么就把管账这事交给她了? 大王好像有点那个……荒谬。 然而事情还没完,大王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王府不养闲人,王妃算清楚收支后,哪些人该留就留,不该留的……也没必要养着。” 王摇霜和陈长史皆是心头一震。 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王府里有人生出了二心,所以要揪出这些人除掉,以儆效尤?! 陈长史开口:“大王三思呀!” 赵商容斜睨他:“你有高见?” 陈长史欲言又止。 赵商容突然就get到了他的顾虑,他这是担心王妃这个刚入王府的新人不清楚王府的情况,贸然地将他们的心腹给清理了;又或许是担心他的权柄被分走了。 毕竟是为颍川王效劳了多年的忠臣……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陈长史的存在感也不低,因为他是门阀士族之一颍川陈氏的子弟——就是颍川王封地所在的那个颍川郡。 可以说,他是门阀陈氏为了政治利益而派过来拉拢、辅助颍川王、维系双方关系的枢纽。毕竟颍川王的封地在颍川,若能得到颍川王的支持,他们在颍川郡的地位将会更加牢固。 颍川王死后,陈长史作为她的心腹,下场自然不咋地,连着陈氏都在皇帝的清算之下大受打击,元气大伤。 赵商容不是颍川王,但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伤了一个老臣的心,只要他明白自己没有前往封地节制府兵的心思,迟早会消停的。 于是大王吩咐道:“既然陈长史说王妃对王府的事务还不太清楚,那么就有劳陈长史给她讲解、从旁辅佐她处理这些事务了。” 陈长史:“……”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苦涩感在心头蔓延。 他的顶头上司本来只有大王,如今多出了一位王妃! 他不满自己被王妃夺权,奈何他很清楚,只要他敢向大王表达不满,大王一定会给他一个收拾铺盖滚蛋的机会。 为了颍川陈氏,他咬牙忍了! 11. 心动的调调 王府的行政财政大权都被移交到王摇霜手中时,她依旧有些疑虑,认为权柄来得太容易,是不是大王故意试探她? 她本想推辞,可想到前世以及已经改变的未来,她必须要拥有更多保护自己和他人的底牌。 这次大王让长史将管辖王府账目、调动王府人员的职权分给她,便是一个很好的掌控王府的机会。 为此,明知山有虎,她也要“偏向虎山行”。 她道:“妾知道了。” 赵商容叮嘱王摇霜道:“王府里的人,你随意调用,而孤还是只有那句,在自己的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量力而行,勿要劳累过度。” “多谢大王的关心。” 赵商容很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她腹诽女性之所以会管理内务这一技能是社会强加在她们身上的,但她并不否定女性应该参与管理钱财等内务这件事。 她希望的是,女性能掌权的同时,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决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商容屏退了陈长史,打算跟王摇霜推心置腹:“王妃,孤突然将这些事交给你处置,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 王摇霜以为她又要变卦,忙不迭地道:“并不,妾身愿意替大王分忧。” 赵商容又饶有兴致地问:“那除了这事,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想做?毕竟日子那么长,总不能每日都待在王府里。你想做什么、对什么感兴趣、喜欢什么?” 在这一瞬间,王摇霜迟疑了,她的思绪不由得跟随赵商容的言语开始发散。 她当然有想做的事情,她感兴趣的事情不在王府之内,而在王府之外。 可是,她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阻止大王的暴行,那她便不能一个人狼狈地逃跑。 她要留在这里,直到大家都可以真正地摆脱囚笼。 嘴唇嚅嗫了片刻,王摇霜收起迷茫,摇摇头,嘴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道:“大王,妾身能向大王讨几个人来使唤吗?” 兴许她是刻意为之,又兴许是无意流露的,但在赵商容看来,此刻的她眼眸微亮,虽只有一丝,但好似灯泡中的钨丝,只需小小的一根,便能照亮心头的一片夜空。 温柔的语调中带着微微娇嗔之意,这是让同为女性的赵商容都为之疯狂心动的调调。 赵商容感觉脑袋有那么一瞬间是缺氧的,晕乎乎的,眼睛不知道该放往何处,只能心虚地别开脸,佯装在看一旁的风景。 为了掩饰心跳的不正常,她瓮声瓮气地道:“我说了,王府的人你随意调用,不必问我。” 王摇霜敏感地察觉到了大王的自称变化,但心里装着家国大事的她并没有在意。 大王又悄悄地把目光挪了回来,八卦地问她:“你要什么人?” 既然大王都答应放人,王摇霜便没必要再处处提防大王,她心情愉悦地道:“大王身边一位叫碧河的婢女。” 赵商容并不记得自己身边有叫这名字的婢女。 难道这也是男主安插在王府里的探子? 王摇霜并不需要大王派人去找,因为她认得哪个婢女是碧河。 前世,她虽然身为王妃,但别说外务,连王府的内务都一直没能接管。而陈长史是属官,也是个外男,并不能插手后宅的事务,故,很多内务都是由一位叫碧河的婢女处理的。 碧河原是王府浣衣院的一个浣衣婢女,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为大王准备换洗衣物、替大王浣衣等。 她的容貌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普通,因此,在颍川王毁容之后,身边长相漂亮的婢女都遭了毒手,碧河得以从浣衣院调到颍川王跟前伺候,从而掌管了王府的内务。 别人或许不清楚,王摇霜却是知晓她身份不一般的。 碧河为人沉稳,处事颇有雷霆手段,且通晓文墨,还习得一手好字。王摇霜若能将她调到身边来帮忙,内务方面的事情一定上手得更快。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时候,碧河曾在她有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使她在王府的生活没有那么难熬。 碧河还有一个令王摇霜特别钦佩和信赖的优点,那就是她对颍川王的忠心——在颍川王死后,她及众王府属官幕僚和婢女本来也要被处死,但在那之前,在所有人都为自己将死而惶恐、痛哭流涕时,她大胆恳求皇帝能让她替曝尸荒野的颍川王收尸入殓后再死。 皇帝有感于她的忠义,允许了。她替颍川王收尸后,不等皇帝的铡刀落下便自裁了。 王摇霜没能救下她。但心中也知道,哪怕自己及时出现,她也未必愿意苟活。 对于如此知根知底的人,王摇霜用着也能放心。 赵商容让人把碧河喊过来。 没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的粗衣女子便来到了二人的面前。 看到她的容貌,赵商容才从颍川王的记忆角落里找出她来。 赵商容怀疑碧河是为数不多知晓颍川王女儿身的人之一,因为她是颍川王在宫中生活时便已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原是云太妃宫中的小宫女,颍川王出宫开府后,便被拨到了王府来负责处理与颍川王贴身之物有关的工作。 最直接的证据是,颍川王十五岁的时候初潮,弄脏了裤子,碧河发现后,很是平静地拿来了月事带让颍川王换上,再去帮她洗裤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质疑过颍川王为何会来月事。 之后,她更是按时将月事带夹在换洗的衣物中,让颍川王能及时地更换。 颍川王已经习惯了碧河的存在,却从没想过她叫什么名字。 颍川王也不太在乎身边的婢女是否会发现她的女儿身,因为她们都是她的所有物,不仅是自身,连家里人的性命都系于她一人。婢女们不敢多嘴,更不敢窥探主子的隐私,知道了也只会当不知道,更不敢出卖主子。 赵商容认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男主没法从内部找到突破口,便只能安排王妃来当卧底。 这么说来,碧河并不是男主安排的探子。 那么问题来了——初入王府的王妃为何精准地喊出她的名字,并且指定了她呢? 赵商容心中有疑问,却没有直接问王妃,而是与碧河说:“王妃亲自向孤讨了你去,你是否愿意到王妃身边去?” 碧河姿态恭敬谦卑,道:“蒙王妃厚爱,婢子一介粗使丫头,只会干粗活,恐怕帮不上王妃什么忙。” 她这话等于拒绝了王摇霜的提拔,正常的主子都会觉得被拂了脸面很恼怒难堪,但王摇霜浑然不觉,反而更加欣赏对方。 熟悉碧河性子的王摇霜忽的生出了一股捉弄她的心思,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中了你洗衣服特别干净的技艺,才向大王讨人的呢?” 碧河:“……” 赵商容用吃瓜的眼神看着她们。 原来在王妃眼里,洗衣服特别干净也算特长吗? 12. 安全感 面对王摇霜的调侃,碧河无言以对。 过了会儿,碧河才组织好语言,道:“谢王妃夸奖,若王妃要婢子浣衣,婢子愿为王妃效劳。” 她这不进油盐的模样让王摇霜好气又好笑。 在场之人里,唯一能使唤得动她的,怕是只有大王了。 王摇霜把目光转向大王,眸光潋滟,娇声中带着一丝无助:“强扭的瓜不甜,大王,看来妾身只能找别人了。” 她想借此再探一探大王的态度。 若大王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的,此刻必然会顺着她的话让她找别人,或者取消让她掌管王府大权的决定。 孰料赵商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她一副“小女孩没能得到想要的玩具而难过,但因为懂事不愿意缠着家长”的故作坚强的模样,本来也不太想把知晓自己身份的人放到女主的眼皮子底下,徒增掉马甲风险的赵商容立马做出了一个决定。 “王妃身边的婢女何其多,并不是真的要你替她洗衣服。”赵商容对碧河道,“孤将王府诸事都交给了王妃打理,她刚入府,对王府各方面都还不太了解。公务有陈长史教她,内务方面却缺少人才。你是王府的老人了,想来应该很清楚王府内务,王妃有你的辅佐,相信很快就能上手内务。” 大王开了口,碧河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王摇霜担心在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讨她来帮忙会弄巧成拙,便走到她面前,温声道:“我不是要将你从大王身边支走,只是暂时把你借调到身边。若你愿意,可以继续留在大王身边服侍,我遇到困难时再向你请教。又或者,我让身边的婢女九陌随你学习,待她学成,我便无需再叨扰你了。” 碧河闻言,才悄悄地抬眼快速地看了王摇霜一眼。 王妃不是说笑的。 碧河虽然不清楚王妃为何这么执着地让自己帮忙,仿佛笃定了她更擅长处理王府内务,但她没在王妃的身上感觉到恶意。 大王对人向来不假辞色,可对待王妃却意外的温和,或许…… 碧河应道:“喏。” 赵商容让碧河先退下,状似无意地问王摇霜:“王妃怎的就知道她有这方面的才能?” 难道皇帝还安插了别的眼线在王府里,于是王摇霜根据那些眼线的消息,发觉碧河的身份有问题,想要从碧河这边突破,查探颍川王府的秘密? 按她之前的推测,王府的那些能接近颍川王的婢女、仆役是皇帝眼线的可能性不大,否则皇帝也没必要安排门阀士族嫡女深入龙潭虎穴。 那些有官品在身的幕僚、属官、小吏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都是通过朝廷征辟考察为官的朝廷命官,虽说她掌握着他们的官职升迁渠道,却不能随意处置他们,因此他们对她的忠诚度得打个问号。 按洛国制,皇帝诸子被封王后,其封地即是王国。 王国的官制体系中便有不下一百个官吏,可以称为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小朝廷。 前朝时,宗室的权势过大,所以生出了“九王之乱”。 “九王之乱”被平定后,宗室的权力便被大大地削减,很多拥有实权的王国官职也被架空。 到了洛朝,便规定王国属官得等诸王前往封地后才能就任。 举个例子,颍川王虽然出宫建府,但还未到封地统治州郡,所以像郎中令、中尉、大农等具体负责封地政务的官职依旧是空着的,而颍川郡的政务都暂时由朝廷指派的太守治理着。 因此,眼下颍川王府内只有负责王府公务的长史、司马、从事郎中等。 陈长史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至于其余王府属吏,赵商容还未与他们接触过,不好判断。 被赵商容试探的王摇霜,心中警铃大作——大王对她生疑了! 以大王那多疑的性子,想要消除大王的怀疑,她必须谨慎作答。 她道:“妾身听闻大王出宫建府时,因为她是太妃宫中为数不多读书过的宫婢,太妃便亲自点了她随大王离宫照料大王。” “原来如此。”赵商容不记得有这件事,但她也不认为王摇霜是骗她的,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颍川王:这时代读过书的女子多难得啊,不好好利用,反而让人去洗衣服,这不是浪费人才么! 这一关貌似顺利通过了。王摇霜悄悄地松了口气。幸好前世的时候,碧河与她提过一二,哪怕大王去找碧河对质,也是找不出任何漏洞的。 把王府庶务甩给王妃,既达到了“减负”效果,又能减少皇帝的猜忌,实现“双减”的赵商容心情愉悦:我真会苟! 赵商容在后宅一待便是一上午,午饭时间到,她懒得让王妃随她到北斋用膳,便让婢女把饭菜送来王妃这儿,跟王妃同吃以及喝一碗饭后不可少的药汤。 吃完午饭,赵商容便声称不想打扰王妃午休,自己跑到后宅溜达,找那几个婢女让她们教自己时下最流行的打发时间的游戏。 九陌获悉此事后,回来跟王摇霜吐槽:“大王这哪里是不想打扰王妃歇息,他就只是想找个借口去跟婢女们玩。” 正在宽衣准备午休的王摇霜闻言,动作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这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那个对女子充满了恶意的颍川王,竟然有主动找婢女一块儿玩耍的一日。 九陌却以为王妃不高兴大王亲近别的女子。 虽然这些婢女都是王妃从王家带过来的,里面甚至有王家专门为大王准备的滕妾,但大王都还没和王妃圆房生下世子,便去亲近别的婢女,这有些过分了。 再说,王府里也有那么多漂亮的婢女,大王为什么不找她们,偏偏要来祸害王妃的婢女呢? 王摇霜听出了九陌语气中的怨言,也顾不得大王的举止异常之处,她正色道:“九陌,你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吗?” 她不希望九陌重蹈覆辙,所以必须要纠正她的一些坏习惯。 九陌反应过来,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忙道:“婢子失言,请王妃责罚!” “我自知你的忠心,也知道你事事都是为我考虑、着想,可在王府不比在家,这里的规矩不会容你放肆。” 九陌道:“婢子知错!” 王摇霜叹气:“你去找碧河,她清楚王府的规矩,让她教你,顺便长长记性。” 九陌没有任何怨言,道:“等婢子伺候王妃歇下,婢子再去领罚。” 王摇霜满怀心事地躺下,九陌替她盖好薄被,让另外一个婢女摇着竹扇为王妃驱热,这才去浣衣院找碧河。 王摇霜睡不着,翻了个身面向窗户侧卧,一边出神地想着事,一边伴着鸟语花香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她隐约听见了窗外传来嬉笑声。 笑声、笑容,在颍川王府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奢侈之物”,王摇霜迷糊地想:“我一定是在做梦,王府里怎么会有笑声呢?” 但是不知怎的,这样“梦”出来的笑声,却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 眉眼勾人 王摇霜的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 她醒来后才知道那些笑声不是她做梦臆想出来的,笑声的来源正是正在跟大王玩耍的婢女们,而大王从头到尾都不曾呵斥和责罚她们。 听到九陌的话,王摇霜沉默了很久,问:“大王呢?” 九陌道:“大王说博戏该有度,玩乐也该适可而止,所以只玩了半个时辰,便让婢女们去做事了,他也回到北斋,说是要为明日的归宁做准备。” 王摇霜:“……” 这个大王,真的是颍川王吗? 前世的经历,让她对颍川王产生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毁容后的颍川王那些暴行就像刻在了她的灵魂中的烙印,每每想起,灵魂都会怕得颤抖,她想要对大王改观,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到的。 但这个大王是毁容前的大王,不是毁容后的颍川王。 她改变了未来的话,大王便有可能不再是前世颍川王,从而性情也会有所变化…… 王摇霜刚抬手去扶脑袋,九陌便知晓她定是不舒服了,急忙绕到她的身后替她揉按太阳穴。尔后又问:“王妃,刚才厨院来问,晚膳是要将您的这份送来,还是送到大王那儿去?又或是将大王的晚膳送来您这儿?” 王摇霜再度沉默以对。 厨院是不是搞错了,她什么时候说要跟大王一块儿用膳? 就不能按以前的规矩,送到各自的住处去吗? 须臾,她反应过来,大王刚把王府的大权下放给了她,这是一个她开始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主事的信号,厨院对她的态度自然跟前世不一样。 尤其是大王昨日质疑为什么王妃的菜肴与她的不一样,熟悉大王脾性的婢女们从中听出了平静的语调之下所蕴含的滔天怒意。 ——大王在警告厨院,往后要按照王妃的品级,给她应有的待遇。 王摇霜心知是他们误会了,但这事无从解释。 她道:“大王没有吩咐的话,还是按之前的来吧!” 王摇霜发了话,厨院自然照办。 翌日便是回门归宁之日。 五更天的时候,王摇霜起床沐浴更衣之余,还不忘派一个婢女去督促大王起床,以确保大王能顺利陪她回门。 王府众人都认为王妃此举太过冒险,毕竟大王有起床气,越是催她起床,她越不高兴,说不准会骂王妃说:“孤身边有自己的婢女,哪里需要你多管闲事?” 赵商容被叫醒的时候确实有些不高兴,她这两日睡得生物钟都乱了,昨夜三更才睡着,这么早就起来,她还没睡够呢! 但她没有指责王摇霜的做法,而是吩咐婢女道:“以后晚上再备热水,哪有人一大早就要起来沐浴的?” 不是一大早洗澡的话,她还能多睡两小时! 婢女小声地解释:“今日王妃回门,焚香沐浴方不算失礼。” 赵商容:“……” 洗澡不是每天都洗的吗?为什么要这么隆重呢? 她不知道,时下的人并非是天天都洗澡的,只有遇到什么重大节日典礼、需要面见什么重要人物时,才会去焚香沐浴。甚至朝廷为了让官员们洗澡,特意放一天假,因此又把放假称为“休沐”。① 颍川王爱洁净,所以天天洗澡,但每次洗澡产生的开销都免不得要被人嘀咕一句生活作风奢靡无度。 颍川王从不去在意别人是否有天天洗澡,吸收了她记忆的赵商容也就未有过这方面的认知。 …… 王摇霜沐浴更衣,绾好发髻,簪上金钏珠钗,敷上胭脂水粉……把自己收拾利索后,差人去打听大王那边的情况。 婢女道:“大王在汤(澡池)里睡着了,刚醒来更衣。” 王摇霜:“……” 得多犯困才能够一边沐浴一边打瞌睡? 话说,大王是这么嗜睡的人吗? 她来到大王沐浴更衣的偏殿“西斋”,正好看见一袭玄色亲王常服的赵商容走出来。 刚沐浴出来的她身上透着一股香草熏出来的香气,玄色的衣裳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好似一个娇弱少年郎,偏偏刚睡醒而有些下三白的眼眸令她看起来颇为凉薄寡情。 黑色是士庶阶层中最常见的衣服颜色,不过赵商容这一身有别于黑色的玄色衣裳从用料、做工到纹样,乃至晨曦洒在上面隐约能泛金光的制衣工艺,无一不彰显她的尊贵身份。 王摇霜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前世的颍川王,她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直到来到赵商容面前,心尖儿颤抖着行礼: “妾身见过大王。” “昂,王妃你来啦!”赵商容打起精神。 王摇霜:“……” 昂? 她听错了吗? 赵商容问:“等很久了吗?是孤误了出门的吉时?” 此刻的她就像加班了半年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游乐园之旅,兴奋得彻夜难眠,明明困得要命,临出门前却充满了兴奋劲。 王摇霜回过神,道:“没有,大王还有时间……傅粉。” 她对大王前天出门要往脸上抹米粉,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建康的操作印象深刻。 赵商容乐道:“去王妃的母家无需装病,反而应该让孤看起来更健康一些才对,否则为人父母的哪里放心让女儿跟一个病秧子度过下半辈子?” 王摇霜想说大王此刻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健康,但她今生是第一次看到大王说话时眼梢带笑的模样。 前世,这样的神情,她只在颍川王与燕国太子元嗣相处时见到过。 大王那浅浅勾起的眼梢会勾人,笑容能轻易地瓦解一个人的心防。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大王的玄色常服上,手法娴熟地替大王正了正衣冠。 刚挤上屋檐洒下一缕晨光的晨曦仿佛凝固在时光里,周围万物皆陷入了沉寂,连空气都多了一种暧昧的物质。 王摇霜淡定自若地收回了手。 赵商容屏住了呼吸,心跳犹如一匹野马在无人的小径上一路狂飙。 她一边心惊肉跳,一边万分庆幸地想:“还好她没有乱摸,不然马甲掉了,我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归宁 颍川王妃回门的仪仗声势浩大,堪比她当日出嫁。 建康城的乌衣巷两旁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连住在乌衣巷的众多门阀士族子弟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偷偷地从墙头伸出脑袋观望。 很多已婚人士都有过回门的经历,但今日回门的主角不一般——那可是传闻中貌美如女子,而性格残暴的颍川王,以及与谢氏才子订了婚约,结果大难临头各自飞,被王氏匆匆塞入颍川王府的王氏嫡长女! 前些日子,颍川王未行亲迎及拜堂之礼,让王摇霜成为了门阀士族的笑话,虽然朝廷和宗室都承认了她的王妃身份,可依照世俗陈规,不交拜等于大王不承认她的正妻身份,因为只有妾进门才不用行交拜之礼。 众人今日便是来看这位被颍川王当成妾来对待的王妃是如何丢人现眼的! …… 马车之内,赵商容与王摇霜并肩而坐,但是彼此都十分沉默,不置一言。 王摇霜又在走神。 今日早晨,她一时鬼迷心窍替大王正衣冠,这冒昧的举动让彼此都尴尬不已。 就在这时,太后宫里来人了,是云太妃那边的宫婢来传信,信上说云太妃昨晚梦见了大王,突然想起大王好些时日都没有进宫了,委屈地问大王为什么前些日子不带王妃进宫奉礼。 薄薄的一张纸,短短的几句话,却写尽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思念之情。 赵商容一阵恶寒:它来了、它来了,“剧情杀”它带着刀子向我走来了! 王摇霜没想到临出门了还能生出这么变故,她心情复杂,也算是知道颍川王前世为何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进宫了。 不过大家似乎都没料到,本应该温馨相聚的场面,会因云太妃发病而酿出了那么多惨剧…… 以颍川王对云太妃的感情,王摇霜并不敢确定大王最终是要遵守诺言陪她回门,还是会背弃诺言进宫去。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争取一下。 “大王……” 王摇霜刚开口,赵商容便面无表情地回绝了宫婢:“告诉阿母,今日孤要陪王妃回门,等过些日子,孤再挑个黄道吉日进宫看望她。” 传话的宫婢:“……” 听说过进宫要挑时辰,但没听说过进宫还得挑黄道吉日的。 而且下一个黄道吉日怕不是两三个月之后,大王是认真的吗? 大王不愿意进宫,宫婢也强迫不了她。 王摇霜担心生出更多变故,遂以出门的吉时到了为由,敦促大王出了门。 回门的仪仗是陈长史及一众王府属吏商议后安排的,虽然陈长史对王妃分走了他的职权而有些不满,但考虑到王家的作用,他认为再不满也不能耽误大王的事,王府这边还是得先给足王家面子,才能让王家放下芥蒂,帮大王在皇帝面前美言,早日促成大王前往封地的美事! ——其实若是当初大王肯听劝,好好地把婚礼走完,他们现在也不至于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在这方面欠缺常识的赵商容并没有领会属官们的用意,认为别的王妃回门也是这个阵仗。 因为过于好奇,她还曾趁着王摇霜在发呆,偷偷地掀开帘子向外偷看。 议论吆喝、喇叭唢呐各种杂乱的声音涌入耳中,赵商容甚至听不清一个完整的句子,听得最多的是 “王妃” “貌美”“大王”“羞辱”“妾”之类的字眼。 基于对女主光环的了解,赵商容自动将这些词汇生成了一句话:“王妃长得如此貌美,大王若是纳妾,简直是对王妃的羞辱呀!” 为了缓和气氛,赵商容主动开口:“王妃你听,老百姓都在夸你貌美如花。” 王摇霜:“……” 若不是她听清楚了百姓在议论大王貌美得不像一个男人,和以妾之礼来羞辱身为王妃的她,她便真信了。 大王这是故意哄她,还是耳背? 前世的时候,她也遭受了这样的非议。并且随着她跟颍川王的关系愈加疏远,这样的非议便愈发激烈,直到颍川王身死,嘲讽的舆论才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廉价的同情。 今生再听到这些言论,不知怎的,她的内心不仅没有被愤怒撕扯,也没有被彷徨不安的情绪所拘束,能真正地做到一笑置之了。 这么想着,她便下意识地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很轻,又悦耳,像春风描述它与白紫荆的缱绻,像夏夜分享它与纺织娘合奏的夏曲,勾起了赵商容年少时不为人知的一次青春悸动的记忆。 在这一瞬间,赵商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哪怕是为了这个笑容,她也绝不能让王摇霜受一丝委屈。 然而也仅仅一瞬。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后,赵商容没好意思再看王摇霜。 …… 长长的仪仗队经过了王家的衡门,直到队伍中间那辆由五匹骏马拉动的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前,所有人才驻足。 王家的大门前已经有不少人按次序站立等待着,只是每个人的神情却不大好看,由此便可看出他们并不期待颍川王的到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赵商容率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心中紧张不已,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目光迅速地从众人的身上扫过,落在众人的眼里,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无情地从他们身上划过,仿佛刹那间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直到赵商容从众多陌生的脸庞里找寻到王摇霜那张熟悉的脸,神情才有所放松。 熟悉的身影能分去她的注意力,也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赵商容不清楚在外面要如何与王妃相处,她凭着看电视剧多年的经验,向准备从马车上下来的王摇霜伸出了手。 王摇霜怔了怔,意识到大王这是想在人前展示她们的恩爱,于是在纠结了一秒后,将手虚浮地搭在了大王的手心。 大王却未能理解她的表面功夫,主动攥紧了那只纤细的素手。 王摇霜脑中“嗡”地一声,隐约听见人群开始讨论:“怎么回事,不是说颍川王厌恶王妃,以妾之礼来对她吗?光天化日便如此亲密,哪里像感情不和了?” 王家人群里,大家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投以打量、探究和疑惑的目光。 赵商容正待去辨听围观群众都说了些啥,便见王家一个大腹便便的白面中年男子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他规矩地行礼:“下官王儒见过大王!” 这便是王摇霜的亲父王儒。 王氏门阀出过很多位高权重的权臣,但是谢氏覆灭的例子在前,王家不敢表现得太张扬,且在武帝及新帝的打压之下,门阀的势力已经不如从前。 如今王氏大宗只有王儒仍担任清贵显要但没多少实权的光禄大夫,其余旁支要么在地方任职,要么被征辟为中下品官员,风光不及从前十之一二。 赵商容松开王摇霜的手,也朝他行了一礼,故作矜娇地道:“您是王妃的父亲,是孤的丈人,孤怎能让你行此大礼?” 王儒瞳孔震动,脸上的诧异不加掩饰。 赵商容已经习惯了他们一副见鬼的模样,并未在意。 王儒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女儿,压下那些无序的思绪,道:“既然如此,那恕我失礼了。” 说完,他将赵商容晾在一边,直接去打量多日未见的女儿,见她打扮端庄得体,所戴的饰物、所穿的衣物皆是按王妃的规格来的,可见她在王府暂时未受到什么委屈。 但这并不代表王家不在意颍川王与王摇霜成亲当日给王家的羞辱。 王儒的正妻萧惗走了过来,草草行了一礼后,将王摇霜从王儒的身边带走,王儒这才请赵商容进入王家宅邸。 牵手 乌衣巷的宅邸曾经全是王谢两家的,谢氏覆灭后,他们的宅邸要么充公后被皇帝赐给了朝中新贵,要么被变卖。王家就曾趁机买下左右两座宅子打通,改造成了园林和供族中子弟骑射游玩之处。 赵商容一路走进来,两旁奴仆成群,房屋的装饰用的都是金银玉石,甚至有一个养着鲤鱼的池子,底下也是以珍珠珊瑚铺的,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与池水的波光一起折射出一道道闪亮的彩霞。 赵商容突然理解洛国皇帝为什么都要打压取缔门阀士族了,她一个能养得起一千多人的亲王的家底都还没有一个士族丰厚,这些士族所拥有的田庄、人口及私人武装力量,都快比得上她一个封国了。 不过这些都是男主的烦恼,跟她这条下定决心要当闲云野鹤混子王的咸鱼没什么关系。 在王家的前堂按席位落座后,她能感觉到有众多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逐渐适应了,但有一道目光却始终比较大胆放肆,让她有些不自在。 当她试图去寻找这视线的来源时,那视线又消失了。 直到赵商容按流程去跟王家的子弟、亲友见面时,她才发现这道目光极有可能来自于一个颍川王的熟人——范晔。 虽是熟人,但颍川王对其感官印象并不好,因为这厮就是主导了颍川王与王摇霜婚事的太常卿。 前朝的时候,皇族宗人事务都是由宗正掌管的,但后来并入了掌宗庙礼仪的奉常(洛国改奉常为太常,长官为太常卿),所以皇室的生育、丧葬嫁娶事宜都是太常操办的——顺带一提,太医、太药也是归太常管的。 作为婚姻被包办的一方,颍川王在对皇帝不满的同时自然会迁怒范晔。 赵商容的语气颇为耐人寻味:“范太常怎么会在这里?” 太常卿是九卿之首,皇帝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位置安排给一个自己信不过的人,所以范晔是皇帝的心腹,这是可以推断的。 不过考虑到连她的王妃都是皇帝的卧底,范晔会在王家,似乎也不稀奇了。 赵商容腹诽:“敢情这王家是个卧底窝呀!” 范晔一身乌衣,他道:“大王与王妃的婚事怎么说也是下官经办的,在这样隆重盛大的日子里,来讨杯酒喝,不过分吧?” 他顿了下,目光落在赵商容雪白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关切道,“怎么大王看上去气色不怎么好?下官听说大王大饮了三日酒,酗酒过度,以至于身子不适,后来更是昏厥,如今可还抱恙?” 赵商容阴阳怪气道:“你这么关心孤,怎么今日不将太医令带来为孤诊治?” 范晔面不改色地道:“是下官考虑不周。如此看来,大王府上的典医丞医术不精呀!不若太常这边再另外调一位典医丞过去?” 赵商容刚要怼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想法,而是颍川王对范晔的情绪,她受颍川王记忆影响,险些被这样的情绪带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而且仔细琢磨的话便能发现范晔对她的言语中也埋着挑衅的火引,稍不留神就很容易被他挑起怒火。 “不必了。”赵商容淡淡地说,然后撇开他,去跟王家其余人打招呼了。 …… 王家东边的蝶兰园楼阁里,众多女眷齐聚一堂,年幼的孩子就在养着蝴蝶的园中扑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王摇霜享受着这美好又安宁的时光,直到那群对她婚后生活十分感兴趣的王家女眷频频把话题抛给她,她疲于应付,再无闲心去享受归宁的快乐。 见完了王家女眷,她的母亲萧惗将众人打发去园子里,自己则与女儿促膝长谈。 萧惗出身兰陵萧氏,也是士族大家,教养和见识都不一般,因此她并不会像寻常人家父母那样拉着女儿抹泪或者追问夫妻感情。 在决定将其嫁给颍川王之前,王儒跟萧惗便已经知晓颍川王的为人了,因而盼着“他”婚后能将自己的女儿宠上天,这想法未免太天真,要盼只盼“他”没有对女儿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 但连这一点仿佛也成了奢望,颍川王拒绝亲迎和行交拜之礼,折辱了王摇霜这事,他们也是当天就知道了,除了上折子跟皇帝告状、诉苦及在家骂颍川王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千言万语,萧惗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辛酸的叹息:“苦了你,孩子。” 经历了前世诸多心酸事的王摇霜心头委屈得眼泪直掉,但她并没有怨恨父母,道:“阿母,我懂你与爹的无奈和苦心。” 王摇霜在娘胎时便因营养不足而先天孱弱,但她的爹娘并没有放弃她,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吊命。 好不容易盼着她平安长大,又听闻女子成婚太早容易有子嗣困难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在生孩子的过程中难产丧命,于是他们便迟迟没有让她嫁给早已定下婚约的谢寔之。 这门婚事拖到了她年满二十,谢家来催,他们才开始筹备两家的婚礼……结果谢氏覆灭。 王儒跟谢勉一前一后收到皇帝要对谢勉自己、薛饶、傅彦之三人下手的消息,王儒急忙给谢寔之写了封退婚书。 谢勉意识到王氏不可能站在谢氏这边,连王氏都背弃了谢氏,还有什么人能救谢氏呢?为了保全谢氏其余子弟,他这才心灰意冷地选择了自杀。 王家将自己摘干净后,王摇霜二十未嫁的名声在建康也彻底传开来。 这时候再仔细为她寻找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已经迟了,毕竟王家的退婚之举,让其余门阀士族也颇为不齿。 这时,宫里传出太常正在为颍川王张罗娶妃之事,王儒和萧惗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将王摇霜的庚帖交给了范晔。 皇帝为表现自己对手足的爱惜,必然不会从中下品士族中选择颍川王妃人选,而上品士族中,有适婚女子,又能为皇帝拿捏的士族就只有王家了——王谢两家曾经关系密切,因而皇帝随时都能以此作伐,对王家下手。 为保全王家,王家表面上是与颍川王联姻,实际是为皇帝牵制颍川王的棋子。 当然,这还不够保险,万一颍川王真的拉拢了王家,那无异于为皇帝多树立一个敌人。所以前世皇帝才会想要与王家亲上加亲…… 想到这里,王摇霜轻拭眼角,问:“对了,娘,晓霜呢?” 提及次女,萧惗有些头疼地说:“她呀,一大早就穿上你阿兄的衣服,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 王摇霜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无奈地说:“那我知道她去哪儿了……想必正混在人堆里,找机会观察大王吧!” …… 酒过三巡,回门的筵席也接近尾声了。 日头西照,赵商容与王摇霜在王家人的目送之下,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王摇霜的身后,十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役抬着几个大箱子跟了出来,赵商容有些窘迫地问:“怎么,我带过来的礼物都被退回来了?” 王摇霜没忍住,乐着解释道:“这是爹娘给妾身的体己钱。” 她的语气活泼,有点小嘚瑟。 这些钱不同于嫁妆,她的嫁妆本来就丰厚,但这一次萧惗听闻她拿到了王府的大权后,为了让她能顺利地在王府开展工作,特意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了三十余万来给她打点王府上下。 前世倒是没有这一茬,可能是她由始至终也没有真正地成为王府女主人的缘故吧! 赵商容八卦地问:“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一下,有多少?” 她这好奇的语气,就算是有别的意思,那也一定不是因为贪念。 兴许是今日回门的过程很顺利,又兴许是改变了大王毁容的未来,王摇霜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甚至短暂地忘了颍川王带来的阴影,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不多,三十万而已。” 赵商容瞪大了眼。 三十万钱还不多?颍川郡一个郡每月上交给她的钱都没有这个数! 回门一趟就有三十万钱,以后她们可以天天回门吗? 话说,她的王妃原来还是个小富婆! 赵商容深吸了口气,忽然将王妃的双手捂在手心,正色道:“王妃,以后想家了就回来吧,若想让孤陪你回来也行,不管孤在做什么,肯定奉陪。” 王摇霜:“……” 大王认真的? 好像是认真的。 她们的手一交握,身后还未回去的王家众人,以及旁边正在吃瓜的士族子弟登时觉得嘴里的寒瓜没有滋味了。 天,又牵手了,她们怎么会这么甜蜜,说好的“颍川王不待见王妃”呢?! 王妃喂孤 赵商容与王摇霜并不清楚众人想看笑话不成,反被她们喂了一嘴狗粮。 踏上归途后,赵商容的手便松开了。 王摇霜也是后知后觉大王再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更亲密的方式牵了她的手。 “大王应该是逢场作戏的吧?”王摇霜出神地想着。 赵商容忽然道:“今日听人提及,我才知道原来王妃还有一位孪生妹妹?” 王摇霜“嗯”了声,真假掺半地道:“舍妹晓霜,师从博士刘涑,常随刘博士外出讲学,这次大王陪妾身回门,她也没能赶上。” 实际上她妹妹确实师从刘博士,也常随师外出讲学,但得知她要嫁给颍川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 根据前世的记忆,妹妹这段时间一直在建康。不过和前世不一样的是,前世她和妹妹在回门之日相见了,这次大王陪她回门,妹妹却没有出现。 知晓了姐妹俩的名字后,赵商容突然想起她在给一本唐诗类读物排版时曾读过韩琮的一首诗,其中一句为“偃草喜逢新雨后,鸣条愁听晓霜中”。 但他的诗里,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句“闲期竹色摇霜看,醉惜松声枕月眠”。 不仅是王家姐妹俩,连颍川王的名字,或许都是出自韩琮的那句“商吹移砧调,春华改镜容”。 至于她的父母给她起名时,是不是也翻了韩琮的诗集? 不是的。 她问过她爸妈,他们之所以给她起这名字是因为当年开商铺时遇到城管来整改商业街的街容街貌,要他们把店铺门口的广告、堆放物给撤了,她妈在收拾的时候羊水破了,生下她之后,就给她取名“商容”。 后来同学们在讨论自己名字的含义时,她怕人笑话,就拈了韩琮的这句诗。 赵商容好奇地问:“你还有没有姐妹叫鸣霜的?” 王摇霜愣了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砰砰”跳起来:“没、没有。” 她小心试探道:“大王在哪里听到这名字的?” 赵商容似乎不是很在意到底有没有这个人,随意道:“突然想到的。” 她隐约记得男主的后宫之一有个叫鸣霜的昭容,见王摇霜、王晓霜姐妹俩的名字都带“霜”,就随口一问。 “大王……很在意叫这名字的人?”衣袖之下,王摇霜的指尖一遍遍地捻转袖口的针线。 赵商容不假思索地道:“嗯?不在意啊!” 男主的女人,她怎么会在意呢? 哦,忘了王摇霜也是男主的女人…… 想到这里,赵商容忽然有些酸了。 男主收后宫就收后嘛,为什么要收王摇霜呢? 她这身子骨进了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有心参与宫斗,身体精力也未必跟得上,妥妥的宫斗落败方人选! 她想劝王摇霜别去搞“雌竞”,但想到自己的立场,似乎除了一个王妃的身份之外,什么都给不了对方,她又有什么资格劝对方放弃有权有势兼是主角的男主呢?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收起这些妄念。 王摇霜没有追问下去,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回到王府,赵商容想着在王家的时候,王摇霜上下马车都是自己扶的,回来后反而不这样做,会不会被认为是在王家人面前做戏? 她把心一横,决定将这套礼仪贯彻到底。 王摇霜依旧是迟疑了下,才把手搭在她微微冰凉的手上。 守在王府大门的陈长史看见大王与王妃的关系进展如此神速,既欣慰又不安。 他大步上前,问道:“大王、王妃,今日可还顺利?” “有劳陈长史挂念,今日之行十分顺利。”王摇霜微微一笑。 陈长史瞄了大王一眼,盼着大王能带来好消息。 “陈长史,你有事要忙?那你忙你的去吧!” 赵商容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但频道没对上。 陈长史:“……” 大王,下官让您拉拢王儒,好让王儒在陛下面前提议让您到封地去的事,到底办没办? 赵商容仍在状况之外,王摇霜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清楚大王的用意,但既然让她掌握了王府的大权,为了王府上下一千三百多条命和豫州城成千上万百姓,她势必会跟陈长史的野心背道而驰。 陈长史在王府经营了多年,深得大王的信任,又是朝廷命官,她要从他的手里夺权只怕不容易。 不过,回门一趟,她娘也教了她不少收买人心的手段。 王摇霜让人光明正大地将她那三十万钱抬进王府,然后对陈长史说:“我有幸嫁给大王为妃,并以内妇身份替大王料理府事,全因大王爱重与长史诸吏的信任,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她顿了下,又说:“诸吏为大王分忧,着实辛苦,大王体恤诸吏,让我拨些银钱给诸吏补贴家用……” 陈长史出身士族陈氏,背后有门阀支持,他自然不会被人用这点小恩小惠便收买,但王府里大多数属吏出身寒门,官品低下,朝廷发放的俸禄勉强够养家糊口,想让日子过得不那么拮据却是不可能的。 因此,王摇霜能体察他们的困顿,给他们发补贴,他们由衷地感谢她。 今天陈长史在私下嘀咕大王把王府交给她打理,他们还附和了,现在想来,甚是羞愧。 经此一事,他们对王妃主事再无异议了。 除了这些属吏之外,王府的一些管事、婢女和部曲也各有赏钱。 几乎所有人都领到了王妃发的钱,死气沉沉的王府里终于焕发新的生气。 赵商容目睹了王摇霜的这一套操作,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女主太大气了,搁她可舍不得。 不过,她既然说了要把王府诸事都交给王摇霜来处理,在这些事上,她自然不会插手。 如果王摇霜把自己的嫁妆和王府的家底都败光了,那也没关系,正好方便她打光棍去向皇帝乞讨。 ——她穷得连自己都养不起了,皇帝总不至于怀疑她有能力造反或通敌叛国吧? 这时,宫里又来人了。 上午云太妃的信还十分情真意切说想她了,这会儿,信里便只剩指责和狂怒了。 【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都说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不孝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 赵商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剧情杀”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云太妃跟个精神分裂一样,她还是躲着点吧! “大王……”听到信上内容的王摇霜有些担忧地看着赵商容。 她没想到云太妃发狂后,会说这么伤人的话。 其实她多少能理解前世的颍川王为何要进宫,因为云太妃对颍川王的掌控欲太强了。 她好的时候就很疼爱颍川王,但发作起来的时候又确实折磨人。 跟云太妃这样将孩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孩子稍有忤逆她的地方,便加以咒骂、打骂,甚至能狠心将孩子的容貌毁去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难怪颍川王的脾气这般暴躁古怪了。 赵商容把信往身后一抛,干脆地往席上一趴,道:“去告诉阿母,孤身体不适,感觉快死了。她不是盼着孤死吗?她可以如愿了。” 她又朝王摇霜招手:“王妃,孤死后,就用这张草席裹着孤的尸体去替孤向阿母谢罪吧!” 王摇霜:“……” 宫婢:“……” 不是,大王你这演技,差了点火候啊! 王摇霜想笑又不能笑,想到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那大王的名声只怕更不堪了。 哪怕她不想附和大王,也不得不站在王妃的立场来配合大王演完这出戏。 她吩咐九陌:“大王头疾发作,速速找典医丞来。” 宫婢看得出大王是装的,但大王前些日子确实频繁昏厥,她不好妄言,只能讪讪地跑回宫,将她看到的如实地告诉了主子。 宫婢一走,赵商容便爬了起来。 发现王摇霜定定地看着她,她解释道:“王妃不用担心,我没事。” 王摇霜:“……” 我没担心。 她道:“大王你刚才……着实吓到妾身了。” 赵商容叹气:“虽然有辱斯文,但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她也知道刚才的举动把颍川王的高冷人设都崩没了。 但俗话说,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要对付神经病,就只能比对方更神经、更不可理喻。 王摇霜道:“那妾身让典医丞不用来了。” 赵商容拦下她:“让他来为你看诊,看看喝了这么久的药,你的身子是否有好转。” 王摇霜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这身体…… 她也不指望能活得比前世久,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心愿,如此才不算辜负老天让她重活一世。 …… 赵商容这一闹果然吓唬人,宫里那位暂时消停了,没有再要求大王进宫。 皇帝又命人往王府送来不少珍贵的药材。 赵商容听说送药材的人是范晔,立马躺床上,开始无病呻|吟。 厨院刚好熬制好赵商容和王摇霜的药汤,王摇霜喝完自己的后,得知范晔来了,便亲自给大王送去药汤。 王摇霜问:“范太常,怎么是您亲自来送药材?” 范晔微微一笑,说:“陛下得知大王头疾发作,让太药备了珍贵的药材送来,太药乃太常职掌的司署,因此由下官亲自督送,也是分内之事。” “那劳烦范太常了。大王还在病中,未能下地亲迎,望海涵。若范太常不介意,可随我进去。” 范晔厚着脸皮跟进去了,不过内室是进不得的,只能隔着帘子与赵商容对话。 “大王的头疾怎么会反复发作呢?” 赵商容:“……” 因为这是薛定谔的头疾呀! 王摇霜代替赵商容道:“典医丞正在翻找典籍,追源溯流。” 范晔道:“让太医也帮忙吧,查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 “孤不需要。”赵商容抬手扯了扯王摇霜的衣袖,佯装虚弱地道,“王妃……药。” “妾喂大王吧。” “王妃,孤有一言……说王不说吧,尤其别喊大王八。” “……” 被冷落的范晔意会到这是大王的逐客令,便先提出了告辞。 离开时,听到王妃问大王:“大王何不邀请范太常再坐一坐?” 大王跟王妃嘀咕:“长胡子的都丑,让如此丑的人整日在孤面前晃悠,头疾只怕是好不了。” 实际是,范晔作为皇帝的心腹,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她觉得有古怪,并不愿意跟他有过多的交集。 被内涵“丑”的范晔:“……” 他捋了捋自己油光发亮的胡子:一定是大王嫉妒他的胡子长得好! 范晔一走,赵商容便让人关起王府的大门,表示她要养病,不见任何来客。 王摇霜看着大王精神奕奕地折腾,叹了口气,劝道:“大王,先把药汤喝了,再不喝便要凉了。” 赵商容可没忘记王摇霜之前说过的话,她说:“王妃喂孤!” 王摇霜的身子一僵。 不是在范晔面前演戏的吗? 大王来真的? 大王搞事 暂时摆脱了“剧情杀”,又关上门杜绝了所有的窥探目光后,赵商容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决定躺平,啊不,决定好好享受人生的她也开始逐渐卸下伪装,不再完全按照颍川王的人设来行事。 这次她让王摇霜兑现喂她喝药的诺言,便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王妃喂药,这多刺激! 赵商容喜滋滋地想着。 王摇霜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大王的心思是越难揣摩了。 她垂眸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道:“大王喝药。” 赵商容一边喝喂到嘴边的药,一边琢磨: 唔,怎么感觉这个台词似曾相似? 等一下,这不是被污名化的潘金莲跟武大郎吗?! “咳——”刚喝下去的药汤便被她给呛了出来。 “大王?!”王摇霜心头一慌。 喝这么一小口药汤也能呛到,大王该不会打算讹她吧? 赵商容心虚地道:“我想了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摇霜虽然不清楚她的意图,但还是如释重负地将碗递给了她。 赵商容捧着碗一口气干完。 她打了个嗝,问:“这药还得喝多久?” “三五日吧,若是大王还会感觉不适,那就得一直喝下去。” 赵商容道:“我感觉我好多了,夜里也没有做噩梦了。” “噩梦?”同样做了一次噩梦的王摇霜对此十分敏感。 “嗯,不过没事了。” 自她答应替颍川王弄死元嗣之后,确实没有再做过那个五马分尸的噩梦。 仔细一想,这又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旋即高兴道:“喝完这碗就不用喝了!” 只因不用再喝药便高兴成这样……意外地有点可爱。 王摇霜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她明知大王性情暴戾又诡诈多疑,哪怕偶尔露出和善可爱的一面,也肯定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可她偏偏上当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地被对方蒙骗。 这正常吗? 很显然不正常。 看来重生也是有副作用的。 王摇霜决定回去冷静一下。 …… 赵商容装病一时爽,等发现被困在王府不能出门时,才悔说:“大意了!” 她穿越过来后,除了回门那日陪王摇霜回了王家一趟,其余时间都闷在王府里,还未出去逛过呢! 王府虽大,但也挺无趣的。 都说人不能无聊,因为一无聊就容易没事找事。 这不,赵商容过于无聊,想着颍川王后院有那么多漂亮的婢女还没怎么见过,于是找碧河要了份名册,决定把她们都召来认识一下。 碧河:“……” 她看着大王的眼神似乎在确认大王是不是原装货。 赵商容从她的眼神里,想起了颍川王的一件往事: 因颍川王的长相随了云太妃,所以自幼就有人质疑她的性别。 但质疑归质疑,自“衣冠南渡”开始,士族中便十分流行这种阴柔、柔美的姿态,很多士族子弟的审美都是如此。 一些高门也有蓄养“美姿容”男宠的习惯,甚至连一些公侯在挑选入幕之宾都专门找这类型。 比如前朝的时候,王摇霜的一位叔祖父曾当权,他的侄子长得“面若桃花、肤白透粉”,他就玩起了霸道总裁强制爱那一套。后来侄子想要逃离他,他就动了杀心,最后事情败露才没得逞。 于是,就有胆大包天的人向颍川王毛遂自荐,想当她的入幕之宾。 时年十三的颍川王对□□依旧十分懵懂,也没料到对方在打自己的主意,得亏陈长史劝阻,她才知道对方的意图。 颍川王恼怒之下,下令将对方打个半死,再弄断子孙根,扔给了部曲们“照顾”。 此举被朝中的大臣参了好几本,但因为荒帝不管事,所以这事最终不了了之。 但是打那之后,颍川王的身边别说男性了,便是女性都很少能让她另眼相看的。 赵商容此举打破了颍川王之前的原则,不怪乎碧河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赵商容一点都不慌,用凉薄的口吻问道:“怎么,对孤的决定有异议?” 碧河神色一凛,道:“婢子不敢。” “把人叫来后,你去王妃那儿做事吧,孤这儿便不用你伺候了。” 碧河欲言又止。 赵商容道:“衣物让别人洗就可以了,至于孤的贴身衣物……孤会自己处理。” 一想到月事带都得别人帮忙洗,她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别的粗活重活可以不干,但洗裹胸布、内衣和月事带这种事,还是她自个来吧! 碧河再难保持镇静,她骇然地看着大王,似乎完全无法想象大王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不对,不是突然变的,而是见过王妃之后才出现的变化。 再联想王妃…… 碧河曾听说王妃性情温婉大方,但因是双生子,在娘胎时便不如妹妹身体强壮,出生后便体虚多病,对俗事心有余而力不逮,所以很少干预理会。 可她入府才五日,便从大王的手中接过了对王府的管理权,可见心机和手段都颇为高明,性情也与传闻相去甚远。 当然,传言不一定是真的,但很显然,大王的心性转变与王妃有关系! 想到这儿,碧河对于要到王妃身边办事就没那么抵触了。 “婢子斗胆一问,大王想让何人近身伺候?”碧河问。 赵商容道:“把她们都喊来让孤面试一下便知道了。” “面试?” “嗯,当面考察对方的能力,看对方是否胜任孤安排的工作。” 碧河明白了。 大王说出这个目的之前,她还以为大王纯粹是为了挑选美人,所以才这般震惊。 果然,大王还是那个薄情寡欲的大王,是她想多了。 按照大王的吩咐,王府里除了王妃带来的那些婢女之外,所有的婢女都被分批次带到中斋那儿面见大王。 她们不清楚大王为何突然要将她们全部都召集到一起,有一位婢女说:“在我的家乡,曾有一人久病不愈,巫觋说这病得喝人血,尤其是女子的血才能治好。大王会不会是要喝我们的血治病?” 这话一出,众婢女吓得呼天抢地啼哭不止。 王摇霜被惊动了,恍惚间,还以为大王跟前世一样,开始在王府“大开杀戒”。 “发生什么事了?”她望向匆匆赶来的九陌。 九陌也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出事的时候得守在王妃身边,听到远处的动静,二话不说便匆匆赶了回来。 另一位婢女道:“听闻大王将王府的婢女都召了过去,不知所为何事。” 王摇霜“霍”地站起来,急匆匆地往中斋去。 这样的事,她可太熟悉了。 前世颍川王毁容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半个多月。 某天,她突然从里面走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宣布将所有的婢女都召集到面前。 之后她挑出其中最漂亮的几个婢女,故意找茬,然后毁去她们的容貌。 这是第一批惨遭她毒手的女子。 那时候,颍川王还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大家也只当那些被毁容的婢女是真的做错了事……她们还没意识到颍川王纯粹是因为自己毁容,所以也容不得这些容貌清丽脱俗的女子们在她面前晃悠。 等她们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颍川王府成了一座处在人间的炼狱。 大王不是没有毁容吗? 为什么前世的事还是会上演? 王摇霜心乱如麻。 她匆匆赶到中斋时,看到两百多个婢女哭成一团,有些甚至哭晕了过去,而周围是负责看守她们的侍卫。 王摇霜浑身发冷,心底的梦魇又跳出来张牙舞爪,她走到中斋门口时,两腿甚至已经开始发软。 这时,她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碧河。 两人对视了一眼。 王摇霜不等碧河行礼,便问:“大王为何要召集王府的婢女?” 碧河的眼睛往殿内瞟了下,无奈地道:“王妃可以亲自问大王。” 她转身回去通禀,赵商容看到她,问:“问清楚她们在哭什么了吗?” 碧河道:“大王容禀,王妃来了。” 话刚落音,便看到王摇霜气势汹汹(实际过于紧张)地在九陌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 赵商容被王妃扑面而来的霸气给震慑住了。 尽管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仍然感到了一丝心虚。 摸脸 在赵商容开口解释自己没打算做对不起王妃的事情之前,王摇霜便迫不及待地问:“大王,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商容既尴尬又懵然地道:“咳,孤正打算让碧河去问清楚。” 王摇霜看见殿内规矩站立的二十余个婢女,发现她们和外面的婢女不一样,脸上并无惶惑惊慌的神情,眼里同样感到迷茫,但碍于大王和王妃都在面前,不敢随意交头接耳。 她心下稍定。 赵商容见她脸色不好,而且整个人还是被九陌搀扶着的,便赶紧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半张床榻,道:“王妃别站着了,跟孤一起坐吧!” 王摇霜紧了紧袖子下的拳头,又轻拍了九陌一下,让她扶自己到赵商容身侧坐下。 碧河很快便回来了,她向来表情不丰富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十分复杂的神情。 “问清楚了吗?” 碧河如实道:“婢子奉大王之命将婢女们召集过来,但婢女之间传话的时候出了些误会,有婢女以为大王病重,需要喝处子之血才能恢复。婢女们害怕,才如此惶恐。” 此言一出,不仅赵商容愣住了,连王摇霜及那群早已在殿内的婢女们都有些懵。 赵商容好气又好笑:“孤怎么就成吸血鬼了?” 回过神的王摇霜望着大王:“吸血鬼?” 吸人精气、谋害人命的鬼她听说过,吸血的鬼却是少见。 啊不对,这并不是重点! 她过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大王在搞什么鬼! 她问:“大王为何要将婢女们都召过来?” 赵商容:“……” 她心虚尴尬得不敢直视王摇霜的双眸。 碧河道:“大王为了让婢子专心辅佐王妃,打算重新找些能在身前伺候的婢子。” 王摇霜用“是这样吗”的目光盯着大王。 有了碧河的话做佐证,赵商容底气充足,一脸深沉地点头:“正是如此!” 至此,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的王摇霜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她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众婢女的情绪安抚下来。” 赵商容“嗯”了声,吩咐碧河:“让她们别哭了,吵得孤头疼!” 王摇霜让九陌随碧河一块儿去说明,省得碧河一个人的说服力不够。 她虽然是王府的“老人”,但毕竟还未正式到王妃身边去帮忙,威望不够,压不住这些婢女。 等她们出去了,王摇霜才又对赵商容道:“大王下次明说召集她们的目的便不会再闹出这样的误会。” 赵商容:“……” 她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只是十分稀松平常的面试,谁知道这些人的脑洞这么大? 被王妃这么一训,她心中颇为委屈,幽怨地问:“王妃是在训斥孤吗?” 王摇霜一个激灵,意识到她不是在教自己的婢女做事,而是在跟大王说话后,心中拔凉拔凉的,忙道:“妾身……” 孰料大王并非怪罪她,也没有训斥回去,而是气呼呼地吩咐下去:“到底是谁传出孤要喝人血的谣言?把人给孤找出来,给孤背诵一千遍‘不信谣不传谣’,而且将人带到中斋门口去,逢人便得说一句,直到说完一千遍!” 王摇霜:“?” 大王这惩罚人的法子挺变态,咳,挺新鲜的。 没有想象中的流血事件出现,王摇霜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是可以放回了肚子里。 虽然闹出了个大乌龙,但面试的事情不能就此中断,不然赵商容白折腾了。 可王妃就在身侧坐着,要是让王妃看穿她其实是为了看漂亮小姐姐的目的,她这张脸往哪儿搁呢? 王摇霜适时地开口:“不知大王可选好了用哪些人?” 赵商容还在生她的气呢! 但不理会对方的话,又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只好闷闷地开口:“没!” 王摇霜心知自己惹了大王不快,便主动将功折罪:“大王若不知如何选,不如让妾身帮大王选?” 赵商容瞄了她一眼,故作矜持地道:“你选吧,不过事先声明,孤的眼光可是很高很挑剔的。” 此刻王摇霜是什么心情犹未可知,只见她微笑着颔首,道:“挑选伺候的人也是有门道的。” “首先婢女们都是经过调|教的,平日各司其职,有负责为大王织造衣物的裁造院婢女;有负责浣衣的浣衣院婢女;有平日准备香料、香粉的香院婢女……还有负责打扫等杂务的杂院婢女。” “其次,既然是要伺候大王的,必然要心细手巧、脚踏实地、心眼少,又管得住嘴的。” 赵商容点头,问:“最后呢?” 王摇霜的目光意味深长,道:“最后自然是要容貌出众,有一技之长,能讨大王欢心的。” 赵商容觉得这话怪怪的,像皇帝选妃。但听下来又没有任何毛病,毕竟她说了自己很挑剔,如果不能为她所满意,她当然会处处挑剔。 王摇霜翻着名册,让婢女们按所属的分院及职能分批次进来,然后从中挑选出佼佼者共三十余人。 赵商容一脸愁容。 太难抉择了,每个小姐姐都美得各有特色,看得赏心悦目;说话又好听,听得心花怒放。 她恨不得此刻有个《浪姐》的编导在此,让编导给这群小姐姐分组,制定演绎节目,最终由王府众人pick出七人成团…… 俗话说,只有小孩才做选择。 就在赵商容准备开口将所有人都留下时,却听见王摇霜略一沉吟,吩咐碧河:“让这些人都回去各院,各司其职吧!” 赵商容:“?” 她幻听了吗? 原以为是晋级赛,没想到是淘汰赛? 浪姐编导都没王妃会玩! 别说赵商容了,就连下边的婢女们都是一脸懵逼。 “王、王妃……”赵商容开口。 王摇霜道:“妾身明白大王的意思,这些婢女既然是各司职的佼佼者,必然要肩负起指点和领导众婢女的职责。而且她们的容貌不算出众,想来也不符合大王的要求。” 赵商容:“……” 这姿容还不算出众? 王妃的审美是怎么回事? 上天给了她这么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瞎了多可惜。 她侧过身去,一把捧住王摇霜的脸,注视着她的双目,试探地问:“王妃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殿内顿时噤若寒蝉。 王摇霜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旋即以不正常的频率迅速跳动。 心脏的血液似嗅到了花香,朝着脸颊、耳朵涌去,慢慢地开出了粉白的桃花。 “妾身……知道。”王摇霜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点头。 赵商容拧眉:这也没瞎啊,既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说明审美是没问题的呀! 不过,王妃的脸好软呀,又软又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很淡的,因长年服食的药汤中蕴含的黄芪和党参的味道。 赵商容以为自己揉王摇霜的脸,当事人不会发现,实际上她的手指从王摇霜的耳垂处划过时,王摇霜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王。”王摇霜担心大王再这么摸下去,会把她的胭脂水粉都给摸没了。 赵商容惊觉自己竟然在对王摇霜动手动脚,她立马缩手,在心底哀嚎:“王妃你听我解释,我没想非礼你!” 王摇霜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假装低头翻众婢女的名册。 ——得把长得美的婢女都调开才行,万一哪天大王又不正常了,把这群漂亮的美人放在她的眼前,那不是很容易被一锅端了吗? 赵商容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欲哭无泪:一定是王妃在骂我,她要恨死我了吧?! 留宿 王摇霜见大王肩膀耷拉,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萎靡模样,迟疑了下,问道:“可是妾身的做法没达到大王的预期?” 赵商容抬眸,揉了揉痒得想打喷嚏的鼻子,道:“王妃做主吧!” 王摇霜琢磨不透大王的心思。 这时,赵商容又委屈巴拉地问她:“王妃刚刚是不是在心底骂我了?” 王摇霜:“?” 大王瞎琢磨什么呢? 难道大王要借故朝她发难?! 她悚然,忙道:“妾身冤枉!大王何以如此揣度妾身?” 赵商容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我打了一个喷嚏!” 她把那套不科学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俗话说,‘一骂二想三着凉’。打一个喷嚏是有人骂我,两个喷嚏是有人想我,三个喷嚏则是着凉了。” 王摇霜:“……” 大王好像又犯病了。 她倒是知道打喷嚏有这个说法,这出自《诗经·终风》: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大意是思念一个人思念到夜里睡不着,以至于着了凉打喷嚏,希望对方也能思念她到这般田地。 但经过千百年来的艺术加工、口口相传,便出现了“一想二骂三念叨”的民间谚语来。 她张嘴欲纠正大王的错误认知,然而想到大王的叛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提了个解决思路:“大王可以再打一个喷嚏。” 赵商容的嘴巴动得比脑子快:“这样……就是你在想我了?” 王摇霜:“?!” 我不是,我没有! 在场的人那么多,大王怎么就确定是她在心底骂人呢? 不过大王刚才在打喷嚏时,她恰好因被大王摸脸而内心凌乱得在翻江倒海,所以倒也不是真的无辜…… 等一下,她的思绪怎么就被大王带偏了? 王摇霜一脸无奈,但她自认为对大王的脾性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不能对着干,便顺着她的话羞耻地点点头。 赵商容的耳尖红了。 糟糕,她刚才的口无遮拦好像触发了什么橘势不妙的情节走向。 暧昧的气氛再度在她们之间无声无息地弥漫扩散。 底下一众婢女却麻了:两位主子光顾着秀恩爱去了,都忘了她们还在等待选拔吗?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戳破她们在无形中用朦胧的情愫围起来的粉色泡泡。 最终,前世的记忆让王摇霜稍稍冷静下来,她将所有的旖旎念头都从脑海中驱散: 这一定是大王在戏弄她,看她窘迫的样子,指不定在心底嘲笑她的愚昧无知呢! 收起思绪的她,又把心思和精力投入到了选美,啊不是,面试的环节中去。 到最后,王摇霜挑出了十几个相貌平平,而且在前世也能安然地活到颍川王被处死的婢女——能安然活到那时候,说明做事懂得灵活变通,能随机应变。 在喜怒无常的大王面前干活,就需要会随机应变的人。 她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安插了两个她从王家带过来的心腹。 “掌灯女使两人,司衣女使一人,清扫女使五人……” 待面试结束,赵商容筋疲力尽地躺在榻上,暗暗发誓:下次还是别瞎折腾了。 可是好无聊啊! 她怀疑原著里,颍川王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跟自闭了三年有关系。 ——整天闷在王府里,除了吃喝,啥都不干,当然只会一个人瞎琢磨。 没人陪她解闷,没有心理疏导,原本只是轻微的心理疾病可能就演变成了后来的心理变态。 这时,被摊开扔在一边的名册上的三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百戏馆?” 哦,刚才似乎听王妃提过,王府里有个百戏馆,里面养着二十多个俳优、乐工。因颍川王不怎么喜欢百戏,所以逢宴席才会有她们露面的机会。 考虑到这次面试主要是为了挑选伺候大王的婢女,那些俳优、乐工显然不会伺候人,所以碧河并没有将她们也喊过来。 赵商容立马坐了起来。 王摇霜还没离去。她刚才见大王躺下,还以为大王是准备午休了,没想到又冷不丁地坐起来,一双眼睛亮得似有光彩在流溢。 赵商容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邀请王摇霜:“王妃要走了?不如留下陪孤一块儿看百戏?” 王摇霜:“……” 大王何时变得这么能折腾? 哦不对,颍川王本来就挺能折腾的,不过是折磨人的那种折腾,眼下的大王用“闹腾”来形容比较贴切。 她有心留下来看大王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可替大王“选美”选了一上午,心情经历了起起落落、跌宕起伏,她着实有些累了,只想回去好好歇息。 九陌担心王妃为难,便冒着被斥责的决心,上前道:“大王见谅,王妃体力不支,亟需歇息,只怕……” 王摇霜喝止她:“九陌,不得造次!” 赵商容微微一惊,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忘了王妃的身体本就虚弱,今天这事她都累得精疲力尽,更遑论王妃了! 想到这里,她立马起身,把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道:“那改日再看百戏吧,王妃今日受累了,不如就在我这儿歇一歇。正好天气开始变热了,我这儿冬暖夏凉,最合适午休了。” 王摇霜的呼吸一滞,脑海中天人交战,只一瞬,她便在大王殷切的目光下应承下来。 她扭头见大王站在一旁,问:“大王不需要歇息吗?” 不仅听不出王摇霜这是在赶人,还误以为她是在邀请自己一起午休的赵商容有些意动。 然而“掉马”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她立马止住了所有的心猿意马。 并不认为同为女性的自己需要避嫌的赵商容走到一处坐席上坐下,道:“我很精神,不需要午休。” 王摇霜:“……” 这是大王的地盘,她不愿意离去,包括王摇霜在内也没有人敢开口赶她。 王摇霜在床榻上坐下,九陌习惯性地便要替她宽衣,可大王仍在,她有些不自在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裳。 九陌会意,便只拆去她发间的珠饰。 发饰拆完,又卸去脸上的胭脂水粉,王摇霜硬着头皮躺下,却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王摇霜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也习惯了大王的存在,心中安定后,困意袭来。 她在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婢女问:“大王,是否要传膳?” 大王“嘘”了声,声音放轻缓了来:“王妃还在歇息呢,孤等王妃醒了,再与王妃一块儿用膳吧!” 王摇霜想劝大王不必等自己,然而她已经困得意识模糊,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开过口了。 …… 清凉的殿内,微风轻拂、熏香弥漫,除了婢女摇扇时传出的细微“嘎吱”声外,再无异响。 赵商容忽然起身,腰间的玉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候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婢女们一震,急忙打起精神,悄悄地关注大王的动向。 只见赵商容走到了床榻边上,俯视已经安睡的王摇霜。 她背着从窗棂泄进来的光,脸埋在阴影中,让人莫名觉得她眼底透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 九陌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大王的一举一动。 突然,赵商容伸出手,将被王摇霜的脚拨弄拉扯到腰际的薄被单拉上来,盖到胸口位置后,才又转身离去。 “以王妃的体质,不好好盖被子,万一在我这儿着凉了,那不得怨我?”赵商容暗暗地想着。 心甜了 许是心中念叨着大王还在等自己吃午饭,王摇霜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 她看到陌生的屋梁,大脑宕机了会儿,才迅速想起她这是在大王起居的殿内午睡! “九陌。”她起身,一旁的九陌迅速上前来。 环顾四周,并不见大王的身影,王摇霜问:“大王呢?” 九陌的目光往边上一挪,正要开口,便见赵商容从帘后钻了出来,有些高兴地问:“王妃找我?” 赵商容内心甜丝丝的,心想:“刚睡醒就找我,王妃这是惦记着我呢!” 王摇霜有点好奇她在帘子后面干什么,但自己刚醒,还未绾发簪花,又未傅粉,着实不该以这副面容见人。 赵商容道:“既然王妃醒了,那便传膳吧!” 王摇霜尴尬道:“大王,妾身还未洗漱打扮。” “洗漱用不着多久,至于打扮……王妃你本就姿容妍丽,便是素面朝天,那也娇俏美丽。”赵商容夸完,又道,“当然,是否打扮,全凭自己的喜好。王妃若喜欢打扮,那我再等等也无妨。” 王摇霜哭笑不得,大王都这样说了,她就算喜欢打扮也不好再慢悠悠地打扮,然后让大王干等她一块儿吃饭了。 于是等她洗漱完,简单地绾了个发髻后,便传膳了。 虽然二人依旧是分食,但她们的菜品不再有区别。 王摇霜见赵商容的筷子几乎没碰过鱼,心下疑惑:大王难道不爱吃鱼?可上次大王的桌上便有鱼呀! 她悄悄地关注了片刻,发现大王哪里是不爱吃鱼,分明是不喜欢吃甜的和酸的菜肴。 上次的蜜渍鱼肠酱与酒醋三腰子就是大王特意挑出来给她吃的,刚好这次的鱼有甜口的糖醋鱼,也有偏酸的酸酒酿蒸鱼,所以大王一点都没动过。 这个发现虽然能解答一部分疑惑,却让她更加困惑。 大王自幼在建康长大,口味应该跟大多数建康人一样偏甜。 前世,她虽然没怎么和颍川王在一起用过膳,却也知道厨院为其准备的菜肴都是建康十分常见普遍的,可见颍川王的口味与建康人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她重生后,大王的口味就变了呢? 想到这儿,她鬼使神差地发问:“大王不喜欢吃酸的和甜的吗?” 赵商容没察觉王摇霜是在试探她,道:“不喜欢。我喜欢吃辣的,比如剁椒鱼头、水煮鱼。但酸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吃,酸菜鱼我就爱吃。” 可惜,这儿只有胡椒,没有辣椒。 辣椒原产地是南美洲大陆,这会儿哥伦布都还没有发现美洲大陆,也还没有将辣椒的种子带到欧洲。欧洲更是还没有通过对非洲、南亚的殖民统治,为这些地区带去包括辣椒在内的香料种子。位处东亚大陆的洛国自然也无法通过丝绸之路,从南亚带回辣椒的种子。 直接从洛国派船去原产地? 洛国的航海技术还没有这么先进呢! 结合颍川王的记忆,还有对原著着墨于男人间的权谋争斗、战争谋略剧情的了解,男主再有雄才大略,也没想过发展航海技术,训练海师来扩张领土,更不知道大洋的对面有另外的大陆。 所以,她有生之年想吃到辣椒,那就是做梦! 突然有点想念现代的生活了。 不过,她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能带着对现代的美好生活的记忆继续活在另一个时空,等于白捡了一条命,这么一想,虽然会为生活在这个封建的社会而感到悲哀,但也不会过于悲观。 王摇霜听了半天,也没弄懂大王念的菜谱到底是什么菜。 她道:“既然大王不爱吃,那下回让厨院做别的口味的菜肴吧!” 赵商容脑回路清奇:“我若下令不让厨院为我准备甜口与酸口的菜肴,那厨院必然会为了省事,直接取消做这两种口味的菜肴。而王府内只有我不怎么爱吃,爱吃的人反而更多,他们却因为我的缘故吃不到符合口味的菜肴,这岂不是我的过错?” 王摇霜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心想,是不是前世的颍川王也是这样的想法? 很快,她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赵商容又说:“我虽然不吃这两道菜,但是我可以赏赐给喜欢吃的人。这样,既不会造成浪费,吃上喜欢吃的食物之人也会感到心情愉快,两全其美不是么?” 王摇霜放下了筷子,默默地望着赵商容出神。 不对劲。 这个大王很不对劲。 因为颍川王压根就不是这么有同理心的人,她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与处境,她只会在意自己的喜好与利益得失。 最近大王的性格转变,与其说是改变了毁容的未来后导致的转变,还不如说是更深层次的,彻底的,人格上的扭转。 因为就算颍川王还未毁容,其性情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平和,不会敬重、关心她,更不会去怜悯府中的下人。 虽然前几日,大王总是一副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不经意间总是会流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 比起冷情刻薄却刻意装出体恤他人的内冷外热模样,此时的大王更像是一个本性善良却故作冷淡的外冷内热之人。 因为一个人的性情会随着处境和心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却不太可能在没有任何刺激的前提下,性情大变。 赵商容被她盯得脊背发凉,忍不住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王摇霜摇了摇头,忽然问:“妾身睡着之时,大王在做些什么呢?” 前世的她几乎没有当面询问过颍川王的所作所为,哪怕是最近,她所询问大王的话题也在安全线内,绝对不会去当面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 这一问,是在试探大王的底线。 她的话题转变得太快,赵商容愣了下,旋即露出了一个神秘又略得意的笑容,道:“先吃饭,等吃完饭,我就让你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 大王的反应在王摇霜的意料之中,她安静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发现并无之前的忐忑与不安。 也就是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已经对大王的脾气和性情有了一定的认知,不再时刻处于惶恐之中,也不怎么惧怕大王喜怒无常的一面,才会如此镇定。 “好呀!”她粲然道。 赵商容被这个笑容晃了下心神,霎时间,舌尖仿佛有甜味在蔓延。 她一度怀疑自己夹了糖醋鱼来吃,然而甜口的菜肴,她是一个都没动过。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那句“风未动,幡未动,是心动”的禅语。 同理,她没吃甜食,未尝甜味,是心先甜了。 打住,皇帝男主的后宫可不是我能肖想的。 赵商容默默地想。 —— 吃完饭,赵商容便兑现她的诺言,让王摇霜知晓自己刚才在捣腾什么。 她拿出一张画了图的纸,王摇霜忍不住惊叹:“大王画得真传神!” 赵商容自得道:“那是自然,我好歹是学美……”她顿了下,改了口,“我学过字画,画得不好岂不丢人?!” 王摇霜不予置评。 “你别看我画的水平,你得看画上的内容!”赵商容道。 看到图像先从画面的整体方面进行观摩,而后才观察细节、一一品鉴,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王摇霜一时半会很难去改变。 她顺着赵商容的话去琢磨纸上的图像,上面是几把大的像扇子一样的东西,它们被固定在一支竿上,底下画了好些齿轮。 “这是什么?” “传动装置。”赵商容道:“虽然眼下还未至立夏,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我看我们平常用的扇子摇起来太累人了,风也不大,效率极其低下,所以琢磨出这样的摇扇。只需转动这个把手,再通过螺旋齿轮的传动,便能够用最节省力气的方法匀速地转动这些扇子,从而加大风力,变得更加凉爽。” 王摇霜沉默了。 大王所构思的摇扇若是能打造出来,那么造福的必然是平日负责替她们这些主子挥扇的婢女们。 为减轻婢女的负担而专门琢磨这些,搁前世,甚至在她们成亲以前,这都是不可能的。 大王真的……很不一样了。 三策 赵商容不是工科生,对一些机械的原理和认知只有高中物理的水平,因此让她去推动这时代的工业发展是不可能的。 她有且仅有的能力是把构思及图画出来,然后让底下的工匠去研究完善。 至于工匠要花多少心血和资源才能打造成一件符合她要求的手摇扇子?那就不是她该烦恼的事情了。 王摇霜也没打算干涉大王的行为——只要大王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她怎么折腾都行。 她们却不知,在她们躲在王府里过逍遥的小日子时,外面对此产生了诸多猜测。 尤其是大王陪同王摇霜回门,她们所表现出来的夫妻和睦的一面,令人有种不真实感。 主要是大王婚前婚后的态度反差极大,有种割裂感——除非婚前的大王与婚后的大王不是同一个人,否则不可能会有人的行为如此矛盾。 于是“颍川王在人前做戏,想获得王家的支持,好早日到封地去节制”之类的言论便成了这次讨论的主流观点。 范晔也是这么认为的。 式乾殿上。 身穿玄红衣袍的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看了眼下首坐着的范晔,问:“范卿上回去探望七弟时,七弟可是真的身体抱恙?” 范晔道:“颍川王拒绝了让太医诊治,臣也不敢断言。” 皇帝神色如常,眼神却幽邃得如案上研磨的浓墨。 他道:“罢了,只要他安安分分的,无论是真病还是装病,都随他去吧!” 这时,范晔起身行了一礼:“请陛下恕罪,臣斗胆进言,不能如此放纵诸王!”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七弟没有向寡人提出要到颍川去,寡人又何必处处提防他?” 范晔明知自己所言有离间帝王兄弟感情的嫌疑,但为了大洛的江山,防止前朝的“九王之乱”重现,宗王的权力是必须要削弱的。 而今,最容易拿捏的就是在建康的颍川王、义阳王和庐陵王。 这三位王之中,又属颍川王最年长、最不安分,因此要用颍川王来杀鸡儆猴。 “哪怕颍川王暂时没有提出要前往颍川节制府兵,可他身边的长史陈怀远及背后的陈氏必然不会允许他长久滞留京中,眼下颍川王没有异动,不代表将来不会有,所以还是得早做提防,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 皇帝看着他,眸光沉沉,显然是在思考他的话。 过了会儿,皇帝才道:“颍川王妃回门之日,范卿也在王家,依范卿之见,王家是否会替七弟张罗此事?” 范晔迟疑了下,如实道:“那日颍川王并没有与王大夫私下交谈,且未尝提过与赴颍川郡有关的事宜。而王大夫因其女所受的委屈,对颍川王的态度也较为平淡,短时间之内,王大夫理应不会替颍川王张罗。” 皇帝道:“寡人怎么听说七弟与王妃的感情不错?” 皇帝当然不会去八卦弟弟后院的事,只是最近京中关于大王与王妃的传言逐渐夸张,也传入到了他的耳中罢了。 范晔也不清楚大王与王妃的感情是否真的和睦,从那日王妃给大王喂药的情况来看,王妃至少是偏向自己夫君的;至于大王…… 他始终认为,根据颍川王以往的作风,会不会沉迷美色的,这是“他”为了拉拢王家而在众人面前演的戏。 虽然王妃回门那天,大王并未有拉拢王家之举,可谁都不能保证大王不会继续利用王妃,慢慢地改变王家的态度,再行拉拢之事。 范晔跟王儒私交不错,但私交归私交,涉及家国大事,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皇帝这一边的。 皇帝思忖片刻,问:“那依范卿之见,寡人要如何做呢?” 范晔道:“臣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安排细作潜入颍川王府,收集颍川王的把柄,一来可以随时掌握颍川王的动向,陛下好及时布防;二来,只要颍川王有异心,陛下便可有正当理由废黜他。” 皇帝道:“若是七弟没有异心呢?寡人这么做,岂不是伤了和气?” 范晔又是一番吹捧夸奖皇帝的仁善与对手足的疼惜,而后才给出“中策”,道:“所以陛下安排的人必须要善于伪装,且越是头脑聪颖,懂得利用一切机会接近颍川王便越好。” “实在不行,那就用云太妃的疯病做文章,牵制颍川王,最好让他主动犯错,这样陛下便有现成的把柄了。但此策容易被颍川王察觉,若颍川王狠心不理会云太妃,则效果不大,所以为中策。” 皇帝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下策呢?” 范晔似乎有些纠结,过了很久,才视死如归般道:“在他的膳食中动手脚。” 皇帝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范晔会如此心狠手辣。 “颍川王府的典医丞弥锺出身云氏旧部,乃先帝特许,云太妃亲自挑选的。有他在,在膳食中下毒之事自然只能为成功几率不高的下策。所以,陛下若允许,臣有办法除掉那典医丞,再从太医中挑选一人顶替那典医丞。” 皇帝突然一声冷斥:“住口!” 范晔心中一颤,停止继续构思如何谋害颍川王的计划。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沉声道:“此事寡人便当不知,你不要动这种念头,否则别怪寡人不念你昔日的功劳治你谋害宗王的罪!” 范晔汗涔涔地磕头请罪。 是他太冒险了,也太高估皇帝的决心了。 皇帝也知道心不狠皇位不稳,然而范晔既然能从膳食中暗害颍川王,那是否有朝一日,他也可以被人用同样的手法暗害了? 他不关心颍川王的生死,他只是担心自己。 好在范晔只是有这个念头,还未真正实施。 而且范晔曾在他被先帝过继给宗亲之时,四处奔波斡旋,最后令先帝改变了主意——如若不是这样,除非诸王死完了,否则也轮不到他继承皇位。 后来谢勉等人喊他回去继位的路上,他遇到过几次危险,也都是范晔巧妙化解的。 念及范晔对自己的忠心呵护,皇帝便不打算追究,问道:“若是上策,依你之见,该如何安排?” 范晔抹掉额头的汗水,道:“此事最好用两拨人,分明、暗两线进行,用一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此便可保证暗棋能顺利收集颍川王的把柄。” 至于人选,以及如何才能往颍川王府安插人,他早就想好了:“先帝驾崩时,颍川王尚年幼,而荒帝不理朝政,也未曾关心过诸王的课业,故而颍川王、义阳王与庐陵王至今仍未有王师、王友及文学在身侧辅导学习典籍。 “‘王师’位高权重,且与诸王关系密切,又常常非士族大家不能担任,因此任命王师等于给诸王提供助力。‘王友’‘文学’同理。故而自先帝打击门阀士族开始,便常空置‘王师’‘王友’,只任命‘文学’和侍读。 “侍读地位低下,却能兼记室事。士族常常不屑担任诸王的侍读,因此多为寒门庶族任此职。而寒门又多为朝廷征辟提拔的,陛下打破门第之见,提拔寒门,他们对陛下的忠心绝对超过了士族。让他们担任颍川王的侍读,他们必然会为了完成使命而肝脑涂地!” 皇帝眼前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范卿可有值得信任的文学、侍读人选?” 范晔所掌管的太常就有这方面的职能,因此,他底下的人选可多了。 他道:“臣有一人选,乃太学博士刘涑。他是名士,年少时便以文采扬名天下,除了为太学生讲课之外,他也常外出讲学、与名士清谈……” 皇帝道:“如此名士,让他去担任七弟的文学,是否太可惜了?听你如此推崇他,寡人还想将他调到寡人身边,当中书黄门侍郎呢!” 范晔道:“刘涑有弟子十余人,皆是好学又不爱结交僚党的清高寒士,可从他们当中挑选。” “那……暗棋呢?” 范晔谨慎地道:“臣担心隔墙有耳。” 皇帝会意。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那此事便交予你安排了。” 探病 颍川王府的大门没有关上几天,义阳王便让王府长史持拜帖上门说要来探病。 对于这个正值青春叛逆期,整天四处惹事打架,打不过人就找皇帝撑腰的小霸王惹事精,赵商容并不是很想跟他有过多的交集。 可对方跟颍川王的关系一向不怎么样,这次竟然会这么积极来探病,让人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是真关心兄弟,还是另有所图。 眼下的时机虽然有些敏感,但义阳王秉着对兄弟的关爱担忧前来探病,她却将人拒之门外,很容易被怀疑在王府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原著中,在颍川王毁容之后,闭门不出的那三年里,外界就有她在王府暗中制作兵器和甲胄,准备谋反的传言。每一次这样的传言出现,皇帝必然会驳斥,充分展现了他对手足信任爱护的一面。 上帝视角的赵商容知道这是因为皇帝安插了探子在颍川王身边,所以颍川王有没有密谋造反,皇帝才是最清楚的人。 而皇帝每次辟谣的方式都十分简单粗暴,也没有任何说服朝臣的理由,不由得让人怀疑皇帝是出于对兄弟的关爱才没有追究的。 对比之下,逢年过节不上贺表、拒绝兄弟探望的颍川王便显得越发薄情寡义。 赵商容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而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便让人回了帖。 拜帖是上午递过来的,义阳王中午就过来了,时机巧妙得赵商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过来蹭饭的。 义阳王才十五岁,但个子已经和赵商容一样高了。 他稚嫩的脸上长出了几根稀疏的胡子,像是为了炫耀般,他并没有“剃面”,还十分刻意地在赵商容面前捻了捻。 赵商容:“……” 真不愧是中二少年。 赵商容淡淡地道:“你不是过来探病的吗,怎的两手空空?” “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赶明儿补上。”义阳王不甚在意地说。 赵商容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得了吧,你压根就不是来关心我的。说吧,有什么目的。” 义阳王见她心中有数,也就不装了,直接说明来意:“我准备组建一支飞舟竞渡队,邀请七哥跟我一块儿参赛!” 带着颍川王记忆的赵商容自然知道什么是“飞舟竞渡”。 这是端午的一项传统赛事,和后世的赛龙舟大不相同:后世的龙舟比赛是划船前进,以先到达终点为胜;但这时代的竞渡是一种武力对抗竞赛——以四人为一组,乘坐一艘轻舟,分“水军”和“水马”两支队伍,两队相向对抗,轻舟的武士负责击败敌人,最终决出一方为胜利者。 “飞舟竞渡”在春秋战国时期便是楚越训练军队水上作战能力的项目,后来慢慢演变成了传统的端午节娱乐赛事。 赵商容对此兴趣不大,正要拒绝,义阳王又气愤地说起了他为什么要组建飞舟竞渡队伍。 原来还得从他与士族子弟结怨一事说起。 先前便提过,义阳王自诩身份尊贵,所以常在建康追逐鹰犬,闹得人仰马翻,即便被投诉,也依旧我行我素。 而建康的那些士族子弟也自诩高门贵胄、名门望族,从不屑于跟义阳王往来。 有一次,义阳王一如既往地将他所豢养的鹰犬放出来,自己再率领一群少年追逐。但不巧的是,这次有一只鹰飞进了徐家——手握重兵的辅政大臣徐道济的兄长家的庄园。 徐道济的兄长早已病故,只留下一子徐谵,正巧在庄园与人清谈。 义阳王不顾劝阻,强行闯了进去找他的鹰。 此举对徐谵而言是极大的羞辱,可当时在位的是荒帝。荒帝不仅不为徐谵讨回公道,还认为弟弟的行径很有趣,让弟弟下次带他一块儿玩。 徐谵因此对义阳王怀恨在心。 后来荒帝被废杀,徐道济又有拥戴新帝的功劳,新帝十分依赖徐道济,徐谵因此有了跟义阳王作对的底气。 前不久徐谵与义阳王斗鸭,眼看着自己的鸭子要败了,便暗中让人给义阳王的鸭子下泻药,义阳王因此输了比赛。 后来义阳王得知是徐谵下的黑手而与其大打出手,双方约定端午用“飞舟竞渡”一决高下。 徐谵拉拢了一群跟义阳王有仇的士族子弟,每人出一艘轻舟,组成一支飞舟竞渡队。 义阳王见状,也不甘落后,四处召集平日的狐朋狗友。 结果这一召集才发现,对面都是高门大户,自己这边不是外戚就是庶族(虽有人在朝为官、掌握机要,但底蕴浅薄的地主家族)子弟,偏偏这两者都常为士族看不起。 两相对比,气势上就输一大截了,所以他才来找赵商容组队——他这位七哥虽然名声也不咋地,但长得美,用其名头能引来一大批为他们摇旗呐喊的粉丝呀! 赵商容:“……” 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颍川王巴不得士族替她在皇帝面前美言,让她顺利就藩,她像是那种会答应跟他组队,参与到他跟士族子弟恩怨中去的人吗? 他这么跑来,就没想过会吃闭门羹? 义阳王又叨叨:“咱是自家兄弟,七哥你可不能不帮我呀!” 赵商容拒绝道:“你哥哥我身体抱恙,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爱莫能助。” 她倒不是害怕得罪士族子弟,纯粹是对这种野蛮粗暴的对抗赛不感兴趣。 而且打定主意要低调过日子的她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被推到风口浪尖去。 义阳王道:“七哥你出飞舟与武士就行了,又不需要亲自上阵!” 她按着义阳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八弟,咱们的亲情是没法用金钱衡量的对不对?” 义阳王迟疑了下,敷衍地点点头。 赵商容抚掌道:“你看组建竞渡队需要花钱造轻舟吧?需要培养懂水性的武士吧?需要商议阵型、策略,那就必须要多加演习对不对?每次演习都是一大笔开销,而且若是输了比赛,那是丢人又亏钱。谈钱容易伤感情,咱们哥儿俩岂能因为金钱而伤了和气?因此,为了避免兄弟失和,这种需要花钱的项目,我就不参加了,你看哥哥多为你着想!” 义阳王:“???” “七哥,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呀!而且谁说我们会输?” 赵商容又叹气道:“可是我生了场大病,现在看不得那么粗鲁的场面,飞舟竞渡的时候,武士之间互相冲撞斗殴,打得血肉横飞,那多可怕!哎哟,不行,我现在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头疾便要犯了。” 义阳王:“……” 他嘀咕了句:“一个大男人娇滴滴的,难怪总有人认为你是女子!” 突发性耳背的赵商容:“你说什么?” 义阳王盯着她的脸,心生一计,故意道:“徐谵那些家伙在七哥背后骂七哥跟个女人似的,当初不肯跟七嫂拜堂洞房,也不知道不是不能人道!” 他心想,正常男人听到这些话,必然会勃然大怒。事关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怎么也要找回场子。 果不其然,赵商容冷着一张脸,沉声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啧,颍川王这长相和骨架,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 好在这个时代的风气比较特殊,增加了女扮男装成功瞒过世人的几率。 话说,花木兰好像也是相似时代的,有推测说以她的家世带一堆部曲上战场实属正常,身边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难怪从军十余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女儿身! 浑然不知赵商容冷脸的真实原因的义阳王趁热打铁:“前些日子七哥与七嫂回门,他们就躲在外边看笑话,说七哥跟七嫂是破锅配烂盖,一个不能人道,另一个一副短命相,肯定生不出孩子,所以七哥届时无儿无女,便可借口说是七嫂的问题……” 方才还在神游,思忖燕国会不会也有一个花木兰的赵商容,眉头猛地一皱:“谁咒王妃短命了?” 义阳王一愣,他说了那么多,七哥就只听到这句话吗? 赵商容没有纠结具体是哪个人说的,她脸色阴沉:“我参加。” 义阳王:“……” 激将法好像用了,又好像没用。 义阳王才不管赵商容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把九弟也喊上,亲兄弟齐上阵!” 赵商容忙按住他:“着什么急嘛!我同意参加,但规则必须改一改。” “啊?” —— 义阳王刚来王府没多久,王摇霜就收到了消息。 由于这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她也不清楚义阳王来的目的。 等义阳王离开,她才迆迆然地去大王那儿打听。 看到她,赵商容的语气都活泼了几分:“王妃没有午休吗?” “妾身听闻义阳王来探望大王……”她佯装才收到消息没多久,“义阳王离开了吗?” 赵商容对王摇霜的说辞没有半分怀疑,哼了哼:“他蹭完饭就走了。” 听出了大王语气里的嫌弃,王摇霜微笑道:“义阳王还是十分关心大王的。” 赵商容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王摇霜的套话陷阱,道:“他才不是来探病的呢!” 她把义阳王跟徐谵那群士族子弟约定端午节举办飞舟竞渡,还打算拉她入伙的事告诉了王摇霜。 后者微微一怔。 元熙三年,端午,飞舟竞渡…… 前世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颍川王毁了容,闭门不出,义阳王不敢来触霉头。 今生没有毁容这一环,义阳王又喜欢扯大旗,自然不会放过拉大王入伙的机会。 这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王摇霜本不该干涉,只是…… 元熙三年的飞舟竞渡会将掩盖在平静之下的皇权与士族的矛盾搬到台面上。 哪一年的飞舟竞渡都好,唯独这一年,她不希望大王参与进去。 因为这一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家。 第23章 王妃撒娇 【元熙年,五月五日,建康城内外,人头攒动。 风光潋滟的秦淮河岸,挤满了衣衫靓丽的男女,他们的手臂上都缠着五色丝带,热情张扬地朝着秦淮河的轻舟呼喊。 轻舟之上,年轻的膏粱子弟气势昂扬、风光无限。 在岸边停靠的画舫上,却有人忧心忡忡:“让大王他们亲自上阵,出了事怎么办?” “哎,你也知道大王的脾气,徐谵那些家伙故意挑衅,又有旁人拱火怂恿,大王怎么可能不亲自出马证明自己的实力?!” 是的,原本这场飞舟竞渡,义阳王与徐谵只需作为“两军”的统帅,在一旁观看,静待结果就成。谁曾想二人见了面就如同那火星子点燃了干草,火势迅速蔓延。 于是,二人不顾自身的安危,亲自登上只能容纳四个人的轻舟,摩拳擦掌,准备一决高下。】 对决冲突之中,徐谵被义阳王用船桨打落秦淮河。 不通水性的徐谵险些被淹死,被人救上来后,高烧了数日。 退烧后,竟孱弱得无法下床。 徐谵是徐道济的兄长唯一的子嗣,当年徐道济的兄长病危,兄长将他喊到身边,让他接过左将军之职,还有徐氏的全部势力,唯一的请求是让他照顾好徐谵。 没有兄长便没有如今的徐道济,因此他十分看重徐谵。 徐谵出事,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虽领兵在外,但一封又一封请求皇帝主持公道的奏疏让皇帝都倍感压力。 曾经被皇帝打压的士族便趁此机会,一同给皇帝施压。 皇帝若是处置了义阳王,那说明士族在跟皇帝的对抗中,再一次处于上风,将来皇帝想要再打压士族,便会遇到更多阻力;若是不肯处置义阳王,任由他继续嚣张跋扈,势必会让徐道济等士族寒心,届时失去大义,这个皇位也坐不了多久。 皇帝登基还不满两年,虽然铲除了谢勉等权臣,但那都是在徐道济等士族的支持之下才成功办到的,皇位还未稳固,不能轻易跟士族撕破脸。 他还没做出决定,朝中的宗亲、外戚倒先与士族吵了起来。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建康城内总是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虽 然最后皇帝化解了这场危机,既稳住了士族,又保住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但代价却是宗亲、士族子弟的婚姻关系变得复杂而矛盾。 具体来说便是皇帝为了弥补徐谵,把先帝的幼女、自己最小的妹妹豫章长公主许配给了他,授驸马都尉,赐爵浏阳县侯。 又将义阳王削邑两千,罚闭府思过,再让他迎娶徐谵之妹为妃,徐道济则成了他的“王师”。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却有师长之名,往后义阳王若再闯祸,那徐道济也得背锅。 此举既惩罚了义阳王,也恶心了士族,偏偏他们都说不出半点不妥。 此后,皇帝便十分热衷于让宗亲与士族联姻,不仅如此,他也纳了不 方便面君少士族贵女为妃。 原本士族之间的门阀关系也都是靠联姻来维持稳固的,所谓“门当户对”,便是指士族与士族之间的门第登对。 而皇族与士族的频繁联姻,势必会打破士族之间牢固的合作关系。 然而,皇帝也不算赢家,他忘了先帝为了打压门阀士族,不再轻易让士族担任“王师”,又或许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用虚衔来稳住士族。总而言之,此举和联姻之举加强了士族与宗王之间的联系,使得后来的宗王实力大增。 皇帝想要巩固政权,不得不面对更大的阻力。 —— 王摇霜无法预料大王掺和进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但大王本来就被皇帝所忌惮,此事之后,处境必然会更加艰难。 以颍川王那敏感暴戾的性子,说不准会将这一切压力都采用暴力的形式,施加在婢女们的身上,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想到这儿,王摇霜问:“大王答应了?” “算是吧!”赵商容不太确定地说。 也不知道她提出的“飞舟竞渡新竞赛方式”能否获得徐谵等士族子弟的认可。对方同意,她便参加;对方若不同意,她只能再找别的机会报他们诅咒王摇霜短命的仇了。 “还有回绝的余地吗?”王摇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王。 到了这个时候,赵商容再迟钝也听得出来王妃这是不想让她参加飞舟竞渡。 “王妃希望我回绝 八弟?为什么?”…… 同眠 义阳王不理解王摇霜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心中嘀咕:“都说这七嫂出身名门望族,是大家闺秀,怎的这般斤斤计较?” 赵商容同样有些不理解,但她没有怪王摇霜,反而试图从这件事中分析缘由——从王摇霜的反应可以看出,王摇霜介意的不是她是否会亲自下场参加飞舟竞渡,而是飞舟竞渡这项赛事。 “八弟不如先回去准备一二,我晚些时候再给你答复。”赵商容给义阳王下了逐客令。 义阳王看出人家夫妻俩有家务事要解决,自己不便掺和,便识相地离开了。 没了外人,赵商容便直白地问:“王妃是不想让孤参加飞舟竞渡,还是不想让孤参加由八弟组织的与士族子弟对抗的飞舟竞渡?” 王摇霜的脑袋“嗡”了下,没想到大王会这般敏锐。 大王的自称变化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妾身是觉得飞舟竞渡太血腥暴力了,担心会出事。就算大王没有下场,可毕竟那是大王的飞舟,若是出事,必然会受牵连。” 赵商容恍然大悟,旋即哈哈一笑,道:“王妃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王摇霜久违地感受到了她的喜怒无常,不敢再随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赵商容解释道:“我也觉得原先的飞舟竞渡太粗鲁了,所以我跟八弟提议,若将这种两军对垒的竞渡方式改成划龙舟的方式决出胜负,那岂不是文明、优雅许多?观赏性也强。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还需其余参加竞渡的人同意……” “划龙舟?” “嗯,便是形制像龙的长舟,上面可坐数十人到百人不等。而划龙舟便是,在江河之上定一起点,终点插一杆彩标。按照不同队伍,分多艘龙舟,所有人执船桨,全力划船,先到终点夺下彩标者获胜。在这个过程中,两船若是相撞,倾覆了便算淘汰,如此一来,便不算粗暴了。” 赵商容描述得很细致。 王摇霜随着她的描述,想象划龙舟的画面,发现这样一来,前世的冲突和发展确实很难重现。 只是,以义阳王和徐谵被人一拱火就头脑发热失去理智的冲动性子,哪怕是这种赛制,他们也未必不会亲自下场。 她道:“万一哪家的子弟心血来潮要登 船,却在混乱中被打落呢?不识水性的人一旦落水,可就危险了。” 赵商容道:“若有人存心挑事,不管是哪种竞赛方式,也总会有意外的发生。我们能做的是完善竞赛的规则,而不是去担忧小人如何使坏。”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王妃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所以可以划分赛道,每艘龙舟必须要在自己的赛道上行驶,越过赛道直接取消资格!” “这个方式此前从未有人试过,因此想动手脚可不容易,对大家来说都很公平。而且,眼下建康城里都找不出一艘龙舟,所有参加龙舟的人都得重新让人打造龙舟吧?他们还得去找人训练、互相磨合、琢磨什么样的节奏才能使得龙舟 方便面君的速度变快……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挑事呢?” 王摇霜:“……” 大王都考虑到这个层面了?,她之前反对大王参加飞舟竞渡的理由也就不管用了。 看来是真的没法劝阻大王了,但愿今年的飞舟竞渡不要出什么意外。 看出王摇霜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怏怏不乐,赵商容又道:“再不济,在开赛前便让各方把参赛者的名单交上来,不在名单上的人上场,直接不算成绩!” 王摇霜抬眸注视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 她要做的是避免大王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她不能假定大王在飞舟竞渡一事上受到牵连后,一定会迁怒身边的人。 而且大王这么努力地说服她,显然是想参加这次飞舟竞渡的,飞舟竞渡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没有立场阻止大王做想做的事。 “大王考虑得甚是周全。” 本来赵商容不觉得自己言而无信,但看到王摇霜一副受到欺骗的模样,又开始纠结自己究竟算不算违背了诺言。…… 折竹叶 王摇霜午休的时间一般不长,她率先醒了过来。 此时的赵商容已经改侧躺为四仰八叉的平躺,王摇霜的目光从她的眉峰、鼻梁和嘴唇上描绘而过,最后沿着下巴的弧线,落在那细长的脖颈上。 没了腰带的束缚,大王的乌衣领口略微敞开,以王摇霜的角度,恰巧能看见那精致的锁骨。 锁骨之下……王摇霜收回目光,优雅从容地起身从床榻另一边下来,她的动静很小,并没有惊醒大王。 她绕过屏风,走到外头。 九陌看见她出来,便让婢女为她穿衣、梳头。 等打扮得差不多了,九陌才递上一物,低声道:“王妃,昭昭女郎让人递了拜帖过来。” “昭昭”是王晓霜的小字。 以往听说妹妹要来拜访,王摇霜最是很高兴,如今她却迟疑了。 果然要来了吗? “王妃?”九陌似乎有些不解,王妃是没听见吗? 王摇霜回过神,道:“回帖邀她明日相见。” …… 义阳王从赵商容这儿离开后,便一直犹豫是否依言进宫跟皇帝报备。 一方面他认为皇帝身为他的皇兄,对他向来纵容,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只要他解释,皇帝肯定不会认为他们这是要造反的。 但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七哥”说得有道理…… 当初四哥江夏王与大哥荒帝的关系最好,而且江夏王佣兵过万,谢勉他们废了荒帝后,生怕江夏王会为荒帝报仇,于是污蔑构陷江夏王造反,先贬其为庶人,再捉拿他回建康,等谢勉等人杀了荒帝后,又将其杀害。 所以皇帝当初被谢勉等人拥立回京继承皇位之时,才会有疑虑。 得亏在建康的三位宗王因为还未接触到实权,谢勉等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他们才得以平安活下来。 义阳王平日虽然仗着皇帝的宽容放纵而肆意妄为,但怎么也不想跟“造反”沾上关系,所以没有考虑太久,他立马就进宫去见皇帝了。 实际上皇帝早就知道了他跟徐谵等士族子弟约定参加飞舟竞渡,不过认为这只是少年们的打闹,没必要放在心上。 />  而且哪怕出事了,他也可以当不知道,事后各打五十大板就行了。 没想到义阳王会跑来跟他报备。 这家伙向来都喜欢先斩后奏,怎么突然这么聪明,学会先打报告了? 皇帝问他:“飞舟竞渡怎么就需要五十人?一艘轻舟只能载四个人不是吗?” 义阳王兴致勃勃地说规则改成“划龙舟”了,还说这个主意是赵商容出的。 皇帝:“……” 难怪范晔总劝他提防老七,没想到老七才安分没几天,还真的出来搞事了。 不过,了解“划龙舟”的赛制后,他突然琢磨不透老七的用意了。 “飞舟竞渡”是一项沿袭近千年的习俗,延续了楚越时期的水军训练方式,若是哪一位宗王或是士族子弟一下子出动几十人、十几艘飞凫轻舟,很容易便会被人误以为是要借飞舟竞渡之名打造船只、训练水军。 而改成“划龙舟”的方式后,双方既不需要对战,也不需要接触,只需龙舟上的人整齐划一地划船,让船能快速到达终点,夺下彩标。 这还算是在训练水军吗? 还有,按照义阳王描述的龙舟,它也不适用于水战,这“划龙舟”比赛怎么看都像是在娱乐别人。 “你们是没事干吗?非得比试不可?”皇帝问义阳王。 义阳王缩了缩脖子,不敢说真话,只能道:“端午一年才一次,热闹热闹嘛!而且陛下到时候也可以携朝臣一起到河边观看,与民同乐呀!” 皇帝有些意动。 与民同乐可以营造他亲民的形象,从而获得百姓的敬意,他在建康的威望会进一步提高。 但既然是要进行长距离的划船比试,那场地必然得选建康城南的秦淮河。 秦淮河最宽的河段也只允许十条龙舟同时行驶,再多来几条龙舟,只怕船桨得打架了。 因此皇帝限制了人数与龙舟。 义阳王正高兴,皇帝又表示: 先帝驾崩时,诸王年纪尚轻,荒帝在位时又荒废懈怠政事,对诸弟手足的文学教养也不上心,他先前忙于安内攘外,也疏于管教幼弟们,为此总是觉得愧对先帝和祖先。 好在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他决定给诸王安排文学和侍读,负责训导宗王、讲经学、阐大道,让诸王学习士人的品德和学问。 义阳王:“???”…… 姐妹 颍川王府的园囿很大,不仅种着成片的松、柏、竹子,还有从城外挖回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流水。园里有散养的花鸟,池中有鱼和偶尔飞进来觅食的闲云野鹤。 高高的楼阁隐匿其中,只冒出一个尖来,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屋檐挂着的风铃摇晃的声音。 赵商容虽然偶尔会进入后宅,但园囿却鲜少过来。 她有心闲逛一番,又想着自己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见一见王摇霜的孪生妹妹王晓霜,园子什么时候逛都行,王妃的孪生妹妹却不是常有机会见到的。 虽说孪生姐妹除非是异卵双胞胎,否则她们的容貌一般都不会差太多,看王晓霜也就跟看到王摇霜一样,但赵商容还是很期待看到两个王妃的那种有趣画面的。 婢女将她引到竹林中的草庐中时,她的步伐一顿,立在了原地看了会儿。 尔后,对坐在草庐东边,身穿素色襦裙的女子露出一个微笑:“王妃!” 坐在西边,身穿红色上襦、紫色裙子的女子微微诧异,略疑惑地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姐姐王摇霜。 王摇霜抬手掩笑,替她把疑惑问了出来:“大王是如何认出妾身的?” 赵商容大喇喇地在北边的席上坐下,似乎是为了确认身份一般,先看了看穿着王妃衣服的王晓霜,而后才转头对王摇霜道:“因为她那身衣裳,我前两日才看到王妃你穿着。” 王晓霜更不理解了:“这不更应该证明我才是姐姐吗?” “正常来说,一般人确实会下意识认为穿过同一件衣裳的人才是正主,不过,我与王妃成婚之后,还没有见她穿过同一套衣服呢!王妃可是睡个午觉起来都要换一套衣服的,她又怎么会在短时间之内,穿同一套衣服两次?”赵商容嘴角噙笑,越说越自信。 王晓霜:“……” 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 王摇霜也愣了,原来她换衣服有这么频繁吗? 她轻轻地瞥了外边候着的九陌一眼,九陌默契地朝她点了点头。 王摇霜:“……” 这样的细节,得亏大王注意到了! 为何她本人和自认为跟她心有灵犀的孪生妹妹都没注意过这个事实? br />  她想,大概这习惯是前世的时候养成的。 重生以来只有贴身女使九陌她们注意到了。 哦,如今先于她们发现这个习惯的还多了一个大王。 王晓霜有些不服气地道:“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赵商容眉峰一挑,道:“除了衣裳有破绽之外,其实你与王妃的长相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九成相似吧!你的气色比王妃好很多,而且最主要的是,你们的眼神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姐妹俩的眼神,最直观的感受是,王摇霜在看向她的时候,情绪往往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透着几分复杂。 就仿佛她们此刻置身于竹海之中,光影斑驳竹影 方便面君绰绰,时而幽深静谧,时而阳光明媚。 王晓霜的眼神却十分直接,她在回门那日,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想要剖析一个人,探知秘密的目光。 赵商容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王晓霜听到这里,才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心里忍不住想,幸好姐姐否决了她的计划,否则等真正实施起来,她肯定很快就会露馅。 不过,大王越是细心敏锐,她便越是无法放任姐姐在这儿独自应付这么危险又可怕的人物。 王摇霜微微一笑,问妹妹:“可服气了?” 王晓霜叹了口气,端方雅正地向赵商容行了一礼:“小女子王氏晓霜见过大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赵商容道。 王摇霜又问赵商容:“妾身听闻陈长史过来了?” 自从掌管了王府的内政外务,她的消息是越发灵通的。 ——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之内将耳目遍布王府,除了大王授意碧河等人倾囊相助,以及用钱来收买人心之外,给大王挑选近婢一事也促使王府内的下人向她靠拢。 只要她问起大王的近况,便有的是人来向她汇报。 赵商容漫不经心地道:“嗯,过来跟我说陛下让太常察举诸王的文学与侍读。” 想到自己 往后竟然还得上学,不由得埋怨:“老八这事办得太不靠谱了。” 王摇霜:“……” 这事态的发展让她始料未及,但仔细一想,也并不是毫无迹象可寻的。…… 不能动心 第一次以别人的身份在世间行走,王摇霜的内心充满了彷徨与不安。 她在寺院礼佛祈福,试图求得一丝安心。然而噩梦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放心不下妹妹晓霜,所以跟晓霜换回了身份。 只是深陷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的人一旦见到了曙光,是怎么也不会放弃寻找光明的。 有了第一次交换身份,便有第二次。 这一次她在庄园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她下意识地避开所有跟九陌有关的事情,不敢去回忆九陌,直到她逐渐麻木。 晓霜凭借对她的了解,还有自身的能力,轻松地在颍川王府里与人斡旋。 似乎并无人发现她们互相调换了身份的事情。 不,其实是有的,碧河就发现了。 不过碧河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甚至在她准备出府跟晓霜进行第四次交换身份,却被恶仆刁难险些拦在府内不得而出时,出现替她解了围。 她曾想过拉拢碧河,试探碧河是否发现了她跟晓霜交换身份的秘密,然而最终也没有这么做。 有些事其实根本无需问出口,便也知晓了答案。 至于对颍川王如此忠心的碧河为何在发现了这件事后,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别人? 王摇霜曾琢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在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碧河对颍川王忠心耿耿,也许是出于自身的身世和立场的缘故。 碧河是忠于颍川王的,除此之外,她会有怜悯之心,也会同情那些惨遭颍川王毒手的婢女们的遭遇。 所以,如果她离开颍川王府能得到心灵上的解脱,碧河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 听到姐姐王摇霜认可了自己的计划,王晓霜迷糊了:“既然可行性很高,为何……” 旋即,她打住了这个话题,毕竟姐姐已经否决了这个计划。 她只是有些消沉,为什么她没法读懂姐姐的情绪和内心了呢? 难道她们姐妹俩离心了? 这怎么可能!姐姐出嫁前她们都 还好好的。 王摇霜莞尔,道:“因为不需要了。晓霜,大王她……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我在这儿并未受过什么委屈,你也不用担心我。” 这话王晓霜没法反驳,上次大王陪姐姐归宁时,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并未过分热络,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淡刻薄。 不过那时候大家都猜测大王这是为了拉拢王家,才刻意放低了身段。 今日正式相见,大王的态度甚至比当日在王家还要亲和一些。 她一介女流,代表不了王家,大王也没必要讨好她,所以刚才大王和姐姐的互动并非是刻意演戏,那就是她们日常的相处模式。 王晓霜的内心有那么刹那产生了动摇,不过很快,她又振作了起来。 她目光 方便面君凛然,道:“即便如此,他当初未行亲迎、拜堂之礼也是事实,他难道就没想过,这对姐姐而言是多大的羞辱?就算姐姐顺利完成了‘庙见’之礼,成为赵氏的媳妇、世人口中的颍川王妃,却依旧不是他赵商容的妻。” 王摇霜的笑容微敛。 这件事确实挺打击人的,不过那是对于前世而言。 今生嘛,她想,或许已经释然了。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道:“晓霜,我不会与你说大王是怎样的人,因为旁人说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自接触。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去阻止你,到那时候,想必你会比我更了解大王的为人。” 王晓霜的瞳孔猛地一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无所遁形。 曾经,她能深刻地感应到姐姐的情绪。 如今,反倒是姐姐学会了如何利用她们孪生姐妹之间的特殊感应,将她内心的秘密窥探得毫无隐藏的余地。 …… 落日西沉,蝉声四起。 赵商容再次踏进了王妃住的宅院。 满是芬芳的院中并没有王晓霜的身影,只有王摇霜倚着西窗,借着夕照看书的倩影。 赵商容突然想到,王摇霜这年纪搁现代也还只是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或许她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校园凉亭中,又或是坐在图书馆 靠窗的长桌前,静静地看着书。 霞光洒在她的半边脸颊上,描绘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又长又弯的睫毛、秀气的鼻梁线条,还有那让她略显病态的嘴唇。…… 捉奸(一更)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赵商容这一觉睡得特别累,做了个想不起来但是感觉有些可怕的梦,醒来后还感觉脑袋一阵发胀。 她夹着薄被,趴在床上像条毛毛虫似的蠕动。 以往这时候,婢女听见动静都会麻溜地进来准备水给她洗漱,怎么今日她都在床上哼唧叫唤这么久了,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呐!”她不由得开口。 兴许是宿醉后的头疼让她脾气有点躁,她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很快,便有婢女小跑进来:“大王醒了。” 赵商容累得连眼帘都掀不开:“你们怎么这么慢?孤头疼,给孤倒杯热水。” 忽然,一把悦耳的声音如春风一般吹进耳中:“大王昨夜喝了多少酒?” 一只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淡淡的药味随着风从鼻尖飘过。 赵商容一个激灵,猛地睁眼,看到一身青衣的王摇霜此时正坐在床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王妃,这么早呢?”赵商容感觉自己睡糊涂了,王摇霜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王摇霜向窗外瞟了眼,凉凉地道:“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吃午膳了。” 赵商容:“……” 谁招惹王妃了? 她眨巴着眼睛,察觉到王摇霜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脑袋的胀痛打断了赵商容的进一步思考,婢女端着热参汤进来,她刚想爬起来,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束胸! 平常婢女将水端进来后就会退到帘子外听候吩咐,所以她压根就没担心过是否束胸的问题,可眼下王妃坐在这儿不肯走算怎么一回事? 虽然她的胸不丰满,但还不至于跟个男人一样平坦,还是有被看穿的风险的。 “王妃,你有事吗?”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问。 王摇霜刚想劝她勿要再夜夜笙歌,话到了嘴边又改口,道:“大王先起来喝热参汤,若是过了会儿还头疼,便得唤典医丞过来了。” 赵商容道:“王妃喂我!”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提出要求时,毫不忸怩。 r />  王摇霜只好起身去端热参汤,赵商容趁机爬起来,迅速用薄被裹住自己。 这动作一气呵成,但过于激烈,造成脑袋缺氧,胀痛之余还有些晕乎乎的。 王摇霜端着热参汤回来,看到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道,这下该知道饮酒作乐不加节制的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待大王簌了口,王摇霜给她喂了口热参汤,意有所指:“大王昨夜可快活了?” 热参汤险些从赵商容的鼻腔喷出来,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鼻,让自己远离王摇霜。 “咳咳,快活是指什么?”赵商容呛得脸色通红。 王摇霜睨了她一眼,将热参汤递给婢女,又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被碗里洒出来的汤水淋到的手背。 她道:“昨夜王府吹竹弹丝、敲金击石至三更方歇,左邻右舍还以为王府昨夜设宴了,鼓乐笙箫,通宵达旦呢!” 赵商容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你扰民了。 这事确实是赵商容理亏。 搁现代,大爷大妈们跳广场舞跳到九点就被小区物业给制裁了,更别说载歌载舞到三更,得多天怒人怨。 她一时得意忘形,该进行深刻的反省和检讨。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享受这美好的娱乐生活。 晚上会扰民那就白天进行嘛! 反正她白天也没啥事做——就算皇帝给她安排了文学和侍读,那也是十天上一次课,多出来的九天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要虚度光阴? “咸鱼混子王”主打的就是一个无心权柄、不问政事、吃喝玩乐的荒唐形象! “我知道了。”赵商容吩咐婢女,“往后晌午过后再安排百戏馆来给孤演奏!” 王摇霜:“……” 大王你真是油盐不进呀! 她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悦语气说道:“大王记得将热参汤给喝了,妾身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容妾身先行告退。” 赵商容希望她速速离去,好让自己把胸给裹上,便不曾挽留她,还颇为迫切地道:“哦,好走不送。” 王摇霜咬了咬后牙槽,不待婢女掀开帘子,便自行掀帘而去 了。 赵商容赶紧将自己的胸裹上,再穿好衣服。 不知是否参汤起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头没那么胀了。 洗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些,便去逸园走一走,散散步。 回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事可做了!…… 掉马 王摇霜眼眶的晶莹压根就瞒不过赵商容的双眼,赵商容屏退所有的婢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的行为,径直牵着王妃的手进了东斋。 王摇霜没有丝毫抵抗,像提线木偶般被她带进了东斋。 大门关上,阻绝了所有八卦的目光。 赵商容没有继续往里面走,她转过身,借着从窗棂挤进来的那点昏黄的余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摇霜。 “你怎么了?堂堂王妃,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泪,可是有损威严的。” 王摇霜汹涌的泪意被她这句话给逼止了,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大王的衣袖,倔强道:“妾身没哭。” 微凉的指尖从眼角捎过,大王轻笑道:“哦,那我知道了,这是夕阳折射的晶莹剔透的霞光。” 王摇霜拂开她的手,撇过脸去佯装打量东斋的内部,问道:“大王与枕月都做了什么?” “枕月?”赵商容反应过来了,“我找她学琵琶呀,不然还能做什么?”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其实她原本是想找那琵琶女乐当模特的,不过画累了,就让琵琶女乐教自己弹琵琶。 才胡乱弹奏没一会儿,碧河便进来说王妃在外头站了很久。 画画的事情她暂时不想让王妃知道,毕竟之前她在画摇扇结构图时曾炫耀自己学过字画,要是被王妃看到那些体现不出她真实水平的练笔之作,肯定会认为她之前在吹牛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紧。 糟了个糕,她的画还铺在案桌上没收拾呢! 她正准备让王摇霜出去,自己好回头把那些字画收起来,下一刻腰间一紧、肩膀一沉,只见王摇霜的手臂虚抱着她,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赵商容脑袋“嗡”了下,刚想说什么,却立马意识到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她脑中乱糟糟地想,像王摇霜这样外表柔弱内心刚强,能顶着被疯批颍川王发现卧底身份,顺利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的人,有什么事能击垮她的内心,让她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赵商容知道王摇霜身负重任,所以她从未想过设置障碍,甚至还主动给王摇霜提供了能查探王府秘密的“通行证”。 照理说,王摇霜没什么好 担忧的才是。可是自她嫁入颍川王府以来,便很容易受到惊吓,总是在担心着什么。 如果可以,赵商容也想替王摇霜分忧,奈何事关她的立场及皇帝对宗王的忌惮、猜忌,她也束手无策。 肩膀的重量陡然加重,王摇霜的身子摇晃了下,整个人扑倒在赵商容的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赵商容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她吃力地抱住怀中之人,发现对方竟然晕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赵商容心急如焚,用脚勾开门,喝道:“来人,速去把典医丞找来!” 九陌透过那半开的门看到王摇霜昏迷了,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不待别的婢女行动,便赶紧跑去找典医丞了。 方便面君其余婢女也都六神无主,只有碧河镇静地过来帮赵商容将王摇霜扶起。 赵商容将人背在身后,吩咐道:“孤背王妃去北斋,你在门外等典医丞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上回晕倒时王摇霜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让王摇霜出事。 典医丞来得很及时,赵商容刚让王摇霜躺下没多久,他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他一边给王妃把脉诊治,一边腹诽:“王府这两个主子真是绝了,就没一个健康的,上回是大王昏厥,这次换王妃了!两个病秧子平日便不能少折腾些么?” 看到王妃脸上的两道很浅的泪痕,典医丞心中有数了,道:“大王,臣说过,王妃这先天的虚证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要保持心情舒畅愉悦、澄心涤虑,大王怎么能弄哭王妃呢?” 上次背了好大一口锅,现在终于可以甩回给大王了。 赵商容:“……” 她没空跟典医丞计较,问道:“孤问你王妃怎么样了,可需要施针?这次昏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典医丞道:“先让王妃含一块人参,等醒来后再煮点糖水,感觉没有不适后,应该及时用膳。” 赵商容寻思这不就是低血糖么? 九陌听到典医丞的话,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人参片,她庆幸王妃每日都需要吃人参补气,自己会随身携带一些,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上心 即便怀疑大王是在装傻充愣,王摇霜也没有开口“拆穿”大王,而是佯装开心地提醒道:“若太妃真的可以出宫,大王便能与太妃相见了。” 赵商容整个人都绷不住了。 对哦,云太妃出宫,岂不是说她又有毁容风险了?!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王妃,道:“王妃忘了吗?我已经答应陪你端午设宴招待宾客了,龙舟竞渡那儿,就交给陈长史去盯着吧,反正陈长史最近好像很清闲,给他找点事打发时间,省得天天跑来烦我。” 陈长史不是怂恿她结党营私,就是整日念叨举荐陈氏族人到她身边任训导官,他的忠心无需置疑,但对于知晓颍川王结局的她而言,陈长史极有可能会成为妨碍她开展躺平计划的搅屎棍。 所以,能给他找多少事干就尽量把事都推给他去忙活。 既然皇帝会出宫观看“龙舟竞渡”,那他必然会十分重视龙舟的训练,赵商容正好当个甩手掌柜,自己偷偷摸鱼。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她真是个大聪明! 王摇霜道:“既然竞渡一事已经引起陛下关注,那便不是小打小闹的了。陛下都亲自出宫观看竞渡,大王岂能不在场?况且大王与太妃许久未见,难道就不想念太妃吗?妾身还未开始写请柬邀请亲友女眷来参加端午之宴,此宴便改期吧!” 赵商容:“……” 想念个屁哦,但凡云太妃不打算将她毁容,她都会把对方当成亲妈来孝敬。 不过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只见她义正言辞地道:“那不行,岂能因为别的事而乱了王妃的计划?王妃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迁就我!” 王摇霜有些感动,大王对她太好了,也十分尊重她。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大王陷入两难,于是道:“这就是妾身想做的事情,看到大王与太妃团聚,妾身也会十分高兴的!” 赵商容:“……” 王妃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解人意。 沟通无效,赵商容便不再浪费口舌。 大不了到时候她离云太妃远一点,实在不行就装病! 秉着及时行乐的原则,她不太想自寻烦恼,便转移了话题:“对 了王妃,我跟那琵琶女,呃,叫枕月的琵琶女……我找她只是为了学琵琶。” 好似被施了法般,王摇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大王已经告诉过妾身了。” “那你可以放心了吧?” 刹那间,王摇霜的脑海中闪过了诸多念头:大王指的“放心”是哪方面?是告诉她不会再将枕月剥皮,还是不会再凌虐下人?亦或是…… 只闻大王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妃捉奸什么的,传出去会引人误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鬼混呢!所以,下次咱们低调一些可好?” 王摇霜:“……” 她好气又好笑,乜了大王一眼,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嗯, 方便面君放心了。” 她又问:“大王,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下次呀!”赵商容的画还没画好,肯定还需要找模特来练习的。若每次都闹出这样的误会,王妃得晕倒多少次呀?所以,还是趁现在把话都说明白了,下次王妃见怪不怪,就不会再在意这种谣言了。 帘外的九陌和碧河:“……” 大王这都是什么花心大萝卜渣男式发言? 不会哄人就闭嘴吧,要不是太常,让大王你自己找王妃肯定注定孤独一生! 王摇霜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点闷,嗯,被大王给气的。 “妾身知道了呢!”王摇霜微微一笑。 得亏她正靠在赵商容的身上,这个角度赵商容压根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否则定会被那咬牙切齿又故作端庄的模样给吓一跳。 吃过了晚膳后,王摇霜便回后院了。 赵商容原本都做好了把床让出来,自己去中斋打地铺将就一下的,见她不愿留宿,便亲自将其送回了后院,又吩咐婢女们:“天气湿热后,蚊虫越来越多,白天烧艾草驱蚊,晚上得放下纱帐。” “喏。” 赵商容想了想,没什么叮嘱的,才回到北斋去。 九陌终于等到了和自家主子说悄悄话的机会,她道:“王妃晕倒的时候,真是把婢子吓一大跳呢!不过最紧张王妃的是大王……看来大王是开窍 了,都懂得关心王妃了。” 王摇霜打从心底感到了一丝松快——为证实了大王不是颍川王而卸下心头的巨石,也为王府的婢女们不会再遭受无妄之灾而高兴。…… 邀请共浴 晚上,赵商容得知王摇霜回来了,她晃到后院进了王摇霜的房间门,问九陌:“王妃回来了,为何不向孤禀报?” 九陌小心翼翼地瞄了自家主子一眼。 赵商容自然也注意到了神色有异的王摇霜。 只见王摇霜换下了出门时穿的行衣,换上了居家的便衣,正坐在案后写着字,即便看到她来了,也未起身相迎。这与王摇霜以往的行事风格十分不一致,在她看来,自然是十分反常。 王摇霜闻言,放下了毛笔,徐徐起身,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妾身归来时,见大王正在忙,便没有让人惊动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赵商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须臾,她听出了王摇霜的那句“大王正在忙”所蕴藏的深意,道:“我本打算陪你一块儿回王家的,可你不让,我又没事做,就只能继续练琵琶了。” 王摇霜面带微笑,笑而不语。 九陌欲言又止:大王您那是练琵琶吗?您是在精神折磨别人吧? 王摇霜问:“不知大王这么晚了过来,所为何事呢?” “与你一块儿用膳啊!”赵商容让人将晚膳送上来,道,“我听说王府里很多事都是你亲自处理的,显然,你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王摇霜呼吸一滞,大王这是在警告她,手别伸过界? 亦或是大王察觉到了身边的女使有她的人,所以…… 赵商容叹气:“我说过,王府里的人你随意调用,很多事情你又何必亲力亲为,让自己受累?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处理就行了,明明身子虚弱,却总是逞能,所以上次才会晕过去。于是我决定,以后一日三餐,我都过来陪你吃,我得看着你好好吃饭。” 王摇霜所有的思绪瞬间门凝滞,心情犹如乘坐小舟在激流中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她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又有些恼大王总是在无意识中挑动她敏感的神经……尽管这些都并非大王的错。 “妾身都有好好用膳的。”王摇霜小声辩驳。 赵商容当没听到,指着案桌道:“以后只有孤与王妃用膳时,分食没问题,但不要分桌了,孤与王妃一块儿坐!” 布菜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齐声应道:“喏。” 大王行事不拘一格,再次刷新了王摇霜对她的认知。不,应该说,王摇霜对她又多了一分了解。 吃饭的时候,王摇霜准备跟大王提一提晓霜毛遂自荐要当侍读的事,可转念一想,这件事不管是晓霜还是王家,都打算低调处理,以大王那没什么心眼的性子,指不定会被陈长史套话,从而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赵商容见王摇霜停箸,问:“王妃怎么不吃?” 王摇霜看着大王,忽然福至心灵,将她才跟王家人说过的宣文君和娄逞的故事告诉了大王,末了,问:“大王对女子读书授课有何看法?” 只见赵商容两眼放光:“娄逞真牛人也,她还在世吗?我要找她教我下棋!” 王摇霜:“……” 她摇头:“她的身份暴露后,郇玄念她以往的政绩,没有以欺君之罪处死,而是将其罢官,之后她便销声匿迹了。有人认为她已经孤苦无依地死了,也有人认为她只是隐居山林,还有人认为她嫁了人。若她还在世,想来如今也年过半百了。” 赵商容惋惜,这跟花木兰一样,简直是女扮男装为官的鼻祖呀! 突然,她想起王摇霜的问题,道:“我没什么看法。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资格读书。知识无性别,只要是学问高明者,那都有资格收生徒、授课。不过就这个世道而言,我会更加佩服能走出这一步的女性。” 王摇霜莞尔。 真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呀! “如果给大王授课的是女子也没关系吗?” 赵商容心想,前世给她授课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女性,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她无所谓地道:“没关系啊,反正不管是谁给我授课,知识都只会从我的大脑中飘过而不留一丝痕迹。” 王摇霜:“……” 能把不学无术描述得这么清新脱俗,真不愧是大王。 确认大王不会因为身边的侍读是女子而予以阻拦后,王摇霜便不再替妹妹晓霜操心了。 待用完晚膳,王摇霜本想继续挑灯处理内务,忽然想起大王的话,只好罢休,让九陌去给她准备药浴。 又 道:“去百戏馆看看那名叫枕月的女乐歇息了没有,若是没有,便将她带来吧!”…… 占有欲 这、这么刺激的吗? 赵商容心猿意马,如果不是身上还套着一件马甲,她估计就没什么节操地答应了。 她错开眼:“咳,孤……不是这种人。” 王摇霜噗嗤一声掩嘴偷笑了。 听到那松快,如夏日微风从屋檐拂过,轻晃了占风铎,发出的悦耳舒适的笑声,赵商容立马反应过来她这是被王摇霜耍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其实并不是真这么下流。 赵商容有些怏怏不乐地道:“王妃你这样是很容易被教做人的。” 王摇霜察觉到大王有一丝恼意,忙收敛笑容,让自己不再那么放肆,以免触动大王的底线。 “被教做人是何意?” “……就是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 “若是为人处世的道理,父母自会从小教起,这是父母的责任,旁人怎么会这么无礼?” 赵商容:“……” 她跟王妃之间,隔的不是一个时代,而是一千六百年和一条网络。 想着想着,她也被挑起了笑意,先是一声轻笑,随后便是酣畅淋漓的畅笑。 王摇霜和婢女们都被她突然的大笑给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王摇霜的手甚至还抖了抖。 无他,前世颍川王也曾这般肆意地笑过。不过与颍川王那抑制不住疯狂森冷之意的笑声相比,大王的笑声则纯粹多了。 突然,赵商容止住了笑声,眼眸深邃地盯着王摇霜,眼神突然迸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占有之意。 “王妃这般,孤着实舍不得将你让给别人,尤其是无法专情、全心全意地对待你的人。” 虽然赵商容此前在与王摇霜相处的过程中,便已不再将其当成男主的后宫人选,而是一个拥有独立的自我、完整身份的女人来看待了,但她会尊重王摇霜的选择。 刚才忽然想到,以王摇霜这娇弱的身体、敏感的心思,还有不懂变通又偶尔放肆的性子,如何能在那凶险诡谲的后宫中生存下去? 所以她决定了,即便王摇霜不会选择她,她也不会让别人轻贱王摇霜。 她比别人多了一个优势,那就是王摇霜现在是她 明媒正娶的王妃,除非她的身份暴露,否则,便是皇帝也休想将王摇霜从她这儿夺走。 不过,除了要防着皇帝的巧取豪夺,也得给王摇霜上上课,拔高一下她挑对象时的标准。 大王这番霸道而意味深长的话将王摇霜镇住了,好似流向心脏的血液突然静止了流动,下一刻便疯狂涌入,致使心跳迅速提高,让她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紧接着,不安的情绪悄然扎进心底,王摇霜的目光执着地锁住大王,问:“将妾身让给别人是何意?” 摇扇吹出的风将王摇霜盘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拂落了一绺,赵商容抬手将其挽至她的耳后,指尖顺着耳郭、下颌划过,停到下巴处,轻轻抬起。 一声婉转长叹:“王妃长得如此好看, 方便面君还知书识礼、端庄优雅、落落大方,言语间风趣幽默,有了你,心间都不再有四季,一年十二个月,都只剩春季……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想将这般美好的你给据为己有。所以,肯定会有不少人觊觎着你,孤可不得防着点他们?”(touw)?(cm) 王摇霜自重生以来,还未试过心绪被搅得如此天翻地覆。 就像所撑的小船遇到激流,骤然间坠入了河流,而河里都是那不讲道理和不顾死活的情意。 她有些无措,不知是要继续在这爱河中沉溺还是挣扎。 突然,赵商容问她:“王妃,孤这段台词背得如何?” 王摇霜:“?” 她茫然地看着大王。 大王却一脸严肃地跟她说:“我决定以后要常与你说这类甜言蜜语,如此,以后别人再与你说时,你便不会这么容易动心,然后傻乎乎地就被骗走了真心!” 王摇霜好像明白了大王的意思,也接收到了大王的“善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产生了滔天的怒火,想狠狠地给大王一巴掌。…… 过招 赵商容发现自己的侍读竟是王晓霜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或难以理解,而是扔下一句“你等孤一炷香时间”后便匆匆往王摇霜的芳霖院跑,一进门就神秘道:“摇儿,有惊喜!” 王摇霜抬头望向她,眼里满是疑惑不解:今日不是文学与侍读上门面见大王的日子么?大王何以扔下宾友跑过来? 突然,她想到了前些日陈长史提过的侍读“王昭鸣”。 难道是…… 再看大王故作克制,但一脸“我有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的神情,不由得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明知故问:“什么惊喜?” 赵商容将周围的婢女都遣散,然后附在王摇霜的耳边悄声道:“新来的侍读竟然是……你猜是谁?” 答案都已经揭晓了,还卖关子,大王真是好玩。 王摇霜故作沉思,旋即道:“莫不是晓霜?” 赵商容震惊:“摇儿是怎么……” 王摇霜掩笑,指了指院门口处立着的身影,道:“妾身看见了。” 赵商容顺着她的指尖回头,看到王晓霜冲她们作揖行礼。 惊喜没了,大王觉得索然无味:“王妃不吃惊的吗?” “比起吃惊,妾身觉得她着实是胆大包天,竟敢冒籍为官,待妾身将她劝回家去!”王摇霜故意摆出冷脸。 赵商容端详王妃的神情片刻,再联系王妃之前用宣文君和娄逞的故事来试探她的态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也懒得拆穿王妃了,道:“刘涑既然敢举荐她,而太常又敢征辟她,那说明胆大包天的不只是她一人。这种事又岂是一人之力能办到的?所以就别赶她走了。今日她不是王妃的妹妹,她是孤的侍读博士。” 没错,赵商容不认为王晓霜假冒什么王氏旁支的籍贯就能顺利释褐宗王的侍读,刘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是男是女、籍贯在哪里;太常卿范晔是见过王摇霜的人,更不可能认不出王晓霜来。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王昭鸣或许是王晓霜曾经跟随刘涑在外讲学之时用过的假名,又或者是王家杜撰出来的王氏子弟。而刘涑和范晔明知她是女子,也知道大王肯定会发现她的身份,甚至往后会有御史发现这件事,可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  他们的行事如此大胆,说不准还有皇帝在背后撑腰。 等一下,这不就间接说明了皇帝或许也知晓王晓霜的身份? 赵商容转了转隐隐作痛的手腕关节,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想法:莫非…… 王摇霜看着妹妹,好气又好笑地问:“怎么不进来?” 王晓霜道:“芳霖院乃王妃居所,外臣怎么能随意进入呢?” 虽然她是女子之身,而且也从未想过能永远地瞒过朝臣与世人,但明面上还是得遵守那一套规则的。 赵商容回过神,敛了敛笑,道:“行吧,往后在王府,你便是王昭鸣。离开了王府,孤不会管你是谁。” 方便面君王摇霜敏感地察觉到了大王这话中有话,然而这一次想要解读其中的含义却不容易,她不免替妹妹感到担忧。(touw)? 王晓霜仿若未觉,坦然应道:“喏!” 下一刻,赵商容饶有兴致地发问:“你方才说你还兼任什么记室?” 不明白大王这个问题的目的,王晓霜迟疑地点点头。 赵商容抚掌笑道:“好得很,以后奏报、奏章和贺表都有人替孤写啦!” 如果说文学是大王的老师和朋友,侍读是辅导和督促大王读书、给大王抄作业的伴读,那记室便是具有秘书职能的属吏了,平日要帮忙写公文,节假日、皇帝、皇后和太妃的生日要写贺表,祭日要写祭文…… 之前这些都是颍川王交代陈长史去做的,然而陈长史是靠门荫入仕的,文采并不咋地,而且很多时候目的性太强了,让人看了就觉得颍川王不肯安分守己,整日琢磨着如何出藩。 虽说这本来就是颍川王的心思,但赵商容不是很喜欢,所以她宁愿不写奏报也不想让陈长史写那些有的没的,破坏她与世无争的形象。…… 出游安排 倘若王晓霜仅是大王的侍读,她其实是不必每日都到王府点卯(打卡)的,不过她兼职王府记室,因而每日都会准时到颍川王府,上午视大王的起床时间和安排,或在“日讲”的楼台处看书打发时间,或给大王讲授五经,进行课业辅导。 大王下午往往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王晓霜一般会在“日讲台”待命,看看是否要写奏表等。 王摇霜偶尔会来找她,姐妹俩坐一块儿聊聊天、吃吃茶。 王府前殿会有属吏走动,为避免引起误会,即便是姐妹俩,都会隔着帘子交流。 陈长史好几次都看见王妃与新来的侍读走动,不过隔着帘子,他也未能看清楚那侍读的真面目。 本来王妃跟谁往来都是大王后院的事,他不应该置喙,但身为长史,他理应替大王关心子嗣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他在向大王汇报龙舟竞渡队的训练进度时,隐晦地提了一下。 赵商容不以为意:“王妃与陈长史不也私下交谈过吗?” 陈长史惊出一身冷汗:“下官、下官……” 他想说他当时见王妃也是为了大王的事,没有大王在场的情况下,他们之间都是隔着帘子交谈的。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王妃与那王侍读本来就同出王氏,算是一家人,而且也都隔着帘子,周围又有下人,怎么看都比他当初去见王妃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他又有什么资格指摘旁人? 赵商容道:“孤相信王妃,所以以后这种事便无需再提了。” “喏!”陈长史听懂了大王的意思,大王相信的是王妃的品格,而不是他们这些幕僚属吏,所以他该庆幸自己见的是王妃,而非大王的其余妾室。 不过说到大王的其余妾室,王妃当初嫁过来之时带了几个滕妾,不知大王是否…… 正想入非非,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森冷的视线,他对上大王投过来的目光,身子一僵:莫非大王看穿了他的想法? 赵商容警告道:“王府里的事,尤其是王妃的事,孤不希望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知道了吗?” “大王放心,下官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将王府里的事透露出去的!”他认真得就差立誓了。 大王颔首,重新将心思放在龙舟上面:“训练得怎么样 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不太懂大王制定的新竞渡规则,但经过日以继夜的摸索与训练,部曲们都已经能打好配合了。按其余竞渡队伍的要求,在端午之前将会进行三次彩排,方便确认各队对规则的理解无误……”陈长史说完,问,“大王是否要亲临观看彩排?” 赵商容正想出去走一走,就让陈长史着手安排,等傍晚与王摇霜见面,便邀请她届时跟自己一块儿出门。 王摇霜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外走动过了,前两次回王家都是来去匆匆,压根就没空停下来欣赏街道两旁的光景。大王之邀令她颇为意动,然而当日必定会有很多人在场,她有些顾虑。 “没关系,我们不与那些世家子弟碰面,择一僻静之处,看完后我们就去燕雀湖的庄园避避暑。正好给王侍读放几日假,让她也趁机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王的这个安排再是合适不过了,王摇霜并无异议。 王晓霜很快便接到了放假通知。 从王府离开后,王晓霜依旧是先回王家整备今日的工作总结,然后趁着时间还早,从后门出来坐上牛车前往秦淮河的新桥。 新桥东北岸的凉亭处已有人在等候,对方戴着幕篱,王晓霜朝他行了一礼:“范太常。” “这几日收获如何?”范晔摘下幕篱。 王晓霜直言:“未见任何异常。而且观察了这么些日子,小女子发现大王似乎并不恋栈权势,也无心过问朝政之事。” 范晔不置可否:“你虽是王妃的妹妹,但哪能这么快取得大王的信任?不要着急下判断,再观察些时日吧!” 他又问大王最近的动向,王晓霜便将大王要去庄园避暑的事告诉了他。 “你没有提出随行?”范晔问。 王晓霜心想,大王要跟她姐姐去避暑,她一个侍读跟过去做什么? 燕雀湖的庄园作为大王的私人领地,在未受到大王邀请的情况下,即便是她也没有合理的理由进去里面。 范晔心生一计:“你可以通过王妃……” 王晓霜心中略恼,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这些事与姐姐无关,范太常当初答应过小女子,不将姐姐牵扯进来的。” >  范晔语塞,须臾,才道:“我知道,而且陛下也保证过,大王若一辈子都能安分守己当他的宗王,那王妃便一辈子都是体面的颍川王妃。若大王有异心,将来伏诛,陛下也可保她安然脱身,所以你不必有顾虑。” …… 颍川王府,东斋。 连日来的温故知新让赵商容找回了当初学习国画时的乐趣和感觉,画笔在她的手中比划得越来越顺滑,她也越画越忘我。 离她几步远的枕月弹奏完了一曲琵琶,才敢悄悄地抬头看她一眼,卑微地道:“大王,奴弹完了。” 她连着弹了好几曲,手指头疼得受不了,再不开口,只怕指头都得废了。 赵商容“嗯”了声,道:“今日孤不练琵琶了,你且先回去吧!” 枕月略失落。 大王一开始找她,说要将她画下来,她还是很高兴的,但没想到大王并不是想画她,而是想透过她画那个住在心里的人。因此每次画完后,都会心满意足地说:“孤的画技又进步了!” 然后将没什么用处的,她的画像给焚毁。 之后便是让她教弹奏琵琶。 在别人的眼里,大王几乎每日都会找她,二人一独处便是一下午,这就是宠幸。只有她清楚,大王对她的心思,比那煮茶的水还要清白。 她掩饰心头的失落,抱着琵琶准备离去。 突然,大王又将她叫住,道:“先别走,孤正好需要一个人帮忙参详一下避暑项目。” 枕月:“?” 什么玩意儿? 她慢吞吞地靠过去,发现大王写了满满几张纸的关于这次和王妃出游避暑的项目安排,什么去燕雀湖划船游湖,去放纸鸢,还要把百戏馆的人都带过去。 看到这里,枕月心跳加速,大王要带她们一块儿去庄园避暑?! 被困在王府已经数年了,她连王府的大门都没出过,早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如果这次大王肯带她们去庄园,即便是受困于另一个地方,但能在路上见识一下外边的世界,也算满足了。 “你说,这些项目里哪些合适王妃,哪些不合适王妃?”赵商容皱着眉头思忖。 r />  枕月从喜悦中回过神,道:“恕奴斗胆,大王既然是想知道哪些为王妃能参与的项目,何不去问王妃呢?” “孤想给王妃一个惊喜,问她了还有惊喜可言吗?”赵商容并不想强人所难,于是让她回去了。 她着急将好消息带给百戏馆的姐妹们,出来的时候步伐匆匆,没有注意到拐角处走出来的碧河,就这么迎面撞了上去。 琵琶的琴头给了碧河的额头重重一击,饶是平日表现得无坚不摧的碧河,此刻也痛得眼角飙出了眼泪。 “啊,对不起!”枕月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去看自己的琵琶有没有事,旋即想起比起关心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琵琶,更应该关心被她撞伤的人。 将琵琶放下,她手忙脚乱地便伸手替碧河揉额头,惊魂未定地道歉:“碧河女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碧河拂开她的手,佯装揉额头,趁机抹掉眼角的泪,才恢复面无表情:“如此慌慌张张,出什么事了?” 枕月不敢说真话,怕碧河生气,然后去给大王告状,这样大王就不肯带她们去庄园了。 “碧河女使,能见到你真好,那日我还未向你道谢呢!”她转移了话题。 碧河道:“真稀奇,大王今日没有练琵琶?” 枕月正要说大王要给王妃准备惊喜,突然想起在后院生存的要义是要守口如瓶,虽然碧河是大王倚重的女使,但她也不敢随意透露大王的事给旁人知晓,便含糊其辞道:“嗯,大王让我先回去。” 碧河并未恼怒,只是打量了她一眼,道:“很好。” 枕月听不出这是恼羞成怒,还是真心的夸赞,但抱着对碧河的愧疚,她殷勤地望着那变红的额头道:“碧河女使,我去厨院找个鸡蛋给你滚一滚额头吧,不然这么肿下去,是会毁容的!” 碧河再次拂了她的好意:“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向大王汇报,你没有事的话就回去吧!” 话已至此,枕月也不能再耽误碧河做事,抱起琵琶往厨院去了。 碧河进东斋,赵商容头也不抬:“听到似乎有人叫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碧河如实地将枕月莽撞与她撞到一起的事情汇报了。 这是很小的一桩事 ,赵商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不过话题的中心却未离开枕月此人:“查出了什么吗?” 碧河道:“婢子暗中查访发现半个月前,她确实收到过两封书信,与外界有联络。不过这半个月来都十分安分,未与人有过书信往来,也没有异动。” 赵商容这才抬起头来,沉思了片刻,问:“书信呢?” “都焚毁了。除了她,没人知晓上面的内容。” “身世查清楚了吗?” “因她是谯郡太守庾素所赠的女乐,所以除了知晓她是罪奴出身之外,其余信息要查证真伪还需要花不少时间。不过可以确定,她的外祖父丁期确实曾为郇玄的幕僚,先帝攻打郇玄退守的城池时,其父替郇玄挡箭而亡。之后郇玄兵败身亡,丁期的儿孙皆被处死,妻女则籍没为奴。其母为丁期之幼女,辗转流落,被送到颍川庾氏,成为庾家的歌妓,后又被庾氏辗转送人。所以其父是谁、其母的近况,又有何软肋,这些都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赵商容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然而世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妓是比妾更卑贱的存在,跟妾一样都能被当成礼物,随意送人。 这不,枕月也是颍川王被封王之后没多久,被庾素当成礼物给送过来的。 当时颍川王十岁,算一算年纪,枕月那会儿才八岁。 碧河看得出大王的愤怒,她有些诧异,以前不管是婢女还是部曲,在颍川王的眼里就好像蝼蚁一般的存在,颍川王才不会去悲叹她们的出身、为她们所遭受的不公的命运而愤怒。 所以大王这是对枕月产生了怜惜之情? 碧河道:“至于她跟王妃是否有关系,婢子会继续查下去的。” 想到王摇霜,赵商容怒火全消,笑道:“不必了。孤让你查枕月,本是好奇孤第一次与枕月独处时,王妃得知消息后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王妃心中无我,又岂会因为拈酸吃醋来捉奸?所以心里稍稍疑惑罢了。现在看来,王妃虽然有可能认识她,但跟她却没什么关系。” 既然认识,为何又会没有关系呢?碧河心头疑惑。 “只要她的目标不是王妃,那便不用管她。至于她有何目的,孤迟早会知道的,就看她什么时候按捺不住了。”赵商容说到这儿,有点小 激动,“你说孤一直无动于衷的话,她会不会主动勾引孤?比如色|诱什么的……” 碧河:“……” 大王你敢让王妃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一个吻 伴随着蝉声的消弭,夜幕降临了。 碧河正挑灯处理事务,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以为又是见自己得到了王妃的重用而来巴结自己的婢女,碧河并未动弹。疲惫的声音穿透了门窗,传出了外面:“什么事?” 枕月的声音响起:“碧河女使,是我,枕月,我是来赔不是的。” 碧河本打算打发她回去,但想到自己还未查清楚她靠近大王的目的,便起身给她开了门。 刚打开门,便看到笑靥如花的枕月,一脸热切地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了两颗温热的鸡蛋。 “我先去了浣衣院,但是听那边的姐姐们说碧河女使已经搬来了此处,所以过来的时候又花了一些时间,导致这两颗鸡蛋没有之前那么热了。碧河女使,趁它们还热乎,赶紧滚一滚额头的伤吧!” 碧河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我不需要。” 好不容易带过来的两颗鸡蛋没了用处,枕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碧河见状,只好拿过一颗,剥了壳放在额头上敷着:“很快便到宵禁时间,你可以回去了。” “哦,好。”枕月的语气里透着不舍,她忸怩地准备离去,碧河却突然喊住她,转身回去拿了一卷纱布交给她:“下回弹奏琵琶时缠指上。” “谢谢碧河女使!”枕月眉开眼笑,拿着纱布踩着欢快的小碎步离开了。 …… 赵商容与王摇霜到燕雀湖庄园避暑的行程很快便安排好了。 出发的那日天上下着小雨,赵商容担心王摇霜淋了雨会生病,原打算取消观看龙舟彩排的行程,但王摇霜说:“妾身只听大王形容过龙舟的赛制,还未亲眼见过,有些好奇呢!只是小雨,无妨的。” 因此等雨稍停,十支预备参赛的竞渡队都准备好了,赵商容才撑着伞,与王摇霜走到河岸的画舫处观看。 平日热闹的秦淮河两岸因雨天而略显寂寥,只有行路匆匆的路人,还有因为这次彩排而聚集的达官显贵家的子弟们。 “七哥,你果真来了!”义阳王看见赵商容的身影,便急忙从不远处的阙楼跑下来,钻进这画舫中。 进来后才发现王摇霜也在,便随意地行了一礼 ,“七嫂也在呢?!” 赵商容见他对王摇霜的态度如此敷衍,顿时没了耐心:“嗯,准备开始了吗?早点彩排完,孤还要去燕雀湖呢!” 义阳王仿佛看不懂赵商容的脸色,自顾自地坐下,熟络地问:“去燕雀湖做什么呀?” “避暑。” “哦!”义阳王琢磨,“七哥的庄园附近还有空地吗?要不我也去燕雀湖建一座庄园吧!” “你在覆舟山不是有一座庄园了吗?” 覆舟山旁边就是皇家园林之一的乐游苑,那地方风景好,很多勋贵想在那边建造府第都排不上号呢! 义阳王气呼呼地说:“覆舟、覆舟,听得多不吉利,尤其是将要竞 方便面君渡的节骨眼上,住那儿岂不是要咒我输嘛!燕雀湖便不一样,燕雀可是会飞的,这多好的兆头。” 赵商容没忍住,笑出了声:“说的也是哎!” “七哥你还笑?!” 赵商容安慰他:“你听说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吗?” “没听说过,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燕雀仅满足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没有鸿鹄那么大的志向。所以,燕雀湖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地方。” 不过正好合适只想当一只燕雀的她! 义阳王真心道:“七哥你懂得还真多。” “那必须的,我好歹是上了几天课的知识分子。”赵商容给他出主意,“你要不搬到鸡笼山去,鸡笼山对面是玄武湖,玄武是神兽,多威风啊!而且鸡笼山的鸡好歹有一对翅膀,翅膀加玄武,那就叫如虎添翼直接起飞,飞舟竞渡还不赢定了?!” “喔,七哥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过两天我就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卖地。” 王摇霜:“……” 知识匮乏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啊两位大王! 龙舟彩排很快便开始了。这时,徐谵那群士族子弟似乎发现了赵商容和义阳王正凑一块儿,他们便过来打招呼。 徐谵与义阳王刚碰面,开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以示对这位素来不对付的宗王的“尊敬”:“义阳王这龙舟看起来虽华丽,但华 而无实,只怕划不快呢!” 义阳王当即反驳:“你放屁!这可是孤花重金打造的龙舟,能载五十人!而且孤的部曲勇武有力,划桨的速度肯定比你们快!” 见他们在吵架,王摇霜附在赵商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赵商容嘴唇微翘,悄声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到!” 她招来近侍,低声交代:“让我们的人先别拼尽全力,只是彩排罢了,输了便输了。借此机会探一探其余队伍的实力,到时候心里好有把握。” 近侍领命下去安排。 徐谵似乎终于发现了角落并不参与到他们的纷争中来的赵商容与王摇霜。 他看着落后一大截的颍川王竞渡队,扬眉吐气般道:“龙舟竞渡可是颍川王提出来的玩法,怎么颍川王的龙舟落后这么多?是部曲们没吃饭吗?” 赵商容与他们并非全无交集,虽然不似义阳王与他们的关系那么恶劣,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王眉峰一挑,以颍川王向来的态度,淡然回应:“怎么,徐郎君要赏他们一口饭吃?那敢情好,去跟他们说,今日,他们的饭食都由徐郎君包了,让他们彩排完,记得感谢徐郎君!” 态度虽淡然,但这话着实有些不要脸,徐谵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反驳已经来不及了。 赵商容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这些话,他若是反驳,岂非言而无信,自打脸面?! 徐谵气得开始阴阳怪气:“怎么,颍川王就这么穷,需要部曲出来乞食了?” 颍川王好面子,大王可不要脸:“先帝和当 方便面君今陛下崇尚节俭,反对铺张浪费,孤遵从先帝和陛下的教诲,从缩衣节食做起。奈何孤组建这支竞渡队花了不少钱,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来准备好的伙食。徐家富可敌国,徐郎君又如此关心他们,不如好人做到底,承包了他们的伙食吧?” 她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我穷我有理的道德绑架。 徐谵着急道:“这到底是你的竞渡队还是我的啊?我看干脆让他们也成为我的竞渡队算了!” >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旋即,义阳王爆发出了鹅叫般的笑声:“鹅鹅鹅鹅,徐谵,蝉都没你会叫,哈哈哈哈……” 徐谵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气呼呼地甩袖而去,其余士族子弟面面相觑后,也纷纷跟上那狼狈的身影。 远远地还能听到徐谵气急败坏的怒吼:“去把两岸的蝉给我打下来!” 赵商容回头看到王摇霜担忧的目光,她无辜地解释道:“我本来打算以礼待人的,谁让他目中无人自取其辱呢!更何况,他竟不将你放在眼里,太失礼了这家伙!” 徐谵因其叔父日渐位高权重的关系,越发狂傲。 他跟义阳王的恩怨由来已久,这次见面互怼尚算正常。 但赵商容没招惹过他,他凭什么拿鼻孔对着她? 而且王摇霜这么一个大活人,徐谵等人竟然视而不见,这得多无礼! 王摇霜眸光潋滟,眼神狡黠,柔声问道:“妾身只是想问大王舌战群雄后渴不渴?” 大王:“……” “好像有点渴了。” 王摇霜莞尔,让九陌将装在壶里的凉汤倒出,道:“出门前用冰镇过了,降火的。” 一旁被塞了一碗狗粮的义阳王突然也觉得口渴,然而鉴于他刚才对王摇霜的态度那么敷衍,大王一口气干完了一整壶凉汤,一滴都没给他留。 他寻思,每次见七哥下场对付徐谵都是因为七嫂,看来他以后对七嫂的态度得端正一些,不然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徐谵。 彩排还没结束,才停了一个时辰的雨又开始飘落。 赵商容担忧到达燕雀湖的时候雨势会变大,就同王摇霜启程前往燕雀湖了。 由于观看彩排花了不少时间,从秦淮河到燕雀湖又得走上半个多时辰,到那里的时候,早过了王妃午歇的时间,所以上了马车后,大王便道:“摇儿若是困了,可以枕着我的腿睡一会儿。” 去燕雀湖的路并不算平坦,马车又没什么减震功能,除了将马车铺厚一些之外,她唯一能想到的避免震得难受的办法便是枕着相对较软的腿来减少硬物的磕碰。 王摇霜的脸颊有两朵红云飞过,她刚 想要婉拒,孰料马车夫并不给她这个机会——马车轮毂从一个坑处滚过,顿时一晃,她没稳住身子,往旁边一歪,大王直接伸 方便面君手,一手扶着她的头,避免她撞晕了脑袋,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捞进怀中。 她半边脸贴着大王的胸膛,感受到了那厚实的衣料之下传来的心跳。 慢慢地,这颇具节奏的心跳声也敲打进了她的心房,让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跳动起来。 她娇声道:“大王,妾身能坐稳。 “我知道。赵商容说。 嗯,她就是故意将王摇霜捞入怀的。 王摇霜:“……” 她明白了大王的意图,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把脸给埋起来。 赵商容又道:“关于前几日,摇儿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我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回答你了。” 王摇霜想调整姿势去看大王的神情,但是忽然又心生怯意,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布着。 赵商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后,道:“我随时都可以娶你,只要到时候(知晓身份后)你还愿意嫁给我。” 赵商容并不清楚王摇霜所说的“哪一天”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她所说的“想好了”想的又是什么。 尽管喜欢着她,心里装着她,但也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因为这是一场没有规则的豪赌,可能需要她以性命和自由为赌注。 输了,她将一无所有。 赢了…… 理智告诉她,这场豪赌中,她的赢面几乎为零。 可赌徒的贪念到底是占据了上风,在考虑了这么些天后,她终于决定给王摇霜一个承诺。 王摇霜望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成熟稳重的大王,心房突然就沦陷了一块。 她仿佛用尽了两世积攒的勇气,一手撑着底下的毯子,一手揪住大王的便服,支起了上半身,匆匆地将一个吻嘬落在那薄唇边上。! 情网 赵商容年少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旖旎的梦。 梦中最旖旎的事情是她站在梨树下,仰望着,梨花摇下了一树春风。 洁白的梨花从唇边滑落,嘴唇沾染了淡雅幽香的花粉,刹那间,好似尝遍了满园的春色。 此时此刻,王摇霜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勾起了那场险些被她忘却的浮光掠影般的梦。 赵商容的心沉沦着,沉沦着,在越过那身份的界限时,猛然一揪,生生被扯开了两半。 一半继续沉醉,另一半却独自承受着鲜血淋漓的痛苦。 粉红的唇色碰撞交织染红了王摇霜的耳朵、脸颊,她织出一张绯红的情网后,又重新躺了回去,脸稍稍向下,避开大王的目光。 这是她两世为人做过的最出格、也最冲动的事情。 她有些期待大王问她为什么要献吻。 期待之余又犹疑那个模糊的,尚且未能确定的答案是否能说服大王。 此刻,她仿佛在情海中起伏的小舟之上忐忑迷茫,在迷雾中朝着一个隐约有光的方向徘徊前进。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大王任何的反馈。 那寸光暗淡下去,小舟停了下来,浓雾将它的身影吞噬。 一颗炽热的心逐渐冷却,慢慢沉入谷底。 突然,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抽出了那几乎要戳进头皮的簪子,松开盘紧的青丝,指尖不轻不重地顺着穴位按揉了起来。 随后,大王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扇子,轻摇了起来。 舒适的风包裹着她,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大王这是……”她开口。 “按摩。能缓解疲劳,睡得好一些。以前我工作的时候累了,就喜欢别人帮我按一按。” 痛并快乐着的赵商容不由得将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快一些,好让滚烫的体温能迅速降下来。 王摇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大王躺在床上,枕着容颜秀丽的枕月的大腿,被她纤细的手指按揉后,发出舒服的喟叹的画面。 “我的手艺如何?”大王问。 王摇霜拈酸吃醋道:“看得出大王的琵琶没少练。” 大王仿佛没听出她的暗讽,大方承认道:“学习琵琶确实提高了手指的灵活性,指力也更能把控了。” 王摇霜气得眼睛都酸了,她决定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疾风骤雨中,马车顺利地到达了燕雀湖边上的庄园处。 在她们启程之前,赵商容已经让碧河带着一众婢女、百戏馆的女乐、伶人等先到庄园安置。 马车到达之后,出来迎接大王与王妃的众人看着马车上久久没有人下来,心中不禁疑惑。 九陌走过去提醒:“大王、王妃,到庄园了。” 王摇霜刚要起来,赵商容突然轻声开口:“嘘——再等会儿,你让他们不必等候,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王摇霜按下了起来的 方便面君心思,继续闭眼装睡。 九陌没听见王妃的声音,似有所悟,她走去跟碧河说:“王妃估计在马车里午歇,大王让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除了部分确实有活要干的人闻言散去之外,其余人平日都是服侍主子的,这会儿主子还在马车,她们自然不敢离开。 雨声舒缓有调,王摇霜原本只是装睡,结果不知不觉中便伴随着雨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开始烦躁不安,马车摇晃之下,王摇霜醒了过来。 她习惯了九陌在身边,思绪一时没转变过来,嘟囔道:“九陌,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大王的声音在上方传来。 王摇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大王怎么不叫醒妾身?” “看你睡得香,没舍得。” 王摇霜坐起身来,长发披散。 再去盘发会耗费更多时间在马车上,她只好简单地绾一个道士的发髻,戴上幕篱再用簪子固定。 眼角的余光瞄到大王蹬了蹬腿,还悄悄地捶了几下。 肯定是长时间被她枕着,发麻了。 王摇霜刚产生一丝愧疚之情,心里忽又被巨大的失落感扯空了一半——大王对她的吻无动于衷! 或许在大王的心里,只将她的吻当成了儿戏? 抑或是大王在和枕月独处时,早已被那红粉佳人吻过,所以习惯和麻木了? 还是说,大王跟颍川王一样,那颗心只会为元嗣而跳动?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大王为何要对她这么好,还承诺等她想好的时候会娶她? 若大王只是碍于身份才答应的,那完全没道理,因为她们在律法上早已有了夫妻之名,又何必多此一举,空给她一个承诺? 大王的心思比颍川王还难琢磨。 王摇霜再次迷茫起来。 在想清楚以后要如何跟大王相处之前,她决定先不理大王。 王摇霜径直下了马车。 赵商容原本只是偷偷捶腿,这下变得光明正大地捶腿,她甚至还在车厢里爬行,心里唾骂自己:让你装X,麻不死你。 突然马车门被打开,碧河的身影出现,她看着狼狈的大王,道:“王妃让婢子搀扶大王。” 赵商容:“……” 没想到不要脸如她,也有社死的一天。 …… 颍川王的庄园比王府要大上许多,里面人造的景致不多,几乎都是就地取材打造的自然风景园林。 雨势变小后,燕雀湖面烟雨朦胧,充满了诗情画意。 赵商容坐在湖边的水榭处,直叹:“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儿,不过有蚊虫的时候又挺烦的。” 然而没人附和她,她感慨了个寂寞。 “王妃呢?”大王问。 女使答道:“各屯以为大王来燕雀湖避暑是假,实则要清查田亩,故而各屯长都来做汇报,王妃如今正在听取他们的汇报。” 方便面君赵商容:“……” 感觉王妃在被迫加班。 她决定去看看情况,别让这堆庶务把王妃累着了。 颍川王有私田上百顷,加上禄田一共有一百五十多顷,分布于东郊王府到燕雀湖等地,纯武装力量的部曲加上身负佃农属性的部曲加起来上千人,其中纯武士的只有两百余人,剩下的都是农忙时耕种,遇到战事则换上甲胄保卫大王的佃客。 为方便管理,这部 分部曲分成了十几个屯,以五十户为一屯,置一个屯长,平日负责对麾下的部曲进行军事训练,农忙时督促耕种,丰收时催收课赋,部曲之间有矛盾之时,还需要出面调和处理。 以往听取屯长汇报这类事务都是陈长史负责的,如今大王将这些私务交给了王妃处理,这次大王亲自带着王妃过来,各屯长自然认为大王带王妃来是为了让大家知晓,从今往后,谁才是王府的主事人。 因此,汇报之事,一个比一个积极勤快。 赵商容过去的时候,看到王摇霜正坐在帘子后,背对着众人,望着庭院里雨后出来觅食的燕雀发呆。 她的发髻已经重新梳理过,只用两根玉簪固定着。 身上的行衣也换成了居家的常衣,淡雅的色调让她本就不佳的身子看起来更羸弱消瘦。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庶务上,一方屏障就像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思绪游离的沉寂,一边是枯燥无趣的喧闹。 赵商容身姿挺拔,一身暗红的宽大长衣,她一出现,便成为最显眼的存在。 众人急忙停下枯燥无味的汇报,行礼:“见过大王!” 这一声“大王”将王摇霜的思绪从远方拉回,她缓缓起身,待大王从廊下绕进来后,方行了礼。 大王笑呵呵地道:“孤看到园中的杨梅熟了,要不要去摘杨梅?” 王摇霜:“……” 她婉拒:“妾身还没听完屯长们的汇报呢!” 赵商容看着一众屯长,也不说话,只是她周身的气息过于吓人,众屯长暗叫不妙。 听这对话,分明就是王妃和大王闹别扭了! 主子干架,仆人遭殃呀! 大王下令:“天色将晚,让他们回去吃饭吧,改日再汇报也行。” 屯长们如蒙大赦,赶紧领命开溜。 王摇霜好气又好笑,故作娇气地道:“刚下过雨,树上湿漉漉的,摘梅子容易弄湿身子。” “也是。那就让别人去摘,我们边尝梅子,边观赏舞乐。” /> 百戏馆的众人接到要演出的命令,纷纷按排练过的那般行动起来。 婢女们呈上冰镇过的葡萄、果脯,还有大王刚下令摘的杨梅。 天气闷热,王摇霜胃口不怎么好,所以只能吃些开胃又解渴的杨梅。 还别说,杨梅酸酸甜甜的又多汁,王摇 方便面君霜不知不觉吃了一小碟,吃得指尖都染上了杨梅的紫红色。 大王关注她已久,见状,将剩余的杨梅撤下,道:“好吃也不能多吃,容易上火。” 王摇霜略恼,大王这不就是在说她贪吃么? 她乜了大王一眼,“礼尚往来”地将夺走了大王手中的酒杯:“好喝也不能贪杯,容易上头。” 等她反应过来,暗中羞红了脸:我到底在做什么呀?跟大王置气吗?也忒不理智了! 赵商容失笑道:“这酒既醇香又辣,是以高粱为曲,用丁香、胡椒和姜泡等出来的粱米酒,雨后喝最是好滋味,王妃要不要尝一尝?” “妾身不会饮酒。” 赵商容闻言,附耳低语:“那我们喝交杯酒的时候怎么办?” 王瑶霜:“……” 她瞪了大王一眼,语焉不详:“妾身又没说妾身已经想好了。” 许是还想着这个约定,王摇霜模糊了那些令她纠结的问题,心底总算没有那么恼大王了。 赵商容乐哈哈地笑着,未置一词。 …… 晚上沐浴更衣之时,九陌斟酌再三,问王摇霜道:“王妃怎么到庄园后便一直怏怏不乐,是大王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吗?” 她回忆今日发生的事,直到王妃从马车上下来之前,都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难道是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王摇霜沉默。 “有这么明显吗?” 九陌吐槽道:“除了大王,谁看不出来呢?” 王摇霜又气了:“是呀,大家都看得出来,就她看不出来!” 九陌了然:“王妃果然在生大王的气。” 王摇霜 没说她为什么生气,九陌便知道这事不能随便打听,但要缓和两位主子的关系,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故意表现得义愤填膺,道:“王妃以前从不轻易动怒,却屡次为了大王的事而心生郁气,大王太过分了!” 王摇霜冷静了下来,稍稍叹气:“其实也不全是大王的错。” 九陌故意唱反调:“王妃心善,当然舍不得责怪大王。” 王摇霜:“……” 活了两世,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跟别人聊聊少女情怀那类话题的念头,于是问九陌:“你觉得大王对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把九陌给问倒了。 撇开迎亲和成亲之时发生的那些不快不谈,大王待王妃其实比绝大多数男人待他们的妻子要好。 不仅在王妃过门没多久就交出了王府的内外大权,并且在王妃处置这些事时,从不过问,给予了王妃极大的信任;在生活起居方面更是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王妃一有个头疼脑热,大王比谁都要紧张;别人的意见,大王不一定会听,但是王妃的意见却八成会听。 试问世上有多少人能为其妻做到如此程度? 至于美色方面,虽说大王时常单独召见枕月,但是据碧河透露,大王真就是正儿八经地听琵琶和学琵琶,碰都没碰过枕月。 王妃从王家带了滕妾过来,大王也从不关心过问。 当然,大王的不近女色不仅体现在这些姬妾身上,更体现在王妃这儿…… 想到这里,九陌福至心灵:王妃恼大王,莫不是因为这个?! 有蛇 九陌其实并不懂男女之情,不过从前在王家,她也见过家君与夫人、王家郎君们与少夫人,还有与仆役暗通款曲的婢女们之间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场面。 所以她想,或许男女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考虑到自家主子自幼体弱多病,从小就养在深闺,连门都没怎么出去过,更没接触过多少男人,寻常的方法肯定不管用。 “大王对王妃如何,得看王妃对大王的要求是什么标准。是像家君那样的,还是郎君们那样的?”九陌问。 王摇霜:“……” 她顺着九陌的话来思考,突然发现不管是她的父母,还是兄长们与嫂子的相处关系,都无法代入到她与大王的相处模式中来。 也就是说,别人的经验与建议毫无参考的价值,她只能自己摸索这条路。 九陌并未发现真正困扰王摇霜的是什么,她自顾自地道:“王妃您想,大王是云太妃亲自抚养长大的,据宫里出来的婢女说,大王出宫之前,太妃从不让人近身。这说明大王打小就没接触过男女之情!” “大王出宫后,身边也没有这方面的女官教导,就连《昏礼》都不懂,这才做出了许多伤害王妃的事。” “所以,王妃想让大王成为什么样的好男人,得靠王妃调|教!” 王摇霜面色古怪地瞥了九陌一眼,道:“部分地方听着挺有道理的。” 大王的特殊经历和处境注定其无法像一般人那样对别人的主动予以回应,所以她一开始便不该对大王抱有太大的期待。 更何况她自己也还有些游移不定。 当然,她犹疑是因为重生这件事本就颠覆了她的认知,后来发现大王并非颍川王,她庆幸的同时不免被一个全然陌生的大王所吸引——她好奇大王的一切,想要了解她,但又在还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对大王萌生了朦胧的爱意。 她的诸多顾虑,让她在思考自己的心意和未来时变得尤为小心谨慎。 而并非是她不够喜欢大王。 大王的沉默与不回应也给了她一个沉淀下来思索未来的机会,所以此刻的她不应该沉浸在生闷气这样的小情绪中,而是该为自己还有沉思的时间而松一口气。 沉浸在自己思 绪中的王摇霜并没有听清楚九陌出了些什么主意,她只听到一句“趁着大王还没开窍,王妃该早日拿下大王!” 王摇霜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她反应过来后,九陌十分兴奋地道:“那婢子立马去安排!” 王摇霜:“???” 安排什么? 她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楚,九陌便一溜烟地跑了。 王摇霜:“……” 她吩咐两旁的婢女:“跟上她,看着她,别让她胡来。” 婢女领命追随九陌而去。 王摇霜察觉到浴池的水有些凉了,寻思自己洗得也差不多了,便起来更衣。 她刚穿上裲裆,突然看见窗口似有黑影在动。 定眼一看,只见一条长着黑色花纹的蛇从窗棂处爬了进来,手臂长的半截蛇身像鹅颈般竖着,发亮的蛇瞳似乎在盯着她,吐出了细长的蛇信子。 “来人……”王摇霜往后踉跄倒退几步。 门口的婢女听见动静,急忙问道:“王妃,怎么了?” “蛇,有蛇。” 婢女进来了。 婢女看到了。 婢女发出了比王摇霜还要惊恐,还要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王摇霜:“……” 行叭,她好像也没那么怕蛇了。 九陌正好折返,她孺慕地看着王摇霜,打从心底感到钦佩:“王妃好聪明,没错,我们可以以有蛇为借口,借机住到大王那儿去!” 王摇霜被她的话给干沉默了。 你先看看情况再说这些行不行? 九陌正为王妃的机智点赞呢,突然看到窗边的桌子上挂着一条黑花花的蛇,她一个转身,熊抱住另一个婢女:“啊——” “有蛇,真的有蛇!” 王摇霜捂脸。 九陌也没救了。 这儿毕竟是王妃沐浴之处,一般男子都进不来,所有的婢女都被吓得跟寒风里的小白花似的,一直在瑟瑟发抖,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抓蛇。 眼看着那条蛇正 朝人群这儿游来,九陌回魂了,她赶紧将王摇霜护在身后:“保护王妃!” 这时,大抵是动静传到了不远处大王的居室,大王领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看到火把由远及近,九陌的演技上线,冲着远处焦急地高喊:“有蛇进屋了,快保护王妃,王妃你怎么样了?王妃你不要紧吧?” 王摇霜想说,九陌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被婢女们簇拥着移动到了门口处,便看见大王手持长剑疾奔而来。 众人只看见一袭黑色长衣掠过,“锵”的一声,剑与剑鞘口摩擦出的火花瞬间夺走了众人的目光。 等她们都回过神的时候,长剑已经快准狠地穿透了木地板。 黑花花的蛇身在地上卷曲扭动,然而无论它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它的头被长剑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赵商容心有余悸地退后几步,毅然扔下剑鞘,快步走到王摇霜的面前抓起她的手检查:“你被咬伤了?咬到哪里了?” 她果断下令:“把典医丞喊来!” 所幸的是这是黑花蛇,没什么毒性。 不过哪怕只是破了皮,在赵商容看来也是遭了很大的罪。 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王摇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大王,妾身没事。” 九陌忙不迭上前道:“王妃刚才都吓坏了,多亏大王来得及时,一剑斩杀了那蛇,救了王妃!” “蛇已经死了,别怕。”赵商容安抚完王摇霜,又道:“让厨院去煎定惊茶,再让典医丞好好看一看。” “大王,妾身……”王摇霜身上只着裲裆,这打扮如何见人呢? 赵商容也注意到了王摇霜的打扮,由于裲裆跟现代的吊带睡裙相似,她一开始并未感觉到不对劲。 等她意识到这时代不兴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身穿裲裆无异于只着内衣之后,她不敢再看王摇霜,急忙从旁边架子上扯下一件私服披在王摇霜的身上。 红色的裲裆衬得王摇霜两颊绯红,她低头穿好私服,系上衣带,不发一言。 九陌指着一旁的婢女:“你们还不赶紧去收拾?把这儿收拾干净,将血擦干净,还有烧些艾草 去味儿,不然血腥味冲撞了王妃怎么办?还有,得把门窗关密实了,一个缝隙都不能留,蛇最记仇了,它们的同族来寻仇,吓到王妃怎么办……” 赵商容也听说过蛇记仇的民间谚语。 虽然她不太信这些,但这儿很久都没人居住,阴暗处的蛇虫鼠蚁也不知道繁殖了多少窝。 而且正值天气炎热的夏季,这屋里有水又比较凉快,这些蛇估计是爬进来避暑的。 有一就会有二,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再次遇到蛇的几率很大。 所以,让王摇霜住到别处是最合适的。 九陌指挥完婢女们后,眼睛骨碌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王:“大王的屋比较高,前后又没什么草木,而且婢女们重点打扫过,再是安全不过,不如……” 赵商容:“……” 仔细一想,似乎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不管是王府还是庄园,颍川王的居所建得都比较高,台基很高,而且为了防止别人刺杀,周围一般都不会种植树木,降低了蛇顺着树枝从窗口爬进来的风险。 可,她真的要让王摇霜住进来吗? 对上那双刚受过惊吓而微红的眼睛,赵商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住我那儿吧!” 王摇霜还未开口,九陌便十分积极地指挥婢女将王摇霜的行囊都搬到大王那儿去。 王摇霜只觉得羞耻。 九陌这么迫切,大王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找借口住到大王那儿去的? 好在大王并未质疑过她别有用心,牵起她的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刚走出门,赵商容发现王摇霜并未穿鞋,她直接将其背起来。 王摇霜趴在赵商容的背上,被这么多双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忸怩道:“大王,妾身可以自己走。” 赵商容勾起唇角:“可以,只要摇儿不怕路两旁随时都有蛇蹿出来的话。” 王摇霜收紧了抱着赵商容肩膀的手臂,目光在两旁的草地中扫视。 须臾,她意识到大王是在吓唬她,没好气地轻捶大王的肩膀,控诉道:“大王你吓唬人!” 赵商容没有辩解,轻声细语道:“别 脏了脚。” 王摇霜咬着下唇,心中越发幽怨:既对我无意,为何又要如此撩拨人?着实过分! 雨后的明月就像被雨水洗涤过一般明亮皎洁,月光悄然地洒进二人心中,温柔地修补着各自心间的缺口。 …… 到了主屋,赵商容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王摇霜,转身去让人收拾外间的榻。 九陌在一旁干着急:大王你比那木头还要不开窍啊! 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大王和王妃天天分开睡,那费尽心机搬过来还有意义吗? 就在这时,王妃像是斟酌再三后,柔弱地开了口:“大王,妾身怕。” 赵商容回首的时候看到王摇霜曲起双腿抱着,青丝散落在一侧,衣衫单薄、身形消瘦的她看起来非常可怜无助。 喉咙突然间痒痒的,大王清了清嗓子,又坐回到了王妃的身边:“我只是让人收拾外间的榻给值夜的婢女,我会在这儿陪你的。” 她承认,自己还是非常吃王妃这一套的。 九陌立马反应过来:“婢子马上去安排!” 她走的时候悄悄地对王妃比划了下:王妃真是好样的。 王摇霜此刻正在为自己撒谎的行径而感到羞耻,见九陌挤眉弄眼,巴不得她赶紧走,省得被大王看见。 不过这会儿的大王正在发呆,似乎无暇顾及旁的。 王摇霜问她:“大王那剑是哪儿来的?” “那是我的佩剑,平日用不着都搁角落积灰了,这次出行未知路上情况,所以带着防身。正巧听见九陌呼救,便匆匆执剑赶去了。” 实际上赵商容并不会用剑,在斩杀黑花蛇一事上所迸发出来的力量和准头大概是特定情况下的激发的潜能。 想到这儿,她不悦道:“我已经让人提前来打扫庄园,竟还有蛇钻入你的房中,看来是有人偷懒了。” 王摇霜正要为婢女们说话,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想看看,在处罚手段上,大王与颍川王有何不同。 大王把身边主事的女使喊来:“房屋久未有人居住,难免有蛇虫鼠蚁造窝,只是孤已经命你们安排人来打扫,何以 不提前撒雄黄、烧艾草驱除蛇虫鼠蚁?” 女使战战兢兢地请罪。 大王面沉如水,王摇霜仿佛又在大王的身上看到了颍川王的影子。 大王沉声道:“罚你,还有负责打扫的婢女明日去打草惊蛇!” 王摇霜和女使俱是一愣。 女使问:“请恕婢子愚钝,打草惊蛇是何意?” 王摇霜却想明白了,她浅笑道:“大王的意思是让尔等明日执竹竿、长棍去草地和林木较多的地方敲打,将容易有蛇鼠造窝的地方都检查一遍,确认不会再有蛇鼠蛰伏。” 这对胆小的婢女们而言确实是一个责罚,但这同时也是她们的本职工作,只是被要求做得更好罢了。 这个惩罚既不会太严厉,又足以让她们吸取这个深刻的教训。 女使松了口气:“喏!” 等女使一走,赵商容又摩拳擦掌:“明日就让她们在这儿忙活,我们到燕雀湖去游湖,等游湖回来,她们估计也把周围的草地都打了一遍,我们便可以在草地上放纸鸢了!” 王摇霜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大王,眼眸好似装进月光:“好!”! 不解风情 即便赵商容试图用明日的安排来转移王摇霜的注意力,但最终都没法避免要与之同床共枕的命运。 给典医丞看过无恙,又喝过了定惊茶后,外头响起了鼓声。 这是城内报时的声音,因燕雀湖就在建康城外篱处,声音自然传到了这儿来。 “大王,妾身替您宽衣?”王摇霜凝望着赵商容,目光落在了腰封上。 赵商容:“……” “咳,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庆幸自己去找王摇霜之前,多穿了件中衣,否则现在脱下这件黑色薄衣,立马会暴露身份。 王摇霜趁她背过身去脱衣服时,掩嘴轻笑了下,躺回到床上,闭眼假寐。 她们之间并非第一次同床共枕,不过上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王也并未宽衣,她们更是相敬如宾,中间空得能再躺两人。 这次大王一躺下,王摇霜便凑近了些,近得能闻见对方身上的香味。 此香为沉香,沉香香气甜凉,能让人平心静气,将之制成香粉装进香球中,可点燃熏衣,也可随身携带。 夜间甚至可以挂于床头,能安神助眠。 赵商容的衣服正是用沉香熏过,带着通透的绀香,被摇扇吹起的风吹拂弥漫至整个床帐。 不过赵商容此刻哪里还管得着香料不香料的,她整个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生怕王摇霜凑过来。 ——王摇霜如果是睡着了倒不必这么提心吊胆,就怕她在清醒的情况下碰到自己的敏感部位,那马甲不得被扯下来?! 好在王摇霜没有任何异动。 沉香的助眠效果不错,她从一开始的假寐到意识混沌,也不过片刻。 赵商容也困。 但身体疲乏,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只是思绪一团糟。 偶尔她也会生出一丝厌倦的情绪,讨厌自己的沦陷,认为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上王摇霜,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么多心灵上的折磨,也不必去烦恼王摇霜如果喜欢上了男人身份的她该怎么办? 好在这样的情绪只是转瞬即逝,影响不了她的心意,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因为一旦喜欢上了,就再也没 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发觉王摇霜许久都没有异动,赵商容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心想,若她睡觉一直都这么老实,往后与之同床共枕时,倒也不必一直都这么紧张。 看着看着,目光掠过那缺少血色而不像一般人那么嫣红的嘴唇,赵商容想起了马车上的那个吻,虽然当时竭力表现得浑不在意,实际上她整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甚至无不遗憾地想,王摇霜吻的是她的唇那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那唇是什么滋味。 等赵商容从遐思中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俯首于王摇霜的上方,只需再凑近一些,便能知晓那嫩唇是何滋味。 从王摇霜鼻中轻呼出来的舒缓的气息像火星子落在赵商容的肌肤上,烫 方便面君得她猛然惊醒,急忙止住这个轻薄的想法,仰倒回床上,急促地喘息。 怎么可以趁王摇霜睡着,毫无防备的时候做这么下流的事呢?! …… 赵商容纠结到深夜,实在是撑不住困意的侵袭,这才摒弃所有的杂念安睡过去。 翌日,王摇霜醒来的时候表现得并无异常,赵商容确定她的马甲还没掉。 这一日,仿佛连上天都不忍心搅了她们的约会,不仅没有下雨,天气还有些凉爽,最适宜外出踏青。 赵商容如约带王摇霜去燕雀湖上泛舟,吃过午饭又趁着风起而去空地放纸鸢。 这纸鸢是她特意让人仿照燕子的形状打造的。 这个造型放在现代来说并不出色,每年的国际风筝会所展示的风筝都能完爆她这个纸鸢。 但这时代似乎并不流行放纸鸢,纸鸢工艺也还没发展起来,所以,这已经是手底下的仆役所能扎出来的,最具有艺术美感的纸鸢了。 赵商容研究了半天才勉强将纸鸢放飞起来,不过看到王摇霜像自己初次接触风筝时那般,目光追逐着纸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后,她便觉得自己再折腾也是值得的。 她们在这儿欢快地放纸鸢,却把城内的守军吓了一跳,以为有燕国的探子在传递信息。 一时之间,建康城所有的守军都开始警惕戒备。 很快 守军将领便发现纸鸢是从燕雀湖那边放飞出来的,手下提到那边是颍川王的庄园,他谨慎地命人过去打听,这才发现不是什么燕国探子在传递消息,而是颍川王在跟王妃放纸鸢玩。 将领:“……” 这事已经层层上报上去,不仅在城中造成了小范围的惊慌,还惊动了皇帝。 将领为了交差,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大王没收这只纸鸢。 赵商容:“……” 你们的娱乐要不要这么匮乏,放个风筝都能被当成间谍在传递信息? 吐槽归吐槽,为了自证清白,她还是将这纸鸢交了上去。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为了苟命就可以丢失所有的尊严,她当即让人给王晓霜传信,让她写一份奏报,投诉这将领没收了她的纸鸢,搅了她踏青、避暑的兴致。 王晓霜没想到人在家中坐,还能接到王府的工作。 虽然大王在纸上提了要求,但她毕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亲自前往燕雀湖找大王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发现可疑的纸鸢将其没收,本在将领的职责范围之内,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赵商容好歹是宗王,哪怕是她的行为引起了误会,也不代表将领可以随意地处置她的东西,这等于打她的脸。 为了维护宗王的脸面,该有的反制举措还是得有的。 因此,王晓霜很清楚,大王的这封奏报并不是要求皇帝严厉地责罚该将领,而是要求皇帝维护宗王的颜面,还大王一个公道。 弄明白原委和关系利弊之后,王晓霜便知晓该如何下 方便面君笔了。 皇帝这边刚知晓赵商容闹了个大乌龙,那边便收到了她的投诉奏报。 皇帝:“……(touwz)?” 一个个的,可真会给他找事。 将领不能罚,免得以后真有敌人用纸鸢来传递军情时,将领会出于种种顾虑而没有及时采取行动。 但自己弟弟的诉求又不能置之不理。 权衡之下,皇帝便让自己的心腹去提点那将领。 “这事是将军的职责所在,并没有错 ,不过上报此事时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待查清楚了真相再上报可以减少误会及恐慌。而且在查清楚纸鸢并非敌人传递军情之后,将军执意没收颍川王的纸鸢,这事没理的就成了您了。陛下并不想责罚将军您,所以将军自去向颍川王赔不是吧! 那守军将领得到了提点,便备了一车的礼物前往燕雀湖庄园赔礼道歉。 赵商容让人收下了礼物,却没有去见那守军将领。 将领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这时,随行的文士道:“颍川王已经接受了您的道歉,所以收下了您的礼物,但他没有见您,其实是为了保全自身还有您。” 将领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后来幡然醒悟。 他是统领守城军队的将领,赵商容是宗王。 试问哪个皇帝不忌惮宗王与统领城门守军的将领走得近? 万一哪天宗王要谋反,与之关系密切的守军将领将城门打开,放叛军进城再严禁城中消息传递出去,皇帝岂不是成了瓮中的鳖,想传递消息求救都没有办法? 因此大王的做法才是最稳妥的。 将领想明白后,不仅没有对大王产生芥蒂,还庆幸大王考虑周到。 庄园里。 大王略嫌弃地道:“稀罕这些东西了?我只想让他把我的纸鸢还给我,那可是我送给王妃的礼物!” 她越想越气:“看到他那张脸就生气,以后都不要让我看到他,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王摇霜安抚她:“大王跟八弟还真是……亲兄弟呢!” 大王道:“王妃你这是在安慰人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跟老八一样嚣张任性?” 王摇霜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大王怎么可以把妾身想得这么坏呢?妾身可是会难过的。” 赵商容:“……” 她无奈道:“行吧,我便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一旁的王晓霜:“……” 姐姐劝人的方式好特别呀! 她仿佛闻到了一股白莲盛开的花香。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赵商容与王摇霜的心情,但到了大王上课的日子, 面对王摇霜和王晓霜的敦促,大王最终还是意犹未尽地启程返回了王府。 结束这次的避暑旅程后,下一次再到庄园只怕得是九月份之后了——接下来端午和王妃的“庙见”之礼都忙得抽不开身。 七月天气逐渐降温,似乎没必要特意跑到庄园去避暑,九 (touw)?() 方便面君月的重阳节,倒是可以去城外采菊登高。 而回到王府后,赵商容发现九陌将王妃的行李都放置到了北斋来。 许是在庄园的时候,赵商容都是跟王摇霜一块儿住的,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也适应了。 故而看到九陌的行为,她并没有出言阻拦。 倒是王摇霜主动道:“王府应该没有蛇了,妾身还是住回芳霖院吧!” 九陌拼命地挤眼:王妃,好不容易大王没开口,您这是闹哪样呢? 王摇霜对九陌的暗示视若无睹,她只是略微期待地看着大王,希望大王能开口挽留。 但令她遗憾的是,大王依旧没有表示。 眼中的光芒似乎在湮灭,王摇霜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芳霖院。 九陌看着木头似的大王欲言又止,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让婢女们都进来把东西搬回芳霖院。 夜晚,赵商容在庭院晃来晃去,最终晃到了芳霖院。 九陌看到她就来气,碍于尊卑,忍气吞声地问:“不知大王这么晚了过来,所为何事?” 赵商容看到王妃房间的灯还亮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孤来睡觉啊!” 九陌:“……” 白天让王妃搬北斋去,您不愿意,大半夜跑到王妃这儿说来睡觉,骗鬼呢?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阻拦大王。 大王大喇喇地进门去,看到王摇霜,她道:“摇儿还没睡呢?是在等我吗?” 王摇霜一看到她就想起白日所受的委屈,冷着脸道:“大王不回北斋睡觉,来妾身这儿做什么?” “北斋太空旷了,我害怕!”赵商容理直气壮。 王摇霜沉默了。 门外边的婢女们都惊 呆了。 大王您的理由还能再扯一点吗? 王摇霜怒极反笑:“大王从前一个人睡北斋,怎么就没有感到害怕?” “那是因为……”赵商容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我昨晚做梦,梦到我被五马分尸了,这个梦太可怕了!今早醒来后就忘了,可是刚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心有余悸,甚是害怕,所以……摇儿能让我在这儿过夜吗?” 王摇霜听到她的话,确实吓得心里一哆嗦:“大王,你、你说你梦到了什么?” 赵商容过去抓着她的手,惨兮兮地说:“被五马分尸了。好可怕,好痛!” 王摇霜反过来握住她的双手,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除了这些,你还梦到了什么吗?” 赵商容疑惑,一个梦而已,王摇霜为什么表现得特别在乎? “没有了。”她道,“我应该还要梦到什么吗?” 对上大王怀疑的眼神,王摇霜浑身一激灵,急忙掩下自己的失态之举。 她笑容勉强:“只是觉得这个噩梦没头没尾,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安抚大王。” 赵商容释然:“原来是这样。梦不都是这样的吗?没头没尾的。不过, 方便面君摇儿,我害怕再做这样的噩梦,我可以跟你睡吗?” 王摇霜心里还想着大王的那个梦,压根就没听到大王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王已经宽衣躺下了。 王摇霜:“……” 她白天的时候说要回芳霖院住,大王没有反对,如今却跑来跟她同睡,大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且不管大王到底是如何想的,此后每日,她吃住都在芳霖院,其余时间的活动则一如从前。 很快便到了端午。 时人称端午为浴兰节,因为每逢五月五,家家户户都会用草药来煮浴兰汤。 这个汤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沐浴的,以驱邪、治病。 沐浴之后换上新衣服,再佩戴上装着各种驱五毒的香草香囊,然后就可以出门看飞舟竞渡了。 当然,这多是大人的活 动,妇孺有的留在家中,有的与好友齐聚,一起斗百草、采杂药等。 像今年,有宗亲、士族凑在一起进行有别于“飞舟竞渡”的“龙舟竞渡”,而且据说皇帝还会亲临,不管是男人还是妇孺儿童,都想到那秦淮河岸边去一睹竞渡风采。 皇帝担心人太多了,容易引发各种踩踏事件,特意让禁军提前到街道及秦淮河岸去维持秩序。 龙舟竞渡的起点设在秦淮河与青溪的交界处,终点则在朱雀门,河段一共四里,十支龙舟需要在这四里内分出高下。 这极为考验团队合作默契以及体力,虽然每支龙舟都有五十人,但人多的同时,龙舟的吃水也重,将会耗费划桨人非常多体力。 且龙舟拼的是速度,若是前期速度太快,体力则很容易跟不上;若是速度太慢,体力是保存了,但却拼不过别的龙舟…… 由于这是第一次采用新的赛制,众人并不清楚哪支龙舟队伍的实力强劲一点,但从三次彩排的情况来看,徐谵和义阳王的龙舟队每次都能脱颖而出——三次彩排,两人的龙舟队各赢了一次,最后一次打了个平手。 所以这次押注押他们的人非常多。 ——没错,押注。 毕竟是竞技类的比赛,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讨论输赢,最后讨论来讨论去都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便开设了赌局,打起了赌。 义阳王花了一千石粮食买自己赢,徐谵不甘落后也为自己押了一千石粮食,其余宗亲、士族子弟也各有押注。 义阳王见参赛的人里下注了九个,偏偏少了赵商容,便怂恿她加入。 赵商容一脸愁容:“我穷得都想裁员了,哪里还有钱当赌资?八弟要不帮我垫付一下?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义阳王:“……” 谁不知道你在王府夜夜笙歌?这样挥霍,不穷才怪呢! “七哥,哪有你这么无赖的?” 王摇霜微微一笑:“没关系,妾身押了两千石,买大王必胜。” 赵商容:“?” 义阳王:“……” 论富裕,还得是王妃(七嫂)!! 一巴掌 这次的龙舟竞渡,因为涉及到士族和皇族的脸面,还有皇帝亲临,几乎各大士族都出动了。 他们包下了秦淮河两岸的茶楼酒肆,只要登上高处,便能将一部分河段的赛况看个一清二楚。 秦淮河经过了乌衣巷,因此像王家的子弟,基本在家门口就能看到龙舟经过。 皇帝亲临则不会真的到河岸边来,因为秦淮河两岸大市小市、茶楼酒肆非常多,龙蛇混杂,容易发生危险,故而他落脚的地方是朱雀门以北的御道旁的官署。 在开赛之前,赵商容等人便接到了皇帝已至官署,召他们觐见的诏令。 想到自己即将再次面临被毁容的风险,赵商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会儿装病还来不来得及。 在门外等待召见时,王摇霜发现大王的脸色有异,她悄悄地揪住了大王的衣袖,低声道:“大王,妾身有些紧张。” 赵商容寻思,这种时候,两个人都紧张岂不是要完犊子? 她顿时支棱了起来,道:“没事,大不了我们一起出糗。” 王摇霜噗嗤笑道:“大王可真不会安慰人!” 她本来就不紧张,被大王这么一逗,只觉得轻松无比。 这时,一名老内官出来朝她们行了一礼,道:“奴伏见颍川王殿下、王妃,陛下正在会见群臣,特下令,殿下与王妃可先行前去面见皇后娘娘,还有太妃。” 面对老内官的称呼,赵商容似乎有些怀念。 先帝在位时,她身为皇子,平日便会被人称呼为“七殿下”,封王后,别人对她的称呼便成了“大王”,只有在奏报等书面语上,才会再称她为“颍川王殿下”。 如今被称为“殿下”的已经换成了皇帝的诸皇子。 老内官显然是颍川王的旧人,因此对她的称呼未改。 好在大家对除了皇帝和后妃之外的人员的称谓也不太讲究,不管是喊“殿下”还是喊“大王”,都是对宗王的尊称,哪怕是御史见了,也不会轻易弹劾。 “那我们便先去给阿母、二嫂奉礼吧!”赵商容对王摇霜说道。 王摇霜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老内 官引她们入门后,沿着廊庑走向了官署后面的官舍。 还没走到,她们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笑声,听着挺热闹的。 进去一看,嚯,好家伙,这来了多少人啊? 赵商容还未认全里面的人,王摇霜却已经知晓,低声道:“参与龙舟竞渡的诸王妃、各家夫人都来了。” 皇族这边有长沙郡王赵义兴,他是先帝异母弟弟赵道林的长子,赵道林死后,他承了父爵。 临川王赵义庆是赵道林的幼子,不过因为赵道林的同母胞弟赵道贵无子,且早亡,所以赵义庆便被过继给他承嗣,还继承了他的临川王之爵。 至于东兴县侯赵长祖,他的父亲是先帝的表弟赵怀静,因先帝幼时丧母,而其父 方便面君没钱给他找乳母,打算遗弃他,全靠姨母哺乳抚养,才长大成人。 先帝登基后,给表弟赵怀静赐赵姓,还封侯拜相。 赵怀静在地方任职时疯狂敛财,没到一个郡当太守,等他离任时,府库必然是空空如也,就跟蝗虫过境一样。 先帝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商容心想,要不是赵怀静死得早,估计等男主登基,他应该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总之,赵怀静死后,其长子便继承了父爵,成为这建康城里,又一名以吃喝玩乐而闻名的败家宗亲。 长沙郡王和临川王已婚,这次来的是他们的王妃,赵长祖还未婚配,故而过来的是其母。 士族那边,徐谵早已丧父,又未曾婚配,过来的是其母及妹妹。 江南吴氏、琅琊颜氏、清河崔氏、济阳江氏,登场的都是这些子弟的母亲或妻子。 这么大一群人聚在一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可不就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颍川王携王妃觐见!”内官的一声传唱,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如果她们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大王与王妃第一次给皇后、太妃奉礼。 上次虽说因为大王在进宫的途中昏迷,皇后特意免了此礼,不过大家仍旧是当成笑话传了很久。这一次,大王与王妃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亮相,也不知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  赵商容携王摇霜大大方方地入内向高座的皇后行礼。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出身士族陈郡袁氏,其父是生前是光禄大夫,跟王儒同等地位。不过和出身嫡女的王摇霜不一样的是,皇后只是一个妾生的庶女。 因为出身并不光彩,直到她长大之后才被其父接回袁家。 在这之后没多久,先帝便将其许配给了尚且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透明皇子的男主皇帝。 按赵商容对这本的了解,男主当时因为不受宠,甚至还被先帝动过将其过继给临川王赵道贵的念头——后来因为范晔的斡旋,最终被过继给临川王的是如今的临川王赵义庆。 可以说,男主在成王之前的那段童年岁月里,他不是被当成皇子来抚养长大的,而是被当成了赵道贵的儿子来对待的。 故而,先帝不给他指配出身高贵的士族嫡女,而是一个险些就被人排除在名门之外的庶女,这正是他不受宠的表现。 兴许是同病相怜,男主与第一女主袁皇后在婚后惺惺相惜,感情非常和睦,并生下了一儿一女。 儿子正是如今的太子赵悫,女儿则是东阳公主。 赵商容还没给第二部原著排版,对具体的剧情不太了解,但听同事提过,这位太子与公主简直是孝出天际的卧龙凤雏。兄妹俩暗搓搓地行巫蛊之术诅咒他们的父亲,结果公主暴毙,太子弑父,第二部的男主成功上位。 赵商容:“……” 难怪同事说男主的兄弟不是被他杀完了,就是被他儿子杀完,就这一家子神经病,不完才怪吧? 方便面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看,即便是男主,光环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呀! 据说太子跟东阳公主今日也出宫了,太子这会儿估计在皇帝身边,东阳公主嘛…… 赵商容看到了袁皇后身边坐着的少女。 此时的东阳公主不过十三岁,脸上有些许婴儿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聪明又机灵。 赵商容很难想象,这么可爱的公主,男女主要怎么养,才会将她养残,养成后来的“带孝女”的? “七叔,你看着我做什么?”东阳公主同时也在打量赵商容。 她话刚落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赵商容的脸上,仿佛在问:是呀,你一个当叔叔的,盯着侄女儿做什么? 东阳公主朝赵商容挤了挤眼,露出一个想看她出糗的狡黠的笑容。 赵商容:“……” 这小鬼头! 她神色淡然:“没什么,孤在等晚辈给孤行礼呢!” 众人闻言,瞬间明悟。 对哦,大王跟王妃给皇后行了礼,东阳公主这个晚辈怎么不主动行礼?这也忒娇蛮无礼了! 东阳公主没想到她还能反客为主,让自己落了下风,略气恼地道:“东阳见过七叔、七婶!” 明明只比自己大四岁,却因为辈分就得给“他”行礼,太憋屈了! 赵商容颔首:“这才乖嘛,等七叔赢得比赛,分你一点奖金去买糖吃。” 东阳公主气炸了。 谁稀罕你一块糖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袁皇后并未因为这叔侄间的交锋而置气,她对赵商容说:“七弟很久都没见过太妃了吧?本宫担心这儿太多人会惊扰到她,故而将她安置在厢房中,你们快些进去见一见她吧!” 赵商容不想进去。 这儿场地宽敞,云太妃发疯的话,她还有地方跑,进去就成了瓮中捉鳖的“鳖”了! 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她要是拒绝进去,下午就会有御史弹劾她不孝。 王摇霜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主动勾着她的手指,悄悄地给她打气。 赵商容只好拜别了皇后,携王摇霜的手进去了一旁的厢房。 厢房里有两名老内官和两名老宫婢,还有两名年轻的宫婢。老内官守在门口处,宫婢则在屋内服侍。 赵商容本以为云太妃登场的画面会十分阴郁、阴暗,孰料那厢房颇大,卷起帘子后,屋内也十分亮堂,视野也有些开阔,能看到外边的大片绿植。 此时,一位身穿素雅道服的妇人正坐在室内插着花,她的左边堆放着不少花草,右手边则是她刚用完放下的剪刀。 这正是颍川王记忆中的生母云太妃! 瞧着是挺 正常的一个妇人,但赵商容看到那锋利的剪刀,在距离妇人十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王摇霜见她停了,便也停下步伐。 二人齐齐行了礼。 云太妃的 方便面君脸转向她们,那张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没有人不感到惊艳的脸,此刻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不解地问:“你们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们吗?” 赵商容只好再往前走了几步。 在云太妃的注视下,又试探地前进几步。 这时,云太妃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起身,赵商容吓得身子一僵,目光在左右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抵挡云太妃一击之物。 唯一让她松一口气的是,云太妃并非捡起脚边的剪刀。 云太妃走向了赵商容,并且步伐越来越急,等她扑到赵商容面前时,赵商容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一阵火辣辣的疼。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别说赵商容了,连王摇霜及一众宫婢都愣住了。 “为什么今日才来见我?是不是我不出宫,你便不想见我?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云太妃厉声指责。 门外的老内官一听便知道云太妃又犯病了,赶紧进来将云太妃拉开。 “我真是后悔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云太妃仍在狂叫,突然又哀怨地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王摇霜回过神,急忙将大王拉到身后。 即便自己也害怕这个癫狂的“婆婆”,但她仍旧鼓起勇气,尽自己所能来保护大王。 赵商容虽然被打蒙了,但脑子却无比清醒。 她拉开王摇霜,对两名老内官道:“放开我阿母。” “可……”老内官面色犹豫。 赵商容疾言厉色:“孤说放开阿母!” 老内官吓得一哆嗦,纷纷松开了手。 他们以为云太妃会再度冲过去打大王,孰料云太妃并没有异动,倒是大王朝云太妃走了过去,道:“是孩儿不孝,这么久都没有进宫探望阿母。更是孩儿无能,没法将阿母接到身边奉养。阿母要打要骂,孩儿都没有半句怨言。” 云太 妃举起手正要给她的脸来第二下,但突然又顿住了。 “走开!我才不要见你!”云太妃又开始抓狂,“你走啊!” 赵商容没有趁机溜走,她介绍王摇霜道:“阿母,这是摇儿,您的儿媳妇。上次我们没法进宫奉礼,这次我特意带她来见您的!” 云太妃的目光似乎未曾在王摇霜的身上停留,但王摇霜仍是心中一紧……她知道云太妃注意到自己了。 “娶了媳妇忘了娘,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娶了媳妇,便忘了我啊!”云太妃更加哀怨。 她回到原来的地方,抓起剪刀,目露凶光:“我要杀了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赵商容内心大惊:卧槽,来了,毁容剧情它朝我张牙舞爪地扑来了! 就在赵商容准备拉着王摇霜光速逃跑时,王摇霜却似乎有所预判一般,再度拦在她的面前。 “摇儿!!!”! 存疑 眼看着云太妃扑到王摇霜跟前,千钧一发之际,赵商容一把抱住王摇霜的腰,直接一个侧翻,让自己当人肉垫子,接住了王摇霜。 虽然有她垫着,但王摇霜还是跌得头晕眼花,一时半会儿没法缓过神来。 云太妃扑空之后,也是晕头转向好会儿才看到地上的两人。 她再次动手,宫婢和内官们纷纷上前,两人按住云太妃,一人去夺剪刀,还有人去扶起大王与王妃。——他们若是连这点反应能力都没有,那着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放开我!”云太妃挣扎。 赵商容疼得眼冒金星,但她顾不得太多,忙问怀中的王摇霜:“摇儿,你怎么样了?” “大王,妾身没事。”王摇霜抓着大王的手,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跑?”赵商容一阵后怕。 王摇霜反思自己的行为。 她当时一直留意着云太妃的状态,看到云太妃拿起剪刀朝大王冲去,脑海中不是想着逃命,而是想知道如果挡在云太妃面前的人不是大王,那云太妃接下来会做什么? 是会如同毁掉颍川王的容颜那般将她的脸划伤,还是会要她的命? 又或者…… 这样的决定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思考,她的身体便先一步予以了反应。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她便也不会后悔。 大抵是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人朝这儿来了:“发生何事了?” 王摇霜试图给内官们下达命令:“不要让人过来。” 外边那么多外人,若是这里发生的事传了出去,必定会成为笑谈。 而且这样一来,皇帝就会有更多的理由将云太妃幽禁在宫中。 然而这会儿却是没人听她的话。 赵商容冷喝道:“关门!” 内官跌跌撞撞地跑去关门。 王摇霜稍微缓过劲来,看了眼被宫婢制服,看似疯疯癫癫,实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的云太妃。 她似有所感,道:“大王,内官拦不住外面的人,你们都出去吧!” 这很明显是要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 可赵商容怎么可能放心让她跟云太妃独处? “大王,这里交给妾身好吗?”王摇霜握紧了大王的手,试图让大王看到自己的决心。 她的目光坚毅。虽然平常身体柔弱,多处于被人保护的位置,但她本人却也是极有主张的,很多事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 赵商容抿唇,尽管自己也有很多事想问云太妃,但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守门的内官挡不住多久。 “有危险记得及时呼救。”她低声叮嘱王摇霜。 随后吩咐一个年轻的宫婢将屋内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清走。 另外两名宫婢依言松开云太妃,将其留在屋内与王摇霜独处。 出乎意料的,云太妃没有暴起伤人,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摇霜,似乎十分好奇王摇霜意欲何为。 别人被这么盯着,早就遍体生寒了,但王摇霜表现得一点都不畏惧。 宫婢们看向她的目光既敬畏,又好奇,还有一丝丝担忧。 大门重新关上,王摇霜压下头晕目眩带来的恶心,挪到云太妃的面前,温声道:“母妃,没事了。” “是你,你要跟我抢我儿!”云太妃却突然发作,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摇霜的脖子很细,云太妃这一掐,仿佛能轻易地掐断她的脖子。 “这儿没有别人了。”王摇霜稍微挣扎。 云太妃的双手仿佛被烫到了,猛然缩回。她惊恐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摇霜的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应道:“妾是随大王来见母妃的。” 云太妃恍然大悟:“那我儿呢?我儿在哪里?” 须臾,她想起了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吓得泪涟涟:“我、我又发病了?我伤了她?” “大王没有受伤。”王摇霜安抚她。 云太妃闻言,安心了。 像是想起什么事,她忽然激动道:“对了,我给她做了一身衣服,我找找看在哪里……” 她起身去翻自己此次出宫的行囊,但这次出宫只会在宫外停留一日,天黑前就会回宫去, 因此她的行囊里多是一些简装。 王摇霜想起前世颍川王死后,云太妃便是这般四处翻找衣服,她说:“容儿到了地府衣衫褴褛怎么办?我给她做了好多衣服,要给她送过去。对,要给她送衣服,我的容儿到了地府不能没有新衣服穿!” “……” 云太妃找半天没找到她给大王裁制的衣服,心急如焚:“衣服、衣服在哪里?没带出宫吗?” 她这又是哭又是闹的,一时清醒一时疯癫,真让人看不穿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王摇霜安抚道:“没关系,改日妾与大王进宫给母妃请安,到时候母妃再交给大王就行了。” 戳到云太妃伤心处,她哀怨道:“可她都不进宫看我。” 王摇霜显得极有耐心,她道:“您是大王的母妃,大王岂会不愿意进宫探望您?之前大王要陪妾进宫的时候,头疾发作昏迷了,这才错过了进宫探望的机会。” 云太妃一听说大王身体不适,担忧地问:“她头疾发作?她有头疾?她怎么得了头疾?” “大王已经没有大碍了。”王摇霜道。 云太妃嘴里反复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摇霜看了眼门外,见大王依旧守在外面,这才低声试探云太妃:“有件事一直困扰着妾,还望母妃能解答。方才,妾挡在大王面前时,母妃的剪刀似乎偏了个许多,即便大王不将妾拉开,妾也不会有任何损伤。母妃从未想过伤害妾,由始至终,目的都是要将大王毁容,对吗?” 前世,她以及所有人都以为大王的毁容只是一个意外,颍川王倒霉碰上了云太妃疯病发作。 所以重生以后,她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大王在那一天进宫。 原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大王拒绝进宫之后,云太妃会来信骂大王。 这让她感觉到异常。这并不像是大王拒绝进宫伤了她的心,反倒像是大王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行动,让她有些气急败坏。 后来逼得大王撒泼,云太妃这才消停。 /> 还有云太妃的疯病发作时间其实是相对较少的,她大部分时间会比较清醒才对,然而她一见到大王就像是疯病发作了。 大王是她最为疼爱的孩子,虽然发疯的时候难免会骂大王,戳大王的肺管子,但鲜少会动手。 这次的事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云太妃惊骇地看着她,嘴唇倏然失去了血色,似颤抖着,嚅嗫了片刻,又疯疯癫癫地问:“你想干什么?啊——” 在她欲尖叫出声之际,王摇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母妃,如果是大王有危险,您不得已而为之,便不要喊。” 王摇霜在云太妃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保险起见,她又补充道:“妾跟母妃一样,都不希望大王有性命之忧。” 说罢,王摇霜缓缓地松开了手。 …… “这里发生的事,你们一个字都不许吐露出去!” 门外,赵商容一边叮嘱几名宫婢和内官,一边分神注意屋内的动静。 “喏。” 面对这群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内官及宫婢,赵商容不悦地道:“无事发生。” 一名内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可惜所有窥探的目光都被大门所阻挡,他问:“大王,太妃怎么了?” 赵商容火冒三丈:“你没听见孤说没事发生吗?!” 刚才云太妃身边只有四个老眼昏花的内官和宫婢,及两个一看就啥都不懂的年轻宫婢,真要出什么事,他们哪里来得及阻止? 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偷懒,眼下出事了,来得倒是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知道她跟王妃要进去见云太妃,所以刻意清场,好让云太妃有动手的机会呢! “这……”内官面色犹豫。 赵商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她压下所有的烦躁、暴戾的情绪,冷淡地道:“阿母第一次见儿媳妇,有话要与儿媳说,值得大惊小怪吗?” 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赵商容依旧是面不改色地用这话给搪塞了过去。 本以为应付了袁皇后,此事便算 是过去了,没想到这事还惊动了皇帝。 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才回去复命没多久,皇帝便直接过来了。 赵商容:“?” 皇帝怎么会过来? 尽管不解,她仍是规矩地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头戴平巾帻,一袭月牙白的锦衣,腰间是玉带,还佩了一把长剑。 虽是微服,可走在市井,别人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皇帝也朝屋里看了眼,波澜不惊地问:“什么事竟闹到了前堂去?” 赵商容道:“没什么,是臣与阿母太久未见,阿母想念臣,见到臣难免有些激动,于是多关爱了些。结果这群奴婢大惊小怪,惊扰了陛下。” 皇帝凝视着她印着一个巴掌印的脸颊,揶揄道:“太妃关爱七弟的方式挺特别的。” 赵商容只当听不懂他的揶揄。 皇帝见她泰然处之,挑了挑眉,问:“那七弟怎么在外边?” “阿母有些闺房话要与王妃说,便是臣也听不得,所以被她们给赶出来了。” 皇帝没有再追问,目光锁在那紧闭的门上,好会儿才轻笑道:“你我兄弟也许久未见了,既然太妃有话要与七弟妹说,那七弟便与朕好好聚一聚吧!” 赵商容有些放心不下王摇霜,但皇帝的命令没人能拒绝。 她喊来九陌守在外头后,跟皇帝去了前堂。 前堂的人也不少,除了参赛的宗亲与士族的家主之外,还有一些随皇帝出宫的朝臣。 大家对皇帝中途离场的原因非常感兴趣,但还不至于有胆量去打听。 他们看到跟着皇帝回来的还有大王,立马就联想到了云太妃身上去,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纷浮上众人心头。 “七哥,你可算是来了!”义阳王凑到赵商容身边,“你的脸怎么了?” “拍蚊子拍的。”赵商容问他,“竞渡开始了吗?” 义阳王没多问,道:“陛下不在,谁敢开始呢?” 皇帝似乎觉得在这里等禁卫来汇报赛况有些无趣,便将袁皇后及各家女眷都“扔”在了这边,领着众人低调地去了朱 雀门。 —— “我知道母妃极力想隐瞒的关于大王身上的秘密。” 安静的室内,王摇霜正襟危坐,看着靠坐在柱子处,一点儿都不顾及其太妃身份的云太妃,缓缓地说出了她在这场谈话中,最大的筹码。 云太妃闻言,眼神再无混沌,锋芒如刀光剑影,凌厉杀至王摇霜跟前。 王摇霜不动如山。 内心却极大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云太妃是真疯还是装疯仍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将大王毁容这一决定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王摇霜道:“如果妾想害大王,不会等到今日。” 终于,云太妃卸去了所有的杀意,垂眸道:“谁告诉你的?陈长史吗?” 陈长史? 王摇霜困惑,须臾,她笑了:“母妃不必抛出陈长史来迷惑妾,王府里哪些人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而哪些人又曾是云氏旧部,这些都很好查。陈长史可不是云氏旧部。” 她接管王府事务没多久,便已经弄清楚了碧河、典医丞等人出身云氏旧部的真相。 “啧。”云太妃没想到王摇霜连这个都知道,她有些不耐烦地问,“难不成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大王吗?妾还在等,等她能够信任妾,亲口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托付给妾的那一天。” 提及大王,王摇霜的眼尾都略微地弯了弯。 “你……”云太妃抬眸,满心疑惑。 王摇霜对商容的态度似乎不太像挚友。 可如果不是关系很好的挚友,又怎么会愿意替商容保守如此大的秘密? 王摇霜问:“母妃难得出宫一次,难道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吗?” 云太妃:“……” 她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可不止你一人。” 王摇霜并不喜欢别人打哑谜,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也得防着隔墙有耳,所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大王的身世,然而云太妃都未曾对大王下手,可见之前怀疑大王身世的那 些人压根就威胁不了大王。 如今,有人能威胁到大王的安危,云太妃不得不对大王下手。 “这人……在宫墙之内?” 云太妃讽刺道:“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王摇霜沉默。 如果那个人是皇帝,确实有些棘手。 皇帝与荒帝不一样:荒帝只管自己享乐,对别人的事都不大操心,更不会在意弟弟长得是不是过于女性化。 而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的心机深沉,为人又十分敏锐。隐忍了十数年才得到这至尊之位,他不允许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所以,他关注大王之后,会比荒帝更容易发现大王的与众不同之处。 “既然他怀疑了,那么有很多方法可以探听到这个秘密不是吗?为何会逼得母妃走到这一步?” 云太妃神情漠然:“不是他逼得我走到这一步,而是我逼得他止步于此。” 王摇霜似懂非懂,脑海中依旧有许多谜团仍未解开。 “我乏了,你该走了。”云太妃下了逐客令。 王摇霜没有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她行了一个俯首礼后,道:“妾最后还有一言……妾希望母妃也止步于此,您将大王的容颜毁去,固然能逼迫那人不再执着于大王的秘密,但您此举也将会毁了大王。妾并不希望您做下后悔一生的事,至于如何替大王保守秘密,母妃不妨交给妾。” 她起身离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首,望向云太妃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个秘密,其实是母妃您告诉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