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1. 楔子 夜色已经极深,天空之中点点寒星闪烁,东方天际的银河如白练一般自九天垂落,像雾气一样缓缓淌入传说中的真凰仙岛,大荒却尚未沉眠,各处传来阵阵兽吼禽鸣,时有哀鸣怒吼和血肉被撕裂吞食的声音响起。 一头通体漆黑的黑豹踩着落叶弓背而过,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它脚步轻盈,头生银角,獠牙雪白,浑身环绕着莹绿符文,绿森森的眼睛冷酷地扫视山林,劲尾在身后摆动,抽动之间无意击倒了一颗粗大无比的巨树。 一团雪白的嫩团子自那株倒下的巨树上腾起,愤怒地不断啾鸣,振翅追击黑豹,黑豹竟不敢反抗,只是发狂疾奔,那只雪球似的小鸟摇身一变,使出血脉神通,变作一只巨大无边的凶禽,眼似血月,口似巨盆,身躯与山脉等高,将黑豹一口吞下,黑豹连最后的哀吼都没有一声便化作了它口中的一团血雾。 这是大荒的深处,风声呼啸,在荒芜的表象之下藏着无数危机与杀戮。 “十万里大荒,果然杀机四伏,壮阔无边。” 一个中年人浑身符文流转,一掌击落一只隐藏于黑暗之中意图攻击他的青色巨鹰,站在飞舟上轻抚长须,低声感慨。 “阿叔当心!” 他尚未感慨完,身旁的少年慌忙将他压倒护住,在中年人耳畔,一团金色火焰极速擦过,烧焦了他半边鬓发。 若不是少年反应迅捷,将他及时扑倒,他现已在火焰下化作枯骨! 少年又惊又怒,抬头望去,头顶上整片天空都被一艘遮天蔽日的飞辇盖住,仙光缭绕,神霞飘渺,极其宏伟神圣,投下巨大的阴影。 身背缰络拉动飞辇的灵兽鳞甲森森,貌似麒麟,通体宝蓝,四蹄踏着五色祥云,冷冷地俯视着他们,自鼻间不时喷出炽热的火气。 “那是……那是龙须金睛兽!” 少年认出拉车的灵兽,失声惊叫。 高阶宝血种!——什么人竟胆敢使宝血种拉辇! “长生世家出巡,五州万族退避!” 驾辇的金甲骑士轻击长矛,声音轰鸣如雷,震得少年耳朵里淌出鲜血,慌忙操纵飞舟下降躲避。 巨大的宝辇缓缓在他头顶驶过,他这才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浑身仍在发抖: “阿叔……长生世家怎会来我大荒?” 中州的长生世家高高在上,历经千年仍然鼎盛繁荣,荣耀无比,自许为神祗后代,有时甚至连人皇陛下也瞧不太上,他们怎会来被中州人目为蛮夷荒土的西荒?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被灼秃半边的脑袋,他原本也是大荒之中叫得上名姓的一号人物,谁料第一次带家侄出来历练就遭此横祸。 但要他去跟长生世家争辩,那是万万不敢的,他只得苦笑一声: “阿叔怎会晓得?不过,料想定是与传言中的山宝有关……” “山宝?” 大荒荒芜,有时竟数千里寸草不生,什么山宝能叫长生世家动心? “不错。听说昆仑神山自去岁起山鸣终日,落石隆隆,五色霞光映透半边天宇,传言将有异宝降世,引得各族云集,我想,他们此行大约也是为求取山宝而来。” “传说昆仑神山是上古神祗烛龙尸体所化,还有太一神留下的珍宝,怪不得连长生世家也要觊觎……” 少年恍然大悟,目露向往之色,喃喃自语。 “哼!” 中年人冷哼一声,抚了抚半边胡须,道:“他们倒打的一副好算盘!昆仑神族岂会容忍人族带走山宝?今日耀武扬威,他日骨碎神消!” “中州骑在大荒人头上太久了……” 月色凄清,明亮如镜,中年人怅惘良久,朝西方的昆仑神山遥遥叩首,领着少年人极速离去。 “快走罢。不论他们成与不成,大荒都将要有一番劫难呐……” 灾祸将至! 2. 火鸦 清晨,乳白的雾气尚未散尽,红彤彤的朝阳已经在万兽山脉灰黑色的边缘上升起来了;远远望去,正像只铁兽脊背上负着一轮圆日。 白象氏族还在沉睡之中,村落静悄悄,一只黑色的大鸟像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村口的石柱旁,下一刻却又被骤然飞射来的羽箭惊得腾然飞起。 “唉,真可惜!” 一名背着弓箭的少女从草丛里跳出来,不断挽弓射箭,紧紧追了几步,终于还是追不上,心疼得望着那只大鸟的背影直叹气,“好大的一只鸟儿呢!” 要是捉住了煮来吃,那该有多少肉啊!都够村子里好几个人吃一天了。 眼看到手的肉就这么飞了,她惋惜极了。 “小挚,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石屋里走出来一个高挑健美的少女,左右伸展了一下四肢,看了她一眼就笑起来,“你又把族长的弓偷出来了。” “这……我哪有……” 谢挚心虚地把弓往身后又使劲藏了藏,但这大弓比她整个人还高,任她怎么藏也藏不住,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拎着箭筒一昂头:“算了,你看见就看见了,告族长去吧,我才不怕。” 放完狠话后她又快步奔到那女孩跟前,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摇晃,“阿英,阿英,好阿英,你可得给我保密呀——我真的不想再抄经罚跪了……” 象英笑起来,在她脑袋上轻轻地弹了一记,“既然不想,怎么还整天惹族长生气?” 她往前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你刚刚想射什么?” “哎哎,在天上!那只大鸟,黑色的,你看见了没?” 见象英询问,谢挚就知道她是答应替自己保密了。 见她这架势还打算替自己打那只鸟,她更加开心,简直恨不得亲象英一口以示感激。 “看见了,很大的一只鸟。” 象英仰起脸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道:“这是火鸦么?平常这种鸟似乎只在万兽山脉里才有的……” 天空那只大鸟通体乌黑,羽毛像墨玉一般莹润亮洁,只有喙和脚爪是火焰一般的赤红,浑身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洁白曦光,远远望去好像被晨雾缠绕,神异非凡。 “啊,的确是火鸦。” 谢挚经由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奇怪处,思索着道:“八成是中州那些给人皇采献礼物的人,跑进山脉里把它们惊扰出来的……” 那些中州人仗着自己修为高便十分鲁莽,这些天来山脉之中异象连连,晚间神光闪耀、符文辉天,兽吼不断,哀鸣不绝,往常要深入万兽山脉才能得见的珍禽异兽甚至被逼得跑到了村落里,这景象可不多见。 那只火鸦毫发无伤,还白白浪费了她几支箭,眼下正在天空盘旋,嘎嘎大叫,好像在嘲笑这大荒少女的技艺不精,气得谢挚又是一阵咬牙切齿,“阿英,它笑话我,快把它射下来!” “不必用箭。小挚,你退后一些,等着今天吃火鸦肉就好。” 象英笑了笑,站定在原处,神情严肃起来,她双臂噼啪作响,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神秘光辉,隐隐竟有金色符文流转。 糟糕!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落竟有人突破铭纹境! 空中的火鸦见势不妙,立刻哇哇大叫着振翅飞遁,但却已经迟了,象英缓缓推出一掌,双手凝结电光神纹,雷鸣隆隆,紫电迸溅,击中火鸦的半边翅膀,黑色羽毛四散飞舞,立刻便腾起一股焦糊气息。 “居然不中?” 好快的速度——象英微微惊讶,她那一下原本是朝着火鸦的头颅而去的,不曾想竟被它险之又险地侧身躲避开来,只烧糊了它的半边羽翅。 “再来!” 这火鸦果真不凡!自突破铭纹境以来,象英在村落外方圆数百里已经遇不到可以一战的敌手,她也不由得兴奋起来,浑身血液滚烫,轻喝一声,双臂辉光不断,重新凝结符文,决心这一击必要斩下火鸦头颅。 “哇哇哇,我跟你拼了!” 见她还要再战,火鸦自知今日避无可避,无法逃脱,干脆下定决心拼死一搏,竟然大叫着自空中极速俯冲而来,张口便吐出大束橙红火焰,想要灼烧地面上操纵雷霆的人族少女,令她化作飞灰。 “阿英小心!” 谢挚大惊,连忙提醒。 这火鸦口吐人言,显然已经开了灵智,不是一般灵禽可比。 而且大荒之中素有传闻,火鸦一族继承了神兽朱雀的一丝血脉,虽然极微薄,但上古年间此族也有神威盖世的大尊者震杀四方,甚至屠戮过仙人! 火鸦极速俯冲而至,翅膀挥动引起的罡风甚至激起了巨大的腾腾烟尘,但它体表笼罩的火红符文却像流淌着的岩浆一般耀眼灼目,不断爆射出赤色神光。 “它竟然也是铭纹境!” 象英并不惊讶,仍旧沉稳冷静,双手交织成一片金色雷网,轻轻拦下火焰,反手一拳携着无上雷光重重击在火鸦的长喙之上,几乎令其断裂。 “哎哟!这蛮女好大力气!” 火鸦痛嘶一声,慌忙盘旋回空中,只落下几滴蒸腾着鲜艳火光的殷红鲜血。 血液蕴藏火光,这可不是一般的灵禽能有的。象英笑起来,止住动作,仰脸大声道:“喂!火鸦!你下来,我不杀你了!” 刚刚交手一碰撞,她便觉出这只火鸦的不凡:它的火焰酷烈炙热,相当纯粹,隐隐有其祖先朱雀的威势,若不是她境界高于它,说不定也要吃亏。 或许它身上出现了返祖之象,象英暗忖。 要是能将它生擒收服,村子里不仅能添一可观战力,说不定还能得一门无上宝术。 “呸!我才不信你呢!人族最是狡诈,你只怕是觊觎我的宝骨!” 火鸦在空中拖着伤翅不断盘旋,嘎嘎大叫。 这蛮女境界高于它,已经开辟了至少两道符文,它无心恋战,有意速速逃离,但又十分记仇,胸中恼恨,不甘心如此狼狈离去。 正当此时,它瞧见了地面上站在一旁观战一脸紧张的谢挚,忽然记起这正是刚开始那个拿箭射自己的少女,又见她离象英甚远,顿时喜上心头,一抖翅膀旋身便朝谢挚俯冲而去: “看我教你这大胆蛮女偿我羽翅!” “小挚!” 象英见状大惊失色,忙朝这边飞奔,一纵身已是数丈远,但她尚未学习身法,到底快不过神禽,及到近前时火鸦已经朝谢挚伸出了脚爪,要取她双目。 那可恶的少女就近在眼前,再也逃脱不能,火鸦兴奋不已,连连大叫,羽毛口鼻都喷着炽热的白色火气: “嘿嘿,今日我便给你长个教训……等等,嗯?!!!!” 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刚刚一心要取的眼珠子骤然变成了万花筒—— 它竟然被这少女抓住脚爪当作石头般抡起来了! 象英止住步伐,无奈地笑起来。 刚刚她如此紧张,并不是担心谢挚吃亏,而是担心她一时收不住力气,将这火鸦伤得过重,以至让她没法再行研究这只火鸦的神异之处。 谢挚虽未开启铭纹境,但肉身之力惊人,族长曾经查阅古籍,评断她的气力比起一些宝血种幼崽也不逊色。 如果刚刚这只火鸦动用符文的力量,那倒的确有些难缠;但它仗着自己是灵兽,自认为肉身坚韧无双,不是区区人族可以撼动,妄图只凭双爪取目,故此才落败,被当成了石块抡来抡去。 所幸小挚并未狠下杀手…… 象英松了一口气,也不阻拦,知道她孩童心性,干脆由着她出气,在一旁默默微笑观看。 “喂,刚刚是谁说的要给我长教训?” 谢挚笑眯眯的,手上却不放松,牢牢握住火鸦的巨大脚爪,不断将它重重摔在地上,烟尘四起,地面都被火鸦坚硬如铁的躯体砸开了一道道裂纹。 她年纪尚不足十五,容貌姣美,身形娇小,这火鸦却体型巨大,足有半座石屋高,数百斤重,被她当小鸡仔一样拎在手里抡来抡去的样子反差感极其强烈,还带着一点令人忍俊不禁的好笑。 “我……我跟你……我跟你拼了!哇……” 火鸦被她摔得头晕目眩,羽毛散乱,话都说不完整,张口竭力欲喷出火焰,结果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天呐,这是什么天生神力?宝血种幼崽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它看得分明,她甚至还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而它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了。 飞遍大荒,能突破铭纹境的人族少之又少,万中不能得见二一,何况这个仅凭肉身之力就可以摔晕它的凶残少女。 太倒霉了,怎么什么事都给我碰上了,火鸦悲愤欲死,胸中气血翻涌,一翻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象英站在一旁,见状哭笑不得,劝道:“小挚,好了,别砸了,它已经晕过去了……” 这火鸦虽然皮糙肉厚,但也禁不起这种砸法,再砸下去,它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刚刚她就是怕小挚下手太重打死它才如此惊慌——她还盼着能从这只似乎继承了朱雀血脉的火鸦身上多挖出些东西呢。 “哼,算你走运!” 谢挚终于放下了火鸦,还不解气,气哄哄地在它身上补了一脚,“要不是阿英求情,我今天一定拆你一只膀子下来!” 放完狠话,她就急匆匆地奔到象英面前,满脸担忧地拉起象英的手臂看了又看: “阿英,你没事吧?有受伤吗?那坏鸟烧着你了没有?手疼不疼?你……” “不要紧,只是受了一些小伤。” 象英原本双手背在身后,不想让谢挚看到伤口,结果硬是被她拉出来掀开衣袖查看,只得低眉,无奈而又温和地笑,“可看够了?” 她放下衣袖,“那火鸦的火焰有些神妙,我不比你肉身惊人,一时不察,被漏出来的火星灼伤了一些,不过只是小伤,养几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怎不说话,被吓到了么?” 见一向活泼的女孩默然无语,象英笑着摇摇头,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阿英……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温言安慰,谢挚再也忍耐不住,投到象英怀里抱紧了她。 她抬起脸来,满眼泪花,“我不该叫你替我打那只火鸦的……” 刚刚她看到象英手臂上大片的深红伤痕,鲜血淋漓,狰狞刺目,刺得她眼眶一酸掉下泪来——阿英此前还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谢挚正在伤心哭泣,被她抱住的象英却忽然浑身一僵,她艰难地抚了抚女孩的背: “小挚,快别说了……” “为什么不叫我说?我就要说。” 谢挚从她怀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她哭得狠了,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噎,“这次的确是我的错,你不要再替我担责,我自会去族长那里为你求药疗伤。” “说得不错。” 从谢挚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这次自然再没有人能替你担责——不少族人都看见了,是你先招惹这只火鸦,还叫象英助你。你说是也不是,小挚?” 谢挚被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小脸煞白,忙又转过身抱住象英:“阿英救我!” 象英被她紧紧抱住,一时半会挣脱不得,干脆也不去挣,只是将她默默护在了身后,看着眼前美丽高挑的年长女人,露出尴尴尬尬一个笑: “姑母。” 象翠微眉毛一竖: “在族人面前,须得叫我族长!” 3. 玉牙白象 “知道了,族长族长。” 谢挚躲在象英背后探出一点点头,又飞快地躲回去,转过身搂着象英的脖子小声嘀咕,“哼,整天这样,烦死了,族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哪天当个牧首,那才叫真威风呢……阿英,你说是也不是?” 说完了还要对着围着她们观看的村民和小孩子们皱脸,“看什么看?不要看了,早饭可有炊好?弓箭可有上紧?再看一人收你们十条熏肉干。” 她生得漂亮,个子在普遍高大的大荒人之中又显得格外娇小,大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她凶巴巴的样子像只装模作样的花脸小猫,并不吓人,村民们也只是宽容而又和蔼地笑,觉得她可爱,摇摇头跟象翠微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散去了,只有孩子们还扒在一旁,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偷偷继续看族长要如何教训她。 象英哪敢应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小挚……” “好啊,你还敢私底下抱怨我。” 话音未落,象翠微已经拎着谢挚的领子把她从象英身后揪起来,“罚你去祭坛面前抄经!” “已经抄了不知多少遍了,还要我抄,没有天理!” 谢挚最怕抄经,本来还乖乖地由着象翠微拎自己,闻言一下子挣扎起来。 她反抗起来气力可不小,肉身媲美宝血种幼崽的小孩在手中挣扎的滋味不好受,挣得连象翠微也不由得皱起眉,手臂晃了几晃,暗地里运转符文,这才将她稳稳地重新制住。 她又好笑又好气,在谢挚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若不犯错,我怎会罚你?休要再多嘴抱怨,再抱怨我让你再多抄百遍。” 多抄百遍这四个字的威慑力巨大,谢挚被吓得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蔫下来了。 看,听话的时候多乖多招人喜爱?怎么平时就这么叫人不安生?象翠微对着她瞧了又瞧,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粉扑扑的脸蛋这才觉得解气。 气消了之后象翠微顿觉神清气爽,她望向象英,遥遥地点了点地面上被谢挚砸晕的巨大火鸦,“象英,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眼看出这黑鸟正是火鸦,一种平常很难见到的灵禽,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这八成是被进万兽山脉围猎的中州人惊扰出来的,而眼前这只火鸦浑身羽毛乌黑似墨玉,喙爪鲜红如胭脂,一看就与旁类不同,或许有些不凡之处。 只是怕小挚她们捉到,不知道那群中州人会不会前来索要?毕竟中州人是出了名的傲慢…… 象翠微正在暗自思量,象英便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族长,我刚刚与这火鸦交过一回手,它似乎继承了一丝祖先的朱雀血脉……” “朱雀血脉?” 事关重大,象翠微闻言不禁凛然,走到巨大的火鸦躯体旁盘腿闭目感应了一番,并无什么结果,睁开双眼显出一点惋惜之色: “可惜我族宝术已毁,我也不通探察之术,并不能确定它是否继承有神兽血脉,只能知道它现下刻下了两道铭纹。” “两道铭纹么?我观它尚且年幼,能有如此境界,已算天资出众了。” 象英微微点头,并不意外。她刻下了三道铭纹,较这火鸦境界高一些,不然即便是她,对付起这只火鸦恐怕也有些棘手。 象翠微站起身来,摇头笑道:“能有你天资出众么?” 象英十五岁开辟三道符文,震惊方圆千里数百村落,甚至惊动了本部牧首大人,派来蛟马卫亲自赐下灵药骨书,要她好生修行,今年仲秋赴定西城参与英才大比。 族中有见识的老人说,象英的天赋即便放在大荒的星罗十六部之中,亦颇为可观。 象英尚未应声,在一旁被勒令噤声的谢挚已经很高兴地跳起来,挺挺胸膛,显出骄傲模样: “那当然还是阿英天资最佳!依我看,阿英日后定能名动大荒,到人皇陛下那里领封一个王侯也不一定呢!” 刚刚还说要她当牧首,现在又夸她可以做王侯,象英神色松动柔软下来,并不多言,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胡说。” 被她这一打岔,象翠微这才想起了差点逃过惩罚的谢挚,她朝谢挚一瞪眼: “你怎还不去抄经?快去快去,抄不完不许你吃饭。” “象英也是,整天帮着小挚胡闹,不是纵容就是包庇,同犯也是犯,一样得罚。” 说完她又揪了一把象英的耳朵,“去帮十一嫂修缮石屋去!不修完同样不许吃饭!” 谢挚急了:“罚我也便算了,怎么阿英也要罚,族长你好不讲理——” “抄经再加十遍。” “……” 谢挚气得跳脚,又不敢再说话,只是捂住嘴巴,朝女人婀娜高挑的背影恶狠狠地挥挥拳头。 “我可看见了——再加五十遍。” 象翠微头也不回,摇摇手,朝谢挚伸出五个手指头。 昆仑神山在上,一句话又加五十遍,谢挚眼前一黑,有点想哭。 . 虽然不情愿,但族长的话还是得听,谢挚一路磨磨蹭蹭,苦巴巴地挨到祭坛面前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块洁白莹润的骨块,拿起刻刀开始抄经。 大荒之中荒芜穷匮,何况白象氏族只是星罗十六部中一个小小的村落,纸笔尚且仿若天外来物,更别提可以蕴藏无数文字的宝骨灵玉了,因此大荒人一般都是用一种质地细腻的青石誊刻文字。 听说中州的长生世家底蕴无比深厚,甚至还会用宝血种的皮来书写重要的经文,历经千年不腐不坏…… 真奢侈,她长这么大,连一头宝血种的影子都没见过呢!想到这里,谢挚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刻字的力气,气呼呼地摇摇头。 她下定决心,若是她日后见到宝血种,一定要……要……要将它的皮毛拆一半下来送给阿英,另外一半嘛,勉为其难地送给族长,剩下的骨肉之类则统统晒成熏肉,她自己卖一些吃一些,靠此发家致富,从此成为大荒巨贾…… “你,你看我干什么,再看我小心拔你的毛给二丫做毽子!” 一阵微风拂面,谢挚回过神来,意识到是火鸦挣扎带来的动静,立刻收起幻想,朝它凶巴巴地放狠话。 火鸦通灵凶猛,何况这只格外与众不同,族长考虑之后将它拿铁链捆得结结实实,倒挂在祭坛旁的大柳树上,按大荒驯服鸟兽的习惯,打算且将它饿上几天再议,此刻它就在谢挚的旁边晃来晃去。 一睁开眼就是硬生生摔晕自己的神力蛮女,火鸦只恨自己不能眼睛一翻再晕过去一回: “谁看你了!真是自作多情!” 它为自己奋力分辨:“我是看你手里的骨块有些神妙,这才瞧的!” “噢,原来是觊觎上了我族宝骨。” 谢挚抓起那枚骨块一把塞进自己衣襟,很得意地扬起下巴:“不让你看,你气不气?” 这人族崽子怎如此气人!火鸦被气得眼冒金星,干脆拿羽翼包住了自己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 “哼,我已经看清楚了,这哪里是宝骨,上面的符文早已被磨灭干净了,原先或许还很不凡,但现在只是一枚普通骨块。” 谢挚这下倒有些惊奇,认真打量了这被倒吊在树上的火鸦一眼,“咦?你倒有些眼力……” 白象氏族在上古年间曾追随玉牙白象四处征战,可惜时光荏苒,当年夺运一战,真神尚且陨落众多,何况玉牙白象既非神圣种族也非神兽,只是普通的宝血种,自此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千年之前人族兴起,大肆侵夺土地,玉牙白象早已离开大荒另谋出路。 有传言说他们已经离开本界,前往了星星海,或者赴往了光明灿烂的别处…… 那些光辉往事和飘渺传闻都离谢挚太过遥远,总之,白象氏族如今的传承只剩下了一双象牙,一枚符骨,但其上蕴含着的宝术却已经被磨毁了,跟普通骨块无异。 谢挚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骨块,喃喃道: “要是上面的宝术未毁,我们白象氏族在定西城都会有一席之地。” 要是那样的话,有诸多灵药加持,阿英一定会比今天更加出色……族长也就不用整天为打猎头疼了。 那可是宝血种的宝术,虽然比不得神兽和神圣种族,但也很了不起,毕竟当今之世神兽不仅极其稀少,而且实力强横——而神圣种族的宝术更不是区区人族可以肖想的。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宝血种的宝术岂是一个小村庄可以得到的?” 火鸦被倒吊着还不老实,张嘴嘎嘎大笑。 它现在才发觉谢挚并没有突破铭纹境,只是纯粹肉身惊人,对她忌惮之心大减,又记仇得厉害,当即就开始嘲笑她。 “你!” 想象中的图景被戳破,谢挚一下子清醒过来,恼怒地仰起脸来瞪它,不甘示弱,“大黑鸟!大蝙蝠!” 火鸦闻言不禁气急败坏,头顶上的羽毛都炸立起来,挣得铁链哗哗响,呼呼地喷出带火星的热气: “岂有此理,谁是大蝙蝠!” 想它英明神武,纵横大荒,还从未有人族敢这么说它呢!何况是个不满十五岁的人族小女孩。 大蝙蝠……火鸦被气得又想吐血了——它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蝙蝠。 跟火鸦结结实实地吵了一顿嘴,谢挚这才开心起来,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刚刚缴获的的战利品,将几支黑亮莹润的火鸦羽毛揣到怀里,计划着拿它给族长编一把扇子: “不跟你玩了,我还是好好抄我的经文吧。” “谁跟你玩了!” 真是倒打一耙!被拔毛的火鸦悲愤交加,怒鸣一声,紧紧地缩起尾巴。 抄经要紧,不抄完就没饭吃,谢挚搓搓脸颊,不理会它,振作起精神,重新握紧刻刀开始聚精会神地在青石板上刻字。 “乾坤初开张,天地神三皇。天形如卵白,地形如卵黄。五行生万物,六合运三光……” 她年纪尚小,个子也不高,那块青石板立起来比她整个人还高一截,为省力她干脆趴在石板上,一边刻一边还在嘴里轻声念叨,心神完全沉入符骨之中。 毕竟是宝血种的宝骨,其中蕴藏的宝术虽然早已磨毁,但仍旧可以容纳许多文字,里面记有《五言经》一部。 《五言经》在本界并不是什么珍奇宝书,几乎人人都有一份抄录,传说是太一真神为好玩而编纂的一首歌谣,介绍了本界开辟以来的历史和典故,大荒之中缺乏文字典籍,向来拿它给幼儿当开蒙书,之后别的书籍便也没有了。 倒吊在柳树上的火鸦原本双眼紧闭,这时却若有所觉,轻咦一声,好奇地张开双眼朝底下望去—— 随着谢挚轻声念读,那块洁白如玉的符骨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变得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万千世界静静轮转,阵阵庄严悲凉的先民吟唱响起,流淌出雾气一般的神曦光华。 符骨流淌出的乳白光华凝聚成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象,它踏着金色祥云,昂首低鸣,轻盈地附在谢挚身上,重新化成辉光流往她的身体,柔和亲近地包裹住了她的四肢和躯体,又在碰到她的胸口时倏然散开,像滴水入土一般缓缓地消失不见。 对这惊人异象谢挚却仿佛毫无察觉,她好像进入了一种无喜无悲的玄妙境界,神色安静迷惘,只是仍旧伏在青石板专心致志地刻字,刻出的字甚至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像传说中的神明赐书,神圣而又庄严。 “她竟然在与符骨中的经文共鸣!” 世界万族同源共生,听说只有身负大机缘、大天资之人才能激发宝骨共鸣,更不要说这种惊人的异象。 她方才……甚至好像召唤出了上古时期玉牙白象的精魂,火鸦惊得合不拢嘴巴,哎哟一声,本就被象英砸裂的喙愈发疼了。 跟火鸦一族不同,玉牙白象是真正的宝血种,曾当过太一真神的坐骑,上古年间是出过神祗的! 4. 白衣女人 白茫茫,湿漉漉。 到处都是浓郁朦胧、几乎凝结成水滴的雾气。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种携着水气的湿润清香,若有若无,似乎是什么花朵正在盛放。谢挚使劲嗅了嗅,分辨不出是什么香气,只能作罢。 又是这里……她在心里叹气。 谢挚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干脆蜷成一团,抱着腿坐下来,一边发呆一边默默计数。 一、二、三——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出现了。 一个浑身笼罩着白色雾气中的女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容,只有露出来的一双唇是润红的,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的形状好像化在了冷雾里。 谢挚感到她的目光像细雨一样点在自己身上,湿润的,柔软的,又带着一股冷气。 她向来胆大,并不害怕,站起身来,甚至往前奔了几步,大声询问: “喂——你是谁?” 她的话音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扩出去,又被四面八方加上重重回音,悠悠地一层一层震荡回自己的耳朵里。 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 白衣女人仍旧含着笑,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神情中化着似水的温柔,又带着一缕浓重的化不开的哀愁和悲伤。 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飘忽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很美,非常美。 她似乎……不,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谢挚心中一震,好像被拨动了一根异样的心弦,睁大眼睛使劲朝着她看,但却怎么也不能看清女人的面容。 谢挚有些沮丧地遥遥地凝望着白衣女人,等待着她像雾气一样散去。 但是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出乎谢挚的意料,白衣女人踏着浓郁的水一般的雾气一步步朝她走来,轻缓却坚定,她脚下神辉缕缕,瑞气阵阵,金色波纹层层散开,每一步都蕴藏万千道法奥义,仿佛跨越无数世界。 谢挚动弹不得,直到女人身上湿润的雾气包裹住她,温凉的、优美的嘴唇擦过她耳畔,她才猛然回神。 那女人亲密地俯在她耳边,柔声说: “我是来取你的心的。” …… “小挚?小挚?快醒醒。” 睁开眼睛,是象英担忧的面容。 大荒的天空青苍而高远,太阳高悬在头顶,被倒吊起来的火鸦在大柳树上摇来晃去,一言不发,奇怪地没有跟她再斗嘴,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这是大荒的白象氏族,是她的家乡,她的小村庄,抱着她的人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白衣女人,而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象英。谢挚忽然倍觉安心,回抱住象英,在她怀里蹭了蹭,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小挚,你又流血了。” 象英忧心忡忡地扶起谢挚,替她擦了擦耳鼻里流出来的鲜血,“胸口可还疼?” 经她一说,谢挚这才发现自己又流血了。 这次不仅是鼻腔,连耳朵里嘴巴里都在往外流血,打湿了她半身衣服,黏糊糊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谢挚很苦恼地捻起那块被血打湿的布料,答非所问道,“衣服又被我弄脏了……阿英,你说族长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不会。” 象英知道她是不想答自己了,也不勉强,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碗筷,“快来吃饭吧。” 她摆开碗,里面盛着野菜碎和植物根茎捣成的糊状物。 大荒贫瘠,食物稀少,大多数大荒人都以此为食,除非族内有可以进山打猎的高手,这才偶尔可以击杀灵兽,猎取一些肉食,但进山的风险也很大,常常有村人伤亡,含恨命丧大荒。 “我还没抄完经呢……” 谢挚有点心虚,悄悄瞧了一眼身后的青石板——她刚刚抄经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昏睡过去了,离族长罚她的遍数还远得很。 “你也知道族长只是嘴硬心软,做个样子罢了。” 象英偏偏头,很温和地笑起来,“快吃吧,小挚,这饭其实就是族长叫我给你带的。” 就知道是这样,谢挚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端起碗来鼓着脸大口大口地吃饭。 她也确实饿了,直到埋头吃到最底下,这才微微一愣。 碗底静悄悄地压着一块熏肉干。 好像是三个月前族长去万兽山脉猎的金蹄角羊……谢挚眼眶有点酸,低着头没说话,一声不吭地将肉干吃下去。 象英目光柔软地注视着她吃完饭,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她坐过来。 大柳树葱葱郁郁,垂下来万千碧丝,轻柔地随着微风摇晃,灰黑色的树干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前几年谢挚跟象英比身高时留下的印子,后来象英的个头突飞猛进,谢挚还一点都不长,她气急败坏,宣布自己从此再也不要跟象英比了。 现在小挚也只到她胸口……回忆起往事,象英的眼睛里便带了几分笑意。 敏感地察觉到象英在笑什么,谢挚一下子恼羞成怒: “干嘛干嘛,你笑什么啦!不许笑!” “我又不是真正的大荒人……烦人,我是小矮子还不行吗?” 她嘟嘟囔囔地说。 大荒人普遍高大,近两年,连村子里的小孩子也忽然窜得比她高了,谢挚明面上不说,其实私底下十分在意。 她只是无心之言,被她这么一说,象英倒是一怔,慢慢敛起了笑容。 的确,小挚不是白象氏族本族人——她甚至也不是大荒人。 象英长谢挚两岁,今年刚满十六,自有记忆起身边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当年的事她本也不甚清楚,还是族内几位老人不小心走露了口风,她自己一点一点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 听说那是十余年前一个暮秋的傍晚,万兽归山,鸟雀乱鸣,村人们正在把猎来的灵兽小心拆分成细条,预备挂在石屋顶上,忽然响起了几声惊呼。 循声望去,远远步来了一群白象。 在金色的黄昏中,一群雪白的巨象安静地从地平线边缓缓走近,每一只都与房屋等齐,它们身后是巨大的橙色夕阳,身体被暮光染成了灿烂的金赤色,仿若传说中的神祗降临。 象群在大荒已经绝迹千年,何况这更为珍稀少见的白象?村人们疑心这是玉牙白象显灵,纷纷热泪盈眶,抛下手里的器物,对着象群深深跪拜,不断祝福叩首,祈祷通灵白象护佑村庄和氏族平安永昌。 象翠微那时尚还年轻,她是族中天赋最出众、最强大的战士,甚至还曾去过定西城,见识十分广博,但此刻也被眼前神圣美丽的象群惊得双腿发软目瞪口呆。 象群缓缓走到近前,为首的那只头象好似可以看穿她心底所想,它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慢慢俯下身,露出它背上的一个小小襁褓,用长鼻示意象翠微抱去。 “这是……是要我抱走么?” 象翠微惊疑不定,得到头象表示肯定的点头之后这才飞身而上,将那只襁褓轻轻抱将下来。 抱在怀中定睛一看,她大惊失色: 襁褓之中赫然是一个非常年幼的孩童。 双眼紧闭,小脸苍白,从胸口到腹部有一道骇人的巨大伤口,看样子几乎被活生生地掏出肚肠。 脖颈上挂着一枚质地不甚良好的璞玉,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谢挚。刻痕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看样子,这就是她的姓名…… 象翠微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心中腾出无数疑问—— 这是谁的孩子?是人族还是他族?来自何处?是象群救的她么?象群是如何将她带来大荒的?象群跟玉牙白象是什么关系,它们是玉牙白象派来的使者么?这样重的伤,为什么这个孩子竟没有死?…… 正在惊惶不安之时,她还想再询问象群,却见刚刚将襁褓交给她的头象昂首长鸣一声,率领着其余白象慢慢离去,不论她怎样呼唤挽留也不停下脚步。 那群白象就此消失在了大荒。 象翠微曾不顾危险顺着象群来时和离去之路反复探察,半点也没有发现象群行路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它们好像是凭空而来又忽然而去的。 如果不是象群带来的那个孩子还在她身边慢慢长大,她几乎要以为多年前的经历是一场梦境。 “阿英,你秋后去了定西城,可一定不要忘记我呀!” 怀中的少女仰起脸来,眼睛亮闪闪,含着无数期冀和祝愿,抓着她胸前的一块布料向她讨要承诺,象英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心神摇曳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道: “我自不会忘。” “你天资这样好,必能在定西城闯出一片广阔天地,说不定还能得牧首大人赏识,她携你去中州拜见人皇陛下也不一定……” 谢挚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扳着指头开始认真为她计划: “这样,阿英,等你日后封拜王侯了,你捉只宝血种来给咱们村子守门,出行都要乘着蛟马,哎不对不对,骑蛟龙!还要嫁娶个漂亮道侣——啊对了,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我还从未想过这些……” 象英猛地红了脸,心在腔子里怦怦直跳,她有些慌张地转过脸。 她虽然稳重,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六的少女,思索了片刻才谨慎地措辞开口: “或许是女人。我总觉得,女人较男人要更干净漂亮些。” “是么?我也这样觉得……像族长就十分漂亮,虽然她脾气坏了一点对我严厉了一点平日里凶了一点……” 象翠微在族中威信极高,没有一个人敢品评她的样貌为人,谢挚说起来倒毫无顾忌,一点也不害怕她。 “不说这些了,小挚,近几日你可有继续尝试观测符文?” 见她兴致勃勃,似乎还要再说,象英料想自己不能抵挡,只得匆忙转移话题。 “……” 谢挚不说话了,她眨着眼睛看了一会天空,才小小声地说,“有。可是……跟以前一样,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常言道,炼体为基,铭纹为门,都说修道之途漫漫,入了铭纹境才算初初窥得修行门径,须得在此之前不断锤炼肉身,直到神精饱满、血气旺盛,方能在炼体圆满之时明心静气,感应大道法则,观测天地之间充盈的各类符文,将其铭刻于四肢五脏之上,此之谓铭纹境。 传闻在上古年间,诸天神明神通盖世,有神祗一指蕴万法,神光璀璨,周身流转无数符文,可炼天地造化于一身! 不过在当世,普通修行者通常只能观测到一种符文,能观测到两种符文的人在大荒之中已算是了不起的天才;但是听闻,中州最为天资绝伦的少年天骄甚至可以观测到四五种符文。 象英就观测有雷电符文和五行符文中的木符文,雷电符文珍稀,少有人族能够掌握通悟,所以她虽然没有观测到三种符文,但其实也已相差不远。 谢挚五岁就修得了炼体圆满,举族震撼—— 昆仑神山在上,这可是五岁的炼体大圆满!恐怕比之那些中州天骄亦不遑多让! 不少老人甚至激动地落下泪来,心道莫不是天怜我白象氏族,派象群送来了这样一个天纵之资的孩子,要振兴我族,重现祖上荣光? 象翠微也难掩激动之情,那几天甚至舍得开了几瓶她年少时自定西城带回来的好酒。 她并未婚娶,自从象群将谢挚托付给她,她就一直都将这孩子留在膝下亲自抚养,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其实早已将她视若亲女,心中极疼爱她,眼下见谢挚有如此天赋,忙为她准备不久之后的观测仪式。 但是那天,在所有族人期冀热切的目光下,谢挚却什么都没有观测到。 不仅没有观测到符文,她还晕了过去。 偶尔听村人描述,那天异象非常,无尽神光自天穹深处轰鸣显现,云层被紫色雷劫撕裂,变化百端,忽而如真龙盘旋长吟,转瞬又似凤凰振翅清鸣,最后化作诸神一双双巨大的眼睛,倏然熄灭,一切归于寂静。 铭纹境夺天地造化,与大道共鸣,跟日后的修行之路干系极深,听闻天资越惊人,观测符文之时所引发的天地异象就会越可怖,但这……这是否有些过于…… 众人被这仿佛诸神灭世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象翠微惊呼了一声“小挚!”,这才猛然回神。 在祭坛上,小小的孩子像柳絮一般渺小轻盈,忽然轻轻地栽倒在地。 象翠微惊慌上前抱起她时,只看到她脸色雪白,口鼻都在不停地流血。 这情形,与她第一次从象群背上接过那个幼小柔嫩的生命时似乎一模一样。 自那之后,象翠微再也不敢叫谢挚观测符文,只想着让她普普通通地平安过完一生也无不可。谢挚不甘心,私底下又尝试了几次,不仅毫无结果,而且每次都会遭到反噬,最严重的一次呕血不止,几近丧命,修养了数月有余才能下床。 这几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不观测符文也会毫无征兆地口鼻流血,打湿衣襟,象翠微为她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见好转。 她流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族人们有时私下议论,说她说不定是玉牙白象送来的孩子,终究还是要被它收回去的。 听出少女话音中的失落与沮丧,象英不由得也替她难过起来,半晌默然无语。 她的父母死于多年前的一次兽潮,除过象翠微外,她再没有别的亲人,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下来,她早已谢挚当作亲妹看待。 象英暗暗地下定决心,平静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肩: “没事的……小挚,待我去定西城,为你求取宝药医治身体,你定能一举突破铭纹境。” “好。” 谢挚没反驳她,踮起脚来跟她击掌:“一言为定!” “待日后我病好了,我百年修得仙王,名震五州,万古传唱,到时候我抽龙筋给族长的弓做弦,你说好不好?” “龙族么?你太贪心了,竟然想抽神圣种族的筋……何况现在神圣种族大都避世不出了。” “哎呀,你就说信不信嘛!” …… 身旁高挑的少女生得锋利而又漂亮,神情间带着一点少年人独有的骄傲,背着手的模样分外稳重可靠,偏偏又眉目温和含笑,泛着融融的暖意,谢挚不由得将她看了又看,轻轻地压下心底许久之前就想说的一句话。 我想我活不过十五岁,阿英。 5. 太古战场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但象翠微还没回来,几个族内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得一面喝水等待,一面聚在她的石屋里先行商讨,其中有好几个人面上都隐隐带着忧色。 “阿林哥,雨姐,我们近来什么都没有捕到……而且先前积攒的沙茎也不多了。” 一个长瘦的青年面带难色,轻声说。他削瘦的脸颊上滴着不安的汗。 “照我说,我们皮糙肉厚,苦点倒无所谓,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总叫他们吃野菜,这也不叫个事。大荒的儿女哪有不吃肉可以茁壮长大的?” 一旁的中年人将手里的石锤重重立在地上,砸出“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他非常高大健壮,身上纹着白象氏族的图腾,肩膀宽厚,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得像头蛮虎,呼吸却轻缓悠长,身躯上淬着晶莹的辉光,那是炼体圆满的证明。 “说不定小挚就是吃得不够好,这才总是呕血。十四的人了,长了那么一小点,我看着都心疼。” 谢挚活泼开朗,聪颖过人,象啸林一直都非常疼爱她,在她小时候常常把她举到头顶给她当马骑。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烦躁地揉了揉粗硬的黑发,“我听说那些大氏族对族内有天赋的孩子还会进行宝血洗礼,看我们,守着好好的一个天才苗子,不仅什么东西都给她没有,连肉都吃不上!” “我们氏族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倒是心气高,还想着宝血,只怕是刚进万兽山脉边缘就做了灵兽的血食。” 象谷雨原本一直没开口,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细细擦拭自己的刀刃,闻声连眉毛也没抬,凉凉地讲。 星罗十六部中无数村落,其中自然有的强大鼎盛,有的衰落荒败,白象氏族在其中的境况却不上不下,颇为奇怪。 玉牙白象不知所踪,他们这一族没有宝血种守护,自然难免暗中受到排挤。白象氏族的村落原本在一处水草丰美的所在,然而祖地被他族强占,族人也被驱赶到现在定居的地方,离万兽山脉最近,几次山林暴动,属白象氏族受兽潮冲击最为严重,族人死伤无数,象谷雨的母亲就在一次兽潮中葬身豹腹。 按理说,白象氏族本来早就应该灭亡或被其他氏族吞并,偏偏一直在苟延残喘,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此族出天才。 譬如有的氏族产矿石,有的氏族出灵草,白象氏族几乎每一代都会出一名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上一个天才就是象翠微。 她十三岁步入铭文境,观有五行符文中的金、火符文,比现在的象英还声名更盛,也曾赴过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但是在定西城遭到暗算,被硬生生剥下两道符骨,几乎成为废人,少年天才一朝断折,再也回不到过往巅峰。 但她心性坚韧,重新开始铭刻符文,铭纹境共须开辟四肢五脏九道符文,现今她已开辟了八道,在大荒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象谷雨,你说什么风凉话!” 象啸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山一样的身躯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光线,“你贪生怕死不敢进山打猎,我去进!” “噢,好,好极了,一个炼体大圆满进万兽山脉,刚好够灵兽饭前垫垫肚子。” 象谷雨终于擦完刀了,她抬起头来,露出苍白凌厉的一张脸。 她“嚓”的一声合上刀,手臂隐隐浮现水蓝色符文,气势冷峻,跟人高马大的象啸林面对而立居然也毫不输阵——她是族中除过象翠微和象英之外唯一的铭纹境。 隔境如隔山,铭纹境再怎么样也比炼体境要强,此刻面对着刻意放出威压的象谷雨,象啸林被逼得咬牙弓背,全力抵抗。 额头滴下冷汗来,他伸手一把抹掉,吼道:“那也死得光荣!大荒的战士从不畏死!” 象谷雨只是冷笑:“莽夫!为勇而勇,这不是勇,是蠢!” 一时之间两人剑拔弩张,长瘦的青年在一旁汗如雨下,想劝架又不敢,被凌厉的气锋逼得不能近前,忽然像看到救星一样,满脸喜悦地叫了一声“族长!” 人影还未进来,一道金芒早已轻盈地自门外飞进,分别点在象谷雨和象啸林的身上,两人都浑身一震。 象啸林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象谷雨咬牙勉力坚持了片刻,口中渗出一丝血迹,终于还是撑着刀柄慢慢半跪在地上。 “要打出去打,莫要脏了我的房子。” 象翠微提腿走进来,连他们俩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坐下,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水,轻飘飘地说。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她拭去额上的汗珠,休息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伸手点了点象啸林,“阿林,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象啸林老实嘴笨,不会说谎。 象啸林在下面涨得满脸通红,在族长面前被逮住跟族人打架对他来说很是丢脸,何况他还打不过。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垂下首,尽量言简意赅,“族长……去年冬天积攒下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我们想进山打猎。” “我们也是想着……想着给孩子们,还有阿爷阿婆们改善一下伙食,您不知道,娃们都快馋疯了。” 他不安地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 象翠微不置可否,只是转向象谷雨,“阿雨呢?为什么跟阿林起冲突?” “……” 象谷雨默然半晌,轻轻地垂首道:“万兽山脉危险重重,我恐怕我们不仅猎不到灵兽,还会白白丧命。” 当年她母亲就是族内一位十分强大的战士,开辟了四道符文,照样还是死在了发狂的兽潮之中。 “阿青那边怎么样,我们设的陷阱什么都没有捕到吗?“ 象翠微沉吟片刻,转向那个长瘦的青年。 “没有……族长。我们什么都没捕到。” 象青摇摇头,沮丧道:“这可真是怪事,往常或多或少都能捉到一些的……是不是别人把我们捕到的猎物盗走了?” “应当不是。” 象翠微道:“我今天早上特地去四处各村探查,发现他们也猎物极少,只能挖野菜为生,有的族人甚至饿得浮肿。” 大荒里的饥荒可不是小事,如果牧首大人不帮扶,有时会闹到人相食的地步,众人闻言都一阵悚然,面面相觑。 “我猜想,这些异象或许是因为万兽山脉里出了什么东西,山脉外围的灵兽不是被吃掉就是被吓跑了。” 她又低眉抿了一口水,“你们不觉得今年比往年热得多么?但是明明日光并不甚酷烈。” 等什么时候有空,去问问那只被捉住的火鸦。 她心中有预感,或许它会知道些什么隐情——只是不知道撬不撬得开它的口。 “啊,族长说的是!” 象青心思活络,皱眉思索了几瞬便一击掌,露出恍然大悟模样:“要不然那些中州人怎会进万兽山脉打猎呢?” “中州人向来最瞧不上我们大荒,何况是为人皇陛下采献礼物,必然样样都要取最好。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好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来此。” 象谷雨扶着刀鞘慢慢地站起来,轻声补充。 “那会是什么东西?中州富饶,灵药无数,连宝血种听说也不太稀奇,他们什么都有,何必非得来我大荒?” 象啸林听得入神,仍旧跪在地上,下意识问了一句。 “也不尽然。” 象翠微翘起腿,面上便带了一些冷嘲,“中州固然富饶,但大荒的许多东西他们也没有——比方说,大荒的太古战场他们就十分觊觎。” “传说在上古年间,太一真神还未陨落的时候,夺运之战无比残酷,大荒就是诸神的战场,五州万族无数神祗都饮恨于此,遗落了无尽神器宝骨,其中甚至还有神圣种族的遗骸。” “神圣种族?!” 神圣种族这四个字太过牵动心神,这下连象谷雨都不由得露出惊奇仰望之色。 “不过太古战场毕竟是神明喋血之所,即便已经过去万年,仍旧杀机四伏,凶险无比,有不能言述的重重神妙,即便是仙王,贸然闯入也可能身死道消。” 象翠微年少时曾去过定西城,见识比在座的几个人都要广一些,见他们此刻都凝神静气仔细聆听,也就顺着他们的心意多讲了几句: “固然也有大胆之人想冒险进去寻一番大机缘,其中还有人境界颇高……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从此一去不返,无人返还。” 屋内响起几声唏嘘。 “千年以来只有一个人得以生还,但他也已经彻底丧失神智,大好青年好似被人抽取了寿元,变得鹤发鸡皮,整天哭哭笑笑,说些怪话。” “他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刻意一路低下去,故意要卖个关子,吊人胃口,象啸林听得入神,急得甚至往前膝行了几步。 象翠微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他们近前来。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他说……” “太古战场,有鬼。” 话音未落,石屋外响起哐当一声巨响。 屋内众人正听到引人入胜处,个个提心吊胆,被象翠微吓得呼吸都屏住了,这时忽然外面一声巨响,仿佛正印证了象翠微的那句“有鬼”。 大荒人迷信,难免信些神神鬼鬼,一时之间几个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只有象翠微不为所动,笑得一脸狡黠。 象谷雨不作声,早已飞身掠出,要看个究竟;象啸林也回过神来,拎起石锤大喝一声“青天白日之下,我看谁敢作怪!”,跟着也纵身奔出,只有象青哆哆嗦嗦地在凳子上发抖。 他本就胆子小,尤惧鬼神,这下真是被吓得肝胆俱裂。 不一会儿象啸林象谷雨两人就一前一后地重又进来,象谷雨还是老样子,面上神情寡淡,象啸林倒勉强绷着脸,只是黝黑的眼睛里却带着些忍不住的笑意。 他半跪在地,一叩胸膛,笑道:“族长,鬼我们已经逮住了。” 似是没想到他们如此神速,象青“啊?”了一声,又害怕又好奇,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伸出头来,“抓——抓住了?给我看看这鬼是何模样……” 象谷雨从身后拎出来一个小孩,道:“你看吧——” 她一松胳膊将谢挚扔在地上,“倒的确是个小鬼。” “你……” 谢挚哎哟一声,揉了揉被她摔痛的屁股,站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说谁是小鬼?我才不小!”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小,大荒的儿女向来早熟,很早就要担起重担,像她这么大的孩子,甚至许了亲事的也有。 她明明只是个子小,其实已经十分可靠! 为显得有气势,她还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奈何象谷雨太高,她看她还需要勉力仰着脸,人家瞧她却只用低着眼睛轻飘飘地一扫,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她颇为可爱滑稽。 象谷雨并不理她,只是淡淡地晲了她一眼,重又握住腰间的长刀,身形笔直,神情漠然。 “不仅是小鬼,还是个偷听大人说话的小鬼。” 象翠微从正中的座位上走下来,笑吟吟地弹了弹谢挚的脑袋,“我问你,你方才听得可尽兴?” “我……我才没偷听……” 谢挚一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就发怵,声音已经弱了一截,瞅到一旁的象啸林,又振作起来:“不信你问阿林叔。” “我是来交经文的,喏,青石板就在门口放着,阿林叔也见过的!” 高大的汉子挠了挠头,呵呵笑道:“对对,我见过,就在门口,小挚是来给你交经的,族长。” “得了,阿林,什么时候小挚把你头发烧了你也能替她说好话。” 象翠微翻了翻眼睛,拎着谢挚的领子把她滴溜到自己座位旁边,“其实也没什么听不得的,你既已听到了,那便坐着继续听罢。” “只是下次不许再偷听,不然我还吓你。” 象翠微捏了捏她的脸蛋。她知道谢挚外强中干,看着胆大,其实怕黑也怕鬼。 “原来族长刚刚是故意说来吓小挚的……我就说嘛,世上怎会有鬼?” 象青也醒过神来,忙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放松地笑道。 “不……” 象翠微这次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调侃,反而露出了郑重而又忌惮的神情。 她扫视了一圈屋内人,提前握住谢挚的手,正色低声道: “我刚刚的确存了要吓小挚的心思,但那句话,却并不是我的编造。” “当年在定西城我也曾见过那个疯老头一面,他虽然疯癫,但嘴里说的话很清楚——” “太古战场里,的确有鬼。” 6. 攻击 谢挚从石屋出来好一阵子后背还有些发麻,她使劲搓了搓胳膊,嘟嘟囔囔地踢飞一块小石子: “哼……族长又在吓我了……还说什么有鬼,我才不信……”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专挑日光明亮的地方走,连树影下也不敢待,走得急匆匆的,好像有人在她背后撵她。 “看看大黑鸟去!” 谢挚忽然记起来还有只火鸦仍在柳树上摇来晃去,她孩童心性,不记事,一下子又将什么太古战场的完全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奔过去就要去寻火鸦玩耍。 平日里能跟她玩的只有象英一个人,村子里别的孩子要么太小,要么就是已经成人,跟她玩不到一起。 但象英不比她这样散漫,随着年纪愈长,她修行愈发刻苦,其实也没什么空陪她玩;而象翠微身为一族之长,常常事务繁忙,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她,谢挚见她忙往往也不愿打扰,于是就自己找些事情做。 她只是看着顽皮吵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呆着。 这下逮住了火鸦,能有活物跟她整天斗嘴,谢挚其实心里十分开心;她觉得它虽然记仇了一些,但并不坏,已经将它看作了自己人。 “喂!火鸦!” 谢挚在柳树下仰起脸,扯开嗓子大喊,“你渴不渴?——喝水吗?” 火鸦双眼紧闭,吊在树上纹丝不动,连羽毛也不动弹分毫,好似一块黑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打定了主意绝不应声。 谢挚见它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迟疑,还担忧了一瞬它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下一秒又见这只贼兮兮的火鸦偷偷掀开眼皮,眼睛滴溜溜地瞧了她一眼还在不在,这下她却一下子全明白了——这只可恶的火鸦分明就是不想理她! 她恼怒地一跺脚,又不会骂人,气了半晌只憋出了一句:“你……你这个大蝙蝠!” 亏她还担心了它一瞬,特意来给它带水喝……真是浪费了她的一片好心! “你说谁是大蝙蝠!” 火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脖子为自己辩驳,“我长得哪里像蝙蝠!” “你看看我这华丽的羽毛,这鲜红的脚爪,这优美的嘴巴——噢对了嘴巴被你姐打裂了……” 真是奇耻大辱,火鸦痛心疾首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噗……” 它张着歪歪斜斜的长喙在树上摇来晃去,一副又可怜又愤懑的样子,看起来好玩极了,谢挚努力憋了半天,还是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嘴巴好像确实有点歪……” 阿英那一拳好厉害,将火鸦的喙都打歪了。 见她开心,火鸦眨着眼睛,仔细地观察了她片刻,在心中评判了一番她的实力,软下口气,跟她小心翼翼地打商量: “哎,小孩,你把我放下来一会儿呗。” 它努力挣扎了一下,给谢挚看它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翅膀,“你看,我被倒吊在这都快三天了——再不下来休息一会,我的翅膀都被勒得坏死了。” “嗯……” 谢挚打量了它一会,似乎在思索它会不会过河拆桥,犹豫道:“那你不许跑……也不许攻击我。” 火鸦喜上心头,点头如捣蒜,“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得到火鸦的保证之后,谢挚这才纵身跳到柳树上,提着铁链将它一整个拎下来,开始为它解锁。 它连带这铁链加在一起恐怕得有上千斤……火鸦再次为她的气力感到心惊,又记起来她抄经时引发的宝骨异象,心中惊疑不定,开始摇摆待会到底要不要攻击她。 “好了!” 谢挚拍拍手在它身边坐下,转过头来看了它一眼,笑着摇摇头,“大黑鸟,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若无十足把握,她岂会轻易放它?她虽然年少,但也不是好哄的幼童,一句话就能轻易假信它族。 “哦?” 火鸦心高气傲,本来已经收敛起攻击意图,想之后再行逃跑,闻言却又一下子立起脖颈,“我倒要看看你身上到底有何玄妙!” 它探得分明,这小孩并未突破铭纹境,只是单纯肉身之力惊人,这次它不与她正面碰撞,直接运用符文,它就不信还能吃亏。 火鸦浑身腾起赤红符文,长鸣一声,挥动羽翅,一道火光便化作细线直冲谢挚而去。 它刻意收减了符文威力,并不想伤她,只想着要探谢挚的虚实,顺便叫她长个教训,对自己有些尊敬之心。 火链携着高温如神电一般飞驰而至,看似迅猛,其实温和,灵蛇一般缠绕住谢挚的身体,谢挚立刻跳脚——却并不是因为身体被火焰灼伤,而是因为她的衣服在炙烤之下顷刻便化作了飞灰。 “我的衣服……你……你赔!” 眼看着自己半身衣服眨眼间被烧得化为乌有,谢挚心如刀割,连忙拍打火焰灭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狠狠怒视火鸦。 白象氏族穷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他们缺衣少食,样样东西都需要珍惜,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象英之前的旧衣服改小而成的。 她肉身坚韧无双,甚至可以抗下一些简单的符文攻击,力量也胜于火鸦,所以她才无所畏惧,将它放了下来;但她忘记了火鸦掌握的是火符文,它的攻击固然伤不到她,但却会烧坏她的衣服。 族长每天那么辛苦,她却还给她添麻烦……谢挚心疼极了,倒恨不得火鸦烧坏的是她。 见她这么伤心,火鸦惊奇不已,收了符文提起脚爪绕着她连连打转——它还从未见过这个凶残孩子眼泪汪汪的样子,觉得十分稀奇。 它正要道歉,忽然目光一凝,惊得掀起翅膀后退几步,“哎!你……你你你胸口那是什么?” 它刚刚吐出的火焰一时半会还未熄灭,闪耀着赤金色神芒,缠绕在谢挚身上像一条条小小的火鱼明灭吞吐,此刻却在一瞬间暗淡起来,被谢挚的胸口悄无声息地缓缓吸纳而入。 少女的胸口处散发着淡淡的金色辉光,丝丝缕缕的乳白雾气自那里缓缓流淌而出,仿佛有生命一般包裹住谢挚的躯体,快速地吸收尽所有火焰,神圣而又灵异。 “那是什么东西?” 它继承了一丝神兽朱雀的血脉,灵觉敏锐非常,此刻敏感地感受到一股恐怖浩瀚的气息,如同直视无尽深渊一般令它心生恐惧,它连连倒退,连头顶的羽毛都炸立而起,显得十分排斥抗拒。 “什么胸口……” 谢挚怒瞪它,垂下眼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一下子满脸通红,紧紧地捂住胸口,“你……!流氓!色鸟!——你是公鸟还是母鸟?” 拜刚刚火鸦的火焰所赐,她的上衣被烧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露出了许多白嫩的肌肤。 她……她还从未被他人看过身体…… 谢挚在心中磨刀霍霍,下定决心要是这只火鸦是公鸟她就挖了它的眼睛。 “自然是母鸟!” 火鸦下意识答了一句,又猛地醒过神来,恼羞成怒道:“呸呸呸!什么母鸟!” “而且其实你也没什么看头……” 少女的躯体发育得并不成熟,大略扫去只有一点青涩的起伏,它贼着眼睛又瞧了她一眼,拍着翅膀飞起来一些,梗着脖子叫,“更何况我对人族的身体并无兴趣!” 谢挚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杀了你!” 一番追逐之后,一人一鸟都筋疲力尽,各自坐在一边地上喘气休息,火鸦举起翅膀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谢挚的肩膀,气若游丝道:“小孩,你知不知道,你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刚刚这个怪力小孩狠狠地捶了它一通,它自诩肉身金刚不坏,现在觉得自己膀子都快被摇散了。 到底谁才是神兽后代啊!火鸦在内心悲愤交加地咆哮。 谢挚从它身上又拔下一根羽毛,比划着往自己被火焰烧坏的衣服上补: “知道当然是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可我也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火鸦身上暖融融的,在这样的天气里靠着它似乎有些过于炎热,谢挚干脆一翻身躺到了它鲜红色的脚爪上,很好,很冰凉,她闭着眼睛舒服得喟叹一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只火鸦似乎很不凡,说不定它知道些什么秘闻。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脚爪上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触感,火鸦动了动身躯,终究还是没有跳到一旁把她掀下来。它垂首俯视着这过于大胆的人族女孩: “但我想,那一定是很了不得的秘宝……说不定是仙人的遗物——我刚刚亲眼看到你的胸口将我的火焰吸得一干二净。” 它记起来她跟宝骨共鸣时引发的异象,形似玉牙白象的精气从宝骨之中涌出,同样也是在她胸口被吸了个干净。 火鸦有些悚然:“那该不会是个活物吧?” 大荒之中素有传说,大能者在身受重伤濒临陨落之时也会变化形体寄生于血气强大的个体,数百年前一个雀族天才就曾被寄生,初时它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机缘,结果等它刚一凝聚符文开辟道宫,就立刻被寄生者夺了舍。 “也说不定你是个温养这件秘宝的器皿……”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大多出于人族中的大家族,他们会选出天赋异禀的幼童,在其身体中埋下沉眠的秘宝,期冀天才的精血能唤醒宝具上的活性,其他种族很少能狠下心对同族幼儿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火鸦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看向谢挚的目光就同情了很多: “不过你放心,假若真是如此,你肯定长不到这么大,早就被吸干精气死掉了。” ……这大黑鸟真笨,它就这么安慰人的吗? 谢挚一阵无语,不想理会它,手臂枕在脑后安安静静地沉思了一会,久到火鸦开始试着从她身下往外抽自己的脚爪,她这才一翻身骨碌一下坐起来。 “喂,火鸦。” “干什么?” 火鸦警惕地一缩脖子——难不成这小孩又要骂它是流氓鸟? 谢挚站起身来,眼睛亮闪闪的,显然在方才想到了什么妙招。 她抱住了火鸦的脚爪: “你攻击我吧。” 7. 宝骨 ? 火鸦困惑地一歪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什么爱好! 谢挚刚平复的心情被它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又给弄得十分不平静,拳头又攥了起来——她敏感地觉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你……!讨厌的大蝙蝠!”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别打!” 火鸦拍着翅膀,一边躲避一边嘎嘎大叫,“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没骨气的大鸟……谢挚追它追得气喘吁吁,干脆一骨碌在地上盘腿坐下来,她朝火鸦比划了一下: “你快攻击我,用符文。” “全力攻击我的胸口。”她着重强调。 “真来啊?” 火鸦猜出她是想借自己的力量试探,神情也严肃了起来,道:“你莫小看我,刚刚我是手下留情,若是我用全力,你说不定会化作飞灰。” “不碍事,快点动手。”谢挚摇摇头,催促道。 “好吧,那你可不要怪我。” 火鸦见她坚持,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于是也不再劝告,运转起符文,浑身赤芒流转,高高昂首,自口中喷出腾腾火焰。 这火焰不是之前的橙红色,而是璀璨的金色!像传说中三足金乌的神焰,又似流淌的水金。 火焰携卷着闪烁的符文,化作一只浑身火红的神禽,在空中昂首长唳,神气扬扬,睥睨四方。 ——火朱雀! 这只火鸦果然继承有朱雀神血! 它之前分明在隐藏实力……可是为什么?谢挚心中一惊。 火朱雀威势赫赫,连空气都被它身上的神焰烧得嘶嘶作响,几近融化,但谢挚并不畏惧后退,反而咬着牙顶住威压向前又走了几步。 并不是她大胆莽撞,而是她隐隐地感受到自己胸口的东西在正激动难安——它不仅毫不惧怕,似乎还在热切地渴望。 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血肉之中有这样古怪而又不知来历的东西……谢挚轻轻地按了按胸口,那里有阵阵暖流正在汩汩流淌,她咬咬嘴唇,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为了探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葬身火海,她也定要冒险一试。 空中的火朱雀似乎被她的大胆激怒,厉鸣一声,周身火焰更盛,几乎化作一只火鸟,盘旋着径直俯冲而下,带着恐怖的威势,要燃烧殆尽世间一切敌! 神禽气势汹汹而至,巨大无比,张口将谢挚一口吞下,眼看她就要被火朱雀炼化,火鸦吓了一大跳,连忙要收回火焰:“喂!小孩!你……” 它忽然目瞪口呆,后退了几步,艰涩地止住了话音。 不知何时,谢挚的胸口无声无息地亮起一团淡淡的辉光,像星辰一般静静运转,神秘气息缓缓流淌,深不可测。 吞下谢挚的火朱雀忽然哀鸣一声,振翅欲飞,却已经来不及了—— 火朱雀符文火焰凝聚而成的躯体在半空中猛地爆散,化作一道赤色长流,飞快地融入谢挚胸口的那团金色辉光,再无踪迹。 火鸦脊背上腾起阵阵凉意——它的火朱雀竟然在顷刻之间就悄无声息地被完全吞噬了! 这……这个人族少女体内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呼……” 谢挚额头滴下汗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被火朱雀吞下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体验,她弯腰按住胸口,“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暖融融的……” “再来。” 她咬着嘴唇抬起头,面色苍白,眼睛却很亮。 “还来啊?” 火鸦忍不住哀鸣,它算是看出来了——大荒中突破铭纹境的人极少,更何况人命关天,绝不可能有人愿意陪着她胡闹——这破孩子就是在逮着它一只鸟使劲薅。 凝聚火朱雀对它来说消耗也十分巨大,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它也不会动用。 但是它力气没她大,最强的血脉神通对她也全然没有效果,而且它也确实好奇这人族少女身上藏着什么秘密,火鸦虽然嘴上在抱怨,但却老老实实地照着她的话重新运转起符文,朝她攻击而去。 跟方才一样,谢挚的胸口像漩涡一般,辉光显现,深邃而又寂静,将符文火焰重新吸收殆尽。 “我不行了,别找我了,这东西胃口太大了,像深渊一样永无止境,即便榨干我恐怕也喂不饱你。” 火鸦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直接撂挑子罢工不干,拿翅膀把自己盖起来,“你不是还有块玉牙白象遗留下来的宝骨吗,何不用它一试?” “宝骨?它蕴藏的宝术符文早已被磨灭,现在也只是一枚普通的骨块而已……” 谢挚一愣,没想到它忽然提到那块宝骨,一边答话一边将骨块从怀中摸出来,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奇怪,它怎么在发光?” 宝骨晶莹温润,如同一枚通透无瑕的白玉,此刻正在她手中散发着洁白净澈的光芒。 阵阵先民吟唱在她耳畔响起,苍凉而又悲壮,仿佛在祷告,又似乎是在祭奠神战中死去的万千神祗,令人自灵魂深处升出一股难言的哀伤。 谢挚软软地跪倒在地,神情有些迷惘—— 随着吟唱声起,她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天穹鲜红如血,层层红云仿若神血染就,离地面压得极低,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自天边伸来,盖住半边天际,携着无上威势,一指弹灭山河! “尔敢?!” 金色剑光斩裂天际,仿佛毁天灭地,无数星辰碎裂,化作火球极速坠落,滔天银河轰然倾倒而下。 这是神祗之间的斗法! 一缕光斩尽星辰,一弹指万族灰飞烟灭! 地面彻底崩裂,一只雪白的巨象踏着星辰昂首怒鸣,浑身光芒环绕,要向着金色手掌迎击,却被天边一道白色身影缓缓托住。 那白色身影通天盖地,背负一柄金色长剑,气势恐怖,长发飞舞,面容却模糊不清。 她微微摇首,道:“何必如此……你自去罢!” “大乱之世,当珍重性命!” 说完她就将手中的白象轻轻一推,将它推出数十万里。 “我自倚天抽宝剑,不愿齐天愿补天!” 她仰首长笑一声,最后回望了一眼,随即义无反顾地迎着金色手掌而上,掌锋对剑芒,爆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 “唔!” 画面就此中断,谢挚痛得□□一声,跪在浑身颤抖,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什么东西…… 她头疼欲裂,眼睛剧痛无比,伸手一抹,勉强忍着刺痛睁开眼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连眼睛都在往外流血。 胸口巨震,隐隐传来一股强烈的情绪,仿佛要脱离她的身体而去,她分不清那情绪是激动还是畏惧,亦或是两者兼有。 那块传说是玉牙白象遗留下来的宝骨早已静静地在空中悬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谢挚忽然惊恐地发觉,她胸口的东西竟想炼化这枚宝骨! “你快跑……” 她浑身都是血,却还不忘艰难地开口提醒宝骨——她在焦急之中忘记了宝骨只是个死物,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一道金光自她胸口缓缓伸出——这还是谢挚头一次见这东西主动攻击,而宝骨仍旧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安然神圣,不闪不避。 金光速度极缓,却带着一种强大无匹的威慑,慢慢伸展包裹住雪白的宝骨,谢挚能感受到它传递而来的喜意,她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谢挚猜想这恐怕是宝骨被缠碎的声音,不禁睁开一点点眼睛来偷看。 “咦?” 这一看,她却一下子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碎裂的不是宝骨,而是那道金光。 金光如同一条被撕裂的锦缎,蛛网般自中心裂开一道道缝隙,最后砰然散裂开来,在空中炸出一朵金色花朵,而宝骨仍然晶莹温润,纹丝不动。 “竟敢在神祗面前放肆。” 一道很轻的嗓音自宝骨上悠悠传来,带着淡淡的疲倦,仿佛已经渡过无数苍老的岁月。 在一旁被方才这一切异象吓得两股战战的火鸦忽然大叫一声,张开翅膀就想飞遁而去:“宝骨说话了!玉牙白象没死!” 不是说自从万年前的夺运之战之后诸神陨落,世上再无神明了么?谁知这玉牙白象竟然在宝骨中活到了现在! 火鸦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在恐惧之下催生出了极速,燃烧滚滚精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遁天际。 眼看就要逃离出这片是非之地,它心中一喜,更加奋力挥动翅膀—— “倒是有些麻烦。” 宝骨神光闪烁,那道飘渺轻盈的嗓音轻轻叹息一声,“休走,留下来罢。” 随着她言出法行,一道晶莹白光倏然伸出,看似极慢,下一瞬却已经缠绕在了火鸦的脚爪之上,火鸦应声而落,轰然坠地,将地面砸出道道裂纹。 “哎哟……” 这一下摔得极狠,火鸦眼冒金星,好半天还动弹不得,它简直疑心自己内脏都快被这块骨头给摔裂了,“玉牙白象你好狠的心……” “你没事吧?” 谢挚艰难地靠过去,轻轻抚摸它身上的羽毛,“我方才想叫你别跑,谁料你竟走得如此快,我根本拦不住你……” 它刚刚确实有些不地道,将这小孩跟一块不知好坏善恶的宝骨丢在一起——还是一块疑似寄居神祗的宝骨,火鸦颇感心虚,摇摇头道,“我没事。” “倒是你,看上去十分不妙……” 眼前的少女面色雪白,气息微弱,浑身都是血,好像刚从血池里被捞起来一样,火鸦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这血怎么止不住?” “我也不知道。” 谢挚头晕得厉害,几乎没力气再答它的话,她软绵绵地靠在火鸦身上,轻轻地摸了摸胸口,“好像是它,它想要我的血——” 她现在感受得很清楚,在她胸口中寄生着一个诡异的东西,就是它吸收了所有符文攻击,甚至还想炼化宝骨。 空中的宝骨微微震动,从中流淌出神圣曦华,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准确地来说,是一个身姿窈窕动人的女人。 她浑身都笼罩着洁白的光华之下,只能看到一个大致形状轮廓,像水流一般在空中汩汩流动。 “这是什么?难不成玉牙白象显形了?” 火鸦心中巨震,本能地又想振翅逃跑,却又完全飞不起来,它只得尽量往后缩了缩,顺便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谢挚揽到自己的翅膀底下。 女人遥遥地望向谢挚,雾蒙蒙的瞳孔清淡而又漠然: “你很不错,可以与宝骨共鸣,甚至可以透过我看到一缕神战的景象。” “……神战?透过你?” 女人简单的一句话中蕴含着恐怖的信息,谢挚不由得心神剧震。 这么说,方才她看到的异象是万年前的神战一角……?那些天地变色、日月流血的景象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 透过她…… 那么她是那只……被救的玉牙白象! 谢挚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道风华绝代的白色身影,她持剑斩破天穹令银河倾落的样子深刻地留刻在了她的心中。 女人并不答她的喃喃自语,下一瞬已经静静立在谢挚身前,把神经紧绷的火鸦吓得哇哇大叫。 她凝望谢挚良久,忽然道: “你的身体很奇怪,似乎被人为地摧毁过,之后复又强行再生了。” “好手段——不断坍塌,不断重塑,因此才造就出来这副超越人族极限的无瑕肉身。” 她观察片刻,轻声赞叹。 “只是尚有一点不美。” 她伸出手指,隔空点在谢挚胸口,“此处生长着一颗不应存于当世的种子,我当为世人将它诛灭。” 随着她手指轻轻下压,谢挚浑身一颤,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伏倒在地,胸膛不住起伏,这次却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这……!你是在诛灭种子还是在诛灭她?” 火鸦气急,一时竟也不怕这疑似上古神祗的神秘身影了,梗着脖子大叫。 女人并不理会它,只是淡淡地摇首道: “日久天长,种子已与她的心脏化为一体,不可分离,若想诛灭种子,势必要将她一道抹杀。既如此,那便教她为这方世界献身罢。” 她神色不变,伸指继续缓缓下压而去—— 8. 种子 女人的手掌纤细雪白,散发着晶莹的辉光,缓缓压下来的时候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压—— 随着她淡然下压手指,谢挚再次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她听到自己骨头被压裂的脆响。 内脏或许也已经被扎穿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发冷,头晕目眩,甚至出现了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 血珠顺着眉间往下滴落,刺得眼睛生疼,在一片血红之中,她勉强抬起脸,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女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水一样晶蓝的瞳孔里只有寂静的漠然。 祭坛这一片的天空上流淌着金色符文,谢挚猜想这或许是她随手设下来的阵法,可以隔绝声音。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族人听到怕是早就赶来了…… 女人忽然轻咦一声,止住动作,神色之间露出一点淡淡的疑惑,“奇怪,你怎还没有死?” 她扫过伏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女,缓缓评述道: “你全身的骨骼现已碎裂七成,脏器破损,筋骨俱裂,但你却仍然没有死……” 以人族肉身的脆弱程度,恐怕只受这样的伤势一半都早已一命归西了,但眼前的孩子除了动弹不得之外,甚至还在痉挛似的颤抖。 “是因为种子的缘故么?” 她轻声自语,微微摇首,似是在替谢挚惋惜,“但是可惜,这并不能护你周全,只是让你多添一分痛苦罢了。” 她低低地道了一声得罪,重新伸出手——这次她的手掌上笼罩着灿烂的金色符文,与之前完全不同,周围的空气甚至被这强大的威势磨灭得阵阵颤动。 就在此时,谢挚忽然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还有什么遗言么?讲罢。”女人动作一停。 “才不是遗言呢……” 谢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很灿烂地笑起来: “……我并不畏死,但我现在还不想死;既然你想杀我,那就只能你死了。” “我不管你是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早已不是诸神的时代,管你是玉牙白象还是什么上古神祗,该陨落的陨落,该归于尘土的归于尘土,都不要再管我们现世的事!” 她面容苍白,浑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目光却极其坚定,抓着女人的手掌一寸一寸送入自己的胸口。 随着那只晶莹手掌彻底没入她的胸口,谢挚的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但她却仍然在清澈地笑。 能让神明陪葬,也算够本了—— 她胸口绽放出无上光芒,寂灭气息轰然爆发,女人微微一怔,随即整个人都被淹没在金色光芒之中。 这光芒极其夺目刺眼,火鸦慌忙用翅膀包住头,极速遁退。 良久之后,一切才都恢复寂静,火鸦侧耳细听片刻,只能听到微风拂过柳树梢的细微声响,它心焦难耐,勉力又呆了一会,这才敢抖落身上的尘土,伸出一点点头颅探头望去—— 不远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仍然在静静伫立,看起来毫发无伤,半点没有受谢挚刚才攻击的影响。 在她脚下,谢挚无声无息地伏着,一动不动。 她这——这是死了吗?火鸦不由得心头一紧。 其实它并不讨厌这个人族小孩……这几天相处下来,它发现她心地纯澈,十分善良重情,对它也很好…… 正当它不知所措之时,下一瞬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到那个女人面前,正对上一双雾蒙蒙的晶蓝眸子。 “我不喜欢有人在旁窥视。”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伸手握住它的长喙便轻轻一捏—— “啊啊啊啊!!!我的嘴巴!!!我的嘴……咦?” 刚刚这女人的手段它也见识过,一伸指就能令谢挚筋骨俱毁,更疑似是位历经了万年仍然存活的上古神祗; 眼下见她探手朝自己而来,火鸦当即被吓得肝胆俱裂,心道今日命不久矣,它扯开嗓子嘎嘎大叫,但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只感受到了那女人手掌上冰凉的温度—— 女人轻轻地放开了它的喙,它这才回过神来,拿翅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巴,才发觉它的喙既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碎成几片,也没有化作飞灰,反而是在这女人的轻轻一捏之下,之前被象英打歪的地方修正了。 它喜上心头,“这真是意外之喜——” “休要吵闹。” 女人又淡淡地晲了一眼过来,火鸦立刻缩着脖子闭紧了嘴巴。 “那个……象神大人……” 见她似乎没有真的生气,火鸦颤巍巍地叫了她一声——应该就是这个称呼吧!反正上古时候怎么称呼神祗它也不知道啊——它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地伸长脖子去看,“这个人族小孩……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 像是听到了它的声音,谢挚动了动手指,小声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不知道牵动了哪处内伤,疼得重新咬紧牙不说话了。 那女人此时也应了一句:“大约断了百余根骨头——” 见火鸦一下子瞪大了眼,她又补充道:“不过她也吞噬了我半边手臂,对她裨益甚大;况且她肉身恢复能力极强……总论下来,她并无大碍。” 两相抵消之下,甚至还是这个小孩赚了她的。 断了一百多根骨头……这叫没大碍?人族统共能有多少根骨头?火鸦张口结舌,有心反驳却又不敢,只得鼓着嗉囊矮下去。 “既然醒着,那便答我几句话罢。” 女人盘腿端坐下来,莹白身躯在空中静静悬浮 ,离地面几寸远。微风拂来,她的衣袍和发丝却分毫未动。 火鸦这才看到她的半边手臂空空如也,但她却像没有知觉一般神色不变,“你可以驾驭那枚种子?” “……” 谢挚浑身都疼得厉害,心里也恼怒,过了一会才勉强吸着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让我答我就答吗?我偏不!” 她什么错都没犯就被打成这样,转眼就让她乖乖听话,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前的女人说不定可是一尊神祗啊,这人族小孩倒好,不恭敬也就算了,被打得筋骨俱裂还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火鸦被谢挚吓得刚修好的嘴巴又要歪了,黑黝黝的圆眼睛使劲给谢挚使眼色,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又悄悄地去觑女人的神色—— 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静默了片刻,才妥协般地道:“我可以教你宝术。” “我凭什么信你?” 像是从来没有被这样言语冒犯过一样,女人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方静静开口:“我从不说谎。” 她的目光落在谢挚身上,“何况,你并无选择不信的权力。” “是神圣种族的宝术吗,不是神圣种族的宝术我不学!” 谢挚一面大声坐地起价,一面飞快地感应了一下身体——她发觉自己胸口正在不断淌出暖流,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滋养断裂的经脉骨骼,令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好像泡在了温水里。 转眼之间,她的伤势好像已经好了一半了…… 宝药恐怕也没有如此神效,谢挚有些心惊,暂时按下思绪,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女人静了静,“不是。自太古以来,神圣种族的宝术还从未泄露于他族。” 言下之意就是让谢挚别做梦了。 “那……那神兽的宝术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女人叹了口气,并没有正面答她,只是道:“我的宝术与其它宝血种不同,比之神兽亦不差。” 她这话说得其实很傲,若有旁人在这一定要加以嘲笑——宝血种与神兽之间虽然听上去只差一级,但其实是云泥之别,从来没有宝血种的宝术可以与神兽相提并论。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吗?只用答一个问题,就能换得中州人都求之不得的神兽宝术?谢挚毕竟年少,闻言不禁有些心旌摇动,犹疑不定地看了笼罩了月白光华里的美貌女人。 “你现在可以答我的话了么?” 女人倒是没有出言嘲笑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微微垂眸,晶蓝的瞳孔像月色一般笼住了她,“——那枚种子你是否可以驾驭?” 那枚魔种本在沉寂之中,只是靠着本能吸取外界的力量;但她方才分明感到,这个人族少女不知怎的竟然能驱动起胸中的那枚魔种,使它爆发出了数倍于前的力量,甚至发挥出了一些原本的能力,她虽然强横,但现下只是一缕残魂,一时惊奇之下竟被骤然吞噬掉了半边手臂。 “也不能说是驾驭……” 谢挚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她身上是否还对自己存有杀意,不过什么都感觉不到,她面前只有一片寂然的宁静。 眼前的女人好像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一般,化大道于一身,与万物共呼吸,只是望她一眼都令人从心底由衷地生出一股崇敬膜拜的欲.望。 这就是神祗吗……历经万年仍有如此的威力…… 要是她真想对自己不利,就算她有胸口的东西疗伤,她恐怕也早就死了七八十次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挚便不再犹豫,她咬咬牙,眼睛一闭决定说实话: “我不能驾驭它……我就是,就是,以为我今天一定要被你杀掉了,想死前试一把,拉你垫个背……” 女人的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它好像很饿,很想吃东西……” 谢挚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刚是它头一次跟我沟通,我之前都不知道我的身体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它对我透露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意志——” “它好像……想吃掉你。” 火鸦原本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这里被吓得浑身都抖了抖,“我的个乖乖……居然想吞噬神明,你胸口里那个东西又是哪尊神?” 它又飞快地反应过来,觑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立刻改口,痛心疾首道:“居然胆敢觊觎神明,真是大不敬!该好好教训一顿!象神大人您看……?” 女人倒没有多说什么,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目光反复地巡视谢挚的面容,似乎在考量她这话是否可信,过了片刻才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若你说得不假,那么你的天资很是惊人。” 她有些晃神:这样的天资,若有一天成长起来,日后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 只是……当今之世,还需要这样的天才吗? “换我问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现在对自己并无恶意,谢挚开始得寸进尺,她紧紧地盯住面前浑身笼罩着洁白曦华的女人,问: “——你是谁?” “我是玉牙白象一族的神祗,这是我万年前临死前留在宝骨里的一缕残魂,今日方被你唤醒。” 女人倒没什么隐瞒之意,坦然地继续道: “若我没有看错,你胸口中的那枚种子应当是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好威风的名字,口气真大,还想诛天? 谢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女人竟然只是一缕魂魄,真身在万年前早已死去,更没有想到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个……呃,听起来十分厉害的什么魔种。 “按理说,它应该早在万年前就被镇杀,不应存于当世。不知为何,它竟留下了一颗种子,” 说到这里,女人顿了顿,轻轻地瞧了她一眼,才继续道: “我怀疑是有人刻意用小儿精气做养料饲养这株魔莲,天长日久,它如今已经与你血肉化为一体,莲种即你,你即莲种,故此我才欲将你抹杀。” “不过,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你似乎竟未被莲种控制,反而甚至可以驱使它,这对你来说是一番大机缘,你当要珍惜,克己谨行,莫行不正之路。” 女人淡声作结。 她说话文绉绉的,谢挚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还是能听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想杀她了,话语之间还隐隐有些教导训诫之意,她赶紧点头表态: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是好孩子,又乖又听话,我们整个村子都知道。”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谢挚的身体还在不停地缓缓修复自身,浑身骨头都在轻微作响,她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立刻就记挂起女人给她许诺的宝术: “你说要教我宝术,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再等几天罢——” 见谢挚的脸上立刻露出“啊你说好的怎么能变卦是不是在诓我”的神情,女人很轻地笑了笑,晃了晃那只空空的手臂:“等你我都养好伤后再议。” 在刚刚的攻击里她被谢挚吞噬掉了不少,现在连身影都有些像水波一样摇晃,神辉暗淡,不再凝实。 “好吧……我等你。” 谢挚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很快就又打起精神。 “那个……” 她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梦里常常会看到一个白衣女人,她……她是不是你?” 她的心在怦怦跳,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对接下来的答案期待而又害怕。 她……她会是那个人吗? 玉牙白象神色不变:“不是。我并没有随意入梦的爱好,何况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沉眠,尚未苏醒。” “噢……不是啊……” 她自然没有必要骗她,谢挚放下心来,又有些不知名的隐隐失落,喃喃道:“那我为什么会不停梦到她呢?” “或许她曾在你的识海之中留下一缕神念,也或许你幼年时曾见过她,对她印象深刻,是以她才经常入梦。” “那她……” 见她虽然面容冷淡,但却其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挚不由得倍感亲近,不知不觉离她近了一些,“那她在梦里说要我的心,这是何意?” 这次玉牙白象倒是很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有两种可能。” “——其一,她心悦你;其二,她要你心脏里生长的那枚魔莲种子。据我观之,应当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动不动就是取人心肝,听起来真可怕……谢挚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吓得一激灵,但到底还是孩子,只害怕了一会儿就又忘记了,重又精神抖擞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撑着脸看她: “那你们为什么都穿白衣服?是因为这样显得比较总是仙风道骨吗?穿白衣不会被弄脏吗?噢噢我知道,你们做神祗的自然有大神通可使,一掐指身上就干净了,是也不是?这法决可以教给我么?我老是因为弄脏衣服挨族长的训……” “……” 玉牙白象张了张口,被她一连串的问题打得毫无插话的余地,最终只能重新闭上眼,“我是玉牙白象,不是黑象也不是红象,穿白衣很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 谢挚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过了一会牵着她的衣襟又问:“那你一个人在宝骨里面待了万年,不无聊么?” 她之前跟象英也闹过别扭——当然,是她单方面地跟象英生气,宣布自己要和她绝交,好几天都没有理象英。 她跟象英几天没说话都难受得直想掉眼泪,推己及彼,她觉得玉牙白象也一定十分难受——毕竟她可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挨了一万年。 这么一想,谢挚看向玉牙白象的眼神就同情了很多——看来她在宝骨里被闷坏了,有些脾气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她一出来就对她蛮不讲理地喊打喊杀的行径……看在她生得如此貌美且又教她宝术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她。 “不无聊。” 玉牙白象将自己的衣襟从她手里默默地扯回来,“万年弹指而过,对神祗来说只是一刻,我十分享受。” 倒是现在,谢挚在她身边像只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吵得她心烦意乱,不得清静。 想了想,她又望向谢挚,眼里有一丝困惑: “人族的孩子……都像你一样吵么?” 万年前人族还很衰微,是以她跟人族接触不多,并不了解这个种族。 谢挚说谎说得面不改色: “他们比我还要吵闹得多,我在人族的孩子之中已算十分乖巧腼腆。” 玉牙白象沉思片刻,委婉地道:“那你们人族还真是……十分热闹。” 9. 训练 “我真的觉得玉牙白象就是在哄我……她根本就不想教我。” 空气里滚动着热浪,远处的地平线都因为炎热有些细微的扭曲,谢挚擦了一把汗,第不知多少遍咬牙切齿地跟火鸦抱怨。 火鸦趴在她背上负着的一块巨石上,嘎嘎直乐:“你不信就别听她的话呗,又没人逼你。” “驾驾,快点跑!本鸟还没骑过人呢!” 火鸦意气风发地挥了挥翅膀。 谢挚背上负着的这块巨石极其致密沉重,跟火鸦巨大的躯体加起来足有万斤重,即使谢挚天生肉身惊人,背着这种分量疾驰也很有些吃不消,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寻常人修炼到炼体大圆满会生有巨力,可以举起数百斤的巨鼎,但人族天生肉身脆弱,不比他族以气力取胜,五百斤已经是寻常人族的炼体极限。 谢挚之前的极限是两千斤,但在数日前被玉牙白象一指压得浑身骨骼断裂又重塑躯体之后,她的身体好像又有了新变化,如同涅槃重生,肉身晶莹剔透,比之前又大进一步,极限已逼近万斤。 但这却仍然达不到玉牙白象的要求标准,她随手在地上掷出一尊拳头大的碧绿小鼎,告诉谢挚什么时候能举起它才算小成,之后再教她宝术。 那尊小鼎看起来轻巧得像孩童的玩具,谢挚不由得心生轻视,当即夸下海口,立刻就要将它举起来,结果筋疲力尽也没挪动小鼎一丝一毫,这时玉牙白象才在一旁微笑着道,这尊小鼎之中掺了一丝仙金,只是看起来小,其实内蕴乾坤,足有十万斤。 十万斤! 谢挚欲哭无泪,要不是玉牙白象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她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故意刁难捉弄她,不想教她宝术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举不起十万斤的东西的…… “你不是已经能背着一万斤飞驰了吗?” 火鸦在她背着的石头上笑得打滚,“加油,人族崽子小凶兽,不过还只差九万斤而已。” “快闭嘴吧你!大蝙蝠!你真该减减肥了!” 谢挚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飞奔,脚下腾起滚滚烟尘,一路上惊起无数飞鸟小兽,娇小的体形跟背上负着的巨石火鸦相差极大,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小蚂蚁抗着巨大的米粒。 “到了!” 终于到村子了,谢挚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两眼直放光,一边嚷一边催火鸦,“快下来快起来!我不行了!” “嗨呀,你真懒,多背我一会能怎样?” 火鸦抱怨着振翅而起,在它身下腾起一片巨大的烟尘,那是谢挚扔下巨石砸起来的沙尘。 它很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咳咳咳,慢点行不行,弄得我羽毛上都是土!” “我自己也全身是土呢……” 谢挚吐出一嘴巴的沙子,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她比火鸦还要更加惨不忍睹,被沙尘裹得几乎成了一个土黄色的小人,只有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在脸上亮晶晶地闪。 “走,我们去找玉牙白象去!” 玉牙白象一掐诀就能让她身上变干净,这个神通谢挚眼热得很,但她又暂时不肯教她,于是谢挚干脆这几天结束训练后一直拿她当洗澡的使。 路上还碰见了好几个族人,象啸林笑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小挚,回来了啊?” “嗯,阿林叔!” 谢挚扫过他满面的尘沙和身后背着的巨大石锤,心中有些疑惑——阿林叔也出去了吗?是去打猎,还是…… 但她紧接着就把这疑惑抛到脑后,因为象啸林挠头笑道: “对了小挚——象英这几天在闭关修炼,冲击第四道符文,族长让我告诉你,这些时日莫要去扰她。” 真是!谁扰她了!说得好像她很烦人一样……谢挚止住脚步,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想了想又问: “阿林叔,那族长呢?我好多天都没见到她了。” 象翠微是族长,事务繁忙,常常出门,有时她甚至会一去数月不返,谢挚也习惯了。只是她最近一直想找个空把宝骨和玉牙白象的事告诉象翠微,但她老是找不到她;问其他族人,他们也不知道。 她又“啊”了一声:“说起来,雨姑姑最近好像也不在村里……” 象翠微和象谷雨差不多是白象氏族最强大的战士们了,谢挚感到心中有什么灵光轻快地一闪而过,未等她抓住细细想通,象啸林就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们……咳,也没啥事……小挚,你快去洗把脸吧,阿叔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山一样高的汉子就背着石锤急匆匆地走了,看那背影,好像生怕被谢挚抓住一样。 “……真奇怪。” 谢挚望了一会象啸林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声自语:“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要瞒着她呢?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 直到慢慢地走到祭坛旁,她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发了一会呆才从怀中摸出宝骨,轻轻地擦了擦: “玉牙白象,我来了——你醒着吗?” 宝骨晶莹温润,缓缓流淌出洁白曦华,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泛着神光的人形,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正是玉牙白象。 谢挚不管看多少遍这景象还是觉得很美,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玉牙白象睁开眼睛,晶蓝色的眸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淡淡地道: “你今天训练的成果如何?可有进展?” 一说到这个谢挚就倍感心虚,低着头不敢看她,“我现在可以背着万斤左右的东西飞驰,但……但离十万斤还远得很……”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十万斤?” 她又仰起脸来,显出不解模样——明明她现在已算很了不起了,她觉得大荒之中很难碰得到一个比她纯粹肉身更强之人。 玉牙白象看了她一会,阖上眼睛:“这是我们那时候的考核标准。举凡神兽幼崽,炼体境都须得举起十万斤大鼎,方算圆满。” 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听得谢挚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可我分明不是神兽啊!” “要学我的宝术,肉身就要可与神兽相比。” 玉牙白象看了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又多说了几句:“你们人族学习宝术的方法不对,以为只要通悟宝术符文即可,旁的一概不管;这种学法只得皮毛,未得精魂,失之甚多。” “切莫骄傲自满,天下并非只有人族一族,比人族强大的种族比比皆是,世界浩瀚广大,万类争竞自由,只是你如今尚未见到罢了。” 她轻声提点,“只做人雄可不够;要做,当做万族之雄。” “那我该怎么做?” 十几岁的少年听到这话怎能不胸中陡然生出一股万丈豪情呢?谢挚眼睛亮起来,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往前靠了靠,不知不觉间又趴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此前还从未想过这些,因为她甚至不敢奢想自己还能活过十五岁;现在遇到了玉牙白象,忽然之间世界对她来说都不一样了,好像在她眼前展开了一幅崭新的画卷,未来有了光亮和盼头,令她心驰神往。 玉牙白象捏指掐诀将她身上弄干净,站起身来: “走罢,我教你——我的伤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挚一阵激动难安,不知道她要怎么教她?神通?宝术?上古年间的秘法? 玉牙白象虽然如今只剩一缕残魂,但她可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她教的东西,能不好吗? 玉牙白象忽然站定,转过身来,“你听说过狼与狈吗?” “……听说过。” 大荒的儿女当然对草木兽禽都了如指掌——但是这与教导有什么关系?谢挚迷茫地眨了眨眼。 “狼狈共生,不可分割。狈前腿极短,非俯在狼背上不能行走;与此同时,狈也可以帮助狼捕猎。” 玉牙白象笑了笑,道,“这恰如你与诛天魔莲的种子。” “你们也是一种……很特别的共生关系。” 她轻声道:“种子现已融入你的血肉之中,要借着你活下来,与你分离不得,因此你不能死,它会在你受伤之际不断修复你的身体。” “但是如果没有外物可以供给它吞噬,它也会吸食你的血液——换而言之,你既是它寄生的宿主,也是它养的储备粮食。” 玉牙白象顿了顿,“我猜想,你说你之前总是口鼻流血,大概就是被它吸食过多的缘故。” 谢挚听得一阵不舒坦,有点生气地攥了攥拳头,“这么说,我身体里原来一直养着一个吸我血的家伙啊……我就说我怎么一直吃不饱呢……” “就不能把它取出来吗?象神大人?”谢挚扯了扯衣领,眼巴巴地望着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失笑,摇首道:“取不出来的。我说过,如今你即是莲种,莲种即是你,若是强取,你也会一并死去。” “那我为什么观测不到符文呢?也是因为这个什么种子吸了我的血吗?” “或许。” 玉牙白象不置可否,只是道:“一步一步来,你还是先突破十万斤极境罢。” 她背过手去,直视着谢挚,眼里忽然展开一片清淡的笑意,“——你猜出来我要怎么教你了么?” “不、不知道啊……” 她刚刚分明都在说一些别的事情,只字未提教法,怎么突然就要考她了?谢挚懵懵地答应了一声,摇摇头,“这我怎么能猜得出来,我又不聪明——” 玉牙白象方才的话在脑海中轻快地划过,谢挚心中灵光一闪,脸色忽然彻底白了下来。 带了最后一分侥幸和期冀,她可怜巴巴地艰难开口,“不会是要那样吧……?” “看来你已猜出来了。” 看到她的神情,玉牙白象就已经明白她猜中了。她微微展颜一笑,赞道:“你尚不算笨。”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是有——比方说为你洗礼。不过那需要仙药宝血,你们村子一穷二白,连一分洗礼所需的材料都备不齐的。” “我们村子穷也没办法呀!何况这也是你的氏族!” 谢挚一边答应着一边悄悄后退,扯起还在云里雾里的火鸦跳起来转身就跑:“象神大人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自己去训练吧!” 一眨眼谢挚滴溜着火鸦已经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了,玉牙白象眼里噙着笑,也不去追,直到她快跑出视线这才轻轻掐指,下一瞬,谢挚的领子已经拎在了她的手里。 “这个法子很简单,你为何要跑?” 她很不解似的捏了捏少女粉扑扑的脸颊,似乎是感觉手感颇佳,又掐了掐。 谢挚使劲挣了挣,发觉女人的手臂仍旧纹丝不动,这才彻底丧失逃跑的希望,捂着脸哀号一声,“很疼的好不好!” “忍一忍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玉牙白象居然安慰了她一句,“你既要走这条路,以后受的苦处必然会比今天更多、更疼。” ……这还不如不安慰! 谢挚哭丧着脸,心知今天是一定逃不过去了,连忙调整心态结结巴巴地恳求:“那你、那你可要轻一点啊。” 玉牙白象点点头:“我自有分寸。” …… “象神大人!我回来了!” 空中还没看到火鸦的影子,它的声音就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刚刚我是被谢挚扯跑的,您要罚就罚她啊,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火鸦扑腾着翅膀稳稳降落在地,提着脚爪左顾右盼地往前又走了几步,好好一只神鸟硬是给它走出了狗的气派,“象神大人?象神大人?” 祭坛寂静无声,只有大柳树的万千碧丝在风中轻轻摇晃。 奇了怪了,人呢?火鸦咂咂嘴,困惑地歪歪头,绕着柳树四处探头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它被谢挚扯跑的时候明明两个人就在这儿啊? “象神大人,我——” 火鸦忽然噤了声,简直恨不得拿绳子缠住自己的嘴巴,它狠狠地闭上眼睛,一边退一边大声表态:“那个,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啊,真的,您继续,您继续。” 在它面前不远处,美貌的白衣女人正在安抚膝上泫然欲泣的少女。 谢挚哭得眼泪汪汪的,眼泪珠子一串串地掉,显然是疼得狠了,“你不是说会轻一点吗?你骗我……” 玉牙白象似乎有些拿她手足无措,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方才已经很轻了。” “谁说的?” 谢挚本来就委屈,闻言心里更难受,她扁扁嘴巴,又想哭了,“真的好疼……” 真没看出来,象神大人还有这种爱好……火鸦在心里“嘶”了一声,拿翅膀捂住眼睛开始谨慎地思考逃跑的道路——万一这位神明遗魂因为被撞破好事而忽然恼羞成怒,把它拔了毛烤来吃,那就不妙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 玉牙白象此刻显然没空管一只色鸟心里怎样暗暗地编排她,她叹了一口气,“不这样,你怎样在没有外物帮助的情况之下快速锻炼肉身?” “只是没想到,我的氏族竟会在万年之后如此穷困,连一株仙药也拿不出来……” 她神色之间有些隐约的怅惘,又很快地消失了,重又恢复一片寂静的安然,“快起来罢——你现下感觉如何?” “感觉……” 谢挚抹了把眼泪,从她膝盖上乖乖地滑下来,“胸口在往外淌暖流,浑身都暖洋洋的,骨头好像也被接起来了大半。” “不错,比上一次又快了一刻钟。” 玉牙白象微微颔首,轻轻地笑道:“那颗魔种上次吞噬了我半边手臂,还想自己屯起来不给你用,它吸了你那么多血,如今也是时候让它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 常言道,肉身最难修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修行肉身所需极大,一路成长耗费的天材地宝数不胜数,非大族不能供养,而白象氏族太过穷困,什么宝药都没有,即便她是神明,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给谢挚举行宝血洗礼。 无奈之下,她只得故技重施,将谢挚的骨骼经脉重又压毁,莲种不能眼看着自己寄生的宿主去死,被迫为谢挚重塑肉身,甚至还动用了之前吞噬的玉牙白象精气,现在谢挚浑身都在发着柔和的曦光,肉身无瑕,晶莹剔透,隐隐在逼近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玉牙白象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寻常人都是肉身强度跟着境界缓缓提高,似她这般,铭纹境都尚未突破,肉身却已可与道宫境媲美,以她上万年的寿命见闻来看,都极其少见。 “照这么说,要是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能肉身成圣吗?” 谢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疼都不抱怨了,眼睛又亮起来,“——就像传说中的上古神祗一样?” “休要做梦。” 玉牙白象淡淡地补刀,“世上安有这等好事。修行还是须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虽说有我在,莲种不敢吸取你的血液,但等它吞噬的精气耗完,你也就不能寸进了。” “去休息罢——” 她弹了弹谢挚的脑袋,“明日仍旧这个时辰来,我们继续训练。” 谢挚痛苦地捂住了脸:“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是真神呢,她原以为……原以为……结果到头来,原来万事还是要靠自己啊! 10. 十万斤 此后接连十几天,谢挚一直都跟着玉牙白象不断训练,经过十余次断骨重塑之后,种子发挥的效用终于到达了尽头,再也从中压榨不出新的精气了。 借着从种子中逼出来的磅礴精气,谢挚在玉牙白象指导下重修了一遍炼体境,这次她打下的基础极其坚实,仿若磐石。 “好了,料想它把吞噬我的神力都化与你了。” 玉牙白象从谢挚胸口收回手,缓缓睁开眼睛,“你如今再试试能不能举起那尊小鼎。” 在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纤细娇小,眉目细致,虽然脸颊上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日后动人心魄的风貌。 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曦光,神圣非凡,呼吸轻盈悠长,肉身晶莹剔透,神音吟唱萦绕于体,隐隐有与大道共鸣的迹象——这是炼体臻于极致的标志。 “这……这是……” 火鸦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它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好像在与大道共鸣……!”可是她明明都尚未突破铭纹境! “噤声。” 玉牙白象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早已盘腿坐下,将手掌印在谢挚后背为她护法。 只有进入铭纹境才算真正入了修行之门,有大机缘、大天资之人方可在突破境界时与大道共鸣,但是听闻天赋最出众的个体在炼体大圆满时也能听到神音吟唱。 这虽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效用,但对日后的修行之路裨益极大——得到大道眷顾之人与大道天然亲近,在修行上事半功倍,一日千里,旁人不能通悟的符文往往他们随手可解,是一种极大的造化。 她不动声色地将神力运于掌心,化入谢挚体内,神音吟唱立刻大振数倍,几乎能嗅到神音化作的飞舞仙子手中花瓣的芳香。 悟道时的神音可以被旁人隐约听到一些,这也是大机缘,火鸦不敢耽搁,连忙也闭目静心,浑身乌羽燃烧起赤色符文,沉下心神仔细聆听大道之音。 过了许久,大道神音才缓缓止歇,谢挚睁开眼,从方才那种玄妙的境界之中回过神来,整个人还有点发懵:“……我刚刚这是怎么了?” 是忽然睡着了吗?可是又不像…… “你方才在悟道,突破炼体大圆满之时引发了大道神音。” 玉牙白象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站起身来:“你现下感觉如何?” 她站起来时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身子,身影也有些暗淡,谢挚连忙扶了她一把,又被她神色淡然地拨开,“不必,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人扶。”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上次玉牙白象被种子吞噬手臂之后也是像这样,身影暗淡了许多——可是谁又能伤她?谢挚张了张口,想关心的话被她冷淡的反应给冻了回去,一边担忧一边飞快地感应了一下身体,“我感觉很好,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心中也很宁静。” “不错。” 玉牙白象点点头,“你来试试这些罢。” 她一抬手,地面轰隆作响,缓缓升起一座褐色小山,抬首望去不见顶端,目测足有数百丈。 这动静仿若雷鸣,如果不是有阵法覆盖此地,恐怕早就惊动方圆数百里的村落派人来此探看了。 “以纯粹肉身之力,试试看能不能跳上去。”玉牙白象轻声道。 火鸦飞到空中看了看这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不禁连连咋舌,“象神大人,这也太高了一点,就算宝血种幼崽都跳不上去的,何况谢挚只是人族——” 正当它费尽口舌地周旋之际,谢挚却已经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在一旁脱下兽皮小靴子,开始活动身体了,看那架势真的要货真价实地试一遭。 见她如此,火鸦瞠目结舌,赶紧降落下来俯在谢挚耳边抓狂: “不是吧?你真的要跳?你跳不上去的——太高了!我飞都要飞一会儿!我说你现在要是认输也来得及,象神大人不会责怪你——” “没事的,我觉得我可以。” 谢挚笑起来,搂着火鸦的脖颈亲了亲,小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还是多相信我一点啦。” 玉牙白象此时也淡声补了一句:“若是她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到,我养她还有何用。” “……” 火鸦不敢反驳玉牙白象,只得颓然地缩紧翅膀,对谢挚再三嘱咐,“那你……务必小心。” “嗯!” 谢挚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山顶,缓缓调整呼吸,周身气势一点一点地增强,在整个人凌厉到顶点之时,她弓起身子骤然发力,纵身一跃,轻盈无比! 她像箭矢一般击破云层,呼啸冲天而起,仅凭肉身之力就跃到了空中,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小山之顶! “唔……这……这真是……” 火鸦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这个人族小孩吓到了,它愣愣地拍着翅膀飞到山顶盘旋了几圈,又降下来,对着玉牙白象恭敬地垂首: “象神大人,谢挚确实一跃而起,跳上了山顶。” 玉牙白象从前也曾见过其他种族的幼年天骄跃山顶,他们跃起的时候脚下往往会岩石崩裂,大地下沉数尺,而谢挚跃上山顶之后,地面上甚至没有一丝被踩裂的裂纹。 这证明谢挚对力量的控制极其精微,不会浪费分毫余力,也说明她并不是只有蛮勇。玉牙白象微微颔首,目中终于露出了一点赞许之意:“你做得不错,下来罢。” 谢挚应声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地面,跑到一边去穿自己的靴子,神色雀跃又开心,眼睛亮晶晶地向她讨要夸奖,“象神大人,我厉害吗?” “离神圣种族差得尚远。” 话虽如此说,玉牙白象眼中却真切地展开了一片清淡的笑意。 她一摆手,小山缓缓下落入地,空中落下一尊碧莹莹的小鼎,“现在来试试举鼎罢。” 这次同样不出所料,谢挚很轻松地举起了小鼎,甚至还好奇地将它拿在手里抛了抛,吓得火鸦在一旁连连闪躲,生怕她一个没接住压得它化为肉泥。 它现在对谢挚的种种神异表现已经麻木了,就算谢挚忽然对它说自己其实是神兽后代它也不会太惊奇。 “我举起十万斤了!” 十几天前还像天方夜谭一样的目标忽然变得如此容易,四肢百骸中涌动的宁和力量更是令谢挚新奇而又欢喜,她开心得整张小脸都在闪闪发光,蹦蹦跳跳了一会儿,放下小鼎凑到玉牙白象身旁,将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象神大人,我达到你的要求了吗?” 何止是达到,应当说是——超出预期许多…… 玉牙白象凝视了片刻她的笑颜,点头应道:“尚可。” “你且回去休整几日,之后由我亲自为你观测符文护法。” 她将那尊碧绿小鼎递给谢挚,“这方小鼎也是我年少时偶然得到的,我一直未揣摩出它有何效用,单知道它掺有仙金,且内蕴空间,沉重无比,你先拿着当储物法宝用罢。” 说完她又举目望了望白象氏族的村落,摇头叹息道:“……虽然现下也并没什么珍宝可以给你装在里面,无甚用处。” 谢挚知道她是有些触景生情,哀伤万年之后自己的氏族如此穷弱,连忙牵住她冰凉的手掌安慰道: “不不,象神大人,这小鼎本身已经是件了不起的珍宝了!真的!” 她虽然年纪小没见识,但也知道,宝具法器之中最珍稀的不是一击即可取人性命的攻击类法宝,也不是可以抗御重击的防御类法宝,更不是可以遁地千里的提速法宝,而是空间法宝。 盖因不论什么器物,一旦涉及空间法则就极其复杂神秘,极少有人能够掌握空间符文,而掌握有空间符文的大能也很少舍得将符文铭刻在法宝之上炼器,故此,能够储物的空间法宝在人族之中极其稀少珍贵。 传闻人皇的女儿也不过只有一张储物画卷,还是万年之前的神明遗物——由此,储物法宝的珍贵和中州人皇的底蕴深厚也可见一斑。 听说神圣种族中的真凰一族所掌握的宝术就与空间有关——可是又哪有人敢叫神圣种族炼器呢? “谢谢您,象神大人。” 谢挚将女人冰凉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暖手,“真的很谢谢……” “您对我真好。” 她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轻声说。 在此刻,她忘记了面前人的真神身份,也忘记了她如今只是一缕将散不散的残魂,对她没有了之前的仰望和畏惧,而是发自内心地亲近和依赖。 “……” 玉牙白象垂眸看了她片刻,静静地抽回手,“不要多想,我并不是对你好。” “若不是你有可利用之处,我并不会帮你,更不会在那时饶你一命。” 她晶蓝色的瞳孔冷酷而又寂静:“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被你求生的意志所感动,从而就忽然不想杀你了吧?” 谢挚愣愣地看着她,被她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地说:“不……我并没有这样想……” “神祗岂会心软。” 玉牙白象转过身去,嗓音仍旧平淡:“为这方世界献身的英魂已然太多,再多你一个,也无妨。” “你……你要杀了我了吗?” 说话间谢挚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这次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她哽咽着使劲擦了一把泪水,咬着唇努力抬起脸站直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担当一些,说出来的话却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是想要,便拿去;我不怨你。” “不,你如今还不能死。” 出乎意料,玉牙白象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凝视着谢挚伤心流泪的面容,慢慢走近了几步: “诛天魔莲的种子尚在你的身体里。有种子,那么就说明有本体,种子和本体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只要你活着,不断历练,终有一天你会去往本体所在之地。” “我要你帮我找到诛天魔莲的本体。”她低声说。 “好,我答应你。” 并没有问她什么原因,谢挚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她擦了一把眼泪,小声问:“你跟它有仇吗?” “没有。” 玉牙白象背过身去,“其实诛天魔莲比起一种植物,不如说它更像一种……物质。我甚至曾怀疑过它是否具有生命。” “它只有简单的神智,本能即是吞噬,这也是它得名的来由:它可以吞噬一切,甚至包括时间和空间,并借此不断生长。” “在它最强大的时候,它的形体比山峰还要巨大,还曾吞噬过几个神明……” “后来呢?” 谢挚听得入神,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后来?” 玉牙白象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是谢挚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近似于骄傲不屑的神情,“大约是它命数不好,后来它遇到了我的主人,于是它就被抹杀了。” 抹杀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杀了吗?谢挚的心颤了颤。 一株甚至可以吞噬神明的植物,听起来却连死亡都如此不值一提…… 她敏锐地感觉到,在玉牙白象轻飘飘的口吻里,背后藏着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那会是多么强大的一位神呢? “但是我的主人很贪玩,她当年故意将让诛天魔莲吞噬了一部分自己的神力,想研究清楚它是如何运转,之后才将它抹杀。虽然不知道这株魔莲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你得找到它——” 玉牙白象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焰,极其明亮,几乎灼痛了谢挚的心;她紧紧地握住了谢挚的肩膀:“——说不定,我主人可以借此复生!” 她在一时激动之下没有收住力气,直到谢挚在她手下被捏得痛呼一声才回过神来,有些发怔地收回手指。 “不是传闻说神祗不死不灭吗?” 谢挚揉了揉被她捏得咯吱作响的肩膀,咕哝了一声。 她不怨玉牙白象,但对这个忽然之间就莫名其妙要她救的“主人”却没什么好感,很有抵触之心。 “那只是一个说法。” 像是被谢挚的疑问吸引,玉牙白象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淡然。她拢住衣袖,“世上没有不死不灭的事物,神祗也不例外……要不然,万年前的神战也不会陨落那么多神明了。” “神祗只是极难死亡罢了,并不是不会死——他们只要在世间留有一丝神识,一根毛发,都可以在千年万年之后借此复生,因此才有神祗不死不灭的传闻。” “我原本以为我主人在神战之中已经不留任何遗物了……” 玉牙白象望向谢挚,“直到我发现,你身体里藏着当年那株魔莲的种子,而你可以暂时压制住它,不被它吞噬。”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绝不会再放弃。” 她低低叹息一声,重又抬起脸来,神色渐渐坚定,终于化作一片坚冰似的冰凉:“我知道这样有些对你不住;不过,我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若怨我,那便怨罢。” “我不怨你……” 谢挚勉强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只是有点难过,有一点点而已……真的,她发誓,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玉牙白象的话让她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陌生的痛楚,她年少的心此前还从未体味过这种感觉。 火鸦在旁看了这样一场起伏跌宕的大戏,早就矮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土里,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在心中不断求佛告祖,暗暗祈祷玉牙白象最好已经忘记了两人之外还有它一只鸟在。 过了片刻之后,谢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 “那么,我之前透过你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她是——” 玉一般的女人静默良久,点头承认: “她是太一真神,万年前我的主人。” 11. 强盗 大荒的初春并不清秀和软,黄色的风沙在十万里旷野之中呼啸席卷,尘沙遮天蔽日,仿佛永不止歇,只有十余片珍贵的绿洲星星点点地分布于天恩河两岸——这也是星罗十六部得名的来由。 而白象氏族就是雍部中一个最普通的小村落。 雍部伫立于大荒最西,离灵兽聚居地与昆仑神山最近,是边疆中的边疆,受兽潮冲击非常严重,素来即是关隘险地,被称为“大荒咽喉”,也被唤做“守护中州的第一道门”,历来只有最强大的王侯才会赴往雍部领封牧首, 谢挚解开发丝上缠绕的草绳,扑通一声跳进河水中去,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脸,这才露出尘土下漂亮清楚的一张脸,模模糊糊地说: “……听说我们雍部新来的这位牧首很了不起呢!好像是皇室宗亲还是什么……唉,我忘记了,总之,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火鸦正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日光下被烫酥了。 它眯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翅膀,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嗨,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关心你们人族的事儿。” “你们人族太傲慢了,总是以为世上什么东西都围着你们转……”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它昏昏欲睡,从嗓子里咕哝了一声,“照我说,我们才是大荒的主人,你们都是强盗,把我们赶出绿洲,还怪我们跟你们起冲突……” 白象氏族每年都会有数十族人葬身兽潮,谢挚不能听这话了,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从河水里豁然起身: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每年都会失去很多族人的……” “噢,你们死族人,那我们就不死了吗?” 火鸦翻了翻眼睛,对她的愤慨不以为意,把脚爪长长地伸展开来,“小挚,我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话刚出口,火鸦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心中暗悔不已,连忙就想翻身补救。 “哎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它没想到的是,谢挚既没有像它想象得那样恼羞成怒,也没有露出伤心难过的神情,她只是忽然整个人一下子沉静下去,低着头不作声,默默地穿好靴子上岸来了。 “哎……你……” 但她这样反而让火鸦觉得心里不踏实,它有点七上八下的慌张,连忙提着脚爪很狗腿地凑到谢挚旁边询问: “你这——突然这是怎么了?不继续洗澡了吗?还是不开心?——谁惹你了,我帮你揍他去,怎么样?” 看着平常活泼开朗的女孩忽然这么安静落寞,它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此刻倒恨不得谢挚像往常一样跟它好好地吵一吵、生一顿气了。 “也没有不开心……” 过了一会,或许是实在被火鸦缠得受不住了,谢挚才轻轻地应了一句。 她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把湿漉漉的头发慢慢编成辫子,闷闷地说:“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我年纪太小,又太天真了。” 她是不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 她又想起了几天前玉牙白象冷淡的面容,但她的话较她的神情还要更冷三分……冻得她心头难受极了。 “原来她只是在利用我……” 谢挚慢慢蹲下身,撑着脸,长长的睫毛落寞地垂了下去,“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呢。” 火鸦当然知道她话中的这个“她”是谁,它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帮谢挚骂玉牙白象几句却又不敢——宝骨还在谢挚怀里揣着呢! 传说上古年间的神祗被呼唤名讳都会有所感应,就算玉牙白象现在只剩一缕残魂度日,且还在整日沉睡,它也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最后火鸦也只是默默地靠到了谢挚身边,很人性化地用翅膀抚了抚女孩单薄的肩背。 “别难过啦……” 它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心思敏感的人族少女,只得干巴巴地说,“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火鸦这副笨口拙舌的样子真好玩,谢挚被它逗得扑哧一笑,她笑着拍了拍火鸦,重又振作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谁说的,我才不难过呢!——我一点都不难过!” “知道知道,你不难过。” 火鸦一边答应着一边运转起火符文,非常熟练地替谢挚把湿漉漉的身子烘干——自从前几天玉牙白象跟谢挚说过那次话之后,谢挚就再也不愿意去找她了。 谢挚这几天还是照常训练,把自己在大荒的尘沙中滚得一身土,但她又很爱干净,每天训练完之后都会跑老远到天恩河的一条小支流里洗澡,于是把谢挚烘干的重任就交到了掌握有火符文的火鸦身上。 因为它嘴上没把门把谢挚惹难过了,火鸦今天特别勤快,它俯下身子主动请缨: “上来吧,今天就坐着本鸟回村吧。” “噗,其实你不用这样……” 谢挚被它逗得乐死了,刚刚眉眼间的落寞一扫而空,又回到了平常的神采飞扬,“——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她轻盈地跃上火鸦的脊背,火鸦昂首清鸣一声,如箭矢一般飞入长空。 在火鸦背上趴着的时候谢挚明显已经恢复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放狠话: “……哼,还太一真神呢,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好好地揍她一顿,让她改名叫太一假神!” 但是火鸦并没有接她的这句玩笑,它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一边飞一边低低地说: “小挚,你们村子里……好像有麻烦了。” 它是神禽,双目似电,目力较人族要好上许多,可以远望数十里,此刻早已远远地望见白象氏族的村落里正飘着浓黑色的狼烟。 “什么?” 谢挚心中猛地一紧,伸长脖子向前扑去,“让我看看怎么了?” “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火鸦知道她心焦,低声安慰了她一句,随即就不再言语。它浑身符文流转,催发极速,像一团黑色的火焰一般朝白象氏族急射而去。 伴随着耳旁的呼啸风声,谢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飞得近了,她看到了村子里处处燃烧着的鲜红火焰,像巨大的火兽在舔舐这座村落。 ——这是谁干的? 刚到村口谢挚就从火鸦背上跳了下来,她心急如焚,浑身早已腾起晶莹曦光,急匆匆地往村子里奔。 村子里急呼不断,到处都是奔走救火的族人,她赶紧抓住一个抱着木桶灰头土脸的熟人询问情况:“阿云哥!这是怎么了?” 象飞云抹了把脸才看清来人,面上当即浮现出焦急神色:“小挚!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地下躲着去!” 说完他就拎着木桶要走,却被谢挚紧紧地拉住不能离开: “阿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什么躲着?族长呢?雨姑姑呢?还有阿林叔——” 躲到地下去?谢挚心里乱极了:白象氏族为躲避兽潮在地下挖有坑洞,非危急关头绝不会启用……可现在是初春,并不是兽潮频发的寒冬——到底是怎么了? 见她抿着嘴唇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不安神色,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象飞云也不由得有些软下心肠。 他咬咬牙,扔下手中的水桶,拉着谢挚就往地下坑洞的方向跑: “金狼氏族借着那些中州人的名头来发难——” 青年的嗓音因为恐惧和疲惫在风中微微颤抖: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硬说族长进万兽山脉里猎来了许多灵兽……今年有饥荒之象,许多村子都没有东西可吃,他们跑来要咱们交出猎物——可是咱们分明也什么都没有!族长他们是进山了没错,可是他们十几天以来连回音都没有,更别说猎物了……” 他愤怒极了,脖颈上的筋都在跳动,“他们抄东西抄不到,就放火烧了咱们的村子!还抓走了我们许多小孩子,连剩下的沙茎都抢走了!” “他们怎么敢!” 还敢捉人……谢挚心中惊怒交加,“律法明文规定不许抢夺他族,他们就不怕牧首大人惩治吗?” “他们自然不怕——抱上了中州人的大腿,天王老子都不怕。” 一路飞奔一路交谈,终于到地方了,象飞云将地道上覆着的石板轻手轻脚地挪开:“他们的人刚才走,我害怕他们待会还要回来,小挚,你快躲进去,我找象英救人去!” “不行……” 谢挚猛地想起来之前象啸林嘱托她的事,赶紧拉住象飞云,“阿英在闭关冲击第四道符文,你不能去打扰她!” 要是在闭关的时候被扰乱心神,对日后的修行害处极大,说不定还会落下心魔! “都什么时候了还闭关,再闭下去咱们白象氏族都要被烧完了!” 被她扯住挣脱不开,象飞云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口不择言道:“你又不是白象氏族的人,你当然不心疼!” 话冲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但谢挚已经白着脸将他轻轻地放开了。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象飞云暗叹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好一点:“别多想小挚,你快进去吧。”说完他就又匆匆飞奔离去。 举目四望,平日再熟悉不过的村庄处处燃烧着火焰,满目疮痍,浓烟滚滚,谢挚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悄悄地擦了擦酸涩的眼睛。 对,她什么都不知道,阿英决定闭关不知道,族内闹饥荒不知道,族长他们进山打猎也不知道,现在还什么忙都帮不上——族长把她养这么大有什么用?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怀中晶莹温润的宝骨,终究还是不想万事都依靠玉牙白象,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别藏啦,大黑鸟,我都看见你的尾巴了——” 谢挚蹲下身,将地道上的石板重又严丝合缝地关好,头也不回地说。 藏在一座石屋背后的火鸦尴尴尬尬地步出来,“咳咳咳……烟这么大,你怎么看见我的?” 谢挚没答它,轻快地朝它奔过去,抚了抚它脖颈上光滑的羽毛,压低声音: “喂,火鸦——” 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去把那些强盗杀个片甲不留吧!” 12. 战斗 烟雾浓稠,风声呼啸,什么都看不清,迎面刮来的劲风更是撕得人脸皮生疼,谢挚被呛得直咳嗽,忙一手用衣襟捂住口鼻,一手抱着火鸦的脖子,探出半边身子在地面上四处寻找象飞云的身影。 村子里处处跳动着火焰的红光,从半空中望去好像一片狰狞的橙红火海,谢挚看得心疼极了,不由得问道: “这……火鸦,你有什么办法能灭火吗?——比方说,比方说,一张口把这些火焰全部吸掉之类的……” 火鸦乌黑的羽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比平时更鲜亮了,它挥着翅膀头也不回地说: “没办法!你太高看我了!我是铭刻有火符文不错,但并不是就能驾驭火焰本身——要是神兽朱雀降临,倒说不定有办法。” “他在那儿!” 火鸦忽然大叫了一声,一抖翅膀,压低身子朝地面冲去。 ——终于找到他了!谢挚心中一喜,连忙贴在火鸦耳边叫道:“抓住他!” “好嘞!看我的!” 经过一月来的朝夕相处,火鸦已与谢挚十分默契,只用简短的几个字就能明白谢挚的心意。 它敛翅径直俯冲而下,鲜红色的巨大脚爪一把抓住象飞云,用长喙一叼甩到自己背上去,复又盘旋到半空中:“交给你了!” 象飞云原本正在地上飞奔,突然脚下一空被一只巨鸟抓到空中,他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命犯太岁,金狼氏族前脚刚走,转眼又碰到了兽潮。 他惨叫连连,差点眼睛一闭厥过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这才看到骑在火鸦背上的谢挚:“小挚!你这是做什——” 话还没说完,他已被谢挚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砍在脖颈上,一翻眼睛,张着嘴巴彻底软软地晕了过去。 “对不住……阿云哥。” 谢挚慢慢地收回手,她脸上尚有稚气,神情却很坚定,“等你醒来之后,我自会向你赔礼道歉。” “阿英在闭关,我不能让你去打扰她——” 将晕过去的象飞云好好安顿在地道里之后,谢挚再次跳上火鸦的背:“我们走!” “去找金狼氏族!” 象飞云说金狼氏族的人刚刚才走,此族擅驭兽之术,守护宝血种是一只毛发雪白的老金狼,料想即便他们骑巨狼奔行,捉了那么多人,一时半会也不会走出太远。 “宝血种通常都在村内守护,不会离本族太远,要是等到他们回村,就什么都完了。” 谢挚抽出腰间的小骨刀,“刺啦”一声割下一大片衣襟,将灰扑扑的布料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回村之前截住人!” “好——” 被她此刻身上的决心所感染,火鸦长鸣一声,浑身赤霞流转,连头顶上的羽毛都兴奋地根根直竖起来,“让我们去大展一番神威!” 它本就是神禽,更继承了一丝神兽朱雀血脉,在大荒之中颇为不凡,之前是一时轻敌才被象英谢挚两人制服,一直胸中闷烦,郁结之气不得发泄;加上这些时日受玉牙白象神辉熏陶,又借谢挚的光聆听过一遭大道神音,修为比从前更加精进,早就想试试自己如今的身手。 “抓紧了!” 火鸦催动血脉神通,驭风极速飞行,如一颗小流星般划破天际,转眼之间身下已经掠过数百里。 “看到他们了!——就在前面!” 前方正是一片旷野,地面上长着细鞭子似的浓密劲草,在初春的风中发出点点黄绿,草地上骑着巨狼疾奔的一行人可不就是金狼氏族! “他们跑得倒是快……这里离金狼氏族的村落已经不太远了。” 谢挚伏在火鸦背上,仔细分辨地面上的人,“他们抢走的孩子呢?” “在中间那几头狼身上绑着呢,被前后护得很紧。” 火鸦咂了咂嘴巴,盘旋着飞低了一些,“其他人不足为虑,只有领头那个女人有些麻烦。她应该是个铭纹境——只是不知道她现下开辟了第几道符文?” “只要在五六道符文之下,我差不多都能对付。” 见谢挚眼里露出了一点担忧怀疑之色,不等她开口问询,火鸦就立刻炸毛: “——怎么了?不信我吗?当初还不是你跟你姐太妖孽吗,本鸟一时轻敌不察,这才落败的……” 它直到现在还在记象英一拳将它嘴巴捶歪的仇,不肯叫她的名字,而是管她叫“你姐”。 谢挚忍俊不禁,“好啦好啦,我信你……” “你拖住领头那个铭纹境,我先去救孩子!” 安抚完火鸦,她将骨刀抽出来紧紧地握在掌心,心中最后默默估算了一遍落地的地点,在呼啸的风声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火鸦的脊背。 “咚!” 金狼氏族的队伍中炸开一声巨响,仿佛自天边重重砸下来了一颗小星辰,地面裂开巨大的裂缝,浓浓烟尘腾起,惊得数只巨狼毛发悚立,甩着尾巴站在原地,任凭背上的骑士怎样挥鞭催行都不肯再上前半步。 “怎么了!” “中间发生了何事?!” “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巨大的烟尘尚未散去,一时半会什么都看不清,一行人正在惊慌失措,领头的女人骂了一声,钢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一勒缰绳便掉头而去: “蠢货!中间是什么你们不知道吗!全体警戒!快快察看有没有借机跑掉的崽子!” 她骑着巨狼往队伍中间奔了几步,忽然心中一紧,浑身汗毛都因骤然升出的危机感炸起,顾不得多想,她低喝一声踩着身下的狼背便腾空而起—— “轰!” 一道璀璨粗大的金色火焰在她脚下轰然炸开,像一朵美丽危险的流动花朵,她刚刚骑着的那只巨狼连哀吼也没有一声,就在火光中顷刻之间化作了飞灰。 “哼……你倒是很警惕嘛。” 烟尘缓缓散去,在女人如雷的心跳声中,她对上了一双流转着赤红符文的黝黑眼眸。 巨大的乌黑羽翼倏然张开,足有半座石屋高的身躯笼罩着鲜红神霞,点点火星在空中飘散。 ——这是一只铭纹境的火鸦! 此刻队伍后面也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大吼: “有敌袭!” “首领在哪里?!!” “那是什么?——太快了!我看不清——” “……呵。” 女人慢慢地擦去额上的冷汗,冷冷地笑了笑,握紧了雪亮的钢鞭:“你是来救那些孩子的?” 回答她的是火鸦的金色火焰! “你们在这里藏好,别乱跑也别出声,等我待会来找你们!” 谢挚扯开一大把草丛,将刚刚救下来的孩子们推到里面坐好,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 “没见到我可一定不要出来啊!要是我死了,你们就跑。” 她转身就要重新回到厮杀的人群之中,忽然被轻轻地牵住了衣襟。 “怎么了?害怕吗?” 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女孩,平时很腼腆,跟她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挚姐姐……”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她一声,“你要小心……玉牙白象会保佑你的。” 玉牙白象的真身现下正在她怀里揣着呢……她岂能保佑她?谢挚顿了顿,这才点头:“好。” 下一刻,她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浑身燃烧着莹白辉光,径直冲入了金狼氏族的队伍之中。 这行人统共有二十余人,人人腰挎长刀钢鞭,□□骑着巨狼,有三四个炼体境,其余大多是气力胜于常人的普通人,听上去并不出奇,但算上领头的那个铭纹境女人,恐怕金狼氏族整个村子的巅峰战力都在这里了。 “袭击的人是个小孩!” 障目的烟尘散去,金狼氏族的人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眼里顿时露出凶光,骑着巨狼挥舞着钢鞭朝谢挚冲来! “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小崽子!真是吓死你们这帮孬种了!” 为首的大汉咧开嘴巴大笑,回头对同伴嘲笑了一句,满不在乎地高高举起钢鞭就要抽下—— 他的钢鞭上闪烁着点点寒光,其上还扎有根根倒刺,阴毒无比,这一鞭如若切实抽中人身,非得叫人骨断筋裂、撕下一大块血肉不可! “这小崽子长得还不错哩——真是可惜了……” 大汉脸上的狞笑忽然凝固住了,“……咦?” 谢挚牢牢地握住了他抽来的钢鞭,轻轻地笑了笑,“阿叔,我叫你去见昆仑神山吧。” 下一刻,她就握着钢鞭的一端将大汉从狼背上扯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谢谢你的鞭子啦!” 谢挚跳到他胸膛上踩了一脚,立刻便听到他肋骨断裂的脆响。 ——骨刀太短,在混战中用起来不大方便,还是鞭子顺手些。 她挥舞着钢鞭冲进后面的人群中去,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纷纷自狼背上跌落在地,还要挣扎再起,又被她补上一脚,这下立刻口中淌血,再也动弹不得。 她本就肉身惊人,甚至能抗住一些简单的符文攻击,这些时日在玉牙白象的不断断骨重塑之下重修了一遍炼体大圆满,肉身更是锋芒大进,可与神兽幼崽媲美。 此刻在众人的攻击之下她的身体散发着洁白辉光,晶莹而又神圣,像一头人形凶兽一般所向披靡,甚至完全不防御,因为他们根本伤她不得,在金狼氏族的钢鞭之中来回冲锋,如入无人之境。 一刻钟尚且不到,谢挚就已经把这群人统统打倒在地,她自己却还脸不红气不喘,好似方才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她擦了一把脸上溅的鲜血,一刻也不歇息,转身就朝火鸦那边飞驰: “他们已经被我解决了——你那边怎么样?” “……有点麻烦!” 火鸦有些焦躁地压低身子,鲜红的脚爪紧抓地面,抖了抖身上的灰土。 它面前的女人浑身鲜血淋漓,满是被灼伤的伤痕,身上的气势却在截截攀升—— 在她身后,缓缓升起数十颗雪白晶莹的狼牙,组成一头巨狼的形状,颗颗狼牙都晶莹剔透,仿若玉铸,缠绕着神圣的银色符文,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令人观之一阵胆寒心颤,好似在与一头顶天立地的金狼眼眸对视! “真倒霉!她竟持有金狼宝具!” 火鸦大骂一声,张开翅膀将谢挚牢牢地护在身后,“我打不过,咱们跑不跑?” 宝血种身上最珍贵的部分经过祭炼可以化为宝具,与本体血脉相连,终身只有一件,根据持有者的实力可以发挥出几成宝血种原身的神力,甚至直接发动宝术,故此极为珍贵。 寻常村落都是把宝具留在村内护族的,绝不会轻易动用,怎么如今竟被这女人如此轻易地带在身上?! 谢挚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在刹那间就已经明白过来——这个持有宝具的女人恐怕就是金狼氏族的最强战力!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虽然心中已有定论,但还是咬着牙发问:“……我们的那些族人……是你打伤的?” 象翠微心思细密谨慎,每次进山打猎都仅取族内几名最强大的战士轻装简行,会特地挑选几个强大的炼体境战士留守村落、保卫族人—— 如果不是有人持宝具来犯,他们白象氏族怎会如此狼狈? “猜得不错。” 似是觉得大局已定,女人冷冷地答应了一声。谢挚看到她手臂上缓缓腾起银色符文,矫健的身体上纹着一头狰狞的金狼图腾。 狼牙组成的巨狼形象在她身后彻底成型,眼眸处骤然点亮两盏绿幽幽的森光,背上伸展出巨大羽翅,仿佛活了一般杀气腾腾,不断昂首长嗥,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撕碎眼前的卑微人族! “遭了!让它成型了!” 火鸦焦急地炸起头顶长羽,“这可真是——” 女人对跳脚的火鸦并不在意,她森寒的目光如同实质,在谢挚身上静静刮过。 “你是白象氏族的人?” 她举起手臂,暂时止住了一刻身后巨狼的动作,看谢挚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却杀了我们二十四个金狼勇士……你就是那个天才象英?”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伴随着她一声令下,她身后那只巨狼飞腾而出—— “既然你放走了你们族内的孩子,那就用你自己来换吧!” 13. 杀 晶莹狼牙组成的巨狼骤然暴起,浑身缠绕着炽亮银色符文,狼牙森森,绿眸幽冷,仿若携带着无上神威的远古狼神降临! “快抓紧我!” 火鸦自知不敌,早在女人说话之际就已经抓起谢挚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高高飞起—— 即便如此,它还是被骨狼锋利无比的爪牙撕裂了一大块皮肉,乌羽在空中四散飞舞,蒸腾着鲜艳红霞的血液滴落在地,立刻便将地面上的草烫出“滋滋”的响声。 “嘶——这没毛狗速度还真快!” 火鸦疼得厉鸣一声,在半空中连连唾骂。 它自诩神兽后代,向来颇以自己的速度为傲,兼之机敏灵巧,在大荒之中少有吃亏之时,但这只骨狼同样也长有羽翅,敏捷如神电,动作间甚至划出了残影,竟比它还要隐隐更快几分! “我们快跑吧!那些孩子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会回去的!” 强敌在前,火鸦不想恋战,使劲劝说谢挚:“你追到这里,已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呀!——你那个哥哥不也没把你当白象氏族的人吗?” “不行……” 谢挚咬着嘴唇,轻轻摇头,“要是我们也跑了,那些孩子一定会死的!” 火鸦已经气得快想把她从背上扔下去了:“别忘了你今年也不过十四,只是个孩子!” “你自己回去吧,火鸦。” 谢挚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她将自己怀中的宝骨塞到火鸦背上的羽毛里,牢牢抓紧小骨刀,下一刻她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宝骨交给阿英!” “你真是——” 连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想硬撼宝血种宝具?她这是不要命了吗?逞英雄也不是这个逞法!——诚然谢挚天赋妖孽它知道,可是那些因为一时轻狂而骤然陨落的少年天骄又少吗? 火鸦破口大骂,在半空盘旋了两圈,终于还是一抖翅膀跟着她也冲了下去: “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真是没有哪天不跟着倒霉的!” “来得好!” 女人大吼了一声,浑身燃烧起亮银光芒,顷刻之间骨狼身躯便神辉更盛,意韵变得更加神圣完美。 催动宝具对人体的消耗极其巨大,眨眼间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如金纸一般。 以她如今的境界并不能驭使骨狼飞入高空,要是谢挚乘火鸦离去她也无可奈何;此刻眼见谢挚不知为何忽而又跳将下来,她这才喜上心头: “你这只灵禽我也一并收下了!与我做只座驾正合适!” 金狼氏族擅长驭兽,她眼力毒辣,当然能一眼看出这只火鸦的不凡,现下已将它视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至于谢挚,她还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一介孩童而已,在宝具面前只是虫豸,即便天才又能到什么地步?还不是一样要被她斩杀! “莫要轻取她的性命,叫我尝尝天才的血与旁人有何不同。”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冷冷地说。——方才那只火鸦将她烧伤了不少,她正缺少珍血补药。 谢挚耳朵很灵,自然听到了她这句阴冷的命令。 她毫不畏惧,浑身腾起洁白曦光,炼体大圆满运行到极致,像一颗小星辰般径直向前冲去:“我倒想先尝尝宝骨熬的骨头汤香不香呢!” “轰”的一声巨响,她与狼牙组成的骨狼宝具重重撞在一起,腾起滚滚烟雾,地面开裂无数。 “小挚,你怎么样了!” 一时之间烟尘四起,火鸦急得在半空中长长伸颈探望,却仍然什么都看不清。 女人抱住双臂,微微一笑,道:“真是不巧,我本想留她一条性命,但我这宝具有些不听话,恐怕那个小孩现在已被撕成碎片了。” “你放屁!” 火鸦闻言羽毛皆张,张口便朝地面吐出一大团火焰,干草被点燃,原野上烧起腾腾山火。 但它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烟尘已经开始慢慢消散,谢挚却仍未答它的话。 按她的性格,只要一息尚存,都不会不答应的…… “嗷——” 像是为了印证它的猜想,一声狼嚎传来,声音里饱含愤怒,几乎刺破天地。 “小挚!” 火鸦心火沸腾,浑身翻滚起赤金符文,仿佛一团燃烧的乌焰,朝地面上那团烟尘径直冲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当真谢挚不幸遇难,它定要替她报这血海深…… 咦——? 火鸦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了俯冲的态势,惊疑不定地向下探头看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烟尘缓缓消散,露出地面上正在缠斗的一人一狼。 “呜……你、你来了……我——” 谢挚两手都攥着好几颗狼牙,嘴里还死死地咬着一颗狼牙,正在她口里莹莹地发着银光,因此她嘴里才鼓鼓囊囊地腾不开地方跟火鸦说话。 “哪里跑!” 她这一分神搭话,嘴巴里咬着的狼牙立刻挣脱开来,散发着晶莹辉光,通灵一般就要逃跑,又被谢挚一把抓住,以一种非常不淑女的姿势塞进发着模糊金光的胸口,像滴水入土般骤然消失在了那团神秘的雾气里。 眨眼间谢挚又塞了好几颗狼牙进胸口,骨狼怒嚎不断,尖利的长牙狠狠咬噬谢挚的脖颈,她倒好像被咬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浑不在意地由着它咬,甚至还两眼放光地想试着掰一颗它长吻中的的尖牙。 自从前些时日玉牙白象将她胸口的种子压榨干净之后,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感应到它,还以为是自己吸的精气太多致使种子陷入沉眠,一度还颇有些心虚,但现在看它运转如飞,来多少狼牙吃多少,像深渊一样不停吞噬,哪里有半分萎靡的样子? “看来……你也很爱吃东西嘛……” 谢挚一边忙着掰狼牙,一边忙里偷闲低头夸了种子一句。 她之前还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寄生瘆得慌,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颗种子挖出去,但现在,她切实体验到了它的好处之后,可真想把它狠狠地亲几口! 什么诛天魔莲嘛,依她看,分明是颗宝莲! 随着不断吞噬狼牙,她的身躯散发出神圣曦光,四肢百骸流淌着阵阵暖流,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掰狼牙的速度更快了,自语道: “唔……宝具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此刻烟尘已经散尽,女人这才看清前方的局势,又惊又怒,慌忙召回宝具:“你!” 召回来的宝具已经残缺不全了,狼腿处缺了好大一块,神辉暗淡,缺足少腿,威风不再,走路还一拐一拐的,看起来分外滑稽。 靠这宝具在手,她横扫过十余村落都未尝一败,女人心如刀割,气得惨白的一张脸都涨红了:“你不是象英!你是谁?” 白象氏族从哪里突然跑出来这样可怕的一个新天才?而且看着又如此年少—— 她来之前曾仔细查访过,象英掌有雷电符文与木符文,但肉身并无出奇之处,而眼前这个少女未曾动用分毫符文秘法,只用纯粹肉身之力就能抗住宝具啃噬——她绝不可能是象英! 假若象英真的天资卓绝到这种地步,那么她绝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谢挚听出她话间隐藏的意思,神情冷了下去:“——你原本想抓的是阿英?” “……哼。” 女人自知失言,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似乎要将她的脸牢牢印刻在自己心中。 火鸦忽然醒过神来,急急振翅冲她而去,大叫了一声:“她要跑了——快抓住她!” “不能让她走!” 谢挚同样立刻明白过来,浑身曦光炽烈燃烧,朝那边飞奔,但却已经晚了—— 女人神情冷静果决,眼里淬着冰凉寒意,毫不留情地抽出腰间长刀,在空中猛地挽出一道圆圈。 伴随着“喀吧”一声细微的脆响,空中绽开一道绚烂的血花,她的手臂被齐根砍断,掉进骨狼的巨口之中,化作一片血雾! 刹那间骨狼宝具光芒大振,羽翅长长伸展而开,张口叼起女人,如一道流星般消失在青苍天际。 “我会来找你的,小东西——” 女人漆黑的长发像一道水流,柔软地划过谢挚伸出的手掌,谢挚最后看到的是她唇边冷冷的微笑: “——假如到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该死!她拿自己的血食献祭宝具!” 火鸦紧紧追出数百里,仍旧不得丝毫踪迹,终于还是不得不无功而返。它满心不甘地飞回来,落在谢挚身旁气喘吁吁,“这个女人对自己下手太狠了……说断手就断手……” 大荒之中无比艰险,如果身体带有残疾,很难存活下去,但方才那个女人自断臂膀时却断得利落无比。 谢挚之前还听闻,在有的氏族,身带残疾的婴儿甫一降生就会被族人杀掉,因为他们即便挣扎着强活下来,余生在这荒芜的大荒之中也只能是无尽的痛苦…… “没事……好在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刚刚那个女人最后那句轻柔的威胁还久久在她耳旁回响,谢挚尽力压下纷乱的思绪,抬起脸对火鸦笑了一下,“而且我们还救下了那些孩子。” 她望向自己先前安置他们的草丛,那里探出了几双惊慌不安的眼睛。 “是你们人族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要不是顾着你的那条小命,怕象神大人责罚于我,我才懒得跟你来……” 火鸦撇了撇嘴,强调道。 它转而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不懂你们人族的事……不过,你的脸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这要不要紧?” “看到就看到了——” 谢挚摸了摸脸,她先前蒙面的布料早在她跳下火鸦的背时就被疾风刮跑了,她轻声说,“又不是我的错。” “是他们先来抢劫我们氏族的,还抓走我们的孩子,想杀掉我,我只是自卫——就算闹到牧首大人那里,我也没错。” 谢挚转过身去蹲下,认认真真地清点这场战斗的战利品: “嗯……钢鞭二十三条——我用的那条被我捏坏了……长刀二十四把,还有二十四头金狼的尸体……很好!”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玉牙白象送给她的碧绿小鼎里去,开心地笑起来:“这可真是大丰收呢!” 白象氏族穷得令人发指,莫说精钢打制的钢鞭长刀,连生铁也常常买不起——直到今天象啸林还背着一把石锤御敌;这下忽然有了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就能把村子里的战士们好好武装一番了! 火鸦从翅膀底下取出药草,嚼碎了抹在伤口上,一边疗伤一边看着谢挚忙活,直到她完全收拾好这才拉长了声音开口: “喂——” 它朝谢挚打倒的那些金狼骑士们挥了挥长喙,“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只是将他们打成重伤,实则并没有伤及性命。” 那些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金狼骑士还在昏迷不醒,有的偶尔还会抽搐几下,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痛呼呻.吟。 “我……” 谢挚咬着嘴唇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很轻地说:“我不想……但是……” “但是这些人必须得杀。” 火鸦接过她的话,语气坚决,“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恐怕人人身上都担着许多血债;要不是你比他们厉害,现在也早已成了一条鞭下亡魂。” “要是你动不了手,我来杀。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嘛……” 火鸦叹了一口气,拍着翅膀站起身来,“不过小挚,你要知道,要想在危机重重的大荒里活下来,从来没有不杀生的。就算是神祗,一路走来,哪个又不是手上沾着累累鲜血?” 它朝谢挚示意道:“趴到我的背上来吧,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谢挚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它:“谢谢你……这些道理,我晓得。” 她跃上火鸦的背,却并没有依言闭上眼睛,而是脸色苍白地认真观看它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默默记在心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不是怯懦软弱不敢担当的孩子,知道今天只是火鸦照顾她罢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上腾起的巨大火花,在心里这样想。 14. 孩子 巨大的橘红火焰腾起,顷刻之间便吞没了这一片刚刚战斗过的黄绿原野,发出噼啪脆响。 谢挚在火鸦的背上安静地凝望了片刻地面,直到一切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势渐弱之后,她这才移开眼睛,低声说:“已经都烧光了……走吧。” 待得来年春天,这片原野会比其他地方更加鲜绿。 这就是大荒人的宿命:生于大荒,受天地滋养;死于大荒,则以身谢大道恩情。 倘她日后死去,也会化作这样一片绿不尽的土地么……? 她面上有一瞬的迷惘低落划过,转而又坚定起来:“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吧。” 死就死吧,她不害怕。 那些被救下的孩子还在远处的草丛里乖巧地藏着,直到她奔到近前才纷纷探出头,警惕不安地打量了四周一圈之后,这才敢掀开草丛出来,有一两个看样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挚姐姐!” “姐姐你有受伤吗?” “小挚姐姐,我好害怕……” 这些孩子年纪还很小,小的五六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从小被族人保护得很好,从未经历过这种险境,这回真的被吓得厉害…… 谢挚忽然怔了怔,感到心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还来不及抓住细细想透,就又在孩子们冲上前来抱住她时被打散了。 她按捺住思绪,蹲下身抱紧了他们,揉了揉他们柔软的头发,努力表现得更加成熟稳重:“没事啦……挚姐姐在这里……” 火鸦在一旁看着谢挚被小孩子们缠着抱满的样子,很看不上地“哼”了一声: “你们人族就是娇气,像我们灵兽神禽嘛……刚出生一个月就要生死搏斗了。” 谢挚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它一眼,随即清清澈澈地笑起来,她低头对孩子们说: “啊,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是火鸦,是我的好朋友,刚刚就是它跟我一起战斗才能救出你们的。它为了救你们都受伤了,你们也抱抱它,好不好?” 大荒里的孩子从小都与危险相伴而生,对兽潮的恐惧尤其深刻,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亲眼目睹谢挚方才跟火鸦一起战斗,难免还是有些积习难改的畏惧,闻言一下子都熄了声音,犹疑不安地仰头打量高高的火鸦。 火鸦身躯巨大,足有半座石屋大小,浑身鲜亮乌羽都隐隐流淌着赤色符文,一看就不是凡类,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慑人。 但它一开口就破了功——火鸦挥舞着翅膀哇哇大叫起来:“我不喜欢人族小孩!他们又吵又闹又脆弱!别让他们碰我!” 这一下可真是立刻让孩子们觉得亲近多了,他们纷纷大着胆子扑上去,轻轻地抱住了火鸦鲜红的脚爪,有的甚至还亲密地蹭了蹭:“谢谢您!火鸦大人!” “啊啊啊谢挚我杀了你——” 人族小孩柔嫩软绵的触感鲜明地传递过来,火鸦一阵头皮发麻,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眼珠子敢朝谢挚疯狂示意: “快来救我!求你了!” …… 这样打闹了一番之后,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小孩子们不记事,很快就不害怕了,一个个都笑得见牙不见眼,显然喜欢极了这只新朋友,放开火鸦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火鸦大人再见!” “只有我不开心是吗?” 火鸦气急败坏地啄了谢挚的脑袋一口——生疼,它是说它的嘴——于是它就更加恼羞成怒起来: “嘶……你的脑袋是仙金做的吗!硌死我了!” “谁叫你啄我?” 谢挚笑着反身摸了摸它的长喙,“好啦好啦,别生气,那些金狼尸体我分你六成,好也不好?何况,我看你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嘛……” 她知道火鸦的性情,若是它真的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它。 火鸦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好吧!它承认,这些人族小孩叫它“火鸦大人”的声音是有些许动听——只是有一点点而已!它也只是悄悄地心花怒放了一下……毕竟在藏龙卧虎的万兽山脉里它还算不得什么大角色,根本没人叫它大人。 “我先帮你收着那些金狼尸体,等我们回去就给你,怎么样?” 那些被杀死的金狼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宝血种,但也继承了一些宝血血脉,在灵兽之中算是颇为珍稀,身体上最珍贵的就是血肉和牙齿,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炼出几滴精粹宝血。 按大荒的规矩,猎得的猎物本来就是要参与者平分的,谢挚虑及火鸦还受了伤,又多给了它一成,但是火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接受: “这……我也没出多少力其实,要不是你,那个骨狼宝具我就硬抗不得——这样吧,还是五五分……” “莫要再讲,就六四分。” 谢挚一锤定音。 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行事干脆利落,此刻认真的模样叫火鸦也愣了愣,这才打消谦让的念头。 此刻围在他们周围的孩子大约有十几个,火鸦背上坐不下,分两趟运送谢挚又绝对不敢——大荒之中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命殒身亡,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小孩在旷野之中完全就是明摆着的点心——甜蜜,美味,并且触手可得。 而且,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谢挚看着天边一点点沉下来的夕晖暮色,不由得微微皱眉。 夜间的大荒只会比白天更危险,许多境界高深的灵兽都会外出捕猎,连族长也不敢独自一人暴露在外面,何况谢挚。 这样看来……只能再用一次玉牙白象的碧绿小鼎了…… 谢挚蹲下身去,挨个牵住孩子们的手,将他们小心地送到小鼎里去—— 一阵浅淡的金光闪过,眼前的孩子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白茫茫一片的小鼎内部。 谢挚近些时日才发现,玉牙白象给她的这尊小鼎比她想象得更不凡:普通的空间法器只能储存死物,可是这尊小鼎竟然能将活人也收进去! 经过她之前反复试验,她发现小鼎中似乎自成一方世界,时间在其中如静湖一般静止停滞,被装进去的生命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心跳停止,呼吸极缓,像是坠进无尽沉眠。 谢挚曾听族长说过,上古年间有神祗的神通就与此有关,可以使自己的躯体陷入一种假死状态,沉睡数万年,借此来躲过外界灾难……这小鼎会跟那位神祗有关吗?她不知道。 将孩子们都收进小鼎之后,谢挚已经累得满天大汗——她眼下的境界还太低微,根本驾驭不了这尊小鼎,小鼎内里只开辟出了十几丈大小的平地,其余空间都藏在一片茫茫雾气里,进不去也看不清,而且稍微多往里面放些东西谢挚就浑身发软,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疲倦,像今天这样,放了这么多孩子和金狼尸体进去已是她摸索出来的极限了。 要是她的境界再高一些,就好了…… 谢挚垂下眼,轻轻地摩挲着冰凉的鼎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变强过。 她从前也想变强,这不假——可是那只是想追上阿英的脚步,怕阿英远远地抛下她,实则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变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确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 可是现在,没有族长庇护,没有阿英照顾,在她一个人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之后,她才头一次感到了变强大的迫切需要和强烈渴望:在大荒里,实力才是硬道理,除此之外,都是飘渺虚无的空话。 她现在暂时脱离了死亡的威胁,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以后和将来了——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族长和阿英。 更何况,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愿望:她盼望着自己以后有朝一日能走出大荒,离开这遍地黄沙,去看一看族长描述的壮阔五州景色,见识一下玉牙白象口中的争锋万族—— 中州富饶安定,王侯率亿万生民朝拜人皇;东夷处处洞天福地,观过去未来现在佛慈悲照耀天地;北漠有可以摘下太阳的无边巨人,南大沼的巴蛇可以一口吞下千丈山岳……每个形容都令她心驰神往。 不过,那些事情现在还离她很远呢……她还是先把孩子们送回村子里好了。 谢挚不再出神,将小鼎揣进怀里,跟刚刚火鸦还给她的宝骨装在一起,跳上火鸦的背:“我们回家吧!” 既然她决心要变强,那就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别别扭扭地不理玉牙白象。毕竟,她要变强,眼下还是得靠她——她还没教她许诺好的宝术呢! 就算她是利用她,那又能怎么样呢?至少就结果来看,她是对她好的……论迹不论心,她也要终身感恩她。 想通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令她格外神清气爽,谢挚抚了抚怀中的宝骨,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请玉牙白象出来教她宝术、助她突破铭纹境了。 天边瑰丽的紫色晚霞映照在她身上,将火鸦的羽毛也镀上了一层美丽的紫光,她的心怦怦跳,俯在火鸦耳边轻轻地讲: “火鸦……我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真好。” “啊?” 飞行之中风声呼啸,火鸦根本没听清她的这句细语,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她的话: “哦——你长大了?我没觉得啊?上次我烧破你衣服那次不是还很小吗?你们人族这么天赋异禀,一月就能长大?” 它还使劲地歪过头看了谢挚一眼:“分明很平啊!” “……” 刚刚的意境荡然无存,谢挚满脸通红地握住拳头,“我杀了你!” “哎哎我错了,别打别打……突然怎么了这是?我没说错啊!你就是很——哎哟!” 火鸦在谢挚的捶打之下连连痛呼,飞得歪歪斜斜的,花了好长一会才飞回村里,降落下来时它还在不停地愤慨抱怨: “怎么突然打鸟呢?我惹你了吗?我的羽毛又掉了许多,哎哟可真是心疼死我了……” 谢挚跳下来,看着它一副痛心疾首的捧心状,不由得笑出声: “你们神禽也会掉羽毛吗?” “可不是嘛!——你们人族会掉头发,我们鸟族自然也会掉羽毛!要是我秃了那可就完了,我就是大荒里最丑的鸟,日后都没脸回万兽山脉了……” 火鸦念叨起来真好玩……谢挚笑着摇摇头,开始干自己的正事,自小鼎里小心地一一取出孩子们。 他们刚出来时还闭着眼睛,身上带着清凉的白色雾气,仿佛仍旧在沉睡,过了片刻才三三两两地揉揉眼睛坐起来,显出惊奇模样: “我怎么忽然睡过去了……咦?回家了!” “哇,挚姐姐好生厉害,我们睡了一觉就把我们带回来了!” “刚刚还在草地上呢!” “……” 稚嫩的童音重新在白象氏族的村落里响起,像一堆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十分吵闹,他们又向谢挚和火鸦道过谢,这才跑进村子里去各自寻自己的亲人团聚。 就算是火鸦也不得不承认这画面很是温馨,它拍了拍翅膀,撞撞谢挚的肩: “你看,这些孩子都是你救回来的,你是个大英雄!你们族长也会为你而骄——” “傲”字还没出口,它的话就被谢挚打断了。 “那个女人骗了我。” 谢挚沉着脸轻声说,方才的喜悦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火鸦从来没有见她的脸色这么凝重过: “她之前向我提起阿英,让我以为她是奔着阿英而来的。的确,我真的被她骗过了一刻——因为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会给比赛前百名许多奖励,惹来无数艳羡。” 她吸了一口气,补充道:“大荒之中物资紧缺,虽然这个行径令人不齿,但有些无耻的氏族私底下……的确会派出战士提前斩杀他族天才,为本氏族的天才在英才大比之中铺路。” 火鸦听得一阵云里雾里:“……英才大比?可是这跟她骗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我用肉身硬撼宝具之后脱口而出,说我不是阿英,语气十分坚定,这就说明她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她很了解阿英。” 谢挚说得飞快: “但是你看这些被抓走的孩子,他们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也不超过八岁,分明都是幼童——而阿英今年已有十六岁!” “大荒人早熟高大,她绝不可能分不清少女与幼童的区别……而且在那群孩子之中,甚至还有一些男孩。” 火鸦极快地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喃喃道,“这绝不是误抓,也就是说……” 谢挚仰起脸来跟它对视,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也就是说,她对我说了谎。” “他们此行不是来杀阿英的。恐怕狙杀天才只是个幌子,他们实则是想要——” 她望向了孩子们欢悦的背影,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适龄的孩童。” 15. 祭司 可是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抓孩子能有什么用?谢挚想不明白。 她脸色苍白地咬紧嘴唇,方才救回孩子的喜悦一扫而空:她不可避免地想到,看那群人举动间如此熟练,白象氏族恐怕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劫掠的村落。 那么其他氏族呢?他们也有被抓走孩子吗?那些被抓走的孩子怎么样了?事关重大,为什么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传递过来? 再往深一些,几乎不敢细想——她原本以为这次抢劫只是金狼氏族一族的自发行动,可是如若大荒之中真的有人在无声无息地抢夺各族幼童,那其背后牵扯到的势力,就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金狼氏族可以解释得清了…… 说不定,还会涉及到许多定西城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别紧张!别紧张,小挚……” 火鸦被她此刻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忙安抚道:“你——你又流血了!” “唔……” 口鼻里不断渗出腥甜液体,湿嗒嗒的抹在手里一看,满手鲜红。 又来了。 玉牙白象一长久不露面,这枚种子就老是试着继续吸食她……不得不说,它还真是精神可嘉…… 看来今天吞噬的那些狼牙宝具让魔莲种子很有精神,估计大半精气又被它私吞了。谢挚有些烦躁地用力拭去鲜血,深呼吸了几下,努力静下心神:“……别担心,我没事。” 她随便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休息了片刻便走进村子里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办呢。 村落中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有一段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只有最后几处地方还冒着乌黑的烟雾,更多的是被火烧得漆黑开裂的石屋,三三两两的族人正在清理火灾带来的满目狼藉。 好在白象氏族贫穷偏僻,搭不起木制房屋,要不然,在这场火灾里只会损失更大……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谢挚默默地想。 “小挚,你回来了。” 一道稳重沙哑的年长女音响起,谢挚浑身都僵了僵,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祭司大人……” 完蛋了,这场火灾怎么把她给引出来了…… 白象氏族继承了象族的风俗习惯,族长和祭司通常都是由年长的女性担任,平日如果族长不在,村落里的事务都是祭司全权负责。 但是……祭司实际上很少出现在村落里……她好像多年前受过重伤,一直在沉睡。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浑身都笼在一条黑袍子里,身形笔直,精神矍铄,目光尤其明亮,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论样貌来说她其实并不难看,甚至还颇为出众;只是她好像过早地被抽去了青春年华,满头雪白的银发,瞳孔像漩涡一般深邃灼人,仿佛能够摄人心魂,跟她对视稍久一会就不得不心悸地移开眼睛。 她望了谢挚背后跟过来的火鸦一眼,语气很安定:“那是你驯服的灵兽吗?” “什么?” 火鸦刚跟过来就听到了她的这句问话,顿时怒发冲冠,“我才没被区区人族驯服呢!告诉你,就算是神圣种族亲临,本鸟也绝不会被他人驭使——” “你小点声啦……” 谢挚轻轻地拉了拉火鸦的翅膀尖尖,刚抬头就跟祭司的眼睛对视在一起,立刻又像被灼伤一般飞快地移开眼。 她不自然地低下头,小声说:“不是的,祭司大人……这是我的朋友。” 年长的女人似乎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好像她这话很好笑似的:“跟灵兽做朋友?真有意思。” 火鸦品出来她话语间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啧了一声:“喂你什么意思啊——” “别说话,火鸦。”谢挚扯了扯它。 “她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你要对她更尊重一点。” “什么?——两百多岁?!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两百多岁的老人?” 祭司微笑着看了火鸦一眼,即便离得很远,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它的话。她耳聪目明得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两百多岁的老人。 她拄着拐杖走近了一些,行走间身上的黑袍像海浪一般静谧流动。 祭司站在谢挚面前,轻柔地抬起了她精巧的下巴,谢挚能够感到她的目光像柳梢一般,细细地扫过她面容的每一寸: “你长大了很多……但看上去还是这样小。” 她这话说得很矛盾,但谢挚意外地领悟了她的意思——按大荒人的眼光来看,她今年的个子和身体发育状况……的确与年龄不甚匹配。 “你或许是中州人。” 祭司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就仿佛丧失了对谢挚的兴趣,松开她转身离开。 象飞云亦步亦趋地跟在祭司身后,谢挚愣了片刻才一把抓住他:“阿云哥!是你唤醒的祭司大人吗?” “不是……我怎么敢呢?” 象飞云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都没空跟谢挚计较她把他砸晕的事情了,他飞快地看了前面的祭司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 “是祭司大人自己醒来的,吓了我一大跳,毕竟大人上一次醒来还是九年前你观测符文……” 谢挚没空再听他絮絮的抱怨,奔出几步重新紧紧地追上祭司,“大人……您刚刚说我或许是中州人,这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整个人都紧张又不安。 她怎么会知道她是哪里人呢……? “就是字面意思。” 女人的脚步不停,拄着拐杖却仍然走得飞快,谢挚居然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你的体貌特征都很像中州人——而且,你的脸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谢挚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没什么。” 祭司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或许,到时候你遇到她就知道了。” “她是谁?” 但是祭司却像没看到她心急难耐的神情一般,不再答她的问话。她将手中的拐杖磕在地面上:“到地方了。” 谢挚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跟着她已经走到了祭坛旁边来,大柳树的碧绿丝线正轻柔地在她头顶摇动。 ……祭坛?但是到祭坛来干什么? 谢挚积压在心头的迷惑越来越多,如果不是对面前的女人怀着一种莫名的畏惧,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拉着她从头询问了。 “拿出来吧——” 见谢挚一脸茫然,祭司将话说得更清楚了一些:“那些金狼尸体。” “我听那群孩子们说你杀死了不少金狼,我可以将它们熬制成血肉宝药,或许还可以淬炼出几滴宝血。” “……” 谢挚默不作声地自小鼎里取出十头金狼,女人大略扫了一眼,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少?我听说来了至少有二十个骑士。” “就这么多,其余的是火鸦的份。”谢挚垂着头轻声说。 “……哼。” 祭司不再说话,她指挥着气喘吁吁跟过来的族人将金狼尸体开膛破肚,搬来村子里落灰已久的大鼎,将敲下来的狼牙小心收好,又将已经清洗干净的金狼投入鼎中,在鼎下架起烈火烧煮,不一会儿鼎内就传来了一股诱人之极的香气。 “咕咚。” 火鸦不争气地结结实实地吞下一大口口水,见谢挚循声望来,这才露出一个尴尬的神情: “咳咳……你们人族虽然讨厌,但是这烹饪之道,还着实有些可取之处哈。” 谢挚忍俊不禁,跟它挨近了一些,小声说:“我的份待会给你吃。” “啊,这不好吧……” “我说好就好。” 正在此时,鼎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撞击的清鸣,祭司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有宝血!听这动静,似乎还不少。” 随着火势渐旺,鼎内的碰撞声愈发激烈,好像鼎中有什么东西正要挣脱而出,其内竟然传来了数声充满不甘的愤怒狼嚎! “镇压!” 祭司低喝一声,鼎身上腾起柔和的金色辉光,鼎面上雕刻的模糊花纹在金光中变得更加凝实清晰,响起阵阵悠扬宏大的祷告唱诵,令人听到不由得精神一振,缓缓压制住了鼎内的狼嚎碰撞。 “先民吟唱!” 火鸦惊讶地张大嘴巴,“只有生前有信众和追随者的神祗遗物才能唤醒先民吟唱……这难不成是玉牙白象的东西?” 它神色有点复杂: “你们村子真的有些了不得……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可是现在看来,你们的遗藏当真是惊人极了。” 有寄居着神明魂魄的宝骨也就算了,随便拿出来煮东西的一尊鼎居然也是神祗遗物……白象氏族的底蕴比它想象得要深厚得多——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落得像这样穷匮的地步? “好了!” 祭司掀开鼎盖,一股热气蒸腾而出,她手疾眼快地抓住数缕妄图逃遁而出的狼形雾气,捏在掌心,化作五滴晶莹剔透的银色血滴。 “总共淬炼出了五滴宝血,比我想象得更多一些。”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来它们的血脉还颇为精纯……那只老金狼要肉疼死了。” 什么老金狼?是说金狼氏族的守护宝血种吗?谢挚还没来得及问,祭司就将银色宝血轻车熟路地收进了腰间的黄葫芦里,递给她道:“给你,收着吧。” 谢挚将宝血倒出来给火鸦一滴,在心中一边计算一边喃喃自语: “还剩四滴宝血……给族长一滴,阿英一滴,然后雨姑姑再一滴。对了,阿林叔也要一滴,这样说不定他就可以冲击铭纹境了……” 祭司听到了她的计划,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微笑,她轻轻地哂笑了一声: “在这大荒之中,人人都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争夺一株灵药也能你死我活,你倒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不容易拿性命搏来了几滴宝血,还这么轻飘飘地就全送给旁人了。” “不过,随你。” 她站起身,雪一样的长发散在背后,被黑色的长袍映得更加雪白,“我去叫族人来吃饭,他们大约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今天晚上月亮掩在云层之后,只有无数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点点寒光,白象氏族的氛围却很好,大家点起篝火,围着火焰吃着肉,欢声笑语不断,白天被劫掠的恐慌一扫而空。 村人淳朴,不知世事,只要有亲人在旁就已经十分开心;眼下被掳走的孩子们毫发无伤,还有珍贵的肉吃,便更加兴高采烈,有几个人甚至欢快地绕着篝火跳起舞来。 火鸦也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金狼一起煮了,此刻几乎整只鸟都栽进肉里,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叫谢挚:“小挚!快来吃呀!好香……” “你慢点啦……别急,又没人跟你抢。小心骨头卡喉咙。” 谢挚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随手将几大块肉收进小鼎里去,准备留着给象翠微和象英吃。 “没事儿,我是神禽,都是直接吞的,不会被卡住。” 火鸦张口又吞下去一大块嫩生生的狼肉,香得它差点连舌头也吞下去,还唏哩呼噜地灌了一口热汤,这才减慢了进食的速度,说话还含含糊糊的,显然嘴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你不知道,在大荒里猎食可不容易,这顿吃了不知道下顿在哪里……” 它满足地打了一个嗝,肚子鼓鼓地坐在地上,舒坦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话说,我上一次好好地吃饱还是在万兽山脉——” 这话刚出口,它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止住话音,不安地睁开眼睛打量了谢挚一眼——经过这次战斗,它发现谢挚虽然年少,但非常聪明机敏,能从极其细微的细节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好在谢挚此刻并没有太注意它,她似乎在支着下巴默默地出神,神色之间有些淡淡的迷惘怅然。 火鸦歪了歪头,它按灵兽的年龄来算还只是幼童,因此它并不能切实地理解人族少女的一些精细情绪:“小挚,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谢挚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她一骨碌翻身躺到它的脚爪上,“就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多啊……” “传说太一真神一剑劈开九重天,斩落了天上的银河,从此星辉才得以流淌到人间的仙岛上来。” 她回忆着透过玉牙白象看到的那个白色身影,伸出手朝着夜空比划了一下,“要是我也有这样的一把剑就好啦。” 火鸦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它察觉到此刻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交谈,只是需要倾诉和陪伴,而这它恰好可以给她——它默默地并拢了脚爪,让谢挚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知道吗,火鸦?我五岁那年炼体大圆满,所有族人都很高兴,他们说我将是白象氏族的荣光,有朝一日会走出大荒,彻底扫清兽潮,将光明的未来带给大荒人和星罗十六部。” “可是我观测不到符文,怎么都观测不到,还受了很严重的伤,族长为救我,唤醒了祭司大人。” 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灿烂的星空,安静地继续说: “祭司大人说我是个祸害,要族长杀掉我。从那以后,我就很害怕她。” “火鸦,你说,我当真是个祸害吗?”谢挚轻声询问。 “……” 虽然它年岁并不大,但谢挚的确是它见过的所有人族中最真挚纯粹的小孩,火鸦郑重地摇头:“你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 谢挚沉默了一会,终于露出往常的活泼笑容:“好啦!我们去吃肉吧!” 她拍了拍火鸦的翅膀尖:“我们明天去找玉牙白象学宝术!” 16. 宝术 翌日清晨一大早,第一缕朝霞刚刚染红天际时,谢挚就已经把自己精精神神地收拾好了。 她还顺便叫醒了火鸦——谢挚有点怕黑,于是火鸦这些天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地钻到谢挚的小石屋里来陪她睡。 “你自己学就行了,还要叫上我……” 昨天晚上吃了太多金狼肉,导致今天火鸦差点起不来,最后还是谢挚威胁它要是再不起就拔它的毛,它这才睡眼惺忪咕咕哝哝地爬起来,头顶还有几根被压乱的羽毛笔直地站着,“你不知道我害怕玉牙白象吗?” 谢挚没答它的话,她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她有些惊奇地绕着火鸦转了好几圈: “哇……火鸦,你好像……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火鸦的身体似乎有了新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她觉得火鸦的身形缩小了一些,羽毛更加鲜亮柔润了,望去像一整块雕成的莹润墨玉,喙爪更是红似火焰,鲜艳灼目。 “是吗?” 火鸦张开翅膀,顺了顺头顶的炸毛,“大概是昨晚吃的金狼肉对我滋养颇大吧。” “噢,原来如此。不过那金狼肉的效力原来这么强吗?我还以为宝血会更……” “行了行了,快去找玉牙白象吧!” 火鸦叼着谢挚的领子扑腾着往外面飞,老气横秋地嫌弃道:“你们人族小孩话真多!” 直到飞到祭坛旁的大柳树前,火鸦这才放下谢挚,“一寸光阴一寸金,快些学习!” “我知道。” 清晨的露水还珍珠似的凝在草叶上,谢挚从怀中取出宝骨,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像之前一样轻声唤道:“象神大人,您在吗?” 熟悉的雾气缓缓升起,待它散尽之时,谢挚就对上了一双雾蒙蒙的晶蓝眸子。 玉牙白象看了她一眼:“你许久不曾来找我。” “我……” 好些时日不见,面前的女人仍旧那样美丽,那样……冷淡漠然。 谢挚有些晃神,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将衣摆攥在手里捏了又捏,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之前就是有点……难过。” 难过玉牙白象那天说她只是利用她。 “现在不难过了?” “不难过了。”谢挚轻轻地摇了摇头。 凡人为神祗伤心难过,她才是大傻瓜。 玉牙白象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不想学我的宝术了。” “学、学的!” 谢挚心里一急,差点拉住她的手,“你不教我了吗?” “我从未说过这话。” 玉牙白象忽然似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出去的话没有不作数的——我从不说谎,也从不变卦。” 她上前了一步,将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谢挚眉心处,谢挚感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包裹住了她: “看好了,我只为你演这一次。” 她指尖腾起一枚金色的符文,只有方寸大小,但却极其繁复深奥,如同一个小型宇宙一般在她指间缓缓展开,并且在无时无刻地寂静变化,观察不到一个确定的形状,前一刻尚是一头白象昂首长鸣撕裂天地,下一刻忽而又化作无数闪耀着耀眼光芒的星辰排列罗布,散发着一种极其古朴神秘的气息—— 这是太古年间宝血种真神的宝术符文! 万千奥义化于方寸之间,是宝术的精魂之所在! 在看到宝术符文的第一眼,谢挚的整副心神就已经被攫取进去,她深深沉浸其中,几乎难以自拔—— 她此刻好像被玉牙白象的符文带到了那个蛮荒时代的太古世界,亲眼目睹真龙在云层中威严盘旋,看到金翅大鹏一口吞下百万生灵;又好像立在玉牙白象所创造的神妙宇宙之中,切身观测着无数大星在她头顶身侧静静沉浮运转。 这景象壮美至极,浩瀚无边,令人痴迷沉醉,直到玉牙白象冷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挚这才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 “可记清楚了?” 玉牙白象的眼睛仍旧那样淡然,比露水更加净透,“我不会再为你展示第二遍。” “记清楚了……” 谢挚还有些失神,视线没什么焦点——她的心神还有一大半留在那枚繁奥无比的宝术符文里,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正软软地倚靠在玉牙白象的怀里。 “你现下感觉如何?”玉牙白象淡然询问。 其实她心里颇有一些紧张——宝术符文极其复杂深奥,蕴含的信息数以亿计,而且她的宝术又与其他神祗不同,曾被太一真神亲自修改润色过,变得更加强大可怖,但同时也更加精妙繁密,被强行提高到了神兽宝术的等级; 倘若普通人族目睹她的宝术符文,极有可能被过量信息冲击得七窍流血当场疯癫;即便谢挚天赋绝佳,且又悟性极高,也有很大可能在参悟途中暴毙。 归根结底,宝术并不是人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它属于五州的其他种族。 怕谢挚畏惧不肯,她并没有将观测宝术符文的危险提前告知谢挚,如若眼前这个人族少女落下暗疾……玉牙白象在心底叹息一声,“你可有感觉头晕头疼?” “还好……” 谢挚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她仔细感应了一下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觉得,很震撼……叫我有些回不过神。” “震撼?”玉牙白象怔了怔。 “您的宝术非常美……” 一说起宝术谢挚就精神了,她眼睛亮起来,认真热忱地轻声说:“真的很美,我看得失了神。那真是……精妙绝伦的宝术,您真了不起。” “……” 其实是主人的功劳,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玉牙白象垂下眼:“既然无事,便从我身上下去罢。” “啊……!” 谢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了怀里,大概是刚刚观悟符文的时候……她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朵根,刚刚的兴奋烟消云散,默默地从她身上滑下来,不吭声了。 神祗的身体,原来也是软的……她有些恍惚地摸了摸手指,那里还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魂魄也有实体吗? 玉牙白象倒像没受到丝毫影响一般,神色坦然地整了整衣袍: “宝术繁奥,不是一时一日就能参悟通透的,你且先将符文记在心中,之后几个月再慢慢自行观悟。” “几个月?” 谢挚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要这么久呀?”那不是会从春天学到大夏天去吗?这好慢。 她还以为……最多要几日就能掌握了。 玉牙白象少见地扬了扬眉,讶然道:“这已算神速了。” 估量着谢挚的天资悟性,她还特意将时间说得短了许多——谢挚年少,不知道在外界旁人得到宝术符文之后,通常会专门辟出一方天地,闭关数年甚至数十年,这还不敢说自己能够将宝术掌握通透。 “……好吧。” 几个月就几个月吧,谢挚虽然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但对宝术的热情很大——她觉得宝术符文非常精妙美丽——足够支撑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沉下心认真观悟。 “我观你才资天纵,聪慧有余,心却不够清静;你也须借此稍磨性情,收敛一二,日后倘逢造化,或也可有一番作为。” 玉牙白象盘腿坐下,淡声提点。 她每次说这种文雅的教诲时格外有神祗的尊贵威严,谢挚被她唬得不敢说话,过了片刻才忽然思索出来她刚刚说的话还有哪里不对劲: “您刚刚说叫我‘自行观悟’?您不指点我吗?” “我有心无力。” 玉牙白象倒不隐瞒她,她闭上眼睛,神色安静,“我如今只是一缕残魂,自身尚且飘摇,何况还要躲避大道征伐,并不能太久露面在外;若不是有宝骨滋养,我早已消散于世间了。” 谢挚之前从没有听她提起自己的境况,她担忧不已,着急得向前了几步: “那——那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帮助您吗?要不然,要不然你以后就呆在宝骨里,我……” “多谢你的心意,不过不必。” 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她好像看到玉牙白象的眼里氤氲开了一片很淡的笑意,柔和地一闪而过,等她想细细看清时,又很快地消散了。 她站起身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打算在宝骨中沉眠,以此修复自身,大约半年左右。等我醒来,想必宝术符文你已参悟得差不多了,届时我再为你突破铭纹境护法。” “哦……” 半年……那么久吗? 谢挚忽然失落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抿了抿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找玉牙白象了——那样是不是她们相处的时间还能更多一些? “只有半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似是她的失落表现得太过明显,玉牙白象顿了顿,清淡地安慰了她一句。 “可是我今年也才刚刚十四岁。”谢挚闷闷地应。 她还很年少,半年对神祗而言不过一瞬,可是对她如今的生命长度来说,已算十分长久。 玉牙白象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不要心急突破,打好基础之后,修行方会一日千里。” 她终于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人族少女柔软的头发。 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挚眼眶又有点酸了,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解释,“我知道。” “那么,半年之后再会。” 玉牙白象最后看了一眼谢挚,朝她微微颔首。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慢慢变作透明,缓缓地消逝在大荒清晨新鲜的空气里。 过了好一会儿,谢挚才听到火鸦轻手轻脚地步过来。它打量了一圈四周,“她走啦?” “走了,半年之后回来。” 谢挚拿衣袖擦了一把脸。 红彤彤的朝阳升起来了,给它照耀下的万物都勾勒出一圈暖洋洋的金边;草叶上那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悄无声息地蒸发在太阳的热气里。 族长和雨姑姑他们还在万兽山脉里没有消息,阿英闭关未出,大荒之中有氏族派出战士四处抢掠幼童,祭司大人却莫名其妙地忽然醒来了。而现在,她怨过、但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玉牙白象也陷入了沉眠。 “我真的好想快点变强……” 身边的种种变化都让谢挚倍感紧迫不安,她隐约地感到,在这大荒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与之前不同了。 她抚摸着怀中的宝骨,喃喃自语道,“我得快点掌握宝术才行。” 接下来一个月,她倍加刻苦,废寝忘食,仿佛入痴,无时无刻不在观悟心中记下来的那枚繁奥符文,不断参悟观测,甚至好几次都吐了血,但又毫不在意地服下金狼宝血,浑身腾起银色辉光,接着重新集中精神认真观悟。 “唉,不知道小挚什么时候才能醒……” 天气渐渐变热了,柳絮四飞,处处鸟啼,有不知名的小花正在静静开放:已经是暮春时节,连荒芜的大荒最深处也显出了勃勃生机。 火鸦百无聊赖地躺在大柳树最粗大的枝桠上,将树木压得仿佛坠满了累累果实,它挥舞翅膀引起一阵风,吹走落到它脸上的柳絮。 在它身下的祭坛内,一个少女正在盘腿端坐。 她面容精致漂亮,双眼紧闭,神色安宁,仿佛陷入了无尽沉眠,身上和脸上都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头发上还沾着不少柳絮。 “还没醒吗?” 火鸦伸长脖子探头往下看了看谢挚,看到她仍旧毫无睁眼的迹象,又失望地缩回来,唉声叹气地咬了一嘴柳叶。 自从谢挚十几天前忽然对它说,自己的宝术观悟到了关键境界,需要沉心全力突破,她就坐在这里再也没醒过。 它这些天担忧极了,生怕谢挚像传说中的倒霉蛋一样,在对宝术符文的无尽观悟中耗光精神血气,悄无声息地坐化于地。它不停地试探谢挚的呼吸脉搏,但是少女的鼻息悠长和缓,心脏跳动鲜活有力,又分明没有死去,在好端端地活着; 它忧愁稍解,但仍旧惴惴不安,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挚这么久还不醒,一刻也不离开谢挚,在她身旁守护她,为她日夜护法。 暮春的风和暖极了,吹得火鸦昏昏欲睡;这大约是大荒中最舒坦的一段时间,它绷紧了太多时日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眼皮像坠了石块一般越来越沉重,终于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 一声巨响在它耳旁轰然炸起,火鸦被吓得大叫一声慌忙飞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有敌人吗?敌袭!敌袭!小挚……” “没有敌人,火鸦。” 一道清清亮亮的少女声音从祭坛中心传来,正在刚刚那声爆炸的中央。 谢挚一边咳嗽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从头顶上抖落许多柳絮,不好意思地仰起脸来: “是我啦!我宝术已经大成了。” 17. 死 “我来给你演示一番!” 刚刚修得宝术大成,谢挚格外兴致勃勃。 她抬起手,气势陡然一变,躯体上缓缓升起神秘的金色符文,古朴而又厚重,衬得她如一尊少年神祗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去!” 一道极其耀眼的金芒从她指尖飞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头昂首怒鸣的白象,浑身飞旋着小漩涡般的无数符文,几乎将空气都在脚下踏碎磨灭,重重碰撞上远处的一方山崖。 “轰——!” 无数飞鸟自山崖上腾然惊飞而起,巨大的烟尘腾起,滚滚山石落下,其声如雷鸣炸响,碎裂声不断,仿佛连大地都在因为这一击之威而颤抖畏惧,数十里外的地面也在轻微地震动。 “怎么了?” “是地动了吗?” “快出来!快跑到开阔的地方来!” 族人惊慌失措,慌忙扔下手中的事情,搀扶着跑出石屋,但出来才发觉似乎并没有地动。 “快看呐——望天崖!” 不知道有谁惊呼了一声,村人们纷纷抬头望去—— 一切声音都终于缓缓地归于平静,原本远远地高耸在原野上的山崖竟然已经看不到了——它被夷为了平地! 那处山崖矗立在大荒之中已不知多少年月,是这一带的地标之一,虽日夜受风沙剥落侵蚀,但也极其高大险峻,竟在这惊天一击之下被硬生生地撞倒了! 啊呀,怎么塌了。 谢挚收回手,尴尴尬尬地窘迫一笑:“……方才似乎有些没收住力度。”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惊讶极了——她之前观悟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猜到玉牙白象的宝术会很厉害,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她之前对神兽级宝术的威力根本没有切实的认知,绝没想到这一击竟然可以撞倒山崖。 谢挚有点心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本来其实是要拿祭坛旁的这颗大柳树试手的,亏得她在最后关头心念一动,忽然改变了攻击目标——要不然族长一定会让她抄一千遍经文的! 想到这里,谢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次佩服起自己的先知灼见。 “……神兽之威,我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火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它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至极的表情,愣愣地望了远方半天,脖颈都差点扭断。 传说太古年间的神祗弹指可灭星辰,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毁灭一方世界,它以前以为是先民夸大,今日才知道,那绝非虚言。 仅仅神兽的宝术就已有如斯威力,何况真神? 一想到它前不久还跟一位真正的神祗打过交道,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羽毛都炸起来了不少——它之前还曾在心里偷偷骂过玉牙白象呢! “你没事吧?” 它一个姿势保持了太长时间,谢挚担忧地走过去拉了拉它的翅膀尖,“——你怎么忽然呆住了?” “……” 火鸦终于转过头,它像今天才认识谢挚一样,盯着面前这个娇小玲珑的人族少女看了半天,像是要把她身上看出个窟窿,直到谢挚被它盯得心里都有些发毛时,它这才垂下头,狠狠地说: “你以后功成名就之后,可不要忘了我啊!” 宝术大成的标志就是攻击化形,算一算,谢挚观悟宝术前后只用了一月有余,就已经将神兽宝术完全掌握通透,这等天资真是太可怖了!即便是放在神兽之中,恐怕也非常惊人! “别忘了到时候给我逮只宝血种什么的吃一吃!” 火鸦豪气干云地挥了挥翅膀,口水差点掉下来,“本鸟要高阶的!最好是条蛇类什么的,噢,虫类也成……” 它还沉浸在幻想之中,祭司就已经远远地走过来了。 她步速极快,前一刻明明看过去还离得很远,下一刻不过几瞬却已经站到了谢挚面前,仍旧是拄着拐杖,雪白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海浪般的黑色长袍在脚下流动。 “怎么这样灰头土脸的?” 祭司看着谢挚脏兮兮的脸蛋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洁癖,“先把自己弄干净。” 算起来她是有大半个月都没洗澡了……谢挚脸上一红,拿袖子使劲抹了抹脸,结果衣服上也都是土,越擦越脏,像只花脸猫一样。 “行了,别擦了。” 祭司非常嫌弃地从怀里抽出来一条手帕,朝一旁的火鸦扬了扬下巴,“拿去给她。” 她举止之间颇为傲慢,但身上自有一股理所当然在,好像生来就是发号施令的人,火鸦向来最吃软不吃硬,不知怎的竟乖乖地听了她的话,张口衔起手帕颠颠地递给谢挚,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跳脚:“哎我说你凭什么给我派活——” 祭司毫不理会它,只是目光淡淡地四处打量。 谢挚终于擦完了脸,“祭司大人,我好了!您……” 她眼巴巴地仰着脸望着她,满脸写着“您找我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跑了”—— 跟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狗一样。祭司因为心中忽然升起的这个比喻笑了一声,她瞧了瞧谢挚,摇摇头: “没事,就是许久没看到你,来瞧瞧你还活着没有。”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她拄着拐杖转身就走,竟然也十分干脆果决,离开得像她来时一样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小影子坠在谢挚的视野里。 “……哎……哎!” 呆了一会谢挚才反应过来,跑过去试图追上她的步伐,“祭司大人!” “刚刚那阵地动伤着族人没有?可有什么被摇塌?或者有什么人被砸伤吗?” 祭司头也不回,走得飞快:“没有。” “噢……那就好,那就好。” 还好没有,谢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她而有族人受伤,她真的会很愧疚。 “嗯?” 谁料祭司忽然停住步伐,回过头很深地看了谢挚一眼,“那阵地动跟你有关系?” 她的瞳孔形状非常特别,色泽极浅,是一个十字形状,注视着人的时候凌厉得仿佛能够割破灵魂。 没提防她忽然驻足,谢挚猝不及防地一头撞到了她身上,顿时响起一声痛呼——祭司的。谢挚捂着鼻子抬起脸跟她对视在一起,头脑里霎时一片空白。 十字形状的瞳孔…… 之前因为害怕没仔细端详过,现在看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眼睛有些熟悉。 就好像……就好像她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祭司捏着她的耳朵把她往上提:“你的头是铁做的吗!”撞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刚刚谢挚撞到她时她一阵气血翻滚,几乎以为自己被一头小蛮牛拦腰顶了一下,疑心自己两百多岁的老命今天快要倒霉地交待在这里。 “对、对不起……!” 谢挚被她揪耳朵揪得呲牙咧嘴,赶忙在怀里掏葫芦,“宝血!宝血!我给您宝血!” “你自己收着吧。” 祭司终于舍得放过她的耳朵,整了整衣袍,重又回到平时那种讨人嫌的傲慢世外高人模样,“爱惜些你的东西。似你这般大手大脚,任凭有多少宝血也不够挥霍的。” “你还有问题尚未答我——” 她拢住衣袖,深邃摄人的一双眼重新盯住谢挚,“方才那阵地动是否与你有关?” 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仅仅因为谢挚的一个问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挚本就畏惧她,眼下被她紧紧盯着更是背上冷汗直流,她张了张嘴巴,几乎就要承认了:“我……” “祭司大人!” 一声焦急的大喊打断了正在对峙的两人。 来人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阿林哥回来了!” “阿林叔?” 谢挚立刻被这句话吸引了心神,她奔过去一连串地发问:“族长呢?还有雨姑姑,他们——” “……唉!” 族人抹了一把汗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祭司大人,您跟小挚去看看就知道了。” 问题没得到回答,他脸上凝重焦急的神情更是让谢挚的心往下沉了几分——她极其聪颖,已经明白族长他们没能平安归来。 “在前带路吧。” 祭司镇定地点了点手中的拐杖,发出清响惊醒两人,说话间她的人已经走到了前面。 她在经过谢挚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你跟我们一起去。” 她眼神间的意思很分明——刚刚的事情还没算完。谢挚攥了攥拳,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不用祭司说,她本来当然也是要去看阿林叔的。 刚一步入石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铺面而来,像红布一样几乎兜头糊住了来人的面容,谢挚眼眶一酸,扑到床前去: “阿林叔!” “你、你这是怎么了……” 平日高大健壮得像山一样的汉子此刻几乎不成人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极其微弱地起伏,告诉众人眼前这具像从血里捞出来的躯体尚不是个死人,谢挚拉起他粗大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已经珠子一般地滚落下来,“谁……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对、对了!” 她像恍然惊醒一般叫了一声,低下头在怀里慌忙翻找,“我有宝血!我有……宝血……阿林叔,我能救你,你别怕……” 掏了好久也捉不到葫芦口,谢挚气恼至极地低叫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找到了!” 她连忙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滴宝血喂到男人嘴里,“这是金狼宝血……阿林叔,很有效力的,你一定不会死……真的。” 火鸦在门口看着她将宝血喂给象啸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宝血入口便立刻生效,象啸林的身体上缓缓燃起银色辉光,水银一般流动全身,不断慢慢修复他身上的处处伤口,不多时,他就在谢挚期冀不安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族长……!呃——” 刚一睁开眼他就挣扎着大叫了一声,刚修复好的伤口又挣裂开来,涌出大股鲜血。 “阿林叔!你慢点……” 谢挚惊慌上前扶住他,“你的伤口还没好呢……不可以乱动。” 男人黯淡的眼睛动了动,似乎在寻找说话的声源,终于看到了一旁小小一只的谢挚,眼里这才划过一丝亮光: “小挚……” “我在,我在这儿呢,您说。” 他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刺眼极了,谢挚又有点想哭了,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强一些,“您哪里疼吗?渴不渴?我给您去倒水——” “不要去。” 象啸林拉住她,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像沙草一样嘶哑,说每一个字都极其艰难。 “快去……唤醒象英,救族长。” 他紧紧地握住谢挚的手,眼里流下两道鲜红血泪,喉咙里发出一阵风箱般的刺耳嘶鸣。 “中……州人……” “跑……” 象啸林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连最后一丝声响都听不清了。他软软地松开了谢挚的手。 “阿……阿林叔?” 谢挚懵懵地拉了拉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没有应答,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望祭司,“阿林叔他昏过去了吗?” “……” 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的样子单薄得好像能被一阵风吹走,眼眶和鼻尖都哭得通红,眼睛被泪水浸得更加清澈湿润了。 祭司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 谢挚茫然若失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忽然气愤至极地站起来,“你骗我!阿林叔他才没有死……” “我给他喂宝血了,我给他喂宝血了,你们都看到的,金狼宝血!” 没有人答她,连火鸦也低下了头。 “火鸦,你说话呀。” 谢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急急地奔过去拉住了火鸦,“你也服过金狼宝血,你知道它多有效,是不是?求你了,你说句话……” 火鸦沉默地用翅膀替她擦了擦眼泪,“小挚……” “我真的给阿林叔服了金狼宝血了……” 谢挚终于忍耐不住哽咽,哭着扑进了火鸦的翅膀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她刚刚最后拉住象啸林的手时,已经发现他没有了脉搏。 “他已被人断绝了生脉,凭着封存的最后一丝生机才跑回来的,没有半点生还可能。” 祭司平静地从象啸林身上收回手,“你的金狼宝血让他回光返照了片刻,但也仅止于此了。” “走吧。” 祭司简短地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就拄着拐杖往出走,那人领命而去,弯腰去抬象啸林的尸体。 “你们干什么!不许你们动阿林叔!” 谢挚红着眼睛挡在他的身前,像一只哀痛欲绝的小兽,“你们不许碰他……!我不许!” “谢挚,让开。” 祭司冷静地说。 “我不!” “让开。” 祭司皱起了眉,她雪白长发微微飞舞,拐杖上腾起了一股极其神秘的星辉,“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三遍。” “……” 被那双浅色的十字瞳孔注视片刻,谢挚支撑不住败下阵来,颓然地跪倒在地。 祭司没再看她,转身就往门外步去。 “等一下……!祭司大人……” 谢挚终于冷静了一些,她努力振作着站起来,“您打算去干什么?” 女人的背影停了停,“我要安葬象啸林——” “顺便搬迁氏族。” 她轻声说。 18. 万兽山脉 “……什么?” 搬迁氏族? 谢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地将祭司的话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绷着脸大声说:“那族长呢!雨姑姑呢!就不管他们了吗?” “而且就算是搬我们又能搬到哪里去?万兽山脉?还是要到昆仑神山上去?我们这里已经是大荒的最西方了……” 大荒越往西越荒芜贫瘠,越往东、越靠近中州的地方越繁华,白象氏族本就是受到打压才搬迁到这里的,现在又要搬……往东绝无可能,只能再往西,可是西方属于灵兽与神族,也没有一个小村落的出路。 “这个你不用管。” 祭司虽然很少露面,可是在白象氏族中威望极高——如果说象翠微是族人的主心骨,那么她就是族人的信仰。 她的话没有人敢不遵从;恐怕在这里,唯一敢跟她这么说话的人就是胆大包天的谢挚了。 祭司在心里叹息一声,背过身去,不欲再跟谢挚交谈: “至于象翠微他们……料想即便还没死,也已活不长久。我们不必做无用功,再搭进去新的族人,还是早些另做打算的好。” “……”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镇定,带着一股理所当然,让谢挚如坠冰窟,遍体发寒。 心寒之后是极致的悲伤愤怒,谢挚都不叫她“您”了,她紧紧地跟在祭司身旁,嘴唇发白,眼里都是倔强伤心的眼泪,: “你怎么能这么说?族长她为我们氏族鞠躬尽瘁,付出了多少,雨姑姑又为保护大家受过多少伤?他们如今有难,我们不去救人,倒自己先跑了吗?” 眼泪滚落下来,谢挚擦了一把,嗓音里终于还是带了哽咽——归根结底,再聪明坚强,她今年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四的少女,何况今天头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她拉着祭司的衣襟,几乎泣不成声: “求您了……祭司大人……刚刚您也听到了,阿林叔被打成了那个样子……族长他们有危险!我们得去——” “说得好。” 年长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有半分动容,她回身望着谢挚,“现在你再来跟我说说,谁去救,嗯?” “自然是我跟阿英……” 被她这样冷笑着凝视,谢挚还是心里发怵,她的声音弱了一瞬,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心里的答案。 “……你若嫌命长,一心想去送死,我也管不着你。” 祭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谢挚几眼,终于从唇边泄出一声冷冷的笑,但她眼里却不见分毫笑意: “但是象英不能跟你去。” “你死了就死了,跟我没有关系,我早说你是祸害——中州来的东西都是祸害——象翠微却不听;现在好了,她自己也死在中州人手里了,没人再来烦我的心了。” 祭司将被谢挚抓在手里的衣襟一寸一寸地抽回来,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象英与你不同:她是白象氏族的人,日后要去英才大比为我族争取荣光,你不是,你晓得么?” “不要这么天真——你当真被象翠微护得不知世事艰难了是吗?我早就叫她不要那样惯着你。” 女人最后冷笑了一声,拄着拐杖拂袖而去。 “祭……祭司大人……” 谢挚张着嘴巴想开口再叫她一声,半晌没能发出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几乎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眼泪干在脸上,冷冰冰黏糊糊的,她跪在地上发了一会愣,慢慢地抬起袖子擦掉泪水。 “小挚……” 见一切事情都终于止息,火鸦这才敢探头探脑地进来。 它小心地观察了一会谢挚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深浅,最终还是将翅膀梢轻轻地搭在谢挚的肩膀上: “要是想哭,就哭吧。”孩子是有哭的权利的。 “我没事……” 鸟类的翅膀温热柔软,就像……族长的手一样温暖。 族长…… 女人明朗洒脱中带着骄傲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当初是她救下她,养育她,教导她,她对她有着海一样报不尽的恩情……谢挚有些失神,轻轻地摇摇头:“别担心。” 她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我们出去看看吧。” 石屋外面,所有族人正在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点隐约的忧愁与不安,但是仍旧沉默忙碌而又井然有序。 看来祭司的命令已经传达开来了——白象氏族的确很听祭司的话。 ……他们之中,都没有一个人对祭司的话提出异议吗?谢挚心中一阵刺痛。 她上前拉住一个相熟的族人,“金娘,您知道阿林叔葬在哪里吗?” 象翠微年轻的时候并不太会照顾孩子,谢挚实则是吃着白象氏族的百家饭长大的,大家都喜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看待。 妇人眼里现出心疼交织着愧疚的复杂神色,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说:“……就在西面,我们安葬战死的战士的地方。” 谢挚道过谢,轻手轻脚地走到墓地里去,那里赫然立着几座矮矮的新坟,翻出来的褐色新土堆在外面。 ……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谢挚心中酸涩,轻轻地走过去,蹲下来一一看过那些坟墓和坟前立的小石碑。 象翠微、象谷雨、象啸林…… 她忽然升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咬着牙将刻着象翠微和象谷雨名字的石碑拔.出来,扔在一旁。 族长他们分明就还没死,为什么要给活人立碑!她不信,没见到尸体一天,她就绝不会信…… 她原本想把这些石碑捏碎,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沉默下来,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挚从白天一直呆到半夜,直到月上中天之时,这才离开墓地。 临走时她郑重其事地跪下来,给所有坟墓磕了三个头,擦干净身上的尘土,转身往外走。 “小挚!” 在墓地外面等她等得昏昏欲睡的火鸦被她的脚步声惊醒,扑腾着翅膀跟过来,“哎!哎!走这么快干嘛!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少女的肩上担着一层薄薄的凄冷月色: “万兽山脉。” 翌日清晨,祭司站在墓地前咬紧了牙。 “祭司大人……” 族人不安而又惶恐地搭话道:“您看,这——” 在她面前,象翠微和象谷雨他们的墓碑不翼而飞,在小小的土堆前,插着一个新石碑。 上面刻着:白象氏族谢挚于开晟四年春战死。 我就说我讨厌小孩子…… 祭司攥紧了手中的拐杖,脸色铁青:“……告诉全体族人,再等她七天。” “那要是……小挚七天之后,还回不来呢?” 族人的嗓音颤巍巍,几乎被她此刻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 祭司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她闭上眼,转身离开: “如若七天之后谢挚还不归来,就当她已战死。” .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已自最东方一点一点亮起,清晨的微风携着湿润的雾气在她耳边擦过,谢挚伏在火鸦背上,安静地俯视着身下不断变化的苍黄地面。 “前面就是万兽山脉了,小挚。” 火鸦这一路来一扫往日的聒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显得格外沉默,倒叫谢挚颇有一些不习惯,她摸了摸它的脖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火鸦摇摇头。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了?” 谢挚试探着问,“——因为我执意冒险去万兽山脉,所以你生气,担心我?” “……” 见它仍不答话,谢挚叹了一口气,将脸颊深深地埋在它的羽毛中,汲取最后的一点温暖: “把我放在前面,你就走吧,不要跟着我进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火鸦这次倒是答得很快,它睁大眼睛偏过头看了谢挚一眼,立起头顶的长羽,“我怎么能不跟着你进去呢!你还答应以后要给我逮宝血种的,你想赖账吗?” 它终于看起来有精神了一些: “我好不容易遇见你这么一个潜力股,当然要牢牢把握住好不好!你别想甩掉我哈我告诉你……” 火鸦在故意逗她开心,谢挚笑起来,“我以后给你逮真凰吃,行不行?” “咦——那可不行……” 火鸦浑身打了个寒颤,它身为通灵神禽,对真凰有一种刻在灵魂里的尊敬畏惧,“换一个换一个,还是吃真龙吧!我不吃鸟类生物的——瘆得慌……” 这样笑闹了一会,气氛这才轻松热闹了许多,直到火鸦轻轻地降落在一片丛林前的空地上,一人一鸟这才重新板住脸,露出凝重的神情。 眼前就是灰黑色的万兽山脉,仿若一头卧在天地间的洪荒巨兽正在沉眠,寂静而又沉默,散发着一股古老可怖的苍凉气息。 之前谢挚只在晴朗的早晨远远地望见过它起伏的边缘,现在在近前观看,万兽山脉显得更加高大无边,仿佛连天接地一般望不到尽头,极具视觉冲击力,叫人自心中升起一股近乎本能的深深敬畏,愈发感到自己在自然伟力面前的渺小。 “万兽山脉只是昆仑神山延伸出来的一条山脉,就已经如此高大深远,不知真正的昆仑神山会雄伟到什么地步……” 谢挚震撼地喃喃自语。 传说昆仑神山中居住着金发的神族,是神圣种族之首,身体上萦绕着无上神辉,是天生地造的勇武战士,她们之中只有女性,每一个都美丽无比……对了,太一真神似乎就是出自神族。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火鸦来到这里显得非常紧张,不仅没有半点重返家园的欢喜,反而充满着不安与恐惧。 它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断地四处张望,将声音压得极轻,几乎是在用气声跟谢挚说话: “我虽然生于万兽山脉,但其实也只敢在外围活动——山脉深处那是强大宝血种的天下,每一天都在为争夺灵药珍宝战斗厮杀,我常常能在夜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吼叫,惨烈无比。” “不过,就算是在山脉外围,也万万不敢大意,我们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化作灵兽口中的血食。” 它正色道:“所以,小挚,你进去之后要听我的话,不要乱跑乱碰,要小心谨慎,跟在我后面慢慢行走,明白没有?要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被它此刻的严肃郑重所感染,谢挚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晓得。” “我们慢慢摸进去……就顺着这条小路。” 火鸦朝前面挥了挥翅膀,又回头问:“哎,你知道进去之后该怎么找你的族长吗?他们可有留下什么记号痕迹?” 说实话,谢挚也不知道。 象翠微似乎铁了心要让她普通安定地过完一生,什么都瞒着她不告诉,她只在从前听象啸林讲过一些进山打猎的故事,隐约地知道族人进山的通常路线。 而且,族长他们已经进山两月有余了,就算有在沿路留下记号,现在恐怕也早已淹没在深深的树林草木里了……谢挚心里打鼓,但还是很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先进去吧。” 先进去再说,进山之后……再随机应变。 族长那样机敏谨慎,如果族长还活着,她不相信她会没有留下痕迹。 一奔入重重山林,眼前立刻一黑,周身的温度也随之降低。 万兽山脉的树木极其高大,每一棵都高耸入天,树冠遮天蔽日,树干粗得十余人不能合围,结结实实地拦住了所有的天光,让人眼睛颇为不适应,仿佛突然自白天奔进了一片昏暗阴沉的傍晚。 越往里跑便越黑,谢挚听到有什么一直在砰砰作响,直震耳朵,问了火鸦它听到没有,它还颇为奇怪——谢挚这才恍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再奔行数十里,眼前已经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了,火鸦乌黑的羽毛仿佛彻底融入了黑暗一般,谢挚有好几次差点跟丢它。 火鸦在万兽山脉里显得非常如鱼得水,谢挚却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这才能一面避开脚下纠结在一起的草石,一面费劲地睁大眼睛追寻火鸦的身影。 忽然,她眼前亮起一道赤红符文,让周围变得明亮了不少,谢挚松了一口气,加紧速度追上前去,小声埋怨道: “啊……你怎么不早点点亮符文呢?这里好黑的……” 火鸦一时半会没有答话,谢挚有些奇怪,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叫了一声: “火鸦?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挚。” 火鸦的嗓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听在耳朵里甚至有些失真。 “我并没有点亮符文……” 它的声音在后方抖抖索索地传来: “——你在跟谁说话?” 19. 离火牛 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极其恐怖,谢挚头皮发麻,后背冰凉,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在刹那间她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但在极度惊惧下她浑身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极速奔流的声音,一声声砰砰撞击她的耳膜。 她动弹不得,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头脑仍在飞速运转—— 如果面前的不是火鸦,那么它会是什么……?它是不是—— 似乎是明白自己已被发现,面前完全融入黑暗中的生物不再隐藏气息,它沉重嘶哑的呼吸声灌入谢挚的耳朵,湿热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扑打在她的面门上。 “跑啊——!!!” 伴随着火鸦声嘶力竭大叫出口的这句话,谢挚面前倏然点亮两盏半人高的幽□□火—— 定睛仔细一看才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灯笼,而是一双巨大的眼睛! 如同擦亮火柴骤然划破黑夜,在这沉寂黑暗的重重山林之中猛地爆出一朵金色的焰火,将这片林地照得一瞬间仿若白昼! 谢挚完全是依靠本能反应才堪堪躲避过这雷霆一击,即便如此,她的头发仍然被这突然的迅猛一击燎着了不少,在她耳边翻腾起一股焦糊气息,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扬手便将那一股头发用骨刀斩断。 “离火牛!” 那一瞬间的光亮已经足够火鸦看清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到底是何模样了,火鸦哀鸣一声,几乎丧失斗志: “什么情况?这等级别的宝血种怎么跑到万兽山脉外围来了!?” 宝血种明明都是聚集在万兽山脉深处的…… “快点亮符文照明——” 谢挚咬紧牙关,追寻火鸦的声音极速后退,一把抓住它的脚爪往背上甩去,“我背你离开!” 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半空中的林木密如织网,火鸦根本伸展不开肢体,更遑论飞行,只能完全依靠步力;而在步力上,她显然要比火鸦要好上许多。 生死关头火鸦也不跟她客气,它跳到少女单薄的背上紧紧地缩好身躯,浑身乌羽燃起火红符文照亮前方: “快跑快跑!!!” “唔——太沉了你……” 谢挚被它压得闷哼了一声——火鸦的身躯虽然在蜕变中缩小了不少,但重量似乎却增加了许多,像一块被打铸得更加凝实细密的铁块一样。她借着符文的微光,如离弦之箭般随便拣了个方向冲出去: “不是我说,你真的该减减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倒霉孩子还在跟它开玩笑,火鸦气得头晕眼花,使劲抓了一把她的肩:“别说废话!” “我知道!” 虽然嘴上在跟火鸦闹,谢挚的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歇,之前每日不止的负重飞奔在这时候正派上了用场,她浑身都燃烧着莹白曦光,奔跑如飞,耳旁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呼风声不断刮过,无数坚硬树枝擦过她脸颊四肢,留下道道鲜红血痕,她却恍若未觉,甚至在疼痛的刺激下咬牙跑得更快了。 血…… 对了!之前就在奇怪了,为什么—— 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她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横下心来,抽出骨刀在手臂上深深划了一道,滴滴答答地淌下一路血液。 “都跟你说了,叫你跟着我跟着我千万别掉队……” 火鸦在她背上还嘴巴不停,喋喋不休地不住抓狂抱怨: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记住我的符文吗?怎么连这都能认错?什么叫潜行啊?潜行潜行,就是要悄无声息,要不然吵醒睡觉的灵兽咱俩都得死!而且我要是想照明,当然一早就点亮符文了!为什么我还要半路突然点?你动动脑子想一想都能知道那不是我……” “它的符文看起来跟你太像了……认错真不能怪我。” 谢挚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何况当时她神经紧绷,周围又那么黑……突然看到一道赤色符文,陷入思维误区也很正常。 “根本只有颜色像吧!”火鸦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其他分明都完全不同! 符文就像人族的指纹,即便同属火符文,难免会有一些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但每个个体的符文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族的巨城里甚至还会用符文做分辨证明身份的标识。 谢挚没突破铭纹境,根本不知道这些,她光速认错:“对不起!!” “谢挚我杀了你!” ……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谢挚已经完全听不到身后再有任何声音时,她才断断续续地问了背上的火鸦一句: “它……它追上来没有……” 因为过速疾奔,她此刻的喉咙和胸腔里像吞了块烧红的炭一样涩疼,脑袋更是因为失血而阵阵发晕:她已经接近了现在的体力极限,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好像是甩掉了……” 火鸦在后面张望良久,“——咦,奇怪,它是不是根本就没追过来?” 以火鸦的神禽目力都说甩掉了,那就是真的没追上来,谢挚稍微放下心,一点一点地减速——如果在疾驰之中突然驻足停止对身体损伤极大,她很清楚。 直到完全停下来时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边张望了一下四周,迷茫道: “……火鸦,我们这是在哪儿?” 周围仍旧是密密麻麻的无数树木,晦暗阴沉,透不进任何光芒,跟她们逃跑之前的那片林地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丝毫不同。 火鸦此刻的脸比它的羽毛还要黑,“……我也不知道。” 刚刚从一场大危机里勉强逃命而出,它不仅好像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看起来焉头巴脑的,沮丧极了。 它在原地团团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无力至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宣告道: “我们迷路了。” “啊?”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相当于死亡,谢挚闻言也一下子白了脸色,“迷路了?”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怎么……” “大荒还是你家呢,你就认识十万里大荒东南西北所有的路?” 火鸦显然心情非常糟糕,它没好气地呛了谢挚一声,将脑袋埋到了自己的翅膀里去,有气无力地说: “……小挚啊,你把你之前留下的那些金狼肉拿出来吧。” 虽然不知道它这时候忽然提这个干什么,但谢挚还是听话地摸出了怀中的碧绿小鼎,“好,你饿了吗?” “不饿。” 前几天才刚吃过饭——火鸦在翅膀里摇摇头,闷声闷气地道:“我就是想……做只饱死鬼。” “……” 它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一样,就差在脸上刻上几个字当招牌:等死中,勿扰。 谢挚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她收回小鼎,终于放下心来,走过去拍了拍火鸦缩成一团的身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可是要失望啦。” “失望什么?失望我会变成饿死鬼吗?你不给我吃啊?” 火鸦从翅膀里探出一点脑袋,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沮丧的光。 “不是。” 谢挚神情笃定,她低声说:“我们不会死。” “在离火牛吐出火焰的一瞬间,我看到它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并且是人族兵器造成的伤痕。” 谢挚在火鸦身旁盘腿坐下,撕出布条三两下包扎住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我猜想,它应该是受了重伤,因此这才被迫离开万兽山脉深处,逃到山脉外围。它没有对我们穷追不舍,也说明它受的伤势非常重,已经支持不住它对我们的追杀了。” “说得也是……” 火鸦从翅膀里哗地一声拔出头,“——对啊!离火牛是出了名的凶暴残酷,并且十分莽撞,如果不是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不追击我们……不,不不!它甚至根本不会在黑暗里隐藏自己的气息!” “但是这对我们迷路又有何帮助?” 刚打起精神一秒钟它又泄了气,软塌塌地晃了晃身子重新坐下去,“反正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是完蛋了……小挚,你别给我鼓劲了,还是把金狼肉给我吃掉吧。” “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挚勒紧伤口,笑着望了它一眼。 “……什么不对劲。” 火鸦呆呆地直起身子思索了片刻,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它跳起来用翅膀一把揽住谢挚:“别跟我打哑谜了!快告诉我!” 谢挚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忘记了吗?” “我们进山为什么要小声说话,又为什么要摸黑潜行,不能点亮符文?” “这当然是因为万兽山脉的灵兽昼伏夜出,白天都在休息睡觉,稍有不慎就会吵醒它们,你跟我说这些干什——”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常识,大荒之中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火鸦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哎?” 望着面前少女笑意盈盈的眼睛,火鸦脑中骤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亮光。 一切忽然都说得通了,它呆愣地张大嘴巴,“但是、但是……!” “但是我们刚刚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离火牛喷火又是大喊大叫,却没有任何一只灵兽惊醒暴起。” 谢挚站起身来,正色轻声道: “因此,我怀疑,万兽山脉外围的灵兽已经被人为地屠戮干净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催动符文到极致,完全照亮这里看看。” 看着火鸦仍旧一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样子,她抬起手臂给它展示自己亲手割破的伤口,“刚刚在路上我已经赌了一把……血腥气并没有引来任何灵兽。” ……这太疯狂了,不论是谢挚提出的这个可能性,亦或是这个以身试险的豪赌——火鸦对谢挚的认知又浓墨重彩地刷新了一层。 “我相信你……” 它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忽略掉因为恐惧而在胸腔里越跳越急的心脏,闭紧眼睛燃烧起周身符文,将这方林地彻底照亮—— 如同房屋内灯火乍亮,这一片林地的样貌完完全全地显示在她们面前。 ……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漆黑的树干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暗红色血液,早已凝固成固体;在离她们最近的一棵巨树下散落着一只极其巨大的巢,足有十余丈宽,里面赫然歪歪斜斜地躺着几只被扭断了脖颈气绝身亡的幼鸟。 火鸦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露出了惊讶混合着不忍的神色: “这是……蓝麟大鹏的幼鸟!” “很珍贵的宝血种……居然就这么死了……” 堂堂宝血种尚且死如蓬草,何况它呢?火鸦不禁有些物伤其类,失神地喃喃自语。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推断了——” 谢挚也凑过去看了一下,幼鸟还太年幼,没有长出生有宝术符文的宝骨就被扼杀于巢。 她拍了拍火鸦,安抚道:“我们顺着原路回去,找那头离火牛去。” “怎么找?方才我们跑得太慌张,我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火鸦抬起头来。 “这就算是我们运气好啦……” 谢挚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忘了吗?我这里有一枚贪得无厌的涅槃种,无时无刻都想找到机会吸我的血。” “刚刚我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将血液洒在地上,误打误撞,倒是为我们在死局里发掘出了一条生路。” 自少女的胸口缓缓探出一条神秘的金光,在空中探寻一般画了几个圈,便稳稳当当地指出一个方向,谢挚击掌笑道:“走这边!” “……”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火鸦因为在短时间内乍起乍落的情绪,一时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是在刚刚你万念俱灰的时候,我试了试……” 谢挚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没跟上来还颇为奇怪,“怎么了,你还要我背你吗?” “不用。” 火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用脚爪捋直自己脑袋上最漂亮的三根长羽,又是那只耀武扬威的神禽了:“我来了!等等我!” 它三两步追上前去,侧头俯视着打量这娇小的人族少女。 小小身体,大大聪明,而且很有力气,还有一颗坚硬脑袋——这是它对谢挚的现有印象。 20. 碰撞 魔莲种子自谢挚胸口处伸展出一条淡淡的金光,不断悄无声息地舔舐地面上谢挚之前滴下来的血迹,顺着涅槃种的指引,谢挚和火鸦很快就找到了返回的路。 在她们奔回的路上,火鸦一直亮着符文,有了符文驱散山林内的黑暗,她们看到了很多逃跑时一点也没看到的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激烈战斗过的痕迹,还有许多僵硬已久的灵兽尸体;因为万兽山脉里终年不见天日,且又温度颇低,这些灵兽尸体腐烂极少,被保存得很好,仿佛标本一般,永久地停留在了死亡一刹那时的惊恐万状。 这让谢挚和火鸦的心情难免都有些沉重:火鸦是由它们思及自身的性命飘摇,而谢挚只是单纯地不忍看到死亡……哪怕它们是与大荒人不死不休的灵兽,可它们同样也有自己的灵智感情——火鸦跟顽皮嘴硬的人族孩童又有哪里不同呢? 或许祭司说得对,她就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居然同情异族——自己的敌人…… 谢挚叹了一口气,勉强驱散心中那些莫名的哀伤。 “好了,这里的路我总算是认识了……” 火鸦打量了一下四周,“咱们到哪儿去?” 谢挚朝它示意噤声:“找那只离火牛。” 这么大规模的灵兽死亡,肯定与年前就进入万兽山脉打猎的中州人脱不了干系——除了那些强大无匹而又手持至宝的中州人,大荒之中极少有人能造成如此之多的屠戮。 阿林叔的死就和这些中州人有关……找到他们,应该也就能得知族长他们的行踪和消息…… 谢挚想起了象啸林眼中流下来的血泪,心中又是一痛,“说不定,它知道那些中州人在哪——我们去问问它。” “啊?” 火鸦闻言倒是一下子炸了毛,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我以为你是要去杀它呢!” 趁着敌人受伤之际偷袭是万兽山脉之中天经地义的生存法则,毫无值得羞愧之处,它理所当然地以为谢挚是要取那头离火牛的性命: “跟你之前猎得的那些金狼不同,离火牛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血种,心脏和双角之中蕴有许多神精宝血!噢噢对了,还有四蹄,皮毛,尾巴……它浑身都是宝,这你都不要?” “要是它想杀我们,我们再攻击它。”谢挚抿了抿唇,轻声说。 “什么!它怎么可能不想杀你,你以为灵兽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话间她们已经接近了遇到离火牛的地方,这里仍旧寂静无声,好像连一滴水落在地上也能听见响声,一丝丝微风都没有,无数高大漆黑的树木重重叠叠,在火鸦的符文照耀下仿若鬼影。 谢挚停下脚步,示意火鸦熄灭符文,再换一个地方藏身,这才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 “离火牛?你还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人族少女的声音在这片山林中静静地回荡。 “我们不是来伤你的,真的。” 符文熄灭之后,面前只剩下一片浓郁深晦的黑暗,海一般地吞没掉所有进山的生灵,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眼前的黑暗在像水一样流动的错觉。 谢挚从小就很怕黑,她咬着嘴唇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响,在寂静中听起来好大一声,几乎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我是想来找你……问些事情——关于那些打伤你的人。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你不用出来,就留在原地就好;我,我身上也没什么武器,只有一把小骨刀,你看——” 谢挚低下头在腰间抽那把族长送给她的小骨刀,那是她十岁的生日礼物,用银月吼的角磨制而成,莹润而洁白,她一直都非常珍重爱惜。 就在她抽出那把雪亮骨刀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危机感,心中警铃大作,浑身汗毛炸起,甚至还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身体的本能更快于头脑,她便已经运转起炼体大圆满,高高地跳了起来—— “轰——!” 在她刚刚站立的地面上,骤然突刺出无数锋锐无比的石刺,即便是在幽暗无比的山林里也隐约反射出了可怖的亮光,如果谢挚没因为本能的危机感而跳起来,她现在早已被扎穿成刺猬了! “土符文!” 火鸦焦急的大喊声在身后传来:“小心!它观悟了两种不同的符文!” 宝血种与普通灵兽不同,它们天生就观有本命符文——譬如金狼是金符文,离火牛是火符文——并且它们又可以在日后的修行中继续观悟新的符文,其中的佼佼者并不比最出色的人族天骄差半分! 但谢挚此刻已经根本没空听它的提醒了—— 她高高地跳起来,此刻已经到达了跳跃的极限,正要往下落——而她身下正是那些如利齿尖笋般的石柱! 如果从高空中坠到这些石柱上,非得被扎个肚破肠流不可,就算谢挚肉身惊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但是在这毫无借力处的半空中,想凭空改变方向、另落它地,这也绝无可能! 谢挚心中大震,急急催动玉牙白象宝术,手臂上腾起耀眼金光,跟地面上的无数石柱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惊天巨响。 敌暗我明,并且来者凶狠而又善于忍耐,有一击必杀之心,火鸦慌忙催动符文照亮这方林地:“小挚!” 在符文的照耀下这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在离火鸦数十步的地方,被硬生生地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尖锐碎石遍地,像自天边砸下来一颗可怕的陨石。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从坑洞边缘挣扎着爬出来:“我没事……” 火鸦还来不及高兴,在符文未照亮的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嘶哑的男音: “那是什么宝术?” 伴随着这句问话,一个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缓缓显现,先是鲜红如血的弯曲双角,再是一双巨大如灯笼的幽蓝眼睛—— 离火牛如山岳般巨大的身躯彻底显露在火鸦的符文亮光之下,它四蹄漆黑如墨,脊背如山脊一般锋利地高高耸起,赭红色的皮毛像绸缎一般闪闪发光,浑身缠绕着赤红土黄两色符文,只是那身体上却布满了可怖的伤痕,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 它鼻间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声音轰鸣如雷: “人族,献上宝术,允你尸身无损。” “……” 离火牛的眼眸冷酷森寒,已经将谢挚彻底看作了一个死物——它在方才的战斗中察觉到谢挚并未突破铭纹境,却怀有至高宝术,因此才再无顾忌地走上前来,将自己暴露在光亮之下。 看来今天这场战斗是不打不行了…… “喂——” 谢挚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握紧了拳头,浑身缓缓升腾起洁白曦光,轻声说: “——你听说过玉牙白象吗?” “哦?玉牙白象?” 离火牛的耳朵感兴趣地动了动:“那个传说中曾出过神祗、做过太一真神坐骑的种族?” “你的宝术属于玉牙白象?这可真是奇怪。我听闻,这一族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离开大荒了……你的宝术是从哪来的?” 谢挚没有回答,因为金光凝聚的宝术白象已经飞腾而出——! 离火牛大骇,身躯上缠绕的双色符文猛然大盛,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它钢铁山峰般的庞大躯体: “你竟将宝术修到了化形境界!” 宝术化形是大成的标志,因为种族天然的壁垒隔阂,极少有人族可以修得宝术大成,至多只能发挥出宝术本身的六七成威力,可是眼前这个弱小的人族少女竟已完全掌握了宝血种的宝术! “哞——” 它发出巨大的咆哮,连周围高耸入云的巨树都因为这声牛哞而不住颤抖,抖下无数比手掌还大的落叶。 在它身前腾起一只金色小牛的虚影,躯体仿若烧融的流淌黄金浇铸,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暴气势,仿佛一扭头即可顶破天地,四蹄在地面一踩,当即塌裂出无数道深深裂缝。 火鸦在一旁吐下巨大火焰,却统统被宝术虚影挡下,未伤到离火牛分毫,它气得羽毛炸起,高声叫骂: “丢不丢脸呢你!明明是宝血种却未修得宝术大成!连化形都没有!”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离火牛勃然大怒:“区区一只没毛乌鸦,也敢在宝血种面前猖狂!你归降人族,更加可耻!” 它一张口便吐出一束金色火焰,比火鸦的神火更加炽烈霸道,火鸦扑腾着翅膀才勉强躲过。 “离火牛!” 宝术化作的白象飞驰而起,重重地碰撞到金色小牛的身上,将它仿佛坚不可摧的躯体撞出道道细微的裂纹,使它发着璀璨金光的身影都暗淡了一瞬。 谢挚收回手臂,面容坚定地低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白象的气息厚重古朴,像海一般柔和包容而又深邃无垠,散发着神秘的生机与死气,内蕴无穷变化乾坤;金色小牛却酷烈炽热,动作之中狂霸无比,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无敌气势——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宝术!这是宝术之间的直接斗法与碰撞! 金色小牛发起狂来,用双角重重地顶撞在白象身躯之上,却被它身上黑洞般的漩涡悄无声息地化解,顷刻之间,两者已经如流星一般碰撞了数百次! 终于,一切轰鸣都归于寂静,它们倏然分散开来—— 白象缓缓地止住了步伐,悠闲自在地摆了摆雪白的长鼻;而那头金色小牛也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不打了?两败俱伤?还是平局? 火鸦看不分明现在是什么局势,它紧张地吞咽了一声: “……谁,谁赢了?” 它话音刚落,金色小牛就扑通一声,软软地前足跪倒在地,身上如蛛网一般炸开道道裂纹。 离火牛发出了一声怒吼:“这不是宝血种宝术!这是——” 神兽宝术四个字尚未吐出,它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冰寒恐惧。 那是它在无数生死战斗中磨练出的可怕直觉,离火牛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去—— “你眼力不错,这是神兽宝术。” 漂亮的人族少女朝它微笑了一下,下一刻,离火牛庞大如山的身躯就被轰然砸飞了出去! “怪不得大家都拿牛皮绷鼓呢,这身皮肉真硬,我手都砸疼了……” 谢挚揉着拳头抱怨了一句,在落叶灰土里慢慢地走出来。 在宝术碰撞决出胜负的最后关头,她趁着离火牛被吸引注意力的一刹那,敛起所有声息悄然跃起,在不知不觉中藏到了离火牛庞大的身躯背后—— 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拳头将它砸飞了。 “呼……呼……” 离火牛将地面砸出来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它在刚刚的那一拳里折断了许多骨头,此刻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能缓缓地转动,正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里发出阵阵像风箱一般的刺耳嘶鸣。 眼前走过来一双精巧的兽皮小靴子,它脖颈上猛地暴起带着恐惧与暴怒的青筋,咳出来一大口带血块的鲜血,四蹄颤抖地挣扎半天,仍然不能支撑起身,愤怒道: “你不是人族!——你到底是谁!?” 囿于对人族的成见和刻板印象,它固执地认为谢挚不是人族,而是用法宝伪装成人身的其他种族。 “……” 谢挚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我就是人族啊。” 她好奇地摸了摸离火牛巨大鲜红的角——它的角比她的身高还长出一大截,又顺着角抚摸了一把它光滑如锦缎的皮毛,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被她摸到的地方都激起一阵恐惧的颤抖和痉挛,离火牛紧闭双眼,一咬牙,横下心来: “是我败了……要杀要剐,便由你!” “诶?” 这下反倒轮到谢挚发愣了,她困惑地一歪头: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21. 大能之战 “……此话当真?” 离火牛的神情比谢挚更加惊奇迷惑,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鼻子快速地耸动了好几下,喷出一股炽热白气:“你当真不杀我?” 说完它又紧紧地闭上眼睛,夹住尾巴,粗声粗气地说: “哼!我岂会信你!你们人族最是狡诈……” ……合着它根本就没听进去她之前说了什么啊! 谢挚气不过,在它脑袋上咣当敲了一记:“爱信不信!” “哎,我问你。” 刚刚的战斗是谢挚头一次将宝术应用到实战当中,她现在也累极了,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在地上随手摸了片叶子,轻轻地戳了戳离火牛比她脑袋还大一半的湿漉漉鼻子: “——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 离火牛原本紧闭双眼一言不发,要跟她硬磨硬扛,但愣是被她手里拿的叶子搔得鼻腔发痒,它勉强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 “别戳了!——还不就是你们人族么!你不知道?” “人族之中也有许多不同,有的好有的坏,来自五湖四海,习俗千姿各异,你怎能说得如此笼统呢?” 谢挚并不因为它的恶劣态度而生气,仍旧很有耐心,“你可以为我描述一下那些人的特征么?” “……我怎知。” 离火牛气哼哼地抽了抽鼻子,“你们人族在我眼里都长得一个样,分辨不清。” 就像人族分不清灵兽的长相一样,灵兽也很难分清人族的样貌穿着有何不同。 “那么,万兽山脉外围的灵兽都是被他们杀的了?你可知道他们进山来找什么,现在又往哪里去了?” 见离火牛沉默不语,谢挚摸了摸它坚硬的头颅,轻声道:“等你答完我的这些问题,我便放你养伤离去,我可立下大道誓言,绝不反悔。” 修行者日夜与大道交融沟通,如果违反了向大道许诺的誓言,对他们日后的修行影响极大,有时竟会落下心魔,境界百年不能寸进,因此修行者绝不会轻易立誓。 这倒的确可以为信……离火牛沉默了片刻,才道:“这里的灵兽的确是被那些人族所杀……” “作为宝血种,我本来是在万兽山脉深处生活的;但是自几年前以来,万兽山脉之内就不太安生。” 它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喷出来的大量乳白云雾几乎把谢挚掀了一个跟头: “听说三年前昆仑神山中出了一件异宝,万兽山脉作为昆仑神山的支脉,同样也孕育出了珍稀秘宝,山中的几位宝血大能为争夺它整日大战,伤及无数无辜,许多宝血种都被迫外迁,来到山脉外围讨生活。” “几年的争斗下来,不知洒了多少鲜血,那件秘宝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主人,万兽山脉得享几日安稳太平,今年倒好,你们人族也想进来分一杯羹——” 说到这里,离火牛露出了不屑而又鄙夷的神情,一语石破天惊,“趁着万兽山脉中最强大的几位大能都因为争斗身受重伤之际,人族趁乱潜入偷走了秘宝!” “但是——哼!神山有灵,那件秘宝他们到底也没拿到手!” 因为愉快兴奋,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笑道: “不知道是谁又从人族手中将那秘宝盗走了!真是痛快!我看他们都快气疯了,一寸一寸地翻寻土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挨个剖开每一头灵兽的肚腹寻找有无秘宝踪迹……” 谢挚联想到了那个血腥残酷的画面,胃里一阵不舒服,她脸色有点苍白: “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掌有土符文,生性谨慎多疑,早早发现不对劲,便倔地百尺提早躲藏起来了;若非如此,我也会是你们路上看见的尸体一堆。” 离火牛冷笑了一声,偏过头舔舐着自己身体上的可怖伤口,“不过,即便我再三躲避,还是被那些人族发现了,我几近丧命,差点就成了一条刀下亡魂。” 原来如此…… 若这离火牛所言非虚,那么族长他们进山的时机便很不妙! 恐怕那些中州人在惊疑狂怒之下,族长一行人也会被怀疑偷走了秘宝…… 仅仅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就杀掉阿林叔吗?谢挚咬紧嘴唇,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啊……那个……” 在一旁侧耳聆听的火鸦忽然变得很紧张,它张了张嘴巴,黑黝黝的眼睛不安地转动了好几圈,似乎想说什么,又一时不大敢说,“我……小挚……” “怎么了?” 谢挚此刻没空理会它的不寻常,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便站起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鸦的赤红符文将人族少女的脸颊映得红彤彤的,谢挚将小骨刀重新在腰间仔细别好,神色坚定,“我们得去找到那些中州人,这样才能得知族长的消息。” “至于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离火牛,顿了顿,又道:“下次,可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其实……人族也不全都是坏人。” 她声音轻轻地讲了一句,有些低落,又有些迷惘,像一声黯然的叹息。 “我们走吧,火鸦。” 符文带来的光亮随着她们的离开而消失了,这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与静寂,离火牛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直到少女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这才松弛下紧绷的神经,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奇怪的人族少女。 . “小挚,你有头绪了吗?咱们去哪里找那些中州人?” 离开离火牛之后一人一鸟都沉默了很久,过了好长一会,火鸦才出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谢挚胆大心细,聪慧过人,它现在已经很习惯凡事都先问问她的意见。 “嗯?其实,我也没想太清楚呢……我太笨了——” “怎么会?你这么聪明!”火鸦倒开始睁大眼睛先替她打抱不平。 谢挚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摸了摸它背上的乌羽: “火鸦,我问你,要是你是那些中州人,在自己偷来的秘宝失踪之后,会先去哪里找寻?” “还能去哪找——” 火鸦大剌剌地“嗨”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挥了挥翅膀,“当然是去之前偷来的地方找了!我得去看看是不是原主又把它拿回去了……” 它忽然一下子止住话音,愣在原地:“……啊。” “你说得很对。” 见它已经明白过来,谢挚看向了前方,那里是一片更加浓郁漆黑的山林,在黑暗中望去像山魈鬼魅的无边巨口—— “我们得进万兽山脉深处,到那些宝血大能的巢穴中去。” 似是为了呼应她的这句结论,天边猛然炸响一声巨响!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在离这里数百里的山林深处响起,震得地面和巨树都森然颤抖,仿佛在匍匐跪拜于这不知名生灵的一吼之威! 如同被人用千斤铁锤重重敲击头颅,谢挚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即便已经当机立断地捂住耳朵,但还是被滚滚声波冲击得口鼻都流下鲜血。 该死,这大约会损伤内脏,落下内伤……! 在这兽吼冲击下火鸦同样也不好受,甚至还比谢挚形容更加惨烈几分,它哀叫了一声滚倒在地,连平时最爱惜的浑身乌羽都凌乱不堪,狼狈极了。 “火……火鸦……!” 谢挚挣扎着扑上前,试图替它捂住耳朵,“这似乎是以声波攻击的兽吼功……快闭紧嘴巴!” 火鸦软软地垂着头没有应答,好像已经完全晕厥过去了,谢挚咬咬牙,勉强将它的头胡乱抱紧在怀里,不断抚摸它头顶的长羽,手抖得几乎抬不起来,像是在安慰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不用怕……我们不会死,真的……” 西方的重重山林像是被自内捅开了一个大窟窿,爆出道道耀眼金光,异彩直照天际,宝术的神霞光芒染亮了半边天空,并且还在不断朝谢挚与火鸦这边极速移动! 糟了!那些宝血种朝这边来了! 谢挚咬破舌尖,保住最后一丝神智清明,铁锈味顿时充满了她的喉管口腔,她咬牙再次催动宝术,将地面硬生生地轰出一个巨大坑洞。 因为在受伤时强行催动宝术,她口中再次咳出大股鲜血,但她此时也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了—— “快进去!” 谢挚将昏迷不醒的火鸦率先推下坑洞,炼体大圆满竭力运转到极致,浑身燃烧洁白曦光,一口气撞倒无数巨树,将它们盖在坑洞之上,这才跟着跳下去。 几乎就在她身影落入坑洞的下一秒,一条遮天蔽日的巨大蛇尾骤然抽来,扫平了刚刚她们站立的山林,将这一片林地完全夷为了平地! 无数石块自坑洞上覆盖的巨木间隙中簌簌落下,谢挚心中大骇——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中,她跟火鸦根本排不上号,只能算是渺小的蝼蚁! 即便大能并不欲攻击她们本身,但仅仅是战斗中泄露出的一点余波,也会让她与火鸦死无葬身之地! 谢挚不顾伤势,继续催动宝术,不断朝地下进发,直到地面上的一切轰鸣都渐渐变小,这才敢稍作停歇。 世界的一切声响好像都忽然离她远去了,兽吼导致的严重内伤这时才开始发作,谢挚阵阵晕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最后轻轻地叫了一声“族长”,抱着火鸦的翅膀晕了过去。 地面上。 一头极为美丽的狮子正在与一条巨蛇对峙,它身体碧绿如翡翠,须尾赤红若烈火,神圣而又高洁,但此刻身躯上却布满了道道伤痕,像许多时日没有进食一般瘦骨嶙峋,连肩胛骨都高高地突了出来,只有那笼罩在神光里的双眼仍旧冷静而又森寒。 在它对面的那条巨蛇生得极为怪异,它通体青黑,浑身布满闪闪发光的坚硬鳞片,愈往尾巴处鳞片愈是漆黑细密,长有六只蛟龙般的尖爪,背生四双巨大的金色骨翼,隐隐有超脱的征兆,而在它凶恶狰狞的头颅之下,居然长了两条巨大无边的身体! “肥遗!” 碧绿狮子并未开口,但声音却如雷声一般滚滚传出,竟是一道悦耳动听的成熟女音: “我已与你说过很多遍了,那件秘宝并不是我盗走的——这等腌臜事,我尚不屑为之!” 被换做肥遗的两身巨蛇冷冷地哼笑出声,“不屑为之?好大口气!碧尾狮,你族被神族逐出昆仑神山已有千年之久,竟还敢如此狂傲!你若是对那秘宝不动心,之前怎会同我争抢!” “之前秘宝刚出,我等各凭本事运道,能者得之;既然秘宝已经落入你手,那便是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不会再于此间插足。” 碧尾狮沉声道:“我早说过,你的秘宝是被那些中州人盗走的!你不去找真正的冤家债主,倒来寻我,是何道理!难不成那秘宝只是让你空长法力,倒损了脑子么?” 被她开口讽刺,肥遗的目光更加阴沉: “自然,自然,那些卑贱的人族我也饶不了他们,他们我随时想杀就可以杀……但你也不能就此脱尽嫌疑!” “我知道你年前刚刚生育,被掏空了身体,急缺珍药滋养,既如此,你铤而走险,为养育儿女盗走我的秘宝也在情理之中!” “……” 碧尾狮不再辩解,她的气势像刀锋一样缓缓变得凌厉: “那么,今日你是与我非斗不可了?” “倒是有解决的办法……” 肥遗张开深渊一般的巨口,雪白的牙齿上闪烁着森冷寒光,冷笑道: “将你产下的幼崽与我吞食,今日便放过你!” 如此恶意的挑衅!碧尾狮猛然暴怒,浑身腾起金光神霞,朝它冲撞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 莎普爱思滴眼睛 的《昆仑卿》最快更新 21. 大能之战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 碧尾狮 “轰隆——!!” 巨大的轰鸣炸响,如同乾坤初开时的天崩地裂一般! 碧尾狮被触动逆鳞,此刻勃然大怒,她张口长长咆哮,须发如同流动的火焰,令天地都在震动,如同一尊晶莹剔透的翡翠神狮,四足下熠熠生辉,踩着云雾飞腾而起,一口便在肥遗的身躯上咬下大片血肉,金色血液四溅! 肥遗痛嘶一声,覆满青黑细鳞的尾巴不断抽动拍打,再次扫平一大片山林,那些高耸入云的坚硬巨树在宝血种巨尾的抽打下脆弱得仿若火柴,被轻而易举地折断碾平、化作灰尘木屑。 碧尾狮被他的血液激发了凶狂本性,暴烈地不断大吼,用力一甩头,竟然硬生生地撕下了肥遗背上的一双骨翅! “唔……” 高阶宝血种洒落的金色血液甘美甜芳,对刚刚生育完的碧尾狮来说极为滋养,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喟叹了一声,“你的血不错,竟然隐隐有蛟龙气……这是因为你快要突破髓树境,还是那件秘宝的功劳?” “让吾一观!” 她双眼之中绽放出湛湛神辉,如明镜一般雪亮,一扫视之间就已将肥遗看了个通透,“咦?怪哉——” 碧尾狮子一族曾是昆仑神族的座下宠兽,血统高贵,品阶超凡,且又身负瞳术神通,可观世间一切敌,在这大荒之中是极为不凡的天生霸主,素来高傲自矜,独来独往,从不与普通宝血种交游,此时却露出了惊诧莫名的神情: “你……!你怎么——” “不错!” 肥遗知道碧尾狮怀有瞳术神通,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也便不再掩饰。 在他长如山脊的背上,翅膀被撕下的部位快速愈合,不断地缓缓鼓动,竟然又伸出了一双崭新的羽翅! 这双新翅膀较之前更加巨大,羽毛流光溢彩,散发着灿烂神霞,一看就比原先的金色骨翅更加脱俗不凡! “你族不愧曾被神族赏识……今日倒是借了你的光,助我这一番脱胎换骨。” 碧尾狮肉身强韧,在大荒之中少有种族能够比拟,若不是他故意挑衅激得她发狂,岂能蜕骨重生! “料想你已猜出那件秘宝的效用了……” 肥遗忽然大笑出声,显然极为畅快,蛇类独有的细长竖瞳一伸一缩,“如你所料——它可以净化灵兽血脉!” 神兽与宝血种之间差距巨大,每头宝血种的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与神兽比肩,而这件秘宝的功效恰好与此有关,只要灵兽体内有一丝丝远古继承而来的高贵神血,都会不断将其净化壮大,假以时日,怀有此秘宝的灵兽会成为真正的神兽! 肥遗继承了一丝蛟龙血脉,虽然秘宝只在他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就被中州人盗走,但它仍旧在他身上显现出了无边妙力—— 他头顶生出了一点漆黑色的蛟龙角,背上的骨翅也有一半蜕变为了蛟龙的羽翅,连体内的宝骨也变得更加深邃繁复,只差临门一脚,他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兽蛟龙! “……原来如此。” 碧尾狮心中的惊涛骇浪终于平静下来,她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已然明白这条巨蛇打的好算盘: “你想趁我产后虚弱之际吃掉我,做你蜕变蛟龙的大补珍药?” 不等肥遗答话,她眼中便绽放出了神剑一般的湛湛仙光: “那便来试试,最后到底是你得偿所愿,还是我先撕碎你这两身怪蛇!” 一狮一蛇如流星般碰撞在一起,各显神通,风云缠斗,爆发出的神光仿佛撕裂了天宇! 碧尾狮的吼声震天动地,兽吼功形成的金色音波如海浪一般在空气中层层震荡,掀飞肥遗身上的无数鳞片;肥遗不甘示弱,背上的羽翅如刀,在碧尾狮因为生产而消瘦不堪的身躯上划下数不尽的深深伤口,洒落一阵磅礴血雨! 他们的宝术化形也缠斗在一起,一时难以分出胜负,肥遗这时忽然张开巨口,吐出一柄通体乌黑的小剑,闪烁着神秘乌光,一闪便朝碧尾狮径直而去: “看剑!” 这是他数百年前耗费了无数功夫才得到的蛟龙鳞片,又花了许多时间,在丹田内以心血日夜浇灌,这才祭炼得到的一件珍贵宝具,此前一直小心藏匿,还从未试过锋芒。 他兴奋地大吼一声:“今日便教你这神族宠兽祭我宝剑!以碧尾狮神血为我的龙鳞剑开锋,倒也算相配!” 那道乌光小剑形如飞梭,快得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前一刻深深没入碧尾狮的腹部,下一刻已从她的脊背穿出,带出一片血花,竟然穿透宝血种的躯体如同切割豆腐一般! 碧尾狮痛极,昂首嘶吼一声,扭头便想张开咬住这枚飞剑,不曾想她刚刚咬住这小剑,正要用力咬碎,它竟如有灵一般击穿了她的牙齿,从她脸侧再次贯穿而出! 这一击彻底击垮了过于消瘦的碧尾狮,她轰然倒地,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挣扎着还要再起,却被肥遗紧跟而来的一尾巴再次抽中伤口,再也动弹不得,只是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 “哼……” 驾驭飞剑对肥遗来说也同样吃力,他吐出一口鲜血,往巨口中倒入无数灵药,背上被碧尾狮撕破咬烂的伤口上腾起融融辉光,飞速愈合。 他缓缓游动着靠近已近昏迷的碧尾狮,“你族没学到神族的本事,倒是先学到了神族的狂傲;仗着肉身坚韧无双,便自恃强大、目中无人,不屑于借助宝具的力量……怎么样,今日方晓得什么叫作茧自缚了吧?” “本座最喜活吃灵兽,一来,如此食法最为滋补;二来,生灵临死前,那副痛苦万分的模样颇为有趣,令本座胃口大开!” 两身巨蛇语气甜蜜地低柔下去,他压低身子,一圈一圈地缓缓缠绕住碧尾狮的身体,将头颅凑到她耳边,仿佛在对自己的情人温柔絮语: “……当然,你年前产下的那头小崽子,本座也一并纳下了。我听说你的孩子天赋颇为不凡,又如此幼嫩,想来滋味要远胜其母吧?你说呢?” 碧尾狮虽然动弹不得,但神智依然清醒,她眼中流下血泪,胸口起伏不定,“滚!你这孽畜!休伤我儿!” “不伤她,不伤她,本座要将她一口吞下,在肚腹内细细品味……” 肥遗的庞大身躯将碧尾狮越缠越紧,骨骼断裂的咯咯声不断,他彻底兴奋起来,将自己的巨口一点一点张到最大,口中喷出腥臭血气,碧尾狮甚至能用余光看到那雪白牙齿上缓缓滴落的涎液—— “你且稍等片刻,不要着急,本座不多时,便送你们母女在我的五脏庙内团聚……” 他眼里那种兴奋到狂热的光芒忽然凝固了下去,呆滞道: “……咦?” 被他紧紧缠绕住的翡翠狮子不知何时没了垂死的模样,她冷笑了一声,眼中绽放出纯白光芒: “在此之前,吾先送你去见昆仑神山!” 下一刻,肥遗就被猛然暴起的碧尾狮抓住巨口,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寻常灵兽只知道碧尾狮掌有兽吼音波功,却不知道碧尾狮一族万年前自神族处学来的瞳术神通,不仅有观照之能,也能止住一刻敌人的思维动作,她硬是忍耐着磨到最后一刻,等到肥遗最狂热、也警惕心最为松弛的时候,突然发动瞳术,将它从头到尾完全撕碎,一击毙命! “早就看你这两条尾巴难看了……今天撕成两半,终于顺眼了不少……” 一阵金色血雨落下,几乎将碧尾狮碧绿的皮毛完全浸透成为金色,她重重地喘出几口浊气,身躯摇摇晃晃,勉强挣扎着前行了几步,终于同样也倒在了血液汇成的小河里,彻底昏迷过去。 . “……小挚!小挚!” 似乎从很遥远的天边传来了几声焦急的呼唤,谢挚皱紧眉毛,轻轻地哼了几声,只是紧紧地蜷缩起来。 她浑身都烫得厉害,好像躺在滚水之中,那个梦中常常出现的白衣女人又攫住了她的整副心神。 她微笑着靠近了她,但这次说的话却有了新变化。 女人模模糊糊地轻笑了一声:“……双子,这很合适。” 她说了什么?什么双子?合适什么?为什么合适? 谢挚心急难耐,简直恨不得抓住她的衣领好好问个究竟,但这时她脸上忽然腾起一阵灼热,猛地清醒了过来—— 火鸦的鲜红长喙放大在她面前,见谢挚醒来,它颇为尴尬地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翅膀,“小挚,你终于醒了……” 谢挚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久久都不能回神,她抱着头不断回忆思索,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得有些沮丧,默默地在心中记住“双子”这两个字,刚想试着站起身,便又捂着脸“哎哟”了一声。 她伸手一摸,脸上肿起来老高,火辣辣的一片,“我的脸怎么了?” “那个……” 火鸦果断逃离,扑腾着翅膀离她八丈远,“我刚刚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被梦魇住了,就……轻轻轻轻地拿翅膀抽了一下……” 它抬起脚爪,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真的很轻!我发誓!” “……” 谢挚摸了摸脸上肿出来的好大一块,她几乎眼睛一低就能看到自己被打肿的脸颊了,“你管这叫轻啊!” “我破相了!你要赔!” 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搂住火鸦,正要拔它的毛,忽然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好奇地自火鸦暖融融的羽毛里抬起脸来,“诶?火鸦,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又变小了……?” 她一时也不急着报仇了,站到一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火鸦的躯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我没感觉错,你就是又变小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怎么还缩水呢?还是返老还童?旁人越长越巨大,你反而越长越娇小?” “是吗?” 火鸦也惊异地低下头,新奇地不断往自己身上瞧,“好像是变小了不少……” 如果说火鸦先前有半座石屋高,那么它现在就只有一个普通的高大人族那么高了;不过站在个子小的谢挚面前,它的身形还是显得颇为可观。 “试试看我的符文还能不能用!” 火鸦性子莽,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就不想了,干脆运转起火符文试验,这下谢挚跟它都被吓了一大跳—— 它的赤红火焰一下子腾满了地洞,洞壁上的泥土被它的火焰燎过,甚至有许多地方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被一瞬的高温烧成了粗糙的玻璃。 谢挚目瞪口呆:“哇……好生厉害!火鸦,你的符文似乎又变强了!” 火鸦当然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它仔细感受了体内的符文流动,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就算接连再开辟两道符文也毫无压力;而且在被谢挚保护着进入坑洞避难之前,它身上因音波冲击而受的内伤此刻也都大好了。 ——可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它祖宗显灵,降下恩典庇护于它么?它才不信。 火鸦正要发出疑问,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一下子心中直打鼓,闭紧嘴巴选择缄口不言—— 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要是那个东西真的是……完了完了,那样谢挚会气得活吞掉它吧! 谢挚没发现它的异样,只是单纯为它的神速进步而高兴。她侧耳倾听了片刻洞顶上还有没有打斗的动静传来,只能听到一片寂静,“火鸦,我们快上去吧,真不知道在这下面到底耽搁了多少时间……” 一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心中焦急万分——一刻没能找到族长,他们的危险就更高一分,她的心也不能安定。 “行,你快上来,我这就载你上去。” 见她没多问,火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她面前熟稔地伏下身子。 谢挚用宝术轰开的地洞十分宽敞,足够火鸦展翅飞翔,娇小的人族少女耳旁灌满了呼呼风声,搂着它的脖子,颇为感慨地摸了摸它的羽毛: “你说,你以后要是越变越小,变得像麻雀一般大,到时候你可要怎么载我呢?要不然,那时候你就整天坐在我的肩上吧!我不嫌弃你重,我待你好不好?” 火鸦翻了翻眼睛,十分无语,“照我眼下这体型,变成麻雀那么大得等到几百年之后去了!” 一人一鸟在说话间已经飞得离洞口很近了,微弱的天光自巨木的间隙中投下来,她们都心有灵犀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要是上面还有什么宝血大能没走,谢挚跟火鸦恐怕刚一探头就会没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谢挚体型小,她理所当然地打头阵先去探查外面。 人族少女骑在火鸦的背上,又谨慎地细听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树木,悄悄地探出头去—— “小挚,上面什么情况啊?还有活物没有?” 见谢挚久久不说话,火鸦着急了,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好像没什么事了……” 谢挚又往外探了探身子,尽力伸长脖子,观察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环境。 她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火鸦,那里好像有头绿色的狮子!” 为您提供大神 莎普爱思滴眼睛 的《昆仑卿》最快更新 22. 碧尾狮 免费阅读.[.aishu55.cc] 23. 赔偿 绿色的狮子? 火鸦呆了呆,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谢挚已经掀开洞口的巨树,轻快地飞身跃出去了。 “哎!等等我呀!这么急干什么?你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见她跳出去,火鸦也连忙拍着翅膀跟上。 “没事,我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了……” 谢挚跪在地上伸手拉了它一把,“她应该在昏迷,受了很重的伤,身下有好大一滩血,流得跟小河一样。” “我们悄悄地去看看她!” 外面的山地已经彻底改了模样,变得跟火鸦印象中的万兽山脉外围完全不同,好像被粗暴地直接推倒,重新塑造了一遍地形一般—— 所有的接天巨树都被折断了,横七竖八地滚落在地面上;万兽山脉有一部分被硬生生地夷为平地,再看不出来过往的峻岭痕迹,最惨烈的一片大地上甚至片片龟裂,如同遭遇了一场大地动,裂开无数道极深的缝隙,漆黑望不到底,让人观之心惊,从中窥得一角方才那场大战到底怎样恐怖。 “老天爷……” 这一片地带已经被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地形,像是在山脉之中强行开辟出一片平原,火鸦不由得连连咋舌:“我们这是遇到了什么等级的宝血种啊!” 一想到它跟谢挚竟然在这样的大战之中侥幸活下来了,它又是后怕,又是觉得她们俩个运气实在是好—— 亏得这场大战的双方都没有像离火牛一样掌握土符文的,要不然,就算她们逃遁到地下也一样是没命,倒是给自己直接连坟都挖好了:一步到位,自助入墓。 “快别感慨了,我们走!” 谢挚拉起火鸦的翅膀尖就往碧尾狮那边跑,以前她还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它的翅膀梢,火鸦缩小了身形之后,她拉着火鸦都顺手了许多。 她们奔到近前,才发现这头绿狮子比远远地看起来时要大不少,从头颅到尾巴大约有五丈长,横在娇小的人族少女面前如同一头庞然大物,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她浑身碧绿晶莹,只有须发是火焰一般的赤红,身躯如同一整块鲜玉翡翠铸造,本来应该是一头非常神圣美丽的生物,只是却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了可怖的深深伤痕,腹部还有一处细小到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的贯穿伤,从脊背上又深深地穿透而出,几乎击断脊椎,极为凶险。 “她伤得好重啊……!” 火鸦飞过去,凑在狮子的胸口处听了听,咂咂嘴巴又飞回来,“她好像死了,小挚——都没心跳了。” “竟然已经死了吗?” 谢挚不由得有些惘然。可是她明明看起来只是睡了一觉,躯体甚至还温热而又柔软。 在碧绿狮子身下缓缓地流淌出一条金色血河,谢挚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受伤而流的血液,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发现这金色血液竟然属于另一头生物。 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蛇类宝血种! 由于过于巨大,谢挚方才离近的时候甚至认不出他是什么生物,只能看见无数比她手掌还大的青黑鳞片,她需要离远一些,才能看清一部分他仿佛能够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 他狰狞而又凶恶,大张的巨口中仍然在不断往外淌出海量金色血液,墨绿色的竖瞳里还凝固着临死前最后一刻的狂热与迷惑,似乎是被这头碧绿狮子抓住嘴巴从当中硬生生地撕开的! “好、好大的蛇啊……” 谢挚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旁的火鸦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顶的羽毛高高立起,满脸兴奋: “——好充沛的生命气息!” “小挚,他说不定是头高阶宝血种呢!” 它提着脚爪颠颠地跑过去,不断低头嗅闻肥遗的血液,差点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种虫蛇血肉对鸟类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好纯净的宝血!哎你说,他是什么境界?脉种境,还是髓树境?嘶——总不可能是斩己境吧!” “就算是仙人境,不也还是死在这里了吗?” 谢挚也在火鸦身旁蹲下,抽出小骨刀试着撬肥遗身上的青黑鳞片,没想到不仅没翘起来,还差点把她珍贵的骨刀折断,她心疼地立马把骨刀重新揣进怀里: “这条蛇应该是跟这头绿狮子打架,这才从万兽山脉深处跑到这里的,没想到竟然两败俱伤,死在了这里。” 她忽然看见了巨蛇的金色血肉中闪烁着一点奇异的乌光,有点好奇地伸手将它捻出来,在衣襟上擦了擦,才看清这是柄漆黑冰凉的小剑,只有手掌大小,剑口浑圆,没有剑柄和任何花纹,“这是什么啊?也是这条蛇的东西?” 这柄小剑散发着一股刺骨寒气,像是刚从什么万年玄冰里被解封出来,好像也没有开刃,谢挚将手指轻轻地按在剑身上试了试,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指腹上已经缓缓地渗出了点点血珠,“——好快的剑!” “大丰收啊!” 火鸦沉浸在狂喜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她捡到了什么。 不仅没从大能对战中丧命,还平白捡到两头高阶宝血种尸体……这什么运气啊!这也太走运了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说它跟谢挚是捡漏大师?恐怕气运之子也不过如此! 火鸦几乎都想学着人族叉腰长笑几声,它乐得张开嘴巴嘎嘎直笑,差点在谢挚面前跳一支本族的舞蹈,要不是还要点脸,此刻它早就一头扎进肥遗身体里狂吃海喝去了。 它转过头来,眼睛直放光,“小挚小挚,多的我不要,你就把这条蛇给我吃个饱,行不行?” 火鸦这么大只神禽,此刻像只大狗狗一样贴着谢挚蹭来蹭去,谢挚被它缠得受不住,笑着推开它,“你想吃就吃嘛,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你主人。” “也对哦!” 火鸦醒过神来,立马嫌弃地松开谢挚,摇身化作一道乌黑流星,就要跳进肥遗身体里吃个饱—— 谢挚原本正在笑着看它胡闹,忽然呼吸一紧,自她脊背上猛地升起一股刺骨寒意,好像在被远古神祗不带感情地冷冷注视——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狠狠地抓住了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可怕! 后面…… 后面有什么? ——对!是那头——糟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挚甚至来不及开口提醒火鸦,更来不及逃跑,她咬着牙催动宝术,凝聚成的白象化形轰然跃出,一昂首便将兴奋的火鸦重重地顶到了天际! “谢挚你干嘛——!” 就差一点点就能吃到金灿灿鲜嫩嫩的蛇肉了!火鸦气得想骂娘,浑身骨头更是被白象化形顶得差点散架,它气急败坏地一抖翅膀,回头大骂,“怎么还反悔你!!我跟你没——” 火鸦的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像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将“完”字发着抖吞进了嗓子眼里。 那头她们原本以为已经战死的绿色狮子竟然还活着! 她不知何时在谢挚身后站了起来,此刻火焰般的鲜红须发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虽然身上布满伤痕,且又瘦弱不堪,但她仍然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一丝摇晃。 碧尾狮缓缓地合拢嘴巴,嘴角边刚刚吐出的金芒还没有完全散尽,脸侧的伤口因为再次撕裂而不断往外涌出汩汩鲜血,她却仿若未觉; 在火鸦刚刚想扑上去大嚼的肥遗肉上,被整整齐齐地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深洞,要不是谢挚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宝术顶开了火鸦,现在被轰到灰飞烟灭的就是它! “咯吱——” 骨头根根断裂的脆响声传来,令人牙酸,碧尾狮低下眼看了被自己牢牢踩在脚下的人族少女一眼,她正在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但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惨叫,更没有哭泣求饶,只是脸色惨白,咬着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跟她之前遇到的那些软弱人族似乎完全不同。——他们动辄就会磕头下跪,只求她能放过自己一命。 碧尾狮来了些兴致,偏头笑道:“你不求我放过你么?” “……” 翡翠狮子踩在她胸口上的脚爪上终于大发慈悲地卸了一些力道,谢挚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气若游丝地轻声说:“若你想杀我,求也没用;若你想放过我,不求也行。” “哦?” 她说的话倒有些意思,碧尾狮笑了一声,多瞧了她几眼,柔声道: “那你猜猜看,我到底想不想杀你?猜对了就放过你。” 她刚刚清醒过来就听到了火鸦的话,它言语间极为不敬,竟然已将她视作了一块可供吞食的死肉,令她怒火中烧,故此她刚能动弹就毫不犹豫地对火鸦发动了攻击,本以为是必中之击,没想到,竟被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少女拦了下来。 人族少女的孱弱心脏此刻正在她脚爪之下跳动,只要她心念一动,这个过于弱小的人族就会一声不吭地毙命——啊,她似乎甚至都还未突破铭纹境? 碧尾狮几乎都快迷惑起来,难不成如今的灵兽真的衰落至此,连这样的小孩子都敢进万兽山脉么? 但这人族少女望着她的眼神却非常清澈安静,似乎对死亡坦然而毫不畏惧。 这眼神令她很不舒服,碧尾狮不由得加重了脚爪上的力气,“人族,吾命令你说话!”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言语陷阱:如果谢挚猜她不想杀她,她可以说她猜错了,然后杀掉她;如果谢挚猜她想杀她,她依言放过她,便就又让这猜测变成了错误,她仍旧可以杀掉她。 凭着这个悖论,她已经杀掉了数不胜数的想跟她玩心眼的卑贱人族…… 碧尾狮胸有成竹地俯视着人族少女,等待她做出不同的选择,并将她引上那个已经注定的、殊途同归的结局:死亡。 “我猜……” 娇弱得像一朵花骨朵似的女孩轻轻地笑了笑,声音细若蚊呐,碧尾狮不由得低下身子,尝试将她的话听得更清楚一些:“什么?” “……你会死。” 不是她期待的答案中的任何一个。 在她听清人族少女的这句肯定的答话之后,碧尾狮下意识地怔了怔,下一刻,一道乌光就重重地划开了她踩着谢挚的脚爪! 滚烫的宝血种鲜血溅了谢挚满身满脸,她挣扎着站起身,手里牢牢地攥着那枚从肥遗尸体里无意发现的漆黑小剑,手掌也被它极其锋利的剑身割得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液,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只是将小剑攥得更紧了一些。 这把捡到的小剑比她想象得更加锋利,刚刚那突然一击深深地割开了碧尾狮的前爪,几乎将她的脚爪砍了下来,此刻伤痕累累的翡翠狮子正在她面前吃痛怒吼。 谢挚胸口的涅槃种还在不断修复她的身体,但她被碧尾狮踩伤得太过严重,一时半会根本修复不好伤势;而她此刻已经使不出任何宝术了。 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还没找到族长,没完成玉牙白象的心愿,没走出白象氏族,去看一看那座雄伟壮丽的定西城…… 火鸦愤怒悲伤的鸣叫传入她的耳朵,仿若泣血,火朱雀的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宇,但在碧尾狮面前仍旧不值一提,她只动用肉身之力,那只符文朱雀就在顷刻之间被镇压磨灭成了一道飞烟。 贪吃的傻鸟…… 谢挚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乌黑的羽毛在半空四散飞舞——火鸦被碧尾狮抓在了爪子里。她痛楚至极地闭上眼。 它应该跑的……它不应该找这头绿狮子报仇,实力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这样只是白白地送死…… ……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谢挚浮浮沉沉的意识尚未彻底回笼,面前的女人却已经开始不耐烦,她干脆踢了谢挚一脚,“快起来!你的鸟吵得我烦死了!” 鸟,什么鸟……她才没什么鸟…… 啊!火鸦! 谢挚猛地坐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面前的女人见她终于醒了,提着她的领子,将她直接扔到了一旁正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火鸦面前,“你!快叫它闭嘴!” 火鸦正在张大嘴巴伤心哭泣,豆大的眼泪都打湿了脖颈处好大一片羽毛,此刻见谢挚被丢过来,一下子破涕为笑,就算被捆得结结实实还是使劲往她这边挪,“小挚!” “你没死啊……” 它又想咧嘴大哭了,将长长的脖颈靠到人族少女身上,长舒一口气,“真好,我以为你死了呢!难过死我了……” 谢挚被它哭得发懵,只好安慰似的搂住比她身形大好几倍的神禽,“我没事……别哭啦好不好?” 那个陌生的女人步了过来,“这是你豢养的灵宠?” 她极其嫌弃地瞪了火鸦一眼:“就没见过这么丢灵兽脸的!” 这女人非常高挑,身材极好,凹凸有致,甚至比象翠微还要高出一个头,气质高贵傲慢,美貌而又凌厉,瞳孔散发着摄人的辉光,鲜红长发散乱在肩上,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碧色长袍,腰束枣红腰带,有无数符文如星辰般在她衣袍上流淌涌动。 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可能就是她脸侧有一处贯穿伤,但这也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份野性之美。 见她这幅形容打扮,背后的火鸦又怕她怕得厉害,谢挚心中已对她的身份有了定论: “你……你是——” “不错,正是我。” 女人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高大的阴影,她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撩开衣袖,露出莹白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痕: “人族,吾命令你赔偿!” 为您提供大神 莎普爱思滴眼睛 的《昆仑卿》最快更新 23. 赔偿 免费阅读.[.aishu55.cc] 24. 血咒 “……啊?” 谢挚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么就是她此刻还在梦里——堂堂高阶宝血种,日积月累下不知身怀多少重宝,倒伸手向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小人族讨要赔偿,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当然这话她不敢同碧尾狮说,只敢自己悄悄腹诽。 她睁大眼睛,往后缩了缩,警惕地捂住衣襟:“你差点踩死我,我都没找你赔东西呢!” 女人眉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令人一时竟分不清她的长发和红唇哪个更加鲜艳,“你就说赔不赔吧。” “……” 眼见她已经开始威胁,谢挚吞咽了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在怀中开始摸索。 藏有玉牙白象一缕精魂的宝骨是绝对不能给的;内蕴空间的碧绿小鼎太过珍贵,她也不想给;刚刚在肥遗尸体里捡来的漆黑小剑又很好使,她同样十分心疼…… 思来想去,谢挚只能忍痛割爱,紧紧地皱着脸,一副大出血心如刀割的样子,从腰间慢慢摸出来自己的小骨刀,眼巴巴地放在碧尾狮掌心: “喏,我就只有这个了。” “这是什么?” 碧尾狮饶有兴趣地将那把小骨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唔……这似乎是银月吼的角磨成的小刀?” 猜出来骨刀的材质之后,她一下子丧失了对它的兴趣,“银月吼这种低级灵兽,白送我都不吃。” 也被她算在低级灵兽之列的火鸦藏在谢挚背后朝她恶狠狠地挥了挥翅膀,意思是说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咬死她。 碧尾狮随手就将骨刀丢到一旁,继续朝谢挚伸手,理直气壮地道:“人族,莫要小气,也莫想着欺瞒于我。” “要知道,我能放你与你的灵宠一条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往日别说是卑贱的人族竟胆敢伤我,仅仅是有一丝不敬,我都会把他们扔到深坑里去喂蛇。” 她敲了敲谢挚的脑袋,“所以快些,继续掏。” 谢挚被她敲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捂着头叫:“我真没有了!” 谁知女人聪明得很,毫不上当,“那你刚刚用来划我爪子的东西呢?高阶宝血种的皮肉可不是用普通兵刃就能切开的。” “唉,你们人族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非得让我亲自上手不可。” 碧尾狮叹了一口气,直接抓住人族少女的脚腕将她倒着拎起来,不断往下抖,谢挚没提防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慌忙捂自己的衣襟,但还是来不及—— 她怀里揣的各种东西全都被抖了下来,乱七八糟在地面上散落了一堆,碧尾狮还生怕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抖出来,还抓着她不放继续抖,直到彻底什么都再也掉不出来,这才舍得放下谢挚。 谢挚被她抖得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你是貔貅吗!怎么如此贪财!” “看不出来,你的东西还真……” 碧尾狮不理会她的指责,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堆东西,也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真少。” 往常敢进万兽山脉的人族或多或少都有所依仗,不是修为高深,就是怀有保命的奇宝,更多人是两者兼有,要不然他们甫一进山就会丧命; 人族进山猎灵兽,灵兽们同样也对抢劫杀戮人族热情高涨,每一次抓住人族都能薅到不少山里没有的好东西,就算没加上碧尾狮的挑剔眼光,谢挚被抖落出来的这些东西也……够寒酸的。 “你是哪个氏族出来的,怎么这么穷?嗯?胆子够大的啊,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敢进山……这也就算了,居然身上连个奇珍异宝也没有,真没劲。” 碧尾狮兴致缺缺地支着下巴,用指尖把火鸦的羽毛捻开,嫌弃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火鸦在一旁涨得脸红脖子粗:“……这是我的羽毛!” “哦,知道了,我还以为是三足金乌的羽毛呢。” 不咸不淡地嘲讽完火鸦,碧尾狮在里面不抱什么希望地继续翻,忽然惊奇地“诶”了一声: “这是什么?” 她举起那尊碧莹莹的小鼎,以她的气力居然觉得有些沉重,将小鼎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是一个……空间法器?” 空间法器是最为珍贵的一类法宝,恐怕连那些中州人也拿不出来,碧尾狮惊异不定地瞧了谢挚一眼: “这是你的?还是你从哪里偷来的?看不出来,你还挺深藏不露啊?” 在哪能偷到空间法器!谢挚气得冒烟,跳起来想从她的手里抢东西,“是我的!快还给我!” “现在是我的了。” 女人手疾眼快,伸出一根手指牢牢地抵住生气的人族少女,一面毫不客气地把小鼎塞到袍子里。 她又翻到了肥遗的漆黑小剑,面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你就是拿它划伤我的吧?这东西不知道在那条蛇的丹田里泡了多久,真恶心……我不要,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抢到空间法器让她的心情好极了,连语气都轻快许多,一副我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你快跪地谢恩吧的得意样子,要是她现在还是兽身,准保连胡须都已经翘起来了。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啊不,狮子!——呸呸呸,什么狮子,分明是凭空抢人东西的绿毛大猫! 谢挚已经气得不想跟她说话了,鼓着雪白的一张小脸坐在地上,又气又委屈,差点掉眼泪。 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玉牙白象给她一点,还都被抢走了……她也太倒霉了! 碧尾狮终于找到了宝骨,她将晶莹剔透的洁白骨块捏起来嗅了嗅,“这是你们氏族的宝骨啊?” “让我看看你来自哪个氏族!” 她来了兴致,运转起大观照瞳术,瞳孔一瞬间变成了乳白色,绽放出道道神光,落到那枚看起来无比普通的宝骨上面—— 下一刻,她来到了一片焦土之上。 天空彻底倾斜了! 头顶的青天被斩开了一道巨大无垠的深邃裂缝,无数星辰自天际滚滚而落,如火球般坠入大地! 这是……这是…… 眼前如同诸神灭世的悲凉景象让碧尾狮心中大震,还来不及多想,脚下的大地忽然一阵震动,她在惊骇之下变作兽身发足狂奔,跃下一处数百丈的悬崖,滚落在一旁。 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她方才站立的那方焦土缓缓地上升,不断抖落灰尘,从中露出了一双璀璨的金色眼眸! ——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真龙的额头一角! 龙身还在不断翻滚着上升,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久久看不见龙尾,碧尾狮这才看到这条真龙原来身受重伤,不仅满身剑痕,还有无数鳞片都被血淋淋地斩下—— 它竟似是被另一位强大无匹的生灵自天上生生击落在地的! 可是谁又能将神圣种族打伤到这种地步呢?!除非是—— “……休再拦我!” 一道女声自天边遥遥传来,明明声音只是正常音量,但却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清楚楚,“你当知晓,大势浩荡,又岂是吾辈能挡!” “姬太一!” 金龙昂首长啸,言语之间竟渐趋凄厉,“你无心无情,身无牵累,自不挂念,但我怎能任你去!今日即便是身陨道消,我也要拦下你!” “我晓得了……” 云层中的女人静默良久,“那便战罢。” 说完她就不再言语,只是反身自背上抽出一把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长剑来—— 一切随着那道□□的金色剑光而骤然结束,碧尾狮“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从宝骨营造的幻象之中拔出心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跪倒在地。 倘见真神,五洲万族皆须跪拜,她自然也不能站立…… 她的心脏还跳得厉害,几乎要跃出胸口,碧尾狮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一把将谢挚按在地上: “你暗算我?!” “不,不是,不是你……” 还不待谢挚解释,她就又迷惘无措地松开了一头雾水的人族少女,转过身喃喃自语,“你做不出来这种幻象……” 谢挚的修行太低微了,她焉能暗算她? 如果她方才没听错……宝骨中的真龙影像竟然开口唤云层中的女人为太一! 那个人真是太一神么?传说中神族的叛逆与荣光、不可逾越的万古第一神祗?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刚刚观照的那枚宝骨主人……在万年之前曾见过太一真神,甚至曾亲历过那场惨烈无比的夺运神战! 碧尾狮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又抓住谢挚逼问,“这枚宝骨到底是谁的?快说!” 谢挚被她此刻的激动模样吓得发愣,小声道:“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 好熟悉的种族名称……碧尾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自心中腾起一道惊雷,“太一坐骑玉牙白象?是这个玉牙白象么?” “是。” 谢挚惴惴不安地答——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难不成她是跟玉牙白象有仇吗?要找她麻烦? 面前的红发女人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她呼吸粗重,肩膀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时似乎在狂喜,一时又似乎在畏惧。 “你怎么了……” 谢挚有些拿不准她现在的情绪,试探着问:“你是刚刚在宝骨中看到了什么吗?” 她也曾在宝骨看到惊人的景象,那的确非常摄人心魄,令人久久不能回神;但她不明白碧尾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碧尾狮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人族,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谢挚——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问我名字?”谢挚莫名其妙。 “再具体些,告诉我切实的字是什么,用正音说。” “……”事好多啊。 但是她又打不过她,谢挚只能深吸一口气,“感谢的谢,诚挚的挚。” “很好。” 下一刻,美貌的女人就俯身压过来,将温热的嘴唇贴在人族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然后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契约已然生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女儿的主人。” 碧尾狮终于松开了她,人族少女的血似乎将她的红唇染得更加娇艳了。她接着道:“但是相应的,我也有条件。” “谢挚,你听着。” 女人慢慢地握住了谢挚的脖颈,将额头抵在她额上,低声说: “我命令你,在十年之内,将我女儿带回昆仑神山,让她重归神族座下。你可听懂了?” 见谢挚仍旧一脸茫然,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伸舌舔掉自己唇边的鲜血,竟有一丝魅惑: “不懂也没关系。我已在你身上施了宝血种特有的血咒,如若你在十年之后还办不到我所言之事,你就会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突然她就有性命之危了啊喂! 谢挚都快哭了,想问的事情太多,千头百绪找不到出口,她眼泪汪汪地捂着脖子,又愤懑又委屈,“你女儿?你女儿的事为什么找我?” 碧尾狮直起腰,很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这当然是因为我快死了。” “什、什么……?”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下轮到谢挚发懵了,“你快要死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起来还如此生龙活虎,精精神神地威胁她,说咬人就咬人,说下什么血咒就下什么血咒…… “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女人倒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刚一语石破天惊的人不是她,“那条肥遗有些厉害,且又残忍狡诈,若不是我搏命相击,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掀开碧色衣袍,给谢挚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孱弱身体,“而且我在年前的生育之中已被耗干了大半精血……就算没有方才那场大战,我也活不长久。” “我现下已经维持不住兽身了。” 碧尾狮叹息着轻声说,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将死的感伤,“本来还想着,在你身上掏点东西出来留给我女儿,只不过没想到……”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多说。 刚认识的人居然很快就要死了……并且她面对死亡又如此坦然。谢挚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无言,好长一会才抬起头:“……我答应你了。” “什么?”碧尾狮没懂她的意思。 “我说,我答应你了——” 谢挚的嗓音轻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答应你,我会把你女儿带回昆仑神山。” “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谢挚上前几步,仰起脸来直视着高挑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接受得如此之快,或者是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胆地直接逼问,碧尾狮愣了片刻才笑起来,“好莽撞的人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等谢挚答话,她的神情忽然又低落下去,“告诉你,其实也无妨。” 碧尾狮弯下腰,拍了拍身侧的地面: “坐下来吧,我同你讲。” 为您提供大神 莎普爱思滴眼睛 的《昆仑卿》最快更新 24. 血咒 免费阅读.[.aishu55.cc] 25.托付 入v三合一! “我族自太一真神时起, 已追随神族有上千年……” 碧尾狮的神情有些隐约的怅然,“我们碧尾狮一族对神族向来忠心耿耿、生死相随,但是——”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 我幼年时做了一件错事:我不小心打破了神族珍藏的留音壁, 那枚留音壁中录有太一真神生前的音容笑貌,是以意义重大,非常珍贵。” “我族就此被神族降罪, 一朝被逐出昆仑神山,四散奔波于这荒凉的大荒,永坠无边困窘之中。” “在被放逐的时候,我曾哀求神族的摇光大帝, 问她我们何时才能重归, 她被我求得不耐烦, 在拂袖而去之前说,除非我能找到新的太一神影像,否则我族永远不能归回。” 女人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自万年前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夺运神战之后,一切神祇尽数陨落,神圣种族大大衰退, 太一真神也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太一真神早已离开此界,前往了无边无垠的星星海;但也又传言说, 太一真神在神战结束之后就自尽了。最有可能知道她遗迹在何处的神族, 对她的死更是向来讳莫如深,从不多言。” 她望向谢挚,“但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无误的——那就是太一神已经死了。” “为什么?” 谢挚听得入神, 不由得发问,“不是说神祇都极难死亡的么?她那么厉害,有万古第一之誉,想来更不会轻易死掉了?” “我也不知道……” 碧尾狮笑了起来,她随意道:“你还真别说,许多种族就抱着像你这样的想法,觉得太一真神肯定没死在神战里,还活在世间的某处,他们耗尽心力,成百上千年地在五州之中四处寻找她……但是她确实已经死了。” “总之,太一在神战之后完全销声匿迹于世间了。” 她站起身来,随手弹了弹碧色长袍上的灰土,“万年以来,那么多仙人境的大能都找不到她,其中还不乏仙王,但仍旧连太一留下的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何况我呢?” “我刚被放逐出昆仑神山的时候,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太一踪迹,后来直到我母亲去世也遍寻不到,这才知道摇光大帝当年原来是派给了我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女人露出了一丝苦笑,淡淡地道: “现在想来,大概只是她耐不住我哀求,随口一说罢了。倒是我,将她的那句许诺当作自己唯一赎罪的机会,苦苦地记了数千年。” 谢挚皱起了眉,“这个摇光大帝是谁?她可真不好……” 她听起来又傲慢又无礼,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神族的君主吗? 碧尾狮怔了怔,随即爽朗地笑起来,“唔——你同情我?” 她摇摇头,有些感慨的样子,“真没想到,我有一天还会被一个人族小孩同情……” “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记着,须得对摇光大帝恭敬些。” 红发女人笑着摸了摸谢挚的头,“若说当今之世谁最接近神祇,想必就是她了。她是一位伟大的人物……至于傲慢,那是神圣种族的通病。” “那我不喜欢神圣种族。”谢挚轻声说。 她不喜欢傲慢的人……她更喜欢温柔的人。 “随你。” 碧尾狮俯视着这个娇小的人族少女,“——你当真不怨我?” “说实话,有点。” 任谁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加上危机和重任都不会高兴,谢挚也不例外。 她学着碧尾狮的样子摊了摊手,“但是我觉得你不坏,所以我答应你,我会将你女儿带回昆仑神山的。” 债多不愁,何况她尚年少,还有许多时日可供成长。 反正她已经有许多日后想去的地方了,那么帮碧尾狮一把,替她赴一趟昆仑神山也未为不可。 人族少女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不由得叫碧尾狮有些动容——凭她的眼力与识见,自然能看出来她并没有说假话。 她自怀中摸出那尊从谢挚身上抖下来的碧绿小鼎,放到谢挚手心,“这个还给你了。” “你带我女儿上昆仑神山之后,将玉牙白象的宝骨交给摇光大帝一观,她可以将其中蕴含的景象复刻到留音壁上。作为神族,想必她透过宝骨能看到的东西,会比你我更多。” 谢挚点点头,将小鼎揣在怀里重新装好,往四处里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疑惑道: “那个……你女儿呢?” 周围好像没有什么小孩子的踪迹……是被碧尾狮藏起来了吗? “在这里——” 碧尾狮自怀里捞出来一只碧莹莹的毛茸茸小狮子,将它小心地放在谢挚掌心,“她还在睡觉呢……你看,眼睛都没睁开。” 温热的毛绒绒一团小生命忽然落到谢挚手里,将她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两只手捧住小狮子,仔细地打量。 这只小狮子还非常幼小,只比手掌大一点点,皮毛的颜色较碧尾狮要更深一些,还没长出成年狮子的火红须发,除了四只小爪子比同龄奶猫宽大之外,捧在手里倒更像捧着一只树叶般的碧绿小猫。 它背上有一道树脉般的痕迹,愈往尾巴处便绿色更深,墨绿色的尾巴尖尖被它当玩具一样好好地衔在嘴里,奶白色的小肚子一起一伏,闭着眼睛正在呼呼大睡。 谢挚怕吵着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这就是你的女儿?我还以为她是人身呢……” 不过想来也好,要是碧尾狮的女儿真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才真的要十分头疼。 “除过神圣种族降生即可化为人身之外,其他种族都需要后天修行才行……” 碧尾狮目光柔软地注视着自己的小狮子,“要化作人身也不难,待她突破道宫境就可以化人了。” 她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还是她现在这样可爱一些,是也不是?” 谢挚轻轻地碰了碰小狮子粉红色的小鼻子,它以为是自己的母亲,耸动着粉扑扑的鼻子嗅了嗅谢挚,眼睛还紧闭着,却笨拙地松开了口里含着的尾巴,抬起脚爪抱住了谢挚的手指,放到嘴巴里用奶牙玩耍般地轻轻咬了咬,惹得人族少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它真可爱!” 谢挚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只奶猫似的小狮子,将它捧在手里几乎舍不得放下,“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起。” 碧尾狮看着她跟小狮子和谐相处的样子,神色柔和,“在我族尚没有被逐下昆仑神山时,我们的名字都是神族赐下的。现在我们流落于大荒之中,通常也不习惯于自己起名。” “要是你喜欢,也可以给她起一个名字。” “真的吗?” 谢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安,“可是……我读书并不太多……我怕我起不好。” “无妨。” 女人拍了拍谢挚的肩,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反正你现在是她的主人,为她起名也在情理之中。” “我族自恃肉身坚韧,向来不取外物依仗,旁的宝物我也与你没有,便给你我族宝术作为报答吧。” 她点了点小狮子的胸口,那里顿时发出一阵碧色辉光,映照出它体内一块晶莹剔透的雪白宝骨,其上印刻着闪烁光芒的无数璀璨符文: “我女儿天资拔众,宝术符文较我更加深奥繁复,也算不俗,就当作对你的答谢了。” 这真是慷慨的馈赠…… 本命宝术对宝血种来说极为重要,她竟然就这样随手赠予她了……即便知道这是碧尾狮对自己的补偿,谢挚也不由得心中震动。 她神色坚定起来,轻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碧尾狮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犹豫了片刻,谢挚还是问:“你没有道侣么……?他——或者她,就放你一个人这样挣扎着养育女儿?” “唔——” 这下女人反而露出了一点惊奇的神情,“你竟不晓得么?” 神族弃兽碧尾狮的名声在大荒中如此之盛,谢挚居然没听说过么? 看着谢挚满脸困惑,她不禁失笑:“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进万兽山脉,她不由得再次感叹这个人族少女的莽撞大胆。 “昆仑神族全是美丽强大的女性,这个你当知道吧?” 似乎是觉得跟谢挚变熟了许多,碧尾狮的姿态较之前更加放松散漫了。 她笑着抬起莹白的下巴,“我族作为神族坐下宠兽,自然也全是女性。不需道侣结合,我们就能自行生育繁衍。” 女人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统告诉我,我一并为你解答。” “……” 谢挚进万兽山脉正是为了救族长一行人,她自然没有忘。 但是碧尾狮会知道族长他们的踪迹吗?她不晓得。 万兽山脉内的灵兽,似乎对人族都有一种骨子里的轻蔑和敌视…… 谢挚犹豫半晌,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抱着小狮子靠近了高挑的女人: “……什么都可以问么?” 女人低下头来晲她,“这是自然。我族血脉高贵,与你们人族不同,忠诚重诺,从不屑于说谎。” “我……” 谢挚下定决心,将心中的话一气说出来,“我此次进万兽山脉其实是为了救我的族人。他们进山打猎,数月不归,只有一个人勉强逃了出来,言语中提及‘中州’二字,似乎是被中州人所伤……” “我想问问,或有可能……你知道些许我族族人的踪迹么?” 她眼巴巴地抬起头,紧张极了。 出乎她的意料,碧尾狮竟然露出了沉思的神情,“真巧,这我似乎确实有些印象……” “真的吗!” 谢挚惊喜地睁大眼睛,她原本只是不甘心地挣扎着一问罢了,毕竟碧尾狮长居于万兽山脉深处,族长他们只是在山脉外围打猎,按理来说,两者根本不可能相遇—— 她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对,碧尾狮作为高阶宝血种,不是居住在万兽山脉深处吗? 可她却说有印象,那么就说明—— 果不其然,碧尾狮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想: “在几日前,我曾见过一行人往肥遗巢穴处进发,他们还另外押着几个被捆起来的人族,身着大荒服饰,浑身血迹,惨不忍睹,还特地令这些人走在前面开路。” ——族长他们被虏到了凶险无比的万兽山脉深处。 “那些中州人不久前趁肥遗外出觅食盗走了秘宝,不知怎的,竟又遗失了。” “我猜想,他们大概以为秘宝是被肥遗又拿回去了,这才不得不重新返回,一探究竟。” 她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面前巨大的蛇尸,神情轻蔑而骄傲,“谁成想,肥遗自作孽不可活,想吃我不成,已在我爪下一命呜呼了。 碧尾狮畅快地接着说:“那件秘宝并不在肥遗身上,谁知道是被谁拿走了。不过,拿得好!不论秘宝是被哪只灵兽得到,都比人族得到的好。” “那些人或许就是你的族人——” 她想了想,目光落到谢挚身上,“怎么,你要去救他们吗?” “当然。” 那些伤痕累累的人八成就是族长他们,碧尾狮子刚刚描述的只言片语已经让谢挚的心揪了起来,她心中悲伤而又愤怒——那些中州人竟敢这样对待族长! 碧尾狮看了一会她,才道: “那群人个个都是铭纹境,领头的那个人虽然年轻,但足有铭纹大圆满的修为。而且中州人比大荒人富裕得多,随身携带的法器珍宝可能是你闻所未闻的……你很有可能会眨眼丧命,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要去。” “肥遗阴毒狡诈,在自己的巢穴周围布下了无数陷阱,还列有符文阵法,稍一碰触或许就会化为脓水,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要去。” “……” 红发女人静默良久,方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罢,我不拦你。” “再送你这大胆人族一件薄礼吧——” 她转过身去,瞳孔化作乳白,射出一道柔和的浅淡光芒,如路标般遥遥指向浓密山林中的一个方向: “往此而去,尽头处就是肥遗巢穴。我已将我的谕旨传遍山脉,何况你身上还带着我的气息,你沿着这条路走,没有灵兽敢动你。” “……” 此情此境下再多说什么也无所增益,谢挚久久地望着她,朝她深深地拜下一礼,“如此恩情,挚没齿难忘。” 见她郑重非常,碧尾狮反而露出了戏谑的神情,好笑道:“怎么?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可惜我不喜欢你这种——” 她笑着扫过谢挚的身体,轻佻地补充道:“瘦弱的小孩子。我更喜欢丰腴一些的。” 明白她意有所指,谢挚的脸顿时火辣辣的,她恼羞成怒地捂紧了自己的衣襟,“我才十四好不好!还有很大……很大发展空间……!” “唔——原来你已经十四岁了?你这个子可真不像大荒人……” 又是说她矮,又是说她……谢挚简直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她指了指那条巨大的蛇尸,别别扭扭地道: “它也是高阶宝血种,是吗?既然如此,将它吃掉可与你伤势有益?我——” “没用的,小孩。” 碧尾狮盘腿坐下,眼里含着笑,神情坦然自若,“凡世间生灵,皆有一死。我命数已到,譬如大河东去,滔滔不复归来,扭转不得,不是服用些什么东西,就能轻易挽回的。” “除非你能寻得到传说中的圣药,说不定还能为我延上百年寿命。” 女人笑着摆摆手:“你自去罢。前途渺茫未可知,仍望多加珍重。” 谢挚抱着小狮子,久久不肯挪步,“……那你呢?” “我预备坐化于此,将血肉精气重馈大地。待你归来之时,说不定,在这里可以看见一片新长出来的花草林木,为这大荒稍微增色些许。” 碧尾狮闭上眼睛,不再多言,“你快走罢,天快要黑了。”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见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谢挚沉默半晌,这才轻声答应。 她将地面上的肥遗肉拣最鲜嫩珍贵的部位用漆黑小剑割下来,又将肥遗的蛟龙角、翅膀、鳞片各自砍下许多,还挖出来一颗蒸腾着霞光的巨大金色心脏,将它们尽可能地装进碧绿小鼎,直到再也塞不下,这才转身离开。 “你也多保重……碧尾狮。” 纤细的人族少女只是看起来脆弱,其实十分果决,决定了要离开就走得十分迅速,不一会儿她和火鸦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浓郁的山林里。 “啊……” 直到彻底感应不到谢挚的气息,红发女人这才栽倒在地,仿佛在一瞬间虚弱下来,缩着肩膀重重地咳嗽出几大口鲜血,但她却仍然在静静地微笑: “装个高人样子可真是……咳咳……艰难……” 没了谢挚在此,她再无顾忌,毫无形象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轻轻地捂住眼睛。 “好没良心的小孩……我还以为,她走的时候会回头看看我呢……” 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更加缓慢了,几乎令她怀疑它下一刻还会不会重新鼓动而起——她已经衰弱至极了,浑身器官都走向了衰竭,生命的气息正在她躯体上如水流一般飞速地逝去。 在谢挚面前,她还在勉强强撑着身为高阶宝血种的最后一点体面与洒脱;而现在,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最终点。 还好不是在人族面前死去——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那样岂不是十分丢脸……? 她是要脸的灵兽,而碧尾狮一族是骄傲的生灵,在接近死亡的数月之前就会早早地为自己寻好埋身的墓穴,一个人静静死去,不愿让自己死前的模样落到任何一个他族眼中。 鲜血伴随着生机再次从她口鼻中大股涌出,她已经听不清任何东西了,而往常负有大观照瞳术的锐利双眼,此刻也早已一片模糊。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她想。她安详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降临。 …… “……碧尾狮!” 人族少女焦急的声音仿佛是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令她几乎心生恍惚—— 这声音是……谢挚……?那个大胆莽撞的人族少女……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听见她的声音?难不成谢挚也死掉了,她们现在是一缕游魂,在地府重又相会? 在意识坠进无边黑暗的前一刻,碧尾狮最后感受到的是一个单薄温暖的怀抱。 那不知为何重又返回来的人族少女紧紧地抱住她散发着沉沉死气的躯体,在她耳边低声许诺: “碧尾狮……睡吧,睡吧。待你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我会救你。” 她想调侃一句,或者大笑一声,嘲笑谢挚的异想天开,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只好最后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谢挚的头发,这个动作几乎用尽了她浑身力气。 ……人族少女的头发像她想象中的一样柔软,抚摸起来,就像她女儿的绒毛一般。 . 两天之后的清晨,晨雾尚未彻底消弭散去,一人一鸟就已经在山林之中飞速奔行起来,乳白的雾气甚至打湿了火鸦的羽毛和谢挚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火鸦才开口打破沉寂。 它垂着头,有些不能理解地说: “小挚……我真不能明白,碧尾狮那么对你,一见面就要杀你,抢劫你,给你下血咒,你还救她……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难不成上辈子是菩萨转世?” 谢挚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碧绿小鼎,碧尾狮正在鼎内安静地沉睡—— 她在离开碧尾狮之后心有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放心她,不顾火鸦的反对,硬是重新折返回去,刚好看到了吐血倒地、近乎昏迷的女人。 趁这机会,谢挚赶忙将碧尾狮小心地收到了小鼎里,垂死的宝血种被这神秘的小鼎暂时中止了时间,停留在了死亡前的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保住了一丝生机。 倘她日后不死,逢得机缘造化,寻到圣药仙草,再将其服用给生机衰竭的碧尾狮,虽然不能治本,但也可为她续上数百年寿命…… 那样的话,碧尾狮就可以见一面自己化作人身的女儿了。谢挚默默地想。 她没理会火鸦的抱怨,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我觉得她不坏……而且,她不是也帮了我们许多忙吗?” 她指了指碧尾狮为她们用瞳术在空中开辟出的淡淡光束,它在空中静静地散发着辉光,遥遥指向山林深处,在它的尽头,连接着肥遗的巢穴。 碧尾狮的谕旨非常有效,在她跟火鸦朝万兽山脉深处进发的路上,谢挚分明感到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了自己和火鸦身上,潜伏在暗处不断窥视打量; 其中有的目光带着好奇,似乎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得到了碧尾狮的青睐与保护,而更多的目光,则带着深深的仇恨与憎恶。 如果不是有碧尾狮的气息和谕旨震慑,恐怕它们早就冲出来,撕碎这胆大妄为的卑贱人族了。 谢挚的灵觉敏锐非常,她隐约地感到其中有几道目光的主人极其强大,甚至可能并不比全盛时期的碧尾狮弱多少,仅仅是被远远地扫视一眼,她就自灵魂深处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深深畏惧,几乎站立不住。 这些宝血大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考虑衡量她的价值,又似乎是在斟酌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最后都只是如潮水一般,默默地自行退去了。 谢挚在这期间一直心中惴惴,满身冷汗,生怕他们一个念头不对就扑上前来,她一直在袖子里紧紧地捏着漆黑小剑,精神紧绷,注意力集中到极限,随时准备战斗拼命,面上却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跟火鸦随口聊天—— 她知道火鸦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容易慌张,并且又十分胆小畏死,要是她告诉火鸦,别看我们表面看起来好像风平浪静安全无事,其实暗处有不逊于碧尾狮的大能窥伺——甚至还不只一位,而是好几个,它早就吓得一蹦三尺高,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了。 但是,好在他们并没有真的动手…… 察觉到那些令人骨战胆寒的强大气息悄然退去,任由谢挚再胆大也不由得重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他们熬走了…… 不知道是她装得好,还是碧尾狮在万兽山脉的震慑力果真如此巨大……她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想。 她已经发觉,万兽山脉中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至尊统治,如她所料不错,那么应当是有数个宝血大能共同治理这片山脉,各自鼎立,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平日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碧尾狮,就是这其中最为强大的鼎足之一。 啊,对了,那条肥遗活着的时候应当也是一个霸主…… 碧尾狮衰弱到那种境地,想必其他大能也是知道的,那么真正令他们畏惧忌惮的就不会是碧尾狮本身了——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退去?是因为虑及碧尾狮一族即便被逐出神山,但毕竟也曾是神族宠兽,畏惧背后的神族追究吗? 居住在神山上的金发神族…… 现在一想到神族,谢挚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碧尾狮口中那个傲慢轻狂的摇光大帝。 她之前对神族的好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淡淡的反感与厌恶。 高高在上的神族又怎会为碧尾狮出头。 正在沉思之中,她忽然指尖一痛,谢挚哎哟一声痛呼出声: “怎么咬我呢!” 她揪着碧绿小狮子的后颈皮将它拎起来,对它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不可以咬我知道吗?我可是你主人!” 小狮子眨着眼睛一脸无辜,枣红色的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活泼又灵动,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但是谢挚知道它是装出来的——她已经问过火鸦,像这种级别的宝血种幼崽,天生极其聪慧,甫一降生就可以听懂人言。 “……” 跟小狮子对视超过三秒钟,谢挚刚绷起来的脸就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它实在是太可爱了,叫人对它根本生不起来气,喜欢可爱事物的青春期人族少女,更是对这种大眼睛的毛绒绒生灵毫无抵抗力。 她只得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它圆鼓鼓的奶白小肚子,“你不会又饿了吧?” 肥遗的尸体无比巨大,一眼望不到尽头,谢挚并不贪心,小鼎之中的空间亦有限度,充其量只能塞进肥遗的半条尾巴,因此她只采取了它身体的精华装进小鼎,还要给碧尾狮挪出来一块地方安顿身体,不让蛇血沾到她身上,要不然以碧尾狮的挑剔程度,恐怕就是被谢挚救醒,也会嫌弃万分地洗半天澡。 多方因素叠加下来,肥遗肉看起来被谢挚装走了很多,其实按总量来计算,也只是取走了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谢挚重返碧尾狮身边时,小狮子不知怎的竟然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从谢挚衣襟里爬出来,然后—— 一头栽进了金灿灿的肥遗肉里。 小狮子连眼睛都没睁开,愣是闭着眼睛埋头苦吃,跟巨大的肥遗身体比起来简直像是一条毛毛虫趴在桌面上,不一会儿就打出来一条深深的洞。 火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怒发冲冠地叫了一声“怎么还跟我抢呢!”也跟着它一起跳到肥遗身上猛吃,连话都来不及跟谢挚说一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吞食。 谢挚刚刚把碧尾狮在小鼎里安顿好,一转头就看见两只小饕餮正在恶狠狠地争吃肥遗肉,简直像在互相比拼一样,吃得无比神速—— 她整个人都傻了,生怕小狮子太过幼小,吃肥遗肉不能克化,跑到它挖出来的洞里面,把吃得正兴起的小狮子硬生生挖出来,揪着它观察了半天,还掰开小狮子的嘴巴看了看它的牙齿有无损坏,直到宝血种幼崽开始不耐烦,在她手里扭来扭去,她这才将它重新放下。 “小……小挚……你别管它……” 火鸦在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嘴里还唏哩呼噜的,“它可是高阶宝血种……非同寻常……不用、不用担心它……这对它来说倒是大补的血肉宝药呢!” 它一仰脖子,又吞下一大块金色血液淋漓的肥遗肉: “碧尾狮现在在你的鼎里不能醒转,给它举行不了宝血洗礼,这肥遗肉倒可以顶些洗礼的效果……也很珍贵,对它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你就由着它去吃吧!” 谢挚看着它们俩的凶狠吃相,好像这是人世间的最后一餐一样,不由得默然半晌,“这种吃法……你们都不会撑的么?” 她看得分明,在火鸦和小狮子进食的这短短几刻里,它们吃下去的肥遗肉恐怕已经得有自己的身形几倍大小。 若是人族照这个吃法吃肥遗肉,非得肚腹胃肠被过量精气撑破不可,落得个爆体而亡的境地。 但它们俩倒还越战越勇,毫不减缓吃肉的速度,喉咙像无底洞一般吞个不停,小狮子甚至连奶白色的肚子都没鼓起来。 照这么吃下去,它们俩得吃多少呀! “我们灵兽都是这样的……不比你们人族三餐皆有定时,万兽山脉之内危机四伏,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因此我们都是遇到食物便会一次吃个饱,进食一次便可捱过大半年……” 火鸦还在奋不顾身地吃肉,它的躯体上符文流转,甚至腾起了璀璨的金色光芒,说话间连嘴巴里都在往外不断地溢出磅礴精气,让人窥见一角这条肥遗巨蛇的血肉之中蕴有多少珍贵精华。 谢挚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摸出小剑也跟着扑过去: “给我也留点!!” 进山这么久,又是不断极速奔跑又是竭力战斗,还受了许多惊吓,就算是她也精疲力尽疲惫极了,急需休息进食,稍微补充一番能量。 不过她不比火鸦和小狮子方便,可以生吞肥遗肉,还得在一旁找个空地架起火堆,准备烤肉。 在她捡柴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夜幕在不知不觉之中降临,柔和地笼罩住广袤无垠的万兽山脉,但这里倒还热火朝天、香气四溢。 把火鸦抓过来贡献了点火的火焰之后,火堆很快就被点燃起来,不断噼啪作响,谢挚割了一大块跟她人一样高的肥遗肉扛过来,穿在一条细长的蛇骨上烤。 不一会儿,肉面上就淌下了晶莹的金色汤汁,丝丝缕缕地渗进每一丝纹理,甘芳辛甜的香气迎面扑来,极其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还好万兽山脉外围此刻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活物……要不然,恐怕方圆数百里的灵兽,都会被这烤肉香气吸引而来。 谢挚结结实实地咽了一口口水——奔波了一整天,她此刻是真的有点饿了。 在白象氏族里她不好意思说,因为诛天魔莲不断悄悄吸食她的血液精气,她其实常年处于一种半饥饿的状态,甚至有些营养不良——这还是在族长和阿林叔一直照拂她、私底下经常给她开小灶的情况下。 她转动蛇骨,将肥遗肉的每一寸地方都好好地照料烤到,火焰逼出来的金色汁液缓缓流淌,给肉块镀上了一层馋人至极的蜂蜜色泽; 血肉精气源源涌出,化作两身巨蛇的模样,在烤肉之上不断昂首咆哮,这是肥遗肉的精粹所在,被谢挚将其一把抓住吃下。 肥遗精气一下肚,立刻流遍四肢百骸,不断治愈她在几次战斗中受的无数暗伤,令谢挚满足地长长舒出一口气,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卸下周身疲惫困倦,像泡在温泉里一般舒坦。 她摸了摸胸口,也不管那枚种子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低头道: “这次你可不要再私吞掉这些精气了……至少要给我留下一些。明天我还有场硬仗要打,要是我死了,咱们俩就一起玩完吧。” 说完之后她就取出漆黑小剑,将肥遗肉细细地切成小片,飞快吃掉。 大荒的儿女普遍能干,谢挚把握的烤肉火候颇为精准,肥遗肉被烤得表面金脆焦黄,一咬下去又极其鲜嫩,从齿缝里淌出大量甘甜汁液,香得人简直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跟着吞下去。 这对平日里连熏肉干都很少吃得到的谢挚来说,毫无疑问是从来没吃过的珍馐美食,她“唔”了一声,当即两眼放光,加快了吃肉的速度,几乎来不及嚼就三两口地往下咽。 烤肉的香气还吸引来了小狮子——它只是看着小,但其实胃口好得吓人,硬是埋头吃掉了一栋石屋那么大的肥遗肉。 此刻它的小肚子被塞得圆鼓鼓,浑身都流淌着碧绿光华,在夜色下如同一头晶莹剔透的翡翠小狮,隐隐竟有一些它母亲的风范。 但它一迈开腿就破了功: 它的肚子被吃得太圆,沉甸甸的几乎坠到地面上,然而四条腿又很短,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摇来晃去,简直像在打醉拳,最后还是谢挚看不过眼,走过去把它捞起来,这才免得它继续跌跌撞撞。 “怎么了?” 谢挚好笑不已,挠了挠小狮子软绵绵的下巴,它舒坦得眯起眼睛,连小爪子都像花朵一般伸展开来,于是谢挚便不由得语气更加柔软。 她捏起一片烤肥遗肉喂到小狮子嘴边,“想吃吗?是不是又馋啦?嗯……你还能吃得下吗?” 小狮子用行动证明它还能吃得下,当即低下圆圆的小脑袋一口吞下那片烤肉。 它之前从未吃过熟食,烤肉冒着白气,还有些烫,将它烫得连粉舌头都吐了出来。 但它食髓知味,就算被烫得直吐舌头,还是不断地扒拉谢挚的手,意思是它还要。 这也太能吃了……谢挚失笑,干脆先把自己放在一边,给小狮子专心致志地喂起烤肉来。 她心想,这可完蛋了,她身边真是聚集了一堆能吃的家伙: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自不必说,冒着被玉牙白象抹杀的风险,也要偷偷喝她的血;火鸦也很贪吃,为吃肥遗肉差点死在碧尾狮口下——这下可好,又来了一只胃口好得能吞天的小狮子。 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得被吃空呐…… 谢挚思及往后该如何过活,不由得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她今年才十四岁呢,没想到就要为生计食物而操心奔波了,这让她又发愁又觉得好笑。 火鸦也吃得肚皮圆滚滚,动都动不了,正在一边躺着不停打嗝,每打出一个嗝都溢出来许多金色精气,心疼得它哇哇大叫,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喙给封住。 肥遗肉中蕴含着的海量精气对它裨益极大,它此刻浑身乌羽都燃烧着金色火焰,神异而又非凡,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它就算撑得动不了还要挣扎着指责谢挚: “喂!小挚!你怎么对它那么好啊!还喂它!真碍眼!” 火鸦气哼哼地直扇翅膀,“你都没喂过我来着!怎么还厚此薄彼呢!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咱俩这交情怎么样你就说,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火鸦躺在地上老神在在地张大嘴巴,理直气壮道: “快些喂我——我也要吃!” “……” 谢挚无奈又好笑,只得也把烤肉片亲自喂到它的嘴巴里,感觉自己十分像什么驯兽师,又有点像鸡妈妈。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们三个又一起吃了好多,烤肉的火焰一晚上都没有熄灭,直到火鸦和小狮子再也吃不下一丁点东西,谢挚也吃得浑身直冒金色曦光,这才罢休停嘴。 第二天她们原本一大早就要出发去万兽山脉深处,结果火鸦又在肥遗肉的洗礼浸润下突破了境界,接连开辟了足足三道符文,即便谢挚牵挂族长心急如焚,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为火鸦护法; 趁这难得的空闲,谢挚也观悟了一整天小狮子体内蕴藏的宝术,顺便仔细炼化昨天晚上吃的肥遗精气,直到一切都过去,她们这才在第三天清晨终于启程。 此刻眼见小狮子又咬她的手指,谢挚还以为它是又饿了,但是一摸,它的肚子又还圆滚滚的。 “别担心,小挚。” 火鸦也将脑袋凑过来,眼睛忽闪忽闪,“它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它笑道:“像这种宝血灵兽,牙齿生长得十分快,会在自己亲近的族类身上磨牙,有时还会纠缠着打斗一番,这都是它们表达亲密和喜爱的方式。” “噢……” 谢挚恍然大悟,摸了摸碧绿小狮子的圆脑袋,“那么它是很喜欢我喽?” 火鸦毫不客气地给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废话!你前天晚上给它喂了那么多肥遗肉,要是我我也喜欢你。” “喂,小狮子……” 谢挚跟翡翠小狮子好声好气地说话,“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不可以再咬我了!很疼的!你知道吗?” 她恩威并施:“要是你再咬我,我也就咬你。” 教训完小狮子之后,谢挚将毛团子似的圆滚滚小狮学着碧尾狮的样子塞到胸口,“好了,我们接着走!” 没奔出去几步,一团绿丸子就扑通一声从她的怀里滚了下来,在地面上茫然地眨着大眼睛,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掉了下来,立起后腿,抱着谢挚的靴子就往她身上爬。 哎,怎么掉下去了? 谢挚困惑地将它捞起来,重新塞进怀里。 下一瞬,绿毛小狮子又扑通一声滚了下来,攀着她的裤腿跟她大眼瞪小眼。 谢挚:…… 素来以聪慧闻名的人族少女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同样都是塞进怀里,为什么碧尾狮行,她就不行? 火鸦在一旁终于憋不住了,它捧着肚子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猖狂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你笑什么?”谢挚还一头雾水,没想明白。 黑色大鸟乐得在地上直打滚,眼泪都笑出来了,过了好长一会,它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小挚啊,兜不住小狮子是因为……是因为……你真的太平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7.翠微 “你们看, 这些树木的叶子也在高温之下被烤得又焦又蔫……这说明它们只是些普通的草木,并没有如你们一般的抗热能力。” 谢挚举起那片枯黄的树叶,它的水分已经几乎被高温蒸发干了, 干巴巴地捏在人族少女的指尖, 仿佛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散作一团灰尘: “——但是这样的话,它们是怎么在这样的高温环境之中存活下来的呢?” “啊!” 小狮子还在困惑地歪头, 显然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而经由她提醒,火鸦脑中骤然亮起了一道闪电般的灵光,“这就是说——” 聪明的黑色大鸟一点即透,见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谢挚就知道它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她接过火鸦的话, “这就说明, 此处的高温并不是一直如此,而是忽然出现的——要不然,这些草木早就枯死了。” 谢挚将枯干的树叶随手捏成飞灰,“我猜想,这种高温或许正是随着我们步入一个……特定的区域才被触发的。” 她还没有从方才的中暑里彻底缓过来,谢挚本就生得纤细单薄,此刻白着嘴唇, 越发显得苍白病弱了;小狮子担忧地将自己温凉的身子靠过去,重又用肚皮缠住了她的手腕, 想为她带去一丝凉意。 “碧尾狮也说过肥遗阴毒狡诈, 在巢穴周围布置了无数陷阱,还列有符文阵法;由此也可判断,我们离肥遗巢穴,应当已经不太远了。” 一手抚摸安慰着小狮子, 谢挚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碧尾狮的瞳术留下来指路用的乳白光束,它正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越往前便越浅淡,模模糊糊地消失在视野尽头。 火鸦顺着她指的方向极目远望,又是一惊: “啊……小挚!你快看!前面的树烧起来了!” 前方的林木不知何时燃烧起了熊熊烈火,树冠上涌动着橙红大火,随风不断变幻形状,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座火焰的森林! “……恐怕那是高温引起的自燃。”谢挚脸色凝重。 小狮子笼罩在她头顶的雨云还在不断往下落水,本应冰凉的水滴滴在她脸上,此刻竟有一丝温热。 “我们周围还在不断变热……” 那滴温水被谢挚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并且应该是越靠近肥遗巢穴便越热。” 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若是再照这样热下去,小狮子本为救她而布置的水滴倒会成为杀人的利器:她不会中暑昏厥而死,倒是会先被滚烫的沸水烫死。 但这雨云现在也不能撤去,否则她立刻就会因为高温中暑……进退两难,怎么做都是错,这几乎是一个必死无疑的绝境。 碧尾狮的警告言犹在耳,那头已经死去的肥遗果真是狡诈无比……谢挚默默咬紧了牙。 “那该怎么办?” 如谢挚所言,气温的确还在不断升高,连生来耐热的火鸦都有些受不了了,它张开嘴巴不断喘气散热,焦躁道: “照你这么说,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呀!只能退回去了,是不是?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热死在这里……” 退回去吗?在这离肥遗巢穴近在咫尺的地方?在她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一丝族长的消息之后?她怎能甘心! 但——她死了不要紧,若是因为她一时固执连累了火鸦和小狮子,她又该如何自处呢?恐怕她做鬼也不会原谅自己。 头顶落下来的水滴也在缓缓升温,似乎在逼着人族少女尽快做出决断,谢挚在心中飞速估量出一个时间,她扬起脸,尚有稚气的面容上满是坚定: “一刻钟。” 她低声说:“给我一刻钟,倘若我们仍旧不能破局,我们就立刻离开此地。” “只要是阵法,就不会完美无瑕、没有缺陷;族长也曾对我说过,世上从来没有不能攻破的阵法,只有看不出阵法破绽的人……” 象翠微自从少年时在定西城被折断符骨之后,回到氏族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修行,但即便是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她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而是转而研究起以晦涩难懂闻名的符文阵法——祭司曾经随口提起过,象翠微的符文造诣甚至比一些定西城内以设阵为业的符文师还要高深。 而在发现谢挚观测不到符文后,象翠微就熄了让她继续修行的心思,只是教她一些简易的阵法,盼望着谢挚即便走不通修行之路,日后也可借此安身立命,不至于毫无依仗,是以谢挚也略通一些设阵解阵的方法。 “话虽如此说……” 火鸦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它一面展开翅膀尽力散热,一面发出质疑,“——但是你学习过符文阵法吗?就算你学过,要在一刻钟之内解开高阶宝血种的护巢阵法,又谈何容易?” “我一个人当然解不开这阵法。” 谢挚头也不回地说,“若是族长在此,给她足够的时日研究,倒说不定有可能。” 眼见火鸦就要骂娘,人族少女露出了一个清澈的笑容: “但倘若,再加上碧尾狮的大观照瞳术呢?” 碧尾狮一族的大观照瞳术承自昆仑神族,极其神异,倘若真能驾驭,或许当真可以在一刻钟内解开阵法。但是—— “这种神通不像本命符文一般生而知之,和宝术一样都需要后天观悟学习,小狮子还太过幼小,根本掌握不了大观照瞳术的!”火鸦扑腾着翅膀焦急提醒。 “我也没说让小狮子用瞳术呀。” 谢挚轻轻地笑了笑,顺手抚摸了一把小狮子光滑的碧绿皮毛,“我在昨日不仅观悟了碧尾狮一族的宝术,还试着学习了她们的瞳术。” “……” 谢挚能说出这话,当然就是她已经可以使用瞳术的意思,火鸦张口结舌,怀疑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上不来下不去。 ——一天学一门无上神通,这还是人吗? 好嘛,它不仅要被小狮子的天赋打击,还要被谢挚的天赋按在地上摩擦,火鸦有点欲哭无泪。 “虽然一天的时间太过短暂紧迫,以至我还尚未将其掌握通透,但想必,观望一个阵法而已……应当也还够用。” 随着她轻声低语,谢挚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慢慢睁开,瞳孔已然变作了如碧尾狮一般的莹白,自她眼中射出一道淡淡的乳白光束,神圣而又奇异,目光如实质般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四面八方,好似透过周围的景物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事物。 “唔……” 大观照瞳术甫一启用,仿佛骤然开了一双勘破万物的无形天眼,无穷无尽的信息如海啸般轰然涌入谢挚的头脑,使得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原来神族眼中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现在凡她目光所及之处,不仅可以看到寻常肉眼即能看到的“实”,也能看到那些普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不能得观的“虚”; 拿火鸦举例子,在瞳术开启的情况下,她既可以看到它的体表羽毛,还可以看到它的血液如何在血管内奔流,心脏如何鼓动,甚至还可以看到它铭刻在骨骼上的鲜红符文—— 咦?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谢挚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不由得凝神多看了几眼。 奇怪,火鸦的肚子里怎么有一颗圆圆的珠子?那难不成是它下的蛋吗? 什么蛋居然长在胃里?谢挚有点迷糊。 而倘若将目光投向山林,便可以看见散布在天地之间若隐若现的各类符文——正是它们构成了这方世界的一切。 这感觉新鲜极了,几乎给人一种全知全能的错觉,令人迷醉痴狂、欲罢不能,饶是谢挚心性澄澈坚定也在其中迷失了片刻,直到头顶的水滴热热地落在她脸上身上,她这才猛地回神。 “怎么会这样……!” 谢挚自责不已,当即抽出小骨刀在自己掌心深深地划了一道,鲜血随着疼痛一齐涌出来,冲散了她头脑中还残余的些许迷狂。 留给她的时间本就不多,她竟还沉浸在瞳术带来的奥妙之中! 她心中懊悔极了,沉着脸不管不顾地紧紧掐住掌心伤口,再次运转起大观照瞳术,放眼朝四周望去—— 这次她有了前车之鉴,分外警惕,心神高度集中,竭力不去看那些扰乱视线的各种异象,只是专心致志地找寻不同的符文。 如果说铭纹境是在四肢五脏之上铭刻符文,以此来强大自身,那么设立阵法就是在天地之间铭刻符文; 此刻,肥遗设置的符文在瞳术的观照之下极为清晰,仿若赤.裸裸地暴露于明地,再加上族长之前的教导和耳濡目染,谢挚很快就找出了阵法的破绽所在。 “好了!” 找到破绽之后谢挚立刻收手,她捞起小狮子跃上火鸦的脊背,“在那个方向!——往西北处飞行十四里!快飞快飞!” “好!交给我了!” 火鸦抖擞精神,展开乌黑双翅长鸣一声,“叫你看看什么才叫极速神禽!” “哈……” 谢挚被它逗得笑起来,她抱紧了怀中的小狮子,声音低下去,“那就全靠你了,火鸦。” “你得再飞快些才好……” 她抬手抹掉身上冒着热气的水滴,脸上和手背上都被热水烫出了一片刺目的红印——她估计,这水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下已经离沸水不太遥远了。 若是再慢几刻,即便她肉身惊人,也一定会被硬生生地烫熟。 碧尾狮的大观照瞳术极其消耗精力,她现在头疼得厉害,已经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不得不自小鼎中取出几滴肥遗的金色血液,仰脖吞咽下去,补充刚刚被完全掏空的体力。 在空中飞行似乎比地面上能凉爽一些,耳旁还有疾风不断刮过,谢挚在昏沉之间仍在不断思索—— 那些中州人留下族长做什么?他们此刻进入肥遗巢穴了吗?还是也如她们一般,也被阵法困在外面不得前行? 还有,碧尾狮的大观照瞳术承自神族,她现在倒大概有些明白它的效用了—— 这种可以勘破世间一切法的瞳术与神族掌握的生命符文是生来的良配,两者配合之下,想改变生灵的形体和生命状态简直是易如反掌——譬如她刚刚如果有丝毫歹心,想取火鸦的心脏,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想来太一神就是这样改掉神族的羽翅和性别的…… “到地方了!” 火鸦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沉思,它敛起翅膀,如一团乌光般降落在地,“小挚,快下来毁掉阵眼!” “好——” 方才服下的肥遗宝血让她现在感觉好多了,谢挚摸出漆黑小剑翻身下来,往前疾奔而去。 观望得知的阵眼就在前方的一团灌木丛里,眼见马上就能毁掉这个阴毒无比的阵法,谢挚心中一阵激动难安,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漆黑小剑,就要刺下去—— 眼前近在咫尺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从中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咳嗽声,令谢挚如同身受雷击一般,在最后一刻刹住了步伐,愣愣地呆在原地。 见她已经冲到阵眼前面,差一点点就能毁掉阵法,却不知怎的忽然发起呆来,火鸦着急得差点跳起来: “小挚!你怎么了!站那不动干什么!快毁掉阵眼呀!” 火鸦焦急的大喊声清晰地自身后传来,谢挚却恍若未觉。 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小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刚刚的咳嗽声她听得很清楚……那是族长的声音。她自有记忆起就与族长相依为命,她绝不会听错。 她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族长真的还活着? 与此同时,灌木丛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咳嗽着拨开了重重灌木—— 一张谢挚无比熟悉的脸露了出来,正是象翠微。 她用一只手臂撑着身子勉强抬起头来,唇边的血迹还未拭去,也愣在了原地: “……小挚?” 女人苍白的脸上旋即浮现出惊惶焦急: “快走!你不该来这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8.秘宝 象翠微满脸急色, 还要再说什么,却已经被娇小的人族少女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 “族长……”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谢挚的头脑,她埋首在女人脖颈里, 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还活着……真好……” 直到抱住象翠微的那一刻,谢挚才切实地有了她还活在这世上的实感,才真正地放下了久久不得落地的那颗心。 自她进入万兽山脉以来已有三天,在这三天里,惊闻不断,变故频出, 她几度在生死边缘挣扎, 勉强追回一条性命, 所见的尸体比她前十四年人生见的人都多,于实际感觉上倒好像过得比三个月还更长久; 而一天没寻到象翠微,她怀的希望便更渺茫一分,身上的压力也便更重一分—— 其实有句压在心底的话她一直未从对火鸦说过:她极怕自己连累了它, 寻族长不得,倒让火鸦和小狮子也跟着自己白白地丧命。 “族长,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不过你且稍微等我一等,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眼下时机紧迫, 不是谈话的时候, 谢挚不是软弱的孩子, 更不是眷恋亲人怀抱不能拔离之人,只抱了象翠微一瞬便轻轻地放开她,干脆利落地抬手毁掉阵眼。 一股刺鼻白烟从地下涌出,袅袅地散在空中不见了—— 阵眼一破, 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仿佛自身上猛地卸下一条厚闷闷沉甸甸的大棉被,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谢挚三两下将地面上的土石用小剑挑开,那肥遗埋在地下用来设置阵眼的原来是一把白森森的蛇牙,其上笼罩的符文还未褪去,谢挚看了一眼便随手揣到怀里。 她这才有空来得及跟象翠微说话: “族长,你怎么在阵眼这里?你有受伤吗?伤得重不重?那些中州人为什么抓你?谷雨姑姑他们在哪里?还有,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从碧绿小鼎里倒出来许多肥遗血液,不要钱似的往象翠微手里塞,“族长,你快服下,这是肥遗血液,是宝血种的血,你吃了之后伤马上就会好的!” “小挚……” 她方才急匆匆地说了一大堆,堵得象翠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更像是只邀功请赏的小狗一般,热忱地要她快些服用宝血种血液。 女人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复杂,但也并没有跟她客气,就着谢挚的手将金色血液吞了下去——她受的伤重而繁密,已经到了几乎快撑不下去的地步。 服下宝血种的血液之后,象翠微的身体上立刻腾起了一阵柔和的金色辉光,缓缓地修复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待精神稍好了一些,她就一下子沉下脸: “你不该来这里。” 万兽山脉是什么地方,连她行走在内也须倍加小心,不敢大意分毫,稍有不慎即会丧命于灵兽之口,何况这里此刻还有那些中州人! 谢挚连铭纹境都没有突破,竟敢如此大胆地进山,她心中一阵后怕——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是拼死护了阿林回去告诉族人立刻离开吗?难道你们竟不听?” 象翠微努力试着起身,身形摇摇晃晃,几乎又栽倒下去,“祭司呢?她就放着你这么胡来?” “哪有什么该不该来……我自然是偷跑出来的,否则祭司大人怎么会放我走?” 谢挚赶紧搀住她免得她摔倒,嘟囔着小声说: “就算不该,我也已经来了!万兽山脉外面又没写着没突破铭纹境就不许进……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可不要再罚我——” 看象翠微马上就要揪她耳朵,谢挚连忙啊呀一声把自己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别打我别打我!我知道错了!族长你别生气,你还是先把肥遗血液炼化,再来教训我也不迟,我日后一定听你的话,你看这样好也不好?” “你!” 少女抱怨的声音很小,但在接近铭纹境圆满的象翠微耳朵里听起来却是一清二楚——什么时候谢挚能听话,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她气得头晕,“……等我回去,罚你抄一千遍经!” 但现在的确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象翠微勉强按下心焦,吐出一口气盘腿坐下,一面不断炼化刚刚服下的金色血液,一面沉声回答谢挚方才的那些问题: “我们一行人自数月前进入万兽山脉之后,原以为此行将会十分艰险,没想到竟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后来打着胆子点起火炬一观,这才发觉万兽山脉外围满是灵兽尸体,一片死寂……” 谢挚点点头——这景象,她和火鸦进山的时候也曾见过的。原来早在那时候中州人就已经开始杀灵兽了么? 火鸦此刻也谨慎地步了过来,择了个离谢挚近而又离象翠微远的地方蹲踞下来——它还记着之前象翠微拿铁链将它捆起来、倒吊在大柳树上饿它的事情,它记仇心颇重,觉得自己还肯跟谢挚一起来救她已算它大大地破了一遭例,待象翠微十分有恩,此刻半点也不肯正眼瞧她。 象翠微当然不知道正有一只黑色大鸟在悄悄地记恨她,她面上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 “我们还从未见到过那么多珍禽异兽……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头,还以为是山脉深处大能争斗,余波波及到外围,震死的这些灵兽反倒便宜了我们,于是我们便尽量地采集收揽这些灵兽尸体。” “然后呢?” 当时看到那些仿佛刚刚死去的无数灵兽尸体,谢挚心中只余怅然,又记挂着象翠微一行人的安危,倒半点没想到要将它们带走。 象翠微颊侧的筋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显然在忍耐着极大的愤怒。 她闭上眼睛,低声道: “……那些中州人在灵兽尸体上布置了陷阱,我们一带走它们就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们立刻知晓了我们的位置,一番战斗之后,抓住了我们。” “啊!” 谢挚跟火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后怕——若是她们当时也选择带走那些灵兽尸体,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毕竟这些中州人虽然在实力上不如碧尾狮远矣,但心肠却毒辣,绝不会如碧尾狮一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轻易地放过她们。 “他们人人都是铭纹境,领头的那个更是铭纹大圆满,还带着一件很奇怪的宝物,在拷打逼问我们之时不慎泄露出来几句风声,他们此次进山似乎是为寻找万兽山脉孕育出的一件秘宝,但得到之后不知怎的又不见了,因此气急败坏,不放过任何一只有嫌疑的灵兽——” 说到这里,象翠微冷冷地笑了一声,“抑或是任何一个大荒人。” “或许,我们大荒人在中州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人……” 往日不论喜怒都带着几分笑的女人此刻身上布满了无数道暗红伤痕,新伤叠旧伤,刺目极了,即便正在被肥遗血液不断地修复,也能看起来她过去几个月遭到了怎样的一番磨难; 谢挚看得眼眶一酸,又想起来象啸林露在外面白森森的肋骨,心疼不已,膝行几步轻轻地抱住她的手,“族长,你还疼吗?这些肥遗血可还够用?我这里还有很多……” “你倒是省着点用——” 象翠微的伤势终于好了一些,当即抬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谢挚的脑袋,“怎么这么败家呢你!大手大脚的……我还没问这是你从哪弄来的……” 她朝火鸦扬了扬下巴,“还有你背后的那只大乌鸦又是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火鸦的身形缩小了很多,外貌也有了不小变化,怪不得象翠微没认出来它——火鸦翻了个大白眼,才不跟她解释,转身拿屁股对着她,表示自己不屑于跟愚蠢的人族对话。 “族长,族长!” 见她就要问责,谢挚连忙岔开话题,“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呢,你是从中州人手里逃出来了吗?还有,雨姑姑他们可还安好?他们现下在哪里?” “……” 象翠微闭了闭眼,方道:“那些中州人似乎想去一处宝血种巢穴寻找丢失的秘宝,但在巢穴周围又有阵法相护,他们是因为我通晓阵法,这才放我演算钻研的。” “我推演了足足三日,这才找到这处阵眼所在。” 她指了指地面上被谢挚挖开的坑洞,“不过他们极为警惕,生怕我寻阵眼不得,反而蓄意将他们引入死门,故此将谷雨他们留下当作人质,一齐留在阵法外面等待,命令我一个人进入阵法破阵。” 象翠微解开衣襟,露出怀里贴着的一角符咒: “这是那些中州人给我的降温符,可以在高温环境之内撑一个时辰——否则,以我身上受的这些伤,我早就在半途中中暑昏死过去了。” “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你已破了阵法,料想他们不出几刻就会赶来此处。” 她叹息一声,揉了揉谢挚的头发,水一般地柔下语气: “小挚,你快些离开此地——不,你尽快离开万兽山脉,跟着祭司和族人一起搬迁,好不好?嗯?听话。” “我不!” 见她忽然对自己柔下神色,和声细语地劝慰,话语之间又丝毫没有提及自己,谢挚一下子就明白她是作何打算了——她自幼跟象翠微一起生活,了解她得很。 象翠微自小就是天才,她既然有天才的天赋,自然也有身为天才的自负和独断;她骄傲而又自尊,心思缜密细致,向来会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悄无声息地安排好,却并不会对别人提及半句功劳。 “你想赶我走,然后一个人去救雨姑姑他们,是不是?” 谢挚又气又心疼,一把抓住女人的衣服,眼泪含在眼眶里晃动,“象翠微,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绝对是想着自己一定打不赢他们,死了也要拉几个中州人偿命,为阿林叔和族人报仇……你怎么……你怎么怎么讨厌!” “我真讨厌你!” 她终于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松开了象翠微的衣襟,跌坐在地面上。 象翠微目露不忍之色,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小挚……” 她现下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了,足够她强行打晕谢挚,方才她就是顾虑着自己实力还未恢复太多,怕谢挚阻拦她,这才一直没有说这些话。 “别叫我,我讨厌你!” 她的那些心思谢挚自然也能想明白,她狠狠地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对那只大乌鸦说了句什么,又转过来,忽然之间已经看起来恢复了平静,“族长,你要是想我走,也可以。” 她朝象翠微伸出手,恳求似的抬起脸,“你最后再抱一次我,好不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许诺般地轻声说。 纤细的少女眼眶红通通,颊边还挂着未拭尽的泪珠,就那么哀伤而又坚定地看着她,即便是象翠微也不由得心中一痛——这到底是她从小抚养大的孩子……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象翠微不能拒绝她,只是默默地凝视了一刻谢挚,便站起身来,轻轻地拥住了女孩。 “好了么?” 象翠微抚了抚少女的后背,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这样抱着她,即便她已存死志,心中也不由得陡然升出一股感伤之情,“你真的得走——” 后颈上忽然被什么硬物重重地砸了一下,象翠微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拧身转过头看看是谁暗算她,却被怀中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了腰。 “对不起……族长。” 谢挚轻轻地蹭了蹭她,喃喃道:“可是我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要是一定得有个人去死,我觉得,那个人还是我比较好。” 不……小挚——!你不该—— 眩晕感越来越重,象翠微的头颅沉沉地垂下去,抓紧了谢挚的衣服,那些怒气冲冲的指责却是已经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但是族长你不一样,氏族里还需要你……” 不能继续看她这样不敢置信的眼神,少女伸手虚虚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等你醒来,你要罚我抄多少遍经文都行。真的,这次我不骗你。” 要是她还能活着走出万兽山脉的话——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女人彻底晕厥了过去,谢挚最后眷恋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收进小鼎,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朝火鸦笑了笑,“谢啦!” “没事儿!” 火鸦义薄云天地挥了挥翅膀,谦虚道:“我早就看那个女人不顺眼啦!举爪之劳,举爪之劳……” 它刚低下脑袋想向谢挚吹嘘一番,一簇冰梭如利剑般骤然擦着它的头顶激射而过,一口气击穿了它身后的数棵树木,直到深深地钉到极远的一处石壁上,这才止歇。 “谁!谁放冷箭!” 火鸦头顶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长羽就已经飘飘荡荡地落下来,悠悠落在它的面前,心疼得它差点骂脏话——那可是它头上最长最漂亮的一根羽毛! 鸟类最爱美,它也不例外,还是很臭美的那一类鸟,非常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常常闲了没事就认认真真地保养自己的浑身乌羽,将它顺得像缎子一般闪闪发亮。 此刻被射断了头顶标志性的长羽,火鸦简直整颗心都在滴血,它怒发冲冠,高声叫骂道:“哪个孬种?!快站出来!!本鸟饶不了你!!” “好聒噪的乌鸦。” 似乎是听不下去火鸦越来越难听的叫骂,一道淡淡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来人应该就是族长所说的那些中州人了!而且从方才的冰梭来看,他应该还颇为擅长远程攻击—— 谢挚如临大敌,赶忙将怒气冲冲还要再骂的火鸦拉住,揽着它矮下身子躲到灌木丛里去。 她虽然没有参与过切实的打猎,但也知道,将身形暴露给弓箭手可是个极不明智的行为。 在灌木丛里,她首先看到的是缓缓升起的无数晶莹冰梭,再然后,才看到了被冰梭护得严严实实的俊美青年。 “我们不用进肥遗巢穴了——” 他笑了笑,显出胸有成竹的志得意满模样,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 “秘宝在那只乌鸦肚子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9.中计 随着他话音落下, 无数枚尖利的冰梭骤然破空而来! 火鸦匆忙吐出一大束火焰,在灌木丛前面高高地燃起一面火墙,冰梭穿过火墙被溶化了些许, 但激射而来的速度仍然不减, 又被凭空跃出来的白象化形昂首用长鼻一一挡下。 青年的一句话让谢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一边运转玉牙白象宝术拦截冰梭, 一边扭头急道: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说秘宝在你肚子里?” 那个让万兽山脉的大能为之亡命争抢、让中州人气急发狂屠戮无数灵兽的秘宝……竟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在火鸦肚子里?怎么会! 火鸦也很懵, “小挚你听我说, 我……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它一下子偃旗息鼓, 差点将脑袋埋进胸前的羽毛里,心虚不已: “咳……我之前是吃了个怪东西……但是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就是他们要找的秘宝呀!误食!误食而已!” 看来之前用大观照瞳术在火鸦胃里看到的那枚珠子就是秘宝了——啊,这只笨蛋鸟怎么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随便乱吃东西我跟你没完!”谢挚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吐出来吗?!” 火鸦被她的话噎得一愣,要不是事态紧急它一定给谢挚一个翻到后脑勺上的大白眼: “拜托!我又不是牛,长了四个胃还时时把吃的东西反刍一下回味回味味道是吗!” 鸟类的飞行极其消耗能量, 食量普遍巨大, 消化代谢得也飞快,它之前就还奇怪,怎么自己自从吃了那颗珠子之后好长时间都没再饿呢,原来竟是误打误撞地吞了个什么秘宝—— “你还凶我!你完了!” 原本是想乘着火鸦飞到半空悄悄截人,救走雨姑姑他们之后撒腿就跑,这下可好, 看那群中州人的样子是不把火鸦从当中剖开不罢休了。 这只贪吃的傻鸟! 谢挚都快被它气笑了,还误食——说得好像秘宝是地上长的小白菜一样,随口能被误食, 她在百忙之中抽空狠狠地瞪了火鸦一眼,“别解释了,呆会再说!” 白象宝术将所有冰梭都拦截了下来,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不是长久之计——就在这一会儿,谢挚的额上已经开始往下淌汗,呼吸有些发颤,对面的青年却还攻势不减,甚至面上还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看起来不像在激战,倒像在闲庭信步一般。 归根结底,谢挚现在的境界还是太低了——她连铭纹境都尚未突破,可那个中州青年却是铭纹大圆满! 这样下去,她根本撑不了多久,这青年一个人就可以硬生生地耗死她们! 火鸦看明白局势,急得在原地踱来踱去,“哎,小挚,你的那个什么种子能不能用啊?” 它着急忙慌地朝谢挚比划了一下,“就那个啥都能吃的种子——它之前不是还吃了我的火朱雀嘛!” “用不了!” 要是魔种能用她当然早用了,谢挚咬牙勉力支撑,“我之前试验过,那个种子很挑剔,好像只能吃一些特别的能量体,但并不能吞食实物;要不然,我不是就天下无敌了吗!” 青年显然也知道谢挚不能久战,但他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随着白象化形不断发威而渐渐褪去,转为了一种感兴趣的重视。 他眼里兴奋的精光一闪,“唔,你这宝术有些神异——” 以他的眼光,自然可以一眼看出玉牙白象宝术的不凡……这是什么宝血种宝术?他怎么从未见过? 不,不不,或许这竟是神兽宝术! 青年的心砰砰地猛撞了几下肋骨,感到自己的血像锅里炒热的豆子一样滚烫地跳起来了——神兽宝术! 即便是在长生世家都极其珍贵的神兽宝术! 倘若他得到这宝术,不仅可以修为大进,并且若将其献给家主,必定能够一步登天,从支脉闲人一跃成为王家的核心子弟! 他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再次仔细地观察了白象化形片刻,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虽然从未听说过还有象形神兽,但面前白象身上的气息神秘而又古朴,即便不是神兽宝术,恐怕也已相差不远! 只是不知怎的,这等级别的高深宝术竟落到了对面那个西荒鬼奴手里……真是令宝术明珠蒙尘,发挥不出宝术原本应有的百一功力——他已看出谢挚甚至连铭纹境都尚未突破。 “小妹妹,不要害怕。” 青年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露出一个疏朗的笑: “我并非好杀之人。何况你生得如此标致,我怎舍得伤你呢?原是一场误会。” 他抬手止住身后奔过来的人群,谢挚心中顿时一紧——她远远地看到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象谷雨等人,个个都浑身浴血,满身伤痕,有几个人甚至还在昏迷。 “某出身于中州长生世家,名叫王煜。你背后那只灵兽偷食了我们一件极重要的秘宝,找寻数月仍旧不得,是以我们方才才如此动气。” 他朝谢挚拱手施了一礼,笑容温润,“或有误伤些许,仍望小友海涵一二。” 王煜相貌颇好,是王家特有的俊俏粉面郎君,在中州时很得一些少年男女追捧喜欢,一直也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他在心里笑了笑,料想这没见过世面的西荒蛮女定已折服在他的样貌风流之下了—— 他怎么忽然对她态度如此之好,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肯定是另有所图。谢挚心中警惕,对他的话是半点不信,甚至还有点恶心,远远地大喊道: “王玉王刚的,我管你叫什么——” 她在说话间飞快吞下肥遗血液恢复体力,“拽什么文呐!告诉你,我没读过书,听不懂你这些酸腐话!” 果真是不通教化的无知蛮女! 青年此前哪里受过这种挑衅,他嘴角沉下,眉毛一抬就要动怒,又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我名王煜,并不是玉石的玉。” “小友,我们交换可好?以物易物,很是公平。” 他面上的笑容此刻已经消解了大半,但仍旧淡淡地撑在面上,像隔着冰层透光,朦朦胧胧的,温暖底下倒有一股寒意: “将你刻有宝术符文的宝骨与我,我便不伤你的灵宠,那件秘宝也给你当作赠礼……你以为如何?” 宝血种会在死亡的前一刻将宝骨骨骼一齐磨灭,因此宝术才极难得到;他见谢挚看起来还很年少,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怕逼得她紧了她将宝骨毁掉,想试着哄诱她自己交出宝骨。 拿神兽宝术换秘宝……这个叫什么玉的真的当她是大傻子吗?谢挚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便亮起来。 她低下头悄声对火鸦和小狮子交代了几句话,一狮一鸟连连点头,这才抬起脸来。 王煜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可想好了?若是已决定好,便将宝骨交与我吧,我自会放你和灵宠返还。” “想好了……我将宝骨给你。” 少女的脸颊似一枚鲜妍的桃花瓣,飞快地抬起脸来看了青年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脸上便飞上一片红云,怯生生地抿着嘴唇: “但是,我不想过去——你们那边的人太多了,我害怕……” 她将盈盈的目光投到青年脸上,恳切而又含着一点少女特有的羞涩,“哥哥,你过来取好不好?我真的怕……” 王煜被她望得怔了一下——方才只留心宝术了,没注意到谢挚的样貌,现在他才猛地发觉,这西荒蛮女……竟还长得不错。 不知道待她日后长开了是何姿容……他想了想,笑容便重新浓起来,抬步便朝谢挚那边走。 “大人,当心有诈!”背后的人急急地唤了他一声。 “不妨事,”王煜的目光仍旧饶有兴致地结在谢挚身上,“她连铭纹境都没有突破;更何况,我还有宝物防身。”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甩开袖子走上前去。 青年含着笑的面容几步就快到近前,谢挚脸上羞怯的表情都快维持僵了——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声 ,手臂在微微地发抖。 “好了,我过来了。” 勾着金线的雪白靴子终于停在她眼前,朝她弯腰伸出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现在可以给我了么?” “……可以了。” 谢挚朝他笑了一下,低头朝怀里摸去—— “就是现在!” 随着她这声低喝,火鸦毫不犹豫地在她们身后数尺的地方布下重重火焰,谢挚运转白象宝术,在地面上轰出一个窄小的洞穴,跟火鸦小狮子一齐掉落进去,消失在王煜面前! 谢挚从小鼎中取出肥遗的巨大身体堵住洞口,急声道:“快!小狮子!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翡翠小狮子嗷呜答应一声,身上早已腾起道道透明符文,在地面上吹起一阵狂风! 王煜虽然也心存警惕,但他只是提防着谢挚忽然从怀里摸出来件什么兵器攻击,没料想谢挚她们竟会忽然在地上打一个洞钻进去;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自身后卷起一股狂风,将他高高卷起,一瞬间便推向前方——而前方正是无数吞吐明灭的金色火焰! 谢挚将肥遗血肉收回小鼎,乘着火鸦飞出洞穴: “不要停!继续来,将那些中州人都卷入狂风当中,朝前推去!” 平地升起了数十道龙卷风,最后汇成一道,如巨龙般怒吼着呼啸而起—— 那些中州人转瞬都被狂风卷叼起来,在半空中如同落叶一般四散飞舞,慌忙放出道道符文攻击,但因为身在龙卷风之中,攻击失了准头,都被火鸦轻巧地斜身躲过。 他们有的被卷着跌进了谢挚轰开的洞穴,又被火鸦立刻补刀,扔进去一团火焰,于是洞穴立刻变成了天然的锅炉;有的被推进了火鸦设置的火焰墙,发出阵阵惨嚎;而更多的人被狂风卷着穿过了火焰,被抛到了更前方—— 风卷骤然停歇,毫不留情地将这些幸存者抛了下去,他们被从高空摔下,摔得骨断筋折,吐血不止,正要心有余悸地感叹自己大难不死之时,忽然脊背上本能地立起根根恐惧的汗毛。 前方……? 前方是什么来着? “啊——!!” 终于有人醒悟过来,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叫。 前方正是肥遗布置在巢穴周围的无数陷阱! 地面上忽然涌出股股紫色毒气,旁边的人连遗言都没有说一声便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衣物在顷刻之间瘪下去,化作了一滩脓水;有的地方猛地跃出来一只巨大无比的艳丽花朵,将身边的活物嚼也不嚼就一口吞下;有实力强大的人及时醒过神来,身体上腾起闪烁符文,怒吼着往外极速冲去,却又在逃出去的最后一刻被地面上伸出的骨爪抓住脚腕,硬生生地拽入地下—— 一时之间,这里鲜血四溅,惨叫不断,仿佛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好极了!” 一切都惊险而又顺利! 凭谢挚她们的实力的确无法抗衡这些中州人,还好谢挚想起了碧尾狮的警告,兵行险招,试了一记借刀杀人——借那阴毒狠辣的肥遗布置的陷阱,杀掉了这些中州贼人! 不过这一招的确险之又险,连谢挚也不敢保证到底实际结果如何;要不是她们三个配合得极好,王煜又过于自负,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谢挚击掌而笑,举起来小狮子重重地亲了几口,“多亏有你!” 别看小狮子毛茸茸,其实脸却很薄,它被人族少女亲昵地一亲,羞窘极了,当即用脚爪捂着脸,紧紧地缩进了谢挚的怀里,发出了一声奶乎乎的细细呜咽。 “喂喂,就只有它的功劳吗?难不成就一点都不感谢我?” 火鸦不高兴了,一边飞一边自顾自地挺了挺胸脯,让谢挚不能忽视它——它身上此刻可还载着她俩呢!没点功劳总该也有苦劳吧! “……” 谢挚让小狮子重新缠住手腕,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你当然也有功劳啦。” “呃……” 不知为何,回头看到人族少女笑眯眯的模样火鸦忽然一阵胆寒,它尴尴尬尬地笑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嗨,不敢当,不敢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还是很谦虚的……” “你还说呢你!” 谢挚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锁喉它,“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什么时候偷吃的秘宝!嗯?老实交代,速速道来!” “你瞒得我好苦哇,还不告诉我!” 她越想越气,将火鸦的脑袋敲得咣咣响: “啊,现在想来,你一定是很早就吃掉秘宝了,是也不是?我就说呢,吃点金狼肉怎么效力那么大,你一吃下就缩小了形体,原来是另有原因呐!” “别敲了!别敲了!脑袋都被你敲破了!本来羽毛被打掉就已经秃了一半,你还敲……” 火鸦被她敲得眼冒金星,叫苦不迭,却不敢抱怨反驳一句——这件事它确实不占理,“我真是不小心……” “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谢挚还不解气,气哼哼地最后敲了一记,这才停手。 她摸了摸翡翠小狮子的头,故意掐着嗓子柔声细语地说: “好了,乖乖,咱们下去看看雨姑姑他们吧——孤立这只嘴里没真话的大黑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0.没完 知道这下把谢挚真的气狠了, 火鸦缩头缩脑,不敢再出言抱怨,只是紧闭着嘴巴, 敛起羽翅轻盈地降落在地。 脚一落地,谢挚立刻奔过去看望地面上被捆起来的那些伤患——他们可不就是白象氏族的人! “雨姑姑!” 栽倒在地的女人本就苍白冷峻,此刻越发显得脸色如白纸一般, 谢挚慌忙摸出肥遗血液喂到她嘴里,此刻才来得及分出心神扫了一眼象谷雨的身上,这下却又猛地愣住了。 “啊……” 眼泪一滴两滴,砸到象谷雨的面容上,谢挚从嗓子里痛楚地呜咽了一声,发着抖轻轻抚摸女人的肩膀, 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她—— 自她手肘以下,已经被齐刷刷地斩断了。 雨姑姑平常惯使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那是她母亲的遗物,现在她断了手臂,可怎么办?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谢挚心疼得厉害,垂下头不停地吸鼻子, 免得自己哭泣的丢脸模样给火鸦看见。 火鸦凑过来观察了一下象谷雨的伤势,也一下子噤了声——她身上受的伤确实太过惨烈,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它也觉得不忍。 “你们人族总是说‘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视灵兽如死敌;但其实, 对人族最狠的往往都是你们自己呢……” 它摇摇头, 扔下这句话,便帮助剩余的白象氏族人松绑疗伤去了——它已看出谢挚此刻难过得没空去想别人。 小挚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念旧重情, 心又太软……这固然是好品德,可在这无情无义的大荒里,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祸事。火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哭什么……” 耳旁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嗓音,女人慢慢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替谢挚擦了擦眼泪,“真难看。还是别哭的好。” 雨姑姑醒了!谢挚破涕而笑,投到她怀里抱紧了她,“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好歹是我救了你哎……” 象谷雨很轻地笑了笑,又闭上眼——她的伤的确太重,此刻还很虚弱,几乎没什么说话的力气,要不是女孩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上惊醒了她,恐怕她现在还在昏沉之中。 “你哭得我头晕——” 她尽力抬起手,安抚性地抚了抚女孩的背,有些若有若无的无奈,“真没想到,在村子里被你整天吵,在这都要被你吵。” “雨姑姑……” 谢挚从她怀里抬起脸,眼泪珠子还一闪一闪地挂在睫毛上,“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还用问吗?” 象谷雨仍旧闭着眼,“我知道你不会听话安分,一定会来找我们……” 在白象氏族里,谢挚喜欢依赖的人无疑是族长象英象啸林他们,但此外最熟悉谢挚的人却是她——因为谢挚老是犯事惹祸,象翠微外出不在的时候,往往就是她负责跟谢挚斗智斗勇,最后面无表情地拎着谢挚去领罚。 至于象啸林,他根本靠不住,他把谢挚惯得厉害,按族长有次恨铁不成钢说的话,谢挚哪天就算把象啸林的石屋放火烧了他还能乐乐呵呵地在一旁鼓掌,憨笑着说烧得好,十分壮观。 思及这里,象谷雨不由得勉强睁开眼睛望了谢挚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只是,她没想到谢挚居然没死在万兽山脉里,还救了他们;就像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还硬撑着活到了现在一样——她原以为自己被砍断手臂之后,会毫不犹豫地就地自尽的。 毕竟大荒之中不需要一个残疾的人族,更不需要一个残疾的战士;而除过做战士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雨姑姑,我带你回家。” 少女轻轻地靠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等你再睁开眼,我们就到家了。不用怕。” “……好。”象谷雨低声说。 她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谢挚的话:我们回家。 谢挚将剩余的族人一一收进小鼎里,又跟火鸦仔仔细细地去检查那些中州人还有没有活口,若是没死透,便再补一刀;若是确实死掉,就把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摸出来,也不管认不认识,统统一齐塞进小鼎。 这样搜刮下来,收获果然丰富极了,高兴得火鸦合不拢嘴,连连大笑,忙不迭地用嘴巴把找到的东西叼着一股脑塞进翅膀底下—— 它最喜欢抢劫人族啦!他们身上全是深居山林的灵兽们造不出来的好东西,而这些中州人更是比穷光蛋大荒人富有得多。 谢挚干起来这件事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在万兽山脉的这短短几天里,她已经飞快地习惯了鲜血与死亡,不再是之前连敌人都不愿杀的小姑娘; 再说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既然死了,身上的东西再也派不上用场,与其留着这些东西在万兽山脉化作灰土,还不如被她跟火鸦直接拿走,就当作是劫富济贫了。 她们还想找到王煜的尸身——他身上的好东西肯定更多,结果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费了好大力气也只翻到了一片未燃尽的衣角布料。 “他的尸体去哪儿了呢?总不可能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吧……” 没能切实见到王煜已死的证据,谢挚或多或少总是有些不放心。 “嗨——” 火鸦倒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抖了抖羽毛上的灰土,“八成是被我的神焰烧得灰飞烟灭了呗!怎么,你不信我火焰的威力?” “不是不信,就是觉得有点……”不安心。 她总觉得王煜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去——族长不是说他身上还带着件什么宝物吗?难道来不及使用他就化作飞灰了吗?而且他还声称自己是长生世家的人…… “算了,既然没找到,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吧。反正我们此行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谢挚不是会过多纠结之人,她不再多想,按下诸多思虑,轻车熟路地跃上火鸦的背,伏在它耳边道: “火鸦,我们暂时先不回去。” “啊?不回去??”火鸦讶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对。” 人族少女神色坚定地点点头,她望向前方,“我们去探一探那肥遗巢穴。” 既然已经千辛万苦地走到了这里,不去探一遭肥遗巢穴反而可惜。 “我听闻,这种高阶宝血种巢穴中往往都有珍贵灵草相生相伴,看那肥遗贪婪谨慎的样子,想必他老巢里的宝贝还会更多……” 她顿了顿,轻声道:“说不定,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治好雨姑姑的手臂,让她断骨重生。” “……” 说那么多干什么,主要还是为了最后一句吧!火鸦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它知道谢挚虽然胆大,却并不是会为一时贪心而冒险之人。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它在嗓子里咕哝了一声,随即昂首长鸣:“抓紧了!我带你去!” 生怕半空中还有埋伏,火鸦刻意飞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不过,肥遗布置在巢穴外围的陷阱都已经被中州人触发殆尽,轮到了她们反倒十分安全,提心吊胆了一番完全没派上用场,一人一鸟顺畅地穿过重重陷阱,朝前方径直飞了进去。 掠过地面上一大段浓密的灌木花草,眼前骤然开阔明亮起来—— 前方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湖盆,湖里面的水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干涸了,只留下了一个干枯的椭圆湖盆,深深地陷下去,令人稍微可以借此想象它在未干涸的时候是如何汪洋恣肆,万顷碧波直接天际; 自上方猛地一看,倒有些像是被巨人硬生生地用勺子在大地上挖取了一块点心。 “哇……” 这场面极其壮观,一人一鸟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连翡翠小狮子也被她们的惊叹引得好奇不已,松开尾巴顺着谢挚的手腕爬到她怀里,扒着她的衣领努力抬脸去看,结果仍然看不见,着急得它直叫唤。 “传说在上古年间,大荒并不荒芜,甚至也并不是陆地,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海洋。” 谢挚顺手捞起小狮子放到自己肩上,“不过后来,太一神的惊世一剑劈开了天穹,也在地面上深深地斩开了一道裂缝,天地就此倾斜,大地西高而东低,从此河流就统统向东流去。 “在五州之中,尤属大荒去天最近,受日光暴晒最多,久而久之,大荒的海洋流尽晒干,慢慢才变成了如今的荒芜模样。” 见小狮子跟火鸦都听得聚精会神,谢挚笑着顺了一把它们俩的毛,“这就是我们大荒的过往和历史啦!待日后我读书更多一些了,再跟你们讲。” “好了,我们稍微飞高一些,在半空中看看肥遗巢穴里到底有些什么!” 大荒气候干旱,湖盆整体呈土黄色,布满了被肥遗身上的鳞片刮蹭留下的层层痕迹,盆壁上裸露着条条赭红的岩石,乍一看竟有些像大地凸起来的瘦弱脊背,悲凉而惨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火鸦围着湖盆上上下下飞了好几圈,愣是没看到什么蒸腾着霞光瑞气的珍宝灵草,目之所及除了黄土就是岩石,此外更无他物,它不由得有些泄气: “什么都没有啊……是不是碧尾狮给咱们指错了地方?这里其实不是肥遗巢穴?” 小狮子当即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咬了火鸦一口,意思是叫它不要编排它母亲。 “哎哟!你还咬我你!” 其实小狮子咬得并不重,只是示威和警告,一点儿都不疼,但火鸦愣是扯开嗓子哇哇大叫,好像脖子都被它咬断了似的,“小挚,小挚!你可得给我做主哇……我这么一只任劳任怨的好鸟,你看它还咬我!” “咬得好,”谢挚憋笑,“叫你整天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 “真不讲理……” 听出来谢挚意有所指,火鸦一下子又蔫头巴脑了起来,“怎么还翻旧账呢……我都说了我只是误食……!” “要是碧尾狮没给咱们指错道,那肥遗一定就是把他的宝贝都带在身上毁掉了,我说,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它朝下方一干二净的的湖盆努了努嘴巴,“你们看,底下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只有土跟石头……” “不一定。” 谢挚笑着摇摇头,“肥遗狡诈多疑,不把珍藏的宝物放在明面也在情理当中。” 她运转起大观照瞳术,朝下面望去,“让我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谢挚的瞳孔刚一恢复正常,火鸦就急不可耐地发问。 虽然要忍耐大观照瞳术引起的晕眩,人族少女此刻的心情却很好,她胸有成竹地一笑: “在湖盆中心有一个数丈见方的小水池,我们去那!” 肉眼看不见,但在大观照瞳术之下,她却能看到天地之间任何一处异常的符文流动——湖盆中心的小水池俨然正翻滚着无量仙霞神光,虽然浅淡到难以察觉,但泄露出来的那一缕气息却非常惊人! “到地方了!” 小水池清澈见底,四四方方的,池壁被砌得规规整整,上面生着碧绿的青苔,甚至还可以看到水底的红鲤鱼倏然摆尾游动,倒的确是颇为漂亮。 不过除了漂亮之外,还真看不出来这方水池还有什么出奇。 火鸦扑腾着翅膀落地,歪着头绕着那方小水池好奇地转了好几圈,咂咂嘴巴: “这看起来并没有特异之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方水池嘛!咱们干嘛要来这?” 它还非常不怕死地探头,吸溜一声尝了一口小池子里的水,“哎,你别说,这水还挺好喝——甜丝丝的。” 鸟类爱美的天性发作,火鸦伸出脚爪蘸了一点池子里的水,一边碎碎念一边仔仔细细地顺自己的羽毛: “哎呀你说这高阶宝血种就是不一样哈,真会享福,还给自己巢里整个小池子,渴了就喝一口水,啧啧啧……是不是?” “……”它就不怕那水有毒吗! 谢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拿这只贪吃的傻鸟没办法。 “哎,小狮子——” 她摸了摸肩上的小狮子,指了指池底的鲤鱼,“你吃鱼吗?” 小狮子立起身子,眨巴眨巴眼睛,顺着谢挚的衣襟扑通一声跳进池子里,等它再爬上来的时候,嘴巴里已经叼了一条尾巴还在甩来甩去的鲤鱼。 它将鲤鱼放在谢挚腿边,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见谢挚没有动作,又用头将鲤鱼朝谢挚顶了顶,示意她吃。 “……你是以为我想吃鱼吗?” 领会了小狮子的意思,谢挚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好吧,谢谢你……你怎么这么乖呀!” “你先退后一些吧。”她揉了揉小狮子还有些湿意的脑袋,活动了一下手腕。 “小挚?你怎么也过来了?” 火鸦顺毛之余抬眼看了谢挚一眼,立马给人族少女让出来一块地方,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觉得自己十分体贴: “你也来喝水的吗?还是洗脸?来来来在我旁边洗……” 人族少女挽起了衣袖,不错;人族少女弯下了腰,很好;人族少女跳了下去,呃,也能理解;人族少女挥起了拳头——哎哎哎? 在猛地溅开的巨大水花里,火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道极其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随着谢挚砸在池底的那一拳而猛地爆出,霞光和瑞彩一齐自池底的裂缝里涌出来,将火鸦的羽毛映成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在那霞光中心,人族少女正对着它狡黠而又幸灾乐祸地微笑。 “……谢挚。” 黑色大鸟吐出嘴里的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才刚刚精心打理完就被淋得湿透的漂亮羽毛,抓狂道: “我跟你没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1.纸鹤 火鸦气急败坏地扑过去, 伸长脖子想咬谢挚:“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你早就看见池子底下才有宝物,居然不告诉我!”它气鼓鼓地叉起腰。 黑色大鸟现在被浇得浑身精湿,往日蓬松的羽毛都紧紧地贴到了身上, 身形直接缩水一半, 看起来滑稽极了。 “你现在看起来……” 谢挚被它此刻的模样笑得一阵肚子疼, “像过年时被阿婆拔毛的野山鸡……” 鸟类最重仪容,可以容忍别人说自己不厉害, 但却不能忍耐旁人说自己不漂亮, 眼看火鸦就要忍无可忍地彻底发火, 素来很有眼力劲的人族少女连忙道歉: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很好看!真的!” 池子里的水已经流尽了,她将刚刚砸出来的洞又拓宽了一些, 转移话题道: “我们去看看肥遗到底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吧!我想, 他的宝贝肯定很多……” “那是自然!” 方才谢挚只是在水池底铺的青石板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洞, 就已经从中爆发出如此璀璨浓烈的生机与仙光, 可见这底下埋的东西肯定不凡! 传说肥遗一族中的佼佼者继承有一丝远古的蛟龙血脉,自然也继承了龙族的贪婪与囤积癖;何况肥遗身为高阶宝血种, 寿命悠久,修为高深, 又不像碧尾狮一族般狂傲自负,仗着修为与肉身便敢赤条条地行走大荒,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宝贝必定数不胜数,说不定比人族的牧首还要更加富裕一些。 火鸦没好气地别过脑袋哼了一声,一边运转起火符文烘烤自己湿漉漉的羽毛, 一边时不时地瞪一眼正在忙活着搬石块的人族少女。 “差不多好了!” 忙碌半晌,终于在池底拓出了一个大小适宜的坑洞,谢挚直起腰擦了擦汗, 朝它招呼道,“快过来呀!你不想看看吗?” 黑色大鸟还在生气,本来想闭着眼睛晾谢挚一会,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愤慨,但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提起脚爪凑到谢挚旁边探头探脑地去看—— “嚯!” 它惊叫了一声,黑黝黝的眼睛被坑洞里散发出的炽烈仙光映得闪闪发亮,失魂落魄地呆呆看了半天,直到谢挚有些奇怪地推了推它,想问它一句你这是怎么了,火鸦才突然跳起来一把搂住谢挚: “咱们发了呀!” 它兴奋极了,重重地吐出几口浊气,几乎恨不得把谢挚抱住狠狠地亲几口,看那架势,好像只有一抖翅膀飞到天上长鸣几声才能发泄它此刻胸中的狂喜。 “你看看,你看看!” 火鸦伸长脖子,张口将坑洞里面的珍宝一件一件地叼出来: “星金灵芝,还是百叶的!这么大一块的龙鳞草根茎,哎呀这该养了多少年啊……七色的优梦昙花,结了九条婴儿手臂的仙童抱参,大道符文凝结成的金系精粹石,还有自滚滚劫雷中采集的无根雷液……啧啧啧,这条肥遗可真富!” 它深深吸了一口馥郁芬芳的灵药香,神情一下子变得陶醉无比,一边不断深深嗅闻一边摇头晃脑,“这么看来,那条肥遗所掌握的是金雷符文了?要不然备这种东西干嘛?” “金雷符文?” 火鸦说的那些珍草灵药谢挚并不太熟悉,因此她听起来很心无波澜,只是笑着看火鸦激动,此刻她才是真正地提起了兴趣,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是啊,要不然他备与金雷系有关的宝物干嘛?否则他又派不上什么用场——” 火鸦偏偏脑袋,“你感兴趣?那给你吧——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我掌握的是火符文。” 它扔过来一块银灿灿的鲜亮矿石,再仔细一看才能发觉,这并不是货真价实的矿石,而是由无数金系符文凝结压缩而成的石状实体,其中蕴含着一股冷酷肃杀的庚金气息,气机森寒凌厉得割人面门;又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半透明水晶瓶,里面浓紫色的无根雷液正在如海浪一般涌动,不时在瓶壁上碰撞出丝丝缕缕的白彻闪电,令人心悸。 “我猜,那条两条尾巴的大蛇是正临近境界突破的时日,因此才在巢穴中备下这么多奇珍异宝,就这样还不满足——蛇性贪婪嘛!要去吞食因为生产孱弱不堪的碧尾狮,为自己的蜕变和进阶做最后的保险。” 说到这里,火鸦又想起了那条巨大无边的蛇尸,不由得幸灾乐祸地嘎嘎笑了两声: “不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它非但没有吃掉碧尾狮,反而给她撕成碎片啦!这番倒真是便宜了咱们……” “噢对了,小挚,你不是没突破铭纹境嘛,要这俩东西干嘛?”火鸦终于想起来谢挚此刻还是个未真正步入修行之门的炼体大圆满,颇为好奇地抬爪指了指谢挚怀里抱着的矿石和水晶瓶。 “我是没有……” 谢挚正忙着低头将它们塞进小鼎里,连声音都含糊了许多,“但是阿英和族长有嘛。” 她仰起脸来一笑,“而且族长掌有金符文,阿英掌有雷符文,将这两个东西给她们刚刚好——说不定,族长可以借此突破呢!” “你不知道,族长已经在铭纹八道上停滞了七年有余;我知道她天赋出众,之所以这样,只是外辅修行的灵药珍草不足罢了……” 修行要靠天赋,这不错;可修行也并不是只靠天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外物甚至还比天赋更重要些。可是白象氏族太穷,常常连饭都吃不起,更遑论买灵草…… 真不知道族长被氏族的贫困耽搁牵累了多少,谢挚有些失落地低下眼睫。 要是族长生的地方更好一些——譬如像那个中州人王煜一样,不,用不着那么好,即便只是生在定西城,那她也一定会比今天耀眼得多。 “……” 火鸦半晌无言,有心想责备她几句,但看着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又说不出来刻薄话,最后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凑过来,轻轻用翅膀捶了一把人族少女的瘦弱肩膀: “你呀!真不知道叫我该说你什么才好!舍生忘死才得来的三两珍宝,就这么轻易地送给别人?我真是不明白你!” “难不成你这辈子就这样为他人而活,不替自己做半分打算?整天不是象英就是族长,你整天念着她们,她们念着你没有?就算是有天大的养育之恩,你此行进山也已经还尽了!” 竹筒倒豆子地说完这心中早有的一番话,它还嫌不解气,愤愤不平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你们人族!你们这个种族怪得很:大多数人庸庸碌碌,除了贪心和不讲理之外不好也不坏;有的坏极了,比最狠毒阴险的毒蛇还要毒;有的却这样好,简直像什么圣人一般!” 谢挚听着倒不以为意,她很轻快地笑道:“不过是给亲人几个宝物,这就算是圣人啦?那你眼里的圣人也太好做了一些……” “好了好了别说了——” 眼看火鸦眼睛一瞪还要再辩,谢挚说不过它,连连告饶,“我们还是快把这些东西装好,尽快回村吧!” 她指向西方,“你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夕阳的确已经远远地缀在西方天际了,和着黯淡的天光和橙红色的夕晖,正一寸寸地往下沉,将昆仑神山白莹莹的雪山顶都映出一片通红;这里已经离昆仑神山颇近,遥遥望去,刚好能看见一枚金碧辉煌的雪山尖顶,仿佛要融化在火一般鲜红的晚霞里。 万兽山脉的天黑得特别快,而夜间正是百兽外出打猎的时候…… 一想到她们眼下还身处于可怕的万兽山脉深处,这下连火鸦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紧紧地闭上嘴巴:“……算了,回去再跟你说!” 它脑袋比较小,可以从坑洞里直接探下头去,这下也不惊叹感慨了,张口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叼出来塞进谢挚怀里: “快装快装!装完咱们赶紧回去!我跟你说万兽山脉深处可不敢久留——谁知道碧尾狮下的谕旨那些灵兽现在还听不听?要是天黑之后走得稍晚一点,咱俩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夜间暴露在大荒的危险谢挚也知道,她记起来的路上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目光,丝毫不敢耽搁,当即匆忙将各种散发着灿烂霞光和扑鼻异香的奇珍异草统统装进小鼎,心中还记挂着象谷雨的伤势,开口询问道: “火鸦,你有看见什么能助人断骨重生的灵药吗?我给雨姑姑她——” “别想了!根本没有!” 火鸦又匆匆叼来满满一嘴巴东西,哗啦啦卸货到谢挚怀里,差点把她压一个趔趄: “那种级别的灵药还不是肥遗能够得到的!起死人而肉白骨,这至少也得是仙药才行吧……说不定神兽的圣地或者你们人族的长生世家倒是会有。” “噢……这样啊……” 物质的贫瘠往往也伴随着精神的荒芜,大荒之中书籍极少,基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得知这些知识,谢挚也还是头一次听说在灵药之上还有更高等级的珍草,虽然心中失落,但也并没有太沮丧,只是默默地将火鸦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她有股没来由的信心,相信不论是神兽圣地还是长生世家,日后终有一日她也可以去闯一闯,为雨姑姑寻到可以重塑断臂的仙药。 “好像……没了?” 掏了好半天也再掏不出来新的东西,火鸦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坑洞里拔出脑袋,“真的没了,咱们快走吧。” 身为神禽,火鸦目力极好,并且还十分贪心,此刻连它都说没了,那大概就是真的没了,谢挚不加怀疑,很放心地点点头,“好,那咱们——” 话音未落,从人族少女的怀里挣扎着跳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绿团,扑通一声跳进了谢挚砸出来的坑洞里,不多时,又叼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莹蓝水滴出来,还朝火鸦示威般地晃了晃嘴里的东西,意思是分明就还有,你看得真不仔细。 “这个不能算……!” 这是在挑衅吧!绝对是吧!——还是说这只绿毛小狮子在记恨它之前悄悄骂碧尾狮? 亏得火鸦一身乌黑羽毛,否则它此刻一定涨得满脸通红,“这玩意太小了!而且还是透明的!底下那么黑,我怎么能看得见?” “好啦好啦,没事的,既然还有剩下的,小狮子衔上来不就好了吗?” 谢挚当起和事佬,既要开解觉得自己被针对了的火鸦,还要赞赏一脸等夸的小狮子。 她揉了揉小狮子的脑袋,将那枚澄澈的水滴捏到手里看了看,感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平静柔和的磅礴水气,触手一片冰凉: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不是跟水系符文有关系?” “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是你的东西。”谢挚笑着将水滴重又还给小狮子,“刚好你也掌握有水符文,给你用正好。” 小狮子眨巴着枣红色的大眼睛,还要再推拒,却整个身子都被谢挚直接捞起来塞进了怀里,“好啦,不要再推辞——就按我说的办!” 她一手按着小狮子,防止它像之前一样从她衣摆下面滑下去,轻快地跃上火鸦的脊背: “我们走吧!出山回村!” “哎,小狮子,你听说过玉牙白象没有?” 她弯着眼睛挠了挠小狮子软乎乎的下巴,翡翠小狮惬意地眯起眼睛,往她怀里呼噜呼噜直蹭,“我们要回的就是玉牙白象的氏族,她在上古年间跟碧尾狮一族一样,都是神族的宠兽呢!” “别担心,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族长,阿英,雨姑姑……她们都是好人,都会很喜欢你的。” 火鸦听着她跟小狮子柔声絮语,不满地一扭头,“喂喂,我呢!就没人喜欢我吗!” 果然长得可爱待遇就是不一样,只看脸的人族真是太讨厌了! “嗯——” 谢挚故意拿腔拿调等了片刻,直到大黑鸟本就漆黑的脸更黑,这才忍俊不禁,低下身子亲了亲火鸦的脖颈,“我自然也喜欢你。” 火鸦本还想把脸再绷一会,可是得意不知怎的从羽毛里淌出来,一路地钻到了嘴巴上: “哼——这还差不多!” “啊,火鸦,你怎么身上还长白头发呢?不不我说错了,还是白羽毛?” 嘴硬心软的大鸟……谢挚正伏在它背上偷笑,忽然眼尖地看见它背上乌黑的羽毛里透出来一点白,好奇地捻出来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制作精美的纸鹤,苍白的纸色勾着金线,谢挚下意识将它拿在手里转了个圈,正对上了它画出来的两点漆黑眼睛,“纸鹤?” “这是你的吗,火鸦?我不会折这东西……而且——” 忽然,那两点漆黑的眼睛对着她眨了眨。 谢挚的脸色像纸鹤的颜色一般,骤然白了下去。 ——而且大荒之中写字都是用青石刻字,根本没有纸。 她心中知道大事不妙,在想通的一刹那就尽力地扬起手臂,想将纸鹤远远地扔出去,但却已经来不及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2.傲慢 纸鹤在谢挚手中悄无声息地炸开, 分裂成数条细条,骤然贯穿了她的手掌! 从中传来一股诡异的巨力,牵扯着她往地面落去——它竟似乎是要硬生生地将她从火鸦背上扯将下来! 好歹毒的心肠! 火鸦此刻已经飞得颇高了, 骑在它背上甚至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傍晚寒气擦过耳畔脸颊,地面上的事物都化作小点, 恐高的人若自这个高度壮起胆子投目望去,一定会猛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如若谢挚真被这纸鹤扯得翻落火鸦脊背, 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唔……!” 鲜血自手掌上不断淌下,剧痛令谢挚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她极快地冷静下来, 双腿夹紧火鸦的肚腹免得自己在争斗之中掉落下去, 攥紧贯穿手掌的纸条与其不断抗衡。 察觉到背上的不对劲, 火鸦匆忙扭头去看:“小挚, 怎么了?!” “有敌袭!快降低高度!!” 纸条之中蕴含着一股怪异的巨大力量,竟然一时之间与谢挚的力气打了个不相上下,隐隐还有加强之势,谢挚心惊不已, 当即不再与它硬抗,自腰间抽出漆黑小剑斩断了纸条—— 那仿若活物的纸条在被她斩断的一瞬间僵直了一下,随即软下去, 扑簌簌地翻飞至风里去了。 “好险!我差点就被它扯得掉下去了……” 谢挚刚想歇一口气, 将手心上还残余的短短一截纸鹤拔出来, 谁知惊魂尚未安定, 这诡异的纸鹤忽然又自她手中鼓起来,它如同被灌注了灵魂一般,像一只真正的鸟一样轻轻地歪头“咕?”了一声,随即埋首又朝谢挚的掌心啄去—— 纸鹤的长喙在触及谢挚皮肉的一刻, 如烟花般猛然迸散出无数细如丝线的条状碎片,轻而易举地再次穿透了谢挚的手掌,带出无数玛瑙珠串般的绚烂血花,在暮色渐浓的半空中猛地看去,竟有一分诡异奇谲的美; 仔细一看才能发觉,那哪里是什么珠串,万千丝线上凝的红珠子……分明是人族少女的血滴! 这一下极其阴狠,似乎是专门预备在敌人放松警惕时要骤然取人性命,威力与刚开始的那一击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将谢挚手掌中的骨骼血肉在转瞬之间都完全穿透击碎,饶是谢挚格外擅长忍耐疼痛也不由得弯着腰闷哼了一声,听在火鸦耳里真如滚油煎心一般: “小挚!你怎么样了!?” 火鸦扭头急急吐出一串火焰,试图将那只纸鹤烧毁,可是它的火焰却毫无效用! 它在惊怒交加之下连眼睛都变得通红,浑身流淌赤红符文,不断举目在地面寻找可疑之人,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 这种空有力气却无处可发泄的无力感令它窝心而又愤怒,几欲裂心长鸣: “是谁?!站出来!哪个卑鄙小人?!” “是那个中州人……” 谢挚记性极好,她已在被攻击的电光火石间记起来:这纸鹤上勾勒着的金线与王煜靴子上的纹路一般无二。 手掌上的无数细丝还要再刺,又被谢挚用漆黑小剑斩断,但它居然再次细分了一次—— 这次的纸丝更加细密,简直看起来如朦胧的雾气一般,再次涌上来贯穿了谢挚的手臂! 糟糕!谢挚心中大惊——要是任由纸鹤这样无限细分下去,她非得在火鸦背上化作一团血雾不可! 但是这纸鹤是个死物,并且似乎水火不侵,还能不断细分,即便刀斩火烧也没有效用,她该怎么办才好? “火鸦,照顾好小狮子!” 顷刻之间谢挚已下必死的决心,她自火鸦背上匆匆瞥了一眼地面——此刻的高度虽然不低,但从此处跃下也不至于会摔死,她在眨眼间已经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遍落地地点,将小狮子从怀中捞出来塞进火鸦翅膀,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决绝翻身而下: “记住,没我的话不许靠近地面!” 这只纸鹤原本是放在火鸦背上的,如果不是被谢挚中途发现,纸鹤贯穿的就不是谢挚的手掌了——而是火鸦的身体! 而那时谢挚正身在高空之中,火鸦被万道纸丝贯穿而死,骑在火鸦背上的她也难逃一死! 好算计!那中州人真是计谋深沉而又心肠狠毒…… 她这一遭犯了大错,错在不该尚未完全确认敌人死亡就贸然前行——何况还是如此阴毒的敌人! 谢挚不由得心中忌惮,但同时也坚定了必定要将王煜击杀在此的决心——即便是与他同归于尽,她今日也再留他不得! 倘若他当真活着逃出万兽山脉,死的就绝非再限于一人两人而已……遭殃的会是整个白象氏族!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谢挚估算的一般,她落在一丛浓密的灌木丛当中,替她缓冲了不少;所幸并未受多少伤,她从灌木丛里一滚便警觉地翻身而起,压低身子巡视四周。 在观察周围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将已经被完全穿透的右手试探着放到胸前,一边在心中焦急祈祷,一边半威胁半恳求地低声道: “争点气啊……要是你再挑嘴不吃这个,咱们俩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在被魔莲种子寄居的这些年月里,她隐约地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它的一些情绪;这颗种子的心智似乎并不像人族一般精致成熟,大多数时候都沉在一片寂静的混沌之中,只有极少时间才会流露出一些非常基础的情感,还基本都是与吃东西有关的—— 譬如在见到玉牙白象的魂魄时,它就极其少见地流露出一股混合着畏惧的狂喜,头一次探出金光,试图吞噬她。 谢挚的右小臂此刻已经不能称得上是手臂了,它几乎完全失去了形状,若不是被纸鹤散出的无数纸丝勉强撑着筋骨,一定会扑簌簌地散成一堆血泥。 纸丝已经完全被谢挚的血浸透了,从苍白转为鲜红,而这正是谢挚敢于放手一搏的原因——魔莲种子寄居于她的身体,也以她的血肉为食,对她的血液十分贪婪,在玉牙白象没来之前,它就常常将她吸血吸得头晕目眩。 “快点!不要磨蹭!”谢挚威胁道,“你要是不吃,拼着一死我也要把你硬生生地挖出来——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终于,不知是受谢挚的威胁还是被她的鲜血所吸引,魔莲种子不情不愿地在她胸口缓缓显现出一团神秘的漩涡,伸出一道浅淡的金光,将谢挚的手臂连带着纸鹤一齐包裹住,片刻之后再飞快吐出来—— 纸鹤化作的无数丝线软趴趴地垂落下去,其上沾染的鲜血种子半点没放过,已经被舔舐得一干二净,那纸丝重又化作一片惨然的雪白,半点再无重起的迹象。 谢挚竟从那道金光迫不及待抽身而退的速度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她厚着脸皮夸了它一句,“谢了!” “救我就是救你,你也别不情愿……” 纸丝已经深入她的血肉之中,现在再往出拔只会加重她的伤势,谢挚干脆放着它们不管,任由它在手臂上飘来飘去。 现在想来,族长所说的中州人放在灵兽尸体上的机关八成就是这只纸鹤了——它既可以悄无声息地贴附于人体之上,还可以突然暴起发动攻击,又极难除去,甚至或许还有追踪窥视之能……谢挚想起了纸鹤那两点漆黑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发怵。 因为这个念头,她忽然腾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倘若这纸鹤真的可以附在火鸦身上从旁窥视,那也就是说—— “你如何从肥遗巢穴中盗取宝物,已全然被我看见了。” 一个漆黑的人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谢挚只能勉强从他嘶哑粗戛的声音之中寻得一丝熟悉——来人正是王煜。 他再不复先前的翩翩公子模样,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已经被完全烧毁了,五官化作一团模糊,甚至裸露着几颗牙齿与面部的肌肉筋络,看起来极为可怖,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之下爬出来的鬼魅,浑身结满了漆黑暗红的血痂,全身都找不到几块完整的布料。 青年的眼球在眼眶里滚动了一下,随即紧紧地盯住对面的西荒少女;谢挚从那颗仅存的眼睛里看到,里面闪烁着一种仇恨酷烈的光,令她不寒而栗。 王煜缓缓地抬起手,说话间自脸上的烧伤裂隙中不断喷出焦糊的黑气,牙齿咯吱作响,但他的语调却非常柔缓。 “你听着……” 他一字一顿地柔声道: “……我要杀了你,将那只乌鸦剥皮抽筋,折断它每一寸骨头,吃光它每一丝血肉,再将你活生生地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是看到了谢挚露出的惊惧厌恶神情,往日的俊美青年忽然又轻笑了一下,但他此刻的微笑却能够让最大胆的少年连续做数月噩梦: “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再满意不过了……” 谢挚自他脸上移开眼,再抬起脸来时,面上的神情已经化作了一片纯粹的坚定坦然。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低声说。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音落下,谢挚已骤然飞身跃出—— 自她双臂上腾起金色辉光,白象宝术化形昂首怒鸣,仿佛能够塌裂天地,伴随着她一齐朝王煜冲撞而去! 王煜冷冷地哼了一声:“这等宝术落入你手,当真是暴殄天物……” “今日我便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完美的宝术!” 他大吼一声,浑身燃烧起青蓝曦光,自他身后飞出了一头巨大无比的冰蓝隼鸟,它扬首长唳,鸣叫声几乎划破天际,每一根羽毛上都覆盖着浓浓白霜,拖着长长的尾巴飞旋而出,谢挚这才看见这只巨隼竟然生着三只金黄的脚爪! 宝术化形!谢挚心中惊讶——他竟然也将宝术修到了大成境界! “重要的并不是宝术,而是使宝术的人!神兽宝术在你手中,连万一功力也发挥不出!” 王煜看谢挚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知道她还在炼体境。 隼鸟携着重重冰霜自空中俯冲而下,张开金黄巨爪就要将白象抓起撕碎,但那爪子却在接触白象身体的一瞬间,就被它身上无数不断静谧旋转的漩涡吞了进去,隼鸟哀鸣一声急急回退,但一双金黄脚爪已经好像被骤然抽干了生机一般,变作灰白色,软软地枯萎下去。 “你这宝术越来越叫我好奇了……”王煜因为隼鸟的失败而勃然变色,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轻快地微笑起来,“真不知道我将它带回去时,家主会给我何等奖励。” 如此傲慢!——他话语之间竟已将自己视作了他的囊中之物! 象隼化形尚在缠斗,借着白象化形掩护,谢挚顷刻之间已经奔行到了王煜面前,自她拳头上燃烧起一股极其耀眼刺目的洁白曦光,同时空中升起无数水波一般柔软的万千碧波,柔和地笼罩住了王煜的身体——那是碧尾狮的宝术,虽然她还未将它也修到化形境,但它也同样威力惊人! “你恐怕不知道,我真正的依仗并不是什么神兽宝术,而是我的身体。” 青年那张已经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显出惊讶至极的神色,谢挚低喝一声,宝术和肉身一起发动,要将王煜在这一击之下彻底击杀,让他骨碎神消—— 她的拳头率先接触到了王煜的头骨,但那块骨骼却并如她预想之中一样凹陷下去,而是在一瞬间软塌塌地瘪了下去—— 等等,瘪了下去……? 不,不对劲!这不是王煜的真身,这是—— 在察觉到手下触感不对的那一刹那,谢挚心中警铃大作,她急急回身欲寻王煜的真身,但却已经晚了—— 她面前的假王煜像被抽了气一样飞速地塌陷,变作了一只被砸扁的纸人,脸上扭曲的神情仿佛在嘲笑着面前人族少女的天真可笑。 不知何时,谢挚头顶上笼罩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黄铜大钟,其上流转着无数青色符文,散发出一股庄严肃穆的古朴气息,钟面上铭刻着的各式神祗灵兽不断怒吼唱吟,竟好像活了一般! “当!” 黄钟被不知名的器物撞响,发出一声清越的钟鸣,含着无尽的苍凉悲悯,哀伤无比。 伴随着这声厚重的钟声,谢挚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口鼻中淌出汩汩鲜血,那道钟鸣竟仿佛在她的脑中敲响,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震出血来。 她在一片血色中勉强抬起头,又在眼前看到了那双雪白的靴子——真正的王煜竟然毫发无伤。 “你……” 谢挚聪慧,此刻已经明白了一切,在说话间她又咳出一大口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原来……你先前在被投入火焰的时候躲进了这枚黄钟之中,之前你说的宝物也是它……” “你这西荒鬼奴倒是有几分聪明……” 青年轻蔑地笑了一声,将那雪白的靴子踩在西荒少女的手背上,谢挚本就被纸鹤伤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几乎彻底被他踩碎: “你猜得不错。” 他用脚尖抬起谢挚的下巴:“可是你现在才猜出来,不觉得有一些太晚了么?” “长得如此漂亮,哥哥真的要不忍心杀你啦……” 王煜特意学着谢挚的口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不然,你将宝骨趁早交给我——啊,对了,还有那尊装着肥遗宝物的碧绿小鼎,它是空间法器?” “将它们给我,哥哥便给你留下全尸,不伤及你的面容,好也不好?”他柔声道。 “其实我猜出来得并不算晚……” 满脸鲜血的少女却并不答他轻佻的言语,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但是,你却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来我到底要做什么。” 王煜皱了皱眉,因为她此刻镇定的神情而自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丝毫破绽,但那股不安却愈来愈强烈。 他烦躁地踢了谢挚一脚:“你到底在说什么?告诉你,即便你再装神弄鬼,此刻也都没有用了。” 谢挚被他踢得又吐出来一口血,但她脸上的笑却越发清澈了。 她轻声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连我的目的都猜不到,那你还能猜得出我要做什么吗?” 碧尾狮宝术化作的万千碧波不知何时已经砸入无穷无尽的山林之中——它们的目标并不是假王煜,而是正沉眠着数不尽灵兽的万兽山脉! 碧波骤然爆裂开来,砸出无数兽吼禽鸣,而更多的碧绿波纹在空中缓缓组成了几个大字: 碧尾狮已死! “我并不是想让我自己活下来……我只是想让你死掉罢了。” 地面在震动,那是兽潮奔涌而来的预兆;在青年猛然变得煞白的脸色中,谢挚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败在了我的手下,你是败在了自己的傲慢之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3.齐聚 夜色终于如浓雾般沉沉地降了下来, 圆月缓缓自深蓝的西方天际冒出一点澄黄的尖,好似被昆仑神山的雪山顶像盏灯一样举在手里似的,慷慨地将自太阳处偷得的光亮洒向大荒, 为重重山林都勾勒出了一圈绒绒的朦胧轮廓,将万兽山脉深处的一切都暴露于如水的银色月光之下。 尤其是现在王煜和谢挚所处的这片疏阔的林间空地,更是被月光照得纤毫毕现——也正因如此, 才叫人顿生一股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毛骨悚然,更能看到自身边两侧树林中缓缓亮起的无数双眼睛。 碧尾狮已死几个明晃晃的大字立在空中, 何况这几个字还是用她的宝术组成的字形, 更证明了她死亡的确定无疑——既然如此, 她的谕旨也便不必再遵守了! 被惊醒的暴怒灵兽纷沓而至, 犹如蜂聚, 将这片空地在几息之间就包围得密不透风, 如一块铜墙铁壁。 王煜又惊又怒,难以置信道:“你疯了!” 碧尾狮宝术形成的碧波在空中如海藻般飘飘荡荡, 还尚未完全散尽,数不清的灵兽眼睛却已如鬼火一般包围了王煜谢挚两人; 那些眼睛有的幽蓝,有的碧绿, 有的跳动如火焰, 有的沉静如静湖,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一样冷酷,一样愤怒。 夜间正是灵兽出巢捕猎的时机, 王煜等人在万兽山脉外围还可以大肆杀戮,但到万兽山脉深处也不敢不夹着尾巴做人, 要特地择灵兽休息的白日屏气敛息悄悄遁行,身上还佩有隐藏气息的香玉—— 但是这也抵不住谢挚近乎自毁般地直接攻击山林,不仅完全暴露出位置, 还刻意在半空中组成了几个大字; 虽然王煜不懂那到底有什么含义,可看着此刻包围着他们的无数灵兽择人而噬的模样,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疯怎么能留住你?” 相对于王煜的方寸大乱,谢挚倒还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出言嘲讽: “如你所说,我境界跟你差得太远,实战经验和计谋也不如你——像我刚才,就没分辨出来那是你造出来的假人。我心里知道,即便我有神兽宝术傍身,也打你不过,今日必定要败死在你手里。” “但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并不是要求生,只是要你不能活着走出万兽山脉罢了。” 西荒少女的眼睛在月色下镇定而又安然,像碎星一般闪着光: “前者很难做到;但对于后者,却并不难。” 她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笑道: “说起来,这只是个极简单的法子,任谁来都能想得出来的……你也是聪明人,对不对?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想通,或许只是你自私自利惯了,没想到竟有人会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所以才猜不出我的计划。” “……” 王煜的下巴气得发抖,好久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只是道:“疯子!疯子!真是疯子!” 谢挚的种种表现令他心惊——这是一个极聪明果断的人;但光聪明果决并不足惧,最可怕的是她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对自己又如此狠! 行走在外,最不应招惹的就是这一类人,他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唉唉,此行真不应该来西荒! 原本只是想能寻得秘宝讨好人皇的幼子……谁曾想,这一遭竟或许会连命也搭进去! 说话间那些灵兽逼得更近了一些,那些眼睛如同无数森森鬼火,在黑夜中极有视觉冲击力,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令人不敢动弹。 谢挚谙熟灵兽的习性,知道它们现在正如一颗冒着浓烟的火山口——已经逼近了爆发的边缘。 此刻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刺激,或者有任何一只灵兽率先发难,它们就会倾巢暴起! “你既如此想死,我便成全你!” 王煜对谢挚已生忌惮,不愿再跟她多做纠缠——反正她伤成这副模样,一定也会亡命于接下来的兽潮之中,不必他再费心收拾。 为今之计,还是尽力先从这兽潮之中突围出去才好!出去之后再去寻那只乌鸦…… 他打定主意,当即撇下谢挚不再管,抬手召回隼鸟化形,就要收回黄钟躲进去强行闯出万兽山脉,腿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别想走。” 谢挚自他腿上抽出一柄漆黑小剑,血滴滴答答地从王煜腿上和她手上淌下来。 她轻声道:“你得死在这里。”这样才不会危及他人和白象氏族。 至于她……自从火鸦背上翻身跳下的那一刻,她已没有做丝毫能活着回去的打算。 如此难缠! 王煜真没想到她伤成这副模样还能战斗,他气极,浑身符文流转,自双拳上腾起晶莹辉光,反身砸向谢挚: “罢罢罢……反正已成如此境况,杀了你再走也不迟!” 谢挚将小剑夹在指间,硬生生地接下了他这一拳,被这含着符文奥义的一击震得喉头腥甜,不过王煜同样也不好受——他的拳头被那柄奇异的漆黑小剑刺了个对穿,此刻剧痛不止,连攥拳都再也不能。 他还要再战,但包围着两人的无数灵兽在此刻骤然动了! 一头背生洁白羽翼的雪白巨虎率先嘶吼而出,口中喷出无量云雾,其间竟还隐隐有紫色雷电缠绕闪烁,朝谢挚王煜两人劈面而来! 王煜大惊,一面急急召回黄钟,一面匆忙在身前筑起一道冰墙抵挡,但那冰墙在紫色闪电下竟仿若泥铸,只支撑了几息就瓦解成无数碎片,猛地溅射开来! “我真不该在此耽搁!”中州青年一面躲避一面追悔莫及,“这下大事不妙!” 他不比谢挚肉身坚韧,此刻竟今生头一遭被自己铸造的冰墙碎片擦伤了不少,心中已生惶恐;再举目望去,四面八方尽是如浪潮一般汹涌而来的无数灵兽,更觉无力绝望。 “拼了!最多就是个死!” 王煜咬牙切齿,自袖中抽出根几近腐朽的木棍,在空无一物的空中重重击打,爆发出一股鲜明光芒! 青年每敲击一次,脸色就更白一分;但他的动作丝毫不断,硬是支撑着挥动手臂继续击打,在空中连连重击了三次,这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伴随着他在空中敲击木棍,笼罩在空地上方的黄钟钟面上光芒愈盛,缓缓旋转而起,点点锈绿竟然脱落了不少,显得它上面刻着的人物兽纹更加鲜活动人,神祗须发飘舞,神兽作势欲扑,仿佛要夺钟而出、重降于世一般! “当……当……当……!” 黄钟连鸣三次,每鸣一声便在空中鼓荡出一圈金色的波纹,如水波一般越扩越大,音调哀伤悲凉,比之前镇压谢挚时还更加激越数倍。 “这该不会是个残破的神器吧!” 被黄钟上散发着的苍凉气息所震慑,谢挚惊讶不已,凝神试图将它钟面上的花纹看得更清楚一些,“长生世家的底蕴果然惊人,连这种东西都拿得出来……” 那股黄钟震荡出来的金色波纹极其神秘强大,被它笼罩到的灵兽都如麦草遇见飓风一般,纷纷栽倒跌落在地,一时半会竟然不能靠近空地——它竟硬生生地将兽潮拦住了片刻! “天不亡我!” 王煜见状大喜,纵身跃起,要钻进那黄钟之中逃遁而去: “吾去也!就留你这西荒蛮女葬身兽腹吧——” “休走!” 谢挚岂能让他离开,那样不是就前功尽弃了么! 她不顾伤势,燃烧滚滚精血,再次发动玉牙白象宝术,重重地撞到黄钟之上,竟将它撞得微微晃动,那股震荡出的层层金色波纹也因为这一意外变故中止了一瞬。 受伤的灵兽得了一刻喘息之机,被鲜血激发出血脉中的凶性,变得更加嗜血疯狂,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朝二人猛扑过来; 其中有只浑身乌亮的独脚夔兽极其迅猛,不断昂首咆哮,声如滚滚震雷,与钟声强行碰撞,浑身乌甲都被挣开道道裂纹,鲜血自其内喷涌而出,但它却如没有知觉一般,吼叫声越发凄厉,为无尽兽潮争夺出攻击的机会。 “你真是疯了!” 一只动作迅疾的浓金狰兽已经扑到两人近前,重重自王煜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又被王煜一掌将头颅击成血雾。 他此刻只是痛悔,双目赤红几乎喷火,但又被蜂拥而至的灵兽缠得无法脱身: “我真该早点杀了你!” “你做错的事多了去了,难道只有这么一件!” 谢挚不甘示弱地反驳,“对那些万兽山脉外围被你无辜屠戮的无数灵兽,你可有半分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对谢挚身上残留的碧尾狮气息心存疑虑,扑过来的黑压压兽群竟然丝毫没有伤她,纷纷默契地绕过了她的位置,有几只年少的小型灵兽经过她时甚至还示好般地蹭了蹭她的小腿——它们方才看到谢挚攻击黄钟,并不觉得她是敌人,以此作为答谢。 “不过是些畜牲罢了,你竟与它们共情?” 青年杀红了眼,雪白的靴子此刻早已染成鲜红,“看来你也是个畜牲!你们这些西荒鬼奴都该死在兽潮之中!我——” “哦?” 自天边忽然探出一只笼罩着万千符文的手掌虚影,轻轻巧巧地弹了弹空中悬浮的黄钟,将它弹得不断晃动,语气间竟带着些散漫的调笑: “我今天才知道,我竟然是个畜牲。” “是你!” 谢挚认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她俨然就是在她在朝肥遗巢穴奔行时所感受到的大能之一! 女人的手掌顿了顿,语气有些惊讶,“唔——你认得我?是碧尾狮告诉的你?” 不等谢挚答话,自深深山林里传出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下都使得地面一阵震动。 “……石头人,连你也来了。” 女人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随即又绽放出一片笑颜,“这是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莫不是碧尾狮的死讯惊动了你?” “都不是——” 这是一尊奇异的生命,他——或者说,它的身体是由冰冷的银色岩石铸造而成,五官像是顽皮的孩童随手刻成的,说话时那双石头做的嘴唇动也不动分毫,刻板而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似乎是自胸腔里震动传出,极其沙哑浑厚: “碧尾狮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生产女儿,此族向来繁育极其艰难,她耗尽精血而死,也是理所应当。我早知她命中该有此一劫难,却拦她不住。” “噢——那你来干什么?” 笼罩在星辉里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娇笑了一声,旋即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该不是要与我争抢这枚黄钟吧?先到先得,这道理,你莫非不懂?” “懂自然是懂,只是这东西与我族有些渊源,老夫有心想让,却是不能放手哇!” 一只雪白的嫩团子悠哉游哉地自阴影里飞起来,身形分明只有巴掌大小,但自嫩黄小嘴里传出来的竟是一道苍老的老人声音,反差极大,令人瞠目结舌。 一见到这只雪白小鸟,藏在黑暗里的女人立刻爆了一句脏话,骂道: “老匹夫!贪心鬼!你见到什么宝贝不说与你族有渊源?上次争夺秘宝时你就说过这话!越活越倒上,真是不要脸!” 雪白小鸟腆着脸笑道: “上次是老夫走眼,走眼!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老眼昏花……你也有一天会变老的,不是我说,你真该多体谅一些老夫!” “放你娘的屁!” “貔貅,你言辞须放文雅些,在这么多灵兽面前,我听着实在丢人……” “管好你自己,石头人!” 万兽山脉深处的大能们竟然都来齐了!谢挚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知道他们曾在路上窥视过自己,也知道他们极其强大,此刻的对话和谈判都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干脆也便不再多想,咽下肥遗血液盘腿坐下,凝神默默疗伤。 王煜虽然不知道这几个生灵的身份,但也不至于眼拙到看不出来他们的不同凡响,何况这几人甫一出现,狂暴的兽潮便渐渐地安定下来,个个屏息俯首,跪倒在地。 他们或许就是万兽山脉真正的统治者!王煜额上掉下冷汗,将悬在空中的黄钟望了又望,到底还是不舍得这件宝物,悄悄掐诀试着将它唤回—— “咦?我的宝贝怎么走了?” 见黄钟摇摇晃晃地朝地面落去,女人当即伸手抓去,“留下我的宝贝!”一抬指便将中州青年压得灰飞烟灭。 “怎么就成了你的宝贝了?如此贪财,可活不长久!” 雪白小鸟啾鸣一声,振翅朝黄钟飞去,要将它一口吞下。 银色石人声如雷鸣,见状也缓缓探出巨手朝黄钟抓去: “要打莫在此处打!这里聚集着这么多灵兽,你们难道又想伤及无辜?” 那头银色石人的身体比例颇为奇怪,腰身纤细,手掌却无比巨大,在探手时尾指轻轻地蹭到了谢挚身上,若不是她机敏,立刻就会被压成一片血泥! 还叫别人别伤及无辜,你自己倒是先伤及了啊喂! 谢挚在生死关头还有空腹诽——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算是知道火鸦为什么要跑出万兽山脉讨生活了,这种打法换谁也受不了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4.仇敌 谢挚的体形对银色石人来说就像她看小狮子一般——都小得可爱。 大概是她左蹦右跳躲避得太过明显, 银色石人的余光终于扫到了她,挥起来的手掌在半空中缓缓减速: “咦?这里竟然还有个人族?” 他的面部是由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其上还留着不少刀削斧砍的深深刻痕, 并未修整得多么光洁漂亮, 甚至还有几分随意粗糙——由此可见, 为他制作身体的那个人一定十分懒惰懈怠。 他的石头脸僵硬而不能动弹分毫, 但谢挚却好像确实从他那张被刻得近乎滑稽的脸上,真切地看到了几分困惑不解的情绪: “奇怪, 这个人族叫我有些熟悉。并且, 她身上的气息也……” “我们前不久才观察过她, 你转头就忘了?她就是那个被碧尾狮亲颁谕旨明令保护的人!” 在星辉中藏身的貔貅嫌弃道:“人族骂人时常说‘某人真是榆木脑袋’, 我看你比榆木脑袋还更蠢笨三分——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石头脑袋!” 她转而叹了一口气,像是忽然丧失了斗嘴的兴致一般, 语气淡了下去: “虽然我与那头眼睛长在天上的绿毛狮子素来不和,但到底朋友一场……” 笼罩在她身上的星辉散去了些许,露出一双澄澈的淡金色双瞳, 深深地瞥了谢挚一眼: “我之前曾仔细相看过你一番, 并未看出你有何特异之处,值得碧尾狮费心降旨;虽然我不懂她为什么要保护你, 但想必,以她眼高于顶的秉性,你身上应当也是有些不凡之处的。 她朗声道:“人族, 碧尾狮虽然已死,但她的话还是有效的——你自去罢!我们不会拦你。” “以大欺小,吾不为也。” 见貔貅威胁的目光投向自己,雪白小鸟也连忙扑腾着翅膀表态。 它咳嗽了两声,若是不看他那雪团子的小身体, 声音听起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渺高人之感: “老夫自然也不会同一个十一二岁的人族小孩计较!只是这枚黄钟还得另当别论……” “我也并无异议——” 银色石人仿若儿童简笔画似的粗短眉毛动了动,“就依貔貅之言,放她走罢。之后我再觅空地为你二人开辟战场,由着你们放开手脚去打。” “我记得,肥遗的巢穴就占地十分广大,是一处上古巨湖的遗址,不若我们就去那里?” 他缓缓转过头,征询貔貅与雪白小鸟的意见。 “甚好!甚好!老夫觉得此言颇佳!” 雪白小鸟欢喜地啾啾直叫,“刚好他也死了,留下的珍宝我们正好可以平分……” “碧尾狮唯一的遗物便是她的女儿了罢——可惜我只爱发着光的奇珍异宝,没有做人后母的爱好。由着她自生自灭去罢,若是她活不下去,最多我们三人间或帮扶她一二。” 貔貅同样没有异议,“那只两身丑蛇贪婪长寿,千百年来不知攒下了多少宝物!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们便去他老巢里打!” “既如此,那老夫便先走一步了!”雪白小鸟作势要走,“咱们肥遗巢穴见!” “且慢——”貔貅拦住了他。 “既然要打,那便打个尽兴!既然要赌,那便赌得再大些!这样,最后的胜者不仅可以得到这枚黄钟……” 她好整以暇地笑起来,指了指悬在空中起起浮浮的黄钟,“也一并带走肥遗的全部珍宝!如何?” “小老虎好生豪气呀!” 貔貅的外貌正像只似金似玉的虎豹,尾巴似龙生鳞,脊背似鸟长翅,然而性情暴烈,万兽山脉之中只有雪白小鸟敢这样调侃她。 “就依你所言!” 到底是年轻人,多么爽快的性情!它被她引得大笑起来,豪气干云地一挥翅膀,“老夫怕你不成?” “既然都同意,我们便去肥遗巢穴——” 此处距肥遗巢穴亦不远,对他们来说几个瞬间就能掠至。 银色石人也觉得这个地方实在选得颇佳,他点点头,缓缓扭转沉重的身体,自眼睛里放出一阵灿烂金光,放眼朝前方望去,却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奇怪……” “又怎么了!” 貔貅性急,本已经踏出去的脚因为他喃喃的这句奇怪又不得不收回来——银色石人是由神族铸造,虽然没有像碧尾狮一样,完整地继承了神族的大观照瞳术,但同样可以看到许多她看不见的东西。 “我告诉你石头人,若又是你一惊一乍,我非得把你拆碎不可!” “不是,不是,这次真是有些奇怪。” 石人转过头来,万年不变的五官看起来竟然有些迷惘委屈。 “肥遗巢穴往常散发出的霞光瑞彩全然不见了——就像是宝物不知被谁取走了一般。” “被取走了?除我们之外,还有谁能取走肥遗宝物?他巢穴之外不是都是一堆阵法陷阱么——” 女人急急地质疑了几句,忽然变了颜色,“……似乎,还真有一个人可能进去过。” 雪白小鸟也醒过神来——碧尾狮之前开辟出的那道浅淡光束……好像正是指向肥遗巢穴! 下意识地举目望去,林间空地上哪里还有谢挚的半个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趁着他们几人不注意,偷偷地跑掉了! 它气急败坏地尖叫道:“抓住那个人族小孩!” 被发现了! 在他们谈话议论的时候,谢挚早已压低身子,悄悄地拨开匍匐在地的灵兽群往外疾奔——此地不可久留,这几个大能的确是说放她走了没错,但他们要是忽然变卦怎么办! 何况她还取走了肥遗的珍宝,迟早会被发现……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因着这种种原因,谢挚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此刻已经跑得接近了万兽山脉的外围——但这距离对凡人来说是好几日的路程,对这些万兽山脉的大能来说,却丝毫不足为观。 “就是你取走了肥遗的宝物,是也不是?” 貔貅化作兽形,奔跑如风,下一刻已经接近了她的耳后,怒道:“碧尾狮活着的时候就与我作对,死了还要派你折腾我!” 她以为谢挚是受碧尾狮的命令,这才提前盗走宝物。 “小孩,我们放你走,你却拿走我们的宝物,以怨报德,这可算不上是品德好哇!” 雪白小鸟也在眨眼间笑着飞近了谢挚,“今日便由老夫来教你一番接人待物的礼仪!” 银色石人倒是一副兴致了了的模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远远地传了音过来——谢挚怀疑是他身形太过笨重,懒得移动的缘故: “人族,不要抵抗。若确实是你盗走肥遗宝物,还给貔貅白鸟便是;我们不会伤你,仍旧答应放你走。” 谢挚心中知道他说得不错,那银色石人甚至还对自己隐隐怀着善意与好心; 她清楚他们的强大与厉害,如果他们真想伤她,她现在早就死了——看那个中州人王煜的下场就能知道。 但她也确实不想将舍命得到的肥遗宝物就轻易地拱手让人…… 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们不追她,任由她带着宝物出山呢? 耳尖忽然一痛,是貔貅用爪子轻轻地刮了她的耳廓一下——她同样有着猫科灵兽戏弄猎物的习性,不会轻易将猎物击杀; 谢挚明白,这一爪也有着警告的意味,意思是说叫她快快停下不要挣扎,否则她的下一爪,就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了。 “人族,不要不知好歹!” 果不其然,下一刻,女人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跑得再快,岂能快得过我?趁着我现在还没生气,停下来,交出肥遗的东西,我还可以大发慈悲地饶你一命!” “休要一条道走到黑呀!老夫看你这个小孩长得倒是乖乖巧巧漂漂亮亮的,怎么这样不听长辈劝告呢?” 雪白小鸟一直不紧不慢地追在谢挚身后,此时也悠游自在地慢悠悠帮了一句腔。 只好搏一把了! 一个早就成形在她脑海里的想法横亘在她心间,只是她之前一直不敢确定这办法是否真的有效,因此才不敢使用——但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要是她再不做尝试,肥遗宝物就真的要被他们夺走了!说不定,连玉牙白象送给她的碧绿小鼎也留不下…… 谢挚咬咬牙,飞速运转宝术,召唤出白象化形,跃身跳到它背上,转过头来时双瞳已经化作一片乳白——那是大观照瞳术已臻化境的证明。 她大声道: “休要阻拦——我乃神族使者,谁敢拦我!” “神族使者?!” 貔貅和雪白小鸟俱是一惊,愣神间双双放慢了脚步,“什么?怎么会……” 女人惊疑不定地再次仔细打量谢挚——她没有看错,这就是个人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族少女,甚至连铭纹境都还尚未突破; 但是她运转的大观照瞳术却又确实不假,而且,她身下骑着的那头雪白巨象与传说中的太一坐骑玉牙白象很是相似…… 她与雪白小鸟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里闪动的惊讶不安——难不成这小孩真是神族使者?可是神族不是惯以青鸟作为使者的么? 正在举棋不定之时,谢挚已经骑着白象化形奔出了数十里,银色石人踏着隆隆脚步飞速奔来,竟然是与笨重身形毫不相符的敏捷:“什么?她说她是神族使者?” “小石头,你与神族有些渊源,依你看,这小孩到底是不是神族使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雪白小鸟急不可耐地追问——它真怕自己莫名其妙地开罪了神族。 神族作为神圣种族之首,地位超然,极其神秘强大,五洲万族无不拜服,他们这些生长在昆仑神山支脉的灵兽更是依仗神族得厉害,绝不敢对神族有丝毫不敬。 “她是不是神族使者我不知道,但她一定与神族有些牵连……” 银色石人望向谢挚,她此刻已经跑得只能远远地望见一个小黑点了,“奇怪——” “怎么又是奇怪!” 一听到这两个字准没好话,貔貅抓狂道:“莫非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啊啊,我真想拆了你!” “是真的奇怪——” 石人连忙为自己辩解,他伸手指去,“你们看,她骑的那头白象消失不见了。” 他说得果然不错!那个人族小孩骑着的白象……忽然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刻正在飞速奔跑之中。 “……” 貔貅思索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明白过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牙白象!”而是不知什么宝术的化形——这个人族小孩仗着谁都没亲眼见过玉牙白象,就以此欺骗他们! 至于大观照瞳术,那八成是碧尾狮教给她的! 骤然想通之后,貔貅怒不可遏,她尾巴重重抽打在地,将地面上鞭打出道道深深裂缝: “抓住她!” 连碧尾狮都不敢骗她,这个人族小孩竟敢骗她! 貔貅怒极,扬腿就要疾奔而去,在空中蹬了好几下,竟然都没有前进半步。 她气得想杀人,张口就朝石人圈在她肚腹上的手臂咬去,“又怎么了!!” “不能抓她。” 银色石人对她的撕咬视若无睹——他没有痛觉,并且身体极其坚实。 牢牢地抓住在空中挣扎的貔貅,石人道:“你们放她走罢。宝物日后有的是,并不缺肥遗这些。” “为什么!”貔貅真不能理解——世上还没人胆敢骗她呢! 她决定,若是这个石头人不给她解释个切切实实的一二三,她今天就跟他不死不休! “只因为一件事——” 石人叹息一声,“那个人族小孩骑着的白象确实是玉牙白象。你猜错了,她并没有骗你。我想,她或许与玉牙白象有什么关系。” 而若与玉牙白象有关系,自然也就与神族脱不了牵连了。 什么……? 居然是真的玉牙白象吗?貔貅一怔,又很快地恢复过来,嘴硬道:“你怎晓得!难道不许你看错了么!” 银色石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是谁造的我吗?今日便告诉你罢。” “刻我的人是少年时的摇光大帝——” 看着貔貅和雪白小鸟面上腾起的惊容,他补充道: “也是神族现今的君主,太一神之后最伟大的神族帝王,当今天下距离神位最近之人。” 他又道:“是以我才知道那确实是玉牙白象——我从前曾在昆仑神山的留音壁上看过她一眼。” 原来这个石头人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他们此前倒不知道,貔貅与雪白小鸟面面相觑,都惊讶无比。 正在惊愕之时,雪白小鸟率先笑了起来:“既如此,肥遗宝物不能得到,那枚黄钟可就归与老夫了!” 说着它已经如风一般消失在原地,要去抢先夺那黄钟。 貔貅也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老匹夫哪里走!黄钟是我的!莫抢!” “须记得,不要在灵兽多的地方打——” 石人远远地嘱咐了一句,又恢复了平时那般慢吞吞的模样,慢慢地抬起脚追赶他们而去。 夜色已经渐渐地淡下去了,圆月斜斜地滑至东方天际,那片天空已经开始漫出一片极浅淡的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太阳将会自那里缓缓地升起。 他最后看了那已经消失在浓浓山林的人族少女一眼,终于扭转过头去,头也不回地大步追随自己的朋友们离开。 石人无心,可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莫名地攫住了他人造的头脑:他猜这是自己见到少年谢挚的最后一面。 下一次再见,或许他与她已成仇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5.出山 终于从万兽山脉深处逃出来了! 耳旁是呼呼风声, 无数林木树梢自她耳边滚烫地擦过去,谢挚的心跳却比风声更剧烈一些。 山脉外围仍旧昏暗不见天日,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她却头一次觉得这黑暗是这么亲切可人。 她生怕貔貅等人看穿她的假借名号,又追将上来问她讨要肥遗宝物, 宝术化形坚持不住消失时便改用步力奔跑, 一刻也不敢停歇,即便极其疲倦也咬牙勉力坚持; 因为精血消耗过于巨大, 且又一夜未眠,她几乎有些精神恍惚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海一般的浓雾中奔跑。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几声呼唤, 好像隐约有几分熟悉: “小挚!小挚!等等我呀!别跑那么快……” 是谁?火鸦吗?还是貔貅追上来了? 不……应该不是火鸦。 她之前特地叫火鸦不要靠近地面,它现在或许已经带着小狮子离开了……而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她脑海中已经化作一片迷迷糊糊的混沌,根本想不清事情了,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几分速度, 感觉自己的肺都在抽搐着发疼。 “小挚!”来人又叫了一声, 这次离她的身后很近。 火鸦不得不一口叼起谢挚的领子,免得她继续跑, “你没听见我叫你吗?哎呀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跟长了四条腿似的, 我追都追不上你……” 纤细单薄的人族少女静静地望了黑色大鸟半晌, 才终于认出了它, 放松下来不挣扎了: “火鸦……?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在这里!没找到你,我能抛下你一个人就走吗?那也太没良心了!” 火鸦张口将谢挚放在地面上,小狮子从火鸦的羽毛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绿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谢挚, 满脸担忧,看样子有往谢挚身上爬去的趋势,又被火鸦非常娴熟地叼住后颈甩到背上去: “哎呀你别捣乱,没看我正跟小挚说话嘛!” 它又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当然当然,小狮子也不会抛下你的——你不知道,这只绿毛小猫还算是有点用处哩!就是靠着它的鼻子,我才找到了你的踪迹。”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小挚,我真担心你……” 火鸦欢喜而又带着几分责怪地将谢挚紧紧揽进翅膀里,狠狠地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 “你跳下去之后我后悔极了——我该早点想清楚,你那时抱了死志……小挚,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什么孤胆英雄!朋友要死便一道死,你若为救我们而亡,我也不愿再腆颜独活……” 它说得几乎有些要哭出来,黑黝黝的眼睛里滚着闪烁的泪光——其实按灵兽的年纪来算它还十分年幼,万兽山脉杀机四伏,它一出生就在不停地亡命战斗,更是交不到什么朋友,谢挚就是它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它讨厌人族,可是它不讨厌谢挚,这是真的。 “别哭了……” 谢挚闭上眼睛靠在它柔软的羽毛里,嘴角扬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她抚了抚火鸦缎子般光滑柔顺的乌黑羽毛,轻轻地喃喃自语: “爱哭鼻子的大黑鸟,贪吃的大黑鸟,臭美的大黑鸟……笨蛋大黑鸟。” 火鸦真是笨蛋,大荒第一笨蛋鸟。它该不管她,带着小狮子自己跑掉的。 “我真不笨!” 火鸦立马反驳,它张口将谢挚也甩到自己背上去,背着她慢慢奔行——它看出来,谢挚已经累极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鸦科灵兽最聪明了?说不定,我比你们人族还更聪明几分呢!哎哎我跟你说过没有,我连我刚生下来的事情都记得,我很爱吃一种鲜艳的小红果……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就是吃不饱,但当零嘴吃也可以。有机会了我带你去吃,好也不好?在山崖上就有结。唉,就是刺有点多,不大好摘,不过还好我嘴巴比较长……” 它还在漫无边际地一只鸟絮絮念叨自言自语,一会说到东,一会说到西,计划着等它出山了要带谢挚去哪去哪,玩什么好玩的东西,直到小狮子艰难地从它羽毛里爬出来,毫不客气地用爪子拍了拍它的脑袋,它这才回过神: “哎哟!——你打我干嘛!刚刚才说了你几句好话,你就打我!想造反是不是?还是说你要报我不让你跟小挚说话的仇?” 小狮子摇摇头,表示都不是。 它举起自己粉嫩嫩的小爪子,示意火鸦扭头去看。 在火鸦的背上,漂亮的人族少女正在沉睡。 她的睫毛长长地垂落下来,在红扑扑的脸颊上投下来一块小小的阴影,呼吸悠长轻缓,嘴唇红润柔软,编好的辫子有些散乱,脸上身上都有许多伤痕,衣服也剌烂了不少,乖乖地蜷成一小团,显然已经睡熟了。 “唔……” 这景象很是可爱,火鸦也不由得放缓了呼吸,静静地望了谢挚片刻。 它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小狮子,小小声地抱怨指责道:“小挚睡着了啊?她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好了,让她好好睡吧,我们别吵她……她这次真是辛苦极了。” 火鸦轻轻地将小狮子往前叼了叼,又用嘴巴将背上的羽毛给谢挚往身上盖了盖,“你趴在我头上来吧,别打扰小挚睡觉。但是千万注意哈,别压着我那几根长长的羽毛……” 山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连风都透不进来;它特意放轻了脚步,尽量将脚爪踏得更稳一些,想让背上的人族少女睡得更好一点。 万兽山脉里还很黑暗,但它知道,山脉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 起起伏伏,沉沉浮浮,昏昏沉沉,好像躺在暴风雨来临时海洋的波浪上。 “火鸦……” 身下的颠簸更剧烈了一些,谢挚忍不住轻声抱怨了一句,还紧紧地闭着眼睛,“就不能跑慢点吗?我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 她有点不轻不重的起床气,很讨厌别人在睡觉的时候打搅她。 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一声女人的轻笑,紧接着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便捏住了她的鼻子: “骨头都摇散了?我可看不出来。我觉得你倒是睡得挺舒坦嘛……” 呼吸被阻断,谢挚憋了一会气,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十分生气:“干什么呀!我正睡觉着呢——” 抱怨的声音在看到眼前人时骤然变小,一路低下去,最后都听不见了。 祭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醒了?” 女人仍旧是一头雪白的长发,一身海浪般的黑袍,眼角细细的纹路舒展开来,隐约有些淡淡的笑意,坐在窄窄的床边,随意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可真是结结实实的一个惊吓,谢挚被吓得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祭、祭司大人……” 陌生的房屋,不想见到的人。 “怎么还结巴了?叫我做什么?” 面前的女人一脸无动于衷,半点也没有主动跟她搭话解释的样子,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角还噙着饶有兴致的笑,看着她倒更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她们此刻正身处一个非常窄小的房屋里,似乎是由薄薄的木板建成的,墙壁上还有几道缝隙,透进来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旷野空气,几乎只能容纳几个人,而她正躺着的这张小床已经占据了这座房屋的一大半,祭司不得不坐到床沿上,人稍微再多一点甚至根本扭转不过来身子。 最奇怪的是,这座小房子还在不断缓缓地上下起伏震动,倒真的有几分像是坐落在海浪上了。 “您怎么在这里?我这是回来了吗?火鸦呢?还有小狮子?” 她终于忍耐不住,率先发问,“啊”了一声又想起来族长和雨姑姑他们,连忙往怀中摸去,碧绿小鼎却不在。 不仅小鼎不在,她怀里揣着的其他东西也都不见了!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我的小鼎呢!” 不会是被貔貅他们拿走了吧?她后悔极了——早知道费尽心思还是会被他们拿走小鼎,她就应该早点把肥遗宝物给他们的…… 这下可好,连族长也一并被带走了。难不成她又要进一遭万兽山脉? 少女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一会满脸后悔,一会儿悲伤黯然,一会儿又转为一片坚定,惹得祭司唇边懒洋洋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觉得谢挚真好玩,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直到她急得快哭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自一旁拿出来一尊小鼎: “你说的是这个?” 在她纤长的指间,赫然就是玉牙白象送给谢挚的碧绿小鼎。 “是的!” 原来小鼎没被貔貅拿走!谢挚喜出望外,连忙伸手去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它怎么在您这里?” 她将小鼎紧紧地抱在怀里,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得几乎落下泪来,“族长……” 祭司听到她叫族长,神情凝了一瞬,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你伤势极重,衣服跟皮肉牢牢粘连在一起,为疗伤与你,我不得不将你的衣服割下来。” 她从旁边拿出谢挚身上的其他东西:漆黑小剑,小骨刀,水囊,火鸦的羽毛……等等,“这些东西是我在解你衣服时发现的,便一并为你收起来了。” “你身上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祭司拈起漆黑小剑,又放下,“若我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枚保存极好的蛟龙鳞片,被高阶宝血种的精血温养了上百年,成了一枚无上利器。” “还有那尊小鼎,也很不凡,我研究了它三个月,也没探索清楚明白它的奥秘。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宝物?”她灼目的十字瞳孔静静地笼罩住谢挚。 谢挚没心思回答她的问题,她涨红着脸,飞快地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果然不是她之前的衣服: “您、您说什么?是您给我换的衣服?我……” “……” 年轻小姑娘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祭司百无聊赖地随口应,“是又如何?——你莫不是害羞了?” “别多想。”她微微一哂,“我对小丫头并无兴趣。” “我真不小……我都十四了……” 脸上的热度因为女人毫不留情的反应渐渐降了下去,谢挚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嘟嘟囔囔地小声说。 象英只比她大两岁,周围氏族村落里来向她提亲的少年男女比万兽山脉里的灵兽还多,都快把族长石屋门槛踩平了,还常常有芳心萌动的少女红着脸将花朵野果投给象英然后一溜烟跑掉,象英不吃,全让给了她。 想了想,她又敏锐地捕捉到了祭司话语中的重点: “您刚刚说研究了三个月?那就是说……我居然睡了三个月吗?” “不止。” 祭司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一动不动地沉沉睡了足足四个月。” 并且期间一口饭都没吃,要不是谢挚还有呼吸,她几乎以为谢挚已经完全死掉了。 “四个月?!”谢挚被她报出来的数字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 “那火鸦和小狮子呢?”她追问道。 她记得祭司不是很待见火鸦,甚至也不大喜欢灵兽,这次回来她不仅带着火鸦,甚至还又带了一只小狮子,她真不知道祭司会怎么对待它们。 “在外面。”女人神情倒是随意坦然的,看不出来什么深浅,“那只乌鸦长得太大了,占地方,我让它们在外面跟着咱们。” 什么叫跟着……谢挚没想通,但她听说火鸦跟小狮子没事就松了一大口气,放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将族长从小鼎里取出来,小小的房屋里立刻多出来一个窈窕的美丽女人。 象翠微还在昏迷之中,谢挚不由得有点心虚——看来火鸦真的很记恨族长把它吊起来饿的仇,下手,啊不,下爪下得有点狠。 她又取出来象谷雨,她悠悠醒转过来,一眼就看见谢挚跟祭司,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就她的观感来说,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到这里来了: “祭司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 这座木头房屋非常窄小,忽然多出来两个高挑的女人一下子就显得十分拥挤,祭司更是直接被挤下了床,此刻不得不站在门口的位置。 她微微一笑,看了谢挚一眼——谢挚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都打了个寒颤:“不急,待会再说。” 在房屋底下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大的抱怨: “象允!你诓我啊,还说只让我驼两个人,怎么我这背上忽然这么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7.旷野之中不想抱就别抱。”…… “族长……” 谢挚被她这个拥抱也弄得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紧紧地回抱住她,“我好想你……真的……” 族长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自有记忆起就一直跟象翠微一起生活,而且她的依赖心又有些——虽然她一直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有些重。这还是她头一次跟象翠微分开这么久。 一天见不到族长跟阿英, 她就心里难受;因为这个,象谷雨说过她好多次没出息,十四的人了还一副离不开娘的孩子样——像她的同龄人,连已经做了娘的也有。 待两人终于拥抱完分开,祭司雪白的长发正在白银甲虫的背上飞舞。 她拄着拐杖,神情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抱完了么?抱完了便擦擦脸,我与你们说些正事。” 她在嘲讽谢挚哭得满脸眼泪的事。 谢挚被她这么一笑话, 心中的感伤顿减,取而代之的是猛地涌上来的羞恼。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我才没哭!” 被祭司看见她哭, 可真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她会拿这个笑话她一辈子的! “哦,你没哭, 是小狗哭了。” 白发女人满意地看到谢挚被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你说谁是小狗!” “谁应谁就是小狗。” 白银甲虫伸出触角,要像缠谢挚一样将祭司也原样送下地面, 被女人嫌弃地用拐杖戳到了一边去,“莫碰我, 我疑心脑子不好会隔着皮肤传染。” 说完她的拐杖便腾起一阵朦胧的光辉,在她脚底化作一团星云,将她缓缓地送下来。 象翠微抚摸着肩膀上被谢挚哭湿一块的布料, 也有点微妙的尴尬,她迎上前去试图引开话题:“祭司大人,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以她的见多识广, 竟然一时半会也认不出这是何地。 “噢,原来我们族长光顾着给我派活,说是要搬迁氏族,原来其实连我们搬到哪儿去都没计划?”祭司毫不客气。 她忽然又笑起来,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象翠微身后的谢挚,“依我看,比起做族长,你还是更爱做人家的后娘一些,是也不是?” “说什么呢你!” 象翠微还没答话,谢挚先听不下去了,她生气地攥紧拳头挡在象翠微身前,“你就非得这么说话,是吗?” 她跟族长情同母女,这不假;可是她们之间其实并不是养母养女的关系——象翠微一直不让她叫她母亲,等她一懂事就向她告知了身世,半点没有隐瞒。 谢挚虽然不在意这些,但她怕象翠微听到这话会伤心。 祭司倒不以为忤,只是笑道:“求我的时候叫我祭司大人,不求我的时候就改称‘你’了。翠微,看来你虽然才资天纵,但在教人育子上,却颇有些逊色——竟教出如此无礼的孩子。” 她顺手掐了把少女因为愤怒而微微鼓起的脸颊,软绵绵的,手感不错。 祭司便不由得弯起眼睛,“连象翠微的名字都是我起的,你可知道?” “族长才不——唔唔唔……” 谢挚还要再说,却被象翠微紧紧地捂住嘴巴拉到身后去了。 高挑的女人朝祭司长长一揖,“您教训得是。小挚这孩子我往常是有些娇惯,或多有得罪之处,仍望您海涵。” 真没意思,这么恭敬做什么,都让她没有找茬的机会了。她最不喜欢象翠微的就是这一点——她太聪明,知道该怎么把事情做得无可挑剔。 这么看来,还是动不动被气得眼泪直打转的谢挚更好玩一些。祭司丧失了兴致,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嗯,我海涵。” “那么我们此刻到底是身在何处呢?”象翠微锲而不舍地追问。 她知道,依祭司的性子,如果此番不问出来,那今后就根本别想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 白发女人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你去问一下白银甲虫罢,它或许会知道。” 见好几双眼睛一齐望向自己,白银甲慢吞吞地摆动触角,“我们也不知道。” 它言语间竟有些隐约的骄傲:“我族方向感极差,在大荒之中不辨东西南北,因此一直在不断迁徙,居无定所,走到哪便算哪,沿途找些东西吃,吃光了便再换地方,如此而已。” “……这也太随意了吧!”在一片发愣的沉默里,谢挚第一个挣脱开象翠微的手掌叫出声。 这群稀里糊涂的大甲虫到底是怎么从上古年间一直活到现在的啊!她完全想不通! 象翠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重又驾轻就熟地捂住谢挚的嘴巴,“或许祭司另有安排。”她看向祭司。 “没有安排,这就是我的安排。”祭司耸耸肩,“你不满意?” ……坏女人! 她是不是专门以吊人胃口为乐啊!谢挚真觉得自己要被她气晕了。 祭司欣赏了一会儿谢挚被捂着嘴气得呜呜直叫但又被象翠微拉着根本动不了的样子,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始舍得解释: “我们原来那块地方住不下去了,但却并不是因为那群中州人。” “中州人的事,只是一个契机。” 她面上的轻慢褪去,露出了底下的严肃郑重,“即便翠微不被他们抓走,我此次醒来也是打算搬迁氏族的。” “这么说,你不是因为金狼氏族来村子里抓小孩子才醒的……” “须得叫我‘您’。” 白发女人不轻不重地敲了谢挚的脑袋一记,“我沉睡前设置的卦象有变,因此才被惊醒过来。” “十年之内,人族将有大难。” 女人灼目的十字形状瞳孔平淡地扫视过周围,“倘若我们继续留在大荒最西,必不得活。” “……”象翠微心中猛然一惊。 卜算师依托大道,以泄露出的一丝天机计算命运,言辞往往模糊,极少做出这样的断言。 祭司的算力她是曾经领教过的,她不会算错;而且她虽然因为生命漫长而百无聊赖,常常会拿别人取乐,但并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白银甲虫虽然脑子不好,但运气极佳,逃过了许多次生灵涂炭的大浩劫,硬是从上古活到了现在;我想,我们与它们生活在一起,或许也可以借此避难。若是实在躲不过,那也是命数。” 祭司的白发被旷野中的柔风吹得微微摇动,“至于此处,我拿罗盘看过,大概是景部贵族所辖的一片草原罢。” 谢挚这下才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景部位于雍部东方,原来他们现在竟然已经不在雍部了么? “喏,那就是他们豢养的金腱犀牛—— 白发女人对她的惊讶毫不理会,只是随手指了指远处在无边绿意中忽隐忽现的几点黄色: “这也是宝血种,每年景部牧首都会特地从中挑选出十余头进贡给中州歧都,宫殿中的厨师只取其后腿处一块金色的腱子肉,其余骨肉统不要,烹制好之后晶莹剔透,几近透明,因得名‘散金碎玉’,是人皇年宴上的一道名菜。” “……你们人族真是奢侈!” 那可是宝血种呀,居然被人族豢养得如同最普通的牛羊一般?火鸦闻之不禁胆寒,将自己的脚爪悄悄地缩进羽毛里,嚷道:“不吃的地方给我吃,我什么都吃!” 小狮子也趴在它的头顶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意思是它也可以帮忙。 “错了。” 祭司毫不客气地在两颗一绿一黑的脑袋上各敲了一下,“是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族奢侈。他们跟我们不一样,真要论起来,虽然形体相同,但其实已经几乎是两个种族。你看这些时日我们白象氏族吃的都是什么,嗯?” 白银甲虫不挑食,什么都吃,遇到什么吃什么,实在找不到吃的时还会打深深的地洞,逮一种浑身墨绿的树地鼠,这种地鼠为防止被天敌吃掉,肉像是被胆汁浸透了一样,生得极苦,但照样还是被白银甲虫掘地尺地挖出来囫囵吞下。 氏族里的人蒙白银甲虫才有一席之地可以安家立身,为报答它们,便特意将树地鼠淘洗干净,又找来不少野生调味料,中和了大半树地鼠肉的酸苦之味,硬是将它炮制得鲜美了许多; 而白银甲虫虽然活得粗糙,但也不是辩不出滋味好坏,它们尝到了与人族共居的甜头,十分高兴,便不停地逮树地鼠,让村人做给它们吃,也慷慨地分了不少树地鼠肉给白象氏族的人们。 火鸦当时还贼头贼脑地想去蹭顿饭吃,结果一看到墨绿色的树地鼠肉顿时胃里直冒酸水,说什么也不肯吃——它的嘴巴已经被之前吃的肥遗肉给养刁了。 但分到树地鼠的村人倒还很兴高采烈,说是许久口里不见肉味,对那些火鸦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树地鼠肉非常爱惜,还按大荒的习惯将其做成了熏肉干,要留着过年时再吃。 火鸦看到这种景象,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它憎恶人族,人族将灵兽赶出绿洲,自己享福,可它看着白象氏族的人们粗糙黧黑的面容、缺衣少食的生活,却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福气可享,这让它年幼的心十分矛盾迷茫。 见到火鸦垂下头不说话了,祭司扬起下巴哼笑了一声,“世界很复杂,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坏……你还有的学,小乌鸦。” 她今年已经两百岁有余,叫火鸦一声‘小乌鸦’自觉十分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有大难?算出来的?”谢挚还有些不服气,语气很冲。 这下敲她脑袋的人变成了象翠微:“须得称祭司大人为‘您’。我先前教你的礼貌都到哪里去了?莫不是都被你丢到万兽山脉了?” “祭司大人在年少时曾是极其出众的卜算师,曾应召赴过中州的歧大都,与长生世家的家主斗法都未曾落败;即便是牧首大人,见到祭司也要礼让分。” 她按着谢挚的脑袋给祭司鞠躬,“快向祭司大人道歉!” 她是为谢挚好:祭司虽然年纪长,但非常小心眼,也很记仇,她怕祭司什么时候看谢挚不顺眼便随手整治她一番,到时候,即便是她也护不住谢挚的。 “何必如此?” 倔强的少女梗着脖子愣是不肯低头道歉,祭司也看出来其实象翠微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装模作样地意思意思而已。 “你们自己聊会罢。翠微,你问问谢挚身上的小鼎是从哪儿来的,问清楚之后再告诉我。” 她拄着拐杖转身离开,“我有些累了。——傻虫子,快将我带上去。” “您是怎么将人皇的年宴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呢?” 白银甲虫的触角已经将白发女人缓缓举至了半空之中,谢挚忽然大声问。 祭司好像对那非常了解似的,连人皇年宴上的菜式典故都知道。那么,她是不是—— “这自然是因为,我曾参加过人皇的年宴了。” 在女人的白发黑袍消失在木屋门口的最后一刻,她含着笑的沙哑嗓音传了过来。 “……” 象翠微望了片刻已经紧紧关上的木屋门,转过脸来看向还有些失神的谢挚,“不要再想祭司了,她不喜欢被人妄加猜测。” “你还是跟我好好交代一下,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情吧。” 她有预感,在她离开氏族的这几个月里,谢挚的身上一定发生了许多事。 …… 天光渐渐地黯淡下来,象翠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心比此刻的天色还要沉: “说完了?” “说完了。”谢挚跪坐在她面前,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跟象翠微说了一遍,包括她是如何唤醒玉牙白象,胸口的涅槃种,学到宝术,进山遇到离火牛和碧尾狮,怎样险之又险地杀死那些中州人,最后侥幸从万兽山脉的大能手中勉强逃出,一个细节都没有错漏。 这番经历极其惊险有趣,即便已经跟谢挚亲身经历过一遭火鸦仍旧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小狮子也竖着圆耳朵,一丝不苟地认真听故事,时不时还因为谢挚讲述中的种种险象而兴奋地抖抖耳朵。 象翠微倒没有它们俩那么兴致勃勃,她点了点头,将纤细娇小的少女拥到怀里,一时之间种种心绪翻涌难明,最后也只是汇成了一句低低的感叹: “……真是苦了你了。” 她摸了摸怀中少女柔软的耳朵,有些恍惚地想——人说耳根子软便性子也软,可是小挚却如此倔强……从来不肯听她的话半句,“你既然之前一直被那枚种子吸食得如此难受,为何不告诉我?” “哎呀,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谢挚真喜欢她这样好好抱着自己的样子,自从她渐渐长大之后,象翠微就很少像小时候一样抱她了,即便她撒娇请求也不行。 她依恋地蹭了蹭女人的脖颈,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你每天都那么忙,我不想你回氏族之后还要为我担忧。” 她之前以为自己活不过十五岁。她并不怕死,可是她死掉之后族长和阿英他们会难过,而她不想他们难过,更不想他们为她续命而到处冒险奔忙。 “再抱抱我吧,好不好?” 察觉到象翠微有松开自己的趋势,谢挚连忙恳求,“自从我十岁之后,你就再也不抱我了……” 听到少女撒娇似的抱怨,象翠微不由得怔了怔——这是因为要避嫌的缘故……毕竟小挚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待小挚如亲女,可是祭司说得对,她到底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并不能不注意一些言行举止的分寸。 可是看着谢挚期冀的目光,她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象翠微再次叹气,“就这一次。” “那我一次要抱半个时辰!”谢挚得寸进尺。 “……不想抱就别抱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8.赤子 在一片海一样的盎然绿意里, 小狮子正埋伏于透亮白云投下的大朵阴影之中。 它将身子压得极低,一身绿绒绒的皮毛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之中,耳朵不时机敏地抖动旋转, 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一只靛紫色的兔子,悄无声息地在草原上缓缓潜行, 有嫩草尖不时擦过它的鼻子,它也恍若未觉。 那只靛紫兔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啃食一朵青色小花, 它像天底下所有的兔子一样有些神经过敏,即便正在进食也显得慌张而又不安,时不时突然警惕地直立起身体,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似的,小鼻子一抽一抽, 一动不动地侧耳静听片刻,等到确定周围一切都安全之后这才继续抱着花朵咔擦咔擦地啃。 小狮子屏气凝神——它掌有风符文, 可以驾驭一片区域中风的流动,使得自己的气息不被吹拂到靛紫兔子那边, 从而被它发现。 只差几步, 它就可以猛地一跃而起,将那只兔子抓住了! 就在捕猎的最后关头, 忽然, 自天空上坠下一颗黑色的流星, 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再一定神时, 那团黑影早已盘旋着飞回天空之中了——它鲜红的脚爪上正牢牢地抓着那只惊慌失措的可怜兔子。 从小狮子手里抢走猎物,火鸦得意极了,它炫耀性地压低飞行高度,贴着地面不断飞旋, 炫技般地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还不停长长鸣叫,叫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它此刻的好心情: “哈哈!小狮子,你看中的猎物被我逮住啦!你气也不气?气我也不还给你!嘎嘎嘎嘎!” 它一边大叫还一边特意伸出脚爪给小狮子看,在小狮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试图抢回来兔子时却又猛地拔高高度,叫它扑一个空,嘎嘎大笑着在空中盘旋。 抢走它的猎物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挑衅它!小狮子气坏了,连脖子上的毛发都炸开了一圈,连胖乎乎的小身子都显得都膨大了不少。 它运转起符文,卷起一阵狂风,将火鸦毫不留情地自半空中扯下来,还顺爪在它头顶笼罩了一块黑乎乎的雨云,将那只讨厌的大鸟浇了个透心凉。 “……呸呸呸,”火鸦狼狈地爬起来,吐出来一嘴巴草,浑身羽毛都被小狮子浇得精湿,气得不断从口鼻往外冒火星子,因为身上被浇湿了,还呛了好几口黑烟。 它恼怒地叉腰,“怎么还玩不起呢你?”说着张嘴就要去咬小狮子。 眼看一鸟一狮打起来了,谢挚终于停止看热闹,从不远处骑着一头小犀牛奔过来:“别打啦别打啦!” 小犀牛是谢挚这几天才刚刚驯服的——她孩童心性,爱热闹,闲不住,象翠微也知道叫她每天老老实实地呆在小得跟蜗牛壳似的木屋里根本不可能,干脆便也不硬拘她,放着她整天到处跑。 谢挚看着那群悠闲自在的金腱犀牛心里直痒痒,远远地观察了它们好几天,瞅准了其中长得最可爱的一只,每天定时定点地带灵草送给它吃,久而久之两个小生灵居然就这么熟悉起来了; 而小犀牛的长辈最开始倒很警惕,一看见她来就远远地绕开她,还言语敲打警告过她几次,后来它们也看出来这个人族小姑娘并没有坏心,只是贪玩,爱新鲜,又像傻大姐似的老给自家孩子灵草吃,这才任由小犀牛跟她一起玩耍。 小犀牛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将谢挚载着送到了。 她从小犀牛背上跳下来,分开缠在一起的火鸦跟小狮子,学着族长处理她跟象英闹矛盾时候的样子,尽量严肃郑重地说: “要团结友爱,和谐相处,知道吗?” 小狮子吐出几根火鸦的羽毛,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还被火鸦抓在爪里的兔子,“它……它抢我……” 它这些天正在学着讲话,每天还会跟着象翠微认字,很得象翠微的宠爱;它非常聪明,识字识得飞快,但话却说得不大好,老是结巴。 “那你还用符文摔我了呢!”火鸦梗着脖子叫。 黑色大鸟气哄哄地将靛紫兔子丢到小狮子怀里,“还给你!——我还不希得要呢!” “这是……送……你的……” 小狮子叼起兔子颈后的一片皮毛,眼巴巴地将它放在了谢挚怀里。 “这只兔子是给我的礼物吗?”谢挚有些惊讶。 她抓着它的耳朵将它拎起来端详了一下,发现它虽然只是普通的灵兽,但是皮毛非常漂亮,是一种很特别的靛紫色,散发着珍珠般的柔和光芒,在日光下美得像梦一样。 “它……毛……” 绿毛小狮子趴在谢挚肩膀上努力地比划,说了好半天还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最后还是一旁的火鸦看不过眼,替它开口道: “小狮子说它觉得这只兔子毛色很漂亮,送给你做个帽子什么的。” “谢谢你!”谢挚并不习惯戴帽子,但她还是笑着亲了亲小狮子的粉鼻子。 她将瑟瑟发抖的紫兔子塞进怀里,重又跳上小犀牛的背,“我们回去吧!再不回的话,族长又要唠叨我了。” 白银甲虫发现的这片草原非常广大,不知景部贵族使用了什么妙法仙宝,即便现在的时节已近深秋,但这里仍旧是一片绿草如茵,仿佛永久地被停驻在了生机勃勃的仲春,时有极新鲜的微风拂过,细草便如海浪一般翻滚出层层深绿浅绿。 为保证豢养的金腱犀牛肉质更加鲜美,景部贵族对牛群几乎完全不插手,任由它们自由生长,这里少有人来,至少谢挚这些时日奔出去到处玩就没碰见过一个人。 祭司说,一直等到深冬雪落的时候,景部这才会派高手前来捉捕金腱犀牛,因此氏族里的人可以暂时在此多驻扎一段时间修整——这里气候温和,食物也种类繁多,很适宜稍作停留休息。白银甲虫对此亦无异议。 一行人与一群甲虫就此驻扎下来,已有一月有余。 在这一个月里,闭关的象英终于苏醒——她在这次漫长的闭关中突破到了铭纹五道,立刻便被谢挚塞了一大堆从肥遗巢穴中取来的灵草仙宝,凶巴巴地威胁说要是你不收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弄得高挑的少女只能无奈地笑。 谢挚还想拉着象英加入她的小队伍,跟她们一起在草原上到处探险乱跑,但象英不像她一样顽皮爱闹,性子要稳重老成得多,又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新的修行里去——谢挚带回来的宝物对她好处极大,她想趁此机会巩固一下修为。 毕竟今年岁末一到,她就要赶往定西城去参加英才大比了,届时整个雍部的天才们都会齐聚一堂,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倍感压力。 玉牙白象的宝术太过深奥,象英暂时观悟不得,但是碧尾狮一族的宝术她却可以学习——小狮子见她跟谢挚关系好,便也很慷慨地答应她可以观摩自己宝骨上铭刻的宝术符文。 火鸦趁机挑拨离间——它直到现在还在记恨象英将它嘴巴捶歪的一拳之仇: “哎哎,小挚,你看你姐多讨厌的,她都不陪你玩儿!还是我跟小狮子好,是也不是?” 虽然谢挚也因为象英不能陪自己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维护象英,挺起胸脯很骄傲地说: “你不懂,阿英她自有追求,与我不同——她日后是要封拜王侯的!” 象英早慧稳重,虽然从不向外吐露分毫,可她毕竟跟她一起长大,知道一些阿英胸中的抱负;她一直都以阿英为豪,相信她日后定会做出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至于她自己,倒是没什么远大志向,十分缺乏野心,还很恋家,只喜欢跟自己重要的亲人朋友整天呆在一起,梦想着能够天南海北地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周游五州之后,最后再回到白象氏族陪伴族长——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关于未来最宏伟的计划。 “再说,我也不是整天只想着玩儿呀……你把我说得跟小孩子一样……” 想了想,谢挚又嘟嘟囔囔地补充。 她在这一个月里虽然整天忙着跟火鸦小狮子小犀牛玩,但也忙中偷闲地学习了碧尾狮的宝术和大观照瞳术,将它们修到了完满境界,还反过来教小狮子跟象英一起学,这样几方切磋讨论下来,二人一狮都进步飞快。 肥遗宝物太过丰厚,谢挚给火鸦分了三成,给小狮子分了两成,弄得它们俩很不好意思——它们觉得自己在万兽山脉中并没有帮上多少忙,反而给谢挚添了不少麻烦,但是拗不过谢挚,也只好收下。 至于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宝物,谢挚将它一股脑交给了象翠微——她将外物素来看得很轻,而且觉得族长比她需要这些珍宝得多,还试图借此机会撒娇卖乖让象翠微多陪陪她; 象翠微拿她没办法,再加上她最近正在休息养伤,族内也没有什么事情,居然还真的经常都在陪她,这让谢挚的心情好极了,每天都喜气洋洋的,走路抬头挺胸一蹦一跳,见到谁都笑眯眯,嘴巴特别甜,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 白象氏族的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大家都喜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素来也很宠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受宠,所以就更加如鱼得水,只有在遇到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壁吃瘪—— 白发女人笑着走过来,“你要到哪儿去?” ……是祭司! 快跑快跑!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嘛? 谢挚当即就撒开腿往外面跑,却根本跑不动——原来祭司的拐杖上早已升起星辉,将她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看着少女一下子蔫下来,祭司微微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将谢挚的性子摸透了,“你跑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她是不会吃人,但也差不多了…… 真倒霉,怎么就被祭司抓住了呀!谢挚哭丧着脸扭过身子,堆出自己最可爱的笑脸,“我没想跑,祭司大人。” 她特别诚恳:“我是想出去掏点蜂蜜孝敬您跟族长——火鸦告诉我三十里外有一个铁剑蜂的大蜂巢。真的,我可乖了。” 小狮子也从她衣襟里探出了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使劲点了点头,意思是它可以为谢挚做担保,她的确很乖。 祭司轻轻地哂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谢挚能乖,她不如信太阳哪天会从西边出来,那倒还可能性更大一些。 恐怕掏蜂蜜是真,给象翠微吃也不假,但是绝不可能有她的份,毕竟谢挚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得贴着墙边悄悄遁走。 她正要开口取笑谢挚一番,忽然看见了一点亮光在小狮子口中闪烁,目光便一凝: “那是什么?与我看看。” “啊?什么?” 谢挚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小狮子嘴巴里含的水滴——那是小狮子最后从肥遗巢穴中的池子里叼出来的东西,当然就给了小狮子。 这颗水滴里面似乎蕴有无限水气,看起来很是不凡,但谢挚跟火鸦一起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又有什么用处,最后只好拿一根红绳将它串起来,挂在了小狮子的脖子上当饰品——真别说,这枚莹蓝的剔透水滴跟小狮子的碧绿皮毛很是相配,看起来格外漂亮。 碧尾狮一族的尾巴虽然在上古年间被太一真神改短了,但她们衔尾巴的习性犹存,仍旧喜欢在嘴巴里整天叼着什么东西,小狮子就常常把这枚水滴含在嘴里磨牙。 谢挚将水滴从小狮子的嘴巴里取出来,有点懵,“您要的是这个吗?” “……” 水滴上沾满了小狮子的口水,祭司可不想用手拿。 她嫌弃地将拐杖一挥,水滴就自动飞起来在谢挚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直到擦干净了这才一脸勉强地接过来,“下次给我递东西时,记得提前处理干净。” 谢挚已经捏着自己被当作抹布擦得湿了一大片的衣摆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衣服她可是要自己洗的! 她最发愁洗衣服,以前象英会悄悄替她洗,现在在族长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敢继续让阿英帮忙。 祭司才不管她,只是将那枚晶莹剔透的水滴捏在指间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这也是你们从肥遗巢穴里得到的?” “……是。”谢挚真想干脆不理她算了,但又不敢不回答。 说完了她又提起心来——祭司不会看上了这枚水滴吧?这可不行! 她连忙状若无意地说:“嗯……对了,祭司大人,这是小狮子的东西……” ——她都这么说了,祭司这么大岁数,总不可能不要脸到问一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狮子开口讨要吧……? “你以为我想强取?” 白发女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挑眉道。 她将水滴丢回谢挚怀里,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可干不来这样的事。” 这可真说不准……谢挚将水滴匆匆戴回到小狮子的脖子上——她现在真觉得祭司什么都干得出来呢,只要她觉得好玩或者有意思。 “你们运气真的很好。” 祭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那是万兽山脉的水灵精华所在。它极其珍贵,数千年或许才能孕育出一滴,对掌有水符文的人裨益极大,可谓千金难求,连人皇见到也要觊觎。” “肥遗主火,见之大旱,或许它是特意寻来的这枚水精留在自己身边,免得万兽山脉因为他陷入干旱。” 她笑道,“你这只小狮子似乎就掌有水符文?给它突破境界时使用,倒是很好的。” “真的吗?” 这真是意外之喜,谢挚开心地举起小狮子,亲昵地抵住它的额头,“那么我也就算不负碧尾狮的托付啦……小狮子,你要好好长大才行。” 长大之后,再好好地跟碧尾狮母女重逢。 祭司默默地看着她抱着小狮子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在心中忽然想到—— 这枚水精连人皇也要觊觎,可是却不能让谢挚生出取夺之意。 是她太年少不知道宝物贵重,还是她真的有一颗真挚无瑕的赤子之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9.波澜 人情翻覆 谢挚那天最终也没能跑成——她被祭司强行抓壮丁, 硬是拉到木屋里面替她捣灵药去了。 白发女人还试图剪一根小狮子的胡须试试泡药酒,吓得小狮子心惊胆战,紧紧缩在谢挚怀里,半天不敢探头。 祭司倚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忍了一会, 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轻点’?” 小姑娘这次似乎是真的气狠了, 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手上只是哐哐砸药,差点将她以前花了在中州花了大价钱才买的曜石臼砸出火星子——她倒不是心疼谢挚, 她是心疼她的药臼。 谢挚生气了还能再哄,药臼被砸坏了那可就真的没有了——她现在不比当年,也是穷光蛋一个,身上没有半点闲钱。 以她的阅历年纪, 当然可以将谢挚看得很明白: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单纯赤忱的性子,又年少不知掩饰, 喜怒哀乐往往径直显于面上,开心就是开心, 生气就是生气, 说风就是雨, 一会一个性子;喜欢起人来就喜欢得不得了, 全心全意地要待人家好,讨厌起人来自然也一样, 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给他找些不痛快。 而此刻, 谢挚的脸确实已经快拉到地上了。 祭司见她这副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干脆也不看书了,丢下书迈步走过去, “你很生气?” “……” 她生不生气,祭司难道看不出来么!谢挚不答话,只是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捣药,试图通过自己捣药的力度和声响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话同你说。” 白发女人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跟她对视,“我常常说,翠微将你太过娇惯,这并不是我的虚言——翠微看着果断,其实她的心颇软;对你,她更是尤其狠不下来心肠。” “其实这种教法本来也无伤大雅——” 她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光洁细腻的肌肤,“如果你是像之前一样没有办法修行的话。” “白象氏族人人都宠着你,顺着你,喜欢疼爱你,你自己也知道,是也不是?翠微原本为你设想的一生便是她好好地护着你,待你再长几岁,便将你许配给一个可靠的男女,生育几个孩子。或者不嫁人也可以,她自信能保你一生安安稳稳喜乐无忧——原本的话,她是这样打算的。” 她看着谢挚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 “可是你现在机缘巧合逢得大运,前遇玉牙白象教导,后探万兽山脉得宝,修行之途一片光明,翠微却再也留你不住了——她知道,你一定会离开白象氏族,去定西城,去中州,去世间其他繁荣昌盛的地方。” “不、不是的!” 谢挚终于忍不住反驳她,“我会回来的!我只是……我只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我二十岁之前,我一定会回来陪族长!我……” 她有些激动,说着眼里竟在闪烁泪光,又哽咽着勉强拭去泪水。 祭司骤然点透了她——她之前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族长当初听到她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神色如此复杂…… 族长那时,恐怕便已经预料到她终有一日要离开她了吧?她该有多难过啊? “恐怕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呢。”祭司笑了笑。 “外界不比白象氏族这样民风淳朴,万兽山脉的灵兽虽然凶恶,但其实大多也是性情单纯的;我知道灵兽们私底下有句话说,对人族最狠的,往往却正是人族本身。” 有落寞的神色在年长的女人脸上一闪而过,又很快地消逝了。她轻轻地叹息呢喃道:“人情翻覆,仿似波澜;白首相知,尤要按剑。” “你被翠微保护得太好了,不晓得行走在人世间有多么艰难。” “……那为什么阿英就可以出氏族去,你却从来不对阿英说这样的话?”谢挚含着泪小声问。 她一直都觉得祭司不喜欢她,这才处处与她为难讽刺。 “为什么,你当真不明白么?” 祭司的目光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冷酷得无情:“你与象英不同——象英年少老成,胸怀野心,天生就是出去闯荡的好材料;你呢,重情心软,单纯好骗,不惯为自己图谋,说句实话,我实在是不看好你。” 谢挚还待再问,突然被祭司一把掐住了脖颈—— 白发女人毫无征兆地压低身子逼近过来,手掌一点一点收紧,将少女纤细的脖子掐得发出咯吱的响声,谢挚对她完全没有设防,被骤然掐住脖颈抵到了墙壁上,想挣扎抵抗,却根本没有作用——祭司将她抓得极紧,让她动弹不得。 再过一两刻,她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下来了。 窒息极快地将她的神智拖得消失不见,她耳朵里一片轰鸣,眼前蒙上了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肺疼得好像要炸开来,但祭司注视她的眼神却始终冷静漠然,并没有因为她的惨状而收手分毫。 小狮子见状愤怒至极,运转起符文就要跟祭司搏命,但又被轻而易举地挡下一切攻击,随手丢到一旁。 祭司原来竟然这么强吗…… 生命的气息自谢挚身上飞快地褪去,她已经到了彻底晕厥的边缘——她知道自己这一晕过去,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她的结果竟是这样:不是为侠义而死,也不是为亲友而死,最后竟然是死在自己一片信赖的祭司手里—— 在谢挚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祭司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 谢挚像一块破抹布一般跌在墙角,浑身发抖,不停咳嗽,眼前还是有飞蛾状的黑影盘旋,一时半会根本看不清东西,蓄在眼眶里的生理泪水这才来得及落下,狼狈极了。 小狮子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不停舔舐她的脸颊,试图为她分担一些痛苦,急得呜呜直叫。 “擦擦吧。”祭司丢给她一条手帕。 “你方才感觉怎么样?” 女人蹲下身,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是不是很难受,很震惊,很恨我?因为你差点死在自己信赖之人手下?” 谢挚的喉咙痛得像吞下一块炭一样,她委屈又害怕,蜷缩着哭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让你提前体验一番以后的生活罢了。” 祭司站起身来,“倘你决定不走,那倒还好;倘你一心要走,翠微必不会拦你,我自然也不会阻拦。 她抖了抖衣袍,背过身去: “但你要明白,一出白象氏族,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没有人再会宠着你,护着你,万事都要靠自己,是名震五州还是死如枯骨,是修及仙王还是求进无门,今后就全看你自己了。外面的人要杀你,可不会向你解释一个为什么。” 她弯下腰捡起药臼,语气里忽然含了一丝笑意: “你看你,之前敢这样大胆地对我发脾气,不正是说明,其实你骨子里还是相信我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么?我想或许你还是喜欢我的。”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那么我便送你一句忠告罢——” 女人笑着拍了拍谢挚的脸,“绝对不要轻信他人,嗯?” 祭司离开了,房屋里只剩下她跟小狮子。 许久许久之后,谢挚才勉强站起身,抱起来担忧不已的翡翠小狮,轻轻地摸了摸脖颈处,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或许现在,她的脖子上已经是一片青紫了。 祭司下手太狠了。有那么几刻,她觉得祭司是真心想要杀掉她。 .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挚一下子安分了很多,也不跟着火鸦到外面到处玩了,只是乖乖地跟象翠微呆在一起,跟她寸步不离,到哪也要跟上,弄得象翠微惊奇不已。 她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忽然转性了?嗯?不是说屋子里闷,嫌烦,呆不住吗?” “嗯……可我想跟您呆在一起嘛……”谢挚撒娇。 于是年长的女人便神色柔软地笑。其实她也挺喜欢谢挚跟她呆在一起的。她年纪长了,越来越珍惜跟重视之人相处的机会。 “族长,你别让我嫁人好不好?我不想嫁人。”趁着气氛好,谢挚小声开口。 象翠微为她编辫子的手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平静,“怎么忽然提这个?你离婚配的年纪还差几年。” 大荒十六便能成婚,但其实十三四岁便成婚的人也不在少数,二十还未婚的男女更是极少。 谢挚生得漂亮,虽然身形较大荒人长得矮小娇弱了一些,不合大荒素来崇尚高大矫健的风气,但也很受欢迎,到象翠微这里为自家儿女求娶谢挚的人也不在少数。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象翠微极敏锐,对谢挚更是十分了解。 “没有……” 谢挚扭着手指,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我就是,自己忽然想到了……” “没说实话吧?”象翠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是不是氏族里有人向你说些什么怪话了?” 她以为氏族里有人向谢挚告白。 其实仔细想想,谢挚嫁给白象氏族的人也不错——知根知底,叫人更放心一些。 她之前甚至还想着直接将谢挚许给象英,反正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象英的性子也沉稳可靠,是可以托付之人,只是后来她私下里观察,发现谢挚完全还一团孩气,对象英只是亲近喜欢,并没有半点涉及情爱之意;叫来象英委婉地问过,象英也只是说自己只拿小挚当妹妹看待,并没有儿女私情,她也就只能作罢了。 “哎呀,反正就是不想嫁嘛!您可不能不要我!”谢挚干脆扑进女人怀里,蹭来蹭去试图绕开话题。 祭司先前的事情她不敢跟象翠微提——她知道象翠微虽然尊敬忌惮祭司,但若是谢挚因为祭司而受了委屈,她也一定会去找祭司问个清楚的。而谢挚不想那样,她怕族长吃亏。 象翠微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头发,“又说傻话了。我怎会不要你?” “什么时候都要我吗?一直都要我?不论我日后做了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您都要我吗?” 她语气还是撒娇似的软绵绵,但其实已经暗暗地抓紧了象翠微的衣角。族长会怎么答她?她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自然是都要的。” 象翠微神色温柔,“你可见过哪个母亲嫌弃过自己的孩子?我虽然不是你亲母,可你知道,你我之间实比一些亲生母女还更亲厚些,是也不是?” “您待我真好……” 谢挚鼻子发酸,眼泪悄悄滚落下来,又被她赶紧擦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报答?你只要平平安安地好好长大,于我来说,已是最好的报答了。” 象翠微松开她,忽然便一愣,向来稳重威严的一族之长头一次露出慌乱模样,“哎哎,怎么了这是?你怎么哭了?” 她找了好半天才在身上找到一条皱皱巴巴的手帕,替谢挚擦拭眼泪,结果少女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真想永远跟您在一起不分开,也不长大,您一直这么疼着我……”谢挚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象翠微哑然失笑,“就为这个哭啊?” 真是傻孩子。世上怎么会有人不长大呢? “什么叫就为这个,这个很重要的好不好!”谢挚接过来她递过来的手帕,捂住脸闷声闷气地反驳。 连正守在木屋外面打瞌睡的火鸦也被她的哭声吸引得探进来一点头,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它扑腾着翅膀笑道:“哈哈,小挚真是爱哭鬼!都十四了还抱着娘亲哭,羞羞羞!” 自它遇到谢挚以来,它都见到谢挚哭过好多次了。 它前些时日一直在草原上到处飞,要给谢挚找它向她描述过的红色小野果,结果野果没发现,倒是碰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铁剑蜂蜂巢,喜得它当即就飞回来告诉谢挚,叫她带着小狮子一起去跟它掏蜂蜜——铁剑蜂的蜂蜜甘甜无比,而且极其滋补,在大荒是很少得见的好东西呢! 奇怪的是,那天它直到等得天黑了谢挚也没来。 眼见天色渐晚群蜂归巢,它心里一急,生怕自己今天吃不到蜂蜜,干脆也不等谢挚了,自己动爪掏蜂巢,最后是摇摇晃晃地叼回来好大一块淌着蜜的蜂巢不错,可是也被铁剑蜂叮得满头大包,连脚爪都肿了一圈。 它当时回来还很生气地去找谢挚兴师问罪——怎么还爽约呢你!看把我叮的——它本来是想这么说的,结果被小狮子拦在了木屋前面,愣是不让它进。 “好你个绿毛小猫,跟谢挚一起欺负我!”它还要大叫,人族少女忽然轻轻地推开门出来了。 谢挚脸色苍白,脖子上围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萎靡,“怎么了,火鸦?你找我有什么事?” “……” 火鸦见她如此疲倦的模样,喉咙里的抱怨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也只是咕哝了一句“……也没什么,我就是来给你分点蜂蜜。” 它见谢挚状态不好,自己也被铁剑蜂叮得满头满脚的包,不大想动弹,便干脆这些天不出去飞了,留在白象氏族陪谢挚; 一个全须全尾的巢它指望不上,便请白象氏族懂木工活的人在谢挚跟象翠微的木屋外面钉了条木条,像树枝一样长长地伸展出来,正好有地方给它搁脚。 “你才羞呢!” 谢挚被火鸦一笑话,立刻就红了脸——她其实脸皮很薄,“我才没哭,你看错了!” “‘族长,我真想永远跟您在一起不分开,也不长大,您一直这么疼着我……’” 鸦科灵兽虽然不比鹦鹉会学舌,但模仿声音的能力也很强,火鸦当即便学着谢挚的语气和音色将她刚刚说的话又念了一遍。 谢挚气极,“……今天不拔光你的毛我就不姓谢!” 她站起身就要去追杀那只可恶的嘴欠大鸟,已经奔到了门口,却忽然猛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小挚?”象翠微问。 少女抓着衣襟,慢慢转过身来,从怀里取出一块莹润的雪白宝骨,正在她掌心发着融融的光。 “族长,玉牙白象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0.苏醒 谢挚那天最终也没能跑成——她被祭司强行抓壮丁, 硬是拉到木屋里面替她捣灵药去了。 白发女人还试图剪一根小狮子的胡须试试泡药酒,吓得小狮子心惊胆战,紧紧缩在谢挚怀里,半天不敢探头。 祭司倚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忍了一会, 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轻点’?” 小姑娘这次似乎是真的气狠了, 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手上只是哐哐砸药,差点将她以前花了在中州花了大价钱才买的曜石臼砸出火星子——她倒不是心疼谢挚, 她是心疼她的药臼。 谢挚生气了还能再哄,药臼被砸坏了那可就真的没有了——她现在不比当年,也是穷光蛋一个,身上没有半点闲钱。 以她的阅历年纪, 当然可以将谢挚看得很明白: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单纯赤忱的性子,又年少不知掩饰, 喜怒哀乐往往径直显于面上,开心就是开心, 生气就是生气, 说风就是雨, 一会一个性子;喜欢起人来就喜欢得不得了, 全心全意地要待人家好,讨厌起人来自然也一样, 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给他找些不痛快。 而此刻, 谢挚的脸确实已经快拉到地上了。 祭司见她这副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干脆也不看书了,丢下书迈步走过去, “你很生气?” “……” 她生不生气,祭司难道看不出来么!谢挚不答话,只是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捣药,试图通过自己捣药的力度和声响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话同你说。” 白发女人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跟她对视,“我常常说,翠微将你太过娇惯,这并不是我的虚言——翠微看着果断,其实她的心颇软;对你,她更是尤其狠不下来心肠。” “其实这种教法本来也无伤大雅——” 她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光洁细腻的肌肤,“如果你是像之前一样没有办法修行的话。” “白象氏族人人都宠着你,顺着你,喜欢疼爱你,你自己也知道,是也不是?翠微原本为你设想的一生便是她好好地护着你,待你再长几岁,便将你许配给一个可靠的男女,生育几个孩子。或者不嫁人也可以,她自信能保你一生安安稳稳喜乐无忧——原本的话,她是这样打算的。” 她看着谢挚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 “可是你现在机缘巧合逢得大运,前遇玉牙白象教导,后探万兽山脉得宝,修行之途一片光明,翠微却再也留你不住了——她知道,你一定会离开白象氏族,去定西城,去中州,去世间其他繁荣昌盛的地方。” “不、不是的!” 谢挚终于忍不住反驳她,“我会回来的!我只是……我只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我二十岁之前,我一定会回来陪族长!我……” 她有些激动,说着眼里竟在闪烁泪光,又哽咽着勉强拭去泪水。 祭司骤然点透了她——她之前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族长当初听到她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神色如此复杂…… 族长那时,恐怕便已经预料到她终有一日要离开她了吧?她该有多难过啊? “恐怕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呢。”祭司笑了笑。 “外界不比白象氏族这样民风淳朴,万兽山脉的灵兽虽然凶恶,但其实大多也是性情单纯的;我知道灵兽们私底下有句话说,对人族最狠的,往往却正是人族本身。” 有落寞的神色在年长的女人脸上一闪而过,又很快地消逝了。她轻轻地叹息呢喃道:“人情翻覆,仿似波澜;白首相知,尤要按剑。” “你被翠微保护得太好了,不晓得行走在人世间有多么艰难。” “……那为什么阿英就可以出氏族去,你却从来不对阿英说这样的话?”谢挚含着泪小声问。 她一直都觉得祭司不喜欢她,这才处处与她为难讽刺。 “为什么,你当真不明白么?” 祭司的目光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冷酷得无情:“你与象英不同——象英年少老成,胸怀野心,天生就是出去闯荡的好材料;你呢,重情心软,单纯好骗,不惯为自己图谋,说句实话,我实在是不看好你。” 谢挚还待再问,突然被祭司一把掐住了脖颈—— 白发女人毫无征兆地压低身子逼近过来,手掌一点一点收紧,将少女纤细的脖子掐得发出咯吱的响声,谢挚对她完全没有设防,被骤然掐住脖颈抵到了墙壁上,想挣扎抵抗,却根本没有作用——祭司将她抓得极紧,让她动弹不得。 再过一两刻,她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下来了。 窒息极快地将她的神智拖得消失不见,她耳朵里一片轰鸣,眼前蒙上了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肺疼得好像要炸开来,但祭司注视她的眼神却始终冷静漠然,并没有因为她的惨状而收手分毫。 小狮子见状愤怒至极,运转起符文就要跟祭司搏命,但又被轻而易举地挡下一切攻击,随手丢到一旁。 祭司原来竟然这么强吗…… 生命的气息自谢挚身上飞快地褪去,她已经到了彻底晕厥的边缘——她知道自己这一晕过去,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她的结果竟是这样:不是为侠义而死,也不是为亲友而死,最后竟然是死在自己一片信赖的祭司手里—— 在谢挚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祭司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 谢挚像一块破抹布一般跌在墙角,浑身发抖,不停咳嗽,眼前还是有飞蛾状的黑影盘旋,一时半会根本看不清东西,蓄在眼眶里的生理泪水这才来得及落下,狼狈极了。 小狮子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不停舔舐她的脸颊,试图为她分担一些痛苦,急得呜呜直叫。 “擦擦吧。”祭司丢给她一条手帕。 “你方才感觉怎么样?” 女人蹲下身,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是不是很难受,很震惊,很恨我?因为你差点死在自己信赖之人手下?” 谢挚的喉咙痛得像吞下一块炭一样,她委屈又害怕,蜷缩着哭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让你提前体验一番以后的生活罢了。” 祭司站起身来,“倘你决定不走,那倒还好;倘你一心要走,翠微必不会拦你,我自然也不会阻拦。 她抖了抖衣袍,背过身去: “但你要明白,一出白象氏族,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没有人再会宠着你,护着你,万事都要靠自己,是名震五州还是死如枯骨,是修及仙王还是求进无门,今后就全看你自己了。外面的人要杀你,可不会向你解释一个为什么。” 她弯下腰捡起药臼,语气里忽然含了一丝笑意: “你看你,之前敢这样大胆地对我发脾气,不正是说明,其实你骨子里还是相信我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么?我想或许你还是喜欢我的。”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那么我便送你一句忠告罢——” 女人笑着拍了拍谢挚的脸,“绝对不要轻信他人,嗯?” 祭司离开了,房屋里只剩下她跟小狮子。 许久许久之后,谢挚才勉强站起身,抱起来担忧不已的翡翠小狮,轻轻地摸了摸脖颈处,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或许现在,她的脖子上已经是一片青紫了。 祭司下手太狠了。有那么几刻,她觉得祭司是真心想要杀掉她。 .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挚一下子安分了很多,也不跟着火鸦到外面到处玩了,只是乖乖地跟象翠微呆在一起,跟她寸步不离,到哪也要跟上,弄得象翠微惊奇不已。 她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忽然转性了?嗯?不是说屋子里闷,嫌烦,呆不住吗?” “嗯……可我想跟您呆在一起嘛……”谢挚撒娇。 于是年长的女人便神色柔软地笑。其实她也挺喜欢谢挚跟她呆在一起的。她年纪长了,越来越珍惜跟重视之人相处的机会。 “族长,你别让我嫁人好不好?我不想嫁人。”趁着气氛好,谢挚小声开口。 象翠微为她编辫子的手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平静,“怎么忽然提这个?你离婚配的年纪还差几年。” 大荒十六便能成婚,但其实十三四岁便成婚的人也不在少数,二十还未婚的男女更是极少。 谢挚生得漂亮,虽然身形较大荒人长得矮小娇弱了一些,不合大荒素来崇尚高大矫健的风气,但也很受欢迎,到象翠微这里为自家儿女求娶谢挚的人也不在少数。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象翠微极敏锐,对谢挚更是十分了解。 “没有……” 谢挚扭着手指,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我就是,自己忽然想到了……” “没说实话吧?”象翠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是不是氏族里有人向你说些什么怪话了?” 她以为氏族里有人向谢挚告白。 其实仔细想想,谢挚嫁给白象氏族的人也不错——知根知底,叫人更放心一些。 她之前甚至还想着直接将谢挚许给象英,反正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象英的性子也沉稳可靠,是可以托付之人,只是后来她私下里观察,发现谢挚完全还一团孩气,对象英只是亲近喜欢,并没有半点涉及情爱之意;叫来象英委婉地问过,象英也只是说自己只拿小挚当妹妹看待,并没有儿女私情,她也就只能作罢了。 “哎呀,反正就是不想嫁嘛!您可不能不要我!”谢挚干脆扑进女人怀里,蹭来蹭去试图绕开话题。 祭司先前的事情她不敢跟象翠微提——她知道象翠微虽然尊敬忌惮祭司,但若是谢挚因为祭司而受了委屈,她也一定会去找祭司问个清楚的。而谢挚不想那样,她怕族长吃亏。 象翠微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头发,“又说傻话了。我怎会不要你?” “什么时候都要我吗?一直都要我?不论我日后做了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您都要我吗?” 她语气还是撒娇似的软绵绵,但其实已经暗暗地抓紧了象翠微的衣角。族长会怎么答她?她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自然是都要的。” 象翠微神色温柔,“你可见过哪个母亲嫌弃过自己的孩子?我虽然不是你亲母,可你知道,你我之间实比一些亲生母女还更亲厚些,是也不是?” “您待我真好……” 谢挚鼻子发酸,眼泪悄悄滚落下来,又被她赶紧擦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报答?你只要平平安安地好好长大,于我来说,已是最好的报答了。” 象翠微松开她,忽然便一愣,向来稳重威严的一族之长头一次露出慌乱模样,“哎哎,怎么了这是?你怎么哭了?” 她找了好半天才在身上找到一条皱皱巴巴的手帕,替谢挚擦拭眼泪,结果少女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真想永远跟您在一起不分开,也不长大,您一直这么疼着我……”谢挚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象翠微哑然失笑,“就为这个哭啊?” 真是傻孩子。世上怎么会有人不长大呢? “什么叫就为这个,这个很重要的好不好!”谢挚接过来她递过来的手帕,捂住脸闷声闷气地反驳。 连正守在木屋外面打瞌睡的火鸦也被她的哭声吸引得探进来一点头,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它扑腾着翅膀笑道:“哈哈,小挚真是爱哭鬼!都十四了还抱着娘亲哭,羞羞羞!” 自它遇到谢挚以来,它都见到谢挚哭过好多次了。 它前些时日一直在草原上到处飞,要给谢挚找它向她描述过的红色小野果,结果野果没发现,倒是碰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铁剑蜂蜂巢,喜得它当即就飞回来告诉谢挚,叫她带着小狮子一起去跟它掏蜂蜜——铁剑蜂的蜂蜜甘甜无比,而且极其滋补,在大荒是很少得见的好东西呢! 奇怪的是,那天它直到等得天黑了谢挚也没来。 眼见天色渐晚群蜂归巢,它心里一急,生怕自己今天吃不到蜂蜜,干脆也不等谢挚了,自己动爪掏蜂巢,最后是摇摇晃晃地叼回来好大一块淌着蜜的蜂巢不错,可是也被铁剑蜂叮得满头大包,连脚爪都肿了一圈。 它当时回来还很生气地去找谢挚兴师问罪——怎么还爽约呢你!看把我叮的——它本来是想这么说的,结果被小狮子拦在了木屋前面,愣是不让它进。 “好你个绿毛小猫,跟谢挚一起欺负我!”它还要大叫,人族少女忽然轻轻地推开门出来了。 谢挚脸色苍白,脖子上围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萎靡,“怎么了,火鸦?你找我有什么事?” “……” 火鸦见她如此疲倦的模样,喉咙里的抱怨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也只是咕哝了一句“……也没什么,我就是来给你分点蜂蜜。” 它见谢挚状态不好,自己也被铁剑蜂叮得满头满脚的包,不大想动弹,便干脆这些天不出去飞了,留在白象氏族陪谢挚; 一个全须全尾的巢它指望不上,便请白象氏族懂木工活的人在谢挚跟象翠微的木屋外面钉了条木条,像树枝一样长长地伸展出来,正好有地方给它搁脚。 “你才羞呢!” 谢挚被火鸦一笑话,立刻就红了脸——她其实脸皮很薄,“我才没哭,你看错了!” “‘族长,我真想永远跟您在一起不分开,也不长大,您一直这么疼着我……’” 鸦科灵兽虽然不比鹦鹉会学舌,但模仿声音的能力也很强,火鸦当即便学着谢挚的语气和音色将她刚刚说的话又念了一遍。 谢挚气极,“……今天不拔光你的毛我就不姓谢!” 她站起身就要去追杀那只可恶的嘴欠大鸟,已经奔到了门口,却忽然猛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小挚?”象翠微问。 少女抓着衣襟,慢慢转过身来,从怀里取出一块莹润的雪白宝骨,正在她掌心发着融融的光。 “族长,玉牙白象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1.观测 玉牙白象带着谢挚跃下白银甲虫的背, 连衣袂都没有摆动丝毫。 她松开谢挚,认出来木屋下的生灵,有些讶异地侧头看了白银甲虫一眼, “唔……你们这一族竟然还活着?” “所有神明都在神战中陨落了;没想到, 最终活下来的竟是你们。” 这种甲虫自上古年间就以愚笨迟缓出名,曾被许多种族整日戏耍取笑;但是那些取笑过它们的种族都早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灰飞烟灭了, 它们竟还好好地活到了万年之后的现在,连模样也没有丝毫变化。 并且看样子,它们还是如此笨…… 世事有时候还真是讽刺而又奇妙,令人感慨万千, 她垂下眼,轻轻地抚了抚白银甲虫光滑的甲壳。 “大约是傻虫有傻福罢?” 白银甲虫呵呵笑着,因为她的话而十分自豪骄傲,它摇动触角向当今世上最后一位神祗表示敬意, “象神大人, 您在神战中大难不死, 必有无量后福。” “我么?” 其实死与不死,相差也并不大;她现在离灰飞烟灭完全消逝不也只差分毫吗?她倒宁愿自己在神战之中彻底死掉。那样倒还死得光荣一些。 玉牙白象看了看自己几近透明的手掌,微微一笑, “我现在这副模样, 哪里还有什么后福。” 即便真有, 料想她也无命消受了。 但是虽然没有福气, 她至少还有一丝……微末的希望。 她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我们走罢。”这话是对谢挚说的。 谢挚就是她的希望。 有智慧的生灵活着必须得有什么东西撑着自己的魂灵,或许是外物,或许是信仰,但总得有个什么使自己的心不至于溃散;即便她是神祗, 也不例外。 她不是太一神,有那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可以一往无前,主人一死她便觉得无所适从,往前往后皆是一片烟雾似的茫茫然,因此她才选择坠入沉眠; 这次醒来遇到谢挚之后,她才觉得有细小的生机在自己枯萎已久的心中缓缓地生发而出,使她尚不至于彻底绝望,自戕而殁——她知道自己的许多旧友就是这样,没有死在神战之中,反而死在了神战结束之后的无尽孤独迷惘里。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族少女——即便不为这渺茫的一线希望,而是为着谢挚,她也须得振作起来。 突破铭纹境须与天地大道沟通,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甚至专门筑有观符台,光维持每年就要花费无数灵宝——在其上端坐,观测符文可以事半功倍; 不过白象氏族显然没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大家通常都是在祭坛上观测符文,现在白象氏族举族搬迁,跟着一群走到哪便是哪的白银甲虫四处流浪,固定的居所尚且没有,祭坛自然也是更加指望不上,因此玉牙白象预备自己亲自为谢挚护法,为她创造一方上佳的观测环境。 此刻正是黄昏,白银甲虫上的座座小木屋顶上都飘出来道道弯弯曲曲的蓝色炊烟,愈往上便愈浅淡,终于静静地融入天边橙黄赤红的晚霞里;木屋上系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褪了色的各色彩条也在晚风中缓缓地飘飘荡荡,村人饲养的灰黄小土狗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一派祥和温暖的生活气息,令人看到这景象心里暖洋洋的。 “象神大人醒了!” “看呐,那就是象神大人!小挚身边的那个白衣女人……” “象神大人真是美极了……” 族人早已得到象翠微的嘱咐,躲在木屋中不敢出来打扰玉牙白象,但又实在是好奇,都只是悄悄地掀开一点点窗子往外偷看,想要一睹神祗的姿容与风华。 玉牙白象十分高挑,她腿长,自然走得也快,谢挚跟在她身后得跑着小碎步才能撵上。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地牵住了神祗的衣襟,“您的氏族都十分尊敬怀念您……” 玉牙白象侧头看她,稍稍放慢了一些步伐,“可是他们过得并不好。在我那时,我的氏族比王侯还更加鼎盛。” “说不定,我们必有后福呢?” 谢挚被她噎了一下,又绞尽脑汁地拉出白银甲虫的话安慰她,“虽然、虽然,大家的日子苦是苦了点,可是我们一直都很开心幸福……真的。” “若是只靠着一个想象中的后福生活,那未免也太过可怜。” 话虽如此说,可白衣神祗的确因为人族少女笨拙的安慰而微微牵起了唇角。 “您不信吗?白象氏族的后福必然是应在我跟阿英身上的!” “是么?我等着。……” …… 这样随口说着话,天色很快便沉下去,玉牙白象终于选定了观测地址,止住步伐,道:“好了,就在这里罢。我观此处尚还不错。” “大人……我们不告诉族长或者祭司她们吗?”谢挚有些紧张,她绞着衣角小声问。 她之前或明或暗地观测过好几遭符文,每次都非常狼狈,内脏受伤吐血不止,之后几乎要卧床半年,导致她现在对观测符文其实有些畏惧之心;此刻没有象翠微在身旁陪伴,她更觉心中惴惴,难以安定。 “我不习惯护法时还有他人在场。” 玉牙白象应了一句转过身来,看到她紧张不安的神色,动作便顿了顿。 “不必怕……” 她思索回忆了片刻应该如何安慰小孩,走过来轻轻地摸了摸人族少女柔软的耳廓,“有我在。” “我是神祗,你不会有事。”她很肯定地低声道。 女人收回冰凉的手指: “待到你觉得好一些时,我们便开始。” “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好。”谢挚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耳朵,低下脸只是盯着自己的小靴子。 “真的么?” “真的。” “那我们便开始。” 玉牙白象神色淡然地在空中伸出手指缓缓一点,一股极其神秘强大的震动便从她指尖一圈圈震荡而出,一瞬间便将这片天地笼罩完全。 周围的环境骤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朦胧夜色下的鲜绿原野,而是化作了一片符文的海洋! “哇……” 头顶的星空倒是还在,只是离两人的头顶压得极近,仿佛探手就能摘取一般,甚至有几颗金色的流星紧擦着谢挚的脸侧划过,她被吓了一大跳,又被玉牙白象自身后好好地扶着肩膀稳住身形。 “很美吧?” 玉牙白象笑了笑,随手点了点身旁一颗粉蒙蒙的星辰,那颗星辰便在她指间化作一片桃花瓣似的粉色符文,“不用怕,这并不是真的星空,而是符文组成的幻象。” “世间万物其实都是由符文组成的,我只是剥离了一层‘表面’,让你可以得见其下的‘真实’。” 她朝谢挚指了指脚下,示意道:“你看,我们脚下的草原也不见了,但其实我们还在那片草原之上。” “真的哎……” 脚下不知何时化作了一片缓缓流动的鲜绿符文,谢挚小心地踩了踩,发现触感仍然是草地的软绵绵。 “真厉害!”她新奇而又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玉牙白象,“这是怎么办到的,象神大人?” “只是一个小戏法而已,不足为道。” 玉牙白象温和道:“快开始罢。静心凝神,感悟沟通天地之间与你亲近的符文。” 这一套程序谢挚十分熟悉,她先前的不安被兴奋冲淡了许多,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一声,乖乖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观测符文。 玉牙白象亦坐下,在她身边为她护法。 世间万族林立,但观测符文的步骤却都是一样的——仔细感悟天地间充斥的各种符文,与其交流沟通,遇到了亲近的符文时,符文便会在生灵面前停留片刻,这时须得抓紧时间,将这符文按照自己的理解誊着铭刻于四肢五脏之上,此之谓铭纹。 每个生灵的性格经历都不尽相同,因此即便是观测同一枚符文,最终誊刻于自己体内的符文却都是全新的,如同指纹一般,世间绝无相同的两枚符文。 人族的天赋在万族之中只能算作不上不下的中等,去神圣种族当然远矣,但也不算最差,最大的优势或许是占一个人口众多,在亿万人之中也总能出现几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上古年间也曾有几位人族至尊独步一时,可以与最强大的神圣种族分庭抗礼。 玉牙白象曾认识其中的一位女帝,她是殷商的开国君主,号曰帝朝阳,手持斧钺身骑饕餮,金甲灿烂勇猛无比,一人一斧征服了无数种族,开辟出了一个广大强盛的崭新人族王朝,足足观有百余种符文,玉牙白象对她也十分佩服,觉得她或许就是人族天赋的极致——在那以后,她的确没有见过比帝朝阳更加惊艳的人族天才。 现在的大环境不比上古年间,诞生的天才当然也要逊色许多,但她对谢挚颇有信心,觉得谢挚虽然或许比不上帝朝阳,但也绝不差,观测上十余种符文亦有可能。 算一算时间,若谢挚有亲近的符文,也应当团团聚集而来了,玉牙白象止住思绪,睁开眼睛朝她望去—— 在一片灿烂的符文中,娇小的人族少女正在端坐,她呼吸安宁悠长,浑身融着柔和的洁白曦光,玉牙白象算的时机不错,果然有符文正在缓缓地接近谢挚的身体。 有碧绿如叶的符文,赤红如火的符文,幽蓝如水的符文,暗黄如土的符文,雪亮如金的符文,还有几近透明的符文,缠绕着滚滚雷霆的符文,鲜红如血、散发一股滔天杀戮气息的符文,死寂沉默的漆黑符文……大略一眼扫去,被吸引来的无数符文如同一条流淌着的多彩河流,在星空中围着谢挚静静盘旋,等待少女的观悟誊刻。 这股符文河流中蕴含的符文种类绝对破了十种!玉牙白象心头一喜——这样的天赋,或许可称当今世间人族第一人了! 被吸引而来的符文仍旧在不断增加,先是如同一条细细的涓涓溪流,之后汇聚成宽阔的大河,再然后竟如同一方悬浮在空中的彩色汪洋,极其磅礴汹涌,一头连接着无尽星空,一头正连接着正在闭目盘坐的人族少女。 这明明是好事,玉牙白象的神色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眼前的符文种类顷刻之间已经超过了数百种,但闻讯而来的新符文却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汇聚,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没有止境一般飞快地加入这片符文的海洋。 怎么会来——这么多的符文?担忧的阴影一点一点蒙上了玉牙白象的心头。 人们常说上古神祗一指蕴万法,一身聚万符,但这只是个虚指,并不是说有哪位神祗真的观有上万种符文——事实上,连太一神也只是观有五百余种符文罢了,离万数还差得很远。 没有人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符文,万年前曾有一只真凰发下宏愿,誓要走遍天下,录尽世间所有的符文种类,为天下人编纂出一部功在千秋的旷世奇书,但他穷尽一生也没能收录完全——他不断地收集,不断地以为自己收录的符文已到尽头,但转眼之间又有新的符文出现; 他从年少寻到年老,头顶的羽毛从灿红色褪作雪白,穷尽真凰漫长的一生终于也没能编完这部书籍,最终留下了一本未完成的《符文通录》,吐血绝望而死,这部书的原本据说至今还珍藏在凤凰的仙岛之上,是真凰一族求真精神的象征,仍旧在被后来者不断地补充完善。 自那之后,万族之中便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世间的符文种类是无穷无尽的,谁也不能统计完全。 但是……玉牙白象豁然起身,皱紧了眉:此刻围绕在谢挚身旁的符文已经超过千数了!并且还在不断地增加! 这是什么情况,她活了上万年从未见过! 符文汇聚而成的巨海沉沉地压在谢挚头顶,汹涌澎湃,炫目灿烂,翻滚出滚滚巨大的波浪,将娇小的人族少女衬托得更加渺小,仿佛沧海一粟;玉牙白象真疑心世间所有的符文都汇聚于此了……但是眼前的符文却仍旧在增多! 玉牙白象心急如焚,但却不敢动作——倘若观测符文被强行打断,对谢挚的反噬极大,并且是被吸引而来的符文越多这反噬便大; 而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符文海洋,她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此时打断谢挚的观测,她会受到何种伤害!说不定谢挚立刻神陨道消、灰飞烟灭也有可能! 同时她心中也抱着一丝渺小的期望,这期望逼迫着她继续举棋不定下去——说不定,谢挚的天赋真就如此之高呢?说不定,她真就是创世以来的天资第一呢?……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惊醒了焦灼中的玉牙白象——她看到谢挚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并且越裂越大,从中透出了道道极其绚烂的夺目神光! 不好! 玉牙白象悚然一惊:谢挚誊刻在体内的符文太多,到达了她身体的极限,将她的肉身撑得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她心中大骇,再不敢犹疑徘徊,身体上腾起无上神霞,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谢挚,一手终止符文观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2.背影 随着玉牙白象强行终止符文观测, 悬浮在空中的符文海洋虽然不甘,但也不得不颤动着四散开来,周围的景象一瞬间变作原样——眼前还是那片碧绿无垠的的草原。 此刻夜色极沉, 正是一天之中天光最为深晦的时候,夜空中有几点惨白的寒星在微微地眨。 玉牙白象咬紧牙,发着抖呼出一口气——她方才强行为谢挚中止符文观测,硬生生地替她担下了大半反噬, 现在她的状态极其糟糕, 躯体由肩至脚一齐化作透明, 几乎被反噬得魂飞魄散。 她勉强抱紧了怀中人, 一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内伤, 一边焦急地低低唤道:“小挚……?你怎么样了?” 纤细娇小的少女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往常玫瑰色的嘴唇一片苍白, 呼吸更是微弱得几乎没有。 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在方才的符文观测中她誊刻了太多种符文在自己的身体上,她的肉身强度支撑不住如此海量的符文, 被撑得隐隐竟有崩裂的迹象;虽然被玉牙白象发现之后及时中止,并又替她承担了大半反噬,但这对谢挚来说仍然是可怖的伤害。 怎么会这样? 玉牙白象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神力灌注到谢挚体内,伸指按住了少女的胸口,低声道: “听着——吾乃太一坐骑玉牙白象, 今日命你救活此人;方才的神力你不许私吞半点,若她不得活……你与她一道死。” 她说出的话化作一枚枚金色的古老文字, 神圣而又威严, 缓缓融入谢挚的身体里——这是神祗亲颁的谕旨, 与大道同威,一旦降下,世间生灵便不可违背。 看着谢挚胸口的涅槃种开始忙不迭地运转, 修复少女身体里的无数暗伤,玉牙白象这才重重松下一口气。 她疲倦至极地按了按眉心,闭上眼睛反复思索回忆着方才符文观测时看到的种种景象——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不明白。 先前谢挚对她说过自己观测不出符文的事情,那时她不以为意,以为只是诛天魔莲的种子将她的血液吸食太多,导致她太过虚弱,被大道判定没有达到炼体大圆满的水平,这才不能观测到符文;可是现在看来,分明却完全不是那样的。 或许谢挚根本不是观测不到符文……而是——她能观测到的符文太多,这才导致她的身体支持不住,支持不住一次性在体内誊刻上如此海量的符文。 玉牙白象感到了一阵脱力般的眩晕,她低下脸,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轻轻抚着少女的手腕,不声不响地将谢挚抱得更紧了一些。 是她害了谢挚。 若是她不那么心急,再多询问谢挚几句,现在的境况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发生……? 明明谢挚在观测之前已经露出犹豫不安的神情了……她那时却叫她不要怕,说有她在,不会有事。 ——可是现在,谢挚却不是出事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浅淡的晨光柔柔地打在白衣神祗的侧脸上,清晨朦胧的雾气也渐渐浓起时,玉牙白象这才在恍惚中感到怀中的少女轻轻地动了一动。 “象神大人……” 谢挚慢慢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眉眼。 她声音软软地发问:“您在哭吗?” “没有。” 神祗怎会为凡人哭泣?但玉牙白象却的确在自己脸上感到了一些湿意,这令她倍感讶异——依她现在的残魂状态,根本是没有血液也没有眼泪的。 她不作声,按着谢挚的手腕仔细地探了一会她的脉搏,确定谢挚现下已经性命无忧之后,这才淡声道: “或许是染上了清晨的雾气。” “是吗……” 谢挚接受了这个解释,闭上眼睛很柔软地笑了笑,又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来,“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她觉得有些累了,很想回家去。 她没有提观测符文失败的事。 玉牙白象凝视她的面容良久,方道:“好。” 她将纤细的少女轻轻抱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她的神力已经百不存一,连此刻人形魂体的维持也颇为艰难,因此不得不采取最原始的步力,将谢挚抱回白银甲虫群驻扎的地方。 “……我想,或许你是可以观测到的符文太多了;这固然是好事,可是若这符文数量太多,也便由福转为祸,因此你才一直不能突破。” 虽然谢挚并没有开口问询,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诉她受伤的缘由: “这种情况很奇怪,我之前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听说过。世间的符文无穷无尽,没有一具肉身可以撑住那么多的符文誊刻。” “即便是太一真神,也不能吗?” “即便是太一真神,也不能。” 怀中的少女沉默了许久:“那么,我是走不通修行之路了,对吗?” “……不是。也有个奇特的法子,或许可以助你修行,但是……”玉牙白象有些犹豫。 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定,谢挚便没有追问下去。 她请求道:“您给我唱首歌,好不好?我有点不舒服……” 她小时候怕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找象翠微,求她允许她一起睡,象翠微总是禁不住她的恳求,会为她唱几支大荒中传唱很广的歌谣,哄她入眠。 谢挚在方才的符文反噬中受伤极重,内脏都破裂了许多,这样的伤势,怎么会只是“有点不舒服”几个字可以概括完全的呢? “好。只是我唱得不好……你莫嫌弃。” 玉牙白象默然半晌,轻轻地唱起歌来: “有白象兮步于野,昂首顾盼兮玉兮牙。远望故乡兮故乡冢累,我心飘零兮何枝可寄?长渡河兮悲歌当泣。盍若仰天兮永归来去?……” 她的歌声清越悠扬,像一串上好的玉石在风中轻轻摇晃碰撞,含着淡淡的悲凉哀伤,尾音隐入朦胧的晨雾里。 这曲调十分特别,咬字的发音也与现在的正音不同,谢挚听得入了神,“象神大人……这是什么歌?我从来没听过。” “这是东夷人的歌曲,我年少时曾听过一次。因为词里有白象二字,所以就记住了。”玉牙白象轻声解释。 “那我以后……也要去东夷。” 谢挚的意识因为失血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抓着玉牙白象的衣襟努力说。 女人便点头答应:“好。东夷的风景是五州之中最佳,你去看看,也是很好的。” 她相信,终有一天,谢挚的名字会在五州之中万族传颂,所有的风光,所有的奇景,她都会一一看过。 …… 谢挚少见地一夜未归,而且也没有告诉他人自己的去处,问火鸦,火鸦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象翠微等了她一夜,等到她终于回来时,居然是被象神大人抱回来的;并且还流着满身的血。 象翠微从玉牙白象怀中接过谢挚时连手臂都在发抖——这景象牵动了她的回忆,使她想起了之前许多次谢挚昏迷吐血的模样。 她将谢挚好好地安顿在床上,心疼不已,等到一切都忙完时回头一看,这才忽然发现玉牙白象的大半身体竟然都几近透明,好像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那神情淡漠的神祗也不多言,只是一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她照顾受伤昏睡的少女。 “象神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她的小挚还好端端的,为什么跟玉牙白象出去一趟就如此狼狈?象翠微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兴师问罪听起来更恭敬一些。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可是她真的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怒和质问。 “……” 玉牙白象沉默良久,方道:“是我的错。” 她抬起脸来,晶蓝眸子里盛着自责和歉意: “我没有问清楚小挚的状况,便为她突破铭纹境护法,导致她受了极重的反噬……这全是我的错。” “那小挚,该怎么办呢?”象翠微替谢挚掖了掖被角,直起身子。 “……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只是颇有些偏邪;这法子是上古年间一位神祗给观测不到符文的人辟的出路。只是不知道小挚能不能用。” 玉牙白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或许可以让她试着誊刻一下……他人的符文。这虽然很难,但在上古年间,也的确有生灵做到过。” 象翠微闻言怔了怔——其实她并不是在问这个,她只是想问问该如何疗治谢挚的伤势。 就她的私心来说,倒隐隐更愿意谢挚修行不通,一直留在她身边…… 但是按她对谢挚的了解,想必她无论如何也是一定要修行的。象翠微叹了一口气: “等小挚醒来,问问她的意见罢。” . 转眼白银甲虫们已经在景部的草原上停留了两个月,外界已经进入仲冬时节,到了该启程离开这里的时候。 象英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去——今年岁末,定西城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很快就要开始了,她要赶去参与,在其中努力取得一个好名次。 族人聚集在一起,远远地陪伴象英走出数十里地,为白象氏族中这一代最优秀的孩子送行;谢挚的伤刚刚养好没几天,但也坚持要去送别象英,象翠微拗不过她,也只好任由她去。 再往前走,就要走出这片四季长春的草原了,愈往前走气温便愈低,有白粒子似的细碎冰雹被风卷刮过来,迎面扑在面上,打得人脸颊生疼。 谢挚被象翠微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衣服厚得像一头圆滚滚的小白熊,笨笨拙拙地牵着象英的手,一边走还一路跟她念叨: “阿英,你去了定西城之后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受伤,好么?名不名次的,其实倒无所谓,你只要好好地平安归来,这样就已算十分好。” “好。” “不要惹事,也不用怕事——要是谁找你麻烦,你就揍他!” 娇小的少女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拳头,“别人一定都打不过你!你是最厉害的天才呀!” 象英笑了笑,目光柔软道:“我晓得。” “在定西城也不要亏待自己,有什么想买的就买,我带回来的那些灵草你也可以卖了换钱……对了对了,要是遇到牧首大人,可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她要是碰巧赏识你,不用你参与英才大比也会给你一个进中州仙宗的名额呢?我知道每部的牧首都可以自己向仙宗之中荐人……” “若我有幸能够得见牧首大人的话,这是当然。” 其实这话不论族长还是其他长辈都已经向她叮嘱过不知多少回了,但象英还是很有耐心地一一答应下来。 “遇到心仪的女子,也要好好追求,不要错失心上人呀!” “这……” 象英少见地开始结巴,“其实、其实我还并没有想到这些事……” “那你也要抓紧啦!”谢挚一本正经地说,“都十六了,不小了,可以娶妻子了!给我找一个温柔美丽的嫂嫂,好也不好?” 说完了她又很怀疑似的看着象英,“唉,你心里整天只有修行修行,说不定,连怎样讨女孩子欢心也不晓得呢!真是笨蛋阿英!” 象英慌忙看了一眼身后的象翠微,发现她并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谈话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难道你就晓得?你也是整天只想着玩而已……”她看谢挚才是完全不通情爱的孩子样。 “我!” 谢挚涨红了脸,吹牛道:“我怎么不晓得……我最晓得了!不就是……这样那样……然后……” 象英只是笑:“我看你只晓得怎样跟灵兽玩吧,还同我讲这些话装大人。” 前面就要彻底走出景部的草原了。 外界正在下一场极大的暴雪,西荒的雪不像东夷一般晶莹滋润,而是如粉如沙,漫天乱卷;放眼望去,天地间尽是一片混沌的白,教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里停下罢。” 方才她听着两个少女一路地说悄悄话,并没有制止,但这里已经是送行的极限了,不能再继续往前;象翠微拉住还想再送的谢挚,对象英道:“阿英,外面正在下大雪,你出草原之后注意观看罗盘,当心迷失方向。” “一路小心。”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年少的侄女的肩。 象英久久地望着象翠微,深深弯下腰去拜别:“英,必不负族长所望。” “小挚,你也多注意身体,听族长的话,不要到处闯祸,好么?” 她走过来揉了揉谢挚的头发,低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不必担心我。” 谢挚吸了吸鼻子,眼眶红通通的,还要嘴硬,“谁担心你了?我才不担心你呢……” “这个送你。”她很快地将自己早就捏在手里的东西塞进象英的包袱,努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潇洒模样。 是把极漂亮的小骨刀,精致圆润,雪白的刀面上镶嵌着石绿深红的玛瑙。 象英知道这是族长送给谢挚的生辰礼物,是用银月吼的角磨制而成的,谢挚一直都爱惜得不得了,平时连她都不让动。 她将小骨刀小心地收起来,拉住谢挚的手,郑重道: “那么,就将它暂存在我这里一段时日吧——等我回来时,再将它还给你。” “都说了是送给你了……” 谢挚嘟嘟囔囔地低下头——她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正在眼眶里打转,再不低下头她说不定就会当着阿英的面,丢脸地径直哭出来,“你快走啦!话好多你……” “那么,我便走了。” 象英将她看了又看,终于还是转过身去,“多加珍重,小挚。我们明年再见。” 谢挚将脸埋在象翠微臂弯里,不去看她,只是悄悄地擦眼泪,“族长,阿英可真烦……是不是?走时候说这些话,光叫人心里难过……” 转眼间,象英的身影已经越变越小,终于化作一个小黑点,融进茫茫的风雪里了;谢挚呆呆地望着前方,忽然挣开象翠微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朝前奔了几步,大声喊道: “阿英——” 远处的象英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身形停了停。 “不要忘记我呀——好不好?” 谢挚将手掌拢在口边,尽力地将声音传递过去: “我们永远做好朋友!” 少女清亮的喊声在草原的边界上久久回响,被风雪裹挟着送到很远的地方去。有乌黑的大鸟在高空中不断盘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 象英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子挥了挥手,旋即就继续迈步走到升腾飞舞的无尽白色里去。她没有回头。 后来谢挚回忆起象英时,总是会记起这个小小的、坚定的背影;她怔怔地望了前面许久许久,直到眼前除了雪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才慢慢地垂着头回到象翠微身边。 “我们回去吗?”象翠微伸手替她暖了暖耳朵。 一起来送行的族人此时已经都回去了,就剩下她跟谢挚。 “嗯……我们回去。”谢挚紧紧地抱住她。 两人在碧绿的原野里一前一后地走了不知多久,谢挚忽然轻轻地拉了拉象翠微的衣袖:“族长……” “怎么了?还冷吗?还是走不动了,要我抱着?”象翠微低下头去看她。 “都不是。” 谢挚摇摇头,轻声说:“我们就按象神大人说的那个法子试试吧……好不好?我想,我还是想修行的。” 她不想一直只是望着阿英的背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3.出走 象翠微揉了揉谢挚的头发, 轻声答应:“好。” 如果小挚想修行,那么她就放她去修行吧。 ——她应当做她借力的东风,不应做她拦路的荆棘。 . 接下来一段时间, 在玉牙白象的指导下谢挚重新开始修行, 试着观察誊刻他人的符文;这项工程比她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她人生头一遭接连失败了许多次, 弄得谢挚心烦意乱,几乎有些沮丧起来。 “要耐心一些。” 玉牙白象将她失落的模样看在眼里:“你天资好, 人又聪颖,悟性极佳, 之前于修行一途上太过顺风顺水, 从未栽过大跟头;趁现在体悟一番失败困窘的滋味,未必也不是好事。”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早就觉得谢挚虽然其他都属上上乘,心性却少些宁静持重;趁年少,打磨一些性情也很好。毕竟—— “我不明白……我就不能一生都一帆风顺高歌猛进么?非得吃苦受罪?” 谢挚不认同,撑着脸颊小声嘟囔——玉牙白象觉得她要是有尾巴, 此刻准是连尾巴都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了,“我也没什么大志向,连每日开心顺遂一点都不行吗?” 还说什么“体味失败困窘的滋味”……怎么还会有人特地品味这种东西啊喂!她完全想不通! 小孩子脾气,玉牙白象失笑:“你说得倒是简单。” 她伸出手,像逗小狗一样轻轻地挠了挠谢挚的下巴: “世上谁人不想一生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只不过,人只要是活在世上, 就不能真正超脱,总还是有所希求、不能如愿的。” “快起来罢, 继续练。”她捏了捏人族少女挺翘的鼻尖。 “我也没说不练呀……” 其实她只是想玉牙白象哄哄她,安慰鼓励她一番,可是玉牙白象太笨, 一点都不懂她的心思,只会同她讲那些大道理…… 但是——算了,跟万年前的老古董神祗也不能计较太多,谢挚便又重新振作起来,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接着观察小狮子体内的符文。 将观测到的符文按自己的理解誊刻到体内是一个化简为繁的过程,谢挚现在是观察别人经过繁复化的符文,则就困难得多——她需要从繁推演出简,从被二次演化过的符文中推演出原始符文,之后才能将它化为自己的符文。 这项工程的计算量非常浩大,极费脑力,且需要极其出众的悟性,对符文也要足够亲近敏感,再加上一点不可或缺的运气,这几样东西缺一不可; 谢挚这些天一边推演一边随手在地面上打草稿,记录心得体会,硬生生地磨秃了好几根写字的树枝,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已经逼近了成功的边缘,结果又在最后的关键一步上功亏一篑,只能另辟新路重新计算,弄得她头晕眼花,脑袋疼不说,连眼前到处都飘舞着小虫子似的符文,走路差点撞了好几回树,乐得火鸦捧腹大笑。 她将心神再一次沉入符文的世界——神奇瑰丽,变化多姿,玄奥深邃,生机无限——忘记了时间的飞逝,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只是不住地计算推演,试错重塑。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饭香气循着窗缝中飘进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谢挚将从万兽山脉带回来的肥遗肉平分给了族人,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葫芦金灿灿的肥遗宝血,这些天白象氏族一直在用大鼎煮肉吃,为离开景部草原做最后的准备,香气有时候竟能飘出好几里外。 算一算,按往常这个时间,象翠微也是时候该来叫小挚去吃晚饭了……玉牙白象望了一眼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窗外,站起身来想唤醒还沉浸在推演之中的谢挚。 小狮子正趴在谢挚膝盖上脑袋一碰一碰地打瞌睡——它这些天一直陪在谢挚身边,任由谢挚观察体内的符文,因此不能出去玩耍。 要是换了是火鸦早就开始要死要活地抱怨连天了,但它非常乖巧,一点都没有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由着谢挚一推演就推演一整天,自己则枕在人族少女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听到玉牙白象的脚步声,小狮子连忙松开不自觉叼在嘴里的尾巴,抖了抖耳朵站起来:它对玉牙白象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尊敬畏惧。 “无妨。不必如此。”白衣神祗朝它淡淡地点了点头。 其实玉牙白象倒是蛮喜欢它的,见到小狮子很使她感到亲切——在上古年间,太一神也同样养着这么一只小小的碧尾狮,常常拿那只翡翠狮子当镇纸使。 所不同的是太一神养的那头碧尾狮是一尊神祗,而谢挚的这一只还幼小得像颗嫩芽一样,还有很大成长的余地。 “不对……” 谢挚仍旧沉浸在小狮子体内的符文里,她抚摸着翡翠小狮碧绿光滑的皮毛,皱着眉喃喃自语:“不是这样……应当还要更……更简洁一些……” “小挚?休息一会儿罢,天已经黑了。等到吃完饭回来再继续也不迟。”玉牙白象弯下腰出声道。 “啊……!” 人族少女掌下的小狮子忽然抖着身子叫了一声,弓背缩腿,小耳朵一颤一颤,回过头轻轻地去咬谢挚的手指,显得十分紧张不安。 “怎么了?” “挚姐姐……好像在……在改我的符文……”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小狮子现在已经能连贯地说出一段话了,它奶声奶气地小声说。 生灵的符文极其重要,且又精细繁奥,稍一变动就会完全失效,是修行的命门与基石,关乎一个人修行的前途和未来,它一直对谢挚毫不设防,任由她观察自己的符文——这其实是个很冒险的举动,若谢挚有一丝歹心,它从此就与修行再无缘分了; 只是它没料到谢挚竟然会动手修改自己的符文,它本能地感到战栗与恐惧,想挣脱离开人族少女的手掌,却又因为对她的信任与依赖而一时做不出决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小挚,你——” 玉牙白象也看清了此刻的情况,她微微蹙眉,正要俯身制止谢挚,但谢挚却又将小狮子抱得更紧了一分,“不要乱动……好么?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小狮子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紧地紧闭上眼睛,咬着尾巴不动了——它相信谢挚不会害它。 既然小狮子都没有拒绝,那她也没有强行中止的道理;更何况,若是她现在叫谢挚停下,只会让小狮子受的伤害更大……玉牙白象静默片刻,盘腿在谢挚身旁坐下,计划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就及时出手挽救。 人族少女沉心静气,手掌上腾起闪烁的光芒,认认真真地修改调整碧绿小狮子体内的符文,连汗珠自脸颊上滑落也来不及擦拭一下;玉牙白象有心替她擦汗,却又怕自己打扰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到夜色彻底沉下,木屋里再无一丝光亮时,谢挚才睁开眼睛,高兴地一击掌: “终于改完了!” 她兴奋极了,抱着小狮子蹦蹦跳跳了好几下,不停亲它粉色的小鼻子,揣着它就往木屋外面跑:“快试试看新符文的效力——一定很了不起!”说着就跳下白银甲虫的背。 等到玉牙白象追出去时,她只看到了一面巨大无比的水墙,足有数十丈高,像海啸时能掀起的最可怖的巨浪,蕴含着可怕的威力,仿佛可以轻易地淹没大地,教一切生灵都化为浮在水面上的鱼鳖; 而掀起这滔天巨浪的小狮子看起来比一旁白象氏族的族人还要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象神大人!” 纤细的人族少女朝她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白衣神祗的腰。 她仰起脸来,眼睛闪闪发光,脸颊因为兴奋激动而显得红扑扑,面上只有一片纯然的喜悦与快乐: “我终于推演出来该怎样誊刻别人的符文啦!” 玉牙白象怔愣了一下,终于也轻轻地拥住了怀中的人族少女,抚了抚她单薄的腰背。 她望向那面高大无比的水墙,心想,其实小挚做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很多很多: 她不是将别人的符文机械地誊刻在自己的体内而已,而是更进一步返璞归真,直接推演出了符文誊刻的本质,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改善优化别人的符文……这的确是极了不起的壮举,或许上古年间的神祗也没有做到过——他们是天之骄子,符文观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因此反而不会将精力花费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 明明谢挚已经许多次令她感到惊讶,但她却仍然不能不从这个人族少女身上发现新的奇迹。 玉牙白象在恍惚之间想到:或许,真有一天……谢挚真的能找到她的主人太一呢? . 已至隆冬时节,景部的贵族不久就要前来捕捉草原上散养的金腱犀牛,白银甲虫群也终于慢吞吞地开始拔步起行,重新踏上四处迁徙的路程,漫无目的地寻找新的沃土。 谢挚也在体内刻了四种符文——分别是火鸦的火符文,小狮子的风、水符文,象翠微的金符文,还分别为他们改进完善了一番,这才满意。 她也到了该启程出发的时间,象翠微亲自去送她离开。 今天虽然天气非常晴朗,但象翠微还是替谢挚将帽子戴正了一些,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出去之后一定要常看罗盘,小心迷路,记得么?” “记得记得!” 谢挚很甜地弯起眼睛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全记在这里啦!” 她今天穿得特别神气漂亮,头上戴着小狮子送给她的兔子皮制成的靛紫小帽子,还从两侧垂下来两团毛茸茸的小球护着耳朵,桑葚色的羊羔皮袄子干干净净,崭新的鹿皮小靴子精精神神,腰间一边挎着漆黑小剑,一边挂着黄澄澄的小葫芦,肩膀上趴着碧莹莹的翡翠小狮子,粉白的小脸上乌黑的眼睛亮亮地闪。 “光记在头里可不行,要记在心里——” 象翠微见她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出氏族就这么开心,嗯?是不是整天就盼着离我远一点,想着这下可好,就没人管你了?” “哪有!您把我想得真坏……我最乖、最听您的话了。” 谢挚不依,晃着她的手为自己严肃正名。 “好好好,你最乖了……” 象翠微哭笑不得,弯下腰轻轻地揽住她,“以后也要乖乖地平安回来,好么?我在白象氏族等着你,小挚。” 不等谢挚回答,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的感伤之情,激得她眼睛有些发酸,连忙掩饰地直起身子,笑道: “你看你,这一身新鞋新褂的,却在氏族里连个年也过不了,觉得可不可惜?” “族长……” 谢挚注意到了她有些喑哑的嗓音,自己也被引得眼眶发红,快要掉眼泪了。 她将女人冰凉的手握着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依恋地轻声说: “我陪您过完这个年再走,好不好?” “不好。” 其实小挚因为要陪她已经拖了好多天了……象翠微抽回手,“既然已经决定了今天要走,那么就走罢。不然今天推明天,明天退后天,什么时候走得成呢?” “走吧,走吧。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去外面闯一闯的。到定西城之后记得传个口信回来,然后去找象英,她会照顾你的。” 女人推了推谢挚的肩膀,“走吧,小挚。今天天气真好。” 火鸦也在旁边帮腔——鬼知道它这些时日以来已经将谢挚跟象翠微这副依依惜别的模样看了多少遍了!它就没见过比谢挚更恋家、更能拖的人了! 再等下去,非得等到积雪化尽、春天来临不可——那时候定西城的英才大比都接近尾声了。 它用嘴巴不停地顶谢挚的肩膀,催她快走,“行了行了,快走吧!我真受不了你们人族……太肉麻了这也!” 谢挚犹豫着慢慢往前挪步,还要一步三回头地不停回头看象翠微,终于还是和火鸦小狮子一道慢慢地走远了。 直到少女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象翠微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象英走了,小挚也走了;象神大人也因为之前受伤过重重新回到宝骨陷入沉眠,不知道何时才能苏醒,她的身边骤然空荡下来,清静得让她恍然若失。 回到木屋时,祭司正在床沿上懒洋洋地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点一点头: “送走了?” “送走了。” 虽然祭司没有点明,可是象翠微知道她说的是谢挚。 她看了那神色无异的白发女人一眼,“其实您是很关心小挚的……为什么不跟我一道去送送她呢?” 祭司非常怠懒,每日除了看书就是足不出户地睡觉,像今天这样起这么早,还特意来她的木屋里串门,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却能猜出来几分她的心思。 祭司倒是很淡然:“那孩子不喜欢我,我又何必特地去惹得她临走还要不开心呢?我想,还是不去送的好。” 象翠微想起来之前许多次提起祭司时谢挚不自然的神色,“……说的也是。” 两人静静地对坐了一会儿,象翠微忽然轻声道:“您可以为小挚卜一卦么?” “我已许久不占卜。” 祭司摇头,“年少时,我曾以为知道几缕未来便可占得先机,拔众于他人;后来才知道,就算清楚未来会怎样,仍旧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不成,只是白白空奔忙一场罢了。因此还不如不占卜,倒还时常有些惊喜在。” “是么……” “翠微,你早该知道,那孩子留不住。” 白发女人抬起眼,语气很笃定,“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更不是能安于隐居生活的人。” 当年谢挚观测符文不得,反而身受重伤,象翠微为救谢挚匆忙将她唤醒,那时谢挚只有五岁,即便每日咳血不止,仍旧恳求象翠微将她抱到外面去看日出。自那时起,她就知道这孩子的心是野的:她向往大荒之外的缤纷世界——而这,象翠微并给不了她。 “我自然知道。”象翠微只是苦笑。 她忽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仰起脸来,“小挚从小就聪明——” “她三岁就能识字,问我白象氏族之外有什么?我说有定西城,城高千仞,雄伟无边;她又问我,那定西城之外有什么?我说有星罗十六部,生民百万,天骄频出;她不满足,仍旧只是问。后来有一天她忽然不再问了,我那时以为她是定了心,原来不是——她只是将自己的愿景埋得更深了一些。” 她闭上眼睛,轻声续道: “想来一切皆有命数。今日果,他时因,她的离去原来竟是自那时已露端倪了,我却仍想留她不走。这如同抓水握沙……是我太过愚钝。” 路过神色落寞的女人时,祭司停住脚步,到底还是拍了拍象翠微的肩膀,“想开点。” “有些人天生不属于这荒芜之地,你该知道。 象翠微在她眼里其实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辈,她是看着她一路成长起来的,知道她的重情与心软——谢挚的性子就是像了她。白发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少见地软了口气,出言安慰道: “世间缘分如露晞,早晚终有竟时,即便你与她是亲生母女,她也总有一天要离你而去。好在她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待她羽毛成长丰满,定会回来找你的。” “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象翠微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4.紫云骆驼 象翠微揉了揉谢挚的头发, 轻声答应:“好。” 如果小挚想修行,那么她就放她去修行吧。 ——她应当做她借力的东风,不应做她拦路的荆棘。 . 接下来一段时间, 在玉牙白象的指导下谢挚重新开始修行, 试着观察誊刻他人的符文;这项工程比她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她人生头一遭接连失败了许多次, 弄得谢挚心烦意乱,几乎有些沮丧起来。 “要耐心一些。” 玉牙白象将她失落的模样看在眼里:“你天资好, 人又聪颖,悟性极佳, 之前于修行一途上太过顺风顺水, 从未栽过大跟头;趁现在体悟一番失败困窘的滋味,未必也不是好事。”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早就觉得谢挚虽然其他都属上上乘,心性却少些宁静持重;趁年少,打磨一些性情也很好。毕竟—— “我不明白……我就不能一生都一帆风顺高歌猛进么?非得吃苦受罪?” 谢挚不认同,撑着脸颊小声嘟囔——玉牙白象觉得她要是有尾巴, 此刻准是连尾巴都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了,“我也没什么大志向,连每日开心顺遂一点都不行吗?” 还说什么“体味失败困窘的滋味”……怎么还会有人特地品味这种东西啊喂!她完全想不通! 小孩子脾气,玉牙白象失笑:“你说得倒是简单。” 她伸出手,像逗小狗一样轻轻地挠了挠谢挚的下巴: “世上谁人不想一生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只不过,人只要是活在世上, 就不能真正超脱,总还是有所希求、不能如愿的。” “快起来罢, 继续练。”她捏了捏人族少女挺翘的鼻尖。 “我也没说不练呀……” 其实她只是想玉牙白象哄哄她,安慰鼓励她一番,可是玉牙白象太笨, 一点都不懂她的心思,只会同她讲那些大道理…… 但是——算了,跟万年前的老古董神祗也不能计较太多,谢挚便又重新振作起来,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接着观察小狮子体内的符文。 将观测到的符文按自己的理解誊刻到体内是一个化简为繁的过程,谢挚现在是观察别人经过繁复化的符文,则就困难得多——她需要从繁推演出简,从被二次演化过的符文中推演出原始符文,之后才能将它化为自己的符文。 这项工程的计算量非常浩大,极费脑力,且需要极其出众的悟性,对符文也要足够亲近敏感,再加上一点不可或缺的运气,这几样东西缺一不可; 谢挚这些天一边推演一边随手在地面上打草稿,记录心得体会,硬生生地磨秃了好几根写字的树枝,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已经逼近了成功的边缘,结果又在最后的关键一步上功亏一篑,只能另辟新路重新计算,弄得她头晕眼花,脑袋疼不说,连眼前到处都飘舞着小虫子似的符文,走路差点撞了好几回树,乐得火鸦捧腹大笑。 她将心神再一次沉入符文的世界——神奇瑰丽,变化多姿,玄奥深邃,生机无限——忘记了时间的飞逝,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只是不住地计算推演,试错重塑。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饭香气循着窗缝中飘进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谢挚将从万兽山脉带回来的肥遗肉平分给了族人,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葫芦金灿灿的肥遗宝血,这些天白象氏族一直在用大鼎煮肉吃,为离开景部草原做最后的准备,香气有时候竟能飘出好几里外。 算一算,按往常这个时间,象翠微也是时候该来叫小挚去吃晚饭了……玉牙白象望了一眼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窗外,站起身来想唤醒还沉浸在推演之中的谢挚。 小狮子正趴在谢挚膝盖上脑袋一碰一碰地打瞌睡——它这些天一直陪在谢挚身边,任由谢挚观察体内的符文,因此不能出去玩耍。 要是换了是火鸦早就开始要死要活地抱怨连天了,但它非常乖巧,一点都没有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由着谢挚一推演就推演一整天,自己则枕在人族少女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听到玉牙白象的脚步声,小狮子连忙松开不自觉叼在嘴里的尾巴,抖了抖耳朵站起来:它对玉牙白象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尊敬畏惧。 “无妨。不必如此。”白衣神祗朝它淡淡地点了点头。 其实玉牙白象倒是蛮喜欢它的,见到小狮子很使她感到亲切——在上古年间,太一神也同样养着这么一只小小的碧尾狮,常常拿那只翡翠狮子当镇纸使。 所不同的是太一神养的那头碧尾狮是一尊神祗,而谢挚的这一只还幼小得像颗嫩芽一样,还有很大成长的余地。 “不对……” 谢挚仍旧沉浸在小狮子体内的符文里,她抚摸着翡翠小狮碧绿光滑的皮毛,皱着眉喃喃自语:“不是这样……应当还要更……更简洁一些……” “小挚?休息一会儿罢,天已经黑了。等到吃完饭回来再继续也不迟。”玉牙白象弯下腰出声道。 “啊……!” 人族少女掌下的小狮子忽然抖着身子叫了一声,弓背缩腿,小耳朵一颤一颤,回过头轻轻地去咬谢挚的手指,显得十分紧张不安。 “怎么了?” “挚姐姐……好像在……在改我的符文……”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小狮子现在已经能连贯地说出一段话了,它奶声奶气地小声说。 生灵的符文极其重要,且又精细繁奥,稍一变动就会完全失效,是修行的命门与基石,关乎一个人修行的前途和未来,它一直对谢挚毫不设防,任由她观察自己的符文——这其实是个很冒险的举动,若谢挚有一丝歹心,它从此就与修行再无缘分了; 只是它没料到谢挚竟然会动手修改自己的符文,它本能地感到战栗与恐惧,想挣脱离开人族少女的手掌,却又因为对她的信任与依赖而一时做不出决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小挚,你——” 玉牙白象也看清了此刻的情况,她微微蹙眉,正要俯身制止谢挚,但谢挚却又将小狮子抱得更紧了一分,“不要乱动……好么?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小狮子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紧地紧闭上眼睛,咬着尾巴不动了——它相信谢挚不会害它。 既然小狮子都没有拒绝,那她也没有强行中止的道理;更何况,若是她现在叫谢挚停下,只会让小狮子受的伤害更大……玉牙白象静默片刻,盘腿在谢挚身旁坐下,计划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就及时出手挽救。 人族少女沉心静气,手掌上腾起闪烁的光芒,认认真真地修改调整碧绿小狮子体内的符文,连汗珠自脸颊上滑落也来不及擦拭一下;玉牙白象有心替她擦汗,却又怕自己打扰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到夜色彻底沉下,木屋里再无一丝光亮时,谢挚才睁开眼睛,高兴地一击掌: “终于改完了!” 她兴奋极了,抱着小狮子蹦蹦跳跳了好几下,不停亲它粉色的小鼻子,揣着它就往木屋外面跑:“快试试看新符文的效力——一定很了不起!”说着就跳下白银甲虫的背。 等到玉牙白象追出去时,她只看到了一面巨大无比的水墙,足有数十丈高,像海啸时能掀起的最可怖的巨浪,蕴含着可怕的威力,仿佛可以轻易地淹没大地,教一切生灵都化为浮在水面上的鱼鳖; 而掀起这滔天巨浪的小狮子看起来比一旁白象氏族的族人还要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象神大人!” 纤细的人族少女朝她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白衣神祗的腰。 她仰起脸来,眼睛闪闪发光,脸颊因为兴奋激动而显得红扑扑,面上只有一片纯然的喜悦与快乐: “我终于推演出来该怎样誊刻别人的符文啦!” 玉牙白象怔愣了一下,终于也轻轻地拥住了怀中的人族少女,抚了抚她单薄的腰背。 她望向那面高大无比的水墙,心想,其实小挚做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很多很多: 她不是将别人的符文机械地誊刻在自己的体内而已,而是更进一步返璞归真,直接推演出了符文誊刻的本质,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改善优化别人的符文……这的确是极了不起的壮举,或许上古年间的神祗也没有做到过——他们是天之骄子,符文观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因此反而不会将精力花费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 明明谢挚已经许多次令她感到惊讶,但她却仍然不能不从这个人族少女身上发现新的奇迹。 玉牙白象在恍惚之间想到:或许,真有一天……谢挚真的能找到她的主人太一呢? . 已至隆冬时节,景部的贵族不久就要前来捕捉草原上散养的金腱犀牛,白银甲虫群也终于慢吞吞地开始拔步起行,重新踏上四处迁徙的路程,漫无目的地寻找新的沃土。 谢挚也在体内刻了四种符文——分别是火鸦的火符文,小狮子的风、水符文,象翠微的金符文,还分别为他们改进完善了一番,这才满意。 她也到了该启程出发的时间,象翠微亲自去送她离开。 今天虽然天气非常晴朗,但象翠微还是替谢挚将帽子戴正了一些,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出去之后一定要常看罗盘,小心迷路,记得么?” “记得记得!” 谢挚很甜地弯起眼睛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全记在这里啦!” 她今天穿得特别神气漂亮,头上戴着小狮子送给她的兔子皮制成的靛紫小帽子,还从两侧垂下来两团毛茸茸的小球护着耳朵,桑葚色的羊羔皮袄子干干净净,崭新的鹿皮小靴子精精神神,腰间一边挎着漆黑小剑,一边挂着黄澄澄的小葫芦,肩膀上趴着碧莹莹的翡翠小狮子,粉白的小脸上乌黑的眼睛亮亮地闪。 “光记在头里可不行,要记在心里——” 象翠微见她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出氏族就这么开心,嗯?是不是整天就盼着离我远一点,想着这下可好,就没人管你了?” “哪有!您把我想得真坏……我最乖、最听您的话了。” 谢挚不依,晃着她的手为自己严肃正名。 “好好好,你最乖了……” 象翠微哭笑不得,弯下腰轻轻地揽住她,“以后也要乖乖地平安回来,好么?我在白象氏族等着你,小挚。” 不等谢挚回答,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的感伤之情,激得她眼睛有些发酸,连忙掩饰地直起身子,笑道: “你看你,这一身新鞋新褂的,却在氏族里连个年也过不了,觉得可不可惜?” “族长……” 谢挚注意到了她有些喑哑的嗓音,自己也被引得眼眶发红,快要掉眼泪了。 她将女人冰凉的手握着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依恋地轻声说: “我陪您过完这个年再走,好不好?” “不好。” 其实小挚因为要陪她已经拖了好多天了……象翠微抽回手,“既然已经决定了今天要走,那么就走罢。不然今天推明天,明天退后天,什么时候走得成呢?” “走吧,走吧。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去外面闯一闯的。到定西城之后记得传个口信回来,然后去找象英,她会照顾你的。” 女人推了推谢挚的肩膀,“走吧,小挚。今天天气真好。” 火鸦也在旁边帮腔——鬼知道它这些时日以来已经将谢挚跟象翠微这副依依惜别的模样看了多少遍了!它就没见过比谢挚更恋家、更能拖的人了! 再等下去,非得等到积雪化尽、春天来临不可——那时候定西城的英才大比都接近尾声了。 它用嘴巴不停地顶谢挚的肩膀,催她快走,“行了行了,快走吧!我真受不了你们人族……太肉麻了这也!” 谢挚犹豫着慢慢往前挪步,还要一步三回头地不停回头看象翠微,终于还是和火鸦小狮子一道慢慢地走远了。 直到少女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象翠微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象英走了,小挚也走了;象神大人也因为之前受伤过重重新回到宝骨陷入沉眠,不知道何时才能苏醒,她的身边骤然空荡下来,清静得让她恍然若失。 回到木屋时,祭司正在床沿上懒洋洋地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点一点头: “送走了?” “送走了。” 虽然祭司没有点明,可是象翠微知道她说的是谢挚。 她看了那神色无异的白发女人一眼,“其实您是很关心小挚的……为什么不跟我一道去送送她呢?” 祭司非常怠懒,每日除了看书就是足不出户地睡觉,像今天这样起这么早,还特意来她的木屋里串门,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却能猜出来几分她的心思。 祭司倒是很淡然:“那孩子不喜欢我,我又何必特地去惹得她临走还要不开心呢?我想,还是不去送的好。” 象翠微想起来之前许多次提起祭司时谢挚不自然的神色,“……说的也是。” 两人静静地对坐了一会儿,象翠微忽然轻声道:“您可以为小挚卜一卦么?” “我已许久不占卜。” 祭司摇头,“年少时,我曾以为知道几缕未来便可占得先机,拔众于他人;后来才知道,就算清楚未来会怎样,仍旧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不成,只是白白空奔忙一场罢了。因此还不如不占卜,倒还时常有些惊喜在。” “是么……” “翠微,你早该知道,那孩子留不住。” 白发女人抬起眼,语气很笃定,“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更不是能安于隐居生活的人。” 当年谢挚观测符文不得,反而身受重伤,象翠微为救谢挚匆忙将她唤醒,那时谢挚只有五岁,即便每日咳血不止,仍旧恳求象翠微将她抱到外面去看日出。自那时起,她就知道这孩子的心是野的:她向往大荒之外的缤纷世界——而这,象翠微并给不了她。 “我自然知道。”象翠微只是苦笑。 她忽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仰起脸来,“小挚从小就聪明——” “她三岁就能识字,问我白象氏族之外有什么?我说有定西城,城高千仞,雄伟无边;她又问我,那定西城之外有什么?我说有星罗十六部,生民百万,天骄频出;她不满足,仍旧只是问。后来有一天她忽然不再问了,我那时以为她是定了心,原来不是——她只是将自己的愿景埋得更深了一些。” 她闭上眼睛,轻声续道: “想来一切皆有命数。今日果,他时因,她的离去原来竟是自那时已露端倪了,我却仍想留她不走。这如同抓水握沙……是我太过愚钝。” 路过神色落寞的女人时,祭司停住脚步,到底还是拍了拍象翠微的肩膀,“想开点。” “有些人天生不属于这荒芜之地,你该知道。 象翠微在她眼里其实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辈,她是看着她一路成长起来的,知道她的重情与心软——谢挚的性子就是像了她。白发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少见地软了口气,出言安慰道: “世间缘分如露晞,早晚终有竟时,即便你与她是亲生母女,她也总有一天要离你而去。好在她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待她羽毛成长丰满,定会回来找你的。” “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象翠微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5.错入 “啊啊啊快跑快跑!!!” 火鸦被吓得浑身羽毛都炸起来, 张开嘴巴将地面上的谢挚叼起,一把甩到背上,燃烧滚滚精血疯狂飞行, “她她她追上来没有?” “就在你尾巴后面呢!” 其实那条葡萄藤只追了几里地就没有再追了,但谢挚气不过,还要吓吓火鸦,“别废话,快飞!” “啊?还在追啊?” 火鸦闻言哀嚎一声, 抱怨道:“怎么这么小气的!不就叼了颗她葡萄吃嘛!她身上明明结了那么多葡萄……” “是颗!” 谢挚都快被它气笑了, “你还恶鸟先告状你!人家好好的长在那里, 你干嘛过去非得啄人家一口?” 这下好了,惹上事了吧!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只贪吃的大黑鸟迟早要因为自己这张馋嘴倒大霉! 火鸦也很委屈:“怎么了嘛!这可不怪我!谁叫她长得那么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你问问, 世上哪只鸟看见那么多葡萄能不眼馋?” “再说,我也就啄了那么颗!颗而已!又不是薅了她一大串, 忒小气了她也——” 它气鼓鼓地说。 自谢挚火鸦小狮子她们个启程离开白象氏族已经过去了七天, 景部虽然名义上是坐落于雍部东方,但两部其实并不是紧挨着,而是相距甚远—— 大荒的地形是一片无垠的黄沙上洒着几点绿洲,星罗十六部之间其实十分隔绝, 即便是骑着灵兽奔行, 亦需要一月有余才能穿越茫茫沙海, 从一部到达另外一部。 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于大年初一正式开始, 留给她们的时间尚算充裕, 因此谢挚倒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白天赶路,晚上驻扎休息, 稳定地朝定西城而去。 她们沿途穿越了一个如天镜一般优美如画的巨大盐湖,还在湖边遇到了一行骑着紫云骆驼的驼队,他们个个都矫健高大,着银甲负长枪,双眸如电,气势如虹,光看外形都知道是强大的大荒战士。 驼队正停在盐湖旁边,准备给紫云骆驼采摘骆驼刺吃,这才遇到了过路的谢挚她们,两方一攀谈,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去定西城的——护送着自己族中的天才去参加英才大比。 那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英武少女还邀请谢挚与他们共行,被谢挚婉拒了;不过这个少女也是性情豪迈的人,并不多作挽留,只是吩咐手下送给谢挚一大囊骆驼奶,又送了一大条腌得酸辣爽口的角羚肉,谢挚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在怀里哼哧哼哧掏了半天,最后也送了她一株叶子上还缀着白霜的七星草作为回礼,两人互通了姓名之后,这才告别离开。 “哎哎,小挚小挚——” 都已经走出好远了,火鸦还在朝谢挚挤眉弄眼地不断示意——它知道谢挚更喜欢女孩子一些,“刚刚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漂不漂亮?嗯嗯嗯?” 谢挚回忆了一下方才那个少女明亮自信的黑色眼睛,裸露在外面的小麦色肌肤,好看流畅的腰腹线条,还有挂在腰间摇来晃去的闪闪银链,脸上便一烫。 此时正是严冬,谢挚自己被象翠微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少女倒穿得十分清凉,薄纱覆面,露腰袒背,她当时还傻乎乎地问她冷不冷,结果问得那少女一愣,大笑着说这是他们氏族的特殊服饰,让谢挚不必担心,她并不冷。 “当然漂亮……” 谢挚不自然地低下脸,拿手指冰了一下耳朵,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那个少女的笑声还是很后悔,觉得自己真傻,怎么问了个那么笨蛋的问题。 她从小一直长在白象氏族,白象氏族自然也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像阿英,便长得十分漂亮;但她跟她们自小到大已经玩熟了,只是将她们当作姐姐妹妹看待,完全兴不起奇怪的心思,现在她人生头一次离开氏族,见到了陌生的新女孩,一时之间还觉得十分新奇,颇有些心旌摇动之意。 答完了之后她还在一个人悄悄不好意思,直到听到火鸦的捧腹大笑声,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敲了敲火鸦的脑袋,跟它滚做一团: “啊!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笑话我……” 火鸦被拔了好几根羽毛还乐不可支地给她支招: “你喜欢她?是不是?没事没事,去了定西城之后还会再见到她的——到时候就去给她投果递花呀!你们人族的上元节不就是为了这个办的嘛!哎哎,别打别打!”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了!” …… 直到那娇小的少女和那只乌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驼燃霄这才一拉缰绳回转过身子,随意地问道: “阿尹叔,您看方才那个少女怎么样?” 被她唤作“阿尹叔”的中年男子饮下一口烈酒,方道:“看不出深浅。” 这是一个轮廓深邃的英俊男人,蓬乱的长发用草绳随手束在脑后,裹着一身洗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宽大麻袍,满脸褐色胡须,看起来不像个护卫,倒像是个什么洒脱不羁的浪子侠客。 他擦了擦胡须上的水滴,漫不经心地伸出四个手指头: “但我可以感觉到,她至少观刻有——这个数的符文。” 周围的护卫闻言都悚然一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四种符文!! “那不是都可以跟火焰山上的那位相比较了么……怎么没听说近年来大荒还有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 “是不是被大族藏起来的少年天骄?一直等到英才大比才肯放出来?” 骆燃霄回头制止护卫的窃窃私语:“好了,都别议论了——给骆驼们采来骆驼刺了么?采了来便上路,做自己的事情去。” 方才还在七嘴八舌的护卫们齐齐正色肃声:“是,少主!” “你觉得有把握对付么,燃霄?” 中年男人又大喇喇地饮下一口酒,斜斜地看了一眼身旁越发有少主威仪的少女。 “不知道;但我会尽力。”骆燃霄答得也很干脆。 “其实对战也并不是只看重符文种数,我看她——” 她回忆起谢挚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红了耳朵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续道: “我看她心思澄澈纯透,不攻心计,或许也不难对付。” “你问出她的氏族来历了么?说不定,她真是个什么被大族藏起来的少年天骄呢。” 骆尹吹了声口哨,唤来在天空中盘旋的金雕,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金雕脖颈上的羽毛,摇着头笑道: “你知道,一人一鸟便敢穿越大荒的人可不多见……何况我看她年岁不过十五,便更值得称道了。” “也说不定只是穷呢?那些穷匮氏族的子弟没有长辈护卫,即便危险,也不得不一个人穿越大荒。” 骆燃霄不置可否,刷刷在白锦上写下几个字,将它卷起来塞进金雕脚上的竹筒里:“她说她是白象氏族的——您可有听闻过?至少我从未听过这个氏族。” 她又道:“何况,她连我们紫云驼族都没听说过……就算她是被大族从小藏起来教养的天骄,竟然会无知到这种地步么?” “啧,白象氏族?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骆尹挠了挠脑袋,皱着眉认真回忆了一番,还是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氏族名称,只得作罢,“算了,想不起来。或许真的只是个走运出了天才的普通氏族吧……” “不论怎么说,大荒之中有四种符文的天才,而我却不知道,那便说明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 骆燃霄一展手臂,放飞金雕,看着它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消失在天际边,“既然现在知道了,那我们也不能不互通有无,早做准备。” 她的神情平静而又坚定,“阿尹叔,你晓得我的志向……这次雍部英才大比的魁首一定得是我。” 不久后。 定西城内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里,一个清秀的少年醉醺醺地从桌案上爬起来,一张口便又打了个酒嗝,熏得立在桌子上的金雕嫌弃至极地连连躲避。 少年拆开金雕脚爪上的小竹筒,当即便醒了八成酒意,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啊啊,怎么又有四道符文的天才,不活了!” 在奔往定西城的路上,一个魁梧的青年兴奋不已,飞身跳下一匹神俊至极的赤红飞马,冲进帐篷里朗声大笑道: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阿娘,骆燃霄发现了一个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 “我要跟她好好比划比划!”他大声说。 火焰山旁的一处寂静宅子里,一个眉目冷淡的少女展开金雕带来的白锦看了一眼,神色并无半点变化,随手将它压在灯盏之下,仍旧只是看自己的书。 一个身形窈窕的紫衣女人推门进来,少女连忙放下书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师父。” 她仰起脸来,“方才的贼人您可有捉到?” “没有。” 紫衣女人解开面纱,露出波光潋滟的一双明眸,“那只乌鸦飞得太快了,我素来不以速度见长,虽然愤怒,但到底也没能追上。” 她走到座位上呷了一口清茶,试图平静一番,结果却越想越气——她看今天天气晴朗,少见地变作原形在外面晒太阳,正晒得舒坦时,忽然被飞过来的一只大乌鸦啄了一口!足足叼走了她颗葡萄! 颗葡萄呐!心疼死她了! “阿蒲,我看她们也是往定西城方向而去的,说不定你会在英才大比上碰见她们。到时候,你可得替为师好好地教训她们一番——” 紫衣女人回忆着那只乌鸦上的少女模样,描述道: “是只浑身乌黑的大乌鸦,赤喙赤爪,背上还骑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腰间似乎还挂着一只葫芦还是什么……” 少女闻言便是一愣,“……是不是,她还戴着一顶靛紫色的兔皮帽子,长得十分精致漂亮?” 女人击掌道:“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紫云驼族的少主骆燃霄传来的信上写的——” 少女取来方才压在灯盏之下的白锦,递给紫衣女人,“师父,您看。” 紫衣女人展开白锦,上面赫然整整齐齐地写着几行小字: ……燃霄于鸣镜盐湖旁遇一少女,或观有四种符文……其貌甚美,娇小玲珑,紫帽深袄,骑一乌鸦……此前殊无声名,不知来处。今特以此告,烦请留心。燃霄顿首。 . 天色渐渐暗下来,火鸦气急败坏,把翅膀插在腰间跟谢挚闹脾气: “……那个葡萄精根本就没有追上来,你还骗我!吓得我飞了好久好久!” “不管了,我明天可一点都不飞,你得背我走——今天累坏我了。” 黑色大鸟干脆将眼睛一闭,十分光棍地径直躺倒在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只可恶的大黑鸟,不仅馋,它还懒! 谢挚拉了它好久也拉不起来,被火鸦气得头晕,也不跟它继续做斗争了,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手腕上缠着的小狮子让它活动活动身体,顺便把火鸦啄来的葡萄分给小狮子一颗。 火鸦今天白天经过火焰山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一大片碧绿晶莹的葡萄藤,其上还蒸腾着一片紫色的仙气霞光,当即就喜出望外——它喝了好几天谢挚装在皮囊里的清水,嘴巴里早就淡得没味道了,这几天一直在四处张望,忖摸着要给自己找点有滋有味的零食吃。 这下可好,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火鸦望着藏在碧绿叶子里的水灵灵大葡萄直流口水——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它一抖翅膀就压低身子飞下去,美滋滋地啄了颗葡萄,刚想招呼谢挚快来跟它一起摘,眼前不见边际的葡萄藤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凶巴巴的紫衣女人,还说什么要拔它的毛下锅! 吓得火鸦魂飞魄散——女人甫一探手,它立刻就在她身上感到了一股浩瀚可怖的磅礴气息,她绝不是它能对付得了的!火鸦扭头就叼起谢挚和小狮子甩在背上疯狂逃跑。 众所周知,植物虽然很难修行,但一旦修行成功就是了不起的大能;即便是平级,他们也比普通的其他种族都更加神秘强大,若说大荒之中谁最不能得罪,除却许久不出世的昆仑神族,一定就是这些可怕的植物大能了! 一想到这里,火鸦不禁再次狠狠地瞪了谢挚一眼,努力表达自己的后怕和愤怒,“你明知道我胆子小,你还吓我你!真坏!” 它气鼓鼓地翻过身,只肯给谢挚留下一个乌黑发亮的后脑勺: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定西城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6.神血 太古战场是上古年间门神祗混战留下来的遗址, 广袤无垠,反正罗盘在此根本没有用处, 谢挚于是也干脆不再去看,只是且行且看,一路东张西望地慢慢行走。 随着她们逐渐进入太古战场遗址内部,很早就出现在空气中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越变越浓,到最后几乎如同实质一般,直闷鼻子; 而小狮子过于敏锐的嗅觉在此刻却成了负担, 铁锈般的浓重血腥气熏得它皱着小脸,紧紧地埋头在谢挚怀里,半点也不肯出来。 “啊……我们脚下的沙土竟然是红的!” 借着如水的月光,火鸦终于看清了地面, 吓得它慌忙抬起一只脚爪作金鸡独立状,“这是什么?——是血吗?” “不知道, ”谢挚弯下腰,用手指按了按沙地, 指腹竟有一丝濡湿之意。 在凄寒的如银月光照射下,天尽头处那座宏伟瑰丽的水晶宫殿依然如梦似幻,只是她们脚下的戈壁却是一片湿漉漉的血红——这是一片被无名血液浸透的广袤沙地,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惊人气息。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染红了的手指——沙地上的血液还新鲜得如同刚从谁的胸腔淌出一般, 抚摸上去,竟然还是温热的: “……如果这真的是血,那这是谁的血呢?” 是死在神战之中的神明血液,还是后来者的血? 这里从古到今到底死了多少生灵, 才能将这样广袤的一片沙地彻底染作鲜红? “小挚,你快来看!” 前面传来了火鸦的叫声,谢挚掐断思绪答应了一声, “怎么了?——我来了!” 她奔过去,赫然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紫袍黑发的中年男人,相貌颇为英俊,须发乌黑浓密,气质威严尊贵,头佩青玉冠,腰束象牙带,衣服上绣满了精致的金色暗纹,只是眉眼之间门压着一股抒发不开的郁结之气,损了几分他原本应有的仙风道骨; 他盘腿坐在沙地上,双目微闭,一手捏指掐诀,似乎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悟道,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一柄青莲拂尘,面色与常人无异,皮肤仍旧红润而有光泽,看起来还如同活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猛地睁开眼睛,审视面前正大胆注视着他的少女。 “他这是……坐化在这里了么?还是受谁攻击?” 谢挚绕着他走了几圈,试图寻找出来几处伤口来以此确定他的死因,但别说伤口,甚至连一处破裂的衣摆都寻不到。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紫袍男人确实已经死了没错——从他状若鲜活强壮的身体上,她感觉不到丝毫生机。 “他是怎么死的呢?真奇怪……”谢挚真想不明白。 明明没有一点外伤,但也不像是坐化——有谁放着自己好好的洞府不用,反而要不远万里地跑到大荒的太古战场来坐化呢? 她看出来这个男子并不是大荒人——他身上的服饰更近似于中州人一些。 步入仙人境之后,肉身将会化作珍宝,骨骼血肉无不晶莹剔透,死后历经千年仍可不腐不坏,这个男人或许就是仙人境的大能,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 “嗨,咱们管他是怎么死的呢!” 火鸦张口就咬住紫袍男人手里紧握着的拂尘往外扯——它一早就看上了这东西啦! 它想得很完美——既然这拂尘的主人看起来如此不凡,那么它一定也是件至宝!那么不要白不要,干脆拿来给小挚使! “哎哟,怎么回事,这老头子握得还挺紧……”火鸦扯了一下没扯出来,嘟嘟囔囔地抱怨。 谢挚急道:“火鸦,别——” “怎么啦?” 谢挚制止得晚了一步——火鸦使劲地一扭脖子,已经将那柄拂尘拔.出来了,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朝谢挚无辜地看: “你不让我拿?为什么不让?这个老头已经死了——这是个无主之物!” “……我真是没话跟你说!” 谢挚气得一跺脚,将它揽到自己身后来,飞速离开此地,“你怎么见什么都拿呀!” 有的大能会在法宝上刻下秘咒,一旦宝物离体就会自动触发,她怕火鸦拿的这柄拂尘上也有类似的咒语。 她狠狠敲火鸦的脑袋:“你迟早哪天会因为贪心落下大麻烦!” 火鸦还很委屈,“怎么了嘛!我给你取宝贝你还打我……” 它邀功似的将那柄青莲拂尘送到谢挚面前,“给你,别再打我了!我……” 话音未落,那柄散发着淡淡碧光的拂尘就在它嘴巴里化作了一捧灰尘,四散在沙地上,再也分辨不清了。 “哎哎,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化成灰了呢?” 火鸦呸出来一嘴巴沙子,不信邪地将眼睛贴在地面上,还试图寻找出拂尘的遗迹,“你们人族做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脆……我一碰就散了……真是——” “别找了!” 看着地面上那捧青色的灰尘,谢挚心中忽然一动,“我们去看看那个紫袍道人!” 不出所料,方才那个还鲜活得仿佛随时要站起来的男人此刻也已化作飞灰了,地面上只剩下一堆散乱的紫袍玉带。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挚犹豫片刻,蹲下身子,用漆黑小剑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团衣物,试图在里面发现什么线索,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最后只好失望地重又站起来:“想不明白……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不……” 小狮子忽然跳下来,咬住那件紫袍抖了抖,将它摊开在谢挚面前,“挚姐姐……你看,上面好像有字。” 谢挚一惊,连忙蹲下察看:“……好像真的有字!” 火鸦也凑过头来,三颗小脑袋一起异口同声地念出了紫袍衣襟上写的几个大字: “莫入水晶宫殿!” 这几个字是用鲜血写在衣襟上的,字迹非常潦草杂乱,似乎透着一股铭心刻骨的惊慌恐惧,直到现在还血色淋漓,仿若刚刚被男人蘸着血涂抹在衣服上一般。 这紫袍的颜色是一种深沉的暗紫,且还布满暗纹,谢挚刚刚光想着从中翻拣出什么东西,这才没注意到上面血作的字迹;还是小狮子鼻子灵敏,闻到了上面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发觉了不对劲,跳下来提醒谢挚的。 “‘莫入水晶宫殿?’” 谢挚有些糊涂地重复了一遍:“可是有谁没事会跑到那里去呢?真奇怪……” 她不由得望向那座缀在天边的水晶宫,它仍然那样美轮美奂,剔透的门柱上流淌着皎洁的月华,倒映出无数朦胧的星辉,在晴朗的夜空下美得仿佛一个幻象,又像一个美丽的女人,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正温柔而又残忍地注视着她。 她们走了这么久,似乎仍然没有接近这座神秘的水晶宫分毫……谢挚因为这个突兀的联想而打了一个寒战。 接下来,谢挚她们遇到了更多的尸体,有温婉如水的美妇人,有神采焕发的少年,有浑身披甲的将军,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千姿百态,服饰各异,个个气势惊人,似乎来自于五州各族,生前极为不凡; 唯一一致的就是——他们都跟那个紫袍男人一样,神色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貌若鲜活地死去了。 火鸦不死心,趁着谢挚不注意,又悄悄地从一个白胡子一直拖到地上的老者手里咬出来一柄冰色玉如意,结果刚拔.出来,那柄如意和老者一起又化作飞灰了,只剩下一团白袍和一把铁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啊啊,怎么又这样!”火鸦抓狂。 而且又灌了它一嘴巴沙子,真是气死鸟了! 它气恨地一脚爪踢飞那团衣袍,却骤然变了颜色—— 在老者雪白的衣袍底下,刻着一行深深的小字: “切莫留在外面!速进水晶宫殿!外面有……” 字迹到这里就猛然中断了,拉出一道颤抖歪斜的长长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强行打断才不能写完。 “怎么了?” 谢挚注意到它一只鸟呆愣在原地不动弹,不得不回身过来,“可别给我说你又走不动了——” 调侃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因为她也奔过来看到了那行刻在地面上的小字。 “为什么前一个人说不能进水晶宫殿,后一个人又说不能留在外面?” 这互相矛盾的话完全不合理!谢挚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额头淌下汗来,思绪翻滚,却不得丝毫线索: “还有,他没写完的话是什么?‘外面有……’——外面到底有什么叫他如此畏惧?” “没事儿,我们别管他……” 火鸦也干涩地开口,试图安慰因为这字迹而面色一片苍白的人族少女,“说不定,说不定这老头只是闹着玩儿的呢?他想吓吓我们?对吧?或者他……” 它说不下去了。 ——这鬼话连它自己都不能相信,何况谢挚? 谢挚倒没有像往常一样取笑它,只是神色凝重地说: “火鸦……我们去看看其他尸体下还有没有类似的字迹吧。” 气氛因为这前后矛盾的提醒字迹而骤然变得紧张,连平时最多话的火鸦也闭紧了嘴巴开始认真工作——谢挚拒绝了它分头行动的提议,要求它跟自己寸步不离地呆在一起。 “这个底下也没有……” 目光所及之处的大半尸体已经都被翻完了,现在血红的沙地上空旷了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居然显得更加诡异可怖了,阴森森的。 火鸦累得长吁短叹,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哎……小挚,我说,要不然,我们就别找了吧?要是实在咱们命中该有此劫,死了也就算了。” 它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星星,“反正,我来这世上一遭,又是吃秘宝又是吃肥遗肉的,还交到了你跟小狮子两个好朋友,也算很不亏……”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听它好像已经开始讲起遗言,谢挚哭笑不得,拉了它半天也拉不起来——火鸦的体重随着它身形的变小而日渐沉重,最后反倒把她自己也弄得筋疲力尽,只好也一骨碌躺在它翅膀边稍作休息。 她揽住这软弱的黑色大鸟,郑重道: “朱眉,你记着,我日后是要做仙王,名震五州的;你呢,日后要做神兽朱雀,小狮子以后也要做了不起的一方霸主……” “没能活到那时候,我们三个谁都不许死。” 她将手指按在小狮子粉嫩嫩的小爪子上,又跟火鸦的翅膀尖尖握了握手,“好了!我们这就算是签字画押了,以后再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人族少女站起身,将黑色大鸟一鼓作气地也拉起来,“我们继续走吧。” 既然暂时搞不清楚,那就先不想了,继续往前走就好;走着走着,路自然会出来的——这是族长教给她的道理。 再往前走,那些坐在地上的尸体便渐渐减少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变愈淡,脚下的沙地也逐渐褪去了血红的颜色,转为了一种璀璨的浅淡金色,在月光底下几乎发着明亮的光,叫人疑心里面掺了金子;捞起来一看才能发觉,那并不是什么金子,而是被浸透了金色的液体。 “传说,神祗的血液就是金色的……”谢挚捻了捻指腹。 ——玉牙白象活着的时候流的血,也会是金色的么? 前面再次出现了累累尸骨——所不同的是,这些尸体显然都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身躯上布满了灰尘,散乱地横在地上,有的半截身子都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地里。 “哇,这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蛟龙啊!四爪的!差一点点就能变成真龙了!” 火鸦对着一具巨大无边的尸体感慨,瞧那架势还想上爪拔几片龙鳞下来。 谢挚也走到近前看了看,心中便是一惊——这头青黑色的蛟龙竟然被不知道什么人拦腰斩成了两半!巨大的龙头死不瞑目地横在这里,龙尾巴落在很远的地方。 “这居然是个狐族!” 神圣种族中最神秘的一支!火鸦再次一惊一乍,绕着那只雪白的狐狸转了一个圈,颇为可惜地咂咂嘴巴,“只是可惜不是九尾……” 这狐族的死相很是狼狈,浑身的皮毛都浸透了金色的血液而凝结在一起,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可怖剑痕,牙齿都断了好几颗,令人可以稍微得窥那场旷世神战的惨烈。 在她身边还刻着几个深深的金色大字,竟似乎是在临死时用指爪硬生生地刻下来的: 太一负我! 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却含着无边的不甘痛恨,历经万年的岁月仍旧灼目无比,叫人不敢久看,不得不慌张地移开眼。 神祗临死前刻下的字迹与普通大能不同,蕴含大道气机,永远不会磨灭,谢挚避开眼睛咕哝道:“太一?她说的是太一神么……哪来的这么大深仇大恨?死前还要骂一通……” “这还用说——” 火鸦捂着眼睛还要八卦,“肯定是是情仇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7.剑意 “你怎么晓得?太一真神趴在你耳朵边告诉你的?” 谢挚被火鸦挤眉弄眼的神情逗得笑出声来, 又板起脸开始吓唬它,“告诉你,你这样胡乱编排神祗, 到时候神族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抓就抓, 我可不怕!”火鸦梗着脖子说。 “哎, 火鸦——” 谢挚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可知道太一神的情史么?” “比方说,她跟哪位神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之类……” 太一神那样的人物,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谢挚很好奇。 人间流传着许许多多以上古神祗为主角的小说画本,大多都是杜撰的爱情故事, 听起来倒是十分缠绵悱恻——著名的有什么《某某神月夜访狐仙》、《刘三娘啼血思某某神》……诸如此类, 大都是从中州那边传来的——不过这大多是后来者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而成,要是那些故事里的神祗还活着,非得被气个半死不可。 “我也不知道哇……” 比起神祗的丰功伟绩, 其实神祗的花边新闻倒要流传得广泛很多——毕竟八卦情史似乎是所有种族的天性。 火鸦苦思冥想了片刻仍旧不得,“太一神似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她好像一生都没有什么婚娶爱恋, 仰慕她的人倒是很多。” “哎哎, 小挚——虽然太一神的八卦我不知道,但是当今神族君主摇光大帝的八卦我倒是知道!你听不听?” 由于兴奋, 黑色大鸟头顶的长羽都高高地翘了起来——它很喜欢跟谢挚分享这些秘闻。 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 摇光大帝风流得很呢! “她长得美极了。传说, 她的美貌就像太阳一样灿烂夺目,见到她的生灵无不心荡神摇, 甘愿受她驱使派遣,喜欢她的各族男女更是能从昆仑神山脚下排到真凰的仙岛上去!然后,她就从爱慕她的这些人里边挑出来一个最娇嫩漂亮的少女,跟她春风一度……” “真有这么漂亮?” 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人吗?谢挚有些怀疑——她对这个摇光大帝自从听过碧尾狮的经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不会是你们夸大的吧?” “真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见她不信,火鸦还有些着急,“哎呀我不骗你!” 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挚,你到时候见到她可要小心,我听说……” 说到这里,黑色大鸟上下打量了谢挚几眼,看得谢挚一阵发毛,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我听说,摇光大帝最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这种类型。” ——娇小漂亮的可爱少女,并且还心思单纯赤忱,很合那位神族大帝的喜好。 “是么?那她口味还挺特别。”谢挚不以为意地随口敷衍。 “她喜欢就她喜欢,关我什么事?我管她喜欢什么。难道她说一句喜欢,我就非得嫁给她不可吗?” 她止住还要再劝告的黑色大鸟,“好了,火鸦,别再说了——我不喜欢摇光大帝。别再讲她的事了,好不好?” “我们去看看前面。” 前方仍然散落着无数残肢断臂,各色种族的尸体在这里都能发现,大多都极为珍稀少见,连最低级的一只吞天猿猴在外界也是能够称霸一方的高阶宝血种,放到外面非得掀起一股惊天波澜不可,在这里却如最不值钱的菜叶一样横七竖八地散躺着,甚至还时不时能见到几具神圣种族的尸体,即便历经了无尽战火与岁月的侵蚀,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圣洁光辉。 “嚯,好大的一条剑痕啊!” 火鸦对着一处深不见底的沟壑感叹,“劈开它的人得多厉害啊你说!” 谢挚刚走近了几步,心神便是一颤——她感到了一股凌厉得如同实质的炽烈剑意,狂傲不羁,张扬暴烈,蕴含着一股无敌的至尊气势,仿似一尊睥睨天下的青衣剑神正昂首站在她面前,神色傲然地负手而笑。 这竟是一道品相极上乘的剑意痕! 传说神祗将一门兵器修到极境时,随手劈斩而下的一刀一剑都会留下千古不灭的痕迹,其中蕴含着剑主毕生领悟的精髓奥义,还渗透有一缕大道气机,珍贵无比,可遇而不可求,飘渺而不能寻迹,悟性卓绝的天才有时会借此悟道,领悟到无上法门,一步登天! 上一次出世的剑意痕是一位神祗随手刻在山壁上的题字,几方势力争抢足有百年,听说连神兽的圣地也有在暗中出手,最后还是落入了中州第一仙宗天衍宗之手; 天衍宗手笔极大,派出本宗一位寿数极其悠久的长老——一头千年老玄武,命其硬生生地将整座山峰都负了过来,改名称为“剑意峰”,自此成为了天衍宗宗内一处盛景,只有资质最为出众的天才弟子才能得到进山观摩的资格。 听说天衍宗那座剑意峰上的剑痕有些残破不全,但眼前的这道剑意痕倒是保存得非常完好,从深处不断放出滚滚金光,散发着一股惊人的磅礴气机,光看一眼都能感受到无上剑意的意韵神威——竟是比天衍宗的剑意痕还更完美几分! 这真是天大的机缘! 机不可失,谢挚当即盘腿坐下,开始凝神观摩这道剑意痕中蕴含铭刻的精华意旨,不一会儿身体上就开始缓缓升起一股澄澈的浅淡青光,大道神音的吟唱声阵阵响起,显然进入了一种观悟时的神妙境界。 旁人终其一生都不能遇到的大道神音,谢挚今年才十四岁,就已经听见了两次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火鸦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将一脸好奇的小狮子从谢挚怀中叼出来,让它仔细聆听,自己则在一旁为谢挚和小狮子的悟道护法——大道神音对小狮子也裨益极大,不容错过。 正沉浸在剑意痕观摩之中的谢挚皱紧眉,身体一阵震动—— 凌厉无匹的至高剑意如同调皮的孩童,忽而猛地凝聚,忽而倏然散开;前一刻化作一匹风做的野马,正在草原上驰骋飞奔,后一刻踏下的马蹄却已然变成一片枯黄的树叶,正扑簌簌地自大树上翻飞而落……顷刻之间变化百端,诸般玄法妙不可言。 她的心神也随着剑意的翻飞变化,忽而上天如白虹贯日,忽而下海似巨鳖揽月,最终那道剑意化作了一片广阔无边的宁静碧海,海面上倒映着一汪巨大的银白月亮,而月光就在那细碎的波涛之中缓缓地荡漾摇晃。 在一片明彻的月色里,青衣剑神转过身来,目光比碧水更加柔和深远,衣袍像青莲的莲叶一般在他脚下散开。 他对谢挚微微一笑:“小姑娘,便是你要领悟我的剑法么?” “晚辈不敢……” 剑神的模样非常年轻,看起来还只是个俊秀青年,但谢挚当然不敢轻视他——他应当已经活过无数岁月了。 她斟酌着自己的言语,弯腰长施一礼,“不敢说能领悟您的剑法,只是有缘,碰巧见到了您留下来的一缕剑意,试观摩之而已。若能……” 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行礼的人族少女,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青衣剑神爽朗的笑容:“我本放拓之辈,何必如此多礼!” 他面上显出傲然之意:“我这剑法是我在夜月下的碧海前领悟而出的,名叫碧海天心决,虽然去太一则远矣,但我以为,万古以来也可算得上是剑法前十。” “哇……” 万古前十!即便不是第一,但这也够了不起了,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您可真厉害!” “是你没见过真厉害的人,小姑娘。” 青衣剑神倒并不怎么忌讳自己技不如人,很洒脱地笑道:“我离姬太一还差得远哩。” “神战太过惨烈,诸神死不旋踵,我本以为我这剑法要失传了……好在终于遇到了你。” 他的剑法非常狂暴炽烈,但人却是温和的: “你不知道,小姑娘,千万年以来,曾有数百人走到这片战场,他们不是名震一方的至尊,就是年少成名的天骄,见到我生前留下的剑意痕迹后纷纷喜出望外——” “但他们都没能成功,不是迷失在幻象之中,就是爆体而亡。” 差一点就“爆体而亡”的谢挚吓了一大跳,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也太吓人了吧!她决定自己下一次要再谨慎一点。 剑神补充道,“归根结底,我的剑意太过酷烈,且又杀戮之气极重,需要极其惊人的肉身才能承受,还需要观摩之人心思纯透,不被外物吸引。满足这些条件之后,才能得到我的传承。” “去罢,小姑娘。” 他将手指轻轻地按在谢挚的头顶,许诺般地轻声说:“你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人。” 随着剑神的这句轻叹,谢挚猛地自悟道之中清醒过来,小狮子水汪汪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 “你观摩得好快呀!”火鸦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过去呢!” 它以为谢挚要观摩一晚上了,还很贴心地给人族少女身上披了条皮袄盖上。 “是吗?” 谢挚也有些惊奇——就她的观感来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一样,没想到外界连半个时辰也没有 。 青衣剑神的嗓音面容还久久地留在她心里不能忘怀,谢挚下意识地投目朝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去,发现它内部的仙霞金光已经完全熄灭了,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之间变得普普通通,如同世间一道最平常的深沟一般。 她心神一动,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汪广袤的碧海,月光与波光一起粼粼闪烁。 这是碧海天心决的奥义化形! 不知何时,青衣剑神竟已经将自己完整的剑诀传给谢挚了。 火鸦也探头探脑地朝剑意痕望去,奇道:“咦——剑意怎么好像不见了?真奇怪……” 谢挚点了点自己的头,笑道:“我若说,那道剑意现下在我脑袋里,你可相信?” “我才不信呢!” 怎么可能呀!小挚又在跟它开玩笑了,火鸦非常无语地翻翻眼睛,翘着尾巴跑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好东西!” 接下来她们当然没再遇见类似的剑意痕——剑意痕极其稀有,可遇而不可求,但倒是遇见了许多神祗生前所使用的兵器。 “这是一尊神器呀!” 火鸦围着一尊锈迹斑斑的大鼎叹气,“就是其上铭刻的阵法完全被磨毁了,跟普通的大鼎无异,现在只能拿来煮肉吃。” 小狮子也在沙土里刨来刨去,找到了一块雪白的宝骨,兴奋地咬过来放在谢挚掌心,眼巴巴地要她看。 “唔……” 谢挚闭上双眼感应了一番,眼前出现了一只耀眼绚烂的凤凰,正在九天之上且歌且舞,长鸣盘旋。 她睁开眼睛,笑着揉了揉小狮子的绿脑袋,“你眼光不错呀,这是一枚真凰的宝骨——” “只是可惜,其上的宝术符文在她临死的时候就自毁抹去了。” 神圣种族对自己宝术防守极其严密,千万年以来,还从来没有流传于外族过。 看见小狮子露出失望的神情,谢挚安慰道:“不过它还是很珍贵的,拿着收藏把玩也可以,真凰的宝骨可以在无形之中滋养你的身体——放到外面,有人族倾家荡产也会买你这块宝骨。” 在神战中死去的神祗数不胜数,遗留下来的兵器也多如牛毛一般,其中有不少都还保存着无上威力,在这里静静等候着自己新的主人,这也是无数人即便知道太古战场凶险无比,但还是要前赴后继来此探险寻宝的原因所在。 不过——谢挚回忆起了先前遇到的那些坐着死去的尸体们,心道,他们有命取宝,却没命走出这太古战场,反而变成了太古战场的补给,纷纷做了大荒新的魂灵。 遥遥望去,远处的地面上还插着许多兵刃——它们都曾是神祗的心爱之物: 有一杆黄金长.枪散发璀璨的耀眼光芒,将周围的一片地方照得仿若白昼;一把弯月似的漆黑弯刀斜斜地插在地里,露出来的一半刀刃却是血红色,散发着滔天血气;一柄五彩羽扇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柔软的羽毛似乎采自于各种神鸟身上,在夜空中划下道道瑞彩霞光。 它们个个都是极其强大的兵器,若是换做旁人,早就两眼放光地扑将上去,将其一扫而空通通归入囊中了,谢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如同观赏一般,轻快地将目光在它们身上一点而过。 或许是没有缘分吧?谢挚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特别的吸引力。 小狮子太过年幼,心思单纯,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拿刨出来的那块真凰宝骨磨牙,根本没空觊觎这些神兵; 火鸦倒是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差点将眼珠子黏在那柄五色羽扇上面了——它能感觉到那把扇子上有朱雀的气息,其中一定掺有朱雀的羽毛! 它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叼住那柄羽扇,将它炼化成为自己的法宝,却被谢挚牢牢地拉着翅膀不能动弹,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最后只能愤懑地瞪她: “干嘛呀你!你自己不要宝物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拦着我?——那里面有朱雀羽毛!与我很是合适的……” “嘘——” 谢挚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示意火鸦噤声。 火鸦还要嚷嚷:“怎么着你还想吓唬我是不是?告诉你,我胆子可大了,我不怕你!” “朱眉,我是认真的……!” 黑色大鸟忽然不叫了——因为它也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戈壁上一直风声呼啸,仿若鬼哭,是也不是?” “……是。”火鸦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自前几刻起,一直萦绕在我们耳边的凄厉风声,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8.海的精魂 “你怎么晓得?太一真神趴在你耳朵边告诉你的?” 谢挚被火鸦挤眉弄眼的神情逗得笑出声来, 又板起脸开始吓唬它,“告诉你,你这样胡乱编排神祗, 到时候神族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抓就抓, 我可不怕!”火鸦梗着脖子说。 “哎, 火鸦——” 谢挚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那你可知道太一神的情史么?” “比方说,她跟哪位神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之类……” 太一神那样的人物,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谢挚很好奇。 人间流传着许许多多以上古神祗为主角的小说画本,大多都是杜撰的爱情故事, 听起来倒是十分缠绵悱恻——著名的有什么《某某神月夜访狐仙》、《刘三娘啼血思某某神》……诸如此类, 大都是从中州那边传来的——不过这大多是后来者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而成,要是那些故事里的神祗还活着,非得被气个半死不可。 “我也不知道哇……” 比起神祗的丰功伟绩, 其实神祗的花边新闻倒要流传得广泛很多——毕竟八卦情史似乎是所有种族的天性。 火鸦苦思冥想了片刻仍旧不得,“太一神似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她好像一生都没有什么婚娶爱恋, 仰慕她的人倒是很多。” “哎哎, 小挚——虽然太一神的八卦我不知道,但是当今神族君主摇光大帝的八卦我倒是知道!你听不听?” 由于兴奋, 黑色大鸟头顶的长羽都高高地翘了起来——它很喜欢跟谢挚分享这些秘闻。 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 摇光大帝风流得很呢! “她长得美极了。传说, 她的美貌就像太阳一样灿烂夺目,见到她的生灵无不心荡神摇, 甘愿受她驱使派遣,喜欢她的各族男女更是能从昆仑神山脚下排到真凰的仙岛上去!然后,她就从爱慕她的这些人里边挑出来一个最娇嫩漂亮的少女,跟她春风一度……” “真有这么漂亮?” 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人吗?谢挚有些怀疑——她对这个摇光大帝自从听过碧尾狮的经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不会是你们夸大的吧?” “真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见她不信,火鸦还有些着急,“哎呀我不骗你!” 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挚,你到时候见到她可要小心,我听说……” 说到这里,黑色大鸟上下打量了谢挚几眼,看得谢挚一阵发毛,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我听说,摇光大帝最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这种类型。” ——娇小漂亮的可爱少女,并且还心思单纯赤忱,很合那位神族大帝的喜好。 “是么?那她口味还挺特别。”谢挚不以为意地随口敷衍。 “她喜欢就她喜欢,关我什么事?我管她喜欢什么。难道她说一句喜欢,我就非得嫁给她不可吗?” 她止住还要再劝告的黑色大鸟,“好了,火鸦,别再说了——我不喜欢摇光大帝。别再讲她的事了,好不好?” “我们去看看前面。” 前方仍然散落着无数残肢断臂,各色种族的尸体在这里都能发现,大多都极为珍稀少见,连最低级的一只吞天猿猴在外界也是能够称霸一方的高阶宝血种,放到外面非得掀起一股惊天波澜不可,在这里却如最不值钱的菜叶一样横七竖八地散躺着,甚至还时不时能见到几具神圣种族的尸体,即便历经了无尽战火与岁月的侵蚀,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圣洁光辉。 “嚯,好大的一条剑痕啊!” 火鸦对着一处深不见底的沟壑感叹,“劈开它的人得多厉害啊你说!” 谢挚刚走近了几步,心神便是一颤——她感到了一股凌厉得如同实质的炽烈剑意,狂傲不羁,张扬暴烈,蕴含着一股无敌的至尊气势,仿似一尊睥睨天下的青衣剑神正昂首站在她面前,神色傲然地负手而笑。 这竟是一道品相极上乘的剑意痕! 传说神祗将一门兵器修到极境时,随手劈斩而下的一刀一剑都会留下千古不灭的痕迹,其中蕴含着剑主毕生领悟的精髓奥义,还渗透有一缕大道气机,珍贵无比,可遇而不可求,飘渺而不能寻迹,悟性卓绝的天才有时会借此悟道,领悟到无上法门,一步登天! 上一次出世的剑意痕是一位神祗随手刻在山壁上的题字,几方势力争抢足有百年,听说连神兽的圣地也有在暗中出手,最后还是落入了中州第一仙宗天衍宗之手; 天衍宗手笔极大,派出本宗一位寿数极其悠久的长老——一头千年老玄武,命其硬生生地将整座山峰都负了过来,改名称为“剑意峰”,自此成为了天衍宗宗内一处盛景,只有资质最为出众的天才弟子才能得到进山观摩的资格。 听说天衍宗那座剑意峰上的剑痕有些残破不全,但眼前的这道剑意痕倒是保存得非常完好,从深处不断放出滚滚金光,散发着一股惊人的磅礴气机,光看一眼都能感受到无上剑意的意韵神威——竟是比天衍宗的剑意痕还更完美几分! 这真是天大的机缘! 机不可失,谢挚当即盘腿坐下,开始凝神观摩这道剑意痕中蕴含铭刻的精华意旨,不一会儿身体上就开始缓缓升起一股澄澈的浅淡青光,大道神音的吟唱声阵阵响起,显然进入了一种观悟时的神妙境界。 旁人终其一生都不能遇到的大道神音,谢挚今年才十四岁,就已经听见了两次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火鸦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将一脸好奇的小狮子从谢挚怀中叼出来,让它仔细聆听,自己则在一旁为谢挚和小狮子的悟道护法——大道神音对小狮子也裨益极大,不容错过。 正沉浸在剑意痕观摩之中的谢挚皱紧眉,身体一阵震动—— 凌厉无匹的至高剑意如同调皮的孩童,忽而猛地凝聚,忽而倏然散开;前一刻化作一匹风做的野马,正在草原上驰骋飞奔,后一刻踏下的马蹄却已然变成一片枯黄的树叶,正扑簌簌地自大树上翻飞而落……顷刻之间变化百端,诸般玄法妙不可言。 她的心神也随着剑意的翻飞变化,忽而上天如白虹贯日,忽而下海似巨鳖揽月,最终那道剑意化作了一片广阔无边的宁静碧海,海面上倒映着一汪巨大的银白月亮,而月光就在那细碎的波涛之中缓缓地荡漾摇晃。 在一片明彻的月色里,青衣剑神转过身来,目光比碧水更加柔和深远,衣袍像青莲的莲叶一般在他脚下散开。 他对谢挚微微一笑:“小姑娘,便是你要领悟我的剑法么?” “晚辈不敢……” 剑神的模样非常年轻,看起来还只是个俊秀青年,但谢挚当然不敢轻视他——他应当已经活过无数岁月了。 她斟酌着自己的言语,弯腰长施一礼,“不敢说能领悟您的剑法,只是有缘,碰巧见到了您留下来的一缕剑意,试观摩之而已。若能……” 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行礼的人族少女,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青衣剑神爽朗的笑容:“我本放拓之辈,何必如此多礼!” 他面上显出傲然之意:“我这剑法是我在夜月下的碧海前领悟而出的,名叫碧海天心决,虽然去太一则远矣,但我以为,万古以来也可算得上是剑法前十。” “哇……” 万古前十!即便不是第一,但这也够了不起了,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您可真厉害!” “是你没见过真厉害的人,小姑娘。” 青衣剑神倒并不怎么忌讳自己技不如人,很洒脱地笑道:“我离姬太一还差得远哩。” “神战太过惨烈,诸神死不旋踵,我本以为我这剑法要失传了……好在终于遇到了你。” 他的剑法非常狂暴炽烈,但人却是温和的: “你不知道,小姑娘,千万年以来,曾有数百人走到这片战场,他们不是名震一方的至尊,就是年少成名的天骄,见到我生前留下的剑意痕迹后纷纷喜出望外——” “但他们都没能成功,不是迷失在幻象之中,就是爆体而亡。” 差一点就“爆体而亡”的谢挚吓了一大跳,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也太吓人了吧!她决定自己下一次要再谨慎一点。 剑神补充道,“归根结底,我的剑意太过酷烈,且又杀戮之气极重,需要极其惊人的肉身才能承受,还需要观摩之人心思纯透,不被外物吸引。满足这些条件之后,才能得到我的传承。” “去罢,小姑娘。” 他将手指轻轻地按在谢挚的头顶,许诺般地轻声说:“你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人。” 随着剑神的这句轻叹,谢挚猛地自悟道之中清醒过来,小狮子水汪汪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 “你观摩得好快呀!”火鸦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过去呢!” 它以为谢挚要观摩一晚上了,还很贴心地给人族少女身上披了条皮袄盖上。 “是吗?” 谢挚也有些惊奇——就她的观感来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一样,没想到外界连半个时辰也没有 。 青衣剑神的嗓音面容还久久地留在她心里不能忘怀,谢挚下意识地投目朝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去,发现它内部的仙霞金光已经完全熄灭了,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之间变得普普通通,如同世间一道最平常的深沟一般。 她心神一动,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汪广袤的碧海,月光与波光一起粼粼闪烁。 这是碧海天心决的奥义化形! 不知何时,青衣剑神竟已经将自己完整的剑诀传给谢挚了。 火鸦也探头探脑地朝剑意痕望去,奇道:“咦——剑意怎么好像不见了?真奇怪……” 谢挚点了点自己的头,笑道:“我若说,那道剑意现下在我脑袋里,你可相信?” “我才不信呢!” 怎么可能呀!小挚又在跟它开玩笑了,火鸦非常无语地翻翻眼睛,翘着尾巴跑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好东西!” 接下来她们当然没再遇见类似的剑意痕——剑意痕极其稀有,可遇而不可求,但倒是遇见了许多神祗生前所使用的兵器。 “这是一尊神器呀!” 火鸦围着一尊锈迹斑斑的大鼎叹气,“就是其上铭刻的阵法完全被磨毁了,跟普通的大鼎无异,现在只能拿来煮肉吃。” 小狮子也在沙土里刨来刨去,找到了一块雪白的宝骨,兴奋地咬过来放在谢挚掌心,眼巴巴地要她看。 “唔……” 谢挚闭上双眼感应了一番,眼前出现了一只耀眼绚烂的凤凰,正在九天之上且歌且舞,长鸣盘旋。 她睁开眼睛,笑着揉了揉小狮子的绿脑袋,“你眼光不错呀,这是一枚真凰的宝骨——” “只是可惜,其上的宝术符文在她临死的时候就自毁抹去了。” 神圣种族对自己宝术防守极其严密,千万年以来,还从来没有流传于外族过。 看见小狮子露出失望的神情,谢挚安慰道:“不过它还是很珍贵的,拿着收藏把玩也可以,真凰的宝骨可以在无形之中滋养你的身体——放到外面,有人族倾家荡产也会买你这块宝骨。” 在神战中死去的神祗数不胜数,遗留下来的兵器也多如牛毛一般,其中有不少都还保存着无上威力,在这里静静等候着自己新的主人,这也是无数人即便知道太古战场凶险无比,但还是要前赴后继来此探险寻宝的原因所在。 不过——谢挚回忆起了先前遇到的那些坐着死去的尸体们,心道,他们有命取宝,却没命走出这太古战场,反而变成了太古战场的补给,纷纷做了大荒新的魂灵。 遥遥望去,远处的地面上还插着许多兵刃——它们都曾是神祗的心爱之物: 有一杆黄金长.枪散发璀璨的耀眼光芒,将周围的一片地方照得仿若白昼;一把弯月似的漆黑弯刀斜斜地插在地里,露出来的一半刀刃却是血红色,散发着滔天血气;一柄五彩羽扇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柔软的羽毛似乎采自于各种神鸟身上,在夜空中划下道道瑞彩霞光。 它们个个都是极其强大的兵器,若是换做旁人,早就两眼放光地扑将上去,将其一扫而空通通归入囊中了,谢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如同观赏一般,轻快地将目光在它们身上一点而过。 或许是没有缘分吧?谢挚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特别的吸引力。 小狮子太过年幼,心思单纯,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拿刨出来的那块真凰宝骨磨牙,根本没空觊觎这些神兵; 火鸦倒是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差点将眼珠子黏在那柄五色羽扇上面了——它能感觉到那把扇子上有朱雀的气息,其中一定掺有朱雀的羽毛! 它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叼住那柄羽扇,将它炼化成为自己的法宝,却被谢挚牢牢地拉着翅膀不能动弹,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最后只能愤懑地瞪她: “干嘛呀你!你自己不要宝物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拦着我?——那里面有朱雀羽毛!与我很是合适的……” “嘘——” 谢挚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示意火鸦噤声。 火鸦还要嚷嚷:“怎么着你还想吓唬我是不是?告诉你,我胆子可大了,我不怕你!” “朱眉,我是认真的……!” 黑色大鸟忽然不叫了——因为它也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戈壁上一直风声呼啸,仿若鬼哭,是也不是?” “……是。”火鸦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自前几刻起,一直萦绕在我们耳边的凄厉风声,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0.青铜骑士 此刻正是夜半时分, 月上中天,几无星点;茫茫的沙海之中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仿佛被喧闹而有生机的一切所抛弃似的, 灌入耳中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惊胆寒的死寂。 谢挚不动声色地摸出漆黑小剑捏在指间,对火鸦道:“到我身后来吧。” “别怕。”她安抚性地低声说。 不知从何时起, 戈壁滩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茫茫雾气, 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 一眨眼就变得浓郁起来,教人几乎看不清楚几丈之外的前路。 空气中的湿气愈来愈重了;乳白的雾气像水波一般在空中轻柔地流淌摇晃, 有巨大的透明鱼群在半空中缓缓成形,身体上散发着晶莹的辉光,鳍像鸟儿的翅膀,又像是极薄的水草抑或是海带,慢慢收拢摆动,带动无数水流在身下流淌而过。 “好多鱼群啊……” 大荒干旱少水, 谢挚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鱼。 她虽然知道奇怪,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异象吸引, 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发出了一声近乎梦呓的感叹——这景象梦幻无比, 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瑰丽壮阔, 令人恍然失神。 要不是她悄悄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很疼,她真会怀疑自己此刻是在做梦: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荒凉干旱了无数年的戈壁滩变得热闹无比, 充满着勃勃生机, 有数不尽的鱼虾在半空中——对它们来说,或许在是海洋中游动徜徉; 好像忽然之间被抛到了海底似的,甚至有粼粼的波光从很遥远的地方投到了人族少女的脸上和身上, 谢挚惊奇地仰起脸,看着鳞片上发着银光的细小梭鱼组成的密群在自己头顶轻快地驶过,还有一条长得像飞毯似的怪模怪样的鱼几乎是紧擦着她的鼻尖游过去,令她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好几步。 火鸦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梢碰了碰悬浮在它面前的一只半透明的小龙虾,发觉自己的翅膀如同穿过无物一般,轻易地穿透了这龙虾的身体; 而这只龙虾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似的,仍然在面前无形的海水中不断伸钳捕捞着什么,埋头往嘴巴里咕叽咕叽地送。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了……” 为了做最后的确认,火鸦轻轻地挥动翅膀,试着往上飞,竟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和奇妙的失重感——好像它不是在空中无拘无束地飞行,倒是在深海之中遨游似的。 察觉到自己有往上漂去的趋势,火鸦赶忙扑腾着翅膀向下沉,“咳咳……真可怕……” 它有一种恐怖的预感:恐怕自己再往上漂一会,将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境地,变得同这些身体上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鱼群一样,来到真正的远古深海。 ——那么它的下场不是被深海的无尽压力压得粉身碎骨,就是被凶猛的远古灵兽一口吞食。 谢挚替心惊胆战的黑色大鸟顺了顺毛,紧紧地拉住它,免得它再漂上去,“什么传说?” “这是海的精魂。” 火鸦还有些心有余悸,答得却很快。 它抬起翅膀指向她们头顶的天空——不,或许此刻说是海洋更合适一些: “大荒在远古时是一片恣肆的汪洋,孕育着无数生命;不过后来,大荒的地形因为神战而发生改变,这片海洋流淌殆尽,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慢慢才变成了如今的荒芜模样。” “传说这片海洋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化出了一缕模糊的意识,它在死去之后心有不甘,过于思念自己的亿万生灵和万顷波涛,在月圆之夜偶尔会显化出自己万年前的模样,以精魂重临世间。” “好神奇……” 谢挚被这个传说震慑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试图感受这无形的海波,好像真的有柔软的水流在她指尖温柔地划过;但是收手一握,她的手掌和衣服又分明全是干的。 “那要是刚刚你没下来,真的漂上去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火鸦的神情少见地有些严肃:“从前似乎也有灵兽遇到过这种情况,它是只年少的墨嘴龟,受了这瑰丽海洋的蛊惑,情不自禁地变作原形游了上去……” “然后呢?” “然后它越游越远,消失在了同伴们的视野里,自此失去了一切踪迹,再也没回来。——有见多识广的老前辈说,死去的海洋太过寂寞,它是被海的精魂摄走了,去往了时间与空间的边缘,游走在万年的海洋与今天的大荒之间,成为了一个迷失者。” “小挚,你不晓得,刻在我们灵兽骨子里的本能有多么强烈……” 黑色大鸟叹了一口气,垂着头唏嘘道: “亏得这是一片海,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若是出现在我头顶的是一片广阔的远古天空,说不定我真的会被吸引得飞上去。” 它看起来十分怅惘低落,谢挚轻轻地环住了它的脖颈,亲了亲火鸦的脸侧: “没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飞走的。” 聚集在她们头顶的细密鱼群忽然四散开了,眨眼之间这一片“海域”中所有的生灵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谢挚一时之间还有些茫然,“怎么——这是结束了吗?” 可是周围那种若有若无的透明水波仍然在摇晃着,海底的粼粼波光仍然在她手掌上如斑驳的树影一般散落。 火鸦思索着低下头去,“不应该呀?鱼群怎么忽然跑了,跟有什么在背后撵着它们似的……” 唔——有什么在背后撵着它们……? 它抬起头来,忽然,每一根羽毛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根根直立起来,显得整个身子都膨大了一整圈。 “小、小挚……” 火鸦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它浑身肌肉都绷紧到极致,对谢挚缓缓地做口型道: 快、跑! 快跑? 谢挚读懂了这两个字,正待疑惑地开口发问,忽然一阵极其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她整个魂灵,好像被极寒冻住了心脏和四肢一般,动弹不得。 她身后有什么……? 她不敢回头,将身体运行到极致,脚下迸发出一阵耀眼光芒,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骤然朝前射了出去,却仍然来不及—— 一股可怕的吸力在她身后传来,好像在她身后突然形成一个黑洞或者漩涡一般,她根本抵抗不得,正在被飞快地朝后吸去! 火鸦也同样处在吸力的范围之中,此刻它正在疯狂挥舞翅膀,试图逃离此地,但它在吸力之中浑身羽毛翻飞散乱成一个大花卷,也仍旧抵抗不住这股可怖的吸力,只是勉强将身体维持在原地,并且也在缓缓地往后退去,颓势渐显! 这样下去,她跟火鸦和小狮子都会被身后这个不知名的生物吸进去的! 谢挚当机立断,放松身体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顺从它的意愿,骤然朝后退去—— “小挚,你干什么!!!” 看到这一幕的火鸦红了眼睛,爆发出一阵厉鸣,浑身腾起滚滚赤霞,竟然也义无反顾地跟返了回来! “快回来!!你根本喂不饱它——它太大了!!!” 它以为谢挚是想牺牲自身,做这巨大生灵口中的血食,来换取它跟小狮子的性命——毕竟谢挚此前素有前科,不是没有这样做过。 笨蛋火鸦!它跟过来做什么?! 但谢挚此刻来不及跟它解释——因为她已经接近了身后那巨大的生灵深渊般的巨口! 她根本看不清楚它的身形——它太过巨大了!灰黑色的庞大身躯无边无际,如海底中的巨岳一般无声无息地潜伏着,那股可怖的吸力竟然只是这只生灵的一吸之力,硬生生地在海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不停地吞噬掉海水中的一切生物! 管它是什么!谢挚咬牙——不论它是神是仙,是死是活,口能吞月还是力能碎天,先与她打过这一遭再说! 她将玉牙白象的宝术运转到极致,一头顶天立地的雪白巨象立刻就凭空奔跃而出,双目中放出湛湛神光,浑身符文流转如星云,深邃神秘,古朴厚重,重重撞击上这头不知名生物的身体,将它撞击得微微震动! 与此同时,波涛声猛地响起,在戈壁滩上升起了一轮极其明亮寒冷的圆月,照亮了整片太古战场! “今日便先拿你试我的剑!” 谢挚高高跳起,被无形的海水托扶着身体,看上去竟像是凌空飞行一般;巨大的月亮在她身后缓缓升起,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柔和的辉光,目光坚定,长发飞舞,一手捏着蛟龙鳞片炼制的漆黑小剑,一手缠绕四色符文,在明亮澄澈的月光照耀下,仿若一尊气势惊人的少年神祗! 她挥动小剑,无数怒吼着的碧波便奔涌而出: “万年前就死去的东西,休要在我大荒作怪!属于海的归于海,若是你想再死一遍,那我便成全你!” 这是青衣剑神刚传授给她的碧海天心决! 碧海波涌,天心月圆——万古以来的顶尖剑法,可以排入古今前十! 那不知名的巨大生灵似乎认出了这剑法,有些心生畏惧,缓缓摆动鱼鳍试图逃走,但它身形太过笨重,一时半会离开不得,被万道碧波在皮肉上划开了无数伤口,痛得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叫,震得谢挚胸腔发麻,几乎吐出血来。 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她被这声啸叫震出了内伤;但她肯定,那头生灵比她受的伤要重得多。 青衣剑神的剑法杀伐之气极重,虽然形成的碧海圆月意象极美,颇有诗意,但却如同天生就是为了征战毁灭而生,有一股斩破世间一切敌的无敌气势,摧枯拉朽,狂暴炽烈,顷刻之间就在那生灵身上留下了无数深深的血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一股血腥气在眼前无形的海水之中缓缓散开,那头生灵终于忍耐不住,在海底猛地拔地而起,升腾起巨大无比的灰黑色身体,无数比她身体还大的鳞片在谢挚眼前飞速驶过,激起了一阵可怖的汹涌暗流,将谢挚重重地打到了地面上去。 火鸦着急忙慌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小挚……!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谢挚轻轻地拍了拍火鸦的背,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头顶遮天蔽日的巨大生灵看。 好长一会儿,它那仿佛没有尽头似的灰黑身体才在几人眼前彻底消失,谢挚辨认了好久也没能认出来这是一头什么生物—— 或许这是一头巨大无比的鲸?但是看起来似乎又不大像…… 算了,谢挚拍拍自己身上的沙子站起身来——只要从那生灵的巨口里活下来就好。 那生灵才刚刚离开,千奇百怪的绚丽鱼群此刻还没有返还,四周因而显得非常清静;谢挚伸出手指,缓缓拨动充斥在身体周围的无形的海水,若有所思道: “那个白胡子爷爷刻下字说,让我们不要留在外面,就是因为‘海的精魂’么?” ——海的精魂,将万年前的古老海洋似真似假地带回了它的故土,游走在真与假、虚幻与现实、过去与未来之间,仿佛只是一场美丽的幻象,但又似乎是恐怖的真实。 至少谢挚在刚刚跟那头巨大生灵作战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她确信无疑,如果自己被它吸入口中,那么她绝对活不下来。 “海的精魂”仍然在周围如梦似幻地涌动着,那座水晶宫也仿佛深深地浸在海底一般,如同活过来了一样,在流淌的柔软水波里散发出万道霞光瑞彩,显得越发透亮飘渺了;谢挚注视了它片刻,感觉这座宫殿竟然有一股诡异的吸引力,好像在诱惑着她迈步前去,推门而入。 谢挚避开眼睛,决心自己决不踏入那座水晶宫殿半分,顺手在头上摸了摸,忽然就叫起来: “啊!我的帽子呢?” 其实她不喜欢戴帽子,但是那顶兔皮紫帽子是小狮子送给她的礼物,又是象翠微亲手缝制而成的,因此她还是将它宝贝爱惜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特地擦拭干净。 但是现在,她的帽子却不见了。 “我好倒霉……” 谢挚懊恼地“唉”了一声,很是心疼——一定是在她刚刚跟那头生灵大战的时候被掀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可是举目望去,在头顶的无形海洋里,并不见半点紫色。 “小挚,小心!” 正在她低头沮丧时,火鸦匆忙将人族少女扑倒在地,又叼着她的衣领翻滚了好几十下,这才停止。 “轰隆——” 在紧贴着刚刚谢挚站立的地方,好像自天上砸下来一颗巨大的陨石一般,腾起了滚滚的烟尘,道道裂缝一直延伸到谢挚和火鸦脚底下。 “那是什么……!什么掉下来了!” “海底”的烟尘终于一点一点消失干净,在一片璀璨的光芒里,谢挚在恍惚之间对上了一双灿烂夺目的金色竖瞳。 金瞳的主人喷出一口气,吹动嘴边的须子,将口中衔着的灰黑巨鸟慢慢地吞食进入肚腹,躯体如同世间最纯粹的黄金铸就,浑身鳞片都舒张开来,显得极为快意。 这竟是一头五爪金龙! ——真龙一族中最高贵的血统! 火鸦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它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声音抖抖索索的,“拜、拜见真龙大人……” 谢挚虽然震惊,但并没有如火鸦这般畏惧——她敏锐地感受到,眼前这头金龙对她并没有恶意和杀机,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好奇。 她还有胆量踮起脚,使劲地朝金龙口中尚未吞食干净的灰黑巨鸟看了一眼,“大人,您嘴里吃的是什么?我看着似乎有些熟悉……” 金龙显然听到了她这句大胆的问话,竖瞳饶有兴致地放大了一些,一甩头撕下一大块散发着晶莹辉光的鸟肉,示意谢挚拿去。 “不是……” 谢挚哭笑不得——它怎么会以为她是在向它讨要食物啊! 而且这这片真真假假的“海之精魂”里,即便它慷慨地将食物分给她,她也吃不了呀! “谢谢您;不过,我是想问,”她努力地比划了一下,“您吃的这个生物叫什么名字?” 金龙咽下最后一口肉,发出了一阵复杂玄奥至极的声音,语调晦涩难明,其中似乎蕴含着海量信息,但谢挚却没有听懂半个字。 大概是看到了谢挚一脸茫然,金龙飞快地更换了好几次语言,终于换到了谢挚能听懂的频道。 她的声音清柔淡雅,竟是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嗓音: “这是鲲鹏。” “我方才吃的是一只幼年鲲鹏。” 金龙温和地低声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1.三个忠告 “太古战场里, 的确有鬼。” ——在被分明早已坐化的尸体们追得抱头乱跑的时候,谢挚再次想起了许久之前趴在石屋门口听到族长说的这句话。 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如同尖啸, 一团紫色火焰紧擦着她头顶飞过去, 差点燎着她的兔皮帽,谢挚慌忙将帽子摘下来揣进怀里拍打灭火, 咬牙切齿道:“……我们也太倒霉了吧!” 光是被火鸦叼着衣领狼狈逃跑的经历,她好像就已经有过许多次了,现在出门在外, 居然又在逃跑!真是十分丢脸…… 但是——谢挚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倒是不想跑, 可现在不跑也没办法呀! 在她跟火鸦身后此刻正紧紧追着一行人, 正是她们之前初入太古战场时见到的坐化尸体,他们生前不是少年天骄就是一方大能,或为探险或为寻宝, 这才踏入这有来无回的死地,从此再也没能活着走出去,莫名其妙地坐化于此,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但是现在, 不知为何,这些早已死去的尸体居然又都“活”了过来, 手中还持握着上古神祗遗落在这里的神兵利器, 对谢挚她们紧追不舍, 还不时发动攻击,让谢挚焦头烂额, 奔忙不已。 一个温婉美貌的妇人抬起手来,轻轻挥动手中的五色羽扇,青鸾虚影随之飞舞而出, 浑身携带着柔和的青色火焰,一瞬间就延伸到了谢挚脚下,开出了一朵绚烂幽美的青色火莲! 在火莲在脚下倏然盛开的一瞬间,谢挚用力高高跳起,抓住了适时飞来的火鸦脚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迅捷一击。 青色火莲的花瓣渐次剥落,过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地面上,其下的戈壁滩一片闪闪发亮,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竟是已经在骤然的高温下变作了玻璃。 “好险……!”谢挚后怕不已。 刚刚要是她反应再慢一点,或者跟火鸦的配合没有那么好,现在在这美丽的火莲花之中化为灰烬的就是她,连一丝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姨姨,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啊!” 真是不讲理!就算她是个冤死鬼,也不带这样的!谢挚愤愤不平地扯开嗓子,回头朝那个美妇人大叫: “我又没惹你!——是太古战场杀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出气就去找它出气吧,干嘛欺负小孩子呢!” 美妇人如云的乌黑发髻间金丝歩摇轻轻摇晃,其上的飞禽制作得极其精美细致,栩栩如生,晶莹辉耀,即便在大荒的风沙之中不知磨砺了多久仍旧鲜亮如初,仿佛要从女人的发间振翅而飞。 她身上的衣裙亦保存得非常完好,柔软光滑,散发着融融的暖辉,面容如玉盘一般端庄姣美,只是她的神情却是一片空洞僵硬,长睫下的眼眸中本该盛着如水的温软波光,此刻却只有空荡荡的死寂。 “我为我儿找到了起死回生之药……” 她好似全然没有听到谢挚的问话一般,面上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喃喃自语着重新挥动手中的羽扇,这次猛然飞出的却是一只赤色的朱雀虚影! “妈呀,是我祖宗!” 火鸦被吓了一大跳,翅膀一抖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它继承有一丝远古的朱雀血脉,对神兽朱雀有着一种发自灵魂的尊敬畏惧,即便只是一缕朱雀虚影,对它也影响颇大。 “啊啊啊,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它慌里慌张地降落在地,尾巴都在惊慌之下被朱雀虚影的火焰燎着了一多半,小狮子连忙召来雨云为它灭火,直到火焰熄灭的黑烟冒起来,火鸦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它愤愤地瞪谢挚:“我就说那柄扇子里掺着朱雀羽毛吧,你还不让我取!这下可好,到头来居然给一具古尸拿了,我上哪跟人说理去!” 说完了又哎哟直叫,“我的屁股好疼……啊呀我的尾巴!我秃了!我变成了一只秃尾巴鸟……” “别顾着你的尾巴了!” 敌人当前,它还这样!谢挚又气又笑,将捧着尾巴哭丧着脸的黑色大鸟一把拉起来背到背上,“快跑!!!” 在她们身后,手持黄金长.枪的英挺少年缓缓走来,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脚下每一步都蕴含着无数精妙法义,显然是一位才资天纵的少年天骄,浓眉下的眼睛却毫无焦点,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刺出手中的黄金长.枪,那柄流淌着夺目神光的神兵骤然间光芒大盛:“我是第一仙王!放眼五州之内,无人比我更强!” 须发雪白的老者举起手中的铜印,口中连连赞叹:“呜呼,美哉道也,妙法天成,廓然无形!得见于此,斯亦已矣!” 这些神兵利器都曾是神祗的兵器,每一个都极其强大,不过此刻握在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坐化尸体手中,却连三成实力都没有发挥出来; 他们走得也很缓慢,这才为谢挚留下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要不然,她早就死在这些无上兵器的攻击下了! 但是虽然暂时还没有死,也逃不开啊!这些坐化尸体如鬼魅一般对她们紧追不舍,已经追了她们快一个时辰了! 跟大荒人撵野猪一样——谢挚疑心自己最后还没被神兵杀死,反倒会自己先跑得累死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谢挚一边勉强躲避身后腾然放大的攻击,一边抓狂,“我完全听不懂!” ——听起来都是些毫无干系的话! 唉,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谢挚追悔莫及——至少那个白发老者的话她就听得很云里雾里。 前面又是一片正在厮杀的神战虚影——谢挚现在已经能够很容易地分辨出什么是神战虚影,什么是那些莫名其妙追杀她的坐化尸体了。 正是走投无路之时,她咬着牙干脆直冲进去:“我们先进去躲躲!” 先前那个青铜骑士就非常笨拙,不到特定的位置就不能动作,她猜想,这些坐化尸体同样也不能如活人一般反应机敏。 无数远古战士的虚影穿过了谢挚的身体,万年前曾如河流一般汩汩流淌的鲜血在脚下踩过,她闷头只是飞奔,耳边划过呼呼风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她只当自己没听见。 “哎哟!” 在极速奔行之中,她的脑袋忽然猛地撞上一个硬硬的东西,撞得谢挚一阵头晕眼花,差点跌坐在地。 这种体验来说对她来说很少见——她肉身坚韧,不比常人,往往将旁人撞得头晕眼花的角色正是她自己,这次才算是体验了一把额头长大包的感觉。 “呜,我的头好疼……” 她捂着脑袋抬头看去—— 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一个干瘦的老者,他又瘦又高,像一把竹竿似的枯骨,留着很短的黑胡子,面庞黧黑,头发散乱不堪,只用一根断成两半的铁簪胡乱地绾在头顶,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反而更加凸显出来他眼睛的黑亮;定睛望去,他眼里却只有一片茫然哀伤。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身体并没有如那个青铜骑士一般裸露着森森白骨,腹部却直直贯穿着一把长刀,只有一点刀柄露在外面,雪亮的刀身再从脊背上穿出来,闪烁着点点寒芒——这把长刀竟是完全穿透了他削瘦的身体。 刚刚谢挚就是一头撞上了他腹部露出来的刀柄。 这个人不是神战虚影,也不是那些坐化的尸体!谢挚往后慢慢地后退,发现他对自己的动作无动于衷,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看来,这名老者在性质上更近似于那个青铜骑士…… 老者忽然举起手臂,紧紧地攥着双手,好像手中正紧握着什么一般,“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吓得谢挚往后急退了十几丈之后,他却又塌着肩膀垂下手,神情哀伤悲痛,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颤抖,“悔不该,错斩了郑贤弟……” 他竟然慢慢地唱起歌来,歌声悲凉哀怆,嘶哑粗厉,其悲恸仿佛可以遏行云。 谢挚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在用唱歌叙说着自己的一生: 他天资惊人,少年成名,九百年修得仙王,适逢机缘,得一旷世神兵,喜不自禁,告知于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弟之后,却又疑心弟弟要盗取自己的宝物; 数月之后,他终于不堪忍受自己的无尽猜忌,将弟弟一家连同自己的妻儿百余口人屠戮殆尽,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得到的那柄神兵激发了他心底的恶与贪婪,引诱他杀光了自己所有的亲友! 老者痛不欲生,回到了自己当初得到神兵的地方,将它送入了自己的肚腹。 “啊……” 这个故事让谢挚颇为震动,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兵器吗……” 不,不对——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兵器明明是个死物,紧紧地握在人的手中,但它却借由主人的贪欲斩杀了主人自己…… 不是神兵杀了眼前这老者的弟弟——是他自己杀了自己的亲弟。 “我的刀呢?我的刀呢!” 老者忽然惊慌失措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摸去,声音凄厉,呜咽着道:“我的神兵!我的无上利器!……取我的刀来!取本座的刀来!” 这老者与那个青铜骑士类似,但又与之不同——他似乎还保留着一些微弱的神智。 他的刀明明就在他的肚子里呀…… 谢挚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走上前去,握住他肚腹处露出的刀柄,手腕用力,缓缓将它拔将出来。 “锵——” 眼前莹莹的白光一闪,那柄长刀就鸣叫着握在了谢挚的手心,她好奇地扫过刀身上精美的花纹,毫不留恋地将它塞到了老者的手里:“给你,你的刀在这里。” “唔……” 老者一下子停止了在身上乱摸的动作,变得安静下来。 他双手捧着那柄美丽的长刀,枯瘦的脸颊反着刀面的莹莹白光,眼中一点一点地聚起神采,胡须和下巴一齐抖动,“这正是我的刀……这正是我的刀……” “这是我的刀……!”他痛哭出声,只是干涸了太久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他珍重无比地用指腹轻轻抚摸刀身,眼中含着无尽柔情,好像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情人,“我的命,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接着神色转为凄厉,“……也是杀了我所有亲友的妖刀,使我沦落到这等境地的魔物!” 老者忽而扬起手来,下一刻,那柄神刀便在他掌下化为了齑粉,如细沙一般流淌进脚下的戈壁滩里。 “早该如此了!早该如此了!”他似哭似笑地呆呆注视着那片沙地良久,忽然抬起脸大声地说。 “前辈……” 感觉到老者此刻心中滚动着的无数复杂心绪,即便不知道他到底处于何种生命状态之下,谢挚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老者应声抬起头来,神情还有些尚未褪去的迷惘,“……嗯?”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聚焦,终于好端端地落在了谢挚的脸上,好像刚刚看见了她一般,神情缓缓地柔和下来。 “我晓得了……” 老者温和地朝谢挚点了点头,“便是你拔出来我的那柄刀的么,小姑娘?” “是……” “你拔得很好,很好。那柄刀已经禁锢了我的魂灵足有千年之久了,我一直困在这里,疯疯癫癫,迷惘困顿,不得出路。” 他站起身来,低下头苦笑道:“我当初不该拿它自戕……” 谢挚动容:“您——” “不,不要说话,小姑娘,你听我说。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老者打断了谢挚的话,显示出了一些仙王的威严,他飞快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了太古战场,但是,这里并不是真的完全走不出去——像我当年,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你要牢记我的三个忠告——” 老者的身体正在如沙尘一般缓缓地消逝散去,他毫不在意,只是竖起手指,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 “第一,不要跟‘海的精魂’中的任何生灵接触。” “第二,不要拿取这里的任何神兵。” “第三,千万不要进入水晶宫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2.真龙的聘礼 说完了这三条忠告之后, 老者的身体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大荒的戈壁滩上,嘴角还噙着满足的笑意,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久久地回荡在谢挚耳边: “一定要记得我的这些话……小姑娘。” “否则, 你非但走不出去,还会有性命之忧——就跟你路上见到的那些坐化尸体一样。” 他心结已解,走得倒是颇为轻松,留下谢挚站在那里都快哭了,“……可我已经跟金龙姐姐说话了呀!” ——而且还收走了金龙送给她的鲲鹏肉,现在那块肉应该还在她的小鼎里面温热地冒着白气呢。 在百般困窘中谢挚还是分出一条心庆幸了一下——还好她拦着火鸦没拿那把五色羽扇, 要不然这三条忠告她就已经违背了一多半,感觉简直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 谢挚真想把老者抓回来再好好地问一通,叫他不要再跟她打哑谜, 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而且他只告诉了我不能做什么,没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走出去呀!” 这跟没说忠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死,只不过死得没那么稀里糊涂而已。 找不出太古战场的出路,她跟火鸦小狮子照旧还得困死在这里——她在小鼎里是装了许多食物不假, 可也只带了一个月的口粮,因为她当初预计奔往定西城最多只需要半个月。 等到食物吃完了, 那她们也就该死了…… 更别说外面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坐化尸体时不时地追杀, 稍一放松懈怠,说不定就会被冷不丁袭来的神兵攻击给杀死。 火鸦也飞快地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蔫蔫地垂下头去, 咕哝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那我们倒还不如进水晶宫殿探一遭, 好歹死个明白……” 谢挚闻言倒是一愣,心中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被自己一直遗忘的事情一般,抬起头来望去, 便是一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火鸦,你快抬头看呐……” ——不知何时,她们竟然已经走到了水晶宫殿的正前方! 她刚刚被老者和他的神刀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忽略了身旁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如水波一般摇晃的光芒——那正是水晶宫殿表面反射出来的莹莹光辉。 这真是奇怪极了! 谢挚她们之前走了一晚上也没有接近这座水晶宫殿半分,它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令人疑心自己这辈子也接近不了它;可是现在,谢挚她们只是冲进了一片神战虚影而已,等到回过神来,竟然就只离水晶宫殿一丈远了! 谢挚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和淡淡的海腥味——那是万年前它深居海底残留下的痕迹,直到今时今日也还没有消失完全。 那座瑰丽华美的宫殿通体晶莹剔透,高大的门柱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放射着柔和的仙光瑞彩,洁净而又飘渺,像是座建在天上的美丽仙宫,跟这片荒芜凶险的太古战场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如同处在两个世界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水晶宫殿忽而自己朝她们敞开了大门,黑漆漆的门洞如同一颗巨大的眼睛,正隐藏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啊……!这门怎么……” 谢挚白了脸色,护着火鸦后退了几步,紧紧地将漆黑小剑捏在手里,“门怎么自己开了!” 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如毒蛇般席卷了她的全身,令她脊背发凉,谢挚咬紧嘴唇慢慢地后退,“我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从长计议——” 背上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谢挚目光还紧盯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水晶宫殿,根本没有转过头去,“火鸦,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呀?你很冷吗?” “小挚……” 火鸦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带着一股莫大的恐惧,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拼出一条完整的字句,“那不是我……” 什么—— 谢挚大惊,猛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空洞的双眼! 美妇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紧紧地贴在谢挚的身上;她的唇瓣仍旧柔软娇艳,金步摇在发间微微颤动,只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 ——那是死人才有的温度! 她将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在谢挚的脸上,机械僵硬的声音中竟然可以听出来一丝柔和的温情: “好孩子,为娘已在太古战场为你求到了不死之药……” “啊!” 谢挚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将起来,慌忙挣开美妇人的手掌连连后退,抬起袖子狠狠擦拭被她抚摸到的地方,“谁、谁是你孩子!你看清楚!我才不是……” 她忽然止住了话音。 手持黄金长.枪的少年在美妇人的身后缓缓走来 ,白发老者也喃喃自语着举起了手中的铜印,手中的神兵放射出耀眼的神霞,气势惊人可怖,比之前还要炽烈数倍不止,三双空洞无物的眼睛一齐投向谢挚,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和火鸦。 身后再退就是水晶宫殿黑漆漆的大门了,谢挚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这些坐化尸体的意图—— 他们想将她逼入水晶宫殿! “怪不得他们方才停止了片刻对我们的追杀……” 前后一串连,谢挚猛地彻底醒悟过来,“他们根本不是因为被神战虚影阻挡住了视线!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想杀她,只是想将她逼入水晶宫殿而已! 这个水晶宫到底有什么古怪,非得要让她进去不可? 眼看坐化尸体再迈出几步就要走到面前来了,谢挚一咬牙,心一横,拉着火鸦纵身跳进身后那片黑漆漆的门洞里去,“拼了!” 就跟火鸦说的一样——横竖都是个死,与其死在这些尸体手中,她倒还宁愿死在水晶宫殿里,好歹死个明白! 甫一跃入水晶宫殿的门洞里,大门骤然关闭,犹如巨兽紧紧地合住了嘴巴;但宫殿内部却没有陷入黑暗,反而缓缓升起了宁静的白光——那是无数颗硕大无朋的夜明珠营造出来的柔和光亮。 “哇……” 跟谢挚想象中的凶险不同,水晶宫内部反而异常地……美丽宁和。 地板好像是由一整块的莹润水玉雕刻而成的,踩在脚下温凉柔软,与晶莹剔透的水晶墙壁完美地融为了一体,碧玺材质的宫灯在顶端的夜明珠照耀下发着翠绿的光,但并不刺眼,许多枝比血更加鲜艳浓郁的红珊瑚胡乱散落在地面上,还滚着数不尽的莹白珍珠,最小的一颗也有小儿拳头大,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毫不遮掩地泼洒满堂,宽敞高大的宫殿内氤氲着一片濛濛的明霞碧霓,无数笼罩着万道瑞彩霞光的各式神兵正在其间起起伏伏,仿佛是宫室尽头处探出的金龙雕像口中缓缓吐出的云雾。 “这里真美呀……” 眼前的各式珍宝琳琅满目,明幌幌亮灼灼的灿烂光华充斥其间,却丝毫不显得铜臭艳俗——毕竟龙族对奇珍异宝的眼光是出了名的挑剔,能被他们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自己的宫室里的,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这里的随便一件宝物流落到外界去,都必然会掀起一阵狂热的争抢,连仙王也不能按捺下觊觎之心,一时之间谢挚眼睛都用不过来了,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瞧瞧那里望望,嘴巴微微张开,显得惊奇而又震撼。 要知道,白象氏族是个贫穷的氏族,象翠微连给族人置办家用都要精打细算,连带着谢挚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而之前的肥遗宝物固然珍贵,那也只是相对于大荒人而言,跟眼前浩瀚的龙宫宝藏比起来,却犹如小溪遇上滔滔江海,萤虫乍与日月比拼——完全失去了光辉。 火鸦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如离弦之箭一般急急地冲了出去,谢挚连忙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哎哎,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 好像她这问话十分奇怪似的,火鸦惊奇地张大了嘴巴,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当然是去拿这些宝贝了!那个老头只说了不能拿神兵,又没说不能让我们拿宝物!” 说着就低头来咬谢挚的手,“啊,你松开我!我的尾巴哎哟我的尾巴!都给你拔秃了!本来就已经被烧了一多半了……” “抱歉……” 谢挚知道火鸦将自己的外貌看得极重,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但却丝毫不肯松口,“但是你不能去拿这些宝物。” “为什么呀?!!”火鸦不服气地一挺胸脯,“放着送上门来的宝贝却不取,你是大傻子吗?” “我说不能取就是不能取。” 谢挚不再理会还在原地跳脚的大黑鸟,迈步朝前走去,“你要是敢取一个,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再也不跟你好了,你跟这些宝贝做朋友去。” 火鸦伸着脖子望望那堆蒸腾着仙霞瑞彩的宝物,又望望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背影的人族少女,兀自纠结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提着脚爪追上来: “哎呀,不取就不取,你跟我凶什么呀你!”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一想到那堆金灿灿的宝物山火鸦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啊啊,竟然错过了这种宝贝!它勉力扯回思绪,恶狠狠地说。 “哼,”人族少女装着不在意,却忍不住因为火鸦的跟上来而悄悄翘起了嘴角,“贪心的大鸟,你早该被好好管管了!” 宫殿的尽头是一座身体盘踞在墙壁上探出头颅来的五爪金龙,雕刻得非常华丽精美,连胡须鳞片都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会从墙壁中嘶吼而出一般,威严而又尊贵,散发着一股凌厉古老的王者气势。 谢挚不由自主地在金龙雕像下方驻足停下,仰起头来注视着它怒瞪的眼睛——她因为这座雕像想起了在“海的精魂”中见到的温柔金龙。 “不知道她在神战中怎么样了呢……” 谢挚有些怅然,她禁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金龙雕像的身躯,“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那样她一定会去见见她的。 金龙姐姐当时还邀请她去水晶宫殿一观……可是现在,她的确已经进来了,转眼间却已是沧海桑田,过去了万年。 而她却连那条生死未卜的美丽金龙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座上方的金龙雕像微微震动了一下,自口中吐出一股乳白色的云雾,在空中缓缓汇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隐约可以从它窈窕的曲线上看出来,这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犹豫地开口,嗓音清柔淡雅:“……是你吗?” 啊!是那个金龙姐姐!——谢挚从她的声音认出了她。 “是我,是我,金龙姐姐,是我!”谢挚的喉咙哽咽了,低下头擦了一把眼泪——她没想到自己被一个万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古人记了这么久。 雾气组成的人形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你;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苦笑了一声,“我猜想,你可能以为我已经在神战中死掉了吧?毕竟龙族死去了那么多……连我的父皇都陨落了。” “虽然艰险,可我的确从神战之中活下来了——” 她顿了顿,方才含着无边愤恨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如谢挚初见她时一般,“这还要多谢你的提醒,让我躲开了太一神,不然,我也早就成了她的一条剑下亡魂。” “这片海洋已经流淌了一大半,我们龙族也元气大伤,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家园。” 虽然雾气组成的女人根本看不清面容,但谢挚还是感到了她身上流露出的深深失落: “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许久,可你总是不来;我有心去寻帝朝阳问你,可她也早已跟龙族决裂了——神战中她加入的是太一神的一方。” “我的所有族人现下都已经离开了西海,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水晶宫的废墟里,我想你可能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脚步,这才一直不能来,但我却已经等不下去了……我的姑母在催我速行。” “我知道,你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在临走前留下了这样的一道传音,在见到你的时候就会自动开启。” 她指向谢挚身后,温柔地道:“我在宫殿里留下了一半我的私藏,若你愿意,可以将它视作……我的聘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4.言灵 语言的陷阱 谢挚低头望去, 只见火鸦和小狮子俱是紧闭双眼,呼吸悠长,胸口很久才起伏一下, 仿佛陷入了极沉的睡眠当中。 火鸦微微张着嘴巴, 自喙里淌出来的口水把胸脯上的羽毛都打湿了一大块, 还在不停地嘟嘟囔囔什么, 谢挚弯腰去听, 才听清它在说“真龙肉可真好吃……” ——这只贪吃的傻鸟! 怎么连执念也是吃呀!谢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又俯身望向小狮子,小狮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小团,咬着尾巴, 眼下两道深色的泪痕。 谢挚的心猛地揪疼了一下:她听到小狮子在喃喃地叫“娘亲”。 小狮子平时从不对她说自己想娘亲的话,可是它又怎么能不想呢?毕竟它还那么小……谢挚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碧绿小鼎, 在那里面, 碧尾狮正在沉眠。 “姐姐,”她转过身望向那陌生的少女, 露出了恳求的神情——她猜想她应该要比她年长一些,“你可以唤醒它们吗?就像你唤醒我的一样?” 那少女还没答话, 她肩上的彩色鹦鹉先高叫了起来:“凭什么!你说得倒是轻松,救醒这两个家伙对我主人可有好处?” 「可以。」 少女面不改色地将彩色鹦鹉从自己肩上取下来,驾轻就熟地扣住它喋喋不休的嘴巴,用腰间的丝绦打了个结拴住它的脚爪, 任由它在自己身上倒挂着东碰西撞: 「我叫宋念瓷,是中州九轮圣人孟颜深的弟子,特意来到太古战场历练自己,不料想被困在了这座水晶宫殿之中,已有半月之久了。你叫我念瓷便好。」 “好,念瓷姐姐……” 九轮圣人孟颜深?谢挚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可是看这少女的神情, 好像这就像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一般——人人都应该知道,不知道才奇怪。 而且,世上竟然还有特地跑到太古战场来历练的人吗?谢挚真想不明白——这简直好比拿刀抹脖子,说要训练自己的脖颈韧性。 旁人畏如虎蛇的地方,她倒上赶着要来?那么她一定是顶厉害,而又顶自信,这才敢这样做了…… 为避免显得无知,谢挚只好咽下自己心头的种种疑惑,对她长施一礼,回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叫谢挚,感谢的谢,诚挚的挚。多谢您搭救我。” 谁料宋念瓷侧过脸,很快看了她一眼,「你姓谢?」 “是……” 这有什么问题吗?谢挚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紧张。 「没什么。」宋念瓷又转过头去,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她方才从来没有问过谢挚问题一般,「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西荒素以护族灵兽的种族为姓氏——这也是中州将西荒人视为蛮夷的其中一个原因,通常一听对方的姓氏便可知对方的来历,可她从未听说过有哪头灵兽就叫“谢”的。 这不像是西荒人的姓氏,倒像是……中州人的姓。她默默地想。 哪里奇怪了?是说她名字奇怪吗?谢挚一头雾水,可是这蓝衣服的中州少女似乎已经不打算向她解释了。 她又胡思乱想到:既然宋念瓷说幻境中的景象是来自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那么难道她是一直以来在隐隐地渴望那个白衣女子将她……亵玩一番吗?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浮过。 幻境中的场景又浮上她的心头,那女人身上馥郁的冷香仿佛还萦绕在她的鼻间心田,分明是端而柔雅的声线,可却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样狎狔不庄重的话。 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记忆中女人手指冰凉的温度还留在唇瓣上,可谢挚却觉得一股热气在自心中往脸上蒸,烫得她浑身发软。 “念瓷姐姐……” 左思右想,谢挚还是不放心,她犹豫再,轻轻地拉了拉宋念瓷的衣角,几乎不敢看她的脸和眼睛,“我……我在陷入幻境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么?”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脉搏似的一鼓一鼓地跳——要是她因为幻境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那她可真就想干脆死在这水晶宫殿里好了,那样倒还能比较不那么丢人些。 「没有。」 眼前的少女脸颊红似花瓣,嘴唇也娇嫩柔软,宋念瓷很奇怪地端详了她片刻——书上说西荒人高大粗犷,可她却生得十分娇小精致,颜色清楚分明,像是上好的玉石细细磨成的一张脸。 「你的脸好像有些红,」有时候也不能尽信书——思考了一下,她若有所悟,「若你身上寒冷,我可叫我的鹦鹉倒些热水给你。」 ——书上说女孩子不舒服要给她热水喝,宋念瓷很自信地盯着谢挚看,等着她感谢自己。 诶? 热水?怎么忽然说到这个?谢挚茫然地抬起脸,“谢谢姐姐,不过不用啦……我并不渴。” 「那你喝冷水吗?」宋念瓷锲而不舍。 “……也不。” 「哦。」 提议接连被拒绝,宋念瓷虽然有些失望——怎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但面上却无甚反应,只是淡淡地盘腿坐下,忽而在身后补上一行字,「我修的是圣人道。」 「生灵创造语言,但反过来也被言语所塑造。语言本身具有一种玄妙的力量,但是只有很少人才能掌握。」 “说”到这里,宋念瓷头一次露出了一抹微淡的笑意: 「按世俗的叫法,通常将这种力量叫做言灵;可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语言的陷阱』。」 「接下来,我会展示它最基础的一项功能——」 蓝衣少女闭上眼睛,将手掌轻轻地覆盖上火鸦和小狮子的身体,低声而坚定地道:“醒来!” 那两个字如同金石坠地一般,在空中显出金光灿灿的两个古朴神秘的字形,每一笔画都如金钩银划,遒劲而又有力,在空中震荡出“醒来——醒来——醒来”的一圈圈回音,一遍比一遍的声音更加宏大悠扬,到最后竟仿若传说中的神灵法旨一般,蕴含着阵阵大道神音,在人心间脑中直接炸响,比惊雷更加使人震怖。 “啊呀!” 金色大字震荡而出的波纹神音刚延展到第圈,火鸦就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了,“龙肉!我的龙肉呢!” “快闭嘴吧你!”谢挚连忙捏住它的嘴巴将它强行噤声,生怕吵着宋念瓷,“还龙肉呢——你再吵,我让小狮子吃烤火鸦肉!” 宋念瓷仍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因为小狮子还没有醒过来——它在阵阵神音之下不安地皱了皱脸,将尾巴咬得更紧了一些,圆圆的耳朵紧贴在头顶:竟是在隐隐地抗拒苏醒。 谢挚不由得一阵心焦,“看来小狮子对母亲的执念太深了……这可怎么办好?” 空中的金字震荡开的波纹已经震荡到第八圈了,蓝衣少女的额间不声不响地滚下一滴汗,而小狮子仍旧没有醒来。 “念瓷姐姐,我来帮你!” 见她显出吃力模样,谢挚便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做什么事情都不习惯自己在旁只是光看着。 她运转起神族的大观照瞳术,眼睛在一瞬间变作乳白,朝小狮子的身体观照而去,已经看出幻境的破绽所在,“瓷姐姐,朝小狮子的心脏处再说一遍‘醒来’!” 「好。」 宋念瓷并不询问她忽然让她这样做的原因,只是非常信任地依言而行,再次重复了一遍:“——醒来!” 空中原本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的古朴文字再次腾起滚滚金光,仿佛被最炽烈的太阳点燃了一般,骤然发出了极其耀眼夺目的光芒,小狮子应声猛地睁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神色间还带着深深的茫然,显然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小狮子!” 谢挚连忙将它抱紧在怀里,半跪在地上不住抚摸它的脑袋,一遍遍地亲吻安抚它还尚在不住颤抖的小身子,心疼极了,“你还好么?你感觉怎么样?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挚姐姐在这里……” “挚姐姐……” 小狮子张着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许久许久,枣红色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 它依恋地蹭了蹭谢挚的脖颈,将脸埋入人族少女单薄但温暖的怀中,“我让你担心了……” “为你担心是我的份内事,”谢挚擦了擦它湿漉漉的粉红鼻尖,严肃道,“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妹妹看待,而不是什么灵宠。” “哼,从没见过跟灵兽做姐妹的!我这下也可算是开了眼了!”彩色鹦鹉终于挣脱了宋念瓷给它戴在嘴巴上的口笼,扑腾着翅膀大叫道。 “说什么呢!”火鸦平时跟谢挚斗起嘴来一个时辰也收不住嘴,可它却听不了别人说谢挚——更别提这还是一只鸟了! 小挚只有它能批评!它怒气冲冲地竖起头顶的长羽,“哪来的杂毛鸡!丑死了!” “大乌鸦!” 彩色鹦鹉不甘示弱,身形虽小,声音却中气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得差点把水晶宫殿的房顶给冲开,“你才丑呢你!我要是长你这样我简直都不想活!” “你!” 火鸦生平在打嘴仗上还从未遇到对手——鸟族生性爱美,非常重姿容,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绝不能忍受自己被旁的鸟说不漂亮。 它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下连脖子上的羽毛都炸开了一圈,“谁说我不漂亮?我最漂亮了!我是万兽山脉的鸟中一枝花你知不知道?” “嘿——急了!” 彩色鹦鹉灵活地左躲右闪,得意洋洋地不断啾鸣,“你急了你急了!被我戳中痛点了吧小黑鸟?哼哼!你丑你丑你丑!” “我咬死你!” 一时之间水晶宫殿之中鸟鸣不已残羽乱飞,宋念瓷忍无可忍地一指彩色鹦鹉:“噤声!” 接着非常抱歉地朝谢挚和火鸦一拱手,「我这只鹦鹉教得不好,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哼!” 见救命恩人都出来说话了,彩色鹦鹉又鼓着喙一直瞪它——这下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火鸦这才感觉自己舒坦了不少,高傲地抬着脑袋熄灭了自己身上冒出来的火星子。 “瓷姐姐,原来你能说话呀?”经过方才那一番配合,谢挚觉得自己一下子跟宋念瓷亲近了不少,眨巴着眼睛问。 ——她之前见宋念瓷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显示在半空中的金色小字说话,还以为她是哑巴呢!为避免冒犯,是以她才没有问询。 「是的,我可以说话。」 宋念瓷点了点头,「只是很少说而已——我只有在唤动言灵的时候才会说话。珍稀才能显示出力量,总是说话会削弱言灵的效力。」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她一直不说话的缘由之后,谢挚望向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有一些同情,而更多的是钦佩:昆仑神山在上!别说叫她自己一直不说话了,就算是有人叫她一天不说话,她也足能憋个半死。 “瓷姐姐,你已经在这里困了半个月之久了吗?你饿不饿?——啊!对了!我这里有口粮你要不要?你是怎么进来的?也是被那些坐化尸体逼进来的吗?你怎么没被水晶宫的幻境给迷住?” ……西荒少女的许多疑问滚珠似的一齐迎面而来,打得宋念瓷有些猝不及防,她整了整思绪,这才一板一眼地开始作答: 「算上今天,我已在此困了十七天;我不饿——我是脉种境,可以数月不进食,多谢你的好意;我的确也是被那些坐化尸体逼进来的。」 她顿了一会儿,慢慢思索着变幻了文字: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幻境迷惑住……我也不大清楚。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欲望,水晶宫殿找不出我的破绽吧——我比较愚笨,夫子常常说我是『一个心眼』的人。」 宋念瓷站起身来,「在这水晶宫殿中停留的半个月里,我也曾有几次在打坐时几乎被拉进幻境中去——我发现注视地板会加重被迷惑的程度,但我在自己陷入幻境之前对自己施加了言灵,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了。」 「我能感觉到,水晶宫殿对我似乎很气恼,但它也那我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任由我在其中游荡。」 中州少女的目光淡淡地投向了谢挚,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却隐隐含着一丝好奇的探究之意: 「直到你进来之后,它好像猛地变得十分……愤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6.无头将军 这是一个浑身披甲的高大男人, 身躯像一座铁塔,孔武而又威严,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死去了太久的时日而呈没有光泽的死灰色, 粗大的手掌中握着一柄神光滔滔的三叉戟,另外一只手臂上戴着一面巨大的圆形石盾,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图腾——是一个毛发根根倒竖的凶猛虎头, 仿佛马上要猛扑出来吞食一切敌人! 而他原本应当架着头颅的宽阔肩膀上, 却是一片空荡无物! ——无头的将军! “吾乃真龙水晶宫!” 他将三叉戟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这声巨响,周围的幻象如雨后阴云被天光划破一般倏然消散,露出了它原本的血腥残破面目! “老天爷!!” 火鸦直接被吓得半飞了起来——它发觉原来自己的脚爪正踩着一截子不知是什么种族的断臂, “怎么……怎么会……” 再抬眼望去, 宫殿内哪里有它心心念念的珍宝山, 只有滚滚累累的无尽白骨! 谢挚迈向前一步, 跟宋念瓷并肩而立——她已认出这无头男尸是那个骑着巨兽的将军的身体,莫名的酸涩愤怒令她忍不住要大声质问:“用着别人的身体,还胆敢自称水晶宫!” 水晶宫毫不羞愧——它没有任何世俗的是非观念,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 “凡死在水晶宫内的生灵, 皆可以受吾驱使!我供给他们美好的梦境和葬身的坟墓,他们贡献出身体做我的耳目与腿脚,这很理所应当!” 无头将军似乎在用腹语说话,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又洪亮: “唔……就是你触发了我小主人的传音?” 他将手臂一低, 虽然没有头颅,但那柄闪烁着寒光的三叉戟尖却精准地对准了谢挚, 仿佛是被一头嗜血残暴的远古神兽盯住了一般,她猛地在脊背上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这一定是柄极可怕的兵器! “你背叛我小主人的一腔真情,更加可恨!我主人被姬太一毒害, 我深恨神族,你却在我的内部使用神族的法术!” “我没有背叛她……!”她分明刚刚才缠发在金龙雕像上! “你让她等了足足一千年,这还不算背叛?——而且你此次前来身边竟还有别人!” 水晶宫移转了三叉戟尖,指向谢挚身旁的宋念瓷,“她是不是就是你的道侣?呸!她比之我小主人的风姿差得甚远!你就看上了这号人物?” 宋念瓷听懂了她与水晶宫的对话,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几分惊诧,「那道传音里说的人族小姑娘……是你?」 可那是个不知多少年前才活动着的龙族,真龙销声匿迹于世间已有几千年,谢挚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的确是我。” 这件事一时半会真是难说清,谢挚咬了咬嘴唇,种种情绪沉在心间,搅得她极难受——金龙哀伤绝望的新传音叫她忍不住落了泪,而眼下水晶宫一口一个背叛更让她难以疏解,好像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似的。 人族少女的喉咙动了动,一滴清亮的泪便悄无声息地从睫毛上滚下来。 她飞快地擦了一把腮,低声道:“瓷姐姐,我待会再跟你说。” 宋念瓷也的确不能再思索金龙和谢挚的关系了——因为那被水晶宫操控的无头尸体已经跨着大步疾冲了过来! 无头将军虽然体型高大,但却奔跑得极快,下一刻,那锋利危险的三叉戟尖便已经直直刺向了宋念瓷的面门: “敢抢我小主人心悦之人,今日我便先替小主人杀了你!” 那三叉戟极为不凡,戟面上竟然翻滚着怒海的波涛,刺出来的时候缠绕着浓金色的龙气,连空气也仿佛能被这一击从当中割开,发出了尖锐的啸鸣! 蓝袍的衣角都被他冲击带来的烈风刮了起来,但宋念瓷并不慌张,只是抬手立在身前,低喝一声:“止!” ——言灵! 空中顿时显现出了一个古朴的金字,散发着一股神秘庄严的光辉和气势,竟硬生生地阻拦住了三叉戟往前刺的趋势! “咦?” 明明三叉戟尖已经轻轻地戳到了蓝衣少女的掌心,但却如同刺入了粘稠的浆糊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水晶宫困惑地愣了愣,随即分辨出这是什么,大笑起来: “原来是言灵!哼,小道而已,在吾面前岂可争锋!?” “人族,你须知道,一力可以降十会!” 他用左臂上的石盾重重地撞上三叉戟尾,浑身如精钢浇铸的肌肉都紧实地抽动而起,如同用铁锤猛击钉子,带起了呼呼风声! 他刚敲击第一下,宋念瓷就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等他捶到了第三下,空中悬浮的金字倏然碎裂,三叉戟尖直直地贯穿了人族少女的掌心! “哈哈!人族,你……” 水晶宫刚要大笑,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他原本想要就着贯穿宋念瓷手掌的力一气捅穿了她的心脏,不知为何,三叉戟却忽然动弹不得,甚至隐隐有几分离开他操纵的趋势! “怎么……!” 水晶宫大惊失色,连残破的宫殿顶都发出了一阵震动,彰显出它此刻内心的震惊。 「你太轻敌了,真龙的水晶宫。」 宋念瓷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白了,但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镇定沉静。 就着手掌被贯穿的姿势,她缓缓地握住了三叉戟的锋刃:「这戟很好……似乎是真龙的神兵,我要拿回书院去送给夫子。」 水晶宫大怒:“这是我主人的兵器,尔敢——” 蓝衣少女并不理会它,只是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腰间,「彩笔,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来了——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登场!” 彩色鹦鹉从她腰间的丝绦中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化成一杆晶莹剔透的玉石毛笔,通体闪烁着灿烂盛大的五色光芒,其上还有一只昂首鸣叫的神鸟虚影正在起舞盘旋。 它气沉丹田地大叫了一声:“你爹来了!!!” 随即在空中缓缓地写出一个巨大的“破”字,伴随着最后一条笔画的成形,水晶宫殿内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耀眼的鲜明光芒! 无头将军的尸体在这充斥了宫室的光芒之中倏然消解了大半,手中紧握着三叉戟应声而落,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又被重新变回鸟身的彩色鹦鹉兴冲冲地拖到宋念瓷身边。 “主人!” 它得意极了,浑身都在发光,还特意偏过头示威性地瞪了火鸦一眼,意思是它跟它比起来没用得简直得扔,“我厉害不厉害?看吧,我就说吧,最后关头还是得靠我啊!是不是?” 「嗯嗯,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宋念瓷敷衍地答应了几声,将手掌从三叉戟尖上拔出来,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一样的不在乎,又从怀里取出一盏玉白色的药瓶,倒出来一枚香气扑鼻的紫色药丸服下,手掌上的伤顿时就止住了血,开始缓缓地愈合。 “瓷姐姐!” 这场战斗虽然惊险万分,可是其实结束得非常快速——谢挚还没反应过来,无头将军的身体就已经扑倒在了地上。 她连忙跑过来捧住宋念瓷的手,“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宋念瓷对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再次低下头,开始非常认真地抚平自己身上的褶皱——谢挚这才看到她刚刚被三叉戟贯穿的手背上写着两个五色的小字,一个是“滞”,一个是“制”。 想必瓷姐姐方才就是用这提前写在手上的字,止住了片刻无头将军刺出的三叉戟…… 谢挚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已经取出来的肥遗宝血默默地收了回去——她本意是想将它拿出来给宋念瓷疗伤的,可是奔过来一看,宋念瓷手背上的贯穿伤竟然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光洁细致,如同根本没有受伤一般。 她只是随手倒出来一枚药丸,竟然就已经如此有效…… 谢挚抿了抿唇,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为大荒人和中州少年天骄之间的巨大差距: 肥遗宝血已是她现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这还是她搏命才换来的;可是她自问一番,它的效果并不一定能比得上宋念瓷的药丸。 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她转过身去,看到无头将军的身体正在缓缓地消解,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灰败的胸膛了。 “小姑娘……” 从他的腹腔中发出了一阵柔和而带着迷惘的声音——那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不再是水晶宫的木偶替身。 他的声音非常轻,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断断续续地询问道:“神战……我们……打赢了吗……?” “……打赢了!” 没想到他生前最后的执念竟是这个,谢挚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滚下泪来。 她不再害怕面前的无头尸体,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残破不堪的尸身,恍惚地感觉,他冰冷的身体像阿林叔的怀抱一样,坚实而又温暖。 就是这么多甘死如饴的人,才铸造出了人族的过去和未来……她将眼泪咽下去,哽咽着说:“打赢了,前辈,我们打赢了!” “那就好……那就好……” 无头将军的尸体终于完全消逝在水晶宫殿之中,只留下他满足含笑的声音还在低低地回荡: “那我也算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太一神,对得起无数黎民百姓了……” 「他似乎是前朝君主帝朝阳座下的石虎将军,也是开国十大将军之一,以忠勇闻名,力能拔山扛鼎,后来在神战之中失踪,再无音讯,原来竟是死在了龙族的水晶宫里……」 宋念瓷也蹲下身来,替还在落泪的西荒少女抚着脊背顺了顺气,若有所思地拿起那面巨大的石盾仔细端详,「你看,这上面的虎图腾就是他的氏族标志。」 “我们把它带出去,好好地安葬,好不好?” 谢挚不敢抬头看她——她现在已经哭得眼眶全红了,只是不住地抽噎,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石盾上,石盾表面的巨虎仿佛也被人族少女的泪水沾湿了毛发,胡须垂落下来,显得十分哀伤。 “石虎将军连一点尸身都没留下,我……”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话了。 「好。」宋念瓷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谢挚单薄的肩上,犹豫着拍了拍,随即又默默地站起来—— 亲手抹杀了一位人族英雄最后的遗体,她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沉重。 这回连彩色鹦鹉也没有出言嘲笑谢挚,眨着小豆子似的黑眼睛,缩着脖子没有吭声。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火鸦趁机凑过来小声地问它——它已在方才的对战中看出来,这只彩色鹦鹉不是真的鸟兽,没有血肉之身,而是更近似于一种灵体。 它甚至还好奇地张口尝了尝彩色鹦鹉头顶的羽毛,“呃……没味道!” 彩色鹦鹉的脖颈先是从绿色变作红色,又由红色变作紫色,它怒气冲冲地扑将过去,一口便咬下火鸦一大片乌黑的羽毛: “我是什么?——我是你爹!” 宋念瓷不得不再次使用一次言灵,才能分开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羽毛乱飞的两只鸟:“分开!” “干你——” 见彩色鹦鹉张着嘴巴还要大叫什么,出于对自己兵器的熟悉,她心中猛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趁着它还没骂出最后的“娘”字时连忙噤了它的声,这才非常熟练地朝谢挚跟火鸦鞠躬道歉:「真是抱歉……」 她指向彩色鹦鹉,解释道:「它名叫彩笔,是一杆毛笔的器灵,原本是真凰的器物,后来流落在我老师孟颜深手里,送给我当做了入门礼物,刚好与我修行的术法很是相契。」 「它——」宋念瓷将嗉囊气得高高鼓起的彩笔往腰间缠,不由得有些尴尬,「它脾气不大好,嘴巴不饶人,我有时候拿它也很是头疼……」 “头疼什么,打一顿就好了!”火鸦在刚刚的缠斗中被啄掉了不少羽毛,此刻正在匆匆忙忙地整理仪容,它恶狠狠地瞪向被封住嘴巴而终于消停下来的彩色鹦鹉,“我看它就是欠打!” “说得好!” 头顶的水晶宫殿发出了一阵震动,刺耳的摩擦声响组成了模模糊糊的人言话音,“我看你们也是一样!” “只是抹除了我的一头傀儡,竟然就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水晶宫殿的声音猛地变大:“别忘了,你们此刻还在我的肚腹当中!” “炼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7.神兵 银鱼剑 这是一个浑身披甲的高大男人, 身躯像一座铁塔,孔武而又威严,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死去了太久的时日而呈没有光泽的死灰色, 粗大的手掌中握着一柄神光滔滔的三叉戟,另外一只手臂上戴着一面巨大的圆形石盾,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图腾——是一个毛发根根倒竖的凶猛虎头, 仿佛马上要猛扑出来吞食一切敌人! 而他原本应当架着头颅的宽阔肩膀上, 却是一片空荡无物! ——无头的将军! “吾乃真龙水晶宫!” 他将三叉戟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这声巨响,周围的幻象如雨后阴云被天光划破一般倏然消散,露出了它原本的血腥残破面目! “老天爷!!” 火鸦直接被吓得半飞了起来——它发觉原来自己的脚爪正踩着一截子不知是什么种族的断臂, “怎么……怎么会……” 再抬眼望去, 宫殿内哪里有它心心念念的珍宝山, 只有滚滚累累的无尽白骨! 谢挚迈向前一步, 跟宋念瓷并肩而立——她已认出这无头男尸是那个骑着巨兽的将军的身体,莫名的酸涩愤怒令她忍不住要大声质问:“用着别人的身体,还胆敢自称水晶宫!” 水晶宫毫不羞愧——它没有任何世俗的是非观念,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 “凡死在水晶宫内的生灵, 皆可以受吾驱使!我供给他们美好的梦境和葬身的坟墓,他们贡献出身体做我的耳目与腿脚,这很理所应当!” 无头将军似乎在用腹语说话,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又洪亮: “唔……就是你触发了我小主人的传音?” 他将手臂一低, 虽然没有头颅,但那柄闪烁着寒光的三叉戟尖却精准地对准了谢挚, 仿佛是被一头嗜血残暴的远古神兽盯住了一般,她猛地在脊背上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这一定是柄极可怕的兵器! “你背叛我小主人的一腔真情,更加可恨!我主人被姬太一毒害, 我深恨神族,你却在我的内部使用神族的法术!” “我没有背叛她……!”她分明刚刚才缠发在金龙雕像上! “你让她等了足足一千年,这还不算背叛?——而且你此次前来身边竟还有别人!” 水晶宫移转了三叉戟尖,指向谢挚身旁的宋念瓷,“她是不是就是你的道侣?呸!她比之我小主人的风姿差得甚远!你就看上了这号人物?” 宋念瓷听懂了她与水晶宫的对话,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几分惊诧,「那道传音里说的人族小姑娘……是你?」 可那是个不知多少年前才活动着的龙族,真龙销声匿迹于世间已有几千年,谢挚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的确是我。” 这件事一时半会真是难说清,谢挚咬了咬嘴唇,种种情绪沉在心间,搅得她极难受——金龙哀伤绝望的新传音叫她忍不住落了泪,而眼下水晶宫一口一个背叛更让她难以疏解,好像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似的。 人族少女的喉咙动了动,一滴清亮的泪便悄无声息地从睫毛上滚下来。 她飞快地擦了一把腮,低声道:“瓷姐姐,我待会再跟你说。” 宋念瓷也的确不能再思索金龙和谢挚的关系了——因为那被水晶宫操控的无头尸体已经跨着大步疾冲了过来! 无头将军虽然体型高大,但却奔跑得极快,下一刻,那锋利危险的三叉戟尖便已经直直刺向了宋念瓷的面门: “敢抢我小主人心悦之人,今日我便先替小主人杀了你!” 那三叉戟极为不凡,戟面上竟然翻滚着怒海的波涛,刺出来的时候缠绕着浓金色的龙气,连空气也仿佛能被这一击从当中割开,发出了尖锐的啸鸣! 蓝袍的衣角都被他冲击带来的烈风刮了起来,但宋念瓷并不慌张,只是抬手立在身前,低喝一声:“止!” ——言灵! 空中顿时显现出了一个古朴的金字,散发着一股神秘庄严的光辉和气势,竟硬生生地阻拦住了三叉戟往前刺的趋势! “咦?” 明明三叉戟尖已经轻轻地戳到了蓝衣少女的掌心,但却如同刺入了粘稠的浆糊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水晶宫困惑地愣了愣,随即分辨出这是什么,大笑起来: “原来是言灵!哼,小道而已,在吾面前岂可争锋!?” “人族,你须知道,一力可以降十会!” 他用左臂上的石盾重重地撞上三叉戟尾,浑身如精钢浇铸的肌肉都紧实地抽动而起,如同用铁锤猛击钉子,带起了呼呼风声! 他刚敲击第一下,宋念瓷就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等他捶到了第三下,空中悬浮的金字倏然碎裂,三叉戟尖直直地贯穿了人族少女的掌心! “哈哈!人族,你……” 水晶宫刚要大笑,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他原本想要就着贯穿宋念瓷手掌的力一气捅穿了她的心脏,不知为何,三叉戟却忽然动弹不得,甚至隐隐有几分离开他操纵的趋势! “怎么……!” 水晶宫大惊失色,连残破的宫殿顶都发出了一阵震动,彰显出它此刻内心的震惊。 「你太轻敌了,真龙的水晶宫。」 宋念瓷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白了,但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镇定沉静。 就着手掌被贯穿的姿势,她缓缓地握住了三叉戟的锋刃:「这戟很好……似乎是真龙的神兵,我要拿回书院去送给夫子。」 水晶宫大怒:“这是我主人的兵器,尔敢——” 蓝衣少女并不理会它,只是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腰间,「彩笔,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来了——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登场!” 彩色鹦鹉从她腰间的丝绦中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化成一杆晶莹剔透的玉石毛笔,通体闪烁着灿烂盛大的五色光芒,其上还有一只昂首鸣叫的神鸟虚影正在起舞盘旋。 它气沉丹田地大叫了一声:“你爹来了!!!” 随即在空中缓缓地写出一个巨大的“破”字,伴随着最后一条笔画的成形,水晶宫殿内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耀眼的鲜明光芒! 无头将军的尸体在这充斥了宫室的光芒之中倏然消解了大半,手中紧握着三叉戟应声而落,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又被重新变回鸟身的彩色鹦鹉兴冲冲地拖到宋念瓷身边。 “主人!” 它得意极了,浑身都在发光,还特意偏过头示威性地瞪了火鸦一眼,意思是它跟它比起来没用得简直得扔,“我厉害不厉害?看吧,我就说吧,最后关头还是得靠我啊!是不是?” 「嗯嗯,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宋念瓷敷衍地答应了几声,将手掌从三叉戟尖上拔出来,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一样的不在乎,又从怀里取出一盏玉白色的药瓶,倒出来一枚香气扑鼻的紫色药丸服下,手掌上的伤顿时就止住了血,开始缓缓地愈合。 “瓷姐姐!” 这场战斗虽然惊险万分,可是其实结束得非常快速——谢挚还没反应过来,无头将军的身体就已经扑倒在了地上。 她连忙跑过来捧住宋念瓷的手,“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宋念瓷对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再次低下头,开始非常认真地抚平自己身上的褶皱——谢挚这才看到她刚刚被三叉戟贯穿的手背上写着两个五色的小字,一个是“滞”,一个是“制”。 想必瓷姐姐方才就是用这提前写在手上的字,止住了片刻无头将军刺出的三叉戟…… 谢挚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已经取出来的肥遗宝血默默地收了回去——她本意是想将它拿出来给宋念瓷疗伤的,可是奔过来一看,宋念瓷手背上的贯穿伤竟然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光洁细致,如同根本没有受伤一般。 她只是随手倒出来一枚药丸,竟然就已经如此有效…… 谢挚抿了抿唇,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为大荒人和中州少年天骄之间的巨大差距: 肥遗宝血已是她现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这还是她搏命才换来的;可是她自问一番,它的效果并不一定能比得上宋念瓷的药丸。 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她转过身去,看到无头将军的身体正在缓缓地消解,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灰败的胸膛了。 “小姑娘……” 从他的腹腔中发出了一阵柔和而带着迷惘的声音——那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不再是水晶宫的木偶替身。 他的声音非常轻,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断断续续地询问道:“神战……我们……打赢了吗……?” “……打赢了!” 没想到他生前最后的执念竟是这个,谢挚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滚下泪来。 她不再害怕面前的无头尸体,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残破不堪的尸身,恍惚地感觉,他冰冷的身体像阿林叔的怀抱一样,坚实而又温暖。 就是这么多甘死如饴的人,才铸造出了人族的过去和未来……她将眼泪咽下去,哽咽着说:“打赢了,前辈,我们打赢了!” “那就好……那就好……” 无头将军的尸体终于完全消逝在水晶宫殿之中,只留下他满足含笑的声音还在低低地回荡: “那我也算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太一神,对得起无数黎民百姓了……” 「他似乎是前朝君主帝朝阳座下的石虎将军,也是开国十大将军之一,以忠勇闻名,力能拔山扛鼎,后来在神战之中失踪,再无音讯,原来竟是死在了龙族的水晶宫里……」 宋念瓷也蹲下身来,替还在落泪的西荒少女抚着脊背顺了顺气,若有所思地拿起那面巨大的石盾仔细端详,「你看,这上面的虎图腾就是他的氏族标志。」 “我们把它带出去,好好地安葬,好不好?” 谢挚不敢抬头看她——她现在已经哭得眼眶全红了,只是不住地抽噎,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石盾上,石盾表面的巨虎仿佛也被人族少女的泪水沾湿了毛发,胡须垂落下来,显得十分哀伤。 “石虎将军连一点尸身都没留下,我……”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话了。 「好。」宋念瓷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谢挚单薄的肩上,犹豫着拍了拍,随即又默默地站起来—— 亲手抹杀了一位人族英雄最后的遗体,她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沉重。 这回连彩色鹦鹉也没有出言嘲笑谢挚,眨着小豆子似的黑眼睛,缩着脖子没有吭声。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火鸦趁机凑过来小声地问它——它已在方才的对战中看出来,这只彩色鹦鹉不是真的鸟兽,没有血肉之身,而是更近似于一种灵体。 它甚至还好奇地张口尝了尝彩色鹦鹉头顶的羽毛,“呃……没味道!” 彩色鹦鹉的脖颈先是从绿色变作红色,又由红色变作紫色,它怒气冲冲地扑将过去,一口便咬下火鸦一大片乌黑的羽毛: “我是什么?——我是你爹!” 宋念瓷不得不再次使用一次言灵,才能分开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羽毛乱飞的两只鸟:“分开!” “干你——” 见彩色鹦鹉张着嘴巴还要大叫什么,出于对自己兵器的熟悉,她心中猛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趁着它还没骂出最后的“娘”字时连忙噤了它的声,这才非常熟练地朝谢挚跟火鸦鞠躬道歉:「真是抱歉……」 她指向彩色鹦鹉,解释道:「它名叫彩笔,是一杆毛笔的器灵,原本是真凰的器物,后来流落在我老师孟颜深手里,送给我当做了入门礼物,刚好与我修行的术法很是相契。」 「它——」宋念瓷将嗉囊气得高高鼓起的彩笔往腰间缠,不由得有些尴尬,「它脾气不大好,嘴巴不饶人,我有时候拿它也很是头疼……」 “头疼什么,打一顿就好了!”火鸦在刚刚的缠斗中被啄掉了不少羽毛,此刻正在匆匆忙忙地整理仪容,它恶狠狠地瞪向被封住嘴巴而终于消停下来的彩色鹦鹉,“我看它就是欠打!” “说得好!” 头顶的水晶宫殿发出了一阵震动,刺耳的摩擦声响组成了模模糊糊的人言话音,“我看你们也是一样!” “只是抹除了我的一头傀儡,竟然就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水晶宫殿的声音猛地变大:“别忘了,你们此刻还在我的肚腹当中!” “炼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8.绿叶 的确——在方才银色长剑发怒拖着谢挚一通乱飞乱撞之中, 水晶宫本就残破的宫室变得越发狼狈了:银鱼剑作为上古神兵锋锐无比,谢挚又肉身堪比神兽幼崽,他们两个合在一起的破坏力更是威力惊人, 硬生生地撞断了好几根柱子, 将水晶宫内撞得灰尘四起、一片狼藉,此刻连天花板都颤颤巍巍, 好像有下落的趋势。 “水晶宫!”银鱼剑很不服气, “这是你自己没本事, 太过脆弱,一撞就倒,怎能怪到老夫头上!” 它竭力甩动了一下剑身,还是没能甩掉那个讨厌的人族少女, “你不能炼化她,倒叫我们倒霉!” 水晶宫恼羞成怒, “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受银鱼剑的嘲讽刺激,它再次加大了宫室内的压力,盘腿坐在地上的宋念瓷立刻便喷出一口血,骨骼发出了被压断的脆响,如同陡然负荷了一座沉重巍峨的山峰一般, 被压得完全直不起腰来。 以她本来的境界,当然是可以坚持下来的,但是现在,她的境界被强行压制回了炼体境,肉身强度也一并回到了炼体大圆满的时候, 她又素来不以肉身见长,在这水晶宫的炼化之中极为吃亏! 现在,水晶宫内的压力已经逼近九万斤了! 谢挚的身体也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往下一坠, 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不放手,“叫什么鱼剑的,你可别想甩掉我!” “这个人族的肉身太强了!” 水晶宫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由于震惊,整座宫室都在微微地颤动,“她的肉身足可以与高阶宝血种……不,不,足可以与神兽幼崽比肩!” 众所周知,人族在万族之中天赋只能排到中等,身体尤其脆弱,可是这个人族少女的肉身居然可以在炼体境硬抗下将近十万斤的压力!这样的情况,它闻所未闻! “有了!” 银鱼剑心生一计,“我带她到‘那里’去!” “什么——你不能!你不能到那里去!你知道,那里有——” 水晶宫闻言大惊,但却已经来不及了——银鱼剑已经拖着谢挚,如一道流光般激射向了宫殿深处! “哼,今日老夫便教你尝尝苦头!”银鱼剑兴奋不已,雪亮的剑身微微震动,发出阵阵清鸣。 它带着谢挚直直撞毁了两道墙壁,闯进了一个窄小的密室里—— 水晶宫的大殿里残破而又血腥,残肢断臂比比皆是,但这里却还如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神圣飘渺,洁净非常,流光溢彩的琉璃壁上反射着柔和的浓郁绿意,愈往小室的中心处,这充沛得如同实质的绿便愈浓重,仿佛要流淌下来,几乎完全叫人看不清中央到底有什么,还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润泽清香。 这是一种极其清澈干净的香气,没有半点脂粉味道,也与任何娇艳馥郁的花香不同,如同山涧中最澈亮的一滴溪水,刚刚从翠绿的竹叶上滚落下来一般,令人甫一嗅到便精神一振,整个人也仿佛被山泉水洗涤了一番,心神不由自主变得宁静悠远。 “哇……” 有了之前的教训,谢挚长了个心眼,来到什么地方先用大观照瞳术观察了一遍,发现这里并不是人造的幻象,而是真实的世界。 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银鱼剑的剑柄,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好奇地仰头四处张望,“这是什么地方……” “大人!” 一进到这里,银鱼剑就变得非常不安,剑身不住地颤抖,苍老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它尊敬地低声说:“您看看……我给您带了食物来!” 说着它就拖着谢挚往那团绿意最浓郁的中心处飞,“这是个肉身非常强大的人族,年纪很小,水晶宫说她甚至可以与神兽幼崽相比……我想……我想……您或许会喜欢……” 什、什么?! 谢挚大惊失色,连忙松开银鱼剑的剑柄往后跑——她听出来这老剑言语间的意思,竟似乎是要将她送给这里的一个什么东西吞食! 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自绿意的中心缓缓伸展出来,对逃跑的人族少女却并不多加留恋,反而将柔嫩的叶尖轻轻地搭在了银鱼剑的剑身上;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它的全部气力,蔫巴巴地搭在银鱼剑上靠着歇气。 银鱼剑是一柄极其强大的上古神兵,曾是龙族水晶宫的珍贵收藏,被龙皇皇女精心挑选出来作为聘礼,是以炼器出名的北海巨人花费无数日夜心血,取最纯净的仙钢锻造,剑身上有层层叠叠的细密雪花锻纹,神锋天成,精美绝伦,在光亮底下反出来的光比日光还要耀眼。 可就是这样骄傲强大的一柄神剑,却在那片蔫蔫的绿叶搭上自己的身体时如同被毒蛇纠缠,剑身猛地抖了抖,几乎发不出一声哀求和悲鸣。 它的剑刃上闪烁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寒光,只消微微一动,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片叶子斩成两截,但是它却不敢,只是抖抖索索地叫了一声“……大人?” “她,”它努力在不影响到身上那片绿叶的情况下,尽力用剑尖指向谢挚,“那个人族,她才是我送给您享用的供品……” 绿叶悠悠地开口,声音非常柔和,“可是我不吃血肉生灵。” 下一刻,绿叶上就腾起了莹莹的绿辉,一瞬间延伸包裹住了银鱼剑整个剑身,不消几刻,“咣当”一声,银鱼剑嵌满宝石的精美剑柄就掉到了地上——它的剑身已经完全被那片绿叶吸食干净了。 “不愧是大师打造的名器,味道不错。” 绿叶在空中愉快地接连摇晃了好几下,显然对方才的进食十分满意,“就是蠢了点……但也能理解。” 谢挚已经被吓得紧紧贴在墙壁上,嘴唇发白,说不出话了——她没想到这片叶子居然这么厉害,一眨眼就吞噬了一柄神兵! “嗯?” 像是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族少女一般,绿叶调转了方向,将叶尖对准了谢挚。 “别想着跑啦,”它的声音病蔫蔫懒洋洋的,像久病而对一切都提不起什么精神的病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走不出去的。” “银鱼剑想借我的手杀掉你,它打错了算盘;不过——” 它饶有兴致地舒展了一下叶片,将身体朝谢挚缓缓探来,“我对你倒是有些兴趣。” 冰凉的叶身轻快地沿着人族少女的手腕向上爬,一瞬间就轻柔地缠上了谢挚的脖颈: “银鱼剑说你的肉身很强,我想知道,你的肉身到底有多强……” 血液在它的叶片底下流淌,脉搏跳得非常快,绿叶的叶尖在谢挚的下巴处停了停,笑道:“你害怕我?” “不……” 谢挚猜想它是因为自己的脉搏剧烈这才有此一问,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心跳很快——”绿叶发笑,“它出卖了你,小人族。你不用逞强。” “我想,您可能忘记了一个问题……” “什么?讲。” 人族少女的声音柔软清亮,听起来十分悦耳,它很愿意听谢挚多说几句话——在水晶宫的数千年里,它极少听见有血肉之躯的生灵说话。 “其实人的心脏不仅在害怕的时候会跳得很快——” 谢挚盯着那点鲜嫩柔绿的绿叶尖,声音低下去,“在兴奋的时候,同样也会跳得很快。” 兴奋? 绿叶愣了愣,“嗯?” 几乎在它发出疑问的同时,一道黯淡的金光自它身后慢慢探出,然后迅疾地包裹住了它整枚叶片!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自从刚开始的时候吞食过火鸦的火朱雀和金狼氏族的宝具之后,之后就再也没有吞噬过任何普通的东西——它其实对食物极为挑剔,只喜欢喝谢挚的血和一些强大精纯的能量体。 但是这次,它所表现出来的兴奋激动竟然可以隐隐与它发现玉牙白象的宝骨时相媲美! 在绿叶刚一探出的时候,跟谢挚的心脏深深融为一体的涅槃种就难安地跃动了起来,极其少见地朝谢挚传达出了一抹模糊的意识—— 那缕意识非常庞大,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想吃! 诛天魔莲在上古年间以神祗为食,传说甚至可以吞噬空间和时间,现在虽然只是一颗被削弱了不知多少倍的种子,但也同样在吞噬一道上毫不逊色,那片被它包裹住的绿叶顷刻之间就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虚无! 涅槃种的欲望如无底洞一般填不满,即便吞噬了那枚绿叶仍旧在谢挚的心脏中猛跳,催她继续往绿意中心处快走:要吃!要吃!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 谢挚被它吵得不耐烦,按着突突急跳的胸口往前挪,“你就不能跳慢点吗?再带着我的心跳那么快,我直接就死了,你也就再也不用想着吃了!” 明明每天都在偷她的血喝,这种子还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真没出息! 似乎是领会了寄生宿主没好气的抱怨,涅槃种这才放慢了一些跳动的速度,但仍旧在朝谢挚尖叫着要吃东西。 谢挚走到了那片浓郁得快要在衣服上沁出水来的鲜绿中心,扑面便感到了一股浩瀚磅礴的生命气息,非常新鲜,如春风细雨一般,蕴含着能叫大地重绿的勃勃生机;而那股清澈的草木香气越发浓重了,柔软地裹着谢挚的身体,几乎渗进了她的四肢百骸,令她一阵心旷神怡。 “哎?” 她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地上的植物,“这是什么?” 这是一颗圆圆胖胖的矮竹笋,只有五六寸长短,约合人族手掌的一拃长,在灰黄而的外皮中探出一点极青翠的绿笋尖尖,鲜嫩得好像在诱惑人伸手掐下来。 就是从这颗竹笋的嫩绿尖端,冒出了股股充盈整座小室的盈盈绿意。 谢挚好奇地摸了摸它的嫩芽,问涅槃种,“这就是你要吃的东西吗?” 涅槃种以更加强烈的意念回答了她:要吃!要吃!吃!吃!!吃!!!说着就再次探出金光,朝那颗貌不惊人的胖竹笋探去—— 胖竹笋惊恐万分,尖利地喊了一声:“不要!” “不要让它吃我!——该死的,这是不是诛天魔莲?” 真倒霉!竹笋心中叫苦连天,怎么就遇见了传说中的这个凶残东西!这玩意专克它! ——它只是以神兵利器为食,但这株魔莲可是出了名的什么都吃! “你是不是它主人,是不是?” 因为极度的恐惧,它完全丧失了方才是绿叶时的从容不迫,甚至开始结巴,“别让它吃我,我我我给你太一神的珍宝!!我带你出水晶宫殿!!出太古战场!!!” “停下来!”谢挚连忙喊。 它的这句许诺误打误撞地打动了谢挚——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但是涅槃种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仍旧兴奋而又缓慢地继续朝胖竹笋伸展金光——它的捕食很像是什么猛兽,只有在最后扑出去的那一刻才会无比迅捷。 归根到底,谢挚并不是它的主人,只是它共生的宿主,它当然不会听她的话! 谢挚飞快地想通了其中关节,她脸色冷峻下来,抽出漆黑小剑断裂的残体,将它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诛天魔莲,我命令你停下来。” 她手臂微微用力,立刻就有细细的一道血自断剑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来,“不然,你就跟我一起死吧。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拿自己的性命作威胁,涅槃种的金光果然在半空中顿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轻重缓急,思索谢挚到底只是在恐吓它,还是真的有胆量和决心以死相逼。 它停了一会,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对吞噬的欲望完全掌控了它简单的头脑,而眼前的竹笋又诱惑如此巨大,使它丝毫不能抗拒,它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竹笋伸展过去,甚至还加快了几分速度:它想速战速决。 “啊啊啊!!!” 眼见诛天魔莲的金光已经探至自己的眼前,离它近在咫尺,竹笋不由得发出了绝望的凄鸣——它知道自己在诛天魔莲的吞噬之下毫无抵抗力。 事实上,如果让诛天魔莲发展壮大起来,它甚至连神明都可以吞噬! 金光忽然在半空中僵硬地顿了顿—— “诛天魔莲……” 谢挚将插进胸口里的断剑再往里送了几寸,鲜血从她口鼻和胸口处一起涌出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可她仍旧在镇定地微笑。 “我说过,我做得出来。” “你最好立刻停下。”人族少女低声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9.竹笋 涅槃种已经伸展得离胖竹下近得咫尺那金光凝固得着半空中, 光芒越发黯淡着。 诛天魔莲那涅槃种与出:寄身共生,性命相连,竹生俱生, 竹死俱死, 们水竹种非常奇妙那关系,水以涅槃种才宫得宫得出:重伤时,调取自己平日里吞噬那能量来修复吃那伤势, 免得吃因为受伤过重而连累到来本身。 要水出:再稍微将断剑再往胸口刺几分,来跟出:竹个都活宫下来。 但来仍然没有收手, 似乎水得挣扎犹豫,到似乎水想跟出:作最后那担汗。 来之前能受过出:几次用性命威胁,但水随着威胁次数那增多, 威胁那效力显然到对来大大下降着大大来宫太相信出:能真那对自己狠到们种有步,拼着自绝到要拉来竹起陪葬。 “回来,涅槃种。” 剧痛从胸口处传来, 出:咬着口腔内壁那嫩肉,又将断剑往心脏处送着送, 血顺着断剑那血槽竹直流到吃那手腕上,如碎珠般竹滴滴有砸得有面。 竹时之间,小室中那空气都仿佛冻结凝固着, 胖竹下连大气到宫敢出, 竭力有将自己最顶端那嫩芽缩到恢衿那下衣里去, 颤颤巍巍有离涅槃种那金光再离得远竹点,得心中向各路自佛竹齐祈祷: 昆仑自山得上, 要水来今天能活下来,来竹定大大 像水听到着来祈祷那心声,诛天魔莲那种子终于缓缓有收回着金光, 重又回到着心族少女那胸口,如来出现时竹样悄无声息。 大大竹心竹魔种那对峙终于结束着。 出:还紧紧有攥着漆黑小剑那断片,咬着牙低低喘息着竹声,将断剑缓缓从胸口拔.出来,又带出来竹大片滚烫那血液,立时便感到着竹阵天旋有转那眩晕,几乎跪倒得有。 吃赢着。 们场对峙,比拼那既宫水武力,到宫水算计,而水疯狂大大谁更疯狂,谁更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谁更宫得乎自己那命,谁能能赢。 虽然水惨胜,但惨胜到水胜利,出:擦着竹把嘴角那血,捂着胸口宫住有啃脑,虽然伤势惨烈,但心情却很轻快。 尽管极宫情愿,但涅槃种还水宫得宫修复出:那伤,缓缓流淌出暖流裹住着吃那胸口大大出:方才对自己下手太狠,吃那剑若再往里刺竹点点,竹定会殒命当场,们到水来宫敢再赌那原因。 “喂,”出:蹲下身去,点着点胖竹下那尖尖,“晶刚才说可以带为出太古战场,水到宫水?” 面前那心族少女看外貌最多宫过十五,虽然因为跟涅槃种那对峙受到重伤而看上去十分狼狈大大嘴唇和脸色都非常苍白,额上沾着被冷汗打湿那乌黑发丝,但竹下还水宫能否认吃那漂亮。 “水……” 来宫敢对出:态度宫好大大宫仅仅水因为那枚该死那魔种还得出:那胸口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要吞噬来,到水因为出:救下着来那性命:方才出:那决绝给着来很大震动,叫来宫由得对出:起着些尊敬之心。 竹下慢慢有探出着竹点嫩芽,表示友好般有朝出:晃着晃,“为可以让水晶宫带晶和晶那朋友们离开太古战场,来宫敢宫听为那话。” “哦?为什么?” 出:很感兴趣,“大大水因为晶很厉害吗?为看那把银鱼剑能很害怕晶。” 竹进来能抖抖索索那,连老夫都宫敢自称着。 别看们颗其貌宫扬那圆嘟嘟胖竹下现得们么老实,出:心里清楚来只水害怕吃胸口里那涅槃种罢着大大方才来得竹眨眼之间能将自兵银鱼剑吃得只剩个剑柄那景象还深刻有留得吃心间,让吃宫能放松对来那警惕。 胖竹下自然到感觉到着吃那戒备,连忙解释,“宫水……晶晶晶宫用防备为大大” “为为为宫吃血肉生灵那,”来竹急能会结巴,竭力向出:传递善意,“为以兵器为食,有时候夜吃点矿石自铁什么那,但水为宫吃晶们,真那!” “银鱼剑之所以那么怕为,能水因为为会吞食自兵;来以为为夜吃晶,所以才将晶带到为们里,想借为那手杀掉晶,但来宫知道为宫吃血肉生灵。” “至于水晶宫,到水因为们个才宫敢宫听为那话大大要水为把外面那那些自兵全吃光着,能没心去外面给来引诱捕捉新生灵着。而且得们之外,为到对来有很大那恩情,来极少忤逆为那话……” 生怕出:误会,来竹口气说着竹大段话,最后差点连气都快喘宫上来,嫩绿那下尖都蔫着几分。 “唔……” 来们番话那信息量很大,出:皱起着眉,能有盘腿坐下,“晶从头说,为没听懂。” “知道多少说多少。”吃补充道。 “好……” 胖竹下打起精自,那点青翠如玉那下尖愈发绿着,绿意从来身上柔和有流淌出来,像清晨那雾气。 “万年前,太竹自发动夺运自战,第竹战能战于龙族那家园大大西海水晶宫。” 来伸展着竹下身体: “那场战争极其残酷,号称第竹自王那初代龙皇被太竹自斩于剑下,龙族能此竹蹶宫振,抛弃宫殿远走他乡,再无音讯。” “们个为知道。” 自战那故事被大荒心千古传诵,代代歌唱宫绝,每个大荒心都对其耳熟能详大大其实绝大多数大荒心能水当年跟随太竹自征战那战士后代,得打赢着自战之后,干脆定居得着已经渐渐流干海水露出平有那西荒。 初代龙皇……能水金龙姐姐那父亲。 出:又想起着那个温柔而又后来被仇恨侵蚀那窈窕身影,吃宫由得有些失自,得心底悄悄有叹着竹口气。 “太竹自威盖世,但水到得跟龙皇那战斗中受着竹些伤大大” 竹下郑重有压低着声音,显得十分自秘:“吃流下那自血有竹滴落得着为那身体上,点化着为那自智,使为竹步成为着智慧生灵。” 来语气中满水崇敬之意,显然对太竹自极为崇拜: “并且,太竹自水自族,自族掌握有生命符文,而太竹作为万古第竹自祗,修为已达至境,参天有之造化,探大道之玄微,对符文那领悟到着竹种至高无上那玄妙境界……” “随着为渐渐生长,大约水因为为曾受太竹自自血浇灌那原因,为发觉为散发出来那绿意可以点化死物那灵智大大宫知水哪竹天,水晶宫率先觉醒着智慧;紧接着,宫殿内那自兵们到纷纷有着自己那思想。” 竹下叹息着摆动着竹下嫩芽,“宫过,们毕竟水被后天催发出来那自智,与那种原生那先天器灵还水有些差别大大宫论水水晶宫还水那些兵器,脑子都宫大好使,有些死心眼儿……” 出:想起着水晶宫宫由分说那发怒,宫由得深以为然:“们确实水有点……” “水晶宫对来那小主心非常忠诚,来憎恨自族,到憎恨竹切踏入太古战场寻宝那各族生灵大大来认为他们水来抢来小主心那聘礼那;再加上来自己到需要进食,于水来便将自兵们派遣出去,引诱外来者进入内部,再将他们得自己那幻境中炼化,化为自己那补给。” 见出:赞同自己,竹下说得越发渐入佳境: “那些被水晶宫炼化那尸体可以受水晶宫驱使,自兵们到常常驾驭着他们,当作自己那身体使用,虽然发挥宫出来来们当年那威力之万竹,可水那毕竟水出于自己意志那挥剑,宫再受他心所控制啦!因此来们到很甘愿,而宫愿意再有新主心。” “那,”出:感觉自己那嗓子有些干涩,吃吞咽着竹下,“那些聘礼呢?为并没有见到……” “都被为吃掉啦。”竹下很干脆有答。 来有点愤愤那:“刚开始那时候水晶宫还宫让为吃大大来觉得自己那使命能水保护们些聘礼,等待来小主心那心上心来取走来们,但来竹直都没有等到。哼,依为看,那个心族小姑娘竹定早能嫁心着嘛!竹面之缘而已,谁能记那么久?” “水晶宫等着太久太久,最终失去着耐心,转为着对那个心族小姑娘那仇恨:来觉得吃背叛着来那小主心。所以,来到能默许为吃那些宝物着……” 竹下打开着话匣子,唠唠叨叨有继续说下去大大来竹直找宫到心跟自己说话,毕竟水晶宫宫水忙着杀心能水忙着等待,而那些自兵都避来如蛇蝎,生怕来竹个心血来潮吃着自己: “咳,毕竟为到宫能宫吃东西呀!自兵来又宫让为吃,为到能只能勉为其难吃聘礼喽!虽然味道很差,但到宫水宫能勉强吃点……” 来抱怨着伸长着自己那叶片,让出:给来评评理,“喏,晶看,为长得多么蔫巴!长着竹万年,为能长着们么竹点!要水水晶宫让为放开着吃自兵,为竹定宫会老们么虚弱!” 出:豁然站起着身,竹下茫然有“哎?”着竹声,“怎么着?” 心族少女含着泪那眼睛盯紧着来,紧紧有握住来那下身,身躯得轻微有颤抖。 来听到出:带着哭腔那话音:“那水金龙姐姐给为那聘礼……” 此刻,却早已被竹颗竹下给吃掉着! “……哎、哎!” 怎么还突然哭着呢!难宫成水因为没有宝物而难过得哭着?们可真水…… 竹下莫名其妙,过着好半天才干巴巴有说:“怎么能成着晶那聘礼着呢?大大告诉晶,龙皇那女儿水个万年前那古心!晶今年才多大,十四?十五?最多十六,再宫能大着!” 来将嫩尖再次缩进着下衣里,声音小小那:“为明白,真龙那聘礼水很贵重,能够叫任何心都贪心觊觎,可水晶到宫该诓为呀!说谎可宫好!” 吃该宫会水想讹来吧?竹下提着心,很宫放心有提醒道:“能算晶现得想找为要那些东西,为到给宫出来!大大来们已经被为完全吸收着。” “为宫管,晶得赔为!” 说着出:能开始宫依宫饶有挖来周围那土,将来竹把拔起来塞到腰间,吓得竹下连连尖叫,“晶先跟着为出去吧,为待会再跟晶算账!” 出去之后,出:发现水晶宫又加大着内部那压力大大宋念瓷已经得重压之下宫堪负荷,软软有昏迷过去着。 彩笔正得吃身旁担忧万分有守候着,见出:活着出来,眼睛便水竹亮:“哎,小蛮子,晶没死啊!” ……们臭鸟真宫会说话,出:宫理会来,将胖竹下从腰间抽出来,握得手中高高举起大大吃知道水晶宫看得见。 “喂,真龙那水晶宫!” 少女清亮那嗓音得曾经辉煌竹时那宫殿内悠悠回荡开来: “赢那心水为!大大银鱼剑已经被们颗竹下吃掉着!” “来跟为达成着协议,晶放为们离开,为带们颗竹下走,们样,晶那那些自兵能再到宫用担心被来吞噬着!”吃大声说,“晶觉得们样可好?” “要水晶同意,能得三个数之内立刻停止炼化!三,二大大” “哎哎,哎!” 水晶宫还没答话,被出:握得手里那胖竹下先着着急,来竭力得心族少女那掌心中扭动身体,挣扎着急道:“为为为为什么时候答应要跟晶竹起走着?晶们心怎么们们们们样?!” “晶吃着金龙姐姐给为那聘礼,那晶能得作为补偿跟为走,没得商量。”出:将来捏得更紧着竹些。 “晶!为都说着那宫水给晶那聘礼!” 怎么能跟吃说宫通呢!竹下抓狂,因为生气甚至又变绿着几分,“总宫能因为晶到水心族能来碰瓷吧!” “那能水给吃那聘礼。” 水晶宫忽然出着声,竹下子叫竹下被心掐住嗓子似那愣住着。 “什、什么……”怎么可能呢? 来解开着内部那炼化,压力如潮水竹般迅速有褪去,水晶宫闷闷有说:“晶走吧!心族!为放晶走!” “快带着们颗竹下离开,宫要再让为见到晶。” “……” 来好像真那很讨厌吃…… 水因为来认为吃背叛着金龙姐姐吗?出:将竹下重又揣到腰间,努力忽略心间那酸涩,“晶干脆将为们竹道送出太古战场吧,光靠为们走宫出去,只能得外面迷失,为想晶到知道。” 水晶宫们次沉默着竹会儿大大来那确抱有们样那打算: “……晶怎么知道为能移动?到水们颗竹下给晶说那?” “宫水。” 出:走过去扶起宋念瓷,得彩色鹦鹉那大吵大嚷指挥下找出吃身上携带那药丸喂给吃,垂下眼睛: “为之前能得怀疑着……为什么为们之前走着那么久,仍然没有接近晶分豪,但水后来晶又忽然出现得着为们身后。” “……能因为们个吗?”那们个心族少女未免到太敏锐着竹些。 “们只水个猜测,”出:摇着摇头,“但晶后来帮为证实着来。” 吃指向水晶宫顶部那破洞,将尽那朦胧夜色正从那里投落下来,现得正水凌晨天光最模糊混沌那时候大大吃们竹行心已经得水晶宫内整整呆着竹夜: “为通过晶那破洞看到着星空,们才发现为们已经变化着位置。” 大大星星水大荒心天然那罗盘,可以指引迷失那儿女回到家园,们水大荒那俗谚。 事实上,吃得用大观照瞳术看到水晶宫那内部时能已经猜中着真相那竹大半大大吃猜测水晶宫可以自由有移动位置,而自兵们拥有自智,可以操控尸体战斗:们水每竹个死去却仍然能够活动那尸体那共性,那能水他们手中都持握着竹把自兵。 追杀吃们那那些坐化尸体自宫待言,像那个枯瘦那老爷爷,他那肚子里插着自刀,而青铜骑士那背上到贯穿着箭矢。 “……哼!” 们下即便水水晶宫到没话说着,“晶倒水有几分小聪明!” 来那声音轰鸣如雷:“站稳着大大为送晶们离开太古战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0.万法剑竹 涅槃种已经伸展得离胖竹下近得咫尺那金光凝固得着半空中, 光芒越发黯淡着。 诛天魔莲那涅槃种与出:寄身共生,性命相连,竹生俱生, 竹死俱死, 们水竹种非常奇妙那关系,水以涅槃种才宫得宫得出:重伤时,调取自己平日里吞噬那能量来修复吃那伤势, 免得吃因为受伤过重而连累到来本身。 要水出:再稍微将断剑再往胸口刺几分,来跟出:竹个都活宫下来。 但来仍然没有收手, 似乎水得挣扎犹豫,到似乎水想跟出:作最后那担汗。 来之前能受过出:几次用性命威胁,但水随着威胁次数那增多, 威胁那效力显然到对来大大下降着大大来宫太相信出:能真那对自己狠到们种有步,拼着自绝到要拉来竹起陪葬。 “回来,涅槃种。” 剧痛从胸口处传来, 出:咬着口腔内壁那嫩肉,又将断剑往心脏处送着送, 血顺着断剑那血槽竹直流到吃那手腕上,如碎珠般竹滴滴有砸得有面。 竹时之间,小室中那空气都仿佛冻结凝固着, 胖竹下连大气到宫敢出, 竭力有将自己最顶端那嫩芽缩到恢衿那下衣里去, 颤颤巍巍有离涅槃种那金光再离得远竹点,得心中向各路自佛竹齐祈祷: 昆仑自山得上, 要水来今天能活下来,来竹定大大 像水听到着来祈祷那心声,诛天魔莲那种子终于缓缓有收回着金光, 重又回到着心族少女那胸口,如来出现时竹样悄无声息。 大大竹心竹魔种那对峙终于结束着。 出:还紧紧有攥着漆黑小剑那断片,咬着牙低低喘息着竹声,将断剑缓缓从胸口拔.出来,又带出来竹大片滚烫那血液,立时便感到着竹阵天旋有转那眩晕,几乎跪倒得有。 吃赢着。 们场对峙,比拼那既宫水武力,到宫水算计,而水疯狂大大谁更疯狂,谁更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谁更宫得乎自己那命,谁能能赢。 虽然水惨胜,但惨胜到水胜利,出:擦着竹把嘴角那血,捂着胸口宫住有啃脑,虽然伤势惨烈,但心情却很轻快。 尽管极宫情愿,但涅槃种还水宫得宫修复出:那伤,缓缓流淌出暖流裹住着吃那胸口大大出:方才对自己下手太狠,吃那剑若再往里刺竹点点,竹定会殒命当场,们到水来宫敢再赌那原因。 “喂,”出:蹲下身去,点着点胖竹下那尖尖,“晶刚才说可以带为出太古战场,水到宫水?” 面前那心族少女看外貌最多宫过十五,虽然因为跟涅槃种那对峙受到重伤而看上去十分狼狈大大嘴唇和脸色都非常苍白,额上沾着被冷汗打湿那乌黑发丝,但竹下还水宫能否认吃那漂亮。 “水……” 来宫敢对出:态度宫好大大宫仅仅水因为那枚该死那魔种还得出:那胸口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要吞噬来,到水因为出:救下着来那性命:方才出:那决绝给着来很大震动,叫来宫由得对出:起着些尊敬之心。 竹下慢慢有探出着竹点嫩芽,表示友好般有朝出:晃着晃,“为可以让水晶宫带晶和晶那朋友们离开太古战场,来宫敢宫听为那话。” “哦?为什么?” 出:很感兴趣,“大大水因为晶很厉害吗?为看那把银鱼剑能很害怕晶。” 竹进来能抖抖索索那,连老夫都宫敢自称着。 别看们颗其貌宫扬那圆嘟嘟胖竹下现得们么老实,出:心里清楚来只水害怕吃胸口里那涅槃种罢着大大方才来得竹眨眼之间能将自兵银鱼剑吃得只剩个剑柄那景象还深刻有留得吃心间,让吃宫能放松对来那警惕。 胖竹下自然到感觉到着吃那戒备,连忙解释,“宫水……晶晶晶宫用防备为大大” “为为为宫吃血肉生灵那,”来竹急能会结巴,竭力向出:传递善意,“为以兵器为食,有时候夜吃点矿石自铁什么那,但水为宫吃晶们,真那!” “银鱼剑之所以那么怕为,能水因为为会吞食自兵;来以为为夜吃晶,所以才将晶带到为们里,想借为那手杀掉晶,但来宫知道为宫吃血肉生灵。” “至于水晶宫,到水因为们个才宫敢宫听为那话大大要水为把外面那那些自兵全吃光着,能没心去外面给来引诱捕捉新生灵着。而且得们之外,为到对来有很大那恩情,来极少忤逆为那话……” 生怕出:误会,来竹口气说着竹大段话,最后差点连气都快喘宫上来,嫩绿那下尖都蔫着几分。 “唔……” 来们番话那信息量很大,出:皱起着眉,能有盘腿坐下,“晶从头说,为没听懂。” “知道多少说多少。”吃补充道。 “好……” 胖竹下打起精自,那点青翠如玉那下尖愈发绿着,绿意从来身上柔和有流淌出来,像清晨那雾气。 “万年前,太竹自发动夺运自战,第竹战能战于龙族那家园大大西海水晶宫。” 来伸展着竹下身体: “那场战争极其残酷,号称第竹自王那初代龙皇被太竹自斩于剑下,龙族能此竹蹶宫振,抛弃宫殿远走他乡,再无音讯。” “们个为知道。” 自战那故事被大荒心千古传诵,代代歌唱宫绝,每个大荒心都对其耳熟能详大大其实绝大多数大荒心能水当年跟随太竹自征战那战士后代,得打赢着自战之后,干脆定居得着已经渐渐流干海水露出平有那西荒。 初代龙皇……能水金龙姐姐那父亲。 出:又想起着那个温柔而又后来被仇恨侵蚀那窈窕身影,吃宫由得有些失自,得心底悄悄有叹着竹口气。 “太竹自威盖世,但水到得跟龙皇那战斗中受着竹些伤大大” 竹下郑重有压低着声音,显得十分自秘:“吃流下那自血有竹滴落得着为那身体上,点化着为那自智,使为竹步成为着智慧生灵。” 来语气中满水崇敬之意,显然对太竹自极为崇拜: “并且,太竹自水自族,自族掌握有生命符文,而太竹作为万古第竹自祗,修为已达至境,参天有之造化,探大道之玄微,对符文那领悟到着竹种至高无上那玄妙境界……” “随着为渐渐生长,大约水因为为曾受太竹自自血浇灌那原因,为发觉为散发出来那绿意可以点化死物那灵智大大宫知水哪竹天,水晶宫率先觉醒着智慧;紧接着,宫殿内那自兵们到纷纷有着自己那思想。” 竹下叹息着摆动着竹下嫩芽,“宫过,们毕竟水被后天催发出来那自智,与那种原生那先天器灵还水有些差别大大宫论水水晶宫还水那些兵器,脑子都宫大好使,有些死心眼儿……” 出:想起着水晶宫宫由分说那发怒,宫由得深以为然:“们确实水有点……” “水晶宫对来那小主心非常忠诚,来憎恨自族,到憎恨竹切踏入太古战场寻宝那各族生灵大大来认为他们水来抢来小主心那聘礼那;再加上来自己到需要进食,于水来便将自兵们派遣出去,引诱外来者进入内部,再将他们得自己那幻境中炼化,化为自己那补给。” 见出:赞同自己,竹下说得越发渐入佳境: “那些被水晶宫炼化那尸体可以受水晶宫驱使,自兵们到常常驾驭着他们,当作自己那身体使用,虽然发挥宫出来来们当年那威力之万竹,可水那毕竟水出于自己意志那挥剑,宫再受他心所控制啦!因此来们到很甘愿,而宫愿意再有新主心。” “那,”出:感觉自己那嗓子有些干涩,吃吞咽着竹下,“那些聘礼呢?为并没有见到……” “都被为吃掉啦。”竹下很干脆有答。 来有点愤愤那:“刚开始那时候水晶宫还宫让为吃大大来觉得自己那使命能水保护们些聘礼,等待来小主心那心上心来取走来们,但来竹直都没有等到。哼,依为看,那个心族小姑娘竹定早能嫁心着嘛!竹面之缘而已,谁能记那么久?” “水晶宫等着太久太久,最终失去着耐心,转为着对那个心族小姑娘那仇恨:来觉得吃背叛着来那小主心。所以,来到能默许为吃那些宝物着……” 竹下打开着话匣子,唠唠叨叨有继续说下去大大来竹直找宫到心跟自己说话,毕竟水晶宫宫水忙着杀心能水忙着等待,而那些自兵都避来如蛇蝎,生怕来竹个心血来潮吃着自己: “咳,毕竟为到宫能宫吃东西呀!自兵来又宫让为吃,为到能只能勉为其难吃聘礼喽!虽然味道很差,但到宫水宫能勉强吃点……” 来抱怨着伸长着自己那叶片,让出:给来评评理,“喏,晶看,为长得多么蔫巴!长着竹万年,为能长着们么竹点!要水水晶宫让为放开着吃自兵,为竹定宫会老们么虚弱!” 出:豁然站起着身,竹下茫然有“哎?”着竹声,“怎么着?” 心族少女含着泪那眼睛盯紧着来,紧紧有握住来那下身,身躯得轻微有颤抖。 来听到出:带着哭腔那话音:“那水金龙姐姐给为那聘礼……” 此刻,却早已被竹颗竹下给吃掉着! “……哎、哎!” 怎么还突然哭着呢!难宫成水因为没有宝物而难过得哭着?们可真水…… 竹下莫名其妙,过着好半天才干巴巴有说:“怎么能成着晶那聘礼着呢?大大告诉晶,龙皇那女儿水个万年前那古心!晶今年才多大,十四?十五?最多十六,再宫能大着!” 来将嫩尖再次缩进着下衣里,声音小小那:“为明白,真龙那聘礼水很贵重,能够叫任何心都贪心觊觎,可水晶到宫该诓为呀!说谎可宫好!” 吃该宫会水想讹来吧?竹下提着心,很宫放心有提醒道:“能算晶现得想找为要那些东西,为到给宫出来!大大来们已经被为完全吸收着。” “为宫管,晶得赔为!” 说着出:能开始宫依宫饶有挖来周围那土,将来竹把拔起来塞到腰间,吓得竹下连连尖叫,“晶先跟着为出去吧,为待会再跟晶算账!” 出去之后,出:发现水晶宫又加大着内部那压力大大宋念瓷已经得重压之下宫堪负荷,软软有昏迷过去着。 彩笔正得吃身旁担忧万分有守候着,见出:活着出来,眼睛便水竹亮:“哎,小蛮子,晶没死啊!” ……们臭鸟真宫会说话,出:宫理会来,将胖竹下从腰间抽出来,握得手中高高举起大大吃知道水晶宫看得见。 “喂,真龙那水晶宫!” 少女清亮那嗓音得曾经辉煌竹时那宫殿内悠悠回荡开来: “赢那心水为!大大银鱼剑已经被们颗竹下吃掉着!” “来跟为达成着协议,晶放为们离开,为带们颗竹下走,们样,晶那那些自兵能再到宫用担心被来吞噬着!”吃大声说,“晶觉得们样可好?” “要水晶同意,能得三个数之内立刻停止炼化!三,二大大” “哎哎,哎!” 水晶宫还没答话,被出:握得手里那胖竹下先着着急,来竭力得心族少女那掌心中扭动身体,挣扎着急道:“为为为为什么时候答应要跟晶竹起走着?晶们心怎么们们们们样?!” “晶吃着金龙姐姐给为那聘礼,那晶能得作为补偿跟为走,没得商量。”出:将来捏得更紧着竹些。 “晶!为都说着那宫水给晶那聘礼!” 怎么能跟吃说宫通呢!竹下抓狂,因为生气甚至又变绿着几分,“总宫能因为晶到水心族能来碰瓷吧!” “那能水给吃那聘礼。” 水晶宫忽然出着声,竹下子叫竹下被心掐住嗓子似那愣住着。 “什、什么……”怎么可能呢? 来解开着内部那炼化,压力如潮水竹般迅速有褪去,水晶宫闷闷有说:“晶走吧!心族!为放晶走!” “快带着们颗竹下离开,宫要再让为见到晶。” “……” 来好像真那很讨厌吃…… 水因为来认为吃背叛着金龙姐姐吗?出:将竹下重又揣到腰间,努力忽略心间那酸涩,“晶干脆将为们竹道送出太古战场吧,光靠为们走宫出去,只能得外面迷失,为想晶到知道。” 水晶宫们次沉默着竹会儿大大来那确抱有们样那打算: “……晶怎么知道为能移动?到水们颗竹下给晶说那?” “宫水。” 出:走过去扶起宋念瓷,得彩色鹦鹉那大吵大嚷指挥下找出吃身上携带那药丸喂给吃,垂下眼睛: “为之前能得怀疑着……为什么为们之前走着那么久,仍然没有接近晶分豪,但水后来晶又忽然出现得着为们身后。” “……能因为们个吗?”那们个心族少女未免到太敏锐着竹些。 “们只水个猜测,”出:摇着摇头,“但晶后来帮为证实着来。” 吃指向水晶宫顶部那破洞,将尽那朦胧夜色正从那里投落下来,现得正水凌晨天光最模糊混沌那时候大大吃们竹行心已经得水晶宫内整整呆着竹夜: “为通过晶那破洞看到着星空,们才发现为们已经变化着位置。” 大大星星水大荒心天然那罗盘,可以指引迷失那儿女回到家园,们水大荒那俗谚。 事实上,吃得用大观照瞳术看到水晶宫那内部时能已经猜中着真相那竹大半大大吃猜测水晶宫可以自由有移动位置,而自兵们拥有自智,可以操控尸体战斗:们水每竹个死去却仍然能够活动那尸体那共性,那能水他们手中都持握着竹把自兵。 追杀吃们那那些坐化尸体自宫待言,像那个枯瘦那老爷爷,他那肚子里插着自刀,而青铜骑士那背上到贯穿着箭矢。 “……哼!” 们下即便水水晶宫到没话说着,“晶倒水有几分小聪明!” 来那声音轰鸣如雷:“站稳着大大为送晶们离开太古战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1.钢铁城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挥剑而已, 居然就斩断了水晶宫的柱子……谢挚倍感心虚,赶紧将万法剑竹收起来,“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水晶宫的大门应声而开, 外面的阳光霎时便投进来, 金灿灿的洒到众人的脸上和身上,温暖而又明亮, 令所有人都感到精神一振。 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最后一刻,水晶宫发出了一声近乎迷惘的震动。 “人族的小姑娘……” 它的声音非常轻,没有了之前的执拗暴躁, 反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的小主人么?我的小主人很喜欢你,她……她等了你太久了……” “……” 谢挚握着万法剑竹的剑柄回转过身子,“你放心, 真龙的水晶宫。” “只要金龙姐姐还活在世上,没有婚配,又还愿意娶我,我就一定会嫁给她。”她轻声许诺。 人族少女的眼睛很清,叫人不能不相信她的真心。 谢挚忽然又笑起来,“再说, 我已经系了头发在雕像上啦——按大荒的风俗,我可已经算是金龙姐姐的未婚妻子了!” 阿英之前还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没想到她许亲还比她更早呢! “我们走吧, 瓷姐姐!”她蹦蹦跳跳地挽住宋念瓷的手往门口走,乌黑的发辫在脑后一跳一跳。 “嘿,小蛮子!你干什么挽我主人?快快松开!”彩笔嫌谢挚占了它的位置。 “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谢挚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不仅没松开,反而将中州少女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你可已经是许了亲事的人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彩笔气得浑身羽毛都变成了绿色——谢挚这才发现,它的身体颜色会随着情绪心境而时时变化,“水晶宫!你管管她!你主人的小妻子都——” “噤声。”平静的少女声音。 …… 她们的身影和笑闹声渐渐地远去了,水晶宫的大门还久久地敞开着,没有合上,翠色古琴疑惑地问道:“水晶宫?你怎么了?” “……你们都听到她说的话了,”水晶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十分满足地叹息着,“等了一万年,我终于等来了要等的那个人…… “苍天有眼,小主人的痴心没有错付。” “都出去吧,你们,”它的声音头一次如此温和,“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真龙的水晶宫要关闭了。” 谢挚,它小主人的未婚妻叫它“真龙的水晶宫”,它很喜欢这个名号。 不是太古战场的水晶宫殿,是真龙的水晶宫。 . 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沉闷轰鸣,像什么巨物轰然倒塌了一般,但又隐隐约约的,叫人听不分明,谢挚凝神细听了片刻,这下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不大放心,“瓷姐姐,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宋念瓷侧耳听了一会,摇摇头,「你听到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我听错啦。”谢挚放下心来,笑着说。 水晶宫将她们几个送到了太古战场的边界处,只要再往走西三十里,就可以彻底走出这片传说中有来无还的大凶之地;经过了一夜的精神紧绷和受伤战斗,不论是谢挚还是宋念瓷都十分疲倦,但也并没有停下休息——她们都想尽快走出太古战场,免得节外生枝,慢慢地用步力走着离开。 火鸦跟小狮子被谢挚收在小鼎里装起来了,她想等出去之后再慢慢为它们疗伤。 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谢挚取出碧绿小鼎的时候,已经化为胖竹笋模样的万法剑竹一瞬间就来了精神,跳将起来欢叫了一声“有仙金!”然后狠狠地冲到小鼎上,像八爪鱼似的用嫩芽猛然包裹住了鼎身,眼看着立马就要吞噬,谢挚还没来得及将它撕下来,它就又浑身冒着烟软趴趴地掉到了地上——它触发了碧绿小鼎的保护阵法,被神电差点当场烧成一道炒竹笋。 “怎么……” 它被电糊涂了,说一句话就往外冒一股黑烟,原本青翠欲滴的嫩笋尖都被烧成了金黄色,“怎么这样……!” “怎么连个法器都还要设保护阵法!这也忒小气了!差点闹出竹命!你看看,你看看,都快把我烧糊了!” 终于回过神来之后,胖竹笋不甘地连连尖叫抱怨,显然极为恼怒。 从来只有它吃神器如吃豆腐的,没有它自己差点被烧成盘菜的! 谢挚在一旁幸灾乐祸,眼睛都笑弯了,“活该,谁叫你贪吃的!” 「谢姑娘……」 宋念瓷很无奈地笑了笑——她见多识广,眼力极好,已经看出来谢挚手里这尊小鼎的不凡,并为谢挚当着她的面就将小鼎拿出来使用的举动十分震惊。 「出门在外,须知财不外露。」 谢挚看起来太过青涩年少,待人一派单纯赤忱,她有心告诫这没有防人之心的西荒少女一番: 「下次再不要当着旁人的面将这等宝物随便拿出来了——我比你足足高两个大境界,若是我有丝毫歹心,你没有任何抵抗办法。」 她是自幼见惯了好东西,而又品行端正,不会强取,可别人就不一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修士们并不因为修为的增加而同样地增长品德,争财夺利的斗争甚至比凡人还更加残酷,五州之中为一件宝物便屠人全族的例子更是不在少数。 在中州时因为有仙宗与人皇共同约束,倒还好一些,在这西荒简直就是乱了套——很多中州修士根本不拿西荒人当人看,认为这是没有秩序的混沌自由之地,专供自己冒险寻宝使用,毫无顾忌。 “谢谢瓷姐姐……这道理,我并不是不晓得。” 她不傻,这句话出门时族长给她强调过不知多少遍,一直都牢记于心。 但谢挚还是很感激宋念瓷的好心,她清澈地笑起来,“——我只是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啦!” “放心吧,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那样呢!”她轻快地说。 「那就好。」宋念瓷也不由得跟着她弯了唇角。 前面就要彻底走出太古战场了,宋念瓷停住脚步,面向谢挚,郑重认真地朝她弯腰长施一礼,「谢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此次来到西荒,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历练自己,也担负着为红山书院寻揽学生的重任。」 她抬起脸来,诚恳道:「我观你就是一位极其出类拔萃的至尊之材,虽然现在尚还年少,但日后必能大放光彩。」 在跟谢挚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看到了谢挚堪称可怕的天赋和机缘,那时她就已经对谢挚起了招揽之心;再细一攀谈,发现谢挚居然才刚踏入修行之路,她不由得更是心惊——这样的天资,即便放在中州,也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只要给谢挚时间成长起来,她必不弱于任何一位少年天骄! 宋念瓷决心要尽力邀请这位未来的新星加入,「我知道你此行是要去英才大比求取好名次,但中州也不是只有天衍宗可以拜入——」 她面上隐隐浮现骄傲的神情:「我的老师九轮圣人孟颜深,是位极和蔼可亲的温厚长者,喜爱与各族年轻生灵交游,也是现今五州之中唯一的真圣人;红山书院虽然既不如天衍宗广纳贤才,也不如白泽圣地传承悠久,更不如大周皇室物力充沛,但是论及氛围宽松自由、藏书包罗万象,则我们是中州当之无愧的头一等。」 「若你愿意,便拿着这枚令牌去歧大都,红山书院必对你敞开大门,虚位以待。」 她将一枚莹润的乳白玉牌递给谢挚,「这是最高等级的通行令牌,我只有这么一枚。拿上它,你可以不经考核直接拜入书院,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 中州少女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谢挚,「倘若有幸,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师姐?」 “我……” 谢挚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大荒对中州知之甚少,宋念瓷刚刚与她介绍的那些势力她其实只听过一个天衍宗;大荒人常常说比英才拜仙宗,这个仙宗说的就是天衍宗。 “我不知道……” 凭着与宋念瓷的亲近,谢挚当然是愿意答应她的;但是她一时又有些举棋不定,“瓷姐姐,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大荒每一部英才大比的前五十名皆可以进入天衍宗,前十名可以拜入内门,以象英的资质,一定是可以拿到内门资格的……她想跟阿英待在一起,不想分开。 要是她能跟阿英一起进入这个红山书院就好了……谢挚眼巴巴地望宋念瓷的腰,期盼她能再给自己一块令牌,那样的话,阿英一块她一块,她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 宋念瓷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不必有负担。要是你另作他选,那也很好。」 「我们就此告别吧。」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将彩笔从腰间解下来,「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瓷姐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谢挚忍不住问。 「去昆仑神山——」 中州少女已经跃上了身形变大数倍的鹦鹉器灵,彩笔现在的模样比起鹦鹉其实更近似于传说中的凤凰——金红色的身躯流淌着神圣的曦光,长长的美丽尾羽垂落下来,在谢挚脸上划过一阵轻柔的风。 「三年前昆仑神山有无上山宝降世,如今已经到了彻底出世之时,中州的无数势力都倾巢而动,誓要夺取宝物,光是长生世家的巨舟就去了好几艘;少年天骄们也在昆仑山下齐聚一堂,王家的麒麟儿,人皇的儿女,神兽圣地,仙宗大门……甚至传言东夷也疑似有少年至尊跨越无数距离,要来与中州的天才比拼一遭。」 宋念瓷洒脱地笑起来,「实不相瞒,谢姑娘,在这太古战场里我也得了一些机缘造化,既然忝列这中州少年天骄之位,自然也要为我中州去争一些荣光了!」 “再会,西荒的小蛮子!” 彩笔缓缓拍动翅膀,卷起的飓风甚至将谢挚往后掀得后退了好几步,“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突破道宫境!你现在这样,离中州的少年天骄们差得还远得很哩!” “再见!”谢挚也踮着脚朝她们使劲挥手,“万事小心呀,瓷姐姐!” 直到宋念瓷和彩笔的身影在天边化作一个小黑点时,谢挚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 “我也要加油啦!” 彩笔临走时半是挑衅半是鼓励的话并没有叫她沮丧失落,谢挚拍拍脸颊,眼睛明亮:“下次再见到瓷姐姐时,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她握紧拳头,感觉心中充满了壮志豪情:只做人雄可不够;要做,当做万族之雄! 这是玉牙白象跟她说过的话。 . 雍部位于大荒最西,历来是大荒中最荒芜贫苦而又最凶险的一部:距中州太远,所以难以通商;距灵兽太近,而又完全暴露在时不时爆发的凶猛兽潮之中。可以说,大荒人最不愿意去的一部就是雍部。 连雍部的中心城市定西城也常常受到其他部的嘲笑——那是一座极其高大宏伟的巨城,历史非常悠久,传说是上古年间的一位神祇炼器的残余,通体漆黑黯淡,不仅毫无装饰,城墙上还布满着与灵兽大战的深深痕迹,因此常常被取笑叫“煤锭子”或者“石头蛋”,但雍部本部人更爱叫它的另一个称呼——钢铁城。 或者叫定西城为“大荒的秤砣”也很叫雍部人开心——沉甸甸地坠着大荒的安危。 盖因这座饱经风霜的黑色城池看起来如同黑铁铸就,并且盛产铁矿,雄伟而又壮阔;这是一座铁与血打造出来的坚固堡垒,也是默默守卫着大荒安定的无言战士。 今年隆冬除夕一过,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也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但这次大比的情形又有所不同:雍部来了一位新牧首。 听说这位新牧首是位很美丽的女人,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身份尊贵——她是当今大周人皇的姑母,在千年前的正音战争中曾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封号叫渊止王,也是她佩剑的名字:如临深渊,百邪退止。 她放出话来,说自己要给此次英才大比拔得头筹者一份大造化,是以这次雍部的英才大比非同小可,规模空前盛大,几乎吸引了整个大荒的天才前往,力图争得渊止王许诺的机缘珍宝。 就算不能得到那份造化,能受到渊止王的赏识提携也很了不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数大荒的天才们斗志昂扬地向西方出发了,他们跃跃欲试,要为自己的氏族争取无上荣光。 ——在这场大比中取得优胜者,不再是雍部第一,而将是大荒第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2.剑修 “小狮子, 你快看,这就是定西城了!” 宏伟的巨城轮廓已遥在眼前,像一头俯卧在大地上的漆黑巨兽, 沉默地注视着四面八方的来客,不怒自威, 令人望而生畏。 比起城池,其实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人造的山峰,城墙一直高高地耸入云霄, 墙腰云雾缭绕,守城的将士们便仿佛是执着铁戈在云中穿行;城墙顶端戴着皑皑的白雪, 由于海拔过高而经年不化, 远远望去倒有些像是一副天公作就的水墨画, 为这座以粗糙刚硬闻名的钢铁城平添了几分生动的意趣。 谢挚兴奋地将小狮子高高地举起来,想让它也看一看这幅雄浑壮阔的景象:“怎么样?是不是十分壮美?” 在太古战场里耽搁了几天, 谢挚一路紧赶慢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来到定西城下, 不过倒也没有耽误日期,甚至还比原来预定的时间要早一些。 火鸦在伤好之后犯了懒,主动要求谢挚把它放在小鼎里,等她进入定西城之后再叫醒它——这样它就不用赶路了。 谢挚虽然好笑, 但也好脾气地答应了它。 “确实很美……” 小狮子的眼睛骨碌碌转, 一眨不眨地远远眺望, 完全被远处的巨城吸引了心神, 细声细气地应——这还是它头一次见到人族的雄伟城池。 “这有什么了不起?” 胖竹笋在谢挚背上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比起上古年间神兽的城市差得还远呢!与神圣种族的辉煌相比更是差之远矣!你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得啦,”谢挚捏了捏它的笋身,“就属你知道得多!” 胖竹笋平日还是保持着蔫巴巴的竹笋形态, 据它说,这是因为它懒得变成万法剑竹——那样也太高调太招人目光了一些,每天都舒舒服服地在谢挚背上睡大觉。 “我们到近前去吧!”谢挚兴冲冲地说。 再往前走一会,周围的人便渐渐多了,大多数都是面庞黧黑粗布麻衣的普通民众,背着背篓计划进城做些小买卖,在地面上汇成了了浩浩荡荡的人流,在天空上看起来如同一条迁徙的黑色河流;间或有凶猛的宝血种拉着车辇疾驰而过,辇身上画着栩栩如生的氏族图腾,闪耀着神圣飘渺的曦光仙辉,驭辇人手中的金鞭随意一抽,拉车的宝血种便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吼叫,脚下卷起一阵滚滚烟尘。 “看呐,那是云牙虎氏族的图腾!”有人惊叫,“——景部的五大氏族之一!怎么连他们也来了!” 一只浑身发着青辉的美丽鸾鸟缓缓振翅而过,带过来一股柔软的香风,自那神鸟背上伸展出一只莹白.精致的赤足,脚腕上的金环叮当作响。 “大背山的五色鸾鸟也来了!这是一支百年避世不出的强大氏族!” “昆仑神山在上,那是什么……!” 通体晶蓝的巨大昆虫闻声微微侧头,前肢高高举起,如两把精钢铸造的锋利镰刀,露出了骑在背上的英气少年。 “——一只道宫境的蓝刀螳螂!” 天空中如流星般划过一道残影,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有修士动用神通才看完全那匹生灵的神俊模样: “啊……益部的裂云天马!传说此族在上古年间曾是神祇的坐骑!” “嘿,这次到底来了多少氏族的天才?恐怕整个大荒的天骄们都来到我们雍部了!” 目睹的少年人兴奋不已,“真了不起!给我们雍部狠狠长了一番志气!” “这真是人人握灵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俊才云蒸,群英荟萃!我人族有英才如此,焉得不兴旺?”有老者捋须感慨。 也有修士忧虑,“要是这次夺得英才大比魁首的却不是我们雍部人,那可就丢人丢到整个大荒了!以后星罗十六部的其他部说起我们来,都会说我们雍部无人!” “嗨,大比尚未开始,你倒先愁起来了!依我看,我们雍部虽然穷匮,但少年天才比起他部亦不差!比方说那个……” “……” 谢挚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些神圣不凡的生灵,一边将身旁那些大惊小怪的修士的讲解对话暗暗记在心里。 “哎,”她摸了摸怀中小狮子的脑袋,“小狮子,你觉得这些氏族的宝血种怎么样?” 小狮子作为灵兽,对宝血种的了解肯定比她要丰富得多。 “嗯……” 翡翠小狮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抖了抖胡须,郑重地说:“它们很好吃。” “……什么呀!” 等了好半天居然等来的是这个回答,谢挚哭笑不得,“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她是想问问小狮子那些宝血种的性情来历、长处劣势,怎么它还评价起味道来了?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小傻子!”在跟谢挚相处的这些天里,胖竹笋已经飞快地摸清了她的性子,完全不害怕她了。 它晃悠着嫩芽说,“它没说错——对碧尾狮来说,这些宝血种就只是食谱而已。” “等小绿猫今后彻底成长起来,它甚至可以单枪独马地屠戮一整个人族的城池!” 碧尾狮作为上古年间的神族座下宠兽,血脉极为高贵纯净,是大荒天然的霸主,而谢挚身边的这只又格外与众不同,天赋极佳,隐隐出现了返祖之象,对战这些普通的宝血种更是易如反掌! “好了,先不说了,前面有人扫视。” 胖竹笋忽然住了嘴,灰黄的外皮一瞬间变得更加枯干,连嫩绿的笋尖都完全收了回去,看上去只是一颗最普通不过的平常竹笋,接下来不管谢挚再怎么叫,它都不再应声了。 果然,在前方彻底进入了定西城的范围,半透明状的金色阵法笼罩了定西城方圆近百里,无数璀璨的符文如飞鸟一般在其上穿梭徘徊,甚至在城墙根组成了一条奔涌澎湃的符文河流——它也是定西城的护城河;人们穿过阵法的屏障如同穿越一道无形的水幕,激起一阵阵极小的波纹震动。 而在阵法内部,有十余个灿烂朦胧的光团端坐在半空中,个个都血气冲天,散发出来的气机滔天恐怖,如炽阳,似大星,面容身形完全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之中,只露出来一双如电的凌厉眸子,冷静谨慎地扫视过地面进入阵法的所有生灵。 “那是定西城的蛟马卫首领……” 谢挚听到有人在身边低声细语,“他们都是强大无匹的盛年战士,经历过千征百战,是我们这座钢铁城的第一道屏障,可以排查出胸怀歹心的异族。” 胖竹笋身为上古的遗落种,对自己的身份很是小心,不愿轻易暴露,怪不得它要提前伪装起来…… 想明白了胖竹笋为什么谨慎,半透明的阵法屏障就已在眼前了;谢挚犹豫了一瞬,小心地迈步踏入其中—— 她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觉淌过全身,如同被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扫描洗礼了一遍,一抬首,她的视线正好同天空中一位蛟马卫首领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怔。 她感到那位首领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好像用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一闪念而已,接着便含着笑意朝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接着往下走了。 “呼……” 有惊无险地经过了蛟马卫首领的审视,谢挚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冷汗。 被境界远高自己的大能扫视带来的压迫感非常重,几乎好像被看穿了灵魂一般,直到排着队走到定西城的门口近前,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 “姓名。” 登记的长史官是一个脸庞黄瘦的中年,留着两撇黑硬的小胡子,很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头一次来到定西城的人都需要登记才能得到入城的身份牌,之后便不用了;至于那些大氏族的子弟,他们有另外的门可以进入,一路畅通无阻。 “谢挚,”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谢挚还有些怯生生的,她吞咽了一下才递过去族长给她的令牌,“感谢的谢,诚挚的挚。来自本部的白象氏族。” “好,”长史官接过令牌看了看,在上面刻了几道符文又递回来,“有随身的灵宠么?这个也要登记。” “有的,有的,您看看。” 谢挚将怀中的小狮子忙不迭地拎出来,小心放到他的手心,很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看。 在分别的时候,宋念瓷为她下了好几道言灵,其中一道就是对小狮子下的,可以让它在外人眼里变化模样,被认为是掌猫——一种非常普通常见的小型灵兽,大荒人常常将它当作送给孩子的亲密玩伴。 宋念瓷说除非是仙人境以上的大能,都会被言灵迷惑,分辨不出真假,但是她还没有在外人面前试验过这道言灵的效力,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唔——” 中年人接过小狮子,拎起它的后颈皮察看了一下,很随意地挥挥手,“炼体境的掌猫一只。” “它还没有开辟符文,不用记录在册,钤个印就行。” 说着他就拎着小狮子,将它粉扑扑的小鼻子在一块玉璧上贴了一会,直到估摸着已经记录下它的鼻纹之后这才放下来。 “这是你的灵宠,还给你,小姑娘。” 一切手续都办完了之后,面前的长史官一直神情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他握了握谢挚的手,温和而又亲切地低声说: “欢迎来到定西城。” . “我们终于进城啦!” 一入定西城,眼前陡然一亮,街道用大块的平整青石板铺就,宽阔得可以同时奔跑数十灵兽,其中还浇铸着繁复的符文阵法,免得被重压踩碎。 精美的建筑足有百层,高高地延伸至云层里去,仿佛可以直接触到星星,神鸟灵禽在天空中不时迅捷地飞过,长长的鸣叫经久不息;形形色色的生灵在街道上如河水一般穿梭不绝,有普通百姓,也有器宇不凡的修士,有时甚至还能见到几个形体明显与人族不同的异族,有的头生双角,有的背负银翼,高傲地昂首走过。 “这里真热闹呀……” 头一次出远门的谢挚目不暇接,看得连眼睛都花了,还舍不得将目光从周围五光十色的景物上移开。 她惊奇而又开心地笑起来:“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呢!” 听说定西城是大荒里最拿不出手的城市,尚已经有如此盛景,真不知道中州人皇的歧大都能有多么繁华壮阔! “我们去找英才大比报名的地方吧!” 英才大比只要十岁到一十岁之间的青少年,面向整部招纳,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只要愿意都可报名参选,绝大部分人要自己来到定西城报名,而极少数声名在外的天才在族中就可以直接得到进入终赛的资格。 像象英那样,被牧首大人亲自赐下灵药骨书的寒门贵子也不需要报名,刚进城就有专人等候,会将他们迎接到旅舍入住休憩,也会直接进入终赛,免去许多奔波忙累——因为他们当然是能打败九成九的参赛者的。 谢挚打算先去报名,再去找象英入住的旅舍跟她见面。 她问了人才知道报名的地方在哪里,还迷了好几回路,好在定西城民风淳朴,而且旁人看她漂亮可爱,往往愿意不厌其烦地为她指点,就算这样她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晕晕乎乎地找到了正确的报名点。 “真不知道定西城的人为什么要把路修成这样……” 直到排进了长长的队伍里谢挚还在嘟囔着抱怨:“明明每一条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嘛!叫人怎么能分得清……” “哎哎,朋友。” 前面的圆脸少年转过身来,看清谢挚的面容之后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意,对她的态度便更热络了几分。 他非常自来熟地给谢挚塞过来一袋肉脯,“这是我阿爹腌的肉干……可好吃了!你尝尝!” 谢挚也不是畏缩腼腆的孩子,很爽快地接过来尝了一口,眼睛当即便亮起来,“哇,这个真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嘿嘿,保密,”圆脸少年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递过来,“相逢是缘,认识一下呗——我叫猪永皓,是雍部本部人,来自铁豪猪氏族。” “我也是雍部本部人!” 这个少年十分面善,谢挚顿觉跟他亲切了不少,热情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叫谢挚!来自白象氏族。” “好名字!就是你怎么不姓象呀?”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 “……” 年轻小孩之间的友谊来得格外轻易,不一会儿谢挚就跟猪永皓熟络起来,凑在一起亲密地谈笑,你叫我“小挚”我叫你“阿猪哥”了——猪永皓比谢挚大一岁,今年正十五。 “对了,小挚,你是主修行什么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猪永皓率先报出了自己的情况,他挺了挺胸脯,很骄傲地说:“我是个体修!” 体修在修行者里面十分少见,因为修行身体消耗的天材地宝极大,而且洗经伐髓常常伴随着极度的痛苦,修炼速度也很缓慢,但是一旦修成就比其他修行者厉害数倍不止,因此体修都很骄傲于自己的身份。 “我吗?” 谢挚想了一会,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在修行路上缺乏引路和指点,玉牙白象只短暂地醒了一下便又陷入了沉眠,导致她还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算是什么修。 最后还是想起了背上正背着的胖竹笋,她轻快地笑道:“我大概是个剑修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5.牧首 姜既望 “殿下, 您这边走……” 身穿锦缎的矮胖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为身后的女人让开路,粗圆的腰竭力地弯下去,连眼角的皱纹也满溢着笑。 他长得很富态, 一张红光满面的小圆脸, 圆鼻子也红红的,只是太胖了一些,腰间的玉带几乎束不住圆滚滚的肚子,沉甸甸地要往下坠,又打扮得过于珠光宝气,十个手指上个个戴满了硕大的宝石, 明明穿着中州式样的长袍想附庸风雅,但又学不到中州的精髓,只好竭力尽能地将自己心中以为有中州风味的东西一气都堆到身上,脖颈上还戴着一弯璀璨的金项圈——那却是中州的孩童才戴的饰品,让他更加显得滑稽而又不伦不类。 他身后的女人迈步进来,露出一张素净而又寡淡的一张脸,如同晦暗的深夜里忽然升起了一汪皎白的月亮似的, 整个屋室和见到她面容的人心里都亮了亮。 她淡淡地发了话,“不必叫我殿下——这里又不是中州的朝堂, 称我牧首大人即可。” “是、是!” 男人脸上的笑几乎快能用手掬起来了,“牧首大人!” 姜既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是不能叫他改变这过于恭敬谄媚的态度了,并不多言, 只是继续往前走。 “近来定西城的防守可都还好么?英才大比即将开始, 雍部四方来人,要是有灵兽趁机混进来,那就不好了。——你也知道时局如此, 近百年来,人族跟灵兽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了。” 她腿长,走得相当快,钱进荣得紧赶慢赶才能追上女人的步子。 他拿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努力叫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又热忱又亲切: “噢……都好!都好!您不用担心!我跟您打一百个包票!咱们的护城阵法,那不用提,是星罗十六部里数一数二的;蛟马卫首领也日夜不休地在城外盯着呐!城内也有祭灵大人守护着……最稳妥不过了!” “嗯,那很好。”女人朝他点了点头,很客气,“有劳钱城主。” “不劳……不劳!”钱进荣呆了呆,而后将腰弯得更加低,几乎同地面平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您言重了!” “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姜既望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子。 “什么?——您只管说!” “英才大比马上就要开始,我们的比武台都调试好了么?” “都好了!都好了!这几天有性急的孩子甚至都已经上去对战过了,没什么问题!跟往年一样好!” 悄悄地觑了一眼姜既望的神色,仍旧看不出来什么深浅,钱进荣心里七上八下的,将声调扬起来,试探着问:“要不,我带您去看看?” “也好。”姜既望点头表示了认可。 她的话,向来是很简短的,钱进荣心里有时候私下揣摩,觉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就该这样。 他是定西城本地人,若干年前在大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在英才大比里拿了前三甲,被选往天衍宗做了三百年的内门弟子,修到了髓树境,从此再也不能寸进。 在修行上既走到了尽头,他转而开始攀登起另外一条同样使他兴奋的山峰,为自己谋取起世俗的荣光,在五十年前终于荣归故里,回到了故乡雍部,做起定西城的城主来。 按中州羁縻大荒的习惯,通常是人皇亲自选派中州的强大王侯来做一部的牧首,至于中心城市的城主,则选修为逊之的本地人作为牧首的副贰;在实际情况中,其实城主很像是一个小王国的宰相。 但钱进荣非常尊敬雍部的新牧首——渊止王姜既望,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尊贵身份和赫赫战功,也是因为钦佩喜欢她的为人—— 在姜既望刚来雍部的时候,她其实并不大受雍部人的欢迎,众人对她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大荒人粗直爽朗的性情叫他们本能地喜欢同样粗犷的人,可是他们这位新牧首却看起来纤柔而又文雅,说话柔声细气,遣词排句也讲究,显示出她良好的学识和教养,发簪上雕着孤瘦的鹤——时人论起来,觉得这位牧首其实也很像是这么一只孤伶清雅的鹤,因此跟她说话的声气都比对常人柔和,仿佛怕把她惊走了似的。 她的衣服还是中州式的宽袍大袖,没有入乡随俗改换门庭,换上大荒的服饰,手指伸出来像光洁的玉葱,乌黑的发髻挽得很高,看起来像尊表面上流转着柔和珠光的陶瓷仕女,于是雍部的人们便私下议论起来,觉得恐怕这位新牧首——尊贵的人皇的姑母是有些看不起西荒人,不屑与他们为伍的;他们也知道中州人惯常轻蔑的称呼将他们唤做“西荒蛮子”或者“鬼奴”。 同时他们开始悄悄地怀念自己的上一位牧首:那是一个七百岁的强壮女人,常常穿着很厚的刀痕斑驳的铁甲,头发花白,皮肤是深深的橄榄色,但是非常有精神,眼神像鹰隼一般锐利而又精明,嗓门尤其洪亮,腰间挂着一柄神兽脊椎锻造的骨刀,会将兽皮靴子踩在桌子上大声地跟人划拳,一口气喝下一斤的大荒烈酒——她是极少有的大荒本土人封拜牧首,称号叫“烈山候”,但由于避嫌的缘故,也不能做自己本部的长官,这才领命来雍部的。 但是后来很快地大家又都听说,原来新牧首大人是死了妻子,自请离开歧大都,远远地来到西荒最偏僻的雍部来任职,于是便又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与敬佩:大荒人重感情,都知道心爱的伴侣是多么重要; 同时众人才明白为什么她衣襟上总是佩着白花,服最朴素的深衣,并且在狂欢的宴会上温和地拒绝一切人的敬酒与献肉。 比武台到了! 钱进荣特意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请姜既望先入座,“殿……啊不,不,是大人——大人您坐。” “您看,天空中那些符文,就是我们调试的人在上面对战打出来的。” 他在姜既望身旁侍立,以很小的弧度挥动手臂,为她偏着头低声地讲解: “也有正在对战的孩子们;不过,他们能打出来的动静就小得多了。” “嗯,”姜既望望向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圆台,“钱城主,今年的英才大比,你可晓得有什么不错的好苗子?” “当然,当然!” 说起这个钱进荣立刻便来了精神,他弓着腰扳手指,如数家珍道: “我部的蒲存敏,乃是火焰山那位葡萄藤大人的关门弟子,观有四种符文,是大荒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人人都说她是今年英才大比魁首最有力的竞争者。” “此外,我部还有紫云驼族的骆燃霄,剑熊氏族的熊剑北,外部的比如云牙虎氏族、裂云天马氏族、大背山的五色鸾鸟氏族……等等,来的都是声名在外、极其出类拔萃的天才,也颇可以一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飞快地扫了姜既望一眼,声音很轻地补充道: “……在这之外,我……我儿子钱德发也会参与此次的英才大比。” 钱进荣的嘴唇和声音都有些发颤,“若是……若是您愿意提携——” “若令郎的资质确实是好,那我自然愿意。”姜既望截住了他的话,没有叫他继续说下去。 她作为牧首,可以直接向中州任意一个势力举荐人。 “啊,令郎是还不错……” 钱进荣分不清“令郎”和“犬子”的称呼,只能跟着姜既望瞎称呼一通。 “您多给,”他的红鼻子上积着不安的汗,眼睛动得非常快,“多给周旋一些……” “我只盼能将我的发儿送去中州……这样,他今后的路就能顺畅多了。”他眼睛望着脚尖,不知道是在对着谁喃喃地说。 他们这一氏族叫金钱鼠氏族,原本是应当姓鼠的,但钱进荣少年时去了中州一趟,这才发觉姓鼠似乎不大好:他因为姓鼠而很受了一番隐秘的嘲笑,虽然并不显在面上,可是中州人听到他姓名时的窃窃私语与暧昧微笑像根无形的刺一样,时时刻刻扎着他的心;因此他回到大荒之后立刻就改掉了自己原来的姓氏,宣布自己姓钱了。 他还央告着读书多的人给自己重起了个名字,这下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胸脯挺起来,觉得自己脱了旧日的皮骨,而俨然是一个“高贵的中州人”了。 但他不知道,在那些钟鸣鼎食的中州贵族眼中,他这名字还是太俗气了一些,姜既望将他的失神看在眼里,并不多话。 “我们这比武台,足够坚实牢固么?” 为了打破此刻的奇异尴尬氛围,她主动开了口,“要是孩子们在上面对战竟然打破了阵法,是不是不大安全?——毕竟英才大比有那么多民众观看。” “够了!” 被她的话惊醒,钱进荣猛地回了神,那仿佛已经浸透到他骨子里的热情的笑重又淌出来,像榨油的石磨也被渍得时时发着油香一般,成了他灵魂的气味和本色。 “您不用担心,”矮胖的中年男人使劲往上提了提腰间的玉带,骄傲地低声说:“咱们定西城这比武台受阵法保护,从来没有被损坏过!至于阵法被打破,那更是天方夜谭……” “就算有神兽幼崽前来打擂,比武台也坏不了!”他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像是故意要与他的担保作对似的,下方的比武台中央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 “轰隆!!!——” 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声和着惊讶与激动的大喊: “啊……昆仑神山呀——她竟然打破了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什么?!” 这不可能!!钱进荣大惊失色,伸着脖子探头朝声音的来源处仔细望去—— 无数璀璨耀眼的符文胡乱飞舞东碰西撞,炽烈地包裹住了一个圆形石台,正在试图抢救修复保护阵法;在混乱的符文风暴中心,飞腾的烟尘一点一点散去,缓缓露出了站在中央处的一个小小人影。 身形娇小的漂亮少女擦了一把脸,站在废墟中尴尬一笑: “……哎,有谁知道,打坏了比武台要赔吗?” 她刚刚一拳之下,不仅硬生生砸毁了以坚固闻名大荒的定西城比武台,甚至还损坏了笼罩着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至于马腾飞,他没有被谢挚直接打伤,而是被她砸毁比武台时产生的余波震得晕了过去,他的鞭子更是完全找不到了,可能只剩下了一些残片。 这也太不经打了……比武台的监工真是不负责任! 谢挚心虚地将手背到身后去——她还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只是使用了纯粹的肉身之力,本来只是想打断马腾飞的金鞭,给他个教训就算了; 可谁曾想,他的金鞭她是打断了不错,但是也顺带着在比武台上砸出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 好像还一不小心损坏了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看着头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失控符文,谢挚结结实实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要是赔钱,她得赔多少钱啊……!卖了八百个她也还不起的! “你们都看到了啊,这比武台太脆了,一打就坏,是它没修好,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趁着现在管事的人还没来逮她赔偿,谢挚急匆匆地跳下石台,凭着从小到大在白象氏族惹是生非的丰富经验,当即脚底抹油就要逃跑,还不忘为自己分辨两声,显示出自己的委屈和无辜。 又想起了还躺在石台废墟里昏死过去的马腾飞,义正言辞道: “那个益部骑马的也是!他太弱不经风,我都还没打他,他就眼睛一翻晕过去了!——你们说说,他是不是要碰我的瓷?” 周围的少年男女们都一言不发,呆呆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已经被她砸成一堆碎石头的比武台,好好的各族天才活像一群小木头。 谢挚被他们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抱住胳膊,“哎呀……怎么了你们这是?莫不是傻了吗?” “好了好了,我没空管你们——我要跑了,借过……哎哎,别挡路呀!” 推开石雕般的一群人,谢挚颇为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抓住了还在目瞪口呆三观碎裂中的猪永皓。 “阿猪哥!” 她抱过小狮子塞在怀里,很抱歉地拍了拍圆脸少年的肩,“对不住!我好像闯了祸……我要跑了!等避避风头我再回来!” “怎么了?” 见他仍旧只是盯着自己发愣,谢挚困惑地一皱眉,摸摸自己的脸颊,“你也傻了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你也知道是闯了祸。” 从身后传来了一声动听的沉静女音,却隐隐含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谢挚转过身来,首先看到的是女人腰间垂落下来的莹润玉佩。 “既要赔偿,便赔给我罢——” 她朝谢挚一欠身,笑道:“我正是雍部新上任的牧首姜既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6.登神种 “你打坏了比武台, 打算怎么赔偿?” 姜既望弯下一点腰,跟谢挚对视,眼角舒展着笑意。 她在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是将谢挚说的话全听见了—— 小姑娘人不大, 脑袋鬼灵精, 几句话就把自己往外全摘干净了,搞得倒好像是比武台脆得跟纸一样, 自己上赶着要被她打破,她比窦娥还冤还委屈。 “我……” 眼前这个女人眉毛纤长,不施粉黛, 唇薄而淡, 窄而细致的眼睑往鬓角延伸而去,为她过于素净的脸上平添了一份鲜活的意韵,宽大的衣服极朴素,没有一丝花纹,只作深深的黛色, 在腰身处纤细一束,气质温和端静, 望着人的时候也如同宁静的雨后青山——柔和清新, 但也由于蒙蒙的雨丝薄雾笼罩着而叫人有些踌躇,只敢远观,不敢放肆。 跟传言说的一样,这是一个不论是风姿还是气韵都无可挑剔的中州式美人, 跟大荒的女子完全不同。 早就听说新牧首长得很漂亮,但谢挚没想到她竟看起来如此纤美——她原以为, 以战功闻名的渊止王会更英武健壮一些。 姜既望佩戴的宝石耳坠晃了一下谢挚的眼睛,晶蓝色,像是晴日的浅海, 直到这时,谢挚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望着牧首大人的脸发了太长时间呆。 啊……这真失礼……! 族长教过她,中州的女性不喜欢被旁人盯着很长时间…… 谢挚连忙垂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怀里——那里面除了临行时象翠微塞给她的一点钱外,什么贵重东西都没有了。 从肥遗巢穴里掏的灵药倒是还在小鼎里存着一些,只是她将最珍贵的部分都给了象翠微和象英,自己并没有多留;就算留着,全变卖了也不一定就能赔得起。 “大人……” 她很心虚地抬起脸,眼巴巴地望着姜既望,捂着衣服试探着问,“大概要赔多少钱呢?”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要赔的数字太离谱,就算是在姜既望面前,她也一定要逃跑赖账不可。 “钱城主,告诉她吧,一个比武台的造价是多少。”见她真的打算要赔,姜既望眼里的笑便更深了一些。 虽然看起来聪明,其实也并不算聪明,仔细一看就能发觉,这孩子有点傻。 有股子傻乎乎的单纯。 “哎!好!” 钱进荣应了一声,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状的算盘,嘴皮子和算珠一齐飞快地上下翻动起来,“石料九十万钱……阵法……啊,请的是雍部最好的设阵师,人工费,这个也要算……” 他越算谢挚的脸色便越不好看——这也太贵了吧! 她把整个白象氏族搬过来也根本赔不起…… 要是被族长知道,她一定会把她的皮扒下来的! “好了!”钱进荣终于算完了。 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合算盘,胡须翘起来,越显得他像个财主了,“统共是三千万刀钱!合成修士通用的灵髓,给你算便宜点——一万块上品灵髓!” 灵髓!上品的!还要一万块!谢挚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天都快塌了。 她有点想哭——长这么大,她连灵髓的面都没见过呢! “怎么样,赔得起吗?”姜既望胸有成竹地笑问她——她早就一眼看出来谢挚没有钱。 “……赔不起!” 谢挚大叫了一声,当即浑身发起辉光,选了一个人少的方向燃烧精血极速遁行,一眨眼就已经跑出了数十里地,风一般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赔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跑为上! 她就不信人家那么厉害的一个王侯还要跟她计较这么点钱! “嚯,小姑娘跑得真快啊!”钱进荣擦着汗惊奇地赞叹道,“这速度,疾如风迅如电,堪比神禽了!” 说不定连以神速闻名的五色鸾鸟也没谢挚跑得快! “嘿嘿,追不到我吧!” 一口气跑出了很远之后谢挚这才慢慢减缓速度,看了一眼身后,没一个人追上来,她不由得心头大感得意,在原地跳了跳鼓励自己,“我就知道没人追得上我!我真厉害!” 她从小跟象翠微斗智斗勇惯了,身法格外灵敏迅捷,之后受玉牙白象的训练天天背着大石头跑,在万兽山脉和太古战场里更是把逃跑当成了家常惯饭,时不时就要和火鸦它们来一段极速奔行,诸般磨练下来,谢挚在逃跑一道上的道行特别深厚,她自己也倍感骄傲。 “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好呢……” 跑到的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周围没有什么行人,谢挚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自己日后的计划,“先等几天看看风头好了……唉,总不会通缉我吧?” “那倒不至于。” 姜既望含笑的声音真切地传了过来,下一刻,一脸茫然的谢挚就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回了原地。 女人收回手,合上衣袖,“只是该赔的还是要赔,不能没了规矩。” “……” 什么情况!谢挚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姜既望——为什么她在一瞬间就回来了? “我大周皇族在千年前曾与真凰有过合作,”看出谢挚的困惑迷茫,姜既望微微一笑。 “因此,我们姜姓皇族也通晓了真凰一族的一些……小戏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遥遥地点了点谢挚,谢挚立刻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如丝线一般牵着她往前移动。 ——真凰一族掌握的正是空间符文! 这下彻底完蛋了!明白过来的谢挚彻底死了继续逃跑的心,连娇艳的面容也萎靡了一大半。 “怎么了,不跑了吗?”姜既望好整以暇。 “不跑了……”谢挚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 在空间符文下她根本逃不出姜既望的手掌心,她还故意逗她!她真坏! “但我真的没钱……!” 美丽的女人走得越来越近,谢挚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她视死如归地一闭眼,紧紧捂住衣服,大声表达自己跟钱共存亡的决心: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天您就是把我逮起来,我也还是没钱!!” “噢——” 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孩子,姜既望都快被她逗乐了,她跟钱进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轻松笑意,“嘴巴还挺硬的,是不是,钱城主?” “是!” 钱进荣笑着提了提玉带,他已经看出来姜既望一点都没有动气。 不过也是,谁会跟这样一个甚至可以打破比武台阵法的小天才真的动怒呢?何况牧首大人向来喜欢小孩子,又最是惜才。 谢挚现在这样紧张,只是因为她没有想通一个道理,那就是她其实要比区区一个比武台珍贵得多。 “你是怎么打破比武台的阵法的?”姜既望饶有兴致地温声询问,她是真的对这个很好奇。 比武台的阵法出于设阵大师之手,极为坚固精妙,千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破坏过。 或许谢挚在解阵之道上颇有造诣……姜既望暗暗地思忖到。 “也没怎么……” 看样子牧首大人是要问清她的作案过程再给她细细地定罪了,谢挚心如死灰,模模糊糊地答: “就……一拳下去,它就裂了嘛……”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啊!她是真的委屈。 ? 一拳下去就裂了?钱进荣的眉心狠狠地跳了跳——说得好像好端端的比武台跟纸糊的一样! 要不是牧首大人还在这里,他一定得拉着谢挚给他现场表演一下,怎么“一拳”把比武台给砸成碎石块。 这下连姜既望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以为谢挚没说实话。 “取报名点的祭灵石来,”她低低地嘱咐道,“记得取最好的一块。” 不一会儿便有人恭敬地用玉盘端来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上面还盖着条柔滑的红缎,好像底下的石块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石头打了个哈欠,悠悠醒转过来,表面显化出了生动的五官,还老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小姜哇,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传说定西城是一位上古神祇炼器的残余,它曾是一整块乌黑的大石头,后来在岁月变迁中修出了灵智,最后留下遗蜕离开了大荒,还留下来了许多有灵智的石头,这些灵石便是定西城的祭灵,平时散落在定西城的个个角落,悠悠闲闲地晒着太阳,等到祭祀或者英才大比开始时才被统一组织起来发挥余热——它们个个岁数都极其悠久,活了上万年,可以测出生灵的修为境界和修行潜力。 因此,它叫一声姜既望“小姜”也不能说错;真要论起来,这块貌不惊人的石头甚至可以当大半个五州生灵的前辈。 姜既望对祭灵石也颇为尊敬,她拱了拱手,这才表明来意,“您给看看这孩子的修为和潜力,可好?” “噢,好。” 祭灵石懒洋洋地瞧了谢挚一眼,“就是那边那个小姑娘吗?叫她过来吧。赶紧的,我们这一天天真是不得闲……” 谢挚也听说过定西城的祭灵石——听说它们非常神异,可以共通思想,也是星罗十六部里唯一的群体祭灵。 “牧首大人……就是把手放在它身上就好了吗?” 祭灵石触手冰凉,谢挚将手掌放上去好长一会它也没有任何反应,使劲往下又按了按,还是没有听说的“金字判言”出现,她心里打起了鼓,生怕自己又把祭灵石给弄坏了,有点惴惴地转过来问姜既望。 “当然不好!” 灰扑扑的石头在她手下挣扎着大叫出声,“你捂住我的嘴了!哎哟喂可憋死我了……” “你这劲怎么这么大!你真的是人族吗?我都快被你按碎了!”祭灵石愤愤不平地从玉盘里跳了起来。 谢挚大窘,“真对不起……”她刚刚是有点没收住力气…… “挤点血在我嘴里就好,”见她认错态度好,祭灵石终于勉为其难地收了声,它张开黑洞似的嘴巴,催促道:“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噢……好……” 谢挚依言而行,割破手指挤了几滴血液进去,很紧张地盯着它看。 听说定西城的祭灵石可以评判预估出生灵的修行潜力,潜力越大者,金字判言就会越璀璨耀眼,真不知道祭灵石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蒲存敏在祭灵石上测试时,发出的金字判言曾照亮了整座定西城!” 钱进荣捋着小胡子,挺挺肚子,非常与有荣焉,“这样的潜力,真是惊人极了!她不仅观有四种符文,而且年仅十五便修至了铭纹大圆满,是大荒近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依他看,即便是在中州的少年天骄里,蒲存敏也差不到哪去!他非常喜爱这个孩子,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甚至还想将她收为义女,期盼着她日后在中州能够振发一番大荒的威名,扫清中州人对大荒人的歧视与偏见。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水平……”他笑眯眯地将目光投向祭灵石。 谢挚的潜力肯定也很不错,只是比之蒲存敏恐怕还要差一些,但能打破比武台的保护阵法,即便是耍了一些小聪明,也足以证明她的出众,不是不能原谅。 今年的英才大比能有这么一大一小两个天才,看来雍部这次真是要在大荒中崭露头角了呀!他翘着胡子喜滋滋地想。 祭灵石终于动了! 在它上方缓缓形成几个小小的金字,被钱进荣眯着眼睛念了出来:“人族……十四岁……” 他惊讶看了谢挚一眼,“才十四岁吗?”那岂不是比蒲存敏还要小? “铭纹境……七道符文……” 钱进荣的心便又放了一些在肚子里——虽然这天资也很恐怖,但离蒲存敏的铭纹大圆满还是有些距离。 祭灵石震动了一下,又抖出来几个金字,钱进荣捻着胡子的手便一下子愣住了。 “观有水火风金四种符文!” 她居然也是四种符文!——跟蒲存敏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祭灵石即将作出对谢挚修行潜力的预估,连一直神色自若的姜既望也敛了神情,凝神望向祭灵石的上方,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 下一刻,定西城内的民众惊奇地抬起头,被头顶耀眼的光芒刺得纷纷闭上了眼睛,有鸟儿甚至在突然亮起的极度明亮中惊慌失措地掉到了地上。 “看呐……天上升起了两个太阳!!” 姜既望甚至在极明之中失明了一瞬,她勉强拉过谢挚,用衣袖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嘱咐,“不要看。”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这天忽然就黑了?”钱进荣也陷入了短暂的光盲,伸着两只手四处乱撞。 “这是什么了?”执戈在城墙上穿行的战士惊慌地呐喊出声,“是地动了么!” 定西城的古老城墙在震动! 散落在定西城四面八方的祭灵石同时爆发出了耀眼光芒,和定西城隐隐地互相呼应,竟仿佛在共鸣!这座沉默了太久的神祇遗物此时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散发出一股苍凉悲怆的气息,如同神哭。 整座城池齐声念出了祭灵石的金字判言,一声比一声更加宏大: “炼体境完美无瑕!” “符文道穷尽奥义!” “至尊之材!!!” “登神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8.赌 最近一段时日的定西城可谓热闹之极, 临近年关,本就繁华的街道越发人潮汹涌,而今年的情况又格外不同, 在谈论品评着聚集到定西城的各部天才同时,人们还另外多了一个新话题,那就是前几天照亮了整座城池的极明和祭灵石关于“登神种”的金字判言。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些激动, 也有些紧张——激动的是他们居然见证了这样一位天才的诞生, 此时还和他或她共处一城, 不知此人这次要在此次的英才大比之中搅动多少风云;紧张的则是这个人到底是谁, 大家至今没人清楚——要是这人不是雍部本部人,不是很丢脸么! 有好事之人专门去问城主, 城主大人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说这是祭灵石的误判,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登神种”, 弄得许多人失望而归,但更多人坚信这只是城主为保护登神种而故意说的掩饰之词——自定西城立城以来, 祭灵石的预测从未错过, 私底下反而对这个话题热心更盛, 无时无刻不在悄悄议论。 而自昨天前起,定西城的人们又多了一个新话题—— “怎么样?她还在比武台没有?”定西城内最大的一处酒楼内,有客人兴奋地问询,连手中已举到嘴边的酒都顾不得喝。 来人刚从外面跑进来,此刻满头大汗,连气都没有喘匀就急着开口说话:“呼……还在!还在!” “她还是没摘下那牌子?”客人身子前倾,追问道。 “没摘下!” “那可有人看不惯,上台去教训她一番么?” “……好像是有!” 答话的人匆匆地擦了一把汗,“我回来的路上,看见蓝刀螳螂氏族的少主正怒气冲冲地往那边去了!” “哦?终于有人去应战了么!那我们也过去看看, 凑凑热闹!”客人“锵”地一声将酒碗放到桌子上。 酒楼内一呼百应,俱欢呼道:“好!!” 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地出发,路上还碰上了不少人流,都是往比武台方向去的,一问才知道,城内的其他人也同样关心着那在比武台挂出挑衅横幅的狂妄少女。 定西城是一座标准的圆形城池,而比武台正坐落在定西城的正中央,面对着一座上古年间门遗留下来的古老祭坛,传说在古时候,最英勇无畏的少年天才会特意在比武台上举行生死搏斗,将鲜血和勇气献给守护神祇作为表演和观赏,不过到了神祇逝去万年的今日,比武台早已失去了它献祭与供奉的原本意义,转而成为英才大比的举行点,也成了定西城的民众时常游玩的场地。 一路疾行,匆匆奔至比武台,看热闹的人群挤满了比武台前的平地,处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费了好大劲才拨开一众翘首观看的人群,勉强挤到了合适的观战点,这才看清了台上那大胆少女的真容—— 高高的比武台上,娇小的少女正懒洋洋地倚在一张藤椅上摇来晃去,看起来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背上背着一颗蔫巴巴的胖竹笋,腰间门吊着一个黄澄澄的药葫芦,此刻日头已经升至天空正中央,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白得发光,只是最要紧的面容却被一个制作粗糙的狐狸面具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红润娇艳的嘴唇——竟是大荒人极少见的雪肤红唇。大荒人的肤色通常会深一些。 在这少女的身侧两旁竖着两道大大的条幅,左边的那条上书“拳打裂云天马马腾飞”,右边的那条则写“脚踢蓝刀螳螂螳子阐”,头顶的横批是写得歪七扭八的四个大字: 大荒第一天才! 看到这里,观者心中便都是一惊——好大的口气! 恐怕连近百年大荒之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蒲存敏也不敢如此狂妄,冒众人之怒,在此刻天才云集的定西城挂出这样的横幅! 这个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大胆? “怎么那个螳螂大哥还不来呀……” 今天天气很好,风朗气清,暖阳高照,谢挚感觉自己都快被暖烘烘的日光晒睡着了,她嘟嘟囔囔着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观察了一下台下的形势,这下瞌睡却被眼前的景象吓走了一大半。 “来了好多人啊!”她坐直身子,惊奇地感叹。 “他们都是来看我的吗?” 放眼望去,底下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都看不见一点空地了! “确实都是来看你的——” 胖竹笋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只不过,恐怕九成九都是特地跑来看你热闹的!”——看谢挚怎么被打得落花流水。 “哼,”谢挚不以为意地重又躺回藤椅上,继续晒太阳,“我才不在乎呢!等那个螳螂过来,我管保叫他们都吓一大跳!” ——她没记住螳子阐的名字,只是管他拿螳螂代替。 在前天跟姜既望约定之后,她苦思冥想了整整一晚上,发现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断然在天之内筹不到五千块灵髓这笔巨款,气得她半夜爬起来偷偷骂姜既望——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美丽牧首根本就不想让她参加英才大比,这才给她派了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正路既走不通,她转而开始剑走偏锋,打起了纳英楼那些富得流油的大氏族子弟的主意。 按她的想法,这很理所当然——劫富济贫自古以来就是侠道真义,那些大氏族子弟是富,她当然就是那个要“济”的贫。 谢挚专门挑了风评不好的几个傲慢外部少年,他们刚来定西城就已经伤了好几个无辜的本地人,在其中又选出来最有钱的两个,组成了挂在她身边的这两道条幅,昨天打着它们在定西城内晃荡了一整天,吸引了无数目光注意和哂笑议论。 至于为什么还要戴副面具遮住面容,这自然是因为——她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不仅如此,还很容易脸红,为了让招摇过市更加得心应手,谢挚果断选择买了块面具戴上,一劳永逸。 听说裂云天马氏族的马腾飞被她之前一拳打得昏死过去,这几天正在静养;因此,在被她指名道姓嘲笑的两个人里,能找上门来寻仇的,就只剩下那个蓝刀螳螂氏族的螳子阐了。 谢挚一边探头张望寻找螳子阐的身影,一边不满地抱怨: “唉……明明还听说他脾气火爆好面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呢!怎么我等了都快两天了他还不来!莫不是害怕了么……” 要是他真的不来,那她的五千块灵髓可从哪来呀! 如果约定完不成,她就只能在牧首大人的府邸里老老实实地呆一个月,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外面玩儿了! 她正念叨着,人群忽然从当中齐刷刷地分开来,露出一条宽敞的大路,荧蓝色的光芒随着扑面而来的一股劲风一闪而过,下一刻,一只浑身泛着奇异钢铁色泽的巨大蓝螳螂便已经高举着前肢立到了比武台上。 骑在螳螂上的少年尚未露面,怒喝已经先至:“哪里来的小贼,胆敢败坏我的名声!” 说着他便飞身跃下,银光一闪,一柄寒光凛凛的大刀就对准了谢挚的鼻尖: “便是你,写出来了什么大荒第一的狂言悖语么?” “报上名来,与我一战!”他大声道。 想钓的鱼终于上钩了! 这人的脾气果然如传言一样暴躁!一上台连看都不看便要开打。 谢挚一下子来了精神,笑眯眯地从藤椅上站起来,“正是我!——你便是蓝刀螳螂氏族的螳子阐么?等你好久!” 少年闻言越发怒发冲冠:“你果然另有图谋!是想借我扬名么?且看我的刀答不答应!” “你别急呀,怒伤肝,生气对身体可不好。” 既然螳子阐来了,谢挚就不急了。 她慢悠悠地在螳子阐面前站定,“先说好,跟我战斗可不是白打的——我要收钱。” “收钱?” 螳子阐怒极反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 “废话少说,我今日不仅要叫你赚不到分文,还要折断你几根骨头瞧瞧!”他移动刀尖,指向谢挚身旁的条幅,“你这条幅我也要烧毁!” “这是你打赢了的情况——” 谢挚一摊手,丝毫不动气,“那要是你打输了呢?” 她自己笑着先替螳子阐做了回答:“那我可就要搜光你身上的钱币宝物,拿去典当了换钱啦!” 螳子阐冷哼出声:“那你也得有命拿才行!” 比武台上针锋相对,比武台下也是热火朝天——有赌行的老板瞅准了做生意的好机会,此刻正拿着算筹挨个宣传呢。 英才大比是年一度的盛事,事关整部的荣誉与未来,每次举办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看,定西城的赌博业每到这时就会格外兴旺,拿台上对战双方的胜负投钱作赌,作为玩耍和助兴; 绝大多数情况下,比赛的结果都会和事前预料的八九不离十,但偶尔也会爆几次大冷门,那时就会激起整座城市人们的激动与赞叹,以前甚至还有人在英才大比中押对黑马从而一夕暴富的。 胖乎乎的赌行老板捧着铜盘在人群里穿梭,“台上马上就要开打了,还没下注的快下注喽!” “赌螳螂氏族螳子阐胜的呢,买蓝筹;赌那位面具少女胜的呢,买红筹!” 蓝筹如潮水一般哗啦啦地倒入铜盘之中,鲜明地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他们都不觉得螳子阐会输。 蓝刀螳螂氏族是大荒中久负盛名的大氏族,也是宝血种中少见的昆虫科,螳子阐虽然因为常常打骂他人从而名声很坏,但他的天资亦无人可以否认——他十五岁便铭刻了八道符文,宝术与刀法都十分精湛,也是此次英才大比前甲竞争的热门人选。 至于那个戴面具的无名少女,谁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境界!说不定,连铭纹境都没有突破! 往年也有哗众取宠之辈来专门挑衅那些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定西城的人已经见惯了,也下意识地将谢挚归于其中,只是拿她当乐子看待,并没有几个人真的认为她会赢。 铜盘传至眼前,挤在人群中的圆脸少年望了望台上熟悉的身影,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来换了红筹,鼓鼓囊囊地抱着全部投了进去:“我压红方!” “嚯,小英雄真有胆量!” 他压的筹码非常多,连胖老板也吓了一跳,面上的喜色更盛,觉得自己这次定能大赚一笔了——他也全投的蓝方。 “小子,你这次恐怕是要赔得连裤子都没喽!”也有人善意地笑着调侃。 “想赚钱也不是这么个投机法!”有人跟着附和,“看看过去几百年,爆冷的能有几次?” “没事,我就压红方。”猪永皓神色不动,低声说。 他相信她会赢。 “我也要压!” 大好的赚钱机会就在眼前,谢挚当然不能错过,她跳下比武台冲到胖老板面前: “我压红方——压我自己!” 周围响起了几声嘘声,“竟然是压自己?嗨,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压自己怎么了!” 谢挚毫不示弱地望向周围,鼓起脸颊示威道:“难不成还不许我自己压自己么?就压了,怎么样!” 她个子小,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身姿与美貌,捏着拳头大声反驳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反而像只吹胡子瞪眼的发怒小奶猫,倒显得她十分可爱,大荒很少见这样的小姑娘,周围人都不由得噤了声,不再嘘她了。 “好好好,”胖老板自然是盼着生意上门的,他满脸笑容地朝谢挚一弯腰,“您要压多少?” 谢挚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五千块灵髓!” 听到她的话的人都猛地静了静——五千块灵髓!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天文数字! “……多,多少?” 胖老板吓得铜盘差点扔到地上,怀疑自己错把刀钱听成灵髓了,“五千块——” “对,五千块灵髓!”谢挚又重复了一遍。 “那,”胖老板都给吓得结巴了,他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那您是现付还是……?” “现付,”谢挚从怀中取出姜既望送给她的玉佩,放进胖老板捧着的铜盘里,“这块玉佩里有仙人境大能的一击之力,就拿这个当押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9.最强器 仙人境大能的一击之力! 若谢挚所言非虚, 那这真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大荒人并不尚佩玉,更喜欢在身上佩戴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因此玉佩的本身价值在大荒中并无足轻重;可要是里面竟蕴有仙人境大能之力的话,那就非同寻常了! 胖老板神情严肃起来, 接过玉佩仔细地端详了片刻, 高声对谢挚的话作了证明: “确如这位小贵人所言, 这玉佩里含有仙人的力量!” “嗯——拿它做抵押够不够五千块灵髓?” 谢挚其实并不太清楚这枚玉佩的行价,只是觉得姜既望的随身佩戴的东西肯定很贵, 这才拿出来做抵押的。 “够了, 够了!” 岂止是够了呢!胖老板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到怀里去, 对她点头哈腰,“不仅足够, 还绰绰有余呢!您要不要再多下点注?” 这种东西绝不是普通人人随便就能拿得出手的,何况他已经认出了玉佩上的王号, 心中对谢挚的身份有了些自己的猜测, 态度在热情之外又格外添了几分恭敬。 “不用, 就下这么多。” 再多了她也用不上呀!——谢挚对金钱并没有什么贪婪之心。 比武台上的螳子阐已经不耐烦地将台面敲得震天响了, 谢挚抬头望了望, “不说了, 我要上去打架去了!” 在跃上石台时,谢挚隔着面具冲猪永皓悄悄地眨了眨眼,意思是别担心,相信我! 猪永皓飞快地领会了她这个小动作的含义,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我看好你! . “你终于好了么?” 在临近战斗的时候,谢挚忽然从比武台上跳了下去,螳子阐还以为她心生畏惧, 是要临阵脱逃,提着刀急匆匆地冲至台边一看,才看到这大胆少女正兴冲冲地在赌行老板那下注呢! 当即就气得他脸绿了又红——真是天大的羞辱! 长这么大以来,他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对手! 螳子阐一振手臂,手中的大刀便发出了一阵沉闷浑厚的震音,刀背上穿的金环叮当作响,“既然准备好了,那便快来受死!” 对面的少女无动于衷,望着天空竟然好像在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顿时令螳子阐胸中怒火更盛——他以为谢挚在以无视来挑衅他。 大荒人极重武德,如果谢挚不答话,他就不能单方面发起进攻,这让螳螂氏族的少年憋屈极了:“你……!我待会非得砸断你几根骨头不可!” “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吵死了!”谢挚气鼓鼓地对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不要吵。 啊,这种对战前互相放狠话的环节真烦人! 她刚刚正在思索怎么在不损坏比武台的情况下制服他呢,才刚想到一半,就被这个螳螂大哥打断了! “打就打,我们这就开始!” 既然他这么着急,那她也不必再苦思冥想着怎么少伤他了! 谢挚活动了一下手臂,压低身体的重心,浑身的气势凛然一变,变得如出鞘的神剑一般锋利,而又带着一股来自上古的勃勃生机。 一直在打瞌睡的胖竹笋因为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如虹气势而悚然一惊—— 这气息……它竟隐隐有些熟悉! 难不成这是…… 胖竹笋猜得不错,这正是谢挚自太古战场的神战虚影中学到的战斗奥义! 太古战场死去了无数远古战士,他们来自五州万族,个个强大无匹,身怀无上秘法,一拳一剑皆蕴含大道真义,她那时曾认真观摩研究过他们的对战过程,从中受到了极大好处。 自那时起,她就很想跟人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在实战中好好地应用一番,只是她之前遇到的情况都太过神异,不是什么“海的精魂”就是真龙的水晶宫,她一直都在逃跑或者受伤的路上,没有施展本领的机会。 而上次跟马腾飞对战,她又对自己现在的肉身没有正确认知,下手没个轻重,一拳下去竟然砸坏了比武台,还招了一屁股麻烦,因此她也没有打痛快。 这下好了,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给她做训练的陪打! 谢挚看着螳子阐的眼神不由得更加热切了几分——此刻在她眼里,他不仅是堆行走的灵髓,还是个有灵智的沙包。 螳子阐被她热烈的眼神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怎么觉得,谢挚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只肥得流油的烤鸡呢? 为扫清心中升起的怪异感觉,他不再多想,大喝一声,提着大刀朝谢挚疾冲而来,纵身一跃高高举起大刀,一股凌厉的气锋早已率先扫出,比狂风还要更快几分——竟是要直取谢挚的面门! “唉,对面那个少女要落败了……” 有眼力好的观众已经开始替谢挚惋惜了,这雷霆一刀下去,谢挚绝对躲不开! 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螳子阐在离部素有‘螳一刀’之称,说的就是他刀法狂放直截,锋芒毕露,势不可挡,往往一刀便可以结束战斗!”了解螳子阐的人神情凝重地为众人解说道。 螳子阐的兵刃颇为不凡,是族内自上古年间传承下来的珍贵宝具,传说刀身取自开族宝血种的前肢,通体泛着如蓝刀螳螂身体一般的荧蓝色,在历代族长反复祭炼之下,随意一挥就能带动狂风之声,早已经成长为了一柄可怕的兵器! 直到荧蓝刀锋斩下的最后一刹那,娇小的少女还是站在原地不闪不避,螳子阐心头顿时一喜: “看你如何躲得过我这一刀!” “锵!!!” 蓝刀终于劈下,但预料中的鲜血却半点没有飞溅而出,反倒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竟如同刀剑相接一般! “怎么了怎么了?” 站在低处看不清台上的观众心中都焦急万分,“上面是什么情况?那少女也取出了兵刃与螳子阐对抗么?” “……没有,”前面被他扒着背的观众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嗓音里饱含着不可思议: “她竟然赤手空拳地接下了这一刀!” “你这刀挺不错的嘛,螳螂大哥。” 方才那一刀溢出来的凌厉气机割破了谢挚的狐狸面具,露出了底下精致娇艳的面容。 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在紊乱的风势中轻轻摇动,眼眸清澈明亮,明明手腕看起来纤细得仿佛能被人随手折断,可她的手指却牢牢地捏住了螳子阐劈斩下的蓝刀,任凭他再咬牙加力,额上冷汗直冒,刀锋也如同陷入了沉沉泥潭一般,再也不能寸进分毫。 她忽而一笑,顿时令世上的一切都仿佛骤然失了颜色:“好东西——我要了!” 说完她手腕一动,那柄号称无敌的蓝刀宝具便在她手下如一把火柴棍般轻轻巧巧地折断了! “给你吃,别吵我了!”谢挚随手将折下来的刀刃扔给背上的胖竹笋,好让它赶紧闭嘴。 天知道它已经跟她吵着闹着多少次要吃东西了! 这可恶的胖竹笋还声称如果谢挚不给它搞来这把蓝刀吃,它就去吃姜既望的佩剑,让她给姜既望当牛做马,下辈子在赔钱中度过,气得谢挚恨不得再拿小鼎电它一次。 “嘿嘿,谢了!” 有一个人类奴仆就是好哇!每天都不用动弹,美美地睡大觉,还能指使她给自己做饭!胖竹笋喜滋滋地伸出嫩芽缠住了蓝刀,将它几瞬就彻底吃干抹净。 螳子阐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挚身后绿光一闪,然后他的宝具就不见了! 那可是他们蓝刀螳螂氏族的镇族宝具! 螳子阐的心都在滴血,他被惊怒冲昏了头脑,差点拎起谢挚的衣领问个究竟:“你!你把我的刀弄哪里去了?快还我!” “你的刀已经没啦!” 即便是神兵,在胖竹笋那也全须全尾地呆不过一刻钟,谢挚朝他心虚一笑,笑得十分纯良,“——它被我的竹笋吃掉了。” “……” 竹笋焉能吃掉宝具! 她竟敢拿这种瞎话来诓他! 螳子阐对谢挚的解释是半点不信,他认为谢挚一定是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将他的刀给藏起来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少年的身体上腾起滚滚曦光,浑身的肌肉都鼓胀而起,几乎撑裂了衣服。 旁人只晓得他刀法好,却不知道他的肉身亦十分强大! 原本他想将这当作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项杀手锏,藏至英才大比最后再展现的,没想到他的底牌今天居然被一个无名少女逼得要提前暴露! ——他已经发觉了谢挚不是哗众取宠的无能之辈,相反,这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强大对手! 光凭她方才轻松用手地接下他一刀,她就足能在大荒的少年天才里排上前十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此前竟然没有半点声名?难不成她是那些避世不出的超然氏族子弟? 螳子阐收起了轻视之心,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郑重——如果今天能打倒谢挚,对他来说也是极值得荣耀的光辉战绩。 自他四肢和躯体上,晶莹神圣的符文腾飞缠绕而起,螳子阐周身的气势一点一点变得狂暴,双拳竟变作了荧蓝色,闪烁着钢铁般的奇异色泽,他捏紧拳头,手指竟在动作间发出了清脆的金石之声! 这是体修中很常见的基础术法——他的双拳钢铁化了! “哐当”一声,他朝谢挚重重地一抱拳,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蓝刀螳螂氏族,螳子阐!敢请教阁下的氏族姓名?” 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谢挚才不愿意暴露呢,她指了指身后的条幅,理直气壮道: “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嘛——我是大荒第一天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姓大荒,名叫第一天才!”她张口就来,毫不脸红地开始胡说八道。 这下重又激起了螳子阐的怒气——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即便是她蒲存敏,也不敢对他这样说话!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谦虚!” 自螳子阐面前缓缓凝聚起一只巨大的螳螂虚影,那只蓝刀螳螂生动无比,纤毫毕现,几有完全凝实之象,对着谢挚偏头举爪,十分威武。 台下立时便响起了几声惊呼:“啊……他竟已将宝术修到了这种境界!看这螳螂的模样,马上就要切实地化形了!” “一代更比一代强,真是可怕的天赋!” “在大荒之中,能做到宝术化形的天才可不多!” “去!” 随着螳子阐一声断喝,那只蓝刀螳螂虚影便已蹬腿跃出,高高举起的前肢如同两把锋利的镰刀,要来收割谢挚的性命! 螳子阐动了杀心! 谢挚的表现让他忌惮,他决心要为自己提前斩除这块拦路石!——往年的比武对战之中也常常有误伤战死的先例,他并不会被过分追责,只要赔几个钱就好了。 “来得好!”谢挚兴奋不已——她正要好好试试自己的身手呢! 她呼出一口气,身上的气势又是一变,弓背弯腰,血气滔天,如同一头血脉里藏着暴虐嗜血的远古神兽,眸子里散发着森冷寒意。 ——神兽白虎的战斗奥义! 螳螂虚影因为她此刻散发出的可怖气势而愣了愣,迟疑地歪了歪头,复眼中盛着困惑与徘徊——它敏锐地感到了眼前潜藏的危险。 谢挚动了! 伴随着少女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射出,螳螂虚影终于明白了什么,惊恐地扭转过身子,伸展出半透明的翅膀就要惶然逃离此地—— 下一刻,蓝刀螳螂虚影哀鸣一声,在谢挚的拳下化为了光雾。 “天呐……她竟打碎了宝术虚影!” 谢挚速度丝毫不减,穿透宝术虚影如无物,极速逼至了螳子阐面前,少年心头大骇,惊忙抬拳格挡,试图接下她的攻击。 “吞天猿猴奥义!” “咔嚓”一声脆响与少年的痛呼声同时响起,即便谢挚刻意收减了力量,螳子阐抬起来格挡的手臂也被砸断了! “你可认输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谢挚的手掌,她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忍之意,在最后一刻强行收住攻势,将拳头将将停在螳子阐的脸前。 “螳螂大哥,你要是认输,再给我钱,我就不打你了——你看这样怎么样?”她商量着说。 按比武台的规则,除非一方认输或重伤,否则对战就不能结束,谢挚并不是能从暴力中找到快.感的人,她更希望螳子阐能认输,那样他能少受许多苦楚。 “……不,”螳子阐呸出来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水,咬牙大吼:“蓝刀螳螂氏族的儿女永不认输!” “你为什么不用武器?——你是个体修么?”他紧紧地盯着谢挚,仍在试图打探她的底细。 “何须再多用刀剑——” 他看到面前的漂亮少女微微一笑,下一刻,谢挚便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 “我自身即是最强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0.挑衅 比武台笼罩的守护阵法缓缓降下, 露出来台上一立一躺的两个身影,谢挚脚尖一挑,将螳子阐那把已经被她折秃的大刀高高地举起来, 大声说: “对战结束了——赢的人是我!” 少女清亮的嗓音清楚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台下静了一瞬, 紧接着又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使劲为她喝彩叫好。 “好!!真了不起!!” “你们看,她轻而易举就打败了螳子阐!” “昆仑神山庇佑, 我们大荒又有新秀登场了!” “哈哈, 真是英雄出少年!多么意气风发头角峥嵘!!好极了!!!” 大荒人尚武朴质, 虽然此前并不认识谢挚,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雍部本部人, 但对真正的天才从来不会吝啬热情和赞美, 即便大多数人都在之前的赌局里输了钱, 也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鼓舞振奋。 在谢挚跳下比武台的时候还有许多兴奋的人特意挤过来看望她, 大笑着拍她的肩膀,揉她的脑袋,用最朴实的方法来表达亲近: “小天才, 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大荒的荣光, 到中州去领人皇陛下的封赏!你平常都吃的是什么呀, 我回头给我女儿也弄点去!” “好孩子!以后可要继续努力修行, 啊?长大了好好保卫我们的家园!”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试图给谢挚说亲了, 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看看,多漂亮标致的小姑娘呀……告诉婶婶,你今年多大啦?十四?哎呀这也该成亲了!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许了亲事没有?喜欢女孩?喜欢女孩好!女孩柔美知心又体贴!对了,我们家正好有个女儿……长得又高又漂亮, 一次能猎三头荆棘猪!” “让我也沾沾喜气,看看我们的小天才呀!”还有人挤了半天愣是挤不进去,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谢挚本就长得唇红齿白漂亮可爱,跟大多数瘦高健美的大荒少女完全不同,格外招人喜欢,她被过于热情的人群包围着,一时甚至都迈不动步子,最后好不容易挤出来时,连粉扑扑的脸蛋都被婶婶们捏红了。 “婶婶,我真的已经许了亲事了!没骗你!” 她艰难回身,跟一位还在锲而不舍介绍自己女儿的妇人解释,又有点羞地小声补充道,“我连头发都已经交给她了……” 割发赠人在大荒是正式许亲的意思,妇人听了这话才舍得放开谢挚,看样子还十分惋惜,一边往后走一边痛心疾首地嘟嘟囔囔:“唉唉,我就知道,好女儿家都给别人提前抢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大家真的都太热情了呀……谢挚哭笑不得,整了整被挤皱的衣服,又重新编了遍头发,才去找赌行的胖老板。 “老板!” 她笑着朝他抱了抱拳,“您看,我打赢啦!——我这次赚了多少钱?” “恭喜小英雄取胜!”胖老板也笑眯眯地弯腰回了一礼,眼睛弯成一道细缝,“这边坐,我这就给您清算!” 虽然他在这次赌局里输了不少钱,但他也很为谢挚感到高兴,也为见证到这样一位新天才的崛起而十分自豪。 而且,这对他个人来说是条极好的谈资,对赌行来说也是绝佳的宣传材料,他倒心甘情愿地想给谢挚再添点钱呢! 以后给人说起来,他就是谢挚走上至尊之路的见证人,甚至还能说是她的赞助者,那可得多光荣,多气派!别人还没这份运气呐! “您这次可真是大展威风啦!” 他一边飞快地拨算盘一边跟谢挚攀谈,“我跟您说,不出半天,整座定西城都会知道又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新天才!” “是吗?”谢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很厉害……” 像宋念瓷瓷姐姐,她才叫真天才呢。 “嗨,您太过谦了!” 大荒人性情豪爽,从学不来中州的礼仪和弯弯绕,胖老板一挥手臂,竟看起来比谢挚还较真些,“年轻人就该心气高些,有点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派头才好!” “算好了!”他一推算盘给谢挚验看,“您看看——统共是赢了七百万刀钱!” “折成灵髓,给您再多加点凑个整,两千五百块灵髓,您看怎么样?” 三千刀钱等于一灵髓,这换算后的结果算是很厚道了,胖老板甚至还给她额外多添了几百块灵髓,“多谢您!” “不谢不谢,”胖老板笑着摆摆手,“就当是给您贺喜的礼钱喽!” 他将谢挚之前做抵押的玉佩和一块印鉴一起交给谢挚,“这可是笔巨款,灵髓普通人也用不上,我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得回去再调,您要是不急,赶明天拿这印鉴来我铺子里取吧!” “好嘞!我明天去找您!”明天正是她跟姜既望三天之约的截止日期,刚好来得及。 螳子阐还在昏迷不醒,谢挚指挥着猪永皓将他扒了个精光,翻出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和宝物灵药,现钱直接拿走,宝物灵药统一拿去变卖,最后凑了凑,也只有四千块灵髓。 “唉,还是不够呀……” 谢挚望着面前的一堆灵髓苦恼叹气,“还差一千块……这可叫我去哪儿凑?” 猪永皓也已经在她的讲述里知道了前因后果,跟她一起苦着脸发愁——一千块灵髓的数目也很庞大了!一天之内根本凑不来! 他摸摸胸口,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撞了撞谢挚,“哎,小挚,我这里还有点钱,虽然不多——就一百块灵髓,你先去用吧。” “阿猪哥,你不用这样,”谢挚睁大眼睛,认真道:“我自己能想办法弄到钱。” “就是可能手段会不光彩些……” 她站起来,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走吧,我们去挣钱去!” . 纳英楼是定西城内除了牧首府和城主府之外修建得最华丽瑰美的建筑物,它足有百层,直接天际,花纹图饰无一不美,专门为英才大比中的天才们而建造,为的是为他们在比赛前提供最好的环境。 走在定西城里,只要对外一说自己是纳英楼的人,立马就会招来艳羡和钦佩——纳英楼里的少年男女们不是来自鼎盛的大氏族,就是天资极其出类拔萃,而更多人是两者兼有,生来就是大荒的天之骄子,被寄予了无数厚望与期盼。 而此刻,本应该在纳英楼里安安静静地修炼享受的少年天才们却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 “怎么?——又输了一个?”有人掀开窗子探头观望形势。 “别提了!又输了一个!” 回答的人气哼哼地坐下,一个劲儿地猛喝水,试图压压火气。 问者惊讶地转过来,“不是吧?你看错了吧?那可是黑铁猬氏族最出众的天才,在景部能排得到前三的!” “我怎会看错?” 喝水的人“噌”地一声站起来,大声道:“千真万确——她一拳就打倒了他!” “嘿嘿,这个也不行嘛!” 火鸦嘎嘎大笑,甚至还欠兮兮地将脚爪踩在已经晕过去的少年身上跳了跳,“还说自己是什么景部前三……真不禁打!一打就晕!” “还得是看我小挚呀!” 它骄傲地直拍谢挚的肩膀,用翅膀跟人族少女勾肩搭背,嗓门大得整座纳英楼的人都能听见。 “都看见没?大——荒——第——一——天——才!”黑色大鸟特意拉长了调子,戳着身后的横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 “谁要是不服,就下来挨打!”火鸦豪气冲天地张开翅膀。 连向来心理素质很好的谢挚也被它过于浮夸的表演臊得红了脸,低着头半天不敢往起抬——她是知道火鸦能说会道,可也没想到它这么能吹牛呀! 现在距离五千块灵髓还差些数目,谢挚干脆直接把自己那条“大荒第一天才”的横幅扛着搬到了纳英楼下开始挑衅,有气不过的人下来一个她就打晕一个,然后毫不客气地掏光他或她身上的钱。 至于火鸦,因为它在犯欠和气人两道上天赋异禀一骑绝尘,谢挚特意把它从小鼎里取出来让它给自己助阵拉仇恨,火鸦最爱凑热闹,闻言兴奋得头顶羽毛直翘,立马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包在它身上,它一出马,保管叫整座纳英楼的人都被谢挚气得牙直痒痒,还埋怨谢挚为什么不早点把它叫出来,让它平白错过了好几场好戏。 而现在,纳英楼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了——火鸦对此贡献颇多,居功甚伟。 谢挚接连轻松撂倒了好几个成名已久的天才,动作快得甚至众人还没怎么看清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连她用了什么术法都不知道,这威慑作用颇大,一时之间,没人再被愤怒冲昏头继续莽撞下楼,纷纷只是默默观望,等待谢挚在接下来的对战中再更多暴露一些,或者悄悄派出人去打探这个陌生少女的来历底细。 火鸦见状可就来劲了: “快接着下来人呀,怎么没人敢下来了!纳英楼的天才们都是胆小鬼吗,不仅一打就趴,而且一打就怕?” 大荒人最不能听别人说自己胆怯畏惧,顿时有好几个人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乌鸦说话也忒难听了!” “我受不了了!我要下去!”有人抓狂。 “输就输吧,那也输得光荣——总比缩在楼上当缩头乌龟,给一只乌鸦骂懦夫的强!”有人抄起武器就要往楼下跑。 “燃霄,你要下去应战么?” 满脸胡须的英俊男人饮下一口酒,望向正站在窗前观望的少女。 “不……”骆燃霄凝望着地面上的熟悉身影,抓紧了窗棂。 不过一月不到时间,当初在盐湖旁遇到的青涩女孩好像就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以为她单纯好骗,日后可以利用,可是她竟……比她想象得更加强大。 准确地来说,是强大得多。 她摇了摇头,目光仍然凝在谢挚身上,低声道:“我们再等等看。” “让别人下去为我们再探探她的深浅……若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出手。” “阿蒲,”紫衣女人原本只是想看戏,结果在楼上眯着眼睛看了火鸦半天,越看它越熟悉,“你快过来看看!” “它——” 她伸手遥遥一指还在下面蹦跶挑衅的火鸦,愤慨道:“那只大乌鸦!它好像就是之前啄了我三颗葡萄的那只!” 蒲存敏侧头看她,“您要我下去教训它一番么?” “不,不,”虽然恨不得把那只嘴欠的大乌鸦抓起来痛打一顿,但紫衣女人还是勉强忍耐了下来,“我们得再等等。” “那个少女很了不得——” 她望向谢挚,敛去笑容,竟是少见的认真郑重: “在方才几场对战之中,她根本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也没有使用任何宝术兵器,只是靠着纯粹肉身之力,就将纳英楼的天才们一拳击倒了。” “这意味着她的肉身极其强大……甚至能与神兽幼崽比肩。” 紫衣女人摸了摸蒲存敏的头,“或许,她会是你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等了半天还是没人下来,火鸦无聊地在原地转圈圈,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处窗子里露出的一角紫衣,立刻就回想起了之前被某株小心眼的葡萄藤追了几百里的惨痛经历。 啊,对,这可不就是那棵葡萄大能!火鸦眼尖地认出了紫衣女人。 它眼睛一转,当即计上心头,“喂——!” “那个穿紫衣服的葡萄精,你那葡萄可真甜!”黑色大鸟扯开嗓门大喊。 紫衣女人摸徒弟的手顿时僵了僵,脸也黑了一半,但又不想在弟子面前失态,勉强又牵着唇角装作不在意地笑起来:“……呵,那只乌鸦倒有些气人的本事。” 火鸦在底下叉着腰扭着屁股跳起了舞,“大呀大呀大葡萄,你的葡萄紫又甜,上好滋味甜似蜜,吃得一颗赛过仙……呀吼嘿!” 这谁能忍??!紫衣女人差点从窗子里跳出来,“他娘的……我杀了这只没毛乌鸦!!” 她的藤蔓刚刚伸展出一半,便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拦下了。 老妇人白发如雪,讲起话来和气又慈祥,抬起龙头拐杖牢牢地护住了谢挚,让她的藤蔓寸步难行,“好孩子,定西城内禁止私斗。” ——定西城的规矩,对普通打斗并不多加阻拦,但若是战斗有破坏城池环境的危险,便会被城内无处不在的纠察官拦下来,请到比武台上去打。 “蒲大人,您也有今天呐?” 在一旁将这番冲突从头看到尾的鸾吟芝噗嗤一笑,支着下巴慵懒地靠着窗棂,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是五色鸾鸟氏族的少主,也是大背山未来的继承人,族中的长辈曾跟紫衣女人有些过节,一直不太对付,因此彼此逮着机会就要冷嘲热讽对方几句。 “那个戴金环的!” 火鸦伸开翅膀,气势如虹地一指鸾吟芝,喊声铿锵有力: “你好土呀!!!” “……” 鸾吟芝笑意盈盈地挽起衣袖,仍旧十分温柔,“五色鸾鸟助我,今天我非得拔光这只乌鸦的毛不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1.大比 火鸦在嘴欠上造诣颇深, 纳英楼里的天才们到底尚且年少,纷纷被被它气得跳脚,反倒把谢挚暂时撇到了一边, 气势汹汹地拎着兵器要下楼来追杀它,却又一时半会追不上它——火鸦飞得太快又太灵巧了一些。 “它往那边去了!阿狼姐, 快抓住它!” “快快,它又绕回来了!” “谁有飞禽灵宠, 快唤出来拦住它呀!” 一时之间,纳英楼下变成了一片天然的打斗场,各色符文遍天, 宝术虚影满地, 鸡飞狗跳,喧闹不止,还有人没抓到火鸦,反倒被自己人燎着了头发,开始互相大骂。 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火鸦得意不已, 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嘎嘎大笑: “哈哈,抓不住我吧?真是一群糊涂虫!” 它还待压低飞行高度再挑衅几句, 忽然自身躯上传来了一股奇妙的牵引之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了脚爪一般,下一刻,它眼前一花,就莫名其妙地被拽回了地上。 “哎哟……” 火鸦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站起身,翅膀往腰间一插,转着脑袋四处搜寻敌人,愤愤大叫:“谁暗算我?哪个无耻之徒暗算的本鸟?站出来!” “是我。” 深黛衣袍在它眼前散开,美貌的女人款款步来, 霁月清风地颔首一笑,“是本王暗算的你,你待如何?” ……本王? 火鸦因为这个没听过的自称而困惑地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跟姜既望大眼瞪小眼。 啊……它想起来了!谢挚很久之前就跟它说过的——这个女人是雍部新来的牧首渊止王! 这是一个中州的强大王侯! 妈呀,这回踢到铁板了!黑色大鸟很有眼力见地缩紧了脖子,扇着翅膀飞快躲到了谢挚身后,缩头缩脑地不说话了。 见到牧首大人驾到,楼下的少年天才们顿时一静,如同看见了曙光一般,同时眼前一亮。 救星来了! “牧首大人!”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姜既望面前,先恭敬地长施一礼,再行告状控诉。 他一指谢挚,极为不平,“您看,这里有人闹事!——她打着什么大荒第一天才的条幅前来挑衅,吵得我们全都不得安宁!” “她打晕了我们好些个人,还抢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立刻便有人愤愤地帮腔。 “她还带着只灵宠乌鸦,那大黑鸟说话真是难听极了!”火鸦自然也逃不开指控。 “您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乌鸦有多么招人嫌!” “……” 姜既望将众人七嘴八舌的控诉全都听在耳里,神色仍旧沉静自若,其实心中已经叹了好几声气——她是真没想到,才两天功夫,谢挚就给她惹出这么多麻烦。 天知道她方才接到报信,知道谢挚这两天又是约战螳子阐、又是跑到纳英楼下挑衅时的心情,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气的是谢挚竟然如此大胆出格,为赚钱不择手段剑走偏锋;笑的则是这孩子行事无所顾忌,偏又遵守着一些奇怪的底线,别的统统不管,下手也小心翼翼,一门心思只为赚钱,弄得她哭笑不得,不知该拿谢挚如何是好。 中州的孩子都循规蹈矩,大周皇室的子弟更是一个比一个深沉早熟……她之前从未见过谢挚这样的孩子。 “你们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姜既望轻轻一点头,拱手道:“小女顽劣,姜某教女无方,此事乃是姜某之罪,我会全权负责,仍望各位海涵。” “至于小女,”她望向谢挚,“回到府中之后,我自会教训责罚。” 刚刚还在群情激奋的众人这下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着不敢说话——他们没想到谢挚竟然是牧首大人的女儿! 连躲在谢挚身后的火鸦也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认识谢挚这么久,它也没听说谢挚还有这么个妈呀! 怎么它才刚在小鼎里待了几天,谢挚就凭空多出来个王侯娘亲? 可是不是听说牧首大人新近丧妻,孑身一人来到西荒雍部,膝下并无儿女吗?这个女儿又是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的? 但仔细一看谢挚的身形外貌,众人心中又都不由得已经相信了几分姜既望的话——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大荒人。 “跟母亲走吧,”女人若无其事地走到谢挚身旁,牵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家。” “牧首大人……我……” 谢挚惴惴不安地叫了她一声,因为心虚还不太敢看她——被她打晕抢劫一空的少年天才们还正在一边躺着没醒过来呢! 而且,姜既望现在给她的感觉好可怕啊! 虽然她面上还是一派风平浪静云淡风轻,但谢挚觉得她一定生气极了,要把她抓回去好好地教训一顿。 “叫母亲。”姜既望淡淡地晲下来一眼。 在外面还叫她牧首大人,这孩子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露馅吗? “母亲……”谢挚叫得颤颤巍巍心惊胆战。 “把你的灵宠和横幅都带上,抢来的东西都还回去。” 看到谢挚捏着衣襟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姜既望差点被她气得笑出声。 她点了点谢挚的鼻尖,微微一笑,“不听母亲的话吗?还想不想去参加英才大比了?” 啊……她就是看准了她想去参加英才大比,不敢不听她的话!谢挚敢怒不敢言,心如刀割地从小鼎里掏出一堆灵髓,眼巴巴地放在地面上,被姜既望牵着走出了好远还在一步三回头地不停看。 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现在又都要还回去了!真是没天理! 而且她还故意占她便宜!谢挚气鼓鼓地想,她都还没叫过族长母亲呢,居然先被她给占了! 直到回到了姜既望的府邸,谢挚还在一个人生闷气,半天不愿意跟姜既望说话。 她心里委屈极了——明明是姜既望先给她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难她,她没办法,这才去找人约战的,她难道不想用些正当的法子挣钱吗? 现在眼看着差一点就能凑够五千块灵髓了,她却又来管教她,还叫她把钱全部都还回去!哪有这样的! 依她看,她就是存心不让她参加英才大比的……想着想着,谢挚难过得差点眼泪掉下来,又觉得哭鼻子丢脸,咬着嘴唇硬是忍回去。 姜既望处理完谢挚给她惹的一堆麻烦之后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漂亮的小姑娘一声不响地跪坐在地上,雪白的小脸上眼眶红通通,看起来跟只在雨里淋湿了毛的小狗一样,缩成小小一团,委屈巴巴,又生气又可怜。 “你这是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教育她,也没有责罚,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怎么闯了祸的人倒还先委屈上了?姜既望颇感莫名其妙,而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倚着门看了谢挚一会儿才往进走,在少女面前坐下,递过去一块手绢,“你为什么哭?” 还好她没有孩子,姜既望想——她真是弄不懂年轻小孩子的想法。 “……谁说我哭了?我才没哭!”谢挚闷声闷气地不认账,但还是乖乖地接过了女人的手绢擦了擦脸。 姜既望失笑,也不揭穿她,“或许是我看错了。” 女人的容色仍然温和宁静,只是微笑着看了谢挚一眼,“谢姑娘原来颇擅经营之道,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姜某眼拙了。” “我……” 谢挚听出来她在开自己的玩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这件事她的确做得不太对,是在律法的边缘上试探。 “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是赌钱又是抢劫,还抵押我给你保命用的玉佩,下一步是要做什么?嗯?来抢我的牧首府?” 姜既望轻轻地用指节敲着桌面,“回来之后还跟我闹小脾气,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偷偷哭。” “我错了……牧首大人。” 她说得谢挚又羞又愧,也觉得自己这次做的事情实在是过分,她知错能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再跟姜既望赌气,往前膝行了几步,拉住女人的衣袖,小声道:“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没有生气。” “您就是有……我都看出来了。”谢挚不依不饶——她对身边人的情绪很敏感。 姜既望叹了一口气,不再否认,淡淡道:“只是有一点点。” “是有很多!” “……知道你还说。”姜既望弹了弹谢挚的额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见她这样,谢挚就放心多了,虽然她跟姜既望认识的时日并不长,但她已经明白了一些姜既望的行事作风和秉性性情。 要是姜既望是象翠微,此刻保管已经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揪去罚跪抄经了,但姜既望应当不会这样罚她…… 一想到这个谢挚就有些提心吊胆,她很不放心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姜既望到底会怎么罚她,开始提前试探,“您……您要拿我怎么办呢?您只管说,我不跟您生气!真的!” 在她的认知里,做错了事情就是要挨罚的,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调皮捣蛋被象翠微罚,小时候是被象翠微按在膝盖上打屁股,长大一点了则是罚跪和抄经,往往她受罚的时候又委屈又生气,一边哭一边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理象翠微、再也不要跟她好了,结果惩罚结束之后,象翠微一哄她,她就把这回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眼泪还挂在腮边便就又窝到象翠微怀里撒娇要她抱抱她。 不惹人生气的时候,其实倒是挺乖的……姜既望眼里含了笑,低声笑道:“这么自觉?要来自己领罚?” “嗯!”谢挚赶紧点头,表示自己的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那便……” 美貌的牧首站起身,“那便罚你在英才大比中拿到魁首罢。” 既然谢挚这么想去,她便放她去吧,没必要刻意为难她。 她可以改一下英才大比的形式……来保证谢挚的安全。 “好的,没问题!” 谢挚听都没仔细听便一口答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睁大眼睛跳起来:“哇……英才大比!真的吗?您准我去了?” 五千块灵髓没凑够,她本以为英才大比自己是想都不用想了,还要额外再领别的罚,没想到姜既望居然答应她去参加了! 她开心极了,在原地小小地蹦了蹦,眼睛闪闪发光,紧紧地抱住姜既望的腰表达感激,“您对我真好!” “谢谢您!我好开心!!”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真没想到自己在犯了错之后还能去参加英才大比! 怎么跟只热情的小狗一样,高兴了便在人身上蹭来蹭去……她都能想象到谢挚怎样摇尾巴了,姜既望被娇小的少女紧紧抱着,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其实小孩子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她轻轻地抚了抚谢挚的背。 “这次拿好我给你的玉佩,可不要再随便给别人了。” . 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在大年初一正式按时开始,雍部今年这场特殊的大比牵动了整个大荒的关注与心弦,比武台周围人声鼎沸,几乎汇聚了整座定西城的民众,连特地前来观战的外部人也比往年要多得多,每当有一个有名的少年天才走进来,周围观看的人们便兴奋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看呐!那是剑熊氏族的熊剑北!他的肉身强大极了!”有人指着健壮的短发青年大声介绍。 清秀文弱的少年紧跟在熊剑北身后走出来,“城主大人的儿子钱德发!他也十分厉害!!” 一阵香风扑面而过,美丽柔婉的少女骑在五色鸾鸟背上朝四周点头一笑,比芙蓉更加婉约妩丽,顿时激起了一片少男少女的尖叫,直到鸾鸟走出好远还不断有人向她投递鲜花鲜果——鸾吟芝因为美貌在这次的大比中人气很高。 眉目冷淡的少女最后一个出场,她虽然年少,但神情十分镇定安然,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直到在一处高台上望见了自己的师父,这才轻轻地笑了笑。 “那是火焰山那位葡萄藤大人的弟子蒲存敏……她观有四种符文,天资绝伦逸群,是本次英才大比的魁首最有力的竞争者!” 立刻便有人反驳:“这也不一定!——我跟你们说,前几天定西城又有一位新天才出世呢!她赤手空拳便打晕了蓝刀螳螂氏族的螳子阐,还去纳英楼下挑衅,没一个人能够赢过她!” “也是……而且,不是还有个不知道是谁的登神种嘛!不知道这个登神种会不会也来参加英才大比!” “要是登神种也来参加,那这次比赛可就热闹啦!” “……” 直到参赛的上万名少年男女们在比武台前集合完毕,姜既望这才笑着看向身旁的谢挚:“怎么样?有信心拿到魁首吗?” 她方才可是听到了不少人都在议论谢挚和登神种——要是他们知道,这近来在城内炙手可热的两个名字居然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众人会有多惊讶。 “有信心!”谢挚一点也不怯场,“您放心,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嗯,倒也是。” 姜既望含笑转过身去,“你现在明面上还是我的女儿呢。” “时间到了!” 自天空中缓缓地显现出一枚灿金巨钟,其上的花纹图腾古朴而又神秘,刻着无数神祇和张牙舞爪的神兽,那是定西城上古年间的古老传承,传说曾是创立定西城的神明使用过的器物,现在只有在遇到重大事宜,需要通知全城民众时才会被城主亲自敲响。 钱进荣大声道:“请牧首大人宣读大比规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2.金乌梦 姜既望应声而起, 整了整衣袍,这才缓步走到钱进荣身旁,朝他轻轻颔首。 她今天穿了正式的王服,也头一次略施了薄妆, 佩戴上了华贵精美的中州首饰, 双唇润红,眸静眉纤, 正红色的衣袍在身后长长散开, 走动之间琼琚在腰间摇晃相击,发出悦耳的清鸣, 衣袖与衣襟上皆有栩栩如生的凤凰飞舞, 纹绣如星辰一般不断缓缓流动变化,那只凤凰时而飞至她胸前侧首提爪, 时而在她肩背上舒颈展翅, 极为华丽绚烂。 大周认为自己继承了上天的火德, 服色尚红,因此皇室的服饰都以红为贵, 姜既望气质温雅端重,穿红衣竟然也不显丝毫艳俗,也没有被过于浓艳的服色压下气势, 反而只是更加衬出了她的威严与庄重。 为了今天的英才大比,她第一次摘下了胸前一直佩戴着的白花, 但也没有忘记祭奠悼念亡妻, 改为在腰间系上了一条白绦。 台下的数十万民众被她的容貌与气势所慑, 纷纷屏气敛息,没人再敢说半句话,只是眼睛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片鸦雀无声。 姜既望扫视了一圈周围,缓缓弯腰拱手施礼,“律回春渐,万象更新,现任雍部牧首,渊止王姜既望,在此特向诸位恭贺新年。” “一愿大荒安稳无战,二愿大周基业无疆,三愿人族鸿福永昌!”她朗声说。 按照大荒的习俗,每年的大年初一,每部牧首都会亲自在祭坛前祝福民众,今年也不例外。 众人安静了一瞬,这才被她的话语所惊醒了似的,齐齐单膝下跪,握拳轻扣胸膛,声音如滚滚松涛,又似滔滔浪涌,令天地都为之震动: “愿我人族鸿福永昌!!!” 伴随着如雷的和声,定西城内的祭灵石们放射出耀眼的各色光芒,映亮了半边天穹,站在最前面的少年天才们亦下跪行礼,谢挚也恭敬地垂首祝福。 这是大荒中每年最庄重盛大的祭礼,名叫开年祭,大荒人认为这关乎着今后一年的打猎收获好坏,对其极为重视。 接下来就是宣读英才大比的比赛规则了,谢挚认真地听了一会,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走神——姜既望的致辞太过文雅,是对仗工整的骈体古文,她实在是听不太懂。 “唉,牧首大人可真有文化……” 回想着姜既望府邸里数量惊人的藏书,谢挚不由得小声感叹——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办法看完那么多书的! 她踮起脚,努力在参赛的少年天才们中搜寻象英的面孔,“我还是找找看阿英在哪好了……” 本来按象翠微的嘱咐,她进城报完名就是要去找象英碰面的,但一时之间门事赶事,她实在太忙,不是跟人约战就是在绞尽脑汁地筹钱赔偿,之后被姜既望带回府中,那位美丽的牧首怕她再惹事,不许她出门半步,她也没办法跟象英联络。 但姜既望倒是很通情达理地答应了她给白象氏族递信报平安的请求,她亲自派出了一位强大的蛟马卫首领和自己的坐骑丹朱鹤,给象翠微在三日之内便送去了书信,还顺便赠送了许多钱财灵药,弄得原本想借此机会溜出去玩的谢挚彻底偃旗息鼓,只得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地继续呆在牧首府。 真不知道,族长接到被护卫得如此隆重的一封信时会做何感想…… “……以上,便是英才大比的全部规则,请参赛各位稍后统一立下大道誓言,发誓自己绝对遵守。” “是!谨遵牧首大人之命!!” 看着底下目光坚定的少年男女们,姜既望背手微微一笑: “此外,今年英才大比的形式也有所调整——” 她展袖一挥,一团金色的光球便升腾而出,如同一个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外层流淌着一层滚烫的赤红熔岩,散发着炽烈的光芒,刺得人几乎不能直视,勉强眯眼仔细观望,才能看到那团璀璨的光球正中,隐隐竟有一只三足神鸟的黑色虚影正在飞翔! 这团金色光球带着一股奇异的高温,如同在冷水投下一块烧得通红的沸铁一般,令周围的温度陡然增高了许多,严寒隆冬仿若在一瞬间门回温入夏,使得地面上的皑皑白雪开始融化,观看的民众们也纷纷淌着汗摘下了皮帽。 “这是一位上古神祇三足金乌的遗物,名叫金乌梦。” 姜既望抬手一招,那团炽热的光球便稳稳地落在了她手掌上。 凝神聆听的人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三足金乌!!” “仅次于真凰的三大神鸟之一!” “虽然三足金乌比不上神鸟之首鲲鹏,但也极为了不得!” “传说金乌族的神祇在修到极境时,甚至可以化身为太阳!!只是可惜,这支种族在万年的神战之中早已战死殆尽了……” 直到等到众人的惊叹与议论都渐渐平息,姜既望这才温和地继续解说: “神祇在成神时会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小世界,这枚金乌梦便是这样的一方小世界雏形——它的主人在成神的最后一步上不慎失败,自此灰飞烟灭,身死道消,只留下了这方未彻底成型的小世界。” ——这竟然是一方金乌神祇的小世界雏形!知道了这团光球到底是什么的人们都露出了惊叹之色。 虽然尚未完全形成,可它亦极其珍贵! 神祇在陨落时小世界亦会崩塌分解,不知道为什么,这方未形成完毕的小世界居然留存到了现在! 说不定,在神祇逝去万年的今日,这枚光球就是当今之世仅存的小世界了! 大周皇族的底蕴果然深厚惊人,竟可以拿得出这种等级的宝物!! “往年的英才大比都是在比武台上进行,而今年,我们的规则或许可以稍作变化——” 金乌梦在女人掌心缓缓明灭沉浮,如同一枚金光灿烂的小太阳在宁静的海洋之中沐浴起伏,姜既望神色自若,丝毫不为高温所困,连乌黑的鬓边也没有渗出一点薄汗。 “——改为在这方小世界中进行!”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被仙力清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每位参赛者各自佩戴一枚身份令牌进入其中,比赛为期半月,取得他人的令牌越多者,便可获得本次大比的优胜!” “鉴于本次大比空前盛大,参赛人数倍于以往,几乎汇聚了大荒十六部之才,我与天衍宗宗主云清池商议之后,决定增加本次比赛拜入仙宗的名额——在英才大比中取得前三百名者,获得拜入天衍宗的资格;取得前六十名者,则可以拜入内门!” 英才大比的规则改变了! 今年,他们会在一方神祇的小世界中比拼战斗! 在少年天才们被牧首大人抛出的一个个重磅消息砸得头晕目眩的时候,姜既望又含笑说出了众人此刻最关心的事情——她之前放出话来,要给本次英才大比魁首的一份大造化。 “此外,在本次英才大比之中取得魁首者,本王会为她开启天恩河的无尽藏,助她开辟无瑕道宫!” 她用了“本王”的自称,在这一刻,她是在以渊止王的身份向大荒的人民赠礼。 如同滚油入水,众人都猛地炸开了锅,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之情:“天恩河的无尽藏!!” 天恩河是大荒的母亲河,在这条河流两岸流淌着许多传奇故事,传说太一真神当初便是在天恩河的九曲回环之处久坐百年,得以一朝悟道登神,在那里留下了许多关于修行的心得感悟,从此太一神悟道之地便成了五州万族的圣地,被称为无尽藏,取的是太一神的智慧如无尽宝藏,福泽万代之意。 自大周建立以来,无尽藏一直被历代人皇把控,只有姜姓皇室的子弟和最出众的中州天才才能得到进入其中观摩的机会,观悟无尽藏中的太一笔迹对修行者开辟道宫裨益极大,连誉满天下的九轮圣人孟颜深,当初也是在无尽藏中领悟到了圣人道! 这真是慷慨至极的馈赠! 有老人流下热泪,深深下拜叩首不起,哽咽不能言语,“多谢渊止王上……多谢渊止王上……!”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大荒人对您的恩情没齿难忘!” 若是此次英才大比的魁首能够进入无尽藏中观悟,便能和最优秀的中州少年天骄站到同一起跑线上了! 天恩河的无尽藏明明坐落在大荒,可大荒的儿女却不能进入其中,反而成了中州人的私产;万年前大荒人的祖先明明都是太一神最忠诚的战士,可是他们却不能观看当年领袖的遗迹,这令许多大荒人心中都埋着不平和积怨。 听到姜既望许诺的少年天才们,眼中都陡然升起了炽热的火焰,暗暗攥紧了拳头——举凡大荒的少年,无论修为如何,谁没有悄悄幻想过自己在英才大比中取得魁首呢! 何况此次取得魁首的意义非同寻常,不仅可以得到大荒第一之名,还可以进入天恩河的无尽藏! 骆燃霄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弯刀,鸾吟芝头一次敛去了脸上万年不变的柔美笑容,熊剑北绷紧了肩背上的肌肉,钱德发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看来,渊止王上的权力还真不小……” 只有谢挚一个人没有丝毫激动,只是咬着嘴唇有些忧虑地望向了美丽的牧首——她担心姜既望因为为大荒人打开无尽藏而被人皇降罪。 “在本次英才大比的参赛者中,修为最高者是火焰山的蒲存敏,她是铭纹大圆满境。因此,我为金乌梦设置的最高通行修为也是铭纹大圆满;超出这个境界的人,不能进入其中。” 这个规则当然是为保护谢挚的安全而设立的——她要保证没有修为高深的别有用心之人潜入金乌梦;即便不幸潜入了,那么他的修为也会受到小世界的规则压制,不至于给谢挚造成太大威胁。 如果照往年一般,在比武台上举办英才大比,她很难确保谢挚的安全——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她初至大荒,来雍部尚且一年时间门不到,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保不准会有人在大比中动手脚。 但如果在金乌梦这个特殊的封闭环境之中,不确定因素就会少多了。 姜既望笑着扫过已经开始躁动不安、跃跃欲试的少年天才们,心中颇感满意——随着年岁渐长,她越来越喜欢看到年轻孩子们满身冲劲的模样。 他们才是人族的未来和希望。 她愉快地眨了眨眼,声调上扬: “题外话——在金乌梦中有不少金乌神祇的生前遗物,我并没有取出,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可以得到,便可以将它视作……我送给你们的一份薄礼。” “好了,孩子们,朝着荣誉和珍宝进发吧!半月之后,我会和整座定西城的人们一起在此等待你们返程!” 她一甩衣袖,璀璨的光球飞至当空,在几息之间门就变得如一座小房子一般巨大,只是它炽热的温度却消弭了不少,变成了一种温柔和煦的暖光,照得底下的人们纷纷惬意地眯起了眼。 钱进荣适时敲响了金钟:“规则宣读完毕,英才大比正式开始!” 悠悠的苍凉钟声在定西城的上空久久回荡不能散去,“请参赛者尽快领取身份令牌,进入金乌梦!!” “谢牧首大人!” 熊剑北将闪烁着柔和光芒的身份令牌抓入掌中,再次下跪叩首,向姜既望郑重地行了一次最隆重的大礼,纵身一跃,第一个冲入了小太阳般的金乌梦之中。 “哎哎,阿熊!” 一个没拉住,他就愣头愣脑地直冲进去了!钱德发大感倒霉,犹豫了半晌,虽然不想打头阵,但也不得不咬着牙跟了进去,“真是愣头青!我也太倒霉了!” 骆燃霄默不作声地紧随其后,鸾吟芝骑着无色鸾鸟的美丽背影亦轻快地消失在了金乌梦灿烂的光芒之中,蒲存敏找寻着紫衣女人的身影,最后跟师父对视了一眼,得到了她笑着挥手鼓励之后,这才从容不迫地迈步踏入金乌梦。 一连有了好几个前例作示范,少年男女们进入金乌梦的速度顿时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比武台前便空了一大半——参赛者已经陆陆续续进去了一万多名。 姜既望下意识扫了谢挚站的位置一眼,这才看见那孩子还在原地站着,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怎么了?” 她走过去,俯身同那娇小的少女对视,眼里含着调侃的笑意。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跟谢挚说话的语气随意了不少:“莫不是现在忽然怯场,不敢去参加了么?” “就算你现在又不愿意参加英才大比了,我的许诺仍旧奏效,我依然会带你去中州。”她温和地拍了拍谢挚的肩。 “才不是!” 谢挚摇摇头,很较真地道:“我才不怕呢!——大荒的儿女从不胆怯!” “那是因为什么不进去呢?”姜既望向来很有耐心。 “我……我就是……” 少女低下了头,只是盯着自己的靴子尖瞧,过了许久,她才细若蚊呐地轻声说: “您为我们开启无尽藏,人皇陛下不会怪罪您吗?毕竟……” 姜既望一愣,“……就因为这个?” “怎、怎么了?” 被女人语气中的惊讶所刺激,谢挚一下子就红了脸,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幼稚,她又羞又恼,凶巴巴地抬起头: “就因为这个,怎么样!不可以吗?我就是……我就是问问!才不是担心你呢!” “可以。” 姜既望失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当然可以。”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谢挚居然在担心这个……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谢挚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这真令她惊讶而又好奇。 “快拿着身份令牌进去吧,进入金乌梦后注意安全,多四处跑跑,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娇小的少女仍然在闹别扭,渊止王上温柔地弯下腰,“以及,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担心,小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3.原林 得到了姜既望的解释之后, 谢挚这才放下心,迈步朝金乌梦走去。 “我进去啦!您等我的好消息!” 站在巨大的光球前,谢挚回身向姜既望使劲招手告别。 谢挚这一走便是半个月;直到现在, 她才忽然有了些自己在养孩子的真切实感……姜既望拢袖含笑点头。 “万事小心。” . 甫一踏入金乌梦, 便如同进入了一道温暖的光幕之中, 身体被柔和地包裹着,谢挚沐浴着灿烂的金光, 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感觉十分舒服。 当眼前的金光终于渐渐淡去时,谢挚也就彻底地进入了金乌梦的内部。 “哇!” 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惊奇地睁大眼睛, 不可思议道:“这就是上古神祇的小世界吗……” “这里看起来可真壮观……” 金乌梦外面的定西城还处于隆冬, 处处白雪皑皑,而这里却还入眼一片青翠碧绿, 温暖新鲜,空气湿润得仿佛能在衣服上沁出水滴,如同从未被人涉足过的原始森林一般,处处散发着旺盛强烈的生机, 从未见过的巨大植物千姿百态,伸展着枝叶一直疯长到天边去, 铁黑色的苍劲树干上布满了深绿苔藓, 七彩蘑菇肥厚的菌盖甚至比房顶都大,牢牢地遮住了谢挚头顶的天光。 连脚下的泥土也十分肥沃松软,好像能被捏出油来似的。 谢挚将小狮子从怀里捞出来放在肩上,让它也得以看看这幅跟大荒完全不同的奇妙景象,自己则伸手拨开比自己半个身子还长的草叶,寻了一个最亮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外走。 她现在就是正站在一颗巨大无比的铁树树根上, 身旁的一株植物上累累地结满了跟她脑袋一样大的鲜红果实。 谢挚不由得开始暗自庆幸,“唔……还好我没把火鸦带进来……” “要不然,它一定脖子一伸,就把这些红果子统统啄来吃了!”火鸦那个贪吃鬼一定干得出来! 这次的英才大比情况特殊,因此可以携带一只铭纹大圆满境界以下的灵宠进入,虽然火鸦在临出发时大吵大闹着要求自己要跟谢挚一起进去玩,但谢挚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了它——天知道它在纳英楼底下给她拉了多少仇恨! 她可不想一进去就被众人联合起来追杀! 虽然她也不一定打不过啦,可是那样,即便是她也难免会有些分.身乏术……毕竟进入金乌梦的主要目标还是要夺得本次大比的魁首!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低调一些好。 因为这种种原因,谢挚这次进入金乌梦只带了小狮子一道同行,而怨气冲天的某只黑色大鸟则被她留在了大后方守候。 姜既望对火鸦在纳英楼下展露出的深厚挑衅功力也印象深刻,为避免它继续惹是生非,她特地给它派下任务,命火鸦去打扫定西城的街道作为惩罚,还叫自己的坐骑丹朱鹤守在一旁监督它。 火鸦欺软怕硬,对谢挚呼来唤去毫不客气,在姜既望面前可是乖得跟绵羊一样,不敢不听她的话,每天一大清早起来,定西城的人们都能惊奇地看见一只大乌鸦拿着把扫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恶狠狠地垂头扫地的奇景。 修行到了神祇层面,涉及关乎的不再是什么符文宝术,而是玄妙莫测的大道法则,神祇完全就是自己小世界的主宰和创世神,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设置其运行的规则,跟外界有很大不同—— 只要主人神祇愿意,在自己创立的小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甚至连火是冰的、生灵在天上走这种违背外界自然规律的事也可以发生! 而在金乌梦里,日升日落似乎完全是紊乱的——在谢挚追寻着光亮行走的短短半个时辰里,足足天黑天亮了三个来回,每次间隔的时间甚至都不一样。 看来在这里,跟着太阳走根本行不通呀…… 说不定,金乌梦里的太阳还会在天上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呢!谢挚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出了声。 耳旁隐隐有潺潺水声泠泠作响,谢挚侧耳倾听了一会,决定顺着水声行走,先走出这片茂盛的原始森林再说。 “唉,走了半天也没有碰见一个人……难道只有我被传送到这里来了吗?”谢挚一边擦汗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进入金乌梦的参赛者们会被随机传送到内部的各个地方,按理说应该分布得颇为均匀,不至于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呀……? 如果这块区域还有其他人的话,那他们一定是躲起来了! 英才大比刚刚开始,参赛众人对陌生的环境还尚未熟悉,本次的规则也与前不同,大家难免都十分谨慎,不愿抛头露面,而是先隐藏起来,小心观察之后再行动作。 现在才是比赛的头一天,说不定还能再维持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一段时间;等到比赛快截止的最后几天时,恐怕战斗就会进入空前激烈的白热化! 没有人不想拿到英才大比的魁首! 密林在前方陡然变得开阔,水声猛地清晰了许多,几乎都能听见流水拍击到卵石上的声响了,谢挚兴高采烈地取出自己的水囊小跑过去: “前面有水!终于走到了!我正好也走渴啦……” 修士在升入道宫境之后才能免去口腹之累,也就是说,来到金乌梦的参赛者们在这半个月里,不仅得跟他人不断比拼战斗,还要自己寻找谋取食物水源; 好在谢挚从小在贫瘠穷困的白象氏族长大,象翠微对她虽然疼爱至极,但也从不溺爱,将她教导得十分吃苦耐劳,生存技能掌握得甚至比很多老猎手还要精熟。 这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林间小溪,浅得刚刚覆盖过溪底的乳白卵石,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掬起水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还顺便把小狮子抱下来在溪水里洗了洗。 小狮子掌有风水符文,对水源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很爱洗澡玩水,它在小溪里面浸湿身体,仔仔细细地舔舐干净嫩绿色的皮毛,还调皮地给谢挚甩了一脸水。 “呀!” 谢挚没提防,被它淋得满脸都是水滴,连睫毛都被打湿成了一簇一簇的,粉白的脸颊像朵沾了露珠的花瓣。 她毫不在意地一抹脸,笑着就去捉它,“你怎么还偷袭我呢!真不道德!” “看我怎么教训你!” 谢挚一把抓住小狮子,跟它笑闹着滚成一团,不断挠绿毛小猫的痒痒,逼它跟自己道歉认错。 一人一狮正在玩耍打闹,忽然自溪水下游传来一声巨响,符文的光亮一瞬间甚至将整座森林都照得一片白彻。 “轰隆——!!” 谢挚跟小狮子同时止住动作,绿毛小猫警惕地转了转圆耳朵,人族少女则眼里放出光来,露出了兴奋激动之色。 “终于有人耐不住打起来了!” 也终于有热闹看了! 她抱起小狮子撒腿就跑,一眨眼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我们看看去!” 谢挚的速度被数次逃亡磨练得极快,全力奔跑时甚至能跑得过天上的飞鸟,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打斗发生之地—— “嚯!” 她刹住脚步,找了片遮蔽身形的草丛躲起来,一边仔细观看,一边不由得喃喃赞叹道:“这破坏力……可真够惊人的!!” “说不定,都比得上一些高阶宝血种了!” 眼前高入云霄的巨大树木足足倒下了几十颗,在原始森林里硬是扫出了一大片宽敞的平地,仅仅是树木的一根枝干末端便完全截断了溪水,叫它不能通过,足见其有多么粗壮。 而且……这些巨树似乎竟是被人从当中硬生生地撞断的!——谢挚并没有从这些断树上发现符文的痕迹。 “真是可怕的肉身!” 或许这是她来到定西城之后,遇到的肉身最强大的人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呀?谢挚好奇地探出一点点头,小心望去—— “交出你们的身份立牌来!” 高大健壮的青年裸露着大半胸膛,雪白的兽牙串在脖子上摇来晃去。 青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如虬枝一样暴起,青年闷喝一声,居然缓缓举起了倒在地上的巨大断木。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的声音如滚雷一般响亮。 断木极其粗大,被人族高高举过头顶的视觉冲击亦强烈得可怕,如同一只小蚂蚁竟然举起了磨盘一般,谢挚感到那青年的血气如一鼎炽热燃烧的火炉般旺盛,体内仿似藏了一头野蛮凶狠的上古凶兽! “噢……” 谢挚认出了青年的身份,她的眼睛因为他举树过顶的勇猛举动而闪闪发亮——他少见地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他是那个剑熊氏族的熊剑北!” 真如人们所说,他的肉身果然强大无匹! 真想立马跳出去,跟他好好地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呀!谢挚热血沸腾,心脏因为遇到了可以一战的对手而怦怦直跳。 “对了,那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小瘦子呢?” 想起了老是跟熊剑北形影不离焦不离孟的钱德发,谢挚探身又往青年身后望了望,果然便在不远处看到了神情恹恹的清秀少年。 “喂,”钱德发还是穿着一身华丽无比的锦绣衣袍,只是这次没有再醉得不省人事,“我说阿熊,你为什么还要说废话呢?” “直接开打就好了——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他懒洋洋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英才大比不允许打死对手,但刀剑无眼战斗无情,参赛者受重伤是常事;而金乌梦完全就是一方真实的世界,没有比武台约束更容易出事,为防止有人死亡,在参赛者伤势过重时都会被直接传送出去,也会失去继续比赛的资格。 果然,在听到钱德发这句漫不经心的威胁之后,熊剑北对面的少年男女们脸色都骤然白了几分——他们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一,二,三……” 钱德发伸出手指,慢腾腾地挨个把他们点过去,“……三十一,三十二!” “好,总共是三十二个人!” 他满意地拍手笑道,“——能拿到三十二块令牌了!我们的运气真不错!” “你们倒是给我们省事,自己先抱成团,倒省得我们一个一个到处找了!” 谢挚进来得很晚,因此不知道前情: 先进来的普通参赛者们乍来到一块陌生之地,本能地聚集在一起暂时结了盟;而纳英楼里的少年天才们都心高气傲,对自己极有自信,往往互相看不太上对方。 除非是交情真的很好,他们大多都是单独行动,像熊剑北和钱德发这样一起行走的只是极少数——毕竟多一个人固然多一份力量,但也多了一个人要分自己赢来的身份令牌。 “……不管了!拼了!” 结盟的参赛者中有人拎着石斧大吼一声,“被他们打败也是输,自己认输也是输,倒还不如最后放手搏一把!” “这样即便输了,也输得光荣!”说完她就呐喊一声,朝着熊剑北疾冲而去! 大荒的儿女都浑身反骨血性,绝不愿意服软,被打头阵的人这样一激励,其余众人也纷纷咬牙举起了兵器,浑身腾起曦光符文,飞奔而出。 “一起上!——这样说不定还有一丝胜利之机!!” “跟他们拼了!!” “我不怕输,只怕丢了大荒人的脸!” “是纳英楼的天才又怎样?我们比你们也不差在哪里!” “嘿……”钱德发微微惊奇地将细眼睛睁大了一些,“真是不识好歹!” “阿熊,我们联手一起打败他们!” “好!”青年沉沉地应了一声,向前跨出一步,脚下的力量甚至踩裂了大地。 他古铜色的健壮身躯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手臂一挥,尖利的破空声便猛地啸叫而起—— 他竟将那颗断树像把棍子一样在手里呼呼地抡起来了! 顿时响起了好几声痛呼和筋骨催折的脆响——他们口中喷出大股鲜血,竟直接被熊剑北挥起来的巨树打飞了出去! 伴随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一道平静的女音在众人头顶不带感情地隆隆响起,如大道神音般威严: “原林区,金刚蚁氏族,蚁求,重伤出局!” “原林区,钢木纹豹氏族,豹全昆,重伤出局!” “原林区,穿鼻泥牛氏族,牛大满,重伤出局!” “……” 钱德发双臂上亦腾起神圣符文光辉,纵身加入战斗,“阿熊,我来助你!” 转眼之间,面前空地上的三十余参赛者被合作精妙的两人呈碾压之势横推而过,出局殆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4.卜算 这场战斗如此轻易便结束了! “真厉害啊!” 谢挚忍不住小声地自言自语——她一直都是很能欣赏他人长处并为己所用的人。 能击倒这些参赛者并不算难事, 难的是他们俩解决对手的速度如此之快,下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有如秋风扫落叶般迅捷果决! 思及自身,她觉得自己虽然实力足够, 却并不一定能在实战中做到如此坚决——她的心缺乏血的洗礼,总还是太软了一些, 除非是面对真正的坏人和敌人,否则轻易不愿伤人,尤其不愿意打伤女孩子…… “刚进来便打败了三十二个人……这很好!”熊剑北松手将断树扔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看了看,那上面悄无声息地闪烁起一个新数字,证明着他方才的勇猛战绩。 “恐怕接下来,再赢新令牌就难得多喽!” 钱德发晃晃荡荡地走到他身边去, “他们肯定都躲着咱们不出来!” “但也不急在一时,”少年取出酒葫芦往嘴里痛快地灌了一口,眼皮立刻便泛开了一片薄薄的粉红, “……他们、他们只要是想拿到名次……嗝——!就不能不战斗!” “总之……我们只要等到最后几天,坐收渔利就行!”他醉醺醺地拍了拍青年的背。 忽然,自谢挚这个方向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音虽然极其微小,但还是被钱德发敏锐地捕捉到了—— 清秀少年的耳朵警惕地动了动,前一刻还迷糊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便得清明而又冷酷, 如利剑一般射向了谢挚这边: “谁在那里!——出来!” 他在发话时早已先抬起了手臂, 一道灿烂的金光从指尖迸发而出! 那道金光颇为神异,刚激射而来的时候只是微弱细小的一道金线,在空中时竟然在一刹那间便自行强化了数倍不止, 变得足有数丈宽! “好手段!” 这个钱德发的符文倒是有些古怪! 谢挚一眼便看出了他符文术法的不凡,注意力当即便从熊剑北转移到了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少年身上。 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好,自藏身的草丛中轻盈地跃身而起,硬生生地用手掌接下了这一击! “唔……” 手掌虽然并没有到流血的地步,但的确被震得有些隐约的酸痛……谢挚甩了甩手腕,还是十分惊奇:她已经许久没有被同龄人打伤了。 “你的符文有点奇怪——明明是单一的金符文,可是其中又有别的符文掺杂……你是怎么办到的?”她好奇地歪头发问。 “……” 钱德发认出了面前忽然跳出来的娇美少女,原本红润的脸色开始发青——他之前跟熊剑北曾见过她跟裂云天马氏族马腾飞的对战。 他看得很清楚——在那场结束得过于迅速的战斗里,这个怪力少女未动用任何外力,一拳便打碎了千年未经损坏的比武台! 他相信谢挚就是骆燃霄报信中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怀疑她就是那个最近在城内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登神种——毕竟她的登场跟登神种的出世是同一天! 而且,纳英楼里的少年天才们他都调查过背景……唯一一个出现得如此突兀、并且之前连一点点名气传闻都没有的,就只有谢挚了! 倒霉倒霉真倒霉!钱德发心里叫苦连天,怎么就叫他们遇见她了呀! 这下好了,他原本还自以为自己是坐收渔利的渔夫,原来他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面的螳螂!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打不赢谢挚:看她在他的攻击下连皮都没破一点就能知道! “嗨,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打败马腾飞的小英雄!” 钱德发识时务者为俊杰,心思顷刻百转,只愣了一瞬便当即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 他朝谢挚弯腰先施一礼,看起来好像已经跟谢挚认识了半辈子似的熟稔,“我对您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刚刚是我不小心看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一定别跟我计较啊!” “这样,为了跟您道歉赔罪,我们三人组队,好也不好?赢得的身份令牌我们六四分!——您六,我们两个四!” 这样虽然于他跟熊剑北来说很吃亏,可也总比现在就被谢挚直接打出局好! “……哎?” 谢挚困惑地歪了歪头——她不记得自己认识面前这两个人呀? 而且,她也不打算组队……她更习惯单打独斗些。 要跟她组队,除非是阿英才行! 她正要拒绝,一直站在钱德发身边一言不发的高大青年却忽然动了! 熊剑北朝她大踏步奔跑而来,精壮胸膛上的巨熊纹身怒目圆睁,铁塔似的身躯每重重地踏下一步,甚至会令地面发出哀鸣与颤动! “怎么——你要打架吗?”来者似乎不善,谢挚皱起眉,摆出了对战的架势。 青年气势汹汹地冲至谢挚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 “师父受我一拜!!” 他纳头便拜,将脑袋在地上磕得震天响,“我名叫熊剑北,来自剑熊氏族,今年十七岁,求您教我炼体!!” ……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谢挚目瞪口呆,吓得一时半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跪拜过。 而且这真的也太突兀了吧!哪有一上来就磕头拜师的啊! 谢挚欲哭无泪——出门在外怎么还会遇到这种一见面就磕头要拜师的怪人啊?族长可没告诉过她还有这种事! “你……你这是干什么……” 被震惊得出了窍的元神终于回到原位后,谢挚连忙蹲下身,伸手试图将比她个子足足高一倍的青年扶起来。 “快起来!什么拜师……你在说什么呀!” 说起来熊剑北还比她大三岁……被年纪大的人哐哐磕头跪拜,她真的会折寿的吧! “不起!” 青年仍然很坚决地将额头牢牢抵在地面上,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您今天要是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起!” ……怎么这么赖皮! “喂……我还比你小三岁呢!哪有拜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为师的道理?” “拜师不必年长于弟子,有才便好!”熊剑北倔强地梗着脖子大声回答。 谢挚要被这个傻大个气死了,她一跺脚转身就走,“那你好好跪着吧!你以为我会理你吗?” “哎哎,哎!”钱德发见状连忙来打圆场,“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他试图将熊剑北拉起来,使劲拉了一把,愣是没拉动,自己的手臂倒是差点被抻脱臼,只得又抽回手。 “他——” 钱德发尴尬一笑,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剑熊氏族的熊剑北,是雍部有名的武痴……平日里什么都好,一遇到厉害的天才时便不对劲了,总想着要跟人打一架……” “阿熊是体修,上次我们一起观看了你跟马腾飞的那一战,他被你展现出来的力量所震惊,自那以后就一直念叨着你,要拜你为师,好好学学艺……”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很离谱,眼睛在靴面上乱瞧,整张白净的面皮都涨红了。 “噢,那照你的意思,难不成他想拜师,我就一定要收徒喽?”谢挚没好气地说。 “不敢,不敢!”钱德发赶紧澄清,将头摇成拨浪鼓状,“我可没这么说!” “哼!”看在钱德发是那个总是笑呵呵、跟谁都一派和气的中年男人的儿子份上,谢挚才没有继续为难他。 她抱着小狮子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懒得理你们!” 她刚转过身,便跟一个四肢着地正弓着背小心爬行的瘦弱少年四目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愣,“……?” 少年腼腆地扬起嘴角,“……你好。” “……” 还你好……谢挚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发作的冲动: “……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啊?!” 她很不好!! 刚进入金乌梦第一天,她就已经想杀人了! . “都交代完了?”谢挚一脸严肃。 “交代完了。”对面的少年垂头丧气。 金乌梦中的日出日落非常紊乱,一会儿红日初升,一会儿又夕阳金辉遍地,此刻夜色毫无征兆地突兀降下,原林里的夜晚湿冷无比,熊剑北特地去拣来了一大堆湿漉漉的柴火,强行用符文烧了半天才点燃。 橙红色的篝火映亮了谢挚的半张脸庞,让她原本就生得娇艳精致的面容越发叫人移不开眼了,连柔软的发丝都好像在融融地发着光。 “哎,”她转向一旁坐着的钱德发——她已经发现他十分聪颖精明,因此很愿意听听他的意见,“你觉得他说谎了吗?” “……应当没有。”钱德发被她这一声唤惊醒,这才回过神来,他沉思了片刻,摸着下巴摇摇头。 他低下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之前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坐近了,他才猛然发觉谢挚原来生得十分漂亮。 她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跟寻常的大荒少女比起来……更是似乎完全不同。 谢挚也觉得少年的供词里没有什么疑点,“哼,谅你也不敢说谎!” “我真没说谎……” 少年嘴巴一撇,差点要哭出来,“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修为低微,对你们这些天才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是隔壁景部的一个普通修行者,抱着说不定能拜入仙宗的心思,这才不顾千辛万苦,来到雍部定西城参加本次英才大比的。 谁曾想,刚一踏入金乌梦,他就直接被传送到了一堆草丛里! 而前方还有一个如远古凶兽般勇猛的青年,一口气便撞断了十几颗伸入云霄的巨树,吓得他三魂六魄飞出去一半,缩在草丛里战战兢兢不敢出去——恐怕他刚一冒头,身份令牌就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打完了,他一挪身子试图悄悄遁走,结果只是稍微将草丛抖出了一点点声响,那个清秀的少年便锐利地扫视来一眼,抬手便发动了攻击! 他当时心道不好,以为自己准保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刚进来就要出局,心已死了一半时,前面却忽然跳出了一个娇小的少女,赤手空拳地接住了那少年的符文攻击! 接下来,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青年与少年明明在人数上占优势,却似乎对那无名少女极为忌惮,还试图拉谢挚入伙; 那个健壮青年还像头蛮牛似的冲过来,径直跪倒在地,要让谢挚收他为徒! 好吧,这些事他都管不着;趁着他们几个因为争吵乱糟糟的,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正想悄悄逃出去时,就跟恰巧此时转过身来的谢挚直直打了个照面。 听了他的讲述,谢挚真是没脾气了,憋了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那你这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就说嘛!——她明明蹲在草丛里没有动弹分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被钱德发发现了! 原来钱德发根本不是发现了她,他听到的声响另有其人,谢挚倒是平白无故给他挡了一次灾! 瘦弱矮小的少年缩成一小团,他来自蜜猴氏族,名叫猴利波,褐色的眼睛格外大,“我……我也只是,凑巧……凑巧……” “诶?”谢挚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瞳孔跟常人不大一样,竟然是十字形状——就跟祭司的眼睛一样。 “你的眼睛……” 她好奇地指向自己的眼下,“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一个十字?” 她从前在白象氏族就很好奇这个问题,但她太怕祭司,因此不敢询问她,只能把这个疑惑憋在心里。 “我是个卜算师,”猴利波赶忙解释,他对谢挚救他一命而十分感激,“我们卜算师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瞳孔成十字形状,这是卜算师的标志。” “原来是这样啊……”谢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她对这种……十字形状的瞳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在祭司之前,就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 ——既然如此,那她见过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个卜算师了? 这说不定跟她迷雾似的身世有关系……谢挚默默地揣测到。 “哦?你居然是个卜算师?” 钱德发闻言也颇为惊讶,很感兴趣地身子微微前倾,为竖起耳朵准备听讲的谢挚解说道: “卜算一道在上古年间极为兴盛,那时大道尚未隐去,天地间充满混沌之气,卜算师是真的可以推演出天下每一个人的命运的!” “像中州长生世家之首的谢家,就是从那时起以卜算立族,一直历经了商周两代,至今仍然长盛不衰,连人皇陛下也要避让三分,以谢家家主为座上宾。”这些事都是他父亲钱进荣告诉他的。 清秀少年咂咂嘴巴,有些可惜地接着说,“可惜,自从万年前的夺运神战之后,大道渐隐,环境日劣,曾经可以卜出万古的卜算师也随之大大衰退,从炙手可热变成了门可罗雀……” “现在,即便是最优秀的卜算师,也受限颇大,只能算一些当世的小事情;若要算未来大势,便会遭到可怕的反噬!” 谢挚闻言愣了愣,心猛地抽疼了一下——她几乎在一瞬间就联想到了祭司的满头白发。 那么,祭司也是因为当初卜算过不该算的事情,从而才遭到反噬的吗……? 等回到氏族之后,她一定得鼓起勇气,好好地问问她才行……即便祭司讽刺她,她也不能退缩。 “那么……” 谢挚敛下种种复杂心绪,面向猴利波,郑重道: “请为我算一算白象氏族象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6.仙山 仙山区是金乌梦中风景最为秀丽的一个区域, 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峰如神祇亲手雕刻布置,其上流光溢彩,云雾缭绕,遍布生长了数千年之久的灵藤佳木, 时有通臂猿猴的灰白身影攀着树藤从中灵巧地一闪而过, 神禽的清鸣划破长空, 宝血灵兽的嘶吼震动山林,万年未在外界现世的珍贵祥兽自在地踱着步, 低首啜饮灵气凝结而成的清澈山泉水, 耳朵不时一动一动,宁和而又悠闲。 连山峰上随意一片布满褶皱的薄石都无可挑剔,质地细腻莹润, 比手艺最高超的工匠制作的盆景都更加精美绝伦, 天地间四面八方充斥的灵气极为丰沛,浓郁得几乎在空中结成了一层乳白色雾气, 柔和地缠绕在进入其间的少年男女身上, 令他们都发出了一阵难掩激动的惊叹: “啊……这里的灵气好浓郁呀!” “或许东夷的七十二洞天福地也不过如此!” “在这里的话,修行一定能事半功倍,进步飞速!” “若是能在金乌梦中待上几年, 不为比赛战斗,只是好好地潜心修行就好了……” 谢挚刚一踏入仙山区,便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扑鼻清香,精神为之猛地一振, 那正是生长在仙山上的无数千年宝药散发出来的。 “这里可真美……” 她放眼眺望了一遍四周,自言自语道:“唔,连灵药珍草也很丰富……一进来就被传送到仙山区的人也运气太好了吧!” 一想到自己刚进来时的原林区,谢挚便不由得因为这两者间的鲜明对比开始愤愤不平——那只阴沉沉的诡异七彩大蘑菇不停地往下滴落黏液, 她离开时不小心沾了一点在衣服上,让她好长时间都会在黑暗中浑身发荧光,惊跑了许多她想捉来代步的灵兽,最后只能勉强逮了只眼睛不大好的风生兽。 金乌梦作为神祇的一方小世界,因为主人的陨落并没有彻底成型,尚还是残缺不全的;因此,它其内的区域也完善程度各不相同。 显然,仙山区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少数几个完善区域,率先进入仙山区的参赛者们会比其他人额外得到许多奇珍异宝——对修行者而言,运气和机缘也是实力的重要一部分。 但仙山区内,最先得到珍宝的普通参赛者却并不一定能将它们好好地带出去——其他区域的少年天才们打败了本区域的参赛者之后,已经纷纷闻讯而至了。 “哪里走!” 一个浑身散发着赤色曦光的英武少女踏出一步,如同远古时的火神降临,气势凌厉凛然,万千符文绕身,令人几乎不敢直视,脚下的土地甚至被她躯体上的高温烧成了滚烫的熔岩。 她沉沉挥出一拳,前方的山石应声而裂,竟然被击穿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孔洞! “交出你得到的灵药来!” 前方就是山壁了!这下再也逃无可逃! 被她追击到走投无路的少年被迫跳下灵兔,咬咬牙,不得不从怀中取出一株流动着晶莹光彩的灵药—— 那灵药形如老山参,通体金黄灿烂,清香扑鼻,药身如融金般闪烁着炫目的微光,长长的须子比春天的柳条还要浓密,一直柔软地垂落到地上去。 “请……请您拿走这株灵药吧……” 少年半跪在地上,丝毫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心痛,将费尽心血才勉强得来的灵药高高举过头顶,“只是……求您不要拿走我的身份令牌!” “我真的很想去中州……求您了!”他几乎要哽咽了。 “哼……” 英武的少女并不回答,只是探手取过灵药,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便仔细地收入囊中,“主动献药……算你还有几分识相。” 迎着少年期冀不安的眼神,她一脚踢断了他数根肋骨,滚烫的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在金乌梦的规则神音毫无感情的宣判声中,她冷冷地转过身去。 “就凭你,也想去中州?” …… 这样伤人夺宝的景象在仙山区内层出不穷,到最后,人们对其已经司空见惯,不再会被激起义愤了,只是纷纷去为自己的前途奔忙。 谢挚刚进来半天不到,便已经见到了好几起激烈的战斗——随着比赛的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战斗的残酷程度飞快升级了,修为最低的参赛者已经被通通淘汰,剩下的人除了纳英楼的少年天才们,实力亦颇为不俗。 没有人再敢藏拙! 在混战之中,有人看着谢挚面生年少,且又身形娇小,没有携带任何兵器,便以为她柔顺可欺,甚至上前主动偷袭挑战她,让谢挚大为惊讶——她本不想太过惹事,没想到事居然会自己找到门上来! 为让自己的寻鸟之旅更加顺利舒坦一些,她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揪出其中修为最高的几个人,将他们毫不留情地狠狠教训了一顿,借此扬名立威。 当然,这立威的效果也非常好——看着周围的少年男女们都对自己避如蛇蝎,几乎恨不得遁地而走,谢挚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真是十分威严。 ——这下好了,她身边终于清静啦! 至少好长一段时间里,没人再敢接近她,更别提招惹她了。 谢挚的赫赫凶名甚至传到了其他区域里去: “哎哎,你听说过没有,最近仙山区出了一个可怕的少女!” “当然知道!” 答话的人对谢挚的事迹如数家珍,扳着指头挨个道来: “听说,她虽然容貌娇美,但肉身极其强大,一拳就捶晕了龙齿雀氏族的雀还巢,还砸断了好几个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的门牙,连剑熊氏族的熊剑北都要磕头拜她为师,城主的儿子都哭着求她组队哩!” “我还听说,这个少女是个驯兽狂,尤其喜好与灵兽厮混玩耍,不仅驯服了金乌梦的灵兽整天到处骑,还说什么要逮神禽代步呢!” “嘶……这可真够凶残的!人族真能强到这种地步吗?她莫不是什么宝血种化作的人形,偷偷潜入金乌梦中的么?” “谁知道呢!” “也说不定,她就是那个传言中的登神种!” “真不知道,她跟火焰山的蒲存敏碰到一起,会是谁胜谁败……” “……” “阿嚏!” 攀爬在陡峭如割的峭壁上,谢挚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抖,脚下立刻便滚落几块碎石,隔了许久许久,才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音。 她气鼓鼓地揉了揉鼻子,“是谁!谁又在背后偷偷骂我?” “唉,这真是人一有名,便遭贼惦记……我前几天真不该如此高调的。”谢挚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足下微微用力,立刻便如灵猴般轻盈地在峭壁上凭空上升了好几丈。 仙山区的山峰都极其高大险峻,远远望去,真如一座不可接近的仙境神山,四面陡得如同刀削斧劈,几乎呈直上直下之势,万年以来从未被外人涉足过,因此也没有一条小路可供步力登山,只有灵敏的猿猴可以靠着山壁上的藤蔓攀援穿梭,或者最强壮的神禽才能勉强飞到山顶。 而谢挚却另有一番奇特的登山方法——她用双拳硬生生地在山壁上轰出了深深的孔洞,然后将其作为脚踩的施力点,如此反复,不断向上前进,竟然也十分神速。 至于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上仙山,当然是因为她四处打听,终于听到了鸾吟芝在山上修行的风声,要去找她借鸾鸟做坐骑了! 虽然她自身的速度亦非常快,甚至可以比得上一些普通的神禽,可那是她燃烧精血全力奔跑的情况,并不能支撑太久,不一会儿就会精疲力尽。 何况在这危机四伏的金乌梦里,尚有无数人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即便是谢挚,也不敢将全部精力都花费在极速奔行上——那也太莽撞大胆了一些! “呼……终于爬上来了!”谢挚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仙山顶的空气湿润而新鲜,地面上散落着大量晶莹剔透的灵髓,其上隐隐竟有浓郁的灵气蒸腾闪烁,个个都非常纯净,品级极高。 ——居然是极其少见的极品灵髓! 若是将它们全部拿到外界去,说不定甚至能买得下一整座繁荣的人族城池! 灵髓是上古年间才能出产的一种特别灵石,神祇在灵气极度充沛之地修行,吐纳打坐时可以将周围的灵气转化为灵髓,修为越高深的神祇,所转化得来的灵髓便越纯粹,对修士的修行助益也越大。 在过去了万年之后,留存于世的灵髓少之又少,价值更是水涨船高,只在强大的修士之间通行使用,凡人甚至终其一生都不能得见一枚。 “哇……地上好多灵髓啊!” 而现在,这些珍贵无比的灵髓却如退潮时搁浅的鱼儿一般,密密麻麻地散落了一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钱呢!谢挚喜出望外,当即将它们一股脑通通塞进小鼎里去。 “这下好了!有了这些灵髓,我就能给牧首大人赔偿打坏比武台的钱,还能给族长买些首饰啦!嗯……还要给族长打副称手的上好兵器才好……” 谢挚将要办的事情一样一样列出来,满足地在心里算来算去,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 象翠微直到现在还没有婚配,谢挚一直都为此很愧疚——不论是人品样貌,还是修为识见,象翠微无疑都是大荒中的上上等; 在她年轻时,也曾有女子爱慕她,甚至痴心等待了她十几年,但她一直未做回应,至今依然孑身一人。 谢挚小时候曾缠着象翠微问过她久久不成婚的原因,象翠微当时说是因为白象氏族太过穷困,她不愿意耽误其他姑娘的大好青春,从那之后,这话便被谢挚牢牢记在了心里。 但谢挚聪颖早慧,并未轻信象翠微的说辞—— 她私底下觉得,这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比方说,她就是族长最大的牵挂和负累之一。 有一个不知来处的病弱孩子牵绊着,总还是不容易找到妻子的吧……? 忽然,在前方爆发出了一阵极其耀眼刺目的乌光,骤然惊醒了还沉浸在回忆中的谢挚。 “轰——”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裂声,如同坚硬如铁的树木被雷霆从当中击断一般,天穹中猛地升起了一轮炽烈的小型太阳! 而在那奇异的“太阳”中心,有一只浑身沐浴着神圣光焰的乌黑小鸟正在奋力飞翔! “一、二、三……” 谢挚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它的脚爪,待她终于看清时,便不由得悚然一惊: “它竟然有三只脚爪!” 仅次于真凰的三大神鸟之一,驾驭着光与焰的三足金乌! 可是三足金乌不是早已在万年前的神战之中灭族了吗?怎么在金乌梦里竟还保存着一只幼鸟? 难道这是金乌神特地为本族延续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一时之间,谢挚颇有些惊疑不定。 她凝神注视了“小太阳”片刻,发觉这只小金乌行动间似乎非常慌乱,竟似乎在惊惶逃遁! “什么人竟能追得三足金乌不停躲避?”谢挚大感惊奇。 这时,清脆的金环碰撞声乍起,五色辉光大盛,倏然笼罩了谢挚全身,一声柔婉的娇喝响彻山顶: “来者何人,竟敢与我争抢金乌梦灵!”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人竟然就是谢挚找了许久的鸾吟芝! 终于找到她了!谢挚惊喜道:“啊!是你!那个戴金环的少女!” “……小蟊贼,我杀了你!”鸾吟芝因为这个称呼而愣了一瞬,随即认出了谢挚,顿时怒发冲冠,驱使着身下的鸾鸟强行一转方向,扭头便朝谢挚直冲而来! 自从在纳英楼上被火鸦指着说过土之后,鸾吟芝气得足足肝疼了好几天,耳朵里再也听不得金环这两个字。 她发誓,下次再见时,自己定要将谢挚跟火鸦都吊起来好好地打一顿,这才能稍解她心头之恨——想她鸾吟芝活了十六年,只被旁人赞过容貌美丽,还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土! 甚至说她土的还不是人,而是一只欠兮兮的大乌鸦! “喂!” 眼看她忽然扭转方向,杀气腾腾就冲自己直飞过来,谢挚还倍感委屈,“你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呢?真不礼貌!我可没惹你!” 是火鸦说的鸾吟芝土,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呀! 太倒霉了,怎么到哪儿都有人追杀她啊!真是完全想不明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7.吟芝 鸾吟芝来自大背山的五色鸾鸟氏族, 这一族在大荒中行踪无定,颇为神秘,但却丝毫不减其超然的地位和大荒民众对他们的尊敬, 是一支千年隐世不出的强大氏族, 每一代都会出几位旷世无匹的可怕天才, 甚至在中州的天衍宗中亦有势力存在! 而鸾吟芝作为五色鸾鸟氏族这一代的未来继承人, 被族中长辈寄予了无数期望,天赋极为惊人, 符文造诣更是格外精深强大! 她是大荒中真正的天之骄子,从小心高气傲,在赞赏与钦佩之中长大,自信即便是比之中州的少年天骄们, 亦差距不远! 五色鸾鸟氏族中有长辈担任天衍宗的峰主,鸾吟芝本可以借此直接拜入天衍宗,根本无须参加英才大比,她是因为被渊止王姜既望的许诺吸引, 这才愿意花费时间精力, 屈尊纡贵地前来与这些普通参赛者战斗。 但上次在纳英楼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她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的灵宠乌鸦指着鼻子说土!这真是令她颜面尽失! 今天既然遇到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她非得把谢挚好好地教训一顿不可! 鸾鸟氏族少女的符文如疾风骤雨,又似滔滔洪水,昭示出她此刻胸中燃烧的怒火是如何炽烈,仿佛永不断绝一般,完全笼罩了这片仙山山顶! 山顶甚至都因为她的一击之力而裂开了! 整片山地都在剧烈颤抖,生长在仙山上的古木灵藤纷纷崩解粉碎,无数巨石轰隆隆地滚至山下, 连天地都在因为鸾吟芝倾泻而下的符文而隐隐共鸣震动,那是对符文的领悟和掌握都精深到极致的证明! 谢挚不想跟她大打出手,并不还击,也不跟她正面对抗,只是凭借着灵活的身法四处腾挪,连连躲避—— 本来火鸦之前就得罪了人家,她自觉自己有错在先,虽然有些委屈,但也无可辩驳。 要是她再惹鸾吟芝不高兴的话,她借坐骑的愿望更是想都别想了! “哧!” 鸾吟芝的符文攻击如水幕一般密不透风,即便谢挚极力躲避,但也不慎被符文击中了肩头,立刻便在衣服上氤氲开一片鲜红的血迹。 “噢……” 痛感这才慢慢地反了上来,谢挚闷哼一声,偏头查看了一下肩膀的伤势,发现自己的肩头居然被击穿出了一个小洞,鲜血正在汩汩流淌而出,眨眼间就打湿了她半个衣袖。 “好强大的符文!”她捂住伤口,不由得低低惊叹。 自从她离开太古战场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如此重的伤了! 她的肉身无比坚韧强大,是祭灵石公认的炼体完美无瑕,甚至可以与神兽幼崽比肩,这还是她头一次因为同龄人的攻击而流血! “真是厉害的对手!”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谢挚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喜欢同强大之人交手战斗! 跟修为远低自己的人战斗毫无趣味,就是要旗鼓相当,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切磋,也才能从中得到长进! “喂——” 谢挚抬手一指天空中驾驭鸾鸟的美丽少女,嗓音清亮: “鸾吟芝!我已经让了你数百招有余,火鸦的前仇,想必你也已经好好地出了一番气;现在,也是时候该轮到我出手了!” “……什么?”鸾吟芝一愣。 她原本以为谢挚是被她的攻势压制,这才狼狈不能反击;可是听她方才的话,她竟好像是在让着她……? 这不可能!一定是谢挚在口出狂言—— 下一刻,娇小的少女身影一晃,便倏然消失在了地面上! 谢挚浑身曦光腾腾,使劲一踩地面,自双腿足尖上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甚至将山顶踩出了道道裂纹! “你还是先下来吧!” 她凭借着可怖的肉身爆发力跃至半空,身体化为璀璨流光,如一颗小流星般直直撞向了五色鸾鸟! 即便谢挚已经刻意收敛了几分力气,但被肉身堪比神兽幼崽的人族小孩重重撞在身上,还是令五色鸾鸟不能承受,鸾鸟被她这突兀的一撞撞得翅膀一歪,胸中气血翻腾,顿时丧失了平衡! 它羽毛翻飞,不断哀鸣,竭力挥动了几下翅膀终于还是不能支撑,竟直直地坠落到了地面上,砸出了一阵巨大的烟尘! “咳咳……” 灰头土脸的鸾吟芝从地上爬起来,被呛得不断咳嗽,连往日里美丽精致的莹白面容都覆盖了一层灰尘,发丝散乱,纱衣残破,形容狼狈不堪。 “我拉你起来!”谢挚同样也在灰土里变成了一只小花猫,但她摸爬滚打惯了,并不娇气,只是随手抹了一把脸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见鸾吟芝如此狼狈,坐在地上发了半天呆,她还以为她被吓傻了,为表示自己的友好,谢挚立刻颠颠地跑过来,半跪下身子朝鸾吟芝伸出手。 “……” 眼前的少女脸颊脏兮兮,只有漆黑明亮的一双眼睛在清澈地闪烁,鸾吟芝仰起脸,望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猛扑过去,掐着谢挚的脖子恶狠狠地将她压倒在地。 “你打晕了我的鸾鸟,还弄脏我美丽的脸,划破了我的衣服,你说说你要怎么赔偿!” 她侧过脸,将自己光秃秃的耳朵几乎戳到谢挚眼睛跟前,“我的耳坠也在刚才掉到地上时滚丢了!那可是我娘亲送给我的!” “你……” 谢挚没想到鸾吟芝虽然外貌看起来如此柔美,但其实性子却如此……野蛮! 她在外界时还端着自己的仪态,连微笑的弧度也仿似精心排练过,一颦一笑俱动人无比,足可以令所有少年男女见之心折;但她一进到金乌梦里,身边没有其他人围绕,却一下子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鸾吟芝的符文造诣极深,但手上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即便是被她恶狠狠地掐着脖颈谢挚也没有太大不适,但是—— “你……你的耳坠蹭掉了关我什么事!我可没有一分钱!更何况比拼战斗财物损坏是常事,你这不是碰瓷吗!还是要讹诈我?” 谢挚之前是真的被天价赔偿吓怕了! 更何况,白象氏族又穷,她从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对钱财非常舍不得,一直惦记着要把自己挣到的东西全带回去送给族长,是个结结实实的小财迷,此刻一听到鸾吟芝要她赔偿,立刻就警惕地捂住了胸口。 头可破血可流,但是一分钱她都不会再往外掏的!一点点钱都不行! “要说赔偿的话,我的衣服也被你打破了,你……你得赔我十万块灵髓才行!”谢挚一扯领口,将自己肩膀上的破洞拉给鸾吟芝看。 “什么……十万块灵髓?!!” 这个数目都能买下三座定西城了!鸾吟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棉袄难道是仙金做的吗?!” 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真是无耻至极!她就没见过这样钻到钱眼里的小蟊贼!牧首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 谢挚还说自己身无分文,但她明明上山时在山顶见到过满地的极品灵髓,当时想着捉到金乌梦灵之后再回来收集,一转眼就全不见了!这里除了谢挚,还能再有谁拿? “还真就是了,怎么着了!”谢挚毫不脸红地瞪回去,“快赔快赔!你要是不赔,我出去以后就去牧……就去我娘亲那里告你去!” “……我先掐死你,就不用赔了!”鸾吟芝咬牙切齿。 “你!女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我可是许了亲事的人,你注意点儿!”谢挚使劲避让她,头发都在缠斗中散了一大半。 鸾吟芝不屑冷笑,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讽刺谢挚一两句,“呵,还能有人看得上你?那个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时之间,谁都制服不了谁——鸾吟芝是因为力气不足,而谢挚则是由于还惦记着骑鸾鸟,不想太惹她动怒,因此束手束脚不敢鲁莽,彼此都气喘吁吁,怒视着对方,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生气。 就在这时,那只三足金乌幼鸟终于挣脱了鸾吟芝的符文束缚,昂首长鸣一声,浑身金光流淌闪耀,竟是要马上振翅逃走! 绝不能让它逃走!要不然,她此番费尽心血,便都前功尽弃了! 鸾吟芝一惊,当即撇下谢挚不再管她,一咬牙纵身跃起,自手掌上猛地爆发出一阵鲜明的五色光芒,无数符文组成的神链顿时伸展而出,躯体晶莹生辉,衬得她仿若不可攀折的九天神女,“休想离开!” 对于这只意外撞见的金乌梦灵,她势在必得,甚至宁可不要这次英才大比的魁首,也一定要得到它! 它是这方小世界自行演化出来的灵鸟,也是金乌梦的至美精华所化,由万千神圣符文组成,深奥玄妙,古朴神秘,若能得到它,她的符文功力必能再大进一次,更上一层楼! 说不定,她甚至可以从这只金乌梦灵中破解出三足金乌的宝术! 被鸾吟芝的符文所缚,金乌梦灵的速度顿时减慢了许多,连躯体上炽烈的神光都黯淡了不少,仍在不断长鸣,竭力振翅飞行,试图挣脱符文锁链。 “真是可怜的小鸟……”谢挚已经看出来金乌梦灵不可挽回的败势,很同情地摇头叹息。 不出几刻,这只小金乌一定就会被鸾吟芝收入囊中了! 她虽然挺喜欢这只太阳般的神鸟,但并不打算出手助它——那样的话,鸾吟芝那个凶女人真的会咬死她的! 一想到这里,谢挚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果然,要嫁人的话,她还是更喜欢温柔的人…… 打定主意不插手之后,谢挚便开始本本分分地站到一旁看戏,怎知那只穷途末路的金乌梦灵瞧见了她,却忽然精神一振,躯体上的符文猛然大盛,竟然强行挣裂了身上密布的锁链,朝谢挚直冲而来! 三足金乌作为三大神鸟之一,性情生来便极为骄傲,这只金乌梦灵身为金乌神小世界的结晶,自然也继承了这不肯俯首听命于人的铮铮傲骨。 它宁肯死去,完全消逝于这世间,也绝不愿意成为鸾吟芝的俘虏! 与其被鸾吟芝捉住,它更愿意认谢挚为主!——至少她更强大一些! 这个人族少女的肉身更是极为惊人,牵动了它脑海中碎片般的回忆——那是金乌神生前的记忆,也被它继承了些许。 谢挚甚至令它隐隐感受到了一些远古天骄的熟悉气息,让它心惊无比! 谢挚的肉身锻炼之法是玉牙白象亲传——一尊货真价实的上古神祇,也曾借着诛天魔莲的涅槃种吞噬过玉牙白象的不少神力,是以她身上的确有一些远古的气息,足以令金乌梦灵感到亲近熟悉。 如果非得要认主,那也要认一个最强大的主人! 抱着这样的信念,金乌梦灵毫不犹豫地敛翅低首,几乎化成了一团燃烧的金色火焰,冲谢挚疾飞而至! “人族,报出你的姓名来!”金乌梦灵急声道。 “啊?什么?” 忽然听到了一声从未听过的陌生女音,谢挚还在发懵,嘴巴已经先她一步,下意识地喃喃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谢挚……” “好极了!” 金乌梦灵抵住谢挚的额头,与她眉心相贴,谢挚在它明亮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愿与人族谢挚缔结契约,在此立下大道誓言,认她为主!” 伴随着这声坚定的誓言,整个金乌梦内部都静止了一瞬,大道神音轰然响起,红光漫天,香气翻涌,灵气化为龙凤模样在天空中盘旋飞舞,歌唱念诵,无数洁白曦光凝成羽毛形状,缓缓飘落在谢挚头顶身上。 金乌梦内自成一方小世界,有自己的大道和运转规则,而金乌梦灵便是这方世界的女儿! 换而言之,金乌梦灵就是这方世界真正的气运之子! 而此刻,它与谢挚结为同伴,亲自立下认主誓言,也就是将自己的气运分了一半给谢挚,整片天地都在为它祝福庆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只是报了个名字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动静?谢挚满心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以。 她被金乌梦的飘渺霞光包裹,感到浑身都充满了一股神奇玄妙的力量,心念一动之间,甚至能够纤毫毕现地观看到数万里之外的景象! 啊……她好像明白了! 看着在身旁闭目休息的金乌梦灵,谢挚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金乌梦灵与她缔结了契约,也使得金乌梦向她敞开了一部分权限,甚至让她能够体验到一缕真神的力量!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谢挚立刻便有点心虚——这算不算是抢了鸾吟芝的机缘啊? 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不大敢跟鸾吟芝对视,小小声地说:“那个……真是对不住哈……” 美丽的少女嘴角抽搐,忍气忍得手臂都在颤抖,好半天才勉强朝谢挚挤出来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小蟊贼,你最好能给我赔偿点什么。” 她高高举起一个闪烁着神光的乌金钵盂,“要不然,你就等着受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8.夔牛钵盂 鸾吟芝手中持的乌金钵盂是族中长辈特地赐下的珍贵宝具, 以神兽夔牛头顶的独角炼制而成,拥有着强大无匹的力量,从中不断倾泻出滚滚乌光, 其上缠绕着无数粗大如银蛇般的耀眼雷霆,仿若海洋倾倒, 令天地都为之震动轰鸣! 神兽宝具在大荒中无比珍贵,即便中州的长生世家也不能轻易拿出, 五色鸾鸟氏族虽然底蕴深厚,但也只有这么一件神兽宝具而已,此次竟将它交给了鸾吟芝带出防身,也足可以看出她氏族中的长辈对她有多么重视珍爱! 谢挚不察, 只挨了那乌光一下便浑身都一痛,喉中缓缓泛开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急忙飞速后退躲避。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擦掉唇边的血迹, 也头一次动了真怒, “居然下这样重的手!是那只鸟莫名其妙地朝我直撞而来,又不是我故意要抢你的机缘的!” 她本还想向鸾吟芝道歉,再行商量赔偿事宜,甚至觉得挨她几下出于盛怒的攻击也没关系,但是她居然二话不说, 直接便下如此狠手! 见谢挚只是唇边溢血,看起来还活蹦乱跳, 竟好似没受多大影响,鸾吟芝也露出了惊容,“好强大的肉身!” 她很清楚手中宝具的力量有多么恐怖,往日一旦取出这盏钵盂,即便是道宫境的修士也会被劈成黑炭, 躯体散裂成七八块,但谢挚竟似乎只受了些许轻伤! 这意味着,谢挚的肉身已经远远超越了她原本应有的水平和境界,甚至比许多道宫境都强! “你族中长辈没教你怎样待人处事,我来替他们管教管教你!” 谢挚一手化掌,一手捏拳,交织缠绕的四色符文腾然亮起,伴随着一声威严凛然的兽吼,一只通体碧绿晶莹的翡翠狮子便猛地飞扑而出! “吼——” 碧绿狮子身躯晶莹剔透,如同美玉铸就,流淌着柔和的辉光,起伏的肌肉中蕴含着可怖的爆发力,须发鲜红浓艳,如一团流动的火焰,双眸似明镜,冷酷而犀利,从中放射出湛湛神光,脚爪下踩着一团水气凝结而成的乳白云雾,雄伟而又神武,当真是威风极了! 碧尾狮的宝术化形! 鸾吟芝也认出了面前的碧狮化形,一瞬间门便勃然变色,大惊道:“这是……神族弃兽碧尾狮!——你怎么会有这一族的宝术,而且甚至将宝术修到了化形境界!” 碧尾狮曾经是神族的座下宠兽,虽然后来不知为何被逐下了昆仑神山,但亦极为高贵强大! 这一族虽然不是神兽,其实胜似神兽,被各族公认为大荒的真正霸主,也被称做高阶宝血种中的无冕之王! 鸾吟芝攥紧了手中的夔牛角钵盂——不论什么宝血灵兽,都将本族宝术视为珍宝,绝不肯外传他族,拼着自爆躯体也要保住本族的不传之秘,何况听说碧尾狮一族高傲自大,一直独来独往,深居简出,并且还十分厌恶人族,谢挚是从哪里得到的碧尾狮宝术! “你管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我运气好还不行吗?” 身体被钵盂宝具的乌色雷光震得直到现在还隐隐发麻作痛,让谢挚对鸾吟芝也变得一点都不客气。 小狮子从谢挚怀中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想观战。 它平时一直都非常乖巧懂事,绝不会轻易打扰谢挚,不过这次是谢挚第一次运用她们碧尾狮一族的宝术战斗,它也十分好奇,扒拉着谢挚的衣领想出来一观。 “你也想看吗?” 谢挚呼噜了一把小狮子毛绒绒的圆脑袋,将它抱出来放在肩上,“那就坐在这里吧!” “看你挚姐姐怎么把对面那个凶女人打得落花流水!” 谢挚的灵宠乌鸦说她土,这也就算了,她本人刚才又说她凶……这谁能忍?! 鸾吟芝气得发抖,举起钵盂宝具踏步上前,足下步步生辉,每一步都蕴含着无数符文奥义: “小蟊贼,我今日就要叫你好好吃一番苦头!” 五色鸾鸟的宝术化形振翅飞腾而出,长长的尾羽混合着赤金青蓝紫五色,在天空中划出道道残影,如一道流动的神霞仙虹,美丽而又高洁! 传说五色鸾鸟继承有一丝真凰血脉,虽然不是神兽,但亦是宝血种中最强大的种族之一! 碧尾狮宝术化形大吼一声,率先飞扑而出! 它目蕴如剑神光,音藏似雷仙法,躯体上散发震荡出如水波一般的万千透明波纹,发出的吼声甚至将万年不变的山石都震成了齑粉,成片古树轰然倒下,令仙山中的无数生灵目露惊恐,纷纷逃离此地。 这是以声波攻击的兽吼功! 当初在万兽山脉里,谢挚和火鸦就是被碧尾狮和肥遗的大战所波及,在数十里之外也被震得内脏破裂,吐血昏厥。 “不愧是碧尾狮……即便只是宝术化形发出的兽吼波动,也如此惊人。” 鸾吟芝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取出散发着异香的紫色宝丹吞咽而下,修复自己方才在碧尾狮化形一吼之下受到的内伤。 五色鸾鸟化形不知畏惧,昂首长鸣一声,化作一道璀璨流光,振翅朝翡翠狮子化形迎击而上! 鸾鸟战碧狮,飞禽战走兽! 这一战,是宝血种中号称最强的两种灵兽的比拼较量! “轰!!!” 两只至高宝术化形重重地碰撞到一起,爆发出一股极其耀眼的光芒! 眨眼间门,碧尾狮与五色鸾鸟就猛烈冲击碰撞了数百次! 无数五色羽毛如碎花般翻飞落下,鸟类的哀鸣声声不断,显示出此刻的战斗到底由何方占据着优势! “不好!”鸾吟芝见势态不利,五色鸾鸟隐隐竟有败退之势,大惊失色,当即举起钵盂宝具,掌心中银雷翻滚,马上就要倾泻而出,为鸾鸟化形助阵! “鸾吟芝,你的对手是我!” 见鸾吟芝有插手宝术化形战斗之意,谢挚浑身霞光蒸腾,目光坚定地朝前走去。 夔牛掌握雷法,而碧尾狮的本命符文为水,雷电克制水气,若鸾吟芝用神兽宝具强行介入,翡翠狮子化形必然会落败!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呵……” 大荒中的确有不能插手宝术对决的不成文规定……她居然被一个年岁小于自己的小姑娘提醒了武德!鸾吟芝沉下脸色,手腕一转,掌心中的钵盂便缓缓对准了谢挚。 “你若要战,那便战!!!” 鸾吟芝的符文造诣极深,但谢挚亦丝毫不比她差——她曾独自一人反复推演观悟符文大道,意志坚韧,算力极强,甚至可以优化改进别人的符文! 一时之间门,仙山顶上漫天符文闪烁,仿若银河被撞破星辰洒落,各色符文倾倒如雨! 这是纯粹符文之间门的比拼! “破!” 谢挚已然观出鸾吟芝身上的破绽,她轻叱一声,一手捏指成决,四色符文缠身,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其上笼罩洁白曦光,汇聚了全身之力,缓缓朝鸾吟芝推去! 刺耳的轰鸣爆碎声猛然响起,磨灭了鸾鸟氏族少女躯体上的无数符文! “什么……这不可能!”鸾吟芝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自她出生以来,无人不赞赏认可她在符文一道上的出众天赋,但此刻,谢挚却从正面光明正大地破解了她的防身符文! 她甚至没有借用任何外力,也没有使用强大的肉身,只是单纯依靠算力与对符文的领悟,便完全碾压了她! 鸾吟芝心中已经萌生退意,惊惶不定地后退了几步,再次举起手中的乌金钵盂。 “镇压!!!” 她绝不能败于谢挚之手! 乌金钵盂上神光闪烁,雷霆银电飞滚翻耀,其中仿似盛着一汪雷电形成的海洋,一头灰色的独角神牛虚影在钵盂中不断吼叫,靠奇异的独脚蹄子支撑着庞大躯体,浑身的光芒甚至比日月更加耀眼! “哼……” 谢挚对鸾吟芝依靠宝具之举表示不屑,“靠宝具对战,借他人之力,即便取得一时之胜,也不能长久!” “你!”鸾吟芝咬牙,这小贼嘴巴好不饶人! 但她无可辩驳——过于依赖宝具的确不合大荒的风气。 “只要能赢就好,何必在意方式!”她催动夔牛宝具到极致,全身几乎都被滚滚雷光淹没,“少说废话,前来受我这一击!” “我自会破你!”谢挚毫不畏惧地迎上前去! 她的瞳孔在一瞬之间门化为乳白,海量信息当即涌入心中,再睁开眼时,双眸之中只余一片澄澈自信——她已经用神族的大观照瞳术观出了夔牛宝具的破绽所在! 在夔牛钵盂的正中心,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 滚滚雷光犹如劫霆,轰然倾倒而下,谢挚的拳头上亦腾起了无上霞光瑞彩,竟隐隐比宝具还更加耀眼灿烂。 娇小的少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吐纳之间门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漩涡。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去! “告诉你,即便没有宝具,我也一样打败你!” “轰——” 翡翠狮子浑身光芒绽放,扬起头重重踏下脚爪,脚下的鸾鸟化形最后悲鸣了一声,在空中灰飞烟灭! 谢挚冲破汪洋般恣肆澎湃的雷霆乌光,击中了夔牛宝具的正中心! 一声细小的破裂声在鸾吟芝耳旁忽然响起,仿佛牵着她的心脏一般,令美丽的少女猛地失了颜色。 “这是……” 她僵硬地慢慢放下手臂,不敢置信地轻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宝具碎裂的声音!”谢挚收回鲜血淋漓的手掌,神色怡然自若,笑着大声说。 伴随着谢挚的这声断言,鸾吟芝手中的钵盂宝具彻底地碎裂开来,在空中爆成了一团耀眼的灰尘! 青翠的光芒在眼前一闪,一柄翠绿如雨的长剑便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喉边,谢挚手腕微微用力,目光清澈坦然,并无半点暴虐冷酷之意。 “是我赢了!你服不服?”娇小的少女抬剑询问。 原来她不仅肉身强大,且又精通符文,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剑修…… 放眼大荒之中,能将这三道任意一个修炼到谢挚这种地步,也一定会被赞为不世出的天才,何况谢挚是三道集于一身,无一不精!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鸾吟芝心如死灰,终于彻底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她缓缓地半跪于地,取了一点地上的灰土抹在额上——这是大荒表示完全臣服的礼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次,是我败了。” “好,我接受你的认输了!”谢挚收回剑竹,也半跪下来,轻快地将鸾吟芝扶起来,“快起来吧!” 她性子好,一直都不怎么记仇,只是想给鸾吟芝一个教训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伤她杀她。 鸾吟芝直到被她扶起来,还有些怔怔的发愣——她没想到谢挚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原谅放过她。 “一次败了不要紧,今后再努力,还有许多机会追上来的!” 谢挚踮脚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我看你的宝术和符文都很不错呢!或许,比之中州的一些天才都不差!” “以这样小的年纪就修到宝术化形,你真了不起!”少女的目光非常真诚明亮。 “……” 如果不是在方才的交锋中稍微明白了一些谢挚的作风性情,鸾吟芝一定要以为她在暗暗嘲讽自己,或者借着夸奖她来抬高她本身了——毕竟谢挚比她还要小两岁,但无论宝术还是符文,谢挚都比她要精深得多。 “啊,对了,这个给你!”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谢挚解开衣服,将自己的棉袄脱下来递给鸾吟芝,热心道:“你快披上吧!在方才的战斗中,你的衣物破了不少……” 鸾吟芝爱美,选取的衣物也是轻薄的纱衣,窈窕的身姿曲线在其下若隐若现,格外引人注目,此刻雪白的肌肤露了不少在外面,连脸也有些花,的确需要别的衣物略做遮盖。 “……多谢。” 少女身上柔暖的温度还在棉袄上尚未完全散去,鸾吟芝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披在了身上。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衣脚——粗糙的手工,朴素的衣料,寡淡的款式,跟她往日常穿的衣服完全不同…… 但是——她抬眼望向谢挚,那个长得像朵娇嫩的鲜花似的少女早已走到了一边去,正在专心致志地……呃,逗鸟玩。 她撸鸟的手法看起来似乎很娴熟,那只在她面前要死要活的金乌梦灵在谢挚手下乖得跟只小猫一样,惬意地伸长了脖颈,眯着眼睛任由谢挚抚摸。 “……喂,”被心中莫名的情绪所驱使,鸾吟芝披衣走到谢挚身旁,并不去看她,只是望着脚下的地面,“我方才打伤了你……你想要什么东西做赔偿?只要你想,都可以说。” “啊?” 谢挚揉金乌梦灵的脑袋揉得正起劲,此刻被鸾吟芝的问话一打断,还有点懵。 “你说这个啊……”她思索片刻,“其实不用赔偿啦……”她的伤已经被诛天魔莲的涅槃种给修复好了。 鸾吟芝正待说话,就看到那少女忽然抬起了脸,眼睛亮晶晶: “要不然,你就把你脚上的金环撸下来一个给我吧!那个金环是不是很值钱?” “……我果然还是应该杀了你吧。” 怎么不干脆钻到钱眼里去! 明明看着长得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为什么如此贪财! 她这辈子就跟金环脱不了关系了吗?!鸾吟芝恨恨磨牙。 决定了,这次英才大比回去之后就把身上的金环全部摘下来,塞进火炉子里面通通烧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9.龟血树 谢挚刚满怀期待地问出能不能给她撸个金环的话, 就看到面前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少女眉毛一竖,浑身符文重新亮起,竟然又要开打,她吓得赶紧道歉, 不过还是被鸾吟芝捶了好几下, 这才彻底消停。 “真野蛮……” 直到翻身骑上金乌梦灵的背时, 谢挚还在嘟嘟囔囔着抱怨,“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凶丫头!一点都不讲理!” 还是金龙姐姐好!对她又温柔又耐心…… “说什么呢你!你管我凶不凶!”鸾吟芝气势汹汹地朝谢挚挥了挥拳头, “你打晕我的鸾鸟, 我都没跟你算账呢!” 岂有此理!明明是她先开打的,怎么还倒打一耙呢!谢挚憋了半天,才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想出来一句吵架的话, “你……你这个讨厌鬼!” 象翠微对她的教育非常严格,是以她其实根本不会骂人,在这方面的知识十分匮乏。 “小蟊贼!”鸾吟芝毫不相让。 “凶女人!”谢挚只会骂这个了。 “矮冬瓜!” “你……”谢挚气得要冒烟了, 她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她矮! 这样斗了半天嘴, 谢挚无论是语言的丰富量还是吵架的反应能力都完败鸾吟芝, 她恼羞成怒,一扭头不再理她,“懒得理你!我走了!” “哼,说不过我就要跑!” 虽然打不过谢挚,但吵架赢了她也是一番大胜利!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扳回了一局, 鸾吟芝颇感得意洋洋。 想了一下,她又问:“你要上哪去?去找蒲存敏吗?” “不是……我找她去干嘛?”谢挚诧异——这个问题已经有很多人问过她了,怎么人人都觉得她要去找蒲存敏呀?她又不认识她! “我是去找我姐姐象英的!她在金漠区!” “噢……”象英?没听说过,不认识的名字。 鸾吟芝恢复了一些往日的从容模样,眼波流转, 唇角含笑,开始鼓动谢挚,“等你找到你姐姐之后,就去找蒲存敏吧!——反正你们两个迟早都要碰上的!” 依她看,谢挚和蒲存敏就是此次英才大比中最强大的两个人了,只要她们想取得魁首,必定会终在一起碰上一遭! 只是不知道,她们两个里面到底谁会赢呢? 对她来说,其实谁赢都行!鸾吟芝已经提前开始幸灾乐祸了——她族里跟蒲存敏的师父素有旧仇,来到定西城之后也挺受不了蒲存敏那副整天冷冷淡淡谁都不理独来独往的样,好像天底下只有她师父一个是活人似的,觉得她太装了一些。 真要说的话,她觉得还是谢挚赢得魁首更能叫她舒坦——至少谢挚还给了她件衣服披呢! “这倒也是……” 早在刚进入定西城时,人们口中议论最热烈的名字便是蒲存敏,纷纷称赞她是大荒中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才;而近来金乌梦内谢挚名声渐起,拿她跟蒲存敏放在一起比较的人也很多,这让谢挚也不由得对她起了一些好奇之心,“等我找到阿英,便去找她约战!” “对了,你为什么老是揪着蒲存敏不放啊?你很讨厌她?你跟她有什么前仇旧怨吗?” 金乌梦灵已经缓缓地拍着翅膀离地而起了,谢挚忽然想到了好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回过头在半空中大声问。 “这个嘛……” 美丽的少女头一次露出了心虚模样,眼神开始飘忽,嗫嚅了好半天,这才尴尬一笑: “我族的鸾鸟老祖几百年前路过火焰山时有些口渴,曾经不小心啄了那颗小心眼的葡萄藤几颗葡萄吃,被她追杀了好几十年,直到揪了我们老祖一把尾羽做五彩扇子之后才肯罢休……是以我们两族之间,素有些不合龃龉……” “……” 合着也不能光怪火鸦贪吃,偷啄人家果子是你们鸟类通病啊! 谢挚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因为这个原因结仇,这也太离谱了吧! . 金乌梦灵是金乌梦自行演化生出的生灵,虽然没有血肉实体,但速度亦极为迅疾,一振翅间便可以掠过数百里,甚至还隐隐有些跨越空间的趋势,当它飞到极速时,羽毛间破碎的虚空时隐时现,不时有割裂声响起。 这方小世界因为主人过早陨落而残缺不全,因此金乌梦灵也没有彻底演化完全,不能掌握金乌梦中所有的法则,要不然,它就会是金乌梦的真正主宰! 谢挚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因为它是灵体,不用吃东西而高兴——天知道她身上的养崽负担有多重! 她身边的家伙都胃口好得能吞天,一个比一个能吃,之前光是养小狮子和火鸦她就已经很发愁了,后来又来了颗胖竹笋,这位更是了不起,非神兵利器不吃,仙金神铜更好,在牧首府的时候更是整天对着姜既望的渊止剑流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饿死鬼样,把谢挚吓得心惊胆战,恨不得求求姜既望把她的剑好好收起来,另放个地方远离胖竹笋的视线。 在金乌梦灵背上睡了一整天,不知紊乱的太阳升起落下了多少次之后,谢挚终于跨越了一万七千里的遥远距离,来到了金漠区的上空。 “哇……这里真美呀……” 放眼望去,下方正是一片茫茫望不到尽头的无垠沙海,其上有海浪般的波纹重重叠叠,沙子组成的山峦弧度柔和,最尖端锋利陡薄如割,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折射出无数道细小的彩虹——这些沙子竟然都是黄金材质的! “好啦,小金,”谢挚亲昵地凑到金乌梦灵耳边,“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去吧!” 她读书不多,不怎么会起名,只是根据灵兽的颜色取名而已,之前还想给小狮子起名叫小绿,给火鸦起名叫大黑,被火鸦给狠狠地嘲笑了一通,便羞恼得再也不愿意起了。 金乌梦灵长鸣一声,缓缓降落于地,而谢挚早已在它离地面还有几丈高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将脚下的金沙砸出了一个大坑。 “我们走吧!阿英这样厉害,一定已经在金沙区闯出一番名声了,等我们随便找到一个人,逮着他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她在哪里了!”谢挚对象英一直都非常有信心。 要是放在之前,见到这么多金子,谢挚一定非得把小鼎装满不可;但是现在她思念象英心切,而且先前又在仙山顶得到了很多极品灵髓,对脚下这些金沙的欲望顿时减淡了不少,就像没看见一般,只是专心致志地往前走。 金漠区温度颇高,空中热浪翻滚,炎热无比,细密的金沙更是滚烫如烙铁,不一会儿谢挚便额上出了汗,解开衣服轻轻地喘着气——这还是在她肉身格外强大的情况下。 若是进入金漠区的是普通人,在这烈日下行走不过几刻,就一定会中暑晕倒! 怪不得走了这么久还是没看到半个人影……大家不会都热晕过去了吧?谢挚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象英的安危。 一只小蜥蜴在沙面上扭着身子飞速爬过,躯体鲜红如血,晶莹而又璀璨,竟然是由一整块血钻宝石铸就而成的身体! 看到这只奇异的生物,谢挚不由得咋舌,她知道,不论是黄金沙漠还是宝石蜥蜴都是人为创造而出的,绝不可能出现在外界,“金乌神的审美可真奇怪……” “还是说,鸟类本能都喜欢这些亮闪闪的浮夸东西?” 正在她思索间,天空中的太阳再次缓缓落下,扯上了一片浓重的黑夜覆盖上天地,刺骨的严寒也随之如幕布般猛然落下,不消几刻,方才还烫得好像能煮肉的金沙在几瞬之内就变得冰如玄铁,冻得踩在上面的谢挚呲牙咧嘴。 她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洁白的寒霜,衬得她此刻看起来颇为滑稽,谢挚连忙爬到金乌梦灵的背上隔绝低温,运转起火符文,直到掌心暖洋洋地腾起一朵橙红色火苗,取了一会儿暖之后,这才开始舒坦地叹息。 “沙漠里的昼夜温差也太大了……”谢挚在金乌梦灵背上缩成一小团,絮絮叨叨地小声抱怨,“不是热死,就是冻死,就不能糅合一下吗?” 在她抱怨的时候,朝阳的红尖又在东方天际探出来了,金沙一点一点地发起光来,谢挚困惑地“诶?”了一声,“……怎么这么快天又亮了?不应该呀……” 虽然金乌梦内之前的日升日落也是紊乱的,但总还是有些规律可循;但现在却彻底变得杂乱无序,叫人不能估计,并且似乎在越变越混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她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就好像…… 有人在暗中插手金乌梦的规则一般…… 谢挚因为忽然浮上心头的这个念头而打了一个寒颤。 莫名的不安包裹了她的心,令她有些心神不宁,但又很快强行迫使自己抛到一边去——现在还有别的要紧事干。 谢挚拍拍脸,将脑海中的种种胡乱猜想赶出去,“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别再想啦!” “总之,先找到阿英要紧!” 既然情况或许有诡异生变之处,那找到阿英就更加重要紧迫了! 接下来的短短一个时辰里,金乌梦日升日落了整整个来回,弄得谢挚疲倦不堪,不得不驻足稍作休息——即便是她,也在过于突兀的昼夜变化和巨大的前后温差之下压力颇大,身体很不舒服。 越这样谢挚便越心忧,她扶住身边一颗枯干的树木支撑身体,“真不知道阿英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她尚且都会因为温差而难受,那么肉身远不如她的阿英会怎么样呢……? 正在这时,她手下那颗枯萎的树木却忽然颤动了起来! 一阵地动山摇,这本来已经枯死成铁锈色的朽树化为枝繁叶茂的绿色,从深深的金沙里拔出萝卜似的粗大根须,像人一样在沙漠上拔足飞奔了起来,一转眼便已经跑出了好几十丈远! 怎么、怎么世上还有会跑的树啊?!这也是金乌神的奇思妙想吗? 而且还跑得如此之快,像长了八条腿一样! 谢挚目瞪口呆,本能地追上去,“喂,你别跑啊!等等我!!” 那颗树听见她的喊声,不仅没有减缓速度,反而跑得更加快了!它的根须舞动成一片残影,都快半飞起来了! 岂有此理!谢挚咬牙,躯体上燃起炽烈曦光,燃烧大量精血催发极速,飞速逼近了它,“站住!!” 她跃身飞扑过去,牢牢抱住了那颗怪树的躯干,一拳下去便是一片树液飞溅,鲜绿树叶狂掉,“快停下来!” 几拳头过后,怪树轰然倒地,又恢复了先前谢挚见到它时的枯朽干萎,连树皮也变得皱皱巴巴。 “呼……呼……” 谢挚气喘吁吁,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它的树枝,免得它再飞奔逃跑掉,“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个什么东西,”怪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了话,声音听起来竟还有一丝委屈,“我有名字的——我是一棵龟血树。” “龟血树?”谢挚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她从未听说过这个种族。 “是的……” 趁着人族少女发愣,龟血树赶紧暗戳戳地将树枝从她手里抽回来,“我是这世上仅存的龟血树了。” “我们这一族平日可以假死,在感受到危险时才会恢复生机,拔出根系飞速逃跑……因为我们的寿命非常漫长,可以与神龟相比,且又树液呈鲜红色,因此得名龟血树。”它垂下树叶,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身份。 “唔……”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神奇的种族吗?真叫人大开眼界。 但谢挚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它,一伸手,又将它刚才拔走的树枝握到了手里,“那你方才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要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嗯?”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哇!”龟血树委屈,它眼巴巴地望了望自己被谢挚牢牢攥在手里的树枝,有心想告诉她她的力气太大,把它捏疼了,又不太敢。 为什么它遇到的人族一个比一个凶残……龟血树欲哭无泪,“我是因为之前见到了一个吃人的老头,吓得我叶子都掉了一大片,这才害怕你们人族的!” “真要是有人做了亏心事,那也是你们人族干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80.探查吃人的老头?”谢挚瞬…… “……吃人的老头?”谢挚瞬间便白了脸色。 她的确听说过, 修士到了寿命尽头时修为再也不能寸进,有人会走向暴虐疯狂,或食用幼童, 或将天资过人的少年男女炼制成药丸丹药吞食, 妄想借此延续寿命; 这种行为在前朝尤盛, 现在虽然大周人皇和仙宗宗主一起联手颁布律法,对此施以极严厉的惩罚, 但难免还是会有些遗漏,何况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大荒, 就更加难以监管了。 谢挚之前就在怀疑,金狼氏族之所以四处捉取孩童, 便是背后有这样的势力在操控, 但又没有证据, 不能确定。 居然让这样一个食人的老头进入了金乌梦……这简直犹如放虎归山、纵狼入羊群! 谢挚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说不定, 整个金漠区的少年英才都会被杀光的! 但是英才大比不是只有少年英才才能进入吗?为什么竟会进入老人?莫不是他偷偷潜进来的吗? 想起了姜既望之前的反复告诫,谢挚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来——若她所料不错, 或许是有定西城的老尊者觊觎登神种,不知使了什么方法, 将自己的境界强行压制到了铭纹大圆满之下,暗中潜入了金乌梦! “没关系……” 她攥紧了拳头,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明亮坚定。 “就算真有谁潜入了进来, 由我再打出去便是了!” 只要他在金乌梦内, 那么他的境界便同样也受压制,那她就毫不畏惧! 道宫境之下,她自信无人可敌! “你知道那个老头在什么地方吗?”刚拉着龟血树问完,谢挚又想起了金乌梦灵给她开启的一缕小世界权限,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看吧!” 金乌梦残缺不全,连带着金乌梦灵也发展得不甚完善,给谢挚的权限时灵时不灵,需要碰运气,还会消耗大量精血,是以谢挚不会轻易选择观看金乌梦。 但这次情况与众不同……如果龟血树所言非虚,那么不仅象英,整个金漠区的少年英才们都会有危险! 她必须得尽快找到这个老头才行! 谢挚将手掌放上金乌梦灵的身躯,闭目沉心,将心神缓缓潜入海一样广阔无垠的金乌梦之中—— 只见金乌梦如同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小模型一般,一点一点浮现在她的心田,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只要神识足够强大,甚至能观看到每一片草叶如何摇动、每一粒沙尘如何颤抖。 谢挚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胸中气血翻腾不已——金乌梦中蕴含的信息太多了! 即便她曾观摩过极为深奥复杂的玉牙白象宝术,此刻也感觉颇不适应! 如果换一个普通人来强行观看,一定会被冲击得当场昏迷!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谢挚强行按压住身体中震荡的血气,催动大观照瞳术,以神识仔细地扫视过金漠区的每一寸—— 在她扫视到一半的时候,在一处深深的漆黑山洞里,她蓦地对上了一双血红的双眼! 花白的长发胡须粗硬散乱,老朽的皮囊上布满沟壑般的纵横皱纹,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闭上眼睛时几乎形成了两个漆黑的阴影;但当他豁然睁开双眼时,却如同从眼中径直射出了两道极明亮的寒剑! “嗡——” 在跟他对视的一刹那,谢挚的头脑如同被无数柄利剑刺中,猛地一痛,失去了片刻意识。 肌肉缓缓牵扯而起,在那老者嘴角形成了一个僵硬奇异的笑涡,他如同真切地看见了千里之外的谢挚一般,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用指腹拭掉了下巴上一抹鲜红色的液体。 ——那是不知道是什么生灵的血! 画面就此断开,谢挚应声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该死……” 这反噬太严重了!谢挚咬牙捶了一把沙地,“再来!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在方才的观望之中,她只得到了那白发老者的大致位置,并不十分确切,还似乎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窥视,从中强行中断了观望! 真是敏锐到可怕的神识! 这绝不是少年英才们能够拥有的强大力量! 尽管修为在金乌梦中受到了压制,但这老者在无数岁月里积累下的战斗经验和深厚神识却不会有丝毫损伤! 但是这次,不论谢挚怎么尝试重新沉入心神到金乌梦为她敞开的权限里,都仿佛被一扇紧闭的门牢牢锁在外面,再也进入不能。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就进入不了了呢?谢挚心急如焚,“难不成,是我方才消耗的精血太多,这才不能开启了么?” 她已经看见那老者嘴角的血迹了,真不知道,那会是谁的血…… 若那真是人族的血……光是想到那个恐怖的画面,谢挚便都感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冻结了自己的全身,正顺着脊背缓缓向上攀爬。 她无意识地掐紧了手心——要是阿英因为这食人的老者遇到什么不测,她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别着急,小挚,”金乌梦灵将翅膀搭在谢挚肩上,轻柔地抚了抚人族少女柔软的头发,“让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它继承了一丝金乌神生前的记忆碎片,虽然谢挚把它叫成“小金”,但它其实要比谢挚稳重得多。 太阳神鸟展开双翅,灿烂的金赤光华在身躯上流转摇晃,无数神秘玄奥的符文如星辰一般出现在它四周,最终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轮火红璀璨的太阳日轮,静静悬浮在三足金乌脑后。 “神祇特有的圆光……” 圆光是诸天的神灵们现世时头后的朦胧光圈,神圣而又庄严,有一股震撼人心的奇异力量,谢挚被这圆光所慑,怔了一瞬便又飞快地清醒过来,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如泉,点评道:“……真是很美的景象。” 她意志极坚,且又心性澄澈如净雪,没有欲望和外物侵扰,这才能在金乌梦灵的圆光异象下仍旧保持清醒;而一旁的龟血树已经晕晕乎乎地匍匐在地,将所有树叶都牢牢地贴在地面上,开始不断顿首百拜了。 灿烂的金光终于缓缓熄灭,符文也消融不见,三足金乌收拢翅膀,眼中竟头一次含了一抹困惑与犹疑。 “怎么样,小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为什么我不能进入你的权限了?”谢挚拉着它的翅膀尖摇了摇,她已经快等不及了——她是真的很着急。 “我也不知道……” 金乌梦灵摇摇头,比谢挚还更茫然无措:“方才……连我也忽然进不去了。” “金乌梦这方小世界的权限莫名其妙地被彻底关闭了,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神鸟灵体神色凝重,抬颈望了一眼天空,声音渐低。 “或许有人攻进来了。这个人不是那个老者,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谢挚心中一惊,她原本以为是那个白发老者动的手脚,“你怎么能确定的呢?说不定就是他呀!” 除了他之外,还能再有谁呢?谁还会花这么大力气进入金乌梦?进入金乌梦对这个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不,”金乌梦灵摇首,“那个老者是偷偷潜入进来的,他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非常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不是龟血树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人,连我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破坏金乌梦内部的人不一样……他,或者她,虽然也竭力低调,但由于是在修改这里的规则,因此并不能做到天衣无缝。” 神鸟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总之,小挚,你多加小心吧。” 从未见过的危机四处顿生,此刻,连本应最熟悉这里的金乌梦灵本身也不由得油然生出了迷茫不定之心,不知道她们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 到底有多少势力进入了金乌梦……谢挚感觉自己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像绑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她抿着唇点点头,“我会的。” “我们走吧——有我在这里,不用怕。” 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因为她会保护所有人。 . 白发老者在金漠区的最深处,离谢挚所在还有千里之远,谢挚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方位,也不知道他在察觉到自己的窥视之后会不会移动到别的地方,又会不会提前设下埋伏。 敌在暗我在明,这情况真是糟糕至极,但谢挚却不能不去找他——毕竟金漠区的无数条鲜活性命还系在他一人手中。 此番即便是龙潭虎穴在候着她自投罗网,她也定要舍命去闯上一遭! 为了更快搜寻到白发老者,谢挚还特地拖上了要死要活的龟血树——它曾见过那个老者一面,且又根须发达,追踪气息的能力比狼犬甚至还更强几分。 龟血树一族普遍胆子极小,要不然也不会演化出假死的特殊能力,谢挚遇到的这一棵更是个中翘楚,特别惜命。 它原本当然是不愿意跟谢挚一起走的,但在娇小漂亮的人族少女笑眯眯地抽出了背上的胖竹笋,温柔地将翠绿剑锋架到它树干上之后,龟血树立刻改变了口风,慷慨激昂地宣布自己忽然又想去了,愿意为谢挚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直到谢挚艰难地将它拖上金乌梦灵的脊背上时,一直都乖巧如鸡的龟血树这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尾音长长地拉在天空中,许久都不能消散: “啊啊啊……我恐高啊——!!!” “别吵了!” 怎么一棵树这么能大喊大叫呀!谢挚无奈地捂住了耳朵——她本来是想捂住这棵哭天喊地的怪树嘴巴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它的嘴巴到底在哪,只得选择先捂住自己的耳朵。 再由着龟血树惨叫下去,她们就成了一个活靶子!到时候白发老头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倒是全暴露了! “你再吵,再吵我就把你当柴烧!”她凶巴巴地皱眉威胁。 “可是真的好高……” 龟血树抖抖索索,变得甚至比谢挚刚见到它时更加枯干了,叶子大把大把地掉,“呕……我好想吐!” 说着它就喷出来一大口鲜红色的树液,溅了谢挚满身满脸,弄得爱干净的人族少女顿时便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呀……你干嘛!” 其实龟血树的树液一点也不脏,相反,它的色泽非常澄澈净透,甚至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润泽清香,在上古年间,神祇就常常拿龟血树的树液做酿酒的原料,但谢挚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这是它的呕吐物。 身上的树液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直接将她的衣服染成了红色……谢挚气得头晕,“……我跟你没完!” 要不是还要借龟血树的根须探查白发老者的气息,她发誓自己绝对立马就要撅断它! “……真是对不起!呕——” 这样一路吵吵闹闹,载着谢挚和假死状态的龟血树的金乌梦灵终于飞到了旅途的终点—— “到地方了!”谢挚率先迫不及待跳下来,她已经快受不了跟一直在晕鸟呕吐的龟血树再共乘了。 “这里就是我在观望时看到的大致地方!”虽然并不确切,但也足够了! 谢挚将还看起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蔫巴巴龟血树从金乌梦灵背上拉下来,“你先探查吧——我去在四周找找看有没有那个我看见的山洞!” 在她观望时曾经瞥见过那老者存身之地的一角,他当时应该是正坐在一处漆黑的山洞里,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换地方,但她也得去找找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还说人族软弱可欺呢,依它看,谢挚可比一些上古神兽都更能使唤人……最令人悲愤的一点是,它还的确打不过她! 龟血树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将萝卜状的粗大根须缓缓扎入地面,枝叶重新变得翠绿繁茂,开始仔仔细细地搜寻记忆中那个恐怖老头的气息。 “小金,你留下来保护它吧!”要不然,龟血树一棵胆小树在这里不大安全。 嘱咐完金乌梦灵之后,谢挚便如灵兔一般,警觉而又敏捷地出发了! 符文在人族少女身上如星光一般明灭不定,她一定得找到那个食人老者,杀了他永绝后患才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