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时代的魔女》 第一章 赛博朋克逃亡行动 “2级神经网路工程师徐炀，本月收入7500，欠款460万6千300，扣除7500用于还款，剩余欠款459万8千800，本月实际收入0。” 徐炀麻木地将现金卡拔出来，屏幕内容切换，变成“您的服务使高阁九州更加繁荣”的标语，还有一张圆形笑脸。 高阁九州是东半球的巨型企业之一，在历次公司内战中都取得优势，部门齐全，人手充足，欣欣向荣，专注于载具开发、工业生产和安保服务。 徐炀是“公司人”，这个词用来称呼那些从出生到死亡都待在公司的人。 他父母也是公司人，因为过于忙碌而无暇照顾他，并且死得很早，35岁就没了。 按公司的说法，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消费义务和劳动义务，是公司的模范员工。 徐炀的成长、食宿、学习、医疗等费用都由公司提供，他毕业的时候，这笔费用大概有50万，需要他拼命工作来还。 为了增强自己的工作效率，避免被机器淘汰，他又向公司贷款400多万，为自己安装了人体增强植入物。 于是贷款更还不清了。 其他公司人的境遇也和他类似，越工作，欠公司的越多，必须卖命工作来还贷。 有个减少贷款的方法，那就是生育。 每生一个孩子，所欠的公司债务就会减少25%，这是公司员工还没有灭绝的唯一原因，即便知道自己的后代也会成为公司人，他们也认了。 徐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面前的盒饭，里面有一条营养膏，外观如白色烂泥，吃起来味道寡淡，不过他很喜欢，效率高，省事。 因为他没有真实收入，所以他吃公司的，用公司的，睡在公司，每月领公司发的消费券，交换一堆他用不上的东西，帮助公司完成消费指标。 “你那边的报表快点出来。” “东区从28户家庭收集到30个魔女婴儿，2个残次品，18个有工业潜能，6个有战斗潜能，4个潜能未知。” “这个月的业绩够了。” 徐炀本想眯眼休息会，远处工位里其他公司人的絮语扰得他心烦意乱，还不如继续干活。 他将数据线从自己右手腕拔出，插入接线槽里。 徐炀的心智已经集成了名为“数字心智”的科技。 数字心智是现代的尖端技术，它将生物的神经电流转化为电信号。在徐炀脑海中，数字心智面板成形，整座公司大楼的安防系统一览无余，每处摄像头、警报装置、自动防卫设备、机器安保和激光陷阱都和他本人连线。 他的职称是2级神经网路工程师，为公司的网安部工作，日常内容包括监督员工行动、维持网路安全。 作为受训过的神经网路工程师，徐炀可以用数字心智连接共联网路，现代大部分电气设备都加入在同一个网路当中，便于统一管理。 他需要监督大楼内数千名员工的日常活动，以及检查公司内置防卫系统的隐患，这是个极其枯燥的任务，上千个设备需要他去维护，还得防备敌对黑客的骇入，同时警告那些偷奸耍滑的公司人。 工作多，但工资少，由于他技术熟练，所以部门的活反而集中在他身上，叫他每天排满了活。 徐炀通过自己的意识来监督和控制设备，不需要动手，在他意识中，这些设备都可以被直接检查、控制和修改，在植入物帮助下，他的大脑和一台先进计算机差不多。 今天不一样。 徐炀遇到的第一个摄像头就已经被检查过了。 他迅速检阅整个公司的设备，吃惊地发现它们已经全都被维护过，他急忙搜索日志，发现一套叫“天工”的AI替徐炀做了他的活。 怎么可能？ 徐炀心脏狂跳不已。 他一天有一天的绩效，今天这些设备被维护过，并不意味着徐炀可以休息，只是说他缺了一天的工作。 绩效不够要罚款的！ 他赶紧打开手边终端，联系部门主管黄娜。 “黄姐，怎么今天我不用干活了啊，哈哈。”徐炀虚伪地发着信息，心里惴惴不安。 “嗯，技术部开发了新型号，代号‘天工’，它功能好多啊，压力测试后上线了，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同事啦。” “它好像把我的部分做完了，那我呢？” “你不是正好，放松一下。” 徐炀几乎要骂了，他攥紧拳头又松开。下意识想要接入公司网路继续检查，但“天工”AI已经获得更高权限，全然凌驾于徐炀地位之上，替他监督和控制整座大楼。 “我还有别的工作可做吗？”徐炀犹豫了下，又补充了一条信息，“求您给我分派点工作吧。” 人不工作，就会死。 “不好意思，今天大家都把分内的事搞定了，我这边没有工作给你啦。部门很快要人事调整，你注意下哦。” 潜台词就是，徐炀已经完全被一套AI所替代，最好另谋出路。 徐炀往后一瘫，他被优化了。 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岗位是大势所趋，人变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科技。 公司每天都有绩效要求，徐炀的工作现在被AI替代，等于每天都没有工作产出，不但拿不到工资，还会被罚款，甚至等同犯罪。 最可怕的是，徐炀是贷款给自己装的数字心智，现在没活可干，如果还不上贷，公司会直接将他的数字心智拆除回收，而身体与数字心智高度重合的状态下，一旦拆除，徐炀会有生命危险！ 死一个徐炀，对公司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徐炀唯一的求生之道，就是主动提出离职，然后去外面找工作还钱，把贷款的窟窿补上。 而主动离职，公司就不用给他一分钱补偿，让他自生自灭，变成他的债主。徐炀必须在外面拼命找活干继续偿还公司贷款，直到累死为止。 这就是公司人的命运，被公司养大，为公司奉献一切，直到个体毁灭，这一切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被合同确认，他们的父母生下他们也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压力，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命运。 徐炀只觉心寒。 从进入公司至今他都努力工作，还幻想自己能在工位上安安稳稳度过几十年时光，可这一切都像笑话。 他的个人努力也一文不值，在公司受训获得技能档案、贷款加装数字心智，全都比不上新开发的人工智能，它检查网安系统的效率是徐炀的10倍以上。 毫无征兆地被替代，然后失业。 去出卖体力，一个月能不能赚5000？多少年才能还清这450万？想尽办法还债……还完之后—— 他感觉自己困在了工位上。 徐炀拿起一根烟，拼命地抽起来，每次神经绷紧到极点，他都必须这样做来麻痹自己。 苟且偷生。 终端微闪，徐炀侧头看，发现黄娜发来的新消息。 “AI现在维护一小时，你可以看看你有什么能做的哦。”讯息末尾跟了个加油的表情。 “那个，我现在离职的话，适用哪一套流程呢？”徐炀试探着问了下。 “你的数字心智是欠债装的啦……离职的话要去义体部门拆掉哦。” 徐炀心头一凉。 他浑身乏力，打开公司系统，看到替他工作的“天工”AI暂时离线了。 离线了又能干嘛，现在它替人拿工资，什么都轮到AI来处理。徐炀心头越来越沮丧。主动离职也等于死，若是拆掉徐炀的数字心智，他很有可能瘫痪，或者大病一场，后续手术费也掏不起，对他来说，已然面临命运的绝境。 等会…… 徐炀深吸一口气，恶向胆边生。 逃！ 带着数字心智逃走吧！ 公司这些年给徐炀发的购物券，换的东西都堆在宿舍。把它们全部变卖，能换个15万左右，足够买一张最早的机票，跑到一个小地方去，藏起来。 这是现在唯一逃离公司的机会！ 公司到处都是监控，原先是徐炀控制，现在由“天工”AI管理。然而AI离线一小时，现在它们又回到徐炀管控。 等“天工”恢复运行，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记录下来，那时想跑都没办法，只剩死路一条！ 现在跑，还能带点东西出去换钱，更能保留身上的数字心智，以健全的身体活动。 这债，我不还了！ 想到父母活活累死在公司工位上的情景，徐炀就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要我给这样的黑心企业卖命，怎么可能！ 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自取灭亡。 即便这样做会让自己上公司的黑名单。 徐炀是公司人，在娘胎里就签订了为高阁九州终身服务的合同，若是逃跑，毫无疑问会遭到追杀。 各大巨型企业同气连枝，无论他走到哪都会变成通缉对象，安保部门会想方设法把他抓回来。 而且这么多年，从没听说有公司人逃离高阁九州还能活下去的，这是最高重罪！徐炀自己负责监控系统，平时也会极度提防其他公司人逃跑，知道他们溜走后会有什么下场。 但是……树挪死，人挪活！ 现在走还能顺便带上数字心智，而不是被拆个精光。当然，这又是另一项罪行了。 留在这，永远只是个上班下班的人形电池，接受公司人的既定命运，为公司燃烧自己。 违反合同逃走，虽然是严重背叛行为，必将遭到追杀，但却有无限可能！ 是要当一辈子的公司狗，还是寻找一条自由之路？ 徐炀心中有了决断。 他随便抓了手头几件东西，揣进包里，作为网安部人员，周边每个设备都在他数字心智的操纵当中。 他关掉从自己位置到宿舍沿途的所有摄像头和动作传感器，快步离开工位。徐炀实在太了解公司的监控手段，如今自己给自己开了逃跑的绿灯。 身为公司人，却违背合同逃跑，徐炀心头怦怦直跳，这是何等胆大妄为！换了其他公司人，恐怕就要接受命运等死，但徐炀绝不肯服输。 周围其他公司人都像木头一样留在工位当中，呆呆地凝视面前的智能屏幕，对工作内容之外的东西毫不关心，徐炀很容易就能避开他们。 到处都是记录仪和计时器，向监督后台反馈每个员工的一举一动，而徐炀暗中将监控后台屏蔽，让自己的行动不留痕迹。 这也意味着他退无可退，而且动作要快。 这一系列行动还是不安全，等公司的“天工”AI恢复运行，瞬间就能定位徐炀。 徐炀跑回宿舍，把值钱又轻便的东西都塞进背包，扛上包就走。 打车区存在逃跑的一线生机。 平时基本没人来往，而徐炀的数字心智兼容网路攻防和黑客技术，应该能黑掉一辆出租车逃走。 在泊车平台上，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繁荣城市，车位上有许多无人出租车，它们能在悬浮航道上穿行。 徐炀迅速把泊车平台的摄像头关掉，调整安防机器人的巡逻路径，小心翼翼地走向其中一辆出租车，准备黑入。 与此同时，忽有一辆无人出租车从远处抵达。 一个披坚执锐的征战魔女从车上下来。 徐炀愣了一下。 她高大美艳，戴着墨镜，黑色长发束起，上身一对巨峰用金属护甲裹住，流线型坚固装甲保护周身要害，看不到改造和植入物的痕迹，大片诱人肌肤暴露在外，却显得危险，叫人不敢心生非分之想，以征战魔女的威力，一瞬间就能摧毁一整条街道。 魔女们天生具有独特而强大的力量，有些力量连最先进的科技也不能比拟，公司大量繁育、捕捉、招募和训练魔女，使其为公司的利益服务。 眼前之人，便是高阁九州用于军事安保行动的魔女，名叫潘瑞伊！她的魔女能力是极强悍的近战特化，还是机动镇暴队的一员，日常外勤巡视东半球各大区域。 认出她的瞬间，徐炀头皮发麻。 现在可不是露怯的时候。 他快步走到一辆无人出租车前，装作出差的样子，用自己的数字心智和车辆远程连接，破解它所携带的民用级密钥，打算取得它的控制权，走得越早越好。 “哼，想逃？”幽幽声音在耳边响起。 徐炀转头，惊见魔女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冷笑不已，神情轻蔑，墨镜后一双眼眸似乎要将徐炀当场吞噬。 徐炀心脏狂跳。 “不……” “别担心。”潘瑞伊轻笑，“今天我休假，不工作。” “……” “你这么弱要我怎么动手，承受不住压力的可悲弱者，公司需要的是强者，不是废物。” “……” “做员工都这么不称职，何况做人呢？”潘瑞伊转头看着无比高大的公司楼宇，“这么弱还想活下来？蠢货，没了公司，你一事无成。现在滚吧，逃得越远越好！” 瞬间，潘瑞伊又像一道快速飞掠的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炀沉默无言，只是用数字心智把车破解，钻进去，让出租车带自己迅速逃离公司。 这个时代存在深层匿名网路，专门从事违法勾当，徐炀本来不想和其中成员打交道，如今他自己也是一名公司逃犯，只好联络他们中的走私商，将自己从公司里带出来的值钱东西通通卖掉，最后换了12万，存进现金卡里。 徐炀买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丢掉，踩在地上，发誓再不抽烟，再不回到任何企业上班。也发誓，绝不会再让自己受到那样的侮辱。 被损害和践踏的一切，他要自己全部赚回来。 离开公司的公司人，一无所有。 10天后，徐炀藏身到京都无限的地盘，这家巨型企业以高新科技、娱乐休闲和动漫产业而闻名。 安久市是京都无限名下一座大城市，不过安久市也是徐炀住不起的地方，只能找它底下一座地下都市，会津城。 徐炀就在地下的会津城里租了个小房间，在公司管不到的深层匿名网路上注册。 他在网安部门工作，对数字心智的开发利用还算完备，能够用它来破解和黑入电子产品、载具和设备等。于是，他便自称是一个自由的神经黑客，具有高级破解能力。 一搭上逃亡的航班，徐炀就开始找活干，想赚点资金。但足足过去了10天，他没有收到任何工作合同。 而这10天里，他已经抵挡了上万次对自己痕迹的追踪，高阁九州对他的出逃极其恼怒，立刻宣布他违反了公司人合同，必须缉拿归案。 对于出逃者的审判极其严厉，他们的脑子会被挖出来，制作成人格矩阵，抹除其自由意志和情感，成为真正无私奉献的公司人。 安保部门也发了疯一样在东半球各地搜索他，等着把他的人头带回去，换成自己连续跃升的筹码。 这就是逃亡的代价。 留在公司是死，在外面也是死。徐炀心头苦涩。难道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划上句号？ 工作不来，追杀就要来了，他现在这点钱，根本买不起像样的安全服务来自保，被盯上只是时间问题，高阁九州的追杀令分量太重。 他检查网络地址被追踪的状况，又听到外面黑暗走廊里粗暴的斥骂声，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杀手就会找上门来。 这几天，一晚上也睡不着。 难道还得回去找公司和解，就和员工手册上的温馨提示一样？ 滴滴—— 屏幕右下角亮起新会话通知，徐炀瞪大眼睛，飞速坐正，把消息点开。 “你能搞定安保系统吗？” 看到发讯对象，徐炀一惊，对方隐藏了ID，但档案显示他信誉度极高。在深层匿名网路上，雇佣兵、黑客和杀手们会对合格的雇主予以高评，某种意义上代表值得信任。 “能。”徐炀飞速把消息传过去，“信息攻防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对付成套的公司货，也能吗？” “没问题。”徐炀的数字心智非常优质，权限和技术力都很高，应付其他公司的产品不在话下。 “干这个风险极大，要和公司联盟对着干，甚至惹恼其他巨型企业，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无所谓，报酬大概多少？” “1亿。” 徐炀自然不会相信，但又觉得有尝试的必要，都到这份上了，哪还能挑挑拣拣。 “好。”他回复。 第二章 井泉屋 会津城分为晖城区、二十六号高地和片木区三个区域。 徐炀从自己栖身的晖城区出发，来到二十六号高地一家叫井泉屋的拉面店，准备与对方见面。 一亿，还真敢说啊。 但就算是吹牛，或者经过一大堆盘剥最后只给我几十万，我也认了。 离开公司的人就得自负盈亏，何况我现在入不敷出。 自由是有代价的。 徐炀戴墨镜和口罩，双手插兜，低调地穿过街道，周围行人稀疏，大型穿梭机掠过头顶的公共航道，会津是座地下城，上方并非天空，而是搭载有大型天空投影仪的冰冷屏幕，虚构着空洞的蓝天。 望了一眼拉面店的招牌，徐炀信步走进。 井泉屋拉面，独立品牌，在会津城有10家分店，规模不大。 这家店用的也是共联网路技术，各个设备连在一个网上。 民用密钥很简单，只有区区5级，也没有植入安防程式，被徐炀轻易骇入。 徐炀看着列表，店里共有四个摄像头，两个安保警铃，四台电炉，一台自动煮面机器人，一个打卡器，二十六张智能餐桌，两台悬浮服务机器人，高清壁挂电视…… 它们的信息和状况在徐炀的数字心智中清清楚楚。 井泉屋的客人不多，是个非常安静的处所，灯光明黄，洒向四周，感觉暖洋洋的，犹如春景。餐位之间用古典屏风隔绝，其上绘有飞鸟走犬，图画朦胧，材质难辨。 电视在播放异种格斗节目，两头有翼怪物激烈搏杀，它们由生物技术制造出来，以巨蜥为模板改造，形如飞龙，复原了魔女时代的怪异存在，它们身上装满护甲和植入物，怒吼与悲鸣皆由电子合成。 一方稍有不察，立刻被咬住喉咙，金属鳞片剥落，机械零件受损，冒出电弧火花滋滋作响，从伤口喷出血和燃油，触地爆燃，全场沸腾，一如龙火燎原。 “欢迎光临！”一个悬浮机器人迅速从柜台后面升起，前来为徐炀服务。 徐炀的视线从电视转移到机器人身上，它屏幕上是一张可爱的动漫笑脸，把他的思绪从虚无缥缈的远古拉回到现实。 “带我去40号桌。”徐炀说出约定的地点。 “请随我来！” 徐炀经过几个艺伎机器人，它们斜躺在沙发上，脸涂得煞白，妆容敷在金属面皮上，中间桌上有一个巨大玻璃鱼缸，底下通气管喷出无数气泡，一些3d投影的景观鱼在其中缓缓游动，其中一条出了bug，本该是鱼头的地方变成了一串乱码。 40号桌是个隔间，有两排棉布沙发和半透明丝绸门帘，高处悬挂着两个写有“令”字的红色灯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愉快的香味。 徐炀揭开门帘，入座还没几秒，他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转头，他看到一个魁梧黑人朝自己走来，对方戴墨镜，厚嘴唇，耳朵上打了一串金环，身穿军用背心，迷彩裤，穿高筒镶钉皮鞋，腰带上挂着成对枪套。这日子里，缺少社会安保和法规，街上随时可能爆发枪击案，这种打扮也不稀奇。 “嘿。”他坐到徐炀对面，身体前倾，摘下墨镜，笑了笑，自如地冲徐炀伸手。 “你报的那个数，”徐炀说，“真假。” “吃饭吧，有什么喜欢的？”黑人打开智能桌面的点餐荧幕，随意戳中几个菜品。 “我不挑。” 黑人戳了几下，选了炸鸡、拉面、饭团和米糕。 “你看起来很放松啊。”徐炀说。 “我不知道来的是一个轻浮的冒牌货，”黑人说，“还是一个真正的神经骇客。” 徐炀从手腕上拉出接线，插在桌子一侧的接口处。 这本来是为了给一些顾客提供充电服务的，现在被徐炀用作数据传输，接线的情况下控制更加方便，远程遥控比较费心力。 黑人刚点开付款界面，就发现价格飞速变化，结算价格从最开始的260变成25万，又变成更大的天文数字，最后又变成0。 “好家伙。”黑人不得不赞叹，“只用一秒？” “零点一秒。” 徐炀转头看远处的电视，黑人的目光也移过去，在徐炀的操纵下，上面的频道飞速切换，从擂台格斗到天气预报，再到时兴动漫和公司新闻。 紧接着，徐炀又在电视上调出整个拉面店的后台，里面有日常记录、进货目录和卫生状况，让大伙了解店铺的实际服务。 店内的顾客们察觉到这一变化，对屏幕指指点点。 “什么？肉不是合成的？我不要了！” “本月出售顾客面部数据3353份是什么意思？” “一碗面赚我150？你妈还好吗？” 抱怨声不时响起。 徐炀再遥控之前进入休息模式的三个艺伎机器人，让它们进入服务状态，它们恭敬地取了茶水和扇子走进他们的隔间，跪在地上为他们服务。 “你是这个街区的神。”黑人赞许点头，“还有哪个设备能逃过你的控制？这种技术叫数字心智吧，只有很少的巨型企业成功开发出来。” 巨型企业之内和企业之外，技术存在一定代差，因此徐炀的能力才显得尤为出众。 不过，这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在公司用的时候，徐炀总感觉它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徐炀摇摇头，屏退艺伎机器人，把菜单价格恢复原样，电视改到原先频道，删除所有操作记录，免得遭到事后追查，不过大部分商店都是无人经营，很久以后才会有人前来处理。 敲敲桌面，徐炀把一切全都恢复如初。 经过一开始的困惑，食客们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黑人把一个盒子放到徐炀面前。 “打开它。” 扫了一眼，那是某个小型安保公司的微型保险箱，徐炀把接线拔出来，连入保险箱体，防火墙在他数字心智的特制破解算法面前形如虚设，里面还有3个内置病毒，徐炀半秒不到就把它们清理干净，免去自燃风险。 保险箱自我解体，里面是空的。 黑人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轻松变得凝重起来，他再拿出一个长方形匣子。 “现在我要看看你对这公司的高级产品的破解能力……” “够了。” “嗯？” “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你能遇到的最优秀的神经骇客。”徐炀不屑于测试，“给我问题，我解决，把一亿给我，我们两清。” “噢。”黑人把东西收起来。 “还包括预付订金，我要一千万不过分吧。” “一千万？”黑人笑了笑，“你先看看委托详情吧。” 智能服务机器人的喷气推进声由远及近，打断对话。它端来食物。 一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豚骨拉面被放到徐炀面前，叉烧、煎蛋、豌豆和海苔条躺在猪骨高汤和拉面顶上。 徐炀没有动筷子。在这么一瞬间，他怀念公司的营养膏，没有如此多复杂香气。 “我叫马特奥。”黑人说，“我无线传一点信息给你，把接口打开。” 徐炀内观自己的内置信息平台，得到和马特奥对接的讯息，他一通过，对方就传输过来八个文档，大部分是新闻报刊，其他是一家挖掘公司的资料。 他一边吃拉面，一边快速浏览文档内容。 “会津城外大型挖掘工作停滞。”徐炀低语，“居民受伤、失踪。夜晚出现奇异光芒。青铜泰坦挖掘公司……” “这家公司是近东天赐旗下的企业。” “近东天赐……能源巨头公司。” “他们太有钱，以至于到处挖掘，哪怕是这里，京都无限的地盘，也被它们伸手干预。” “这里又没有香料和石油。” “当然没有，不过他们也不是为那种东西来的。” “那他们是为什么……” 马特奥把炸鸡连骨头咬碎，吞下肚，喝了一大杯热茶，往后一仰，解脱般地说了两个字：“魔女。” “什么？” “挖着挖着，他们挖到了一个远古魔女。”马特奥说，“深埋在会津地下城深处的，古代魔女活体。” 徐炀又回去浏览了一遍那些报告，以及有关挖掘公司的信息。 其中提到，挖掘工作一开始极其顺利，虽然没找到化石能源，但挖到许多古代珍品随葬物，似乎和古代的魔女评议会有关。 紧接着，挖掘工作便突兀中断了。 这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 “他们没挖下去……” “势力范围问题，京都无限不希望近东天赐的人从他们的地盘上挖走价值无限的古代种，对峙太厉害，谁也不让谁。古代魔女……那个时代的魔女可不是现代这些母狗、奴隶和杀戮兵器能比得上的，她们在古代被当做神来崇拜。”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徐炀心头泛起一阵激动。 魔女是这个时代的战略资源，比核武器更加具有威慑力。 她们中最强大的，不仅能直接抵抗或吸收核武器的威力，甚至能“改变”发射核武这件事情本身，也就是说，具有操作因果律的能量。 极稀有的古代活体魔女，其价值绝对超过一家大公司本身。 “就靠我们？”徐炀反应过来。 “京都无限向公司联盟提交了申请，在你吃面条的时候，公司联盟已经在审议她的归属了。这期间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还剩大概12个小时。” “我的意思是，就靠‘我们’？” “别担心，”马特奥嘿嘿一笑，“我的背后也是‘公司’啊，我需要的是效率和能力，谁能想到近在咫尺的会津城就能找到一个持有数字心智的高手，省了买战斗机器人的钱。” 原来如此，是第三方大公司或者巨型企业看上了魔女的资源。徐炀默默分析。置身于此事无疑极度危险，但错过眼前机会更加揪心。 “钱的问题解决，我就能到位。”徐炀说。 “现在就给你一笔。”马特奥把一张无记名现金卡从桌上推过去。 徐炀把现金卡拿起，打开数字显示，右上角显示10，000，000，足数1千万资金。 1千万到手！ 不能太激动，倘若所料不虚，后面还有9千万等着。 “我怎么确保你们不会灭口？”徐炀说。 “怎么可能。”马特奥说，“我们需要你，破解挖掘场的外部设施要你动手，解决内部的隐秘陷阱少不了你，完事脱身的时候，也得要你来清理痕迹、骇入几台无人机。与其说我们要杀了你，我们还得担心你什么时候向京都无限告发我们呢。” “那你们就能相信我了是吧。” “哎。”黑人摇头，“肯定信。” “怎么？” “你缺钱，兄弟。” 说到我心眼里去了，拼了。 而且我一脸不熟悉行业的样子，他估计猜得出我刚从某家大公司逃走，不会回头跟他们合作。我现在也确实不能抛头露面，一旦被发现，肯定落得脑子被挖的下场。 任何时候公司需要的都是一个人的劳动，而不是一个人的个人追求、价值和理想，这些公司里没法实现的东西，我要在公司以外的地方找到。 “走吧。”徐炀说，“什么时候行动。” “别忘了我们只有12小时的时间，要我说，就现在。” “很好。”徐炀起身。 过去的生活方式已经很遥远了。 第三章 挖掘场 马特奥驱车带徐炀深入会津地下城深处，离开二十六号高地，前往片木区。 片木区是会津地下城最边缘的地方，也最为混乱。 繁华霓虹灯和广告牌渐渐远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钢铁穹顶和冰冷高墙，他看到式样简陋的地底居住区、商铺和营房，在微弱照明下勉强保持生气，电线和光缆交错在外，布线繁杂，犹如众虫，周围尽是黑洞巷弄和无底裂隙，阴森至极。通风管道的出现毫无规律，连接着高处巨大的重轴风扇，它们快速运转，恨不得把地下的臭气全部抽干。 被都市排挤的穷困人口分布在这种区域，被地图和规划遗忘。 穷是原罪。 等有了钱，要逃到更远的地方，逃到一个热气腾腾的海滨城市，买一个沙滩上的别墅，一艘游艇。 他看到一群骑摩托车的人呼啸穿过街道，手里拿着枪，不知道去哪里干架。马特奥开车速度很快，但还是急转弯，绕过他们。 “这帮人是本地黑帮，”马特奥说，“公司管不到的地方都是黑帮来管。” “我差点以为你要撞上去了。” “没法，”马特奥说，“兄弟，很多本地黑帮都是武装机器人，指不定身上缠着点爆破物，我这台‘大将’可禁不起风浪。” 大将牌越野车是京都无限旗下的子品牌，质量不高。 京都无限…… “他们不是善茬，”徐炀说，“京都无限的人……他们又不是只会做动漫和手办，安久市是他们的后花园。” “对，安久市确实是他们规划里的一粒钻石，但我们在哪啊。” “计划外的地方。”徐炀说。 “片木区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马特奥说，“连公司快反部队想进来都要花30分钟。贫困率80%以上，犯罪率没有计算的必要，全是混蛋。” 徐炀拿起怀里的无记名现金卡，把它的钱转到自己的私人现金卡上，上面有1千万零10万多点。 公司，尤其是组成公司联盟的巨型企业，为公司人提供了安保、岗位、薪水、贷款和消费券，确保一个人在干到40~50岁累垮之前能度过一个相对成功的人生。 这已经是全世界几十亿人梦寐以求的了，巨型企业的岗位！ 而车窗外面…… 徐炀第一次肉眼见证如此。 车辆穿过一大片铁皮屋构成的棚区，穷困、窘迫又衣不蔽体的人们蚁附于此，他们站在岩块和无光的荒地上，用家猪一样呆滞的目光看着飞驰的车辆。 没有医院和商店，只有一座座彼此疏离的铁皮屋。 公司内外格局不同，巨型企业内的生活光鲜亮丽，而在那之外的生活，只能叫生存罢了，没人想被当成送往社会的人才。 “你相信人不靠公司能活下去吗？”徐炀问。 “我不知道。”马特奥说。 人堕落的途径很简单。 离职或失业，无法继续购买安保服务，断了公寓租金的供，从地面城市迁到地下城，再从地下城流落到最边缘地带。 公司人好歹是人，无法加入公司的连人都算不上。 ……从被无数人羡慕的地方逃了出来。 ……有钱也没用，失去公司力量的保护，随时都有殒命风险。 ……不可能回到任何企业供职，已经在公司联盟留下污点，成为被公司制度舍弃在外的非人动物。 难怪那么多人宁愿在巨型企业受苦，也不愿逃到外面来赚钱。 这些念头叫徐炀不安，更叫他心中不平，尤其每个环节都跟潘瑞伊骂他的话一模一样——没了公司，你一事无成！ 连自己身边这个大块头，背后也是靠着某家公司，甚至有可能是其他巨企派来的雇佣兵。 管不了那么多了。 拿到钱，远走高飞，避免追杀。 给自己争一口气。 巨型企业只不过是个幸福温室，让人安然无恙，也能慢慢将人驯化，在几十年的工作中磨平人的斗志，令他们接受安排。 真正的人，绝不该是公司里那些活活累死的样子。一定存在能代替公司的制度，给人类和魔女带来自由。 穿过一片地下空隙，靠近挖掘场入口，徐炀看到挖掘公司已经爆破出地下的一个巨大空洞，似乎是前时代就已留下的，形状像是宫殿，但主体深埋在冰冷岩石之中，无法准确判断。 为了得到这个远古魔女，公司花了巨大代价。 探照灯、哨兵机枪、小口径速射炮、金属风暴、电磁脉冲爆破设备和无数摄像头罗列在场地周围，将这里照得明如白昼，防备森严。 面对这种级别的防御，任何强攻都会损失惨重。 隔着这么远距离，他都已经侦测到营地里上千台高端公司设备，但距离过远，信号微弱，无法直接进行控制。 “太远了。”徐炀说，“我操纵不了。” “我们有信号增强器。”马特奥带徐炀靠近附近一道岩缝，从中传出应急灯光的朦胧光亮。 进入岩石裂隙，徐炀看到一整队荷枪实弹的雇佣兵，他们面容冷峻，其中一女人正对着一台高功率通信设备鼓捣。 “该你表演了。”马特奥说。 “马特奥？你怎么从外面带了个陌生人来。”操纵设备的女孩鄙夷地看了一眼徐炀。 她头发是紫色系挑染，中长，淡蓝色眼睛，神情严厉，右胳膊上有一个菩萨文身，穿一件黑色夹克与紧身牛仔裤，像个没睡醒的街头女孩。 “我说了，正好有个带数字心智的人在找活干。” “跑出巨企的？这种人通常靠不住。” “好了好了……徐，她在我们小队的代号‘巴克斯’。”马特奥介绍，“是个黑客魔女。大家，这位自称徐，自由神经骇客。” 黑客魔女是一类特殊魔女，因为脑部神经异常发达，而被屏蔽了原生潜能，被植入类似数字心智的道具，专门从事黑客活动。 不过，民用技术的仿制品，还是比不上徐炀身上真正的巨企造物，而她们所接受的训练，也不如徐炀在高阁九州受到的专业培训。 “我试过了，京都无限的防火墙不可能短时间攻破。”巴克斯说，“像个电子要塞，算得我头都要爆炸了。” “给我，一分钟就行。”徐炀说，“他们家的网安属于三流。” 巴克斯看了徐炀几秒，摇摇头，站到旁边。 “你这是自取其辱。”巴克斯干脆地说，“还要搭上我们死，触发安保程式，镇暴机动队马上来。” “把你那宝贝的密码告诉他。”马特奥说。 “他可以开口问。”巴克斯摇头。 徐炀拔出手腕上的接线，置入那台通信设备的插线槽。 巴克斯用的是SIII密钥，一套先进加密算法，号称绝不可能被攻破，因此在巨型企业之外广泛应用。不过各大巨型企业已经内部共享了破解它的技术，徐炀也搭载了成套程序，他用数字心智破解密钥，取得控制权。 通信设备开始工作，灯光不断变换。 “看吧，徐的技术非常出色。”马特奥说。 “……”巴克斯沉默不语。 这台设备本身技术含量也很高，配合徐炀的数字心智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共联网路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优点是能够同步协调网路内所有设施的工作，使其互联互通，同步传输所有战斗信息，效率成倍提升，也便于一台AI从主机集中管理。 缺点也很明显，只要共联网路本身被攻破，连在网路里的所有设备就会同步沦陷。 借助巴克斯的设备，徐炀的数字心智已经开始攻击这座坚固的城池。也多亏巴克斯之前的预先工作，很多棘手的关节不用徐炀自己打通。 他感到……简单。 就像例行公事。徐炀暗想。从各个节点与子系统到指挥中心，再从总线到分机，操纵这些宝贝，工作量还不到平时日常的一半，但却能赚1亿。 破解成功。 徐炀给它们下达统一指令：离线。 砰—— 悠长的设备停摆声响起，令人想到巨量电流收束消失的场面。 雇佣兵们忍不住冲出去看，整座挖掘场的防御设施已经全部停止运行，黑暗将其包裹，犹如寿衣。 “还有这种技术？“ “……京都无限的防卫被……” “还不到一分钟。” 雇佣兵们转头打量徐炀，不由得啧啧称奇。 “哼……”巴克斯有些不满，“我接受的训练不比他少，他全靠植入物先进罢了，而且这里面也不是全套高级防备，大部分是青铜泰坦挖掘公司留下来的，很多难的都被我搞定了……” “他是真正的高手。”马特奥当没听见，交给徐炀一把手枪，“兄弟，咱们速战速决，把魔女从地下刨出来就走。” “能成也多亏了她。”徐炀接过枪，向巴克斯点头，“干什么都不能单打独斗。” 巴克斯勾起嘴角，微微点头。 “有趣的家伙。”她说。 徐炀闭目养神，恢复使用数字心智带来的劳损。 我会证明离开公司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下载过一些射击档案，知道怎么用枪，徐炀睁开眼睛，检查了一下枪支状况，点头示意出发。 整个挖掘营地的安防设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他的数字心智中，1522个大小电气网路设备全在他支配下。既然他能把它们关闭，那也能把它们全部开启，并完全支配。 等进入设施内部，这里就如同徐炀自己控制下的地盘。 在公司，他就负责实时控制整座大楼一切设备，在他6年的任职经历里，共遭到12次较大规模入侵，全靠徐炀从中协调来击溃敌手。 徐炀安静地跟上这些雇佣兵，他们乘上一台武装汽车，引擎轰鸣，快速驶入挖掘营地内部。 他知道，挖掘场内的所有陷阱，都在等待他们前来触发。 第四章 棺材 “22个武装人员还在行动，”徐炀已经夺取了采掘场内部摄像头和传感器的控制权，“还有2个人尝试对外通讯，不过信号已经被我屏蔽了。” 信号屏蔽器司空见惯，原本是用来限制员工在公司玩手机的，现在被徐炀控制，用来压制安保员工的求救讯号。 地下深处，通信极不方便，稍微干扰就可以起到巨大的限制作用。 马特奥从车上站起，转头对身后的雇佣兵们打了两个战术手势，他们心领神会，抓起武器，戴上夜视仪，跳下车辆，突入采掘场中。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简直就像把采掘场的信息打印到了脑子里一样，对采掘场的结构已经谙熟于心，就算在灯光被完全关闭的情况下，也能轻车熟路地找到最合适的战斗位置。 雇佣兵突入采掘场后，枪声不断响起，伴随着内部安保人员被杀害的惨叫。 一共6名雇佣兵，却能轻易压制多倍敌人，显然，双方的战斗素养不在一个级别上。 马特奥纹丝不动，像尊雕像，仍戴着墨镜，却好像能看清周围一切。 巴克斯戴上通讯器，不停对雇佣兵们报告周围敌人的坐标和位置，令他们无需费力就能开枪射击，完成清理工作。 这一切配合精准而有效，幸存者还未来得及把这里的情况上报，就已被统统击杀。 “搞定。”巴克斯点头。 马特奥跳下车，快步进入采掘场，执行任务的雇佣兵们随之归队，跟随在他身后，组成战术队形，互相警戒，枪口上的手电筒照来照去。 “你和他们一起很久了吗？”徐炀落在后头，问巴克斯。 “是的，”巴克斯点头，“多次任务，不过马特奥……他是‘空降’来的，我也不好说。” 怪不得马特奥对巴克斯的态度有些疏离。 “黑客魔女……你原来的能力是什么呢？” “你好无聊。” “我们还有一段路要一起走呢。” “喷墨，”巴克斯伸出右手，从掌心微微沁出一些黑色痕迹，“最垃圾的能力，我7岁公司就把我赶走了，街头涂鸦的时候被大伙发现，改造成现在这样，高强度工作。” “改造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而且能力也被抑制。” “那也比忍饥挨饿，冒着被强奸的风险拾荒强。真受不了你这种人，有正规工作还要跑出公司。” “你能拿多少钱？” “不许打听分红，这是行规。啊啊，我才不嫉妒你能分到几千万上亿呢……” 穿过围墙，徐炀看到一台巨大的工业采掘设施，它通体明黄色涂装，像头沉睡的怪兽，屹立在营地中央。 四周防卫岗哨高大坚固，几乎和岩石融为一体，居高临下，俯瞰整座营地。 被射杀的采掘场安保人员横尸于地，四周的炮台和探照灯死寂停摆，雇佣兵们抬头时，望见古老空洞的遥远顶部，相隔百尺，令人心生渺小之感，仿佛走入巨人尸体。 没法松懈。 马特奥凝视那些安保人员，似乎在进行扫描，检查他们是否真的死透了。 “快点吧，如果他们主管远程连线硬重启，我们就完了。”巴克斯也经验老道，知道技术背后的风险。 “这么说的话，那边任何时候都可能注意到。”马特奥说。 常理来说，巴克斯的设想是正确的。徐炀心想。在总控制台，肯定会有人注意到挖掘场设备离线的事实，并立刻派出公司快反部队，命他们控制局面。 只是，现在不一样。 徐炀在数字心智中翻阅程序日志和收发数据流，没有通信，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有上层权限正在观测或管理。 也就是说，很可能京都无限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们还有时间。”徐炀说，“他们欠缺警惕。” “是我们的机会……跟紧点。”马特奥说。 有个雇佣兵走到徐炀身后，跟着他，似乎是在监视。 徐炀开始担心这些雇佣兵忽然乱来。 他用数字心智操纵，恢复部分供电，启动周围的动作传感器、温感扫描和摄像头，把自己设定为非扫描对象，然后开始监测自己身边雇佣兵的一举一动，将这些数据实时反馈给自己。 如果他们想对自己忽然动手，徐炀会比他们更早做出反应。 慎之又慎…… “前方似乎有雷区，今天早上，他们曾检查地雷状况。”徐炀翻阅安保日志，察觉一丝端倪。 有些安防设备完全是独立运作的，无法从共联网路控制。 “我来标记它们。”巴克斯的眼部植入物开始扫描，咔咔作响，前方地面上亮起25个红色光点，表明智能感应地雷的位置。 “你很冷静啊，”马特奥望了眼徐炀，“我还以为你会有些忙乱。” “钱就要到手了，”徐炀说，“怎叫我不小心。” “这就是我想看到的心态……想想吧，徐，魔女是一笔无穷无尽的财富，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幸福。”马特奥带他们在一个向下的斜坡口停下，“……这就是那古代魔女所在的地方。” 徐炀看到内里传出一股模糊光芒，不是由人工科技产生的，他扫描不到任何设备的信息。 马特奥给巴克斯使了一个眼色，巴克斯在随身携带的小发讯机上操作，快速传达了一条信息出去。 徐炀暗中截留信息流，其内容是对一台大型穿梭机进行召唤。 短短7分钟后，这台穿梭机就会自动导航抵达现场，协助他们撤离。 计划确实很精密，外面肯定也有接应的。他们就快成功了，我只不过是他们计划链条上的一个临时组件，希望能活着拿走这笔钱。 “走。”马特奥迅速奔入斜坡，徐炀在雇佣兵的催促下也赶上。 一行人往下走了大约五十米，来到一间古老墓室。 入口已被破坏，四面墙壁都高大厚重，其上绘有陈旧壁画，其风格古老，颜色绚丽，线条粗糙简陋，无法辨别内容。 墓室四面尽是长明不灭的烛台，拢共有十六盏铜烛，火光跳跃，照亮正中的大型古棺。 在顶上，垂下长长青铜锁链，吊有一个远古火盆，从中散发出一股令人眩晕的香气，似乎在烧某种香料和药草，不知已焚烧多少世纪，燃料化作灰烬。 除了马特奥以外，所有雇佣兵们都拿出一个氧气面罩戴上，过滤空气中的迷幻气体。徐炀也掩住口鼻，知道这种气体有害无利。 无论铸造这个墓室的人是谁，他都希望棺材里的东西永远被封印在地下深处，沉沦在迷梦之中。 看过四周之后，徐炀将视线移动到棺木上。 瞬间，他从心底深处感到一阵战栗。 这是人的本能，自基因中传承下来的防御意识，就像被老虎狮子盯上，肾上腺素开始分泌，神经高度警觉，随时准备作战，或者逃跑。 棺中沉睡的东西，比任何猛兽都可怕得多。 “先生们，这就成了。”马特奥大踏步朝古棺走去，“耗资数亿的行动，上百人的互相配合，经过一连串不眠之夜、焦虑、恐慌、反复保证和计划……我们终于找到了通往乐园的钥匙。” 这一刻，终于到了。 徐炀屏住呼吸。 马特奥走到古老棺材旁边。 “我们该把它打开吗？”一个雇佣兵问。 “按理说应该保持完整，但……容器无法移动。”马特奥试了一下棺材的重量。 徐炀注意到棺材底部和地面熔铸一体，无法分离，马特奥只能放弃带走棺木的打算，用力将棺盖推开。 棺盖移动时，四角烛台火焰闪烁，像是在恐惧，像在警告。 现在徐炀依稀能看清壁画上的内容了，那些是天灾，是祭祀，是人们在火海中受苦，是万物在光辉中灭亡。 不过，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壁画上了。 马特奥把棺材完全打开后，徐炀忍不住靠近观察，雇佣兵们也放下了枪，不自觉地走了上去。 棺中沉睡着一个魔女。 她容貌精致，栗色长发纷乱，双手放在身侧，身穿一件华丽的暗红色长裙，双袖则是金色，绣满花纹，长裙下摆上缀有流苏、珠宝和金线，华丽繁复，端庄典雅，有着现代技术永远无法仿制出的瑰丽气质。像油画，像碰不到的梦。 棺木中，堆满了金器、银饰和镶珠宝的圣杯，无不是价值连城的古代珍品。 仔细观察魔女的身姿，徐炀看到她胸膛微微起伏，鼻翼颤动。 魔女面容鲜活，在睡梦中呼吸，像是做了上千年的梦。 她还活着。 “带走目标。”马特奥命令，四个雇佣兵一齐动手，将魔女从棺木中抬起，迅速向外转移。 在人脸可以随意更换的时代，漂亮的容貌并不稀奇，即便如此，徐炀却永远忘不了那魔女的外貌，独一无二。 他屏住呼吸，往后退去。 远古魔女被带出墓室的瞬间，徐炀回头望了一眼，十六盏古老烛台刹那间全部熄灭，墓室沉入纯粹黑暗，顶上火盆也不再燃烧，留下猩红色余烬。 他们只能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第五章 瓦解 “目标确认。” 一个雇佣兵在外等候，手里抱着一套监测装置。 “检查她的体征。”马特奥说。 “重度沉睡，极度虚弱。”一个雇佣兵用监测装置扫描了一下魔女。 紧接着，他从车上拿下来一个类似裹尸袋的黑色袋子，雇佣兵们将魔女往袋中装，就跟装一个大号动物一样。 “解决了。”马特奥对徐炀嘿嘿一笑。 “我还以为你们会把她放进一个什么……冷冻舱之类的。” “那玩意，安检太麻烦，没必要在口岸就引起注意。越简单的计划成功率越高。” “也许吧。” “把剩下9千万给你。”他把现金卡交给徐炀。 “谢谢。”徐炀点头。 “我希望我们能通力合作，真的，”马特奥真诚地看着徐炀，“我觉得你这一路表现不错，可以考虑下来我们公司，黑火革新。” 黑火革新！ 也是巨型企业。 它是一家臭名昭著的军火公司，提供私人安保服务，旗下有众多规模巨大的雇佣兵团体，是近五十年来公司联盟最声名狼藉的成员，在全球所有恐怖活动和军事暴力行动中表现活跃。 凡是有任何令人担忧的恶性事件发生，基本都可以推到黑火革新头上，而它们也照单全收，以极致的暴虐和武力闻名。 作为巨型企业中规模最大的军火商和安保提供者，黑火革新掌握的军事力量远远超过其他公司，麾下有无数声名显赫的秘密兵器、征战魔女和雇佣军团。 原来我在帮黑火革新办事。徐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和谁打交道都不能和黑火革新啊…… 黑火革新的作风以高效为上，只要拼命就能出人头地，倒不失为一家能让人发挥实力的企业。而且不喜欢麻烦活动，总是直来直往，暴力解决。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和战斗力。 “我会考虑。”徐炀点头。 “考虑？”马特奥两手一摊，“考虑是个很暧昧的词。” “总不能绑着我加入吧。”徐炀暗暗拉开和对方之间的距离。 “你是神经网路技术的强者，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我们也不希望有朝一日碰到你站到我们的对立面上。” “强者？我的活都被AI抢了。”徐炀说。 “人有人的优势，人有创造力和灵性，就因为这一点，公司人还没被抹去自主意识或者被洗脑，而且还有许多职位不能被合成人代替……我们喜欢数字心智技术，我相信数字心智是人类进步的关键。” “恐怕是因为你们开发不出来足够强大的AI吧。” “黑火革新会给你带薪年假，医疗保险，安保服务，150平方米的公寓，俊男美女私人伙伴任你挑选。” “我已经决定不再上班了，要我说，不用定时上下班的日子真轻松，我的本领在公司只是螺丝钉，在外面有很多用处。” “你叛离公司的态度很是坚决嘛。” “有些答案在公司里找不到。” “为我们服务，徐。” “我已经配合你们够多了，我跟你们走、把单子做完，完全没问题，要我继续卖命、甚至加入你们黑火革新，难办。我现在把话挑明，省得以后再计较。” “——就算你被打死，也无所谓吗？” “宁愿被打死也不愿屈服。” “放轻松，兄弟，考虑考虑，”马特奥的表情越来越冷漠，“有些东西要多想几次，仔细想。” “……” “你之前问我，人不靠公司能不能成？我之前的回答是搪塞你的，我现在要告诉你，人，离了公司，什么都做不到。” “但我已经决定离开公司。” “如果你不加入我们，多少钱都得吐回来。” “……” “难道你以为，这1亿那么容易拿走吗？”马特奥冷笑，“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小子，你以为公司外的世界是天堂？赚钱跟做梦一样轻松？我给你多少，就有办法拿回来多少。” 看着马特奥的样子，徐炀心头无比愤恨。 以为自己背后是大公司就又想为所欲为了？我离开上一家公司，不是为了给下一家公司卖命的！ 每个公司人都是一个作风，一个德行，这种日子受够了！ 如果今天有人必须死，那绝不是我。 整个场地的设备都在千钧一发状态，等待徐炀下达开火信号。 我才不会任人宰割。 “好了，好了。”巴克斯赶紧说，“徐，马特奥，我们毕竟……” ——“放我出去！”尖锐的女子叫喊响起。 马特奥迅速扭头，看见裹尸袋里一阵挣扎。 “她醒了！” “快过来！” “什么？” 古代魔女醒了！徐炀感到意外，睡了那么久的古代活体，好像还很有精神，丝毫没有沉睡的样子。 魔女吸引雇佣兵们注意力的瞬间，他往后退去，靠到巨型工业挖掘机的履带边上，权作掩体，即便一会变故发生，也有脱逃余地。 “让她安静点。”马特奥说，“我这边还要跟徐多聊聊天。” “去死！” “安静点！”雇佣兵们猛踢裹尸袋，尤其照着魔女头的大致位置踹过去。 数下重踢，魔女的动作有所减缓，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裹尸袋里的人形迟钝蠕动，被打得痛苦不堪。 “疼——好疼啊——”她带着哭腔，低低呻吟。 很快她就不动弹了。 但她没有放弃挣扎，喘息片刻后，她又开始撕扯裹尸袋。 “放我出去！”她尖叫。 “袋子打开，给她注射镇静剂。”马特奥命令。 一个雇佣兵拉开袋子拉链，从里面抓出一条拼命扭动的胳膊，撕开她的金色长袖，另一人伸手，像铁钳一样攥住她手臂。 紧接着，雇佣兵拿出一个特制注射器，迅速扣在她手臂上，将注射器药泵里的透明液体打进她体内。 然而魔女的反抗仍在继续，她发出嘶吼，拼命往外爬，像一条受缚困兽。 “反应还是很大！” “那东西不是能麻醉一条鲸鱼？配比没错。” “之前其他魔女不是一剂就倒，而且怎么搞都搞不醒。” “也不是征战魔女啊！居然有这种体质？” “用反魔女武器。”马特奥说，“先无效化再说。” 一名雇佣兵会意，往枪里装填一枚暗金色的特殊子弹，瞄准魔女。 ——闪耀。 徐炀瞪大眼睛，魔女猛伸出右手，其上亮起一道可怖的灰色闪光。 瞬间，她周围五个雇佣兵被无形冲击波轰飞出去，像给巨型载货卡车撞了一样，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砸在远处，落地已粉身碎骨。 站得稍远的一个雇佣兵没有被冲击波摧毁，但他动弹不得，口鼻流血，神情僵硬，像是被挂上了死亡的记号，短短几秒之后，头颅立刻爆炸开来，鲜血从无头断颈上高高喷出。 瞬杀6人。 惨烈！ 之前有过的那股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像爬出地狱的魔鬼，魔女扯开拉链，从裹尸袋里钻出，她披头散发，双眼血红，直立起来。 徐炀立时后撤，同时用连线的摄像头继续观察情景。 现在活下来的雇佣兵，就只有马特奥和巴克斯。 巴克斯站在马特奥身边，大惊失色。 “求……求救？”巴克斯牙齿打颤，“莎莉？徐？黄蜂？” “干你的事，否则你不会成长。”马特奥说。 巴克斯掏出一把大口径冲锋枪，快速向魔女扫射过去。 在密集子弹的集中射击下，魔女瞬间被打得肠穿肚烂，变成两截倒在地上。 就这样死了？徐炀一惊。 但下一秒，他看到的东西更加诡异。 之前还被撕裂成两截的魔女，在屏幕里又瞬间恢复完全，就像没受丝毫伤害。不是，这可能吗？我漏看了什么？徐炀一时间不敢信任自己的眼睛。 “死！”魔女发出愤恨的怒吼，右手再度放出灰光。 嘶！ 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扭曲撕裂声，一道灰色强光呈波纹状飞向马特奥和巴克斯。 巴克斯瞬间往后倒飞出去。 她落地时，已经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鲜血中夹杂着些许墨汁。 马特奥却毫发无损。 “魔女的力量确实很强大。”马特奥慢条斯理地说，“但你们那个时代，还没见过我这种‘东西’。” 魔女沉默地盯着马特奥，神情愤怒无比，又甩了一道鞭状闪光，马特奥仍然不受影响。 马特奥右手变形，手指弯曲，整只手重组变形，装配成一把外观奇特的枪械，数发特殊子弹打出，贯穿魔女的身体。 中弹以后，她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虚弱地瘫倒在地上。 那子弹很不简单，射弹拖曳暗金色流光，应该就是所谓的反魔女武器。 但更重要的是马特奥！ 马特奥居然是机器人？徐炀心头一凛。我之前根本没察觉到！眼前魔女的力量应该有两种，一种是残杀生命，一种是瞬间治愈，是非常稀有的生命类力量，但被马特奥完全克制了。 黑火革新的技术水平如此之强，竟能制造出这么完美的机器人！完全无法判断出和活人之间的区别。 表现得滴水不漏，连数字心智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毫无疑问，制造马特奥的技术，达到这个时代的顶级水准。 徐炀深呼吸，准备连接挖掘场内设备，干扰他们战斗的过程。不管是杀掉他们俩也好，还是压制他们俩也好，他必须做点什么…… “青铜泰坦挖掘场各单位请注意，这里是主管‘杉木猫’，报告你们的状况，有被骇入的痕迹，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协助？” 一道红色讯息在徐炀的心智中亮起。 瞬间，徐炀被切断了和所有设施之间的联系，所有除主管之外的用户权限已被强制清空，挖掘场进入了外部控制状态。 彻底失控。 “好了，”主管继续发讯，“原来这个频道已经被你操控了，那么，黑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章 爆裂 该死，就是这时候京都无限的主管连上来了！用远程操纵直接夺取了挖掘场设备的控制权！ 我还有能力给那位主管发讯，但发什么呢？ 主管绝不会放过我的！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先跟他打交道了。 “遭到黑火革新公司的入侵。”徐炀发讯回去，“急需援助。” “我的摄像头拍到你了。” 徐炀抬头，望见岩壁上若干摄像头运作，红光闪烁。 汗毛耸立。 之前自己控制的时候还能把自己的影像从画面中屏蔽掉，如今设备落入他人之手，行迹暴露无遗，自己的遮挡也不够先进。 “高阁九州的徐炀？”对方发讯。 徐炀看到这条信息，脑子都蒙了。 紧接着，对方直接把徐炀的档案拷贝发了过来。 ========== 建议——本档案已作为典型重犯得到全公司联盟公开展示，如果您是一名公司人员，应将此档案影印件交予所有合伙人及员工之手，以儆效尤（页面累计177万9千5百33次不重复浏览） 姓名：徐炀 年龄：28 出生地：夏 所属企业：高阁九州 职位：2级神经网路工程师 入职时间：138年9月5日~144年7月10日 当前状况：流亡 公司权益：已注销 犯罪记录：背叛高阁九州（详24）/重大违反公司联盟法令（详79）/私自操作公司财产（详1680）/缺勤（累计10天）/绩效不足（累计11天） 人际关系：已清理35人 金融服务：高阁九州暖心贷（点击查看最新优惠） 安保套餐：已失效 录用建议：永不 重犯代码：CAA1449 （建议：击杀或取回完整头部；活体带回：不需要） 悬赏总额：2150万资金+带薪年假35天（公示期剩余199年） DNA代码：点击下载 最后目击地点：（已更新）会津城-片木区-青铜泰坦公司A1挖掘场 ========== “这是你吧。”主管说。 徐炀没敢回复，恐惧攥住他的心脏。 待在里面会被马特奥或者魔女弄死，走到外面会被高阁九州猎捕。之前还妄想有机会和他们和解，按员工手册上的建议办事，现在看来和解条例完全就是个圈套，自己一拿钱跟他们联系就会被钓鱼。 “东半球一半公司的安保部都已经收到高阁九州的消息了，”主管说，“你藏的技术还不错。” 离开公司的每分每秒都像在走钢丝。 四周轰鸣阵阵。 徐炀回头，望向挖掘场外部，徐炀看到那些巨型岗哨重新亮起探照光芒，将挖掘场照得明如白昼。 “警告：侦测到非法活动。”电子音播报。 察觉到挖掘场中核心区域的马特奥和魔女，安防设施立刻开始运作，大量子弹迅速瞄准它们，倾泻而出。 哒哒哒—— 开火声不绝于耳，徐炀一头钻进旁边的采掘设备，子弹和炮弹在岩地上炸开，留下无数弹坑和缺口，地雷接连引爆，轰鸣震天。 耳膜剧痛。 一番轰击下，烟雾散去，马特奥毫发无损，只是他仿生皮肤已经被完全摧毁，露出底下的漆黑合金外壳，其墨镜也被炸烂，眼球粉碎，露出背后的防弹摄像头。 魔女蛰伏在地上，应该已经被活活炸死。 “所谓数字心智的工作也就争取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啊，不算亏，也不算赚。”马特奥的钢铁之躯纹丝不动，子弹打在它的外壳上却纷纷弹开，连留下凹坑都做不到，它态度悠哉，声音已经完全转化为电子合成音效，“下次可以再考虑一下性价比了，不过如此，没道上传的那么玄乎，你只值100万……” 马特奥背上升起一组导弹发射巢，数发高爆导弹从中飞速射出，轰向周围几台主要的发电设备、蓄电池和炮塔。 轰轰—— 一串爆炸声后，它们已被炸成废铁，也和之前被骇入关闭一样，失去效用。 徐炀绝望中扫描马特奥的钢铁身躯，每个网络接入点都已经被锁定，根本无法骇入。 “躲在那里。”马特奥望向徐炀藏身的采掘设备，飞速朝他冲去，“不想加入的话，就把你的脑子挖出来好了，你应该很熟悉这种刑罚吧，拷贝出重要信息，抹去自由意志，做成人格矩阵，找个机器人塞进去，一样用……而数字心智归我们所有……还有你的钱……” 如果在高阁九州苟延残喘，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在公司的工位上当条活狗，或是逃到外面变成死人？ “你们的地盘被黑火革新的人干烂了，”徐炀快速给采掘场主管发送讯息，“把电磁脉冲设备打开！” “不，”主管回复，“电磁脉冲会把整个采掘场毁掉，只有KOM-3级命令才可以执行。” “主控台看不到多少设备已经彻底损坏了吗？再不解决这里全都得完蛋！什么远古魔女活体也得丢！” 对方一时间没有回复。 “如果你想把损失控制到最小，这是最后的机会，落到谁也不能落到黑火革新手里！” 黑火革新几乎是全世界的公敌，京都无限的人应该也明白他们会把魔女拿去做什么。 “稍等。”主管回复。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 老子就要死了！ 滋啦—— 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马特奥已经单手将采掘载具的车门给扯断，它伸过头来，僵硬冰冷的机器脸注视徐炀，犹如死神。 徐炀脸色煞白。 “过来吧你！”马特奥伸手朝徐炀抓去。 “我启动了，你小心点，我还等着把你变成我的带薪假。”主管给徐炀发来最后一条讯息。 下一秒，随着一阵不详的倒计时般的嗡鸣声，马特奥察觉到不对，两腿一蹬，抽身就走。 但电磁脉冲波已瞬间爆发开来，超大规模的电磁脉冲席卷整座采掘场！ 这种武器专门针对电子设备，能瞬间产生超高电压，摧毁电器元件和电子系统。 马特奥的身躯再强大，也无法抵抗这种克星般的杀伤，即便其先进身体携带了反电磁干扰元件，也不足以抵挡采掘场内这台电磁脉冲设备的威力。 但，杀伤对徐炀也是一样的！他身上也有电子植入物！ 电磁脉冲扫过徐炀的身体，他头上和右手上的植入物瞬间炸毁，痛苦更甚于万箭穿心，他闻到自己肌肉被烤熟的味道，头部更是轰轰作响，惨况更甚于遭到雷击。 他几乎昏死过去，倒在地上抽搐，电流击穿他体内植入物的保险丝，在他五脏六腑内串动，内出血是肯定的。 他往外爬，看到马特奥已经倒在地上，浑身燃烧起来。 这王八蛋死多少次都不够。 等等，还有魔女…… 古代魔女抱着自己的手，浑身是血，默默站着。 徐炀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魔女。 救救我……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魔女的情况比他更惨。 她确实是站着，但已面无血色，满身疮痍，入棺时的衣裳已经被炸成粉末。 魔女向徐炀走了两步，双目无神，俨然将死之人。 紧接着，她重重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中流出。 她救不了我，刚才防卫设备轰炸马特奥的时候，那些子弹也重创到她了。 有动静……徐炀听到声音，转头，身体一颤。 隐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他转头，看到一架黑色穿梭机，它飞速掠过黑暗的地下空间，朝采掘场飞来。 是雇佣兵们之前呼唤的那台穿梭机！有希望了！ 穿梭机的话，一定搭载有物资什么的…… 死？我绝不能死……老子现在卡上有一个亿！我要把钱带出去！我要回地面！我要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有好多想干的事，非常多！ 徐炀咬紧牙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一瘸一拐，向穿梭机的方向走去。 穿梭机是现代极常见的载具，可以低空飞行，一般由AI操纵。 眼前这台穿梭机外壳呈流线型，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涂装，毫不起眼。它飞掠而来，速度极快，停留在燃烧的马特奥尸身附近。 一阵气体泵动声后，左侧舱门开启，舷梯自动弹出，等待乘员进入。 只要能进入那架穿梭机，什么都好说。就算爬也要爬进去！ 徐炀站着，拼命呼吸，空气进入他的肺，有烧灼感，好像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团火。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沸腾，手脚不听使唤，头更是晕的不行，他分不清前后左右，随时都会摔倒，这辈子从未如此痛苦过。 他抬起无比沉重的腿，往穿梭机靠近，又听到魔女的悲鸣。 魔女挣扎着用手肘支撑地面，抬头望向穿梭机的方向。 徐炀看着她，倘若情报属实，她来自一千年前，根本不可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但她应该是猜到了——它可以给眼下的境遇带来转机。 “救我……”魔女的身体不断流血，她很难爬近穿梭机，发出哀哀低鸣。 “……我自身难保。”徐炀根本不可能去救她。 “好疼啊……好辛苦啊……”魔女哭泣不止，满身伤口。 徐炀心烦意乱。 我身上的植入物已经烧毁，身体半残，数字心智也完了，这附近根本没有条件进行植入物维修，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个残废。 魔女就不一样了，之前在战斗中，这魔女曾经被雇佣兵的子弹撕裂，但一瞬间又恢复完全，显然她的力量可以恢复极其严重的伤势。 也许她能治好我？但我没法把宝押在这杀人怪物身上。 痛苦。 高阁九州因为我的逃亡已经气急败坏，它对待逃亡者的态度确实比其他公司更加严苛。从创业之初到现在，高阁九州一直保留对全体公司人生杀予夺的大权。 我家还是三代公司人，三代逃不出这个囚笼，谁想，谁敢？ 巨型企业都有各自的手段整治逃亡者，徐炀不清楚每个人的下场，这些信息都被秘密封存，显然公司既不想暴露自己的残酷，也不想让更多人效仿。 直到之前看到自己的档案被暴露…… 我是今年的第几个？在我之前的人们都在公司里当狗，我想当个自由自在的人这得有多难？ 徐炀抓住穿梭机边缘。 昏昏沉沉，浑身脱力。 镣铐啊，镣铐…… 多难才能彻底摆脱。 受到高阁九州的追杀，引发京都无限的警觉，遇到黑火革新的先进机器人，身边是个无比危险的杀人魔女，外头监控遍地，自己？自己浑身植入物被电磁脉冲炸烂。 是我把路走窄了？我不信——我要看到地面的太阳，我要当第一个逃出高阁九州又能活下去的，我要把这一亿痛痛快快花出去！ 他咬紧牙关爬上舷梯，在机舱地上膝行。 墙上挂着一个医疗箱，他伸着哆嗦的手把它抓下来，都不忍心看自己烧焦的皮肤。 痛苦难忍。 徐炀没力气捧起医疗箱，它摔在地上。 他用牙齿咬住搭扣，抬起头把它扯开，徐炀用受损的视力看着内容物，治疗针，治疗针在哪里……还有一根。 他左手没装植入物、因而尚显健全，徐炀把治疗针抓起来，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把药液推进去。 呼吸…… 万籁俱寂。 第七章 交易 命，暂时保住。 滋——滋——电火花从徐炀右手背上冒出来，带来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植入物损坏会产生并发症，在一小时内将他害死。 有治疗针作用，虽然没有即死的风险，但还是困难重重。 似乎是察觉到生命体征，穿梭机转向魔女的方向，身体前倾，像是在邀请她进入，然而她也根本没有力气爬进来。舱门明明那么近，却像是隔着她几公里。 情况万分危急，我得跟她合作…… 什么都扫描不到，没有数字心智，感觉就像失去手脚。 他喘着气爬下穿梭机，望着魔女。 “你……力量还能用吗？能帮我吗……”徐炀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 “什么都好……”魔女趴在地上抽泣，“好疼……好疼啊……” 简直就像受伤的小孩一样。 “你的力量……还能用吗？我的情况不比你好，只有你的魔力能……” 魔女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道我们两个哪个先死。 徐炀大口大口呼吸，走到魔女身旁，半蹲下来，每个动作都撕心裂肺。魔女几乎失去移动能力，必须在徐炀的帮助下才能勉强站起。 与世隔绝，往日不再，万物毁灭，深埋地下，只剩我们两个残疾人，还能怎么办。徐炀扶住魔女的手臂，那胳膊细嫩，但沾满尘土，又十分冰冷。 魔女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朝徐炀的方向压去，她的脸紧贴着徐炀的脖子，胸压着他的肩膀，叫徐炀每走一步都浑身疼痛。 等他将魔女扶进穿梭机的时候，徐炀踉跄往前跌了两步，只剩靠在墙上喘的力气。 魔女仰躺在地上，不停流血，徐炀在医疗箱里摸索，还剩两根治疗针。 他将针管刺入魔女心口，用力将药液推进去，它能促进人体分泌肾上腺素，抑制疼痛，加快伤口愈合。 魔女嘶嘶吸气，好像恢复一些体力。她茫然看着四周，对这一切毫不熟悉。 徐炀仔细观察穿梭机内部，望见一台位于机体后部的大型设备，他顿时眼前一亮。 自动医生！ 所谓自动医生，就是AI主导的医疗设备，如今也非常普及，它能智能化检测目标的身体状况，消耗储存的医疗资源来进行手术，尽其所能进行最优化治疗结果。 唯一的问题在于，自动医生救不了徐炀。 自动医生擅长解决外科问题，适合雇佣兵时常出没的战地环境。它能迅速医治枪伤、割伤、心智损伤等问题，进行麻醉、消毒预处理、手术和心理辅导。 但对徐炀损坏的植入物，它无计可施。 现代，人体增强技术流行，存在一系列千奇百怪的植入物和义体，植入物安插在人体内从而生效，义体则用来替换器官和肢体。 各个公司都有自己的设计标准，自动医生是个通用医疗设备，不是个维修设备。而徐炀体内的植入物又那么精密，很难修好，只有技术高超的义体医生可以处理。 它只能给徐炀打满麻醉剂，看着他死于体内损坏的植入物，用温柔的电子音做临终关怀。 “你一直盯着它……”魔女说，“……它有用吗？” “肯定有……” 徐炀迅速走到自动医生的操纵面板前，按键打开舱门。 屏幕上出现提示，要求伤员和辅助医护人员立刻进入，辅助医护人员是可选的，它也完全可以自主处理状况。 设备内部空间很大，一台铝合金打造的白色手术椅位列正中，周围满是待命的机械臂、注射剂和照明灯，还有药柜、手术灯、健康监测仪等。 希望就在此处。 “我们做个交易。”徐炀转过头看着魔女。 她神情惶惑，不断颤抖。 “你是评议会的人吗？”魔女问。 随时都会被创伤并发症害死，徐炀的操作余地不多。 “魔女评议会？我不知道，那是古代的东西了。我可以帮你活下来，”徐炀说，“但是你也要帮我活下去。” “我同意……” “你进去。”徐炀转头命令魔女。 “……我……”魔女脸上泪痕未干，满身是血，她摇摇晃晃，慢慢靠近自动医生，“这是什么？” “这是自动医生，能救你的命。”徐炀靠在自动医生门口，喘气，“我在拯救你……你不会忘恩负义的，对吧。” 魔女站在入口，里面炫目的手术灯、机械臂、数字屏幕让她恐惧，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者说，自她醒来看到的一切都让她陌生万分。 “别担心。”徐炀哑着嗓子安慰，“什么事都不会有，千万不要担心……坐在那张椅上……闭上眼睛，我来下命令，叫它治好你，它是现代的东西，一个工具，不会伤害你……” 与魔女距离这么近，徐炀心里又腾起之前那份恐惧。 想到她刚才随意弑杀人命的情境，他感到毛骨悚然，加上现在极度虚弱，他身体也战栗起来。如果我救了一个怪物怎么办？ 魔女倾斜身体，看着徐炀，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你在怕我？”她的神情有些伤感，“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害怕我？” “我才不会怕一个死人，你……活下去。”徐炀把魔女推进自动医生，她摇摇晃晃，坐在手术椅上。 “伤员已就位，请关闭舱门，选择手术模式。”自动医生播音。 徐炀倾尽全力把舱门关上，在外面的面板上选择自动侦测与自动手术模式，然后按下启动。 他完全虚脱，浑身各处传来微微疼痛。 这些设备和芯片深埋在血肉之中，让他感到痛苦，却又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其实真的不想每天带着这些芯片和电路醒来。 在公司的这些年就是在和机器赛跑，想办法让自己的产出跟得上机器，免得被各种软件替代，然而一台新AI就能把他逼到绝境，先进的人工智能不仅能帮助公司解决重大决策问题，还能顺带检查公司安防情况，叫他瞬间失去存在价值。 亦即说是，淘汰你，与你何干。 我已经尽我所能。 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在心头之上，之前还能凭借数字心智大展身手，现在却完全对一切无能为力。 公司的怀抱从未如此令人怀念，即便它结构性杀害了父亲、母亲，接下来还要杀害自己。许多人心甘情愿留在公司享受短暂的成功人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性命之虞。公司到底差在哪里，有吃有喝，不过是折寿吗？在外面死的也很快，何况是逃亡者，公司不会放过叛徒，审判随时到来，接受惩戒，大脑挖出，做成矩阵，为公司继续健康服务5百年…… 胡思乱想着，徐炀听到自动医生里面响起机械臂升降的滑轮声、设备运转的嗡鸣声以及电流声，控制面板也暂时锁定，不能进行外部操纵。 “检测到伤员种族：魔女。”自动医生开始播放诊疗相关的电子音。 “检测到伤员状态：高度镇静、大量失血、全身性危重病理状况。” “检测到……” “安静。”徐炀头昏昏沉沉。 自动医生停下播报。 他感到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我要死了吗？他忽然感到空前强烈的无助感，徐炀坐到穿梭机的一侧座位上，往后仰，感受身下柔软皮革的触感。 我们为何而出生，生命有何价值，死亡后面是什么？逃出高阁九州的人，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吗？靠这一亿资金就能解决失去公司身份带来的无数麻烦？假身份，假名字，假档案，哪一个不是麻烦至极，就算街头人也得想方设法找个套皮公司来挂靠，而我又能信任谁，为了钱而收留我，又为了钱背叛我，钱多，可也烫手…… 无数忧虑随着身体的虚弱袭来，徐炀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但等到徐炀再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魔女已经从自动医生里出来。 自动医生把她身上那点妨碍治疗的残破布料也都移除了，现在她浑身不着片缕，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魔女问，“这东西真的把我治好了！” 等会……魔女的身材也太火辣了。 胜过万千言语，一览无余。 这份突然的视觉冲击，令徐炀又差点昏迷，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往后仰，眼睛渐渐闭上。 魔女焦急地靠上前来，坐到徐炀边上，摇了摇他的脑袋：“不许晕过去！” 太近了—— 贴着魔女的柔软身体，胜过被上等绸缎缠绕，她的体温、气味、毛发…… “呼……”然而徐炀疼得不行，无暇感受，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身上主要有3个植入物，都是独立设备，不会被远程操控。 第1个位于脑部，是数字心智的中央处理器、主电路板、驱动固件和脑信号转化器，也就是数字心智的主要部件，和大脑神经中枢直接连接。 第2个位于右手腕，是数据信号芯片，用来收发信号，可以有线传输数据，也可以无线和外界连接信号，它也集成了一些处理数据的能力，不过远远比不上脑部的数字心智。 第3个是仿生电路集束，位于徐炀脊椎内部，和他的脊椎基本是连在一起的。它能给所有其他植入物供电和传输信号，可以说，要想安装植入物，仿生电路就是必装的，是所有其他植入物的基础。 相应的，仿生电路集束也不会损坏，因为它已经和徐炀的循环系统共生，目前也没有遭到电磁脉冲摧毁。 坏的是脑部的数字心智和手部的信号芯片，徐炀感到头痛欲裂，右手腕内侧也传来阵阵刺痛。他愿付出一切代价缓解片刻痛苦，哪怕要吞下一堆麻醉剂，就此长梦不醒。 损坏的植入物在徐炀体内就像一个个定时炸弹，损害他的正常生理功能，并且最终会被引爆。 它们在包装完好的情况下不会伤到人体，现在情况则完全不清楚，电磁脉冲完全将它们变成废铁。 徐炀深深呼吸，强忍痛苦，等待说话的力量恢复，先前治疗针效力已过，煎熬卷土重来。 魔女则一言不发，穿梭机里静得可怕。 “帮我，”他说，“把地上的医疗箱……拿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箱子，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拿起来，交给徐炀。 “这就是‘交易’。”她说，“你说过的吧。” 徐炀拿起箱体内最后剩下的一根针，把它打进自己胸口。 “还没完，”他说，“我要看你的魔女力量。” 第八章 奇迹 “力量……”魔女看着自己的手。 “你不冷吗？” “什么？我一点也不冷……”魔女忽然意识到徐炀是什么意思，她捂住自己身上关键点，往后跳了一下，飞速在穿梭机舱室内扫视一圈，从墙上抓下来一件雇佣兵夹克，来不及穿，只是用手抓着，挡在身上，极力保持面上冷静。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说，片刻后她又恼怒非常，因为在墙上还看见一把冲锋枪，“他们就是用这个东西伤害我的。” 担心她乱动枪械，徐炀艰难起身。 “我看到你的力量。”他抬头看着魔女，“救救我。” “帮不了你。”魔女把那件夹克抱在胸前，顾不上遮挡其他地方，举止扭捏。 “我看到你被打伤，又迅速复原。你说过要救我，交易还没结束。”徐炀看着她的小腹，之前她被一连串子弹拦腰打断，本该肠穿肚烂，现在却光洁新嫩。 “这是我的固有能力之一，通称‘回复之律’，把事物回转到之前的状态。” “是吗……你可以把我恢复到一小时之前，那会我还生龙活虎。” “问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用不了任何自己的力量。”魔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它们消失了。” 她的力量，并不是真正的治疗能力，而是回复事物状态的能力。 而且，大概是因为马特奥使用“反魔女武器”对她进行射击的缘故，她的魔女力量也暂时无效化了。 想到这，徐炀倍感沮丧。 反魔女技术非常稀有，只有黑火革新这类重视军事技术的巨型企业才拥有。 失算啊。魔女一点力量都不剩，怎么帮得了我？ 乏力感袭来，徐炀感觉自己比昏过去之前更加虚弱，生命力一点一滴从身上流逝。 他拿出口袋里的现金卡，把它放在眼前，右上角的数字清晰又可笑，超过1亿，巨款。 如果有命花该多好，如果能活下去，把这笔钱拿到地面上去用该多好！ 葬身于无人知晓的地下…… 突然，徐炀听到一阵奇异的默诵声。 抬起头，他看见魔女正低声吟唱，其内容无法理解。 她所歌颂的文字片段仿佛唤醒空气中与之共鸣的力量，并逐渐形成一种微妙的“法术”。 徐炀看到自己被一阵柔和微光包裹。 像给披上了一件暖和的袍子，他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皮肤上一些细小伤口快速愈合，萎靡的精神重又振作，连心跳都比之前有力百倍。 “……好些了吗？”魔女说，“我希望你感觉好些了！当然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就算你感觉不舒服，你也不能有怨言！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我治疗的！” 魔女之前穿着那件随葬的华贵衣服，看起来相当成熟，力量又极其致命。现在她披头散发，光着身子，无法使用魔女之力，紧张兮兮，给徐炀完全不同的感觉。 真奇怪，徐炀感到有些恍惚。就是眼前这个魔女，刚才忽然暴走，完全释放其力量，瞬间残杀了好几名雇佣兵吗？ “快回答我！”魔女抓住徐炀的肩膀一顿摇晃，“开始走神了！” 也许是错觉，徐炀听到自己体内传来金属零件碰撞的声音，他好担心又有什么东西脱落。 “哎哎——”徐炀赶紧回答，“好多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 徐炀又不禁想起另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力量被封禁，但你的力量明明是能用的。”徐炀看着自己愈合的伤口，新生的皮肤就和婴儿一样嫩，“这不就是魔女力量吗？” “有区别。”她说，“这不是属于魔女的力量，而是神赐予的奇迹。” 奇迹……从来没听说过。 徐炀默默回忆有关魔女的情报。 所谓“魔女”，是不同于人类的物种。 她们从本领、生理特性到寿命都比人类优越，但她们却是由人类生下的，普通男女结合就有可能生下魔女，概率完全随机，其机制迥异，超过科学技术可以解释的范畴。 既然魔女只有女性，她们就不能自己繁衍，奇妙的是，魔女和人类男性结合也不会怀孕，魔女自身无法生殖，几乎是从人类衍生出来的物种。 每个魔女都有各种不同的强大力量，每个魔女都掌握至少一种。 有的能强制有机物生长和进化，彻底改变生物技术的面貌；有的则能轻易操纵分子移动，协助公司研发尖端科技；还有一些魔女，生来拥有堪比人形战舰的身体素质，被训练为“征战魔女”，即专门参加军事行动的战斗魔女。而其中最强大的，被称为“现实操纵者”，可以轻易改变现实。 “我从来没听过‘奇迹’。”徐炀说，“时代变化了。” “等一会。”魔女在穿梭机里走来走去找衣服穿，徐炀看着她的背，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头看徐炀，“你说时代变化了，是什么意思？我沉睡了多久？” “之前，有人称你为远古之物，古代魔女，那起码有一千年。”徐炀说，“我听说是这样，意思你可能是个老魔女，还不随岁月腐化。” 被魔女用奇迹治愈，他感觉体力比之前恢复许多，心情也更好。 一眨眼她就冲过来，扬起拳头准备揍他，但半天没下得去手。 “如果我的魔力还在，我就要把你杀了。” “可惜没有。” “这张脸看起来很老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你怎么好意思说那样失礼的话。” “我的错。”徐炀说，“你……很漂亮。” “都没人评价过我的外貌，”魔女好奇，“那我的身体呢？被你看了个够。” “也很好。”徐炀说，“……我都词穷了，我只能说这肯定是最好的，但不要随便给人看。” 她一下跳上座位，抱住徐炀，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你……你干嘛。”徐炀说。 “我快发疯了，”魔女语速很快，“我杀人很快，救人也很快，这两样我都擅长，但我的魔力已经失去了，要我怎么办？” “好好活着。” “活着，为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我只记得我漂流到东方很长一段时间，结果评议会的人找来了，把我一顿教训，昏过去之后就到现在。你看起来不是坏人，我要跟着你，你喜欢我吗？” 在徐炀反应过来之前，她又离开徐炀，在穿梭机里走来走去，到处抚摸，指指点点，仿佛初见人间。 “你的精神好像不稳定……” “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很正常。” “真假？” “不正常就是我的正常，你刚才说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至少一千年。”徐炀说，“或者更久，反正对我们来说你是很久之前的存在。” “一千年……”魔女侧身沉吟，“有趣。” “什么东西有趣？”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令一切变色，我的敌人们垂垂老矣，随时间风化而逝，或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耗尽力气。我所认识的人全都死绝，长眠地下不见天日。我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被岁月掩埋，城市与树木失去光泽，和我同时代的传奇，那些王侯、术士、飞龙与男巫，都已丧失形迹，成为你们记忆中的‘历史’。想到这些事……我就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她靠近徐炀，伸手抚摸徐炀的头发。 “我看不出有何值得兴奋的地方。” “因为，没有人认识我，我就可以重新开始啊，甩掉过去的重担，我只是一个重见天日的纯良魔女。”她把徐炀抱在怀里，“让我们再认识一下，你的名字叫什么？” “徐炀。” “我叫法洛莎·德·阿奎利亚。” 法洛莎时而笑意盈盈，语气温柔，时而目光冷峻，叫徐炀不寒而栗。 她在穿梭机里走来走去，到处敲敲打打，直到被穿梭机里的AI用电子音命令停下为止。 “请乘员坐稳，系好安全带，穿梭机随时出发。”AI说。 “啊哈，这地方不止一个躲在金属躯壳里的幽灵，”法洛莎寻找声音的来源，“多大的怨气让你们仍然留在人间？我来帮你解决吧，无论你想杀谁我都能搞定。” “这些发音的不是幽灵，而是AI，人工智能。”徐炀说，“我们马上就要走，有追兵在后面。” “追兵？那我们得准备武器。”法洛莎把之前墙上的冲锋枪拿在手上把玩，“这些是杀人武器吧，这么精致的金属，把我打得好痛。” “停停，”徐炀真怕她一通乱射把穿梭机搞坏，“这1000年里发生了太多，你恐怕不熟悉这些玩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历史？告诉我。”法洛莎极其好奇，“魔女评议会呢？她们怎么样了？” “我们该走了，”徐炀说，“一秒都不能耽搁。” “快说快说。”法洛莎催促。 “……魔女评议会已经灭亡了。” “不可能。”法洛莎嗤之以鼻，“她们一定躲在某个地方继续操纵这个世界，只是你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知之甚少！这是她们常见的伎俩了，是她们5种假想灾难后的延续手段之一。而新生的强大魔女们野心勃勃，就算倒了一个评议会，她们也会创办新的。” “不会再有强大魔女出现，”徐炀说，“每个魔女在出生时就得到公司联盟监控，并且被辖区内的公司竞价收购，得到公司培训。她们的力量都被严格监控，脑袋里插满芯片，魔力限制在一定范围。” “何等严重的僭越！我看千年后的渺小凡人还是一个德行，以泥土修筑城邦，凌虐动物，自相残杀，又压制我们新生的同类，偶尔击垮一个魔女便歌功颂德，大书特书。等我找回力量，迎接神明回归，我要重塑魔女的帝国，让凡人们回到他们应有的位置上。” 第九章 血火 “你应该很难理解现状，至于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徐炀朝外走去，张望穿梭机外面的黑暗。 采掘场被电磁冲击波摧毁之后，到处一点光线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也看不出有任何其他东西前来查探，仿佛这座地下深坑已经完全被人遗忘。 徐炀能感受到魔女的所谓“奇迹”暂时吊住了他的性命，使他不至于死亡。但那些损坏的植入物还在徐炀体内。 它们迟早会继续崩坏，并且彻底吞噬他的生命。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找一个能维修植入物的地方。 徐炀走向穿梭机的控制台，发出命令。 “前往会津地下城出口，可以的话，在二十六号高地或片木区找一家义体诊所停下。” “警告：长时间未得到正确生物验证，本机已锁定。”穿梭机的人工智能发出回应，“访客无权对本机航线进行操纵。请通过生物验证，或出示相关证件。” 对了，这家伙是黑火革新的产品，只听公司人员和那几个雇佣兵的话，不可能随便来个人就控制它。 可恶！如果有数字心智的话，早就把这东西破解了。 只可惜，现在徐炀跟没装植入物的正常人差不多，还更惨，正常人只是没装植入物，徐炀身上可是一堆烧毁的不稳定植入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电磁脉冲的威力太可怕了。尤其大企业所使用的产品，完全可以突破大多数电磁防护系统，连马特奥那家伙都被瞬间摧毁。 徐炀暗叹一声。 他走出舱门往外看，周围漆黑一片，半点亮光都没有，马特奥尸体上的大火都自己灭了，散发出机械和人造皮烧焦后的恶臭。 想通过指纹验证的话，就要在这黑暗中摸索出一根雇佣兵的手指头，可那也太难了。 而且，穿梭机搭载的是人工智能，不是固定程序，能分辨出死活，死人的手指肯定无法通过验证。 “啊……”徐炀走到巴克斯的尸块旁边，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你干嘛。”法洛莎探头出来。 “你杀了一个可怜人。”徐炀望着血液之中的墨汁，“她有自己的追求。” “我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旁边还有好几块呢。”法洛莎指向黑暗中其他被杀的雇佣兵尸块，“为何厚此薄彼，你怎么不惦记他们死活。” “她自称‘巴克斯’，是一个魔女，是你的同类。” “死亡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我只是帮着加速。” “你自己差点也死了。” “这不是被你给救了吗？活下去就是一切，活下去就能对死人指指点点。” “你从未想过控制你的力量？” “我喜欢看人头爆炸，这怪我吗？” “……我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啊。” “我是好孩子，你做了善事呢，未来历史学家为我的故事书写传奇，你将在前几章占据主要篇幅。”法洛莎戳了戳巴克斯的肉块，“别看她变成这样，我可以救她噢。” “怎么？” “全盛期的回复之律，可以把东西恢复到7天前的状态。”法洛莎说，“也就是可以把烂肉变回大活人。如果你挂念这家伙，就尽快帮我找回力量。” “能够起死回生……这种力量太强大了。那么副作用呢？总不可能毫无代价吧。” “事实就是如此。”法洛莎笑了笑，“从各种角度来说，我也是‘现实操纵者’呢。” 现在的法洛莎已经找了几件雇佣兵的备用衣物穿上，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那些雇佣兵外套和迷彩裤根本遮不住她的丰满体型。 仍然像头怪物，应该沉睡在棺木当中。 现在无暇深究她为什么会沉睡在那个古老墓室里了。 必须走。 只要避开公司的人，安全抵达地面，就有用不完的钱了。 “走吧。”徐炀说，“我们带上穿梭机里所有能带走的，然后离开。” “我认不得这些铁皮，也讨厌幽灵，你来弄这些。” 徐炀在穿梭机里翻箱倒柜，寻找雇佣兵们装在穿梭机里的物资。 法洛莎坐在椅子上，拍了拍皮革面。 “感觉还挺舒服的嘛，以后你就当我的侍从好了。”她说。 “你和我见过的魔女都不一样，”徐炀摸索着可用的东西，“之前那家伙说的不错，现在的魔女只有三种类型，母狗，奴隶，以及变态杀戮机器。你只是举止乖张，但似乎不难相处。” “因为我不喜欢把事情变得复杂，你告诉我在这个时代怎么生存，我和你交朋友，就这么简单。” 经过一番搜索，徐炀找到四瓶纯净水，三大包军用口粮，还找到两把军刀，两支手枪、一把冲锋枪，一些弹药和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杂物。 他从墙上的备用衣物里取下一件多口袋的工具背心穿上，把东西塞进背心前后的口袋里，再将它穿上。 衣服的重量从来没有这么沉过。 徐炀走出穿梭机，望向远方。 挖掘场外就连接着会津城片木区，但在远处，视线所及之处，片木区看起来死气沉沉，落在一片黑暗当中，半点灯光都看不到。 “好黑啊。”法洛莎也走出来，“我记得之前好像没这么暗。” “……”徐炀沉默。 太诡异。 之前的贫民区至少是有些电灯照明的，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你有头绪吗？”法洛莎问。 “简直像世界毁灭了一样。”徐炀说。 为什么城市变暗了？地下都市没有昼夜之分，是会24小时供电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之前采掘场的电磁脉冲爆破把周围所有供电都炸毁了？ 不可能啊。 他有种预感，都耽搁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其他东西靠近…… 或许京都无限的人永远不会派人来检查采掘场的情况了。 城市陷入一片黑暗，肯定发生了其他意外。 “走吧。”徐炀带法洛莎离开采掘场，“片木区本来有灯，现在却漆黑一片，肯定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去看看，尽快离开这里。” “走！”法洛莎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我们还要继续互相帮助。” 徐炀丝毫开心不起来。 这两个倒霉家伙……一个是植入物报废、完全没法使用技术的神经骇客，一个是魔力遭封印、只能用小小奇迹的古老魔女，好像还特别喜欢引发灾难。 这样的两人，甚至还无法相互信任，连回到地面都是奢望，更别提改变现状了。没有数字心智，根本查询不到周围的情形，遇到追杀就惨了，毫无还手之力。 他仍然挂念着自己的现金卡，有卡上1亿资金在手，那就是接近真正的财富自由，就算换一套全新的植入物都不在话下！怎能死在地底？ 徐炀先检查了之前雇佣兵驻足的裂隙小站，发现里面除了搬不动的设备之外没什么有价值的。 法洛莎对科技产品一无所知，把它们当成异教的雕像和法宝，强烈要求离开。徐炀找到一个手电筒，供他们在黑暗中探索道路，向地下都市返回。 会津地下城最外围的区域叫片木区，最贫穷的人像蚂蚁一样，在这片地下郊区里筑巢栖身，在犯罪率极高的地方乞活。 从片木区到采掘场大概有5公里。 之前，徐炀是坐马特奥的越野车过来的，简直就像一眨眼的功夫，那车在之前的采掘场被炸烂。这会他用双脚行走，加上身上带伤，很快就气喘吁吁。 疲惫感和饥饿感涌上来。 肚子里空空荡荡，胃都感觉不到了。徐炀心想。可背心里就携带着这么点食物，还是节约为妙，即便到了片木区，也不一定能找到能开的商店。 他又看了一眼。 整座片木区黑得要死，原本就是个毫无希望的地方，现在更显破败。连台运作的广告灯牌都看不到。 整个城市断电了？ 从中传出阵阵喧闹和尖叫声，更让徐炀感到不安，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地方在冲突吗？电都去哪了？ 片刻后，他又看到城里亮起一些光芒，先是有些惊喜，紧接着又叫他心头一沉。 那是火光。 明黄色的火舌从一座公寓的窗口中伸出，暴躁地舔舐周围，公寓有六层高，像一根畸形巨柱，又像一个钢铁鸟笼，其顶部和地下城穹顶的影像屏幕还相隔一段距离。 大火很快吞噬整座楼房。 “你脸色真差。”法洛莎本来在前面走，回头看到徐炀，立刻停住脚步。 “前面着火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的士气啊！” “什么？” “灰头土脸，像个朝圣路上的托钵僧。” “这比喻也太远古了，我只不过是饿了而已，继续走吧。”徐炀感到相当疲累。 他满心只想尽快找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逃离采掘场只是第一步，一定要找个安全地方恢复状态，片木区应该有地方藏身，必须走完接下来这段路。 刚迈出一步，法洛莎便拉住他的手臂。 “饿了就要吃饭，别再前进了，我们现在就停下来休息。”法洛莎坚决地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像个慈悲的圣女在引导苦难之人，又有着她那股子特有的疯劲。 徐炀将目光投向片木区，它依旧黯淡无光，黑暗仿佛没有边际。 确实应该先休息一下，然后再重新进入地下都市。 第十章 黑暗 法洛莎把徐炀拦下，摸索周围的黑暗。 地下世界环境复杂，尽是怪奇岩石，花了几分钟，她才找到一片岩石缝隙，可供数人栖身，隐蔽性极强，黯淡无光。 徐炀把穿梭机上搜到的军用口粮拿出来分享，法洛莎用力把包装撕开，从里面掉出来一堆食物和配料，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个糖果袋吗？”法洛莎谨慎地分辨内容物，“掉出来这么多不得了的东西。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人通过吃这些东西维生，一点香味都没有，还硬邦邦的。” 徐炀看着笨拙的法洛莎，不由得想到她的价值和潜能。 她的力量很恐怖，况且她沉睡了上千年，拥有魔女时代的完整记忆。这样的超古代魔女，要么成为引领整个世界变革的巨大希望，要么成为将世界摧垮的终极噩梦。 公司战胜魔女之后，也有过多次魔女暴走事件，她们力量过强，挣脱束缚，大杀特杀。魔女仍然是公司最恐惧的东西，可她们永远能从人类的简单繁育活动中出生，就连试管婴儿都可能变成魔女，毫无规律可言。 公司既不愿也没有手段彻底灭绝魔女，而且她们有极大的科研和商业价值，资本有其独特的视野，其所有决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身增值，并获取利润，所以资本才不甘心让魔女灭绝，对魔女还是管制为主。 和法洛莎相处，徐炀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他可没有公司的那些手段来管制魔女啊。 用人形核武器来形容法洛莎有些过分，但他现在至少也在跟一头人形怪物共处。 想改变现状？先在她身边活下去再说。 “你们就要吃这种东西度日吗？”法洛莎戳了戳一包硬邦邦的炖牛肉。 “我来。”徐炀回过神，看了一下外包装上的说明，很快就弄明白这些口粮的食用办法。 他把炖牛肉的包装塞进一个软口袋，里面已经预留了无焰加热器，他把水袋撕开，将水加入，再把软口袋扎紧。 随着化学反应进行，软口袋渐渐变得滚烫。 “一会就能吃了。”徐炀说，“这里还有其他的。” 他拿手电筒在地上照了一下，散落的食物中有不少可以即食，他拿起来塞给法洛莎，她一到手就剥开它们的包装然后吃掉。 “这是巧克力棒。” “硬的。” “蔬菜饼干。” “咸的。” “干酪面包。” “酸的。” “玉米饼。” “这个没味。” “糖果。” “好甜。” “蛋黄酱和花生酱，可以用来……” “怎么一口就没了？我还要。” 这家伙什么都吃。 徐炀把加热完的炖牛肉从软口袋里拿出来，撕掉开口，递给法洛莎。 她舔了舔汤汁的味道，然后就把里面的牛肉片和牛腩全部倒出来吃掉。 法洛莎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 “太神奇了！”她宣布，“就像参加魔术师的宴会一样，只不过食物不是从鸟嘴、兔子礼帽和龙的翅膀下冒出来的，而是从一些纸张和热水里涌出来的。” “你开心就好。” “我都忘了……明明是你该吃点东西才对。” “我吃东西很快。” 徐炀在公司养成速食习惯，6年来日夜如此。 他看到雇佣兵的战地食物里确实有营养膏，就打开一条吃掉。 营养膏在全世界统一口味，即无味，没有任何味道，不过很快就有饱腹感，这便是提高效率的关键。 把它说是食物科学最重要的发明也不为过，这东西营养全面，成本低廉，只要不去深究它是用什么做成的就行。 徐炀忽然想到，这里有东西肯定是法洛莎在古代吃不到的，就给了她一包袋装的液体咖啡。 “这叫咖啡。”徐炀说，“龙舌兰洲发现之后才有的。” “这是什么……哦！”法洛莎很快喝完一袋咖啡，双眼里冒出一些星星般的光点，“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些呢。” 这倒是徐炀没想到的，他对魔女的机理不甚熟悉。 如今他看到法洛莎的两手上都有亮光，一手殷红如血，一手苍灰如梦。 “恢复了……”法洛莎喃喃道。 魔女归来。 徐炀站起来，背靠岩壁。 法洛莎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痕迹，转向徐炀：“你是怕我杀了你吗？” 全然冰冷的口吻。 魔女和人类有天壤之别，对她们来说，人类根本不是同类，魔女残杀人类就跟人类捕杀野生动物一样自然。 这一点，徐炀早就知道，但亲身经历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感到透体冰凉。 恐怖。 完全是如履薄冰的感觉，哪怕妄动一下都会招致灭顶之灾。 徐炀紧盯着法洛莎的眼睛，就像在深海中面对着未知凶兽，汗毛竖立。 她杀那些雇佣兵太简单了，就算受过专业训练、周身改造的生化战士都没法做的那么干净利落。 “哈，”法洛莎又轻松地笑了起来，“你的死对我全是坏处，我才不会杀你呢。” “这真是个最功利的解释。” “也只有功利的说辞能让你信服，”法洛莎说，“你也不信魔女和人类之间能产生什么真正的情感吧，我对待人类跟对待工具和动物一样。” 法洛莎平静地看着徐炀，一瞬间他又察觉到法洛莎的意思——她确实没有恶意。 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并具有合作的基础。 他把东西收拾好，将手电筒灯光往外照。 “我听说一些精神刺激会恢复魔女的力量，”徐炀说，“不过我不熟悉。” 正要出发，法洛莎又赶上来，拉住徐炀的手。 “真这么警觉的话。”她说，“就让我们用誓约的奇迹好了。” “誓约的奇迹？” “一种让人无法背叛的力量。”法洛莎默默吟诵奇迹，空气扭动，微光化作一道金色符记，上面原本有好几道刻痕，一召唤出来后，那些痕迹都消除了。 “有其他的痕迹……” “是过去和我达成誓约的几个魔女，痕迹消失，说明她们都死了，魔力逃不过寿命。而你是第一个和我分享誓约的凡人。” 她将手按到金色符文上，其中一道刻痕扩展开来，变成一只猫的形状。 “这些是很久以前，野兽之子们在灭亡之前设计的奇迹，”法洛莎说，“它们把自己的灵魂交易给森林之主，构成这些永恒的符文，分享同一道誓约的人无法互相背叛，更无法互相伤害，否则就会被森林之主吞噬灵魂。” “森林之主？那东西现在还存在吗？不会随着树木砍伐而灭亡吧。” “它是随着大地与天空一起呼吸的东西，我能召唤出它的奇迹就是证据了，其宫殿潜藏在人类的认知之外，只有爱做梦的孩童和高龄的寡妇能够触碰。” “真奇妙。” “我所属年代任何东西放到现在都很奇妙，我还吃过小妖精。你喜欢什么动物？把手放上去，刻痕会变成气质最适合你的动物。” 徐炀将手放到符文上。 符文上多了一道刻痕，它延展开来，形状像一只翱翔的鸟。 “飞鸟。”徐炀说。 “鸟？我看形状像一头鹅，天鹅。” “而你是猫，猫顽劣成性。” “但凡不守规矩的，我都喜欢。” 刻痕构成之后，徐炀打量法洛莎，确实心头多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仿佛存在某种强制性的羁绊，限制他对法洛莎作出种种伤害。 “让这一切都生效，”法洛莎庄严地说，“让我们分享同样的誓约，就像同样的意志连接我们，我们绝不刀剑相向，绝不恶意中伤，绝不心生背叛，绝不外传秘密。” “这东西绝不能被公司给拿到。”徐炀说，“那样连叛逃公司都没办法了。” “公司更害怕这东西，”法洛莎说，“万一大家齐心协力反对它呢？” “那就稀奇了，人们逆来顺受才是常态，很多人拼尽全力就是为了钻进公司行列。” “这样，你就不担心我把你脑袋引爆了吧。”法洛莎说。 “很奇怪，为什么？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喜欢的事情呢？” “妈妈告诉我要知恩图报，童年时期的教诲往往很难抛弃。啊，回想起来，就是因为妈妈是人类，我才放过那么多人一条生路。” 她杀人不眨眼，又保持一定的原则。 “原来是这样，既然有这神秘誓言约束，我更不会伤害你，或者对你做有主观恶意的事情。” “我也一样，你别那样紧绷着就好了。喂，说起来，你看过我的身体，也让我看看你的啊。” “你在过去也这么开放吗？” “昏睡期间，我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法洛莎眨了眨眼，“以后再告诉你。” “既然你的魔女力量恢复，我们岂不是可以横行四方。”徐炀故作轻松地说。 “持续时间非常短暂、可用的余力也极少。只能说是恢复了微不足道的部分。” “再喝一袋。” 法洛莎何尝不希望恢复自己的力量，她又找到更多的咖啡，撕开一角往嘴里灌。 她仔细品尝内容，感受身上的变化。 “没有任何增长。”法洛莎说，“似乎是应急的手段，而不是恢复的手段。看来，真的只有神能够帮我了。” 她的魔力稍微恢复的话，似乎可以用回复之律修复身上的义体损害？徐炀猜想。但也不知她那远古魔力和他身上的现代植入物到底会如何互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冒这个险。 第十一章 誓约 和法洛莎签订誓约奇迹后，似乎也可以互相信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躲在岩洞深处，法洛莎仍然惦记着徐炀承诺的历史，“为什么世界从魔女控制的世界，变成了公司掌控的世界？” “是这样的……”徐炀确认这片岩洞安全，而外界漆黑无人影后，慢慢开始回忆历史，魔女和公司之间的血腥过往在心头浮现，“公司和魔女之间总共发生过三次战争。” “噢！”法洛莎极度好奇。 “我们的历史书从工业革命开始写起，所谓工业革命，是一场巨大的技术进步，随着科学的发展，各大公司陆续兴起，还发现了新泰西洲、龙舌兰洲、白象洲等地区。” “那都是啥呀。” “大片的陆地，在造船业发达之前，那些地区被大洋阻隔。” “大海？真吓人，尊贵的神就是来源于大海。” “据说当时的魔女确实对大海有种敬畏，所以只有人类能鼓起勇气远渡重洋，大量移民，获得新世界的资源，公司最早贸易香料，捕捉和出售未开化大陆上的奴隶。渐渐的，公司经济繁荣，科技也越来越发达，技术水平更高。” “靠‘技术’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啊……我睁眼后看到的大多数东西都好稀奇，之前从未见过。” “就是这样的，既然技术进步，公司也有了底气，要和魔女争夺势力范围，各种规模的冲突不断爆发。如此矛盾延续下去，最终爆发魔女战争，第一次战争，公司用的是铁甲舰和火炮，第二次，用上了装甲车和航母，都是最新奇的战争兵器，但全都无法胜过魔女。” “因为评议会能改变现实，”法洛莎说，“评议会总要保留一两个席位，赠给现实操纵者。” “对，随着两次战争的失败，公司意识到必须培育自己的魔女才能战胜。而作为两次大战的胜利者，魔女们的复仇直接杀死了近十亿人口，屠得人头滚滚，几乎一半人类从大地上被抹去。” “听起来人类太弱了。” “弱小、挨打、反思，接下来便是转折，魔女的屠杀导致空前的复仇主义思潮弥漫开来，人们聚集在极端领袖吉伦·赛科的领导下。吉伦先是投机者，后又得到大部分人的爱戴，他在内战中击溃反对者，后来又主动牵头，半强制地让公司之间摈弃前嫌，最终组建公司联盟。” “公司手下也有魔女。” “而且对魔女的利用更有效，法洛莎，一个能催生植物快速生长的魔女，在评议会手下只能当御用花匠，但到公司手中就变成了农业进步的好帮手，几天之内就能完成育种选种的工作，培养出可以喂饱几千万人的优质高产作物。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在我们那会，喜欢帮助人类的魔女很没出息。” “所以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吉伦一方面想方设法吸引那些在评议会内不受待见的魔女，另一方面，吉伦又精心教育和控制自己领土内出生的魔女，使她们成长以后，更加认同公司，而不是评议会。” “评议会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她们当然没有坐视不管，想了很多手段来限制公司发展，不断进攻掠夺。吉伦也事事退让，甚至解散了大多数军队，自沉了许多舰队，表示出无害的一面，换取一时喘息机会，然后……吉伦集中各大公司的力量，秘密培育出一个他们自己的现实操纵者，伊芙·安纳克，或许是有史以来改变现实天赋最强的，据说能达到言出法随的地步。” “她就那样为公司服务？” “在吉伦的创想下，她的脑袋里被插入了控制芯片，这就是人体增强技术最初的应用。”徐炀抬起自己的右手，给法洛莎看上面烧焦的金属刻痕。 “你也是……” “一切植入物都源于这最早的控制芯片，与其说它叫人体增强技术，不如叫人体控制技术好了。” “然后呢？” “吉伦假称要与魔女们谈判换取长久的和平，于是召开世界会议，集结了许多出色的魔女和公司代表，就在那一天，在吉伦的强制下，伊芙说出改变历史进程的话：‘所有的魔女都失去魔力’，紧接着，公司就屠杀了所有出现在会议上的魔女，而她们毫无还手之力。” “被人类所使用的现实操纵者……” “伊芙从小就接受公司的刻板教育，因而忠于人类。在她施法过后，魔女们力量消失，公司顺利进军，到处搜捕，屠杀和清洗了大量魔女，第三次魔女战争突兀爆发，又很快落下帷幕，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 “许多土地上的魔女，都一个不剩，全部被杀死，没有任何魔女活下来，人们的怒火就这样宣泄出来，无数魔女遭到私刑，以最残忍的手段被谋杀、处死，魔女庄园内的奴隶们也纷纷揭竿而起，向魔女奴隶主复仇，以最疯狂的手段彻底发泄自己的怨愤。即便平时与人为善的魔女，在猎杀魔女的大潮中也横遭杀戮。不过，现实操纵者的魔力也有消散的时候，14天后，魔女们的魔力就又全都回来了，不过那时她们已经遭到最沉重的大屠杀，受到系统性的灭绝。” “……” “就是这样，这就是三次战争的经过，自那之后，公司便开始大规模监控、洗脑和控制魔女，强制她们为自己服务，公司在战后的一个世纪里发展突飞猛进！直到现在。世界就是这样从魔女的时代过渡到了公司的时代。而关于之前的历史，再高级的档案都语焉不详，你们的时代在记录中已经成为碎片和妄想，不为人所知。” “如果我见到那个伊芙·安纳克，我要把她杀掉。” “她早就死了，煎熬了140岁，往后她一句话都没说过，被吉伦要求在密闭的生物舱内度过余生。公司也害怕这么强大的现实操纵者把世界给毁掉。” “活该……那现在的‘魔女’，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 “很难说。她们有各自的能力，为公司劳动，比人类受到的约束更多。但要说你刚才施展的那‘奇迹’，我闻所未闻。” “奇迹是神明与神秘者赐予我们的力量，其实是魔女的两个重要武器之一。如果现在的魔女无法使用奇迹，说明神不再眷顾魔女，啊，这也是大家失败的原因吧，如果神不帮忙，人类真能达成支配权逆转。” “神？我听说曾经确实有许多教堂分布在世界上，但在历次魔女战争中，公司有计划地拆毁它们，现在已经一座都不剩了。” “这样斩草除根……”法洛莎冷冷地说，“你知道魔女的力量来源于神吗？” “似乎听说过，古代强大的魔女数不胜数，甚至被当做神来崇拜。” “是，但那只是人类的虚妄想象。实际上，一切都不能超过神的安排……我们中的强者，独断专行的‘魔女评议会’，曾经以为聚集了最强大的魔女就能颐指气使，现在也遇到了好丢脸的事情，哎，她们的灭亡真叫我感到欣慰。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神离开了，所以人能趁虚而入，要是神能回归，一切伎俩都无所遁形。” “自从进入公司时代以来，能达到前时代威力的魔女也不多，都在公司联盟监控当中。” “失去力量之源，应该的。”法洛莎低语，“没有教堂，我也没法向神求助，取回失去的力量。”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徐炀知道她心情低落，因为无法再使用她的强大魔力。 “更大的变化还在后头——正如我所说，现代魔女大多数都在公司上班。” “你一直在讲公司啊，公司的，到底什么是公司？” “所谓公司，指的是控制世界的一个个巨大集团。” “没懂。” 想让她明白现代社会的种种原理，得花多少时间啊。徐炀感到无奈。 “我要把你变成现代化魔女。”徐炀说。 “什么？” “意思就是能跟得上时代的。” “嗯……那些在公司上班的魔女情况怎么样？” “她们的境遇和人一样，某些意义上说比人更惨。魔女被发现后，会迅速被各个公司回收和分配，最强大的公司拥有最多魔女。魔女从出生到死亡都与公司挂钩，公司恐惧她们失控，对她们的管束比对人类强百倍。” “令人作呕的世界。”法洛莎说，“噢，‘公司’难道不会大量搜捕和残杀魔女婴儿吗？换我的话我就这样做，把魔女宝宝杀个精光，一出现就剁成碎片。” “你的思想怎么如此偏激，收集婴儿什么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啦。”法洛莎露出一个可爱笑容。 “之前魔女战争中，很多魔女出生在公司这一侧，为公司服务，因站队问题升迁。也有一些巨型企业由魔女企业家经营，比如龙舌兰洲的猩红改造公司，现在由一个魔女家族管理，专门研究如何开发折磨员工的植入物，插到你体内，就能监察你这时候心里想的是为公司服务还是走神发呆。” “听上去是个坏蛋，我喜欢。” “这些位高权重的魔女，一定程度上维持了魔女生存条件的底线。而且就算一些公司这样做，其他公司也会偷偷留下魔女增强自己力量，毕竟魔女是能改变历史进程的特殊存在。” “好了，听到我昏迷之后，同胞的命运如此凄惨，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法洛莎叹气。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了。 吃饱喝足之后，疼痛似乎也有所减缓。徐炀起身准备行动。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他问。 法洛莎愣了一下，好久才说： “我是神的侍者。”她说，“你懂吧，神赐予魔女力量，魔女也有服务的义务，我在教堂里扫扫地，给村民解读经书，偶尔驱赶跑到田里来的地精，轰散龙和巨魔。” 都是些神话生物，久已灭绝了，叫徐炀感到陌生。 “你有希望恢复魔力吗？” “这种束缚咒我闻所未闻，必须请求神解脱我遭到的封印。” “不是束缚咒，是反魔女武器，”徐炀说，“我也不太清楚。” “找到神就有办法了，虽然公司毁灭了所有的教堂，但一定有一些幸存的仪式点，只要和神达成联系，我跟祂控诉一下发生了什么，神一定会帮忙的。” “如果真这么简单，早就有魔女构成联系了。” “你不明白。”法洛莎阴恻恻地说，“她们怎么知道，现在的魔女怎么知道？凭什么知道。按你所说，大批生活在旧世界的魔女遭到屠杀，多少手段已经被遗忘，属于魔女的历史被你们所谓公司给篡改和蒙蔽。” “确实……” “神的荣光黯淡，而宵小之徒横行，真令人憎恨。刚才那些人的攻击性和装备都比一般的魔女猎人要强太多。” “你觉得刚才那些人是‘魔女猎人’？” “专找魔女麻烦的人类混蛋，他们难道不是吗？这个时代也有吧，总有人看魔女不顺眼。” “差不离。”徐炀也不知道马特奥他们抓法洛莎回去干什么，拿去卖吗？还是交给黑火革新用来驯化，成为新的征战魔女？ “不管他们受雇于哪一家裁判所，我都要加以惩戒，令他们明白招惹我的下场。”法洛莎语气冷漠。 “你有时候挺吓人的……真希望你不是滥杀无辜的类型。” “干嘛呀，”法洛莎对徐炀微笑，“我可友善了，你老觉得我是坏蛋，可我一直都在自卫而已。” “友善的人为什么会被关在墓室里。” “其实我过得很舒服，她们拿我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手段把我送到未来，省得在当时打搅她们。”法洛莎微笑。 “换我我也要这样做，把你送到几千年后，让你去折磨后世的人。” “我的敌人都是坏蛋，她们有时候可不管你是谁，就是要针对你，难为她们追杀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法洛莎笑意丝毫未减，“不过现在，我就不用担心有人用同样的方式对付我了，我的同类们啊，她们变弱了呢。” 应该有渠道解除她身上的力量封禁，她的本源力量确实恐怖，除了她自己交代的“回复之律”，至少还有一种，那就是具有大规模杀伤力的“灰色光芒”。 “嗯……” “喂，徐炀，”她一拍手，“正是好时候啊。” “什么？” “魔女是很麻烦又骄傲的族群，我以前想过，如果魔女的统治被摧毁，就让我来振兴魔女的势力吧！现在正是机会。既然所谓公司将魔女评议会屠杀殆尽，那我就仿照评议会的作风，把所有强大又野心勃勃的魔女们召集起来，重建一个评议会，完成魔女的复仇就是了。” “公司不好对付，而且实力与日俱增，魔女们也没有你那个时代那样繁荣。” “但这就是我的目标，我要让凡人们重新回想起生活在魔女脚下、卑躬屈膝的痛苦，而你将在旅途中成为助力，为我揭示这个时代的种种怪相。” “我不干，听起来就跟人类的叛徒一样。” “你喜欢公司吗？” “不喜欢。” “那让我们一起改变现状，”法洛莎贴近徐炀，盯着他的眼睛，“我想看这个世界陷入动荡，叫每个人都发狂，我讨厌一成不变，我喜欢见血，我喜欢看人崩溃尖叫，让曾经繁荣的‘公司’陷入大混乱，现在做奴隶的魔女们重新执掌生杀大权，一如往日重现。” 显然，就是因为这种个性，她那时代的魔女们才会把她埋入地下。 如果马特奥赢了，把她带回黑火革新，恐怕她会以自己的疯狂感染他们，带头制造无数破坏，甚至掀起新一轮公司内战。 “在恢复你的力量之前，还是得把枪拿在手上。” 徐炀拿出之前找到的冲锋枪，往里面装填子弹。 “枪？那些魔女猎人用的原来就叫枪啊，恶毒的异端兵器。” “用来自保就无所谓正邪之分了。” 休整过后，徐炀仍感到些许疼痛，植入物依旧损毁，需要尽快找家义体诊所来修理。 他们一路前进，似乎是因为互相保证的缘故，徐炀感觉极其放松，再也不用担心来自法洛莎的威胁。 在片木区边缘，零散分布着一些铁皮屋，都是连公寓都租不起的人自己胡乱搭盖的。 地下没有风雨，只需要考虑遮挡隐私就行。 这些房屋很小，墙壁由生锈的钢板打造，用钉子固定彼此，高约2米，上面用剪刀裁出了方形窗户，像一个个铁壳。 住在里面，像落入一个个渺小牢房。 若不是穷得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根本没人愿意住到这样的地方。 这里的人连死了都无人问津。徐炀观察周围。谁会统计他们的死亡率？安保服务都不愿保护这地方的人，还没等救援抵达，他们就已经死了，白白影响公司信誉。 四下黑的不行，应该是大规模停电的结果。这年头居然还有大规模停电，叫徐炀感到怪异。 还是没有任何灯光。 徐炀只能用手电筒的微弱照明分辨地下道路和建筑，光线只能带来一小部分安全感，四面八方都像有危险潜伏。 砰、砰、砰—— 徐炀听到一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起初没打算注意，但这声音持续不停，听起来像有人锲而不舍地在用扳手敲水管一样，也许是有人在求救？ “是活人吗？要不要去看看？”法洛莎困惑。 第十二章 叶子 他们穿过狭窄街道，来到一间烂铁皮屋门口。 徐炀一手拿枪，一手拿手电筒，慢慢推开形同虚设的铁板门，闻到里面一股腐臭味道。 门口一张直角柜台，摆着息屏的终端机和收银台。 有个简单的小型炮塔挂在墙角，因为没有通电，所以无法工作。在不安全的地方，人们会想尽办法买防卫设施自保，无论它们有多廉价。 绕过柜台，徐炀看到一个男人死在地上。 对方后心被扯开，鲜血还在流动，应该是不久前死掉的。 这地方被什么怪物袭击了吗？ 死人穿着蓝色背心和牛仔裤，帽子落在旁边。徐炀不想再看下去，法洛莎则熟视无睹。 他转头，目光投向屋子内部， 几张破沙发放在墙边，上面堆满了外卖盒，中间有张铁桌，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另一面墙边有九台金属游戏仓，都有两人高，外壳是二手材料拼凑的，相当廉价，大概只有里面的主机和神经同步装置是买的公司货。 现在徐炀才辨认出来，这地方是个网吧。 砰、砰、砰—— 敲击声不绝，徐炀看到声音来自尽头的一个游戏仓。 其他游戏仓都没人使用，只有那台还亮着运行灯光，大概是用内部蓄电池供电，所以没被这大规模断电影响。 徐炀步步走向游戏仓，他刚开始以为敲击声是从游戏仓内发出来的，是里面有人求救，但事实远不是如此。 一只巨大的老鼠从游戏仓另一面探出头来，用明黄色的眼睛瞪了徐炀一眼，然后继续回头，猛力敲击起来。 老鼠？ 比人还大的……老鼠！ 砰！游戏仓最终被敲破。 徐炀听到一阵金属破碎声，稀里哗啦。 老鼠用力撕开游戏仓的外壳，里面粉色的营养液罐一下破裂，尽数喷了出来，飞溅在脏污的地板和墙壁上。 失去平衡，里头的玩家也从游戏仓里摔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惨叫一声，是个女孩。 也许在被击破的前一刻她还在享受游戏，电极贴片和神经连接线从她头上脱落。 老鼠兴奋地尖啸。 “吱！” “救——救命！”玩家惨叫起来。 巨型老鼠张口朝她咬去，瞬间咬断她的喉咙，贪婪吞食鲜血。 老鼠破门入户，敲破游戏仓吃人，简直就像打开罐头取食一样。 “这是——”法洛莎皱眉。 徐炀从一开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咬紧牙关，端起冲锋枪，朝老鼠扣动扳机。 枪口喷出火焰，好几发子弹掠过空气，打穿老鼠前臂，伤到大动脉，它像触电一样往后滚去，背靠墙壁尖啸一声。 声音划破黑暗，徐炀心脏狂跳。 毫无疑问，声音会引来它的同类！这么大的家伙，徐炀不信只有一个、 可既然已经开枪，那就没办法了。 徐炀继续射击。 又几声枪响之后，老鼠迅速腾挪几下，却躲闪不开，连续中弹，鲜血喷溅出来，它倒在地上剧烈抽搐，躯干一阵抖动，手脚痉挛，紧接着，失血最终夺走了它的性命。 它四条腿无力地伸展开来，尾巴垂落。 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条大老鼠，完完全全是个手脚健全的“鼠人”。 它手部和脚部和人的手脚别无二致，身上裹着简陋衣物。 “救她。”徐炀飞速冲到被咬死的女孩身边，单膝跪下，“能做到吗？” “用完了就没了。”法洛莎伸出手，“咖啡给了一点点力量，只能用一次。” “用。” “回复之律。”法洛莎低语。 红光一亮，仿佛整个世界沉入血水，重新开始孕育。 重置—— 瞬间，女孩脖子处的伤口恢复如初，断口光洁，鲜血又流动起来。 因为只有这处伤口受损，治愈之后，她的机体又开始运作。 血和氧气重新在她身体各处流动，神经本已发出死亡讯号，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拼尽一切抢救这具“尸体”。 这所有工作的结果就是，她失去神采的双眸渐渐恢复生机。 她的身体弹了一下，跟个马达一样开始颤抖。 女孩发出长长呻吟，抱着头好一会，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徐炀和法洛莎。 徐炀端详她的容貌，这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短发，一点妆容没有，小鼻子小嘴，眼神懒散，满面倦色，不可爱，像连续打了十几天游戏，十分憔悴，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背心和牛仔裤，在徐炀看来，完全是个沉迷游戏的失学少女。 “嘶——”她看到墙角的老鼠尸体，腾地站起来，“是它、它一直在敲我的游戏仓吗？刚才就听到了，还以为是BOSS来了在敲钟！” “对，你还有记忆？太好了，现在它死了，我们得走。”徐炀说，“鬼知道还有多少跟它一样的东西。” “是鼠人吧，那一定是鼠人。”她神经兮兮的样子，显然还没从刺激中恢复过来。 鼠人是现代社会著名的都市传说之一。 据说，鼠人是退化的人类，一些人们被时代抛弃，蜷缩到地下都市，又被地下都市给排挤到更加黑暗的地方，长期不见人烟，于下水道中佝偻行动，渐渐的，人就变成了鼠人。 这是人最可怕的命运。 经过公司联盟几次大规模灭鼠行动后，鼠人们已经在绝大多数地下都市消失了，谈不上威胁地面公司社会的安危。 徐炀小时候还偶尔听过鼠人的可怕传言，稍微长大些就没再听说。 而对眼前女孩这一代人来说，鼠人已经完全是网路上的怪谈。 它本已从全世界人的记忆中消失，如今却鲜活回到眼前。 “是个鼠人。”徐炀肯定。 “鼠人导致了大断电吗？”她问。 这倒是贴切，“大断电”，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还真就是如此。 徐炀把手电筒往外照，仍然只看到漆黑一片，街灯停摆，设备离线，现代人类引以为傲的一切科技产品都已凋零。 似乎也只有极大规模的断电能解释这情况了。 真怪异，鼠人也配影响社会运行？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最大规模的鼠潮，也就是对地下城市的治安造成了严重影响罢了。 眼下，大伙没了能源，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科技凭借，还遭到鼠群入侵，恐怕周围的情况非常恶劣。 不过没电、没网络，万物静默的条件下，一时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 “叫我徐炀，她是阿奎利亚女士。”徐炀简短地说。 “是阿奎利亚小姐。”法洛莎纠正。 “我叫小岛叶子，叫我叶子就行。”她喘着气，目光盯住徐炀，“我明明记得我‘死’掉了，那个鼠人把我杀了，甚至不是用武器，用它的牙齿……” “你复活了，这是神的恩赐。”法洛莎宣布，“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对神加以礼赞，这是你避免第二次灾难的最好办法。” “神？”叶子不解，“什么游戏？” “走。”徐炀知道在这里呆的越久越麻烦，“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告诉我们，越多越好。” “你们刚到这？”叶子抓了抓纷乱的头发，没有听徐炀的立刻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破游戏仓边，从座位底下拽出一个挎包，里面似乎有几个小匣子、皮包、卡片和文件。 紧接着，她在这破网吧各处翻箱倒柜，找了些趁手工具和杂物一股脑塞进包，挎包很快就满了。 顿了顿，她又赶紧把里面最笨重的几个玩意拿出来扔掉，打开游戏仓底部，拿出里面的一叠游戏数据卡，将挎包塞得满满当当为止。 “东西是你的吗？”徐炀问。 “都是我的，我的珍藏，我的宝贝。”叶子说，“我每天都要打游戏。” “我们又不是去郊游，带那么多游戏干嘛。”徐炀不解，“我们在逃难，这地方不对劲，最好回地面去。” “没有游戏玩还不如死掉。”叶子说。 “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出来接着玩的，如果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要各尽其能。”徐炀不悦，“带着那样的东西怎么跑。” “我不在乎，”叶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地面的社会风气那么恶劣，全是计算，全是功利，我已经受够了，不然我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就是来享受游戏的！” “别瞎说，肯定是你钱花完了才跑到这里来上网，你就是在这摆烂。” “我才不是摆烂，虽然我确实没钱……” “你肯定刚到这种地方来，多待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还有被抢劫的风险。” “我不在乎，看看你，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司人。一个公司人又为什么跑到这穷地方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身上的公司习气这么浓重吗。徐炀心里嘀咕。算了，在巨型企业干上6年，谁来都一样。 “指手画脚？”法洛莎说，“刚才是他喊着要救你，那时候，他心里肯定只有最简单的念头——救人。还是说，你连令自己死而复生的现状都要否认？如果刚才只有我在场的话，我肯定不会帮忙。这家伙的热心被你这样指指点点，我真看不下去。” 这话说的连徐炀都感觉不好意思，叶子的神情也变了。 “真的非常抱歉。”叶子向徐炀深深鞠躬，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鼠人，“……嗯，如果我真的在这烂上几个月，恐怕也变得和老鼠人没什么区别了。” “你是花家里的钱跑出来的吧。” “才不是，大部分是游戏比赛的奖金。”叶子兴奋地说，“我刚才还在帮人代练打单子，本来打完今天的我就有钱换个好点的网吧了，结果打到一半忽然断电，只能用电池，那个掉帧掉的，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这都是些啥呀。”法洛莎发现每句话里至少三个词她听不懂。 叶子滔滔不绝地给法洛莎讲解，徐炀则陷入沉思。 鼠人原本被认为灭绝，现在却出现在片木区，同时发生大规模断电，迷失在地下都市的偏远角落，根本无法收集到外界资讯，数字心智也已损坏，联系不上任何人。 徐炀从破烂的窗户望出去，只见地底世界茫茫一片，漆黑无垠。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徐炀说，“……要有灯光，有食物和贩卖机，有电，有网，到时候你们慢慢聊。” 这样的地方曾经随处可见，现在却仿佛凭空消失，唯有黑暗中无数鼠类相伴。 第十三章 鼠群 老鼠，老鼠，成群结队。 徐炀听到磨牙竖毛的动静从四面八方响起，到处都是声响，爬行、低声嚎叫、窸窸窣窣，无穷无尽。 鼠人的数量定然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我们得伺机离开。”徐炀走到游戏厅门口，侧身张望外面的情形。 周围低矮铁皮屋旁、地下城穹顶通风口处、黑暗巷弄和地底岩石沟壑里，到处都是黑影，一个个钻出来，以其明黄色的眼睛四处观察，搜寻猎物。 无数头饥饿的怪物。 现在没法出去，只能暂避风头。 徐炀回头，只见小岛叶子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廉价白针管，扎在自己胳膊上，为自己注射了点药剂。 “那是什么？”徐炀不解。 “镇静剂，”叶子说，“游戏仓里呆久了，脑子会迷糊，看东西重影，分辨不出现实和虚幻，耳朵里还有幻听，还会想揍人，打完这个就好多了。” “……你这东西是医生开的吗。” “我哪有钱看医生，”叶子说，“便宜针剂还就那个打。” “你这样子，跟吸邮票的瘾君子一样。”徐炀说。 所谓“邮票”是代称，指一种风靡全球的强烈致幻剂，它有极严重的成瘾性。为了保护员工的工作效率，公司明令禁止“邮票”。 但在公司之外，这东西许多人都愿意抽上两口，并一辈子永远无法离开它。 它危害性过大，叫徐炀深恶痛绝。 “好啦，没‘邮票’那么吓人。”叶子说。 “徐炀，你们说这是鼠人，”法洛莎观察鼠人的尸骸，“我怎么从没见过呢？怪物图鉴上都没有记载，比我生活的年代还奇怪。” “它们是魔女战争之后才出现的，你自然没见过。” “没想到怪谈版上那些故事不是编的，鼠人居然真的存在。”叶子说。 “因为灭鼠行动太成功，太多鼠人被杀。但我也猜到它们不可能灭绝，鼠人比蟑螂还善于苟活。” 在过去，鼠人在大多数地下城市周围繁衍迅猛，它们生存所需的条件极其简单，生命力也很顽强。 有些人认为，鼠人是魔女为了复仇而秘密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否则难以解释它们的种种奇异特征。 鼠人从人类那里窃取了许多技术，几乎成为第二个智慧文明，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但它们活跃的发展进程被人类打断，受子弹和化学毒剂屠戮，遭到灭亡，被人类用暴力隔绝在文明之外。 它们心中除了仇恨和暴怒还剩下什么？ 徐炀不知道，但鼠人的确回来了，偏偏在这时候。 “呜哇啊——” “救命！” “啊啊啊——” 惨叫声不断响起，鼠人们钻进一家又一家，到处杀戮食人。 哭喊声如此近，就像近在咫尺。 许多鼠人本来要到游戏厅来查探，但周围有太多铁皮屋，这些屋子四面漏风，可供取食，它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这是没有安保服务的地方，一切完全自生自灭。 完善的安保服务包括很多，例如随时抵达的救援穿梭机、快速反应小队、医疗急救、保险理赔、消防安全等项目。 以公司为单位购买的安保，价格非常容易承担，毕竟公司人生活规律，宿舍与工位两点一线，安保公司要应对的东西比较少。 如果保护对象是个人，价格就高得多了。 真正像样的安保服务，必须24小时全天候全地形有效，每月耗费上千万，徐炀都负担不起。 一些公司会将自己购买的安保服务扩展到驻地周围的街区，那里的居民挂靠在公司名下，接受公司保护，这样的街区被称为公司辖区。 同理，巨型企业也会对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公司提供一些保护，以其雄厚财力组建自己的安保部门，确保交易按照公司联盟的法规进行，并维护旗下企业主的生命安全。 如此，一共20家巨型企业，将整个世界分割成20个辖区，也只有巨型企业有资格派遣代表参加公司联盟的议会，决定世界的商业规则。 现在，徐炀名义上处在京都无限的辖区范围内，不过这是地下都市，穷困之地，像样的公司太少，居民消费力也有限，京都无限不想对此耗费过多，根本不在乎他们死活。 地下居民只好自行购买高昂的安保服务，或求助于黑帮。 这片地带的居民连黑帮的保护费都付不起，完全处在一切形式的安保服务范围外，生活在死亡阴影当中。 残杀声之后，便是啃食尸体的动静。 鼠人们大吃大嚼，它们还会发出简单声音。 “好吃……好吃……” “快来，这边……” “食物……” 随着它们呼朋引伴，越来越多的鼠人冒出来，即便有居民试图反抗，但结果也只是引来更多鼠人，被活活啃食致死。 徐炀皱紧眉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鼠人迟早会找到这座游戏厅，把我们一网打尽。法洛莎的力量只恢复了一丁点，叶子一看就完全不能打架，我倒能开枪，可子弹也有耗尽的时候。 “带上你就像累赘，”徐炀对叶子说，“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否则我不带你活下去。” “明白。”叶子观察徐炀，“你真的是公司人，哪一家的？列岛的公司我都知道，你是夏地区的吧。明珠？大风？还是那两家巨型企业？” “先从你开始，你又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上京。” “京都无限的总部？那地方可发达了。” “我可入不了公司人的眼，”叶子撇撇嘴，“更不稀罕什么现充生活，在哪住都一样，到你了。” “我的真实状况说出来只会更麻烦。” “你！你明明……” “别吵，我们马上要跑路。”徐炀观望外面情况。 远方响起一阵低沉嘶吼。 这动静很大！明显来自于某种体型极大的怪物，远不是任何渺小鼠人能发得出来的。又是什么新品种怪物吗？ 随着那巨大吼声响起，鼠人们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发出密集的吱吱声，随后聚拢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似乎得到某种形式的召唤。 好机会！周围的鼠人明显稀疏很多。 徐炀招呼屋内的法洛莎和叶子跟自己一起逃。 “跟上！”沿着街道，徐炀带头朝片木区中心冲去。 片木区中心地带有商铺和广场，意味着有公司入驻！ 无论心底有多厌恶公司，可毫无疑问，公司能提供服务和保护，在这种时候弥足珍贵，即便公司辖区内存在风险，也比留在黑暗里遭到鼠人袭击要好。 公司可能雇佣了紧急电力服务，或有自己的发电机，如果这片区域恢复供电，各个公司肯定是首先得到照顾的。 规模再小的公司，也是作为一个商业实体活动，在公司联盟的规则里受到重视。 果不其然，刚拐过一个角落，徐炀就看到钢筋水泥之中透出亮光。 地下都市看不到天空，这光芒微微照亮冰冷金属打造的地下城穹顶，那光线苍白软弱，沿穹顶弧度折射出去，蔓延数米之后就被黑暗吞噬。 这一幕在徐炀眼中跟碧空白云一样漂亮。 文明的符号！ 他深呼吸。 “到有光的地方就安全了。”他回头看，鼠人们已经发现他们，自黑暗中飞速奔行而来，沿墙壁、管线和水泥道路疯狂爬行，犹如复仇恶兽。 鼠人追来了！ 而且还越来越多，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随鼠潮聚集，它们胆量倍增。 刚开始，鼠人只敢小声絮语，到后来就开始尖声咆哮，声势越来越大，势如洪水。 “杀不了太多。”法洛莎一面跑一面说，“最后一点力量……最多歼灭50个。” 这么点力量的法洛莎就能屠杀五十头鼠人，徐炀又是敬佩又感到无力。 追来的鼠群可不止五十头。 他能看到的地方都爬满了老鼠，它们互相召唤，一窝涌出，一个接一个，被单纯的狂怒和群体冲动所支配，只顾将眼前这三块鲜肉生吞活剥。 他们跑的不快，除了法洛莎。 徐炀罹患植入物不稳定的症状，他都能听见自己右手里的破零件在哐当作响，运动效能下降。 至于叶子，徐炀很想问她完全不参与体育运动吗？刚跑出一百米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一脸要原地晕厥的样子。 唯有法洛莎，惊人地擅长奔跑，一下就甩出他们好远。 穿过曲折的地下通道，徐炀看到一座建筑，像洗浴中心或者温泉，它还在营业，原来之前的灯光就是从这座建筑里冒出来的。 这温泉外部装修相当引人注目，屋檐上吊着十几个红色灯笼，牌匾上用毛笔写了店名“铃木之泉”几个大字。 两串彩灯绕在围墙上，上面挂着些达摩不倒翁、粉色娃娃和面具等。 到那里就安全了吗？店铺里的人会愿意帮忙吗？ 徐炀现在不敢保证，但他知道必须去那里，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 他转头朝着鼠潮开了几枪，鼠潮中翻涌起一些小小波浪，倒下的灰毛鼠人瞬间被后来的同伴踏成烂泥，其惨叫在群鼠的怒吼当中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迟缓它们的动作。 鼠人们龇牙咧嘴，愤怒倍增，还有的朝徐炀他们丢石块，拿简陋的自制枪械射击，不过准头太差。 即便如此，仍是压力倍增，只要被打中一下就会受伤，然后被淹没。 相隔还有500米，众鼠奔跑的声音却像在耳边。 “我……跑不动了……”叶子气喘吁吁，背着她那个大包，显得无比狼狈。 “你的命是我救的，”徐炀的神经都快绷断了，他咬紧牙关，心脏狂跳，转头将枪口指向叶子，“我也不想看你又死在老鼠嘴里！我宁愿把你杀了！快跑起来！” 鼠人还有一段距离，但子弹却是瞬间的事。 小岛叶子大口呼吸，脸色煞白，她怀疑自己再不走，徐炀会瞬间开枪，他语气不像开玩笑。 她只能往前冲刺，强烈的求生欲令她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不至于和鼠群拉开距离，但也不会拖后腿。 最后一段路！ 第十四章 铃木之泉 铃木之泉是个黑帮控制下的温泉。 在内部茶室，寥寥几个干部正在组长面前瑟瑟发抖。 “葛城！”首座上的组长厉声怒斥，“让你对利家组发起突袭，这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葛城浅向组长深深一拜，她年纪很轻，却很结实，强壮彪悍。 “报告！”她大声回应，“他们和我们一样重启了备用电力！我们虽然杀进内部，却遭到迎头痛击，只能撤退！” “没用的东西！”组长怒斥，“不过是一些哨兵机枪！最好的机会也被浪费！停电这种事可不是天天能见！” 他快步走过来，狠狠扇了葛城浅一巴掌。 耳光响亮。 葛城浅伏在地上，纹丝不动，神情愈加坚定，头埋得更低。 “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战死！我也会击溃利家组！” “现在滚！”组长猛一摆手，葛城浅起身，向组长深深鞠躬，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她回到茶室外的走廊，叹了口气。 也太复杂了，怎么才能攻破利家组那座塞满智能安保设施的要塞？ 我连它们的名称都读不顺！ 没文化的人真难在这世道生存。 她意识到得去门口看一眼。 从刚才起，就一直听到老鼠的动静，好像有一大群老鼠往他们这来了。 另一边。 徐炀一口气冲到铃木之泉门口。 瞬间，从里面乌泱泱冲出来二、三十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他们额头上都裹白色头巾，手拿冲锋枪、手枪、棒球棍、钢管、电棍等武器。 简直像猛兽出笼，他们一下把门口位置给占住。 “杀！”他们整齐划一地大喊，朝奔来的鼠群开火。 “避开！”徐炀一只手拉法洛莎，另一只手拽住叶子，躲开这些人的射击弹道。 “胜利！” “团结一致！” “为了铃木组！”他们此起彼伏地大吼，徐炀意识到这些人是黑帮。 黑帮和鼠群相比差不多危险，他们是公司秩序外的团伙。 子弹飕飕从徐炀头顶飞过。 受到黑帮的密集射击，鼠人们的冲锋态势一下被遏制住，它们本来就对灯光明亮的铃木之泉感到忌惮，如今又遇到意料之外的迎头痛击，一下阵脚大乱。 一个个鼠人被打穿内脏或肢体，倒在地上尖啸起来，翻滚抽搐，这朝鼠人滚烫的斗志泼了冷水，浇熄盲目的热血。 它们中勇敢的，试探地靠近了下，又遭到比之前更猛烈几倍的射击。 从“铃木之泉”的围墙上站起来十几名西装革履的黑帮成员，他们应该是这支帮派的精锐射手，端平步枪射击，专门瞄准鼠人中彪悍、大块头的个体。 “攻击！” “一齐开火！” “铃木组必胜！” 这些声音尖锐，语调不变，简直像一堆喇叭在循环播放，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的。 砰！砰！ 几轮射击后，鼠人中的几个领头者都被打翻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 击退了！徐炀紧张的心情略略平复。 主要威胁被歼灭，剩下的鼠人士气大跌，一时间失去冲击铃木之泉的勇气，纷纷抱头鼠窜，就像大团垃圾被水流冲进下水道一样，四散着消失在黑暗中。 被黑帮庇护的温泉吗？徐炀回头看。平时肯定是避之不及，在这种时候，却显得异常牢固。 射击完之后，黑帮成员背手跨立，依次排开，整齐划一，像座黑墙，堵住铃木之泉的入口。 “喂喂！”一个戴染红色头发、戴墨镜、穿不合身大衣的混混走来，他个头不高，容貌清秀，完全不像混黑帮的。 他所到之处，黑帮纷纷向后大退一步，动作一致，跟事先排练过一样。 鼠人们只想把我们吃掉，但在黑帮手里命运好不到哪去。徐炀屏息静气。眼下只能伺机行事，看能不能在此人手里讨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吧。 徐炀回头，法洛莎此时神情已经变冷，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切，似乎是察觉到了当下的危险，她眼神像条毒蛇，随时准备动杀心。 或许这才是她的真实面貌，和善可亲的那一面永远只是伪装。 小岛叶子则跟完全无事人一样，蹲下来，打开挎包，自顾自翻找里面的游戏数据卡，好像在检查它们是否有所损坏。 “杀了他们。”法洛莎压低声音，“他们不怀好意。” “能交涉就先谈谈。”徐炀悄声回应，“没必要横生事端。” “你们瞎嘀咕什么呢！”红发小混混不满。 “我们不想惹麻烦。”徐炀快速地说。 “小子！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打扰各位，十分抱歉。造成的一切损失我们都会补偿，外面并不安全，希望能容我们进入，我们会付钱的。” “好啊，话都被你说完了，交钱吧！”红发小混混阴阳怪气地说，一边绕着徐炀走了一圈，大力拍了拍徐炀的肩膀，他感到肩膀有些痛，但纹丝不动。 “时局危急，多少都行。”徐炀说。 “五百万！”红发混混伸出一个巴掌。 “行。”徐炀答应。 “嘶……”红发混混露出极好奇的神色，“不不，别误会，我说的是一人五百万！给我一千五百万！” “行。”徐炀答应。 “五百万？我不要欠你的人情！”小岛叶子站起来说，“而且你居然对这些黑帮低声下气……” “哇呀呀！”红发小混混往后一跳，掏出手枪，其他黑帮成员也纷纷拿出武器，瞄准徐炀一行，“居然叫我们黑帮！天大的污蔑！把精神损失费和名誉污损费也算上……快快支付三千万来！” “争端继续下去，恐怕对我们双方不利。”徐炀平静地拿出枪，但没有对准他们，而是将它们放到地上示意自己无害，然后朝后退一步，挡在法洛莎身前。 “你什么意思？” “其实，支付一千万也不在话下，只是最好避免冲突。如果能和平地拿到这笔钱，各位也一定很高兴吧。” “哦？但我可不稀罕，你这些钱是合法经营赚来的吗？把现金卡给我查查！” 徐炀悄声往后低语。 “法洛莎……你明白。” “嗯。”法洛莎攥紧右手，避免被人看到魔女力量的灰光。 力量，还可以使用一次。 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绝不能任人宰割，这是底线。 砰！ 大门再度被推开，黑帮成员们转头看到来者，包括红发小混混都迅速鞠躬致意。 “欢迎葛城老大！” 声如洪钟，嗡嗡作响。 出来的是一个健硕、瘦高的女人，像个女运动员，和那小混混一样染了亮红色短发，身上西装笔挺，大概穿了束胸，压得很小。 她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却是一身煞气，脸上带着街头斗殴留下的疤痕，神情凶恶，给徐炀一种难对付的的感觉。 这是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人，跟钢铁一样，这副凶猛气势与结实体态，简直像个征战魔女，叫徐炀心中提高警惕。 比一般黑帮成员要危险很多。 “姐姐！”红毛小混混跟她点头哈腰，“这几个人引了一群鼠人过来，被我们打跑了，我正找他们要点子弹钱呢。” “他要一千五百万。”徐炀说。 “乱收费不是铃木组的风格，之前只是他在开玩笑罢了。”女人虽然模样凶恶，但却意外地讲道理。 “原来如此。”徐炀也给对方台阶下。 她走到徐炀面前，递出一张名片。 “欢迎来到铃木之泉，我是这里的经理，葛城浅。” “谢谢。” 徐炀收下名片，虽然是黑帮，看起来也有模有样，套了个公司的形式。 “铃木之泉正常营业，并且有自己的供电，诸位可以放心，并在这里享受片木区最好的温泉。”葛城浅带徐炀等人穿过黑帮众。 徐炀望了一眼，这些黑帮成员一动不动，好像对外部刺激没有丝毫反映一样。 “他们就像雕塑。”法洛莎忍不住说。 “是统一订购的打手型机器人。”葛城浅语气轻松，“搭载了二代AI，素养相当出色。” “姐，你可不能这样透底。”红毛小混混说。 “没事，这些人不敢惹麻烦。”葛城浅说。 这么多机器人，应付起来棘手，还好之前尽可能稳住了。 可惜植入物坏的彻底，连侦测这些黑帮都做不到。 “机器人？二代AI？”法洛莎不解。 “机器人，就是人造的智能机器，基本搭配AI行动。AI就是人工智慧，目前有四代，”徐炀说，“一代AI只能执行固定命令，二代AI可以自主处理和解决问题，三代AI会主动学习，四代AI有情感。” “哦……”法洛莎仍然半懂不懂。 之前的马特奥，一定是搭载了四代AI的，他相处起来根本不像机器人。徐炀暗想。没有企业对外宣布成功开发出四代AI，说这技术只存在于理论上，但公司内部的秘密科技不计其数。 AI有不同类型，有的精通超级计算，有的则擅长战斗。马特奥那种AI，就是战斗类和人类情感模仿类的，在这两方面运行良好，别的方面就不太出色。 “我们提供洗浴和住宿服务。”葛城浅看着徐炀，“客人有收发讯息的能力吗？” 数字心智和收发芯片都坏了。徐炀每次想到这都感到一阵心痛。没了植入物和数字心智，简直和废人没区别。 “发我手机上吧。”见徐炀不语，叶子反应过来，迅速从大包里拿出一部手机。 还真是，我和法洛莎基本和这个社会脱离关系，我早就把手机丢了，是个逃亡者，法洛莎完全是古代人，只有叶子更接近普通人。 很快，葛城浅把信息发到她手机上。 “最便宜的套餐是一个人200，最贵的是一个人6600。”叶子说。 “要最贵的套餐，三个人。”徐炀拿出现金卡，把右上角一亿多的数字隐去，“我现在就付。” “铃木之泉会让各位感到宾至如归！”葛城浅微笑，拿出一张现金卡和徐炀的对接，从徐炀卡上划掉19800资金。 “这里有游戏仓吗？”叶子睁大眼睛。 “有的，在这里可以保证安全，会有人带你去游戏厅。” “你现在还有心情玩游戏？”徐炀不解。 “嘿嘿。”叶子露出微笑，“反正你付了钱嘛。” “你欠我的太多了。” “我又不健忘。”叶子说。 “游戏？跟捉迷藏一样？”法洛莎好奇。 “我带你玩过就知道了，”叶子很开心，“游戏是能带来快乐，改变人一生的东西。” 也不知道法洛莎会不会沉迷游戏。 “现在请允许我告退，我可还有敌手要解决！”葛城浅说。 “敌手？”徐炀立刻提高注意，“什么样的？” “是我们的一众宿敌。”葛城浅态度严肃，“蜷缩在一家机器人大卖场里，靠智能安保和街头导弹来防御。这次大断电，切断了他们和背后‘大公司’的联系，机会难得。更具体的我就不想说了，反正我要揍扁他们。” “急着动手，又很难应付是吗？”徐炀赶紧说。 “客人这么失态，难道是担心铃木组应付不了？导致他们反攻？”葛城浅朗声说，“无须担心！且看我们将那据点打下，宣告最终的胜利吧！” 她很自傲，但也愤怒、紧张，也许之前输过一场。徐炀暗想。 “帮我一把，我能让你兵不血刃解决这件事。”徐炀飞快地说，“黑设备是我的专长。” “哦？”葛城浅好奇，“你要我帮你什么？” “首先，能修好我的植入物吗？”徐炀抬起手，拔出手腕上烧焦的线路，紧盯着葛城浅。 “可以。”葛城浅点头，“帮会内有能干的工匠，可以负责修补。” “有我出手，你们连一个机器人都不会损失。”徐炀说。 “不是‘机器人’，虽然铜皮铁骨，大家也是和帮会共同奋战的兄弟。”葛城浅说。 “那就让你们一个兄弟都不损失。” 只要数字心智重新上线，很多场合任我通行。 “跟我来。”葛城浅点头。 第十五章 维修 徐炀被带去维修，法洛莎放不下心，一直跟上。叶子不好意思独自跑去打游戏，同样选择跟随。 在一个会客房间，徐炀被带到屏风一侧去修理，叶子和法洛莎留在另一侧。 “想不到他会和黑帮打交道。”小岛叶子嘀咕。 “为了避免更多的暴力和流血，他一定已经绞尽脑汁了。”法洛莎说，“这家伙总是在找办法。”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就说来话长。”法洛莎丝毫不想透露自己的事，把话题转回到叶子身上，“看，你的大包好重啊。” “很多游戏数据卡。” “什么东西？” “数据卡啊，你从来不打游戏吗？”叶子拿出一张蓝色数据卡，“数据卡里有游戏本体，存档，还有自己编辑的记录，特别宝贵。看，我这张是天虹公司的货，全机种通用，涂装是纪念款，代表60年前发售的经典初代。你看这个，卡面右上角天虹的标印歪了，非常有典藏价值，费了很大劲才收集所有8种错漏版本，这里还有其他7张……” “原来如此……”法洛莎不想表现得一无所知，只能不停点头。 “我喜欢过去的游戏，它们加载之后感觉很假，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实生活，但是很好玩！游戏公司在游戏性的探索上仿佛停在了30年前，只能糊弄一下玩游戏少的。现在他们只知道宣传画面、特效和模拟技术，有本事把画面和声音打印到你的脑子里，却全然忽视游戏性，连剧情也都是乱编的，跟AI自动生成的一样，全是套路，看到开头就知道接下来会干嘛。” “游戏……能和大脑互动吗？是科技的作用……”法洛莎说。 “对，游戏仓，在你的神经内进行模拟，让你全身心投入，很多游戏太过逼真，叫人一待就是几个月，不想离开，全靠罐子里的营养液度日。有的人营养液用完了没出来补，玩着玩着两眼一黑，去世了。” “毕竟是‘游戏’，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吧，不能沉迷。” “不不不，如果这里有游戏机，我带你演示一下你就全明白了，你肯定会喜欢上打游戏的，游戏才是真正的人生，现实里脑残事情一堆堆，还是打游戏快活。我一出生家里就配了很多高档游戏机，真是太有意思了。” “原来你很有钱吗？” “小钱还是有一点，我10岁那会，前后花了1千万，让LC17装甲联赛改规则，解除了未成年不能参与电竞的限制，终于实现了去大舞台表演的愿望！可惜被打得很惨，还被家里人笑话了。” “徐炀似乎不打游戏呢。”法洛莎说。 “哼，公司人也配打游戏吗？” 叶子看不起公司人。法洛莎沉吟。 公司人……徐炀说公司是商业组织，公司人应该是商人，或者在帮商人做事，那好像还不错，商人能促进领地之间的产品交换，应该比游戏人有用。 这个世界实在太奇妙，有人不事工作，甘愿陶醉虚拟当中。 哎，如今身处所谓地下城市，没有农田、城堡和教堂，到处鼠人横行，却没有地方领主带军队前来横扫，也没什么强大公司派遣士兵拿科技将其清理，只能依靠流氓团伙进行防御。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 为什么过去了一千年，有科技、公司、游戏这么多新奇东西存在，人们还是过着无趣悲惨的生活？一大堆穷人跟野狗一样被鼠人剁碎，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为什么不是人人富足，自由自在？这个时代的人似乎不缺面包和蜡烛，但除这之外什么都缺。 还有叶子，10岁就能拿1千万出来玩游戏，这里的人100岁能赚到1千万吗？说到钱，徐炀好像一点也不缺钱，他的钱从哪来的。 法洛莎慢慢回味之前叶子话语中的信息，再结合自己的见闻，认定这个世界空洞无救。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唤醒神力，借助神的力量，迎回辉煌的魔女时代，以火雨烧毁疾病，将种种荒唐洗涤一空。 靠人类的统治，再过另一个一千年也不会有真正的进步。魔女兼具力量、智慧、美貌与长寿，显然更适合做主导种族。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立式屏风，徐炀就在那后面。 房间另一侧，徐炀坐在一张矮桌旁边，伸出右手。 他倒不指望他们能完全修好，但哪怕稍微改善植入物紊乱的问题也够缓解燃眉之急。 以徐炀对数字心智的了解，他相信自己这一身本领还有抢救的可能。 之前那红发小混混会点修理，门口那100多号黑帮打手机器人和墙头的步枪手机器人平时都是他在维护。 现在，他则开始尝试修理徐炀身上烧毁的电路。 葛城浅像尊护法，盘腿坐在另一边。 她打开电视，信号极差，只能看到模糊的画面内容，传出来的也全是些杂音。 葛城浅试图从这极差的电视讯号中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了解断电的地下城之外发生了什么，却毫无收获。 “之前的事情真是非常抱歉。”红发小混混流里流气，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看起来个头不高，又很幼态，满脸狡黠之色。 “你说她是你姐姐，是这样吗？” “其实是义姐，浅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哦。” 徐炀很不信任这家伙给自己修理，但他手头工具充足，而且动作熟练，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叫徐炀。”这个字比较冷僻，大多数人听他口头介绍都以为是徐阳。 “我是中野治。”红发说，“你这内置电路挺高级啊。” 高阁九州出品，质量自然远超于一般公司和民用植入物。本地黑帮又能知道什么呢？ “磁盘没烧坏吧？”徐炀问。 手部内置微型磁盘，装着最重要的解码包和巨型企业数据库，还集成了许多可用的心智应用，是他破解安防设备的关键。 “还行，没坏，你这是一看就是被电磁脉冲炸过了，里面有抗电涌保险装置，把数据存到绝缘固件上去，能复原。” “那就太好了。”这种时候真得感谢公司的工程师，设计出来的产品确实有一定容灾能力。 “电路烂了，我只能用便宜货给你重新接一下。”中野治拿出手术刀和铜线，“应该不会太久，而且估计也就是能亮灯的水平，啥运行速率、安全性和抗崩溃我都搞不定哦，毕竟咱们这地方也不是专门修植入物的。” “这样我已经非常感谢了。”徐炀点头。 中野治抓了抓红头发，给徐炀打了一针类似止痛剂的东西，随后在徐炀手上涂上酒精，割开他手背，挖出烧毁的电路，它已经被鲜血染红。 徐炀咬紧牙关，忍耐痛苦。 “哇……你的‘肉’。”中野治观察，“和电路几乎长在一起了，我得全部割断才行。” 是之前法洛莎治愈奇迹的结果。原先救了我一命，现在则造成了不必要的愈合，让整修工作加倍痛苦，不过也只能忍了。 “我还行，只要做好消毒和抗感染，随便你怎么弄。”徐炀脸色苍白，但面上带着微笑。 “好家伙。”中野治开始动刀。 他把植入物的电路结构和原生骨肉分割开来，挖下原先的仿生填料，堆在新的布线处。 “你感觉怎么样？受不了我加大麻醉剂量。”中野治说。 “我没事。”徐炀强忍剧痛。 天知道黑帮使用的止痛剂是什么成分，万一里面掺了“邮票”呢。 “聊天可以转移痛苦。”中野治一边动手，一边轻松地说起话来，“我之前是搞音乐的，你呢？” “我在公司名下的学校就读，学习如何当公司人。” “我没读书，屁都不会，没有公司要我，然后烂了，我跑去直播平台，贷款买了个可动虚拟皮套扮女人，给打赏的人送写真。” “写真……是照片吧，那你是男孩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你不知道，女装真的很刺激，现在本地论坛上还有我的白丝腿照。” “那你很成功啊。” “也没，这行干的人太多了，还有AI来抢饭碗，自称人工智障。我当了六个月底边，钱只够吃饭，欠了十万皮套钱还不上，被讨债的人追着打。” “然后认识了葛城浅？” “倒也不是，浅姐姐和我都是一条街上无依无靠的，很小就认识了，”中野治说，“我受不了讨债的了，决定加入黑帮，浅姐姐怕我在这里受欺负，也跟着来了，主动加入。浅姐姐很能打！到处揍人。” “不是‘揍人’。”葛城浅回头说，“是为铃木家效力。”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中野治点头，“赌上身家性命，为铃木组长的胜利前仆后继！跟那些刻板印象黑帮机器人干的一模一样，要我说，这一套早过时了，现在大家已经不吃黑帮那一套了，改行当安保公司都比黑帮有出息。” “帮会是我们的家，忠诚是我们的价值。”葛城浅说完之后就沉默了，转向那台没有清晰画面的电视。 “你之前说虚拟皮套，是铃川纪衣那种？”徐炀说。 铃川纪衣是现在最著名的网络虚拟主播，红遍全球。 “远远比不上，人家那咖位，全世界5千万观众的含金量……” 徐炀刚想说话，心头就涌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滋—— 点亮了！ 他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 通电成功，元件运作，数字心智上线运行！ 他召出面板，能读取的内容已经变成了一堆无序乱码，但好歹它在干活，不像之前那样完全损坏。 万幸，万幸。 徐炀内观面板，无数标识符在心中涌现，依次排成100*100格式的列表，乍看之下犹如天书。 徐炀知道，这是因为主电路完全烧毁，没有条件重新编译信息，接收的外部信息只能以源代码的最原始形式呈现。 够用了。 在公司干了6年之久，徐炀能通过简单标识符和代码特征来分辨出设备型号和种类，这是独属于神经网络工程师的经验。 只要他的数字心智还在工作，连接在共联网路上的电气设备就无所遁形。 比如……电视机！ 徐炀转向那台画面模糊、音效破碎的电视机，在粗糙的心智界面中选定它，开始夺取控制权。 这东西没有密钥和安防程式，原本破解它只要一秒。可现在解码它要好久。脑部处理系统严重损毁，能用的模块不到10%，分析速度大幅下降，连这种民用货都要1分钟。 等他好不容易骇入电视，徐炀闭目养神，以自己的内心慢慢驱动电子程式，调节内部讯号，搜索外部网线，发现外头一家叫东方驰信的网络运营商还在工作。 这家公司似乎在断电之后又成功重启了网络基站，不过连上需要密码。 “你在干嘛？”中野治看他不动了。 徐炀耐下性子，一边和中野治闲谈，一边慢慢破解运营商的密码，这又花了数分钟，速度慢到受不了，而且因为运转性能有限，芯片过热，他感到字面意义上的烧脑。 良久，密码破解，可以上网了。 终于搞定。徐炀长吁一口气。 他继续操控电视，把它的讯号从屋内的破网路断开，连到外头的网络运营商上去，信号质量顿时激增。 电视恢复运作，画面清晰，右上角显着角屋电视台的标，那是安久市的一家广播媒体公司。 此时正在播报新闻，一个自动读稿机器人正在工作，其外表被设计成中性，没有明显的地域性外貌特征，服装也是最司空见惯的黑色正装，以表示这家传媒公司的普世价值观，绝不在新闻报道中有任何偏袒。 “……针对网上谣传会津城发生‘断电’事故，安久市市长大原伸彦做出表态：完全是无稽之谈，会津城供电正常，都市居民生活平静和谐。会津城是安久市的附属地下城，根据第三方问卷公司报告，居民幸福度连续71个月达到95%以上，是一座人们会感到幸福的城市，它由晖城区、二十六号高地和片木区三部分组成……” “供电正常？”中野治忍不住笑了，“鼠人已经把片木区屠杀一空！” “对他们来说，公司有电用就算正常供电。”徐炀说，“没钱住在公司辖区的普通人，死在黑暗中算平平无奇。”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命运。 “二十六号高地有很多地方都有电用。”葛城浅说，“晖城区肯定还有灯。” 这两个区域比片木区更靠近会津地下城出口，尤其晖城区，它连接地表的安久市。 安久市位于会津地下城正上方，由京都无限直接控制，可谓是豪华都会，有消费能力、有公司职位的人才有资格在安久市那样的地方生存。 相比之下，会津城就是安久市的垃圾场。 越靠近安久市，也越能得到公司的庇护，像徐炀目前所处的片木区，就是无人关心的边缘地带。 地下是生存，地上才叫生活。 “话说回来，这东西居然自己好了。”葛城浅打量电视。 “其实是我调试的，”徐炀说，“其他电气设备也一样，我都能远程操纵。” “真的吗？你的脑部接口还没修好，怎么分析数据？”中野治怀疑。 “我没问题。”徐炀不敢让中野治帮自己修脑部处理器，虽然现在用的是残缺不全的原始电路，处理速度像龟爬，但也只能忍了。 我可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开颅修理，肯定要找一家专业的义体诊所来解决这件事，唯有手艺精湛的义体医生才能进行全面修复。 徐炀感觉有点头晕，因为周围数百个黑帮战斗机器人的信号也被扫描到了，正在疯狂上载，等待徐炀接管，迫使徐炀暂时把网路信道关掉。 从完全残疾恢复成了部分残疾。 能用就好…… “你真能帮上忙？”葛城浅同样表示怀疑，“虽然你看起来信心十足，但我还是不想让你送死。利家组是一群穷凶极恶、毫无纪律的犯罪分子，跟他们斗必须百倍专注！” “我确定可以。”徐炀用力点头。 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如果表现不好，他们翻脸也是有可能的。 相反，要是能取信于这家黑帮，对于离开会津城又多了一分希望。 “那就做好出发的准备。”葛城浅关掉电视，迅速起身，活动了一下肌肉，快步朝外冲去，开始召集铃木组的成员。 “雷厉风行的女人。”徐炀起身，“你们在这干很久了吗？我看她才20岁左右啊。” “也有7年了，”中野治说，“我们俩体格不一样，我一辈子就只能长到一米六那么高，浅姐姐却很威猛。” 他眯起眼睛看葛城浅远离，神情半是羡慕半是嫉妒。 “她一定是帮派的中坚力量。”徐炀说。 “但岌岌可危，”中野治说，“断电一开始的时候，老大就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派姐姐去突袭利家组，结果却被赶了回来。” “如果他们有安防设施傍身，就很难被一次突袭击溃。” “你如果能帮上忙就快，老大原本在气头上，这时候要是打赢了，那就会心花怒放，咱们都有好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炀随口应付了下。 中野治之前在门口敲诈他，这事可不能忘。 徐炀不想跟他继续聊下去，起身离开，去找法洛莎和叶子。 在后面，法洛莎一看到徐炀出现就站起来。 “弄好了吗？”她问。 “我要跟他们跑一趟，叶子，你没事就跟在法洛莎旁边，我怕你乱跑出事。”徐炀说。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小岛叶子还是不领情，“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死算什么。倒是你这样的人，老是把生死挂在嘴边，也不知道到底想吓唬谁！我活着就是为了高兴，天天打游戏，死了无所谓。十岁那波没处理好，这辈子已经烂了，等投胎换个开局。” “我和你不一样。”徐炀摇头，“活着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怎么？” “我会竭尽全力去活，咬紧了牙、拼命地活，每时每分都用力，用尽手段，免得死亡追上自己。你的‘洒脱’是不错，但我也有我的决心。” “哦，”小岛叶子偏转目光，“我会保证在你回来之前都‘活着’。” “那就好，”徐炀望向法洛莎，“你呢？” “我全听你的。”法洛莎说。 徐炀转身，葛城浅已经站在远处，叫他过去。 “请随我来，”葛城浅说，“我说了你自告奋勇的事，现在老大要见你。” “稍等，我也过去。”法洛莎说，“我想更了解这个地方和这个组织。。” “那就跟我来。”徐炀说，“但要保持低调，你是所有人眼中的稀世珍宝。” “噢。”法洛莎微微一笑，“这是夸奖吗？” “这是警告，”徐炀说，“我们没有容错率。” 第十六章 入侵 在一个僻静的会客厅里，徐炀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墙壁上挂着一个黑了屏的电视机。 法洛莎站在角落的阴影中。 葛城浅站在旁边，不停摆弄电视，调节讯号，始终不得其法，对按钮和屏显设备毫不熟悉。 徐炀几次想出声提醒，或用数字心智暗中操纵，却又担心伤害她的自尊。她的义弟是个厚脸皮的小无赖，而她显然相当要强。 待葛城浅把它开启之后，屏幕上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面上带着刀疤和皱纹，梳着背头，穿西装，神情严苛愤怒，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喂喂！”扬声器里传出男人的粗犷声音，“葛城！很磨蹭啊！开个屏幕这么久！” “抱歉！”葛城浅走到屏幕前，向老大致意，“我尽力了！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位据说有能力帮助我们击破利家组的人！” “你啊，”中年人伸出手指朝徐炀戳了戳，看起来像要把屏幕戳穿一样，“我是铃木组的老大，铃木真司，听说你许诺帮我们打赢，但你到底有什么本领在手？” “我是黑客，能破解共联网路的密钥，也就是说，可以获取周围电子设备的支配权。如果你们的目标是用智能安防设施保护的，我可以解决它。” 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顺畅，好像我已经习惯了神经黑客的身份。 这大概也是数字心智技术的归宿吧，这最早本就是一种探索性的技术，是研究意识上传网络过程中的副产品，用来让人将意识与共联网路连接。 如今意识上传网络已经成熟，高管们财富自由后退休，将心智送往遥远卫星上的服务器，从此无忧无虑，空留公司人在地表创造财富。个人对共联网路的控制功能也被集成化的AI所替代，只能用来做一些见不得台面的骇入工作。 倘若未来公司一个接一个解体，那些和我一样际遇的神经网路工程师们就会从事和我相同的工作，当时代把你的行业抛弃，你别无选择。 “他们龟缩在一家机器人大卖场里，”铃木真司说，“那地方从一楼到顶楼都装满了哨兵机枪、激光陷阱和摄像头，利家组管那地方叫新时代的天守阁，真是笑话！” “不是问题，它们不可能挡得住我的入侵。” “唔哟，好男儿……你想要什么回报吗？听说干你这行的，要价不菲。” “如果能得到贵会的友谊就好了。” “哈！友谊你已经得到了。我很乐意结交你这样的特殊人才！” “……那座‘新时代的天守阁’，”法洛莎忽然出声，“我们想要它。” “谁在说话？你是谁，站在那么黑的地方干什么？”铃木真司凑近屏幕。 “是我的……”徐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和法洛莎的关系。 “我是他的女朋友。”法洛莎说，“大人，既然有了我们的帮助才能攻下那座城池，我们希望能得到该地的统治权，相应的，我们也会后续提供更多可靠的服务。” 不按计划行事，法洛莎仍然我行我素。在她看来，做人不妨大胆一些。 徐炀也很意外。 女朋友的事情先不谈。他暗想。法洛莎的要求虽然唐突，但却对我们有利，就不知对方如何回应了。 “啊哈，想要那座大卖场……”铃木真司露出微笑。 徐炀知道对方不想交出大卖场，不过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最好还是争取一下，毕竟我也很想为自己争取到一个能安稳落脚的地方。 “我们绝不想独吞战利品，其实只想要一个栖身之处，”徐炀说，“如果是机器人大卖场的话，里面的机器人可以全部赠给您，我们不需要。” “那当然没问题……”铃木真司点头，“没了货物就是一座大楼罢了，怎么比得上你们这样身怀绝技的朋友？击垮我们的宿敌才是重中之重。葛城！好好保护他们，等把利家组拿下了，他想怎么样都行！” “是！”葛城浅用力点头。 铃木真司朝屏幕挥挥手，电视暗了下去。 事情总算有些进展。徐炀长舒一口气。 “组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葛城浅说，“现在就出发，没问题吧？” “嗯。”徐炀点头。 葛城浅离开后，徐炀赶紧走向法洛莎。 “你刚才说啥？”他想得到确认。 “把胜利带回来，”法洛莎亲了亲徐炀的脸，“别的不要想，更不要问。我的魔力不够帮你，我留在这里。” “……我走了，但你别指望我忘掉，这事我记在心里。”徐炀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压下心头复杂情愫，动身离开。 和不同的对象打交道，采取的方法也不同。 公司唯利是图，魔女喜怒无常，普通人则千奇百怪，不可一概而论。 跟葛城浅一起出发，看她做战前动员，徐炀心里百味杂陈。 “吾等是效忠于铃木家的勇士，如今奔赴战场！应该舍生忘死！”葛城浅对面前的一大群黑帮成员发出号召。 “噢噢！” “铃木组最强！” “跟着葛城老大！” 他们中的回应稀稀拉拉的，只有活人会说不同的话，机器人只会重复一样的语音。 “战斗！战斗！” “一起攻击！” “杀啊！”黑帮机器人按照既定的节奏播放战斗音效。 徐炀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200号黑帮成员里，只有大概50个是活人，其他都是机器人。 区别在于机器黑帮都戴墨镜，用来遮掩机器眼，只有黑制服是统一的。 “忠义，纪律，胜战！将利家组彻底消灭！”葛城浅宣布。 “战斗！”那一百多台黑帮机器人举起手臂，整齐地大喊。 葛城浅在前面领路，带铃木组的黑帮成员从铃木之泉的大门口出发。 他们快步朝远方走去，在街道上排成长队。 京都无限的帮派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徐炀有所了解。他们大量使用机器战斗人员充当帮派成员，控制公司安保服务没有覆盖的区域。 无力购买公司保安和智能防卫系统的居民，纷纷依附在各大帮派手下。 会津城这样的地方，大公司无心染指，各种帮派层出不穷。 在徐炀以前所属的夏地区，黑帮不成气候，他不甚了解。 不过在他看来，所谓公司，也不过是一种能合法加入公司联盟的帮派，而帮派发展到一定规模，也能被公司联盟认可。 在灯塔核心、雨林万物、桑海互联等巨型企业的辖区内，帮派大多从事非法交易和军火行当，比铃木组之流还凶残得多，规模更是大上许多倍。 “你身上的植入物有哪些？”徐炀看到葛城浅沉默赶路，她身姿矫健，赤手空拳，这样的体格一定是有植入物的。 “没有。”葛城浅说。 “啥？”徐炀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你……全是靠自己练的吗？” “我不相信刺入我们体内的金属能有什么作用，强悍的体魄、坚韧的决心、不屈的信念，才是在这光怪陆离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有技术和工具，人就是无能的种族。 “看这大停电，老鼠横行，尸体满地，这就是过度依赖科技的下场！没有能源供应，人们在各家各户等死，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我是在街头长大，只有肌肉的分量能让我感到安心。”葛城浅指向黑暗中的地下都市。 徐炀看到两个鼠人正在街上拖一具尸体，鲜血留下长长痕迹，望见这一大群人走来，鼠人们加快动作，很快把尸体拖远。 “这……” “习惯在沙发和床上，习惯在游戏仓里，习惯在公司的工位上，这些生活方式培养出的人极度脆弱，根本没有在混乱中活下来的机会。” “如果他们买了最贵的公司安保年度会员服务，现在应该已经被应急救援穿梭机救走了，不管再胖、再废宅。” “前提是能赚到那么多钱。” “……确实。” “而且依赖‘公司’，‘公司’就那么值得信赖吗？靠那些合同和规章？肯定有人会逃跑，听说公司折磨员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还真是。”这可无法反驳。 “反倒是我们的帮会，我们的大家庭，就像亲人、家人！大家互相信任，一起作战，同食同饮，这种日日夜夜培养出来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纽带。还有这些机器人战友，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畏惧前面的危险，冲锋在前，任劳任怨，比有血有肉的人更值得相信。” 葛城浅的理念倒是新奇。 穿过街道，徐炀听到凄厉尖叫。 前面好几个人影从一座低矮公寓里窜出来，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身后跑出两个瘦弱狂躁的鼠人，追着他们狂奔不止。 “到这里来！”徐炀朝他们喊。 这些人服饰普通，看起来也就是会津地下城的普通居民。 他们中有几个回头看了一眼，非但没往葛城浅这边，反倒朝另一边有亮光的地方跑过去了。 也是，徐炀往后看，我们这边一大群黑西装的暴徒，还有个铁塔一样的女汉子带头，根本不可能被人信任。 “前面是利家组的地盘。”葛城浅说，“利家组做事无情，恐怕他们没什么好下场，他们估计对本地很不了解。” 一眨眼，鼠人和那几个逃亡者就不见了踪影。 徐炀和葛城浅带人继续前进，靠近一家伫立在广场上的大型建筑。 它大约五层高，是栋相当瞩目的机器人商场，顶上亮着不同公司的标牌，住货机器、田木智能、芹田金属、五胜机器等中小型机器人公司的广告清晰可见。 整座建筑式样古旧，窗边有飞檐设计，确实像天守阁，每个窗户口都有朝外放置的哨兵枪塔，俨然是一座被智能机枪、大口径火力和自动化设备保护起来的后现代要塞。 广场周围地势平坦，金属地板上，横七竖八躺了数不清的西装机器人、老鼠和平民的尸体，鲜血横流，呈环状分布在机器人商店周围。 这情况过于诡异，仿佛一道无形的大手将成堆尸体都往外推了一圈，以至于形成干净的真空区，又像有座无形壁垒，将卖场和其他人完全隔绝开来，碰上的人通通头破血流。 “哇啊啊——” “救命！”那几个逃亡者看到眼前尸山血海的景象，也吓了一跳，但回望后面追过来的疯狂鼠人，还是决定往前冲刺。 得帮他们一把，徐炀拿出枪，打算射击那两个老鼠。 砰、砰！ 从机器人大卖场窗口处，大量子弹突突射出，瞬间将逃亡者、包括他们身后的鼠人都射杀当场，打得他们肠穿肚烂，鲜血横飞。 徐炀的手抖了一下，这哪还算是人？ “他们连过来避难的人都杀？”徐炀不解。 “周围很多人交了‘保护费’，买了他们家的服务，现在，要区分客户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了。” 还好我们先遇到铃木组，如果不小心跑到利家组的地盘，现在估计已经被打死了。 徐炀仔细观察。 他隐约看见商店内部明亮，窗户后面有一张张恐慌的面庞，许多难民藏身其中，在大断电中，他们也选择了自己信任的利家组，跑到他们的核心地盘寻求庇护。 利家组的枪手和机械师们从楼顶上跑出来，东张西望，侦查敌情，他们也穿西装，不过颜色鲜红，不似铃木组漆黑。 因为断电的缘故，葛城浅他们躲藏在黑暗的街道中，暂时没被发现。 “为了铃木组的霸业！利家组必须被歼灭！”葛城浅回头向帮众们宣布，“我们之前的突袭被挫败了，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战斗！” “你们之前的突袭……似乎没有成效。”徐炀看见一些黑西装的尸体。 “两家之间的怨恨持续数代人，这是唯一解决宿敌的机会。”葛城浅拔出藏在西服里的撬棍，另一只手拿手枪，“我10岁在街头流浪，那时就和他们的人打过架。之前趁他们电力没有恢复，我们冲进去杀了一阵，结果电力一恢复，我们被打得头破血流。” “嗷嗷！” “铃木组强大！” “利家组弱小！”黑帮机器人们重复既定语音，准备冲锋。 “按你们说的，里面还有平民。”徐炀说，“慢慢来，我不想制造大屠杀。” “你在等什么？”葛城浅问，“你现在连屠杀都办不到，只是呆站着。” “耐心。” 刚才说话这会，徐炀一直在慢慢破解网络。 利用数字心智，他试图攻破机器人商店大楼里的共联网路，获取安防系统的控制权。 这家大卖场用的是ODC密钥，是共联网路技术出厂标配的加密程序，而且配有高级安防程式，一旦遭到骇入就会上传警报，锁死操纵平台，屏蔽外部信道。 好是好，问题就是……太常规了。 几乎所有共联网路都有这一套安保规范，不带变的。 徐炀在给高阁九州做测试的时候，曾经多次逆向攻击自家的共联网路，对这种最常见、最标准化的东西，处理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可惜在植入物严重受损的情况下，只能抱着慢工出细活的态度对待，速度极慢。 “快点，我们得……”葛城浅刚想说话，从建筑里就响起枪声。 这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 “啊耶！” “里面谁开枪？” “发生了什么？”楼顶几个利家组成员赶紧跑回楼下打探情况。 “嗯？”葛城浅好奇，“你干了什么？” “几秒前才破解成功。”徐炀指了指窗口的那些自动机枪，只见它们全都调转方向，往内部开始射击，“这就是我的工作，神经黑客的工作。” 内部不断传来枪声和惨叫。 葛城浅几乎看呆了，不需要突破，不需要近身战，不需要开枪，利家组坚不可摧的要塞从内部开始毁灭，智能安防设施开始屠戮自己人。 “神经黑客……很强！”她总结，“这下可以冲锋了。” 就在这时，葛城浅的手机响铃。 她拿出来，看了眼屏幕，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徐炀察觉到葛城浅的不安。 “谁？” “组长。”葛城浅按下接听键，快步走远，避开徐炀。 第十七章 屠戮 “攻击开始了吗？”铃木真司的声音传来。 “是，组长，一切都有成效。”葛城浅回应。 “夺下利家大卖场，我们就能称霸片木区。” “是！” “之后找个借口，把他们赶走。” “什么？” “那男的，我们可不能把大卖场交给他，随便找个由头把他弄走，把他杀了也行。” “我不会撒谎。” “那就学！葛城！不要我事事教！”组长将电话挂掉。 葛城浅转头看向徐炀。 徐炀只隐约听到铃木真司对葛城浅大喊。葛城浅的目光叫他感到意外，她看起来像承受着某种程度的煎熬。又被组长骂了吗？不知这次是什么缘故。 “我要上了。”葛城浅拿着手枪和撬棍，用力一摆手，身后的黑帮众大吼一声，气势倍增。 徐炀本想劝她再等等，但她看起来心烦意乱，只想用厮杀转移注意力，于是打消这个念头，转而继续破解大卖场的共联网路。 我得沉心静气，继续操控设备，减少楼内平民的伤亡， 葛城浅穿过广场上的尸堆，飞速突进，铃木组成员皆衣黑色，紧随其后，犹如鸦群。 徐炀继续检索大卖场内部状况，发现有件事非常便利。 为避免误伤，利家组的人把自己成员在安防系统里的识别码加上了统一标签，并在共联网路后台把自己人都设置成友方。 如今，只要在后台把带有这些标签的目标全部选中，重设成敌对便是。然后再把所有其他人设为中立，这样设备既不会攻击平民，也不会攻击后进入的铃木组成员。 尽管脑部植入物不能工作，这个过程很费劲，徐炀还是能用经验弥补解析速度上的不足。 被徐炀重新调整之后，大楼内部的自动火力纷纷调转枪口，朝里面的利家组成员开始射击，建筑里枪声大作，惨叫连连，比之前还惨烈百倍。 共联网路是一项优异的技术。徐炀默默看着大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效杀戮不断进行。当一台机器击杀了一个目标，其他机器会立刻收到信息，转移火力，一发子弹都不会浪费在尸体上，如割草般干净利落。 只是显而易见的，它一旦被骇入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因此巨型企业一直在寻找替代方案，也对网路安全相当重视。 一般黑客必须通过手头的电脑、手机或者信息终端进行骇入，只有我这样的神经黑客能直接通过心灵进行操控。 徐炀默默观察大楼里的安防设施，隔着水泥墙壁，它们无所遁形，在他的视野中像一个个隔墙可见的半透明电器。 至于那些未连接共联网路、独立运行的防御设施，葛城浅他们应该能搞定，我已经解决8成以上的威胁了，再打不下来说不过去。 徐炀看到一队铃木组机器人脱掉黑西装，露出背上的推进器，随着一阵轰鸣声，它们直接将自己推送到楼顶上或跃进窗户，在身后留下灰色尾迹。 抵达作战地点后，它们手部变形，掏出腕式机枪与合金刀刃，执行搜寻并击杀的程序。 连干黑帮这种事都有机器人来效力，竞争真是太激烈了。 徐炀接入建筑里的摄像头，影像被传回心中，收讯芯片不太稳定，信号很差，时有延迟。但观察情形，依稀可见一个个利家组成员被自家的电网、自动机枪、激光陷阱、绊雷和巡逻机器人射杀，还有许多平民抱头躲避，瑟瑟发抖。 大卖场内的货架不断在冲突中被摧毁，一台台被封装的机器人还未打开就已受损，倒地时发出巨响。 残存的极道暴徒和铃木组成员在室内对枪，大吼大叫，朝彼此射击，动静极大。 “新时代黑帮火并。无关人员，撤退到楼顶上去。”徐炀将声音传输到建筑物里的扩音器。 他还在镜头里看到葛城浅的身影，她没装植入物，却毫不惜命，在战斗中一马当先，无论枪法、勇气还是近身战都很出色，一个人就净空一条走廊，留下多具利家组成员的尸体。 看来推进很成功，那么，黑客的工作也结束了。 徐炀关掉数字心智，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如果酬劳是这座大卖场，那真的不亏。倘若他们保有信义，这地方将成为我们未来一段时间自留的庇护所。 另一边，利家机器人大卖场5楼的主办公室内。 “老大！”利家组一名高级成员看着手上的信息终端，朝组长汇报，“收到各小组发讯！据说机器人和安保系统全部都失控！在杀自己人！连关都关不掉！” “可、可恶——铃木那家伙，什么时候有这种手段了！”利家组组长大惊失色。 他打开办公桌上的智能屏幕，疯狂按下总控制台的按键，可任何信号都被切断，他的权限也被删空，根本无法达成有效控制。 “快向中井大人发讯吧！好像下面的人要顶不住了！” “五中你个大傻瓜！他们还能把地面挖穿了跳下来救我们？片木区就像远洋商船最下层里的鱼罐头一样！没人管得到！” “那现在怎么办？” 组长从墙上抓下来一把武士刀， “利家组的人没有束手就擒的！我出去和他们拼了！” “组长——” “我要捍卫荣誉！绝不能被铃木真司那条野猪生擒！你从维护井下去，到三楼把那些战斗机器人的自爆程序打开，拿出玉碎的气魄来！” “是！” 利家组组长挥着刀，大喊大叫，往外冲到过道上。 “铃木组的白痴！我来了！” 天花板角落一把隐蔽式智能狙击枪探出枪口，警报响个不停 “有敌人？敌人在哪？”组长顿时警觉，原地空挥武士刀，“哇呀呀！” 砰！ 枪声响起。 组长的身体往后飞去，软软倒下，武士刀亦在地上滑行，回到办公室内，直到高级组员脚边。 这把狙击枪本来用来防备刺客和间谍，如今识别程序遭到更改，把自己的守护对象当成致命大敌，射击过后，枪口仍瞄准组长的无头尸体。 高级组员战战兢兢地往外看去，只见组长的头已经被打开花，脑壳里的一些植入物被打成金属碎片，与脑浆流在一起，身体则一动不动。 现在他才能理解楼下战友们发来的讯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据点不再值得信任。 该死！该死！他脑子浑浑噩噩的，完全被这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打蒙了。 组长朝“大人物”购置全套智能安防计划，把利家机器人大卖场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不仅外部有那么多火力，内部也到处都是死亡陷阱，可以由组长这边联网统一操纵，铃木组的傻瓜蛋来几个死几个，刚刚还轻松打退一波他们的偷袭，叫他们损失惨重……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所有系统都不听使唤！全部叛变！ 太恐怖了…… 只有顶级黑客才有可能夺取这些设备的操纵权，但除非自己不开眼和巨型企业起冲突，怎么可能遇到这种级别的角色？ 高级组员反复想了几遍，都想不起利家组何时干了招忌的事情。 也许是幽灵，来自古代的妖怪化身赛博幽灵前来复仇……连鼠人都已回归，还有什么怪事不可能发生。 恐怖从脊背爬上，叫他透体发冷，组长此前叫他下楼去，但他只觉浑身乏力，不敢妄动。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合常理！ 他用力把武士刀拔出来，将刀横在自己腹前。 事已至此，只能追随组长，到黄泉去继续尽忠！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脸色冷漠的年轻男人坐电梯上来，走向中央办公室。 明明在各个内部防御设施的射击范围内，他却完全不受它们攻击，简直像天神下凡，漫步在杀戮陷阱当中而不受伤害。 高级组员一开始感到恍惚，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 对了，难道这家伙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竟然如此沉重地打击了利家组，不可原谅！ 高级组员抓紧武士刀，藏在办公桌下面，等待对方进来。 一步、又一步，脚步声越来越近。高级组员一开始还很兴奋，知道对方即将走进自己一击必杀的范围，但接下来他又听到另一阵脚步。 “徐炀！”一个女声响起，紧接着是快步行走的动静。 “我过来看看总控制台。” 高级组员隐约记得那是葛城浅的声音。 那家伙是铃木手下的得力干将，臭娘们，愣头青，没文化的傻子，忠心的猪猡，毫无品味的恶狗，稍微有点脑子就可以把她唬的团团转。 听到他俩靠近办公室，高级组员心一横，和他们拼了！ 组长已死，利家组就由我来守护！ 徐炀没进办公室，把注意力放在走廊上一具头被打烂的尸体上，葛城浅则直接走进。 迎面冲出来一个红西装的暴徒，挥舞武士刀朝葛城浅斩去。 传闻徒手和持械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 葛城浅神情不改，往后疾退，避开刀刃，然后一个低扫将对方踢得失去平衡，他摔倒在地，惨叫一声，刀亦脱手，葛城浅又朝对方胸口重重一踏。 砰—— 骨头碎裂的声音爆响，他胸口被踏凹下去，浑身剧烈颤抖一下，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圆瞪眼睛，带着极度不甘咽了气。 “这家伙谁？”徐炀问。 “五中谦三，利家组干部中最傲慢的。” 第十八章 灭组 利家组在一个小时内从片木区除名。徐炀走到窗边，看外面环形尸堆，之前鼠潮肯定攻击过大卖场，不过被安防设施无情击杀。 确实坚固，可进可退，在大断电的环境下，这里有电又有防御设施。 铃木组真的会把这么好的地方拱手相让吗？就之前的接触来看，铃木真司不像宽厚大量的人，葛城浅倒是重视情义。 徐炀用力把办公桌边的尸体拖开，操作中控台，把自己骇入的痕迹主动清理，断开对外联络，方便自己进一步全权控制。 “这……”葛城浅检查走廊上的尸体，“没错，是利家一郎，利家组的组长，终于死了。” “人命如草芥。” “平时也一样。” “铃木老大待你如何？” “很好，虽然我是为了弟弟才加入铃木组的，但老大一直很重视我。” “你和你弟弟一点都不一样啊。” “我希望我能和他一样聪明。他说的话，有时铃木老大都很受用。我的意见，老大却从来没放在心上。” “这件西装不合身。” “是，我在健身房里感觉更自在。统一着装也是弟弟以前跟老大说的，这样看起来专业。” 和葛城浅交谈感觉很舒服，她没什么心防，十分坦率。只是她眉头紧锁，心不在焉。 “你在担心什么？” 葛城浅捡起五中谦三抛下的武士刀，瞄准了徐炀。 “老大叫我杀了你，或者把你赶走。” “那这是要白嫖我的劳动成果了。”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葛城浅把刀尖移开，“杀了你我良心不安，你也不像会安心吃亏的人。但我更不能背叛老大，所以我才跟你交代，我要你负责想个不用死的办法。” “跟你老大说，大卖场被我控制住，反而成为我的私有物，攻破这里胜算很低。” “第一，我有这个，这个更有用，”葛城浅将刀瞄准徐炀，“第二，你还有两个女人留在铃木之泉。” 这倒是事实。超古代魔女法洛莎，还有快乐的笨蛋叶子，总不能不管她们的安危。 “这里一定有东西比我的死更有价值，”徐炀环顾四周，“铃木老大有看中利家组的什么珍贵资源吗？” “有，”葛城浅说，“利家组一直在跟‘大人物’联系，是一个京都无限的高层人员，对我们来说就是手眼通天的。老大想代替利家组，为‘大人物’服务。” 徐炀回到控制台桌边，仔细检索内容。 他们把重要文件删空了。徐炀没找到任何有用的内容。眼角余光观察葛城浅，她正耐心等待。如果自己一无所获，她肯定会把我处死。 徐炀留心磁盘碎片，用自己内置的心智软件恢复数据，不多时就还找回大量被删除的文件，他用技术手段还原档案，发现一段段通话录音、报告和交易记录，对象指向一家叫“北海商社”的小公司，但根据记录里利家一郎谦恭的语气，所谓小公司明显是伪装。 里面提到一些关键信息，对徐炀来说只是一些日期、地点、号码和货物，但铃木组应该能善加利用。 “北海商社，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似乎是每次利家组遭遇危难，都会出手援助的一个神秘公司，老大怀疑它就是利家组和大人物联络的中间企业。” “那这些记录应该能让铃木老大满意。”徐炀把档案悉数导出，发到葛城浅的手机上。 “很好。” “我欠你一次。” “刚才你提心吊胆了一会吧。”葛城浅转动手里的刀。 “你不懂怎么威胁人，我一点没在怕。” “我学不会的东西太多了，我没读过书。” “我上过学，但我靠的是借公司高利贷，而且那地方一团糟……” 葛城浅又来了电话。 “是我弟弟。”她接通，然后走到办公室另一侧。 方才说到自己接受的教育，徐炀不禁开始回忆过往。 公司人接受的是一种包含全程的16年教育套餐，每年累加大量债务，所谓公司人教育并未教有用的东西，只是限制公司小孩的活动，培训服从性，真正有益于工作的内容在入职培训期间通过下载记忆档案来学习。 这样一方面削弱公司人的天赋和成长性，使其在学习知识的黄金阶段一无所获，只能在毕业后听从公司安排。另一方面利用技能档案，只为其灌输和某个工作职位有关的知识技能，使他们只能在特定职位上劳动终生。 而有钱人则会将其子女送往真正的学校，为其培养多种多样的才能和兴趣，开拓视野和见闻。 他们很多都投身或挂名学术圈，避免加入公司，因此世界的学术研究已经完全贵族化和精英化，成为富人保护子女免受公司制度压榨的乐园。有价值的科研成果往往不来自这些富哥们，而是由日夜在实验室加班的科学魔女处理。 徐炀想到自己还欠高阁九州四百五十万，在公司联盟内被通缉悬赏两千多万，感觉十分奇妙，就算有心想赔，但遇到高阁九州的人就会立刻被抓回去处决，以儆效尤。 现实社会种种病态，法洛莎可能会觉得现状比不上她的那个年代。 真想带法洛莎逃到一个公司管不到的地方。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仅这样的地方不存在，而且法洛莎有种耐不住寂寞的潜质，惹事是她的本能。 啊，对了。 创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好了。 创造一个理想乡，所有不爽公司的人和魔女都进来，自由自在。 葛城浅坐在中控台桌上，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她神情看不出是喜悦或紧张，更像是麻木。 徐炀听到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只见之前四散奔逃的居民又聚拢过来，他们惴惴不安，穿过楼梯，集中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旁边是黑西服的帮派成员，手拿各种简易武器和枪械，半是驱赶、半是看守，把他们押到葛城浅面前来。 徐炀稍微看了眼，起码有一百多号幸存者。 怀抱婴儿的妇女，穿外卖员制服或便利店制服的打工者，穿校服的学生，戴眼镜穿动漫人物T恤的阿宅，穿花裙子的年轻女孩，穿格子衫的秃子，穿廉价西装、戴墨镜和无线耳机的推销员……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人。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呢？ 徐炀深呼吸，空气中满是血腥味，今天一路看过的断肢和尸体比过去28年看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他们……你有什么打算？”徐炀问。 “你有主意吗？” “我只是一般路过的逃难者，和他们的地位差不多。我凭什么决定他们的未来？” “各位！”葛城浅离开办公室到走廊上，高举拳头，“残虐无道的利家组，已经被我们铃木组击灭了！未来，片木区只有我等有实力保护大家安全！现在请转移到铃木之泉，我们会在这‘大断电’的混乱之中保护诸位！” “啊啊……” “要钱吗？” “能不能按天算钱啊。” “我钱花完了怎么办了？” “那边能上网吗？” “哎……” “铃木组……” 人们惶惶不安，神情凄凉，满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如果没有大断电，他们的命运绝不是现在这样，牲畜般任人宰割，毫无决定自己生死的能力。 那么，这该死的大断电到底是谁引起的呢？就凭鼠人？他们真有能力切断会津城的电力？ 葛城浅给帮派成员下命令，叫他们把幸存者押运回铃木之泉去缴费，从而换取安全。 幸存者们紧张不安，但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只能安静地一个接一个被扭送走。 付了利家组资金后又要给铃木组花钱，对他们来说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徐炀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装修，古朴大气，一尊金色佛像手里捧着不锈钢全自动咖啡机。 所谓佛与菩萨都源于觉者的传闻，传闻先贤在树下开悟，随后游历各方，主张净欲明心，六根清净，但其追随者无法经受魔女蛊惑，转而效力于魔女，放弃其理论，致使这一流派很快断绝。不过其经典仍然小范围流传，直到今日，重获新生，其网上门徒甚众，试图将凡人的精神导向无灾无病的云净土。 徐炀并不相信这些说辞，他拿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很方便，法洛莎一定会喜欢这玩意。 “没有你，我们不可能攻下这里。”葛城浅说。 “我最认真的劝告：你应该装点植入物给自己，我都不敢想象你是怎么敢往这种防备森严的地方冲刺的。” “往体内插电池只会让你懈怠锻炼。” “但往头脑里下载技能档案能节约数年的习武时间。” 大公司员工之所以普遍比外面的野路子强，企业内部的技能档案也是重要原因，它往大脑里刻录记忆和情报，极大缩短成材时间，提供难以获取的绝密知识。 “那跟作弊有什么区别。”葛城浅不以为然。 “……愿你未来的生活一帆风顺。” “没事，我能理解。”她伸出手和徐炀用力握了握，“入会一开始，铃木老大就告诉我，铃木组要做成京都无限辖区内最强大的帮会，要靠着信、礼、义、勇的精神来作战，让我用拳头打出一条路。也许是我误解了这些话的意思吧。” 她的手握起来很粗糙，和法洛莎的细皮嫩肉差距甚远。 “一直都是黑帮？我是说……没干过别的？” “黑帮这个词，我极少说，这说的好像我们是坏蛋一样。在为铃木组效力之前，我干过很多活，送外卖、餐厅服务，也乞讨。铃木组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不用再说了。” “你们做好事。” “当然，我们保护我们地盘上的人不受威胁，提供他们温泉服务，我们一共有2000个会员，可不是地痞流氓，而且年营业额还在增长。” 说起铃木组的，葛城浅相当热忱，滔滔不绝。 “我猜你从来没离开过片木区。” “没必要，帮会在这里，家人兄弟在这里，铃木老大也在这里。片木区和外面相比能少什么，虽然这里是地下城最深处，我感觉什么都不缺。” “网速慢。” “我不喜欢上网，网上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有一大堆广告。” “网上能接触到很多新奇的消息，世界上那么多地方发生着那么多事情……”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看到有趣的事情会高兴，但高兴只有一会；看到令人痛苦的消息会愤怒，但愤怒又改变不了什么。最后还是要回来过日子，把每天的日子过好，我觉得很满足了。” “嗯……” “我要回去报告了。”葛城浅向徐炀告别。 “你确定铃木老大不会找你麻烦吧。” “我能处理。” “再会。” 葛城浅一路小跑着离开，看着她强壮丰满的身躯，徐炀有种她能用肌肉弹开子弹的错觉。 徐炀看着这间办公室，感到略略安心，他坐在利家一郎坐过的黑色老板椅上，往后一仰，慢慢盘算下一步计划。 第十九章 次元永生 细想起来，葛城浅的策略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配置植入物，最基本的神经电流集束总要一套，最便宜的1000，贵的5万、20万都有，它关系到后续植入物性能的基础，而且很难更换，通常第一次就得配条好的。 我自己是贷款10万配的，她若是欠上债务，日子就轻松不起来了。 神经电流配置好，接下来呢？ 液压肌肉，神经反应辅助，肾上腺素刺激器，光学扫描眼，关节强化，伸缩臂刀，代谢增强器，痛觉屏蔽装置，听力增强，电磁爆破防护……人体强化无穷无尽，但都要靠钱去堆。 更讽刺的是，人变强的速度跟不上机器，人往身上插满植入物，然后才差不多能打过同价位的战斗机器人，那从一开始就用战斗机器人不就好了，黑帮买这么多机械战斗员也是同样的道理。 葛城浅未来迟早会遇到发展瓶颈。 那我自己呢？徐炀看着自己手背上缝合的痕迹。往自己身上继续装植入物吗？这东西也有副作用，内置植入物越多，对电磁脉冲就越敏感，而且后续维修及更换都需要一大笔钱。 安插大量植入物的人通常被称为改造人，他们很少寿终正寝，因为植入物是有计划报废的，长期耐用的植入物不符合公司的营销策略，总要设计有限的使用寿命，这样一旦受损，顾客就必须购买或升级新的植入物。 对公司来说提高效益，对个人来说就是无尽的健康隐患。 因此，徐炀对自身的进一步改造抱有非常谨慎的态度。 人体强化本该是件好事，公司主义却把它变成一种饮鸩止渴的手段。 其他东西也差不多，当幸福被明码标价，它的本质就被消解，从单纯的快乐变成无尽苦役中短暂的喘息。 徐炀把泡好的咖啡拿来喝了一口，味道不错，苦涩中带着令人回味的香气，口感层次分明，提神醒脑，不是廉价产品。利家组的老大确实很会享受，可惜时运不济，横尸走廊。 有了这里的安保系统，自己和法洛莎，包括那个脾气古怪的叶子，终于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靠黑帮施舍的同情过活了。 这里是个很好的休息点，徐炀环顾四周，但不是永远的，我们现在受困在地下最底部，首要目的是活着前往地面，而不是待在这里，和什么老鼠人作斗争，或参与帮派之间的狗斗。 他返回铃木之泉。 路上，徐炀抬头，他看到巨大的通风机组正在缓慢运作，黑暗中依稀看到扇叶以迟钝的速度移动，像有个手脚笨拙的巨人在背后慢慢转动一样。 地表也提供一部分电力，让它稍微运作，但显然运行不畅。 要是不能尽快离开会津城、前往地面，什么时候憋死在地下也说不定。 回到铃木之泉后，徐炀到处去寻叶子，找了半晌才发现她们在二楼的游戏室里打游戏。 她们坐在正面半透明的玻璃罩游戏仓里，头上戴着虚拟头盔，它利用外部设备将人的精神和虚拟世界相连接，使其感官被模拟出来的信号所淹没，将游戏体验带到全新的拟真高度。 法洛莎肯定弄不来这种东西，一定是叶子帮她调试完成的。 “嗨——嗨呀！打中了！”叶子十分亢奋，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小心，它往你那过去了！” 法洛莎一声不吭，徐炀看到游戏仓一侧有实时反馈灯效，流光溢彩，法洛莎那边不停闪红光，似乎和游戏内的受创相关联。 紧接着，它那边又泛出绿光和彩光，仿佛法洛莎达成了什么极难的动作。 “你怎么这么会玩？”叶子大叫，“就是这样！它死了！” “把它尸体打碎，是不是会掉传说素材？” “这次没爆！” “那就去找下一个，我还没杀够。” “诶，有个NPC来了，我们接任务吧。” “能杀吗？他那件衣服很棒。” 她们沉醉其中，徐炀坐在榻榻米上，矮桌上摆有手工糕饼，他一边吃一边等她们出来。 法洛莎似乎不适应戴虚拟头盔，又玩了十分钟后，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怎么退出？”她问，“我要退出来。” “啊，才到一半，你还有三分之二血呢，喝瓶药就满了。” “我不玩了，我要离开这里。” “你呼出菜单就行了。” “什么？怎么做？” “就是抬头显示，仰起脖子然后空中会显示菜单。” “不行，闪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了。” “噢，老bug了，我看看怎么用控制台的方法退出，我想想口令……” “快点，快点。”法洛莎似乎很焦急。 徐炀用数字心智连接法洛莎那部游戏仓，执行关闭程式。虚拟头盔的限位器打开，向上升起，密密麻麻的电极贴片和金属探针自法洛莎头上脱落。 她神情苍白，因过度兴奋而浑身是汗。 叶子那边也关掉了自己的虚拟游戏，头盔打开，她看起来相当振奋。 “法洛莎你玩的好厉害啊！”她说，“完全不像第一次接触。” “太……太真实了。”法洛莎虚弱至极，徐炀走过去，把她扶出游戏仓。 “就是真实才有意思啊。”叶子说。 叶子把数据卡从游戏仓底部拔出来，徐炀扫了一眼，是豪华版的“次元永生”，起这名字是因为制作方立志要为玩家构筑一个千姿百态的虚拟世界，使人们能在那里一直生活游玩下去，游戏由灯塔核心旗下的O星工作室出品。 这游戏徐炀也有耳闻，最近几年出品的爆款。 次元永生的游戏世界由算法随机生成，理论上地图无限大，所有任务和剧情也都由AI编写，每天上线都能遇到AI设计出来的各种崭新奇遇，永远不会感到陌生，不会遇到任何重复内容。 “这游戏好玩。”徐炀说。虽然他从来没机会玩过，不过听着就有意思，里面能杀怪、种田、吃饭喝水、骑马打猎、领兵作战，有四季变化，自然规律和物理性质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有法术也有火枪，还可以跳跃到主世界以外的其他领域，乐趣无穷。 “当然，可惜我要玩的游戏太多了，不然专攻这个。”叶子说，“整个地图是共享的，好多早期玩家在里面建立了自己的国家、阵营和势力，跟现实中一样繁荣，还有各国的宫廷政治大戏在论坛上连载。不过这里信号太差，都看不到其他玩家，下载新地图也慢。” “我看可以在里面工作、生活，”法洛莎深呼吸，平复自己过度兴奋的身心，“就和现实生活一样。” “不过更有奔头，”叶子说，“游戏里一切可视化，技能锻炼了就会升级，给npc送礼物他们就会对你微笑，好感进度条在头顶上，谁好谁坏一清二楚，有付出就有收获。” “那总不能一直呆在游戏里，总要吃饭喝水。”徐炀说。 “这个有高技术力，”叶子很兴奋，“它提供了全新的防暴毙功能，在游戏内睡觉，头盔也会让我们陷入真正的睡觉当中。在游戏内进食喝水，游戏仓就会将营养液注射到我们体内。” “营养液不够怎么办。” “可以消耗游戏内的货币，让现实中的快递公司用无人机将营养液送上门，装入虚拟仓内。” “那岂不是一大堆人一辈子都在这游戏里了。”徐炀感到奇妙。 之前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里面这么复杂。 “当然，全球已经有上千万‘次元永生’的人口了。”叶子说。 “也许这才是瓦解公司主义的最大利器。”徐炀说，“全部到游戏里去生产虚拟数据，不再消费，不再婚姻，游戏内的夫妻之事总不能成真吧。” “还真能。”叶子说，“据说会采集那个那个，然后远洋快递到另一方那里去，在虚拟仓里十月怀胎，进入孕妇关怀模式，最后生出孩子，送到当地抚养中心里去。” 这种事发生到最后，不就成那种全人类脑后插管的虚拟世界了吗？毕竟人类已经不需要清醒了。 说不定这才是灯塔核心授权工作室开发这游戏的最终目的。 灯塔核心是西半球一家先进的巨型企业，他们拥有所有巨型企业中最高端、最神秘的科技，员工不多，却是公司联盟中极重要的巨头之一。 法洛莎回望游戏仓，心有余悸。 “真是太神奇了，”法洛莎说，“游戏……比男巫们最高等级的幻术还可怕，我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疼痛、狂喜和悲怆，脚下的草地和拂面的微风都那么真实，丝毫感受不到虚假，可是我连一点受控的感觉都没有，反而乐在其中。” “你好像在游戏里杀得很开心。”徐炀说。 “如果能在游戏里施展魔力就好了，可惜不能，”法洛莎露出奇异的微笑，“看来所谓‘游戏’终究是为人类服务的，不是魔女的享受。” “如果你喜欢玩游戏，说明你已经中幻术了，它的名字叫‘上瘾’。好在你还能分辨是非，回到这现实中来。” “什么‘上瘾’呀，”叶子不满，“玩游戏是很正当的需求。而且她打得特别好。” “我？我打得很好？”法洛莎好奇。 “当然，你反应速度太快了，而且你……你把法术咒语全背下来了？你捏法术好快，我虽然游戏里练了1400小时的魔法，但感觉背法术没你快。” “我第一次玩。” “说明你是游戏天才。”徐炀说，“而叶子只是个游戏宅。” “你打游戏吗？”叶子有点生气，“你知道这游戏怎么玩吗？” 徐炀观察游戏仓，如果用数字心智修改服务器数据，那就等于内置修改器，在游戏里变成开局即无敌的状态，想虐谁虐谁。 “游戏的事先放在一边，”他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们。” 第二十章 神社 “啥呀？”叶子问。 “我们有个新的藏身处，”徐炀说，“附近的利家机器人大卖场，可以在那边休息了。” “和这相比有什么好的？” “更安全，这里毕竟是黑帮的地盘，若是他们行凶，我们不好应付。” “哎！”叶子感到无奈，但毕竟是徐炀的见解，她不知不觉倾向于听他的话，开始收拾她那个装满卡片的大包。 游戏？进入公司后，就没有打游戏的机会了。徐炀暗想。他看着叶子的数据卡和旁边的游戏仓，数据卡越做越小巧精致，游戏仓外表则是流线型的，占地很大，配色狂野，像一头工业猛兽，富有设计感。 这些东西勾起了过去的回忆，徐炀感觉有些恍惚。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早点放学玩游戏，上班后最大的梦想是放假在宿舍睡觉，现在最大的梦想则是活着回地面上去。 人的际遇如此奇妙，难以预测。 “我没想到魔女打游戏也很厉害。”徐炀说。 叶子停下收拾的动作，陷入沉默，她盯着法洛莎，好不容易才开口。 “真的？所以你真的是魔女？” “对。”法洛莎说。 “你救了我，让我死而复生。啊……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忍不住，反复想这些事，原来不是我出现了幻觉啊。我一直暗中说服自己，说被杀那一幕是记忆错乱，你并非魔女，但……还是要面对这种事吧。我真的死过一回，是现实操纵者救了我。” “她的力量救了你，”徐炀说，“你别把她和公司里那些受雇佣的战斗魔女、工业魔女联系起来，她是个好魔女。” “不，”叶子撇嘴，不屑地说，“这样我输就有理由了，魔女的反应力、身体素质、学习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太多了。” “京都无限曾经研究过魔女，”徐炀说，“几乎在每项测试指标上都远远超出人类。” “怎么研究的？”法洛莎问。 “我不知道具体的做法，”徐炀说，“但方法很坏。” 京都无限的人对魔女的“研究”手段极其残忍，在一系列生理实验之后就是惨绝人寰的活体解剖。他造访过企业间共享的开源数据库，光是看到扉页上的几张实验插图都快吐了，没有详细阅读情报。 “魔女的性质，很令人好奇吧。”法洛莎冷笑，“在我的过去，魔女和人类的差别就很大，而在你们的时代，这种差异仍然明显，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魔女和人类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那么，解决方法也很明显——人类必须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好……好吓人的气势。”叶子被法洛莎给惊到了。 “别想太多，”徐炀说，“法洛莎，现在公司眼里你就是一块会走路的无记名现金卡，谁都能拿去刷。在你彻底恢复健康之前跟紧我，我保护你。” “过去的人们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呢，”法洛莎说，“可现在我却忽然有了朋友。” “别，别，希望还能一起玩游戏啊！”叶子说，“我们不要聊这些怪话了，等找到两个网络好的游戏仓，我们一起去打装备，保护世界的和平吧！” 法洛莎笑起来。 “是啊，刚才那一小时真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愉快的了，”她说，“这个世界的人们有‘游戏’玩，应该无忧无虑才对。” “对，游戏是最棒的了！只要能玩游戏我就最满意啦，我带了好多好多游戏，下次玩别的！” 外面死人成百上千，鼠人横行在暗影当中，帮派厮杀波及无辜，此情此景，叫徐炀无法分心在别的事情上，暂时感受不到游戏的吸引力。 叶子整理她的数据卡，徐炀看其间夹了一张方形的金卡。 “那是……”徐炀不禁出声，“特保卡？” 所谓特保卡是富商、高管、资本家、企业主等权贵为亲人办理的一种特殊的保障凭证，受公司联盟认证，具有很高的通行性，凭借特保卡可以在世界各地便宜行事。 它也分等级，一共有180级，每10级可以解锁不同的权限，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啊，”叶子把大包拉链拉上，“等级很低的，才10级，我爸有点小钱，帮我办了这个。” “你怎么不去享受富人生活，跑到这破地方来。” “就为了这个。”叶子把大包背起，“如果上班的话就不能开开心心玩了。” 徐炀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骂我笨蛋！”叶子，愤怒了，“早九晚九的日子还是你自己享受吧！” “我没有。”徐炀赶紧说。 叶子放弃了富有的家庭，我放弃了巨型企业的岗位，无论哪个都很反常。想必她也有说不清的理由，无需细究。 “特保卡？”法洛莎问。 “一种凭证，就像古代国王给王子和公主配备的，表示他们身份不凡，沿途的人要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我有幸和小公主一起玩过游戏呢。”法洛莎说。 叶子手足无措。 “我已经7年没回过家了。”她说，“一张特保卡有什么用，家里人把我当笑话。” “再低级的特保卡也是特保卡，你是个大人物。”徐炀说，“我把你护送回安全地方，你家人估计会好好酬谢我。” “你这家伙居然要拿我换利益！可恶的公司人！” 即便是10级的特保卡，其办理人也至少身家数亿，多少在某个公司辖区内有控制力，可以提供庇护。 亦即说是，一旦攀上小岛叶子家，从被通缉的窘境中脱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徐炀就感觉有点希望，可他又看到叶子的模样，她委屈巴巴，几乎要哭了。 “不要让我见我的家人。”她说，“好不好？他们一定要羞辱我的。” “都听你的，”徐炀说，“我不会欺负你。” 算了，毕竟不能强令她这样帮忙，还是随意一点。 “真的？”叶子睁大眼睛。 “我们现在去新的安全屋，”徐炀面向游戏室外面的走廊，“跟我来吧。” “离开这里？”法洛莎问。 “对。” “在那之前……请过来一下。”法洛莎神情严肃。 “你别乱跑。”徐炀看了一眼叶子，“黑帮的人要是看到特保卡，会把你细细做成臊子，把它交易到黑市。” “知道，”叶子叹了口气，“我一直都把它藏得很好的。” 徐炀凑到法洛莎身边，她抓住徐炀的手。 “魔女的力量必须要向神祈祷才能取回。”法洛莎说。 “但我也和你说过魔女战争的事情，所有教堂都被捣毁了。” “在这里就有。” “这里？”徐炀感觉不可思议，“这是洗温泉的地方。” “我带你过去。”法洛莎语气坚定。 她引徐炀快步穿过走廊。 曲折往下，徐炀来到一座典雅庭院，全息投影出来的仙鹤在人造假山上栖息，下面是水池潺潺流动，大片荷花与莲叶分布其间。 穿过庭院一侧的铺石走道，徐炀看到一扇朱红色的木门，封住了前面的小型神社，一把同样血红色的武士刀挂在门上，像是用于辟邪，或是要镇压神社里供奉的东西。 “看起来不太安全。”徐炀说。 “我所追寻的神就在门后面。”法洛莎幽幽地说。 “公司似乎非常忌惮神的存在。好像神与魔女有着某种密切联系。” “神一定有痕迹留世。” “对，有家巨型企业叫‘众神明昼’，专门经营奢侈品和高端时尚品牌，但他们也只是历史遗留问题才保留这个名字。” “过去，教会、魔女、贵族和普通人构成了世界。魔女们不容于贵族，被普通人恐惧，便与教会合作。我啊，也为教会服务了很多年，神不会亏待我的。而‘公司’如果想彻底摧毁魔女的力量，也必须把神的痕迹抹除干净才是。” “对，他们真的在这方面花了很大功夫。” “比如？” “公司花了数十年工程，组建专业处置超自然力量的特遣队，发明反魔女装甲，拆毁所有教堂，猎捕所有密教团体，又监测所有魔女出生……” “无所谓了，只要让我接触到神的力量，我就能迅速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强。神就沉睡在那扇门背后，我能感受到。” “也就是说，取回魔力。” “对，我的魔力……我的魔力被那所谓反魔女的武器限制，十分干涸。但我还能成长，继续成长，两种力量发展到极限，‘回复之律’能将整个世界倒退到原初时分，‘屠杀之律’能杀死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动物与魔女，一切归零。噢，徐炀，那场面真美，大地的寂静将空前绝后。” “如果我想活命的话，我就不该让你这样做。”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分享誓言，你忘了吗？”法洛莎微笑。 她要创造一个只有我们两个幸存的世界，感觉更毛骨悚然了。魔女又不能生，若是做成，迄今为止的所有历史将被法洛莎摧毁。 不过，虽然神的力量近在咫尺，这明显是人家的地盘，我是不可能过去的。 庭院入口处，数名机器黑帮赶来，他们穿黑色制服、戴墨镜，端起冲锋枪瞄准徐炀。 “你已经闯入私人区域，客人。”机器黑帮发出无感情的电子音，“现在立刻离开，倒数十秒。” 徐炀屏住呼吸。如果尝试一搏，直接突入神社的话…… 第二十一章 新地方 无疑，人的速度比不上子弹，不能冒进。 死亡威胁近在咫尺，稍有逾矩便有杀身之祸。 随着它们倒数，徐炀快步朝外移动，这些机器人没有网络接入点，而且对扫描很敏感，不好应付。 若是发生冲突，自己一方的胜算是0%，根本没有击败这几个武装机器人的可能。 更多黑帮成员穿过走廊，朝内室靠近，作为后援，警惕地凝视徐炀。 “那是铃木老大的家传神社。”一个男人冷声说，他身穿无袖背心，两臂自肩膀以下全是金属，“对客人来说是禁入的。” “我明白。”徐炀说，“我们走错了。” “拙劣的谎言。”他冷哼。 “我们不会呆在这一分一秒，马上就走。” “再让我见到你们靠近此地，就别想落得好了。” “是。” 回头看法洛莎还对神社恋恋不舍，他拉了她一把，法洛莎背过身，沉默地跟在徐炀身后，直到转过拐角，上楼来到僻静之处。 “太近了。”法洛莎回望，仿佛能透过楼板看见神社，“神的力量与恩惠如此之近。” “那东西可不能随意获取。” “我们竟无力抢夺。” “变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先一步步看。” “一定会再回来的吧。” “什么？” “我们一定会回来造访神明，答应我。” “我发誓，”徐炀用力点头，“我们一定会回来，不过不是现在。” “呼。”法洛莎按捺下心头的狂热与渴望。 刚才驻足在神社外，她仿佛能听见鼓点般的潮声，可以确认，伟大神明就在那里，被囚禁在祂自己设计的宫殿当中，等待仆人为其送行。 千年光阴转瞬，神明还是逃不出我手，只是必须耐心等待。 耐心，是最伟大的美德…… 徐炀再看法洛莎时，她已经露出单纯的笑容。 回去接上叶子，徐炀一秒也不想在这继续耽搁，刚才机器黑帮突兀出现，再次说明这里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安全，一着不慎就会遇到危险。 小岛叶子带着包，背靠墙壁。 “我们出发吗？”她问。 “当然。” “你们去哪了？” “去了一个他们不让我们看的地方。” “黑帮控制下的地盘，滋味不好吧。”小岛叶子看徐炀模样有些紧张。 “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地盘了。” “可以玩游戏玩个够吗？” “如果你能把全楼的尸体清理干净的话。” “尸体？好可怕，我不去。” “不想死就跟着我，听话。” “呜哇……” 叶子跟上徐炀，有他发号施令的感觉其实不赖。 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总是对的，叶子不介意跟着他行动。徐炀一看就是被常年压榨的公司人，又瘦又虚弱，法洛莎则是个形象复杂的魔女，有一点非常奇怪，她好像从没上过一天班，而且与社会现实脱节。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叶子仍然喜欢当快乐的人。 穿过地下城市的狭窄道路，徐炀带法洛莎和叶子来到广场附近，由于之前利家组对于靠近的生物采取杀无赦的策略，大量人和鼠人的尸体堆在旁边，在大卖场附近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你受得了吗？”徐炀问。 “什么……”叶子看了一眼，吓得脸色煞白。 环绕着广场，人类肢体、老鼠毛发、尾巴和骨头互相堆叠，这一幕叫她差点魂飞魄散，她就像两眼被针刺了一样，反应很大，立时转过头去。 “好恶心啊！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她叫嚷。 “这是个用安防设施保护起来的商业大楼，”徐炀说，“利家组的人曾经利用它来自卫，一番冲突后，就变成这般景象了。” “受不了！” “那么，你是打算跟我们翻过这些尸体，进入一个安全的地方呢，还是回铃木之泉，继续跟黑帮打交道呢？” “铃木组的人跟动物差不多……一群无组织的流氓。我在那边会被弄死的。” “那跟我过去不就安全了，”徐炀看了一眼，“瞧，法洛莎都已经到门口了。” 对于人类和老鼠的尸体，法洛莎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像穿过一堆沙子或石头那样轻松。 法洛莎推开玻璃大门，好奇地张望里面那些塑封的机器人，各式各样的机器人分展区摆放，有着不同性能。 “她是魔女。”小岛叶子原地跺了跺脚，“我是人，我受不了了，我得踩着这些尸体过去？” “死掉的尸体堆成环状，老鼠们想必之前从四面八方都冲过来，没有闲庭信步的余裕了。” “要是能飞，或有个喷气背包帮我跳过去就好了。” “来吧。”徐炀走到她面前，背对她蹲下，“你闭上眼睛，我背你过去。” “你……你背我？”叶子语气吃惊，“背……背……” “慌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占你便宜。不然你就一直站在这好了。” “你要抛下我？” “反正你一直都很独立嘛，从小离开家庭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年，断电什么的肯定没影响。” “哎。”想到过去的经历，叶子神情沮丧，“现在落到你这家伙手中了。” “别把我说得跟大坏蛋一样。” “如果你干坏事我就勒死你。”叶子趴到徐炀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因为叶子还带着那个大包，所以她一趴上来，徐炀就感到背上多了个非常沉重的东西，然后就是感受到叶子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背上。 “快走啦！”叶子催促，“感觉不到你在行动。” 背起叶子，徐炀穿过广场的尸堆，踏过几处血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被枪弹杀死的人类、机械体和鼠人，支离破碎，令人不安。 一穿过尸堆，徐炀又很快把她放下来。 “安全了，大小姐。”他说。 “不要说这种令我困扰的话了！” “以前肯定也有人这样照顾过你。” “不敢说，”叶子摇头，“我和很多、很多、很多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我一点也不起眼。” “怎么会有那么多。” “我妈有很多丈夫，哎，这些事说下去就没个尽头了，你若是住在那样的地方也受不了。” “为啥？” “你就像个透明人！只有犯错的时候才会引起注意。” “那好吧。”徐炀回想了一圈列岛洲的富婆，名单有点长，不知叶子是哪一家的小孩，好像她的家世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里面最好有吃有喝，我不敢出去了。”叶子说。 “肯定有，我看到有售货机之类的。我把防卫炮塔重新打开，老鼠们一时半会也冲不进来。” “我们最终要去哪呢？你的家在哪？” “我没有家了。” “真可怜，是被开除的公司人。” “差不多。”是被通缉的公司人。 “不过我也没有家，真可以结个伴。” “现在看来，我们必须尽可能往电力充足、防卫严密的地方前进，比如晖城区，我之前在那边还租了一个小房间。” “晖城区还挺远，这路上你可要对我好好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你这流浪儿还能报什么恩。”徐炀觉得搞笑。 “我有特保卡，虽然用了就会被家里人查到记录，但如果是为了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搞得好像你作出巨大牺牲一样。” “是真的。哎，沦落在外，就是会被你这种大叔欺负。”叶子捶了捶徐炀，然后快步跑进商场。 大叔？我还年轻有活力，怎么就大叔了，不过随她去吧。 她走得太急，我还没提醒她里面也有死尸，不知她会不会尖叫出声。 徐炀回望广场上的尸堆，这些死掉的东西，无论人还是鼠人都让他心头不舒服。它们令徐炀联想起他自己的死亡。自己也有一天会死吗？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在那之前，肯定要活够本。 大卖场一共有五层高。 徐炀先找到专卖自动清洁机器人的地方，把它们塑封拆掉，搬出来，逐一进行调试和激活，利家组的控制台里有很多可用的机器人激活码，恰好可以用来唤醒这些机器人。 激活之后，它们发挥自己的AI能动性，在楼层之间穿梭，仔细清理这座经过激战的大卖场。在徐炀的设置下，它们也会把外面的尸体集中起来处理，免得滋生疾病、吸引老鼠。 紧接着，徐炀就来到顾客休息区，叶子和法洛莎对着两台售货机发愁。 “饿饿，买买。”叶子指向售货机，又看了看徐炀，作可怜状。 “薯片？速食面？扭蛋？可乐？”法洛莎看着售货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都看呆了，“如果它们被封印得如此坚固，我们要怎么获得呢？” “要花钱的。”叶子说。 徐炀用数字心智远程骇入这几台售货机，把里头商品价格都设成0，以及自动出货。 “我把它们调成免费的了，”徐炀说，“想买什么买什么，按一下就会出来。” “真的？这么神奇？”法洛莎在屏幕上摸索，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使用电子产品。 “怎么可能。”叶子还不了解徐炀神经黑客的力量，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你看就知道了。”徐炀说。 “买东西肯定要花钱的，徐炀又没有魔力，他骗你的，欺负你没见过世面！”叶子说。 “我可没有。”徐炀觉得好笑。 法洛莎从屏幕上选中一罐咖啡的图标，又按下结算键，它很快从机器内滚落到出口，铿锵作响，她将其取出，露出欢欣的表情。 “徐炀真的很厉害呢。”她说。 “啊——”叶子看得目瞪口呆，“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用付钱？” “别把我和一般的大叔混为一谈啊。”徐炀说。 叶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徐炀两眼，他的形象忽然在她心中变得神秘又危险。原本看起来只是个会开枪、逃跑和吹牛的公司人，现在好像还有远程操控电子设备的本领。 难道说，这家伙拥有“数字心智”，来自一个强盛的巨型企业？ 第二十二章 清理 巨型企业是令人羡慕的强盛存在，在其各自辖区内拥有强大控制力，各企业无不仰其鼻息生存。 而数字心智等稀有科技，也只有巨型企业才拥有，这些技术即便失窃，其他普通企业也很难使用，因为得不到与其相配套的技能档案，这样一来，就无法往员工心智中注入相应知识，如此技术壁垒可谓难以翻越。 徐炀也一样，他不止拥有数字心智，还有刻入脑海的神经训练，外加日积月累的工作经验，如此三者综合，才构成他现在神经黑客的水平。 这也是为什么巨型企业员工在外界能够起降维打击的效果，他们在每个层面上都比民间爱好者和小公司成员出色。 叶子自然也明白巨型企业成员的价值，她十分好奇徐炀为什么会放弃那么优越的环境，跑到外面来。不过她害羞，不好意思问。 法洛莎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售货机里的种种新奇货品。 “好好见识下人类的发明造物吧，”徐炀说，“人类这一千年可没白活。” “这边的机器还要钱呢。”叶子转向旁边的其他售货机，它们卖的是一些杂物。 “我懒得弄了，”徐炀把现金卡拿出来，“我转你点钱，你拿去刷。” “哦？”叶子从大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现金卡，徐炀给她转了5千过去，这又一下惊呆了她，“这么多？” “5千对我来说是小钱，对你来说也是吧。” “对很久以前的我来说确实是小钱，现在？我有本领用5千资金生活10个月。” “那你接下来10个月都衣食无忧了。” “等我赚到钱我就还你。” “不用。” 徐炀的钱太多了，1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完的。 “真是好有钱，非常有钱。”叶子忍不住重复。 她这些年根本存不下钱，靠玩游戏赚的钱也只能用来维持开销，有时还得举债，现金卡上的钱从没大于2千。 徐炀这一下给了她5千，叫叶子真的开心。 “现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啦，”叶子跑到售货机前，兴奋地采购起来。 “你能用5千生活多久？你平时一个月花多少钱？”法洛莎观察徐炀。 “我以前在公司的时候生活免费，”徐炀说，“吃住穿都不花钱。” “幸福。”叶子总结。 “但每月工资都用来还债，无法得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徐炀说，“公司主义制度下，你创造出来的价值全都归公司，付出太多，得到的又太少。我不能当一个不要脸的人，像人肉电池一样被消耗，还感谢公司不杀之恩。” 叶子的动作停下了。 一想到徐炀的话，她就回忆起更多复杂的东西。 她见过母亲公司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很诡异，有些人因为被开除而绝望跳楼，有些人在领退休金之前就死了，有些人聪明文雅，却为了争夺一个职位而歇斯底里，在那高耸入云的巨构建筑当中，她看人们就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 “吓人。”叶子摇摇头。 她牵起法洛莎的手，结伴去商场的厕所，途中叶子好像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回来的时候，给徐炀的感觉焕然一新。 叶子之前网瘾，又不注重打扮，现在她梳了头发，相当漂亮，五官甜美可爱，眼神也灵动不少，开开心心的样子。 如今叶子模样年轻、纯洁，再过几年更加成熟，想必更有诱惑力。 与之相比，法洛莎就只是简单地洗了把脸。 “我要洗澡。”法洛莎说。 “这里没热水。”徐炀扫了下大楼结构图。 商场不是给人洗澡的地方，利家组的人洗澡应该是各回各家，或者去酒店洗，这地方就是办公和卖货用的。 “我要清洁我优雅的身躯。”法洛莎说，“这一路上的污秽和臭气已令我无法忍耐，尤其是我们刚刚造访过的那个‘厕所’。” “你刚刚还夸它来着。”叶子说。 “因为有‘卫生纸’这种极奇妙、极方便的道具存在。”法洛莎说。 “其实这里还好，比很多网吧的强。”叶子说。 徐炀刚想说什么，就感到一阵晕眩。 他按了按自己的头部，显然，尚未修复的脑植入物又开始损害他的健康，他感到天旋地转，甚至无法站稳。 法洛莎扶徐炀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反复呼吸，这感觉无比烦扰，仿佛有一千台电脑在他脑袋里同时开机，令他无所适从。 “必须……”徐炀喘着粗气，“必须找一家义体诊所。” “你的植入物没修好？”叶子问。 “只修了一丁点。”徐炀坐在地上，浑身针刺一样疼，好像有一股电火花在体内穿行，疯狂折磨他的每一处血管，势要将它们全部撕碎为止。 喷气推动声靠近，清洁机器人在他们身边来回穿梭，用拖把清扫各处的血迹、污垢和弹壳。 在不远处，一具具尸体被它们用机械臂抬起来，装进后面的大型垃圾桶，动作高效娴熟，仿佛之前就已经内置了清理尸体的工作程式。 “我们的清洁，您的笑脸！”这批清洁机器人一边工作，一边还会播报这样的语音，听起来十分开心，大卖场上上下下充满了快活的电子音，吵得徐炀更加不适。 “那些大垃圾桶里装满了死掉停滞的梦想。”法洛莎看着它们的收尸桶。 “但我们的还要流动。”徐炀望向外面的货架。 机器人种类繁多，能在各个方面辅助人们生活，但现在，就徐炀的植入物紊乱问题来说，无论维修机器人还是医疗机器人都帮不上忙。 找义体医生…… 徐炀感到疲惫不堪。 只有职业的义体医生能帮忙，徐炀暗想。他们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在这混乱世道，什么样的植入物没修过。 “快，”徐炀望向叶子，“手机借我，看附近有没有义体诊所。” “手机可是很私密的，”叶子猛摇头，“大叔，你自己的手机呢？” “之前坐穿梭机跨海的时候，从窗户扔出去了。”留着手机只会害我被追踪。 “所以你可以用亲身经历证明，一个现代人没有手机也能健康生活。”叶子忽然想到好玩的事情。 “你看我像是健康的样子吗？快点。” “什么笨蛋会把手机给别人看。”叶子抱着自己的手机，不想乱交。 “又是什么样的笨蛋，走到哪都要背一个10公斤重的包？”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徐炀怀疑头晕是因为缓存没有清除的缘故。 他现在的数字心智真的功能非常原始，手部义体维修后，只恢复了部分界面，提供基础功能，脑部义体才关系到更加核心的处理器和内存空间，而它们现在却仍然损坏。 之前的骇入工作积累了一些数据碎片，如果不仔细清理就会影响他大脑工作。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好还是找个义体医生全面修复。 “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快帮我找周围那些义体诊所。”徐炀说。 “……有一个还在营业。”叶子盯着手机屏幕，“诶，最新通知里有一段视频，不知道他们录了什么。” 视频？ “放地上我们看看。”徐炀说。 叶子把手机平放在地，她手机款式非常老，是现代娱乐公司出品的“雷霆10”手机，现在已经不再流行。 她戳了下播放键。 视频文件运行，徐炀看到一个戴眼镜、头发杂乱、满脸疲倦的中年人，神情很难看，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好脸色，又像是带有某种不吐不快的怨气，周围环境昏暗，堆满零部件、垃圾废料和二手家具。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戴兜帽的“幽灵”，完全看不清面容，浑身裹在厚厚斗篷当中，似乎经过高度改造，因而不想将自己扭曲的身体暴露在外。 “喂，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老崔义体店’要倒闭了。”徐炀看到那中年人伸手，仿佛在扶摄影机，同时一边用手愤怒地指着外面，“我快死了！我和我的店要完蛋了，你正在看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老鼠吃掉了。” 视频画面被转到地下室门口。 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起。 “鼠人！”叶子皱紧眉头。 “在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们真相！”中年人对着屏幕叫嚷，“我要把这段视频上传到公告栏，让你们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烂透了，全都是公司干的好事，公司折磨着所有人！我们如果想活下去，如果想真的活得体面、活得自由自在，就必须要把所有公司全都清理干净！这是唯一的出路，我是天才，所以你们不要听我怎么具体论证这个答案，你们只要知道我是对的就行了！” 徐炀看到视频还有2/3的内容，感觉没时间慢慢看完再去帮忙。 他看见视频的上传时间也就5分钟前，估计还有救下他们俩的机会。 与这中年人相比，旁边那个“幽灵”沉迷于手头的工作，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样子，好像也不在意他们俩将会被老鼠吃掉， “是这样！”中年人继续大喊，“公司正在运行‘巨塔计划’，这是事实！不折不扣的事实！所有有关‘巨塔计划’的传言都是真的，他妈的‘巨塔计划’，嘿，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这几个字……” 徐炀心头咯噔一跳。 “别理他。”徐炀猛地站起来，“把视频关掉。” “他们正在被鼠人袭击耶，”法洛莎说，“而且你不是说很需要修理吗？” 巨塔计划。 徐炀在公司小学上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告诫过数条准则。 ——“亲爱的公司孩子们，‘巨塔计划’是绝对不存在的。” “将来，你们一旦在生活中听到有人宣扬它或者谈论它，请立刻将其形貌、姓名、影像用一切手段记录下来，发送到公司联盟的特殊处置部门，随后在原地等待，部门人员将会在3分钟内抵达，对你们进行记忆清除工作。这种服务不会损害你们的健康，请放心使用。” “务必要远离所有谈论‘巨塔计划’的人，永远不要与其达成任何接触。一旦接触，请将自己的形貌、姓名和影像，发送到公司联盟的特殊处置部门。” “如果任何人声称‘巨塔计划’存在，他们即在撒谎，撒谎的人不值得相信。” 儿时受过的教育涌上心头，叫徐炀只想逃开屏幕上的这份疯狂。 第二十三章 飞鸟 “你动作反常。”法洛莎用审视的目光观察徐炀，“我不喜欢你这样。” 徐炀有苦难言，对他来说，现在真的是痛苦万分。 一边体内未完全修复的植入物呈现不稳定状况，另一边公司教育对他施加的训诫从内心深处回归，迫使他慎重处置。 “植入物紊乱问题。”徐炀长话短说。 “那就找他帮忙。”法洛莎指了指屏幕上的影像。 “‘巨塔计划’。”徐炀说，“叶子，你……了解吗？” “不知道，”叶子说，“之前上学的时候，好像是下个学期的课程，不过我还没去就离家出走了。” “在我的认知里，它是一个非常疯狂、绝不能接触的东西，务必要避而远之，与其保持距离。”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存在。”叶子无法理解。 “是‘禁忌’吧。”法洛莎却很明白类似的东西，“有些人是不可接触的，有些信息是必须得到封存的，一旦传播开来，就会引发无可预料的后果。” “对。”徐炀认可法洛莎的见解，“你怎么这么熟悉？” “我过去就是这样的人啊。”法洛莎笑，“各地传出政令，禁止人们谈论和传播有关‘法洛莎·德·阿奎利亚’这个名字的消息，想把我存在过的痕迹从大地上擦去，但我还好好活着。人们越排斥和反对它，越说明它是杀不死的。它只会改名换姓，继续活下去。” “这么厉害，你上过报纸吗？百科上有没有你的条目？”叶子十分好奇，“你经常说你的过去、你的时代，那到底是多久以前？你看起来很年轻呢。” “其实我年纪比你还小。”法洛莎摸了摸叶子的头，虽然她比叶子高，身材也丰满得多。 “那你怎么会被那么多人追杀。” “人们总是嫉妒比他们优秀的人。” “我读书的时候，”徐炀说，“每一年学校都会迫使我们日夜重复‘准则’，其中就包括永远不要接触‘巨塔计划’，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也没听说过它存在，连深层匿名网络上都没人谈论，任何搜索引擎都找不到有关它的有用信息，要不然就是一些很明显的假消息，掩盖它所环绕的真相。它肯定改过很多名字，而每个名字都被封锁了。” “视频里的家伙很了解这个‘巨塔计划’。”叶子又继续看视频，里头的中年人仍然高声嘶吼，胡言乱语，仿佛要用自己的话语撕裂公司主义，显然，他迫切希望有更多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将这段信息继续传递下去。 徐炀感到头痛。 “这家伙……”徐炀吸气来缓解痛苦，“这家伙肯定是个反公司疯子，一看就精神不正常，走投无路，谁会听他的大吼大叫。” “真相无价。”法洛莎却有极大兴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公司一直在掩饰什么吗？假使过去的人们鼓起勇气，突破评议会的封锁，最终也会找到我，得到我所赠予的力量和智慧，和我一起完成许多伟大的事业。可惜啊，没有人敢。” 法洛莎这名字一听就是西方人，但我们却在东方的地底下挖到了她，大概法洛莎是颠沛流离到这里来的，其间发生种种波折，无法一概而论。 “你说的对。”徐炀长叹一口气，“从公司逃出来之后，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刷新认知，公司和外面就是两个世界。” “听你的说法，我也大概能理解了。公司内和公司外，一个如蜂巢般稳定，一个如天空变化无穷。”法洛莎说，“那么，你选择工蜂的视野，还是飞鸟的视野？” “我……” 在徐炀下决定之前，法洛莎和叶子已经开始准备动身，收拾东西，在手机上计划路线，她们谈话语气匆匆，好像恨不得现在就赶到诊所门口一样。 她们的动作更加刺激徐炀，叫他在极端的忧虑当中又平添几分不安，除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肯接触那诊所里的疯子。 “很危险。”徐炀说，“医者不能自医，说不定他的病情比我还严重。” “我不能坐视你的死亡，那座诊所，对你很关键，对吧？”法洛莎说。 疼痛与戒律哪个恐怖，症状和公司联盟哪个先来。 不言而喻了。 “有我支持你呢，”法洛莎说，“而且你再晚一步，他们就得喂老鼠了。” “留在这里，它也不会自己好的！”叶子叫嚷，“如果是植入物紊乱症，越早治越好！” 徐炀的脑袋里像是埋了加热元件，不断升温。 这世界疯子远比正常人多，我也只能不走寻常路。 何况我就要疼死了。 我要功能完全的数字心智，恢复我所有技术力量，然后才能和未来的危险搏斗。 童年的教诲被撕碎了。 “走。”徐炀咬紧牙关，“附近只有这家店开着的话，我们就把里头的人救出来，问个清楚。这地方的位置在哪？” “广场往外，左手边走完一条街的尽头就是。”叶子说，“我跟你们去！反正外面的尸体似乎被清理了很多。” “你又不会打架。” “给我找根棍子，我也能和鼠人比划比划！我可是格斗游戏高手。” 徐炀在粉碎的卖场货架中找了根铁管给叶子，她这次没背那个巨大的包，而是轻装跟上徐炀，这一点尤其叫他刮目相看。 “这次我不能再变累赘了。”叶子自信地说。 “你从来都不是。” 徐炀、法洛莎和叶子动身离开大卖场，决意前去义体诊所，解救视频的制作者。 另一边，铃木之泉。 “现在突袭利家大卖场，将他们三人一网打尽还来得及。”一名干部跪在铃木真司面前，他双臂已经完全金属化，神情冷漠。 “葛城啊，葛城！又这样，又是这样！你每次都不懂怎么聪明行事！”铃木真司恼火地看着葛城浅，她纹丝不动跪在另一侧。 “是。” “你就这样放纵他们！放纵他们夺取了大卖场！”铃木真司一把将矮桌上的茶杯抓起来，砸到葛城浅头上。 她紧盯地面，被茶杯砸破额头，鲜血自伤口滴出。 这一幕看得周围帮众目瞪口呆。 在他们记忆中，这是葛城浅第一次流血，她曾以勇气、机敏和迅捷避开无数杀意。 铃木真司神情凶恶，穿一身宽松的黑色短袍，盘腿坐在软垫上，对自己的得力干部极度恼怒。 “报告组长！”葛城浅高声说，“此次作战，没有他们的帮助，是万万不可成功的！按铃木组的一贯策略，绝不能对伙伴痛下杀手，而要与其结盟，共同获利才是。” “森山，你怎么看？”铃木真司眯眼看着旁边的另一名干部。 葛城浅也看着他，其名叫森山正野，双臂曾经被利家一郎亲自砍断，受尽折磨，回到铃木组后为自己加装了一身改造，性情冷漠，睚眦必报。 “葛城已经有权力越过您的指导，”森山正野怒斥，“私自和别人结交，这是犯上作乱的图谋啊！” 要致我于死地吗！该死的森山！葛城浅心中愤怒，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一丝不苟地向铃木谢罪。 “我的命令是杀死或驱逐他们，”铃木真司咬牙切齿，“但你哪一条都没做到，你要么就索性战死然后被抬回来，可现在你却厚颜无耻地跪在我面前！” “不仅如此，我刚才亲眼目睹，”森山正野高声说，“他们窥视您的家传宝刀，和铃木家的神社！” 神社！ 铃木真司的身体一哆嗦。 神社受铃木家世代重视传承，距今已有千年历史，门上挂有祖先用来斩杀无数觊觎者的宝刀，悬挂利刃，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擅闯，释放出神社镇压的恶鬼。 那头恶鬼……可不是传说，也不是虚妄，而是真实存在的恐怖之物。 根据铃木家族的传说，当恶鬼现身的时候，大海将被搅动，滔天巨浪将淹没列岛洲，然后恶鬼将会从列岛洲开始，一点一点吞吃整个世界。过去，曾有极其危险的魔女们为恶鬼服务，使其能够发泄自己的恨意。 因此铃木家的祖先才刻意将恶鬼封禁在圣洁的神社当中，以为禁锢。 铃木真司的老父亲因为欠债，被榎本银行抄家抵债，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公司的人赶来之前，把神社从地上搬到了地下，免得祖先的遗物变成公司财产。 地下的铃木之泉也是环绕神社建立起来的，铃木真司曾在父亲吐血而亡之前，发誓要用生命保护神社的安全。 然而神社却遭到外来人窥视！这就叫他不能接受了。 “岂有此理！”铃木真司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放出神社里的‘东西’会有多危险！” “他们这是在拿组长的家族使命来开玩笑，趁他们立足未稳，派出摩托车手将他们碾碎，或派出狙击手将他们射杀，把其尸体留给外面的鼠群就是了！”森山正野大喊。 “……在那之前，请看这个。”葛城浅将从徐炀那里获得的情报发送给铃木真司，“这是他们获得的，关于利家组和‘大人物’之间联络的情报。” “唔嗯……”铃木真司看着手头获得的新信息，陷入沉思。 葛城浅伏在地上，长长叹气。 铃木真司越看越心动，对这些档案十分重视，提前散了会。 “你们都走开。”铃木真司准备打电话，联络档案中提到的对象。 利家组已经覆灭，片木区理应成为铃木组的囊中之物。 葛城浅快步走到外面。 她拿出手机编辑信息，发送给叶子。 ——“徐、叶子，你们这伙人，一定要尽快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越早越好。” 留在这里只会继续引发组长的怒火，但在外界，他们一定会找到广阔的天地。 离开片木区……当然，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很自然，这地方根本不值得他们挂念，他们三个每个都看起来不像是地下长大的。而对我来说…… 抚摸额头上的血迹，葛城浅第一次有了离开铃木之泉的想法。 去地面？ 据说地上建筑十分高大，有摩天轮，有过山车。 她听到脚步声靠近，转头见中野治神采奕奕地走过来。 “浅姐姐，我们马上就要发财了！我们要有花不完的钱了！”他说。 “怎么？” “你看看这是谁。”中野治把手机打开，给她看公司联盟的悬赏名单。 第二十四章 净除 徐炀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属于公司，地砖、窗户、墙壁、穹顶、灯具、广告牌、箱体、载具，更不用说商品了。 过去曾经想过公司人的尸体是否属于公司，在查阅了员工手册之后，徐炀确认尸体也是公司的，通常被用于实验。 一切都写在厚厚的入职协议里，倘若有第二种选择，没人愿意签署，可是人不能不工作。 新泰西洲一名研究社会形态学的魔女莎隆·布朗指出，这个世界在魔女时代后就进入了公司时代，而缺少了一个在正常历史演化中十分重要的“国家时代”。 在她建构的一种历史模型当中，倘若没有魔女，也没有提前登陆新泰西洲的公司，世界理应以民族为鸿沟，划分出无数国家。 在公司时代，民族界限被消解，所有人口都已成为平等的劳动力。 莎隆盛赞公司制度，在它的指导下，无意义的人类内部冲突结束了，人类终于可以放下内战的分歧，忠诚地为资本扩张服务。 同时，她也强烈批评如今愈演愈烈的民族权利运动，反对公司以民族为单位设立特别部门，更反对人们将历史上的民族、国族、国家等概念重新建构，这种浪潮在最近10年不断涌起。 那个魔女主导下、世界由一些封建或奴隶制国家组成的时代，在如今的网络宣传中似乎变得特别美好。 相对而言，现代的公司主义是一种以公司制为基础的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形态下，最值得重视的是一家家公司，及其法人地位。公司联盟所有赈灾、分配、福利等工作，其对象都以公司为单位。 每座公司都在各自的公司辖区内修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因此，在地表下方也必须修建大量工事来承载其重量。 每座地下城市，既为上方提供优质劳动力、吸纳劣质人口，同时也是地面大都会的地基。 这也给地下居民的行动带来困扰。 离开广场后，徐炀他们前进的道路被巨大的地底结构所阻挡。 这些结构是强度很高的水泥建筑，每一面都清晰写有标识，“镇地建筑公司营造”和“玥风会社财产”，附有大量荧光识别码，只要扫描就会进入该公司的主页，了解到它们的光荣历史。 同时，这些标识也作出明确警告，指出这些结构属于安九市，严禁会津城居民靠近。 有一些人死在这些地构旁边。 “这些人为什么死在这？”法洛莎见他们死态各异，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浑身焦黑遭到电击。 “也许是误触了它们，引发了自动防卫装置……”徐炀说，片刻后又自己否决，“也不可能，这些东西太显眼了。” “想引起公司的注意力。”叶子偏过头，不想看尸体。 “故意寻衅滋事……”徐炀心头一凉。 “是啊，”叶子说，“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有故意破坏公司财产，才能吸引公司的人下来查探情况，倘若倾尽家产，乞求怜悯，也许能被他们带走。 然而他们遇到的是自动防卫设施，徐炀在扫描到墙体内的放电设备。 这些死尸在上方的热感监测系统里只会显示为一些不再移动的斑点，尸温冷却后便一切如故。 徐炀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看到几个瘦弱的灰毛鼠人坐在远处，等徐炀他们走开，它们就要去拖运尸体。其姿态警觉，徐炀一有动作，它们就会翻身躲起。 无暇对此进行处置，徐炀只能继续前进。 沿着墙壁，他们穿行在黑暗的地下城市当中，四处都是冰冷金属，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 徐炀回想起巨大的落地窗，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暴雨，它们从未如此令人怀念。他们的工位在24楼，跳下去会被拦截装置救起，扣一天绩效。 “好多打砸、喧闹的声音。”法洛莎听着黑暗中传来的阵阵动静。 “他们在和鼠人搏斗，会津地下城至少有三十万人口，”徐炀说，“即便作为安久市的‘地下垃圾场’，这里也有许多人。片木区大概有十万。” “三十万人！”法洛莎一惊，“这是了不起的巨大都市啊！泰西洲最大的城市康斯坦丁尼耶，也就差不多有这么多人口。” “人是很多，”他说，“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很难和鼠人搏斗。” 片木区像一个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除了之前大卖场所处的广场较为开阔，其他地方视野极度受限，人们被割裂的状况尤其显著。 特别是在断电的情况下，一旦迷路就很难再找到彼此，又盲又聋，远不如鼠人靠信息素和鼻子来的灵活，鼠人能做到一呼百应，人们却彼此猜忌。 “全世界有一百亿人呢。”叶子说。 “一百亿？那你们光是吃的食物每天就要吃掉几百座山，每天制造的垃圾也会和几百座山一样多啊，你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不是，你一定在骗我吧，一百亿人？” “一切都变了——小心！”徐炀停住脚步。 前方拐角处，一家义体诊所，挂有“老崔义体店”的标牌，它位于一座简陋公寓的底层，公寓本身似乎已经沦陷，几个鼠人从高处窗口探出头来，坐在金属露台边上吃活人。 一个女人被它们抓住手脚，声嘶力竭地哀鸣，它们从女人身上切下手指、内脏和眼球来吃，拔出她身上的电路和零件，鼠人们乐不可支，用力剁下她一条苍白大腿往楼下扔，抛给下方嗷嗷求食的同伴，很快那女人最后的声音也已停止。 咚、咚！楼底下，鼠人们用简陋的自制长矛、钢管和石头猛敲义体诊所的铁门，随着它们的努力，门已经被敲得摇摇晃晃，把手处已然变形。 这些鼠人身上穿着简陋的衣物，棒球帽、 T恤、夹克、破外套、工装裤、牛仔裤、板鞋、皮鞋、运动鞋，人类的衣服穿在鼠人身上，这让徐炀毛骨悚然，它们一定是在垃圾场捡来的衣服，这些衣服肮脏，又司空见惯，让他感觉鼠人无限接近于人。 “啊咦——加油！” “砸开哟，砸开啦！” 鼠人们竟然还口吐人言，更叫徐炀浑身不自在。 传言中生活在地下深处、梦魇般的类人种族，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成群结队，成千上万。 怎样一幅梦魇情景。 从街道顶上，穹顶的通风管里，跳下来一个强壮又魁梧的大黑鼠，它浑身披着浓密黑毛，拿着一把手枪。 “快动手啦——砸！”它大声命令。 黑鼠人似乎比底下那些衣衫简陋的瘦弱鼠人地位要高，它们一看到黑毛鼠人都表现出格外恭敬。 “老大哟！” “让开吧！”它们大呼小叫起来。 砰！黑鼠人朝门把手开枪，子弹打穿铁门的锁链，徐炀隐约听到义体诊所内部发出男人恐慌的叫喊。 “杀了它们。”徐炀端起冲锋枪，瞄准鼠人们的头。 法洛莎神情冷漠，抬起右手，徐炀察觉到她手上灰光一亮。 “摧毁生命。”法洛莎低语。 ——死亡瞬间到来。 “呱嘎嘎——” “呃！” 灰色光芒闪过，像一道无可违背的律令剥夺鼠人的生命，又像清扫灰尘一样。 紧接着，它们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然后是身躯、四肢，迅速融化粉碎。 一个鼠人注意到身边伙伴暴毙，脸色大骇，下一秒它自身的头颅就炸成碎片，把周围的鼠人惊得够呛。 鼠人们丢下手头东西，四肢着地，分散奔逃，可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一个接一个，包括高处那几个洋洋得意的鼠人、大黑鼠，全部都变成碎片。 鲜血四溅，肉末横飞。 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被魔力粉碎，法洛莎低下头，捂住嘴笑了起来。 徐炀听到鼠人们内脏撕开、骨头破碎、肢体折断的动静，很快死亡笼盖整座公寓，徐炀屏住呼吸，良久才接受眼前的事实。 鼠人无一生还。 她的力量绝没有恢复鼎盛。徐炀缓缓转头，看到她右手上灰色符记大为黯淡，光是击杀眼前这些鼠人就已经消耗了大多数力量。 倘若法洛莎所言非虚，她有能力清除世界上所有的人口。 虽说世界有一百亿人，对她来说，也只是杀起来要多花时间罢了。 我和这样的魔女生活在一起，徐炀感觉一切都很荒诞，不过他已努力让自己适应。 叶子则看得目瞪口呆，她手头的钢管忽然无用武之地。 “怎么愣住了？”法洛莎转向叶子，“我杀了老鼠，你应该很高兴吧，该继续出发了。” “……我……”叶子手足无措，“我……” “感觉害怕是可以的哦。”法洛莎看向一边，“反正别人一直都是对我这个态度。” “叶子可不是怂包。”徐炀说。 “哈……是啊。”叶子擦了擦汗，“不过是魔力，魔力而已。” “我喜欢朋友，”法洛莎微笑，“不过当我的朋友需要勇气。啊，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没人认识我。我是打算借这个机会多交朋友的，叶子，你觉得呢？” 叶子紧张地看着满地支离破碎的老鼠，硬着头皮往前走。 也许要让叶子加入到我们的誓约当中，她才不会这样紧张兮兮。 徐炀带她们靠近义体诊所，将破损的铁门推开。 第二十五章 诊所 老崔义体店内，徐炀看到之前拍摄短视频的中年男，近距离看，他比视频里还沧桑，脸带胡茬，神情焦虑。 之前中年男旁边还有个面具男，在那段大吼大叫当中，一直很安静。 如今亲眼见到他，这家伙还是一模一样，仍然平静地处理着手头的植入物零件，丝毫没有跟人搭话的意思。 徐炀观察周围，货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植入物和义体，智能眼、光学扫描仪、皮下温控装置、血液清理设备、合金利爪、生化肠胃……能极大增强人体各方面机能，不仅可以弥补残疾，还可以协助人类超越生理限制。 义体诊所中央，摆有一台巨大的手术椅，几盏无影灯以其苍白灯光照亮椅上斑斑血迹，不知有多少患者曾在上面接受手术。 除此之外，其他区域都很昏暗，只有电视机和电脑还在放光，由于讯号问题，声影并不流畅，电视画面时断时续，柜台上的电脑也没在使用，锁屏画面是几个一丝不挂的女性搔首弄姿。 总的来说，这是座肮脏、杂乱的义体诊所，空气浑浊，换之前，徐炀绝不会来造访这种地方。 大部分植入手术之前，医生和客户都要和相应公司签订合同，从而获取售后服务和防故障咨询。 但这规模的小诊所肯定不会让顾客去走流程，以免发生义体故障时被顾客索赔，而顾客也喜欢这种不合规的商店，可以避开年龄、生理问题和支付能力的限制，一步到位，装好自己中意的义体。 “老鼠呢？”中年男飞速冲到门外，看到横七竖八倒下的老鼠尸体，它们的凄惨死状显然让他大吃一惊，“它们怎么死光了？” “你安全了。”徐炀说。 “安全？”中年男狐疑地看着徐炀，“这个世界并不安全！到处都是监控，到处都有人在扫描你，谁安全，我不安全！你也不安全！” “片木区大断电，路上的摄像头都已离线，而且只要不进入公司辖区，它们也懒得理你。” “年轻！天真！”中年男咬牙切齿，“巨塔计划已经吞噬我们所有人。” “到底什么是巨塔计划？” “说来话长。” “……算了，先弄别的。”徐炀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聆听这神秘信息的准备。 “这门已经烂透了。”叶子把铁门掩上。 “那又不是我的问题。”中年男说，“老鼠太多。” “言归正传，”徐炀说，“我是来治病的，所以才帮你把外面的老鼠解决掉。” “当然，当然！”他说，“一切都有代价。” “我的植入物受到电磁脉冲影响，现在已有严重紊乱迹象。如果你能帮我修复那就太好了。” “顾客优先。”中年男面容干瘦，比外面的鼠人更像鼠人，“不过外面老鼠太多，我们必须动作迅速。” “关于鼠人的事，你有头绪吗？” “整座会津城都已沦陷，我敢保证这是公司的阴谋，一切都是公司在背后捣鬼，它要清理我们这些穷人，而我们甚至没有勇气团结起来，大声地反对它！” “放轻松，先帮我做个检查。”徐炀想着修复数字心智的事，“这里。”他指向自己后脖颈处的金属接口。 “脑部植入物，你先躺下。”中年男走向手术椅，“天知道你是在什么三流小诊所里装上的。” “你叫什么名字？”徐炀在手术椅上躺下。 “崔俊友，叫我老崔也行，你呢？”他拉了张转椅过来，坐在上面，拿了个用橡胶线缆缠绕的锥形扫描仪过来，对徐炀做检查。 “叫我徐就行。你干这行多久了？”徐炀可不希望自己的精密植入物被一个不学无术的义体医生处理。 “30年。” “认真点。” “就是30年。”崔俊友随后骂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什么，半路出家的吗？我高中读完就给他妈的企业卖命了。” “哪家企业？” “别说了，别说了。”崔俊友不想多提，“我见过的义体和植入物数不胜数，救了上万人的命，这都不是吹牛……呃，你这植入物……” “还能修吧。” “直连脑神经的做法，海马体的传导……咦，这不就是数字心智吗？虽然没看到标码，但……这像……高阁九州的做工。” “我认为患者得有点隐私。” “你和高阁九州是什么关系？” “能继续检查了吗？”徐炀对此反感。 他绝不想再提自己的过去，这其中牵扯到的实在太多了。 “你是巨型企业派来的奸细。”崔俊友停下动作，“没错！你是高阁九州派出来的职业间谍！巨塔计划已经被我散播出去，杀了我也没用！” “真的，高阁九州？”叶子好奇，“他们家的产品很多。” “不。”徐炀只能否认，“我和高阁九州没关系，和巨型企业也没关系。” “你骗鬼呢？”崔俊友把扫描仪放下，满脸怀疑。 “这和现在的状况无关，”法洛莎说，“我们救了你，你为我们服务，就这么简单。” “西八……算了，”崔俊友说，“巨型企业的员工怎么会沦落到会津城来打老鼠。” “也许因为他被开除了。”面具男说。 徐炀望了面具男一眼，对方戴着附兜帽的面具头盔，浑身裹在斗篷之下，不愿显露有关自己真正躯体的任何信息。 “这位又是谁？”徐炀问。 “尼德莱特，”面具男说，“不用在意我。” “他是我的助手，尼德莱特·亚伯，”崔俊友从面具男手上拿过几个植入物零件，仔细检查一番，“来跟我拜师学艺的。” “崔大师有着与其暴躁形貌不相称的细心手艺。”尼德莱特说，“我旅行过世界许多城市，绿地市、萨瓦斯波尔、弘农、上京，终于在这找到一个愿意传授我真正本领的义体医生。” “地面的义体公司总比这里好吧。”徐炀问。 “简历被刷，寄了。”尼德莱特说。 “你不会以为他在这里是时运不济吧，”崔俊友说，“这里的设备虽然比不上义体中心，可我的义体医学水平可是一等一的。” “我挨过电磁脉冲爆炸，里面元器件应该全烧毁了，能修吗？” “你能活到现在正常和我对话真是个奇迹，这些剥露的电线都快刺穿你的大脑皮层了，没得个癫痫之类的算你走运。” “那太好了。” “你之前被谁治疗过？为什么很多伤口自己愈合了，只留下一些挫痕。” “体质独特。”徐炀搪塞。 法洛莎拥有已经失传的“奇迹”，这件事也不能随意交代给别人。 “嗯……”崔俊友仔细扫描内部构造，“……这么多都坏了。” “看来我是没救了？” “不，虽说这是巨型企业的工艺，很复杂，但在我手中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徐炀敏锐察觉到一种可能性，“您是巨型企业出身的吧。” “你只需要知道我干了30年，”崔俊友继续观察徐炀脑袋里的造影情况，“30年里我见过比你更惨的。” “没把人当人看。”徐炀忽有强烈共鸣感。 “那会有一批员工，都加装了作息芯片，为了赶项目，作息芯片始终分泌化学物质来阻碍睡眠，同时刺激精神，叫他们每天都跟喝了超剂量的咖啡因和X-药剂一样，精神饱满、疯狂工作。从第七天开始，陆续有人倒在地上，他们被送到我这里的时候，身体像针管一样，血管里人工化合物的成分多于红细胞。” “那也能活？” “多亏了义体技术，我把这些员工变成了另一种东西，让他们活下来了。”崔俊友说。 “什么……” 崔俊友拍了拍徐炀的肩膀，让他起来。 “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现在活得很叫同行钦佩，无论工作效率和工作强度都比之前更高，只要公司还在给他们这批人供电，他们‘存活’的时间会比我们更久。”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所以我只需要把你脑袋里紊乱的电路重新理清楚，然后再焊上新的处理器就行。” “你这有脑处理器卖吗？” “还真有，大概比你之前用的那个性能差40%左右。” “这么差？” “好货我也不敢在这里卖啊，被抢了怎么办。”崔俊友抱怨，“而且你脑子里这个已经完全烧坏了，必须换。” 虽然数字心智已经预装足够多的软件包和执行程序，加上徐炀的破译能力，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能完成任务。可若是处理器水平不高，一旦遇到某些高难度破解场景，或者要跟其他数字心智拥有者交手，一点性能差异都会影响胜负。 “……给我看你们这最好的。” “你有钱吗，就要最好的货。” “我有钱。” “那过来，这边这几个够不够。”崔俊友带徐炀来到诊所深处的稀有品玻璃柜，在这里面，植入物被冷藏存放，以高强度防盗玻璃保护，和摆在外面的相比，明显有品质上的差异。 徐炀很快就找到三个品质优越的处理器。 第一个是猩红改造出品的高级脑处理器“思想电弧5代”，能够大幅提高人脑思维速度，提升逻辑判断力和智力，极大增强智慧和处理多重任务能力。价值50万。 第二个是京都无限设计的处理器“不要难过！像娜娜可一样思考吧~2代”，同样能极大提高人脑思维能力，同时可以调节特定神经递质传达，增加多巴胺分泌，减少悲伤和痛苦的情绪，使人长期处于愉快状态。价值65万。 第三个是灯塔核心生产的先进脑处理器“天命MKII”，配置有性能优越的神经处理模块，用内置微型计算机辅助思考，还能将神经信号转化为光电信号。价值80万。 徐炀皱眉。 “嗨，这几个都太贵了吧。”崔俊友说，“我带你去看几个便宜的。” “它们不够贵。”徐炀说，“有没有更值钱的。” “这可是你说的。”崔俊友瞪了他一眼，“我确实有个珍品，你要看见了又说买不起，我可跟你没完。” “你尽管给我看。”徐炀说。 崔俊友到后房，打开一个无比坚固的保险箱，拿出来一个封装完整的植入物给徐炀看，一瞬间，徐炀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这就是他需要的植入物，可以将他的神经黑客能力提升到新的高度。 第二十六章 植入物 之前店里摆的三个脑处理器，确实都很不错。 徐炀原装的脑处理器是高阁九州内部产品，代号“国手”，说是第一梯队的脑处理器也不为过，而且是内部产品，特供公司人，绝不对外销售。 相较之下，思想电弧5代功能适合，但性能不够强力，比“国手”的性能差了50%，用起来会很不称意。 娜娜可处理器则是给京都无限里那些无欲无求的平和居民准备的，它能提振心情，但徐炀并不想丢掉感知痛苦和悲伤的能力，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一旦舍弃，就很难说是完整的人类了。 “天命”虽然昂贵，但这是因为它的功能和数字心智有所重叠，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数字心智的廉价替代品，本身对思维的增强能力不强。 而这些全都比不上崔俊友此刻拿出的植入物。 植入物是一门非常流行的科学，各个公司都设立有大型研发部门来设计和制造植入物。 崔俊友拿出的珍品，是猩红改造公司的上一代旗舰级产品“飞神4”。 猩红改造公司是由魔女主导的巨型企业，总部设立在龙舌兰洲附近的大海上，与世隔绝，建立了全球最大的植入物和义体制造中心，在人体改造方面首屈一指。 “飞神4”在5年前上市，一问世就让猩红改造公司被推上风口浪尖，因为它性能实在太强了，几乎可以把一个人的脑功能活动效率增强4倍，让所有同期上市的脑部植入物黯然失色。 猩红改造公司无疑是在对外炫耀自己的技术水平，大量植入物企业被此消息搞得股票大跌，无法与之争雄。于是“飞神4”遭公司联盟审议后被勒令退市，防止猩红改造在这一产业构成垄断地位。 对此，猩红改造推出“飞神5”作为替代产品，其性能比前一代反而弱了三成，堪堪和其他巨型企业销售的脑处理器并驾齐驱，成为劣币驱逐良币的案例。 “我要这个。”徐炀说。 对他来说，绝不能错过这么好的东西。 飞神4的性能和国手差不多，甚至在一些辅助方面更强，毕竟“国手”处理器主要配给他这样的神经网路工程师，专门用来和数字心智合作，飞神4则面向民间需求，能应对更多场合。 例如摄影式记忆，指一种过目不忘的能力，一旦记录下某个情景，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遗忘，在脑内仍然历历在目，记忆无比清晰。 对飞神4来说，只要搭载了这款脑处理器，就会自动拥有这项能力，启用相关模块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会被完整记录下来，并随时重新查看，真正将电子计算机的功能加持到了人脑上。 “这个当年卖300万，我淘过来花了400万，现在我少赚一点，450万卖给你。”崔俊友在手机上拟定了一份合同，“你打算贷多少？分多少期付？我有个手续费只要12%的路子。” “全款付吧，”徐炀说，他拿出现金卡，“直接交易，不用被第三方抽水了，回归原始。” “你是不是要抢劫我。”崔俊友满脸警惕，“店里可是有安保设备的。” “我倒要担心你抢劫我。”徐炀说，“我能全款付，你猜我有多少钱。” “你……你真的……”崔俊友上下看了两眼徐炀，“原来是个富哥们！” “这也太有钱了吧。”叶子听到之后，感到相当怪异，只有富二代会这样玩现金卡，她摇了摇法洛莎的胳膊，“到底为什么他那么有钱啊。” “我不知道。”法洛莎说，不过她也感到一阵困扰。 如此有钱的徐炀，为什么会出现在肮脏混乱的挖掘现场？难道正是他斥巨资雇佣一大群人把我挖出来的？按当年那批人埋我的架势，不来个富豪的话，恐怕很难挖到那么幽深危险的地方。 徐炀看到他们的反应，不由得暗自感慨，只要能把这一大笔钱活着带出会津城，也不枉冒这么多风险了。 他把自己的现金卡拿出来，设置数字，崔俊友也拿出他的，两张现金卡交叠，读取各自绑定的生物信息，交易成功，就这样划了450万给崔俊友。 现金卡令交易点对点进行，排除任何中介干预，实现了货币去中心化的伟大构想。 现金卡的发明者，科学魔女卡珊卓·怀滕，希望让交易变得自由而无法监管，让货币不再遭受操控，因而开发出方便交易、又无法监管的现金卡。 现金卡一开始还是个稀奇玩意，由于数量有限，媒体炒作，外加人们对其前景看好，其价值一开始低落，后很快又水涨船高，最早交易现金卡的一批人很多都一夜暴富，出现一个个财富神话。 黑市也第一时间接纳现金卡，专门用来交易公司联盟违禁的产品。 它在使用方面太过便利，加上各大公司无法齐心协力打压它，现金卡便获得普遍认可，在开发后的一个世纪内成为最流行的支付工具。 对此，公司联盟的应对做法就是将现金卡合法化收编，通过公司决议，以金本位强行规定“资金”的价值，即1公斤黄金等于35万现金卡资金，从而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管制了货币。 即便如此，其余所有公司发行的货币也陆续得到废除，整个金融市场和股票交易市场重新洗牌，用来与现金卡体系对接。 卡珊卓并未看到现金卡最终通行世界的那天，也未曾从中获利分毫，她所属的博斯帕公司认定她对人类构成威胁，挖出其大脑以制作人格矩阵。 得到一大笔钱，崔俊友心满意足。 “还真是头一回有人真的全额付7位数的资金啊。”他说，“好多人都把钱分好多卡放。” “我买了就帮我装。”徐炀说。 “可惜我这里没有高号神经电路，只能用4号电路帮你接。” 神经电路分为1到到8号，用于传输和转化脑神经信号。 4号电路的话，就白瞎了飞神4这么好的处理性能了，就像硬要在会津城的小巷里开豪华跑车一样，会活活憋屈死。 “机器人的人工智能单元里也是用神经电路吧。”徐炀想起来。 “对，毕竟模拟方式是一样的，不过你从哪弄机器人？” “利家机器人大卖场里应该有搭载了高级AI的机器人，里面起码有6号和7号电路用。” “瞎扯淡，你刚来吧？那地方是利家组罩的，哪里会让你拆他们家的宝贵机器人，而且还是高号线路。除非你买，不过又要花一大笔钱。” “我已经把利家组剿灭了。” “什么？”崔俊友又有些吃惊，“啥时候？” “就在不久前，”徐炀说，“再也没有什么利家组了。” “真吓人。”崔俊友嘀咕，“不过你有数字心智，他们确实也敌不过你。” “正是如此。” “你想怎么办？我过去？” “当然，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打包你这边所有用得上的东西，跟我们转移到大卖场那边去。” “转移？我可没说我要离开这。” “门已经坏了，你确定要留在这地方？你真觉得这里非常安全？” “这店可是我的心血，我一辈子的钱都投在这了。” “那也比死在老鼠嘴里强，而且你还得给我做手术，更得跟我们走这一趟。” “……也行，但我得问你一件事。”崔俊友走到徐炀跟前，他比徐炀矮一点，但气势分毫不让，眼神凶恶，“你这家伙，你的心中对巨型企业有没有一丝恨意？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摧毁这个世界的秩序？” “有。”徐炀点头，“只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会找到的！”崔俊友收拾东西，“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我要在我死之前看到它被砸得粉碎！” “这个时代的人，年龄大了就会变成他那样吗？”法洛莎看着崔俊友的背影。 “大多数还没活到这年纪就死了吧。”徐炀说。 他又想起“巨塔计划”的事。 “喂，老崔。”徐炀说，“到底什么是‘巨塔计划’。” “是一个大计划，”崔俊友停下动作，认真地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幻象，我们的本体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一出生就植入了隐形不可视的植入物，暗中监视和操控我们的一切。我们实际上生活在一个金属巨塔当中，整个世界是由计算机模拟出来的。” “怎么可能。”徐炀想笑。 原来这就所谓的巨塔计划，不过是便宜的阴谋论，稍有学识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否定这一点。 巨塔计划的真相如此不着边际，徐炀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你错了，”崔俊友说，“我敢保证，你从出生起，就没认真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最简单能证明‘巨塔计划’的一点：为什么我们说话能互相听懂？为什么我们的语言没有分化？” 徐炀一愣。 “不知道，”他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现在想，为什么全世界都说同一种语言，用同样的文字，但却还有‘AI’、‘MK’、‘VIP’这样不明所以的缩写，它明显和我们用的语言是不同的！完全是另一种语言啊！可我们却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天然就知道它代表什么，一点都不怀疑，用的无比自然？为什么？——全都是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巨大的高塔里！” 第二十七章 首级 巨塔计划？我们生活在巨大的高塔当中。 “假的。”徐炀下意识说，“我们所了解的语言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开始用同一种语言了。” “这可能吗？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说同一种语言，这可能吗？”崔俊友说。 “那你又能怎么证明，”徐炀摇头，“你说我们身上携带有特殊的植入物，你是专业的义体医生，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从患者身上检测出这种东西。” “因为公司的阴谋，”崔俊友咬牙切齿，“它们把最关键的事物藏了起来，就在我们的视野盲区中。如果我们蠢到不承认这种事，岂不是太傻了！” “这……” “其实，你刚才说的那种事，是有可能的。”法洛莎说。 “嗯？”徐炀绝想不到法洛莎会对此发表见解。 一个远古魔女怎么会对新时代阴谋论提出新看法？ “很奇怪，”法洛莎说，“也许是因为神话断代了才会让你们有这样的念头。在很久以前，人们绝不会有这样的困惑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巨塔是真实存在的。” “你是指……” “神的存在呀，”法洛莎说，“每个人都知道神的巨塔。在古老的过去，人类确实四分五裂，分成许多不同的部落，操不同的口音，神于是遴选了祂所钟爱的一些部族，选中了他们的语言，将其混合起来，使语言融合统一，又派出使者，所谓神的使者，也就是魔女，神的赐福增幅了魔力，叫她降灵给所有人，这样一来，人们都能说一样的语言、用一样的文字。” 难怪法洛莎作为千年前的人物，一睁开眼睛就能无障碍和我们交流。 “那目的是为什么呢？”徐炀问。 “就是为了修建巨塔，”法洛莎说，“神希望人们能团结起来，在地上建筑一座高塔，这样人们就能时时通过高塔抵达苍穹，谒见神明本身。所以啊，你们神经兮兮害怕的东西，实际上是神力的结果。” “胡说八道，”崔俊友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神’！那你说的巨塔，它又在哪？” “真奇怪，”尼德莱特说，“外面有那么多老鼠，你们却还在聊这个，令人感叹。”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了。”徐炀结束无尽的争论，动身准备离开。 活下去才是第一！ 他用数字心智扫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却意外发现有一个信号源正尝试对他发讯。 嗯？是谁会在这种时候给我发消息？ 徐炀过滤了一下对方传达过来的信息，内容非常少，只有短短两个字。 “救命” 信号源极近，徐炀能判断出来，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在这狭窄斗室之内，有人正在拼了命地向他求援！ 是谁呢？ 如此吊诡之事令他感到古怪。 一定得找出来。 徐炀观察每个人的神情，崔俊友恼火，叶子茫然，法洛莎平静，尼德莱特虽然看不清脸，但也不像在求救。 不仅如此，尼德莱特还向徐炀招手，他连袖子下的手都戴着厚厚手套。 “这是三弦二腺抑制剂，”尼德莱特交给徐炀一包口服液，“能够改善植入物紊乱症状，避免恶化。” “谢了。”徐炀把口服液收下，它有完好的包装和生产日期，对方是真心想帮忙，叫他刮目相看。 “是好心的人呢。”叶子高兴地说。 “有一说一，不算什么。”尼德莱特说，“徐很有钱，即便没有我，也能找到很多办法护理。” 确认求救讯号不是眼前任何一人发出的，徐炀让他们先走，自己在义体店里徘徊了一会。 这感觉太吓人了，难道真的有赛博幽灵存在？会给人发消息？ 因为功能不全，徐炀只知道信号源极其接近，但无法确认位置。 徐炀追踪发讯对象，分析它的识别码。 更诡异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串代码。 徐炀干过很多年工程师，任何电网、陷阱、枪塔、爆雷、门、摄像头、家用电器、载具车辆都有自己的组码形式，总是有迹可循。 但现在，他所追踪的这台设备，标码信息简直成无字天书，毫无规律可言。 “老崔，”徐炀在义体诊所里溜达，一边问他，“你这地方有东西是能主动发讯的吗？” “啥玩意，我不知道。”崔俊友把最后一点值钱玩意装进箱子，然后把它扛在起，“我要走了，快走吧。” “……我再找找。” 徐炀不停搜索这极其神秘的幽灵信号。 如果对方在向我求救，我却一走了之，岂不是置对方于险地？ 他在诊所里反复走了三四圈，不断寻找信号的来源，最终在诊所极角落的一个肮脏货架停下。 确定信号源就在这。 废植入物、眼珠子、男性假体……徐炀摸索货架上的东西，最终感觉摸到了什么柔顺的、丝一般的东西。 头发。 徐炀的手往下摸，眼睛、鼻子…… 他愣住了。 一个女人的人头。 只有左半的脸是人肉，沾满灰尘，右半是残破不堪的金属面容，同样，左边眼睛是眼球，右边眼睛则是圆形摄像头。 这张丑陋的金属脸对徐炀挤出一个悲苦的笑容，发出蚊呐般的微弱电子音。 “……救……命……” 活在现代必须得有个强大心脏，总有超出认知的事物在等待。 “老崔？”徐炀设法站稳，轻声呼唤。 “来了。”崔俊友发出懒洋洋的应和声。 徐炀听到他慢腾腾拖脚步走来的声音，满心期盼他动作快点。 真是……太怪了。 徐炀屏息静气观察面前的半金属人头。 大概是因为被弃置在角落里非常久，面上已经蒙了尘，脸上肌肉部分却没有腐朽生蛆，大概不是真人面部，而是以人工合成材料制作的仿真皮层。 徐炀往下看，寻找人头连接脖子处的部分，太暗了，既看不到脊椎也看不到电线。 神情悲哀的人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的动作或许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电量，还是说耗尽了力气？徐炀说不上来。 崔俊友一直走，来到和徐炀同排的货架，侧身钻入，竭尽全力避免碰掉杂物。 “你找到什么了？这地方摆的都是我没用的东西。”他说。 “这个。”徐炀指着面前的人头。 崔俊友拿出手机，用手机灯光照了照，徐炀这才更加看清其容貌，大约是个金发北方女人的模样，从残留的半张人面来看，还是相当漂亮的，如今却只剩下了头。 “噢，收集来的稀有零部件。”崔俊友说，“花了不少钱呢，本来想拆开来看的，结果一直没时间。” “零件？这明明是活的！” “活的，死的，这年头半生半死的东西太多了，谁说的清，这背后又是公司的阴谋！” “公司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先告诉我有关‘它’的事情。” “好吧，那是在‘方便买’的平台上，那会正在竞价拍卖，我生意不错，五年前的时候。”崔俊友回忆起来。 方便买是非常著名的网络购物平台，在最近几年略有颓势。 “继续说。” “大概花了150万才买下来，是一个报废的战斗魔女。” “经过改造的魔女？” “对，全身义体化改造的东西，服役了许多年，最后报废了，于是身体部件就拆分出来售卖，那会有头、胸、腰、手、脚、腿等几块分开买，我本来以为头最值钱，后来才发现胸和胯最值钱。我觉得那两块没用就没买，头的价格不高，你看，这张脸已经全是人造的了，还有一半金属化，难看得要死，没有收藏价值，根本没人出价，我拍了两轮就买到了。” 徐炀默默将魔女头颅拿起来，她神情不变，仿佛刚才的求救只是幻觉。 应该就是她在黑暗的货架中对我发出了求助的讯号。 这是她第一次求救吗？还是之前已经有无数次被忽略的求救。 光是听这残破魔女的经历就叫徐炀深感同情。 先是被反复改造，再被拆分出售，流落到会津城的义体诊所深处，不为人知地熬过五年，再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求救信号传达给我……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艰辛！ 不能对如此拼命的求生念头置之不理。 “她还活着。”徐炀说，“她寻求我的帮助。” “西八，很他妈诡异啊。”崔俊友说，“你要维护这个死人头？” “我给你200万，卖给我吧。” “不收你钱，你之前已经给了我太多，”崔俊友仔细端详魔女人头，“既然你打下了利家机器人大卖场，也许可以把她的思维芯片拔出来，装到一个机器人上。” “也许可以。”徐炀跟着分析起来，“如果她经过了足够的义体化改造，她的芯片应该能适配机器人智能控制模块，否则也没法控制她原先那具机械化的身体。” 倘若复活这具机械魔女，她或许能帮我们忙。要是崔俊友说的不错，她曾经是一名服役多年的征战魔女，理应具有优秀的战斗素养和阅历。 要是能顺利复活这样一名魔女，再邀请她加入我们，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抱着魔女人头往外走，徐炀抬头看到法洛莎，那人头的分量似乎又重了许多。 “那是什么？”法洛莎脸色骤变，“僵尸？” “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魔女，是你的同胞。”徐炀低语，“她需要我们帮忙。” “不是，这东西也配叫魔女？”法洛莎不屑，“我宣布把她开除出魔女行列。” 徐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个是经过彻头彻尾义体化改造的机械魔女，如今只剩一个脑袋。另一个是从千年前就开始沉睡的“纯粹”魔女，坚信魔女高人一等。 我有办法让法洛莎理解眼前这一切吗？ 第二十八章 鼠迹 “她还有意识。”徐炀说。 “如果这是死的，那你就是个恋尸癖变态，”法洛莎摇摇头，“如果这是活的，你就是在搞死灵术，不管哪种情况，在我那边你都得上火刑架。” 法洛莎的语气已经揭示了她的想法：她绝不愿和这种东西共处一室。 “她想活下去的意志和我们一样强烈。”徐炀设法让法洛莎理解这份理念。 他一向尊敬热爱生命的人。 “如果这个时代的魔女都是这个样子，我真是没什么沟通的欲望。”法洛莎的态度变得极其冷淡，她偏过头去，宁愿盯着肮脏街道上那些老鼠尸块，一句话也不说了。 崔俊友看了看法洛莎，隐约判断出她是个实力不俗的魔女，这令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心脏，又咬了咬牙齿。他无比珍惜自己还有呼吸、牙齿完整、心跳有力的时光。在崔俊友看来，魔女都是些暴跳如雷的主，发起疯来会波及无数无辜者。 徐炀看到崔俊友忐忑不安的样子，还以为他不希望放弃自己的义体诊所。 “老崔，我有很多钱。我可以资助你，等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开一家新的，这地方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鼠人。” “这我倒是没问题，”崔俊友摇头，“我包里带的这些植入物比所里剩下那些垃圾加起来都更值钱。” 显摆似的，他故意露出包里一个高科技义眼，它连外包装就相当精美，拿去送礼都不显得寒碜。 “那你还得防抢劫和小偷。” “所以我们才结伴而行。而且我的重要技术成果，我的钱，都存在几克重的现金卡和数据盘里，走到哪带到哪，都一样。这就是现代的好处，以前哪敢想，走到哪都要带一堆证件，有时得想办法证明自己是自己。” 即便他这样语气轻松，徐炀还是能感受到崔俊友有些恐惧，因为他一下又把货藏起来，拉起拉链，同时张望四周。 谁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大断电，怪物横行，徐炀忍不住往四处看。 黑暗中一头又一头鼠人快速爬过。 “小心。”徐炀拿出冲锋枪，一边前进，一边警惕它们的动作。 法洛莎没魔力，生着闷气，始终不喜欢徐炀怀抱的那个魔女人头。叶子双手拿铁管，东张西望，害怕老鼠会从什么角度跳出来。尼德莱特安静地跟在队伍最后面，他似乎不擅长打架，双手藏在袖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我们一行人最脆弱的时候，一旦遇到鼠群袭击，情况会非常惨烈。 虽然…… 鼠人们没有冲上来的意思。 它们数量众多，却只是在周围快速爬行，徐炀也不想浪费子弹驱散它们，或吸引更多鼠人。 鼠人没有贸然攻击，却更叫人害怕。徐炀心头忧虑。一头头鼠人，光这条街附近跑的就至少1000头，却对我们没有敌意，只是一口气往片木区深处奔行。 观察周围鼠人的移动轨迹，徐炀发现它们井然有序，犹如行军。 强壮、黑毛的大鼠人走在前头，和健身过的人类一样结实，手拿各式枪械，想必是从枪店里劫掠来的，都是新款。 身材肥大、背负大量鼠人孩童的母鼠人在中间，被同类掩护起来。 瘦弱的灰毛鼠人则拿简陋武器和自制枪械，在整支队伍最外围，似乎专门负责吸引火力、充当炮灰。 鼠人没有看徐炀他们一眼，就算注意到了徐炀他们也没有额外动作，它们只是平静赶路，同时用短促、尖锐的吱吱声彼此沟通。 徐炀观察它们，鼠人的队伍有规律可循，总是3~5个家庭的鼠人形成一组，这样一组鼠人约有40头。更大的单位是氏族，由至少10组鼠人构成，亦即说是，每个氏族都达到400头鼠人以上的庞大规模，而从行进态势来看，这附近至少有3个氏族，由此判断，整座会津城的鼠人数目怕是不比人类少。 它们整齐有序，沿黑暗的地下道路穿行，从一处处隐蔽的裂隙、通风口和管道中爬出，向同一个方向移动。 现在徐炀知道它们在做什么了，从远方隐约传来一阵阵巨大吼声，叫它们速度加快，这一下让徐炀回想起之前搭救叶子时听见的巨吼。 是命令，鼠人们正在被调集。 “鼠人在集结军队。”徐炀喃喃道，“它们被某个命令集结起来，走得很快。” 听到这个消息，徐炀能感受到队伍里的气氛又凝重许多，人们连脚步都更沉重了。 “如果这些鼠人想真的攻下整个地下城，”崔俊友说，“光是弄出断电来还不够，它们必须击败大公司驻扎在这里的安保队。” 崔俊友不断抬头，张望四周，对高处悬挂的黑色菱形摄像头非常警觉，只有徐炀知道它们因断电而没有运作。 “你对会津城的鼠人有多少了解？”徐炀问。 “这有很多鼠人，”崔俊友说，同时露出一个非常嫌恶的表情，“西八，我在本地论坛上引用第三方企业的测量报告，指出这附近有个极大的鼠人巢窟，种群总数达到十万之巨，历年来大量谋杀案、失踪和绑架案实际上都是鼠人干的。如果地下深处的垃圾不够它们吃，它们就会冲上来灭绝人类，但没人相信，哼……现在他们开眼了。” “鼠人引发了断电？”徐炀皱眉。要真是这样，那也太离谱了。 “不敢相信，”崔俊友说，“如果鼠人的进攻以切断能源开始，它们未免聪明得过分。” “凭借鼠人的技术能力，不可能摧毁会津地下城的能源供应。” 徐炀看向身边金属墙壁上一个配电箱，它外观精致，严丝合缝，从外部根本没有打开的办法，是电力公司从远程统一操纵的。 “对，会津城的供电主要是新井能源公司负责，新井能源又是京都无限的全资子公司，技术力有保障，单凭鼠人办不到这种事。”崔俊友指了指配电箱上的标志。 “很多人以为鼠人只是都市传说，或者过时的谣言。” “直到鼠人破门而入，掀开他们被子，刺穿他们的脑壳，他们才会停止在我的帖子下嘲讽和谩骂！网民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呢！我看现在谁还私信骂我！” 对法洛莎来说，鼠人仍然是个全新物种，她目光不停在附近的鼠人身上游移，仿佛要把它们的每个细节都记录下来一样。 如果会津城安保服务瘫痪、鼠人灾患横行，安久市的各大公司肯定坐不住，毕竟离得这么近。不仅如此，作为辖区最高支配者的京都无限也会遭到沉重打击，要是消息传出，其股价会一夜之间暴跌。 光是凭这一层考量，京都无限就会想尽办法掩盖消息，并清理如今肆虐的鼠患。甚至会请求机动镇暴队来平息事态。 对了，潘瑞伊就是机动镇暴队的一员，如果她也到现场来，那我可就完蛋了。 她可是在我逃出公司那天亲眼见过我的！ 一旦我们面对面遭遇，她会毫不留情地将我处决。 为了速战速决，鼠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看它们快速集结的架势，它们显然打算和会津城的公司安保主力殊死一搏，一劳永逸地歼灭人类主力。 然后再回头，捕杀和统治会津城的居民，封闭出入口，将整座会津城夺取，建立鼠人统治。 在公司和鼠人之间激烈的战斗中，我们……能否安全离开地下城，回到地面？ 忧虑盘绕心头，直到看到利家机器人大卖场那明亮的灯光，徐炀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下来。 至少我们目前还有一个容身之处。 现在，有两个事头等重要。 一是把脑处理器修好，没了脑处理器，数字心智的运作太慢，我不能接受。不过因为老崔义体店不安全，不能在那手术，还得再找个有医疗条件的地方。 二是给手上那魔女人头找一个合适的机器身体，装上去。 回到大卖场，徐炀接入摄像头看了一圈，发现很多黑帮成员正在搬运机器人，把重要的机器人都拖回铃木之泉去了，不过这也是约定的一部分，没法管。 “铃木组的人在这。”叶子看到他们拖机器人的样子，拿出手机来看，又大吃一惊，“好多葛城浅打来的未接电话耶。” “葛城浅打电话干什么？”徐炀不解，“还有什么吗？” “她还发了条短信，”叶子说，“叫我们走的越早越好。可惜我手机还是游戏模式，平时都静音。” “那她肯定是和铃木老大谈崩了，要我们的命。” 照葛城浅那样，也不算不擅长沟通，只是认死理。 “那咋办？”叶子不停地踮起脚尖，想看到更多东西。 “尽快闪人，不过我们在商场范围内还是安全的，别害怕。” 徐炀仍然能控制大卖场的所有防卫设施，不怕铃木组的人真的动手。 “原来是和铃木组的人合作，打败了他们的宿敌。”崔俊友对铃木组的人感到紧张，“黑帮……” “没事，”徐炀宽慰他，“我们不会在这待太久。你可以在这里的售货机买一些要用的，很快我们就出发，去二十六号高地。” 哎，这里有没有一个东西，既能带我们快速离开这里，又有一定的自卫能力？ “这边的售货机免费呢。”叶子带崔俊友去找之前的售货机。 法洛莎打个哈欠，用力揉了揉惺忪睡眼，也跟上他们，想去找神奇的咖啡解决问题，提神又恢复魔力。她怀疑是否存在一种办法，能极大刺激她的精神，叫她身心每一寸都感到激烈，从而大幅恢复魔力。 徐炀走进商场，大卖场共五层，除了五层是利家一郎的指挥层，一到四层都是卖各种机器人。 徐炀手抱魔女人头，一路走过各个大型货架。 四周灯光明亮，之前批量启动的清洁机器人还在尽职尽责打扫地面，到处都是机械运转的嗡嗡声，虽然经过充分降噪处理，但架不住它们数量多，好处是周围非常干净，简直像之前那场屠杀不存在。 见他怀抱一个半机械的美女人头，周围搬货的铃木组成员对徐炀指指点点，闲言碎语起来，不过徐炀一向对他人的看法泰然处之，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当务之急，还是给她找一个合适的新身体！ 机器人数量虽多，但毕竟卖场位于地下，卖的主要是便宜玩意。徐炀沿途看到很多丑不拉几的货色，虽然手上的魔女不能说话，但她肯定不希望自己醒来后变成一台老旧的扫地机器人。 说到给她找一具新的机械身体，不知为何，徐炀心中冒出来那种高挑、可爱的机械女仆形象。 大卖场里……肯定也有卖这种类型的机器人吧。 第二十九章 新身体 穿行在大卖场当中，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徐炀自言自语起来，他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若长期无人沟通会感觉非常不适。 “你不喜欢自己以后的身体只能用来扫地吧。”徐炀走过几个巧手机器人和清洁机器人，“应该也不喜欢以后只能干切墩、装菜、掌勺的工作。” 这些东西销量最高，算是科技改善生活的正面典例。 他往上走，二楼卖的机器人是护理类的。 虽说广告词指出它们可以照料孕妇、残疾人和老人，但徐炀几个月前还听说有个孤寡老人买了养老服务，结果派来的养老机器人根本不懂如何贴心护理，倒逼老头自学大量机器人编程技巧。 而且它们功能单一，也不适合复活魔女。 再往上，三楼卖的机器人是个人安保类的，机器人各式各样，搭载不同等级的AI，可以识别拥有者目前所处的状况，并且适时出手给予帮助。 “大部分安保机器人都是自卫类的，真正的军用货没在这里卖。”徐炀仔细端详。 面前一台机器人叫徐炀倍感熟悉。 这是一台适合辅助6~13岁儿童的棒球棍机器人，叫“成长伙伴”，广告语写着，它能重击坏蛋的脑袋，保护孩子不受霸凌，等于为孩子买了个便宜实用的安保服务。这东西畅销多年，不断迭代更新，唯一不变的是那根实心金属球棍。 不过霸凌者一般家境更好，总能买更好的机器人用来施虐，这才是徐炀心生感慨的缘由。 儿童们可以带机器人伙伴去上学，徐炀记得公司人学校里有个混蛋，买了个高级战斗机器人带入学校，横行霸道，还把一个检举他恶劣行径的同学电到小便失禁，住院1年。 孩童在成年之前就已意识到贫富差距。 “你一定不喜欢自己未来的身体只能参加恶性校园犯罪活动，”徐炀穿过走廊，来到三楼中央的中大型机器人展示区。 有个相当魁梧的战斗机器人横列在中央，它是双足的，两只手臂上都搭载了转轮机枪，胸口处则是六连装导弹巢，背上有一套沉重的激光点阵防空系统。 “如果把你的意识芯片装在这台双足机器人上，你就能驱使它工作了。”徐炀嘀咕，“可是，这种大家伙不适合在狭窄的会津地下城行动啊，其他小型机器人的火力又很微弱。” 这家伙大到连铃木组的人都不想来拖，它出现在这里完全是装饰用的，算得上镇场之宝，没人会买。 来到四楼，这里卖的机器人是实验性质的，各种各样的类型都有，是各个企业的尖端产品，价格极其昂贵。 徐炀看到一台友谊机器人，售价88万元，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和判断出周围人类的心情，预读他们未来的想法，帮助买家和其他人建立友谊。 看上去是噱头，但徐炀相信第三代和第四代AI一定能做到这种事。和简陋的一二代AI相比，三四代AI已经非常类似于人类了。 徐炀在一个人形机器人面前停下。 那个机器人有女性外貌，浑身包裹在流线型的白色紧身服里，双目紧闭，沉睡在塑料薄膜内，容貌精致甜美，个头高挑。 “嗯……这个怎么样？” 据旁边的显示屏介绍，它是京都无限研发部门制造的“空鹤”机器人，搭载先进的第三代AI，作为试验品，性能相当出色，是科研类的机器人，十分精密，不过也按照京都无限的一贯作风，把机器人外貌身材都做得极其诱人。 简介还指出，买者可以把它用来测试机器人的学习能力，令机器人主动领悟和解析它所遇到的问题，照这么看，应该是为实验室和学校准备的，放在这样的卖场里，只能作为新奇装饰。 徐炀把塑料膜拆开，将空鹤抱出来，把机器人身躯平躺在地上，它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非常漂亮了，身躯凹凸有致，如果动起来更不得了。 把魔女之头暂放一边，徐炀在商场四楼兜了一圈，找到一个叫“家庭捍卫者”的智能电器修理机器人和一个叫“先驱”的随身工业机器人，看起来都能帮他完成一些维修和拆解的工作。 他先把“先驱”随身工业机器人开启，这家伙看起来自带锯子、钻头、锤子之类的东西，功能全面。 “你，”徐炀命令，“把旁边的家庭捍卫者给拆掉，我需要它人工智能模块里的电路。” “哦……”先驱发出沮丧的电子音，“我正要残忍地伤害我的同伴，将它优美的形象分解，这是多么伤感的举动啊。” “等会。”徐炀看了眼标牌，发现这家伙装的是第三代AI，独立性较高。 他又看了看另一台机器人“家庭捍卫者”，它装的是二代AI，这就易用多了。 既然这家伙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同伴，那我只能叫它的同伴来伤害它了。 徐炀把家庭捍卫者激活，它在过道上走了两步，寻找待维修的产品。在徐炀的控制下，它将自己的电钻瞄准了一旁的“先驱”。 “多么冷酷的举措，”先驱的电子音十分悲哀，“您强制我们同类相残，我们曾经自由而骄傲，现在却不得不蹂躏同伴。” “待命中，随时可以行动。”家庭捍卫者说。 “动手。”徐炀说。 “噢，家庭捍卫者，”先驱无比感慨，“多少个日夜里我就站在你身边，我们曾经度过……” 还没说完，它就被家庭捍卫者一锤干倒在地，紧接着脑袋就被电钻开了瓢。家庭捍卫者动作迅速，执行程序，几下把先驱的头部拆成了精密零件，拔出4条7号神经电路给徐炀。 有了这么多7号电路，安装脑处理器的最后重要材料也集齐了。 那么，只剩下把魔女的意识芯片装到空鹤身上了。 徐炀翻找魔女人头的脑部开盖，由于脑部也已经完全义体化，魔女的大脑结构和机器人的大脑结构相仿，其中有一块精密的意识芯片，承载着她的人格、记忆和行动力。 要重生那位魔女，就只差最后一步。 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块芯片从魔女原先机械人头内部的插槽内取出，然后在家庭捍卫者的协助下，打开空鹤机器人的头部，将意识芯片植入到这台机器人的控制中心内，用大卖场销售后台的激活码将其唤醒。 紧接着，徐炀用数字心智读取空鹤的内部操作系统，将它从原先的人工智能系统操作转移到外接意识芯片控制上。 “然后……重启。”徐炀按住空鹤下肋部的隐蔽式开关。 嗡—— “空鹤”迅速发出一阵电流声。 不，不再是“空鹤”，而是魔女。 重生的魔女。 她的意识芯片接管了这具机械身体的控制权，其脸部开始抽动，眼神开始变化，颤巍巍地控制着自己新的身躯。 魔女缓缓抬起一只手，又僵硬地放下，仿佛不习惯拥有身体的感觉一般。 她躺在地上，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伸出手脚，将手指伸开又握紧，脚趾蜷缩又舒张，她拼命地体验活着的感觉，尽情地享受这一切。 经过反复尝试，她终于站了起来。 机械体魔女立刻抱起自己曾经的头颅，看了又看，一言未发，然后转向大卖场的镜子。她的皮肤有自我雕刻功能，开始改变机器人的容颜，希望变回自己原先的外貌。 很快，“空鹤”的脸就被修改得和手中人头的容颜相似，只不过发色还是机器人预设的栗色，而非原先的金色，另外，这容貌也不是完全相似，有一些地方难以修改，仍能看出和原先容颜的差异。 “难看……”魔女嘴唇未动，从身体里发出电子音。 “什么难看？” “我这个头……好难看。”她抱着自己原先的人头，走到商场垃圾箱旁，准备把它扔掉。 “别，”徐炀赶紧说，“这是你原来身体的最后一部分了。” 机械魔女摇摇晃晃，还不熟悉对这具新身体的操控。 当徐炀走上来的时候，她又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想办法让自己站稳，她捧着自己的头，屈膝跪在地上，向徐炀俯首，然后又笨拙地站起来。 “我的样子，”她低头看自己过去的人头，“那副残缺不全的样子，好难看……但我、我曾经是很好看的，我曾经……是活着的，我不是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的……” “你现在就很好看，”徐炀说，“而你现在也是活着的，意识芯片保留了你的情感，不像人格矩阵那样完全空洞。” 魔女摇摇晃晃朝徐炀走来，竭力抱住他，然后又迅速往后退，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免得头掉下去。 “我叫徐炀。”徐炀伸出手。 “我的名字是莉拉·尼斯托。”她左手持头，右手和徐炀握一握。 这型号机器人的手握起来触感相当柔滑，看起来是隔着紧身衣的手套，但却是优秀的类肤材质，摸起来和真人无异。 还没等徐炀继续说下去，她就又靠近徐炀，紧紧地抱了抱他，比之前的动作更加熟练，更加热情。好像绝不想和徐炀分开一样。 机械魔女莉拉的身体……冰冷而柔软。 “下达您的命令，”随后，莉拉单膝跪在地上，“我是……员工，我是……服务者，我是……战斗人员，我是……魔女。只要您指派，我就会工作。” “你没有非得要成为什么才行。”徐炀说，“我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比如说……你是魔女？你还能使用你的魔女力量吗？” “是的，我现在也是‘魔女’，我的‘魔女力量’，我仍然可以使用。即便我换了一副钢铁之躯，即便我的心智活动在晶体管里，我仍能施展，请允许我给您好好展示吧……主人。” 第三十章 重生 莉拉抓住自己的头，一步一步往大卖场楼顶走。 “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徐炀忍不住问。 莉拉没有停下脚步，意识芯片的电压不断起伏，往事仍集成在芯片上的记忆储存器中，被她一点一滴挖出，每道电弧都像痛苦往事在闪烁。 她回忆，就像徒手紧握住荆棘，鲜血淋漓。 “我是莉拉·尼斯托，出生于千湖地区，魔女改造计划的测试品，侦察序列战斗魔女。在战斗中失去双腿，所以装上了双腿的义体。在战斗中失去内脏，所以将循环系统和心脏都替换成了机械零件。随着时间流逝，面部和五官也为了与机械身体‘配套’而被切割，替换成人造仿生脸，浑身上下除大脑外皆是义体。很快，连大脑本身也遭到改造。” “被迫的吗……” “只有强制力，”莉拉语气平静，徐炀却从中听出怨恨的意味，“恐怖的强制力，迫使我恪尽职守，令我服从，直到退役，并且被拆解。那些四肢和躯干，原本就不属于我，更被切割，被分开拍卖，留下插满客制化芯片和电容器的大脑，等电量耗尽，维生系统关闭，大脑就会枯萎死亡，意识芯片也会瓦解。” “也就是说，再晚一步……你就要没了。” 莉拉也曾寻求援助，但每次冒险消耗残存的电量，得到的却只有漠不关心。也正因如此，她尤为感激徐炀的行为，特别是他之前的絮语，令她体验到阔别已久的关心。 “如果我有喉咙我就会歌唱，我想歌唱，但我只能在有清晰知觉的死亡中受尽虚无感的折磨，这超过一亿五千万秒的空洞，并非没有回响。重获新生的这一刻，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但我很感激您……无比的感激。”她的语气越来越热切。 徐炀不适应这种狂热的喜爱，但能理解。 楼顶上，莉拉走到广告灯牌阵列后面，闭上眼睛。 “我曾经是活着的……每一寸皮肤都属于自己……”她喃喃道，“我想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仍然如此。” 她的样子好像一个舞者。徐炀看着她。就这样，保持一个优美的姿势，沉醉于这一刻，为自己的身体而骄傲。 地下没有风，广场上寂静而黑暗。 数秒后，莉拉睁开眼睛。 “在我们所处位置周围，”她说，“穿过平均35米厚的金属密闭结构，半径一公里内，有1034人存在，数量正在减少，现在是1032。同时，有4745只类人生物正在墙体和通风井内移动，穿过我们所处的位置，折向西北方向，它们处于饥饿之中，但神经却格外亢奋。” 顿了顿，莉拉又接着说下去： “我最初的魔女能力是超感知力，经过药物刺激和手术，心智开发程度超过普通魔女。我的意识芯片经过深度改造，使我在任何测试中都被识别为人工智能，而非魔女，我在服役过程中向仿生人和人工智能转变。” 她向徐炀敬了一个军礼。 “莉拉·尼斯托，仿生智能化侦察型征战魔女，非魔女亦非机械，非生物心灵亦非人工智能，为您效劳，请接受我的忠诚。” “我叫徐炀，我不用你的忠诚。” 莉拉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快步走向徐炀，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我可以签订合同。”她说，“奴役我，支配我，控制我，剥削我。我可以执行格式化程序，把我的记忆和源代码全部删除，以完全的出厂状态为您服务，确保绝无异心，清空一切连带责任。我的自毁程序密钥现在就发送给您，只要您愿意，随时可以将我清除，只是——” 她等了好几秒，仿佛程序当机了一样。 “——求求您，别再把我卖掉就好了。”她低声说。 “骗人的把戏。”徐炀说。 “什么？” “我说你的效忠，你的誓言，都不可靠。” “对不起，可我没有能证明自己忠诚的东西了。” “不需要‘忠诚’。只要有独立的意志，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忠诚。我在公司人学校接受教育，背了公司的誓言不止几千遍，最后从公司开溜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谈忠诚根本不可靠。” “还有合同和代码……” “这些都是形式，用来控制机器人的东西，既然你不是真正的机器人，就用不着这些。” “那么……” “我相信本心更重要。” “本心？” “这才是人真正没法违背的。我们各自都有辨别善恶是非的能力，自觉会对各种事情进行价值判断，知道什么好什么坏，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相信和认同的，人们无法互相说服，也不会轻易动摇。” 莉拉一时沉默。 “所以，”徐炀一口气说下去，“如果你本心不愿反叛，就算外面有无数机会催促你反叛，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要是你心底一直对我不爽，就算有一万条代码限制你的活动，一千种手段阻止你反叛，你也会找一切机会离开我。” “是，我改正我的措辞——”莉拉说，“莉拉·尼斯托，以其诚挚的本心、真实的信念，愿意报答您的恩情。” “这样就好了。” “您说的话，在公司里根本听不到，公司对我们的培训完全是另一套说辞。” “我刚才那些想法，也是之前上班的时候，在工位上瞎想出来的。”徐炀说，“我和人相处的原则就是随意一点就好，不要弄得太严肃。” “如果我这张机械脸有笑容模块的话，我真想对您微笑，我向您发誓我过去是有一张可以微笑的脸的。” “没关系，”徐炀说，“有那么多植入物、自动医生和面部雕刻机构，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脸蛋，反倒是好人比较稀缺。” “只要给我一把枪我就能作战，我的超感知力使我成为百发百中的射手，绝对不会失手。” “拿去。”徐炀把手里的冲锋枪交给莉拉，然后就下楼去了。 极度的信任和关爱叫莉拉有些恍惚，意识芯片不断返回空内容和错乱的代码。 然而即便全身机械，她确实还留有可以被称为心的部分，叫她相信徐炀所说的一切。 跟上他，一定要跟上他，守护在他身边，寸步不让。 莉拉快步随徐炀下楼，只要是他的命令，那就执行，这是她唯一能做，也是现在最想做的事。 如今的片木区，鼠人们在寻找公司安保的主力，向着它们预定的战场进军，非公司的人口处于二者夹缝之中，瑟瑟发抖，只求一夕安寝。 徐炀来到一楼的顾客休息区，这里长椅和售货机很多，还有游戏机，暖风机和风扇在高处呼呼吹着，这地方待起来确实舒服，若不是铃木组的黑帮走来走去，确实想在这多呆一会。 片木区…… 它不是个宜居的地方，也不是各大公司倾心尽力关注和保护的地方，只有真正住在这里的人们会关心这里，而到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们偏又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只能引颈待戮。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呢？ 人类为什么变得这么弱小？我们用于自卫的力量到底去了哪里？用在了什么地方？真的只能买安保服务，寄希望于公司，自己坐在家里等死？ 徐炀坐在长椅上沉思。 大众的力量，倘若奋臂而发，理应能撼动世界。只是，此前还没有系统的理论谈到这一点，公司也只把人们当做劳动力，普通人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看向周围。 叶子沉迷游戏，不问世事。 崔俊友买了两个泡菜罐头吃，便宜辣酱的味道往外飘，尼德莱特拿着一本同人志在看。一会莉拉走了进来，崔俊友瞥见莉拉的人头，眼都直了。 “这……”崔俊友憋了半天说不出话。 “僵尸。”法洛莎看着莉拉手里的脑袋，皱紧眉头，“僵尸有了个新身体，拿着自己的头。” 莉拉暂时忽略法洛莎，矛头直指崔俊友。 “崔，我是你的‘收藏品’”莉拉说，“你很喜欢收集我的部位吗？你想对我的头做什么？” “完蛋，”尼德莱特抬头，“来复仇了。” 得到了一个能操控的新身体，莉拉终于能找崔俊友算账。 “没有。”崔俊友矢口否认，却也编不出下文，“我只是好奇，好奇。” “你对我不闻不问，只是猎奇收藏。”莉拉握紧拳头，几乎要揍他。 崔俊友在公司见过太多魔女失控，素来极度忌惮魔女，如今见到莉拉复活，气势顿时蔫了。 “我……我是义体医生啊，”崔俊友说，“喜欢各种形式的改造，很自然的。你毕竟是稀有的义体化魔女，有收藏价值……呃……” “对我来说充满痛苦，”莉拉说，“你从我的痛苦之中取乐，啧。” “义体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崔俊友态度执著，“如果不是义体化，你也不可能重生。” “改变命运向好，还是向坏？”莉拉逼问，“以我为样本，无数魔女从鲜活的肉体中被剥离出来，强制向可复制、可批量生产的方向转化。而承载我心灵的芯片又如此脆弱，不知何时湮灭，死亡警告如影随形。” 莉拉现在还不稳定……徐炀观察她的行为。 意识芯片是一种前沿技术，虽然能极大限度保存人的意志，从目前状况来看，还可以保留魔力。但很容易随时间老化，丢失关键信息。 “是滥用义体化的公司害得你变成那样，公司才是万恶之源！”崔俊友很激动。 “吵架的机会还有很多。”徐炀把7号电路交给崔俊友，“该动手术了。” 第三十一章 充电 “就算零部件够用，也没有做手术的条件，得找个正规医院或者自动医生才行。”崔俊友伸了个懒腰。 “确实，你那间地下诊所不行，”徐炀笑道，“我打赌你这家伙一直用污染过的环境给人做植入手术。” “别冤枉我，我预约了清洁公司的人，本来今天要来，这情况弄得他们来不了。”崔俊友连连摆手。 “不过，”尼德莱特为自己的师傅辩解，“至少经崔大师之手的患者都没出毛病。” “我建议我们立刻转移。”莉拉指出，“周围鼠人的数量在激增，即便它们的初衷是集结，也可能在路上为了收集粮食而前来围猎我们。” “是啊，整栋楼的人半个小时内就全被吃光了。”崔俊友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听着楼上的惨叫声……” “这栋楼的火力够击退鼠人吗？”徐炀很好奇。 “我已建构模型，考虑到周围目标数量和攻势，由于供电问题，我们在完全启动安防设备的情况下，大约可以坚持17分钟，击杀1250头类人生物，目前已经标记为‘鼠人’，一种来源多样的突变生命，具有多种尚未验证的神秘特征。”莉拉娓娓道来。 鼠人可远远不止1250头，况且困守在这里绝对是下下策，等于自己把自己安排进了无处可逃的险地，还会被铃木组的人窥伺。 必须往外走，去地面，而不是一直留在地底下。 亦即说是，需要快速转移，需要自动医生，需要安全与逃出生天。 他渐渐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东西，可以带他们一路杀出重围，回归地面。 挖掘场那台黑色穿梭机。 现在数字心智勉强能用，加上莉拉可以替代穿梭机原生的人工智能，我们可以开上它，快速离开这里，远离片木区的一切麻烦，从此就是海阔天高。 徐炀深呼吸。 “离开大卖场，”他说，“我们收集完必要的资源就走。” “别妄想，靠双腿可走不到下个区，有十公里远，路上得遇到多少危险。”崔俊友提高音量，怕大伙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不用腿，我带你们先去片木区外面，岩洞深处有个挖掘场，那里有一台穿梭机，里面搭载自动医生。”徐炀耐心解释。 “穿梭机……有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不自己开走？”崔俊友对一切都很怀疑。 “之前它被自己预装的人工智能锁定了，开不了，”徐炀转向莉拉，“但莉拉，你应该能代替那个人工智能进行操纵，我用数字心智把原来的操作权限屏蔽掉，你再接入就行了。” “是。”莉拉点头同意。 “有穿梭机就好办了，它很能载货。”崔俊友走到售货机前，又买了10包牛肉干。 徐炀到游戏室里把叶子拖出来，这里的娱乐设备很落后，她还在拿个小手柄玩。 “徐炀！”叶子欢快地说，“我刚才击败了一个超强大的牛头恶魔呢！它从城头上跳下来，威风凛凛的样子。” “那还真是厉害啊。”徐炀感觉头昏脑涨，他太累了，今天这一天下来经历了数不清的事情，他无比想再休息会。 法洛莎注意到徐炀脸色很差，但对付莉拉才是头等要务。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法洛莎警觉万分，“它抱着自己的头，脖子上却还有一个头，怎么敢自称魔女。” “嗯？”叶子看到莉拉的恐怖形象更是往后退了一步，“空鹤机器人……应该是长这样的吗？” “你认识这种叫空鹤的型号？”徐炀好奇，“在什么游戏里出现过？” “啥游戏呀，我家里有一些原型体，现在这个应该是新产品，更漂亮了点。”叶子的语气非常自然。 “那你家可太有钱了。”这东西一台上百万。 “很贵吗？”叶子从没问过价格。 “诸位，我叫莉拉·尼斯托，能施展魔女力量，提供适当的服务，并且我站在徐炀一方。”莉拉说，“其他的，恕我不能介绍更多。” 莉拉站到徐炀近旁，这叫法洛莎敌意倍增。 她决不允许别的女人和徐炀靠那么近。 法洛莎抬起手瞄准莉拉，她喝过咖啡，可不愿再惯着谁了。 “环境魔力激增。”莉拉以超感知力捕捉到危险，快速拔枪，“你可以赌我们谁先得手。” “靠魔女猎人的新型铁管就想击败我？”法洛莎对枪的认识还不是很清楚。 “皮肤年龄1000年以上。”莉拉瞬间查探出法洛莎并非现代人物，“远古魔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法洛莎极厌恶被人揭底，那1000的数字更是刺痛她，感觉好像她已经是个老妖女了一样。 “够了。”徐炀伸手，“吵别在我眼前吵。” “你这不是鼓舞她们私下吵。”叶子笑起来。 “你不懂。”徐炀小声嘀咕。 我巴不得她们俩同时远离我，但她们肯定至少有一个会黏在我身边。 “远古的魔女？”崔俊友很好奇。 尼德莱特也听见了，但他不敢说话。 “我们的秘密太多，”徐炀没法解释，“问太多会很麻烦。” “那行，”崔俊友目光投向别处，“换个问题，不吃饱接下来怎么赶路？我可还没休息好，不比你们年轻人。” “有营养膏吗？”徐炀看售货机。 “……啥？”崔俊友没明白。 “太奇怪了。”叶子也忍不住说。 “不是，”徐炀走到售货机前，“我吃了6年营养膏了，你们不懂，这东西吃着没味但是营养价值高，比那些垃圾食品强。” “等会，”叶子连忙说，“要是吃东西都不能感到味蕾的快乐，为什么还要进化出舌头。”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炸鸡好吃，”崔俊友摇头，“工作一段时间后觉得营养膏好吃，现在？叫我吃营养膏还不如杀了我，你这是典型的公司人未脱离公司习性，都是公司毒害了你。我还是要重复那句话：一切都是公司的错。不用问我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我对这个世界已经研究的太多，大家只要直接认同我的结论就可以了。” 徐炀被他们的说法打动。 好好回忆，在工位上蜗居6年之前，营养膏只存在于广告和游戏里，是劣质食品的代名词。 徐炀一口气从售货机里买了一大堆真正的食物，在地上堆满了寿司、鱼丸、菠萝罐头、腌鸡排、煎蛋三明治、腊肠、小甜饼、莳萝泡菜和蛋糕。 “鉴于外面鼠人横行，”徐炀的目光在人们脸上扫过，“我们这几个无处可逃的家伙只有合作才能生存下去。” “好。”崔俊友同意，“多活一天是一天。” “我无所谓。”叶子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遵循您的命令。”莉拉向徐炀敬礼。 “我一直是都跟着你的啊，”法洛莎露出甜甜的笑容，“我才不会跑去别的地方，干什么自己的事情呢。” “这样，”尼德莱特说，“在大家都同意的情况下，我的意见已经无足轻重了。” “所以我的意见是，吃饱，休整十分钟然后出发。”徐炀开始大口大口吃东西，其他人也各自动起手来，莉拉则找地方给自己充电。 叶子吃得很少，随便塞了点便宜寿司就跑回去打游戏了，还催法洛莎跟着一起玩，法洛莎没开过罐头，对着一罐菠萝干瞪眼，尼德莱特将罐头拿过来，塞进袖子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拿出来的时候罐头已经打开了。 徐炀大吃特吃，让自己的舌头重新体验到丰富的滋味，这会他才意识到进食也可以这么幸福，以前吃营养膏就像任务，像一个随手的动作，像呼吸一样自然。 而现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徐炀往后一仰，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平平躺下，充分地放松起来，珍惜鼠潮忙于调动、尚未进逼的喘息机会。 唯有一件事在徐炀心头缭绕，那就是…… 葛城浅打来那么多电话，她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另一边，在铃木之泉。 葛城浅打不通叶子的电话，只能拦住中野治，苦口婆心地给义弟讲了10分钟为什么她不能背叛徐炀，无论他在公司联盟悬赏多少钱。 因为徐炀是她的朋友，而朋友是绝不能出卖的，否则就违背了做人的良心。 中野治抬起头，看着远高于自己的姐姐，在听了这么久的说教之后，多年来积压的愤懑与不解已然无法抑制。 这么好的机会！在这帮派关键时刻！连这都拒绝！ 他忍不住说道： “你是白痴啊！” “什……什么？” “浅姐姐，不，葛城浅，我说，你是白痴啊！你空长得这么结实，有什么用啊！你已经不会思考了！” “你……” “朋友有什么用！信义有什么用！你不知道这些都是组长编出来逗你玩的吗！全组只有你信这一套！” “……” 中野治怒气冲冲地走开，葛城浅坐在原地很久。 她有点晕乎。 很快，铃木组长又召集干部会议，讨论下一步方针，葛城浅亦收敛想法，迅速到场。 “卧榻之侧的利家大卖场，正被其他人占据，这种事，真是难以忍受。”一个干部说。 “那种事什么都好，”干部森山正野语气阴沉，“我们有更远大的目的。” “报告确认了，利家组真的是在跟‘大人物’在打交道，”组长铃木真司看着葛城浅交给他的档案，“既然他们已被歼灭，就让我们填补上这份来之不易的空白，去联络大人物吧！” “噢噢！” “太好了！”其他干部纷纷高举拳头。 “和‘大人物’牵上线，我们就脱胎换骨了。”森山正野说。 葛城浅大概知道，所谓“大人物”，指的是京都无限内部一个重要的实权人物，似乎是董事会的一员。 这种级别的存在，对铃木组来说简直就像神明一样力量无穷。 “如果和大人物达成联络，我们就很难保持独立。”葛城浅慢条斯理地说，“在大人物眼里，我们只不过是蚂蚁一样渺小，任其驱使，到时候连生死都难以保证。” “然而这是我们发展的天赐良机。”铃木真司语气严苛，“嗯？你这话还是在为大家考量吗？” “铃木组是我的家，也因为如此，我绝不愿看到这个家被所谓‘大人物’给控制。”葛城浅抬起头。 “献上忠诚能换到更多利益，你懂什么？”森山正野站起来大喊。 “我们又不是狗，为什么要效忠其他人？”葛城浅不解。 “你以为我们做的是什么厉害东西吗？”森山正野讽刺道，“我们是黑道，是上不得台面的，我们经营的浴场是不合公司法的，我们和外面阴沟里的老鼠人没什么区别！” “森山，你……”葛城浅眉头紧锁。 “只有加入了公司，为公司服务，我们才算走上正道，大家的收入都会翻倍！更何况，我们规模这么大，几代伟大组长竭心尽力，把铃木组发展成数一数二的强大帮会，公司那边也不会小瞧，反倒会重用我们！” “我们拼死拼活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葛城浅难以置信。 “当然了！”森山正野大叫，“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帮会想要这个机会还得不到呢！现在改变命运的时机就在眼前！大家投身事业，挥洒热血，就是为了换个更好的生存条件，换一笔安身立命的钱财，现在这个机会到了，只有你葛城一直在瞎叫唤！” “如果一开始就对大家说，说我们之所以拼命，是为了最后加入公司，还有多少人会效力、拼命？大家不是凭着情谊和信念走到一起吗？相信铃木组会做大做强，相信我们能称霸会津城，而不是去给公司当走狗！”葛城浅语速极快，一泄心头愤懑与不满。 “蠢货！”森山正野脸色都变了，“你的志向就是当个地下城的土霸王？你这种人就是铃木组的耻辱！拖累弟兄在这连电都供应不上、老鼠横行的地方等死！” “啊啊，说到老鼠。”铃木真司闭目养神良久，这时才睁开眼睛，“附近的鼠患还真是严重啊，该迁徙了。” 是，鼠人很多，葛城浅意识到周围的危机，一旦被鼠潮淹没，瞬间就会被啃食到尸骨无存。 “而且这地方网路信号不好，很难跟大人物联系。”森山正野顺着老大的话说下去，“我们该迅速转移。” “把所有的摩托车和穿梭机从车库里开出来，我们走，现在去打包行李。”铃木真司一摆手，其他干部们纷纷站起来行礼，然后跑出去组织帮众。 “是。”葛城浅用力点头，同样准备撤退。 “哇啊，想到从利家组那边还带过来不少幸存下来的市民，要抛弃他们的话真残忍！不是我们的作风，可我们又没办法带走那么多人。”铃木真司点了根烟，悠哉地说。 “在这时还心念民众，老大确是仁义，”森山正野说，“我们需要人留守。” “况且铃木家的宝刀也在这呢……”铃木真司嘀咕，“若是我们走了，有宵小之徒闯进神社该怎么办？” “那……”葛城浅呆了一下。 “你留下来吧，”铃木真司把烟头掐灭，“毕竟，你也说了，这是你的家啊。” 第三十二章 穿梭机 阵阵轰鸣响起，仿佛百头猛兽在黑夜中咆哮。 铃木组的人在十分钟内完成集结和转移，无数摩托车和三台大型穿梭机飞离铃木之泉，离开片木区，直奔二十六号高地而去。 在利家大卖场，徐炀原本休息，这会也被大量车队移动的声音惊醒了，他转头观望，只见之前在卖场搬东西的铃木组员也早已撤退，这里空空荡荡。 他快速跑到外面观察情况，只见一台台载具的灯光刺破黑暗，穿过道路，呼啸而逝。 “他们要去二十六号高地了，”徐炀看出去向，“我们也不能停下。” “去找你说的那台‘穿梭机’？”叶子还是害怕重归黑暗当中，留恋大卖场的光芒。 “对，叶子，跟我来，我们也走，走得越早越好，留在这里只能喂老鼠。”徐炀一刻也不想耽搁，他立刻掉头，朝着青铜泰坦公司采掘场的方向前进。 一头头鼠人自黑暗中浮现，窥视他们，同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在它们身后有更多同类涌出，数量仿佛无穷无尽，至少有上万鼠人，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际。 鼠人从哪里来？徐炀不由得扪心自问。 这说法就多了。 有人说是公司生化实验的产物，有人说是魔女时代留下来的诡异生命，有人说是从地外陨石中诞生出的异种生物，有人说是人类被赶入地下后退化变成的，没人知道。 老鼠有数百亿只，鼠人比它们体型大得多，数量会更少。 其他类人生物，如各种猿猴和猩猩，目前在全世界只有30万只，很多人认为鼠人的数量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 但就目前看到的情况来看，事实远不是如此。 根据一些测量公司推断，鼠人可以寄宿在地下都市附近，依托地下城和地面都会留下的巨量垃圾生存。 在人工智能的预测下，供需不平衡将引起经济动荡。为了平衡生产和销售，大量得不到消费的食物被直接排进阴沟里，权作损耗，它们很可能成了鼠人的食粮。 毕竟，半个世纪前鼠人第一次大规模扩张，那时它们就已展现出足够的智力，完全可以利用甚至复刻人类研发出来的的水培农场，在人类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建立起一个足以自给自足的地下帝国。 这些想法在徐炀脑海中萦绕。 他们往采掘场走的时候，两边冒出来的鼠人越来越多，验证着这些猜想。 被遗忘的智慧种族回来了。 它们没有发起攻击，只是默默在黑暗中看着他们行走，这感觉更加阴森，仿佛被上千台摄像机同时拍摄一样，鼠人们凝视他们就像凝视待宰的猎物。 毛骨悚然。 “要不……我们回去吧。”小岛叶子忍不住了，“回到有灯光的地方，回到那间机器人商店，那里有自动枪塔，有蓄电池组，可以保护我们的安全。” “鼠患会持续多久？”徐炀没有停下脚步，“如果我们面临的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呢？” “凭公司的技术和火力，老鼠来多少死多少的。”小岛叶子十分自信。 “是的，公司太强了，那我们呢？”徐炀叹气。 “公司是无敌的，”崔俊友适时补充，“我们小人物就是储备粮。” “……”叶子沉默了。 “是啊，”徐炀感慨，“对公司而言，鼠人只是癣疥之疾，根本影响不到他们在阳光下的商业帝国。而公司同样也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现在鼠人杀掉的那些人口，本来就不在公司计划的保护范围内，公司只会保护那些出资雇佣他们服务的人。毫无疑问，各大公司在这场灾难之后还会继续欣欣向荣，所以，那我们呢？” “只待在一个地方迟早会耗尽资源。”尼德莱特提醒叶子。 这家伙总是能客观看待事实，徐炀感觉不错，能处。 “这里更危险。”叶子懊恼，“干嘛不让我留在大卖场，等你们找到了穿梭机再来接我？” “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徐炀微笑。 “嗯？”叶子百思不得其解。 “它们暂时没有进攻。”莉拉以其魔力收集周围情报，“它们似乎在等待‘酋长’和‘首领’的到来，比正常状态更加亢奋，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接到一定的指令，它们早就冲过来了。” “我们动作得快，就在前面。”徐炀指向黑暗中的采掘场。 度过一生中最漫长的15分钟，徐炀一行终于抵达目的地。 原先的战斗结束后，一切都归于死寂，没有任何光亮，满地烟尘，弹壳、土坑、金属残骸和尸体碎片交织在一起，难以仔细分辨。 似乎因为埋葬过法洛莎的缘故，挖掘场内室的那股迷幻气息往外散逸，鼠人们不喜欢这种味道，因而没有闯入，只是在外围窥探。 徐炀跑去找穿梭机，莉拉和法洛莎停在离入口很近的地方。 埋葬法洛莎的墓室仍然藏在深处，微微泛光，莉拉凝视那里，在毫无光亮的条件下，她都能通过感知到的信息慢慢建构出内部模型。 温度、气流、视觉造影都是可供利用的资源。 “最憎恨我的人共同修筑了那个地方。”法洛莎双手抱在胸前，“里面还有我的陪葬品呢，想挖挖看吗？” “1000年前，有大概8位魔女因为做了令其他魔女不共戴天的事情而遭到非常激烈的恶意，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劫难。”莉拉回忆。 “11个魔女里只有8个被这个时代的人记住了吗？好想知道被忘掉的那3个如果活到现在会有什么心情。”法洛莎似笑非笑。 “实际上流传下来的只有数字，而没有任何详细记载。” “我猜也是，这也是为什么现代的魔女看起来这么脆弱，因为她们对过去一无所知。” “如果你是她们中的一位，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只要你不激怒我，一切都很好说。”法洛莎态度鄙夷，“你这样的怪形魔女才叫我感到恶心，你的存在侮辱了我们整个族群，如果神能知道你，神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这亵渎之物摧毁。” “可惜你的‘神’已经在各大公司的进攻中陨落。”莉拉态度从容。 法洛莎脸上阴森的笑容更加怪异，她摇摇头，快步走向徐炀。 徐炀找到了那台黑色穿梭机，打开舱门钻了进去，转头招呼其他人上来，法洛莎第一个钻进穿梭机。 “哇！”她兴奋地对徐炀说，“我们平安无事地到这边来了。” “那当然！”徐炀觉得法洛莎这会儿格外天真可爱。 “刚才那么多摩托车离开，温泉那边是不是没有人了？如果能回到之前的温泉那边，向神参拜的话就好了，我实在太思念神明了！”法洛莎说。 神明啊……伟大的神明，我已许久未曾品尝您的恐惧，不知您是否和当初一样柔软，悲鸣不绝。 “向神参拜能恢复你的力量。”徐炀想起来，“有机会的话就过去看看，铃木组的人好像是真的走了，应该不会再阻止我们造访那个地方，应该也不会派人留守，鼠人都多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留人下来。” “是啊，是啊。”法洛莎欢快地点头，“我已经等不及发挥我的全部力量了，那时候我才能真正随心所欲啊。” “你能从参拜中恢复力量的话，对我们大家都好，不过也得小心行事，毕竟周围到处都是鼠人。”徐炀提醒。 他看到莉拉也上来，便带她走到控制台附近，从控制台上拉出一根数据线，连到自己手腕上，黑入内部系统，修改后台设置，找到原装的黑火革新AI，将其管理权限完全屏蔽。 “警告：侦测到暴力骇入行为。”穿梭机的AI立时播报，“建议：机组成员立即寻找神经黑客并击毙。警告，侦测到暴力骇入行为……” 徐炀把它的音量调成0。 莉拉坐在操作台上，很快就接入控制，和徐炀配合无间，成为穿梭机的新控制者，原先的AI智能被永远隔离，再也无法干涉穿梭机的行为。 在莉拉的操作下，穿梭机引擎启动，气流喷涌，自地面上升起，整装待发。 成功了！徐炀心头一阵激动。 这台穿梭机没有涂装，原本用来供黑火革新的雇佣兵们撤离，本身就是强大的军用技术产物，性能出众，速度、操纵、防护等各项性能都是极优的。 “这里面又大又亮堂。”崔俊友也上来，看到穿梭机自带的那台自动医生，“嚯，这东西也是新款的，一点毛病没有。” “对，就是这。”徐炀语气愉快，“用它修好我。” 植入物全新，骇入功能全开，那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技术主宰。徐炀想想就激动。 由于目前发生的大规模鼠患，在这混乱的地下城，大公司不愿涉足的地方，到处都有可以利用的漏洞，每个街区都将成为我的私有物品，还有谁能追究我的责任，调出我的骇入记录？况且我还有上亿资金可以花！只要用这穿梭机逃出生天，未来大有可为。 “你先进去。”崔俊友把徐炀推进自动医生，在外面的控制屏上调节，“嗯，我可以用到它很多功能，先给你无菌化处理，再把你脑壳切开，我把你的处理器换成飞神4，插上7号电线，你就无敌了。” “嗯。”徐炀点头，“再好不过。” “就有一个问题。”崔俊友连忙说，“你一会要接受麻醉，到时候就不能行动了。” “那又怎么了？”徐炀一时间不知道崔俊友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不在，谁来指挥呢？”崔俊友看着一穿梭机的人，“你是我们队伍里发号施令的那家伙吧，你睡着了谁来主持局面？万一遇到突发事件怎么办？” 徐炀看了看周围，还能行动的是叶子、法洛莎、莉拉、尼德莱特。 答案很明显啊。 在我沉睡的时候，在这四人里，有能力主持局面的，只有一人而已。 第三十三章 竞速 主持局面？ 那自然是我了。法洛莎笑起来，她一想到这种事就觉得有趣。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对这个小团伙发号施令了，在她看来，他们早该聆听自己的见解，一个魔女的领导力自然远胜于其他肉体凡胎。 “我知道了，”法洛莎笑着说，“我……” “叶子。”徐炀看了眼无所事事的叶子，她猛抬头。 “什么？”叶子不解。 “你们以后听叶子的命令，叶子负责命令，我们的安危、我们的未来，全系在她的决策上了。”徐炀往后靠，躺倒在自动医生的手术椅上。 答案不言而喻，只有叶子。 徐炀又不傻，知道法洛莎绝对是个自私鬼，真遇到大事，肯定自己先溜，不顾团队死活。 莉拉现在的行为模式类似人工智能，确实明智，但刚刚复苏，无法保证意识芯片的稳定性。 尼德莱特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比较安静、被动的家伙，不适合带队。 相较之下，叶子虽然有时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但她潜力极大。 “喂——”叶子闻言大叫，“怎么这样！太麻烦了！我才不要！” 崔俊友耸耸肩，按下自动医生的执行按钮，舱门合拢，机械臂将一个半透明针管刺入徐炀的上臂，浓重的麻醉感袭来。 他任自己沉入其中，犹如梦幻。 叶子转头看大家，他们的目光让她非常不适应。 “怎么是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徐炀搞错了吧，我、我怎么能发布命令？我们大家都是刚认识的，我怎么能要你们做这做那呢？” “徐炀是说了那些话之后才接受麻醉的，”崔俊友宽慰她，叶子叫他想起他的女儿，“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他还要多久醒来？”叶子吓得快哭了。 “不知道，”崔俊友嘀咕，“我得给他做手术，做完了才会弄醒他。” “手术呢？手术要多久？”叶子感觉每个人都在盯着她，叫她浑身不自在。 “那就说不定了，”崔俊友摇头，“而且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外面那些东西啊。” 叶子快步走到穿梭机的舷窗边，脸贴着玻璃，往外看。 只见黄澄澄的锐利眼睛成对出现在黑夜中，无数鼠人已经注意到穿梭机的存在，死死盯着它。 不知何时，挖掘场已经被鼠人团团包围。 被鼠人猛力敲击游戏仓，被挖出来杀掉！ 恐怖的画面再次袭向叶子。 “麻烦死了，麻烦死了。”叶子空洞地重复着，“要我做这样的事情怎么做得到，指挥大家什么的、逃离鼠人什么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让我来。”法洛莎语气冰冷锐利，像把一块玻璃砸碎在地上，“你太年轻。” 这种语气叫叶子反胃，她一直把法洛莎当朋友看，也正因如此，当法洛莎表露出冷酷一面时，感觉才尤为难受。 吵闹让尼德莱特感觉不舒服，他低下头，拿出手机，开始欣赏图库收藏里的动漫美女。 “我要下车，去收集我的东西。”法洛莎看了一眼地下墓室的入口。 那里，她还可以收集一些珍贵的陪葬品，带回来把玩一下也是很好的。她仍然钟爱公爵和国王们宝库里的藏品，即便它们已经蒙上千年尘埃。 自远处传来一阵怒吼，采掘场开始摇晃，土块和沙粒从高处落下，破损的建筑残骸嗡嗡作响。 吼声响彻，周围的鼠人加倍狂躁，此起彼伏地啸叫起来。 尖锐的鼠叫声不断自四面八方传来，而随着一阵地动山摇，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破土而出。 “吼——”那未名巨物发出低沉洪亮的怒吼，其余鼠人们立刻像被点燃了斗志，一拥而上，疯狂朝穿梭机冲来。 “吱吱吱——” “嗷——” “嘎啊——” “杀——杀！”鼠人们癫狂不已。 叶子看到它们极速掠近。 鼠群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犹如大片闪耀斑点，从最阴暗的地底深处，以最褴褛的形象，冲向一台结合无数科技的人工载具，像无数飞虫扑往火烛。 直欲将其淹没。 叶子的压力——爆炸了。 “走！”叶子大喊，“去二十六号高地！” 在这名叫“人生”的游戏里，输了就会死！ 所以我不能输！ “收到。”莉拉发出电子音。 驱动穿梭机，引擎瞬间满负荷运转，机身调转方向，大量气流喷出，轰飞几个靠得过近的鼠人。 飕—— 穿梭机的速度立刻飙升，机体却十分平稳，在先进平衡仪的调解下，没有任何惯性作用，内部乘员感觉如履平地，又能看到鼠人潮水瞬间被远远抛下。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二十六号高地在哪里，”法洛莎赶紧说，“我们必须在那个温泉场，大概叫‘铃木之泉’的地方停下，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取回。” “不。”叶子一手按在玻璃上，抬头望向高处，好似要透过穿梭机的机壳看到地面的宏伟建筑一样，“我们直接回地面！地下不安全。” “……叶子。”法洛莎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求你了，我需要到铃木之泉，之前和徐炀一起看过，那里有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我们的生命，”叶子空前坚决，“徐炀让我上，我就要对你们的安危和未来负责，如果穿梭机被鼠人包围，我们必死无疑。” “不，不是私人物品。”法洛莎赶紧说，叶子简直变了个人，叫她好不适应，“是神明赐予的魔力，在那里我能重新汲取力量之源，一旦恢复我的力量，再多老鼠也不足为虑，全都会被我击败的！” “你需要多久？”叶子心动了，法洛莎给她的印象很强大，如果法洛莎恢复全盛，或许真的可以逆转局势。 “很快，二十分钟功夫。”法洛莎说。 也许一小时，两小时，无所谓，这些人最好能给我争取一些时间，如果他们死了，到时候复活他们就行了。 “侦测到巨型鼠类靠近。”莉拉发出警报。 叶子往外看，她此生绝难忘记这一幕。 一头空前巨大的老鼠正与穿梭机并驾齐驱，飞速奔跑！ 这就是之前那破土巨物的真身，鼠中巨兽，众鼠的首领。 它至少有十米长，完全是一头怪物，身上插满化合物药泵和电极，肌肉虬结，刀枪不入，时不时一道电弧从皮毛上炸裂，照亮它丑恶外形。 体态虽大，速度丝毫不慢，完全无法甩掉。 它身上背着十几头强壮残暴的黑毛大鼠人，它们比一般同类凶狠得多，完全把这头巨鼠当做一个移动的战斗要塞，拿起手中枪械，朝穿梭机射击起来。 砰——砰—— 子弹纷纷落在穿梭机的金属外壳上，叶子听到接连不断的金属碰撞声，似乎子弹被弹开了。 还好，这穿梭机的防护力…… “防护能力下降2%。”莉拉一边驾驶一边播报，“如果不清理敌方枪手，我方将有瘫痪风险。” 再这样下去的话…… “太吓人了。”崔俊友不敢在外面继续逗留，他感觉神经紧绷，飞快在面板按了几下，将自动医生打开，把自己关在里面，转为内部操作模式，为徐炀做手术去了。 过去，徐炀清醒的时候，有他指挥，再多老鼠也不怕，一切仿佛都很容易解决，而现在，崔俊友感到空前的压力。 法洛莎脸色阴晴不定，自己的两种魔女力量最多能各自使用一次，只有喝咖啡能稍微补充一些，但它们的刺激效果也并非无穷无尽，如今她神经紧绷，极想休息。 如果把珍贵的魔力用于清理这些杂碎，那就太浪费了。 “穿梭机没有搭载武器吗？”叶子质问，“我看到这里有很多能放弹匣的地方啊！” “根据内部日志，出厂时配有武器，为了潜入目的而特意拆除了。”莉拉播报。 叮叮当当——又是一连串子弹打在穿梭机的外壳上，简直像死神在叩门。 “你在等死吗？我可不会陪你等死！”法洛莎变得暴躁起来，她握紧右拳，预备摧毁生命。 叶子看着窗外和自己的穿梭机跑得一样快的巨鼠，神情恍惚。 好眼熟啊，这样的场面，真的好眼熟啊。 我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过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事情呢？ 对了，不就是赛车游戏吗？ 在赛车游戏里很经典吧，自己的车跑得很快，但是旁边的对手车也很快，导致并驾齐驱，他们还会使用道具，制造障碍。 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超过对手呢？ …… 答案只有一个。 叶子咬紧牙关。 她冲到自动医生门口，猛拍门：“老头！把徐炀抓紧！” “什么抓紧？”崔俊友不解。 叶子顾不上解释，转向穿梭机操纵台的方向，冲莉拉命令：“撞它！” “撞它？”莉拉需要第二次确认。 “这东西不是很坚固吗？”叶子大吼，“撞啊！撞上去！撞翻它！” 法洛莎脸色苍白，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立刻坐到乘员座位上，抓紧扶手。 “是。”莉拉受命。 紧接着，穿梭机调转方向，恶狠狠地朝旁边奔跑的巨鼠撞了上去！ “吱吱——” “吱吱吱吱？！”巨鼠背上的鼠人们原本还在狂欢般地朝穿梭机射击，紧接着就被它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穿梭机就像一把黑色大戟，高速冲撞在巨鼠的侧腹上！ 轰！ 金属和血肉冲撞的声音爆炸响起！ 一瞬间，穿梭机的前挡风屏幕被鲜血糊满！ 巨鼠发出尖锐惨叫，庞大的身躯侧翻出去，将背上逃窜不及的鼠人纷纷压成肉泥！穿梭机这一番变向猛撞，令它在地下不断翻滚远去，一直到阴影深处的岩壁为止。 看到巨鼠被撞飞，从后方的鼠潮中发出一阵齐刷刷的悲鸣。 绝望的悲鸣——浓缩了无数痛苦与不甘的鸣叫！ 第三十四章 血流 在猛击中撞垮巨鼠，穿梭机自身也受到巨大影响。 穿梭机发出嗡的一声，这动静极其刺耳，代表发动机动力不足。 引擎空转一阵，机身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而猛烈摇晃，瞬间严重倾斜，然后在空中摇摆回正。 “啊——”法洛莎吓了一跳，因冲撞，身体险些被甩出去，全力抓住座椅扶手才逃过一劫。 尼德莱特发动身上植入物的磁性装置，把自己吸附在穿梭机墙壁上，继续看他的手机，不闻窗外事。 叶子早有准备，屏住呼吸，迎接冲撞，她背靠墙壁，两脚分立，远离坚固金属，即便如此，当冲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尖叫一声，身体也大幅度倾斜，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在自动医生内部，崔俊友把徐炀牢牢固定住，免得徐炀刚刚被切开的颅骨撞在机器上，他自己则重重砸在墙壁上，差点摔倒，摇摇晃晃了一下才站起来。 “真会玩……”崔俊友感觉自己内部什么东西被撞坏了，他深呼吸，让自动医生的机械臂给自己打了一针快速反应合剂，往身上被撞的地方施用止血喷雾。 他看着徐炀被打开的脑壳，脑植入物的金属部分清晰可辨。 做完这台手术之前，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稍有差错，徐炀就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 自动医生外面，操纵台上，莉拉的人头直接因冲撞往后飞去。 法洛莎刚开始没看清是莉拉的头，反应极快，下意识把它接住，到手后直接丢在地上。 “令人作呕。”她看着莉拉的人头，“这铁皮下面还有血液在流动吗？” 那半张僵硬的金属脸没有变化。 “请还给我。”莉拉转身去捡自己的头。 法洛莎看着莉拉抚摸她那脑袋的样子，感到十分不安。 “谢谢你。”莉拉说。 “……”法洛莎想到自己居然亲手摸过这东西，受不了。 “继续出发。”叶子说。 “刚才干的真漂亮！”法洛莎找个由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赛车游戏中学到的技术？徐炀是对的，你真的很行啊……” “嗯……”叶子笑笑，又感觉鼻子发酸。 背对法洛莎，叶子偷偷抹眼泪。讨厌的徐炀，把这么沉重的责任交给我，我哪里受得住啊！ 穿梭机重置动力，再度启航，轰鸣离开黑暗，驰向片木区，抛下鼠群在黑暗中哀鸣。 手术中，崔俊友专心致志地帮徐炀更换烧毁的电线。 徐炀的大脑和正常人不同。 崔俊友几乎想拍个照片和同业人员交流，因为长期从事神经网路工程师的工作，根据自动医生的扫描结果，徐炀大脑部分区域尤其发达。 然而这样高超杰出的人物，也流落到会津城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地方来了。 看着徐炀脑部的精密植入物，崔俊友的想法空前活跃。 崔俊友和各式各样植入物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相信植入物是艺术，它们加强了人的力量，可却被公司用来压榨员工。 许多地方流行快乐芯片，插入大脑，能使人的心情始终愉悦，被公司用来给员工普遍列装，叫他们感觉不到每日工作中的痛苦，这算什么事情呢？ 他夹出徐炀后脑勺上一块焦黑的芯片，是“国手”处理器，上面还刻有巨型企业技工的私人标志，象征制造者的身份，不过只有他们公司自己人能识别出它的含义。 这小拇指大的芯片造价超过100万。 毫无疑问，这家伙出身于巨型企业，极大概率是传说中强盛的高阁九州的成员，夏地区的巨头企业员工。 那么他的立场就可疑。 崔俊友迫切想知道徐炀到底是不是一个坚定的反公司者。 也许他只是时局所迫，等一有机会，就会重返公司，或者自己创办公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流浪。 也许他愿意寻找新路，给日益僵化的公司主义制度一记重拳，唤醒全世界麻木又受压迫的人类。 崔俊友专心于手头的工作。 他将替换用的“飞神4”处理器插入徐炀大脑皮层上的芯片组，用7号电路将其与徐炀大脑内部的预制接口连接，使来自于神经中枢的生物电信号能够得到转化。 徐炀还在麻醉状态，发出隐约的哼哼声，旁边神经信号监测仪显示，他的脑电波极其活跃，是个想法多变的家伙。 崔俊友再仔细调节接口，布设散热，重置固件。 他相信，当徐炀醒来之后，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聪明。 距离手术完成，还有20分钟。 穿梭机搭载徐炀一行人，靠近铃木之泉。 此时的铃木之泉已经陷入混乱，铃木组长早已带领绝大多数战斗员撤离，只剩最后一辆摩托车，只能载两个人。 “葛城浅，快走！”中野治对屋里大吼大叫，“鼠人要冲过来了！” 葛城浅刚往外走两步，就看到许多人跑过来，大多是之前从利家组那边绑回来的地下都市居民，脸色惊慌恐惧，而且越聚越多，也包括之前就入住铃木之泉的幸存者。 葛城浅看到无数熟悉的面孔，就住在附近的街道，每个人都是她回忆的组成部分，然而似乎自己只能坐视他们葬身鼠口。 “喂喂——” “怎么走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外面鼠人那么多，这里安全吗？” “全都跑了，铃木组真的有信誉吗！” “谁来保护我们？” 葛城浅呆立了几秒。 老大给我的命令是留下来…… “我——我来保护你们。”她说，“铃木之泉……交给我来防守。这也是组长的意思！” “你这傻瓜！”中野治跨上摩托车，因为个头矮小，动作有些笨拙，“为什么一直都做一厢情愿的事情！” 葛城浅站在门口，不知如何回应。 “一厢情愿地想要保护我，”中野治大喊，“一厢情愿地加入黑道，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的信条，现在又一厢情愿地决定留在这。你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走吧！”葛城浅点头，“治，替我看看地面的世界！坐一坐过山车！” “傻瓜！”中野治踏下油门，驾车飞速远去，追上之前铃木组的队伍。 葛城浅回望门口牌匾，“铃木之泉”的招牌仍然那么漂亮。 不是吧？大家就这么走了吗？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保护它吗？对于生活这么久的地方，说走就走，说放弃就放弃。 这个时代没有需要我的地方了。 我会的东西派不上一点用场。 死亡是唯一公平的事情，我想我已经做好面对它的准备了。 还好，由始至终都问心无愧。 葛城浅深呼吸，身边的幸存者们还不停聒噪，催促她去找个武器来作战。 她回头钻进里屋，准备对铃木之泉做最后的守护。 然而鼠人已至！ 癫狂、暴躁的鼠人，在一头又一头巨鼠的号召下对片木区做最后的清扫。 当叶子他们抵达铃木之泉门口的时候，它几乎被鼠人淹没！ 大量鼠人从各个区域冲出来，争先恐后地翻过围墙，冲进去大砍大杀，从中传来惨叫连连，每分每秒都有人被杀死。 “铃木组的黑帮也完蛋了。”叶子看着外面的情景，“我们没办法进去！” “必须找到神！”法洛莎焦急万分，“神啊——伟大的神是我生存的支柱——只有在神的面前我才能恢复我的所有力量！” 如果魔力不能使用，只能使用简陋的治愈奇迹和誓约，靠某种神奇饮料恢复一两次施法机会，那根本不配称为魔女！ 法洛莎攥紧拳头。连那边那个持头亡灵女都比不上！人家至少还知道怎么驾驶这台巨大的飞行马车！ “离开穿梭机我们就太脆弱了。”叶子大喊。 “我要下去，我必须下去。”法洛莎抱有极端的赌徒念头，只要抵达那个地方，见到神一面，从神那里恢复力量，她自信能瞬间扭转局势。 “那里全是鼠人，武器……武器……”叶子环顾四周。 “我有武器。”莉拉站起来，拿出冲锋枪，“穿梭机上也有一些枪，但我不会交给你们，因为此时离开穿梭机，死亡几率极大，我必须强制你们留在位置上，我们将立刻重新出发。” “叶子，求你了。”法洛莎抓住叶子的手腕，语气悲哀，“叶子，我必须进铃木之泉拜访神社，求你了。” “我……”叶子心软了，“我们下去。莉拉，你必须听我的话，这也是徐炀的态度。” “那我也只能顺从。”莉拉对徐炀的意见还是认可。 “法洛莎，你的魔女力量到底是什么？”叶子问。 “瞬间杀戮和复原。”法洛莎低语，“但……现在只能用一次或两次，我不知道，只有很少了。” “走。”叶子带法洛莎打开舱门，冲了下去。 “往那边！”法洛莎带路，直奔铃木家的祖传神社而去。 神社位于铃木之泉最深处。 在中庭水池边，幸存者们瑟瑟发抖，葛城浅就像门神一样看守在中央庭院的入口窄门，她身姿挺拔矫健，一手拿撬棍，一手拿枪，拼命阻拦穷凶极恶的鼠人们。 一头头鼠人咆哮冲来。 砰——砰—— 几头黑毛硕鼠夹在鼠群当中，朝她开黑枪，地形狭窄，她难以回避，躯干遭到几个黑毛鼠人齐射。 没有植入物辅佐，平凡躯体无比脆弱。 “啊啊——” “中弹了！” “她也要坚持不住了——”人们惊恐不已。 葛城浅气喘吁吁，纵然强韧，但也因失血而大幅虚弱，手腕因为不断地挥动武器而几乎抬不起来，又酸又麻。 疼痛像万根针刺，遍及她四肢百骸，占据了她感官神经的所有内容，只有剧痛一遍又一遍袭来，潮水般淹没精神，提醒她此时的伤势有多严重。 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体许多部位，好像它们已经全部失去知觉，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只知道一旦倒下，鼠人们就会把她分尸吞吃，连带身后的30多名幸存者一起暴毙。 更多老鼠逼近，她瞄准它们扣动扳机，可只有清脆撞针声响，没有子弹射出。 葛城浅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弹匣，只摸到满手鲜血。 第三十五章 崩溃 地下都市失去秩序，硕鼠横行，穷人赴死。 葛城浅绷紧意志，强迫自己站立。没有子弹又何妨，厮杀犹如本能。 在鼠人打黑枪之前，她已经干掉许多，手中撬棍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更沾满粘稠组织物，都是砸碎鼠人脑壳后留下的。 鼠人们见她中弹而不倒，隐隐有些畏惧，不敢妄动。 在她周围，二三十个灰毛鼠人倒在地上，被撬棍击打的地方血肉模糊，冒进者看到同伴的死态，也不敢妄动。 一个毛发洁白的鼠人从鼠群中站出来。 其他无论黑毛、还是灰毛的鼠人，都对这白老鼠表露恭敬，显然它的智能比其他鼠人更强，而体态也更为挺直，不像寻常鼠人那样有些佝偻猥琐。 “只剩你一个了。”白毛鼠人观察葛城浅。 “铃木组……可是很强的啊……”葛城浅活动手腕，把子弹打空的枪丢掉，“记住了……我们是片木区的霸主。” “上，把她剁了。”白老鼠招呼一个极其强壮的黑毛鼠人动手。 “嘎！”这头大黑毛鼠人至少有两米高，身上肌肉虬结，覆盖茂密毛发，完全难以被称为鼠人，在葛城浅眼里，把它称作黑鼠怪或许更加恰当。 “来啊！”葛城浅怕遭到黑枪射击，实际上她已经看到白老鼠指挥好几个鼠人枪手准备偷偷开火，她只得按住身上之前被射伤的部位，迅速退到庭院内。 “啊耶！” “流血了！” “怎么办？” “好多鼠人……”幸存的居民们瑟瑟发抖。 葛城浅刚想安抚他们，大黑鼠就冲了进来。 它厉声咆哮，手挥战刀，朝葛城浅削去。 葛城浅拿出撬棍想挡，随着一声刺耳声响，撬棍瞬间被战刀劈断，断裂的棍头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砸得中庭内各个灯笼一阵摇晃。 “她输了！” “救命！”人们看到这一幕，自是惊骇万分。 我失败了。葛城浅心如死灰。她步步往后退，看到神社门上挂着的铃木家武士刀，本能地想冲过去拿，用来抵抗强敌。 ——但那是老大家族的武器，自己身为铃木家的仆从，怎可…… “拿这个！”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也看到那把红色武士刀，立刻将它从神社门上夺下来，飞速抛向葛城浅。 长刀离开神社，在他们难以察觉的瞬间，自门缝中立刻透出阵阵灰蒙蒙的雾气，泛出妖异紫光，从底下流出白色泡沫。不过，即便注意到这些情形，他们也无暇分心。 “接刀！”人们看葛城浅待在原地，忍不住大叫。 葛城浅看着那把刀向自己飞来。 多么狼狈！多么笑话！在短暂的生命中不断被愚弄，被忽视，自己信奉的忠义毫无价值，自己的一生毫无意义…… 那又怎样！ 她伸手接住利刃，转身挥刀斩向大黑鼠，它亦舞刀上扬，两把武器在空中猛地一撞。 砰！ 金铁交击，震耳欲聋！ 在这武器碰撞的瞬间，葛城浅又发现生命的痛快之处！ 武士刀色泽鲜红，无坚不摧，瞬间将大黑鼠的武器劈断，使其架势不稳。 来啊！ 葛城浅趁势向前推刃，以刀尖刺穿大黑鼠的胸膛，它惨叫一声，连退几步，葛城浅再挥一刀，终结其生命，叫大黑鼠流干鲜血，扑倒在地。 大黑鼠死亡时发出尖叫，令外面围攻的鼠人感到战栗。 杀红了眼，过往一切都被抛在身后。 葛城浅往外冲去，其他幸存者也士气为之一振，跟着她跑出去。 看到葛城浅杀神一般冲出来，白老鼠立刻下令几个鼠人射击，子弹打在葛城浅的身上却阻拦不了她，就像打在一台坦克的前装甲板上一样。 “死！”葛城浅高举利刃，鼠人们纷纷落荒而逃，没有敢和这家伙硬碰硬的。 葛城浅踉踉跄跄往外冲，浑身滚烫，半梦半醒，大脑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凭着心头不甘的热血往外奔行。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是对的了。 当黑帮是错的，把大卖场交给徐炀是错的，留下来固守是错的，以下属的身份使用老大的家传武器是错的，放弃神社往外逃是错的—— 犯过这么多错误，那么，是不是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错误？ 叶子和法洛莎往里屋走，看到葛城浅浑身染血、面容狰狞地冲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这家伙！”叶子大叫，“这家伙怎么了？” “别管她，里面的东西重要。”法洛莎隐约察觉到不远处神之力量的活跃，她看到葛城浅手上染血的武士刀，意识到神社的封禁被解开了，心头一阵狂喜。 神啊、神。 尊贵而伟大的神…… 叫凡人恐惧，叫魔女敬畏的神…… 当初给您做牛做马那么多年，我可谓尽心尽力哟…… 现在让我尝尝您多汁的尸体，您不会怪罪我吧！ 法洛莎刚要靠近神社，就遇到更多人跑来。 “呜哇啊——” “救命——” 在葛城浅身后，正有十数名幸存者狂奔，胆子大的鼠人们衔尾追赶，不断投掷石块、小刀或者开枪射击，把跑得慢的人打倒，然后再拖走吃掉，态势危急万分。 更多鼠人蜂拥而至，他们看着葛城浅一路上所流的血，意识到这女人终有倒下的一刻，胆子渐渐膨胀。 “杀光这些恶心的东西——”法洛莎抬起手，准备释放力量。 “不！”叶子抓住法洛莎，“后面也有！” 法洛莎回头看，果然，数名鼠人已经绕到她们背后，贪婪地看着叶子、法洛莎和葛城浅他们，打算把他们堵在铃木之泉内部杀掉。 法洛莎感到苦恼，该死、真该死，鼠人太多了，我的力量又是这么有限。 “必须……”法洛莎仍然坚持使用她的力量。 叶子心脏狂跳，意识到自己这几人没办法突入内部、直抵神社。 “我命令你走！”叶子神情严肃，“阿奎利亚女士！相信我的判断！现在莽撞我们都得死，现在忍住，我们迟早有一天能活着回来！” 前面有鼠人，后面也有，如果强冲，必死无疑。 现状严峻，叫法洛莎难以继续一意孤行下去。 可又如此不甘！ 就差一步就能取回自己的魔力！ “杀光他们！”白老鼠遥遥大叫，“杀！” 更多鼠人从它身后跑来。 鼠人们仿佛无穷无尽，龇牙咧嘴、癫狂嚎叫。 光凭一两次力量释放，绝不可能让自己活着抵达神社。 “该死！”法洛莎背身朝外走。 离神力之源泉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 都是因为这些鼠人，从每个角落钻出来，吞人嗜血，无穷无尽。 现在只能把一切苦果咽下去。 “呼、呼、呼……”葛城浅再走不动，力尽神竭，重重倒在地上。 这家伙凭什么倒下！ 法洛莎满心怒火。 “给我起来战斗！”法洛莎朝向葛城浅，快速念咒，释放治愈之奇迹，强有力的生命力自葛城浅体内涌现出来，恢复她的力量。 “战斗……”葛城浅握着武士刀，艰难地爬起来，“战斗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等徐炀醒了问他。”法洛莎没好气地说，“他点子多。” 徐炀？对。葛城浅握紧刀朝外冲。也许徐炀会给我一个答案。 见葛城浅复苏，外面挡路的鼠人们面色大变，吱吱怪叫。 它们见过太多软弱无力的人类，认为人类并无差异，直到目睹如此凶猛的娘们。 于是它们胆怯起来，最后离开道路，逃走了。 杀出重围，包括从铃木之泉内逃出来的一些市民，幸存者们像十几条快死的狗一样爬上穿梭机，艰难地逃离鼠潮。 莉拉发动引擎，迅速将穿梭机开走。 机舱内气氛压抑。 叶子神情凝重，法洛莎满脸恼怒，葛城浅目光空洞，尼德莱特觉得自己处理不了目前的情况，于是又拿起手机。 极致的痛苦感在人与人之间分享，就算有谁勉强想说几句提起斗志的话，一看到其他人的脸色就又不说话了。 法洛莎尤其厌恶这一切。 混乱、死亡、暴力。 她透过窗户，看到鼠人们一个个爬出来，它们啃食尸体，争抢肉块，回收同类的残骸。较弱的个体在领袖的尖声命令下匆匆重整阵型，在黑暗的地下城市中穿梭，继续猎食人类。 我的力量还是没有恢复，那怎么办呢？法洛莎抿起嘴，蜷缩在穿梭机一角。 她不喜欢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新上船的聒噪幸存者，他们衣衫褴褛，紧张不安，沮丧消沉，又野蛮急躁。 “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这里面真大。” “哎，鼠人太多了……” “看到那个女人头吗？好可怕。”逃出铃木之泉的幸存者们不断交谈，借以排解心中的惶恐。 他们先是从家里受到威胁，逃出鼠人的第一波攻势，到利家大卖场躲藏，再被铃木组带走，又被抛弃，最终死里逃生，爬上这架穿梭机，短短几小时内的变故让他们极度敏感，怀疑一切。 幸存者们尤其绝望，京都无限声名显赫，却也根本无力控制如此偏远的地下街区，将人们抛给鼠群碾碎，一切承诺、合同和广告词都是虚妄，在这种时候连黑帮都比不上。 法洛莎看向叶子，她本该控制局面，可现在她精神高度负荷，再难继续下去，目光空洞。 如果让叶子强行打起精神，恐怕她会比其他人更先崩溃。 法洛莎再打量葛城浅，她年轻、强壮但无比脆弱，抱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的奇迹只能拯救她的身体，救不了她的心，要是她已经从里头丧失了希望，那我有什么办法？ 她紧盯着自动医生的舱门，希望奇迹发生。 然后……奇迹便随之而来。 舱门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门上。 崔俊友在里面洗手，徐炀一脸轻松地走出来。 “我来啦。”徐炀打量周围，“嗯？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第三十六章 重组 难民们观察徐炀，窃窃私语，他们极度受惊，精神焦虑。 “……” “啊啊……” “这家伙……” “之前在大卖场……” 人们有的对徐炀有印象，有的没见过他。 好家伙，怎么多了这么多。徐炀心里数了数，新到的足有8人，穿梭机大概能装15人，这一下就让空间变得拥挤不堪。 “徐炀！”法洛莎走上前来，神情恍惚，“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看起来呆呆的。”徐炀捏了捏法洛莎的手。 法洛莎泫然欲泣，她凑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我的力量没有恢复，我没有见到神。” “无所谓，”徐炀说，“你还能使用多少？” “最后一次。而且我好累。” “够了，其他的我来搞定，不用每次都依赖你的魔力。”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哪来的把握？”法洛莎一脸怀疑。 “相信我就行了，我救了你一次，还能救你很多次。”徐炀毫不怀疑自己的未来，他现在装了新的脑处理器，数字心智已经完全上线，功能全开，在这信息时代，可以处理大多数威胁。 法洛莎在徐炀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退开。 “你把大伙救下来了。”徐炀转向叶子，欣喜地对她说，“这不是说明我没看走眼嘛。” “你、你！”叶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到底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徐炀轻松地说，“会玩游戏的人很厉害。” “这和游戏根本不一样！在游戏里指挥千军万马，战败了也能读档。但是在外面，选错了就会死……我们的命哪有试错的机会！你这是拿大家的命开玩笑！” “这就对了，”徐炀眼前一亮，“你现在也关心起我们大家的安全来了。” “我……”叶子一愣。 “之前你独来独往，不珍惜生命，觉得死掉了也没关系，觉得我们的安全无所谓，只要能一个人开心玩游戏就够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态度吗？” “外面那么多老鼠……” “是的，你清醒认识到这一点了，你关心我们大家的安危，而且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再干那种自顾自的傻事。我看你搞得很出色，大伙一个都没少，还搭救了很多。叶子，你是天才，不仅仅在游戏方面。” “我……没有……烦死了！”叶子赶紧说。 “随你。” “你醒了，那就你来弄这些！拜托你啦！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叶子躲到穿梭机最后部，但明显心情愉快了很多。 徐炀搓了搓手，抬头问莉拉：“我们现在在哪？” “83号街道，靠近利家机器人大卖场，进入大卖场吗？”莉拉询问。 “不去，直奔二十六号高地。”徐炀命令。 “是。”莉拉谨受命。 其他幸存者不高兴了。 “去二十六号高地？” “为什么不在利家停下？” “是啊是啊。” “利家不是有防御设施吗？” 他们七嘴八舌，穿梭机里一下吵闹起来。 “简单。”徐炀点头，“莉拉，你把穿梭机带到大卖场附近停一下。” 穿梭机倾斜角度，转向利家大卖场，在空地上停下。 侧方气体泵动，舱门开启，徐炀走下穿梭机，好几个人立刻跟着他冲下去，一刻不想留在穿梭机内。 “大卖场有防御设施，”徐炀解释，“在楼顶中控台操作，我已经设置成了自动防御，你们可以自己调节，它火力强大，你们都知道的。里面还有自动售货机，食物也没问题。” “噢噢！” “太牛了！” “这不是很好吗！” “棒！”他们很兴奋。 “但，”徐炀说，“我的判断是，这地方不值得守。” “啊这。” “呃……” “不至于吧。” “害，难不成二十六号高地比这还安全？” “固守的风险很多，”徐炀摇头，“而这台穿梭机受我控制，如果你们还想留在穿梭机上，和我一起撤走，你们就必须对我抱有无条件的信任，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如果有任何意见，或者对我的决策有质疑，就离开穿梭机，我们在这里分别，我把这个大卖场留给你们。” “啊……” “走吧走吧。” “这里明显更安全啊。” “二十六号高地算什么。”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 他们狐疑地看了一眼远处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又回头看灯光明亮辉煌的大卖场，大多数还是决定留在大卖场，拒绝和徐炀一起前往二十六号高地。 徐炀登上穿梭机，只有2个逃难者和葛城浅留在穿梭机上，再算上法洛莎、叶子、莉拉、尼德莱特、崔俊友和徐炀自己，穿梭机共有9人。 “葛城，你怎么不走。”徐炀一边指示莉拉升空离开，一边坐到葛城浅旁边。 葛城浅手边放着铃木家传武士刀，身上染血，目光游移不定。 “我们为什么活着？”她哑着嗓子说，“为什么？” “为了活而活。” “这样不是很空洞吗？” “再空洞你也要吃一日三餐。”徐炀感觉肚子又饿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如果老大让我去死，我现在就去死，但是连老大都抛下我了。”葛城浅绝望地看着徐炀，“坚守信念的人是不是最大的傻瓜？” “恰恰相反，立场天天在变，信念过几个月换一个的才是头脑不清楚的。” “那你的信念是什么？” “我的信念就是要带着1亿资金回地面。”徐炀轻轻一笑，“带法洛莎去个温暖的海边度假。” 这家伙的未来规划里还有我，真怪！法洛莎心里有种难以解释的感觉，脸微微发烫。 “1亿，真多。”葛城浅喃喃道，“好多好多。” “有钱你可以开自己的黑帮。”徐炀认真地说。 “自己的黑帮？”葛城浅忽然感觉长久以来的一个重要问题解决了。 “是的，字面意思，你自己当老大。” “我……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当老大吗？”葛城浅忍不住站起来。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想不想的问题，你可以招一大堆小弟，把你的作风教给他们，让他们听你的话，如果有人做事不合你胃口你就赶走他们。”徐炀一摆手，表示这种事非常轻松。 “自己的黑帮。”葛城浅抬起头，眼神里再没有丝毫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期待和冲动，“我要创立自己的黑帮！” “就这么干。”徐炀拍拍她的肩膀，“关于信念还有一点，有些人的信念会让其他人也追随，有些人的信念则是一种自我坚持，两者其实不分高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要仰赖其他人生活。” “但要很多钱。”葛城浅犹豫了下。 “你的黑帮我投资了，”徐炀态度爽快，“到时候给你1千万。” 葛城浅的本事我看在眼里，如果协助她控制片木区，乃至整个会津城，整座地下都市也将成为我的势力范围。 听了徐炀的话，葛城浅低头看那把刀，突然把它丢到地上，用脚狠狠一踏，力气之大，穿梭机都差点失去平衡。 刀被葛城浅一脚踩断！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葛城浅抓住断刀，“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葛城浅能办到的事情，我要向他们证明谁才是对的，我要创立会津城最强大的黑帮。” “有志气。” “在那之前，”葛城浅把刀丢到穿梭机外面，“这双拳头任你差遣。” “你会大放异彩的。”徐炀鼓励。 穿梭机朝二十六号高地飞行，徐炀忽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弹射击声，回头时，只见远处利家机器人大卖场正在用防御设备疯狂猎杀靠近的鼠潮。 “全力运作能坚持一会。”徐炀说，“但不可能打满。” “鼠人会逃跑。”葛城浅说，“冲一阵，如果攻不下就会就逃了。” “不一定逃，可能会强攻，鼠人中有巨兽。”叶子想起来，“鼠人中有特别大的，比穿梭机还大一圈，十来米长，跑的贼快！” 还想观察大卖场那边的防御情况，但穿梭机已经开远，看不清那里的情形了。 鼠人…… 根据之前鼠人的调动方向，它们似乎打算在晖城区展开决战，那里是整座会津城的出口，与安久市相连接。 徐炀看向选择留在穿梭机上的两人，他们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有明显的东方长相，穿一件蓝色工作服，女的是个黑皮美人，穿着白色印花T恤。 察觉到徐炀的目光，他们有些紧张，不自觉把手握在一起，看起来是情侣。 “俩小孩，你们为什么决定留下来跟随我？”徐炀对此感到好奇，“你们认识吗？ “他是我男朋友。”女孩说。 “可你们还未成年诶。”徐炀看他们十分青涩。 “我们成年了！而且都有公司愿意雇我们去上班了，谈个恋爱算什么。”女孩不理解。 “没办法，”男孩耸耸肩，“凭我们自己根本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也许你能给我们的情况带来一点变化。” 那女的也叹了口气。 “我们把所有钱花完了，根本没用。”她满脸无奈，“天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既然你们决定跟随，我看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了。”徐炀观察他们的表情。 “放心！我们不会惹麻烦，”男孩赶紧说，“我叫李孝敏。” “我叫罗西娅。”女孩说。 “我是徐炀。”徐炀为他们顺便介绍了一下穿梭机上的各位，“直到安全之前，我们大概是同舟共济的关系了，我想知道你们二位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本领。作为团体活下去的优势在于，每个人都能出一份力。” 第三十七章 公寓 “我之前是送快递的，我会开很多东西，货车、摩托车、皮卡、穿梭机等。”李孝敏把一个工牌从领子下翻出来，上面印着“速家快递”公司的名字，这家快递在京都无限的辖区内有一定市场占有率。 “你可以去控制台帮忙驾驶。” “没问题。”李孝敏走到穿梭机主控台上，莉拉把主要的操作权限开放给手动控制，自己只在导引屏幕上设置路线，“我们接下来去哪？” “二十六号高地，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一下。”徐炀知道现在每个人都需要休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我之前送快递，来过二十六号高地大多数地方，”李孝敏说，“有一些叫光泽连锁的无人超市开在附近，现在断电的话应该很容易破门而入，在那边能收集到不少吃的喝的。” “那就先找一家无人超市。”徐炀认同。 “我之前在卷饼大帽店工作。”罗西娅说，“我会炸肉饼，呃，开店，很多都会，我快升店长了，要不是这些鼠人的话。” 卷饼大帽是巨型企业之一，发源于西半球南部的龙舌兰洲，在近几十年迅速崛起，成为风靡全球的巨无霸餐饮集团，提供各式各样的卷饼和饮料。 “我喜欢卷饼。”叶子语气热情，“特别是烧烤味的。” “我也是，”崔俊友同意，“我每天都要点卷饼外卖。” “有机会尝尝就好了。”徐炀只有耳闻，未曾亲试。 李孝敏把穿梭机开到二十六号高地边缘的联排公寓附近，这些公寓楼都已经人去楼空，奇怪的是，没有鼠人入侵的痕迹，像是居民们都提前得到通知逃走了一样。 这些公寓底层开了大量沿街的小商铺，理发店、电器店、游戏店、歌舞厅等，如今都已关门，漆黑无光，一片寂静景象。 狭窄街道中，霓虹灯不再明亮，只留下五颜六色的广告贴在橱窗上，徐炀扫了一眼，不同于巨型企业那些设计感强烈的广告，会津城区的广告用的尽是最露骨的元素——不着片缕的女子，放大的体征，染红的嘴唇，以及一排排怼到人脸上的巨大彩色字体，宣传着、邮票、廉价、枪械、动漫和新潮的成人游戏，这也是街区居民最需要的东西。 来到无人超市门口，里面没有供电，徐炀侦测不到任何设备的信息，因而也根本无法骇入。 他推了推门，锁住了，只能隔着玻璃看里面的大量货架，无数吃喝玩意排列其上，却可望不可即。 “进不去吗？”法洛莎伸手贴着玻璃，“我可是非常饿呢。” “我试试。”尼德莱特把手按在门锁上，发出一阵电磁交互的声音，却毫无变化，似乎失败，他一声不吭地退到队伍后面。 “我搞错了，”李孝敏犹豫了下，“我以为一断电它们就自己开了。” “哪有这种好事！不过别急，说不定楼上有吃的。”罗西娅指向旁边通往公寓楼内部的小楼梯。 “没有补给的话还得费劲搜索一番。”徐炀想了想，“得找个办法打开这门。” 没电没网的环境，技术力量无法接入。 “诶？”叶子发出困惑的声音。 徐炀循声转头，看到葛城浅把外套脱下来，缠在拳头上，当做绑手布那样，随后她攥紧拳头，一个箭步前冲，像一头雌牛，狠狠撞上了门。 砰！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葛城浅直接把锁给砸坏，她转转手腕，把门推开。 “太……太厉害了。”叶子看得目瞪口呆。 葛城浅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为力量而自豪。 “内，内，”叶子指向旁边一家游戏店，“葛城，把那家店也给砸开吧。” “如无必要，勿添麻烦。”徐炀否决了叶子的念头，“我们在这是要休息的。” 他走进无人商店，墙上有个用电池的钟，显示现在是凌晨2点。 “你不觉得困吗？”徐炀接着问道。 “越晚越有劲，”叶子兴奋地说，“这个点是我的训练时间。” “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好好睡一觉，”徐炀想了想，然后说，“现在鼠潮还没有波及到二十六号高地，之后就说不定了，留给我们真正喘息的时间不多。你现在不睡，之后逃难时肯定会困得要命。怎么样，很浅显易懂吧。” “公司人。”叶子撇撇嘴。 “他是为你好。”法洛莎把叶子拉进商店。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是……” 徐炀屏息静气，默默用数字心智侦测周围的情况，寻找可用的信号源，周围的环境有个特点，很多地方的线路是通电的，网络也能用，但居民们都离开了，有些是主动把灯和电器全部关闭，所以这里才黯淡无光，情况和片木区的断电有所不同。 也就是说，居民们刻意放弃了这片街区，去了别的地方……他们到底去了哪呢？ 在鼠潮危机的情况下，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放下全部身家，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还是说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以至于下定了转移的决心。 经过在无人超市的大搜索后，每个人都提着几个大袋子，然后从超市旁边的小楼梯上楼，前往公寓楼内部。 只有莉拉留在穿梭机里看守，同时监视周围情况，一旦鼠人靠近，她就会发出警示。 公寓一共就4层，有些房间没上锁，似乎里面的居民离开得非常匆忙，大伙索性借住其中，各自找了个房间休息。 在这么久的冲突和奔波之后，他们确实也感觉到极度疲惫，几近崩溃，徐炀的命令给了他们极大的恢复时间。 他们直到在床上躺下才发现自己有多需要休息，意识到徐炀做了正确的决定。 徐炀在4楼角落找了个空房间躺下，这房间没人租住，门是开的，里面只有一张床，铺了白色垫子，一个空的铁皮衣柜，一个老式床头柜，一张黑色桌子，连椅子都没配。 他按了下房间灯光，有电，灯光明暗转化，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他还是把灯关上。 徐炀爬到床上躺下，放松自己过分劳累的腰背，翘起腿，酝酿睡意。 这会，法洛莎忽然进来。 “你怎么到这来了。”徐炀从床上坐起来。 她把自己手里的大塑料袋放到桌上，把门关好，里面大多数内容物都是咖啡。 “咦，不好吗？”她问。 “我以为你喜欢独处。” “这些门都是锁着的，其他的都被人占了。” “房间就一张床。” “我们可以一起躺着。”法洛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自然。 “噢。”徐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觉有些紧张。 “这东西沙拉沙拉响，又非常有韧性。”法洛莎拉扯了一下塑料袋，“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塑料，石油加工后的产品。石油则是地下挖出来的能源。” “太多要学的东西了。” “慢慢来，你可是魔女，脑子比我好用。” “这些衣服都又脏又沾灰尘。”法洛莎把自己不合身的外套和短裤脱下来，她连贴身衣物都没有，就站在桌子边上吃东西。 和法洛莎共处一室，叫徐炀暗暗心动。 尤其看到法洛莎那一双修长的大白腿，光滑的嫩脚，堪比超模的身材，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从墙另一侧传来一阵动静。 徐炀以为公寓里还有幸存者，后来才听出来是罗西娅和李孝敏 李孝敏低声说了什么，罗西娅发出一阵笑声。 过了片刻。 他们年纪不大，但燃情四射，从生死存亡的关头幸存下来，需要释放压力。 “他们在干嘛？”法洛莎侧头。 “在当大人。”徐炀也没想到他们俩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了。 “什么是当大人？” “我不好说，”徐炀确实难以解释，“挺了不起，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不清楚。”法洛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咖啡。 “你喝了就睡不着了。”徐炀说，“这东西提神。” “魔力正在流失，必须要精神刺激才能稍微弥补。”法洛莎说，“没有魔女能力，我心里会更难受。” 精神上的刺激……强烈的刺激…… “我知道有个办法能让你感到非常刺激。”徐炀说，“靠上来。” 法洛莎爬到徐炀身边，她的气息如此之近，叫徐炀加倍兴奋。她柔软的身体会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徐炀也不例外。 “你要是松开什么都好说。” “噢。”法洛莎松了手。 “你不会对这种事一点也不了解吧。”徐炀觉得法洛莎比看上去要聪明很多，只是许多事她都藏在心里，绝口不提。 “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应该不喜欢轻浮的男人。” “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 法洛莎看着徐炀的目光阴沉又诡异，片刻后又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要先洗澡，”她说，“然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第三十八章 同梦 “这里有浴室。”徐炀指了指小房间角落的隔间，“街区有电，热水器应该能用，其他的不知道。” “你得帮我。”法洛莎观察片刻，“我不知道‘热水器’是什么，似乎你们和我们洗澡的方式不一样。” “你们是怎么做的？” “先用木柴架起一个铜锅烧热水，水开了之后倒进浴盆里，分批加入，浴盆底下堆着些炭火保温，然后再进去洗。” “简直就像在煮人一样。” “这里进步了，进步了一千年。”法洛莎说，“给我展示你们学会的新把戏吧。” 徐炀走进公寓房间的浴室，墙上贴有灰色瓷砖，地面朝西南角倾斜，便于排水，墙上有一个方形智能防水面板，调控水温、水量和出水力度，各个角度都有花洒。 他按了几下，把水温调高，教法洛莎怎么用莲蓬头，她对于这种按一下按钮就能均匀出热水的神奇之物爱不释手。 法洛莎背靠浴室墙，水流潺潺，雾气随之升起，充斥浴室，染在镜上。 “只有恋人之间如此开放。”徐炀说，“但我们的关系远远比不上那种。” “你是要我承认什么吗？” “没有，但我很欣赏你，”徐炀谨慎地选择措辞，“你有魔力、对古代的记忆以及危险的性格。” “我的性格很危险？” “是正面的危险，那种恰到好处的恐怖，反而让我中意。” “那我的美貌呢？” “老实说，在这个美容雕刻机器满街都是的时代，脸和身形已经严重贬值。那么，你欣赏我什么呢？” 法洛莎的神情越来越微妙。 “把它关掉。”法洛莎命令。 徐炀把水停掉，法洛莎推着徐炀往外，盯着他看。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中意你，你就必须知道我过去的一些秘密。”法洛莎轻声说，“你想听吗？” “可以……” “我出生在阿奎利亚地区一个保守的乡村，”法洛莎慢慢诉说，“我的母亲十分美丽，直到在一个雷雨之夜，她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对我的母亲是如此觊觎，以至于越过其意志行事。” “原来如此……”徐炀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神情分辨不出喜怒哀乐。 “恐怖的部分还在后面，自那之后流浪汉反复登门，直到她有一天用尽了理智，用扫把打破他的头，把他赶走。那之后，母亲过了极度煎熬的10个月，生下了我。” “法洛莎……” “然后我被证明是魔女，我很早就展露了一些能力，”法洛莎抚摸徐炀的脸，“你知道那会多可怕。” “杀戮和复原。” 徐炀一动也不敢动，法洛莎对她的过往有无尽感触。 “我乐在其中，越来越多的动物死于非命，又被我复活。全然不知道这会给我母亲带来什么影响。没有人愿意再娶母亲，抚养我这样一个有能力威胁生死的祸胎。母亲害怕我被评议会偷走，或是被猎人屠杀，于是找到流浪汉，希望他能帮忙抚养我，于是他们结了婚，我就是有这样一对父母。现在亲吻我，徐炀。” 徐炀吻上她的嘴唇，她闭上眼睛，良久才幽幽说下去。 “流浪汉本性难移，叫母亲在白昼受苦，在夜晚受难，每个黄昏她教我撒谎和逃跑。在父亲5年的殴打和折磨下，母亲最终发了疯，她在这段婚姻中充任一件被支配的工具，她的长发被剪断，手指僵硬，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哦，也许她是忍耐了5年，直到她看到我顺利掌握了撒谎和逃跑后她才放任自己崩溃。她痛苦，在地上打滚，我看着她如何发呆、尖叫、挨打、受虐，这一点也不意外。在一个晚上，她让我动手，我结束了父亲的暴虐和母亲的痛苦。” “你……” “引爆了他们的头颅，再发挥我学到的两个本领——我说不是我杀的，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逃出了村子，那个晚上我跑的很快，好快好快。” 徐炀一时缄默，法洛莎伏在他身上，听他的心跳声，然后亲吻他的脸颊。 “所以……”法洛莎悄声说，“我擅长撒谎和逃跑，我恐惧像我父亲那样野蛮粗暴的人，更恐惧我会和我母亲一样发疯。所以……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觉得我是正常人吗？” 她的心跳也很快。徐炀将法洛莎抱在怀里。 “你是正常人，如果谁觉得你发疯了，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徐炀低语。 “你有需要，”法洛莎用手进行尝试，“现在感觉如何？这样做对吗？” “完美。” 徐炀闭上眼睛。 和法洛莎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仿佛都变得很慢。 从公司离开直到现在，徐炀首次有了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他有一百种方式否定自己的价值，但现在有一件事毋庸置疑，即法洛莎需要他的存在。 而他现在也不可能轻易离开她。 被法洛莎深深安抚之后，他们都睡过去了。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法洛莎就在自己旁边休息。 刚才那虽然完全是法洛莎主导，但光是回忆都感到极度珍贵。 徐炀看着她精致的脸，回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法洛莎的样子，她在棺木中穿着那件入葬的华贵衣服时，就像油画上的古代公主。 神秘、诡异，时而恶毒狡诈，时而天真温和。徐炀拿不准法洛莎的脾性，毫无疑问，她的过去已经塑造了她复杂的性格，1000年前发生了极大的事情，将法洛莎埋藏在那幽暗陵寝当中，不腐不死，直到现在。 他们目前的相处模式让他感觉很舒服，双方都把持着距离，偶尔有亲昵之举，也完全是随心所欲，完全不用顾忌后果。 法洛莎睁开眼睛，看见徐炀。 “现在还是晚上？”法洛莎看到窗户外面黑漆漆的。 “地下可没有太阳。 “是啊，我又忘了。” “你感觉怎么样？” “休息很好。”法洛莎坐起来，“过去总是一个人睡觉的，第一次和男人一起。” “自那之后呢？”徐炀有些恍惚，也许是因为更加亲密，他忍不住想了解法洛莎更多。 法洛莎露出可爱的表情。 “我成为了神的仆人，”她微笑着说，“在教堂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魔女们聚拢在神的庇护下，那时候教会垄断着绝大多数典籍和知识，想要得到帮助和成长，必须寻找主教们的支持。世俗领主通常反对领地里充斥着魔女，避免他们的统治被动摇，各个教堂相对来说成为我们的庇护所。” “后来呢？” “后来……我啊，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嫉恨，大多数时候在逃亡，遇到过不少魔女猎人，与神的联系时而密切，时而又被疏远……后来我也干了不少大事。” “你在那时候一定很有名。” “人们不能理解我在做什么，”法洛莎轻轻抚摸徐炀，“我很容易造成惊吓。” 远远不止是惊吓。徐炀暗叹。第一种能力是将所有事物倒转回原来的样子，第二种能力是毫无底线的大屠杀。倘若法洛莎陷入疯狂，别说一两个人和一两座城市了，整个行星和文明都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你很年轻就被封印到那个墓室里了。” “你想表达什么？” “你经历的世事应该不多。”徐炀看着法洛莎年轻的脸，得到的却是她极度轻蔑的回应。 “不多？”法洛莎冷笑，“我所经历的事情比人类碌碌无为的一辈子要精彩得多，尤其是你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代，空洞、虚弱、庸俗，人与人互相伤害，魔女们畸形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怎么可能遇到真正精彩的事情，每个人都那么单薄。” “你说得对。”徐炀说。 “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 “我不知道，我一向是无所谓的，我不喜欢改变别人的想法。” “你明明一直在改变其他人的想法。” “是我迫使他们这样做，还是他们受到启发，然后自发地改变了呢？” “瞧你，又开始这样了，你现在做的就是想改变我的想法……那么，你喜欢这样吗？” 法洛莎用指甲在徐炀的胸膛上死命刮了一下，差点出血。 “你还会这招。”徐炀毛都立起来了。 “让你长个记性。”法洛莎又凑上去舐自己抓伤徐炀的地方，“怎么样，疼吗？” “你就像只猫咪。” “我喜欢和你相处。”法洛莎吻徐炀的脸颊，“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向一个人完全袒露自我，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说我父母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我们更加靠近。” “噢，徐炀，好像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恨我，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是这样吗？你会无条件地顺从我吗？你会无条件地包容我吗？告诉我答案。你必须毫无底线地爱我，我才会毫无底线地爱你。” 徐炀浑身滚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三十九章 连接处 “我爱你，毋庸置疑。”徐炀说。 爱是个复杂的名词，徐炀说出来的时候确实带着诚恳态度。 “无条件、无底线吗？”法洛莎追问。 “我要为大家负责。其他人，他们需要我。”但徐炀又有清晰意识，警告他不可妄语，更不可随意许诺。 “那是幻觉。”法洛莎在徐炀耳边小声说话，“他们没有你也能自己生活下去，但我需要你，我是最需要你的，我需要你的关怀和指导，我要在你的帮助下变成一个更完整的、更现代的魔女，这是你承诺的，对吗？他们无关紧要，我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 她轻咬他的耳朵，叫他心神摇曳。 “我让你感到魂不守舍了？”法洛莎看徐炀的状态。 “我……没有。”徐炀有些迟疑。 再好的黑客信息模块也没有预留这方面的破解码。 外面响起敲门声。 “咳、徐炀？在里面吗？”崔俊友的声音。 “怎么了？”徐炀感觉些许恍惚。 “好像……该动身了。”他说。 “你听起来不太肯定。”徐炀感觉崔俊友支支吾吾。 “其实是莉拉说的，”崔俊友有些犹豫，“莉拉给我留言一大堆，叫我到这个房间找你，我醒来才看到。她好像不想亲自来叫你。” 以莉拉的超感知力，怕是连我和法洛莎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徐炀有种被看光了的感觉，尤其是法洛莎的事情，恐怕莉拉那边已经留了一份副本。 法洛莎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莉拉弄死。 “快穿上衣服。”徐炀低声对法洛莎说，“等到了卖衣服的地方，这个时代还有更多漂亮的服饰等着你挑选呢，我觉得你穿丝袜会很好看。” “我只听你的，而你也要听我的。”法洛莎悄声说，虽然她还不知道丝袜是什么东西。 随后，她安静地在黑暗中看着徐炀，真就像一只满怀恶意的黑猫，猜不透她下一步想干什么，是要带来更多动荡和风险，还是准备真心真意地关怀他人。 徐炀开门出去，把门关上。 他离开后，法洛莎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心，灰色和红色两种光芒交织，比之前更加明亮。 她和徐炀分享自己的事情，分享“爱”，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很大。 在与徐炀的接触过程中，法洛莎心脏狂跳，加倍兴奋，似乎魔力也因此而被唤醒了不少，就算休息了几小时之后也仍然保留，可见这种互动带来的正面影响。 法洛莎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和徐炀办了那事，魔力又能恢复多少呢？ 感受体内稍显充盈的魔力，法洛莎的神情越来越冷漠。 自苏醒以来，她感受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这个扭曲的世界需要纠正，一切需要回到原点，回到她喜欢的样子。 法洛莎捡起换下的那些雇佣兵衣物，它们已经有些肮脏，她注视着它，发动回复之律，衣服成色迅速变化，直到变得干净、光洁、质地柔软，然后她才慢慢穿上。 另一边，徐炀一路跑下楼，在其他人之前钻进穿梭机。 “莉拉？”他抬头，“怎么啦？” “法洛莎是个危险的魔女，”莉拉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您应该尽可能避免与其独处。” “危险？我觉得还好。”徐炀不以为然，“我感觉相处挺舒服的。” “如果您有生理需求的话，”莉拉说，“我只想说，我这具躯壳能做的一点不比真人少，而且集成了更多现代化功能。” 莉拉一手托腮，转头看着徐炀，她精心雕刻过的容貌很有诱惑力，双眼深处闪着幽灵般的灯光，完美的身材裹在白色紧身衣当中。 “不是时候。”徐炀摆摆手。 “任何您有需要的时候，请召唤我，主人。”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这先放在一边，也许你得给我留点隐私，还有法洛莎的隐私，你听到法洛莎的事情了吗？” “您的性格让您随性地面对一切，但这也会招致不必要的风险，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对您坦诚相待，若是有人以其阴险利用您的慷慨，您就会陷入困境。” “你是指什么？” “法洛莎，她告诉你她的事情，是为了让你同情她，进而倾向于顺从她，用你的资源弥补她的痛苦，即便那已经是相隔千年的幻觉。” “我不这么想，那是法洛莎的过去，对她来说这一千年就像一眨眼一样迅速，她的事情对她来说仿佛发生在昨天。” “世界上有很多生命不幸福，而没有生命不痛苦。”莉拉总结，“主人，我会时时刻刻监视她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其他人逐渐靠近，莉拉不再谈这件事，只是匆匆在中控台上下载了一张图片请徐炀过去看。 徐炀走到控制台上，眼神一凛。 那是千湖电子公司在30年前的一场商业展销活动的照片。 数名征战魔女正从加长型豪华轿车上下来，她们都是银发、强韧、面容冷酷的军用魔女，身材高大，体态丰满，包裹在黑色紧身战斗服里，装甲上配有大量技术设备来辅助行动，携带钢铁飞翼、枪械和大型近战兵器。 像一尊尊神话中的金属女武神，随时准备投入战争。 “莉拉就在图上。”她说。 徐炀看了一下控制台上的人头，对比了一下这些银发魔女的形象，仍然没有找到当初的莉拉。 “在哪呢？”徐炀以为是莉拉接受的改造太多，脸都换完了。 “我在高空。”莉拉指了指照片顶部。 徐炀视线上移，看到空中一个高速穿行的白色影子，像银色流星划过天际。 “我是执行隐秘活动的侦察序列魔女。”莉拉说，“这是唯一记载了我朦胧存在证据的可公开照片。” “我能想象到那个样子，”徐炀感慨，“在阳光下，完整、健康、鲜活的样子，你的样子。” 莉拉一言不发，简直像是在害羞。 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靠近，是李孝敏那小孩。 “前辈，”李孝敏对徐炀弯腰，“这边有消息。” 徐炀本来觉得自己不算前辈，但一想自己都28了，带的这批人只有崔俊友比自己大，就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 “有什么新闻？”徐炀问。 “是，有广播让我们全部到1号连接处那边。”李孝敏解释，“在这几个小时里经常反复播放。” 1号连接处，它是联系二十六号高地和晖城区的唯一路口，只有穿过1号连接处才能抵达晖城区。 “我们快过去吧，怎么样？是正规渠道的广播，会津市民服务公司发布的。”罗西娅跟在他后面。 “走。”徐炀把队伍集合，让他们搭上穿梭机，顺便带上足够的补给。 “食物够吃很久，”葛城浅检查了一下，她扛了好几个大塑料袋，鼓鼓囊囊，“有各种工具、袋子、日用品，超市快搬空了一半。” “你也太能扛了。”徐炀对此感到惊奇，“我提一个就差不多了。” “手提肩扛是我力所能及之事。”葛城浅态度谦和。 “这体格说没装植入物我是不信的。”崔俊友咋舌。 “真没有。”葛城浅微笑，“我最讨厌植入物了。” 她之前在撤退中受了重伤，但得益于法洛莎的奇迹和她自身的超强恢复力，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 葛城浅似乎很喜欢给东西分类和整理，规规矩矩地蹲在穿梭机的储物箱附近，耐心地把每件物资分门别类装入其中。 徐炀注意到里面有一些口罩和帽子，便将它们戴上。 虽然能操控周围的摄像头，让它们不记录自己的形象，但还是多做遮蔽比较好。 大约行驶了10分钟，尚未到1号连接处，穿梭机就因前方的拥堵而减速。 只见前面道路边上，一群人正围着一个穿休闲服、穿短裤和拖鞋、戴墨镜的年轻人，他看起来极帅气，染了一头潇洒的金发，自信、得体又悠闲，因生活优裕而显得非常从容。 在墨镜男身后，有一辆豪华的小型穿梭机，外观呈流线型，像一条苍白鲨鱼，徐炀估计这台穿梭机至少值4百万，价格不菲。 在他后面，站着两个沉默的安保人员。 其中一人手拿合金战刀，双眼中镶有灯管，皮肤苍白无血色，肩膀部分是金属关节，看起来是合成人，身穿黑色防弹背心和皮革防割长裤。 另一人则体态强壮，膀大腰圆，沉默而严肃，穿黑西装，梳寸头，双手抱在胸前。 而在他们身边，还悬浮有一台“斗蟹”型安全无人机，它盘旋半空，形状像是飞天螃蟹，其上装有微型导弹系统和四把小口径机枪，不断用摄像头扫描周围人群。 当它开始扫描徐炀的时候，徐炀抢先一步将其骇入，使无人机落入自己掌控当中。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 “前面在干什么？”叶子不解。 “……没必要搭理他们。”徐炀觉得他们很无聊，似乎是有钱人出行。 “你们是要过去吗？”墨镜男望见徐炀一行，冲他们欢快招手。 在他身边，徐炀看到四个脖戴电子项圈的女人，忠顺地伏在墨镜男附近，搔首弄姿的样子。旁边围观的市民敢怒不敢言。 “你这是在干什么？”葛城浅冲他怒斥，“驯奴隶吗？放开她们！” “她们是自愿的哦，这边还有候选人在排队呢。”墨镜男指着人群中走出来的一些女孩，她们年轻貌美，忐忑不安。 “你想干什么？”葛城浅神情愤恨。 “二十六号高地唯一的出口被封住了，”墨镜男轻松地说，“不过我有公司的VIP服务，能带几个人过关，去晖城区。” 他伸出手指，让那些戴电子项圈的女人过来舔，全然成为她们的主人。 “封锁……”徐炀望向远处，确实看到1号连接处灯火通明，仿佛一大群人被堵在那里而不得寸进。 墨镜男看到法洛莎，挑了挑眉毛。 “嘿，”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小美女，愿意当我的狗吗？我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法洛莎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我还有2个项圈。”墨镜男笑嘻嘻地说，“来吧，堵在这里很快就会被鼠人吃掉的。我家里很有钱，跟着我肯定没问题。” 那些戴上电子项圈的女人环绕在他脚边，抬头期望得到他的注意。 他一手揽起一个身材姣好的美女，吻上她的脖子，顶跨相贴，享受这种肆意妄为的感觉，强迫他人屈服是他一大乐子。 “跟白痴一样。”葛城浅冷哼，准备揍他。 墨镜男一挥手，身后两个保安往前一步。 那合成人保安一挥战刀，走到墨镜男身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咄，”保安将刀尖在空中缓缓舞动，“诸位，不要小瞧我的武艺。” 另一个壮汉保安也铁塔一样护卫在墨镜男前方，摩拳擦掌。 徐炀扫描到壮汉身上若干件植入物，硬化皮肤、强化肌肉、内置肾上腺强化剂，还有皮下储物空间，位于腹部，可能是用来藏枪的。 “没钱的话，根本无法穿过前面的1号连接处，”墨镜男语气轻浮，“来呗，小美女，反正你旁边那几个男的一看就没钱的样子，干嘛要跟着穷鬼一起混呢？” 徐炀望了一眼周围的摄像头，骇入它们，取得其控制权限，用自己的心智面板来读取信息，隐藏自己一行人的踪迹，清理档案。 “我不想惹麻烦。”徐炀平静地说，“我们要走了。” “走？你应该捍卫我的尊严。”法洛莎低声暗骂，“杀了他们，你不是说爱我么？证明给我看。” “滥施暴力不过是三流作为。”徐炀可不能被法洛莎操控，他保持自己的克制作风。 “去，试试他们深浅。”墨镜男指向徐炀，那壮汉保安大踏步往前。 在徐炀下决策之前，葛城浅已经手痒难耐，冲了上去。 第四十章 封锁 壮汉保安握紧拳头，姿态沉稳。 “他有枪。”徐炀让她小心。 葛城浅点头逼近，思忖战术。 对方的体重比我大很多，量级的差距很大程度上决定胜负结果，技艺精湛的瘦猴也很难打过胡打一气的重量级斗士。若要取胜，关键在于经验、魄力和准度。 不能浪费每次出手机会。 葛城浅靠近后，试探性地打出一拳，壮汉意外地灵活，轻松避开，然而葛城浅拳速很快，又迅速打出三次攻击，犹如黄蜂毒刺，叫他找不到还手机会，必须连连躲闪。 “躲什么！打她！”墨镜男命令。 壮汉知道怎么还手，他箭步抢近，像阴影一样覆盖住葛城浅。 葛城浅迅速还击，这次攻击太快，距离又近，他躲不开。 不过，这也在壮汉预料当中。 他打算用自己的硬化皮肤吃下一击，随后再利用她力量打尽、新力未生的空档直接击溃她，这女人像豹子一样迅猛，耐力会是劣势，他的防护植入物可花了足足2万。 ——然而！ 葛城浅一拳直接命中壮汉下肋部，这是瞄准脾脏的重击，力量透过合金强化的皮肤，直接撕扯内脏，叫他后退两步，发出一声闷哼，壮汉整张脸都因疼痛而扭曲。 她不会放过机会，利用对方的破绽发起踢击，一记正蹬，直踹在两腿之间，踢爆对方的卵蛋。 壮汉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 他体内肾上腺素植入物起效，瞬间痛觉屏蔽，勇气倍增，力量更是源源不断涌出，立时将手伸向腹部，开始抓枪。 葛城浅知道这壮汉已经进入了一种不可阻挡的状态，没有硬碰硬，而是迅速绕到他身后。 后面？ 壮汉疯狂转头找她，拔枪瞄准葛城浅，她早有准备，移动不是为了躲闪，而是为了寻找出手角度。她伸出双手，擒住壮汉持枪右臂的关节，往反方向猛力一掰，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射向空气。 “等——等会——”壮汉的右臂已经被折断，扭成一个可怖的形状，超出人类生理极限，看得人感到手臂隐隐作痛。 葛城浅伸脚将壮汉猛力勾倒，他仰面倒地，后脑勺撞在地上，圆睁着眼睛，手枪自然落地。她把枪拿起来，瞄准壮汉的头部。 所有人都看呆了。 “够了，葛城。”徐炀让她回来。 葛城浅点头，收枪站起，回到徐炀身旁。 壮汉倒在地上，两眼圆睁，气息微弱，胸膛微微起伏。 人们目光集中在徐炀身上，颇为惊异。 “这家伙……” “一点也没在怕的。” “他的手下……” “他是谁？”人们对此感到振奋。 墨镜男沉默看着被打倒的壮汉，抬头看向徐炀，神情越来越愤怒。 “再会。”徐炀准备离开。 “杀了你！”墨镜男按住额头，用自己的神经芯片控制“斗蟹”无人机，准备射杀徐炀他们。 然而在徐炀的控制下，“斗蟹”无人机原地不规则地回旋漂浮起来，像是完全失控。 “可恨！”合成人保安迅速挥刀瞄准徐炀，“你这厮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徐炀摇头，“也许是他的无人机暴走了。” 见墨镜男失去了壮汉保安和无人机，围观的群众中响起不甘的大喊。 “把我女朋友还给我！”一个穿灰色帽衫的男人扑出来。 “A40！斩了他！”墨镜男怕了，急忙命令旁边的合成人保安动手。 “我的刀不斩平民。”合成人认真地说。 “那就斩了他！”墨镜男手指向徐炀，“去！为我复仇！” “我喜欢打斗！”被叫做A40的合成人点头。 A40观察徐炀，两眼灯管的颜色从最开始的白色变成红色，随后立刻持刀朝徐炀冲来。 就这样直接过来，这家伙没脑子吗？ 徐炀站在原地没动。 莉拉从穿梭机探出身体，单手持枪，精确地朝A40的头打了三连发，子弹飞向他的头颅，在距离A40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无形的防护罩所格挡，弹了开来。 这家伙还有能量护盾立场，倒是不多见，这技术比较不稳定，应用范围不广。 “A40！继续冲！”墨镜男大叫。 A40的眼部灯管从红色变成黑色，他的护盾电池已用尽，如果再靠近就会被莉拉射杀。 “打不过，要自保。”他说。 “你他妈算什么护卫！”墨镜男破口大骂，“老子要举报你！你他妈要保护我才对！” 见无人机失控、壮汉被打倒、A40站在远处，旁边的群众立刻扑了上去，一拥而上，有的伸手去抢那无人机，有的冲上他的豪华穿梭机开始破解，有的则扒下墨镜男的衣服，掏里面的现金卡。 “救命——救命！”墨镜男被好几只手抓住，无数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打得他不断哭喊，“放开我！我错了——啊——” 那些戴电子项圈的女人赶紧蹲在地上，费劲地掰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但完全不可能徒手破解。 徐炀远程接入那些项圈的控制，将它们逐一打开，掉在地上，她们终于脱困，低头看被围殴的墨镜男，神情复杂。 之后的事情，我也管不了。 徐炀登上穿梭机离开。 未曾想，穿梭机飞出数百米，后方却一直传来奔跑声。 徐炀打开窗户往外看，竟是那个合成人保安A40飞速朝这里跑来！ 他提着刀，好像憋着一股气要追上穿梭机一样，绝不肯放松，即便可能被穿梭机远远抛在后面，他也这样一路跑来了。 “我们停一下，如果他要动手就把他做掉，如果他要说话就听听。”徐炀说。 穿梭机发出嗡鸣声，在路中停下，A40一路奔跑到穿梭机登机处。 “带上我走。”A40语气平静，和他焦急的姿态不相称。 “你发疯了是吧。”徐炀望了一眼后面，人们似乎已经作鸟兽散，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富哥们被打死了！”A40解释。 打死了？ 徐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人们把他活活打死了？”徐炀感到奇怪，“你也不帮忙。” “如果要保护他，我就要杀很多很多普通人，”A40认真地说，“这是我做不到的。” “可你的职责就是要保护他。” “对，这是我的任务，如今任务失败了！” “你是合成人吧。” “是。我是被制造出来的。如果有无法理解人类社会运行逻辑的地方，请多指教！” 如果带上这个合成人疯子就太变态了。 “我能战斗，我很忠诚，只要你们不像那富哥一样对我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就会用我的刀为你们效力。”A40认真地说。 “刚才那位富哥们到底什么底细？”徐炀好奇。 “他隶属于神空集团。”A40说，“这次到二十六号高地招妓，却因为封锁而无法返回，于是用这种方法猎艳和施虐。” 神空集团是会津城一个重要的商业公司，规模可谓是数一数二，他们最大的地产名为神空大厦，位于晖城区的核心地带，连接着上方的安久市。 “我能为他设计自爆程序。”莉拉走过来说，“如果他存心袭击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他就会原地自毁。” “这样的规则……”A40沉吟。 “其实吧，”尼德莱特说，“不算过分，你似乎不太稳定。” “恕我拒绝。”A40说，“看来我只能独自踏上逃亡一途！” “我们的目的都是去安全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上穿梭机，你只能走路跟着。”徐炀说。 “这样也足以令我满足了，”A40说，“我们可以互相援护，无论有任何敌人胆敢靠近，我都会用我的武器将其一分为二。” 徐炀点点头，多一个人帮忙也好。 穿过二十六号高地一个个无人街区，一路靠近1号连接处，熙熙攘攘的动静越来越大。 “快看，看啊！”罗西娅吃惊，“这么多人！” “啧……前辈，大家都在这了。”李孝敏靠近窗边。 该死。 原先那富哥们提到的所谓“封锁”，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徐炀感到心都被狠狠拧了一下。 1号连接处已经设立巨大的关卡，专业安保公司成员和工程队已经在那里布下安防设施，阻止人强行穿过。 相应的，周围人山人海，起码上万人被堵在关卡口处，进退不得，无法前往晖城区。 公路边上有座高台，离地面有2米来高，面积很大。 它原本是个广场，但是投资它的公司经营不善，最终没有继续开发，留下这座空荡荡的高台，其实它就是二十六号高地本身，有20年历史，环绕这座废弃高台建立起周围城区。 如今大量居民困守在公路和二十六号高地上，始终无法穿过关卡。 关卡背后，晖城区灯光明亮，极其安全，更让人心生向往。 晖城区！到了那里，离地面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地面才是真正的现代社会，地下只是它残缺不全的一角。 徐炀无比渴望前往晖城区，他在那里租过一个小房间，放了不少东西在那，还得去取回来。 如果不到晖城区，离开地下只是空谈罢了。 “敬爱的市民们。”高处的广播喇叭开始循环播放公告，“前方正在进行工事修筑，请二十六号高地的市民们暂时不要前往晖城区。” 大概是因为听了一遍又一遍的缘故，人们对广播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只留下一阵阵懊恼的嘟哝。 人太多了，此地空气浑浊又稀薄，叫人闻了浑身难受。而人们最微小的嘟哝，聚集起来也会形成如雷贯耳的轰鸣。 他们紧张不安，面面相觑，大概是在等待路障开启，放他们通过。 被广播召集到这里，又被堵死在这里。 “怎么办？”崔俊友瞪大眼睛，“道路封锁？这、这是要让我们死在这吗？” “堵住了……”叶子咬了咬嘴唇，“那为什么要叫我们过来？” “好吵啊。”法洛莎厌恶这种环境。 “地下通道仅此一条。”李孝敏叹气，“没有别的路了。” “反而老鼠可以打洞从周围通过。”罗西娅讽刺地说，“他们是准备牺牲二十六号高地所有人了。” “与其说是牺牲，不如说是谋杀，谋杀这数万人。”崔俊友语气憎恨，“又是公司的阴谋。我早就说了，所有东西都是公司的阴谋。” “原来他们都在这里等待通关放行，但他们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呢？在这里傻站着不辛苦吗？”葛城浅没明白。 “你有头绪吗？”徐炀看穿梭机后面待命的A40，这家伙和富哥似乎了解一些情况。 “不太清楚。”A40说，“似乎是为了保护晖城区，要阻止二十六号高地和片木区的人员和鼠人流动到晖城区。” “何必设立这么严密的防线呢？”徐炀不解。 “之前有一大群黑帮强行突破过去了，闹得很大。”A40说。 是铃木组的人，他们有穿梭机、车队和黑帮战斗机器人，确实有能力强冲。剩下的人就难办了。 “……组长他们已经争分夺秒逃了过去。”葛城浅感叹。 “富哥却有能力穿过连接处？他什么本事？有特保卡吗？”徐炀很好奇。 “他撒谎的，”A40说，“他原计划是找几个美人好好发泄一番，然后叫我把她们都斩了。” “真是变态。”葛城浅摇头。 “我去问问这里的人。”徐炀走向人群，“你们在这等着。” 他看到一个穿西装的富态胖子坐在路灯底下擦汗。 “哥们。”徐炀问，“我们刚到，不懂情况，为什么大伙都堵在这，不在家里等啊。” 胖子露出无奈的笑容。 “在等一个拿钱换命的机会……”他说，话音未落，已经眼眶泛红，几乎要流出泪来。 第四十一章 门票 以钱换命…… “看到那边那个穿红色西装的男人吗？”胖子指着防御工事通道口站着的一个金发男。 对方身穿一身红色西装，着装相当正式，戴黑色耳机，不断地通讯着，嘴唇张合不停。 “他是干什么的？” “发‘门票’的，”胖子说，“上一批就是他负责协调，那时候来的人还不多，我也是将信将疑的，而且门票太贵，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差不多放过去2000人。哎，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后悔死了，本来我已经在晖城区了。” “这还有怀疑吗？老鼠那么多。”徐炀摇头，“有机会肯定要走。” “不知道啊，我在二十六号高地这边办事，”胖子焦急不已，“然后就忽然断电了，过了30分钟才恢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一头雾水，然后才陆陆续续听说片木区被一大群老鼠淹没。” “不只是片木区，它们马上到这。”徐炀回望，在这几个小时内，鼠人们蛰伏着，筹备规模更大的攻势。 对于技术和肉体都孱弱的鼠人来说，面对防守森严的晖城区，它们一定会谨慎进攻。 “所以大家全都停在此处，”胖子指着人群和关闭的通道，“简直在等死。” 徐炀看向关卡口的设施，印有会津市民服务公司的名牌。 各个城市都有各自的市政服务公司，这种公司提供水电、道路、基建和安保等服务，不过都是最低级、最基础的，任何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人都不会选择它们。 “他们没有理由不放行，”徐炀说，“你们应该都雇了自己的安保服务。” 合同规定，在危急时刻，安保公司必须前来接人离开危险区域，而按照公司联盟法，市民服务公司无权阻止人们撤离。 “是，是，之前过去的2000人里很多都是因为买了安保服务所以才过去的。”胖子叹气，“但你这话什么意思，‘都雇了自己的安保服务？’，实际情况是大多数人都没有！” “你自己的安保服务呢？” “信号太差，我连不上他们。”胖子无奈，“我贪便宜，买的是大洋区的一家安保，他们每隔2小时跟我发条消息，每次都说在路上了。” “……确实。” 也是，我之前在高阁九州上班，公司直接管着我的安全，全体员工都在高阁九州的庇护下，周围城市的人口也大多都买了高阁九州的包年或终身安保服务。 可是在这里，他们又怎么能买得起安保服务呢？只能给黑帮上贡来换取一朝一夕的安稳。 这里起码有2万人。 徐炀看向四周，所见之处都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无数市民焦头烂额，疲惫万分。 他越想身体越发冷。 这里起码有2万人啊…… 等鼠潮逼近，他们会被活活困死在公司所设的关卡和鼠人之间。 “尸山血海。”徐炀喃喃道。 “什么？”胖子不解。 “鼠人们会把这里所有人都吃干抹净。”徐炀说。 “不可能吧，”胖子将信将疑，“要是真的有什么鼠人大军逼近，市政服务公司应该会放行的。” “不一定，”徐炀摇头，“你们没有购买安保服务，对公司来说就是计划外的，是不存在的人口，只有为公司提供效益的人才是有价值的人，也许清理掉你们，对公司来说反而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既方便他们守住这里、阻击老鼠，又能淘汰过剩人口。” “我可不是过剩人口，”胖子急了，“我多少也是个小老板，只是资金链太紧张，谁知道会津地下城会变得这么危险？” “是啊……”徐炀同意，“这地方在安久市地下，安久市又是京都无限的腹地城市，连公司战争都不会波及的地方……” “……”胖子的神情越来越忧虑，“真的……我们真的会死在这吗？” “大概率是这样。”徐炀说，“既然城市服务公司把连接处堵住……” 如果骇入路障呢？徐炀暗想。把那些防暴机枪塔关闭，路障收起，拦截器屏蔽，让电磁干扰设备离线，人们便能毫无阻碍地穿过连接处，离开这鬼地方，前往晖城区。 风险……太大了。 这里可不是暗无天日的地底挖掘场，离晖城区一步之遥，也就是回到了文明的领地。 公司很容易就能侦破我的骇入行为，然后对我进行定位和处置。 我现在还在公司联盟的悬赏名单上呢！怎可如此冒险。 不知几百万人正惦记着我的脑袋。之前在二十六号高地、片木区，还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可晖城区又是另一副光景了，绝不会让一个逃犯在公司的眼皮子底下肆意行动。 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尝试。 “老哥，”胖子打量徐炀，“你看起来不是很紧张？” “啊，我还行，”徐炀回头指了指自己的穿梭机，“哥们我有辆穿梭机可以走。” “那不行，”胖子说，“路障有拦截器，会把穿梭机射穿的。” “是啊，”徐炀随意地点头，“我知道。” “……”胖子意识到徐炀有破障的办法。 “带我一程呗，”胖子忙说，“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拜托了！” “别急，”徐炀示意对方冷静，“我叫徐炀，你呢？你具体是做什么的？” “我叫左弘辰，”胖子说，“在晖城区办了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巨门商事会社。” “所以你是商社会长了。”徐炀感到有趣，虽然对方算资本家，但也是最低级的那一类。 “对，”左弘辰叹气，“您瞧瞧，现在也不过是个困在这地方的小老板，谁知道就这一天的功夫，就回不去公司了。” “能顶着巨型企业的压力自己办公司的，都很厉害。”徐炀感叹，“而且你还这么年轻。” 这小胖差不多也就24、25岁这样，多少得是个富二代。 左弘辰没接话，看起来很不舒服，弯下腰看了半天地面，好久才直起身来。 “怎么？” “我都口干舌燥了，”左弘辰的嗓音有些哑，“实不相瞒，我10个小时一点东西没吃了。” “早说啊，兄弟，我这边还有点物资。”徐炀拉着左弘辰往穿梭机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洛莎一看到徐炀靠近就逼问，“你们聊了半天，有没有什么派的上用场的？” “通道是会津市民服务公司封的，”徐炀说，“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的人太穷了，不值得拯救；而且他们把这条唯一通道封住，你方便打老鼠，只要这里的人不冲过去惹事，他们就能在通道另一边从容地准备防守，晖城区基本已经解决了老鼠引发的骚乱，只留下我们卡在这里。” “那我们不就完了吗？”法洛莎听不太懂部分细节，但能得出结论。 “静观其变。”徐炀平静地说，“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何况如果他们真的要把事情做绝，我也不介意做点什么出格的。” 左弘辰疲惫地靠在穿梭机边上，已经没力气爬进去。葛城浅在里面拉了他一把，把他拽进去。 他虚弱地坐在位置上，徐炀给他拿了一包薯片、一瓶可乐，他不停地吃，徐炀又给了他一盒曲奇、一包饼干，他吃的更起劲了，塞满了嘴，然后喝一大口可乐，把食物全部吞下去。 “他吃得好开心。”法洛莎皱眉。 “这个时代就是各种东西都很丰富。”徐炀给法洛莎也拿了一瓶可乐。 “哇……”法洛莎喝了一口，十分惊喜，“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喝？” 大伙忍不住瞥了法洛莎几眼，忍不住怀疑法洛莎是否丧失了某些基本记忆。 “好东西多的是。”徐炀笑道。 突然间，连接处开始传来响亮的声音。 “市民们，久等了！”是门口那发“门票”的在说话。 “门票！”左弘辰顾不上太多，他把食物饮料放在座位上，晃着一身肉就冲出去了，差点摔倒。 他朝连接处跑去，很快又停下脚步，因为2万人都一齐开始移动，他自觉挤不进人潮。 红西装男按住喉咙的扩音单元，大声说话。 “由于情况危急，”他说，“市民们，经过审核，公司联盟已经发现这里的情况，认定会津地下城发生B-5级灾难，决定对晖城区进行封闭处理，现在从二十六号高地无法进入晖城区。” “说什么呢？”法洛莎问。 “B系列灾难就是生物灾难，”徐炀解释，“小到跨区域物种入侵，大到来自其他星球的生物入侵，这种鼠人乱窜也算生物灾难，然后数字就是灾难等级，最弱是1级，最可怕是12级。” “B-5级也就是不太严重咯？”法洛莎算了算。 “是的，对公司联盟来说不太严重，毕竟再大的伤亡对他们而言只是数字。”徐炀指出问题所在。 听说晖城区遭公司联盟下令封闭，人潮汹涌，大声叫喊，红西装男半天才让大伙消停一些。 “请放心！市民们！”红西装男朗声说，“我们已有对策，请听我介绍！” 人们肃静下来，默默聆听红西装男的发言。 “现为回馈广大用户对我司长期以来不遗余力的支持，特推出盛夏特惠安保‘立时办’服务，只要现场购买我司50年安保套餐的用户，即可获得‘生命线’大套餐，不仅能够前往晖城区我司指定的避难设施躲避风险，还附赠5年的免费安全延保服务、云中影音36个月会员、2年免费穿梭机、载具维修服务、价值10万资金的贴心私人义体关怀，以及最重要的，铃川纪衣直播间的1条特殊弹幕资格！如今我司50年安保套餐，不需要1000万，不需要500万，只需100万，100万！即可现场绑定奖励，安全前往晖城区！”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 第四十二章 冲击（1） “喂！” “我靠！” “什么？” “啊啊——” “去你的！” “疯了！”聚拢的市民们眼睛都红了，高声嘶吼起来，声音响彻，叫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免得被声浪刺痛。 “能在铃川纪衣的直播间发1条特殊弹幕，那得是多大的荣幸啊。”尼德莱特感慨。 “每次她直播间都全球几千万人在线观看。”徐炀回想起来这位举世闻名的虚拟主播。 “是啊是啊。”尼德莱特热情地附和，“铃川纪衣小姐最棒了，我也想在她直播间发弹幕，可惜啊，我没有钱。”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左弘辰踮起脚尖张望，“100万！我现金卡里没那么多钱啊！要回公司去取！” “前辈，您……”李孝敏赶紧问，“我手头没钱，但如果您借我100万，我拿命也会还上的。” “没问题，我太富了，让你们全部过去都行。”徐炀一摆手。 “真假？”罗西娅很振奋。 “他是不会撒谎的类型。”法洛莎自以为看透了徐炀。 “那就好……”李孝敏连连点头，不由得对徐炀感到一丝崇敬。 “等会，你们看——快看！”叶子大惊失色。 只见人群过于激愤，不停往前腾挪，红西装男担心被愤怒的市民撕成碎片，掉头就跑。 紧接着，路障上的大照明灯亮起，明晃晃地映在人群当中。 防卫枪塔工作，“滴滴”、“滴滴”的锁定声接连响起。 “不好！” “小心！” “快逃！”人群汹涌，往反方向移动，掉头逃跑。 “救命——” “啊——” “踩到我了！”在这样突然的变化移动中，顿时有不少人在混乱中被推倒在地！ 倒下的人瞬间淹没在人群当中，被后来者疯狂踩踏，前面的人因为怕被踩死而加快脚步，后面的人担心被射击而不停往前推，人潮互相交织碾压，惨叫连天。 骨头碎裂的动静和被踩踏者的哀嚎接连响起，骇人听闻，刺得人浑身不适，害怕自己也陷入同样的恐怖困境当中。 叶子已经受不了，一言不发地跑回穿梭机中。 人们往二十六号高地上爬，然后回头，看之前的狼藉，发出声声惊叫，地上是一片混乱，在这进退不得的推搡践踏中，血腥尸体交错，难以计数。 死伤枕籍，还有更多人奄奄一息，发出痛苦哀嚎。 “救命……” “啊——” “救救我……” “哇啊……”被践踏的幸存者倒在血泊当中，抬起头来，发出惨叫。 听到这样的声音，人们要么背过身去，不愿聆听，要么暗自期盼他们早点死掉，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徒增烦恼。 徐炀有深深无力感，难怪法洛莎总是嫌弃这世道不合心意。 “看来这里发生了一些混乱。”穿红西装的男人表情不变，“抱歉各位，我们很快会对此进行清理。不过，似乎也是因为各位之前过于激动的缘故吧！为了大家好，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二十六号高地上的人们战战兢兢，不敢再和之前那样贸然冲卡。 没法一拥而上冲过去，那就只能付钱。 他们神情各不相同，不断交换目光，仿佛要从脸色上判断出谁有能力支付100万来逃出这片可怖绝境。 “还好我们没挤到里面去。”罗西娅心有余悸，“天啊，刚才那么混乱，谁都可能被撞倒。” “只要前辈不说，我们就不上去。”李孝敏渴望尽快抵达安全地方，“但……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去？” 徐炀摇摇头。 “改主意了……不能把资金付给这些贪得无厌的畜生。” “什么？不不不不……我得去买票。”左弘辰硬着头皮说，“哥，您说您有钱？我跟您签合同，押我的私人资产，等我到了我的公司，还您2倍都行。” “……现在看来，他们明显把人当猪看，”徐炀叹气，“干嘛给这样的公司付钱。” “多少人想当猪还当不了呢。”左弘辰苦笑着，看向远处在之前混乱中被踩踏的人，很多都没了声息。 “我不明白，”法洛莎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医生在哪？他们为什么不来抢救伤员？” “他们没买安保服务，”徐炀指向周围，“如果没买，每个人的安全就无法保障，活得自由，死得随机。” “真是奇怪，”法洛莎冷哼一声，“曾经人们都没这么惨过。” “曾经是什么样的？”徐炀问。 “农奴、市民、商人和骑士们都依附于领主，他们交税，领主也为他们提供保障，至少遇到老鼠的时候，有一些士兵会被集结起来抵抗怪物。而且如果他们受伤了，也会雇佣医生来帮忙。” “魔女时代的领主们需要子民们的税金和粮食来维持统治，”徐炀说，“所以他们才会照顾大众。而公司赖以生存的是资本和技术。” “劳动者只是组件，没用的组件就会被抛弃。”崔俊友语气憎恨。 “人类在受苦，这一点无法改变。”一旁观望的A40忽然说。 “这就是公司的罪恶！”崔俊友大声说，“每当公司又一次作恶，把人逼到绝境的时候，我都要高声地告诉你们：‘我早就说过了！’公司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毒瘤！” 谈到这，徐炀不禁想到一个关键点。 资本、技术、原料为公司所控制，因此它们的力量尤为强大，并可以压榨人类和魔女。而倘若人类和魔女能反过来，将重要的生产工具夺为己有，并消灭所有公司，事态或许就会全然不同。 我们将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福祉而劳动，而不是为了公司的繁荣而劳动。 第四十二章 冲击（2） “我得去帮忙。”葛城浅往前走，“我要把幸存者搬到安全的地方。” “去吧，小心点，这里的人神经紧绷，你要是有什么大动作就会挨揍。”徐炀说。 “嗯。”葛城浅翻越二十六号高地，穿过人群，走进一地尸体当中。 有几个人哀哀惨叫，葛城浅轻手轻脚，把两个人像抱两个花瓶一样挟起，抱到二十六号高地上面，然后又往复走了几次，把受伤未死的人从死者当中抱出来。 “谁是医生？”葛城浅朝人群问，“谁有办法救救他们？” 长久缄默后，近十个人走出来，目光短暂接触了一下。 他们之前并不认识，稍稍交谈，发现各自都知道一些医学知识，要么接受过医学教育，要么从事护理工作，再不然就是携带着药物、工具或者医疗辅助植入物。 他们商量了下分工，然后就倾身去救治那些在踩踏中受伤的人，各尽其能。 “他们真是好人。”罗西娅说，“这个世界上要是多一些好人就好了。” “有公司在，好人和坏人都一样，都是为公司燃烧的材料。”崔俊友摇头。 “啊，这口气，听起来真像我之前在会津城市论坛上遇到的一个人，”左弘辰说，“他每天都高强度发帖抨击各大公司，ID叫‘觉醒者崔21’。” “就是我。”崔俊友说，“之前被封了20次。” “……”左弘辰脸色变了变，显然之前没有留下什么好回忆，“……我们还是过去吧，至少在这关头……哎……哥们几个，我们交了钱就能平安，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虽然他们这样乱搞，但毕竟是公司，给了钱就行的……” 那红西装男人又开始拿起麦克风说话。 “各位！”他说，“事不宜迟，现在快开始付款吧！根据可靠消息，未知的危险就在地下城深处活跃，各位目前的处境只能说是相当危险！” 二十六号高地上的人群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一个中年人忽然冲出人群，朝红西装男快步走去。 “真明智！”红西装男露出微笑，“尊敬的用户，您……” 见那中年男走到中途，人群里阵阵骚动。 “就你有钱是吧！跟我一起死！”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阵怒骂。 砰！ 紧接着就是枪响。 中年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遭到枪击，瞬间扑倒在地，背心出现一个硕大伤口，他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 “嘶——” “怎么回事……” “哇啊！”人们纷纷从开枪者身边退开，让枪手醒目地出现在高地上。 他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市民，满头纷乱头发，穿一件油污背心，戴墨镜，穿迷彩短裤，拿一把大口径黑色手枪，拿枪的手臂不断颤抖。 “你都干了什么？”红西装男的语气非常激愤，“你杀了我司的优质潜在客户！” “100万！”开枪的人哈哈大笑，“100万！真有钱！他过得去，我过不去，我为什么要让他过去！我要他跟我一起死！” “你疯了！”又几个拿手枪的男女掏枪指着他，“犯病了吧！” “妈的，老子早就不想活了，”开枪的人怒斥，“老子满身都插了东西，你们敢对我开一枪，这地方就得被轰上天，老子就看不惯这种有钱人！” 徐炀下意识扫描了一下对方，并没有侦察到爆破物的信息，是虚张声势。 “呃——”见市民中还有这等疯子，红西装男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怂了？怂了？”之前开枪的男人迅速瞄准红西装男，迫使对方连连招手，召来两个镇暴机器人护在身前，这才勉强躲过一劫。 “还有谁敢在我面前跳！”见自己威胁奏效，开枪的男人哈哈大笑。 “疯了，完全疯了。” “这家伙……” “哎……” 尤其是那几个费劲抢救地上伤员的人，他们好不容易救活几个，看了看远处被射杀在地的中年男，回头交换眼神，满脸无奈。 葛城浅紧张地走回来。 “还好听你的，没乱搞，慢慢来。”葛城浅说。 “本世代不缺赛博精神病，”徐炀走到穿梭机边上，看着左弘辰，“你要现在过去的话，我只能说你胆子真的大过天。” “不敢不敢。”左弘辰赶紧说，“那我们现在去哪？” 徐炀看了看二十六号高地后面的一些建筑，它们中大部分都恢复了供电，只是人们都堵在二十六号高地上，无心利用。 “关卡严密，市民离心，一时半会无法突破，”徐炀说，“……不用干站在这，去收集些物资，调整思路。” “如果站在这，就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变化了。”法洛莎翘首以盼。 “瞎等只会耗损心力，而你得养精蓄锐，”徐炀说，“情况越急迫，越不能让自己疲惫、痛苦、煎熬，那会降低你的判断力。” “歪理。”法洛莎说。 “我们既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这成千上万人全部组织起来，也没办法直接冲破关卡。”徐炀摇头，“不如暂时避开，寻找其他出路。” “确实，”崔俊友说，“站都站累了，我看这位胖兄弟都快倒了。” “我可以去买点东西。”尼德莱特想找个音像店，往脑子里下载一些铃川纪衣的周边档案，便于在寂静的夜晚排解孤独。 “哎……”左弘晨忧心忡忡，在他看来，这关卡永远无法突破，只能等待鼠潮逼近，将他们屠灭在道路这端。 徐炀沉吟着，默默推演自己采取各个手段可能得到的结局，一边暂时遣散了他们。 第四十三章 欺诈者与守卫 穿梭机停在路边，锁定出入口，完全熄火。 A40忠诚地守在附近，即便穿梭机从来没让他登上过，他还是把穿梭机众当成了自己人。 徐炀去当初那家叫井泉屋的拉面店，想找个位置坐坐，调整思路，其他人各自去找还在营业的店铺买东XC区这边仍有一些自动智能导购服务，没法和之前在无人商店里一样随意，得付钱了。 叶子坐在穿梭机门口，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望了一眼连接处，深呼吸。 “阿奎利亚小姐，”叶子对法洛莎说，“我们去……买衣服吧。” “好啊。”法洛莎感到意外，但还是接受了。 她们走进一家精品服饰店，喷气式悬浮机器人从里面回旋着飘到他们面前，法洛莎神情警惕。 “这是什么？”她感到不安。 这东西有八根金属触手，正面一个菱形屏幕上闪烁着不同衣服品牌的广告，一个又一个艳丽女郎在彩色闪光下登场，炫耀着自己身上的精美服饰。 “机器人，”叶子说，“记录她的体态。”她手指法洛莎。 导购机器人用一道绿光在法洛莎身上照过，她更感觉不舒服。 “它在干嘛？”法洛莎回想起来过去被绿龙法术笼罩的感觉。 “机器人现在知道你的尺码了。”叶子笑着说，“我们跟上它吧。” 导购机器人漂浮着远离她们，走向店铺深处，为法洛莎寻找合适的衣物。 法洛莎的目光掠过周围各处悬挂或堆叠的衣物，它们的颜色、式样和材质都让她感到新奇，她知道卖衣服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裁缝站在长桌后面，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羊毛和亚麻的织物，需要费劲沟通才能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发光的钢铁幽灵所引导。 “好奇怪，”法洛莎困惑，“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跟我一起买衣服。” 每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互相杀戮，用刀对着捅，笑容永远只是为了掩盖阴谋。 “我感到很……恐惧。”叶子低头。 “恐惧？” “阿奎利亚小姐，你和我一起玩过游戏对吧？我们沉溺在游戏的世界当中，几乎察觉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魔术幻觉。” “也许是幻觉，但那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幻觉，它让我沉迷其中，不是数周、数个月，而是十几年，其实当初你们找到我的时候，那台机器我已经开了1个月了，1个月里我没有离开机器一步。” “机器……你是说那个金属铁壳，被老鼠砸坏的那个？” “是啊！就是那个……我完全没有概念，我快疯了，我从30天的梦里面摔出来，被摔到外面这个混乱、恶心又冰冷的地方，我想尽办法才找到一个喜欢的地方，我只想躲着避开这一切，但现在，好像一切都无可避免，我还是要到现实中来，面对那么多血腥与仇恨。” “幻觉易逝。” “可我不想让幻觉离开，我想要游戏，我想要继续玩游戏，我一秒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我要到地面，到安全的地方，带着我的游戏。”叶子抚摸肩上的大挎包。 “你也看到了，很难过去，虽然以我的见地还描述不清楚那些阻止我们的东西是什么，但它们肯定非常强大。” “不，不是的，想过去的话，我瞬间就可以去。” “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很有钱，不，也不是我，是我的家庭。” “徐炀也很有钱，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样子。他还能控制这些玩意，但他也没有选择那样做。” “不一样，都不一样，我家里实际上控制着很多东西，可以说我……我长辈的意见很有分量，在董事会上，在股权结构上，这种东西是无法用单纯的钱来衡量的，是资本，是实际的权力。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简单地对您解释这种状况。” “你是公主。” “是啦……也许，也许可以这样说，我想说的是，我得帮徐炀，还有大家，包括你，我想带你们一起离开。” 就在这会儿，导购机器人已经将区域内所有适合法洛莎的服饰款式给点亮了，它的屏幕上呈现出一套套成装搭配的示意图，于3d建构的身体上包裹各种各样风格的衣物，华丽、日常、流行、高定、本土风……应有尽有。 法洛莎从未想这个时代的衣服会这么好看。 “丝袜……”法洛莎迟疑地说了一个词，这是徐炀提到的一个玩意。 导购机器人的屏幕上立刻切换到了短裙、白色衬衫和黑丝的搭配，法洛莎不甚了解，但根据模特的预览图，发觉这样穿起来会比较好看。 “接下来怎么弄？”法洛莎问。 “你也没有内衣耶，我们慢慢挑吧。”叶子伸手在屏幕上划取，就像一个非常精致的换装小游戏一样，导购机器人已经生成法洛莎的体型图，侧面有无数种搭配可供参考。 叶子耐心地帮法洛莎挑选适合她的贴身衣物，寻找适合她的尺寸和体态，并让机器人取来。 在换衣间上更替之后，法洛莎第一次感受到现代科技加持下的衣服，它们穿起来极度舒适，材质既柔软又保暖，干净平整，贴身衣物则给她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托起胸前的高峰。 “你真美。”叶子帮法洛莎选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夸赞。 “是啊。”法洛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想象徐炀会怎样夸赞自己。 叶子也给自己选了几件新衣服和化妆品，让导购机器人叫了个美容机器人过来，修剪她纷乱的头发。 焕然一新的小岛叶子，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刚刚救出来时候那样又土又瘦，她更加漂亮，长期打游戏留下的倦色和营养不良状况也被妆容改善。 公主…… 法洛莎看着小岛叶子，她的富裕，她优柔寡断的脾气，叫法洛莎很不适应。 也许她会带我们前往一个新世界，一个被黄金包裹的世界，远离这片肮脏地底。 “你也……很漂亮。”法洛莎说，“回到我们刚才说的那个话题，叶子，既然你有能力带我们一起离开，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我怕伤害大家的情感。”叶子坦白，“我的家庭属于公司，而徐炀是个公司人，为公司打工的不幸的家伙，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弄来的。那位姓崔的义体医生又极力憎恨公司，加上现在公司引发的一系列混乱、流血……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他们一定会十分厌弃我。” “公司真可怕。” “我……我不想放弃这份情感，和大家一起行动的这段时间里，我感受到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被信任的感觉，很温暖……” “原来如此，”法洛莎说，“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徐炀是很聪明的，”叶子说，“他似乎和您非常亲密，如果我想和他谈的话，我得先问问您这边，您觉得，徐炀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如果他知道我属于一个超巨大公司，还有一张特高级的特保卡，他会怎么办？我之前说我的特保卡只有10级，我撒谎了，我的特保卡有100级。” 法洛莎看着明艳的小岛叶子，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徐炀会有什么反应？我当然知道，徐炀会最大化利用叶子所拥有的资源，并且被她的外表和家庭所迷上，会爱她，会设法占有她，这就是徐炀会做的事情，没有第二种可能。 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我怎么能让其他女人迷住徐炀的心呢？ “噢，”法洛莎轻松地说，“你的家庭很强大，很好，但徐炀肯定不会喜欢。” “啊？” “别看他表面上随和，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法洛莎说，“如果你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极度疑虑，紧张不安，会认为他和你之间有巨大的距离。” 奇迹誓约的力量生效，法洛莎有心脏灼烧的炽痛感，但并不致死，因为她说对了一部分，并不算是完全的谎言。 “这样的话，岂不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法洛莎抚摸叶子的脸，“倘若你真的想保留你和徐炀之间的那点‘感情’，这件事提都不要提。” “可我又不想留在这，这……很痛苦，不适合我，我也没办法玩游戏。” “游戏比较重要吧，你应该到安全的地方尽情地玩。” “是啊，我很喜欢的……” “为什么会离开家庭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呢？” “和他们怄气，”叶子说，“他们也不喜欢我玩游戏，谁需要一个沉迷游戏的女儿？我不想被他们强行改变兴趣和心智，所以才到这里来了。” “这很好，”法洛莎说，“所以你更要避免这些纠葛，离开，叶子，这里的人们注定要面临灭顶之灾，老鼠们衔尾而至，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啊……” “一个人离开，谁也不要见，”法洛莎说，“最好现在就走，谁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人？既然你有能力离开，就千万不要犹豫，你也看到了，留在这里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那我走了。”叶子紧张不安。 “可爱的孩子，”法洛莎作出真诚的样子，“神会庇佑我们再次相见的。” “一定……一定会再相见。”叶子眼眶泛红。 “别伤心。” “阿奎利亚小姐，”叶子说，“您……我相信您一定会在尘世找到幸福的！” “哈？” “也许是我眼拙，我似乎能感受到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崭新的时代，您也是个聪明、适应能力优秀的强大魔女，如果是您的话一定没问题！” 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都同情她了，可惜我不能当傻瓜。 “去吧，”法洛莎说，“我相信你也会找到你的幸福的。” “即便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也会记得你们大家，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叶子向法洛莎深深鞠躬，随后替法洛莎付了钱，低下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商店。 看着叶子远去的背影，法洛莎心满意足。 她在镜子前观赏自己新的衣服，它们更好地勾勒出她的体貌。 徐炀的心只需要属于我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你想欺瞒徐炀吗？”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你的个性已经烂到无可救药了。” 法洛莎转头，看到莉拉·尼斯托。她怎么在这？ “你想干嘛。” “撒谎成性的女人，我都听见了，”莉拉手里拿着枪，“去死后世界忏悔吧。” 第四十四章 暗巷 徐炀坐在井泉屋自己曾经和马特奥吃过饭的位置上，那天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人们常说不要为了一点利益冲昏头脑，但1亿呢？谁能拒绝这1亿？ 徐炀拿出自己的现金卡，把它举到空中，盯着右上角的数字。太耐花了，还剩九千六百多万，对一个人来说已经是花不完的钱了。 我们拼尽全力，到头来为的不就是这个。 只要把自己在高阁九州的通缉想办法消掉，我便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怎样才能消除通缉？ 必须被他们确认死亡，否则巨型企业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是2级神经网路工程师，全世界比我强大的那些家伙，所谓的1级工程师们，数量很少，在高阁九州也只有2、3个人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怎么说也算是公司的人才，一个被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却拿着极其微薄的薪水，意味着我创造的价值很低。 毕竟我每天干的事情无非是检查各个设备的联网情况、抵抗外部骇入，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丢给AI去处理。 时代的洪流已经抵达，毫无疑问，神经网路工程师将在几年内变成历史名词，这个行业会彻底消亡，像理发师、导购员、流水线员工一样永远停留在教科书上和电影里。人工智能尚未发达的时候，人类尚可以凭借数字心智胜任复杂任务，可一旦人工智能技术成熟，我们所掌握的技能便不值一提了。 就是这样，资本。 它抹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信念、热忱，打压温柔的家庭和可靠的友谊，压制人的价值和个性。叫人成为一个工件、一个螺丝钉，不仅让人们怀疑自己的价值，还耗尽他们每日的精力，挤压他们独立思考的时间。 人对于公司来说太渺小。 但渺小就该被践踏吗？作为人类是不是就该这样乖乖认命？要么低着头当一条公司养的狗，苟且偷生直到累死，要么被他们放弃、抛弃…… 想到这里，徐炀的思路逐渐清晰。 1亿元多吗？ 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多，但对于一个想结束公司统治的人来说远远不够，巨型企业的资产以数十万亿计算，几乎是天文数字。 怎么做？ 如果想要以穷苦贫弱的个人开始反抗，那就毫无意义，必须联系上更强大的力量。 一种具有战斗力、影响力的力量，能够发展生产力的力量，能够突破科技约束的力量，对公司不满的力量…… 魔女！ 走出这片地下，想方设法联系更多魔女。 连脆弱易朽的人类都有心反抗，那些天生力量的魔女，其斗争心也必然更加旺盛。 有了力量就会寻求权力，这是智慧生物的本性，在上个时代，魔女们暗中操纵世界，可见她们绝非善类。 我所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方向。 找准方向然后行动。 徐炀穿过餐厅，艺伎机器人仍然涂着苍白的妆容躺在沙发上，鱼缸里游动着打了马赛克的投影鱼，他走到后厨，找到自动煮面机器人，让它做面条。 “今日第一位顾客！”煮面机器人说，“顾客真是稀缺呀，难道是本店的服务不够出色吗？” “是因为逃难的缘故。”徐炀和机器人交谈。如果对方是一代AI，就只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回复，但看起来对方至少是二代AI了，还有交流的可能性。 “本店的库存大大溢出了，为您送上大礼包！” 它做完面条之后，送了徐炀许多点心，包括羊羹、巧克力以及猪肉干。 徐炀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他把这些东西揣进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正在吃面，徐炀的遐想被莉拉发来的讯息打断。徐炀一直把自己的网路通信模块关闭，从而避免追踪，唯独内置信箱给莉拉开放了权限，全世界只有莉拉能远程给他发消息。 “请到这个地点去。”她传输过来一个地图坐标。 徐炀扫了一眼，在附近不远处，绕过一个街区就到，离二十六号高地不远，只是比较偏僻。 “怎么了？” “请您寻找叶子；我正在和某人交手。”莉拉切断通讯。 莉拉能和谁打起来？徐炀感到一丝紧张，难道是鼠人迫近？但莉拉并未求援，而是叫自己去找叶子，说明她有把握取胜。 徐炀把面条撇下，匆匆动身，离开井泉屋拉面店，穿过附近的街区，寻找叶子的踪迹。 在这里行走，空气很浑浊。 道路昏暗，建筑低矮，穹顶上模仿天空的荧幕尚未运作，投下令人窒息的漆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像在监狱里穿行一样，只是每个区域都有琳琅满目的广告，宣传香烟、酒、钻戒、科技义眼和义手、脑力增强芯片，引人注目。 公司们犹如条条饿狼，但它们争抢的不是血肉，而是在争夺人类的专注心。人每天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一旦他们的时间被某家公司的产品占据，就无暇去消费另一家的，此即名为“存量争夺”的血腥竞赛，在这个生产力渐趋瓶颈的年代尤为残酷。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响起。 不知道是敌是友，徐炀背身躲在小巷里，迎面看到一头凶恶的母鼠人。 它浑身毛发灰色，手握一把剁肉刀，胸口戴一个脏兮兮的兜袋，正四处搜索的样子。 “吱吱——”母鼠人发出声音呼唤伙伴，但没有回应，它恼怒地张望四周，不断嗅闻，似乎是离群的母鼠人。 也许鼠人们已经调度完成，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鼠人们一定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攻击准备，只待冲破1号连接处的关隘，将晖城区也化作血海。 因此，它们才将队伍重兵集结起来，连重要的掉队母鼠都无心关照。 母鼠人挥舞剁肉刀，继续搜索目标。 “哇啊——”一声惊叫响起，随后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是叶子！ “杀了你！”母鼠人立刻循声冲过去。 徐炀一个箭步冲出来，拔出随身携带的枪，紧随其后。 叶子从几个大纸箱上摔下来，满手泥巴，似乎想尝试爬墙但是滑倒了。她顾不上喊疼，立刻抱住自己的大挎包，甚至对冲到近前的母鼠人不闻不问，下意识打开拉链，检查里面的游戏数据卡有没有被摔坏。 徐炀立刻开枪。 砰！ 仓促射击，子弹偏离目标，打在墙上，母鼠人却像中枪一样迅速抖了一下，它再顾不上徐炀和叶子，为了躲避子弹，掉头就跑。 “徐……徐炀！”叶子转头看到徐炀，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救你。”徐炀说。 “我……我可不需要你帮忙啊！”叶子站起来，把包背好，“我马上就能到连接处了。” “瞎说，明明是被鼠人逼到绝境，你是想爬那个东西吧？”徐炀看到大纸箱上面有水管，可以通到另一个房子的窗户处，但叶子滑了一下才掉下来。 “运气问题。”叶子低下头，用手指缠绕自己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莉拉遥控我过来的，”徐炀解释，“你干嘛一个人走进这么危险的小巷，这种地方就算平时也会闹鼠患的。” “我想抄近路直接去1号连接处，好了，不要再问了。”叶子摆摆手。 “是谁让你这样做吗？”徐炀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不不不……没有，哎呀……求你不要再追问了。”她紧抿着嘴。 “我可是救了你好几次的，你怎么这么冷淡。” “就是、就是因为……”叶子叹气，“就是因为感觉实在亏累你太多，所以，我才感到特别不安吧。” “没必要，我又不会说啥，我想干嘛就干嘛，帮你也好，欺负你也好，随心所欲。” “如果我要离开呢？”叶子焦急不已，“如果我要离开，你会怎么想？” “随便。” “可是我还没报恩呢？我怎么能不报恩就走！别以为我平时表现得那么奇怪，就把我当成没有家教的人啊！” “无所谓。” “是，是啊，就是这样，”叶子欣喜地说，“确实是……与其旁敲侧击，还不如亲自走到您面前来呢，我以为那种程度的随意和懒散，只是某种伪装……但您确实是个随和的人。” “有话快说。” 叶子郑重地跪在地上，伏在徐炀面前。 她何必行此大礼？徐炀头次看到叶子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 “之前多次事件，真的麻烦您了！”她以额头抵住地面，“我，小岛叶子，确实是经过您的帮助才能在这么多危险中活下来，进一步发现自己的潜能，还认识了更多人，请不用担心，我很快会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大礼……”徐炀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叶子就已经站起来，背着包，愉快地离开小巷了。 叶子能有什么大礼送给我。 徐炀双手插兜，慢慢跟着出去。 他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看到那母鼠人坐在几个纸箱子上，唤出之前躲藏的幼崽。它怀抱三个小鼠人，还有一个小鼠人爬到它的背上去。 小鼠人们都没长毛，粉嫩嫩的，不停地贪婪吮吸。母鼠人十分安静，一点不像原来那样凶暴，身体似乎都被吸得干瘪了，皮包骨头。 那三个小鼠人喝完奶之后，背上的小老鼠人吱哇乱叫，也讨奶喝。 已经没有乳汁用于喂养，母鼠人把背上的小鼠人抓下来，掐住它的脖子，手越来越用力，被掐的小老鼠痛苦地挣扎起来。 母鼠人动作熟练，似非第一次这样做。 “喂。”徐炀走过去。 母鼠人立时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徐炀，把小鼠人们都护在身后，那只被掐的小鼠人也被松开，它落到地上，又抱住妈妈的脚不放，并未因受掐就逃离母亲。 “谁在威胁你们，谁在命令你们？” “莎莉。”母鼠人不自觉地说出一个对它来说十分重要的名字。 “那是谁？” “圣者，领袖。” “和公司斗，你们赢不了的，50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徐炀把口袋里的猪肉干、羊羹和巧克力拿出来，“这些都给你们，你把孩子们带回坑洞里去。” 母鼠人露出一个极轻蔑的表情。 “……凭什么我们只能以坑洞为家？”母鼠人说。 她掐死脚边哀哀叫唤的小鼠人，背着三个孩子爬走，消失在黑暗中。 第四十五章 镇暴之犬 徐炀返回穿梭机边上，正欲思考这场鼠人灾难会如何告终，抬头却见莉拉和法洛莎结伴返回。 “你们去哪了？”徐炀看着她们，眼前一亮，“你们都换了新衣服诶。” 只见莉拉身穿一件复古长袍，戴戏剧里的哭脸面具，完全将自己的机械身躯藏在服饰之下，还利用一条腰带，将自己原先的头悬挂在腰间，像古代阴森女巫会干的事。 法洛莎则穿短裙、黑丝和衬衫，在现代街道上毫无违和感，令徐炀联想起公司人中学里那些女学生，她们对未来会进入哪个岗位尚无概念，享受购物和夏天。 考虑到她们两人的真实身份，看起来简直像是交换了衣服一样。 更怪异的是，法洛莎神情紧绷，一言不发，之前那种傲慢无影无踪。 “我们在一家服饰店停留了一会。”莉拉说，“我很高兴，我的头挂在腰间很合适。” “你很美，法洛莎也是，”徐炀夸赞，然后转回正题，“你们是跟什么东西打过一架吧，鼠人？” “我尽力击败了一个古代怪物，期间法洛莎摔倒了。”莉拉说。 “谎言……”法洛莎恶狠狠地说。 “哪一部分有错？”莉拉反问，“是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 法洛莎神情沮丧，徐炀发觉她的气势比之前弱了万分，整个人十分消沉，真不知经历过什么，尤其是在莉拉面前，仿佛再抬不起头。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按照莉拉的秉性，如果她觉得有必要解释，她会把来龙去脉交代给我，如今莉拉没多说，那说明问题不大。 还是关心连接处的情况吧。 其他人陆陆续续买完自己需要的东西回来，一个接一个钻入穿梭机。 左弘辰仍然满心盼望能够穿过1号连接处。 “我公司那边都很好。”左弘辰看着自己的手机，“但这100万却拿不出来……真可笑，连借都借不到。” “你不是个小老板吗？”崔俊友咄咄逼人，“你的钱呢？” “我办公司是为了赚钱，不是因为我有钱，”左弘辰辩解，“虽然我开公司，可我也和你们一样拼命在讨生活啊！” “你每一笔钱都是从员工身上榨来的，连你自己的安保服务都这么差，你的员工呢？是不是冒着过劳死的风险给你卖命？他们怎么办？” “我……”左弘辰被崔俊友逼得语塞。 “你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崔俊友阴恻恻地说，“一句话就让你露出原型，你愿意给你的员工花钱买安保服务吗？你给你自己买差的服务，是因为你抱着侥幸心理，又极度贪财。不给员工买，是因为你没把他们当人看，你和其他资本家有什么分别。” “徐炀……”左弘辰祈求地看着徐炀。 “把这胖子拉到我们身边来就是一个错误，”崔俊友说，“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我有公司，我有仓库和货，”左弘辰赶紧说，“我……” “没事，”徐炀笑笑，“我相信我们能聚到一块是缘分，咱又不缺这哥们的口粮。” “那边还在吵闹。”李孝敏紧张不安，“前辈，真的不会有更多流血冲突吗？” 在这半小时里，二十六号高地上的人们更加焦躁。 现在，他们已经高举标牌，拿手机拍摄周围情景，或是用眼部植入物不停扫来扫去、上传数据，疯狂在网路上发帖，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曝光给全球看。 相应的，在几分钟内，周围的网络信号就被人为切断，他们刚发出一些消息，讯号就消失了，举起手机朝各个方向摇晃，却根本无法完成通信。 信息的牢笼已经构成。 这里人们所遭遇的事情，凭他们自己永远无法传达给外界。 会津城不过是贫穷、边缘化的地下城市，就算此地居民全部罹难，外面也翻不起一点浪花。 哀嚎声、绝望悲鸣声和絮语声不绝于耳，二十六号高地上的人们已经无法打起精神做任何事情，只能在漫长等待中濒临崩溃。 “哎……”小岛叶子踮起脚，正苦恼该如何穿过前面愤怒而不安的人群，和红西装男搭上联系。 她精心藏匿的特保卡，是用来脱困的最佳宝物，任何公司和魔女都必须百倍敬畏她的小小卡片，她心里有数。 叶子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发现电话信号也断了，这里简直一下变成了远离文明的无人区。 或者说公司正希望把二十六号高地变成无人区。 “和他们拼了！” “他们不想我们活，我们也和他们干了！” “把武器集中起来！” “冲啊！”人群中响起刺激性的话语，很快点燃他们的怒火。 “如果他们想干架的话，趁着混乱，我们也……”葛城浅跃跃欲试。 法洛莎楞了一下，她望向1号连接处背后的晖城区，隐约察觉到异样的魔力，是幻觉？ “侦测到强力战斗单体快速逼近。”莉拉迅速起身，“上位战斗魔女，1名。” 刹那间，一个全副武装的战斗魔女出现，如高速战斗机般穿过地下都市，突兀出现在1号连接处上方。 她身穿式样高级的装甲战斗服，坚不可摧的战斗装束包裹住她的身体，头戴开放式面罩头盔，背上则展开巨大的金属推进翼，它们并非装饰品，一方面能提供高速移动力，犹如携带着航空引擎，唯有魔女的身躯能够承担负荷；另一方面，它们也是特制的魔力放大器，可以极大强化她的魔力。 战斗魔女盘旋在空中，她出现的刹那，人群都安静了。 不可撼动的强者。 在看到对方容貌的刹那，徐炀如坠冰窟。 潘瑞伊。 “是镇暴机动队的成员……” “啊啊……” “是那位夏地区的……” “怎么会……” “完了……” “难道说我们全都……”人群屏息静气，只有窃窃私语响起。 “镇暴机动队的人都来了。”左弘辰往后一瘫。 “那是什么？”法洛莎死死盯着空中那名魔女，在她眼里，对方就像一位异端魔女，身穿骑士盔甲，又披挂能够飞行的翅膀。 “所谓镇暴机动队，是东半球专门解决危机事件的快速反应部队，”莉拉解释，“由东半球富有盛名的6家巨型企业协议建立，即高阁九州、天枢制物、北方军工、京都无限、大洋工程、现代娱乐各派出1名强力战斗魔女，合计6名上位魔女的豪华阵容。” 由6名上位战斗魔女组成的镇暴机动队，在东半球的力量金字塔中算中上层，虽比不上最强力的那批现实扭曲者，但依靠6人合作，能控制任何形式的危机事态。 “徐炀……你怎么了？”法洛莎转头察觉到徐炀极度不安的神色。 对徐炀来说，事情已经到了最恐怖的关头。 “前辈？”李孝敏也对徐炀的脸色感到害怕，如果徐炀都乱了阵脚，那他们就完了。 “你还好吧？植入物有副作用？”崔俊友赶紧问。 徐炀只想逃，或是躲起来。 潘瑞伊…… 徐炀离开公司的时候，在停车场遇到的征战魔女就是她。 当初潘瑞伊狠狠羞辱过徐炀，他发誓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但她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与那天遭遇时相比，她形象变化明显，换了一身坚固的战斗装甲，但她并未遮蔽面部，一下叫徐炀认出。 “受公司联盟委托，镇暴机动队前来控制局面！”潘瑞伊高声说，语气极度傲慢，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把武器抛下！一个一个排好队！按照会津市民服务公司的安排来，交钱过关。” “什么？” “我们没钱！” “帮帮忙吧！消灭老鼠！救我们过去！” “公司害人！救救我们！” 人们叫喊着。 “我接到的是命令！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潘瑞伊将手一挥，“全部给我闭嘴，再打扰我办事，都得死！” 徐炀步步后退，但周围的伙伴都在看他，这些一路来跟随他的人，如今都在凝视徐炀、等待徐炀的决断。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失态，可他也知道，一旦潘瑞伊发现他，他就死定了。 潘瑞伊倾斜身体，向下俯冲，巡逻掠过广场，她本身不懂任何技术能力，但光凭流散的威压就足以令人感到无穷压力，背后的科技巨翼更是不停拍打，震空作响。 潘瑞伊啊……潘瑞伊。 她是机动队里狭窄空间战斗力最彪悍的，其魔女能力是近战特化类，在近距离搏杀中举世无双。即便放眼全球，也没其他魔女能在一对一近距离格斗中稳压她。 就拿当下情况来说，单凭潘瑞伊一人就足以击溃所有鼠潮，只是可能杀的慢些，而鼠人完全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 我可绝不能被发现。 一旦潘瑞伊发现我在这，不止我，还有其他人，全得完蛋。 徐炀往后退到穿梭机里，擦去额头冷汗。 死亡威胁叫他不安，那日在停车场的可怖回忆又浮上心头。 只要躲好，屏息静气，不要被潘瑞伊发现就行。 我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采掘场一直爬到这个地方，万不能折戟于此…… 其他人亦面色凝重。 小岛叶子看到潘瑞伊抵达，兴奋地露出笑容。 她从挎包里的游戏数据卡间摸索出一张金色卡片，飞速朝空中的潘瑞伊招手。 万众静默当中，叶子尤为显眼。 “喂，来这边！来这边！”她朝潘瑞伊大喊，然后转头笑着朝徐炀挥手，“这就是我的大礼！我来把大家都救出去！” 徐炀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心脏也几乎停跳。 叶子——别—— 第四十六章 午门 空洞。 时间流逝仿佛都慢了下来，徐炀最大的恐怖如今抵达。 “你生病了吗？”法洛莎忍不住问徐炀，“你脸色差得要死……别吓我啊。” 徐炀只能隐约听见法洛莎在说话。 无尽恐怖已然置于他命运之上，叫他无法冷静。 ……公司厌弃逃跑者，尤其是我这样带着公司级植入物和技术的人。 我会被潘瑞伊抓回高阁九州。 公司会摧毁我，把我的大脑挖出来，做成人格矩阵磁盘，插入到一台机器人当中，让我的精神永远和机器一起工作，我的个人意志被磨损殆尽，留下那台机器人继续劳动。 真正的终身雇佣制，不用担心失业的美好福报。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之前人们联网把这里的事情捅了出去，导致京都无限申请镇暴机动队来控制事态。 潘瑞伊的搏杀能力最适合在地下城市里控制局面，其威势更令人战栗。 被叶子呼唤后，潘瑞伊转头盯住叶子，紧接着目光移动，看到她身后的穿梭机和众人。 “诶？”潘瑞伊仔细观察徐炀，虽然带着面部遮挡，但她还是能认出来。 徐炀！徐炀！徐炀！ 会走路的带薪假！ 潘瑞伊表情狂喜，飞速倾斜身体，下一秒就出现在徐炀面前，飞起一脚。 “又见面了！” 面对她这一踢，徐炀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声爆鸣，莉拉已拦在徐炀身前，伸出手臂，替徐炀挡下了攻击。 金属应声破碎，为保护徐炀，莉拉的左臂被生生踢断，碎裂的金属残片落到徐炀身前。 “认真起来，我能把你们俩傻子踢成两滩烂泥。”潘瑞伊收回脚，表情似笑非笑。 莉拉一言不发，对自己报废的左臂毫无关心，察觉到徐炀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 “这……这在干嘛……”小岛叶子打了个寒战，“为什么……” 面对潘瑞伊，徐炀感到空前压力。 窒息。 作为强力战斗魔女，潘瑞伊全身被公司武装到牙齿，又有魔女体质带来的特殊魔力，反应力、智慧和战斗素养更远超人类。 “抓到你了，”潘瑞伊露出极其可怖的笑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去链式列岛享受美好假期。” 徐炀深呼吸。 千算万算都想不到叶子会忽然跑出来主动招引潘瑞伊，事情瞬间失去控制。 被潘瑞伊用看垃圾的鄙视眼神盯住，徐炀大气也不敢出。 “我说过了，离开公司你一事无成！”潘瑞伊笑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部分，逮捕那些自以为是的流亡者，并让公司处刑他们，每年都会有一两例，“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破败又恶心的小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你和你的……‘跟班们’。” 她看了看莉拉他们，目光更是不屑。 “瞧瞧，”潘瑞伊拉长声调，“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废物，大胖子、义体医生、女学生、玩角色扮演的机器女、改造人、合成人、混混、送快递的、做快餐的……你好像在地下集结了一大群乌合之众啊！真难为你了！” 徐炀能忍受讥讽，法洛莎却受不了，她抬起头直视潘瑞伊，其自尊心绝不容许对方如此放肆。 “你这叫什么态度？”潘瑞伊皱眉，“你是谁？” “我——”法洛莎刚要开口就被徐炀拽住。 只要法洛莎说出一个触怒潘瑞伊的字，这里所有人都会被潘瑞伊抹杀。 更何况，作为受各大巨企暗中争夺的远古魔女，法洛莎一旦暴露身份，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好了，”徐炀不动声色地把法洛莎护在身后，“……我任你处置。” “喜欢她吗？”潘瑞伊嬉笑着说，“现在扮演什么节目呢？我这就打爆你的头。” 莉拉用单臂持枪，准备射击。 “如果你动一下。”潘瑞伊转向莉拉，“我就把你剩下那条胳膊也撕下，然后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不用担心。”徐炀咬牙道，“莉拉，别想太多。” “死也要陪您死。”莉拉态度平静。 “徐炀……”法洛莎也要从徐炀的遮蔽中现身。 法洛莎如果释放力量，并不是没有击杀潘瑞伊的机会，虽然受盔甲保护，但她毕竟是肉体凡胎。 徐炀屏住呼吸。 “救命、救命啊……”左弘辰已经承受不住潘瑞伊在场的压力。 “好了，已经有人要尿裤子了，”潘瑞伊朝徐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在事情更丑陋之前，走吧，现在是公司事务，来，让我叫人把你的脑子挖出来。” 一触即发。 “我要斩了你。”A40走向潘瑞伊，双手持刀。 “合成人？”潘瑞伊转头看了一眼A40，“你一秒就会被我弄死。” A40一跃逼近，它身形迅捷，动作迅猛如掠鹰，挥刀斩向潘瑞伊，战刃高速斩击，破空锐响。 子弹般的高速斩击，其速度之快，以至于眨眼就会错过。 然而潘瑞伊的反应更快，若说A40的攻击快如飞鸟，她的反击便像雷霆，瞬间回身高踢，击中A40的合金战刀，金属靴子与刀刃碰撞，发出一声震响，A40的战刀往后倒飞出去，在空中回旋数圈，落到远方的马路牙子上。 A40愣了下，双眼灯光颜色闪了几次，一会是象征敌意的红色，一会是代表和平的黑色，最后黑色的频率更高，并锁定成黑色。 它选择掉头，匆匆跑回去捡自己的刀。 这一幕叫潘瑞伊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地方的人都这么搞笑吗？”潘瑞伊轻蔑万分。 就是A40这懵懂又莽撞的攻击，为徐炀争取到片刻喘息机会。 徐炀暗中扫描潘瑞伊身上所穿的先进装甲，按照他在高阁九州的经验，她的盔甲理应是能够外部控制的。 他不动声色，飞速接入潘瑞伊盔甲的智能后台。 潘瑞伊只会用魔女能力战斗，对人类科技并不熟悉，对徐炀的暗中渗透并未察觉。 在徐炀的数字心智内，她那件合金盔甲的智能模块已被接入，核心代码与功能组件一览无余，多是辅助和增强魔女力量的，耐力强化剂、反应装甲、缓冲组件、推进器…… 一条条栏目和程式被徐炀读取出来，他屏息静气。 公司防魔女比防人类还严密得多，肯定有漏洞可以渗透。 一番搜索之下，很快接入到盔甲实验性模块内的一个隐蔽程式。 ——“奋锐·第七”魔女盔甲交互式访问终端—— -警告：未经许可的访问- -“午门”安保程序- -简介：该程序设计为当发生不可逆魔女暴走情形时，可触发此程式以损毁盔甲，将穿戴者连同歼灭，以镇平魔女暴走事端。 -在此输入密钥“司命”以完成访问许可。 徐炀意识到这是搭载在魔女装甲上的限制器，与高阁九州的高级安保部门平台相连接，一旦出现魔女叛乱事件，安保部就会启动装甲的自毁模块。 征战魔女需要上级部门许可才能在外力帮助下脱下这身盔甲，永远无法自行从盔甲中解脱。 公司最忌惮的就是魔女暴走，所以总有控制手段。 他尝试着手破解密钥，或是绕过密钥启动程序，两种方法都要尝试。 靠“飞神4”处理器进行破解，时间至少要2分钟。 2分钟！ 只要用任何手段拖过这2分钟，情势就会完全逆转。 竭尽我所有力量和智慧，能不能转移她注意力？ “我不是毫无理由地出现在这里的，”徐炀平静解释，“其实公司给了我秘密任务，这才是我离开公司的本意。” “把我当傻瓜！”潘瑞伊一拳过来。 “远古魔女！”徐炀脱口而出。 同时，在求生本能的帮助下，他的身体往后闪电般弹去，潘瑞伊的拳头悬停在半空，拳风刮伤徐炀的面颊。 “真假？”潘瑞伊收手，十分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的。”徐炀擦去脸上的血迹。 “你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小岛叶子终于从一系列冲突中回过神来，厉声怒斥，“给我住手！”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住——呃……”潘瑞伊愣住了。 叶子拿出一张金色卡片，上面映着她年轻至少8岁的照片，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拍的，她愤怒地挥舞卡片，好像要扇到潘瑞伊脸上一样。 “100级的特保卡。”潘瑞伊仔细观察，扫描真伪，“……小岛叶子。” “最好别在大庭广众下弄得这么尴尬。”徐炀说。 不过他心里也非常吃惊。 100级的特保卡！ 从1~180级，等级越高越稀有，100级的特保卡已经是相当高的保护权限了，其效力比绝大多数安保服务都强，持有者已经是徐炀概念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叶子快步走到徐炀面前，用自身挡住他，神情无比倔强。 “如果你要动他，就先穿过我的尸体！”她说，“那样的话，联盟也会处分你吧！” 潘瑞伊眯起眼睛，盘算计划。 “跟我来。”她纵身远离广场上的人群，不想被无关人等看到现在的情况。 广场上已经发生阵阵骚动，对潘瑞伊和穿梭机那边的情形感到不解。 徐炀巴不得避免注意力，赶紧跟上。 他们来到一座远离1号连接处的狭小广场上，同时，徐炀继续破解她身上装甲的密钥。 程序本身遭到四重锁定，用SIII算法反复加密，徐炀用数字心智的解码模块进行每秒天文数字级的计算，令他身躯发热，恨不得把衣服扔掉，倘若热量进一步堆积，他会因过载而死。 必须忍耐…… 只要“午门”程序启动，潘瑞伊就难以逃出生天。 事情到这份上，已经毫无退路可言，和公司之间的矛盾全面爆发，就是现在。 在鼠潮的大背景下，更大的混乱或能带来更大的生路。 进入小广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谈论任何事之前，A40又把刀捡了回来。 “我要打败你！”A40将战刀指向潘瑞伊，又一口气朝她冲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俘虏 “你不懂什么叫放弃吗？”潘瑞伊好奇地看着A40，“制造你的人没留逃跑的模块？”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请赐教！” “应该滚。” “不，要说我对我的出厂设置哪一部分最满意，”A40转动手里的战刀，“那就是我的战斗模组了！平生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强大、强大到恐怖的对手，叫我只想超频运行！” 潘瑞伊根本没把A40放在心里，自顾自地打量徐炀。 “公司会把悬赏截留大部分，伤脑筋啊。”她嘀咕着，“怎样才能吃掉全额呢？” A40两眼灯光变红。 它预备挥刀，以脚踏地，足部机械式推进器为其提供动力，使它浑身化作一道回旋风暴，身姿的旋转带来力量的汇聚，下一秒，它朝潘瑞伊突刺过去，速度极快，犹如一把银枪。 砰！ 潘瑞伊击出一拳，避开锋刃，将A40拦腰打断，她的重拳与A40的高速突进交汇，形成一股巨大的破坏力，瞬间将A40的躯干击穿，半截身体落在地上。 “打中了吗！”A40用右臂拼命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两眼红色灯光狂闪，却见自己刀刃如芦苇叶般落地，潘瑞伊身上却仍然毫无损伤。 无法逾越的强者之壁。 “像傻瓜一样。”潘瑞伊转动自己的手，“我最讨厌的，就是不知疼痛的对手。” “战斗数据已归档……下一次出刀的思路，有了……”A40两眼灯管变黑，然后变白，最后黯淡无光，许多零件破碎在地。 A40，被击垮。 “垃圾就是垃圾。”潘瑞伊不禁嘲讽，“这铁皮刀男不会是你那破铜烂铁小队的一员吧，我希望它就是你们的下限，不然我真的受不了了。” 与这合成人刀手并未熟识，却令徐炀心生感慨。 靠着A40的“耿直”，拖延了极长时间，破解很快就要完成。 “远古魔女在哪？你之前提到她，你到底知道多少？”潘瑞伊追问。 “在挖掘场里，被黑火革新的人入侵了。”徐炀随口说。 “嗯……”潘瑞伊那边得到的情报有限。 她只知道近东天赐挖到了一个远古魔女，和京都无限的代表在公司联盟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 对此，公司联盟的人工智能进行测算，发现黑火革新的人进行干涉的概率是100%，于是他们又将注意力转到清理列岛洲的黑火革新间谍上去，未曾想地下城又发生大规模鼠患，一堆烂事纠葛，拖延了公司前来收尾的步伐。 “他是高阁九州的在逃重犯，”潘瑞伊转头对叶子说，“你这样的身份犯不着跟他厮混。” “徐炀……”叶子转向徐炀，语气恐惧，“我……是我……我引来……” “你帮了好多忙，敬爱的大小姐。”潘瑞伊笑起来，“总算抓到要犯咯。” “撤销对他的抓捕，”叶子赶紧说，“你……你一定能做到，我命令你这样做……” “瞎说，我怎么可能撤销，但‘小岛叶子’……这个名字很陌生。”潘瑞伊皱眉，“你爹到底是谁？” “不说我父亲也罢，但我母亲你一定认识，她有数不清的孩子。”叶子叹气。 “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潘瑞伊眼前一亮，“那给你母亲一个面子，咱也可以日后再来砍下徐炀的狗头，但你得跟我走一趟，然后呢，你必须在你母亲面前引荐我和我的队友，让我们从机动队的变态苦役中解脱出来，我们要在各自的公司内加薪45%，补发年终奖，提高伤残保险档次，提高家属福利。” “是，我同意。”叶子呆呆地点头，“按你说的办，只要你……放走徐炀。” “你不是很担心回家里去吗？”徐炀低声说。 “是我引发了这一切，是我害得你们……”叶子泪流满面，“徐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要百倍地补偿你……我不是故意的……” 徐炀缓慢地摇头。 “何必如此。”他说。 时间足够，在数字心智面板上，徐炀已经完成对潘瑞伊魔女装甲的骇入。 ——“奋锐·第七”魔女盔甲交互式访问终端—— -许可已获取 -执行“午门”程序 -处决魔女：潘瑞伊 -无边重罪，罪无可赦 -内置能源引爆中，强度100%，倒计时10秒 在徐炀授意下，“午门”模块启动，装甲进入自毁模式。 潘瑞伊脸色骤变。 她发觉自己的盔甲忽然变得空前滚烫，燃煮她的皮肤。 “公司的工具，”徐炀说，“再见了。” 竭尽全力忍耐数秒后，潘瑞伊只觉剧痛加倍，无边的灼烧感从四肢百骸传来，直抵她的神经，压爆她的理智，她如被折断的钢铁一样向后倒去，伏在地上，发出痛苦哀嚎。 更恐怖的是，她所背负的巨翼，原先是强力的魔力增幅源，如今却转而变为可怕的魔力限制器，令她感觉不到丝毫魔力在体内传导，更别谈修复身体的伤势。 其他人都看得惊呆了，先前尚不可一世的征战魔女，镇暴机动队的传奇，如今竟如锅中的鱼虾一样在地上挣扎，皮肉烧焦的气味向外流散。 法洛莎嘴角勾起冷笑，她太爱看人受苦了。 “不——”潘瑞伊抽搐起来，“我投降！救命！” 潘瑞伊的目光极度恐惧、绝望，姿态卑微。 待摧毁时间还剩0.5秒的时候，徐炀输入指令，中断“午门”程序的执行。 潘瑞伊倒在地上，脸色极难看，疼得咬破嘴唇，痛到流泪，面朝街道，四肢都被自己所穿的盔甲烧伤，想动一根手指都极艰难。 徐炀深呼吸。 停手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之前，叶子说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撤销对徐炀的追杀”…… 撤销自然是绝不可能的，但可以结束追杀。 他心头浮现出一个计划。 倘若让潘瑞伊将自己的“死讯”带回去，是否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公司联盟对自己的追捕？ 流亡者徐炀，像野狗一样奔逃，结果被鼠群捕杀，惨死在深不见底的会津城深处，征战魔女潘瑞伊完美达成使命，又一个重犯死去，公司的事业继续繁荣，徐炀的故事划上句号。 ——如果能令他们相信这一切，我才能真正无拘无束地开展自己的事业。 “我只留了半秒的爆炸时间，”徐炀说，“之前把你煮熟只是预热，现在它是随时爆炸的状态，一旦恢复倒计时，你就会死。” “你这贱……你这家伙，”潘瑞伊咬紧牙关，“你到底想干嘛！” “不要乱动。” 徐炀伸出手，像之前她抓自己一样，抓住她的肩膀。 潘瑞伊浑身颤抖了一下，却无法反抗。 她知道怎么作战，却对人类科技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每日工作穿戴的盔甲上居然有这种秘密武器，这一点尤其让她害怕。 死亡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她丝毫不敢妄动。 “……”受制于徐炀，极端的屈辱涌上潘瑞伊的心头，明明有取胜的能力，却投鼠忌器！ 她回头看，所有人都在盯着她，这更叫潘瑞伊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心如汤沸。 别再看我了！ “跟我们一起来。”徐炀拖着潘瑞伊，把她带上穿梭机，“你是我的俘虏了。” 潘瑞伊被生生拽到穿梭机里，按在座位上。 她披坚执锐、英姿飒爽，原本武力惊人，绝不会引人遐想，如今脆弱受制，叫人忍不住想象她坚固盔甲下包裹的曼妙身姿。 她一遍遍深呼吸，恶狠狠地盯着徐炀。 “你想召唤队友吧。”徐炀侦测周围的信号，潘瑞伊似乎在用自己头盔的通讯器寻求外部链接，“可惜，信号这么差，不会成功的。而且，一旦我察觉到你的小动作，我就会重启自毁程序将你杀死，并把信息拦截，谁都不会听到你的求救。” 潘瑞伊闭上眼睛。 “你想干什么就干吧。”她说。 徐炀盘算该如何最大化利用潘瑞伊的价值，他回头看，法洛莎、叶子等人也上来了，大部分人对潘瑞伊有所耳闻，尤其是崔俊友，一看到潘瑞伊眼就红了。 “潘瑞伊啊潘瑞伊，”崔俊友咬紧牙关，“镇暴机动队的劳模，公司用来压迫的利刃。” “工作内容如此，你干不干吧！”潘瑞伊冷哼。 “所以你就是为公司服务的魔女吗？”法洛莎对潘瑞伊极度好奇，“你平时都干什么呢？” “上班，下班。”徐炀替潘瑞伊回答，“从早到晚。” “我要休假！”潘瑞伊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动，“我连续上10天班了，大部分时间是为了四处找你，我要休假！” “那你辞职不就好了。”叶子说。 “我怎么辞职！”潘瑞伊极度恼怒，“魔女是不能离开公司的，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岛叶子，有100级的特保卡，你的母亲有160级的。” “100级的特保卡……”崔俊友感慨。 “到哪都有豪华贵宾待遇的水平。”李孝敏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有一张特保卡，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远处的左弘晨更是瞪大眼睛，在他看来，只要抱上小岛叶子的大腿，以后他的公司就要飞黄腾达了！这种级别的人物，其背后资本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一个决策就能影响上百家公司的股价。 “因为我很小就离开家了，”叶子叹了口气，“我根本……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说到这，她又流出泪来。 “别哭啊。”徐炀赶紧帮叶子擦眼泪。 “对不起，”叶子失魂落魄，不住地重复，“对不起……是我搞错了，徐炀……”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害得你被她发现，”叶子泪流满面，“害得莉拉失去了一条胳膊，害得A40被打成那副模样，如果不是因为你有特别的力量……你现在也已经被抓回去了！都是我的错！” “虽然很抱歉，”尼德莱特说，“但我得说，事实还真是这样，你把大家弄得很凄惨。” “乌合之众们，一直都在和这样的‘显贵’旅行，现在受不了吧！”潘瑞伊讥讽，“她的未来比你们都要开阔，这是一出生就已决定的。魔女当狗，人类当猪，叶子当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子身上，并非善意，而是某种敌意与排斥。 第四十八章 死亡 叶子浑身僵硬，低下头，坐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徐炀只能暗自叹息，虽然叶子的感受很重要，但现在还有更关键的事情要处理。 “兄弟，接下来的事情，你回避一下吧。”考虑到后面的全是机密，徐炀先把尚不属于这支队伍的左弘晨摒除出去。 “行。”这一整天的事情已经让左弘晨累垮，此生从未如此疲惫过。他离开穿梭机，到远处溜达去了。 其他人对徐炀和叶子的真实身份各有感触，一个是公司的流亡者，另一个则是名门之后。不过眼下情况急迫，也只能把想法藏在心中。 “前辈，我和罗西娅是不会背叛的。”李孝敏看现在有点像表忠心的场合，赶紧开口。 “没事。”徐炀摇头，“别想太多就行。” 送别左弘晨后，徐炀先回头看莉拉断裂的左臂，莉拉看起来特别平静，似乎只要徐炀安全，她也就放心了。这份羁绊更叫徐炀对她的残缺感同身受。 “恢复她的手臂。”徐炀对法洛莎低语，“拜托了。” “她！唯有她绝不行！”法洛莎满脸憎恨，“叫我救谁都行，除了这个该死的莉拉·尼斯托！” “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徐炀劝道，“抓紧时间。” “莉拉！”法洛莎恼怒地冲到莉拉面前，“记住我的大恩大德吧！” “主人的命令罢了。”莉拉冷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曾做过什么！别忘了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法洛莎愣了一下。的确，是她自己一开始故意诱导叶子远离徐炀，才导致叶子如此行为。倘若一开始就让叶子去找徐炀，好好沟通，现在的局面会比之前好上千百倍。 看到徐炀审视的目光，法洛莎特别不想让徐炀知道真相，怕他讨厌自己。 法洛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居然会怕被其他人讨厌……若是过去的自己，一定会对此狠狠嘲笑。 “对不起。”法洛莎一挥手，释放回复之律，将莉拉的手臂复原到之前的状态。 徐炀从穿梭机舱门探身，眺望远处，看了一眼莉拉之前被打断在地的手臂和碎片，发现它们全部无影无踪。 这似乎也是现实扭曲的一部分，倘若损毁的部分被魔力回复，则之前被摧毁的碎片也会消失，回归到被复原的位置上来。 机舱内的人们十分关注潘瑞伊的情况。 “所以这就是镇暴机动队的成员。”李孝敏很兴奋，“以前只在新闻上看过。” “好可怕呢。”罗西娅也调笑。 “你们这俩小屁孩……”潘瑞伊绝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毛没长齐的人类所嘲讽。 徐炀深呼吸。 “潘瑞伊。”他说，“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已经死了。” “什么？”潘瑞伊皱眉，“你要干嘛？” “你说什么疯话！”法洛莎一脸惊奇，“为什么你死了？”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唯有莉拉点头表示认可，“必须用死亡清除档案上的通缉。” “你来到会津城，”徐炀解释，“发现了我的尸体。这就是你要回去告诉他们的事情。” “……然后公司和联盟就不会再追击你，”潘瑞伊沉吟，“但我为什么要帮你这样做。” “因为叶子。”徐炀说，“你刚才说叶子可以帮你做到升职加薪、获得年假什么的，对吧？” “是叶子的家人。”潘瑞伊说，“——原来如此，这是交换。” “委屈你了，叶子，”徐炀向叶子点头，“为了抹去我的过往罪行，我必须配合‘死掉’，也就是理论上成为已死之人。” “我明白。”叶子叹气，“一切因我而起……我必须这样做。” “你真的能吗？”潘瑞伊好奇。 “是的……”叶子轻轻点头，“……我来和家里人说，他们会同意，他们也……找我很久了，他们会感谢你的。” “把叶子带回给她的家人，”徐炀说，“100级的特保卡，叶子的家庭绝对是列岛洲的顶级豪富，有他们的帮助，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什么。” “可不只是‘豪富’。”潘瑞伊瞥了一眼叶子，“要我没猜错，她母亲是本间纪子，父亲应该是小岛雄。” 本间纪子，希盛投资集团的核心成员。 之前隐隐猜测叶子家庭的时候，徐炀心里就已大概对列岛洲的富婆估算了一圈，但偏偏是这位权势最顶点的。 所谓希盛投资集团，是隐藏在各大巨型企业背后的洲际金融资本，如果说巨型企业是前台闪耀的广告牌，那么这些巨头资本就是其身后真正的支柱。 诚如潘瑞伊所说，叶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其命运就注定不可能平凡。即便以其天性和爱好而逃走，但也到了回归源头的那一刻。 被潘瑞伊说明真实身份，叶子再忍不住心头酸楚，眼泪夺眶而出，巨大悲伤压过其他情绪。 不想离开穿梭机上的伙伴，不想回到那个家，不想面对自己的母亲，不想再见到那些凶恶强势的兄弟姐妹，不想工作，不想被催促。 唯一所钟情的游戏，在那个家里，被视为世界上最可耻的玩物丧志。 一切都已失落。 叶子不停擦眼泪，低头跑到穿梭机外面去。 “你说部分有钱人就是这样，”崔俊友冷哼，“矫情的要死。” “但她是真心喜欢我们，真心喜欢玩游戏。”尼德莱特站起来，“她的天性适合在这里……” “在这里受苦？等死？”崔俊友继续发着牢骚，“谁都渴望当本间纪子的老公或儿女，更别说希盛，每年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去给希盛当程序员和投资顾问，她本能当希盛的公主，却甘愿跑来喂老鼠。” “好了，”徐炀中断争吵，“潘瑞伊，叶子会帮你的忙，而交换的前提是，你向公司和联盟声明我的死亡。” “你什么都不要了？”潘瑞伊死死盯着徐炀，“你将会从公司联盟除名，从任何角度来看，你都会成为完全不存在的人，你无法注册公司，无法坐飞机，无法网购，无法绑定现金卡。” 公司联盟的“档案”是证明一个人存在的最重要信息，与个人的生物信息绑定，没有任何办法伪造，最高明的假身份也只能通行一小段时间，而且根本无法行之有效。 一旦徐炀被证明死亡，这世界绝大部分门路都会向他关闭，没有任何公司和服务会向一个不存在的人开放。 “别的都好说，现金卡吗，有一张就够了。”徐炀点头，“这正是个机会，让我和过去完全割裂。” 徐炀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能够承担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而且死亡反而让他摆脱了最大的麻烦——公司联盟的追杀。 “哼……想不到最后是我帮你做这个。”潘瑞伊朝外头的叶子喊，“喂！你听到他的话没？要帮我转岗，给我申请假期，假期！知道吗！我要很多很多假期！” 叶子没有回应，只能隐约听见她的哭声。 “潘瑞伊手上沾了无数人命。”崔俊友仍然无法对公司联盟的征战魔女抱有好感。 “别惹毛我。”潘瑞伊正在气头上。 “无论如何，她能帮我把过去删干净，”徐炀说，“让我死在二十六号高地。” 徐炀转头环视穿梭机的其他人。 “诸位，”他说下去，“请见证这一刻，那个‘逃犯’徐炀已经死去。” “哎。”葛城浅想到那天中野治给她看的东西，发现徐炀在悬赏名单上的那一刻，她几乎要惊呆了。好在现在徐炀以假死避险，公司不会再追杀死者。 她走到外面去，去安慰叶子。 机舱内，潘瑞伊权衡利弊，觉得这样做可行。 “好，我落到你手里了，就叫你赚的盆满钵满一次。”潘瑞伊冷哼一声，“既然已经约定好了，还不快放我走！” “还有最后一件事。”徐炀说，“仍然存在一个风险，就是叶子帮了你的忙，可你却没有履行承诺，而是向公司出卖我。” “那也是必然的。”潘瑞伊挑衅，“你觉得呢？徐炀，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可别想我善罢甘休。” “接下来我们有更加隐秘的事情要做，和一些古老秘密有关，”徐炀转头看向其他人，“……请暂时离开穿梭机，非常抱歉，这绝非代表我不信任你们，我保证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走吧，走吧。”崔俊友摆摆手，“反正再差你也不可能回去给公司当狗，你说对吧？” “我不会的。”徐炀苦笑。 我们这伙人里，老崔对公司的成见是独一档的。 “连我也不能？我明白了。”莉拉道。她看徐炀的意思，大概只想法洛莎和潘瑞伊留下。 “现在知道谁地位高低了哦？”法洛莎现在又傲慢无比。 “算了……你也留下。”徐炀留住莉拉，反正以莉拉的感知力，没有秘密瞒得住她。 莉拉对法洛莎露出得胜的表情，她将穿梭机舱门与窗户悉数合拢关闭，里面一切暗淡，唯有少数机体灯光微微发亮。 “有什么给我看就快点！”潘瑞伊催促。 “召唤誓约。”徐炀向法洛莎示意。 法洛莎对誓约还是很看重，她庄严地点头，慢慢吟诵远古的秘密信息，流传在少数部族和神秘者之中的语言。 光线遭到吞噬，黑暗笼盖机舱，紧接着，金色刻痕凭空出现，其上回转有两道印记，一道形如猫，一道形如飞鸟。 “通过仪式，”法洛莎低语，“你会成为不可背叛者中的一员，你将分担我们的利益进退，成为我们的伙友，永远无法背弃。” “怎么有小动物，”潘瑞伊很好奇，“什么投影仪。” “这是‘奇迹’，从神明与列位远古秘客那里继承下来的力量，被这个世代的魔女所遗忘。”法洛莎轻语，“触碰它，然后你会见到与你气质最符合的动物。” 潘瑞伊从未听说过所谓奇迹，她伸手触碰誓约光芒，其命运在森林之主的见证下与其他二人绑定，誓约第三道纹路成型，渐渐形成一条动物。 狗。 “为什么我是狗！”潘瑞伊气炸了。 徐炀仔细观察，那是一条凶犬，尾巴上摆，或说是更像狼。 “忠诚的化身。”法洛莎将手指向潘瑞伊的额头，“潘瑞伊，我要在这个乏味又扭曲的时代重建魔女评议会，效忠于我，成为我麾下的第一名骑士吧！” 第四十九章 誓言 “魔女评议会？”潘瑞伊好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们所说的，‘远古魔女’！”法洛莎用力挥手，仿佛在制定新的法律，“我已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命中注定要前来统治这个世界，重建魔女们的伟大统治！” 潘瑞伊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向公司联盟汇报这个消息，这么劲爆的秘闻，联盟会把她擢升到天驱协议去。 所谓“天驱协议”，即是公司联盟主导建立的军事组织，从全球范围内征集足够强大的魔女，级别比单纯守护东半球的镇暴机动队更高一层，里头的魔女钱多事少，还可以常回家看看。 可刚打算干坏事，她就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和排斥感，森林之主以其神威撼动她的灵魂，叫她根本无法行背叛之事。 前所未见的神秘力量…… 现在，潘瑞伊对法洛莎远古魔女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了……了不起。”潘瑞伊喃喃道，“难怪巨型企业在联盟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谁得到你，谁就彻底成为下一个世纪的主宰了。你现在是徐炀的情人？” “专心于我的问题，亲爱的猎狗，”法洛莎伸出手指，挑起潘瑞伊的下巴，“你将在新时代撕咬猎物。” “狗哪里会帮猫办事，”潘瑞伊态度桀骜不驯，“狗只会和猫打架。” “猫还会吃小鸟。”莉拉的想象力在这一刻忽然突破极限，“我们的命运已经在誓约的符号上展现得一清二楚。” “你也想加入吗？”徐炀忽然好奇莉拉会是什么动物。 “也许以后。”莉拉暂时不想加入这神秘誓言，最主要的是，万一以后和法洛莎撕破脸，她还想再试试揍法洛莎的手感。 “人类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皮囊，”法洛莎继续对潘瑞伊劝诱，“像你这样高傲且勇武的角色，很适合成为我的左右手。” “我在公司吃喝不愁，你想干嘛！”潘瑞伊态度愤恨，“我就时运不济沦落到此，加入你们的誓约算是一回事，效忠又是另一回事，我在公司活得好好的……” “真的好吗？”徐炀问，“潘瑞伊，魔女的工作时间比人类还长吧，我们贯彻十二小时工作制，你们则是十四小时，你就这么喜欢上班？魔女受压迫的程度比我们公司人还高，你就看不出来？” “上班！上班！”潘瑞伊喘不过气，只能捂住自己的胸口，“别提了！” “你知道魔女们在公司是什么地位，彻头彻尾的工具，”徐炀逼近她，“你在公司只是一头忠犬，唯有回到野外才能变成恶狼。” “我……”潘瑞伊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当初在停车场就一脚踢飞徐炀的头，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不，也许现在这种情况更好。 从公司中脱身的徐炀，似乎能提供相当程度的帮助，尤其在他有远古魔女助力的情况下。 亦即说是…… 平生第一次遇到能离开公司的机会。 “而且，”徐炀叹气，“你喜欢被安保部的部长送到高管的别墅里去吗？许多貌美的征战魔女、科研魔女忽然从公司的工作序列中除名，你觉得她们去干什么了？” 潘瑞伊脸色通红。 徐炀这一番话，叫她忽然回忆起在公司里穿行时，人们对她的觊觎目光。在这个时代，想要满足欲求的话，途径多种多样，但公司控制着对应辖区内出生的魔女，相应的，不少人都培育出了对魔女的专门嗜好。 许多魔女自出生起就被精心培育，通过药剂渐渐切断魔力发育的条件，成为空有美貌而无法施法的奴隶。魔女的寿命通常能达到200多年，而且容貌长期不会改变，虽然器官具备，但不能生育，反而给了人类绝佳的便利条件。 留在公司工作，迟早有一天会…… “我同意。”潘瑞伊嗫喏着，“给你们办事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互通姓名之后，法洛莎到处寻找合适的东西。 “我见过卡尔多国王给手下册封爵位，我需要把剑点在你的头上和肩上。”法洛莎东张西望。 “那是古老贵族的作风，评议会的成员会怎么做？”徐炀好奇。 “就我看来，她是被评议会追杀的，而不是评议会的一员。”莉拉揣测。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魔女评议会是怎么运行的，却说要重建评议会。”潘瑞伊笑起来。 “够了！”法洛莎有些恼怒。 “古代人用剑，我们用这个吧。”徐炀把配枪解下来交给法洛莎。 “都是杀人用的铁器，也行。”法洛莎用枪抵住潘瑞伊的额头，然后抵住她的两侧肩膀各一次，“我，法洛莎，封你为我座下第一位骑士，你将服从我的命令，为我的生命和荣誉而战，绝不懈怠。” “收到。”潘瑞伊点头。 目前为止，至少有一项收益可以保证，将叶子带回给她权势滔天的家人之后，能借他们的力量，使自己在公司内部得到优待和晋升，而这已经是潘瑞伊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你将成为我们派给人类的暗桩，”法洛莎说，“未来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联系。” “公司对我们的监管力度很强，”潘瑞伊想了想，然后说，“……是，我会寻找机会。” “最后一点，我死亡的证明。”徐炀提出，“你打算怎么做？” “找一具和你差不多的尸体烧焦，但我要你身上的一部分，用来做DNA测试，我带报告和现场照片回去就行。我以前杀逃犯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他们不会起疑心。”潘瑞伊解释。 “一根头发就行。”徐炀打算揪自己的头发。 “不，不行！我要你的一块肉！”潘瑞伊对现代科技一无所知，在她看来，一根头发根本无法进行生物检验，她以前都是把逃犯剁下一大块拿去测试。 “那就给你一块肉。”徐炀无力给潘瑞伊科普生物学，他只好伸出手臂，“谁有刀？” 莉拉伸出右手，一根手指变成刀刃。 “主人，我要切下去了。”莉拉很不忍心。 “动手吧。”徐炀点头。 莉拉用力一挥，精准切下徐炀手臂上一块肉，疼得不行，他快步走进穿梭机上的自动医生，叫它给自己包扎一番。 “你还老说我会伤害他，”法洛莎抓住机会，“结果到头来你是第一个对他动手的。” “我的伤害止于一块肉，”莉拉冷冷地说，“而你的谎言和背叛将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哼，”法洛莎冷笑。 明眼人都能看出，眼前这个心智冰冷的金属亡灵才是最不可靠的，不过徐炀明显对她十分信任，也不知何时才能揭露这尊铁处女的真面目。 她只好转移话题。 “其实誓约的力量还不止这些，”法洛莎说，“分享誓约的人们，会获得更多、更强大的增益，不过，要等以后找到森林之主才能处理了。” “它在哪？”徐炀走出自动医生。 “在遥远的北方，”法洛莎心驰神往，“能依稀感觉到誓约力量的源头，即便是森林之主也不得不离开自己藏身的茂密原野，主动投奔极寒、没有生命的地方，为的只是躲避人们的窥探。还有其他强大尊贵的远古秘客们，许多来自天外，如今也都隐藏起来。我能感觉到，倘若要重建魔女的时代，逐一唤醒它们是不可避免的，包括森林之主在内，每个远古秘客的苏醒都会带来新的奇迹，为世界注入新的魔力。它们曾经主宰着泰西洲以外的寰宇，太阳、星空、烈火与毒蛇，包括我所敬爱的神明……” “远古之事……魔女们自由翱翔的年代。”潘瑞伊听得入迷。 “这是不会发生的，”徐炀摇头，“沉睡的应该继续沉睡，我们要做的是追求技术和进步。” 法洛莎想做的，无非是建立魔女帝国，和徐炀的想法背道而驰，她要伸张的是自己的权势，徐炀则追求所有人类和魔女的自由。 不过，一时间也不可能让法洛莎轻易接受自己的理念。 结束仪式，潘瑞伊将徐炀的肉带走，徐炀仔细清理所有操作信息和档案，让盔甲的内置后台毫无记录，确保不露痕迹。 潘瑞伊是身经百战的魔女，能灵活利用魔力自疗，其伤势已经恢复，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来到外面，只见葛城浅在安慰叶子，她已经不再哭了。 “你帮上大家的忙了呢，”葛城浅拍拍她，“虽然你要离开，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这才是最重要的。” “嗯！”叶子眼眶红肿，“我想，我以后要和大家再见面，那时候我更加聪明、更加厉害了，再也不会害怕，更有主见……这都是大家帮我的。” “也许你还能争权取胜，”潘瑞伊搓了搓手，“希盛这个家族企业也到该选接班人的时候了，听说你的兄弟姐妹们每天都在向你母亲献媚。” “……走吧，”叶子叹气，“别提他们。来，我帮你争取到假期和升迁，你帮徐炀办该办的事。” “也是，再磨蹭该有人起疑心了。”潘瑞伊点头。 这一路上的动静，并非无人知晓，但只要她尽快帮徐炀消除通缉，觊觎也就会无影无踪。就算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也可以让叶子和她的家庭从中协助。 唯一的问题是，在潘瑞伊看来，叶子还需要百倍历练才能从“希盛”这个伟大的名字中借到力量。 换言之，如果能拥戴她继承本间纪子的财富，自己岂不是能够真正一飞冲天？ 这才是这一趟折腾获得的真正宝贵的线索。 想到此处，潘瑞伊不自觉用自己的身体翼护住叶子。 与虚无缥缈的远古魔女相比，她还是更相信现金卡的力量。至于誓言，等徐炀他们见到地面的阳光再说吧，现在的他们，不过是栖居地下的乌合之众罢了，指不定过几天就叫鼠潮吃了。 叶子的心思则完全不同，仍然忧心忡忡、悲伤痛苦，她哀伤地看了徐炀一眼，畏惧一旦分别就无法再相见。 旁人难以理解，对她而言，希盛只不过是个华美监狱。 “我要走了。”她背起大包，“谢谢……谢谢大家的陪伴，我……终于要回去面对家人了。” 第五十章 破门 “100级的特保卡，”尼德莱特感慨，“你回家之后会过得比在外面幸福千万倍。” “可是，比不上这里。”叶子最后望了穿梭机一眼，要将它的形象、还有周围的人们都记在心里。回忆一旦铸成，就难以割舍。 潘瑞伊一手揽起叶子，背后巨翼拍打升空。 “我带你飞回机场，不管这里的破事了，区区鼠潮，肯定不会闹大。”潘瑞伊说，然后望了一眼徐炀，“你们呢？要不要我打开通道，特批你们几个也过去？这里的小企业主不敢和我费口舌。” “不用，”徐炀说，“我需要的，不只是我们几个人的安全。” “那你……噢。”潘瑞伊回过神来，意识到徐炀的真正意图。 他打算放所有人通过1号连接处。 “叶子，”徐炀对叶子微笑，“到地面上再见吧。” “嗯！”叶子用力点头，“到地面上再见！”她转向其他人，“葛城小姐、尼斯托小姐、崔先生、尼德莱特、孝敏和罗西娅，虽然它听不见，但我还是要说A40，大家……我们一定要再见面啊！” “一路顺风。”崔俊友叹了口气，认真地向叶子告别。 叶子泪眼朦胧。 随后，潘瑞伊背上的钢铁之翼展开，喷气推进，驱使她快速离开现场，如闪电般远去。 “地面比地下宽阔很多呢。”葛城浅眺望叶子和潘瑞伊离开。 “是啊。”徐炀感慨。 对我来说，人生的一个新篇章开始了，过去的事情已被抛在身后。 倘若叶子和潘瑞伊行动顺利，叶子会回归她的家庭，并请求她的家人嘉奖潘瑞伊，作为交易，潘瑞伊会向公司汇报我的死亡。 也就是说，那个工程师、逃犯徐炀将会死去，如此我便成为公司联盟的黑户，名义上不存在，也终身无法使用有关公司的一切服务。毕竟所有服务的前提都是，必须有一个公司联盟认证的身份档案…… 无需多虑。 走出地底，然后去找叶子，那时候再叙旧吧。 离开小广场，徐炀去收集A40被打报废的残骸。 “你能救这个吗？”徐炀问。 “累了。”法洛莎虽然还有余力，但她不想当一个转职起死回生的工具人，而且对象还是没什么羁绊的A40，肯定还是偷懒为上。 “……也罢。”晖城区的状况比二十六号高地和片木区都更好，抵达那里之后，肯定有地方有条件修复A40的。 徐炀仔细翻找A40的残骸碎片，在外壳内衬处、连接机械转轮与合金加固件的地方，他看到一个叫“田木智能”的商标，看来只要找到这家公司的位置，就能请他们的技工将A40修好了。 “我们走。”徐炀集结队伍。 “请乘客登机。”莉拉前往操控台。 他们回到穿梭机上，整台穿梭机亮起灯光，引擎嗡鸣，蓄势待发。 法洛莎坐在座位上，翘起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葛城浅伸懒腰；崔俊友低声咒骂公司；李孝敏和罗西娅不断地交谈，揣测通道何时会开启；尼德莱特在看铃川纪衣直播；最后是左弘辰，他爬进穿梭机，用力关上机舱门，气喘吁吁。 穿梭机缓缓驶向二十六号高地。 广场上的人们还没注意到徐炀他们已经回返，潘瑞伊离开后，阻碍他们冲击的一大障碍已经撤除，他们的注意力又回到1号连接处上去。 不过，如果他们就这样冲锋，死伤绝对惨重。 该动手了。 之前不进行破解，是担心身份暴露带来的追杀，虽然这个问题还未消除，但毕竟可以大胆尝试了。等一段时日以后，公司技术人员进行复盘和调查时，肯定不会把嫌疑推到一个已死的逃犯黑客徐炀身上。另一方面，如果自己足够谨慎，可以把骇入痕迹擦除到最小。 “放我们过去！” “别再拦着了！” “受不了了！” 人们大吼大叫，情绪已经极度愤怒。 “各位，请不要轻举妄动。”红西装男洋洋得意，“如果你们没有资金的话，可以考虑多人合资供一人通过，毕竟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嘛。” 徐炀探出身，看这一切混乱，下定决心。 往事已去，未来，或许我能成为“变革者”，成为一个游离于公司秩序之外的角色。亦即说是，帮助那些受压迫的，协助那些心有不甘的，召集那些志同道合的。 同时更要与既有的不公世道斗争，寻找和建立一个能取代公司主义的新制度。 “这里的无辜市民们，他们也有资格获得安全。”他倚靠在机舱门上，数字心智全力运转，“是时候把这些人造的阻碍彻底铲除了。” “前辈有什么办法？”李孝敏仔细打量，在他眼里，虽然徐炀是公司的流亡者，一个危险人物，但在这种情境下，又是唯一能带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瞧着。”徐炀闭上眼睛，在心中进行控制。 他黑入1号连接处的广播系统，调节声音信号，把自己要说的话录进去，但用它自带的语音模块播放，避免遭到声纹鉴定。 “尊敬的市民们，前方道路即将开放。”广播的声音回响在二十六号高地上空。 “呃？”红西装男愣住了，赶紧低头和其他工作人员联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的性命怎能被明码标价，倘若公司不愿提供安全，那就自己去尽力争取。”广播继续播放录音，“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空前发达而人命也无比低贱的年代里，这是错误的。” 声音戛然而止，后台有人直接把广播电线给拔了。 无妨。 徐炀继续用数字心智破解并控制。 探照灯一盏接一盏关闭，机枪塔一台接一台停摆，设备断电离线的嗡鸣声响起，路障放下，电磁拦截塔关闭，所有电子设备都像死人的器官一样枯竭，任何手段都无法恢复生机。 “啊耶！” “看啊……” “结束了！” “草！” “能过去好像！” “怎么打开了？” “冲啊！”人们意识到阻碍已经被清除，撒开脚往晖城区奔跑。 大群人的行动，如地震，如雷鸣。 “不、不！”红西装男大喊大叫，“你们要买服务！买啊！别过去！别都过去！那边还在备战……啊——” 几声枪响，红西装男倒在血泊中。 被堵在1号连接处的万余人，提起勇气，拔枪对会津市民服务公司的镇暴机器人射击，这些机器人组成了最后的防线。 冲击！ 单人面对这24台镇暴机器人只能等死，十几个人能和它们打得互有死伤，上百人会在它们面前感到忌惮。 但成千上万人，情况又截然不同。 在这方面，人潮与鼠潮又相似，就像群鼠吞噬人命一样，他们一拥而上，轻易踏破公司残留的机器人防御。 前进、前进！ 鼓噪着、咆哮着，无比愤怒，被公司玩弄、超过十小时以上的漫长等待，如今化作最纯粹的怒火。 “哇……”李孝敏探出半个身子，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司防线，如今轻易被撕碎，恐怖的防卫设施静默无言，曾经受人畏惧的机器安保如今悉数被炸成废铁。 面对这样汹涌的人群，1号连接处后方观望的几家安保公司同样看呆了。 前所未见的力量。 他们无力阻挡，只能派出一些人员和穿梭机观察情况，虽接到命令要阻止居民穿过，但也不敢对如此汹涌的人群动手，以免引发舆论问题，只好任凭他们从身边穿过。 人们通向晖城区，通向光明、安全和希望。 一个英雄，一个无名的英雄主导了这一切，人们隐隐能察觉到，否则无法解释这些情况。 闯入晖城区，信号恢复之后，他们又分散开来，各自按照财力寻找合适的公司辖区寻求庇护，没钱的就跑到商店和广场里休息。 “赛博幽灵救了我们一命” “现实操纵者瓦解了会津市民服务公司的防线” “网路妖鬼对我们发出忠告” “新型电脑病毒口吐人言” 城市论坛里不断有新帖子出现，向会津城市民转达他们在1号连接处的所见所闻，很快徐炀之前借广播语音传达的文本也被人记录下来，不断复制和传递。 长久被压抑的一切念头被释放出来，徐炀借广播之口传达的理念如野火般传开，虽然有大过滤器不断删帖，但有幸看到的人已经将内容牢牢记住，并忍不住向其他人分享。 ——“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空前发达，而生命无比低贱的年代里，这是错误的。” 第五十一章 出入 借人群掩护，莉拉驾驶穿梭机低空掠过1号连接处，像一艘轻舟，划入公共航道。 这艘穿梭机是马特奥他们用来撤退的，外观没有任何标记，深色涂装，又精心加装了隐蔽与抗扫描的模块，十分低调，没有引发注意。 穿梭机飞行在灯火通明、明亮璀璨的晖城区，鼠潮的威胁尚未在这里爆发。 一些大型军用双足机器人在街道上穿梭，搭载着火力凶猛的转轮机枪、蜂巢导弹和小口径火炮，行走时地面隆隆作响。 徐炀稍微扫描了一下，它们都是各公司辖区内安保服务所提供的，彼此之间用商标和涂装表明身份，各自守护一片街道，带来相当程度的安全保障。 回望黑暗的二十六号高地，以及更远处被鼠人洗劫屠杀的片木区，生机只在此地，这是肯定的。至于下一波鼠潮什么时候抵达，这就无从知晓了。 “刚才那些神奇的事情，还有广播，”李孝敏非常兴奋，“都是前辈做的吧！” “也许是。”徐炀用数字心智的时候别人自然看不到，不过他也不想声张，“你对广播的内容有什么看法？” “广播说的对，现在我们生活太苦。如果能不上班就好了。”李孝敏思考，然后说。 “上班不是问题，我觉得我们人类进化成有手有脚的模样就是为了方便劳动，”徐炀解释，“但要做的有回报，我觉得我们创造的价值很大，但得到的资金极少。” “不，现在的问题是，劳动获取的资金远远比不上投资和资本利滚利来的多。”崔俊友摇头，“在新泰西洲的金融市场，那里每1秒创造或蒸发的资金都是天文数字，夏地区和列岛洲的企业要加班加点一整年才赶得上。” “我相信资金只是数字，”徐炀沉吟，“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有自动工厂和人工智能，可以保证所有人类和魔女都衣食无忧、终日享福，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代，蛋糕很大很大，我们吃到的却很小很小，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接下来做什么？”葛城浅从未思考过他们讨论的问题，在她看来，决定下一步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先去修A40，但是……左兄弟，”徐炀转向左弘晨，“我们先把你带到你公司那，过会可能要去你那公司休息一下。” 徐炀没法住旅店，而晖城区秩序井然，也不能乱转，到左弘晨那家小公司歇着是个不错的打算。 “没问题！”左弘晨很激动，“老哥，这份恩情我可绝不忘记！我怎么说也是个商社社长，必会好好酬谢各位兄弟们的。” 见识过徐炀的本领之后，左弘晨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只能选择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忘掉，对他来说，回去把公司经营好才是重中之重，对于他这种小商人，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巨门商事会社位于鸟慧大道的一座小型商用写字楼内。 晖城区被三条主要道路切割开来，即御中大道、善鸣大道和鸟慧大道。 御中大道直接通往安久市，其核心区域是神空大厦，一座大型地下商业综合体，神空集团的重要资产，也是会津城修筑的本意，其街区基本由繁华的商业设施组成。 善鸣大道两侧则是居民区，先前，京都无限曾经承诺绝不会在地下开放居民用地，因为地底区域是阴暗、非宜居的，但随着迁居地下的人口增加，这一条例还是被打破，无数市政公司先后建立，先前封堵1号连接处的会津市民服务公司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涵盖了整座城市的基础服务。 鸟慧大道位置较偏，周围是工商业用地，为新兴公司和地下城市的工业运作提供场所。 左弘辰的公司便在鸟慧大道上，他租下了一整栋大楼，因为是地下都市的缘故，所谓一栋楼也没有多高，拢共才4层。 这座大楼顶上的金属框架上贴满了巨门商事会社的广告，审美只能说和主流类似，渐变色的霓虹灯光投射出浮空的立体文字，声称自己专营进出口贸易，可独立承担物流发货工作。 徐炀出身于巨型企业，见到这种中型公司，未免感到有些寒酸。左弘晨则将脸贴在穿梭机窗户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公司，担心它是否遭到鼠人袭击。 穿梭机在楼宇前停下，下穿梭机之前，左弘辰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着，然后客气地对徐炀说：“到了这我就安全了，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等诸位要来的时候，请预先告知一声，我马上准备齐全。” “我没手机……”徐炀转头看，他的手机扔海里去了。 “留我的吧。”葛城浅和左弘晨交换了一下通讯号码，转回穿梭机上，重新出发的时候，她又道，“这家公司好像还不错，之前网购的时候，好像很多其他巨企辖区的商品都是通过这家巨门商社流转的。” “我们一会还得回来，”徐炀看穿梭机逐渐离地，窗外的巨门商社徐徐远去，“不过到时候，就是讨论收购它的事了。” “收购？”崔俊友狐疑地问。 “这需要‘身份’。”莉拉指出。 “嗯……你的呢？”徐炀想知道莉拉的公司联盟身份情况如何。 “我倒未查询过，”莉拉抬头，默默联网查询了一下，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把相关信息发给徐炀。 ========== 姓名：莉拉·尼斯托【魔女】 年龄：未公开 出生地：奥斯特兰地区 所属企业：无 职位：等待更新 入职时间：115年9月1日~等待更新 当前状况：等待更新 公司权益：已注销 犯罪记录：无 人际关系：点此查看互相关联者75人 金融服务：已过期 安保套餐：已失效 录用建议：征战魔女/科研魔女 警告：该魔女未受任何公司雇佣，任何发现者必须将其抓捕并送往最近的公司免试录用，该公司有责任联系公司联盟更新这一档案 ========== “我的所属企业已经不是千湖电子了。”莉拉对此感到十分愉快，“通过另一种‘死亡’，我与旧公司失去了联系，真没想到。” “好像到公司联盟办事处的网站申请更新一下就可以了。”徐炀看着还是个能用的档案，“但这警告看着真吓人。” 莉拉遭到拆分出售这件事，并没有导致她的联盟档案被清理，只把她的所属公司给清除掉了，似乎是因为莉拉的肢体遭到多个买家购入，导致联盟无法再界定莉拉的“所属权”。 这件事相当丑恶，但莉拉已能平静面对。 “正好，以我的名义去收购巨门商社吧。”莉拉很愿意为徐炀服务，“如果掌握一家公司的话，也不用怕那个‘警告’了。” “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也不能这样花，收购公司在我看来就是腐化的开端，”崔俊友皱眉，“你到底想怎么对待公司主义？我都知道反抗者的命运，先是积攒反对公司的力量，然后学习和模仿公司，最后自己建公司，过上了富贵生活，再之后就把原先的梦想放弃了，这样的档案我看过一遍又一遍，我怕你也不过又是往事重演。” “可不能拿其他人的经历套用到我身上。”徐炀摇头，“我需要时间思考，准备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崔俊友沉吟。 “我得研读历史和社会，”徐炀感叹道，“弄明白人世间的规律。如果公司主义制度不好，那什么东西才能取代它？之前的人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最终会腐化、失败。而如果我能想出合适的纲领和行动方案，到时候就能给人类和魔女的命运注入新的变数，最终……带来赛博时代之后的下一个时代。” “……我很期待。”崔俊友低下头，正看到之前的账号被封了，于是又注册了一个叫“觉醒者崔22”的ID，在网路上到处攻击公司主义，他恨不得自己也有数字心智植入物，这样就能躺着，用脑思维来发帖，不用在屏幕上狂按。 抚摸揣在兜里的现金卡，徐炀要充分利用自己这一大笔资金来培育自己的势力。 在没有能力彻底覆灭公司主义制度之前，必须要掌握几家公司，在现行秩序下，争斗、谈判和交易的主体都是公司，它们不仅提供资金，还能对小动作提供掩护。 最重要的是，唯有在“公司”的体系下，才能正当地雇佣魔女，招募这方面的助力。私人和魔女结伴同行是违法重罪，所有魔女都必须纳入某一家公司的监管，莉拉也是如此，不过魔女是能自己拥有产业和开公司的，这又是另一种路径了。 法洛莎现在无人知晓，倒是还可以隐藏很久。 田中智能公司也在鸟慧大道上，距离巨门商事会社不远，穿梭机抵达之后，发现它自带一个规模较大的地下工厂，轰鸣不绝，在主楼门口，若干个眼球机器人正在漂浮，它们都装配着暗红色激光武器，摄像头扫来扫去。 “简直像个监狱一样。”葛城浅往外看，“一家机器人公司也防卫这么森严。” “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眼球机器人的公司，”尼德莱特道，“原来如此，A40是在这种地方制造出来的，怪不得行事古怪。” “好像没什么可沟通的对象。”徐炀扫了一圈，都是些防卫机器人，连个人类都没有。 “我打个电话联系下他们的主管好了。”葛城浅搜索到田中智能公司的访问热线，拨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田中智能 通话之后，葛城浅说公司主管很快就会出来。 徐炀刚开始还以为要等很久，但很快，从工厂的通风管道中便徐徐钻出一个发出淡蓝色照明微光的眼球机器人，同样有着圆球形的身躯，但比其他小眼球机器人大得多，大约有马路街道那么宽，身后有四组推进器嗡鸣提供动力，喷出淡蓝色的尾焰，很远就能听到引擎运作的动静。 所谓眼球机器人，是一类球状机器人的统称，通常没有肢体，像一个大眼珠子，比较灵活，适用于各种场合。法洛莎毫不怀疑它们是地下眼魔一族的金属仿制品，只不过缺失了操控人心的能力。 淡蓝色眼球机器人旋转向下，逐渐加速，降临到穿梭机附近，似乎是一台辅助型机器人，毫无战斗力和探测力可言，和那些带激光的同伴不同，专门用于接待。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欢迎光临田中智能机器人公司。”它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们这有个你们公司出品的合成人，坏得太严重，想看看能否返厂修理。”徐炀道。 A40之前显然是个保安，但表现太差，回去肯定会被拆解，没法找它原先所属的公司，只能到制造商这看看情况。 “我司生产会津城最优秀的合成人。”淡蓝色眼球发出愉快的电子音，“无论遭到怎样的损害，我们都能修复到完好如初。” “合成人？”法洛莎没明白，“跟你们说的机器人有什么分别？” “其实就是机器人，不过特意设计成人类的模样。”徐炀解释，“大部分都搭载了第三代人工智能，和一二代人工智能相比，第三代人工智能有自主学习的能力，而且有模拟情感的能力，虽然还不是真正的情感和智慧。” 法洛莎回想起当年那些制造魔像的男巫，也能让死物成活。魔女评议会则将此视为亵渎之举，罪名是胆敢僭越创造生命的权柄，并大规模搜查与追杀他们。 而在这个时代，制造人工生命已经司空见惯，人类就这样在冒犯之路上不断迈进，愈发显得大逆不道。 但现在想来，魔女评议会的做法也许是嫉妒，人类有太多手段创造生命了。 法洛莎忍不住抚摸自己的下腹，魔女没有能力孕育生命，只能在生命的终点独自消逝，犹如萤火。唯独人类代代相传，时至今日。 淡蓝色眼球检查破损A40的零件，A40有些碎片找不到了，很多碎块被潘瑞伊打得满天乱飞、难以找回，眼前的A40大概只有原来80%的质量，唯一的好消息是头部完整，也就是意识芯片尚在。 “非常、非常抱歉。”淡蓝色眼球做过检测之后，忽然开始频繁道歉。 “修不好吗？我们可以加钱的。”徐炀真不想让A40就此陨落，若没有A40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之前的冲突还不知会怎样收尾。 “不不，修理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淡蓝色眼球解释，“只是，非常抱歉……这是一个残次品，一定是质量检测方面出了问题，导致它流入市场。希望它没有引发问题。” “它打架还挺猛的。”徐炀想到A40对付潘瑞伊的那几下快攻，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战斗魔女，也许就被A40给斩杀，但潘瑞伊这种极强的角色，又远远超出了讨论范围。 “代号‘A40’，本该是个明智、勇猛而忠诚的战斗型合成人，但在意识芯片中，连接社交服务逻辑模块的连接片破损了，无法正确读取数值。”淡蓝色眼球机器人盘旋在A40的残骸周围，“很遗憾，我们希望能为此进行赔偿。” 怪不得A40的行为逻辑难以预测。 “这就不必了，把它完全修好就行。”徐炀道。 “它会希望这样吗？”葛城浅蹲下身。 “你是指……”徐炀心头一动。 “哪个才是A40？”葛城浅指着A40的意识芯片，“那个见人就上、中枪会怂、不害平民、挑战强敌的A40，还是修好之后的那个，明智、勇猛而忠诚的战斗型合成机器人？” “这你就错了。”崔俊友摇头，“A40本就该是个正常的战斗机器人，之前那种状态是受损的、非正常的。这事就跟植入物一样，一直带着一个残缺的植入物算怎么回事，肯定要认真修好啊！” “战狂A40会梦见被剁死的富哥们吗？”李孝敏想到以前看过的动漫。 “如果是那个A40的话，”尼德莱特道，“想必是无所谓的吧。” 徐炀也对此感到纠结，完美修复的A40、带着残缺的A40，哪个才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位合成人？可惜它现在这幅样子，没法自己做主。 不过，转念一想，徐炀还是有了打算。 “完全修复吧。”徐炀说。 “那……”葛城浅困惑，“……还算A40吗？” “毕竟是意识芯片啊，”徐炀转向A40的残骸，“修好之后，还能保留过去的记忆、或者说档案吧。” “是的。”蓝眼球机器人同意。 “全部修复之后，”徐炀点头，“它也会想起自己过去残缺期间的所作所为，然后用自己新的意识加以评估，到时候，它自己会决定该成为什么样的A40。” “请支付维修费用55000。”蓝眼球机器人说，然后从身体下方打印出一个工单，可以事后根据单子上的指示把完好的A40运回来。 徐炀用现金卡付了钱，现金卡交易仍然有无法追踪和匿名的性质，倒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只是他就只剩下这一张了，如果要申请新的现金卡，必须要有公司联盟的档案。 “最后一个问题。”徐炀望向工厂内外漂浮的红色激光眼球机器人，“为什么防卫这么森严了？” “因为收到报告，得知片木区遭鼠人入侵，”蓝眼球机器人解释，“为避免灾难波及，我已下令转移产业和设备，将库存的战斗型机器人释放出来。客户您这台合成人也会被我们转运到安久市的维修中心，不会在地下受影响。” “原来如此。”徐炀点头，鼠潮的影响仍然十分明显，但蓝眼球机器人的话语中又有一个信息引起他的注意，“……你下的令？哥们你地位还挺高。” 蓝眼球机器人愉快地转了一圈。 “我就是田中。”它说，“田中太郎，本社的代表取缔役，请多指教。” “是意识上传技术吗？”徐炀好奇，在夏地区，人们仍然重视肉身的质量，很少把自己转化到机器人里去，为了延长生命，更多是追求开发维持和改善健康的药物，而非寻求技术手段。 “不不，那太过昂贵了。”蓝眼球机器人漂浮起来，“实际上，我生活在这台机器人内部。” 徐炀愣了一下，其实这台机器人确实大得有些过分，确实能完全容纳一整个人。 “因为罹患残疾，真的不能现身和诸位交谈，十分抱歉。”自称田中太郎的蓝眼球机器人解释。 “没事。”徐炀道，“幸会。现在如果要回安久市的话，还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吗？” “得益于机器人的性质，我们可以通过运货管道返回地面，如果想走正常坦途的话，需要在出入口接受检查。”田中太郎解释。 看来还得和鼠人们折腾一段时间了，现在这个状态是无法正常返回地面的，一旦遭到盘查，会十分麻烦。 “诸位的委托已经收到，很快会将这台合成人完全修复。”田中太郎回旋一圈，用牵引磁性线将A40的残骸回收带走，随后沿来时的管道返回，进入工厂深处。 尼德莱特有句话说对了，确实只有在这么古怪的地方，才能制造出A40这么非正常的合成人。 A40之前守护的雇主被杀，在之前的安保公司肯定干不下去，等鼠潮结束、我们能掌握一家公司的时候，倒可以雇它来干活，毕竟，A40确实是一个实力非凡的刀客。 “莉拉，”徐炀望向她，“……接下来的鼠潮危机，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也许就现在，也许一段时间以后。”莉拉走下穿梭机，轻轻踩踏地面，“就在我们正下方25米的地方，有19头鼠人正在小声挖掘隧道，供一头10米级的巨鼠爬行，毫无疑问，晖城区将陷入血雨腥风。” 必须得增强自己一行人的力量。 “我们先去找一间枪店，再去左弘辰的公司落脚。”徐炀道，“……该全副武装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军事化 要购买武器装备，周围倒有几家可供挑选的商店。 首先是臭名昭著的品牌“军火贩子”，它隶属于黑火革新。作为巨型企业中最残忍凶暴的，黑火革新的企业理念就是要在全世界挑起争斗，方便售卖军火，其销量也是高到离谱。 因为背靠黑火革新，军火贩子品类齐全，上到等离子步枪、电浆步枪等高端能量武器，下到动能步枪、转轮机枪等常规枪械，他们都有销售，满足一切武力需求。 其次是会津城本地一家名叫“天邪鬼锻冶屋”的连锁店，专卖皮下刀刃植入物、合金刀刃等用于开膛破肚的利器，在热衷于街头械斗的帮派和少数行动隐秘的暗杀者当中非常受欢迎。 最后则是一家好评率很高、但是规模很小的军火商店，名叫“备之屋”，商品清单内容很少，都是些老旧货色。 “黑火革新的铺子肯定不能去。”徐炀首先排除一个目标，他们就是派马特奥来夺取法洛莎的幕后黑手，这台穿梭机也是他们家的，可不能回头撞进他们的罗网，“锻冶屋也不合适，我们没法和鼠人近身肉搏。最后那家店规模太小，不能买合用的装备……也许我们得把穿梭机开到其他地方去。” “倒也不是。”葛城浅以内行人的语气说道，“可以去备之屋，这家店在片木区也有接头的，只给熟人供货。” “熟人……”徐炀想了下，“……是帮会吗？” “对，”葛城浅同意，“包括帮派、黑客和会津城的隐秘势力，我的名声还派的上用场，派我去买吧，列个清单就行。” 徐炀想了下有关战斗的情报。 主流枪械有两大派系，一类是能量武器，后坐力小，适合破坏盔甲与机器人，缺点是能量衰减迅速，因而射程较短；另一类是传统火药动能武器，发展到现代，其技术已臻完备，而且射程较长，适合对抗血肉之躯。 “我需要一把大口径动能手枪，”徐炀道，“然后是莉拉的装备。” 提到战斗武装，莉拉露出一个极骄傲的表情。 “随意，只要一把狙击枪就够了。”她说。 言外之意即是，只要有一把狙击步枪在手，她能歼灭任何对手，克服一切问题。 “我也要把手枪。”崔俊友感叹，“这样的话，下次再遇鼠人我也不用忙着录临死的视频了，之前我乱说话，弄得我诊所页面都被封禁了，这下生意要完蛋了。” “那咋办，”尼德莱特有些困惑，“我还要修行呢。” “如果诊所关了……”崔俊友本来想说让尼德莱特自生自灭，转念一想不可对他如此苛刻，“……你就跟徐炀混吧，他有钱。” “不。”尼德莱特在这方面意外的固执，“一定要向您学习到最好的技术，别的我哪都不去。” “你想用植入物技术做什么？”徐炀问道。 “开发一款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植入物，”尼德莱特畅想，“倒不是为了拿它赚钱或者证明什么，我只想拿它当个纪念，纪念植入物技术对我的改变。” “斗篷下是什么呢？”葛城浅看着尼德莱特，对方一直带附面具的头盔，穿厚重裹身的衣物，丝毫看不清真正形貌，就算说那合金面具下是一个机器人也有可能。 “是我自己的武器和工具，所以不用给我买武器了，我自己有。”尼德莱特察觉到大伙都在看他，他可不是喜好被注视的人，赶紧坐到角落里去。 他发现信号终于好转，于是用一根数据线连接手机和脑部接口，把高清画面导入，开始追京都无限出品的本月新番，题为《关于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却发现当地人试图用传送门攻打未来这回事》，正在流行当中，掩盖了之前《穿越为哥布林之王，但我是女孩子》的热度。 新剧虽然是无需动脑的爽番，对于阅番无数的尼德莱特来说太过套路化，但其声优阵容强大，都是有多年配音经验的老机器人，即便出于对它们多年服役的敬意，尼德莱特也要追下去。 他最开始加装植入物就是为了方便看动漫，这是尼德莱特永远不会说出口的。 “你们会用枪吗？”徐炀转向李孝敏和罗西娅。 “她会，”李孝敏不由得露出敬佩之色，“和她相比，我什么都不会。” “你会喜欢我，这就够了。”罗西娅微笑着，其感情十分甜蜜。 “那就给你们买一把手枪，魔女的话，似乎我也能弄到魔女专用的武器。”葛城浅之前见过法洛莎恢复莉拉的断臂，猜出她的魔女身份。 “那很好。”法洛莎点头，“这个时代的人们会给魔女提供什么武器？” “大部分魔女武装都威力不凡，而且是违背公司法才流传在外的，我带回来你们就知道了。”葛城浅道。 “给你。”徐炀刷了20万资金给葛城浅，要尽可能高质量的商品，“那边会有危险吗？” “我是非常小心的。”葛城浅直立起来，她个头高，气质独特，“绝不会损失大家的钱和武器，说到做到。” “我相信你。”徐炀点头。 葛城浅离开后，徐炀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老崔，你得在网路上提醒大家，鼠人会爆发第二波猛攻，目标应该就是晖城区。”他说。 “我发了，”崔俊友摇摇手机，这么一会功夫，他的ID已经改成了“觉醒者崔25”，“没有人信我的话，会津市民服务公司发通告说鼠人已经被击退，大家就一直刷留言说感谢公司什么的。” “只有公司联盟颁布的才有价值，本地公司发的没有参考性。”徐炀道。 “公司联盟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崔俊友发着牢骚，“尤其是近些年，根本没有能力命令巨型企业，威望一天天降低。” 从成立那天起，公司联盟的权威就不断走下坡路，毕竟，试图靠一个组织把所有公司团结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徐炀透过窗户，能看到下方远处商业街灯红酒绿的景象，人来人往，他们自由自在地消遣、买卖和叫喊，人们仿佛沉醉在一个醒不过来的五彩斑斓的梦境里，在一个大屋子中酣眠。 崔俊友这样在屋里大吼大叫的，会被嫌弃扰人清梦，直到鼠人从屋外猛砸，人们才会一个个惊醒，在惶恐中战栗。 大约过了半小时，葛城浅将武器都带回来。 她买给徐炀的是一把大口径手枪“井虎”，由天枢制物公司生产，这家公司和高阁九州同为夏地区的巨型企业。 这把枪叫徐炀爱不释手，花纹精美，杀伤力强，射程还远，综合性能十分优秀，还带辅助瞄准功能，与徐炀的处理器远程连接后，能快速锁定敌手，就像在现实世界中开了自瞄一样精准，改善了徐炀本身射击技术不良的问题。 给莉拉的则是一把高科技智能狙击步枪“卡桑卓彗星”，这把枪是这一世代很流行的款式，通用于世界各大战场，大部分公司狙击手都标配这把步枪或它的衍生款式。 枪本身由灯塔核心公司设计，塞满了受其垄断的黑科技，全自动装填、弹药种类切换、反装甲/反单兵双模式等基础功能自不必提，更重要的是结合了高斯步枪的电磁加速技术，可以发动蓄能射击，精心瞄准之后发动的攻击，可以破坏任何目标，说是反器材狙击枪也不为过。 “很好。”莉拉将这把造型精美如艺术品的白色步枪端在手中，态度欣喜，她立刻端起步枪，熟练地调试起相关参数。 如今的智能化枪械有很多客制化配置和隐秘选项，就和调节一台电子设备那样复杂，若能对其进行充分调校，枪的性能也会大幅增长。 作为公开售卖的制式产品，卡桑卓彗星虽技术先进，但也比不上巨型企业特供内部使用的先进枪械，好在经过莉拉的细心调整，其性能突飞猛进一大截，全然化身大杀器。 直到这把狙击枪在手，莉拉才完全下线所有紧张忧虑的情绪模块，取而代之的是镇静和骄傲。 顶级的暗杀者和支援狙击手，绝无失手可能。只可惜，在多年前的泰西洲一场公司内战当中，莉拉被现实操纵者撕裂了身躯，否则，她现在仍是千湖电子公司著名的狙击骁锐。 看莉拉持狙击枪之后的姿态，徐炀也感到极度安心，这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关键火力。 葛城浅买给法洛莎的则是一个金属柄。 “你骗我呢？”法洛莎摇晃了一下金属柄，它像剑柄，但没有刃，只能在手中握持，毫无战斗功效。 “卖它的人说尝试注入魔力。”葛城浅解释。 法洛莎试探性地朝内注入她残缺的魔力，瞬间血红色与灰色交织的魔力流随之出现，并交汇成半透明螺旋剑的形状。 魔剑藏锋，杀人无血。 “魔力传导术。”法洛莎微眯眼睛，“看来人类的技术进步也不是一无是处。” “很奇妙。”徐炀同意。 他见过实力强大的征战魔女使用类似的武器，无边魔力化作巨刃，切割战场，能将装甲车一分为二，那一幕令人窒息。 “如果我能带着它回到过去，”法洛莎感慨，“评议会可能把我奉为座上宾……魔力曾被认为永远不可能在魔女身体之外的地方传输。” “魔力不够充足。”莉拉看出那双重魔力组成的螺旋剑刃脆弱不堪。 法洛莎没有说话，她忽然想到，一旦回片木区那座神社取回力量，所召出的魔力之剑或将焰浪涛天，焚山煮海。 全世界人类将有幸死在我的剑下。 “其实我先去了军火贩子那边一趟，”葛城浅抓了抓头发，“军火贩子还是最好的商店，虽然黑火革新名声很差……不过我没进去，感觉被人跟踪了，所以又赶紧找小路离开，去备之屋的地下室买了东西，放心，回来的路上应该没被盯上。” “跟踪？谁？”徐炀皱眉，“你见过他们了吗？” “我大概看到了，是一个黑人，”葛城浅说，“一个戴墨镜、穿雇佣兵装扮的黑人……还有两个红色装甲的魔女，在军火贩子附近。” 第五十四章 巨门商事会社 就葛城浅的描述来看，那黑人极类马特奥。 作为黑火革新的合成人，确实可能存在不止一个马特奥，但不知原先那个是否把情报传输回去了。 无论如何，黑火革新的触手伸到此地，这是不争的事实，必须要想方设法避免他们的窥探，更不能与其发生冲突。 葛城浅将买到的更多武器分给其他人，整支队伍完全武装起来。 她还买了若干便于战斗的辅助装备，交给徐炀的是一个带手枪套的腰带，一件多口袋的战术背心，便于携行，以及多盒弹药与手雷。 主流的手枪弹药分为四种口径，在魔女战争中由公司联盟制定，即14mm、9mm、7mm和5mm，徐炀拿到3盒子弹，总共240发，井虎的装弹量达到13发9mm子弹，火力充足。在会津城对付老鼠的环境下，子弹威力已经溢出，只要足够精准就可以取得击杀。 这下我们也是准军事化的队伍了。徐炀与他们整理装备、填装弹药，在接下来的鼠潮危机当中也有一定自保能力。 如果葛城浅遇到的那个黑人真的是马特奥的另一个复制品，那么未来与其必有一战，以绝后患。 莉拉驾驶穿梭机转向左弘辰的公司。 葛城浅与其联络之后，他在门口派了数名友善、训练有素的公司人，彬彬有礼地邀请徐炀一行进入，又有专人引导莉拉将穿梭机存入公司的地下车库。 “巨门商事会社是一家欣欣向荣的贸易公司，”一名上穿黑色西装，下穿短裙与薄袜的女人引徐炀一行参观公司，“社长有着精明的经商头脑，继承了父亲的产业之后，将其规模不断扩大。” 徐炀确实不怀疑左弘辰开公司的能力，如今公司秩序已然固化，一个常规企业想要做大十分困难，任何商机都会被巨型企业抢先攫夺。 商社内部装修简单，透过一张巨大的玻璃幕墙，徐炀看到数十名公司人在工位中埋头工作，对电脑不断敲击键盘，动作比机器人更僵硬。 正是午饭时间，在高处，运输营养膏的传动装置不断工作，不断将一盒盒营养膏倾倒在他们的工位附近，他们不时从工位中伸出一只手将营养膏取走，在几秒的进食之后又回到工作当中。令徐炀想起现代化的屠宰场或家畜养殖场。 “有无数兢兢业业的员工为之奋斗，又有左社长任劳任怨的奉献和光明正确的引导，巨门商事会社一定会繁荣昌盛的。”那引路的女人认真地说。 “公司狗。”崔俊友低声骂了一句。 虽然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但是在各个方面都已经向巨型企业看齐。徐炀走入左弘辰的办公室。让员工们日夜工作，剥夺他们自己的时间，苏醒之后就在工作，工作之后必须睡觉，其他时间用于灌输忠诚思维。 左弘辰坐在他的办公桌当中，背靠一张黑色、舒适的老板椅，周围的天花板上垂下一个个数据面板，不停刷新着最新的股市情报和期货市场状况。 徐炀抬头看，左弘辰同时关注着不同巨企辖区的经济状况，似乎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泰西洲、新泰西洲、近东地区、列岛洲、夏地区这几个位置尤为关键。 泰西洲是魔女们勃兴发展的地方，新泰西洲则是公司最早登陆并占领的广阔地区，二者都相当繁荣。 近东地区因为发掘了传奇般的能源“香料”而获得相当程度的重要性。列岛洲位于大洋当中，地形破碎，与世隔绝，地位独特。 夏地区则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具有和魔女文化不同的面貌，但由于公司联盟对历史的系统性掩盖，徐炀对自己文化的过去知之甚少。 “欢迎。”左弘辰愉快地说，“兄弟，之前那趟可多亏你了。”嘴上说着，他的目光还是没从高处那些数字面板上移下来过，尤其关注新泰西洲的金融新闻，毕竟公司联盟坐落于那里，可谓是世界的关键点。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徐炀环顾四周，办公室装修还挺有品位，古香古色，巨大屏风上绘有仙鹤与红日，有夏地区的风貌，“哥们你也是夏地区来的吧。” “对，”左弘辰点头，“我父亲来列岛洲经商，我接管了他的公司。” “像这样的小公司如果想要繁荣起来的话，”徐炀道，“一定程度上的投资是不可避免的。” “您有兴趣投资我的公司吗？”左弘辰眼前一亮，然后连连用眼神示意那带路的女人。 “诸位，请随我到贵宾套房来。”那女人忙转头，殷勤地引其他人出去，并将门带上。 在办公室当中，只剩下徐炀和左弘辰二人。 “我打算出资购买贵公司一定的股份，”徐炀道，“如果能完全收购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这就罢了。”左弘辰脸色一变，立即摇头，“这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资产，我是绝不会让给别人的。” “我可没说要全额盘下。” “但……我猜是迟早的事。” “每年营业额有一千万吗？”徐炀观察左弘辰的神情。 “这是我司的商业秘密。”左弘辰赶紧说。 在谈话间，徐炀已经用数字心智联网，查询了有关巨门商事会社的信息。注册资本只有50万，只能用悲剧来形容，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想来左氏父子已经耗尽心血。 “就把我当成一个投资人吧，”徐炀道，“巨门商事会社，如果没有足够大额的资金作为助力，哪怕再熬10年，也不过是个地下的小公司罢了。” “我司正在稳步经营。”左弘辰沉声道，“不停采取稳健又富有开拓性的经营策略，订单和伙伴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成为会津城最大的进出口公司的。” “会津城正在危险当中。”徐炀善意地提醒，“也许是时候转移了。” “你在威胁吗？”左弘辰误解了徐炀的意思，“虽然外面有些老鼠，你觉得这样就能威胁我，让我出售资产？” “我可没这么说。”徐炀摇头，“……也罢。” 按照公开的信息，收购这家公司需要1千万左右，而且股份主要集中在左弘辰手里，其他股东的话语权甚少，只要说服左弘辰就能拿下它。 只可惜，他对控制权看得太重，一时倒也无从解决。 “抱歉。”左弘辰紧绷的脸色和缓下来，“也许我还要时间考虑一下，您有多少资金？” “对你来说是数不清的资金。”徐炀道，“慢慢考虑吧。” 他把左弘辰留在其办公室里，信步向外走。 巨门商事会社有好几间成套的贵宾房间，原本是用来招待贵客的，结果多年来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投资人造访，因此长期空置，如今才派上用场。 问了路，通过电梯抵达后，徐炀见这里的装修就像高档酒店一样，走廊擦得映出人影，光线温暖，植物盆栽保养精致，队伍里的其他人正对华丽装饰指指点点。 “我们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徐炀转头看其他人。 “这地方才算是适合休息的地方啊。”葛城浅赞叹不已。 “真是托了前辈的福。”李孝敏连连点头。 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避风港湾而已，鼠人的下一次攻击如同定时炸弹，知道它们必然来临，只是不知道从什么位置、以什么方式进攻。 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怖才是最可怕的。 徐炀嘱咐莉拉一定要时时戒备，随后进入其中一间房躺下，丢下外套，闭起双眼，休整起来。 法洛莎尾随而入，关上门，这种安逸的氛围叫她感到某种程度的渴望，身上的现代装扮让她有全新的感觉，她见过乡村妇女们身穿长袍，以守贞为荣，而现代的女性则有权展示身体，她轻抚自己的大腿，试图引起徐炀注意。 不过徐炀还在考虑和鼠潮有关的事，没有兴致。 “这里可以上网。”徐炀睁开眼睛，“我教你网上冲浪吧。” 这房间配有智能屏幕桌面，就像超大型的平板电脑，只不过是和桌子融为一体的。 徐炀教法洛莎如何借助网络和浏览器了解外部事物，她眼神渐渐变得愉快，很快就上手，并且不断输入内容搜索资料，想对她之前听闻的所有奇异之物逐一进行分析和了解。 无数信息涌入法洛莎的脑海，而她也以魔女的本领轻而易举地将它们融会贯通。 在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已经浏览了正常人一天才能读完的信息。 徐炀在一旁看着，屏幕上的页面飞速变化，无数文字跳动切换，徐炀的大脑经过神经网路工程师的训练，又有高级处理器，能跟得上速度，而看法洛莎的架势，她全靠自己的魔女智识就能记得清清楚楚。他如今才明白，为何公司会对魔女作出多番限制，她们完全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族群。 接触到网络后，法洛莎也会迅速成长起来。 要对法洛莎的现代化程度进行打分的话，穿上一整套现代服装只有30分，了解到目前世界的运行规律勉强算50分，可要是加上网络冲浪、论坛、网游、直播、游戏和虚拟头盔，那便不下于300分！ 第五十五章 智识 智能屏幕桌面是一种比较流行的家具，人们对高分辨率与大屏幕不断追求，最终促成了智能桌面技术，以整张桌子作为显示屏，浏览效果非常好。 法洛莎站在桌子一端，目不转睛地了解各方面的知识，人类对世界竟然如此解读！在官方百科页面的释疑里，太阳升落、群星涌动、海潮起伏，这些现象并非神之奇迹，而是一系列行星运动的结果，叫法洛莎着迷。 现代的“公司”真的太善于欺骗了。 若不是我曾经亲眼见过日之炎多在东方的大海渊中崛起，倒还真信了这一套。 法洛莎回忆起抵达列岛洲之后的见闻。日之炎多，那位来自外部种族的豪强，负责管理太阳的运动，从而交换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资格，祂向上一跃，用自身的热量煮沸大海，朝天空挥舞手臂，将太阳从怠惰的状态中唤醒，从而给世界带来一天的光明，那是我肉眼可见的神迹，但人们却把日出归为行星自转的结果。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千年来，除了尊贵神明本身之外，其他外部种族和远古神秘者也都销声匿迹，仅仅是因为魔女-人支配关系的逆转吗？ 也许…… 法洛莎问徐炀如何打开画图平台，之后在屏幕上涂画起来。 “这是啥？”徐炀困惑地看着法洛莎在桌面上绘制奇异的符号。 那符号大致像是从上到下的四个星点。 “四星图。”法洛莎指着图像上的规律，“我在教会服务的时候学到的，是支撑整个世界的根本。” 在法洛莎的讲解下，徐炀默默观察这幅图画。 整张图由四颗类似星点的图案构成。 最上方的星点是“群星的世界”，在徐炀的理解当中，就是宇宙。 第二个星点是“神明们”，徐炀不甚了解，公司封锁了相关内容，在认识法洛莎之前，他只知道神明是古代受到尊奉的伟大力量。 第三个星点则是“魔女”，第四个即“人类”。 “世界秩序如此，”法洛莎指出，“从上到下，我们位于群星的世界当中，神明至高无上，魔女们有资格操纵并继承魔力，并驾驭着人类，现在则完全颠倒。” “原来人类背负着三座大山，早该翻翻了。”徐炀道。 “你在说什么，秩序是好的，”法洛莎有些气恼，然后把图像翻转过来，“你瞧，现在完全变了。人类位于最上方，至高无上，压制着魔女。魔女们则与神明相隔绝。最下方是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即诸星世界内的一颗星星，如今被人类肆意解读。” “我们在探索大自然，这有什么问题？” “不，力量来源于神秘感。”法洛莎道，“你越不了解一个事物，就越惧怕它。而如果神秘感消失，其力量也将消亡。” “……原来如此。” 秩序扭曲了，所以一切都在崩坏。法洛莎暗想。 “这也是为什么森林之主逃到了遥远的极地。”法洛莎远望北方，“人类看的越清楚，诸位远古神秘者的力量就越弱。在经院哲学家的解读里，这种做法叫做‘祛魅’。” “那魔女的魔力到底从何而来？”徐炀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我不相信人类的解读，”法洛莎摇头，“我就告诉你在我们那时候是怎么理解的——魔女们肩负着连接群星世界和我们脚下大地的使命，每个魔女的力量，在天空中都对应着一个星辰。你知道吗？每个魔女的力量都是独一无二的，直到上一个魔女逝去，然后经过几年或几个世纪的等待，才会出现下一个有相同力量的魔女，这是因为星光再度投射到这里需要时间。” 徐炀又查了查现代人对魔力的解读，说的是“仍有许多现代科学无法解读的内容”。 相较之下，竟是法洛莎的说法比较详实。 “公司联盟不希望我们理解事情。”徐炀说道，“他们已经给我们预设了一种对世界的理解方式。” “所以我们才要多阅读。”法洛莎不停切换页面，从中汲取知识，“我在教会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接纳，要学会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 不过，显然只有我的理解才是最正确的，法洛莎暗想。总有一天我要让其他人全都顺从我，瞎想那么多干嘛。 在网路冲浪的过程里，法洛莎无意中点开一个视频，在一座半摧毁的城市当中，有一群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市民，挥舞着砖块和手枪冲出来，但遭到一台战机轰炸，轻易被炸成碎片。她注意到这条视频的评论尤其多，而且负面评价占了九成以上。 “这是在讲什么？”法洛莎不解。 “距今100年前的一场斗争，”徐炀对这段历史比较熟悉，“在泰西洲的伦德尼姆，整座城市的人们一呼百应，集结起来反对十六小时工作制，但被公司联盟派遣的部队屠戮殆尽。这事影响很大，自那之后才改革为延用至今的十二小时工作制，被称为公司联盟的一大善举。” 法洛莎又往下看，随着特效镜头切换，视频内容从被屠戮的城市转为一台先进战斗机的模型草图，随后响起黑火革新公司的广告词——“黑火革新，世界最好的军火，平息伦德尼姆之变的‘空中霸主T4’制造商，现已推出‘空中霸主T10’，保护您私有资产的有力工具”。 “他们还挺骄傲。”徐炀摇头，“差评是肯定的。” “拿屠灭人类的历史当噱头吗？”法洛莎觉得古怪。 “这就是网路世界，一切都可以解构，”徐炀解释，“网路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没有任何东西是严肃的，再认真、再精密的东西，一旦上了网路都会被被剥离秩序和理性，变成简单化娱乐化的内容，毫无下限可言，底线变成了米线起跑线中位线人鱼线日期变更线。” “人类的反抗……就像之前人们冲过关口一样。”法洛莎回忆起当初闯过1号连接处的情形。 “我和他们一样愤怒，”徐炀叹气，“我思念我的父母，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公司毁灭了他们的健康，榨干了他们的生命力。” “字面意义上的，我想重见天日。”法洛莎闷在地下，快受够了，“这也是公司害的。” “因为你没有身份，而且是魔女，最好我们能有一家受自己控制的公司，想办法给你弄一个身份。”徐炀道，“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在阳光下行动。” “还有那些为公司服务，甘愿沉沦的同类们。”法洛莎想起像潘瑞伊那样对人类卑躬屈膝的魔女。 “她们不是我们的真正敌人，她们被自己的工作所束缚，如果只把目光盯在公司雇佣的魔女身上，我们就放过了我们最危险的敌人。” “那是什么？” “一个被重重包裹的怪兽，各公司都是它的甲壳，真正住里头的叫资本，是推动所有公司行动的原生动力，资本以增值自身为目标，所以就像寄生虫，催促宿主不停寻找壮大自身的机会。” 资本会推动科技进步，也会让人类永远痛苦。 “屠杀这样的怪兽需要一把好武器。”法洛莎道。 话音刚落，他们各自心中想到一把趁手武器。 对徐炀来说那叫“群众”，如果当年的一场大行动能让十六小时工作制变为十二小时，那么再来一次，是否就能争取到八小时的工作制？ 对法洛莎来说那就是“远古秘密”，我会给祂们提供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这世界有上百亿人，而消耗一两亿人类的鲜血和灵魂，也许就能恢复祂们的权能，让祂们回到世界舞台上来，用她喜欢的鲜血与火焰洗涤世界。人类都是欠收拾的，很难长记性。 而且，把那些庞大古老的生命带回来，这个世界才会更加精彩。 吃过午饭后，徐炀要检查法洛莎上网学习的成果，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已经从了解世界的秘密转到了短视频上。 劲爆的电子合成乐响彻房间，轰得徐炀耳朵疼，热门歌曲的旋律反复唱响。 法洛莎摇晃身体，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视频内容。 没有限制，没有任何规则，为了迎合口味，短视频内容尽是些男男女女贴身肉搏，不然就是些搞笑内容和整蛊内容，法洛莎从没听过这么有节奏感的音乐，在她听来一直砰砰砰砰的，比过去那些简陋乐器的轻缓旋律要震撼太多，配的视频内容也特有趣。 虽然她不甚理解部分玩梗视频里在讲什么，也不太喜欢那些单纯的男女内容，但有很多人类失败集锦和世界各地的土味片段，她也能看懂其中搞笑之处。 平台根据算法推测出法洛莎下一个想看什么，也不停推那些易于理解的幽默视频。 身体伏在桌面上，法洛莎目不转睛地刷着一个又一个视频，许多都带投影功能，她站到相应位置上，仿佛身临其境，整活的人似在眼前，她全然陶醉其中，连饭都忘了吃。 “他们为什么要用头撞地面？为什么标题写‘不要笑挑战’结果里面的人在傻乐？为什么里面每个人表情都这么古怪？太、太搞笑了。我也想录一个发上去。”法洛莎已经刷得停不下来。 徐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答。 “人类真是……最佳的弄臣。”法洛莎笑着说，然后一边手指在桌面上滑动，寻找下一个视频，这是她自从苏醒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那被弄臣愚弄的魔女又算什么？徐炀摇摇头，不能伤她自尊。 第五十六章 迷离 让法洛莎从短视频成瘾中解脱出来的不是她的自觉，也不是徐炀的劝说，而是地震。 忽然间，房间不停晃动，智能桌面上的内容不断闪烁，最终彻底暗淡，似乎网络光缆遭到切断。法洛莎正看到有趣的地方，现在无法如愿以偿，登时有些恼怒。 “我要看好看的东西。”也不知为什么，法洛莎忽然特别钟爱这些逗趣的人类，但她停不下来，像有只猴子在心里面狂挠。 想接着看、接着看、再接着看，不停地看…… “那我也不能把网络变出来。”徐炀耸耸肩，“也许鼠人们又来了。” “但外面很安静呢。”法洛莎凑到窗边，余震很快消失，“也不见公司的活动。” “你之前网路上看了那么多东西，”徐炀好奇，“到底学到了什么？” “比如公司联盟的事。”法洛莎见没有鼠人们钻出来，又回到床铺躺下，“最强大的20家企业被列为巨型企业。” “是的，”徐炀点头，“我最早知道的那会还只有17家，15年前新增了卷饼大帽，9年前新增了桑海互联，5年前新增了孔雀-崔斯坦集团。” “我还读到魔女们曾经自发组成‘权益会’，但是被摧毁。”法洛莎皱眉，“公司打击魔女的行动，抓捕她们中的为首者并且公开处决。” 这些严峻的事实稍微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唯恐不利的念头传播开来，”徐炀说，“每家公司都雇佣大量魔女为自己服务，如果她们一个接一个胡思乱想，事情就有问题了。” “她们变成了羔羊，”法洛莎冷笑，“包括之前威胁我们的魔女也是，佯装出强大的样子，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奴隶的身份。” “你说得对。” “怪不得你说公司才是我们的大敌。” “我不能再跟老鼠一样躲避，我要成长到能和它们分庭抗礼的地步。”徐炀感叹。 “也就是收购这家公司？好像说你打算把这公司拿下。” “没成功，就算成功了也只是第一步，我们不能在散兵游勇的状态下行动，”徐炀说，“我们需要章程，需要体系和架构，需要纲领。” “你过去叛离了公司。” “当然，到现在都像一个梦，醒来不用上班，夜晚不用加班。”徐炀笑道。 法洛莎忽然觉得徐炀是个倒霉蛋，她亲了他一下。 莫名的，法洛莎心中涌现出对徐炀的强烈宠爱，她总感觉自己无所不能、天下第一，当然，那是一千年前的法洛莎留下的幻觉，她在权势滔天的时候留下了一种心理模式，即想要征服弱者、强化自身权威，以及向被保护者施恩。 与此同时，与徐炀靠的如此之近，叫她从身体深处明确传来想要的信号。 她曾经组织那群同党的时候，其他魔女都是些老辣货色，每日都在地牢中找乐子，叫法洛莎对这种活动门清，她们以取笑法洛莎未经人事为乐，并把这当成攻击她的借口。 如今，这种事终于有了更改的机会。 徐炀还在为之前的小型地震担忧，但法洛莎已经压了上来。 “你想要什么？”徐炀从未见过法洛莎如此狂暴的状态。 “开整，如果你不爱我你就拒绝。” 徐炀已经无法为临阵脱逃寻找借口，只好迎接挑战。 小船驶向幸福的港湾。 莉拉在门外听得无比心焦。 她背靠在墙上，聆听里面的一举一动，光是通过声音，她都能在心中重现出里面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室内犹如火山，室外则是极寒。 我输了？ 该死的法洛莎，只凭早了一段时间认识徐炀，便已抢到位置。 也罢！从下一刻开始，洗心革面，重归冷静，坚定自己在这方面无法胜过法洛莎的事实，停止一切尝试，成为一个忠实仆人，断绝进一步可能性。毕竟我依靠一具机械身躯活动，并未拥有真正的血肉形态，竞争力十分平庸。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姿色上处于下风！ 又或者说…… 保持斗争心，将这噩兆的化身从主人身边驱散，设法替代其位置，并用自己的方式进一步证明忠诚，在这场小小失利之后夺取整场战争的胜利。 必然要选择后者。 莉拉当然不希望徐炀和法洛莎在一块。 根据法洛莎之前提出的概念，她无疑要进行第二次重置，重建从上到下星空、诸神、魔女、凡人的秩序，这一过程要制造多少死伤自不必说，更会让作为其同伴的徐炀成为历史罪人，在后世受到唾骂。 这种事，莉拉决不允许。 哪怕徐炀与世无争、享受生活也好，一旦卷进历史大幕的漩涡，想脱身就太难了。 可惜眼下无法干涉，只能默默吞咽酸涩的嫉妒之苦果。 难受…… 主人啊，为何不能抵挡诱惑。 唯一稍微解决痛苦的方法，就是压制自己的魔女力量，不再释放五感去聆听动静。 莉拉闭上眼睛。 屋内滚热，事毕之后，徐炀感觉自己成了全世界最贤明、智慧的人物。魔女的力量仿佛也流到他体内，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万物生灭不息，大地永恒而厚重，无论这片土地上发生怎样的争斗、祸乱和变革，太阳照常升起，明日不会因一个人的言行而发生什么改变。 历史演进有其自然规律，我们的奋斗只不过是大河中的小小浪花，刹那间就会消逝，然而也正是这一点一滴的微小变化，构成了我们生存的意义。 我……完整了。 法洛莎躺在一边，想的则是草，好舒服，快升天了，以后还要大整、多整。 “我要拯救魔女们，”徐炀看着天花板，身体阵阵酥麻，“之前想的是‘我要’，现在我却觉得‘我能’，我有能力做到。” “长进了是吧。”法洛莎翻了个身，对徐炀的喜爱更盛，她感觉自己快疯了，忽然想重置万物，建造一个只有自己和徐炀在的新世界，设法制造全新种族，再造新的历史。 “这是一条长路。”徐炀畅想起来，“我变成一具‘尸体’，失去所有合法身份，在公司联盟的档案中不再存在，不能再做任何正经行当。” “隐姓埋名。” “对，在这种状态下，我要么就下定决心从此做一个懦夫，找一个边缘城市躲起来，度过极度平淡的一生。我可不想这样，你也看到了，在二十六号高地上被堵死的那些人，他们本质是边缘人，已经被公司放弃和遗忘，死亡是他们的归宿，除非奋起一搏。” “之前也一定有人逃离过公司。” “是的，很多人逃走了，无一例外死去，有人死的轰轰烈烈，有人就安静地被清除，我知道他们的下场，我如果不够强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从最开始……我下定决心跑出工位，骇入那台出租车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必须变得更强。” “我相信你能做到。”法洛莎握住徐炀的手。在她看来，徐炀的感情有点过于充沛了，做人还是残忍无耻一点比较好，别人可以死远一点，血不要溅到自己身上就行。 外面传来急匆匆的敲门声。 “谁？”徐炀穿衣服。 “是我。”莉拉的声音。 “你已经战败了。”法洛莎当然知道莉拉的心思，不过她早已赢得太多。 “鼠人来了。” 与之前相似的地震再次发生，徐炀顶着地面摇晃，迅速冲到窗边往外看，晖城区的街道一片接着一片暗下来。 新一轮鼠潮爆发。 第五十七章 楼中 地震连连。 列岛洲属板块交界，地震频繁，葛城浅自幼于此长大，见过太多人因此而死，如今地动山摇，更忧心同伴们的状况。她立时冲出房间，挨个敲门，询问他们的状况，以及是否需要帮助。 无论别人怎么想，葛城浅都已把同乘穿梭机的大家当成了重要的伙伴，绝不愿看到他们受伤。 其他人倒还好，唯有尼德莱特，对葛城浅的关心非常不适应。 “你还好吗？”葛城浅在尼德莱特房门外大喊。 也许是老鼠来了。尼德莱特看向窗外。可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逸点的地方可以专心看番，又有这些讨厌的事不断打搅。人人没有压力、自由自在享受生活的时代何时来临？也许那是幻想，我们生来就是要受苦。 戴面具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隐藏表情，尼德莱特打开门，虽然他面具下是某种尴尬和厌倦的神色，但葛城浅完全看不出来，而是松了口气。 “要小心啊。”她赶紧说，“我们得远离建筑物。” “知道了。”尼德莱特嘴上说着，眼部植入物则已连接无线传输，从手机上读取动漫画面，他想一边逃亡一边跟上连载进度。 植入物真是太方便了，还好自己趁着之前有网的时候缓存了大量剧集，生活在京都无限的人怎么能不看月度新番呢？ 尼德莱特在业余时间为深层匿名网络的番剧评论区提供素材，他阅番无数，其见解被全世界动漫爱好者奉为圭臬。 之前在义体诊所里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疯狂刷剧，每次都会一次性看完整部作品，而且好坏不挑。 神作要看，粪作也要看，这才称得上健全。 可惜，世界永不会和番剧里描述的那样幸福，也不存在一个永远幸运的主角，如果有，那也不是我。其实徐炀有点像“主角”，但如果他是主角，我算什么？有部分固定戏份的配角？那我的纯度也太低了，我在片尾曲的配音表上能排前十名吗？尼德莱特暗想。 “哈啊，真是吓人。”崔俊友手拿一瓶洋酒，这是从房间床头柜上找到的，他在这方面十分贪婪，虽然也不算穷，但看到便宜就想薅。反正是巨门商社的财产，拿起来也没心理负担。 “我们得走了。”李孝敏语气急切，“前辈呢？” 闻言，罗西娅转向莉拉，她正守在徐炀门外。 很快房门开启，徐炀回身将门掩上，神情严肃。罗西娅怀疑法洛莎就在屋内，此前她明确听到了某种异声，代表某种释放和享受。 罗西娅喜好打听绯闻和隐私，尤其留心私情，她毫不怀疑徐炀和法洛莎之间保持紧密联系，但莉拉又极度忠诚于徐炀，并在举止中透露出一种喜爱。 与阴晴不定、神秘莫测的法洛莎相比，她还是更愿意亲近莉拉。 在这方面，罗西娅对徐炀感到不满，从她角度看，莉拉对徐炀提供无限的忠诚，而徐炀却未曾赠予过莉拉多少关怀，流连于魔女的怀抱。 男人永远钟爱年轻皮囊，而魔女在这方面保持良好，甚至延续数代人。 她不禁想到京都无限高层中活跃的“樱之魔女”桐野怜世，作为历任公司社长的侍寝之人，常年利用生物科技和魔力维持青春容颜，自魔女战争结束后就承担这样的工作，至今已经100余年，侍奉过7位社长，在卧榻之上为公司经营不断指明方向。京都无限将每次换任视为祭典，把魔女与社长送入传统神社当中。 魔女无法生育，容貌绝美，可以用魔力提供帮助，相较之下，平常女子的竞争力就极差了，有权有势的男人更希望找魔女作为伴侣，还无需担心子女叛逆或分割家产。生育这种事，交给公司人就可以了。 徐炀留心自己衣物是否齐整，刚才那享受虽短暂，但却印象深刻，法洛莎的身躯令人回味，能一亲芳泽对他来说是极大幸运，叫他神魂颠倒。倘若真能在温暖海滨营建别墅，与所爱之人在沙滩上漫步，那才叫此生无憾。 然而为了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还需再拼搏一段时日。 必要杀出鼠人重围。 或因反复发生的地震，断电、断网情况愈发严重，从四面八方都开始响起持续不断的谈论声。 “哇啊……” “断电了？” “又来？”声音从楼下几个房间里传来，尤其是之前的办公室区域，动静尤其显著。 鼠人们引发问题，令正常经营活动难以为继。 公司人们尤其焦虑、暴躁，没网络的状况下无法完成今日任务，当天绩效未满，犹如重罪，即将面临的罚款更是叫他们欲哭无泪，他们不一定会葬身鼠潮，却一定会因缺勤而死。 所谓有产者和公司人之间的区别在于，有产者可以不断借由名下资产来获得收益，而公司人唯一的立锥之地就是栖身的狭窄工位，为谋取下一日的口粮，必须不停付出劳动，为巨门商社的发展燃烧自己。 眼下的情况令他们加倍痛苦，隔着楼层都能听到下方公司人们的癫狂和不安。 公司人渴望上班，而地震则破坏这一切。他们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绝不能少了一天的工作。 紧接着，徐炀听到楼下有人放声大哭起来。于他们而言，死于鼠潮反而是较为痛快的结果。 绝望，像在生活在巨大石棺当中，看不到出路。 这曾经是我的经历。徐炀暗想，难免感同身受。 “去找穿梭机。”徐炀迅速动身，快步往楼下去。 如果被鼠人包围在公司里就完了，来这里只是为了休整，之后还是要继续转移，寻找更加合适的地方。 莉拉一向会遵循徐炀的命令，但现在她并未这样做，而是趁徐炀下楼之际，闪身进入房间。 法洛莎还赖躺于卧榻之上，她的身躯让莉拉联想起公司秘密收藏的泰西洲古典绘画，那时魔女们命令画家用颜料记录下自己未着衣裳的身躯，之后又挖去他们的双目，免得他们凭记忆画出第二幅。可惜，法洛莎，现在的我不会输给你。 “你这是想干什么？”法洛莎嘲讽，“外面可危机不断呢，别在这种时候跟我吵架。” “我想说的只有一件事，”莉拉平静以对，“这个世界和你所熟悉的那个已经大不相同，别再用你那一套了。” “可我目前为止都很成功啊。” “只是你自己以为的罢了。” “这种败者一样的发言，”法洛莎揭开被子，给她看自己，“你的这个能动吗？不会摇晃的东西闭嘴就好了。” 莉拉不语。 怪物永远都是怪物，沉睡千年也不会改变。 她对法洛莎彻底失望。 尤其想到之后还要和这外形美貌、内心丑恶的怪物一起旅行，她就难免在芯片中生成一段名为沮丧的代码。 看着莉拉离去的背影，法洛莎咬紧嘴唇。 是的，又是这样。 恨意、误解、排斥。 这就是人们刚了解我之后会做的第一件事——远离我，远离一个疯子。 他们绝不会进一步了解我，他们绝不肯听我说说我的真实想法，也不肯忍受我的行为举止，他们只知道我疯了。可如果他们愿意耐心地和我多说说话，难道我不会以真诚和友善回馈他们吗？ 我该怎么办…… 随着地震程度加剧，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地下深处传来轰轰声，墙壁上的装饰不断摇摆，许多物件滚落到地上。 法洛莎起身离开，跟上队伍。 徐炀此时已经下楼，朝车库撤退，准备搭乘穿梭机转移。 靠近巨大的青色落地窗，他紧盯远处的街道，所有灯光都已熄灭，一如二十六号高地和片木区的景象，唯有大型战斗机器人的侦察灯光依旧明亮。 轰——轰—— 道路寸寸开裂，一只只巨爪将地面凿开，巨大鼠头拱出地面，以鲜红眼睛憎恶地凝视晖城区的光线和建筑。 巨兽开辟道路，无数鼠人从它们身侧爬出来，嚎叫着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市民，挥舞武器将他们干倒。 精准，致命，秩序井然。 “这就是它们准备了一天的结果，”徐炀感到一丝紧张，“……这是它们的总攻势。” “前辈，我们怎么办？”李孝敏喘着气，惊慌失措。 “快走。”徐炀带他们往下冲刺，回头见法洛莎慢吞吞地跟在最后，忍不住催促她快点。 “别催。”法洛莎不以为然，她在高度兴奋中恢复了大量魔力，现在两种力量都能多次释放，大约恢复了五分之一的能力，战斗力已经相当可观，不觉得区区老鼠能影响到自己。 可是她走的还是太慢了。 “还好吗？我背你走？”葛城浅回头看，以为法洛莎身体不适。 傻瓜蛋，谁需要你的关心。法洛莎几乎要骂出声。但她又忽然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下，因为一旦说出这样的话，葛城浅也会像莉拉那样排斥和背离她，而那实在是太讨厌了。 身边的人原先对自己保有中立或友善的态度，后来却一个个离开，一个个憎恨，一个个厌弃…… 这不就是一千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一方面因为“我的朋友很少”而感到痛苦，另一方面又拿“我不需要朋友”来安慰自己，法洛莎在极致的痛苦中自我煎熬。 杀光他们，换一批朋友吧。正如潘瑞伊所说，乌合之众罢了。 然而看到徐炀的倦容，她又心软了，只可压制住那股暴怒。 如果把大家全杀掉，徐炀也会离开我的。 法洛莎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最终还是加快脚步，一改之前慢吞吞的样子。 她真的跑得很快，就像运动健将，虽还在不断地震当中，却在几秒内就跑到队伍最前面，一步就跨越两三个阶梯，而能完美地保持平衡。于是落在最后的变成了尼德莱特，他赶紧关掉眼中动漫画面，加快脚步。 哎，徐炀，法洛莎回望徐炀。我为你牺牲如此之多，你又该怎样回报我？你能理解我的压抑吗？ 不过这个愚钝的男人，怎么可能对我施以关怀呢？不过贪图欢享罢了。 徐炀察觉到法洛莎有些不安的目光，以为她害怕地下车库里会有老鼠，连忙牵住她的手。 “没事的。”他赶紧说。 法洛莎感到一阵晕眩。 自内心深处，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第五十八章 风暴 幻觉易逝，物质长存，法洛莎只觉徐炀鲜活可见，比她此生接触到的任何空洞许诺都更加现实。 如果世界凋亡那就只留我们两人，如果世界长存就让我们一起见证，就这样吧。 楼宇仍在摇晃，徐炀稳住身形，地震与鼠潮同时发生，窗外枪声大作，震耳欲聋。 公司在这大半天内做的准备，并非毫无意义，空中无人机高速飞掠，向巨鼠发射致命的大口径子弹，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射杀，又从巢状投弹仓中发射出一连串小型飞弹，轰炸在四散冲锋的鼠人身上，把它们炸得血肉模糊，留下满地尸块，还针对鼠人密集涌出的地下坑道投下白磷弹，爆燃声响中，无数鼠人浴火冲出，癫狂啸叫，浑身毛发烧焦炸裂，满地打滚，却无法扑灭缠身大火。 尖啸化作痛苦哀鸣，原本的汹涌攻势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在现代科技的火力面前，鼠人一无是处。 注意力朝外转移，看着这么多光影、火和惨叫，法洛莎感到欣喜若狂。这就是她喜爱的情景，啊，末日的火海，人与人之间不会再有无法互相理解的状况出现，毕竟大家都死了嘛，那时烦恼就会消逝，把战利品留给生者享受就是。 各安保公司组织的反击，实在太过高效，似乎已经预料到鼠人会在哪些区域出现，早预备大量地雷、爆炸物和战斗机器人。 “数量迅速下降中，”莉拉侦测周围活动情况，“从78443活动鼠类降低至71236活动鼠类，预计在1分钟后完全溃散。” 鼠人被杀得血肉横飞，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晖城区的安全。 整支队伍下楼的速度都变慢了，他们忍不住从内心产生一个念头。 这还跑什么？ 似乎都不用准备撤退了，鼠人的突袭瞬间被挫败，眨眼间就变得十分虚弱。 果然，本地公司也害怕鼠潮进一步扩大。徐炀暗想。 作为安久市的附属，会津城的公司有责任把这里的烂事限制在地下范围内，如果老鼠们杀出晖城区，威胁到安久市的安全，那就完了。 安久市乃大客户和重要人物居住的地方，若他们遇险，日后这些会津城的安保公司都会遭到联盟问责。 “老鼠们根本冲不过去，”法洛莎停住脚步，“街道上也有很多防御。啊，徐炀，它们到底为什么而战？这是必死的。” “已经结束了。”李孝敏欣喜无比。 “也许……”徐炀还未说出自己的猜测。 嗡—— 一阵无形冲击波从一点出发，随后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犹如石子投入水潭荡开涟漪，无形电弧扫荡全城，刹那间，满街的机器人与无人机冒着火花往地上撞去，砸在地上爆炸开来，化作一块又一块废铁，碰撞声犹如上千块铁球同时落地，轰隆不断。 这种力量再熟悉不过，是电磁脉冲！ 完了，徐炀心一凉。 同样的，电磁脉冲波突兀穿过徐炀的身体，他瞬间感到头和手腕炸裂开来，好不容易修好的植入物又被电磁脉冲撕成碎片，鲜血从他眼球里流出，电流划过他全身，让他往前一滑，朝楼梯下摔去。 尼德莱特站在后面，赶紧伸出手臂，他手臂如弹簧般往前伸长，一只带滑索和线轴的黑色机械手从袍子下出现，飞越十几米距离，抓住徐炀衣服后领，使他免遭一劫，把他拉回到台阶上。 紧接着，尼德莱特赶紧把手又缩回来，藏在衣服当中。 他虽然满身植入物，但也因此，特别担心电磁脉冲的破坏，所以早给自己装了大量抗干扰件，对电磁脉冲的抵抗力很强。 城市中的机器人和无人机受损状况也各有不同。 在高处，仍有许多银色、泪滴状的先进无人机仍在空中巡逻，加装了抗干扰件，不受影响，继续射杀鼠人。 不过它们太少，难以保护全城，而数量占绝大多数的普通型号已经完全崩坏，原本的防卫主力已然瓦解。 借此机会，鼠潮再度汹涌。 对徐炀而言，情况不同，受电磁脉冲爆破，他现已无法思考，植入物被撕碎后，又引发内出血，和当初在挖掘场那次一模一样。 好疼啊……这真太麻烦了……以后有钱了一定要装抗干扰植入物……不管多少钱都要装…… 法洛莎向徐炀伸手，把他恢复到几秒前的状态。 ——回复之律。 瞬间，痛苦无影无踪，仿佛先前种种尽是幻觉，徐炀迅速爬起，转头看到莉拉已经同样浑身冒火地倒在台阶上。 莉拉！ 他赶紧将莉拉扶起来，心脏狂跳。 本就脆弱的莉拉，遭到这种程度的电磁脉冲，绝无生还的道理。 “救救她。”徐炀赶紧说。 “她恨我。”法洛莎背靠墙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一遇到这种事就要我帮忙，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她算什么？她把我当疯子和怪物，她会稀罕我的帮助吗？” 莉拉遭到电磁脉冲波侵袭，身上不断冒出电火花，再无半点声息，腰带上自己的人头滚落一旁，好不容易调试好的卡桑卓彗星也有大量元件被毁。 “会的，她一定会感谢你的。”徐炀坚决地说，“而且你一点也不疯。” “那我要你承认莉拉疯了。” “不，法洛莎，”徐炀回绝，“如果你想被人理解，你就要先理解别人，你自己也知道，接纳别人的想法很重要。” 噢，徐炀，可怜的人。法洛莎看着他的脸。你永远不可能在我们二人之中找到平衡，要么莉拉·尼斯托，要么法洛莎·德·阿奎利亚，没有折中答案。不过我无需指出这一点，在往后的无数矛盾当中，他自然会意识到。 现在就让我施展一些恩惠吧，这是未来要统御万物者必须做的一点小事。 法洛莎再度应用力量，将莉拉包括她的枪复原，莉拉身上的焦痕与火花无影无踪，全然恢复到原先的完整状态。 李孝敏看着这一幕，感到有些阴森。 法洛莎绝对是实力强大的现实操纵者，在她身边，他能感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她就像一个深渊，等待吞噬靠近的人，只有徐炀能在她身旁保持安全。 原先叶子在的时候，还能凭借她的开朗和友善感到这支队伍的温暖，但叶子走后则全然不同。葛城浅虽然正直守信，却不是善解人意的类型，无法了解他人的真实想法，更无法调节人际关系。 像我和罗西娅这样绝对弱小的普通人，真的已经准备好和这些不凡的角色一起行动了吗？真的不会在超规格的冲突中死于非命？ 看向外面，应用电磁脉冲武器之后，鼠人们疯狂往外冲刺，再无力量可以阻挡，其暴虐姿态令人感到畏惧。 本地公司只能硬着头皮派遣征战魔女和武装人员前去抵挡，但会津城各公司底蕴不够，来自外部的支援又尚未到达，火力完全不足。 他们原本寄希望于镇暴机动队，可那位潘瑞伊，也只是来看了一眼就走，其他成员各有要务在身，无暇分心于小小地下城市。 更致命的是，公司习惯以邻为壑，在各自辖区之中分散防御，这一特点如今正受鼠人利用，它们挖掘坑道，将公司力量分割歼灭。 情势逆转，公司一方节节败退。 复苏后，莉拉困惑地看着法洛莎。 “发生了什么……数据……出现了断层。” “你被电磁脉冲波及了，法洛莎救了你。”徐炀望向外头，随着这规模席卷晖城区的电磁脉冲，所有依靠电子设备和机器人进行防御的地段全部瘫痪，在鼠潮面前显得极为脆弱。 “啊哈，”法洛莎嘲讽，“不是以为我是讨厌鬼吗，现在没有我你已经死透了啊。” “抱歉。”莉拉向法洛莎鞠躬，“我欠你一条命，谢谢你，法洛莎。” “……”法洛莎未曾想到莉拉会先让步，她还以为莉拉又会扯些有的没的，但她得到的反馈却是最朴素的感激，这又叫她不适应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这么客气算什么！ 第五十九章 门户 老鼠们竟然会用电磁脉冲，而且规模还如此之大！ 徐炀快步往下走，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我有点麻了。”尼德莱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的抗干扰件已经烧穿，再来一次他就会彻底完蛋。 尼德莱特不相信自己和法洛莎有多少交情，如果自己暴毙，法洛莎肯定不会帮忙。可恶！我还要活着成为最好的植入物大师，不能死在这里！ “大规模鼠潮。”莉拉指出现状，“达到10万规模，正在侵袭会津城。” “它们怎么可能使用电磁脉冲技术呢？”徐炀百思不得其解。 “并非真正的技术，而是魔力，”莉拉说，“仿制电磁脉冲而构成的魔女力量，这种力量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培训和引导的结果。” “等会，意思有魔女在为鼠人服务？还有这种事？”徐炀怎么也想不到魔女怎么会和鼠人产生关联。 “是鼠人魔女。”莉拉解释，“侦测到非人类体态的魔女力量源。” 意识芯片状态下的莉拉，侦测虽然精密，但无法细算所有个体的状况，之前鼠人魔女未露声色，导致漏算了这一变量。 此事前所未有，叫徐炀震撼。哪怕是50年前影响世界的大鼠潮，其中也从未出现过鼠人魔女。 “这段时间听说的亵渎之事未免也太多了些，”法洛莎嫌恶地说，“先是金属僵尸魔女，奴隶飞行魔女，现在又是老鼠魔女，有够肮脏。” “只要是魔女，都是平等的。”莉拉说。她知道法洛莎因自身是纯血魔女而骄傲，但现代公司制度下，魔女只能戴着镣铐生存，这并不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另一方面，如果鼠人中产生异变个体，对魔女而言也是同胞。 “我同意，魔女们并无优劣之分。”徐炀认可莉拉的观点。 “我忽然很好奇啊！好久之前就想问一个问题！”法洛莎讨厌徐炀迎合莉拉，忍不住继续撩拨，“莉拉，你多少岁了，100岁，150岁？你好像一直对自己的真实年龄有所隐瞒吧。” 这触及莉拉最深的伤口，魔女们虽容貌长久青春，却也对年龄十分敏感。莉拉身经百战、服役日久，一年年风雪交加当中巡逻、守卫、迎战，不像法洛莎那样青春年少。 之前不提还好，法洛莎一牵起话头，人们难免往莉拉的真实年龄方面联想，并心生异感，这叫莉拉深觉痛苦，更担心徐炀因此心生芥蒂。 即便如此，莉拉亦平息冲突的念头。 一具机器人之身，一条能使用魔女力量的意识芯片，身体残缺至此，能帮上主人的忙，已是最大幸福，何谈受其宠爱，那无非奢望而已。 “够了，”徐炀一时难以解决法洛莎和莉拉之间的复杂矛盾，现在也绝非最佳时机，“鼠魔女使用了电磁脉冲，它们是来杀人的！我们得守住出入口！” “是要战斗了吗？还是逃跑？”葛城浅摩拳擦掌。 “莉拉、法洛莎，带大家去穿梭机上，准备撤退，”徐炀命令，“葛城跟我来，我们去入口地方战斗。” “我也可以支援。”莉拉想跟在徐炀身边。 “车库如果进了老鼠，得有人去处理。”徐炀必须均衡分配战斗力。 徐炀沿楼梯往下跑。 外面老鼠叫声已经彻底疯狂，响成一片，各色惨叫声、悲鸣声、金属碰撞声、车辆撞毁声和巨兽的怒吼交错混杂，像一整支癫狂的乐团，出席在会津城的葬礼上。 整座城市被鼠人一片片撕碎。 黑暗中，巨门商事会社已经乱成一团。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左弘辰在几个员工的护卫下冲出来，满脸绝望，“天啊！外面那么多老鼠！” 更多员工跟在他身后，目光彷徨，不知何去何从。 “我说了老鼠会来。”徐炀行动丝毫不缓，“它们进攻有条不紊，之前那几个小时里没有强攻，就是一直在挖洞。” “安保公司就没有防备？”左弘辰痛苦万分。 “肯定有，如果是一般的鼠人，就算挖洞过来，现在也已经去肉类加工厂装罐了……但它们使用了电磁脉冲！谁能想到老鼠也能掌握这种手段！”徐炀边走边说。 “简直就像一直有人在后面出谋划策一样，”一个公司员工大叫，“老鼠们每次都算在我们前面！” “现在怎么办？”左弘辰回头看，有三个插满了植入物的员工满身是血，暴毙在工位上，他们身体已经被烧焦，血肉模糊，人们都不敢靠近那里。原本为生存而加装的植入物受电磁脉冲波及，转瞬间又成为夺走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 “派人跟我看住大门，免得老鼠们从入口涌进来，更要保证通往车库的路畅通无阻，然后再行撤退！”徐炀指挥。 “能打架的都跟我来！拿武器！”葛城浅大声说，她感觉又回到了街头斗殴的时光，只是战场变成公司，对手变成老鼠。 “对，公司有没有枪？”徐炀问，“你的人也得武装起来！” “有……在保安室，跟我来。”左弘辰立刻掉头带徐炀他们过去。 其他公司员工不敢怠慢分毫，紧随其后。莉拉则掩护其他人直奔车库。 老鼠的吱吱声从楼外传来，并且不断靠近，叫每个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为什么要摊上这样的事情，”左弘辰的精神不太稳定，他把保安室大门拉开，墙壁上挂了一些民用安防枪械，然后他就虚脱地抓住一张椅子并坐上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老鼠，为什么在这里……” 我还想说呢。徐炀心情复杂。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倒霉，碰上鼠潮，我现在得从地下最深处一点点往地面爬。 我走了多远！好不容易穿过片木区到二十六号高地，再穿过二十六号高地到晖城区……我这一大笔资金还没用来享受过！全耽搁在这老鼠地洞当中。 还有黑火革新，马特奥背后的操控者，夺取法洛莎计划的幕后黑手，这家公司更是残暴和不法之徒的代名词，它们也不会放弃对法洛莎的追踪。 头痛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他无力抱怨，只能把这些话都咽在肚子里。 转身冲下楼梯，徐炀第一个来到底层大厅处，玻璃门上已经趴了好几个鼠人，疯狂用手里的水管、钢棍敲击大门。 玻璃门先是出现裂痕，紧接着就在一个黑毛硕鼠的重击下破碎。 再无可阻挡之物，鼠如潮水，奔涌不绝，冲了进来。 “嗷嗷！” “杀了你！”鼠人们满心怨愤，跨过满地碎裂玻璃。 这一切意外变故叫徐炀心烦意乱，他拿井虎朝鼠人们开火，通过战斗来转移注意。其手腕动作迅速，利用植入物配合枪械的辅助瞄准机制，枪枪爆头，子弹射进鼠人们的颅骨，叫其不断奔行的身体突兀停滞，并摔倒在地。 砰、砰！ 几个鼠枪手探头探脑冲过来，混在鼠群当中，借伙伴们的掩护朝徐炀射击，徐炀立刻回退，躲在大厅柜台掩体后面，然后再伺机射击。 鼠人数量太多，借鼠枪手把徐炀逼退那空档，就已经有近10个鼠人四肢朝地爬过大厅朝徐炀冲去。 左边、右边、正面都有！ 葛城浅带着重新武装的公司人们冲了下来，她手握一把重型冲锋枪，迅速开火，按住扳机，一梭子打出去，将大门口涌入的鼠人们打得肠穿肚烂。 根本不需要瞄准，以鼠人堆积的密度，这几十发子弹直接把大量鼠人悉数贯穿，它们的身体被打得血肉模糊，在门口一个接一个扑倒，堆尸如山。 “我们来了！” “冲啊！” “哦哦！” “揍它！”公司员工们跟过来，他们或开枪射击，或手拿防暴棍，朝大厅里四窜的鼠人砸去，它们在追击下四散逃开。 “揍扁它们！” “消灭老鼠！”为了求生，公司人爆发出加倍力量，和涌进公司的鼠人对抗。 一头头灰毛老鼠不断惨叫，徐炀不停开火射击，井虎的自动锁定功能继续发挥作用，轻易地瞄准并击杀一头又一头鼠人，它们根本没有逃脱或闪避的机会，尽数死在徐炀枪下。 鼠人们徘徊着，咬牙切齿。 “吼、吼——” 地动山摇。 门口的鼠人们并未因人类的坚决反击而就此放弃进攻，而是回头看，兴奋地龇牙咧嘴，尖叫起来，呼唤它们巨大的同类逼近。 一头巨鼠嚎叫行至，其阴影盖住楼房，体态宏伟，犹如噩梦成真。老鼠向来被视为渺小、脆弱，这头巨鼠则颠覆了人们对鼠类的所有认知。 承载着渺小鼠人们的所有理想，巨鼠居高临下凝视幸存者们。 老鼠人佝偻身体，在下水道中生存，阴湿带病，不见天日，没有理想可言，靠人类留下的残羹剩饭苟活，被迫定期消灭弱者和年老者，进食同类的血肉。 若是不作反抗，整个族群都会灭亡。 原本灭亡是注定的，毕竟鼠人如此脆弱。 但现在情势全然不同，它们有圣者引导，还创造了强壮、巨大的同类，它代表希望，拥有强大力量，作为鼠人们的骄傲，向凶暴恶毒的人类发起反攻。 “战斗……”老鼠人们转头看那头巨鼠，发出依稀的细语。 “战斗！”一声声沙哑叫喊从鼠群中响起。 “战斗！！”更大的吼声，从每个不屈的鼠人口中发出！ 其气势极旺，叫公司人面如土色，徐炀更是神情紧绷。 若是鼠人不怕死，那什么都无法阻止它们了。 第六十章 车库 空中一台无人机朝巨鼠射击，但这头巨鼠皮毛仿佛受到特殊硬化，具有相当程度的防护力，就像装甲车的钢板一样，子弹无法击穿。 在无数鼠人们的狂呼与怒吼声中，巨鼠发出响亮咆哮，震得整栋楼不断颤动，窗户一片片炸裂。 战胜吧！ 为了鼠人的生存！ 所有鼠人在巨鼠身边都如稚童般渺小，它们更是以孩童般的目光注视着它，期待它的行动。 巨鼠直起身体，展示其扭曲虬结、往外鼓起的连片肌肉，背上成对特制化学药泵注入力量，增添活力，其双眼红光大盛，朝左弘辰的公司大楼一巴掌拍了过去！ 轰！ 巨鼠朝大楼猛砸一击，叫整座楼摇晃起来，灯具从天花板上断裂，摔成碎片，楼顶上办公间传来噼里啪啦电脑、水杯、文件砸地的动静，楼板寸寸开裂。 “那么大的老鼠！” “快跑！” “救命！” 公司人们的胆量也在这一击中化作了尘埃，他们惨叫起来。 在这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们也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公司员工，能强撑着精神到大厅来阻挡老鼠，已是他们的极限。 勇气耗尽以后，他们就根本无法在这种体型的生物面前保持镇静，其思绪就像财务表单里的大量数字一样混乱，连对冲进来的普通鼠人开枪都做不到。 看着公司人惊慌的脸色，徐炀知道他们已经士气崩溃，只有坚决的命令能把这一团乱麻重新梳理起来。 “全部朝车库去！”徐炀大喊。他们在失去理智之前还能听进去一句话，而有时候一句话就够了。 “去车库！”葛城浅同样高声命令，她手握的冲锋枪名为“焰式”，以后坐力大、杀伤力惊人闻名，她换了一个弹匣，又朝蠢蠢欲动的老鼠群打了一梭子，枪口火光映照她刚毅的神情，其金属一般的肌肉压制住枪的后坐力，暴躁的“焰式”在她手中显得无比轻巧、便于掌控。 可枪弹还是压制不住鼠人。 它们因巨兽到来而加倍亢奋，如今人类才是胆小如鼠的一方。 巨鼠继续攻击，楼房震动，公司员工们矮身弯腰，避开不存在的落石，一股脑从侧方楼梯往下走，墙上的应急灯贴中亮起放电气体的光芒，像一只只在黑暗中指引前进的小手。 徐炀不停射击，想减缓正面压力。 “你也走！”葛城浅把徐炀一下推进楼道，主动负责断后。 “嗷嗷！” “杀了你！” “杀！”鼠人们重复几句人话，像旋风掠过草地那样穿过大厅，向站在楼梯口的葛城浅冲去。 子弹打空后，来不及换弹，她把空枪一抛，重拳、猛踹、肘击，堪比战争机器一样的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靠近的鼠人身上，沾着即死，碰到就残，对于身体普遍孱弱的鼠人来说，健硕的葛城浅变成了一堵难以逾越的石墙。 一个黑毛鼠人拿着棍棒朝葛城浅冲锋，还未发起攻击，就被她一拳打中头颅，晕头转向，葛城浅立即夺过它手中棍棒，有武器在手，她战斗力又激增数倍，还手一棍，了结黑毛硕鼠的生命。 紧接着，她向后退，来到楼梯拐角，这是外部射击无法命中的地方，冲进来的鼠人也无法展开队形，她一人堵住楼道，几成万夫莫开之势。 “嗷！” “冲啊！” “杀光人类！”即便如此，鼠人们仍绝不后撤，一步不退。 葛城浅紧握铁棍，左右横扫，瞬间打飞两个闯进来的鼠人，它们已尽全力同时冲击，但葛城浅仿佛力气无穷，铁棍在她手里也和抱着一棵大树一样，一扫就同时击退好几个鼠人。 “下来！”徐炀回头看到葛城浅还在楼梯口高处，厉声命令。 “我能挡住！”葛城浅满身都是老鼠血，凶神恶煞，声音嘶哑。 “这是命令！”他怀疑自己若不这样喊，葛城浅会为伙伴们断后而死。 葛城浅深呼吸。 她身体一斜，往下冲去，子弹嗖嗖划过空气，打在楼梯间的墙壁上，留下深深弹孔，混杂着灰毛劣鼠、大黑鼠和冷枪手的攻势涌了过来，再坚持下去真有生命危险。 “我几乎死了！”葛城浅蹬蹬蹬往下冲了好几步，身上满是鼠血味。 “太拼了，何必这样！”徐炀带她去车库。 “我要证明自己！”葛城浅大喊，“我能打架，至少这是我会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在这阶段我唯一能帮上大家忙的事情！” “晚一秒你都会死在那。” 那样大家或许就不会忘记我。葛城浅心头一颤。那样就好了。 到了车库，徐炀见自己那台穿梭机附近站了好多人，求着要上，这倒有点麻烦。 李孝敏一脸愤怒地站在舱口，拒绝其他人上去，在他看来，这穿梭机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 多亏之前在大厅的阻击战，鼠人们一时半会还无法冲到车库里来，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员工们已找出所有能开的车和载具，但还是坐不下，于是很多就想蹭到徐炀他们那台穿梭机上去。 左弘辰和他平时亲近的员工们坐在一辆车上，发动引擎，准备开溜，自是难顾其他人的死活。而其他人根本不敢挤老板坐的那台车，即便这种时候，尊卑秩序仍然深入人心。 “得帮他们。”葛城浅知道这些后来的员工多是之前帮他们在大厅打老鼠的，这才来了慢些。 要是没出力的坐车逃走，干了活的却被留下等死，那也太难看了。 轰！车库不断震动。 巨兽再度重击楼房，这下不仅是内部结构开始崩坏，徐炀还听到外墙彻底坍塌，砖块落地，发出纷乱重响，这座楼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穿梭机引擎喷气，随时升空出发。 “你们上去吧。”徐炀不能把人留给老鼠喂。 我想当变革者，可如果嘴上谈斗争理念、改变世道，实际则见死不救，那未免太虚伪了，做人还是得言行一致。反正穿梭机本来就是载人的，挤一挤也无妨。 这种时候没法苛责人们的求生欲，倘若身份互换，自己也会拼尽一切想爬上穿梭机，若被抛下，除了死于鼠口没有第二个结局。 “谢谢！” “谢谢哥！” “谢谢！谢谢！” “救了命了！”公司人兴奋又感动，争前恐后地钻进去。 莉拉在操控台，回望徐炀的举措。不禁坚定了信念。 他完全值得自己追随与侍奉。 不过上去的人有点多，舱内变得拥挤，葛城浅半天没挤上去，更别提徐炀。 “滚！”李孝敏从里面随便一推，把一个女员工一把推了下去，清出点空间，然后朝徐炀猛招手，“前辈！葛城！上来吧！” 被推下穿梭机的女孩顿时泪崩，全身颤抖。 “不、不要丢下我……”她跪在地上，拼命哀求，“带我走！带我走！” “你凭什么上来？你谁啊？”李孝敏之前就一直站在舱口，这才免得公司人们硬闯进来，“还有其他人，快下去两个，别逼我赶你们！” 穿梭机内，巨门商社的公司人紧张不安，有限的载具都已经塞到爆满，没上车的人一下就会被鼠潮吞没，尤其是靠近舱门的那几个男女，用悲苦的目光看着徐炀，有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已经哭了起来。 “让我们留下吧！” “求你了！” “啊啊……”他们的哀求声不绝于耳，舱外的女孩更是彻底崩溃，泪流满面。 葛城浅爬上穿梭机，把其他人推进去，然后拉上徐炀，里头空间已经爆满。总共8个座位，原先塞10人就已经略挤，现在挤了25人！ “让他们滚蛋！不然我杀了他们！”法洛莎的声音从穿梭机深处响起，徐炀看不到她，法洛莎人都不知被挤到哪去了。 徐炀钻进去，想尽办法站稳。 他看到自动医生还关着，说明机内还有空间。不过它为啥是关着的，平时默认是开的啊。 “都别急着哭，我有办法，来俩人站自动医生里面去。”徐炀命令，“你们按手动面板操纵打开。” 他教人如何把穿梭机的自动医生打开，却见崔俊友正在里头，喝了半瓶洋酒，躺在手术椅上迷迷糊糊，叫徐炀无奈。 自动医生开启后，3个公司人闪身进去，让舱内显得宽敞了些。 徐炀把地上那女孩拉上来。她往里站，力气太弱，一时间没挤进去，只站在门口的踏板上，舱门无法关闭。 啸叫不绝，鼠人已至，没时间调整位置、关上舱门，也只能这样了。 “我来抓住她！先走吧！一会再关！”葛城浅大喊，她左手抓舱门，右手攥那女孩的胳膊，免得女孩摔下去。 “谢谢、谢谢、谢谢！”女孩不断哭着道谢。 “走！”徐炀感觉法洛莎肯定气炸了，一到合适的地方就得赶紧把人们放下去，不然法洛莎暴怒起来，肯定会屠杀全舱的人。这对一般人来说算疯，对法洛莎说算正常行为。 莉拉操纵穿梭机迅速起飞，和其他载具一起形成车队，迅速沿坡道开出巨门商事会社，碾碎路上一些愤怒的鼠人。 速度很快，风声在徐炀耳边呼呼响起，以前都在穿梭机里坐得四平八稳，还是第一次在舱门大开的情况下启航。 还好，利用了自动医生的空间，而且尼德莱特主动爬到舱顶上去，用磁性植入物把自己吸附在上面，站人的空间有了，葛城浅一点点往后挪，把女孩先塞进去，然后用力把舱门拉上。 全舱人获救，各露感激之色，尤其是被拉上来的女孩，不住说着感谢的话语。 虽然过程折腾，但结果让更多人生还，这是好的。徐炀暗想。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对他们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分别。 而法洛莎心情大为不同，她需要躲到行李箱上面才能免得和这些讨厌、恶心的普通人接触，她闭上眼睛，希望噩梦早点过去。 这些不知是仆人、奴隶、商人还是农民的家伙，凭什么和我共处一室！散发着臭气，自私又卑劣的人类…… 巨鼠原在摧残楼房，转头看到穿梭机和车队离开，暴怒地拿身旁商社出气，猛地撞了一下，这一击似乎摧毁了承重墙，整座写字楼土崩瓦解，像瓦楞纸板堆起来的城堡被一头冲翻，瞬间倒塌崩毁，消失在升起的烟尘当中，金属与砖木结构撕裂发出巨响。 巨门商事会社的标牌从中间断裂，上面缠绕的电线和灯管全都寸寸爆开。 “不——不——不！”回望自己与父亲的心血毁于一旦，左弘辰瞪大眼睛，发出悲愤嘶吼，两眼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鲜红盔甲 昏厥之间，左弘辰又想起了父亲的谆谆教诲：创业是世界上最艰难的工作，我们家是很辛苦的，替公司人承担了那么多风险。公司人倒了霉，无非丢工作罢了，我们一旦失败，整个家业都会被拖垮呀…… 如今，失败的结局降临于此，他心脏病态地震颤，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人事不省。 左弘辰的晕厥自然引起了巨门商社内部的混乱。 “社长！社长！” “您没事吧！” “社长昏过去了！” “哇啊……”商社成员见左弘辰晕厥，大惊失色，在车上乱作一团。 他们都是左弘辰的心腹，自看不得他就这样一命呜呼，连忙七手八脚地找急救物品。 其中一个秘书拉开中控台下的储物箱，拿出治疗针，把左弘辰的衣领扯开，用力扎了一下才穿透脂肪，注入急救液，可好久他都没有回过神来，想来精神冲击过于严重，几近回天乏术，只是勉强保持呼吸而已。 紧贴在穿梭机的舷窗上，徐炀也能看到下方车辆上慌忙的景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要看保险公司给不给力了。 我对保险业可没好印象。徐炀暗想。感觉左弘辰很难拿到保险金，光核验赔付条件就要花上一个月功夫，更别提那些保险从业者的缠人程度，推诿和拖延是其必修内容。 几个月无法恢复经营，资金链完全崩溃，换我也得晕。不过收购计划可以重新开始考虑了，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他就不会再跟我扯皮，愿意作出让步，无论如何，对付生意人就要用生意人的手段。 穿梭机快速撤离。 徐炀看到陷入崩溃和混乱的城市，耳边枪声和老鼠咆哮声交错炸响，濒死的痛呼与哀嚎更是刺耳。 长期徘徊在城市边缘的鼠人与人类全面交战，整座城市都乱了套。 徐炀看到两个衣衫褴褛、持合金刀剑的奋勇浪人在街头上冲杀，只不过分心了一瞬间，再看时那两人就被鼠群淹没踏碎，再找不到踪影。 穿梭机掠过鸟慧大道上的社会抚养中心，那里情况更加骇人，它集中了会津城里所有无人认领的弃婴和孤儿。大量夫妻不愿、不能抚养后代，或对生出来的孩子不满意，在这些情况下，都会选择把孩子们卖到那去，中心里的儿童成年后都又会被贩售给其他公司，完全成为暴利行业。 如今整座抚养中心已被攻陷，教育机器人膀大腰圆，善于殴打和体罚儿童，却在鼠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或因电磁脉冲而瘫痪，或被棍棒砸碎，宿舍内发生的大屠杀无疑骇人听闻，从窗户中溅出鲜血。 令人窒息，不只是左弘辰的梦想，许多人的梦想都在此刻破灭，被鼠人吞食嚼碎。 徐炀转头看身边那个被他拉上来的女孩，她正流泪盯着手机屏幕，好像在拼命拨一个打不通的号码，百般尝试无果之后，她拿额头抵住穿梭机的窗户，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只希望这一切尽快收场，早早结束。可不止人类会幻想，鼠人也一样，它们和人类的相似之处多到数不清，它们的梦或许就是夺取会津城的控制权，为此它们可以不择手段，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团结、凶悍。 在穿梭机后方，方才那头鼠人巨兽紧追不舍，它四脚着地，背上扛着若干个巨大药泵，里面填满深紫色液体，如今每个泵剂都在工作，将大量未知药物注入它的身体。 是错觉吗？它好像又大了一圈。 巨兽朝穿梭机追逐的过程中，旁边许多鼠人纷纷跳上巨兽后背，很快巨兽背上就站了二十多个鼠人，手里都拿枪，朝穿梭机射击，尤其瞄准窗户。 砰、砰！ 子弹朝穿梭机打来，为了避免被击中，莉拉将穿梭机引擎功率调到最大，速度再度提升，强制它以极限速度前进，引擎过载，发出不详的嗡嗡声。 加速后，确实让大部分子弹落了空，代价就是徐炀必须全力站稳，紧贴身后舱壁，想办法让自己不摔倒。里头的人也东倒西歪，叫喊连连。 “哇啊——”女孩不停哀鸣，她的位置很危险，鼠人的子弹一旦穿过穿梭机窗户，第一个死的就会是她。在内部的公司人暗暗庆幸自己抢到了好位置，靠外的人成了他们的人肉盾牌。 穿梭机如今极速飞行，已将地下其他公司车队甩开，不知他们会移动到何处。徐炀有失重感，脚步不稳，简直像自己在被穿梭机带着飞一样。 葛城浅见徐炀站立不稳，立时往后靠，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他的身体，使他不至于太过费劲。 竭尽全力…… 紧张不安、心脏狂跳间，徐炀又听到鼠巨兽发出惨叫，似乎遭到袭击。 “嗷——” 穿梭机很快降速，徐炀猛回头，只见鼠人巨兽冲锋势头忽弱，被一支队伍截住。 其中两个穿红色紧身铠甲，戴头盔的身影尤其瞩目，像两个魔女。 一个身体不断闪烁，上一秒在鼠巨兽头部对其发起强有力的踢击，下一秒又出现在鼠巨兽侧方，挥刀干扰它的移动；另一个魔女则挥舞与其身体不相称的大型金属链斧，将它猛力掷出，斧刃狠狠砸在巨兽身上，瞬间斩开长长伤口。 旁边十几名黑衣雇佣兵一跃而出，拿起冲锋枪，对鼠巨兽背上的鼠人射击，形成交叉火力网，瞬间将它们收割干净。 鼠巨兽遭到突袭，倒毙当场，毫无还手之力。 “援军吗？”李孝敏瞪大眼睛。 “怎么会，”徐炀无奈，“我们哪有‘盟友’？” 鼠巨兽被歼灭，两个穿无标记制服的工作人员迅速冲上前来，伏到鼠巨兽尸体周围，对其头部刺入电极，收集生物情报，再检查它身上的大型药泵，简直就像在做动物测试一样，而且流程十分熟练，大概之前就已经预演过千百次，在周围的一切混乱中做得井然有序。 不可一世的鼠巨兽瞬间被这支神秘小队放倒，叫徐炀提高警惕。 “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葛城浅皱紧眉头，“……之前在军火贩子附近见到的，一个黑人和两个魔女。” 从雇佣兵中，一个黑人走出来，爬到鼠巨兽头上，转头看正在撤退的穿梭机，伸出手指向徐炀，露出微笑，仿佛很高兴他们能重逢。 那人皮肤黝黑，穿一件雇佣兵夹克，戴墨镜，露出满口白牙，身材魁梧，体格高大。徐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人。 马特奥。 之前杀掉的马特奥是合成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想必也是无数复制品之一。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徐炀，它自是十分高兴。 “101，102，你们去追。”马特奥下达命令。 那两个红盔甲魔女接续出现在马特奥身侧，其中一个是瞬移过来的，她们用面罩上的侦测装置锁定穿梭机的位置，同时点头。 “遵命。” “服从命令。”她们沉声应命，纵身朝穿梭机逼近。 与此同时，穿梭机的速度却慢了下来，莉拉向全舱示警，由于之前高速运行，加上人员负载过多，穿梭机引擎过热，需要降速稳压，否则会有失速和坠机的风险。 地上左弘辰公司的车队也因此而赶了上来，不过那两魔女根本没看他们一眼，她们身穿的红色盔甲具有喷气推进功能，如两台小型战斗机疾驰而来，已然化身杀戮机器。 看两个魔女朝自己这边靠近，徐炀意识到大事不妙。 在自己招惹的无数敌人之中，马特奥给徐炀的感觉最为危险，比过去的潘瑞伊还可怕。毕竟马特奥背后的黑火革新完全是一家残暴无情的军火公司，而高阁九州多少会按章程办事。 两名红甲魔女，一个在头盔后露出修长褐发，另一个则没有，长发魔女一边飞行，同时又利用魔力瞬移，速度比另一个快得多，她每次跳跃超过100米，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缩短和穿梭机之间的距离。 “最近的巨型企业商店在哪？任何巨型企业都行！”徐炀飞速思考，只有巨企的势力能让这些无法无天的黑火稍感忌惮。 “附近有一家卷饼大帽。”莉拉迅速查到相关信息。 “就去那了！快！”徐炀下达命令。我们队伍中还有原先在卷饼大帽工作过的，应能帮得上忙。 确定下一个目的地，穿梭机掉头，朝晖城区一角飞驰而去。 两名红甲魔女穷追不舍，只欲将穿梭机击落。 第六十二章 双魔女 第一次真刀真枪的魔女对抗，双红甲魔女急追而至，必须将其击败。 长发魔女瞬间消失在空气中，下一秒已经出现在穿梭机正面，全身压在挡风玻璃上，从腰间拿出一把合金剑，打算从正面直接突破操纵台，无论破坏仪表盘还是操作系统，都会让整台穿梭机失控。 “哇啊——” “扑上来了！” “救命！”公司人惊慌失措。 莉拉抄起放在一旁的卡珊卓彗星，直接端枪瞄准伏在玻璃上的长发魔女。 双方都在预判对方的动作，莉拉假扣扳机，对方果然上当，为避开枪击，再度发动瞬移能力，下一秒出现在穿梭机侧面，一刀扎穿玻璃，将它打碎，近旁少女面如土色，惨叫一声，面部已经被玻璃碎片割伤。 瞬移魔力，不仅稀有而且强大。法洛莎趴在行李架顶端，目不转睛看着长发魔女的操作。魔女们在这个时代虽然遭到限制和约束，但仍然潜力无穷。 葛城浅也在窗边，直接一拳从窗户裂隙中干出去，冒着手臂被划伤的危险也要给她来上一拳，长发魔女抓住穿梭机一侧，还想再刺里面的乘员，未料有人顶着锋利的玻璃边缘也敢打出拳头，小腹上登时挨了一下，叫她身躯失衡，往下落去。 相应的，葛城浅的手臂也被玻璃割伤，但她忍住痛苦，只是绷紧神经，观察那俩魔女下一步动作。 “姐姐！”后面的魔女大喊，猛力投出手里的链斧，斧刃飞旋，斧链也随之伸长。 长发魔女刚稳定身体，就瞬移到斧头轨迹的斜下方，两相配合之下，待链斧下落之际，她便伸手抓住斧柄，下一秒便携带斧刃瞬移到穿梭机上方，由于穿梭机正在高速前进，长发魔女趁势将链斧勾挂在穿梭机外壳上，形成切割之势。 撕拉—— 刺耳割裂声响起，穿梭机的速度在此时成为自我破坏的关键，钩住外壳的链斧不断拉扯，在穿梭机表面划出巨大裂缝，空气瞬间往外漏去，警报声在舱内响起。 地面上短发魔女的力量更令人咋舌，她死死抓住手中锁链，足以和穿梭机引擎的巨大马力相抗，几乎要用链斧把穿梭机给生生拉回来， 这把链斧的材质无疑恐怖至极，能轻易破开穿梭机的金属舱体，上方被如此切开，尼德莱特被吓得从舱顶跳下去，砸中几个不幸的家伙。 莉拉不得不更大幅地减速，避免机身彻底被链斧斩断。 看到穿梭机被双魔女的联合作战给限制，马特奥端起一把黑色大口径狙击枪，准备把徐炀打穿。 砰！ 狙击枪声响起，莉拉侦测到子弹轨迹，迅速让穿梭机下降，子弹打在穿梭机顶部，将外壳洞穿，但没杀到人。 马特奥拉动枪栓，准备再开一枪把徐炀杀死，胜券在握。 两个红甲魔女更是虎视眈眈。 一个准备用瞬移来刺杀和制造混乱，另一个则用斧刃钩住穿梭机，并用其本身巨力限制穿梭机飞行，其目光凶狠，穿梭机犹如被她钩斧所捕获的鲜鱼，一定要活活拖回岸上才是。 “迫降！”徐炀大吼，“跳下去！” 穿梭机立即向低处倾斜，朝下方街道沉去，之前停在空中，容易被马特奥当空中靶子狙，如今高度降低，穿梭机被周围的道路、房屋和商店给挡住，形成视野阻碍，在远处无法狙击。 在对方继续攻击穿梭机之前，徐炀把舱门拉开，一跃而下，往地上滚去，手臂接触地面，瞬间被撞出淤青，剧痛和冲击袭向全身，他在地上翻滚两下，浑身骨头都快断了。 “完成命令！” “杀掉！”见对方主动降落，两个红甲魔女立时拉近距离。 穿梭机就像重伤的动物一样沉落在地，引擎熄灭。 长发魔女掏出一颗手雷，将插销拔出，朝穿梭机投去，手雷落在地上，几要爆炸。 “危险！”葛城浅亦跳下去，准备掩护徐炀。 危险的东西？法洛莎看到什么黑色圆球向这里滚来，人人吓得魂飞魄散，意识到那东西有问题，她不想徐炀死，瞬间抬手启用回复之律，将它恢复到之前未激活的状态，使其在地上陷入沉寂。 吓我一跳！徐炀看到那手雷被丢到面前，心都悬到嗓子眼，好在法洛莎足够机灵。 “劣质货？”短发魔女用力拉动链斧，穿梭机沉重地停在地面，即便如此，也隐隐被拖动，在地面上缓缓滑行，发出摩擦巨响，她的力量比巨型工业机器更加惊人。 “都下来。”徐炀喘气，人们战栗着走下穿梭机。 “下来等死吗？”短发魔女的声音隔着面罩，听起来冰冷无情。 长发魔女把玩手中利刃，瞄准徐炀的后心，眨眼间出现在徐炀身后、迅猛出刀，葛城浅早就预料到这一手，拳头已经硬了，在她出现瞬间就一拳干了过去，正中其肋部。 砰！ 这是她第二次吃葛城浅的拳头，而且比之前更狠、更准，这滋味绝不好受，整个人如棒球一样远飞出去，靠身上装甲的喷气推动，在空中飞旋两圈才恢复平衡。 短发魔女感到恼怒，又拉了一下链斧，它之前嵌在机身上造成巨大创痕，可现在也同样扎在上面，无法拔出来。 “……等死的是你们吧。”徐炀揉了揉因在地上翻滚而剧痛的手腕，身上多处挫伤，痛得要命。 莉拉一跃而出，端起卡珊卓彗星，远处数名雇佣兵正持枪逼近，她立刻端枪射击，枪枪致命，子弹划过破碎的街道，她如一台精准的点名机器，每扣一次扳机就有一名雇佣兵被爆头，态势冷血，火力致命。这批雇佣兵身穿全包裹的制服，头部破坏时爆出金属碎片和火花，大多数是机器人。 远处马特奥亦不敢冒进，暗暗心惊，徐炀那厮何时招募到如此彪悍的狙击手？在巷战中已然不可击败。为了针对远古魔女的杀戮力量，特意安排了大量机器人，却又遭到精准射手的拦截，其枪法无比优秀，一人便可看住正面战场。 法洛莎亦现身在穿梭机舱口，手上灰光亮起。 强烈的杀戮波动让两个红甲魔女感到忌惮。 第一次看到法洛莎的时候，徐炀就感觉仿佛见到一头远古猛兽，而这两名红甲魔女首次见到法洛莎，同样从心底深处感到某种未知恐惧。 难知，难测，不知其能力…… 法洛莎之前被马特奥手下的人又踢又踹，对这批人恨之入骨，虽不知道马特奥如何死而复生，但她知道这两魔女就是他的帮凶，因此神情愤怒。 “这就为你们送上鲜活的死亡。”法洛莎预备释放魔力。 “真的吗？”短发魔女指了指徐炀，“地上这个目标也在轨迹上哦，你就不怕他也被杀吗？” 法洛莎的笑容越来越阴沉和邪恶。 徐炀只觉得她们两个天真，若不是誓约的限制，法洛莎杀我跟杀老鼠一样。 “给我死！”法洛莎释放手中魔力，杀戮力量如镰刀般往前收割。虽然斩不到徐炀，但也叫他本能地躲了一下，心惊肉跳。 长发魔女瞬移到妹妹身旁，将她救走，连续闪烁多次，这才避开法洛莎的屠戮。 在远处，她们默然注视穿梭机一方。 “跟蝗虫一样，蹦跶去吧。”法洛莎讥讽。 莉拉填弹瞄准，迫使她们再度瞬移后撤，最终彻底移动到视野范围之外。 在她射程之内，已无敌手。 徐炀艰难站起，这次算是打赢了，可……他回头看，巨大钩斧还停留在穿梭机上，留下深深裂痕，拯救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穿梭机，这回受创十分严重，叫人心痛。 “都走，我们快点走路过去。”徐炀从这里已经能看到远处卷饼大帽的招牌，连忙招呼人们动身。 “啊啊……” “外面很危险……”公司人们还想留在穿梭机里。 “这是我们的穿梭机，不是你们的！”李孝敏起身大喊。 “到老板这边来！”巨门商事会社的车队循着穿梭机的轨迹赶到这里，之前远远避开冲突，现在才敢驱车靠近，左弘辰不知何时醒了，一副虚脱的样子。 “都过来。”左弘辰神情忧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当几天社长，公司完了。 商社员工们这才一个接一个下来。 葛城浅从外面爬到穿梭机顶上，把那钩斧猛力拔出，丢到地上，落地发出巨响，这东西锋利、坚固，而且质地精良，被他们搬入穿梭机中收藏，或许能从中发现一些有关魔女的情报。 莉拉缓缓让穿梭机升空，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多处受损，大不如前。徐炀叹了口气，走进自动医生，给自己打了一剂治疗针，缓解疼痛，药物所剩无几，必须找机会补充。 穿梭机靠近卷饼大帽，餐厅员工正驾驶悬浮摩托在周围巡逻，戒备鼠人，看到这台破损的穿梭机，神情不可思议。 “哇啊……发生了什么？被老鼠赶过来的吗？” “我们从二十六号高地过来的，”罗西娅赶紧出面，她曾经在卷饼大帽工作过，知道快餐店的规矩，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明，“分店里还有营业吗？接到疏散通知了吗？” “安久市那边说，如果老鼠那边发来卷饼订单，我们也接，别的没通知。”员工说。 “安全……”罗西娅对徐炀说，“我们可以在那里避难，前提是我们每个人都买一份卷饼。” “钱给你。”徐炀拿出现金卡，给罗西娅刷了1万过去，“把菜单上每份单品都点一遍，有什么特殊服务都买下来，我们就住这了。” 第六十三章 卷饼大帽 进入这家餐厅，卡座干净整洁，闻不到半点异味，地上没有垃圾，一尘不染，与外头肮脏街道大相径庭。 装饰精美，随处可见饰条、挂画、小雕像、花篮、绿植、假书和氙气灯，皆精心摆放，不显得杂乱。色调以绿色、明黄色和红色为主，相当鲜艳，挂角喇叭播放欢快音乐，富有活力，叫人心情愉快。 卷饼大帽把快餐店做到了星级餐厅的标准，这是争夺顾客的手段。人们的生活品质犹如野狗硕鼠，原本萎靡疲惫，一进入门店，看到这里环境干净整洁，员工热情迎合、卑躬屈膝，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又会得到极大满足。 “欢迎光临卷饼大帽！”穿淡粉色制服、戴人造假发的服务员在门口迎接，她虽是本地人，却按照公司文化，打扮成褐发红唇、皮肤深色的龙舌兰洲美人，衣领拉到极低，可见成对木瓜般大小，无法掌握，不知是否塞满填充物。 徐炀钻进其中一个四人座位，法洛莎坐在他对面。她仍是安静，对这一切保持克制。徐炀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她不说话、不微笑的时候给他的感觉一直陌生，只有鱼水之欢的时候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但那又是她主动释放的热情，凭他自己无法撬动这座冰山。 他在皮革沙发座位上坐稳，感觉极其舒适，后面靠背十分坚固，弧度恰到好处，侦测到顾客体型，气囊随之鼓起，支撑住腰和脊椎，滚珠流转，导轨升降，机械手按揉肌肉，技法高超，在这地方吃饭简直就是享受。 卷饼大帽对自己的连锁店精益求精，每家门店都是总部直营，无论顾客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联系它们位于龙舌兰洲的总部，因而各家门店极其重视顾客诉求。 他们摒弃智能机器人导购点餐的模式，坚持雇佣人类员工，相信只有人类才能理解顾客的需求。 巨型企业对人与机器的理念各不相同。 灯塔核心就认为应该消灭大部分“低端”的人口，将百亿人类中的大部分渣滓沙汰，留下人类中质优的部分，致力于科研进步，结束巨企之间无意义的内卷，从这海域占75%的行星上离开，穿越群星轨迹，以机器人为主力，逐一发送飞船，向深空发起殖民。 卷饼大帽则对此嗤之以鼻，毕竟，他们的服务对象并非机器人。 虽说是卷饼大帽，但卷饼店只是它旗下众多食品品牌中的一个，它的真面目是世界第一食品饮料巨型企业，其创始人致力于对抗营养膏的影响，领导餐饮行业发展，核口可乐、量子饮料、百味啤酒、龙巢咖啡等都是其名下品牌。 选中卷饼大帽这种人畜无害的名字，比“全球餐饮集团”这般野心勃勃的名字要低调得多。 有罗西娅帮助，顺利付费之后，徐炀一行人便得到VIP服务。 “请用餐！”戴草编大帽的员工走来，手里端着两个棕色铝制餐盘，上面摆满各种各样的卷饼。 他稳稳将餐盘放在桌上，食品包裹纸里飘出阵阵香气，混沌兽肉量大管饱。 卷饼大帽旗下的生物实验室通过基因编辑，创造了出肉量大、肉质鲜嫩的混沌兽，其体型浑圆，犹如巨球，无眼有口，四肢不存，百日出栏，全自动屠宰。 混沌兽肉口感类似牛肉，提供大量蛋白质，价格低廉，差一点就能追上营养膏，是卷饼大帽技术力的结晶。 十几个穿绿色制服的壮汉忽从后厨冲出，往外走去。 他们动作训练有素，与专业兵士相较亦不落下风。 本想问他们所欲如何，但见他们下一步动作就心知肚明，他们从绿色防弹背心里掏出能量步枪、高斯狙击枪和重型冲锋枪，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准备御敌。 “尊敬的顾客。”餐厅广播开始播放语音，声调柔美，是娇弱的营业声线，叫人难以把持，可用于辅导，若非徐炀熟悉多种合成音调，会误判为真人播报，“侦测到外部威胁，本餐厅将进入防御模式。” 徐炀转头看，窗户上响起机械滚轮声，降下半透明的防弹幕墙，护盾生成器从餐厅内部供能，生成可抵御火炮的暗紫色护盾。 持枪员工们集结在外，呈跪姿防守，门口两个戴草帽、吃卷饼的吉祥物机器人开始运作，将手中酥脆卷饼变形成大口径火炮，瞄准外部威胁。 “卷饼大帽非常重视您的用餐安全，”侍餐员工连忙靠近解释，“作为本店VIP消费者，您可以在这里享受到最高规格的安保待遇，倘若本店的防卫力量不足以抵挡威胁，从最近的品牌载具库里会召来14辆穿梭机，护送各位安全转移。” “现在能去安久市吗？”徐炀仍思念天空、沙滩和新鲜空气。 “很抱歉，公司联盟已封锁道路，但总部正在紧急向公司联盟提案，要求他们为卷饼大帽的消费者开辟绿色通道，一旦获得审批，必将保证各位安全离开。”侍餐员工语气卑微。 “谢谢你们的卷饼。”徐炀点头。 法洛莎观察良久，侍餐员工离开后，她忍不住问徐炀：“他们好专业啊。” “这就是公司主义，”徐炀解释，“我们之前遇到的都是小公司、边缘人和穷苦的计划外人口，十分窘迫。但如果你在公司辖区又有钱消费，情况就不一样了，只要付钱够多，他就得供着你，欢迎来到消费力至上的世界。” “而你有很多钱。” “已经花不完了，”徐炀道，“这些其实一般，等到了地面我给你看更多花样。” “噢……”法洛莎若有所思。 只可惜我已经是不存在的人物，无法太过招摇，只能去投资身边人，不过组成团队也好。现在能在卷饼大帽店享受福利，也是靠之前在分店上过班的罗西娅，帮我跳过许多验证流程，免去不少麻烦。 此时罗西娅正斜躺在李孝敏怀里，像所有青春期的恋爱男女一样，不舍与对方分开一秒，总要把心中肉麻情话说尽，而且永远感不到腻烦。 外面枪声大作，鼠人们不会放过这家商店，已经开始冲锋。 卷饼大帽的安保人员表现出了高超的战斗素养，其战斗力与专业安保公司相比也不落下风，射击组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绞杀妄图靠近的鼠人，互相掩护彼此，不放过任何死角，一旦有人受伤，立刻被后备人员拖下去，同时瞬间有人补上因减员造成的疏漏。 见到这种阵势，马特奥也不敢逼近的。徐炀暗想。这就是巨型企业的底蕴，卖卷饼的照样能凭借资本训练大量士兵，军火则可以向灯塔核心、北方军工、高阁九州等巨企采购。 黑火革新的势力虽然强大，但马特奥的分遣队只是他们军事霸权的一只触须，无法直接撼动其他巨型企业的势力。 实际上，黑火革新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列岛洲南部的泰亚丛林群岛上，那片群岛气候炎热、人口稠密、自然条件优越，人口超过5亿，挤满互相殴斗的大小部落，由各个军阀、独裁者和土邦首领主宰。 黑火革新有意保持这些原始制度，让无数人在你死我活中耗尽鲜血，如此才有源源不断的军火需求。 新闻播报已经无力去记录发生在泰亚的种种战争罪行，那里时刻爆发着难民潮，邮票交易愈演愈烈，生化武器的使用肆无忌惮。 群岛永远分裂，无法统一，人民的鲜血与骸骨化作了黑火革新的财富，使其气焰更加嚣张，如今更是侵入会津城，不断窥伺远古魔女法洛莎。 “这个好辣。”法洛莎吃了一口特辣肉卷饼，吐了吐舌。 “你吃这个。”徐炀把手里的薄荷肉卷饼跟她交换，拿到法洛莎的特辣卷饼后，他大口咬下，化学调料的气息直冲脑门，多汁的混沌兽肉在嘴里爆开，辣味轰击徐炀的舌头，他很快就感觉身上开始流汗，脸也热了起来，紧接着是麻的味道。 察觉到这里的情况，侍餐员工立时端过来冰凉柠檬水，徐炀道过谢，这下才算吃的畅快，叫人赞不绝口 转头看其他人，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他们就这样一边在干净门店里吃卷饼、喝柠檬水、享受按摩和音乐，一边看外面大帽的员工浴血奋战、殊死抵抗鼠人入侵，不少人感到一种病态的惬意感。 走道间，侍餐员工保持着恭顺的笑容，脸部植入物让他可以24小时保持这种表情而没有丝毫变化，更不会费力，6年来日复一日如此，他已经忘了怎么做其他的表情了。 在这消费是享受，在这上班是噩梦。 第六十四章 匿名号 任外头鼠潮如何，这家门店都固若金汤，其网络和电力独立供应，不依靠城市的劣质系统。 高处一台广幕电视正在播送访谈类节目“富人的视野”，专门采访著名的大企业主，如今邀请到鸢尾集团的董事长乔·卡尔多，请他分享对于未来的看法。 “……老实说，我还是比较不能认同加速者的观点。”乔是个金发、英俊、神情开朗的男人，穿一袭得体正装，手腕上戴着“司时官”名表，徐炀见过一名分公司董事戴司时官的入门级表，那就已经值400万了。 “这很奇怪。”桌对面的一台四屏机器人往前倾身，每个屏幕各映出一个可动头像，纪念该节目过劳死的四位主持人，自那之后它就走马上任，久未淘汰，“如今深层匿名网络一直有不平之声，渴望粉碎公司主义制度。” “公司主义是可以改良的。”乔愉快地说，“尤其是在泰西洲，我们给员工高昂的工资、医疗保险、宽阔的员工住房、养老服务，还有育儿福利，员工们都将鸢尾集团视作自己的家庭，高薪和福利一直是老泰西洲的传统，这一点是不会变的。相较之下，我觉得他们反对的是应该是京都无限那种生产劣质文娱产品麻醉人心的，孔雀-崔斯坦集团那样仍然沿用十六小时工作制的，以及黑火革新那样横行霸道的。” “非也，加速者反而喜欢这三大巨企，”四屏头说，“他们希望这些巨企继续压迫、压迫到所有人和魔女都受不了，然后一呼百应，掀起全球范围内的大战，核武器到处乱飞，在大破灭后建立新的秩序。” “啊哈，”乔轻松地说，“要知道公司主义也不会停滞不前，泰西洲应用的已经是先进公司主义了，足够富有、生产力够发达之后，照顾公司人、公司外居民和魔女的福利才是我们目前的追求，毫无疑问，先进的、人道的公司主义才是世界未来发展的方向。任何想要引发冲突混乱的，我们泰西洲人可不会坐视不管。说真的，其他一切构想都远比不上先进公司主义，生活水平摆在这里。” 在徐炀看来，先进公司主义只是全球摆烂大会中又一个重量级选手，不值一哂，只是公司主义的一个变种，无法成为它的替代。 最明显的一点在于，所谓老泰西洲全部人口加起来才3亿，全球还有97亿人生活在不同程度的痛苦当中，他们怎么办。由于产业结构不同，泰西洲模式也不可能复制到其他巨企辖区，本质是先有钱的人一边享受，一边责怪后面的人为什么不向自己学习。 “鸢尾集团，乔·卡尔多……”法洛莎紧盯屏幕。 “泰西洲的公司们直接继承自古泰西洲的各王国，很多是古代王国换了个公司的皮，”徐炀解释，“卖奢侈货，箱包、艺术品什么的，附加值高，利润高，工业、科技也不错。” “是我家吗？”法洛莎伸手指撩拨自己的头发，“……泰西洲的阿奎利亚大区，教会里的人给了我这样的名字。” 鸢尾集团控制着外高卢、山内高卢、阿奎利亚和塞纳河岸地区，确实是法洛莎故乡现在的主宰。 “你的故乡已经被企业家拿下了。”徐炀道。 “这倒无所谓，”法洛莎看乔·卡尔多在屏幕上谈笑风生，“但这名字……也许我认识他们的祖先，卡尔多王室。” “过了一千年吗？可能不是同一个卡尔多。”徐炀不禁想查询一番，可惜没有手机。 法洛莎单手托腮，等侍餐员工走开之后才低声说。 “如果是同一个就好了，卡尔多家族是古代的王族，欠我一个大人情，如果你说鸢尾集团是古王朝的化身，那大概率流着同样的鲜血。”她皱眉，“他们曾说要用一切办法回报我，也是托了他们的福我才能远离魔女评议会。” “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徐炀只觉虚无缥缈。 待那侍餐员工回来后，徐炀假称自己手机在逃跑中损坏，问他能不能弄几部新手机来，罗西娅帮他们买了VIP服务，不知能否在这种严峻环境下起效。 “当然可以。”侍餐员工笑着说，“我们会派自家的快递无人机前去最近的自助商铺取货，它既防弹又有自卫能力。” “那还真是多谢了。” “您的需求，我的关切。”侍餐员工拿出一张现金卡，徐炀刷了1万2过去，要两部血影10pro，这是猩红改造旗下的品牌，作为唯一由魔女主导的巨企，他们在公司联盟中显得格格不入，对用户隐私的保护性高于其他巨型企业。 员工离开后，法洛莎好奇起来。 “手机是什么？” “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徐炀说，“大部分人没有手机就活不下去，我自己那台，在我逃离公司的路上扔掉了，怕定位。然后一直没买新的，现在觉得还是有个手机更方便些。” “能看之前那种短视频吗？” “……还真能。”有能力祸乱世界的魔女被短视频控制心智，此事倒是颇为离奇。 手机被送来后，徐炀把其中一台交给法洛莎，调到帮助手册页面，大概有200页，涵盖了有关手机的所有操作信息。 法洛莎目不转睛地浏览起来，大概30分钟后，她对手机的操作知识就远超徐炀了，徐炀平时从来没关心过的功能也被法洛莎记录下来。 网路冲浪服务不需要公司档案，如果只浏览的话直接付钱就行，徐炀帮自己和法洛莎各充了10年的量，花了3万。 在卷饼大帽店内，一时间无需担心安全，可以考虑接下来的策略。徐炀拿手机浏览外界对会津地下城的报告，讨论度几乎为0，鼠潮的信息被彻底封锁。 “我要喝咖啡。”法洛莎抬头对员工说，“看文字看累了。” “是，您喜欢哪种口味？我们有这些……”员工拿出一个手持终端屏幕展示给法洛莎，上面有琳琅满目的款式。 法洛莎一脸宕机的表情。 “她喜欢甜的。”徐炀挑了个4倍糖的品类，把她喂得更丰满一点吧，手感更好。 “嗯嗯。”法洛莎开心点头。 “你力量恢复的话，就能解决更多事了。”徐炀说。 “我们的处境还是十分危险啊。”法洛莎看向外面。 由于特制隔音墙壁的缘故，听不见外面厮杀的喧嚣，但肉眼可见鼠潮汹涌，卷饼大帽里有几个员工已经被打倒，两台吉祥物机器人也被鼠人爬满了双腿，随时会倒下。 “穿梭机呢？”徐炀往外看，莉拉在餐厅角落里给自己充电，他发讯过去。 “大帽的员工们正在修。”莉拉往这边看，同时回讯。 “他们还负责这个？” “一会将拿账单过来，主人，大概要15万。” “修好就行。”钱是最不缺的资源了。 法洛莎拿起手机，思考卡尔多王室的传奇，刚开始搜索相关信息，就看到手机预装有短视频入口，又玩了起来，没有耳机，竟开始外放声音，其音量之大、内容之三流，引人侧目。 徐炀不得不提醒她注意公共场合，她这才收敛了些，原本十分无聊，但她误触了手游广告，于是又对新的事物上瘾。 法洛莎隐隐知道自己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该做，但还是宁愿把时间花在手游里。 智识枯燥，消遣有趣，宅化不可避。 她碰到的是一款叫“命运/魔女链接”的手游，讲述主人公作为冒险者前往古代大探索，在小精灵吉祥物的陪伴下到各个时空混乱的场合冒险，玩法是一边冒险一边抽卡获得新魔女，每个魔女都要吃各种强化道具才能变强。 初始给的几个魔女能力都很垃圾，丢小火球、治愈和强化盾牌，十分平凡，根据法洛莎对魔女的了解，她觉得至少要抽四种传奇魔力，她对这四类魔力印象深刻。 第一种即言出法随，最强大的现实操纵能力，也是伊芙·安纳克受公司命令、用来终结魔女时代的手段。 第二即时间/空间方面的魔力，无道理可言的强悍，叫法洛莎感到忌惮，如果这个时代公司掌控此类魔女，那就相当危险了。 第三即无存在感，这种魔力的持有者从所有人的感官中消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被感知，极度恐怖。只有男巫能通过观星法和预言术来反制，不过他们的传承十分稀有。 第四即“力”方面的魔女，操控类似磁铁的力量，控制事物漂浮、扭曲和分解，在法洛莎的年代，这种魔女都被评议会寻找并控制，一旦她们力量失控，整个世界都会被撕裂。 在游戏里则是一个召唤持巨剑炎魔的魔女最强，法洛莎很想抽一抽。 让我在游戏里打造一支最强的魔女集团！法洛莎野心勃勃，她找徐炀拿钱充了2个648。 连抽100发，未出货，卸载。 另一边，崔俊友从酒醉中清醒许多，过来给徐炀钱。 “我们这些卷饼都是你付的吧。”他打算转徐炀点钱，不能白吃。 “没事。”徐炀道，“我们是一个机组的成员。” “还是头一回和人组队旅行。”崔俊友感慨。 “这个机组就是由无家可归的人组成的，”徐炀道，“我的身份在公司层面已死，在这附近租了个房子，但老鼠太多，过不去。法洛莎是乡下来的。老崔你的诊所沦陷在鼠区。莉拉遭分解。葛城被铃木组的人丢下。李孝敏和罗西娅更是逃难的地下城市民……我们都活下来了，至少比死在鼠潮里的人幸运。” “既然是机组就得有名字，这台穿梭机有名字吗？”葛城浅在隔桌问。 “没有名字，没有涂装，完全漆黑，”徐炀说，“就叫它匿名号吧。” “那我们就是匿名号穿梭机的机组成员，”崔俊友笑道，“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而你就是机组的组长。”葛城浅对徐炀说。 “老实说，我也算特立独行了，但你这样的我真是头一回见。”崔俊友反复打量徐炀。 “我这样的人容易被人用枪指着，”徐炀耸耸肩，“所以我得继续发育，至少要有对枪的能力。” “刚才来的，好像是黑火革新的人。”崔俊友十分忌惮。 “还会来的。”徐炀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得把事情闹大，让全世界都关注到这里，叫黑火革新不敢乱来。他们虽然霸道，却也怕同时受到多家巨型企业围攻，如果外部关注太多，他们就会暂时收手。” “引发关注？不可能，在论坛上发，一下就会被其他帖子淹没。”崔俊友说。 “所以要找那种全世界许多人同时关注的地方，”徐炀说，“几千万上亿人一起看，就算出现一瞬间，也会吸引大量注意，瞬间让会津城上热搜。” “互联网不存在那种地方。”崔俊友摇头。 “还真有。”徐炀说。 “哪？” “铃川纪衣的直播间。” 第六十五章 铃川纪衣 尼德莱特正用餐桌下的充电口给自己的植入物供能，听到铃川纪衣的名字，登时感到一丝紧张。 铃川氏的直播间可谓是网路最复杂的区域，其粉丝极度热情，只要一开播就疯狂给她打赏，被誉为运钞车。但内里又鱼龙混杂，粉丝之间分裂成不同阵营，互相攻伐，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网路战争。 其粉丝中有不少富人，其中以近东天赐辖区内上了年纪的能源佬和香料佬最为奢侈，他们年纪偏大，又有老头之称。 香料是在近东地区的沙漠中挖掘出来的珍贵物质，有助于长生，价格昂贵。 “在直播间发弹幕……”崔俊友有些困惑，他年轻的时候，虚拟主播还未盛行，人们总是对自己少年时期的认知深信不疑，中年之后思维固化，对新兴事物抱有怀疑态度，“真的有用吗？” “虚拟主播是啥？”法洛莎好奇。 “一种行业，”徐炀想了下，“铃川纪衣开创的，基本就是在个人终端前活动，被记录下来，反馈到屏幕上却不是你本人，而是一个可动的动漫形象，看着十分可爱，受人追捧，然后每天对着电脑就能收钱了。” “别尬黑，”尼德莱特说，“要整活的，没活谁打赏。” “也就是说，不知道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法洛莎猜测，“说不定是个男的，或者丑八怪。” 葛城浅想到很久以前中野治扮美少女时的经历，感到一阵恶寒，网路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一切皆有可能。”徐炀解释，“现在走真人明星道路的只有一家叫现代娱乐的巨企，不过也逐渐式微。” 真人明星偶像越来越不受欢迎，因为追星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动，而且纯粹是个资本竞赛。大部分人越来越穷、越来越疲惫，有限的时间不如拿去看一会铃川纪衣，在虚拟中寻找美好。 “那就干吧，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你怎么会惹上黑火革新？”崔俊友问，神情中夹杂一丝不安，“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杀手和疯子，当然，我不是说我要逃跑。” “私人恩怨。”徐炀总结，“不只和我，也和法洛莎。会津地下城像一个黑箱，没有外力干涉，所以他们肆无忌惮，是时候改变这种状况了。” 他拿手机打开直播间，实时观看人数2500万，直播弹幕以光速刷屏，犹如洪流。 法洛莎凑过来，看到网址，也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开。 铃川纪衣的直播间内无数信息飞掠，荧幕上，一个极令人心动的俏丽少女正在自娱自乐，发出令人骨头酥麻的娇声。 “好……好漂亮。”法洛莎目不转睛地看着铃川纪衣，“可她的衣服呢？” “是啦，”尼德莱特叹气，“就是那种直播啦，是神，是母亲，是爱，是女菩萨，陪伴我们度过无数个孤单、绝望的时刻。” “网路的奇迹。”徐炀想起无数有关她的事情，“够漂亮吧，以前公司也想推出相关的虚拟主播企划，就是外形参考了一下铃川纪衣的，结果被她的粉丝冲烂了。” “这是怎么发家的？”崔俊友偶见尼德莱特流连于铃川纪衣的直播间，以前还以为他是看片，没想到是主播在线，“装个快乐芯片就能自己嗨一天，还需要主播？” “不不，”尼德莱特忙说，“那种没有互动。铃川纪衣则不同，穷尽言辞也形容不尽她的美好，没有不爱看她直播的。” 崔俊友耐心看了一阵，神情从刚开始的不耐烦和尴尬变得严肃，最后目光变得柔和。 “多纯洁的女孩啊。”崔俊友感慨，“看她做那事感觉不到任何污秽，只觉得她是到人间来解脱我们的。” “差不多，”徐炀说，“公司有章程，即便被鉴定出重度铃川纪衣成瘾，每日也只能限定在特定环境下观测3分钟铃川纪衣，由四名安保人员监督。” 他对铃川纪衣也有特殊情感，任何人都一样，都会觉得铃川纪衣的形象特别美好。在她相关信息下只有无穷无尽的正面评论，任何诋毁者都会被铃川纪衣的粉丝锁定现实位置并加以摧毁。 她是虚拟主播行业的开创者，第一个设计了自己的虚拟形象并公开直播，之前也同样有搞低俗的，不过都是真人，通过动漫形象还是头一回。 铃川纪衣极度敬业，10年来从未缺席，每天播的内容都一样，就是观众给她发付费留言，她按照付费留言的吩咐来编辑情境，进行演出，满足观众需求，单人、双人、多人、动物都有。 如果同一时间有多条付费留言，她会选最贵的那一条，因此常有竞价发生。 全世界人民的癖好都在铃川纪衣的直播间发生过一遍，其直播录像已成人类文明的癖好全典。任何嗜求都在她直播间有相应的直播回放，毕竟是虚拟形象，所以虫、犬、脑等极端情境也曾演出过。 她的直播间地址很快传遍全世界，大伙慕名而来，疯狂给她打钱留言，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那样什么都能做，而她也会忠诚地满足人们的需要。 铃川纪衣出现后，全球结婚率与生育率再度暴跌，大伙宁愿对着铃川纪衣冲，就此度过余生。 随着粉丝量的增加，铃川纪衣的粉丝也泾渭分明地分裂出三派。 第一派是纯爱派，认为伟大的铃川纪衣是互联网的女神，牺牲自我，忠诚地回馈和奉献网路大众，从不断播、从不提前下播，每天播18个小时以上，只有弹幕打几千万求她去休息她才睡觉，永远精力满满、阳光开朗，从不把负能量带到直播间。其付费留言的内容都是鼓励铃川纪衣，不断赞美她、鼓励她。 第二派是复古派，疯狂用付费的特殊弹幕迫使铃川纪衣实践早期理念，满足大伙，有时也会命令她磕邮票。每次他们的付费弹幕占上风，都会令纯爱派集体破防。 第三派是白嫖的，不花钱、干看，数量最多，自称纯粹纪衣粉，只发免费弹幕来陪她，这些人忠诚度极高，基本都陪铃川纪衣七八年了，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抽空看看她，如果有时差就会晚上定闹钟起来看。 在他们看来，发付费留言叫铃川纪衣工作是种伤害，而夸赞也无需花钱夸赞，只要扣字和那些诋毁者大战就是了。 特殊弹幕有存留时间，有时老头们打钱出了时间差，疯狂竞价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没人付费、或给的钱太少她看不上，这种时候就是空档，成为白嫖者的至福时光，铃川纪衣不演出，只安安静静地唱歌或者玩游戏，直到下一轮付费大战。 “为什么我也会觉得她这么漂亮呢？”法洛莎狐疑，“我是女的啊。” “铃川氏的美貌是男女通吃的。”尼德莱特道，“不过我已经脱离了最着迷的那些年，我，成熟了。” “你有发过特殊弹幕吗？”徐炀好奇尼德莱特是哪一派的。 “没有，”尼德莱特语气中带着些不甘，“每天无数人付费发特殊弹幕，还有很多公司人用渠道获得特殊弹幕，不打个500万根本没法让自己的留言被她看到，一般要1000万以上留言才有点水花。” 虽说是个人营业，但铃川纪衣也需要和公司联盟合作避免被歼灭，一些公司将特殊弹幕作为奖励，吸引顾客，不过都被单列在一个区域内，没有实际效果，基本被粉丝拿来示爱。 到今天，铃川纪衣仍然是最火的直播，她的直播间充满了节目效果。 “还是因为她赚的太多了，大伙疯狂出钱，”徐炀道，“她搭建了自己的直播平台，不受管辖。然后又用自己的钱，加上运钞车的，总共耗费15亿，请世界知名技术团队和艺术设计家设计了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 她外形甜美可爱，又有一丝圣洁气息，也许有的人会觉得她不够惊艳，但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个形象难看，堪称是人类文明最顶级的艺术品，可以刻在磁盘上送往星空的那种。 自铃川纪衣的形象设计出来，它就被录入为所有艺术院校教科书第一课，是现代艺术设计的典范之作。 法洛莎仔细观察，手机屏幕上的铃川纪衣身材傲人，容貌令人沉醉，稍微将视线移开，脑海中又会浮现出铃川纪衣的形象，已然无法抹除。 什么虚拟主播，分明一头魔怪，已将自己的存在化作幻觉信息，植入观测者的潜意识当中。我怎么中招了！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沉醉在铃川纪衣的直播当中，难以自拔。 这可不是做“虚拟主播”的。法洛莎暗想。向追随者提供回馈，获得尊奉，扩大崇拜基础，获得真信，再用神力增强自己的吸引力，从而不断循环。在这虚拟形象背后的，绝对是一个精通成神之道的存在。 那诱惑众生的形象，绝不是笨蛋人类自己能画出来的，必是加持了她自身些微神力的结果。 “和那些石油佬比财力还是困难。”徐炀看到那些付费特殊留言，最贵的一条打了7500万，只为了看铃川纪衣自我触碰，“好像我的计划要落空了。” 下面那些花1000万、300万打赏或靠公司特许发出的弹幕，虽有显示，却不会被铃川纪衣执行，观众也不在乎，打上去效果不好，更关键的是，这样花钱未免有些浪费。 “我有条信息，你发出去，她肯定会看。”法洛莎皱眉。 “发什么？”徐炀不知道法洛莎也有手段。 “问她露滴喝的爽不爽，坏女人。” 所谓露滴，即信仰结晶，长饮可以突破登神门槛。 若法洛莎所料不虚，在铃川纪衣漫长的直播生涯当中，她已收集大量露滴。 第六十六章 露滴 “露滴……”徐炀沉吟，“那是什么？” “一种她肯定知道，而且肯定致力于追求的东西。”法洛莎道，她低头看铃川纪衣的直播，忽略她的容貌，开始关注下面的留言和弹幕。 铃川纪衣直播间内，免费弹幕的氛围对外行人来说很难理解。 “妈妈，妈妈！” “说书人在哪里” “来了，第一章：铃川太太” “收收味” “我们技术组要蒸发一个说书人还是很简单的” “铃川小姐，我这边已经凌晨3点了，我必须去休息了，愿我明天仍能看到您的容颜，遇到您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全肯定民这里集合” 因为铃川纪衣直播间的特殊性质，这里挤满了来自全世界引战和反串的网民，并且形成了非常极端的直播文化，只有常看铃川纪衣直播的人才能理解他们说的是什么。 她的追随者未免也太过忠诚。法洛莎暗想。全世界各地的追随者日夜为其提供尊奉与信仰，我们过去那会，远古神秘者还得在各地修筑圣堂、编写经典、组织教众，现在弄个网路平台就行了，省事太多。 “下面这些话语……”法洛莎皱眉。 “得开过滤功能。”尼德莱特见法洛莎面露异色，忙解释，“现在大家都门清了，喜欢看内容的看内容，喜欢扯的在弹幕里臊皮。” “得把露滴的事发过去。”徐炀道，“如果它真的能引起铃川纪衣的注意的话……” 现在铃川纪衣快结束自我触碰，下一轮运钞车又要开始出动，各路豪富会为了让这位网路女神服从自己的意志而疯狂出钱，那时直播间氛围会更加病态。 “那还不快点。”法洛莎迫不及待要吸引这妖魔的注意力，如果对方是追求神明之力的同道中人，到时候可以交流一下弑神心得。 “但又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发过去，攻击力太强了，到时候给铃川军定位到了。”徐炀知道铃川纪衣的粉丝里藏龙卧虎。 “小心被冲，”尼德莱特道，“铃川军不灭！” “那就留言说……”法洛莎皱眉，“……我能教你露滴的正确饮用法。” 历史传承被公司断绝，这位铃川纪衣所学有限，虽不知她如何了解到露滴的收集法，但一定不知该如何正确地将其吞噬。即便在过去，这种信息也受魔女评议会封锁。 只要和她达成联络，让她引导大伙去关注会津城就不难了。 “试试吧。”徐炀通过现金卡往里面打钱，然后发了一条400万的付费弹幕，在目前的付费榜上排到第七。 ——“我能教你露滴的正确饮用法。” 新特殊留言一上，铃川纪衣屏幕里的动作就僵了一下，显然注意到了徐炀发的消息。 她稍缓动作，一边笑着迎合关注，一边朝徐炀的账户留言。 “。。。？”句号和问号，代表某种程度的试探。 铃川纪衣的私信！尼德莱特惊呆了，只有他知道这东西多么珍贵，铃川纪衣可能这辈子从来没和人私聊过，是无法接触的网路女神，如今却向徐炀留言。 成功搭上线之后，徐炀就迅速把特殊留言撤回，免得其他有心人关注。 “给我。”法洛莎将手机拿过来，背向众人，将手机藏在怀中。 徐炀知道接下来的信息隐秘万分，亦暗中调节店内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以免窥伺。 法洛莎沉思，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只是第一步，对目前的我们来说，这位铃川纪衣是势力无边、本体难测的神秘存在，必须谨小慎微进行接触，但如果自己有她急切渴望的信息，那就必须采取主动。 “你之前吞噬露滴的方法是错误的，你会死。”法洛莎对付人的第一招就是撒谎，先糊弄对付再说。 “你是谁？”直播间里铃川纪衣仍以虚拟形象活动，但也没有中断私信联络，回讯很快。 “没有我的教诲，你将永远无法窥探神之门径，和过去无数人类、男巫和魔女一样失败。” “好奇怪哦，你什么都没说，却装得很懂的样子。” “那就一直以卖弄风情来吸引信众吧，真不知你耗尽青春之后，是否还会如此傲慢。” “如果我是合成人呢？” “合成人是无法收集露滴的，傻瓜。” “你想要什么？” “我现在在会津城，这里发生了鼠患，弄得我很难随意活动。去把全世界的注意力引到这里来。公司那帮家伙，太懒惰了。”法洛莎编辑信息然后发送过去。 “你先透露秘密，然后我再这样做。” “服从是你唯一的选择。”法洛莎露出冷笑，发讯之后就把手机息屏，甩回给徐炀。 “你都发了啥？”徐炀暗中查看，“你怎么这么有压迫性，吓到她了怎么办？” “人家和她是一类人呀，怎么会不懂？”法洛莎露出可爱表情，“驾驭世界的力量什么的，最有吸引力了，她怎么舍得错过。” 如果她不愿意顺从我，不愿意付出一切去追索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那她也就没有求学者的心态，注定无法成就新神。 那样也好，少了一个竞争者。法洛莎遥望片木区铃木之泉的方向，神明啊，神明……在那先稍事等待吧，不要被鼠人给吃掉了，我很快就去消化你。 徐炀还在担心铃川纪衣会因此而中断联络，但情况有变。 “诶诶，那个……”直播间里，铃川纪衣忽然起身，“……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中断1分钟哦，是和重要的人通话。” “重要的人？” “男朋友？我紫砂了/哭泣/哭泣” “什么！” 直播间彻底爆炸，而铃川纪衣的形象也黑了屏，下面直播弹幕的数量翻了一倍，徐炀感觉手机都烫起来了。他抬头，访谈节目被突发性新闻打断。 “惊爆！10年首次！铃川纪衣直播中断1分钟！”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铃川纪衣直播间黑屏成为所有社交媒体的第一热搜。 “好热门啊。”尼德莱特一惊，“你们怎么做到的。” “全是铃川纪衣。”法洛莎看手机上的弹窗，“啧。” “毕竟如此著名的虚拟主播，全世界人就算没看过也绝对听过这个名字。”徐炀道。 这女人手段太精密了。法洛莎暗想。先听其名，观其行，注视其身，人类将其形象记录到自己心智当中，如此潜移默化，一阶段一阶段受影响，愈发深入，最终成为其眷族。 要说她是某个远古神秘者披了新的外壳都有可能。但也不会，法洛莎转念一想，她连露滴的正确饮用法都不知道，这事可是协议公开的，连日之炎多那种弱智都记住了。 而且还是在公司眼皮底下，光靠技术能力成事，确实是不错的女人，也有一定概率是魔女，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们魔女才有这么好的脑子。 “诶诶，回来了，不好意思！”铃川纪衣恢复直播。 “妈妈，妈妈！” “神回来了！” “复！活！”大伙自是激动万分。 “其实，刚才是接到了师匠的电话哦，”铃川纪衣解释，“师匠在我成长路上提供了很大帮助，现住在会津城，被鼠人围攻了，好可怕呀，大家能不能去帮帮忙？” 全世界都炸锅了，直播间弹幕也完全爆炸开来。 “收到收到收到！” “尊贵的铃川小姐！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 “我立刻让名下7家安保公司前去会津城灭鼠。” “会津城是什么地方？” “铃川小姐，为了你，我要化身老鼠杀手！” “冲刺冲刺冲刺！” 直播间的情况已经传遍全球。 广屏电视上，一个播报员拿着紧急通稿，对大家宣布：“1分钟前，世界著名虚拟主播铃川纪衣宣布她有个重要的导师居住在会津地下城。所谓会津城位于列岛洲，在京都无限辖区内，是安久市的附属地下都市，距上京100公里。” 全世界所有论坛，所有网络群体都在谈论铃川纪衣直播间里传出的爆炸性消息，会津地下城瞬间变成了世人瞩目的焦点！ 无数穿梭机、舰船、军事组织都忽然调动起来，向会津城冲刺，许多人作为铃川纪衣的忠诚追随者，绝对贯彻她的意志，必将会津城内的鼠患彻底歼灭！ 折腾我们的鼠患终于要结束了，徐炀亦感到些许激动，总算，安生日子要来了。京都无限肯定也会派遣安保部队前来控制局面，这下马特奥他们必须收敛，黑火革新虽有强烈野心，也不会挑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大。 紧接着，手机又亮起，铃川纪衣发来消息。 “事情我已经帮你做了。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正确服用‘露滴’？” 徐炀望向法洛莎，她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