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道侣有饭吃[重生]》 1. 第 1 章 魔界的风总是夹杂着躁狂的魔气,紊乱肆虐过魔界流淌岩浆和血河的大地。 寒风鼓动着莫青溪的衣袍猎猎作响,裸露在外的细腻手臂刀刮一般疼。烈风激荡,魔气盘旋撞上她身体,她面色一白,体内的魔力跟着躁动起来。 前面两位魔侍健步如飞,没有半点身为领路者的自觉,也不在意她是个瞎子,身陷看不到路的窘境。 莫青溪捂着发闷的胸口,默默忍下涌到喉间的腥甜。她目不能视,其他四感还算敏锐。耳尖微动,勉强靠着前方两人动作间,细微的衣袍翻飞的动静辨别方位。 她跌跌撞撞前行,大致沿着两人行走的轨迹走了片刻,脚却突然撞上平地突兀出现的坚硬的物体。 莫青溪忍不住脱口一声惊呼,骤然出现的失重感,伴着身体险些倾倒的失衡。她张皇失措挥舞手臂,勉强在身子砸在地上之前,指尖触上门框,借力稳住身形。 身体仍随惯性,狼狈往前冲了几步,等好不容易站稳,莫青溪一颗心仍惊魂未定,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前方魔侍走出去一大截,听到她被门槛险些绊倒情急之下的惊呼,步子稍稍停顿,不耐催促道:“圣女,麻烦动作快点,不要让殿下久等。” 太女麾下的魔侍态度如此恶劣,虽对莫青溪口称圣女,却连句尊称也不肯叫。他们对她的不屑轻蔑赤/裸裸摆在台面上,丝毫不加掩饰。 莫青溪慢慢抿唇,指甲深深陷入自己掌心。她眼睛虽瞎,心却不瞎,对自己当前的处境心知肚明。 魔族惯来慕强,从上到下,都是彪悍的风气。像她这样瞎眼的废物,哪怕身为魔王亲口指定的魔族圣女,无实权无职能又无实力,注定无法得到任何魔族的尊敬。 可如果单单这样,在魔族里做个不被重视的吉祥物,似乎也还不错。她只是一个瞎眼的废物,不能修炼,更没有多大的野心。只要能顺顺当当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她也能知足了。 莫青溪知晓魔王赐予的身份带给自己的便利,因此,被魔王轻飘飘一句话,强行卷入王族们争夺权柄的万荒试炼里,她虽不解,却也无力反抗。 魔族多年的传统无法更改,万荒试炼血腥残酷,每一代人的胜者和败者的下场早已注定,魔王之争永远只会有一个活着的胜者。 莫青溪是个低贱的废物,本没有野心。她弱,没有反抗命运的能力,便愿意接受现实,引颈受戮。 她一退再退,唯一渴愿的,就是在自己生长的破败的小宫殿里,珍惜最后的时光,过完自己平淡又悲惨的一生。 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卑微,就像之后因自己天生魔种的身份,被正道掳走囚禁,百般折磨。她唯一渴求的,只有一死而已。 可惜,从没有人愿意满足她的愿望。 莫青溪闭了闭眼睛,就算已经重生了几日,再回想起自己前世被正道掳走之后,受到的那些非人的虐待,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 四肢被灵器钉在地上,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感受到血肉撕裂的痛苦。正道的灵气烙在她身体之上,如沸腾的热油浇上,血肉从外到内一点点被腐蚀殆尽。 随即骨骼被一寸寸碾碎,她痛到极致,连呻/吟也无法发出。当时痛不欲生的折磨仍能感同身受,半点不减施加于她现在的躯体之上。 莫青溪日日夜夜只盼一死,却偏偏无人满足她这一点最卑微的渴求。 她从万恶之渊中诞生,不为世所容。正道说她是天生魔种,肮脏卑劣,是一切混乱邪恶的代名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原罪。 魔王将她从万恶之渊带回,赐予她尊贵的圣女身份。特许她入住魔宫,随王女们一同成长。这并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反倒将她推入另一重地狱。 哪怕她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破烂的小宫殿内,守着荒凉破败的院子独自度过冷寂的日夜。 哪怕她早已接受自己无法修炼的事实,接受自己相比魔族漫长的生命,她只有孱弱的凡人般短暂的光阴。她的一生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随后,她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无辜被卷入王族纷争,一个瞎眼的残废、实力微弱的废物,注定会在万荒试炼中败给最后的胜者。让其吸收自己的血肉修为,踏着自己的尸骸登临王位的悲惨命运。 在前世无数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里,莫青溪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 没有人会救她,能够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为什么不争? 她可是魔啊!她是天生魔种,是残酷冷血的魔。魔族对权利和力量的渴望,深深根植于她们的血脉。 太女的威势再强,也不足以令其他人完全放弃与她作对的野心。 莫青溪只是魔族圣女,没有实打实的王族血脉。可她既然被卷入万荒试炼,说明她也有资格和太女及其他王女抢夺,有资格登临魔族至尊之位。 她凭什么不争? 她当然要争! 争权利,争力量。争自己该争的,抢自己不能争的!将世人当作棋子,把自己也放上棋盘。以一介废物之身,搅翻正魔两道,让世间化为血腥的炼狱! 她要与魔争,与正道争,与命运争,与天道争。要拼上自己这条性命,杀尽一切负自己之人。不择手段,恶事做绝,以仇人的滚烫的热血,浇灭心底翻腾的怨气! 可她能怎么做呢?她只是一个瞎眼的,孱弱的,无法修炼的废物…… 莫青溪试着抬了抬脚,可能先前差点摔倒,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过深重。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半步,又怯怯收回步子。 小瞎子慢慢抬眼,无神的眼眸里盈满泪水,身体止不住颤抖,看上去可怜又无助。仿若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端的是破碎感十足。 她稍微偏头,抹了下通红的眼尾,似乎对自己如此孱弱的模样有些不安羞赧,极力想掩饰自己眼角的晶莹。 可出口的话,还是不自觉夹杂了几分泣音:“我、我看不到路,能不能,能不能稍微走慢一点?” 温软的嗓音带着颤抖的尾音,她的惊慌恐惧满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两个魔侍齐齐一怔。魔族一向慕强,魔界境内,肌肉虬结、五大三粗的女魔们多不胜数,比不少男魔更为健壮。反倒像圣女这样楚楚可怜的女子,几乎见不到踪影。 可不是吗?容貌精致的娇弱美人,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在魔界根本活不下去。 圣女虽则是个无用的废物,但这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样貌,在魔界可真不多见。若不是身份在这儿摆着,恐怕多的是强大的魔族,愿意将她安放进自己的后院。 魔族虽然是正道人口中的疯子,却不是真的没有正常的审美,和对美的追逐啊。 两名魔侍彼此互视,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被稍微触动,短暂犹豫过后,一名魔侍抬脚,准备往莫青溪这边走来。 ──但莫青溪这一番举动,可不是给他们看的。 魔侍刚迈出一步,宫殿深处,一股强大的魔息突然冲出。两位魔侍倏然一惊,体内时刻运转魔力顷刻间透体而出。 不过转瞬,他们又已反应过来这股魔力的来源。 两位魔侍齐齐单膝跪地,就连周身狂躁暴虐,蠢蠢欲动对应袭击的魔力也温驯撤离,恭敬抱拳,唤道:“殿下!” 整个魔族,能够不带排位前缀,而只以“殿下”两字尊称,却能让所有魔族心领神会的人物只有一人。 莫青溪惊慌失措垂下脑袋,声音细若蚊蝇,跟着怯生生叫道:“……殿下。” ——魔王长女,已被晋封为魔族太女。实力放眼魔界,实属魔王底下第一人。曾一一击败魔王座下七大魔将,得到魔界大多数魔族的低头敬服。 整个魔界几乎都默认了,这次的万荒试炼不过走个过场,她将会是最后唯一的胜者。 她会是魔界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魔王,在众望所归中踏上王座。会带领整个魔族讨伐征战,为式微多年的魔族,重新夺回属于他们的荣耀。 此处是太女的宫殿,太女霸道的魔识充斥殿内每一个角落,将宫殿内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底。 莫青溪的魔识相较其他魔族更为敏锐,能够感觉到面前这团深黑的魔力,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一切吞噬殆尽。 黑色的漩涡越来越近,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宛如针扎。致命的威胁感如影随形,强大的压迫让莫青溪脸色惨白,喘不过气,又感知不到危险在哪儿蛰伏。 她能够听到蛇身鳞片,摩擦地面的细微响动。过于敏锐的感知,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蛇首所在的位置。 透过这道太女魔力所化的魔气分/身,其后那个强大的魔族对她的审视打量,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甚至,还有一丝玩味和戏谑。 太女并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可莫青溪魔识强大,却一直无法吸纳魔气修炼。太女的修为在魔族中实属顶尖,不经意展现的压力,也让她身躯不由自主细微颤栗。 过了很久,那股令莫青溪如芒在背的杀意才稍稍淡去。面前的魔息往下压来,似乎蛇身轻俯,蛇头凑到她耳边。 冰凉的蛇信偶尔舔舐过她的脸颊,微妙的触感让莫青溪不自觉颤抖。本能叫嚣着想要逃离危险,又碍于它无言的威胁,身子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哟,原来是圣女啊?”慵懒随意的女声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莫青溪的耳朵发出。语调温柔,亲昵得仿若情人间的耳语:“好妹妹,你可是稀客啊。” 蛇就连吐息好像也泛着凉意,太女的声音柔和,听上去无比温柔,好像她们两人真的感情甚笃,莫青溪却无法忽略其下蕴藏的恶意和戏谑。 更不要说,在太女说话期间,蛇头亲昵蹭上她的脖颈。 蛇身的鳞片比万年寒冰更冷,摩挲过莫青溪肌肤时,冰冷滑腻的触感刺得她毛骨悚然。 莫青溪浑身紧绷,好似绷到了极致,理智的那根弦突然断掉。 她狼狈偏开脑袋,眸子紧闭,颤抖的睫羽似蝶翼舞动。她想推开近在咫尺的威胁,手抬起一半,又颓然落下。 滚烫的热泪顺着泛红的眼尾一串串滑落,哭腔夹着破碎的哽咽,还漫上几缕控制不住的哀求,她不住唤道:“殿下,殿下,停一停,我怕……” 蛇头的动作微顿,显然莫青溪的反应出乎太女意料。宫殿深处,传来太女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就连浅浅的叹息也显得魅惑撩人:“好妹妹,你真是……让我该怎么说你好呢。” 莫青溪紧紧咬唇,唇被蹂/躏出了一片血色。太女这样一说,她慌忙将自己的哽咽压在了喉咙深处。 唯有眼角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破碎的泪光摇曳,给无神的瞳孔也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乖巧可怜,柔弱无依。像极了被雨水浇湿的花瓣,在暴雨的侵袭下颤巍巍摇曳。 可莫青溪心中冰凉如铁,只淡淡想,她是个盲眼的废物,柔若无骨的莬丝花,看上去只能依附别人而活。她越弱,才越能让这些强者忽视她,轻视她。 她无法修炼,没有强大的实力。但她可以去算计,去利用。她无耻卑劣,仅存的人性早已在前世的折磨中消耗殆尽。 前世她死去时,万荒试炼尚未开启。临死之际,她从天道口中得知,魔族太女会在万荒试炼中扫除一切阻碍,顺顺当当登临至尊王位。 并在之后,受到正道之光的天命之子洗礼感化,与他结为伴侣,带领整个魔族弃暗投明,倒向正道。 莫青溪想在万荒试炼中活下来,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太女这一关。太女的强大有目共睹,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女立场倾向敌人,转而成为前世给她带来无尽折磨的刽子手的助力。 她要复仇,要报复,算计尽周身一切可算计之人,她要不择手段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把握所有能令自己掌握权柄的筹码。 像魔界很多惹人诟病的寄生类植物,装得弱小无害,寄生于遮天蔽日的树木身上,抢夺吸收它的养分。再反过头来,残忍绞杀没有利用价值的宿主。 放眼魔族,最适合莫青溪依附的人选,当然是太女。太女身份尊贵,实力足够强大,又是魔族下一任至尊之主。她们两人之间,本就是生死之敌,利用起这样的人来,莫青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刚想到这儿,莫青溪突然感觉到不太对劲。一股滑溜溜的触感从她衣袖里进来,打断了她冰冷压抑的思绪。 与此同时,宫殿深处,太女慵懒魅惑的嗓音轻轻响起。柔得像天边舒卷的云雾,又不知为何,显得出奇模糊暧昧:“圣女,傻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滑腻冰凉的触感,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些不妙的东西。这蛇缩成两指来宽,贴着莫青溪细腻的肌肤打滚起舞,吐出的蛇信像一个个浅浅的亲吻。 它还在继续往上,继续往衣服更深处钻去。 莫青溪目不能视,其他四感极为敏锐。蛇鳞摩挲过她敏感的肌肤,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 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掺合恶意,更没有她想象中的杀意,却比太女直接表露对她的敌视更让她不知所措。 莫青溪紧紧咬牙,大脑有一瞬空白,泪水也不由自主停滞片刻。下一刻,她反应过来,泪水更加汹涌,仿佛怕到了极致,喉间溢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呜咽。 她极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勉强维持神色镇定,手指颤巍巍搭上领口。 随即强忍惧意,“望”向宫殿深处,求饶般哽咽道:“殿下,你、你的小蛇,别再往里去了......” 2. 第 2 章 两名魔侍被事情不受控制的发展趋势惊到,死死垂着脑袋。恨不得戳烂自己的眼睛耳朵,乃至化为地上的尘埃,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万分惊恐之余,又忍不住想到,虽然一同生活在魔宫,但没听说太女殿下和圣女如此亲密啊?何况刚才太女殿下亲口承认了,两人私底下的交集少到几乎没有。 既然如此,何以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两人不知所措极了,他们的思想倒没有往某些奇怪的方向跑偏,而是于惶恐中,率先记起自己先前对圣女的恶劣态度。 只要稍加回想,便能清楚,太女殿下先前出来的时机如此巧妙,不就是笼罩整座宫殿的魔识,感知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圣女险些跌倒,这才化一道魔力分/身出来为她解围。 太女殿下对圣女如此重视,显然,他们二人方才对圣女的轻蔑不敬,也都被殿下看在眼里。 即使太女从出现到现在,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两人。可两个魔侍光是脑补自己之前不知死活的举动,就已经不停发抖,自己把自己吓得浑身瘫软。 ——毕竟太女殿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啊。 小蛇从莫青溪的领口露出脑袋,冰凉的鳞片与莫青溪的肌肤亲密无间。她死死咬着下唇,面色惨白,睫毛挂着泪水。 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直接晕厥过去。 太女透过分/身小蛇的眼睛看到这一幕,不由莞尔,慢条斯理道:“怎么,有旁人在,妹妹这是害羞了?” 莫青溪忍不住闭了闭眸子,她就是再能装,也没想到太女居然如此不做人。 还是说她的演技如此拙劣,落到太女眼中,害怕竟成了害羞的表现? 太女没等她回话,总算转头,借着小蛇的眼,望向两个浑身抖如糠筛的魔侍,温和道:“认不清自己身份的蠢货,还不退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和煦,好像一直游刃有余,从来不会生气发怒,话中甚至带着淡淡笑意。 可这句话落入两个魔侍耳中,无疑是给他们下达了必死的宣告。 两人面如死灰,眼球惊恐凸出,脸色苍白到瞧不见丝毫血色。 深切的绝望黑雾笼罩在他们周身,莫青溪魔识内,能够看到他们身体内蕴藏的魔气也黯然失色。垂死挣扎般偶尔跃动几下,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欢快流动于经脉内。 两人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巨响。却自始至终,连一句求饶也未敢诉之于口。 莫青溪听着他们离开的动静,对太女在魔族、乃至对这魔宫的掌控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妹妹,没教好手底下的人,是我的错。” 小蛇的蛇尾缓缓拖曳过莫青溪的脖颈,蛇身缠绕住她的喉咙。莫青溪紧紧闭眸,睫羽被泪水打得湿漉漉。 她极力抬高脖颈,殿内没有开窗,光线本应晦暗,但她前方不远处便有一盏鲛人灯。明亮的灯光跳跃,光滑细腻的肌肤散发出玉一样温润的光泽。 她仿若一只愚蠢的盲眼羔羊,感受不到猎人游刃有余游走在她命脉之上的危险。只要轻轻张口,便能随意撕裂她的喉咙。 或者那可爱的小蛇,用圆滚滚的脑袋亲昵摩挲她的脖颈。尖锐的毒牙暧昧贴上她的肌肤,只要一点微不可查的破皮伤口,也足以注入致命的毒素。 孱弱的羔羊的生死,不过在猎人的一念之间。 莫青溪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太女的视线持续流连在自己喉咙。那小蛇蠢蠢欲动,无论用身躯绞断她的脖颈,抑或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和毒牙,乃至魔界无处不在的魔力。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莫青溪能够承受的,致命的危险。 明明杀死她,太女花费不了多少力气,只需要极短暂的工夫。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快得莫青溪根本反应不过来,灵魂便已脱离□□而出。 可太女偏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声音越发柔和。那些热恋中的人族情侣之间的对话,恐怕也没有她此刻说话的语调来得甜蜜动人:“好妹妹,你愿意原谅我吗?” 小蛇围绕着莫青溪的脖颈缓缓游动,冰凉的鳞片划过时有轻微的刺痛。莫青溪喉间干涩,逼人的危险近在极致,蕴藏在蛇腹里的凌冽杀意令她呼吸困难,甚至不敢确信太女今日是否真的会留她性命。 但她今日来此,她便已经用性命为赌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刀锋上起舞危险吗?当然危险。 孱弱的猎物光明正大以性命为诱饵,将自己放到残忍强大的猎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猎人会直接杀死她吗? 莫青溪的答案是,不会。 她表现得像是只真正的手无寸铁的羔羊,只能在屠刀挥下时瑟瑟发抖。悲哀又无助地接受命运的审判。 ——正如她前世那样。 可她又与普通的羔羊不同,她是个瞎子,连屠刀也看不见。她茫然立在原地,不敢抬步,被极致的恐惧吞噬殆尽。被吓傻的羔羊只会让猎人丧失兴趣,进而干脆利落了结她的性命。 而一只盲眼的小羔羊? 太女心念百转,有心想要直接杀了这个弱小的废物,免得放她在万荒试炼中给自己添乱。 只是小羔羊实力差劲,但五官精致,容貌绮丽,楚楚动人的破碎的美感,在一众魁梧辣眼的魔族人中间独树一帜,看着就赏心悦目。 况且一只盲眼的小羔羊,瞧不清自己的悲惨处境,也没有抵抗命运屠刀的能力。便是让她多活一时半刻又如何?总归鲜嫩肥美的羔羊么,被烹成一道美味佳肴才是它最后的归宿。 退一万步讲,整个魔界都是她的猎场。她实力强大,出身尊贵,自有她的骄傲和底气。其他有野心的姐妹的挑衅,她也不曾放在眼里过,不过是一只注定要死的小羔羊而已,始终逃不开她的掌心。 罢了。太女想到这儿,那股本就不深的杀心也就彻底淡了下去。她控制着自己魔力分/身化成的小蛇,终于从莫青溪脖颈上松开了身躯。 盲眼小羔羊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感受到她的离去,终于缓缓开始放松。她慢慢吐出口气,起先的无措过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发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 要不是小蛇落到地面上,魔力一转,身躯迎风飞涨,恢复成先前巨蟒的形态。太女难得好心,懒懒散散托了她一把。恐怕莫青溪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 饶是如此,莫青溪勉强借着它站稳身形。下一刻,又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触碰到的鳞片出自何处,刚松的那口气噎在胸口,手掌宛如被火舌撩到,受惊过度,猛然收回了手。 这一下,方才的平衡又被打破,巨蟒近乎无奈地甩了下尾巴,眼睁睁看着纤弱的小瞎子狼狈晃了两下,这才又好好站住。水儿做的人儿眸子里顷刻又蓄满了泪水,瞧着简直可怜极了。 太女漫不经心想,这可不是她故意欺负人的。就算刚才是故意的,这次也真不是。 她多温柔体贴啊,想要去扶,也惦记着莫青溪对她这道魔力分/身的惧怕,克制住了又一次试图给她借力的冲动,没有让可爱的小蛇再主动凑到她面前讨嫌。 她几乎要为自己遭人厌弃的小蛇掬一把辛酸泪了。 小蛇多可爱啊,圆滚滚的大头,可怜巴巴的小黑眼珠。温顺极了,才不会故意攻击人呢。 偏偏人们都只看它庞大的外表,忽视它柔软的内心。对它的偏见根深蒂固,永远也不肯给予它哪怕一点点善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和小羔羊同病相怜呢。怎么就不能惺惺相惜了? 她荒诞地唏嘘感慨莫青溪无从得知。她今天哭得太多,眼眶都泛着热意。刚才受惊之下浮出的泪水被她抬袖狠狠擦去,她循着蛇扭动的动静,抬眼望向太女所在的方向。 虽然无神的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可她的态度十分认真郑重:“殿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太……” 话起了个开头,她的声音又止不住开始哽咽。泪水被她强逼下去,她竭力稳住嗓音的震颤,磕磕绊绊道:“是我太弱了,是我给殿下丢脸了。有我这个圣女在,我给我王、给魔族丢脸了。” 宫殿深处,太女慵懒躺在软榻上,灵界追之若鹜的千年蚕丝织成的魔袍随意铺撒开来,有部分甚至垂落到玄晶铺就的纤尘不染的地面上。 放眼望去,整个殿内的装饰无比豪华,随意一件不起眼的好东西,都是能令灵界那群小家子气的正道修士们抢破了头的存在。但观此地主人的态度,显然没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 美人墨发如瀑,娥眉微颦,好似有点难得的困扰。只单单一个蹙眉,就能令无数追求者陷入疯狂,心甘情愿送上自己宝贵的性命,也要换来她一个盛开的笑靥。 “安慰人这种事情,我确实不在行啊,”她轻轻叹息,凝白如玉的指尖漫不经心把玩自己的发尾,苦恼地自言自语道:“而且她说得半点没错,她确实太弱了,确实是个废物,确实令我族蒙羞。” “虽然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如果这样直白说出来的话,小瞎子不会没等到万荒试炼,就自己把自己给气死吧?” ……那可不行,小瞎子可是她选中的猎物,已经打上了她的标记。小瞎子要死,也该死在她手上才是。换了任何一个别人,哪怕是小瞎子自己,她也绝不允许,那人从她手上抢走属于她的猎物的性命。 太女缓缓松指,缠绕指尖的墨玉般的发丝轻轻巧巧散去。借着小蛇的眼睛,看到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小瞎子。 她换了个更慵懒舒服的姿势,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轻叹:“有点烦啊,啧,想杀人了。” 3. 第 3 章 杀人这种事情,快乐是快乐了,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小瞎子是让她有点烦躁,并且弱得她抬抬手指就能摁死。可摁死了之后,乐趣也就没了。 不能竭泽而渔啊。 太女沉吟片刻,只能遗憾地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要是老四在这儿就好了,那家伙能装得很,忽悠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定能舌灿莲花,将愚蠢的小瞎子哄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 太女怕小羔羊受到的打击太重,对自己厌弃过深,起了自绝的心思,昧着良心道:“实力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打好基础,不能一蹴而就。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这话刚好戳到莫青溪的心口上,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许久,听到太女这样安慰自己,她泪眼朦胧,迟疑道:“殿下,我也可以强大起来吗?” 她说话时还垂着脑袋,怯生生的。语气虽然犹疑低缓,却蕴藏着可能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急切的渴盼。 小羔羊虽然弱,也有想要变强的野心啊。 太女不自觉来了一点兴致,莫青溪近在眼前,自然让她想起除她之外,那三个性情各异,但同样野心勃勃的妹妹们。 在魔界这个弱肉强食的地盘里,莫青溪这只弱小的盲眼羔羊,是整个血腥残酷的猎场里,唯一一只任人宰割的愚蠢猎物。 而她的其他妹妹,虽然各方面都差太女远矣,可她们是魔族,除了莫青溪这个奇葩,贪婪凶残的魔族,从不会放弃自己流淌在血脉里的野心。 魔界至高无上的权柄吊在她们眼前,就像吊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让这群魔性十足的王族们彻底红了眼睛,拼命撒开蹄子向前追赶。 她们都在惦记着太女的位置,就算魔族没人看好她们,她们也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能够将太女拉下马来的机会。 对权柄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对活命的渴盼。这是魔族与生俱来的贪婪本性作祟,是她们的原罪。 太女原以为莫青溪会是整个魔族唯一的例外,却没想到,原来从这点上来看,她也是个纯正的魔族。 “你想变强?”她的声音甜蜜得宛如上好的蜜糖,从莫青溪耳边缓缓流淌而过。 轻柔的语调完全压下了其下暗藏的轻蔑和戏谑,她透过小蛇的眼睛,淡淡注视着面前孱弱的圣女。 面上魅惑的笑意没有半分改变,可某个瞬间,真切的杀意让莫青溪后背发凉,汗毛直竖。 莫青溪只是个瞎子,看不到巨蟒森冷的竖瞳紧紧盯着自己,微弓的身子蓄势待发,是准备攻击前的征兆。她站在命运的分叉口,性命已经被人掌握在手里。 悲哀的是,哪怕她被太女直接杀死在这里,也如一根羽毛轻飘飘落在水面上,无人在意,更无人会给她一个奢侈的眼神注视。她的存在与否,对整个魔族来说都无足轻重。 莫青溪对这个事实再清楚不过。 太女的喜怒不定,在整座大陆流传甚广。她温柔的笑并不代表交心亲近,正道宁愿面对她直白的攻击,也不愿应对她暧昧的口蜜腹剑。 她会在上一刻和颜悦色与人亲密交谈,笑得花枝乱颤,好像卸下所有防备。又会在下一刻突然伸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插豆腐般破开人的胸口,毫不留情搅碎内里的心脏。 溅出的热血洒在她的下巴,猩红的舌尖将之卷入口中,漂亮的眸子微眯,陶醉于鲜血的美妙滋味,还要含笑道一句:“啊呀,你不该惊讶的呀~” 以她的能力,明明可以用魔力化为屏障,将喷涌的鲜血拒之其外,却偏偏恶劣地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丑态。 虽然……她杀的人里,大部分都是正道派来的探子。但她的赫赫凶名广为流传,在魔族内部,也令大多数魔族胆战心寒。 如果她在此时出手,要了莫青溪的性命,莫青溪也丝毫不会意外。 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魔啊。 但莫青溪今日主动求见太女,可不是送死来的。 她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性命已经被悬在刀锋之上的危险。不安,恐惧,紧张,挣扎,种种神情毫无遮掩在面上浮现。最后,短暂的沉默过后,全都化为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重重揪着自己的衣角,指尖用力到发白。通红的眼尾衬着眼下未干的泪痕,脆弱易碎的模样仍然没变。哪怕出口的声音还是磕磕绊绊,却莫名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我要变强,殿下。我、我不想继续成为魔族的耻辱,令魔族蒙羞,让我这样一个废物的存在,堕了王和您的名声。” 她听到自己这句话说完,太女似乎又轻笑了一声:“好妹妹,变强可是很痛苦的一个过程呢,你这么娇娇弱弱的,能受得住吗?” 莫青溪鼓了鼓腮帮子,刚才那股勇气好像被戳漏了一点,胆怯重新升上来,但很快被她按耐住。 她重重点头,像是努力说服太女相信自己的话,其实看着倒更像是在强行说服自己。 “我知道,我能做到!我肯定能做到的!” 那股杀意终于彻底消失,太女按了按眉心,饶有兴致想,如果莫青溪真有变强的野心,也有足够的变强的欲望,能够承担得起这个过程中的万般艰难痛苦,那她也不是不能帮她一把。 她当然不是什么善心人,如果在万荒试炼中,这只瞧着孱弱的无害小羔羊,突然张开自己磨尖的利齿,狠狠在其他讨人厌的妹妹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想来,届时她们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 将一只无害的猎物,训练成吃人的变异凶兽。让那些还当小羔羊不堪一击的仇敌们,被自己一手训练出的小玩物击溃。 这种场面荒诞而滑稽,显而易见,这个奇妙的主意惹来了太女的一点兴趣。 只是莫青溪身体无法接纳魔气,她想要变强,根本不能走魔族常见的增强实力的那些路子。身体强度不行,无法正常修炼,除此之外,倒可以在魔识和精神力上多下工夫。 太女心念百转,对如何提升莫青溪实力这件事情,多少有了章程。她注视着小瞎子脆弱精致的容颜,脑海中那些血腥残酷的场面,似乎与这朵娇花格格不入。 她想要变强,最终吃的苦,恐怕远远要超出了她的预料。而这一切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太女不会因此心慈手软,选择放她一马。 万荒试炼最后,她还是会遵循魔族的惯例,毫不留情杀光自己所有的对手。小羔羊所做的这些,只是无用的垂死挣扎罢了。 怀着一丝难得的怜悯,太女头一次善心大发,好心好意提醒一句:“妹妹,我可以帮你。但你一旦踏上这条路,就算再苦再累,你也没有选择放弃的机会了。” ——虽然这句话,听着更像激将法?不过无所谓啊,反正她是个坏家伙,本来也不是真心实意地提醒。 太女无声弯了弯唇角。如果莫青溪真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放弃,恐怕她就对她失了兴趣。哪天看她心烦,没忍住随手将她杀了,那也是非常合理的嘛。 无趣又无能的弱者,无法给她提供任何价值,哪还有存在的必要? 莫青溪这次再点头时,所有动摇犹豫都已被她摒弃,她松开一直捏着的衣角,郑重道:“我要变强!我今天来找殿下,就是想要跟殿下提这事儿,是我无用,求殿下帮帮我。” 蛇头逼近莫青溪,太女满意道:“很好。” 真的很好。魔界的生活如此无聊,早年魔族内还有那些自持实力,敢于冒犯她的魔族。等她将其清洗干净,魔族上下风平浪静。那些桀骜不驯的魔将们,个个见了她都噤若寒蝉、恭敬至极。 这几年,随着她的实力水涨船高,凶名越来越盛,就连正道也好久没敢再触她的霉头,犯到她面前。 太女已经哀叹许久,她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这样无聊的日子,属实不是魔能忍受的。 万荒试炼的热闹还在后头,在莫青溪过来之前,太女还盘算着,要不要干脆将魔族事务尽数扔给老二,她做个潇潇洒洒的撒手掌柜,去正道的地盘快活一圈。 只要她的身份伪装得够好,总能遇见不知死活,以自己的小命给她带来乐子的工具人。 不过一来魔王闭关,她身为名正言顺的太女,不好如此任性。底下的妹妹们觊觎她的位置已久,她当真一走了之,指不定在魔族内给她掀起多少风浪。 二来,莫青溪主动送上门来。小瞎子弱归弱,论起提供乐趣来,太女还是很看好她的潜力。 “我让底下人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你能用上的秘籍和法器。你先回去吧,等找到之后,我会再叫你过来。” 莫青溪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回地面,今天这一趟虽然冒险,但她的小命保住,此来的目的也算达到。太女对她显然多了一点注意,不再像以前对她视若无物。 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没忘记自己的伪装,面上终于破涕为笑,下意识往前两步,想要表达对太女的感激,可顷刻间,记起面前的不是太女本尊,而是一条可怖的巨蟒分/身,又忙不迭收回脚步。 喜意被这样一打岔,落下去半截。雀跃与恐惧交织,最后,她只能强忍着猛烈的情绪,语无伦次对太女表达了感谢。 “行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太女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话本身没有问题,可词句的含义,落到王族血亲间的关系上,莫名多了几分荒诞滑稽。 她斜倚着软榻,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莫青溪自小同她们一道生活在魔宫里,日久天长下来,王女们也习惯了她的存在。虽没有血缘关系,论起年龄,也能按她们的排序叫一声小五,勉强算是半个自家人。 自家姐妹,动手杀起来,才更加刺激? “之前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妹妹。他们勉强算我今天送你的临别礼物。妹妹带回去出气,等你什么时候玩腻了,再把他们送回来就行。” “魔族个个皮糙肉厚的,不用担心,大胆下手就行,只要留一口气儿在,他们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妹妹,有空常来找我玩儿啊。魔界实在太无趣了,我一个人在宫殿里待着,一天天扳着手指数日子,这无聊的生活,没有一点波澜,可真是太难捱了。” 4. 第 4 章 莫青溪再次道谢,等离开宫殿,面上神情不变,心里却尽是冷意。 太女说,自己无聊到每天扳着手指数日子,数什么日子? 天天百无聊赖,数着万荒试炼什么时候到来,什么时候才能理直气壮杀人,给她带来更多的乐子吗? 那是太女期盼已久的享受的杀戮,能够让她在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稍稍感受到一点乐趣的畅快的游戏。 万荒试炼对强大的太女来说,确实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罢了。她不会像身处局中的她,日日提心吊胆,在无尽煎熬中,等待生命的终结。 至于送人给她赔罪?出气? 这是光明正大给她身边按了两个监视者,以莫青溪表现出来的懦弱性格,怎么可能真对他们痛下杀手,往死里折磨? 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太女心情不错,乐意为这种事情盖上一层遮羞布。哪怕她直言相告,强逼着莫青溪收下,莫青溪也无法拒绝,甚至还要反过来感谢太女的好意。 想到这儿,莫青溪忍不住叹一声,这就是强大的实力,和权利的魅力啊。 想玩心计就玩心计,不乐意陪玩,便能直接掀翻棋局。一力降十会,古往至今,唯有实力才是骄傲的底气。 太女修为强大,她就能够随心所欲,随意破局。就算有人看不惯她破坏规则,可那又如何?她才是真正制定规则的人。 莫青溪来时注意记住路线,这会儿勉强靠着自己的记忆,有惊无险绕过院子内的各种障碍。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能来过太女的宫殿。就连上次见到太女,也是在魔王闭关之前,把她们五人聚集起来交代魔族事务。 太女的宫殿在整个魔宫的中间位置,就在魔王的大殿侧边。单单这个位置,足以彰显太女在整个魔族的尊贵地位。 以魔宫为中心,太女的宫殿最近,其他王女的宫殿依次往外。等到莫青溪这个圣女所在的宫殿时,周围已经人迹罕至,尽是一派荒芜之景。 她在族内一直是个不被注意的透明人,手底下只有一个断了一臂的寡言老魔侍。是在她少时起,就被魔王指派来照顾她的起居。 小宫殿位置虽然荒凉偏僻,相对来说,正因为远离魔族中心,给莫青溪减轻了不少麻烦。 早年王女们年纪尚小,沉不住气,其他几个家伙老来找她晦气。她们记恨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废物,居然也能被魔王立为圣女,还给予她与几个女儿等同的待遇。 就连莫青溪唯一的断臂魔侍,也没少被几人讽刺。一个瞎子,配一个断臂,两个都是残废,真可谓是天生绝配。 可慢慢地,随着几人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加上她宫殿的位置过于荒凉,她们也就懒得再出现于她面前。 总归魔族慕强,王女们的对手只有一个。强大的太女一直如沉重的高山般压在她们肩头,是她们怎样都翻不过去的天堑。 即便拼命追赶,也只能近乎绝望地看着太女越发强大,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 有性命的威胁架在脖子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们。这种时候,一个瞎眼的小废物,手中无权的魔族圣女,当然也就不会再被她们放在眼里了。 莫青溪回去的时候,头发花白的断臂魔侍正安静侍立于院门口,等着她归来。 风愈来愈大,近段时间,魔族内魔气的涌动越发混乱。狂风肆意呼啸,好似正道剑修们布下的旋转的剑阵。 莫青溪没有魔力护体,冰凉的刀锋划过裸露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色印记。 断臂魔侍快步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件类似人族大氅的衣物,小心替她搭上。 破旧的暗红色大氅上不时有黑雾涌动,显然其中蕴含法阵。大氅一披上,法阵发挥作用,刺痛感和凛冽的寒风都从莫青溪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里是她生活多年的地盘,对宫殿内的所有摆设了如指掌。她大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垂首对断臂魔侍道:“红姨,她们走了吗?” 断臂魔侍恭敬道:“两位殿下都还在屋内等着您归来。” 莫青溪略略点头,两人还没有靠近屋子,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抱怨:“我真是昏了头了,有这时间不去修炼,跟你在这儿下见鬼的赌约!” “老大平日里是懒得搭理那小瞎子,但小瞎子跟个恼人的苍蝇一样主动在她面前乱转,以老大那喜怒不定的性子,不杀她才怪呢。我都不该被你一激就上了当,白瞎我一个上好的替命法器!” 老三火枫的语气很冲,老四秉机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法器不是还没有被触动吗?太女如果要杀小五,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到现在都没杀,恐怕今天也懒得动手了。” 说话间,两人魔识都感觉到莫青溪进来的动静。火枫忍不住皱了皱眉,有点恼火,更多的是稀奇:“老大今天心情很好?法器都没触动,居然真这样将人活着放回来了。” 秉机没接话,目光落到莫青溪身上。目光中的审视和评估宛如一把尖刀,似乎要剖开莫青溪的皮肉,看到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魔王四个女儿中,老三火枫脾气暴烈,做事耿直冲动。老四秉机表面看着,是四位王女中性格最好、最平易近人的上位者。待人温和,体恤下属,深受领地臣民热爱拥戴,与残酷暴躁的老三是两个极端。 在莫青溪的感知里,秉机倒是更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暗中积蓄力量,冰冷的视线早已盯上猎物,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冷不丁置人于死地。 火枫是不好相处,但她没什么心眼。倒是秉机心思深沉,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经历过外面翻卷着魔气的寒风的侵袭,莫青溪不用装就已经是满脸惨白。断臂魔侍贴心替她拉开座椅,她踉跄两步,小腿不小心撞上桌腿,忍不住发出一声浅浅的抽气声。 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惹来火枫一声嗤笑:“行了吧,小瞎子,你可真是个不中用的废物。老大又没杀你,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莫青溪好像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紧紧咬牙,眼眶里泪水打转,被断臂魔侍小心扶了一把,这才安稳将身子放进座椅内。 她整个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虚弱模样,浑身止不住打颤。 火枫话一落下,她就强忍惊惧,小心翼翼哀求道:“我做到了,三殿下,我、我可以不玩了吗?” 5. 第 5 章 火枫这下不说话了,脸色阴沉。一想到自己打赌输掉的那个珍贵的替命法器,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冷冷注视莫青溪,在她不善的视线下,小瞎子面上的恐慌越来越多。她坐立难安,洁白的贝齿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泪水浸湿了睫毛,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吓哭出来。 秉机轻轻碰了她一下,朝外面努努嘴,示意她莫青溪才刚从太女那儿出来,虽然性命无碍,明显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到此为此就行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瞎子,对她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万荒试炼尚未开启,王女们心中都有所顾虑,就算以后莫青溪还会死在她们手下,也不敢现在贸然出手。 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勉强维持着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她们几个姐妹间的信任本就摇摇欲坠,有人率先出手,有此前车之鉴,无疑让众人的警惕心升到最高。 此举相当于提前开启了万荒试炼,并将这个过程无限拉长。这对除太女之外,几个实力相对弱小的王女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她们最忌惮的人是太女,仅靠她们单独一人,显然无法打得过太女。她们还需要时间积蓄筹码,强大自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暂时结盟,企图合力应对太女。 强大的猛兽独行,弱小的蝼蚁需要抱团。先搞死威胁最大的那个,剩下她们几个实力相当的姐妹,再起内讧,好歹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把握。 秉机柔声道:“别理她,小五,既然你已经做到了之前的赌约内容,那三姐这个替命法器,自然是你的了。魔宫内虽然安全,只是你没有修为傍身,有这么件保命的东西拿在手里,多少也会有点底气。” 火枫眉头紧皱,狠狠瞪了秉机一眼,老四感觉到了,安抚性拍了下她的肩膀,没让她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脏话,吐自己个狗血淋头。 “今日姐姐们突然找上门来,跟你打这么一个赌,确实有点冒昧。实在是最近魔界太风平浪静了,正道那群人也不过来给大家献乐子玩,我们太无聊了,就想跟妹妹培养一下感情。” 莫青溪难免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在这种关头,却突然有点走神。 果然不愧是太女的亲妹妹啊,就连这套说辞也几乎一样。 不过老三好歹还伪装出了谦逊和善的态度,太女那边……莫青溪回想起太女当时说这番话时慵懒的语调,她的兴味不加掩饰。就好像她感觉到无聊,莫青溪就是那个送上门的乐子。 不过莫青溪再一想,太女对她的态度,确实也只是将她当成一个玩物罢了。太女那样强大的人,她的骄傲让她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瞧热闹的意图。 现在太女对她的关注度,显然还远远不够。 莫青溪思忖着这些,老三老四是太女的敌人,她为了给太女表忠心,利用她们归利用,但不能接触过多。 否则太女纡尊降贵帮助她,将她划入了自己的阵营。她却在私底下跟老三老四接触。这种吃里扒外的举动落在太女眼中,肯定会触怒她。 不在意自己的人是一回事,自己的人跟自己的敌人接触频繁,又是另一回事。魔族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偏执多疑的血脉,莫青溪的计划刚刚开始,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出现纰漏。 秉机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莫青溪无神的眸子,微笑道:“小五今天做得很好,想来太女对你也有几分好感,不然依她的脾气,今日也不会……” 这话是赤/裸裸的试探,莫青溪茫然道:“殿下很好,我说自己是个废物,让我王和姐姐们蒙羞了,殿下还安慰我。” 秉机惊讶扬了扬眉,与火枫对视一眼,火枫眉间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脱口而出一声冷笑。 今日的太女,确实有点反常啊。 只看火枫的模样,秉机就知道显然不只是自己一人觉得有问题。她揉了揉眉心,没从莫青溪这里试探出什么来,也就干脆利落提了告辞。 等两人走了,断臂魔侍想了片刻,见莫青溪闭着眸子,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圣女大人,二位王女今日非要与您打赌,强行逼您去太女殿下的宫殿里走一圈,是想借太女殿下的手除掉您吗?” 莫青溪没睁眼,在场只有自己人,她面上不再是之前佯装的柔弱无辜,更多的是毫无表情的漠然。 断臂魔侍小心抬头,细细打量着她。总觉得自家大人这几日的表现,与从前大相径庭。她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却没有多问。 莫青溪按了按眉心,轻声解释道:“红姨,当然不是,她们不敢开这个头。今日太女能不顾万荒试炼提前杀我,明日就能无所顾忌杀了她们二人。她们不会让我死在太女手里。” 那个替命法器的作用,也就在这儿了。 “魔族为了利益最大化,一直以来的规矩,都是在万荒试炼前禁止王族自相残杀。我既然也被卷入万荒试炼,自然按照魔族一贯的规矩来。养分们,自然是自身越丰富,给最终受益者提供的帮助越大。” “可太女独大,更不是乐意守规矩的人。她们是想借我的性命,试探一下王和长老们对此事的态度。” “如果他们愿意出面阻止,在万荒试炼前,王女们的性命也就有所保障,不用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太女突下杀手。” 莫青溪终于睁开眼睛,她看不到东西,目光所及之处,永远都是虚无。 她慢慢道:“除此之外……她们是想看看,王会不会出手救我。” 一离开那狭小破败的小院子,火枫再也克制不住,狠狠给秉机一脚:“你给她赔个屁的罪啊!就是光明正大欺负她又怎样?谁让她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她一个瞎眼的小残废,要不是父王执意立她当这个劳什子的圣女。照我的脾气,这种没用的东西早就打杀了!她出现在我面前就是碍我的眼!有这么弱小的族人,是给所有魔族人丢脸!” 秉机早料到她会发作,敏捷避开了她这一脚。 她满脸无奈,正要给自己辩解,火枫再也遏制不住怒火,声音陡然扬高,指着她的鼻子愤怒骂道:“好你个混账东西,慷他人之慨,拿着老娘的东西去给你自己挣人情。老四,你行啊你,你那心眼子加起来怕是至少有八百个吧!” “还老大是个好人?你心眼再多又怎么样,老大比你还会装!我看那小废物不愧是真瞎啊,这种可笑的形容居然能按到老大身上,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了!” “小瞎子为什么能让父王重视,她再是天生魔种,一个瞎眼的废物,也不足以让父王如此上心。她的利用价值到底在哪?”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属于王族争夺权柄的万荒试炼,父王居然都让她参加。万一她真的走了狗屎运,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难道父王还真要将魔族,交到她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手上吗?简直可笑!” 6. 第 6 章 秉机安慰道:“这次没试探成功,时间还早,还有的是机会。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废物罢了,不足为虑。万荒试炼她为胜者的可能性,比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不死的飞升的可能性还小。” 火枫斜她一眼,奚落道:“亏你自诩心机深沉,咱们今天这一趟的目的,一个也没有达成。我看你也是个废物,根本没比她好多少!” 多年相爱相杀的姐妹情谊下来,秉机早就知道她牙尖嘴利。换句话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饶是如此,面对如此犀利的毒舌,她的微笑也有一瞬挂不住。 秉机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头的怒火压制下去,告诫自己不要跟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计较,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她忍着气,平和道:“怎么没有收获?太女居然没有杀她,虽不知是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刚巧太女今天心情好。但太女杀心不重,这难道不是个好兆头吗?” 火枫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句话好像确实挺有道理。她没有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反而纠缠起了另一件耿耿于怀的事情。 “你让老娘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是一个替命法器啊,是能保命的东西!老娘所有法器里,就数这个最珍贵。任你今天说得天花乱坠,如果不赔偿我的损失,老娘饶不了你!” 一个替命法器当然珍贵,可让秉机赔偿,她自然也心疼。要不是太女实在强大,她们也不会忍痛将这么个贵重的东西,交给小五那个废物。 秉机轻飘飘看她一眼,不说话,只是笑。明显是想将这件事情敷衍过去。 火枫了解她,正如她了解自己一样。一看她这副德性,顿时冷笑一声:“不赔也行,敢拿我的东西,我今夜就去宰了那小瞎子,把我的东西弄回来!” 秉机眉毛抖了抖,表情一言难尽:“三姐,不至于吧,你可是咱们魔族尊贵的王女,行事好歹大气点儿。虽然咱们魔族做事确实不拘小节随心所欲,但你这样,真的不太好吧?” “何况咱们今天宁愿舍了一个替命法器,都要保住她的性命,你再主动想去杀她?替命法器现在已经是她的了,你想一击毙命,恐怕没那么容易。万一惊动了父王……这把火烧给太女也就算了,你非要自己引火烧身?” 火枫神情顿时狰狞起来,魔息顷刻间笼罩了秉机周身:“你这损人利己的玩意,让我大气?说得好听,你这轻飘飘一句话哪儿抵得过我一件替命法器?你不在意,那你赔我啊!忘了告诉你,上次你送我那儿的细作,我已经剁碎了让人撒你床上了!” 秉机不慌不忙退后,优雅吐出两个字:“做梦!” 动手的时候,她还不忘挑衅:“三姐,你的手段怎么总是这么简单粗暴,没有丝毫美感?别忘了,那次可也是你派人暗算我在先。” “我记得刺客的皮我让人剥下来,制成人皮灯送给你,已经在你床头挂了好长时间。听说你还很喜欢那盏灯呢,就是上面绘有魔界地域图的那盏,你不会一直没有注意到它的材质吧?” 火枫气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她重重骂了句脏话,手上魔气毫不留情朝秉机脖子而去:“美个屁!什么见鬼的美感?你真他妈会恶心人,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小瞎子也制成灯送到老大床头?” 秉机忍不住“啧”了声:“三姐,妹妹还不想那么早死呢。” “废话少说,把我的损失赔给我!” 这厢,两个姐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另一边,红姨还在跟莫青溪汇报道:“大人,您之前让我找的东西,我已经尽数集齐了。” 她性格沉稳,语气到了这时,却突然有点迟疑。莫青溪懂得她的疑虑,这次却没有跟她多解释,只是道:“红姨,你代我走一趟,去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也带回来。” 红姨猛然一惊,她跪伏下来,手掌小心握上莫青溪的衣角,惶恐道:“可那人身在灵界,这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不短。大人,您身边只有我一人,如果我也离开了,还有谁能护卫您的安全?” “太女送了我两个她手下的魔侍,”莫青溪握住她的手。前世她被正道掳走,听那些人说过,红姨没有放弃,一直在两界寻找她的踪迹。 对于这个从自己被魔王带来后,一直忠心耿耿的下属,她给予了自己能够给予的最大耐心。 “尽管去吧,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他们会保护好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来多少情绪,却与从前的唯唯诺诺完全不同,莫名多了一些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红姨惊讶看了她片刻,一时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情绪五味杂陈。声音低了下去,恭敬道:“是,大人。” 莫青溪看不见,却能听到她稍显紊乱的呼吸,她明白红姨在想什么,手上稍微用力,认真道:“他们是太女的人。红姨,你知道的,这世间能得我信任的,唯有你一人。” 红姨心头那点难过一下子被抚平了,她眨了眨眼睛,回想起这些年她跟随在圣女身边,看着她从小小的孩童长成如今姿态窈窕的女子,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唯有在这时,她才会庆幸,圣女的眼睛不能视物,看不到她难得的一点失态。 她恭敬垂首,坚定道:“未来大人的追随者,愿意将灵魂之火献给大人的魔族,一定会有很多很多!” 莫青溪扯了扯唇角,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声音温和:“借你吉言。” 偶尔她会唾弃这样肮脏的自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免不了利用。 她对人的信任,在前世的凄惨遭遇里已经完全被消耗殆尽。红姨对她忠心耿耿,可她做出的这些没有多少真心,不过是一种驭下的手段罢了。 可她不曾付出真心,却在算计利用别人的真心。 她与前世那些伤害她的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她也是个坏到骨子里的恶人,是贪婪卑劣的魔。 莫青溪面上在笑,心里冷若冰窟。灵魂仿佛撕裂成了两半,另一个她浮在上空,麻木注视着她一步步沉沦进无边地狱。 她缓缓道:“去吧,红姨。” 7. 第 7 章 太女手下的魔侍很快就被人送来。两人说话的语气十分虚弱,面对莫青溪时惶恐万分,再也没有之前半点轻蔑嚣张的气焰。 莫青溪没有从两人身上闻到血腥味,她相信自己敏锐的嗅觉,知道这两人身上没有外伤。 可在她的魔识之内,两人身上的魔气紊乱至极,经脉内的魔气黯淡无光,虚弱到几乎没有。这是魔族濒死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想来太女虽然大方地将人送来,说是把主动权让给莫青溪。但也知道她没出息的性格,已经先于她,好好收拾了一番这两个不逊的魔侍。 说到底他们是太女的人,太女已经教训过他们,太女话说得客气,莫青溪也不会不懂事到全然将客气话当成尚方宝剑。 面对两人唯唯诺诺的讨饶请罪,她没有揪着不放,只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她是个瞎子,这么多年下来,生活上已经基本习惯。可红姨一走,多少还会有些不方便之处,这两人来得恰到好处。 太女矜贵挑剔,能在太女宫里侍候的魔侍,无论眼力还是实力,都是不缺的。只是这次他们看走了眼,以为太女不会喜欢弱不禁风的圣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狠狠吃了一番苦头。 或许是被太女收拾怕了,也或许是为着将功补过,哪怕明知跟着莫青溪这个废物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两人也不敢将心中的怨愤不满表现出来。处处争相表现,殷勤备至。 莫青溪对他们没有信任,也对他们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对她这个废物心服口服,只是碍于太女的威慑,才肯为她效命。 她权当自己多了两个看门的打手,也没将两人的存在多放在心上。接下来几日里,她跟从前一样,每天就在自己的宫殿里呆着。 老三老四也没再上门打扰,就连巡逻的魔卫们也不会往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来。她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这方天地好似自成一国,被所有人共同遗忘。 有这两个太女的眼线在,莫青溪在自己的宫殿内,也得不到丝毫放松。整个魔族里,唯一还算安全、可以让她有片刻喘息之机的地方,也消失了。 但这也是机遇,是联系她和太女的纽带。 莫青溪知道有所得必有所失的道理,太女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比之其他王女,危险性显然大得多。她想利用太女,自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准备。 她耐心等待几日,太女迟迟不曾召见她,好像很快就把她这个小小的乐子抛之脑后。 两个魔侍明显比她更急,明里暗里提醒过她好几次,让她趁势追击,争取讨得太女的欢心。 他们跟在太女身边的时间比莫青溪更长,自诩比她更了解太女的脾性。没有任何价值的人在太女心中与猪狗无异。 如果她不能让太女对她稍稍上心,那一点点兴趣很快就随风消逝。 他们当然要着急,他们现在被太女打发给圣女。如果圣女在太女面前失宠,他们别说借着圣女重回太女身边,指不定哪天就跟着圣女一起玩完。 莫青溪早有安排,丝毫不慌。他们每次一说,她表面上假作失落,默默伤心垂泪,却实在鼓不起勇气,再去一趟太女的宫殿。 两个魔侍只能无奈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怒其不争,更多的话却被莫青溪的泪水全部堵住,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但他们没能焦急更久,莫青溪等待的时机,终于等待来了。 这日夜晚,莫青溪早早歇下。她不能修炼,也没法像其他魔族一样,争分夺秒以修炼冥想代替睡眠。 两个魔侍轮番守夜,魔族已经许久没有遭遇袭击,更别说戒备森严的魔宫。他们之所以如此,也只是一直以来维持的习惯。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举动,反倒真的让他们等到了不速之客。 莫青溪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外面激荡的魔气四散飞溅,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怒吼与惨叫,战况好像十分激烈。 她起身不慌不忙披上大氅,出去之前,顺手摸了下从未离身的替命法器。还有根据自己重生一遭的优势,让红姨找来的那些物件。 她实力不行,保命的东西不少,心中有底气,心情自然平静。 不过两个魔侍也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太女宫里的人,武力值方面绝对靠得住。 莫青溪出来时,突然出现的人族,已经被魔气腐蚀得浑身血肉模糊。他的双腿被毫不留情斩断,手臂扭到身后反绑束缚,身体被死死摁在地上。 在人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魔侍们迅速翻遍他全身上下,不需要细问,就从他的佩剑和法器上辨认出他的身份。 两名魔侍互相对视一眼,面色难看至极。 看到莫青溪出来,一人汇报道:“大人,属下守夜时,突然感觉附近有一丝灵气波动泄露。属下意识到不对,立刻喊醒同僚,一起将此人捉拿。这人居然是凌霄剑派的外门弟子。” 凌霄剑派是正道魁首,也是前世煽动正道诸多教派,派遣天命之子邵光宇掳走莫青溪的罪魁祸首。 莫青溪早有准备,自然知晓这人的身份。前世这人也在她院子躲了许久,事后此事被曝出来,惹来魔族一片哗然。 她也因此被族人怀疑与正道勾结,险些被投入大狱,遭受烈火焚身之刑。 魔界和灵界的修炼体系不同,灵界人族来魔界,不但修为会受到压制,万一来场战斗,也无法从只有魔气的魔界吸收到灵气恢复力量。 更别说那一身灵气,与整个魔界格格不入。一旦在魔界暴露身份,他们就是所有魔族眼中的肥肉,和在上头面前露脸的功勋。 为此,人族想偷偷潜入魔界作乱,首先就要通过法器,掩盖自己的满身灵气。并通过灵晶恢复消耗的灵气。 这人只是凌霄剑派修为底下的外门弟子,被扔出来探路的棋子。他修为不足,无法长时间维持法器作用。悄悄来到莫青溪的宫殿附近,正是因为知道这里没有巡卫,莫青溪本身也是个废物。 只要他小心一点,动作迅速,吸收灵晶恢复好灵力,再催动掩盖气息的法器,便无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魔侍声音森冷,沉得几乎快要凝出水来:“大人,魔宫为魔族至尊之地,防卫森严,滴水不漏,可如今却有正道狗贼偷偷潜入。此事事关重大,属下须得立刻禀报太女殿下。” 所以说,着什么急?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这不就有理由光明正大见太女了吗? 莫青溪满脸茫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六神无主,听完魔侍这番话,她自然急急道:“那咱们快去找她!” 8. 第 8 章 这会儿时间还早,整个魔宫除了巡夜的魔卫外,看不到任何其他魔族的踪迹。 两个魔侍,一个小心在前为莫青溪引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另一个魔侍则毫不留情地,拖着那血肉模糊的正道细作往前走。 粗粝的地面与他本就伤得严重的皮肉摩擦,断腿无力耷拉在地上,伤处没被包扎,还在往外汩汩流血,紧接着又被粗糙的地面磨得更烂。 一路拖行前进,他身上各处的伤口,在漫长的路上擦出几道清晰的血痕。 起初这人族细作还有力气惨叫,凄厉的嗓音在夜里远远传开,听得人心惊肉跳。 后来拖着他的魔侍,怕他的喊叫声吵到魔宫的主子们,就随手掰了块石头,硬生生塞进他嘴里。 石头尖锐的棱角深深刺穿他柔软的口腔内部,鲜血将他痛苦的哀嚎封死在喉间。 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痛不欲生,又偏偏求死不能。两个魔侍对他深恶痛绝,若不是他是个修炼者,恐怕现在早就被玩死了。 莫青溪垂着眸子,看不见这血腥的一幕,但能从各种动静中猜出他现在面临的局面。 这场景与她前世的经历何其相似? 虽然这是她一手缔造而成的结果,可这一刻里,她居然有几分感同身受。甚至由衷对此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这人是凌霄剑派一个卑微的外门子弟,从进入宗门时起,他的命运便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前尘往事烟消云散,不管他的过往时光是什么样子,从此以后,他就只能成为上位者手中一只听话的傀儡。 而莫青溪,听着是风光无限的魔族圣女,实则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可怜,又比他好上多少呢? 路上经过重重巡卫,明显对这一幕十分好奇。可一见到两名魔侍出示的太女信物,便齐刷刷放行,问都没敢多问一句。 魔侍们不敢让这罪人脏了太女的宫殿,只敢把他在宫门处放下,恭敬跪地,请见太女。 他们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女自冥想中醒来,那道巨蟒分/身从殿内滑动出来。正道细作身上伪装魔力的法器已经被魔侍们取下,他身上溃散的灵气显而易见。 太女轻轻瞥了眼这个奄奄一息的正道,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何事。 两名魔侍一板一眼将今夜的情况说明,随即垂下脑袋,屏息静等太女的决策。 太女却没有立即处理此事,而是望向神情略显恍惚,怔怔望向地上那人的莫青溪。 “小五,你害怕了?还是心软了?” 温和的嗓音将莫青溪从自己的思绪里唤醒,明明太女的语气极度轻柔,她后背却倏忽浮上一层冷汗。 她是一个魔族,无论从血脉还是身份上来说,都该同所有魔族一样,对道貌岸然、世代为敌的正道深恶痛绝! 她绝不应该同情正道,她身为魔族圣女,更绝不应该对正道有任何正面的看法。 莫青溪额角冒汗,她磕磕巴巴、慌乱道:“殿下,我没有。正道杀了我们多少同族,我怎么可能会同情他们!我、我身为魔族,与正道势不两立!” 她急慌慌的辩解语无伦次,仿佛一个被误解的稚童,急到快要哭出来,绞尽脑汁寻找说服别人的言语,却偏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 太女没有说话,她于是也渐渐停了下来,两名魔侍脑袋死死盯着地面,完全不敢抬头。 凌冽的寒风席卷过几人的衣袍,一时间,这片空间静得只有地上之人痛苦地低吟,和狂躁的风声。 又过了片刻,莫青溪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泪水从指缝的间隙里滑落。 她啜泣的声音很低很低,夹杂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姐姐,我没有同情他,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他叫得好痛苦,好吓人,我是个瞎子,但能听到他的惨叫,也能闻到好重好重的血腥味。我好想吐,又不敢吐。” 她哭得很压抑很克制,好像懂事的孩子,满腹委屈只能自己消化,不想倾诉出来,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困扰。 两个魔侍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砖缝,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女会为圣女的软弱无能而生气吗? 魔族一生追求强大,实力越强大的魔族,经历过的战斗越多,手上沾染的血腥也就越多。同情和怜悯这种东西,早在无次数血腥杀戮中耗尽了。对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与魔族有着血海深仇的正道仇敌了。 圣女这朵心慈手软的小白花,与整个魔族都格格不入。 太女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弱者?魔侍近乎绝望地想,她这种软弱的性格,肯定会惹来太女殿下的厌弃的! 莫青溪的想法却与他们截然相反,魔侍们确实比她跟随太女的时间更久,可他们不是上位者,与太女的身份不在一个层次,根本不了解太女的思想方式。 她的话语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太女本尊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悄无声息的脚步没被任何人提前察觉。 莫青溪心中升起凉意,迅速以魔识望去。还没等她用魔识瞧见什么,那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伴随着浅热的吐息,轻轻扫过她的耳畔。 “没什么好怕的,妹妹。早年两界大战,我族与正道对战,死在战场上的我族族人堆成尸山血海。” “正道之人,都是我族的生死仇敌。不要被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所蒙蔽。那不过是看你心软,用来博取你同情的手段罢了。” 她温柔到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惯来骄傲残忍的太女,难得如此温情脉脉,甚至还有足够的耐心,来安抚废物妹妹的情绪。 莫青溪想,如果是前一世的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折磨的自己在这儿,恐怕会感动到涕泗横流,视太女为自己毕生的信仰,心甘情愿为她献上自己的灵魂之火吧。 可惜,她再清楚不过,太女的真实本性,完全不是这样的呢。 太女如此温柔体贴,等莫青溪恢复好情绪,对她露出感激的笑,这才揽着莫青溪的肩膀,将一件东西塞进她手里。 物件触手的感觉坚硬冰凉,精致的花纹纹路复杂,单单摸着就能感觉出来其精美异常,匠人的心血全融于其中。 莫青溪心中有了猜测,她佯装不觉,手指还要往下,差点抚上锋利的刀锋。太女轻柔握住她的手指,制止了她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危险动作。 莫青溪因为身体孱弱,体温一直偏凉。而太女的肌肤滚烫炙热,她亲密搂着莫青溪的肩膀,炽热的温度给莫青溪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融上一点灼人的热意。 莫青溪不习惯如此亲近的触碰,身子僵硬如石塑。紧接着又被太女掰着肩膀,稍微转了点角度。这个姿势之下,莫青溪整个人几乎倚进了她的怀里。 太女手掌覆在她的手掌上,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手掌合上,握紧了那只锋利的凶器。 她贴着她的耳际,若有若无的热气倾洒在莫青溪侧脸。明明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却道:“去吧,妹妹,杀了他。” 9. 第 9 章 太女的声音柔和,语调却不容置疑。 莫青溪身体颤了颤,被太女话中残忍的意味惊到,慌张抬头,想要望向她的方向,脑袋下一刻却被太女按住。 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族听了这话,不知哪来的力气,宛如濒死的鱼猛烈扑腾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口腔内的鲜血顺着石头的间隙被疯狂甩出,溅得到处都是。 他绝望地呜咽声,被喉间的血块堵得严严实实,灰败的眼神有一瞬好像冒出希冀的微光。 他竭力仰着脑袋,看出莫青溪无法言说的不忍,于是将对生的渴望,生命本能对活命的追求,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多可怜啊。太女唇角勾了起来,她的手从莫青溪身上放下,轻轻将她往前推。 只是可惜,他的嘴被堵住,小瞎子听不到他的求饶,也看不到他最后的垂死挣扎呢。 太女蜷起指节,亲昵蹭了下莫青溪的侧脸:“往前走大约十步,他就在地上。去吧妹妹,杀了他,将他的头颅带回来,作为你的战利品,献给我。” 盲眼的羔羊茫然攥着手中的利器,利器的做工精细,却也只是最普通的工艺品,没有附加任何法阵。 她一个孱弱的女子,如果要杀人,就只能找准位置,以自己全部的力气,用力将匕首捅进他喉咙。 小瞎子恐惧到牙齿都在打颤,她这样一个连地上的蚂蚁也没有伤害过的弱者,如今,却要被太女逼着,亲手取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就算这人是仇敌,她又如何忍心下杀手? 她的一颗心犹如被放在火上来回煎烤,短时间内脑海中闪过无数条借口。 太女还没有审问此人,没有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潜入戒备森严的魔族。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伙,不知道他此来的目的。 如此重要的一枚筹码,她却用来训练一只孱弱的小羔羊,逼迫它学会用自己迟钝的牙齿咬人? 话到嘴边,莫青溪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浑身颤抖,紧紧咬牙,强行让自己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开了第一步。 身后那股视线,与太女温柔的嗓音举动截然相反。冰冷,戏谑,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自己不堪一击的信徒。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毕竟,这是卑微的羔羊,对自己信奉的神明的投诚。以自己亲手斩下的,第一颗敌人的头颅作为献祭。 如果不动手,恐怕太女想要的祭品,就是她的头颅了。 莫青溪踉跄的脚步再慢,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也很快就过去了。纵观前世今生,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杀人。她心中隐隐有些兴奋,复仇的快感,还有魔族本能的,对炙热鲜血的渴望。 面上为了维持人设,却还要竭力装出惊恐犹豫的模样。真的是,感觉整个人都快被劈成两半了。 她心里在叹气,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的杀戮兴奋,浑身血液沸腾。手上的动作却颤颤巍巍,试图先用手去摸到这人的命脉,让自己下手的动作,尽量干净利索点,不给他带去多余的痛苦。 显而易见的是,在面临肉眼可见的死亡时,没人能真正沉得住气。 人族细作的手被绑住,断了的腿使不上劲,剧痛一阵阵袭来。他眼前发黑,喉间发出声声短促的怒吼,拼命扭动身子,以图躲避命运的屠刀。 莫青溪费力摸了几下,不但没有摸到他的脖颈,还险些被他打落自己手里的匕首。 “姐姐……”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着比之前更加茫然。她对太女已经产生几分依赖,遇到意料之外的棘手困难时下意识回身,本能想向她求助。 两个魔侍也抬起脑袋,他们就在地上躺着的待宰者身旁。一边小心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提防此人垂死挣扎中,可能会伤害圣女。 一边忍不住朝太女投去视线,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手相助。 太女久久没看他们,两人便知道了太女的意思。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只能以同情的态度,静等圣女接下来的动作。 无言的沉默里,莫青溪也懂了。 她又回身朝太女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含热泪,睫毛被泪水打湿。好似下一秒,就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忍不住抽泣起来。 但她很快回过身子,强行忍住了这股泪意。面上的神情紧绷,短暂的犹豫过后,好像生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升起退缩的念头。 她紧紧咬牙,身子猛地前扑下去。循着自己之前摩挲到的大致位置,握刀的右手重重捅了下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她好像刺中了什么,又好像刺空了。匕首有时伴随着“扑哧”一声划开皮肉的响动,有时又好像撞上了什么硬物,反震力让她险些握不住利器。 敌人的濒死挣扎杀伤力惊人,有几次莫青溪被他闷头撞得趔趄倒地,手中的匕首误伤自己。 他怒吼着,试图用被反缚在背后的手夺过要取自己性命的凶器。但莫青溪死死攥着刀柄,顶着手腕快被折断的剧痛也从未放松过片刻。 匕首每一次落下,都用上了她浑身的力气,不能让太女失望的念头成了她唯一的信念。 起先还有犹疑惊恐不忍,越到后来,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不知道她捅到了什么地方,骤然涌出的鲜血随着她的抬手,喷溅了她一头一脸。 令人作呕的鲜血甚至溅入她的口中,糊得莫青溪睁不开眼。她胃部一阵抽搐,忍下强烈的干呕欲望,弥漫的血腥味和自身伤口的疼痛,反倒激起魔族刻在骨子里的凶性。 对手越挣扎,身上的伤痕越多,越痛,她手上挥动的速度越发疾速狠辣。到了最后,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癫狂。 手下剧烈的反抗渐渐消失,石头堵住的细微的呜咽绝望至极,仿佛从深渊中传出的凄厉哀嚎。没过多久,又随呼啸的夜风湮灭于无声。 莫青溪的动作没停,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疼没让她诞生一点退缩的念头。痛楚成了缠绕她周身的锁链,让她化身为一头嗜血为生的疯狂的凶兽。她机械挥舞着刀刃,大口喘着粗气,手臂已经用力到酸痛。 时间好似静止在这刻,只有莫青溪急促的喘息伴着闷闷的心跳,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头没脑撞出一片裂痕。 直到,她终于听见太女满意说一句:“好了,妹妹。” 莫青溪又随着惯性刺了几下,这才慢慢停下动作。她跪坐在地上,手前就是尚有温度留存的温热的尸体,这是她的罪证,是她犯下的罪孽。 她的思绪从亢奋中逐渐抽离,手臂因用力过度不住颤抖,手掌却还一直紧紧攥着那刀刃。甩到面上的血腥液体顺着她的下巴缓缓滑落。余温散去,冷风吹过,莫青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疯了吗!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莫青溪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无处不在的浓烈的血腥味紧紧包裹住她,她整个人快要溺死在这片血海里。 手中的匕首脱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莫青溪逃不开,黏腻的双手彰显了她的罪恶,在血腥中沉沦,扭曲的快感更让她清楚见识到自己的卑劣。 她这样的一个刽子手,一个作恶多端的凶手,一个罪孽深重的该死的魔…… “姐姐,我、我……”她重重喘了口气,滚烫的泪水掉了下来。看了眼太女所在的方向,下一秒,却又微微倾身,发抖的手指顺着那道响声,重新握住了匕首。 还没有完啊,她想。 还没有,带回战利品,献祭,给太女啊。 10. 第 10 章 莫青溪跪在满是血迹的地面上,艰难摩挲尸体的脖颈,右手握的匕首就要再度挥下去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太女在她身边蹲下,似乎并不顾忌她浑身狼狈,也不在意她身上肮脏的血污,温柔道:“可以了,妹妹,我已经收到你为我献上的礼物了。” 她的声音堪称愉悦,甚至有一点不加掩饰地惊喜和赞赏。视线下移,落到莫青溪身上被尸体反击时,不小心划伤自己的无数道血痕。 血痕深烙在她白如凝脂的肌肤,白与红交织显现,宛如最优秀的画师穷尽一生做出的杰作,充斥血腥暴力的美感。 但莫青溪显然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势,她全身心沉浸进这场杀戮中去。或者说自身的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化为自己更加癫狂的动力。 太女伸手轻轻替她拂去面上的血迹,情不自禁赞叹道:“好妹妹,你真的给了我很大一个惊喜啊。” 孱弱的盲眼小羊固然能让人产生兴趣,可疯癫的盲眼小羊,拖着自己孱弱的身躯,以一种决绝的、癫狂的姿态,毫不顾惜自身,疯了般朝敌人发起进攻。 这样的她,可比那副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模样顺眼得多。 ——当然,也有趣得多。 如果说太女之前对她投注的那一点点注意力,不过是对陌生玩物的一点轻飘飘的新奇。如今,这股新奇已经转为对玩物的浓烈的兴趣,以及对它的归属的势在必得。 很好,就是这样。 可怜柔弱的盲眼小羔羊,在丧失理智的疯狂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沾满鲜血的道路。张着牙齿,狠狠去撕咬敌人的血肉,咬断敌人的喉咙。 她认真注视着莫青溪的脸颊,专注迷恋的视线,比看自己的情人更加深情。这会儿,就连她无神的眼睛落在太女眼里,痛苦的残缺也成了造物主精雕细琢的显现。 怎么会有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羔羊呢?脆弱如琉璃,轻轻一碰就会伤到。被砸得支离破碎,却从极致的痛里滋生出疯狂。愈痛愈疯,别具一格的美丽,区别于世间任何一种生命,如此符合她的心意。 让小羊去品尝杀戮,在杀戮中迷失自我。被血腥味重重包裹,于癫狂中迎接不可避免的死亡。 多有趣啊! 太女猩红的舌尖轻巧划过自己唇瓣,脸上的笑意是近几年来最真心的时刻。她无比耐心地替莫青溪擦去脸颊上的血液,莫青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滚烫的热泪终于滑落下来。 她抱着太女的手臂,身体仍在颤抖,却好似突然找到了自己所有的依靠。 她喃喃自语:“我做到了,姐姐,我做到了!” 泪水越来越多,将脸上尚未来及被太女擦干净的血液冲刷成淡淡的血水。太女此时对她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充足,替莫青溪仔细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后,这才拉着她从地上起来。 莫青溪蹲得久了,双腿发软,起身的时候差点栽倒。太女动作轻柔扶住她,见她好像实在走不动路,就一路抱着她,抱进自己的宫殿内。 两个魔侍先是被莫青溪陡然爆发的疯狂看直了眼,后又因太女罕见的耐心举止目瞪口呆。两人愣愣跪在地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她们自眼前走过。 太女跨进殿门的时候,轻轻瞥了眼他们,吩咐道:“尸体先不用收拾,将老三老四叫来。顺便传信给老二,趁她还没出发告诉她,东边的事情我去查,让她回来守好大本营。” 两人顿时回过神来,神情一凛,迅速领命。 时间还早,但今日整个魔族的动荡自此刻而起,短时间内,显然是不能停歇了。 莫青溪表面上神情恍惚,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心神却落到太女这一连串的吩咐上。 人间有句俗话说,如果能在家里看到一只耗子。说明暗地里的耗子,早已多到数也数不清了。 这次正道之人光明正大潜入魔宫内作乱,若不是“恰巧”太女送给莫青溪两个魔侍,恐怕到现在,魔族也不曾察觉此事。 而类似的细作,魔族还有多少? 魔族人口众多,近年来两界没有战争,彼此发展平稳,人口数量稳步上升。想要从魔界偌大的疆域内,精准查找出这些小耗子,说难不难,说易也绝对算不上易。 最关键的不是这些,魔宫作为整个魔界的至尊圣地,魔界实力最强的上位者们所在的地界,防御最为森严的禁地。一个修为低微的凌霄剑派外门弟子,单靠遮掩气息的法器,居然也能混过重重严格筛选。 他能出现在此地,说明魔族内部,肯定有内应的帮扶。这人能给他捏造出一套完善的身份,在魔族内的身份必然不会低到哪儿去。 正道看着风光霁月,实际早年偷袭暗杀之类的卑鄙举动可没少搞。反倒名声极差的魔族,向来喜欢正面迎敌,一力破万法,在心计这上面没少吃亏。 在前线折了无数位深得魔族厚爱的魔将,乃至一任魔王及数位身份贵重的王族子弟,魔族的脸面被摁在地上摩擦,魔族上下对正道的恨意提升到了巅峰。 两界世代为敌,仇恨绵延不断,魔族内部如果有人胆敢与正道私下连通,无疑触犯众怒。无论此人是谁,身份如何尊贵,也会被盛怒之下的魔族族人活活撕成碎片。 莫青溪被太女温柔放在座椅上,缠着她的温热手臂松开些距离,却没有立刻离开,转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太女倚着她,身体部分重量沉甸甸搭在莫青溪肩头。她微微俯身,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太女温热的吐息,激起莫青溪身体一片颤栗。 “妹妹,你今天做得很好。” 莫青溪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偏头躲开,浑身僵硬,后背全是冷汗。 从之前太女抱住她时,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跟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如此亲密,她没有没感觉到受宠若惊,反而汗毛直竖,一颗心飘在空中摇摇欲坠。 她抿了下唇,脸色还有发白。有点紧张,更多的是不安:“我真的让姐姐满意了吗?” 太女注视着她的脸颊,因为她的沉默,这张精致的脸逐渐褪去所有平静,恐慌翻卷上来。她紧张捏着自己衣角,眸中涌出泪花,想要开口追问,却又顾虑什么,几次欲言又止。 小羔羊的情绪波动,如此直白地一一展现在她面前。 莫青溪身上伤口鲜血尚未止住,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些已经蹭上太女的衣物。太女毫不在意,亲昵碰了下她的眼睛,含笑道:“妹妹,不要怀疑自己呀。” 眼上的热意一触即逝,莫青溪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虽然她觉得这样随意的动作,倒像是太女在安慰豢养的一只小魔宠。 不,她可能连魔宠都谈不上,至少魔宠各有各的作用。不管是乖巧可爱,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还是实力强大无比忠诚,关键时刻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护主人,显然她一条也做不到。 “你不是想变得强大吗?”太女的手落在莫青溪的脑袋上,语调温柔至极。 听到这话,莫青溪猛地抬头,用力点了点脑袋。 这模样看得太女又是一笑,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嗔怪道:“在我面前,这么紧张做什么?” 莫青溪转动的思绪一滞,沉默下来,这话她能怎么接? 太女对自己的危险性和威胁性,真的没有一点数吗? 她显然就是在故意逗弄她呢! “咱们魔族注重魔气锻体,很少有单独修炼魔识的功法。修炼魔识,也跟正道修炼神识的方法不同。我让人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本适合你的功法。” 小羔羊做得好,自然要给予奖励。 她手往下落,虚虚摸上莫青溪脆弱的脖颈。像是随意的诫勉,又像轻飘飘的玩笑:“好好修炼,快点让自己强大起来啊,妹妹。” 11. 第 11 章 万荒试炼还有多久呢?留给莫青溪的时间,还有多少? 太女是近在咫尺的威胁,也是最强大的威胁。莫青溪仰着脖颈看她,最脆弱的致命之地坦坦荡荡展现在太女面前。 按照魔族以往的惯例,如果太女不强行要求提前开启万荒试炼,那留给她的,最多最多,或许也只有五到十年的时间了。 她的眸子湿润,泪珠粘在睫毛上,看着柔柔弱弱。好似又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近在咫尺的万荒试炼带来的威胁和急迫感,以及今日这场血腥的杀戮受到的冲击,慢慢多了几分坚定。 脸上的血痕使她从无害的小羔羊,露出一点峥嵘的锋芒。她半点没躲,似乎没有感觉到太女无言的杀意,也或者出于信赖,对她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我如果不杀人,别人就会杀我,对不对,姐姐。”这句话看似是疑问,她说话的语气,却仿佛早已知道问题的答案。 太女轻笑一声,手掌蓦地松开,缓缓往下,亲昵点了下她的心脏:“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想杀人,就只能当成被人所杀的蝼蚁。正道冠冕堂皇,整天吆喝着剿灭魔族,除魔卫道,谁不知道他们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她问:“你说,正道为什么要频频与我族开战?” 这些是王族的必修课,却是莫青溪不曾接受过的教育。自从发现她无法修炼后,魔族就再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强大的魔将对她视若无睹,无人会跟她讨论这些事情。 但前世莫青溪被正道掳走之后,被那些人带着走过不少地方。偶尔也能从他们的闲聊中,摸清一点被正道那些上位者们掩藏至深的龌龊真相。 她思考片刻,迟疑道:“是为了抢夺咱们的资源?” 太女轻轻一笑,在她身侧坐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袖手一挥,那巨蟒分/身瞬息化为黑雾,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这句人族的俗语,足以说明他们的目的。在灵界那些宗派看来,咱们整个魔界都是块荒凉的不毛之地。他们瞧不上咱们的领地,却惦记咱们魔界独有的资源。” 她垂下眸子,目光从自己身上华丽的长袍上扫过,忍不住完了弯唇角。千年蚕丝只要一小块,其内蕴含的强烈的生机,就足以令修道者延年益寿十年以上。放在魔族,居然奢侈到织成无用的衣袍。 “从东边的火精矿,南边的万菱纱,到北边的寒冰精魄,西边的无根之土。咱们有什么,他们就惦记什么。” “灵界自认为土地肥沃广袤,丰富的资源数不尽数。他们是天道的宠儿,而我们是被天道厌弃放逐的罪人,对我族极尽贬低蔑视,可为什么又偏偏觊觎咱们的东西?” 太女慢慢拂过自己的衣角,语调慵懒散漫:“都说咱们魔生性贪婪,聚集了人性中所有最恶劣的一面。可实际上,论起残忍无情,论起贪婪无厌,怕是所有魔族加起来,也比不上那些个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 说话间,有脚步从外面走入。莫青溪听得正入神,突然来的这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人显然也听到了太女后面的话,先对太女行了一礼,无精打采接了句:“灵界那帮家伙就是吃饱了撑的,太能生了。人一多,自家的资源完全不够分,只能抢别人家的。这群混蛋玩意,光抢东西还不够,还盯上我族的无上气运。” 这道女声莫青溪熟悉又陌生。熟悉是指,毕竟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再不亲近,也不可能听不出对方的声音。 陌生则是,算上前世,莫青溪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与这人有所交集了。 莫青溪微微垂首,低低唤了声:“二殿下。” 老二伏慕进来的时候压根没有抬头,睡眼朦胧揉着眼睛。她对这个宫殿的格局十分熟悉,刚抬手打了个哈欠,听见这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漫不经心抬头一看,瞌睡瞬间被吓醒了。 她结结巴巴道:“小、小五??你怎么在这儿?” 又见太女亲昵搭着她的肩膀,两人的姿态无比亲密,忍不住狠狠揉了揉自己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莫青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倒是太女知道她们之间的生疏,又揉了下莫青溪的脑袋,对伏慕道:“今天找你过来,这件事跟小五有点关系,是小五先发现的。” 尸体大咧咧摆在门口,身上溃散的灵气任何魔族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伏慕进来时看了一眼,猜想估计又是正道那群老不死的尊者不死心,派了细作过来捣乱。 她猜得八九不离十,类似的事件早年经常发生。也就是太女心狠手辣,将魔族上下清扫得干干净净,正道派来的精锐子弟一个没留,损失甚大,这些年他们才稍稍收敛了些。 显然这帮子人记吃不记打,看太女最近出手少了,魔王再度闭关,以为魔族内部空虚,想要故技重施。 这事儿自有太女操心,伏慕倒也没放在心上。太女和莫青溪能想到这事儿其下的暗流涌动,她也能想到,只是懒得动脑深思。这件事给她的冲击,还不如看到太女对莫青溪亲昵的态度的冲击更大。 她想问,又忍住了。伏慕是整个魔族出了名的懒散佛系,虽武力值只比太女低上一筹,却懒得争些什么,向来唯太女马首是瞻。 连万荒试炼这样要命的大事儿,她都懒得放在心上。一心一意跟随太女的脚步,安稳做她的左膀右臂。 此刻她最关心的不是别的,她一屁股在两人下首的位置坐下。视线在莫青溪的位置稍一停顿,莫青溪心中蓦地一动,感觉出了那份审视。 但伏慕却没有多问,扭头对太女道:“老大,东边的事情真不用我跑去查了?” “我自有安排。”太女轻轻睨她一眼,对她躲懒的性格深有体会。 若不是她强行逼着,伏慕也不会畏于她的威势,敢怒不敢言,只能不甘不愿收拾包袱准备离开魔宫,去魔界东边探查近来魔力的异常。 现在她收回之前的吩咐,伏慕的喜色溢于言表。 “等老三老四到了,再一起说,”太女转头望向莫青溪,看到她白皙侧脸上点缀的殷红伤口。宛如晴朗月色下蓦然盛放的梦魇花丛,美得惊心动魄,不由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 温热伴随短暂痛意传入大脑,莫青溪本能抬头,就听她含笑道:“你来跟她们讲一遍今天的事情。” 12. 第 12 章 太女没继续说,随着伏慕的到来,老三老四慢了半步,也携手而来。 她懒得多费口舌,拍了下莫青溪的肩膀。莫青溪心里忍不住轻叹口气,在一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讲述了今晚的事情经过。 老二伏慕闭着眼睛打盹,昏昏欲睡,对这些事情压根不感兴趣。老四秉机眉头紧皱,小心觑着太女的神色,试图从她含笑的脸上看出一点心绪。 倒是老三火枫最先坐不住,被正道当着整个魔族的面如此挑衅,无异于将魔族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末了,还要重重用脚踩上几脚。 太女就在面前,她不敢太过放肆,但也气得双目通红,周身围绕的庞大魔气,因情绪不稳而剧烈翻涌。 她一拍桌案,猛地起身,恶狠狠道:“老大!给我点儿兵马,我带兵踏平那狗日的凌霄剑派!” 莫青溪想,没有异常。 她在一旁安静感受众人的反应,魔识扫过,能看到她们体内的魔气随自身情绪跟着变化。无论是伏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完全置身事外,安稳流淌的魔气懒洋洋蛰伏在经脉内的反应。 还是暴躁的老三魔气蠢蠢欲动,想要直接兴兵掀起战争,和正道彻底撕破脸皮。 乃至谨慎的秉机一言不发,始终冷眼旁观,体内魔气有条不紊流动。她们此时做出的反应,和体内魔气变化,都完美契合她们的性格。 她和太女想的一样,若这个细作能够进入魔宫,放眼整个魔族上下,身份最高贵、能够轻易帮他伪造出一套完整的身份的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们。 但她们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异常。 万荒试炼是悬在每个王女脖颈上的致命的刀剑,在强大的求生欲的驱使下,暂时忘却与正道的世代仇恨,妄图驱虎吞狼,借外族的力量先灭掉太女,这完全是她们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魔族可没有什么好人。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哪怕和仇人虚与委蛇,结为同盟,也不是一件寒掺事儿。 任何家国大义,在活命面前,都要为之让步。 太女慵懒倚在靠背上,手搭着扶手,以手支颐,谁都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柔和平淡,明明一句话也没说,老三却觉得有股压力兜头而下。她刚站起来的身躯,也瞬间被重新压进座椅内。 莫青溪魔识看得分明,属于太女的黑色漩涡,松开对炽热岩浆的压制,暴烈的暗红猛然缠上老四的紫色魔息。紫色魔息如笼中困兽,□□西撞,始终逃不开暗红的压制,很快被燃烧成一片薄雾。 她根本不是太女的一合之将。 当着所有姐妹的面,老三被太女轻描淡写压制。这一巴掌打得她脸上青红交织,腮帮子咬得很紧,死死瞪着太女,却不敢再胡乱发声扰乱她的布局。 莫青溪忍不住在心里轻叹,老三老四结盟的意图不加掩饰,老二不想掺合这趟浑水,选择投靠太女,早早对太女表忠心。 老二看着佛系,懒懒散散,可实力在众多姐妹中,仅次于太女。 她真的甘心殒命吗? 她和前世里,没有反抗命运能力的莫青溪可不一样。老三老四一直想做的,就是将老二争取到自己的阵营中。如果她们姐妹三人联手,说不定还真能让太女翻车。 而高高在上,含笑瞧着这一幕的太女,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骄傲如她,看着一群不放在眼里的蝼蚁为了活命汲汲营营,绞尽脑汁,立场不停反转,谁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落在她眼中,也只是一场能够给她提供一点乐子的好戏吗? 太女的想法谁都猜不到。 她光明正大打了老三一巴掌,面上的笑意却至始至终都没变过,温柔道:“父王还没出关,长老们也在寻求突破的契机。” “这种时候,你带兵去攻打凌霄剑派。然后被正道那些老祖们联合起来,打得屁滚尿流一溃千里。将魔族的脸面丢尽,再等父王出关后亲去一趟,将你救回吗?” 被太女如此贬低,老三紧紧攥着拳头,面沉如水。却知道这是事实,根本无法反驳。 太女放下手臂,坐直身子,视线缓缓扫过底下几个妹妹:“人族的王朝喜欢遵循一个理念,攘外必先安内。他们虽然实力弱小,这些道理放在咱们魔族也能适用。先把咱们内部的烂摊子处理好,等内部固若金汤,再放开手去寻正道的麻烦。” 众人知道她要安排事宜,全都屏气凝神,望了过来。 太女点了点扶手,目光投向老二:“伏慕,你负责着手查清那细作的伪装身份。他由谁引荐,接触过谁,做过什么,背后之人是谁,事无巨细,一一查明。” “除此之外,将整个魔宫和皇城,从上到下,仔细梳理一遍。将皇城内所有隐藏的耗子揪出来,碾碎骨头,送还正道,以效敬尤。” 伏慕就算再想躲懒,太女点名让她处理此事,她若胆敢拒绝,对太女无用,小命便岌岌可危。她脸色垮了下来,舌根发苦,却不得不低声应命。 太女又转向老三老四,她的声音再轻柔不过,话中血腥的意味却听得人心口发寒:“你们两人负责清扫皇城之外所有魔城领地。但有异常,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有太女此话在前,可想而知,此番必然是席卷整个魔族的一场血腥的大动乱。 事情交代完毕,这三人都被太女安排了要事,唯有莫青溪一人实力微弱,名下也没有领地,被单独漏了出来。 太女心念微动,瞧了她一眼。莫青溪茫然看着前方,好似在费力理解她们话中的含义,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微妙的落差。 其余三人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顺着她的视线,跟着在莫青溪身上转了一圈。 伏慕还在苦哈哈想着自己突然加剧的工作量,哀叹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快乐闲暇时光,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搭理别的事情。 老三老四今日进来,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莫青溪的存在。太女在主座上落位,且不说这是她的宫殿,魔族惯来以实力为尊。她又是身份尊贵的太女,坐在上头也没人不服。 偏她手下第一个位置,往常都是老二的位置,不管轮实力还是轮长幼,也合该如此。 今日那个瞎眼的废物圣女,居然坐到了所有人之前。座椅也挪到了太女手边,离她只有一掌距离。这份亲近,竟是比太女往日对伏慕的态度犹有甚之。 伏慕懒得在意,秉机心思深沉,有想法也不会表露。火枫的不服明晃晃摆在明面上,要不是秉机压着,恐怕早就梗着脖子对莫青溪发难了。 这下火枫的注意力,被太女这一眼重新聚焦到莫青溪身上。眼见她脸色难看,秉机一边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同盟不住叹气,一边还要想办法,让她克制住自己。 太女的态度都表现出来了,不管她们心里对莫青溪有何想法,哪能明晃晃和太女对着干? 好在太女轻轻瞥了火枫一眼,没搭理她,问道:“最近魔气涌动越发混乱,东边万恶之渊魔气的动荡波及整个魔界。我已令你们探查麾下领地领民情况,结果如何?” 被太女这一打岔,事关整个魔界生灵的险峻问题摆在面前,众人的注意力迅速集中了过来。 可万恶之渊? 莫青溪不禁微微皱眉。 那不是她的出生地吗? 13. 第 13 章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最近魔气的混乱情况她们看在眼里,可在太女明言之前,她们还不知道此事居然和万恶之渊有所关联。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莫青溪身上,含义各不相同,但绝对称不上善意。 莫青溪被咄咄逼人的视线盯得面色发白,下意识偏开脑袋,紧紧攥住太女的衣袖。 前世此事她没资格掺合参与此事,不知道魔族对此做出了各种应对,更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居然事关她的出生之地。 总之直到几年之后,她被正道于魔族内掳走之际,魔气的混乱问题好像也没有得到平息。 万恶之渊说是深渊,实际上是一大片由恶念凝聚而成的死亡之地。她身为由万恶之渊自然孕育而出的天生魔种,在魔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存在。 魔王将她带回,予以重视,魔族上下都不奇怪。可在明知她无法修炼,还是个瞎子的情况下。执意给她一个无实权无职能,好像魔族吉祥物的圣女身份,也让整个魔族都无法理解。 所以正道义正言辞谴责她是灭世魔种,拿着她特殊的出身说事。对她百般折磨,却始终不让她死去。只是直到最后,他们绞尽脑汁,也没从她身上发现什么特殊之处,这才让莫青溪找到机会,彻底得到解脱。 她想着这些,耳边听到秉机说:“往常咱们魔界的环境比之灵界,就已经足够恶劣了。最近魔气涌动越发混乱,魔界的天气变化越来越剧烈。咱们倒是无所谓,可那些修为低下的我族臣民们,近来日子恐怕更不好受了。” 同样修为底下的莫青溪沉默了。 要问这个问题,她绝对感同身受。平日里魔界的魔气还算温和平静,近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若没有刻有法阵的大氅的护佑,她时刻都要承受卷着狂躁魔气的狂风的袭击。 秉机惯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脸色倒是难得的沉凝:“我领地内频频上报相关情况,已经有不少孱弱的领民因此丧命。” 伏慕和火枫也跟着点头赞同。整个魔界都是如此,她们领地内也是相同的情况。 情况明显比众人想象的还要严重,太女眉心微蹙,吩咐道:“诏令所有魔将一同联手,在整个魔界布下法阵,尽力减弱魔气躁动对我族臣民的影响。” “现在非大战期间,这些无谓的损耗能减则减。万一与灵界开战,这可都是最前线拼杀的战力。” 说是战力,包括莫青溪在内,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实则是消耗品和炮灰的代名词。魔族慕强,魔王的女儿们实力个个为魔族翘楚,哪会在意这些从没放在眼里的弱者的性命。 虽然想得冷血无情,但毕竟攸关整个魔族,又一波庞大的工作量突然飞上几人的肩膀,没人出言反对。 秉机沉思片刻,问了句:“会不会是正道那些家伙在万恶之渊搞什么幺蛾子?” 伏慕也道:“刚好两件事撞一起了,有点巧。要说完全没有关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太女只是微微颔首,又道:“你们自己商议各自负责的区域,东边的法阵布置,以及万恶之渊那边,我亲自去探查。” 此话一落下,火枫忍不住道:“探查万恶之渊一事迫在眉睫,可这事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放手让二姐或得用的魔将去一趟也就罢了,哪用得着让你亲自处理?” “今日之事尚未得出结果,内部叛徒、正道送来的耗子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清除完毕。老大,你好歹也是我族太女,这种关头不在魔宫镇守,平息内乱,反倒让自己身处未知险境,这就是你身为太女的担当吗?” 莫青溪:...... 该说不说,就老三这个狗脾气,太女一直忍着没有杀她。看来太女的脾气,也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差嘛。 而且她是怎么做到的,硬是将自己的好意扭转,生生说出了嘲讽挑衅的意思? 她这个三姐,真真是个人才啊。 秉机暗地里拉了她好几把,差点没将她的衣袖扯烂,也没能阻止她将嘴里一连串的话完全吐出。 等到火枫的话说完,惊得伏慕瞅了她两眼,又一次佩服自己这个妹妹的“勇气”,顺便将自己默默往椅子里缩了缩,生怕殃及自己这条可怜的池鱼。 秉机几次三番努力尝试失败,忍不住闭上眼睛,满脸麻木,不忍多看老三的下场。 太女微微挑眉,不急不躁,慢条斯理道:“你在教我做事?” 火枫从她的语气里,感知到了一点微妙的不祥预感。她心中发怵,面上却不好露怯,哪能跟莫青溪那个废物一样,动不动掉金豆子? 她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老大,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太女唇角含笑,依旧是那样温柔如水的嗓音,顺便握住身侧莫青溪的手腕:“我不但要孤身一人,不带任何魔将,去东边的万恶之渊,我还要带着小五一起去。” 莫青溪顿时一惊,太女此去可能危险重重。老三的语气虽然暴躁,却也代表了魔族大多数人的想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单独犯险已经让众人惶恐,居然还要带上她这么一个累赘。 太女如果要杀她,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折。因此伏慕几人倒没怀疑太女是想趁机要了她的性命。她们虽不明白莫青溪怎么突然进了骄傲的太女的法眼,但没人蠢到像老三一样口无遮拦。 火枫目光果然转到莫青溪身上,莫名遭受牵连的莫青溪满脸茫然无辜,被太女握着,浑身不自在。 她蜷着手指,欲言又止,好似想要出口相劝,又畏惧太女威势,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出口。 好几次想将自己的手从太女滚烫的掌心里抽出来,细微的反抗动作透露出她的不情不愿,将太女的注意力从火枫身上拉了回来。 太女垂首看她一眼,眼神像极了看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不轻不重捏了下她手心,嗔怪道:“妹妹,乖点呀。” 莫青溪手指微微发抖,被她这莫名亲昵的语气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太女的反应出乎姐妹几人的意料,不但容忍了莫青溪对她的依赖,甚至还拍了拍她的手掌,仿若无声的安慰。 火枫看在眼里,心中更气。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莫青溪烧为灰烬。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她这样一个废物,哪配当我魔族圣女?要不是父王再三叮嘱,我早就把她杀了!”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嘴刚张开,就感觉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气机锁定了她。下一刻,庞大的黑雾混合炽热的岩浆,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在内。 她出生至今修炼的修为好像突然化为乌有,被漩涡完全禁锢,分毫也使唤不得。 岩浆比烈火更为灼热,不过转瞬,火枫浑身被烧得皮开肉绽,皮肉焦黑,很快成了个火人。 她头顶冒出白烟,紧跟着发丝燃起熊熊烈火,头顶茂密的三千烦恼丝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老三啊,在姐姐面前,少说什么浑话。小五是我的好妹妹,也是你的妹妹呀。”太女满脸悲天悯人,惋惜道:“小心祸从口出。” 莫青溪眼睛看不到,魔识能够感知到魔力涌动的位置,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莫青溪:……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杀人诛心啊。 太女,真狠。 14. 第 14 章 伏慕和秉机看着自己姐妹的惨样,几番欲言又止,但太女一个眼神扫过,两人就不敢说话了。 情知她这是为莫青溪出气,也是在她们面前表明自己对莫青溪的态度。姐妹两人彼此对视,原先对莫青溪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渐渐变了。 太女握着莫青溪的手腕,拉着她一起站起。火枫到底有几分属于魔族王女的傲气和血性,痛得双目通红,牙齿咬到渗血,也死死将惨叫忍在喉咙里。 太女心狠手辣,下手毫不留情。经此一遭,她所有的恨意都直冲冲朝着太女而去。她狠狠瞪着太女,眼神中既有痛苦畏惧,也带着想将她生吞活剥般的恨意。 看得秉机心惊胆战,生怕她下一刻控制不住自己,拼着不要性命,试图从太女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太女站在主座前,这是整个宫殿最高的位置,她居高临下,下面几人的神情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她含笑道:“父王闭关不出,长老们忙于突破,无心插手族内事务。现在,你们就是整个魔族的掌舵人。魔族我就暂且交到你们手上,好好完成我交代你们的事情,不要出现什么差池。” 她没放什么狠话,态度十分随意。好像根本不怕这几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妹妹,会在她离开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莫青溪垂眸思索,太女骄傲归骄傲,但不是目空一切的脾性。魔族的情况与人族那些王朝不同,太女虽然走了,麾下忠心耿耿的魔将们还在魔宫。她看似放权给几位妹妹,实则核心位置,还是牢牢把控在她的手里。 魔王尚在,魔族的长老们大多数时候不掺合内部事务。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王女们平常自家人小打小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闲事。真要闹出了不得的大事儿,不用太女请见,他们便会主动出面制止。 太女的决定虽然肆意,可细细想来,确实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她思忖间,太女拉着她的手,从上面缓缓踏了下去。她仿佛体贴莫青溪眼盲,走得极缓极慢。有片刻时间,甚至令莫青溪生出一些,太女好像真没有传闻中那样无情的可笑的错觉。 太女强大的威势令人不敢直视,沉重的压迫感如影随形。伏慕和秉机不自觉屏紧呼吸,跟着站了起来,恭敬垂首。 她勾着孱弱的小羔羊,两人摆动的衣角从她们视线中轻巧划过。秉机将脑袋更压低几分,谁也看不清她此刻晦暗的神情。 太女离得近了,跳动的魔焰仿佛听到她的召唤,逐渐化为虚无。一直束缚火枫的魔气也慢慢消散。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身躯狼狈向前倒去,膝盖沉闷跪地,正正好跪在太女面前。 她的头发被烧成灰烬,浑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痕迹。烧烂的皮肉混着控制不住涌动的魔气,整个人狼狈不堪到了极致。 太女抬手隔空轻抚她的脑袋,温柔道:“妹妹们,我带小五去她出生之地玩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可都要乖一点。” 她说完这句话,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歪了歪脑袋,看向自己身侧的莫青溪:“对了,听说你们手里都有不少好东西?” “不都觉得咱们小五弱吗,这次小五跟着我出去,路上难免遇到什么危险。小五好歹也叫了你们这么久的姐姐,你们手头有什么保命的好东西,不如就送出来一点吧。” 伏慕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火枫秉机的神情也很复杂。太女给她们戴高帽,摆明要让她们大出血。偏偏她们无法拒绝,只能心痛到快要滴血,还得让太女得偿所愿。 特别是火枫,因为莫青溪狠狠挨了顿打不说,痛到神智都快恍惚,又被要求掏空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送给这个讨厌的小瞎子保命。 再加上前段时间,刚折在莫青溪手里的那个替命法器,多重刺激叠加,这会儿只恨不得自己赶紧昏厥过去。 被几人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的视线盯着。莫青溪却没觉得受宠若惊。她脊背发凉,太女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的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汗毛直竖。 她已经知道了,莫青溪阖了阖眼眸,微微蜷起手指。 ……太女知道,自己那天除了见她之外,私下里还和老三老四有过接触。 莫青溪此时想的不是别的,她不由翻出记忆深处,一件与太女有关的小事儿。 很早以前,太女因修为进展飞速得魔王另眼相看,赏她一只漂亮的魔宠。 这种魔宠幼年期皮毛顺滑,十分黏人。圆溜溜的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外表看着与小鹿相似。成年后战斗力极为惊人,实力和颜值皆上乘,是种很讨喜的魔宠。 那魔宠不怕人,见谁都亲。火枫喜欢它,摸了两把,朝太女讨要。 太女在一旁笑看着这一幕,温温柔柔应了。回头便宰了这只魔宠,烹成饭食,请火枫来吃。 红姨绘声绘色给她描述经过,当时尚且年少的太女支着下颚,唇角含笑,慵懒看着不明所以的火枫将那只魔宠吃得一干二净,才问一句:“魔宠已经送你了。妹妹,好吃吗?” 火枫呆愣半晌,待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意,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自那以后,几位王女胆战心寒,再不敢试图挑衅自己这位长姐的底线。 太女原本很喜欢那只魔宠,修炼之外,日日夜夜陪着它玩耍。她很少表现出对一种东西的喜欢,在莫青溪与她有关的匮乏的记忆里,这仿佛是头一种东西。 可她更讨厌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忘却她这位主人,向别人示好。 ……就像现在这样。 太女是个疯子,莫青溪想,一个理智的疯子。 这里是太女的宫殿,除了莫青溪之外,其他人很快被太女遣散了。就连一向跟她亲近的伏慕,这次也没有被她留下来交代更多事情。 留下的各种法器太女瞥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能用的。她本懒得多看,但想到莫青溪的特殊体质,还是耐着性子扒拉了几下。 珍贵的法器堆在一起,活像灵界大陆黑市的小贩廉价处理的垃圾。也就是在魔界,也就是几位王女身份尊贵,才能搜罗到这么多东西。 莫青溪思考着应对之法,被她放开手之后,一个人怔怔站在原地,捏着自己衣角,显得有些无措。 太女从一大堆法器里,挑挑拣拣半天,选出几件能够用魔识驱使的,随意拢成一团。 她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莫青溪半天没有动静,抬眸瞧她一眼。 “不过来看看你的法器吗?” 莫青溪不自觉握紧拳头,轻咬下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道:“……姐姐,我用不到这些。如果有什么你能用得上的话,你都拿去用吧。” 太女随手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起一团丝线模样的法器,漫不经心把玩:“我不缺这些。” 她当然不缺这些,身为魔族太女,她拥有的东西只会比其他王女更多。她抬起眸子,发现小瞎子眼睛看不到,对视线的感知确实十分敏锐。 就算她没表现出来什么外露的情绪,小瞎子好似也能感受到一点她的戏谑,坐立难安的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莫青溪还在想着她方才话下的用意,显而易见,太女不会真的好心到单纯为了她而考虑,才让王女们相继大出血一回。 东西她用不上,也看不上。最关键的是,她特意点明了“保命”的好东西。她话一落下,莫青溪便想到了火枫和她打赌打输了的替命法器。 是威胁?还是警告?凛冽杀意藏在她蜜糖般甜蜜的嗓音下,外表看着美好,其下包裹着致命的毒药。 眼神没有重量,可莫青溪现在却像是被化为实质的压力包围。太女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火枫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她不会觉得太女对她这一点点不加掩饰的偏爱,就是她的保命底牌。 她在玩弄自己的猎物,看着她惶恐难安,惊惧交加。看她茫然四顾,举目皆敌。只能绝望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安全的藏身之地。她性格如此恶劣,又骄傲到根本不屑于掩盖自己的企图。 莫青溪闭了闭眸子,竭力稳住声音的震颤,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主动问出了这句话:“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15. 第 15 章 生气?太女动作微顿。 这个形容太过陌生,她歪头想了片刻,没觉得自己有生气的心思。而任何激烈的情绪,都代表着在意,哪怕深入骨髓的恨也不例外。 她为什么要生气?小羔羊是有点有趣,让她动了培养的心思。但羔羊说到底,也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发现小羔羊的心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纯粹,她便会为此生气吗? 或者,换个方式说,屠夫会为猎物的挑衅生气吗? 当然不会。因为猎物总是要被屠戮的,面对注定必死的猎物,屠夫总是会多几分宽容度。 太女唇角带起笑意,放下手上的法器。拉住小瞎子的手,将她重新拉回到座椅上坐下。 “我原以为,你那天是专门来找我的。谁知道,不过是被她们逼得没办法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呢。好妹妹,你可真是太让姐姐伤心了。” 她的动作十分温柔,话里虽隐约带着点谴责和叹息。最先令人感觉到的,却是那份好意被辜负的难过。 她为莫青溪忙前忙后,殚精竭虑,还特意为她搜罗来整个魔族几乎找不到的,修炼魔识的功法。可莫青溪转头就与那些恨不得她赶紧去死的敌人混在一起。 甚至那时候莫青溪还骗她说,自己专程来找她,就是为了向她求助,让自己能够变强。 结果太女难得大发善心,帮也帮了,现在却又发现,这些只是莫青溪为了在老三老四和自己的手底下保命,糊弄她的话。 太女自然该生气的,按照她本来的脾性,就算直接将莫青溪当场杀了也不为过。 莫青溪先是紧紧抿唇,垂着脑袋,等她说完,她一直控制的情绪的情绪,好像终于绷不住了。 她小心翼翼抬手,循着动静握住太女的衣袖,她攥得很紧,好似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声音略微哽咽:“姐姐,我没有骗你。三殿下四殿下可以肆无忌惮欺负我,就是因为我弱。我不想一直这样弱下去,不想自己只能任人欺负。可除了姐姐以外,没人能够帮我。” 她仰着脑袋,脸上都是泪水,慌乱解释道:“我没有骗你,姐姐。所以我才会向你求助,没想到……姐姐居然真的愿意帮我。” 太女没挪开手,一动不动看着她,声音轻的恍若是一声叹息:“可是好意被辜负了,那就是辜负了。破镜无法重圆,伤了的心无法弥补。妹妹,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该怎么补偿? 太女喜欢什么,该怎样才能讨得她的欢心? 莫青溪顿了几秒,很快便想到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总归最近太女让她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罢了。 太女含笑看着她思索,紧接着,小羔羊主动握住她的手掌,放到自己唇角。急促的呼吸打落在她手掌肌肤上,泛着淡淡痒意。 太女垂首看她,小羊羔仰着脸庞,略显局促不安。她紧张吞咽一下,眼角唇角下耷,有点恐惧,还有点委屈:“姐姐,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太女微微扬眉,此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禁惊讶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死来了?” 小瞎子的泪就滚了下来,啪嗒啪嗒打在太女手上。一边抹泪,一边道:“既然姐姐生气,那我就去、我去杀了她们!” 解决不了问题本身,就解决搞出这个问题的人。这个逻辑显然没问题。 她的语气异常坚决,湛蓝的眸子被泪水打得湿漉漉。神情纯真无邪,却又带上孩童般的天真残忍。 太女起初被她的话震到一瞬,没想到小瞎子看着弱不禁风,杀心还挺重。 她刚来了兴趣,紧跟着,又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 “可我是个废物,没用的小瞎子。实力不行,肯定会被她们先杀死。我死了,姐姐还有这么多妹妹,转头就会忘了我的。” 太女原本的情绪被这一打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她望着莫青溪,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瞎子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越想越觉得自己凄惨。这一幕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太女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无奈揉了揉眉心:“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如果……” 莫青溪泪眼朦胧,下意识抬起脑袋,乖乖等她的后话。 太女瞧着她的模样,又笑了起来。手搭在莫青溪肩膀上,亲昵帮她擦去一滴泪珠。话说的血腥,语气却极温柔:“如果以后你有这个实力,再做也不迟。” 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伴着太女凶残的话,压在莫青溪心里。她一边拭干眼泪,一边忍不住在心骂了句疯子。 太女体贴地等她缓了片刻情绪,才顺着她方才的话往下道:“你想要变强,可不管是修炼魔力还是魔识,修为的提升最需要实战。只有不断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在无尽的血腥和杀戮中锤炼自身,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 莫青溪被她话中描述的危险场景吓白了脸,可变强是她提出来的,自然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咬着唇,重重点了点头。 太女唇角的笑意更深,“相信我,妹妹,这一路上,你能得到很多实践机会。” “你想变强,不想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就要不停去战斗,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一块被反复锤炼的铁块。历经千锤百炼,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你不想死在这个过程中,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不怕死。你不想被杀,那你就要先一步学会杀人。用武器,用手脚,用牙齿,让你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变成杀死敌人的利器。直到撕开敌人的喉咙,让敌人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她越说声音越轻,越说离得越近。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已经逼近莫青溪的侧脸。吐出的热气洒在她喉咙上,湿润的触感让莫青溪毛骨悚然。 有一瞬甚至产生出,太女下一刻就会如她话中所言,缓慢启齿,轻巧撕开她喉咙,扯出她的喉管,让她成为一具尸体的错觉。 太女的脸颊贴上她的侧脸,温柔道:“懂了吗?妹妹。” 柔软的肌肤相贴,太女的体温炽热,而莫青溪身体虚弱,体温惯来偏凉。这股热意烫得莫青溪身体轻颤,连太女温柔的嗓音也无法抚平强烈的不安。 两人离得越近,举止越亲密,非但没有让莫青溪感受到安心,反而更让她为太女的不可捉摸为之心惊。 “我明白了,姐姐,”她强忍住退开的冲动,露出一个微笑,郑重道:“我们可是魔族人!” 魔族天性残虐,肆意挑起战争。享受鲜血的洗礼,喜欢杀戮的快感。这是那些正道人士,加诸于魔族身上的诸多评价。 说这些是事实,也不全对。大多数魔族只喜欢挑战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虽然视弱者为蝼蚁,不把弱者放在眼里,但也不会无缘无故要了弱者的性命。 可要说这些不是事实,魔族对战争的渴望和实力的崇拜,又是刻在骨子里的。 魔族大多心思直白,活得张扬肆意,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口口声声说着发动战争为了除魔卫道,实际上就是自家资源紧缺,惦记魔界的资源。 偏偏还有不少无知的后辈,对他们的谎言信以为真。怀着满腔赤诚热血,对自己所谓的“正义”立场深信不疑。顺理成章成为上位者手中忠诚的棋子,战场上最先被牺牲的炮灰。 太女温柔摸着她的脸颊,她离得很近,一瞬不瞬注视着小瞎子无神的眼睛。 手指从她柔滑的脸部肌肤移到眸子上,温热的指尖在她眼眶周围流连:“上一次两界战争拼得两败俱伤,我族伤亡惨重,正道也没从我们手里讨得什么好来。” “父王闭关,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时机。战争可能又要开启了。妹妹,或许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儿呢。” 16. 第 16 章 她说得意味深长,尔后虽然撤了手,指尖在莫青溪眼周留下的触感犹在。 莫青溪能够感觉出她对自己这双残缺的眼睛的兴趣,她的视线久久落在上面。 有一瞬莫青溪甚至怀疑,她会温柔捧着她的脸颊,脸上一如既往含着笑意,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眼眶,温柔地、轻缓地,将她的眼睛从里面取出。 这种时候,她做出任何反应都显得不太恰当。莫青溪只能茫然无措地望着她的方向,好似无法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魔王闭关不出,正道对魔族的再次试探,无疑是某种强烈的讯号。加之最近魔气的动乱,魔宫里这些主事者们心中其实都有了不详的预感。 如果两界战争再度开启,战争持续的时间动辄数十数百年计。不出意外,魔族为了有生战力着想,乃至为了避免出现不可挽回的严重的内乱,万荒试炼必然延后开启。 这对莫青溪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只是她前世临死之际,两界之间的冲突已经摆在明面上,但始终没有到发动战争的程度。 她重生之前,天道给她讲过世界之后的大致发展,她的死才是引动两界战争的导火索。 就算她再不受魔族重视,好歹也是板上钉钉的魔族圣女。等魔族知晓无故失踪的圣女是被正道掳走,并且是被正道折磨而死。这种针对整个魔族的严重挑衅,是个魔族都忍不下这口气。 莫青溪的逝去看着如叶子轻飘飘落在水面上,掀不起一点浪花。实则因此造成的巨大动荡,连天道都不禁为之叹息。 天道苦口婆心给她讲这些,是想让她放弃心中怨恨。让她知道,她的存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微不足道。但这不能抚平莫青溪心底的怨气。 她亲身经历过那些诸多苦难,施加在身上的诸多折磨,她怎么可能忘记?心上的伤疤直到今日还在不停溃烂流脓,就算她的死会让无数生灵间接为她殉葬,也无法让她产生丝毫心软。 太女好像又轻轻叹了口气,对她道:“回去吧,妹妹。收拾收拾,我们尽早出发。” 那堆法器被太女贴心装进空间手镯里,两个魔侍听从太女的指令,尽职尽责指引她回到住处。 莫青溪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惯来不受重视的小可怜乍然一夜暴富,她从空间手镯里取出那些法器,漫不经心一一查看。 太女给她留的,都是不必依靠魔力,通过魔识驱使的法器。其中大多储藏了大量魔力,在危机关头,可以通过魔识触发的一次性攻击性和防御性法器。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件单独存放的法器,引起了莫青溪的兴趣。 她眼睛看不到东西,但空间法器纯粹靠魔识驱动,通过魔识,空间法器内存放的物品倒也能够让她真切“看”清模样。 这件法器上魔气波动有些熟悉,太女曾拿在手中把玩过片刻。这件成长性的攻击型法器,好像不是王女们上缴,而是太女单独为她准备的。 莫青溪将法器从空间里取出,试着在上面滴上自己的精血。通过精血加持,打下自己的精神烙印。 所有法器中,唯有这件法器散发的气息最为强大。而且它还是极端稀有的,通过魔识控制的成长性法器。 在习惯修炼□□,通过魔力的增长带动精神力和魔识强大的魔族,这种法器可不好找。 想到这儿,莫青溪的思维稍微发散一瞬。太女对她的好,好像就赤/裸裸摆在明面上不加掩饰。当着魔宫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的彰显对她的偏爱。可莫青溪想到的不是她的好,反而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眼睛。 那时太女的动作轻柔,在她眼眶周围流连。温热的手指暖热她的肌肤,莫青溪甚至因为温度的离去,产生过一点贪恋不舍。 她面无表情,指尖覆上的位置与太女之前触过的地方完全重合。手上稍稍用力,无神的眼球顿时传出一阵剧痛。 她的手指很稳很稳,疼痛不足以让她有片刻迟疑。莫青溪再孱弱,面对这个无论魔族还是人族,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也能轻易将它挖出。 钻心的痛楚令莫青溪浑身颤抖,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疼痛中,又让她心中陡然升腾出滔天恨意。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对无用的眼睛! 为她惹来杀人之祸,令她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面对命运的屠刀无情落下,却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她手指用力,几乎已经狠狠插入自己眼眶。太女肯定发现了她眼球内的封印,或者封印的存在,本就与将她从万恶之渊带回来的魔王脱不开关系。 太女身为备受魔王宠爱的长女,魔王最为满意的下一任魔族继承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封印的秘密? 痛意一波波冲击大脑,莫青溪的喘息有点重。屋内寂静空旷,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她沉沉的喘气声回荡。 太女对她的眼睛很感兴趣? 莫青溪闷闷笑了出来。耳膜随心脏跳动带起一阵阵钝痛,她强忍痛意,最终还是平息心口翻腾的怒火,重新放下手指。 魔识卷起针线模样的法器,一经精神力注入,柔韧到好似一扯就断的丝线,顷刻间成为削铁如泥的利器。 莫青溪摸了一下,丝线瞬间划破她的手指,鲜血缓缓渗出。她微微皱眉,魔识再度注入。丝线不停翻卷,变化形状,但在即将成型前的最后一刻,颓然落地。 丝线的可塑造性最好,本能随意转换成各种形态。如果莫青溪的精神力足够强横,完全可以将之变成一个能够变幻万物的武器。 太弱了。 她闭了闭眼睛,将丝线放下。嘱咐两个魔侍不要打扰自己休息,合上殿门,进入内室。 莫青溪借着重生之利,知晓后世发生的一些事情。早早让红姨准备,将一些即将出世的天材地宝收入囊中。眼下,这些东西便能起到该有的效果。 她以自己的血液汇成简单的吸收阵法,将天地灵物一一放在阵法的各个节点上。随即在阵法中心安稳坐下。 阵法经魔识驱使,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无形丝线连接上所有的天地灵物,其上瞬间产生的庞大力量,顺着阵法纹路,汇聚入莫青溪的身体内。 莫青溪身躯微微颤抖,皮肤表面涨裂,顷刻渗出血液。体内更是有一些细小的经脉,被力量活生生撑断。 前世那么多痛苦的折磨她都顶过来了,正道翻来覆去研究她眼睛内的封印,用得手段可远比这更粗暴。 眼下这点痛苦她能忍受,她咬着牙,驱使着这股精纯的力量穿过经脉,进入自己的眼球内。 17. 第 17 章 眼球内蛰伏的黑雾平日看着毫不起眼,与莫青溪与生俱来的魔族血脉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端倪。 若不是将她掳走的正道,跟魔宫内这些王女们一样好奇她在魔王眼中的价值,好奇她应运而生的天生魔种的身份究竟特殊在哪儿。恐怕无法修炼的莫青溪直到死去,也不能知道自己眼球内,还存在着一个强大的封印。 天地灵物蕴含的力量在莫青溪的指挥下,与她眼睛内的魔气封印做斗争。强大的封印岿然不动,这股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劳冲击着封印外围的黑雾,甚至无法冲破一点外围的屏障。 溢散的力量暴躁狂乱,冲刷过莫青溪眼睛周边的血脉,暴涨的痛苦使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血肉。 她不能发出丝毫声响,法阵可以暂时隔绝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却不能隔绝声音。一旦出现任何异常,两个魔侍身为太女的眼线,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太女的眼睛。 封印太强大了,前世那些正道大能都拿它没有法子。也或者说,他们不愿在莫青溪这个必死之人身上,浪费灵界珍贵的资源。所以百般尝试未果之后,他们就逐渐失了兴趣。 莫青溪当然舍得为自己下血本,她寻到的东西都是世间罕见的奇珍宝物,可数十种东西汇聚到一起的力量,居然也无法撼动强大的封印。 莫青溪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她并不气馁,也不好高骛远,只求将封印暂时撕开一点缝隙便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有的是耐心慢慢蛰伏。 两方力量不停冲撞,一波波痛苦宛如潮水,一道比一道更深更重。莫青溪为了维持自己不昏厥过去,一边控制力量运转,一边努力收拢自己涣散的心神,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 封印如此强大牢固,又是完全由魔气构成,数遍两界屈指可数的巅峰大能,除了魔王外,莫青溪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莫青溪回想着自己这些年与他寥寥无几的交集,魔王对她算不上狠心无情,也不是把她扔在魔宫里,全然不管不顾。好像真将她视如己出,当成自己的一个亲生女儿来养。 只是他不是会好好养孩子的父亲,加之魔界王族之间你死我活的特殊关系,他与孩子们的关系不算密切。 看他几个女儿之间的相处模式就知道了,都是警惕且恨着。姐妹情谊或许有,但在生死面前,这点情谊值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万荒试炼是魔族的传统,每一任魔王都是踏着血亲的骨肉尸骸登上王位。那魔王此举,是怕和孩子们有了更深的联系,不忍她们自相残杀吗? 莫青溪猜不透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将自己带回来的用意。前世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对莫青溪表露什么恶意。莫青溪唯一能肯定的事是,封印之事,他从没有对自己提过一丝半点。 年少之时,她也曾对这位唯一的依靠满心孺慕。发现自己不能修炼,被老三随意欺压□□时,她抱着他的手臂,满心惶恐,哽咽着问他,陛下,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瞎眼的废物了? 他将她抱在腿上,好声好气安慰她。可他从没有跟她说,她不能修炼,不是因为她天生是个废物。是她眼睛内的封印作祟,封住了她的视力,也封住了她身为魔族,通过吸纳魔力修炼变强的所有途径。 莫青溪不愿回想这些事情,她早知道从自己出生时起,身边所有接近她的人,无论带着善意还是恶意,其实都是别有目的。 她清楚知道这些事实,不用这些久远的记忆一遍遍提醒着她,她是个没人疼爱的小可怜,从一开始,她的存在就注定是场悲剧。 可心中升起的恨意如此强烈,她没办法忘却这些凄惨的过往。仇恨淬炼她的骨血,她仅剩的精神力带着被玩弄的暴怒,飞蛾扑火般撞上封印的魔力。 两方力量一同爆开,伴随一声极其细微的破裂声,莫青溪感觉自己脆弱的眼球仿佛也随之爆裂。飞溅的力量在她体内四散开来,连带大脑都有片刻剧烈的痛楚。 紊乱的血气袭上胸口,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她沉沉喘息着,每一口气的进出都使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一手撑在地上,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眼睛。 疼痛归疼痛,眼睛完好无损,爆开的感觉只是身体经受无法承受的剧痛时,产生的一点幻觉。她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能够感觉到,眼睛内的封印确实出现一点细微的松动。 她的精神力好像更加强大了,虽然封印只破开了一点缝隙,她一直被封印在内的东西,已经开始悄无声息慢慢流回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莫青溪坐在地上,怔了片刻,忍不住想,是因为这个,才要封印她吗? 因为她异于常人的庞大精神力? 她的魔识一直比旁的魔族强大,就算从来不曾修炼精神力,也能看到他们体内魔气在经脉内流动的轨迹。但她无法修炼,没人告诉过她这些,她一直以为这是很寻常的现象。 莫青溪重新拿出那块丝线,这次丝线在她手中如臂指使。柔软的丝线不停变幻形状,很快就随她心意,凝成一柄坚实的匕首。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莫青溪收回丝线,试着吸收游离在身体外的魔力。魔力不再像从前一样始终对她视若无睹,终于顺顺利利感受她的召唤,被她吸收了一小缕进入体内。 莫青溪整个身体痛到不自觉颤抖,梦寐以求的强大终于有了一点曙光,可她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缓缓闭上眸子,散了刚刚吸收进来的魔气。 另一边,太女已经走到了魔王的宫殿。 她身边没带任何魔侍,魔王的宫殿里也不需要任何魔卫守护。在魔王闭关期间,整个魔王宫都是绝对的禁地。放眼魔族上下,没有不怕死的魔族胆敢在这种时候过来冒犯。 太女拾级而上,她的步伐散漫,还有闲心抬眼四望。结界的强大压力,好似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直到走到宫殿正门,面前就是紧闭的殿门。到这时,四面八方的压力,混合着几乎暴动的狂躁魔力肆意冲撞。若是普通的魔族在此,只怕会被分分钟撕成碎片。 她淡淡抬眼,注视着殿门上狰狞的兽首。兽首怒目圆睁,过于生动逼真的形象,仿佛真的会在下一刻化为实形,咆哮着冲她的喉咙扑咬而来。 太女神情自若,唇角仍含着轻柔的笑意。缓缓垂首,温声道:“父王,女儿求见。” 18. 第 18 章 莫青溪收拾好狼藉的屋内,顺便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血迹冲洗干净。她又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她看不到,所以无法知道自己的眼睛会不会暴露出什么异样。 想了想,她将那丝线化为一块细长的眼纱,束到自己的眼睛之上。 魔族的大清洗此刻应该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外面的动乱,根本传不到莫青溪这里,也与她毫无关联。 她取出太女特意为她寻来的修炼魔识的书籍,精神力刚触上去,整本书化为光点散去,文字在她的魔识内一一展开。 这些都是她从前无法接触到的知识,莫青溪如饥似渴,看得聚精会神。 对于其他魔族来说,修炼精神力最难的一步,是如何感受到精神力。莫青溪直到这时,才又发觉自己与其他魔族的不同之处。 魔族的魔识,通常是由魔力的修炼,修为的提升,才能逐渐对外物形成感知。归根结底,他们的魔识的出发点,还是通过魔力为桥梁。通过魔力震荡,与周围的魔气形成感应。 在这个过程中,外界的魔气也在短时间内,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通过这种形式,所有魔气都成为他们眼睛的延伸,从而感知身体之外的外界环境。 修为越强大的魔族,魔识也就越强大,感知的范围越广泛。所以太女身处自己的宫殿内部,外面大殿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她眼中也无所遁形。 莫青溪的精神力与他们都不同,她似乎自出生时起,就能轻而易举掌控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代替双眼,能够看到魔气在经脉内涌动。却不能直接代替残缺的双眼的功能,看到具体人形。也不能看到目不能及的范围。 两者说不上哪种好,哪种不好。魔族的魔识直接以魔气为眼睛的形式,观测到外界情况。莫青溪的魔识,则是通过精神力,直接看破肉/体,看清体内魔气的运转方式。 但两者的发展,其实殊途同归。若魔族的实力足够强大,到了魔王那种修为,也能通过魔气直接看破其他人体内的魔气运转。 若莫青溪有朝一日,精神力修炼到足够强大的地步,也能将精神力透体而出,化为她的第二双眼睛。 莫青溪看到这儿,不由怔了片刻。在知晓自己的眼睛内有封印,导致自己看不见,并且无法修炼的时候。她就或多或少想过,如果自己眼睛内的封印解除,她是否真有可以重见光明的一日。 但这一点奢侈的妄想,她自己也没敢抱太多期望。封印太强大了,她从没觉得单单凭借自己,就能彻底解除封印。 这些珍贵的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莫青溪从重生以来就开始准备,也不过给封印撕开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缝隙。 万荒试炼近在眼前,两界大战拖不了多久,她想依靠这个活命,想依靠破开封印重见天明,无异于痴人说梦。 精神力的修炼,好像真让她看到了一点点曙光。 虽然太女未必是好意,可想到这儿,莫青溪再沉稳的心境也不免有片刻波动。 重生一世,在漫长黑暗的复仇道路上踽踽独行,注定要与血腥和杀戮为伍。四面楚歌,举目皆敌,这是莫青溪早就设想过的一切。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有看到世界的可能性。 太女啊......秦迎天。 莫青溪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缓缓闭眼。 她已经跳过精神力最难的入门关卡,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将从前魔识内精神力无意识的修炼环节,转变为有意识的修炼即可。沿着从前的路径,一遍遍将精神力在魔识内的运转效率增加到最大。 重见光明? 那确实挺令人期待的。 莫青溪沉浸在修炼里,感觉没修炼多久,外面魔侍敲了敲门,小心翼翼禀告道:“圣女大人,太女殿下请您过去。您该出发了。” 莫青溪恍然回神,问了句:“几时了?” 魔侍恭敬答道:“回大人,已经过午时了。” 莫青溪应了声,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魔族的衣袍都刻有法阵,不染尘埃,不需要清理。虽然她孱弱得胜似灵界的凡人,身为魔族,倒也没有他们那么多生活上的烦恼。 她只带了太女给她的空间手镯,跟着两个魔侍,又一次来到太女宫中。 其他几位王女也在,看样子半天时间过去,手头的工作已经有所进展。 伏慕无精打采垂着脑袋,语调半死不活的:“我查到了那细作,是通过洪天魔将身边一个副将的路子进来魔宫。我押了人,洪天魔将不信,一直替他喊冤。” 太女本来漫不经心转着茶盏,听着几人的汇报。见莫青溪一来,视线便落在她身上。 她挥手示意魔侍将她领到自己身旁,伏慕向来识趣,这次莫青溪虽然不在,仍将她身侧的位置空了出来。 火枫就算心中有气,被太女收拾了一遭,顶着光秃秃的被烧焦的脑袋,在魔宫所有魔族将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这会儿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忍气吞声跟着往后移了个位置。 秉机更不用说了,从来不当出头鸟。她拢着双手,淡淡注视殿内的一切。自从莫青溪出现,太女的视线就停在她身上不动了。 同为姐妹,她自认对几位姐姐的了解,甚至比她们了解自己更多。以太女的脾性,要说对莫青溪的特殊待遇,是因为同情她凄惨的境遇,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莫青溪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莫青溪被魔侍引领着往上,太女唇角含笑,眼神蕴含着秉机看不懂的兴味,可那种猎人看到有趣的猎物的眼神,怎么看都绝对称不上善意。 秉机没像太女那样,光明正大瞧着她看。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出于对太女的尊敬,连带着太女看重的人,至少表面上,装也会装出来一副尊重的态度。 秉机微微垂头,看着莫青溪听着魔侍小心的提醒,从自己面前慢慢走过。脑海中随着她晃动的衣摆一同闪过的,却是之前她跟火枫想要试探的疑惑。 太女对莫青溪态度的转变,是否就是,父王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的价值? 19. 第 19 章 太女刚从魔王那里出来的消息,魔宫内除了她外,暂时无人知晓。几个王女私底下胆子很大,在对方宫里放探子的事儿屡禁不止。 但没人敢犯到太女头上,更没人敢触魔王的晦气。 太女从魔王那里得知了什么隐秘,除了她外,谁都不会知道。 秉机能够感受到的事情,莫青溪自然也能感受到。 特别是在她戴了蒙眼的眼纱之后,她更能感受到,太女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眼睛上。坦坦荡荡,不加掩饰。 要事关紧,太女的时间紧迫,等莫青溪坐下之后,几人自然而然继续之前的话题。 伏慕有点苦恼:“老大,那洪天魔将就是头老蛮牛。查到的那个副将,是跟随他在上次两界战争时,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还救过他命的好兄弟。” “副将辛辛苦苦为我族卖命,他不相信副将会做下这等叛族之罪。人我虽然顺利带走了,但这头老蛮牛现在还在我宫殿门口守着,执意要跟着我亲眼看看审问过程。” 太女轻飘飘道:“他既然想看,那就让看。” 伏慕叹了口气,重重躺倒在椅背上,无话可说了。 她虽然是个懒散的性子,能躲懒就躲懒,可在大事儿上还是相当靠谱,不然太女也不会放手将魔宫交给她。她既然能确定人选,必然经过多方核对,才敢下令拿人。 可想而知,叛族那是必死的大罪,无论是被冤枉的,还是事实如此,这副将铁定咬死了不肯松口。 太女不在意人证,随意交给莫青溪练胆,也是知道正道派出来的都是死士。说是正道,实际上那些老不死的东西手段一个赛一个阴毒。 为了防止这些细作,在魔族承受不住刑讯逼/供,招出什么不利于宗派的机密,他们识海内都会被下入必死的禁制。 只是如此一来,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洪天魔将的老兄弟是叛族的罪人,他怎么可能心服口服? 这种事情,审讯的时候,难免会用上一丢丢特殊的手段。可当着洪天魔将的面,她哪儿好意思往死里折腾那副将? 太女可真会给她加重工作量啊,伏慕满心怨念,她只想做一条不管事的快乐的咸鱼啊。 ——就像太女这样。 太女被她生无可恋的模样逗笑了,往下瞥了一眼,道:“这种事儿,老四在行,不行就叫她帮帮你。” 得了这种算不上夸赞的夸赞,不管秉机心里作何想法,面上还是一丝不苟道:“二姐随意驱使,秉机自然愿意。” 有了帮手,伏慕稍稍打起点精神:“副将这条线我会继续深挖,魔宫其他人的排查还在进行。整个魔宫封得严严实实,保准耗子们就算听到什么风声,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魔宫外围暂时没什么好说的,魔城是整个魔族的中心,魔族皆以能入住魔城为荣。其中牵扯的魔族数量相当庞大,火枫和秉机两人已经封锁城门,可一时半会儿,暂时还不能探查出来结果。 至于魔城之外的其他领地,王女们已经传令麾下,同步进行探查。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只是再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太女潇潇洒洒当了个甩手掌柜,将魔宫这堆烂摊子交给这些现成的工具人来处理:“你们心中有数就行,魔族就交到你们手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实在无法解决再给我传信。” 她沉吟片刻,又道:“你们已经是成熟的上位者了,遇到事情先想着自己解决,尽量不要找我。” 虽然这件事情牵扯甚广,一个不留神,魔族要面临的,就是又一次两界开战的后果。但魔族从上到下都是好战分子,哪怕战争会让很多魔族因此丧命,魔族人也从不会畏惧战争。 魔族人的观念便是在杀戮中成长,再没有比战场更符合他们理念的地方了。每次战争过后,魔族就会涌现出一大批实力增加飞速的新生血液。虽然总人口数量减少,上层的战力反倒会增加不少。 虽然太女的话让几个王女都无言以对,但是一想到魔族可能将要面临的战争,不说火枫这个狂热的好战分子,就连懒散的老二也浑身热血沸腾,忍不住感慨道:“上次两界战争,咱们实力不够无法参战。这次如果再发动战争,可正是咱们姐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火枫甚至顾不上对太女的意见,摩拳擦掌,只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踏上战场:“老娘早看那些老不死的掌门掌教心中不爽了,这群缩头乌龟,就知道躲在年轻弟子的后面,从来不敢露头。这次老娘非要宰上几个,把他们的脑袋插在老娘的旗杆上!” 莫青溪拄着下巴,无言以对。 像她这样的弱者……大概,可能,确实无法理解魔族对战争的狂热吧。 打吧,闹吧,两界越乱越好。乱起来,才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变强,才能让她有复仇的机会。 毕竟就像老三说的,正道那些个怕死的缩头乌龟,正常情况下,都在自己的门派里缩得严严实实。就连当初视死如归,带人千里迢迢来魔界掳她的,也是那千年难得一见的天命之子、剑宗奇才。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往太女的方向侧了下脑袋。莫青溪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所谓的剑宗奇才,一个沽名钓誉的男人,怎么就俘获了太女的芳心? 一个满口迂腐的仁义道德、除魔卫道的做作男人,能让乖张骄傲的太女,为了他放弃魔族刻在骨子里的野心,放弃两族深入骨髓的仇恨,甘愿带领魔族,跟随他改邪归正? 这样的桥段,放在太女身上,显得格外滑稽。这话要不是天道亲口说出,莫青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么荒谬的事情。 就算是尊贵的太女,魔族炙手可热的下一任魔王候选人。这种堪比投敌的大罪,魔族也无法原谅吧? 有她父王,有魔族的长老们,乃至诸多魔将们在,还有对她虎视眈眈,只会落井下石的相亲相爱的姐妹们,太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一提起战争就失了神智的妹妹们,太女也有点头痛,她拉着莫青溪站起身子,对在场唯一一个神情冷静的妹妹点了下头:“老四,关键时刻看着点她们,别让她们疯过头了。行了,我和小五这就走了。” 20. 第 20 章 太女说走就走,走得干脆利索。 秉机刚点头应是,其他两人还没有从亢奋中缓过神来,就见太女拉着莫青溪,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宫殿。 伏慕呆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老大这就走了?” 秉机想到她甩给她们的大麻烦,无奈叹气:“显而易见。” 火枫嗤笑道:“走得这么迫不及待,看来老大是真的在魔宫里憋太久了。这次还有小瞎子在,啧,多好的诱饵啊。不知道会有多少不长眼的杂/碎,主动找上门来送命。” 伏慕闷闷道:“我也快憋得受不了了,怎么没人帮我分担一点,我也想出去感受一下老大的快乐啊。” 火枫横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所以为什么她是老大呢?如果你是老大,就是你把所有杂事儿都一股脑甩到她头上,你自己出去快乐玩耍。” 伏慕瞅了她半晌,蔫头蔫脑道:“老三,挑拨离间这种事,还是让老四来做吧,她做起来更顺手。何况你刚被老大收拾得够呛,我看着你这凄惨的模样,光秃秃的脑袋,想忍笑就已经很艰难了。由你来说这话,真的没有一点说服力啊。” 火枫瞬间火冒三丈:“老二,你!” 又被莫名戳了一刀的秉机:…… 有这么些姐妹,真的太糟心了。 她扬了扬下巴,无奈制止两人的动乱:“老大走了,咱们还得继续帮老大干活啊。二姐,那老蛮牛不是还在等着你吗?” 伏慕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懒得再跟老三吵嘴。她双目发直,几乎是飘着从秉机身旁过去。 离得近了,秉机还能听到她的碎碎念:“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做一条什么事儿都不管的咸鱼啊……” 秉机在她身后慢慢吐了口气,看了眼呆头呆脑的老三,顺便环视一圈太女金碧辉煌的宫殿。 老大跑了,老二不想管事,老三脑子里塞满了稻草。 ——这可不正是她上位的好时机吗? 另一边,太女就这样牵着莫青溪,两人慢慢往外走去。 莫青溪有点怔愣,小心翼翼问道:“姐姐,咱们就这么走吗?” 魔族发生这么多事儿,她们俩人就这么溜了?她在魔族无足轻重,少了个她也完全无所谓。可太女就这样一走了之?这也太任性了吧。 太女敷衍地揉了下她的脑袋:“放宽心,她们会做好的。再不济,长老们也不是完全不管事。别看他们一个个跟不存在似的,还是会关注魔族内的动静。真遇到什么大事儿,有他们在,乱不起来的。” 整个魔宫平常就戒备森严,现在情况特殊,到处都是乌压压一片巡逻值守的魔卫。 魔卫们神情森冷肃然,个个都是经历战争的铁血精锐。身上强大的魔气压迫感十足,目光来回扫动,如鹰隼般残忍锐利,魔宫内的任何动静都逃不开他们的眼睛。 他们或许不认识莫青溪,可没人不认识太女。太女所经之处,这些桀骜的魔卫瞬间敛了神情,从冷酷无情的战争兵器化为温顺的小绵羊,恭敬俯身低下头颅,朝太女问安。 太女带着她一路走出去,路上无人敢拦,甚至无人敢多问一句莫青溪的身份。 直到走到魔宫之外,冰冷庄严的气息一下子淡了,外面街道上的喧嚣声陡然冲入耳膜。虽然偶尔伴随兵士检查的呵斥声,可这股热闹的嘈杂气息,让莫青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小心扯了扯太女的衣袖:“姐姐,咱们就……这么走着去吗?” 太女听出了她掩藏的惶恐,垂头看她一眼,大致猜出她的想法。 莫青溪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魔宫,日常也只是待在自己破旧的小宫殿里,那里荒凉偏僻,少有人去。 陡然出来外面的世界,就好像把一只脆弱的小羔羊转移位置,强行让她从安全的家中出来,重新放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安全感支离破碎,难免会产生诸如不安惶恐这样的情绪。 小羔羊如此柔弱,任何一点外界过激的因素,都有可能让她受到惊吓,产生应激反应。 真可怜啊,太女心里这样想着,温柔摸了摸莫青溪的脑袋:“有坐骑的,那么远的距离,走着去的话,你这小身子骨也受不住呀。” 环境让小羔羊感觉危险,本能往她身边靠得更紧。她太弱了,没有修为傍身,没有可以依仗的底气,甚至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份未知让她产生不安,与此同时,还有对她更深一层的依赖。 太女面上笑意更深,她停住脚步,小羔羊也随之停了下来。小羔羊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恐慌多得几乎要从小小的身体里溢出来。 太女又抬起手,这次还没有摸上莫青溪的脑袋,衣袖挥动的轻微动静就被她的耳朵捕捉到。盲眼小羔羊主动将脸颊贴了过来,小心蹭着她的手掌。 手下的温软混着深切的依赖和信任,足以令任何残忍的猎人,对天真无辜的猎物软下心肠。 当然,太女可不在其列。 她的手没有立刻收回,指尖继续往上,触到莫青溪蒙眼的眼纱周围。她刚一捏住眼纱边缘,小瞎子好似一只被揪住后脖颈的猫儿,动作顿时凝滞,身体控制不住轻微发抖,很快开始紧绷起来。 这有趣的反应令太女心中升起逗弄的快感,她手指没动,也认出这是自己送她的法器:“妹妹,为什么要蒙上眼睛呢?” 小瞎子为什么要蒙眼睛? 她当然知道这是莫青溪的伤口,可偏偏想往她的伤口上戳。 她想看小瞎子轻轻抿唇,泪水盈满眼眶。那双无神的蓝色眼睛好似蒙上一层浅浅的雾霭,紧接着又被渡上柔和的波光。泪水垂落,波光荡漾,波纹一圈一圈随着摇曳开去。 小羔羊虽然是个瞎子,但那双眼睛并不难看。 可是蒙眼了,就看不到这一幕了。 眼纱逐渐被泪水浸湿了一小块,丝线不是布料,没想到聚合成眼纱的形状,居然真的会有类似纱巾的质感。 小瞎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袖,用力到衣袖被她抓住重重的折痕。她微微偏头,试图避开太女的手想要扯掉她眼纱的手,强装镇定,语气仍带了点哽咽:“姐姐,因为我是瞎子呀~”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面上艰难挤出一丝笑意:“我蒙了眼睛,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我是个瞎子了。” 21. 第 21 章 小瞎子的眼睛很漂亮,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无法第一时间就从她无神的双眼,看出她是个残疾。 身体残缺的人,心理上难免会产生自卑之类的情绪。通常情况下,她们会努力遮掩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以此来让自己“融入”世界。 可莫青溪的做法,倒让太女觉得有趣。她将自己的弱点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以一个醒目的标识,在自己身上烙下弱者的烙印。 是自暴自弃,心灰意冷,如此一来,心安理得让自己待在弱势群体里?还是以此为诫,提醒自己早日摆脱自己身上废物的标签? 莫青溪躲得再快,在太女面前,她始终只是一只待宰的小羔羊。 太女轻轻松松勾住她蒙眼的纱巾,手指挑起一点边缘,依稀能够看到眼纱之下,小瞎子眼睛紧闭,睫毛如飞舞的蝶翼,不停打着颤。 眼纱遮住了她与常人迥异的残缺,好似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而太女此时的举动,像是硬生生将她从自己的安全区里拉出来。残酷无情地,将她最大的弱点,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就算每次问话,都仿佛提着尖锐的刀子,一刀刀往小瞎子最在意最痛的地方去戳,捅得鲜血淋漓,太女的声音仍然缓慢柔和,她轻轻问:“知道了你是瞎子,然后呢?” 她的手搭着眼纱的边缘,纹丝不动。她没有收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从眼纱之下的缝隙里,透出淡淡的天光。莫青溪紧紧闭眼,她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到这点令人不安的明亮。 于是在太女的注视之下,她的睫羽轻轻舞动,慢慢又被晶莹的泪水浸湿。磕磕绊绊道:“知道我是瞎子,然后,然后就知道我与她们不同,就、就不会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低低的啜泣声在太女耳边萦绕,孱弱的小瞎子,就连哭都哭得极为克制。 比这更为清晰的,是从她眼角滚落下来,砸到她指尖上的一滴热泪。 滚烫的泪水几乎要烧穿太女的皮肉,很难想象,惯来体温冰凉的人儿,泪水的温度居然如此炙热。 什么期待?是实力上的期待,还是什么期待? 太女温柔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叹息道:“可是妹妹,法器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示弱的呀。”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她的语气里没有包含多少谴责的意味。与此同时,手收了回来,没再强行要将莫青溪的眼纱取下。 但莫青溪在片刻的怔忪过后,忍住喉间的哽咽,这次主动摸上自己的眼纱,要将它扯下来:“姐姐,你说得对。我想变强,就不该再继续这样懦弱下去。” 手指触到眼纱,这一刻,莫青溪的心跳重如擂鼓。 她其实在赌,她遮上眼睛的目的,是怕之前解除封印的过程,给自己的眼睛留下什么她无法发现的暗伤,从而让太女察觉端倪。 封印在莫青溪的眼睛内,封印的松动,只有莫青溪自己集中精神力,才能费力感知到一点区别。太女不能直接感知,但或许能从细微的细节中,发现莫青溪都做了什么好事。 她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让太女觉得她是无害的小羔羊、一只孱弱的猎物,总比发现她其实很危险好得多。主动权总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时间在这一刻里仿佛被无限拉长,莫青溪已经开始拉着眼纱往下拽。 她不自觉摒紧呼吸,心脏在胸腔内撞击出庞大的动静,甚至令人怀疑它下一刻会不会跳出体外。 但她没有完全拽下,那双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掌,制止了她的动作。 太女温和的嗓音落入莫青溪耳中,优美地宛如天籁:“算了,妹妹,不要太勉强自己。如果你觉得戴着眼纱,能让自己更安心些,那你就戴着吧。” 莫青溪一直提着的心,到这一刻终于缓缓落到实地上。她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气,顺着太女的力道,被她拉离了自己的眼纱。 她乖顺道:“我都听你的,姐姐。” 太女屈起指节,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好像一句无声的安慰。 城内现在没什么好看的,魔宫内气氛微妙,压抑的气息从魔宫内诸多上位者的身上,弥漫到了整个王城上空。 街上到处都是巡逻排查细作的魔卫,魔族臣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一看这股阵势,就知道必然发生了大事。 城内人心惶惶,热闹也比寻常时日减半。所有人被勒令立刻归家,接受探查。这种情况之下,太女知道莫青溪难得出来王城一趟,却不好带着她悠闲乱逛。 “王城是魔族的圣地,汇聚了整个魔族天南海北的小食,乃至各种别具特色的奇珍异宝。等咱们回来的时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带你好好玩玩,感受咱们魔族各个地方独有的风土人情。” 莫青溪知道这只是敷衍她的话,或者说,两人都清楚,这句话连承诺都算不上。莫青溪是否能在这次危险的行程中活下来,是否能从太女别出心裁的试炼中保住性命,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她勾着太女手指,撒娇般轻轻摇晃了下。暗想,如果她能顺利活下来,使太女满意,这算是太女给她的奖赏吗? 两人慢慢悠悠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太女这才挥手放出两匹魔寐马。 这种马是魔界独有的品种,也是始终被正道惦记的一种战略资源。它们的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而且不需要吃喝,能像普通的魔族一样,借助魔气进行修炼。 魔寐马在魔族受到的管控极为严厉,普通魔族除了在战场上,穷尽一生,也无法见到它们的模样。 太女带出来的这两匹,无疑是它们整个族群的佼佼者。 莫青溪摸了下马的鬃毛,听太女给她大致描述了魔寐马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姐姐,既然能够修炼,那它们有智慧吗?” “这两匹已经开启灵智,你可以跟它们进行简单的交流。”太女说着撑起莫青溪的身体,失重感随即袭来,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下一刻,整个人就坐到了马背上。 她惊魂未定,扶着手下魔寐马坚实的肌肉,感觉到太女将她的脚放进马镫,紧接着又把缰绳递到她的手中。 “不用担心,它们很聪明的。” 确实很聪明,不聪明的东西,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尊贵的太女面前。莫青溪坐上之后,这匹魔寐马似乎能感受到她惊慌的心情,不断调整姿势,让莫青溪坐得更稳。 有魔寐马在,就算她是个瞎子,也不用担心无法掌握方向,或者从马背上掉下来。 太女也上了马,魔宫巍峨雄武,就连城外也能隐约看清魔宫的位置。 她遥遥望了眼那里,唇角浮上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自觉抚上腰间泛着血气的武器,对莫青溪道:“妹妹,走了。” 22. 第 22 章 莫青溪不知道路线,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太女面上,她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太女兴致盎然,没有跟她交流这些的欲望,莫青溪也就识趣地不会张口多问。 太女行走在前,无需莫青溪指挥,她座下的魔寐马自然而然跟随太女的脚步。 出了魔城之后,莫青溪能够感知到她们的大致方向,还是顺着东边去。 她们此行的目的的,万恶之渊,就在整个魔界的最东边。离万恶之渊不远的地方,是魔界与灵界的屏障。 虽然东边魔族没有派人镇守,有万恶之渊这个恶名昭著的天堑在,灵界也不会自寻死路,试图从这里攻入魔界。 万恶之渊汇聚了两界所有生灵的各种恶念,本身就是一片死亡之地。 魔族还好,虽然人族一直讽刺他们贪婪暴虐,实则与复杂的人心相比,反倒是人族更容易被万恶之渊中深厚的恶意浸染。随之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彻底陷入自我毁灭。 但万恶之渊,能与魔族的魔气暴动出现什么关联?这两者完全是不同的力量体系,甚至万恶之渊对魔族来说,也是不敢靠近的禁地。 它除了是一块天然的屏障,能够让魔族不用派重兵镇守东边疆界外,好像于魔族而言,也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莫青溪心不在焉想着这些,发散自己的思维,顺道回想着自己前世的经历,试图从中翻找出一些与这次魔力暴动有关的事情。 可无论她怎么想,确实无法找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莫青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太女突然问一句:“给你的精神力修炼秘籍看了吗?怎么样?” 莫青溪迅速收拢心神,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答道:“秘籍很好,很多从前不理解的地方,如今豁然开朗。我已经大致掌握一点诀窍,勉强算是入门了。” 她这句话说完,太女好像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听得莫青溪心口一沉,总觉得太女似乎知道她精神力的特殊性。 只是太女什么也没提,听她这样一说,就道:“赶路枯燥,反正有魔寐马带路,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坐在马背上修炼。” 莫青溪正有此意。魔界地域广阔,万恶之渊又在整个魔界的最东边。这一趟下来,就算魔寐马速度很快,至少也需要一月时日。 时间于现在的莫青溪来说,无疑是最珍贵的东西。全部浪费在路上,那可就太可惜了。 她垂首应是,后面的路途里,果然如太女所言,思绪沉浸入精神力的修炼中去。 魔寐马的速度迅疾如风,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咆哮的风声在两人耳侧回响,凛冽的寒风似利刃划过肌肤。还好莫青溪身上披着刻有阵法的大氅,帮着她将这些,连同风中狂躁的魔气一同隔绝开去。 太女修为高深,淡淡的魔气透体而出,贴着她的肌肤,形成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屏障。她完全不受这些东西的困扰,赶路间隙,偶尔会抬眼望向身后,看莫青溪有没有跟上。 莫青溪虽然在修炼,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将自己的全副心神都留在自己身上。她分出一小缕精神力,时刻关注着前方太女的动静。 因此,也就能感受到,她每次望向自己时,那含着戏谑和玩味,却又显得冰凉至极的视线。 莫青溪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从她重生以来,她确实成功引起了太女对她的兴趣。最难的部分她已经做到了,紧随其后的才是重头戏。 太女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人,她想要依靠太女,完成自己的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莫青溪挥散了烦闷的思绪,这些事情多思无益。她顺着自己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心无旁骛,不因任何事情动摇。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实力强大的魔族经由魔气日复一日的锻体,□□素质可谓到达登峰造极的程度。赶路的辛苦对太女来说不算什么,就连载人的魔寐马也是精力充沛的模样。可莫青溪这个拖油瓶受不住。 她糟糕的身体素质,撑死了也就堪堪与不能修炼的凡人相当。两人日夜兼程,一连赶了一日多的路程,魔寐马的颠簸始终未停。她被颠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浑身上下皮肉都在发疼,面色明显苍白起来。 身体强烈的不适感,甚至无法让她继续修炼下去。她忍着想吐的生理反应,全靠意志力硬撑着,才没能直接从魔寐马上翻身倒下。 莫青溪的大半生时间,都窝在魔宫里属于自己的小宫殿内,别说长途跋涉,就连魔宫她都几乎没有出过。她又不能修炼,指望她的身体素质能有多好?那真可谓是痴人说梦。 她忍耐着没有主动开口,太女没过多久也发现了她的异常。魔识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感受到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便一勒缰绳,示意魔寐马放缓速度,对她道:“找个地方,先歇歇吧。” 莫青溪咬了咬牙,不想让她真觉得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没事儿,姐姐,我还能继续。” 可是太女一停下,莫青溪座下的魔寐马也跟着停了下来,显然这两个聪明的家伙,也知道太女和莫青溪中间,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不要逞强,现在就伤到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柔和,语气中的强硬不容置疑。莫青溪毫不怀疑,如果真有自己跟不上她的时候,她才不会顾及莫青溪的死活,毫不犹豫将她抛下。 莫青溪双腿发软,踩着马镫往地上跳时,险些直接跪了下去。在马上待了将近一日,这会儿脚踩到实地上,仍像踩着柔软的棉花,始终没有实感,轻飘飘的触感站都站不稳。 这副模样,看得太女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扶住她的腰肢,将她搂得稳稳当当:“别想那么多,咱们的行程不赶。你好好歇歇,等你恢复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小瞎子咬着下唇,红艳的唇瓣被咬出一圈深深的齿痕。她满脸疲倦,好像浑身都快要散架了。揪着太女衣袖,将脑袋埋进她的衣襟,懊恼又无力,闷闷道:“对不起姐姐,都怪我,是我连累你了。” “这算什么连累?”太女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顶,笑道:“你我之间,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这话显然无法安慰到情绪低落的小瞎子,但她强打起精神,刚准备开口,两人同时听到附近传来的吆喝声。 一路上,两人也没少遇到过跟她们一样的过路人。一开始她们都没多注意,直到这队马车在她们不远处停下,车队的管事者下来组织安营扎寨。瞧见她们姐妹二人,自然而然招呼道:“两位是从哪儿来的?” 莫青溪脑袋还埋在太女身上,脸颊稍微一侧,耳朵朝向这群人的方向,觉察出了一点微妙的违和。 魔族可没有什么热情好客的说法,大多数魔族对除了战斗和提升实力以外的事情,皆兴致缺缺。 以魔族一贯的霸道强势的性格而言,荒郊野岭的,他们人多势众,就算要停下歇息,看到她们两个看似孱弱的女人,也该大摇大摆上前驱赶。 莫青溪用魔识看了眼,如果他们没有用上伪装修为的法器的话,这群人的修为都算不上高,与之前被她所杀的那个正道细作相当。 她压低了声音,靠近太女耳侧,小声问道:“姐姐,咱们要过去看看吗?” 23. 第 23 章 太女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虽然没有回答,但下一刻就扬声答道:“我们从王城过来的。” 她一说来处,那边的车队的主事者和护卫们明显面露喜色。主事者立刻道:“你们是从王城逃出来,在这儿停下来歇脚的吧?狂风不好受,我们的马车上刻有阵法,可以暂时隔绝风中的魔气,过来歇着吧。” 见两人仍然停着没动,主事者转念一想,自然以为两个弱女子心存顾虑:“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东星城的商队,这一趟本来是要往王城去的。听说王城出现了什么大变故,想找你们问问王城的情况。” 他抬手指了指马车上描记的魔印,确实是东星城的标识。这座城池在魔界东边,属于老二伏慕的领地。东星城各种资源丰富,是魔界出了名的富饶城池。魔界各地随处可见东星城商队的身影。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他们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姐妹二人犹豫过后,这才慢慢走到他们身旁。 马车首尾相接,围成一个圆形。车身上镌刻的阵法散发淡淡的微光,一进来这个包围圈内,外界呼啸的狂风瞬间化为轻柔的春风,连着那股狂躁的魔力也被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 莫青溪的大氅外表看着极为破旧,主事者随意在她身上瞟了一眼,只注意到她蒙眼的白纱,完全没发现这件东西也是法器。 太女身上的魔力早就悄无声息收回,这群人修为低微,她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他们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威胁性。 两姐妹里,柔弱的小瞎子一直紧紧握着姐姐的手臂,惶恐难安。姐姐的警惕心很强,但谈吐落落大方,两人明显以姐姐为主。 主事者语气有几分骄傲和炫耀,对太女道:“这阵法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专门在东星城里请阵法大师给我们镌刻的,贵是贵了点,但也真的好使。” 太女的视线在马车身上的阵法轨迹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转开目光,含笑道:“确实好用,近来魔界的魔气暴动太不寻常了,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 “王城那些大人物们,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恐怕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受了。” 这话好似戳到对方什么痛点,主事者沉寂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发泄似地道一句:“那些个大人物们,哪儿会管咱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他身旁的同伴没忍住,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他这才发现自己失言,顺势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批货本来是准备送往王城的,可路刚走一半,却听说王城出事儿了。” “护城大阵一开,我们在王城和东星城两边的人都联系不上。你们姐妹既然是刚从王城逃出来的,能不能告诉我们,王城到底怎么了?” 太女惟妙惟肖地学着他的语气,跟着叹了口气。这场景莫名有点滑稽,莫青溪听到这儿,没忍住将脸埋进她的衣袖内,遮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 太女酝酿的情绪被她打断,嗔怪地摸了下她的脑袋,这才道:“听说魔宫内发现了灵界来的细作,细作居然能够越过重重防守,出现在魔宫内,还险些伤了一位殿下。惹得几位殿下大怒,整座王城都遭了殃。” “王城内外全都戒严,魔宫那些凶神恶煞的魔卫,挨家挨户搜查探问。我们姐妹生怕一个不留神引火烧身,所以趁着还未彻底封城,赶紧跑了出来。” 莫说主事者听了此言心神巨颤,就连他们商队的其余人也都坐不住了,慌忙追问道:“那可是魔宫啊,细作怎么会出现在魔宫里?” “那细作现在怎么样了?既然王城戒严,是不是他还没有被抓到?” 太女勾了勾唇,淡淡道:“这种机密要事,我们姐妹怎么可能知道详细内情?要不是我们有亲朋在魔宫卫队里,提前给我们透露了一点消息,只怕我们都无法赶在封城前顺利离开王城。” “还好我们出来得早,出来了才知道,就在我们离开之后,整个王城都被封锁。魔宫那些殿下们命重兵把守,王城不能进不能出,就连天上的一只鸟雀都飞不过去。” “我们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什么实力,生怕被牵连进去。这种危险关头,自然不敢回去了。倒是你们现在还要去王城?估计就算到了王城,也进不去的。” 她的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忧虑,最后话风一转,问到商队这群人的情况。他们也不再说话,一行数十个大男人,神情难看至极,无数双眼睛都落到主事者身上。 主事者一路强压着的恐慌,到这一刻终于压制不住。他有些六神无主,当着莫青溪姐妹二人的面,没敢表现出来什么,只是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他心事重重回到了马车内,一行人上去了大半,剩下的也紧紧围在旁边,不住来回走动。 马车的阵法隔绝了内里几人说话的声音,太女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揉了揉莫青溪的脑袋,压低声音问:“好妹妹,使什么坏呢?” 莫青溪抱着她的手臂,想了想,问道:“姐姐,他们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总不能这么多人,全都是正道宗派的弟子吧?” 太女手指点在她眉心:“你闭目凝神,用精神力好好感知一下,他们马车上镌刻的阵法波动。能不能发现异样不要紧,先把这种阵法的气息波动记下来。” 莫青溪乖顺闭眼,她仔细感知半晌,确实从中察觉出来一点微妙的不同。 她自己也亲手绘制过阵法,知道魔族的阵法因为魔气天性狂躁,在绘制阵法时,很多节点都是用来压制魔气,避免魔气躁动反噬。 而灵界的灵气轻柔平和,只需要将全部心力用在想要阵法彰显的作用上。 这种细微的区别,源自双方生存环境带来的思维惯性。给他们绘制法阵这人,显然没有在魔族生活太久,也因为自身不靠魔气修炼,不清楚魔气的特性。 他依旧遵循正道的习惯来绘制阵法,法阵看着完好无损,实则很多节点都已出现溃散。要不了多久,马车上的这些法阵就会彻底失效。 太女声音冰凉,慢慢道:“记下来,以后只要遇到这种阵法气息,肯定与正道那些耗子有所关联。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莫青溪默默点头,她又下意识往马车那边转了下脑袋,眼睛看不到,魔识却能看到,内里几道或深或浅的魔力波动,紊乱异常。似乎在尝试唤醒什么,却始终不得如愿。 莫青溪看了片刻,这才小声道:“我刚才,还以为姐姐察觉到了他们的身份,会直接出手将他们全部杀死。没想到姐姐居然按耐下来,与他们玩耍,这才没忍住笑了出来。” 太女缓缓摸着她的秀发,柔滑的丝发从她指缝间穿过,她垂头望着这一幕,慵懒道:“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人,有要事在身,当然没有心情跟他们嬉戏。但这不是有你吗?” 她捏着她的发梢,小瞎子感受到她的动作,收了魔识,茫然抬眼望她。那双无神的眼睛被眼纱覆盖,可神情却极为天真无辜。她整个人瞧着,都与弱肉强食的魔族格格不入。 但太女看腻了魔族吃人的豺狼涌入猎场,将一切糟蹋地支离破碎,毫无美感可言。 她对这只脆弱的小羊羔起了兴趣,便要强迫她柔嫩的爪子被血色浸染,雪白的皮毛在血腥中打滚,迟钝的牙齿化为杀人的利器。 将无害的猎物,处在食物链最底层的盲眼小羔羊,训练成能够吃人的凶兽。 ——这难道不比直接杀人,来得有趣多了吗? 她搭上莫青溪的眼纱,滚烫的指腹一触即离,明明只有转瞬,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在她离开之后,莫青溪甚至能够隔着眼纱,感受到一点残留的余温。 太女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吐息洒在莫青溪的侧脸,温柔道:“法器啊,可是用来杀人的,妹妹。” 24. 第 24 章 主事者坐在马车内,身旁围着的都是他熟悉的同门师弟们。车内气氛压抑沉凝,无人主动开口说话。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主事者、抑或是他手中那块小小的传讯灵玉上。 主事者脸色沉凝如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手掌机械地往传讯灵玉里注入魔力,一刻也不敢放松。 可传讯灵玉一动不动,输入的那些力量石沉大海。它静静躺在主事者的手心,宛如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没有一点想要亮起的模样。 主事者不自觉用力将它攥紧,圆润的玉石边角深深嵌入他掌中,整只手都用力到毫无血色。 直到体内力量耗尽,他颓然松手,脸色难看得可怕。视线几乎要凝固在玉石身上。他看了瞬息,下一秒心中怒火冲上脑门,拿起玉石就要狠狠摔下! 身旁其他人终于坐不住了,七手八脚按住他,焦急道:“师兄!莫要冲动!传讯灵玉咱们手里就只有这一块,摔了咱们以后可就联系不上大师兄和长老他们了!” 一个师弟从他手里抢过灵玉,眸中含泪,用力道:“师兄,你不要着急,我也来试试,我们都试试!” 主事者被他们这么一拦,强压的怒火更为炽热,可一对上年轻的小师弟眸中浮动的泪光,到口的怒斥又说不出来了。 他从小师弟手中接过玉石,盘腿坐了下来,面对一众人惶恐难安的目光,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苦笑道:“没用的,护城大阵隔绝了所有阵法力量,我早该知道,就咱们这点微末的实力,别说连通传讯灵玉了。就是把咱们抽干,也不可能对抗强大的护城大阵。” 另一个师弟颤抖着问:“霍师兄,如果外面那两个魔族女人说得是真的,李师兄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魔族杀死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主事者霍师兄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眸中的光亮却好像熄灭了,黯淡得只剩冷寂:“李为肯定已经死了,就算他没被魔族杀死,在他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自己主动求死,可比被魔族抓住折磨,痛苦惨死,或者没能忍受住酷刑,被脑海里的禁制活生生杀死强。” “来魔族之前就知道了,咱们这些实力低微的外门弟子,哪能在危机四伏的魔界活下来?咱们呀,不过是派来给其他人开路的炮灰而已。咱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们的命,落在那些上位者眼中,可不就是蝼蚁吗?” 这番饱含怨怼的话固然大逆不道,如果让对宗派忠心耿耿的弟子们听见了,那绝对能令他们勃然大怒,叫嚣着要将霍师兄废除修为,赶出宗门。 可现在在场的这些弟子,无论在宗门内争资源争得如何头破血流,来到魔界之后,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废棋子。 之前当着魔族两姐妹的面,还有人拉了他一把,生怕他说得太多,让魔族人察觉到端倪。现在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大家心里的想法完全一致,他这番话,简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又一位师弟自嘲道:“没办法,谁叫咱们命不好,不能像大师兄一样,托生成天生剑骨、剑宗奇才。自打入宗门后,就能得到掌教长老们的悉心教导。” “他可金贵着呢,那些个内门弟子,个个都是长老们的宝贝金疙瘩。与咱们这些外门的杂草完全不同。” 又是短暂的沉默,霍师兄喘了口气,看了一圈周围师弟们黯然的神情,勉强打起精神,为他们鼓劲:“咱们无法违命,既然来都来了,就要尽力在魔族活下去。” “如果咱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回家去,此次深入敌后取得的功勋,也足以使咱们晋入内门,一步登天了。” 果然这段话一出,师弟们脸上都浮现出憧憬。不管话中描述的事实,是不是离他们太过遥远,有这么个美好的念想在,也能让他们活得战战兢兢地间歇里,稍微有一点对未来的畅想。 “霍师兄,其他地方的师兄弟们想来已经完成任务。但咱们这边,从万恶之渊一路赶来,路程太遥远了,导致咱们慢了半步。现在李师兄的身份暴露,王城戒严,咱们进不了王城,手头的东西该怎么送去?” 霍师兄咬了咬牙,明知道王城必然凶险,但他们有不得不去的使命:“先在王城外围瞧瞧情况,如果能进去的话,就找机会进去。如果实在进不了,就先退回东星城。等魔族这一次的波澜过去,再寻机完成任务。” 一个师弟想到什么,忍不住问:“可东星城那边也联系不上,会不会连东星城也戒严了?” “反正魔界这么大,东星城也回不了的话,咱们就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他们就算封城,也没法封得太久,只要挺过了这段时间,咱们总能找到机会进入王城。” 商讨完毕,师兄弟们心中有了底,之前的惶恐被按耐下去,有人掀开车帘,远远往外瞧了一眼:“霍师兄,那两个魔族女人怎么办?” 车内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短暂的迟疑过后,都能看出对方的心思。 “这两个姐妹有亲朋在魔卫中当差,会不会有什么背景?” “王城那些魔族的贵族,可不敢对王族阳奉阴违。魔宫下令封城,这两人却敢提前逃脱。如果她们是魔族中的贵族,这就是对魔宫的严重挑衅。以魔族血腥残暴的手段,怕不是会把她们逮回去扒皮抽骨,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是咱们灵界那些凡人们的说法……不过退一万步讲,她们明知两个女人独身在外,十分危险,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不像是有背景的人。” “那小瞎子应该不能修炼,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魔力波动。姐姐的修为比咱们略低一筹,咱们这么多人在,肯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句话让众人吃了定心丸,霍师兄沉思片刻,试图回想姐妹两人里姐姐的容貌,但总感觉仿佛隔了一层白雾,看不分明。又没有让他察觉任何异样。 只记得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与他们出发前观看过的那些魔族大人物们的画像毫不相干。 剑修对危险的直觉,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覆盖,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在场无人意识到,他们正在做出此生最错误的决定。最终,由霍师兄拍板钉钉:“她们是魔族人,还见过我们,杀人灭口最为保险。” 车外,太女缓缓勾唇,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呼噜一把手下莫青溪的脑袋。莫青溪被她的动作从修炼中惊醒,本能睁眼问道:“怎么了,姐姐,你笑什么?” “一群可怜的小蚂蚁,自以为能够撼动大树,”太女握住她的手腕:“我在笑可笑之事。” 莫青溪没听懂她的意思,但知道马车车身的法阵,根本阻拦不了太女强横的魔识。里面人的讨论,全都被太女听在耳里。 莫青溪望那边侧了侧脑袋,歪头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姐姐,咱们能不杀他们吗?” 显然,这句话小羔羊已经憋了很久。眼下听着太女意味不明的话,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不忍诉诸于口。 “就算他们是正道派来的细作,他们又没伤害咱们,咱们把他们驱逐出魔界也就行了。再不济,驱逐之前,把他们狠狠打一顿,泄泄愤。没必要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呀!” 太女垂首望她,小羔羊仰着脸,脸上满是恳求。对她又惧又怕,却能为一群毫无关系的人的性命,大着胆子来求自己。 小羔羊如此天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哪知道在这个世界,善良又没有实力傍身,注定会被命运的铁锤砸得粉身碎骨。 太女摸着她的脑袋,眼神不自觉带了点怜悯。她说:“我不会主动杀他们。” 小羔羊便雀跃起来,她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太女的话下暗藏的残忍的意味,尤自为无知的同类避免悲惨的下场而欢欣鼓舞:“真的吗,姐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车内的人掀开车帘,往这边看了一眼,与马车周围的人小声交谈。 太女摸着莫青溪的头顶,温柔道:“妹妹,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 太女对她说过什么? 莫青溪心中产生出莫名的预感,她抬眼望向马车方向。魔识内,疯狂窜动的各种气息杀气腾腾,蠢蠢欲动。她不自觉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纱。 法器啊,是用来杀人的。 如果不想杀人,就只能成为被人所杀的蝼蚁。 善良是束缚手脚的枷锁,是无用的累赘。是悬在脖颈的刀刃,下一秒就会落下。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要看羔羊的善良被背叛,好意被辜负。要看她一直以来坚信的信念彻底颠覆,看她不可置信,满眼绝望。无用的良善被碾碎,痛彻心扉。看她脆弱的心被刀锋插入,搅得鲜血淋漓。 看她死去,然后在杀戮中重生。 ——这个残酷的世道,应该怎么活? 答案早就告诉莫青溪了。 ——心不狠,怎么能活? 太女亲昵勾住她的眼纱,这一次,她光明正大俯身,在莫青溪颊边落下一吻:“好妹妹,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