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 1. 婚契 宁拂衣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若论六界中最为臭名昭著之人,她自认为自己若认第二,那茅坑里修炼万年的王八精来了都不敢认第一。 作为六界首屈一指的魔头,传说她喜食生人肉,尤爱吸人骨髓,每杀完一人,都会露出血淋淋的獠牙,深入体内吸食,以助邪功。 传说云,她痛恨师门,成魔后一人踏平了鼎鼎有名的云际山门,甚至将其母凝天掌门的尸体从冰棺中夺出,往上劈了几百道天雷。 传说还云,她不满其母凝天掌门的白月光,也就是六界崇敬的神尊褚清秋,用奸计将之囚于魔窟,百般折辱,并当面剖了神尊爱徒的心脏。 传说还还云,最后她被忍无可忍的褚清秋一剑穿心,终于还了天下太平。 各种各样的传说不胜枚举,传说得多了,到最后宁拂衣自己都信了三分,且部分传说多少有些依据。 比如她真的恨褚清秋,恨到了骨子里。 她从前是不恨褚清秋的,那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只觉得对方高深莫测,满心是天下苍生,往跟前一立便压迫得人说不出话来。 直到母亲将死时,她哭着跪在紫云阁一天一夜,流干眼泪都没能等到褚清秋开门,那时她才开始恨,一次又一次,这恨意便越来越浓。 到最后她索性发了一回疯,研究起死回生的阵法,杀光攻入魔窟的修仙人为祭,将褚清秋绑来,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褚清秋她不是爱苍生吗,她不是爱她那盛气凌人的小徒弟吗,她不是永远高高在上犹如神祇吗。 她便要将褚清秋碾落尘泥。 她却也做到了,当日电闪雷鸣,无数白光拖拽着火星撕破天空,照亮血流成河的地面,宁拂衣立于尸骸中央,把玩着手中一根白骨色的玉笛,身上黑衣好像浸了墨,在狂风大作下纹丝不动。 那女人被捆缚在脏污的青铜柱上,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凌乱,浸透鲜血,那张曾令六界都惊叹的面容就在宁拂衣眼前,露出隐忍的屈辱和悲悯。 “宁拂衣,你并非不可救药之人,停下吧。”褚清秋声音颤抖,眼泪从她眼眶流下,混入肮脏的淤泥。 宁拂衣高兴极了。 “你不是一向心狠么,我当初那样求你你都不为所动,现在哭什么?”宁拂衣笑得畅快,她好像几百年不曾这么畅快了。 “因为愧对我母亲?因为我杀了你爱的徒弟?还是因为我绑了你?”宁拂衣声音低沉而又危险,她慢慢俯身,让呼吸喷洒在女人脸上,手指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脸,看着那双常年古井般幽深的眼睛,逐渐沾染红晕。 她从来不知道看着褚清秋受屈,竟然能令自己愉悦至此。 畅快是短暂的,宁拂衣一向明白,往后她开启了阵法,再往后便见白光大作,褚清秋不知何时挣脱束缚,冷眼向她一剑刺来。 穿心的刺痛令她疼得想要流泪,她忽然踏实不少。 死么,也不过如此,万物不带走,了却浮生去。 —————— 一些杂乱的梦在宁拂衣眼前划过,亦或是些绘着过往的画卷展开,宁拂衣只觉得周身空气化为实体,裹挟着她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一开始画里都是她,孤身一人的她,要么立在日月之巅吹笛,要么躺在魔窟吹风,要么就拎着她那作恶多端的峨眉刺,召唤天雷将欲取她性命的仙家劈得洋洋洒洒。 再往后,画里出现了别人。 有披着战衣的男子撕心裂肺地命她快逃,下一瞬便被碾碎为齑粉。有如柳枝一样温婉的女子笑着喊她衣衣,随后被大火烧为灰烬。 就连一只只会摇尾巴的小白狗,都被一柄重剑刺穿了身体。 最后,刺目惊心的画面定格而消散,宁拂衣恍惚望着眼前,滚烫的泪水流进口中,咸的发苦。 等等,眼泪? 宁拂衣顿时好似惊醒一般,她用力眨掉眼中水渍,视线和触觉才都慢慢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乳白色的池水,她全身浸泡于池水之中,长发随着池中暗流摇曳。 她只觉得浑身针扎一样刺痛,随后又是刺骨的寒意涌入四肢百骸,宁拂衣狠狠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着寸缕,亏得这池水并非透明,还可遮挡一二。 再低头看,却看见两条藕臂环绕着她腰肢,触感冰凉,后背紧贴着柔软的肌肤,似乎还能透过一片湿润,察觉到那人的心跳。 她竟是被人抱在怀中浸泡在水里的! 即便宁拂衣做了百年的魔王,但醒来便是这种旖旎场景,也难免动了些心思,还好她一向定力强,装也能装得镇定。 于是她用力呼出一口气,转身想将那人推开,谁知一转身瞧清了样貌,镇定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情不自禁骂了一声娘,一掌拍在那人胸口,便见抱着自己的女子手一松,随着力道滑下,搁浅在了池边。 那人,明明晃晃,确确实实,竟是褚清秋。 那个刚刚一剑捅穿她心肺的褚清秋。 只见她衣衫像往常一样裹得严实刻板,除去白皙脖颈外,再不露半点肌肤,然而身上布料浸了水,全贴在了肌肤之上,衬出平日看不到的窈窕身形。 面色苍白得可怕,唯有嘴唇挂着丝丝血迹。 眼前的景象让宁拂衣愣了好一会儿,自己不是应当见阎王了吗,褚清秋又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她虽被褚清秋用仙力刺穿心脏,却侥幸留了一命? 刺骨的水令她又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穿衣裳,于是伸手想化出件衣衫。 然而努力半晌,衣衫不见,只憋红了脸。 “本尊的魔气呢!”她扬声大骂,沾着水的白嫩小手用力甩了甩,这才从指尖逼出点丝丝缕缕的仙力,极其微弱,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幻化出块布,也不过蔽体而已。 宁拂衣急忙披衣起身,赤足上了岸,离开那刺骨寒水,身体这才勉强回温。 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慌了,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之人,唯有力量才是根本,如今不知为何散尽了一身修为,于死何异。 宁拂衣心底一阵暴戾涌上,她眯眼望向池中的褚清秋,不管如何,褚清秋刺她一剑是真,若此时不将她除去,待她醒来,定有大劫。 思忖罢,她果断弯腰握住女子衣领,将她用力拖拽上岸,峨眉刺召唤不出,便双手钳她湿滑脖颈,用力取她性命。 褚清秋却还是一动不动,脸上却多了些血色,那双无情无义的桃花眼紧紧闭着,嘴巴却微微翕动。 宁拂衣盯着她饱满的沾血的唇,一时有些晃神。 “住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厉喝,宁拂衣还来不及回头看,便被一股力道打中腰腹,闷哼一声,远远飞了出去,重重撞于柱上,滚落在地。 不等她抬头,一柄亮闪闪的弯刀便出现在她咽喉处,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这顽人!师尊好心救你,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师尊心善,我可不惯着你个废物!”来人声音激切,话音刚落,弯刀便迎面而来。 宁拂衣失去魔气,但身体却还灵活,她迅速弯腰躲于柱后,弯刀当啷一声砸在柱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印。 来人似乎拿定主意要杀她,动作丝毫不犹豫,弯刀再次拔出,劈头盖脸砍来,宁拂衣微微蹙眉,沉下心绕柱闪躲,顺便用为数不多的仙力化出一把锋利小刀。 趁着来人不注意侧身翻滚,中途扯着褚清秋的衣衫,二人双双跌落水中。 “师尊!”来人一声尖叫,却不得不猝然停下,嗔目瞪着直立在水中的宁拂衣,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只见水中女子墨发披散,更衬得肌肤白如鬼魅,一手轻佻地揽着褚清秋肩背,手中仙力化成的小刀闪着光,抵在依旧未醒的褚清秋心口。 “你若再动弹一分,我便让你的好师尊疼上一分。”宁拂衣咧开红唇,笑得阴邪,看那人被气得目眦尽裂,心里多少涌出些趣味来。 宁拂衣长得虽然好看,但就是不讨人喜欢,不笑时冷漠,笑时莫名阴狠,这般用力钳制褚清秋时,更觉得她好似魔鬼,眼神幽暗得骇人。 虽然她讨厌褚清秋,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着无上风华,如今闭目躺在她怀中,倒有几根美人凋零的意思,只是平日里高高在上,寻常人根本不敢近身罢了。 那衣领上的云母扣一直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越是这般,便越让人想要窥探,从前她不敢,如今便不同。 这么想着,宁拂衣便慢慢低头,状似去嗅褚清秋脖颈间香气,额间发丝轻扫她肌肤,宁拂衣似乎从褚清秋脸颊上看到了一丝红晕。 “那可是神尊,宁拂衣你疯了!”那人气得原地跺脚,险些昏厥过去。 “疯了?”宁拂衣嗤笑一声,这才收了魔头脾性,定睛看来人样貌,谁知却忽然僵了一瞬,一股电流涌向四肢百骸。 秋亦? 那个褚清秋最心爱的徒弟,秋亦? 即便宁拂衣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却也半晌回不了神,当年秋亦在云际山门时便瞧不上她,待她入魔之后便更怨念至深,起初宁拂衣还留她性命不忍杀之,可她偏是不依不饶,最后甚至召集众仙门同她殊死一战,搏杀至最后,宁拂衣终于不再留情面。 亲手了结了她。 可如今,死去的人为何会活生生出现在这里,音容样貌悉数不变。 “宁拂衣!”秋亦的呵斥打断了她的思忖,宁拂衣忽然正色,手中小刀更贴近心口,挑眉望向秋亦。 “这是何处?”她问。 “你装什么傻?”秋亦捏紧了手中弯刀,“散骨寒潭,你会不记得?” 散骨寒潭……宁拂衣慢慢颔首。 此地本是云际山门的地界,寒潭虽冰冷至极,但对修仙之人颇有奇效,被宁拂衣的母亲凝天掌门特划给了褚清秋使用。 自己当初灭掉云际山门后,顺便将这寒潭炸了个一干二净,然而如今这地方不仅重新出现了,且连那角落的顽石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怀中的身躯忽然有了动静,她手中不由得一紧,却恍然感觉到淡淡的气息拂过耳边。 低头,正对一双桃花瓣样的眸子,褚清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却也不挣扎,只盯着她一动不动。 盯久了,似有泪光从褚清秋泛红的眼角滑过。 不知为何,宁拂衣被她这样的视线看得有些恍惚,于是右手微微偏移,却被两根冰凉手指捏住皓腕,却犹如千斤桎梏,她瞬间动弹不得。 “你我如今结了婚契,若动手杀我,便是犯了天条。”褚清秋垂眸,平静地说。 2. 重生 若自己如今并非做梦,那便是疯了,宁拂衣僵立在原地想。 眼前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先是死去的人和毁掉的地方尽数出现在眼前,后又是什么该死的婚契,她和褚清秋? 说出去定叫人啼笑皆非。谁不知她宁拂衣恨褚清秋,又谁不知褚清秋是她母亲凝天掌门的白月光,也是修为长她千年的前辈。 此事就算她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都觉得实在荒唐。 立了半晌,宁拂衣冷笑一声:“褚清秋,你开什么玩笑?” 她用力想把手拿回来,然而挣扎了半天,褚清秋的两根手指仍旧纹丝不动。 没有魔力的感觉可真糟糕,宁拂衣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倒是她力气用得莽,身上裹着的布滑落到了胸口,盈润肌肤暴露在眼前时,褚清秋眸光漂移一瞬,终于松开了手,背过身去。 宁拂衣猛然后退几步,溅起不少水花。 “若触犯天条,轻者遭受十六道天雷,重者灰飞烟灭。你若觉得我信口雌黄,大可以一试。” 说着,褚清秋慢慢走上了岸,她的步伐平稳,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出脚步虚浮,不似平日。她掌心伸出,微微翻转,身上水渍便一瞬无踪,一袭云絮般的披风披在她肩头,无风摇曳。 “师尊……”一旁的秋亦连忙上前搀扶,却被褚清秋伸手挡开。 宁拂衣自然是不敢轻易尝试的,先不说她如今根本打不过褚清秋,就算她能,她也不敢,堂堂魔王若是因为一个见鬼的婚契把命丢了,说出去叫人啼笑皆非。 于是她暂且安稳站在原地,重新环顾四周,判断周围的环境。 天顶嵌了一块会发光的玉石,将洞穴内照得亮堂,玉石的光犹如日光折射在池底,还在漾漾流动,寒潭边的石柱光可鉴人。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幼年时母亲曾托褚清秋教习过她,那时褚清秋便狠心地将她扔在寒潭之中逼她借助寒潭练功,她在潭水中哭叫了三天,这才被母亲接回。 待回到房中后,又足足发了三日的高烧。 所以宁拂衣从小便怕褚清秋。 如今看去,这确是从前的散骨寒潭没错,宁拂衣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险些歪了嘴。 如今故人重现,旧地重归,这并非做梦,且身上那些似乎被毒打了一顿的疼痛也不似假的。 难不成,她那阵法并未让死去的人复活,而是让她自己,重生了? 想到这里,饶是宁拂衣,都不禁呆愣许久,惊涛骇浪从冰冷的四肢百骸涌向心脏,一时间心跳犹如擂鼓。 她连忙召唤体内不多的仙力,努力半天才幻化出片铜镜,举到眼前端详。 丹凤眼,琉璃般的眼瞳,头发微卷,高高束着,脸只有巴掌大,并非往日的冷艳模样,还带着未脱的稚嫩。 这不就是自己少女时期的样貌吗?宁拂衣一阵欣喜,她凑近端详,眼尖地发现,上辈眼角对称的两颗泪痣,如今不翼而飞了。 原本婀娜的身段也变得犹如平板,这倒是令宁拂衣有些失望。 “师尊,你瞧这顽劣之徒,您好心救她,她不仅不感恩,反而妄图对您以下犯上,甚至,甚至……”秋亦气得话都难以说出口,“妄图,轻薄于您,好生大胆!” 宁拂衣正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此时听了她话语,忽然垂下手,挑眉看她。 秋亦被她眼神碰到后,心里没来由恐慌一瞬,她强行定住脚步,暗暗疑惑,平日里她最瞧不起这个所谓的云际山门少门主,觉得她顽劣贪玩又没有天分,简直有违其身份。 但方才那一个眼神狠戾阴毒,她却无端生出寒意来。 “救我?”宁拂衣看向褚清秋,女人正阖目端坐在一张藤椅上,淡淡的飞羽在她身周飘荡,似是运功疗伤。 从褚清秋苍白的面色来看,她身上的伤并不轻。 “不然你以为你为何会站在这里?若不是那个山门弟子偏要跪着求师尊,师尊怎么可能插手你们门内之事。”秋亦迈步挡在褚清秋面前,拦住宁拂衣的视线。 山门弟子?求褚清秋?宁拂衣怕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不敢多问,于是抱着手臂,用不多的仙力窥探自己体内,一时惊诧。 确实受过很严重的伤,几乎仙脉尽毁,又被用诡秘的方式重新续上,如今虽然虚弱且损耗了大量仙力,但生命已经无碍。 再看褚清秋蹙眉忍耐的模样,她便信了几分。 可褚清秋那样冷心冷清,断情绝爱的人,怎么会冒着损失自己修为的风险,来救她? “如今是什么日子?”宁拂衣懒得搭理秋亦,张口便问。 “怎么,不过受了个伤,脑子便坏了?”秋亦抱着双臂,鄙夷道,“今日你们云际山门不是有大事发生吗,就连蓬莱境都派了人来,若不是如此,我师尊清修得好好的,又怎会提前结束闭关。” 大事?宁拂衣上前一步,急声问:“什么大事?” 秋亦被她忽然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防备地举起弯刀:“你一惊一乍的做何,你们山门的事我如何知晓?” 她虽不说,但宁拂衣心里却已然有了答案,自己受了重伤,云际山门又有大变故,莫不是…… 母亲去世的那天。 她永远忘不掉这日,三月初四,过两日便是清明。 母亲在她面前走火入魔,仙身尽毁,而一旁的她也受了重伤,门中长老全被有心人带走,导致她无人救治险些见了阎王,幸亏好友柳文竹在柳家门前下跪以死相逼,才换来柳家家主救她一命。 也就是今夜,她拖着病体在褚清秋门外跪了一晚,求她去看看母亲,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只是如今不知她是真的重生,还是旁人设下的一个局,若是真的,她岂不是…… 宁拂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激动,于是她再一次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稳定了心神。 若是真的,她岂不是能再来一次,阻止她上一世某些悲剧的发生? 想到这里,宁拂衣忽然快步靠近褚清秋,面前却闪过一道寒光,秋亦手中的弯刀霎时便斜在她咽喉,拦住了她去路。 “你又要做何!”秋亦昂首呵斥。 “不是婚契么,同我结婚契,却又不许我近身,是何道理?”宁拂衣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声音柔滑,指尖轻轻点在弯刀上,感受一丝凉意。 “你放……” 秋亦话说了一半却忽然被打断,只见方才还在运功的褚清秋已然放下双手,黛眉微蹙:“秋亦,让她过来。” 秋亦眼看着不服气,但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用力剜宁拂衣一眼,气鼓鼓地侧身让出道路。 “婚契是无奈之举,往后自会解开,你大可不必在意。”褚清秋淡淡道。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宁拂衣歪头道,发丝从她额间垂落,乌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褚清秋眼中似乎闪过什么,她睫毛颤了颤,移开目光,声音却是冷然:“真也好假也好,于你有什么坏处?” “坏处我不知,我只知,令我作呕罢了。”宁拂衣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的音量道。 少女的眼中暴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邪恶和张狂,褚清秋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放开。 “宁拂衣。”褚清秋似乎被惹怒了,她面色不改,只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 宁拂衣见她怒了,这才低下头来,装作一时失言的模样,但身体却并不乖巧,反而趁其不备,忽然跃起,向着褚清秋闪身而去。 她二人离得太近,秋亦来不及阻拦,只能发出一声尖叫,眼睁睁看着宁拂衣胆大包天的举动。 最令人惊讶的是,褚清秋压根儿便不曾躲避,只是偏了偏头便顺势倒下,像一团身姿绰约的云,掀翻藤椅,安安静静落地。 宁拂衣则眼疾手快地扯开了褚清秋衣领上的扣子,再一用力,露出里面不曾被烈日灼烤过的肌肤。 那片肌肤干干净净的,只是无端沾了些红晕,像是晨起的薄云。 当初她囚禁褚清秋后,为了折辱她,曾在她肩膀上刺下一朵桃花,如今这桃花却不翼而飞。 宁拂衣又伸出手去,掌心贴近那滑腻如绸缎的肌肤。 方才情况紧急不曾在意,如今便能够清晰察觉,二人肌肤相碰时,婚契带来的淡淡的暖意。 她本还担忧这是褚清秋为了消灭她灵识而设下的幻境,现在这担忧被彻底打破。 她确是重生了。 “看够了么。”褚清秋眼尾沾了些红色,冷冷开口。 下一瞬,宁拂衣便被一股气流掀翻在地,一阵凌冽的杀气袭来,她凭着多年练就的反应力朝着相反方向退却,堪堪躲过一击。 弯刀在龙晶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坑,秋亦的身影随着弯刀一起从天而降,似乎势必要将宁拂衣砍成两段。 然而宁拂衣却不躲了,她半蹲在原地,镇定看着越来越近的秋亦,她深知褚清秋是怎样的人,满口仁义苍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徒弟随便杀人。 不然她也不敢如此放肆。 果然,那弯刀即将触碰宁拂衣之际,便从一侧弹来一片飞羽,四两拨千斤似的,轻易化解了弯刀的力道。 当啷一声,弯刀直直坠地,风吹起宁拂衣半干的长发,露出似笑非笑的,轮廓清晰的侧脸。 “师尊……”秋亦急声抗议,然而看见褚清秋的眼神后,剩下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愤愤停手。 一旁的褚清秋已然站起,纤纤五指拢着衣领,遮盖残留红晕的脖颈,含怒看着宁拂衣,随后手一挥,便有飞羽旋转而至,化成洁白绳索。 还未等宁拂衣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被这绳索捆在了石柱之上,再然后便是无穷的威压,活像重锤击打着天灵盖,饶是宁拂衣也疼出了一身冷汗。 “你可知错?”褚清秋的声音听着无甚起伏,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昭示了她如今有多么愤怒。 识时务者为俊杰,宁拂衣立马变了脸色,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偏头大叫:“神尊饶命,弟子知错!” 她确定自己重生,那她如今便只是一个天资平平的少女,根本没有力量同褚清秋对抗,还是顺水推舟,先保命重要。 如此想来,她便演得更像了,瘦削的身躯瑟瑟发抖,乱发遮挡着发红的脸颊,方才的妖邪之相一去无踪,因为疼痛而渗出几滴汗珠,红唇果子般鲜艳,看着还有几分惹人怜爱。 果然,头顶的剧痛戛然而止,宁拂衣这才得了空子大口呼吸,待呼吸平复,她转头抬眼,淡淡的馨香从鼻尖滑过,她心跳忽然被唬得慢了半拍。 只见褚清秋正半跪在她面前,微风扬起碎发,近得宁拂衣都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宁拂衣下意识往后躲,下巴却被人按住,死死固定在原地,捏得她皮肤生疼。 3. 掌门 如今的褚清秋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眼神里多了些宁拂衣看不懂的东西,就好像最纯洁的神被魔气附体,既疯狂又绝望。 “你不知。”她低低道。 宁拂衣被她说愣了神,待她再清醒时,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秋亦也被带走了,只剩下一叠轻薄衣衫,落在原地。 她走了,宁拂衣松了口气,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火冒三丈地挣扎起来。 “你倒是给我解开啊!”她怒声道,“褚清秋!!!” 叫了半晌没有回音,宁拂衣只得狠狠啐了一口,试图用体内所剩无几的仙力解开绳索,然而弄得满头大汗,那绳索就好像铁打的一样,纹丝不动。 待自己修回魔力,定要以牙还牙,宁拂衣恶狠狠想。 正愁眉不展时,忽闻门外传来脚步声,宁拂衣立刻戒备起来,谁知那句“何人”还未喊出口,她心跳便停滞了一瞬,一时失言。 只见门外踢踏踢踏闯进个美人,端的是芙蓉面杨柳腰,青色的帕子掩唇,一双柔目如同溢满水的清湖,刚看见宁拂衣,就抹泪泣不成声。 宁拂衣便是彻底愣住了。 眼前的美人同几百年前别无二般,就连衣衫也是那件她最爱的水青色罗裙,腰间缠着的莲花木雕是宁拂衣送的生辰礼,如今完好无损,并未化为灰烬。 美人也从未化为灰烬。 “文竹。”宁拂衣喃喃道了一句,她好像重见了那场大火似的,眼睛被熏烤得疼。 文竹,柳文竹。最大修仙世家柳家的掌上明珠,也是她一同长大的挚友,自小便娇生惯养玉软花柔,却因着奸人陷害,留下寥寥几字,代替她跳入了无边的地狱烈火里。 “衣衣,好好活着。”她说。 “衣衣!”回忆中的画面忽然被眼前活生生的人代替,宁拂衣身躯一震,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低头看着正为自己解开绳索的女子。 她虽早就猜到会重新看见好友,但如今真的见了,仍能感受到内心巨大的冲击。 “还好你醒了,方才你浑身是血,我还以为你……”柳文竹动作轻柔却并不拖泥带水,很快便用仙力解开绳索,红着眼关切,“瞧你身上还湿着,穿得还这般少,褚凌神尊答应要诊治你,为何会将你绑到这石柱上?” “你又惹神尊生气了吧?神尊大人虽然严厉,但心也是好的,不知怎的你总这般同她针锋相对。”柳文竹伸手拉宁拂衣起来,将地上褚清秋留下的衣裙递给她。 “她?”宁拂衣嗤笑一声。 “是啊,今日门中无人能救你,我险些带你去柳家请父亲,亏得在山脚处撞见了褚凌神尊,这才救你一命,你呀,也别太任性了。”柳文竹软声责备。 宁拂衣虽然心里不答应,但却不再反驳,躲到角落处换衣裳,褚清秋留下的衣裙和她本人一样,保守板正,穿好以后,连脖颈都露不出一片。 宁拂衣没好气地扯开衣领。 再出来时,她便已是一身鹅黄衣衫,乱发在身后松松绾着,除去脸上刚受过伤的疲惫神色外,看起来俨然一个干净俏丽的二八少女。 虽然她不知褚清秋这一世为何会选择救她,但如今还有要事,她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研究褚清秋。 “文竹,如今是何时辰,众人可都在云深殿?”她张口问。 柳文竹没想到她如今能这么冷静,犹豫一瞬,才点头:“是的,梅承嗣师叔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掌门出事的消息,当即封锁了山门,将所有长老弟子召去云深殿,我担忧你状况,这才没有去。如今他们一直关门议事,门中像是空了似的,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 宁拂衣点点头,收了平日里的轻佻神色,眼神幽暗。 母亲去世已成定局,可其他的事情还不晚,云际山门并未被人夺去,亲人好友还未曾惨死。 上辈子她虽捡回一条命但是大病一场,待她醒来,整个云际山门便易了主,新门主便是那位梅承嗣,乃母亲当年的师弟,修为不高,属实是个奸懒馋滑之辈。 自他上任后,她和门中弟子便再也没有了庇佑,最强修仙门派之一的云际山门自此衰落,才有了后续那些灾难。 柳文竹惊讶地看着宁拂衣,她深知自己好友脾性,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心思最是细腻,如今凝天掌门出事,宁拂衣居然这般淡然。 不过她虽疑虑,但也没有多问,只当宁拂衣是故作坚强,心里更是一阵心疼,伸手握住她五指。 “衣衣,你若想哭,便哭出来罢,我陪你。”她柔声道。 宁拂衣知晓她是担忧,于是勾唇笑笑,回握她手掌。 母亲已经死去几百年,她纵使想起时还有伤悲,但这伤悲已然被流逝的岁月冲刷得模糊了,装也难装出悲切。 “我不想哭。”宁拂衣摇头,她看向洞外漏出的一丝璀璨阳光,“我只想重新好好活一场。”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便不想再重蹈覆辙,哪怕能多护住一个人,让自己不要再痛心断肠地看着他们死去。 宁拂衣环视四周,看见了那地上洁白的绳索,心思一动,上前将其拿起,塞进袖笼。 “文竹,带我去云深殿。”她道。 云深殿殿如其名,坐落在山上云最深之处,往下看便是浓云滚滚,随着风撞碎在山崖,足有十几丈高,殿外立着七七四十九座石狮,蜿蜒出一条通往殿内的路。 已经几百年没来这地方了,宁拂衣随着柳文竹走过石狮时,总有些星燧贸迁的恍惚之感。 “何人!”忽然一声厉喝响起,柳文竹下意识挡在了宁拂衣身前,娥眉微蹙,瞪着守在殿外的两个陌生男子。 “我是门中弟子,全门派的弟子都在里面,我们不能入内么?”柳文竹举起手中象征云际山门的琉璃牌,轻轻道。 两个男子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们一眼,视线定格在宁拂衣脸上,眼神中透出一丝惊讶。 “仙尊有令,议事开始后,任何人不得再入内,二位还是回去,等议事结束吧。”其中一个男子摆摆手,不耐烦道。 柳文竹闻言也恼了,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反被宁拂衣拉住了衣袖。 “如若我们偏要进去呢?”宁拂衣轻轻开口,她又露出笑意,头颅微微一歪,那眼神惹得柳文竹都打了个寒颤。 仿佛淬过最致命的毒,同少女的脸庞格格不入。 那两个男子也愣了一下,随后面对面发出嗤笑,其中一人一边笑一边走下台阶,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一只手便冲着她肩膀抓来。 “这小丫头,胆子倒挺大,也不打听打听我等……” 他话说一半,便忽然有什么东西窜出少女衣袖,好像蛇一般顺着他手攀附而上,男子惊叫一声,瞬间变了脸色,连连后退,然而那东西却比他速度快了许多,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二人便被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背靠背轰然倒地。 “大胆,什么妖物!速速解开!”男子气急败坏地冲着宁拂衣大吼,然而话音刚落,宁拂衣便从怀里抽出块布来,撕拉一声扯成两半,塞进他二人嘴里。 “聒噪。”她拍拍手。 “这可是褚凌神尊的法器,哪怕你们有通天修为,自己都是解不开的。”宁拂衣笑眯眯地蹲下去,伸出手指,哈了口气,在男子额头上用力弹了个脑瓜崩,满意地看着对方气得满是血丝的眼睛。 幸亏她记得顺走褚清秋的飞羽索,也亏得褚清秋还没将之召回,宁拂衣满意地起身,拉起一旁惊呆了的柳文竹,大步闯入了殿。 殿中日光普照,同殿外别无二致,抬头望不见顶。 入眼的先是成百上千的山门弟子,黑压压站满了大殿的缝隙,而深处有一高台,台上立着两人,一人身穿黑金衣袍,眉骨高耸得十分突兀,眼睛几乎埋没在了浓密的眉毛下,发须黑白混杂,正是今年才刚跻身大乘之境的梅承嗣。 而另一人宁拂衣熟悉些,乃是云际山门的主持长老,是位胡子花白身体佝偻的年迈老翁,负责掌管门派最重要的宝贝,平日里都在闭关鲜少见人。 此时他正颤颤巍巍举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开山石,口中念叨着什么,石头上流光一般滑过一些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受封仪式! 眼看着梅承嗣的手掌便要覆盖在那石块上,宁拂衣心神一紧,当即便扬声大喊:“长老且慢!” 亏得那主持长老虽然老得好像下一秒就仙去了一般,但耳朵却好得出奇,当即转了个身拿走开山石,梅承嗣急着去按,险些摔了个跟头。 弟子中间传来几声憋不住的闷笑。 “何人喧闹!”梅承嗣站稳身子,怒而震声,待看见宁拂衣后,眉头拧成了死结。 “梅师叔,好久不见。”宁拂衣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随后大步走向高台,弟子们见了她,纷纷乱作一团,窃窃私语。 “不是说她快死了吗?怎么如今还好好的?” “掌门仙去,她却丝毫不悲切,当真奇怪。” 宁拂衣将这些闲言碎语都听在了耳中,却毫不在意,而是迎接着梅承嗣令人窒息的目光,站定在了高台下,仰头望去。 “宁拂衣?”梅承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后笑了笑,“闯入云深殿,扰乱受封仪式,你母亲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师叔多虑了,我母亲从不教导我。”宁拂衣眯着眼笑,裙摆一撩,堂而皇之跨上高台,“倒是师叔,身为堂堂大乘仙尊,总爱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多对不起我母亲的教导。” 梅承嗣的讥讽被宁拂衣的厚脸皮打了回来,他脸色一阵发青:“历代掌门皆是开山石承认方可继任,你休要信口开河,来人……” “开山石虽有开山之灵,然也并非人为不可干预。”宁拂衣不紧不慢地打断他言语,她声音虽不大,但这高台有着扩音之效,能让台下千百弟子皆听得清楚。 此言一出,台下愈发纷乱,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拂衣。”台下有位身穿紫色长袍的女长老皱眉警告,“平日胡闹也就算了,今日你怎么还满口胡言。” 梅承嗣则攥紧了粗糙的手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死死瞪着宁拂衣,沉声呵斥:“胡说八道!” “我是否胡说,一试便知。”宁拂衣没理会他们,说着便走向开山石,抬手便要将掌心放上去。 梅承嗣哪敢让自己诡计暴露,当即厉喝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烈火,直直朝着宁拂衣而来,试图打断她动作。 他出手虽为教训取不得性命,但若被打中,伤也不会轻。 宁拂衣急忙转身躲避,千钧一发之时,周身忽然刮过一道冷风,赤红烈火在触碰她衣角之前便霎时被淹没在了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风拂过她脸庞,温柔得好像女子细腻的手掌。 与此同时,大门轰然打开,殿中似有飞羽掠过,带来一阵冷香,众弟子皆倒吸一口气,齐齐看向殿门。 “天啊,是褚凌神尊,褚清秋!” 4. 怀抱 听见台下叫声后,宁拂衣也抬起了眼,看见那人那刻,即便心里多有不愿,却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女人沉稳立在门外,风长驱而入,带起她花瓣一样的层叠衣摆,肩上披风猎猎,同发丝缠乱纠结,腰间绑着刚被收回的洁白的飞羽索,将她腰肢的曲线勒出,让她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神尊气派中,多了点柔美。 “神尊,神尊……”门外那两个男子颤颤巍巍还想阻拦,然而褚清秋不过一眨眼,他们二人便忽然身体僵直,石雕一样倒了下去。 咕咚两声,震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哆嗦了一瞬。 宁拂衣意识到自己看她看入了神,连忙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将视线收回。 就算那人再有着无上风华,也是褚清秋,心比石头还硬的褚清秋。宁拂衣将这句话狠狠念了两遍,这才平稳了心神。 她已经堕过地狱了,不愿再来一次。 一旁的梅承嗣显然也未曾预料到褚清秋会出现在这里,他视线不断在开山石和褚清秋之间游移,最后胡子抖了抖,挤出一抹笑来。 “褚凌神尊,许久不见,在下不过教训门中小辈,让您见笑了。不过今日门中有要事,不知神尊为何来此?”他假情假意寒暄,装作没看到被褚清秋打飞的两个护法似的。 褚清秋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而是负手走入大殿,门再次缓缓合上,满殿的风这才停歇。 她走路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应和着众人的心跳,咚咚作响,成百上千的弟子无人敢出声,只能屏息低头。 上至九天灵霄,下至地府黄泉,谁人不知褚凌褚清秋乃修仙界屈指可数的奇才,无人知她来历,世人只知一千年前一场战役,她同凝天掌门宁长风一同横空出世,一举灭掉了当年为祸人间,连上天界都束手无策的上古邪灵。 从此,她的名字便响彻了六界。 当年四大世家和五大门派皆力邀她二人坐阵,然而二人一张拜帖都没收,一个来到云际山自创门派建立云际山门,一个归隐紫霞峰少见世人。 这样一来,便过了两千年。 所以今日褚清秋出现在这里,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冲击。 梅承嗣没有得到回应,原本红光满面的脸色白了几分,却又不敢发火,便干咳几声掩饰后,再次问道:“褚凌神尊……” “怎么,仙尊不欢迎么?”褚清秋走近了高台,缓缓开口,打断了梅承嗣的话。 梅承嗣愣了一愣,连忙赔笑:“欢迎,神尊莅临山门,我等自是欢迎的。但今日乃是门内要日,麻烦神尊先去殿后等待,待门中仪式结束,承嗣再行招待。” 褚清秋淡淡抬眼,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不必招待。不过长风与我有约,门中无我不可去之处,故而殿后我便不多走了。” “仙尊继续。”她轻轻一抬手,示意梅承嗣的同时,身后多了把藤椅,端正坐下。 离得近了看,梅承嗣胡子都气得多白了几根。 宁拂衣满意地笑了笑。 虽然她不知褚清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毕竟此举对她有利,她也不多说什么,而是趁此机会,上前一步将手掌按在了开山石上。 只听首席长老一声惊呼,原本漆黑如墨的开山石忽然变得通红,好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然而下一秒,开山石便逐渐染上金色,到最后,发出璀璨普照的金光,将日光都压得黯淡了几分。 “怎么会……”长老颤颤巍巍道,同时台下其他人也震惊地言语起来,一时间殿内如同蜂鸣。 云际山门的规矩是,掌门仙去后,唯有被开山石承认之人才可继位下一任掌门,而被开山石承认的体现,就是发出金光。 宁拂衣资质平平,没有天赋是众人皆知之事,定不会被选为掌门,所以此事便蹊跷得很了。 一旁梅承嗣的脸色已经白得像死了三天似的,唯有嘴红得要命,想来是怄得咬出了血。 “方才梅师叔应当也是这般效果。”宁拂衣好像一脸无辜似的抬手,转身笑道,“不过梅师叔不要误会,弟子并非暗指您动手脚,也可能是这开山石年岁久了,出了点毛病也说不定。” 听着宁拂衣的阴阳怪气,梅承嗣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然而众人在场,尤其是褚清秋还坐在台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老夫来试试。”端着开山石的长老颤颤巍巍道,随后慢慢伸出枯槁的手,触碰到已经恢复黑色的石头表面。 在台下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开山石先是沉寂了一会儿,随后便再次显现出璀璨金光。 议论声再次响彻大殿,梅承嗣背在身后的手都捏出了青筋,他刚想说什么,方才呵斥宁拂衣的那个女长老便忽然走上前,低头行礼。 “梅仙尊,云际山门规矩,唯有这开山石方可决定掌门人选,然今日开山石颇有蹊跷,需我等查验修补如常后,再行仪式,还望仙尊理解。” 女人长着一张侃然正色的脸,身穿暗紫色衣袍,头顶戴了一圈暗色的古银头饰,看着不怒自威。 “平遥长老。”梅承嗣手也不抬地回了礼,轻轻一笑,“凝天掌门仙去得令人措手不及,而百年一度的招摇大会迫在眉睫,到时六派争锋而云际山门群龙无首,怕是往后会吃亏。” “可是……”平遥长老再想说什么,却被梅承嗣抢了先,堵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本尊本不想透露,但既然如今开山石出了状况,为了山门安稳,本尊便不得不言语了。”梅承嗣摇了摇头,右手掌心摊开,金光乍现,出现一片龟甲。 那龟甲刻着瑰丽的金色花纹,似乎并非普通文字,梅承嗣上前将龟甲递给平遥长老,对方将信将疑地接过,端详之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此乃蓬莱境的信物。”平遥长老转身将龟甲递给其他长老查看,经手之人,皆露出凝重神色。 宁拂衣也往未曾知晓梅承嗣还有此等底牌,她蹙眉朝梅承嗣看去,心道一声不好。 除去隐居的高人散仙外,修仙界主要势力便是四大世家、六大门派以及远在东海之外的蓬莱境,蓬莱境作为最古老的仙山,在几万年前一直是仙界之首,只是后来江湖中世家门派崛起,便颇有了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如今却忽然来插手云际山门的事,是何用意?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言语。 “几位长老可还有教诲?”梅承嗣见那龟甲有了效用,露出满足的笑意,“若没有,便不要再耽搁了,早日稳定局面才是要事。” 说罢,他又转向首席长老,沉声道:“长老,我们继续。” 他忽然伸手将开山石召至面前,半浮于空,抬起手掌便要触摸,宁拂衣自知万万不能让他得逞,于是眼神中闪过戾气,双手召出仙力,便要上前阻止。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便有一道平静的声线从台下传来,暂停了她的动作。 “梅仙尊且慢。”一直在隔岸观火的褚清秋不知何时已然站了起来,脚尖轻点地面,飘然立于台上,稳稳负手而立。 “褚凌神尊又有何事。”梅承嗣每每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他攥紧伸出去的手,忍耐着怒火看向褚清秋,“若神尊有疑惑,不妨去蓬莱境问个明白。” “仙尊说笑了,褚凌并非怀疑,只是也有一事告知罢了。”褚清秋眉宇间不带任何神情,但就是唬人得很,令人不敢直视。 她柔荑翻转,掌心忽然出现一方云锦,上面有着寥寥数字,落款盖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印。 那印章张牙舞爪潦草奔放,一看便知是宁长风的。 “是掌门的手书。”平遥长老惊讶道,其余几位长老同样认出了宁长风的字迹,面面相觑。 “神尊,可否让在下过目?”另一位白胡子长老上前来,小心翼翼道,随后从褚清秋手里接过云锦,低头细看。 “确是掌门笔迹不假,上面说,请求褚凌神尊接管云际山门。”那长老摸着胡子道,转身去看其他长老眼神,几人一时间皆犯了难。 梅承嗣一惊,蹙眉开口:“神尊一向清修不问世事,掌门这种差事须得耗费精力,神尊三思。何况蓬莱境的意思……” “此地是云际山门,不是蓬莱。”褚清秋淡淡道,她转身走向开山石,衣衫擦着宁拂衣款款而过,留下一阵清冽的香味。 宁拂衣眼前恍惚了一瞬。 “我平日确实不喜事多,也不愿为难你。但毕竟是宁长风以性命所托,我不好推辞,所以掌门之位,我同你共同担任。” 说完,不待梅承嗣开口,她便将手掌放在开山石上,金色的古老字符瞬间出现在石头上空,如同看不见的人执笔书写,很快便要礼成。 一旁的梅承嗣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奈何褚清秋先发制人,他又不敢当众反抗,只得妥协,黑着脸加入自己手掌,赶在礼成前,将自己的名字刻入了开山石。 最后一笔写完,受封仪式便结束了,其余众人碍于褚清秋的威力,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既然此事已了,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褚清秋说完,便飞身下了高台,款步穿过人群,台下众人纷纷撤向两边,给她让出一条宽阔的路。 她飞扬的袍角消失在门外万丈日光中,随后一声巨响,大门应声关合。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大殿这才逐渐吵闹起来,方才大气都不敢出的弟子们终于开始议论,一时间喧嚷不停。 “我不是在做梦吧,褚凌神尊,往后便是我们的掌门?”有人尖声惊叹。 “传言褚凌神尊不近人情果然是真的,方才她经过身旁时我好像冻住了一样,你瞧,我现在掌心还是冰的。”有人惶惶道。 还有人八卦:“神尊居然能答应掌门的请求,看来她们关系果然不一般……” “嘘……休得乱嚼舌根!”一剑眉星目的男子厉声呵斥,殿内的躁动这才平息了些。 宁拂衣则无视旁人的吵闹,也不再管一旁气得七窍生烟的梅承嗣,她蹙眉看着褚清秋离开的方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她求了褚清秋那么久,她都不曾去看母亲一眼,这一世到底有什么不同,她不仅出现在了云际山门,还同意接任掌门? 难不成……宁拂衣灵光一闪,身体已然比思绪先飞一步,不顾身旁柳文竹的呼喊,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云深殿。 “褚清秋,你站住!”宁拂衣高声道。 殿外长路蜿蜒,路尽头立着一抹纯白,同后面水墨一样的山川融为一体,仿佛眨眼便成了画中仙。 似乎听见了她的喊声,褚清秋缓缓回身,在天光下负手而立。 “褚清秋,你……” 宁拂衣没再说出后面的话,因为她眼前忽然像被泼了墨一般,蒙上了一片昏暗。 被抽空所有力量的剧痛感猛地贯彻全身,宁拂衣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褚清秋攒着眉头的脸忽然在她视线中拉近。 宁拂衣下意识骂出了声,她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堂堂四海八荒第一魔王,就算摔了也得直着脊梁,决不能倒在褚清秋脚下! 于是她用了最后的力气,气势汹汹地多冲了两步。 一头砸进了褚清秋怀里。 5. 神魂 柔软的触感只存在了一瞬,随后便变得冰冷。 “臭丫头,你要累死老娘吗!” 清朗的女声响起,宁拂衣眼睛忽然恢复了光明,朝面前一片虚空看去,只见那里出现一片无际的草地,一个年轻女人正抱着一个圆脸女娃,大声呵斥着。 “飞,飞飞,飞飞飞飞……”六岁的宁拂衣丝毫不理会女人的愤怒,还在张着短手,像鸟儿一样飞舞。 “我怎么就做了这样的孽,生了你这么个小妖怪!”宁长风白眼都快翻到脑后勺了,她将宁拂衣往地上一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全然没有了掌门风范。 “可惜我这无双的根基和天资,娃娃却是个笨蛋,寻常修仙人的孩子六岁了怎么都能有点仙力,你呢,连话都还不会说!”宁长风叉着腰破口大骂。 六岁的宁拂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凶,咬着手指泪眼汪汪地委屈了一会儿,然后便忘了,又开始向着天空伸手:“飞飞飞……” “飞飞飞飞你个头!”宁长风没好气道,最后还是拗不过宁拂衣,弯腰将她扛在了肩上。 “这次飞哪儿去?” 宁拂衣乐得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指向遥远的东方。 “你娘的,换个方向,再飞都要飞出八荒了!” “飞!” …… 眼前场景渐渐蒙上一层迷雾,宁拂衣猛然睁开眼,呼吸急促,眼下有些潮湿。 她瞪着绘着五颜六色花纹的屋顶,连忙伸手将眼泪抹去,警惕地便要起身,然而一旁伸出双柔软的手来,撑着她手臂将她扶起。 抬眼一瞧,柳文竹正关切地望着她:“衣衣,你可还有不舒服?” 宁拂衣愣了一下,连忙左右四望,她正身处于一个宽阔的房屋内,屋内熏香缭绕,房屋两旁摆着数张红木床榻,每张床间都有屏风相隔。窗外已然是黑夜了,寂静到只能看见不动的山影。 此处是弟子休憩的寝殿。 她不是摔在褚清秋身上了吗?怎么会躺在这里?难不成是褚清秋送她…… 好像看出她疑惑似的,柳文竹轻轻解释:“你方才忽然跑出云深殿,我怕你身子没好出什么意外故而跟了上去,也幸好我跟着,不然你还不知要在山顶上趴多久呢。” ……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褚清秋那般的人,怎么会肯送她回来。 她甚至不肯帮她翻个身。 宁拂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后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仙力也好似恢复了一点,虽然还是比不得别人,但总归比原来的近乎枯竭要好一些。 重生之后褚清秋的一切行为都同上一世不同,故而她方才忽然有了猜想,然而现在昏迷一次后,又觉得那样的猜测甚是离谱,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才能不被褚清秋怀疑。 罢了,既然如此,往后再问不迟。 “其他人呢?今日又无需修炼,她们都去哪儿了?”宁拂衣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问道。 只见柳文竹的表情闪过一丝尴尬,那双剪水秋眸垂下去瞧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回答:“衣衣,掌门是因走火入魔仙去的,故而神魂破碎,难以转生。” “所以现在这个时辰,大伙儿应当都守在宗祠外,等待为掌门重聚神魂。” 重聚神魂……宁拂衣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于是猛然起身,眼前却再次涌上一团黑雾,连忙伸手握住屏风,方才站稳。 “衣衣!”柳文竹焦急拦在她身前,将她扶住,“我便是害怕你身体支撑不住,才听了平遥长老的话不同你讲。” “重聚神魂需要有至亲之人护法,我不在,又有何人……” 话说一半,宁拂衣便顿住了,随后话语都转为一声了然的冷笑。 她不在,自然是有人的,即使她在,为母亲护法的也未必是她。 “李朝安?”宁拂衣挑眉问。 柳文竹知道宁拂衣同李朝安一向不和,只能点点头。 宁拂衣为何知道,因为上辈子便是李朝安为宁长风护的法,所有人也都觉得,应当是李朝安为宁长风护法。 为什么呢,因为宁拂衣是生女,而李朝安是养女。宁拂衣是个废物,而她李朝安是个天才。 李朝安是在宁拂衣终于学会说话的时候被带回来的,那会儿宁拂衣已经十来岁了,身体还是个小孩儿模样,但她心里已经和明镜似的,知道门中除去母亲外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这辈子就是一个痴愚呆笨的傻子了。 或许母亲也是这般认为,只是她从来不说,只会拎着宁拂衣的耳朵骂她为什么打翻饭菜。 而李朝安不一样,她是宁长风少时好友的女儿,出生便带着五彩霞光,一岁拥有仙脉,三岁便达初境,十岁就突破了凡境。 她长得也讨喜,大眼睛樱桃嘴,到了云际山门后,博得了所有长老和师兄师姐的喜爱,弟子们私下常说,掌门将李朝安带回山门,为的就是培养下一任掌门。 毕竟亲生的废了,只能再练个小的。 “文竹,我要去宗祠。”宁拂衣忽然对着柳文竹说,她眼尾还有些泪水,晶莹着粘着睫毛。 “我想见宁长风,你带我去好不好?” —————— 夜色渐重,好像凝固的墨汁,多少烛光都驱不散。 宁拂衣穿过众低头默哀的弟子,站在了祠堂门外,仰头去看上面的牌匾。 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一命呜呼。 这名字是宁长风起的,也是宁长风亲笔,四个字写得七零八落,好不难看。 除去祠堂外,云际山门的其他地界,比如名叫一睡不起的寝房,和名为一泻千里的茅厕也都是宁长风亲笔,剩下那些好听的比如云深殿,则是当年四大长老实在无法忍耐,专门去紫霞峰求褚清秋赐的名。 别人起也不是不行,但别人起的名字,宁长风都不用。 今日需要回忆的地方有些多,太多宁拂衣已经忘却的记忆接二连三出现在她脑子里,使得她有些头痛,宁拂衣用食指压着太阳穴,坚定地迈步走入祠堂。 祠堂很大,大到能容下满门弟子,也很高,抬头都望不到堂中央石像的头。此时空荡无人,长老们都不知去了何处。 而祠堂中央如今摆放着一座透明的冰棺,冒着腾腾寒气,宁拂衣自然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她脚步急切地走上前去。 棺中满是盛放的栀子花,女人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袍躺在其中,仿佛安睡,眉眼冷峻,和宁拂衣有着七分相似。 另外不像的那三分,是少了三分邪。 “宁长风。”宁拂衣喃喃说了句,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的脸,一侧却忽然吹来一道硬风,将她手打开,在白皙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你做什么!”一声娇喝传来,随后响起众人脚步,宁拂衣捂着手腕回头,心中再次弥漫起恨意。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明眸善睐的少女,她满头青丝捆成几束,又用一花环固定,衣裙鲜艳如同阳光下盛放的春天。 “李朝安。”宁拂衣一字一句道,慢慢转过身去。 来的人很多,也都是熟面孔,大多是门中长老以及辈分高的内门弟子,皆一脸凝重,站定在宁拂衣面前。 而在人群之外,立着一道白色身影,宁拂衣朝那里扫了一眼。 “拂衣,你来此处做何?”平遥长老上前一步,责备道。 “这是我母亲,我还碰不得了?”宁拂衣没理会平遥,先同李朝安道,随后才转向平遥长老,“我来此处,自然是送我母亲。” “义母神魂本就不齐,谁知你笨手笨脚会不会将剩余的也碰散!”李朝安伶牙俐齿道,她撞开宁拂衣上前,拦在宁拂衣和冰棺之间。 宁拂衣捏紧了拳头。 此处有母亲灵体,她不能在此处闹事。 “好了。”平遥长老严厉地打断她二人,“拂衣,你先出去,待我等聚齐掌门神魂,再同掌门告别不迟。” “我若不愿呢。”宁拂衣轻轻道,“棺中躺着的是我的生母,不是她李朝安的,自然要由我来护法。” “就凭你?”李朝安打量了一番宁拂衣,鄙薄道,“你的修为,岂配给义母护法。” “护法只需鲜血,同修为何干。”宁拂衣分毫不让,“你的身份,岂配给母亲护法?” 她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把李朝安堵得说不出话来,小脸红成一片。 “拂衣,朝安说得对,你修为太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更加麻烦,还是交给朝安吧。”另一个中年男长老开口道。 “是啊,就算不看修为,以你如今的身体恐怕也难以支撑。何况掌门平日里也十分疼爱朝安,由她来护法,掌门应当也会满意。”又有一内门弟子开口相劝。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宁拂衣心头戾气愈发旺盛,好像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似的,随时会爆裂。 “朝安,不要再耽误时间了。”男长老看了一眼时辰,挥手示意李朝安上前,将手里的长生灯递给她。 长生灯乃仙界神器,世间唯有这一盏,就存放在云际山门,据说此灯可三万年不灭,能够上通天下通地,找寻故去之人魂魄,聚于灯芯,以求超度。 李朝安得意地看了宁拂衣一眼,正伸手要接,谁知衣领却忽然被人扯住,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鹅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再定睛一看时,长生灯已然落在宁拂衣手中。 “宁拂衣!”她怒声惊叫。 6. 轻浮 其他人见状也出了一身冷汗,余惊未了。 “宁拂衣,此处是祠堂,怎可如此胆大妄为!”男长老怒声呵斥,“若是……” “我不管她有多高的修为,更不管宁长风待她如何,我母亲的魂魄,岂能容外人染指?”宁拂衣拿着那盏长生灯,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低下头看那通红的火舌。 火光在她脸上打出明暗的交界,散发着莫名的危险气息。 男长老被她截停了口舌,皱眉去看其他人,心中不由嘀咕,这丫头往常虽然也不听话,但说起话来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威力。 但今日怎么觉得有些不一样。 一旁的平遥长老偏头示意他退后,自己踏步上前,眉宇威严,出言警告:“宁拂衣,我等念在掌门故去,不忍责罚于你。但你若再这样胡闹,便休怪本长老不客气。” “胡闹?”宁拂衣笑了,随后这蜻蜓点水般的笑容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偏执神色,“那今日我偏要如此呢?” 她失去得多了,也失去惯了,故而养成了这样的偏执性格,凡是她要得到的,无论面对何种局面,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在乎。 上辈子李朝安为宁长风护法,她到最后都没能见宁长风最后一面,如今再来一世,她绝不要再留此遗憾。 “你……” “平遥长老。”平遥长老还要开口,话音却忽然被一个淡漠的声音打断,众人齐齐向身后看去。 白色身影似乎在那里立了很久,身体完全笼罩在阴影中,如今迈步向前露出脸,这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平遥长老一拍脑门,右手做出个手势放在胸口,低头行礼:“让神尊见笑了,拂衣她……” “无妨。”褚清秋开口,她目光落在宁拂衣身上,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压得人肩膀酸疼。 宁拂衣早就看见了褚清秋,此时她扭头盯着冰棺,避开了褚清秋的视线。 “修仙者应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只顾眼前。你修为薄弱,身体受损,强行护法实在愚蠢。”褚清秋说出的话和她神情一样冰冷。 无论何时都只会说教,宁拂衣心中鄙夷,她最是讨厌褚清秋这一点。 宁拂衣懒得多说,径直走到冰棺旁,左手将长生灯举起,右手召出仙力在虚空中一滑,掌心便多出一道血痕,她又伸手置于灯上,用力握拳,深红的血便滴入了灯芯。 火苗瞬间乍亮,从一灯如豆变得如同太阳一样璀璨,旁观之人皆惊呼一声,纷纷后退,离得最近的李朝安险些被灼伤眼睛,惊叫一声,被几位长老护在身后。 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神情坚毅无畏,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果断和稳重。 一旁的褚清秋眼神似乎涌动着什么,但那情绪转瞬即逝。 随后,她扬手,白色光芒从她掌心迸发,汇入灯芯发出的明黄,强大的力量顿时汇聚在一盏小小的灯中,那灯座骤然变得滚烫,如同饕餮一般疯狂吸食滴入的血液。 灯座烫得灼人,宁拂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被小小的灯芯汲取着,加上褚清秋磅礴的力量在她周身冲击,好似要将她骨头都冲散了去。 痛苦让宁拂衣几乎咬碎了牙关,她闭上眼睛,身体都在颤抖,却不肯松开手里的长生灯。 褚清秋也微微合上了眼,掩盖了眼中复杂的神情,身体却纹丝不动。 一旁有人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冰棺之上终于出现了影子般的雾气,白色的雾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汇聚。 宁拂衣脸颊惨白一片,失去了血色,也几乎失去了意识,只靠意志支撑身体。 她身体飘摇一瞬,一旁的褚清秋忽然抖动衣袖,从她袖中飞出一串白绫,轻柔缠在了宁拂衣腰间。 白色雾气愈发浓郁,最后凝成一朵巴掌大的云,慢慢下沉,落入灯芯。 宁拂衣眼中的场景忽然变了,令人昏眩的强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仙境般的地界,地面都是云朵,踩着好似棉花,将脚深陷下去。 她面前站了一人,穿着贴身的淡蓝色棉质衣袍,长发绾成发髻,高高束在头顶,负手背对她。 “宁长风。”宁拂衣喃喃道。 似乎听了她话语,那人转过身,熟悉的温柔眉眼让宁拂衣眼中顿时溢满泪水,大颗大颗落地。 上千年不曾见了吧,这张脸她往常看着觉得烦,但上千年不见,她却又想看了。 “我宁长风的女儿,岂能哭哭啼啼的。”宁长风像记忆中那样开口,满脸嫌弃,手却抬起来,从宁拂衣眼下拂过。 “宁长风。”宁拂衣又说道,她也不想哭,堂堂天下第一魔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但她忍不住。 “行了,娘得走了,再听你哭下去,恐乱了我轮回的路。”宁长风说,她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抬手贴近宁拂衣额头。 飞羽形状的白色光芒如同水花一样溅起,化成萤火消散,宁长风先是震惊,随后又勾起了唇角,迅速将手收回来。 “衣衣。拂衣远去,平安喜乐。”宁长风笑着说。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模糊起来,随后逐渐变得透明,与此同时,长生灯的火苗开始摇曳,刺目光芒黯淡下去,祠堂变得同往常一样,空荡安静。 众人知晓护法结束,终于放下心,然而正准备走近查看时,宁拂衣却忽然正对着褚清秋上前一步,手臂一张,用力把她揽进了怀里。 褚清秋也未曾想到她会有这般动作,没有防备,猝然向前,胸口撞进一片湿热。 她眼眸微微睁大,一时愣住。 一旁的长老们看见宁拂衣这般轻浮举动,纷纷吓得张口结舌,手忙脚乱地上前接过长生灯,反手要拉开宁拂衣时,却被褚清秋抬手阻止了。 “神尊,这……”平遥长老惶恐开口。 “无妨。”褚清秋淡淡道,她脸庞落在阴影中,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少女身体瘦削娇小,眼泪却多得骇人,埋在胸口泄洪一样地流。 宁拂衣似乎是跌入了幻境,她安静无声地哭泣,双手却霸道地环着褚清秋的腰肢,似乎将她错认成了旁人,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她身高只到褚清秋肩膀,众人便眼睁睁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冷面神尊,被当做个手帕一样,胡乱擦了一胸口的鼻涕眼泪。 7. 温柔 褚清秋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她负手站着,任由宁拂衣上下其手,前襟被蹭得湿哒哒一片,一言不发,其余众人便也大气都不敢喘,无人开口。 过了很久,宁拂衣的力气终于枯竭,揽着褚清秋的手渐渐松开,膝盖一软,向着身后倒去。 就在大家以为褚清秋会发怒的时候,她却轻轻伸出手去,轻而易举拦在了少女腰后,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 那动作好像捧着至宝一般,小心又温柔。 几个长老见此场景,忙低下头不敢多看,心道想必是她们花了眼,又可能是神尊想起了掌门,这才会手下留情。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褚清秋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冷淡。 “带她回去。”她说。 —————— 宁拂衣没有再做梦,身体的疲累彻底侵袭了她,昏倒后她眼前的宁长风就消失了,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就在这团黑暗中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出声呼唤,她才依依不舍地醒来。 熏香的味道混着食物的香气钻进鼻腔,清晨的日光从开着的窗子洒下,为她眼中的景象染了几分橙黄。 “衣衣,你终于醒了。”一旁的柳文竹松了口气,她伸手扶起宁拂衣,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碗,“两日不曾用膳,饿坏了吧?” 宁拂衣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个碗,刚想说本王辟谷百年何需吃饭,便听见肚子里响起一串绵长的咕咕声。 …… 哦,她重生了,她险些睡忘了。 “宁长……我母亲呢?”宁拂衣开口问。 “掌门神魂聚齐,想必已然得到了转生。至于身体,也已然安葬。”柳文竹小心翼翼地讲,她顿了顿,又道,“葬在了云际峰,你若想探望……” “不用了。”宁拂衣摇头,人已去,留下的不过躯壳。 入睡前发生了何事来着?她一边拿起筷子一边思忖,她记得自己闯了祠堂为宁长风护法,见到了母亲神魂的最后一面,然后…… 然后便不记得了,宁拂衣皱着眉低头扒饭。 “那日你哭了神尊一身鼻涕,一直睡到了现在,睡了整整两日,若不是平遥长老说你没什么大碍,我都要冲去请医仙了。”柳文竹半是关切半是责备道。 “褚清秋?”宁拂衣闻言一个激灵,险些扔了手里的饭碗,“我当着她面哭?” 柳文竹被她吓得往后躲了躲,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软着声音道:“是,虽然平遥长老不许我们议论,但门中都传遍了,说你当日抱着神尊嚎啕大哭,谁拉都不撒手。” “不过如此看来,神尊大人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门中弟子起初还担忧呢。”柳文竹莞尔。 宁拂衣手里的饭是吃不下去了,她将碗一扔,双手捂住了脸。 此番丢人丢到仇人那儿去了,她心中怒骂,她上辈子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在褚清秋面前出糗,结果一个重生回来便连着出了两回。 罢了罢了,俗话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她堂堂四海八荒第一魔王宁拂衣,不过是丢了点脸,有何可惧! 劝罢自己,她便又拿起饭碗,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吃完,补充了些气力。 她抬眼看去,只见寝殿中除去她二人外空无一人,于是问道:“其他人呢?” “修炼去了,虽然掌门刚去,但招摇大会在即,大伙儿虽伤心,却不能误了修炼。”柳文竹耐心回答,伸手一挥,宁拂衣手中的碗筷便消失不见,“我怕你醒来一个人,便留下来照看你。” 一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暖意涌上,宁拂衣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床榻。 她孤寂了百年,如今再次受到关爱,还有些不适应。 “我不过是累了,如今已然恢复,你先去罢,我歇歇就来。”宁拂衣开口。 “可是……” “文竹。”少女将手掌放入柳文竹掌心,乌黑的眼睛抬起看她,“我真的没事了。” 宁拂衣知晓自己长得不惹人喜欢,所以即便是孩童时期也从不撒娇,但唯有对待朋友是个例外。 柳文竹拗不过她,只得无奈起身,叮嘱了几句后,方才离去。 房中终于只剩了宁拂衣一人,她很快收起了笑容,翻身下床走出房门,门外是巨大的厅堂,摆放着数张方桌以及成排的书柜,以供弟子读书温习所用。 她低头寻找片刻,最后抽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古籍,坐下翻看。 “婚契。”她自言自语地找寻,然后认真阅读上面模糊的字迹。 “契约一成,命运归一,成亲者不得相伤……”宁拂衣眉头拧成了结,继续翻到下一页,文字却戛然而止。 “只有这些?”宁拂衣忍不住骂出声来,前前后后又将古籍翻了一遍,也没找出更多的线索。 书上说的同她知晓的大差不差,怎么看都是个没什么用的契约,褚清秋同她结这样一个契,到底是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放下书册,站起身来,对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发呆。 她不蠢,自然能察觉此次重生后的不同,她虽然还是她,但却好像被拖进了另一条人生轨迹,许多前世印象深刻之事都未发生。 比如那该死的婚契,比如救治她的人变成了褚清秋,再比如她不必跪在褚清秋门外一夜一天,请求她带她见母亲最后一面。 如今终于有时间一一想来,会发现这些不同,皆是因为褚清秋。 不知这一切的背后,是命运还是阴谋。 不过自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宁拂衣决定找机会试探一番褚清秋,所以暂时将此事放在了脑后,转而开始运功查探体内仙力,惊讶地发现她体内的力量好像还充盈了一些。 不过这点仙力与她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宁拂衣便也没太在意。 她早就知道自己在修仙方面简直可以用废物来形容,旁人一天就能学会的仙法,她要一个月还只能学个七七八八,没少被欺辱嘲笑。 直到后来被逼着入魔修了魔道,力量这才开始突飞猛进。有时候人出生便能知晓命运,大抵她天生就做不了好人。 所以宁拂衣如今压根儿便没想着在修仙上有什么造诣,不管修的是什么道,唯有强者为尊。 至于是否会成魔被人唾弃,她丝毫不在乎。 她宁拂衣本就是个恶人。 但她毕竟身处于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为宗旨的云际山门,若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修魔道,怕是会被四大长老绑起来打。 所以此时,只能找寻机会,慢着来。 宁拂衣对往后有了个大致的规划,心里便踏实了不少,于是她白日装着悲痛躲避修炼,一入夜便溜到后山偷偷琢磨入魔的法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便被平遥长老的一通隔空传音给打断了,平遥长老用最为严厉的语气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辞恳切句句诛心,告诫她修仙之人岂能沉溺于悲痛,招摇大会在即,她须得勤加修炼,才能不给先掌门丢脸。 这下就算宁拂衣脸皮再厚都不能还躲着不出门了,于是翌日一早,宁拂衣终于跟在柳文竹身后,踏进了悬梁苑的门槛。 此地是众弟子修习功课的所在,分为东西南北四处,分别供东苑,西苑,南苑,北苑四个等级的弟子使用,其中以东苑修为最高,北苑则相反。 宁拂衣以及柳文竹等都是辈分低的弟子,故而都在北苑。 悬梁苑同凡间书院有些相似,蛛网一样的廊桥通往各个门厅,只是大且华丽了许多,到处摆放一些珍贵玉石,外溢灵力,发出五彩的光芒。 时辰尚早,授课的长老也不曾抵达,宁拂衣打着哈欠迈入门槛,谁知迎面便是一道寒光,她急忙闪身去躲,这才没被寒光削掉了脖子。 “衣衣!”一旁的柳文竹见状连忙赶来,愤怒质问,“何人……” “呦,这不是我们少掌门吗?”一声娇俏嗓音从面前传来,打断了柳文竹的话,“我们不过切磋而已,没料到你今日会来。” “毕竟我们都不曾用力,寻常弟子就算迎面挨上一刀都不会受伤,但若是换了你,恐怕就会搭上命了,这是我的不是,未曾考虑到你的安危。”李朝安笑眯眯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俏粉,面若桃花,笑起来脸侧两个酒窝,看着很是天真可爱。 李朝安年幼失去双亲,宁长风的出现被她当做了亲情的救命稻草,从而养成了对于母亲偏执的占有欲。 宁长风去世之前李朝安对宁拂衣的态度便一直不算好,但许是因为宁长风,所以会维持明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宁长风去世之后,她们二人才开始针锋相对。 所以若是盘点宁拂衣最讨厌的人,她李朝安能排得上前几名。 “胡说八道,这么多弟子进门你们不切磋,偏偏守着我们进来时切磋,衣衣身子刚好,你也算她名义上的姐妹,莫要欺人太甚。”柳文竹气得脸颊都红了,只可惜她天生嗓音软糯,吵架都是柔和的。 “那又如何,义母可从未规定门内不可切磋,她自己没有本事,却叫旁人都让着她,算什么道理。”李朝安最是牙尖嘴利,怼得一向不同人争执的柳文竹说不出话。 “何况我只认义母,她这般愚笨岂配做我义母之女,更不配同我做姐妹。”李朝安鄙夷道。 “就是。”她身旁两个一胖一瘦的少女同她一唱一和,“不过先掌门可从未亲口承认过宁拂衣是少掌门,如今先掌门去了,我们也该换个称呼了。是吧,朝安姐姐。” 宁拂衣捂着脖子,冷眼看她二人一唱一和,这些话若是放在上一世她会愤怒,但如今的她听着却如同过耳云烟,激不起什么水花。 于是她开始思索怎么回击,李朝安她记得,不过她身旁那两人她就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一个叫烧饼,一个叫面条来着。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叫了出来,结果话音刚落,一旁的柳文竹就噗嗤笑出了声,她疑惑扭头,只见方才还生气的柳文竹正捂着红唇,笑得花枝乱颤。 而对面三人的脸则黑得如炭火一般。 有何不对?宁拂衣挑眉。 “宁拂衣,你说不过便侮辱人,别欺人太甚!”李朝安气得伸出纤纤玉指,“女子最忌讳身材,你却以此羞辱,你好生恶毒。” 而另一边,“烧饼”和“面条”已然受了重创似的,抹泪转身奔去,只留下了李朝安一个人站在原地怒不可遏。 “她们一个叫邵冰,一个叫缅眺,什么烧饼面条,亏你想得出来。”柳文竹颤着双肩在宁拂衣耳边道。 保护 仿佛鬼使神差的,宁拂衣再次伸出手,向她咽喉而去,心里像有一条火舌窜出,燎人心肺。 她从未见到褚清秋不高高在上的,没有防备的,柔软的一面,哪怕当年将她囚于魔窟之时,她也是如仙人一般不屈的,令人讨厌。 宁拂衣眼神愈发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墨潭,她指尖触碰到了褚清秋的脖颈,双指微合。 褚清秋的表情更痛苦了,她忽然颤抖一瞬,手无意识抬起,放在了宁拂衣臂弯。 那张同六界任何美人比都不落下风的脸微微后仰,似乎想要躲避宁拂衣的指尖。 一道惊雷在宁拂衣脑中炸裂,又如冷水灌了全身,宁拂衣仿佛从梦里惊醒,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到了一后背黏腻的汗水。 她连忙收回了手指,好像那肌肤烫手一般。 宁拂衣啊宁拂衣,你这是疯了么,你如今不是那魔窟中的魔王,而是宁长风的女儿,云际山门的弟子!她在心里狠狠道,随后抹了把额头的汗。 先不说那婚契会不会起作用,就说她伤了褚清秋这件事,便能让整个修仙界将她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宁拂衣摇了摇头,恢复往常心性,随后试探性地将手放在她额头,调动仙力去探查褚清秋体内。 她想知道褚清秋怎么了。 也许是婚契的原因,这具身体对她进行了完全的接纳,她的仙力可以不受任何阻拦地游走,然而越是深入,她的眉头便锁得越紧。 褚清秋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外表看不出,但一旦纠察内里,便会发现她几乎没有一条脉络是完好无损的,仙力也不再那么磅礴,就好像体内有个漩涡,正在不断地将她吞噬。 宁拂衣收回手,震惊地看着褚清秋毫无血色的脸,一时无言。 凭着褚清秋如今的修为,何人能将她折磨至此? 前世也是这般么?只是她不知晓,还是说这是这一世的意外? 宁拂衣想不通其中缘由,褚清秋又昏迷不醒,她只能先收起疑惑,把褚清秋放回原位,自己起身。好在她的伤还不足以致死,只是因为强行运功,导致仙脉更加破裂,暂时昏迷罢了。 褚清秋殿中一向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和石桌石凳,宁拂衣弯腰捡起一片麻纸,上下端详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字迹。 其他纸张皆是如此,上面连点墨汁都没有。 奇了怪了,褚清秋看书都是看天书的吗?宁拂衣腹诽,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一气之下只能扔下纸张,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她刚踏出门槛,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微弱喘息,她脚步顿了顿,又转回身去。 褚清秋还侧躺在原地,洁白的裙摆将她包裹其中,犹如昙花迟暮,血在她衣衫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红。 乱发黏在脸侧,那双桃花眼紧闭着时,便也能少几分冷漠。 宁拂衣原地踟躇了一会儿,又走回褚清秋身旁,半蹲下来,再次捏着她手臂将她拉进臂弯。 女人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成熟强硬,可身体终归是柔软的,窝在她臂弯轻如飞羽,脸颊无意识靠在她肩上,透过衣衫传递温热。 一点都不像那个活了几千年的冰冷神尊。 宁拂衣一边心里感叹着,一边用力将她身体摆成平躺状,又将她双手放于小腹,顺便还帮忙扯了扯裙摆,这才重新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灰尘。 她堂堂四海八荒第一魔王,居然能发如此善心,也是难得了。 做罢这些事,她才扭过头,大步离去。 —————— 强行护法,擅用蛊术,宁拂衣本以为因着这些,自己回到云际山会面临许多麻烦事,然而她在珠光阁窝了整整两日,都没见一道喊她去领罚的呵斥。 四大长老好似忘了那日的事了一般,又或是有人在其中游说,看在她丧母的份上免了她的罚,不过对与宁拂衣来讲,不用受罚便是好事,无需管其缘由。 所以两日过后,宁拂衣便踏实下心来,干脆称病逃了每日修炼,转而偷偷研究起了魔道功法。 只是无论修什么道,都需心术合一,内修心道,外练筋骨,方得一统。然她上辈子是因着好友惨死走火入魔,阴差阳错才入的魔道,这辈子还没有此等契机,修起魔功来便犹如个外行,只能修其皮毛,算不得真的魔。 所以她只能找机会寻求契机堕仙,才能重回前世巅峰。 这日清晨,阳光甚好,珠光阁其他弟子全去殿外晨修了,宁拂衣这才起床走出屏风,对着被染了橙黄的墙面伸了个懒腰。 她不愿同其他弟子产生交集,所以一连几日都避着人出入,好偷得个清净。 她从床头拿起本昨日翻阅的书籍,走出卧房来到厅堂处,宽阔的地界摆放着数张方桌以及成排的书柜,以供弟子读书温习所用。 她低头寻找片刻,将手里皱巴巴的古籍塞回原位,无趣地叹了口气。 这本书记载了绝大部分契约的种类,她本想查找婚契的解释,但发现书上所提也不过寥寥几字,无非是“契约一成,命运归一”这类空话,毫无用处。 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个形式上的没什么用的契约,褚清秋同她结这样一个契,到底是为何? 她不得其解,也只能想再找机会试探褚清秋了。 “衣衣。”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温软嗓音,宁拂衣便勾起笑容,回头伸手,一只纤纤玉手便落进她掌心,同时,另一只空闲的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食盒。 “我便知道你又不曾去用膳。”柳文竹怪道,她今日穿了个翠绿的衣裙,这样的衣裳放在旁人身上便是大俗之色,但穿在她身上便犹如山间翠竹,温婉灵气得很,“你都几日不出门了,总不能一辈子不去修炼吧。” “再过几日。”宁拂衣摸了摸后脑勺,坐下打开食盒。 “虽然掌门刚去,但招摇大会在即,这可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柳文竹耐心劝说,不过话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实在不爱修炼,便这般也好,待我修成了正果,我来保护你,绝不让旁人再欺辱你了。” 一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暖意涌上,宁拂衣眼睛有些酸涩,不自在地摸了摸床榻。 前世自柳文竹死后,足足几百年,她再听不得保护这样的词,听一次便心如刀割,每每大开杀戒。 “我不过是累了,想歇歇,你放心,我会修炼的。”宁拂衣开口。 “你……” “文竹。”少女将手掌放入柳文竹掌心,乌黑的眼睛抬起看她,“你无需保护我,我会保护你。” 宁拂衣知晓自己长得不惹人喜欢,所以即便是孩童时期也从不撒娇,但唯有对待朋友是个例外。 柳文竹闻言,眼睛笑成了月牙,她重重点了点头,将桌上碗筷推给宁拂衣;“好了,快吃吧。” 宁拂衣忍下眼中水雾,低头扒饭。 谁知刚咽下最后一口饭粒,窗外便飞进来只传话用的傀儡木鸟,张口便是一长串中气十足的训斥,听得宁拂衣一阵眩晕,最后捂着双耳才好受些。 话是平遥长老传的,对方用最为严厉的语气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辞恳切句句诛心,告诫她修仙之人岂能沉溺于悲痛,招摇大会在即,她须得勤加修炼,才能不给先掌门丢脸。 这下宁拂衣想逃也逃不过去了,她只得收拾收拾自己,跟着晨修回来的同门们一起,被柳文竹拉着前往悬梁苑。 此地是众弟子修习功课的所在,分为东西南北四处,分别供东苑,西苑,南苑,北苑四个等级的弟子使用,其中以东苑修为最高,北苑则相反。 宁拂衣以及柳文竹等都是辈分低的弟子,故而都在北苑。 悬梁苑同凡间书院有些相似,蛛网一样的廊桥通往各个门厅,只是大且华丽了许多,到处摆放一些珍贵玉石,外溢灵力,发出五彩的光芒。 时辰尚早,授课的长老也不曾抵达,宁拂衣打着哈欠迈入门槛,谁知迎面便是一道寒光,她急忙闪身去躲,这才没被寒光削掉了脖子。 “衣衣!”一旁的柳文竹见状连忙赶来,愤怒质问,“何人……” “呦,这不是我们少掌门吗?”一声娇俏嗓音从面前传来,打断了柳文竹的话,“我们不过切磋而已,没料到你今日会来。” “毕竟我们都不曾用力,寻常弟子就算迎面挨上一刀都不会受伤,但若是换了你,恐怕就会搭上命了,这是我的不是,未曾考虑到你的安危。”李朝安笑眯眯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俏粉,面若桃花,笑起来脸侧两个酒窝,看着很是天真可爱。 李朝安年幼失去双亲,宁长风的出现被她当做了亲情的救命稻草,从而养成了对于母亲偏执的占有欲。 宁长风去世之前李朝安对宁拂衣的态度便一直不算好,但许是因为宁长风,所以会维持明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宁长风去世之后,她们二人才开始针锋相对。 所以若是盘点宁拂衣最讨厌的人,她李朝安能排得上前几名。 “胡说八道,这么多弟子进门你们不切磋,偏偏守着我们进来时切磋,衣衣身子刚好,你也算她名义上的姐妹,莫要欺人太甚。”柳文竹气得脸颊都红了,只可惜她天生嗓音软糯,吵架都是柔和的。 “那又如何,义母可从未规定门内不可切磋,她自己没有本事,却叫旁人都让着她,算什么道理。”李朝安最是牙尖嘴利,怼得一向不同人争执的柳文竹说不出话。 “何况我只认义母,她这般愚笨岂配做我义母之女,更不配同我做姐妹。”李朝安轻嗤一声。 她话说得实在过分,饶是柳文竹都难以忍受,于是她倏地推开宁拂衣,红着眼眶翻转右手,一道火光自她掌心而出,涌向李朝安,而李朝安则好似完全没将她放在眼中,双手不曾动作,便有道白光自虚空中现,轻而易举吞噬了柳文竹的火苗。 与此同时,白光冲着柳文竹脸颊迎面而来,眼看着便要伤了她容貌。 玉佩 “文竹!”宁拂衣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扑过去要将她拉开,幸好柳文竹修为虽比不上李朝安,但毕竟也是柳家长女,丝毫不惧,而是反手召出一道结界,挡了那道白光。 仙力带来的风吹开二人碎发,如同一道波纹状的气浪,横扫了一地灰尘。 看着毫发无伤的柳文竹,宁拂衣方才吊起的心稍稍松了些,然而心中那股恶气却更为浓郁,看向李朝安的眼神便带了杀意。 “你这般修为,还想同我动手!”李朝安分毫不让,双手推开同伴,随后在胸口画出一道圆,便有滋滋作响的雷电在她掌心汇聚。 随着她运功,周围风势也逐渐变大,就连天色都仿佛阴了些,柳文竹见状一惊,挥手便要抵挡,衣角却忽然被人拉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惊讶回头,宁拂衣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此时正对着她耳畔,低沉又清晰地说道:“无需硬抗,听我心诀。” 宁拂衣修为低浅,何来的心决?虽然十分惊讶,但柳文竹相信宁拂衣不会害她,于是当即停下了动作。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千番掌中取,惊雷落寒川。” 柳文竹听着宁拂衣的指引,轻轻挥舞长袖,便从半空拢出一个半圆,如同滚烫华盖,朝着李朝安压去,李朝安手中原本蓄力的雷电势头渐弱,她神情有些慌了,连忙转换招式,去抵抗柳文竹的烈火。 “雷需引,隔绝天地方破。”宁拂衣又道。 柳文竹闻言,忽然换了个手势,便听得一声尖叫,如同炸了鸟窝一般,吵得人耳朵生疼,宁拂衣挥手扫开涌来的热浪,定睛看去时,险些笑出了声。 只见李朝安原本娇俏的容貌被蒙上了一层烟灰,头顶五彩的花环也已经焦黑,就连她精心打理的额前垂发都被烧掉一块,看起来滑稽得很。 “柳文竹你!”李朝安捂住了头发,气得狠狠跺脚,险些当场哭出声。 柳文竹见状,拍着胸口平复紧张的同时,忍不住去拉宁拂衣的衣袂,低声道:“衣衣,这招心诀好生厉害,你怎么会……” “宁长风教的,我练不会,只背住了。”宁拂衣为了不惹怀疑,含糊回答。 她如今虽没有修为,但上辈子好歹也修到了那般境界,平日里又精通雷电,自然知道如何克制李朝安这点小把戏,只是自己使不出罢了。 也亏得柳文竹聪慧,一说便通。 李朝安最注重脸面,此时灰头土脸哪还敢见人,正巧几个弟子正从门外走来,她又羞又怒,葱指指着宁拂衣和柳文竹叫她们别得意,便回头飞也似地跑了。 只留下她一胖一瘦两个朋友打抱不平,那两人生得也对比鲜明,一个又矮又胖一个又高又瘦,站在一起颇有喜感。 “我们不过切磋而已,柳文竹你竟出手伤人!”胖的那人大声道。 “是啊,朝安最爱惜头发,你们……” “我们如何?你们要求切磋,自己没有本事,却叫旁人都让着你们,算什么道理?”宁拂衣脑袋一歪,笑着以牙还牙。 只是这二人上辈子实在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记不清叫什么名字,好像一个叫烧饼,一个叫面条来着。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叫了出来,结果话音刚落,一旁的柳文竹就噗嗤笑出了声,她疑惑扭头,只见柳文竹正捂着红唇,笑得花枝乱颤。 而对面二人的脸则黑得如炭火一般。 有何不对?宁拂衣挑眉。 “宁拂衣,你说不过便侮辱人,别欺人太甚!”胖的少女气得脸涨成了一颗紫葡萄,“女子最忌讳身材,你却以此羞辱,你好生恶毒。” “你们给我等着!”她带着哭腔说完,便拉上一旁的瘦少女,转身追逐李朝安去了。 “她们一个叫邵冰,一个叫缅眺,什么烧饼面条,亏你想得出来。”柳文竹颤着双肩在宁拂衣耳边道。 哦,原来是记错了,宁拂衣点头。 宁拂衣本想气势好好舌战群雄,谁知一个口误便气跑了人,顿觉无趣,只得拉起笑得停不下来的柳文竹,百无聊赖地进了门。 北苑的装潢最为普通,无论是庭院还是厅堂,几乎都为花岗石所制,倒不是苛待修为不高的弟子,实在是年轻弟子大多不能好好控制仙力,常常一修炼便将北苑毁于一旦,宁长风连着修缮了十几次,最后实在难以忍受,怒而求来最坚硬的花岗石,将整个北苑翻新了一遍。 宁拂衣穿过对着她窃窃私语的众同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授课的厅堂,寻了个角落舒舒服服窝下。 “衣衣,今日据说有要事,长老们都要来北苑,你别睡了,当心又要挨骂。”柳文竹伸手拽宁拂衣衣袖,想将她拉起来。 “骂便任他们骂去,不过是仙脉仙力那些东西,我一个废物又学不会。”一心向恶的宁拂衣将烂摆得彻底,抬起头来,换了个方向趴了下去。 柳文竹替她着急,刚想用力拉她起来,便见门外走进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于是眼睛一亮,对着宁拂衣的腰窝用力戳了下去:“衣衣快起来,容锦师兄来了!” 她这一下没收住力道,险些将宁拂衣脾脏捅出来,宁拂衣吃痛,龇牙咧嘴地直起了腰。 “柳文竹,你……”宁拂衣说不出话来,要知道柳文竹虽长得文弱秀气,实则却有着一身怪力,连门外千年的垂杨柳都能不用仙力倒着拔出,再正着插回去。 故而这一下,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柳文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连道歉:“对对对对不住,衣衣……” “无妨。”宁拂衣噙着眼泪摆摆手,待疼痛缓了,才往门口看。 熟悉的身影,头发一丝不苟束在白玉冠中,身穿掌事弟子的深蓝色衣袍,腰背挺拔笔直,腰间挂着与柳文竹同样的莲花木雕,也是宁拂衣送的生辰礼。 只是他那个木雕看起来歪扭得很,是宁拂衣刚学时刻的。 宁拂衣眨了眨眼,掩盖住眼底的酸涩。 宁拂衣自认不讨人喜欢,事实也确是如此,从小到大待她好的人没几个,门中弟子碍着宁长风的面子表面不与她起冲突,背地里却没少鄙夷,而长辈们觉得她没有天赋还不思进取,也从不给她好脸色。 所以无论掰着手指头怎么数,算得上对她好的人,除去宁长风和柳文竹外,便只剩容锦师兄了。 容锦是个好人,还是个滥好人,这也是宁拂衣认为容锦对她不错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小时候宁长风嫌麻烦不愿意照顾她时,便总将她扔到容锦那里。 而容锦也不负所托,一个未婚配的年轻男子整日研究喂奶和照顾婴儿,硬生生把自己学成了一个合格的奶娘,小时候宁拂衣的衣裳都是他亲手缝的,可谓尽心尽力。 时间久了,宁拂衣便真将他当成了兄长一般的人来尊敬。 后来宁拂衣入了魔,还将一心正道的容锦气得大病一场,宁拂衣本以为他们会自此陌路,谁知后来她受了重伤又被诸仙围剿,被卷入其中的容锦阵前倒戈,将她推出了诛魔的阵法。 自己则失去了逃生的机会,在宁拂衣眼前被天雷劈中,生生化为了齑粉。 虽然如今容锦正好好站在她面前,可回忆一涌现,宁拂衣还是觉得心脏如针扎一般得疼。 远处的容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了宁拂衣身上,许是看出了她神色不对,于是快步朝宁拂衣走来。 “拂衣,你怎么样?”他关切道。 “无妨,只是有些累。”宁拂衣盯着他面容,低声回答。 她忽然感谢起了命运,能让她的一生不那么凄凉地结束,能让她重活一场。 “我本想去看望你的,但次次去珠光阁,她们都说你在歇息,便一直到今日才见你。”容锦言语中满是心疼,“掌门的事……” “真的无妨,多谢师兄。”宁拂衣难得软声道。 她漆黑的眼珠乌溜溜睁着,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也软绵绵的,看在容锦眼里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容锦重重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说,而是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乳白玉佩,递到宁拂衣面前。 “此乃子午玉,是我这次跟随元明道人去招摇山时,同旁人比试赢来的。有凝聚仙力之功效,你戴上它,往后修炼会轻松些。” “师兄,这太贵重了,我……”宁拂衣刚想说她用不到,容锦却已然捏着两旁红绳,伸手替她戴上。 宁拂衣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任由那枚玉佩落在脖颈,接触肌肤的一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她正欲感谢,却忽然觉得周围气氛仿佛瞬间被冰冻,方才唧唧喳喳的厅堂也鸦雀无声,安静地让人心悸,周围弟子皆坐好在座位,低头看着桌面,无人敢发出声音。 一边的柳文竹急急忙忙大声咳嗽,容锦下意识侧过身,于是从他肩后露出一双犹如冰窖的眉眼来。 “褚,褚凌神尊。”容锦结结巴巴说道。 褚清秋?她来此处做何?宁拂衣诧异抬眼,只见她还穿着一身素衣,黑色长发在身后披散一半,冷冷清清站在对面。 身上的伤好似已然好全,看不出半分两日前的孱弱模样。 她没理会容锦,而是轻轻伸出手,指尖划过宁拂衣后颈,留下微凉的触感,宁拂衣身躯一颤,侧身要躲,可褚清秋却已然收回手去。 那玉佩不知何时已被褚清秋解下,被松松地拎着红绳,在半空晃荡。 “褚清秋你……”宁拂衣见玉佩被夺走,蹙眉便要同她争吵,却被她打断了话语。 “此物汇聚灵气却不释放灵气,挂在身上不仅无助于修炼,反而伤人仙脉。”褚清秋说着,手指缓缓放到桌上,放下玉佩。 容锦闻言,后怕地睁大了眼睛。 “巳时已到,还立着做何。”褚清秋又开口,容锦不敢忤逆,只得用视线对宁拂衣表示了抱歉,随后恢复了掌事弟子的沉稳,快步离开。 宁拂衣颇有些不明所以,她用眼神瞪了瞪褚清秋,却也只能听话坐下。 褚清秋的气息又在她身旁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无声经过,带起小小的风,一片栀子花瓣随风翩跹着落在她眼前。 宁拂衣伸手拿起花瓣,眼前忽然划过一串唯有她能看见的镶金字迹。 “仙授结束,来我房中。” 粉红泡泡 宁拂衣眨了眨眼,那串字就消失了,桌上只剩了片看似普通的花瓣。 褚清秋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是那日自己撞见她受伤之事被她发现了,所以想要暗中威胁?宁拂衣想着想着便打了个寒颤。 不行,此事有蹊跷,她必不能上当。 宁拂衣哼了一声,抬手拂去花瓣。 无视了这段插曲后,宁拂衣这才抬头四顾,只见众弟子已然安稳坐好,厅堂黑压压一片人头,而褚清秋正站在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 李朝安和她的烧饼面条就坐在宁拂衣右侧,李朝安脸上的烟灰已经洗掉,但缺了一角的头发暂时无法复原,被她用一根额前的流苏簪掩盖住了。 她此时正睁圆了眼睛瞪着宁拂衣,宁拂衣懒得搭理她,继续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又过一会儿,堂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感受到身边的柳文竹坐直了身子,宁拂衣这才睁开眼,只见走进来的是除去主持长老以外的三名长老。 分别是平遥长老、那日的男长老景山长老,以及今日才从招摇山回来的,年轻些的元明真人。 他三人进门后,先是向褚清秋行了礼。 于是宁拂衣用鼻子轻嗤一声,虽然旁人听不见,但这个不待见的态度也还是要摆的。 随后走进来的是梅承嗣,宁拂衣便嗤得更大声了,这回惹来一片弟子的侧目,包括二位掌门和几位长老的瞪视。 “安静。”平遥长老肃声说道,她将视线从宁拂衣身上移开,语气威严,“还不快见过掌门。” 众弟子还未适应换了掌门这件事,此时被平遥长老一提醒,这才纷纷起身,对着门口行礼,齐齐道:“见过掌门。” 比起一旁满面红光昂首挺胸的梅承嗣,褚清秋就显得有些冷淡,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坐下而已。 “近日门中多有变故,我等知晓大家悲痛,但招摇大会在即,此事对云际山门来说至关重要,尔等还需收收心思,全力以赴,以告慰先掌门在天之灵。”平遥长老长叹一声,又道,“北苑弟子修为尚浅,也还未拥有法器,本无资格参与招摇大会,但此次招摇大会专门设立了修为在明镜及明镜以下弟子的比试,所以你们也不能置身事外,须得勤加修炼才是。” “故而今日需要测试各位术系,以做整理,好为后续确定人选做准备,任何人不准缺席。”平遥长老说罢,手掌翻转,于她掌心出现了一座玉石日晷,随她动作落于地面,逐渐变大。 最后长到了一人高,这才停止了膨胀。 看着这座平日里见不到的圣天晷,众弟子顿时兴奋起来,立刻忘却了其他事,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堂中一时有些吵嚷。 就连柳文竹都肉眼可见地激动了些许,她轻轻去拉宁拂衣的衣袖,低声道:“衣衣,那可是百年一度的招摇大会,你真的不动心思么?” “不想。”宁拂衣摇摇头,她百无聊赖地敲着桌沿,先不说她感不感兴趣,就说她这点修为,平遥长老怎么可能让她跟着?到时候让其他门派看了笑话,丢的可是云际山门的人。 “你别担心,以你的天赋,绝对没问题。”宁拂衣安慰柳文竹。 她知晓柳文竹期盼招摇大会期盼很久了,也知晓她绝对有资格。柳文竹乃最大修仙世家之一柳家的长女,自小便被家人寄予厚望,故而她自己也总想早日出人头地,以不负家人期待。 柳文竹牵住了宁拂衣的手,心疼地瞧她。 “她想有什么用?”隔了一条过道的李朝安忽然开口,扬着下巴道,“往日又不是未用过圣天晷,她连个何系的法术都测不出来,修炼二十多年了修为还是初境,让她去?丢的可是我义母和我们云际山门的脸。” “李朝安。”柳文竹一只纤纤玉手拍在桌上,石桌上骤然多出一条裂缝,震得宁拂衣险些掉下长凳。 “怎么,我不过说实话而已。”李朝安歪头浅笑。 “文竹。”宁拂衣阻止了还要同她争执的柳文竹,转头打量起了李朝安,将她从头看到了脚,又一点点看回去。 前世她骂名诸多,她自己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杀人不眨眼,虽然现在还没机会,但可为往后做做打算,要如何杀了她,还有些犯难。 是直接点一把火烧了,还是丢进三途川喂那条茅坑里修炼成精的王八呢? 李朝安虽不知宁拂衣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但却被她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口中讥讽的话也打了结。 心里怒火中烧,她一向比宁拂衣优秀,何时在她面前落过下风,如今却被一个眼神唬住了,像什么道理。 于是她正要再讥讽几句,前面的平遥长老忽然开了口,眼神直直看向这边,言语警告:“掌门在此,不得喧闹!” 李朝安连忙住了口,咬着唇做出乖巧模样,宁拂衣也收回了满眼杀意,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 她们这边暗流涌动,前面弟子已经被喊了名字,挨个儿站上前去,刺破手掌,将鲜血滴在晷针上,血液一碰到晷针便会立刻消失,随后日晷便如同一面镜子般,显示出该弟子的仙力等级以及术系。 一般来说,修为的等级划分为九个境界,分别为初境、凡境、起境、明境、化境、仙身、通虚、大乘以及真神,四大长老也都不过通虚,整个修仙界通虚以上修为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就连宁长风也不过大乘高阶,而传说褚清秋已突破大乘至了真神,但褚清秋以往不问世事,所以世人只知神尊修为高深莫测,无人知晓传言真假。 除此之外,每个人的仙力还有风雷水火木五个系的分类,同一个境界的人,不同术系的强弱也不同,其中火雷主战力,最为强大,水木主疗愈,故而次之,而风平平无奇,被公认为是最弱的。 当然,除了褚清秋,她是唯一能用风系的法术,战胜同等修为的其他所有术系之人。 不过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褚清秋,而各自最适合的法术术系唯有突破凡境后才能明确,北苑的弟子入门都晚,还不曾测试过,所以如今大伙儿才这般紧张,希望拥有更强的术系。 “师水水。”容锦拿着名册喊道,一个长得圆润的少女紧张地跑上前,伸手滴血。 明明没有日光,但是晷针的影子却忽然开始转动,停在了一个文字上,随后日晷化身镜面,上面开出纷纷攘攘的夕颜花来。 每个人的仙力皆有不同,所以显现的具体景象也不同。 “凡境,木。”容锦大声宣布,少女松了口气,捂着脸跑回了座位。 人一个个上前,有的欢喜有的愁,一时间周围一片长吁短叹。 “李朝安。”容锦开口。 李朝安闻言起身,昂首挺胸地经过宁拂衣身边,裙摆在身后云朵一般舒卷,站定在圣天晷前,丝毫没有犹豫地滴了一滴血。 圣天晷也很给面子地瞬间有了反应,镜面中亮起了刺目的闪电。 “明境,雷。”容锦道。 此话一出,其他弟子顿时一阵嗡鸣,纷纷艳羡不已,年纪轻轻便拥有明境的修为,且术系还是战力最为强大的雷电系,怎能不叫人羡慕。 几位长老也向她投去了满意的目光。 回到座位的路上,李朝安一直盯着宁拂衣,在宁拂衣抬头的一瞬,洋洋得意地翘起嘴角,用口型说了句什么,虽然听不见,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还没等宁拂衣回击,容锦便再次张口,喊出了她的名字,其余人的目光也瞬间汇聚到她身上,不断传来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宁拂衣没有天赋,修炼十几年还是初境,如今大庭广众测什么术系,也不过是让人看个笑话。 宁拂衣顿了顿,随后起身,同李朝安擦肩而过,听到了她一声低低的嘲笑。 当众丢人这种事她上辈子早都习惯了,故而如今也并无太大的感觉,于是随手割了一道口子。 鲜血从她掌心流落,稳稳滴在晷针上。 果不其然,晷针纹丝不动,晷面也没有任何变化,宁拂衣听到了几声压抑的笑,她耸了耸肩,转身便要往回走。 李朝安已经坐回了座位,此时正昂着头得意地用鼻孔瞅她,然而下一秒,她便移开了目光,瞠目结舌起来。 “衣衣,衣衣你快看!”柳文竹也忽然起身,指着宁拂衣身后,小脸激动成了淡淡的桃粉。 宁拂衣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疑惑地转身,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那晷针开始缓缓旋转,与此同时,巨大的晷面化为镜子,咕嘟咕嘟地…… 冒出了一堆娇俏的粉红泡泡。 禁书 宁拂衣仿佛被定在了原地,看着眼前令她惊悚不已的场面,那些泡泡源源不断地冒出,几乎淹没了整个圣天晷,还有一些飘在半空,往人群中涌去,被一些年纪尚轻的弟子伸出手,好奇地戳破。 宁拂衣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恐怖之事都经历过了,却从未见过这般之令人惊恐的画面,骇得她黑着脸冒出句不堪入耳的粗话。 先不说她居然突破了这件事,就说她堂堂四海八荒第一魔王,上召惊雷下唤恶鬼,为千万魔修所崇敬,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如今召出了这么一堆鬼东西,她往后还如何于魔界立威。 丢人,太丢人了。 “这……”长老们也都舌桥不下,一时乱了阵脚,最后还是容锦反应过来,大步跑进了那堆泡泡里,挥手将之扫开。 “宁拂衣,凡境!”他言语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至于术系……”他盯着那泡泡看了许久,一时失语。 一般来说,风雷水火木五大术系十分好判断,虽然每人呈现不同,有时也有离谱之状,但总归是能有个归类的,但这咕嘟咕嘟的粉色泡泡,也太过旖旎了些…… 平遥长老还是最先恢复冷静的,她轻轻一挥手,满堂的泡泡便消失不见,随后负手走到日晷前,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姑且算作水系吧。”她犯难道,随后望向一动不动的宁拂衣,“倒是突破了凡境,有进步。” “莫要耽误时间,下一位。”她很快移开目光,恢复严厉。 在平遥长老的努力下,堂中渐渐恢复了秩序,但依然有不少弟子还沉浸在方才的景象中,低着头窃窃私语。 “宁拂衣居然突破了凡境,我本以为她这辈子都是初境。”有人偷偷道。 “是啊,当真不可思议,莫不是先掌门仙去对她打击过大,惹她奋发图强了?” “谁知晓呢,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术系,我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水系的法术啊。”又有人伸长了脖子说。 宁拂衣僵直着双腿坐回了座位,对这些低语视若无睹,她努力忘记了那些泡泡,转而陷入疑惑,要知晓她上辈子直到入魔之时都还只是初境,那时她拼了命地想要修炼却一事无成,怎的重生一回便瞬间突破了? 真是咄咄怪事。 不过看到一旁李朝安怒不可遏的神情时,她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快意,能让她讨厌的人发怒,这修为升的便也值了。 虽然她总归是要入魔的,有些可惜。 “衣衣衣衣!”一边柳文竹的摇晃打破了她的思绪,女子仿佛比她还要欢悦,高兴得一向一丝不苟的发丝都飘了起来,“你突破凡境了!我们说不定能一起去招摇山呢!” 不过是一个凡境,就算突破了,在这到处都是能人的修仙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也不会被任何人瞧得起,于她而言,同一个初境并无分别。 但看着柳文竹亮晶晶的双目,宁拂衣扫兴的话便停在了舌尖,又吞咽下去。 “是啊,说不定呢。”宁拂衣笑道。 接下去的事情都同她上辈子记着的相差无几,柳文竹已然突破起境,术系为火系,血刚一滴下便从镜中冒出一条威风八面的火龙来,长啸一声,惹来片片惊叹。 随后柳文竹顶着一张红透了的娇柔脸蛋,弱柳扶风似的碎步走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快要结束的时候秋亦走了进来,听平遥长老说,她随着褚清秋拜入了云际山门的门下,往后便要同他们一起修炼了。 而作为褚清秋唯一一个徒弟,她也没有给褚清秋丢脸,为同褚清秋一样的风系,且已然拥有了同李朝安一样的明境修为。 晚风四溢,落日熔金之时,这日的仙授终于结束,掌门同长老们先行离开,众弟子终于松了口气,吵嚷着结伴走出悬梁苑。 宁拂衣和柳文竹随着人群迈出门槛,容锦站在门口等待她们,往她们一人手里放了一小盒胭脂。 “容锦师兄,你又做出新的胭脂啦?”柳文竹笑着打开盖子,凑上前深吸一口,陶醉地闭上双眸,“这回是桂花味的。” “不止,你且细闻,还有茉莉香。”容锦笑得温和,“衣衣的我还加了龙骨,听她说前几日便睡不安稳,不知有没有效用。” “这颜色也漂亮,谢谢师兄。”柳文竹往手上沾了一点,莞尔道。 宁拂衣也低头吻了吻,清冽的花香让她有些恍惚,这样的日子是她往日深陷魔窟时,半夜惊醒总会怀念的,如今真的重现了,一时还如同南柯一梦。 “衣衣喜欢吗?”容锦紧张地搓搓手。 “喜欢。”宁拂衣绽开笑靥,小心地将胭脂放进袖中。 “喜欢便好,我此次去招摇山,听闻凡间的姑娘还爱簪那绒绢花,你们二人平日都太素净,待我习得手艺,多给你们做些。”容锦笑道。 “那我要紫色的。”柳文竹轻轻跃了起来。 三人便这么说说笑笑地走下山,许是因为好友都在,此次无人来找宁拂衣麻烦,天气晴好,远山染了金色,层层叠叠地璀璨排开。 宁拂衣心里也同那金山一样,渐渐光明。 至于褚清秋那句话,她转眼便抛在了脑后,美滋滋用膳去了。 由于平遥长老将她看得紧,所以往后几日她都逃不了仙授,但晨修却无人管她,故而宁拂衣依旧是每日睡到自然醒,待全寝殿的弟子都不见了,再起床。 因为暂时无法修炼魔功,她还从藏书阁偷来一本禁书,书中记载的是古往今来堕魔的修仙者,除去天生魔物外,其余大多是情伤难愈,亦或是情绪大动,走火入魔。 只有极少部分是因为某些机缘,被魔物沾染,巧合才入了魔道,她便将这些机缘记在心中,打算一一试过。 这日,殿中早早便无人,她便慢悠悠从屏风中绕出来,手里捏着那本被她用障眼法化成了话本子的禁书,一边单手翻着,一边整理衣裙,往眉心点了点容锦送的胭脂。 她前世便爱穿墨色,此时便也一身黑衣,只袖口处绣了白色的花纹,去除了几分沉闷,如今配着眉心一点红,无端有种妖冶之感。 宁拂衣满意颔首,正要关上梳妆匣时,又看见了里面放着的一块桂花胰子,于是指尖在上面戳了戳,双指捏起。 她记得这块胰子是柳文竹从柳家偷来赠与她的,据说里面都是仙草,用它沐浴过后,身上的香气能维持一月不散。 宁拂衣又闻了闻自己身上,嫌弃地皱起鼻子,随后拿起那块胰子,走进了浴堂。 宁长风在世之时极为体恤女弟子,故而将珠光阁的浴堂设置地无比精妙,足足有三十六个堂间,每个堂间可容纳几人同时入水,水池子一年四季都是热的,池水施了仙术,如同铺了一层滚滚白雾。 如今浴堂空无一人,宁拂衣便随手将书放在地上,脱衣入水,惬意地眯起眼眸。 然而就在她怡然自得时,周围空气忽然有了偏移,宁拂衣心弦一紧,顿时睁眼。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响起,高挑的女子身影打破虚空,带着一阵强风出现在浴池边上,宁拂衣连忙抬手抵挡,池中的水被风卷起落下,哗啦啦泼了一地。 最要命的是,宁拂衣原本放在手边的禁书,被风掀飞出去,掀了个底朝天,停在了最中间的一页。 要命的是那一页绘着一人被十剑穿心的插图,血色都用朱砂涂了出来,红艳艳一片,十分显眼。 宁拂衣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忍不住撑起身体,戒备地扶住了地砖。 “原来你躲在这里,叫我一阵好找!”来人身着淡金色罗裙,头上插了一枚古朴但看着便贵重的玉簪,发丝同褚清秋一般一丝不苟地挽着,抱着双臂没好气道。 “秋亦?”宁拂衣用余光看着一旁的书册,蹙眉道,“你闯入浴堂做什么?” “闯入?这是女子浴堂,我同为女子为何不能进?”秋亦嫌弃地蹭了蹭鞋底的水,“我还没问你呢,师尊命你前去寻她,你为何不去?” 原是褚清秋让她来的,宁拂衣心中了然,面上却装傻:“何时的命令,我为何不知?” “你少装蒜了,我才不……”她话说了一半,视线却忽然越过宁拂衣看向她身后的地面,“那是何物?” 她话音刚落便要挥手将地上的书召来,宁拂衣心跳顿时停了几拍,暗道一声不好,忽然飞身跃起, 起身时在她身周拢上一道仙力,仙力迅速贴着她身体游走,随后化为薄薄黑衣,勉强遮住她少女的清瘦躯体,却还有修长双腿若隐若现,沾水的长发犹如墨汁,顺着她双肩流泻,遮挡了上身。 她伸着着一双沾露的藕臂,从半空中劈手抢回了书册。 还没等秋亦再有动作,虚空中便冷不丁化出一条雪白缎带,嗖的一声贴住秋亦双眼。 如同活了一样在她脑后迅速打了个结,勒得秋亦双眼一花,险些双膝跪地。 话本子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如烟般出现,褚清秋攥着掌心,冷着眉眼,背对着宁拂衣负手而立。 “师尊?”眼前忽然漆黑一片的秋亦好不容易站稳,伸出手摸到了脸上的缎带,然而却不敢解开,只能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师尊,我……” “我命你暗中带她来,不许惊动旁人,你便是这般不惊动的?”褚清秋道,她语气并无起伏,但秋亦跟她朝夕相处,自是察觉到了她身上隐隐的怒气,虽然不明白,却不敢再多言。 褚清秋垂下眼睫,似乎平息了怒火,又恢复了往日平淡:“自去领罚。” 秋亦哪里还敢违抗,于是小心翼翼弯腰行礼,随后啪嗒一声,消失不见。 宁拂衣此时比秋亦更不明所以,不过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勾起唇角,状似无意地拎着书角,没正型地站稳。 “拜见掌门。”宁拂衣笑眯眯道。 “穿好衣裳。”褚清秋依旧不曾回头,语气却愈发严厉,“你也知本尊是掌门,如此穿衣,成何体统。” 宁拂衣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过是外衣透了些,敢遮住的都遮了个完全,最多露了个手臂,这比起她前世在魔窟里穿的衣裙相比,压根儿便算不得暴露。 褚清秋如今也才没活几千年,怎么比那个整日快仙去的首席长老还要像个老古董。 “知道了。”宁拂衣懒洋洋道,随后拈起一旁挂着的衣衫,一阵烟雾后,她便恢复了沐浴前的装扮。 听见她穿好,褚清秋这才转过身,直直瞧她。 “那是何物。”褚清秋的视线也落在宁拂衣手里的书册上,朱唇微张。 “话本子。”宁拂衣心里打鼓,面上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轻佻地拎起那书晃了晃。 “什么话本子。”褚清秋神情严肃。 “自己瞧喽。”宁拂衣朝她举起封皮,眼眸微弯,“怎么,掌门也对这种话本子感兴趣?” 待看清上面字迹后,褚清秋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崩塌,虽然被她很快掩饰住了,但看在宁拂衣眼里,却还是令她心情大好。 褚清秋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讲,只将眼神移开,凛然望进远处。 “到我院里。”她说罢,便裙摆卷着风,大步离去。 白色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宁拂衣便仰天长吁,伸手抹去了额前汗水,将书册抱在怀里,感激地重重摸了摸封面。 那上面赫然用金灿灿的油墨印着几个大字:同时与五位仙尊双修后。 幸亏她未雨绸缪,不然偷看禁书被褚清秋发现,总归有些麻烦。 不过如今褚清秋都找到面前了,她自然也无法再逃,只能听话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她也正想瞧瞧,褚清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总不能灭了她口不是。 如今仙授之时未到,大多数弟子还在晨修,故而路上并无几个人,褚清秋衣袍翻卷在前面大步地走,宁拂衣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烦死自己如今的小身板了,站直了眼睛才能堪堪越过褚清秋的肩膀,宁拂衣一边跑,一边用鼻孔喷气。 好在褚清秋并没有这样一路走到紫霞峰去,而是绕进了云深殿旁的一座建筑,这建筑几日前还荒废着,如今却被修缮如新,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样样不缺,比不得掌门寝殿的气派,但却适合褚清秋清雅隐居的性子。 她走过一座石桥,径直入了正堂,堂中无门,唯有一镂空了的木制屏风,日光从屏风中穿过,打成无数光柱洒落室内。 日光下放了一张朱漆花鸟矮桌,两旁铺着蒲席,褚清秋于桌边坐下,手指轻抬,两侧熏香便燃起,冒出丝缕白烟。 宁拂衣迈过门槛便不愿再往前走了,她警惕地靠着屏风,盯着褚清秋的动作。 “你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宁拂衣问。 褚清秋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利落地一挥袖,便有张宣纸飘在宁拂衣眼前,宁拂衣微微昂头,伸手将之抓在掌心。 原来是一封信,宁拂衣一眼便认出了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宁长风的。 “你母亲临终前曾写信于我,请求我教导你几分。”褚清秋回答。 “求你?教我?”宁拂衣狐疑地看那信件,发现褚清秋所言非虚,信中确实言辞恳切,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终托付一般。 宁拂衣盯着那几行字看,看得手有些发抖。 过了一会儿,她扬手将信甩下,仿佛对上面文字毫不在意,笑道:“弟子修为低浅,天生愚钝,您可是堂堂神尊,就莫要在弟子身上浪费功夫了。” “何况无论是我还是宁长风,您都一向并不在意,如今怎么便要听她这几句遗言?”宁拂衣盯着褚清秋道,讥讽道。 褚清秋闻言,拿着茶杯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这才缓缓将茶水倒入口中。 宁拂衣藏在袖中的手指不断捏紧:“您大可以当做完全不曾看见过这封信,您大可以继续视我为无物,您只需好好修您的正道,做您万民爱戴至高无上的神尊。” 就如同上一世一样。 掌心传来刺痛,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松开手掌,淡淡的酸麻从掌心扩散。 褚清秋长长的睫毛遮盖着眼眸,她放在茶杯的手一直不曾一动,指尖似乎在微微颤抖,又或是宁拂衣花了眼。 就在宁拂衣以为她会对自己那番话给出一些解释,亦或是反应时,褚清秋忽然站起了身,眼中并无任何情绪,好像宁拂衣方才说的话,都只是孩童的无理取闹一般。 宁拂衣方才越跳越快的心失望地回归平静,她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褚清秋走近。 “往后每日辰时来此。”她说着便同宁拂衣擦肩而过,几分发丝拂在脖颈上,令人心中刺挠。 “你如何与我无关,但此事乃宁长风临终所托,我不得不听。”褚清秋背对宁拂衣停下,又道。 不知为何,褚清秋此人总是能够用最简单的话语,激起她最为磅礴的愤怒。 “我若偏不呢。”宁拂衣倏地转身,反唇相讥,“我明日就是死在外面都同你没有半分关联,何需装模作样地惺惺作态!” 她话音刚落,便听闻风声响起,再定睛时,一道白绫便已然擦着她鬓发而过,在她脸颊处猝然停下。 宁拂衣呼吸停滞一瞬,无畏地朝褚清秋瞪去,却恍惚间发现,一直波澜不惊的她,此时眼角似乎泛着一点微红。 “我何时说过,你的生死与我没有关联。”她低低道。 心诀 宁拂衣本以为能够激起褚清秋愤怒的应当是最后那句惺惺作态,却不曾想到,她竟更为在意前面那句没有关联。 这让宁拂衣心中升起一种怪异感。 可自己的死活,她不是应当毫不在意么? 眼看着宁拂衣黝黑的眸子探究地朝她眼底望去,褚清秋忽然移开眼神,侧过身去,袖中白绸也泄力一般飘落,委顿在地,悄然收回。 “本尊一字千金,既答应了宁长风,便不会食言不去看管你。”褚清秋淡淡道,随后身影一转,大步消失在门外日光下。 “明日辰时,莫忘。”最后一句话仿佛从天外飘来似的,回荡在宁拂衣耳边。 这一世褚清秋的态度同上一世简直有天壤之别,上辈子自己希望她帮忙时她不管不顾,这辈子自己不愿同她再接触,她反倒拿出长辈姿态了,当真烦人,宁拂衣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心烦意乱地将方才被风吹乱的鬓发抹平。 她才不关心褚清秋犯了什么毛病,只希望她少伸些手,莫要坏了自己的大计便好。 “我躲还躲不及呢,还辰时,我若听你的便是小狗。”宁拂衣一边低声嗤骂,一边甩开衣袂,大摇大摆地溜了。 —————— 翌日一早,她便黑着脸,直挺挺站在了褚清秋的静山宫外。 狗就狗吧,她如今恨不得大汪三声,然后将这宫中之人全咬成碎片。 “我都到了,可以给我解开了吧?”宁拂衣无奈偏头,对着一旁虎视眈眈的秋亦说。 “不行,师尊说了,要等你站在她面前方可。”秋亦手里捏着一截雪白的飞羽索,大声道。 “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我都这样了还能跑得了?”宁拂衣险些被她气笑了,她如今整个上半身都被束缚在绳索中,只剩个肩膀露在外面。 秋亦不回答,只抱着手臂对她怒目而视。 宁拂衣长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迈步走进去,来到了昨日的厅堂外。 透过镂空屏风,能看见其中影影绰绰,熏香味从室内飘来,伴随着不是何处飘来的禅音,让人心中宁静。 “师尊,宁拂衣带来了。”秋亦扬声道。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响起简洁的一声:“进。” 与此同时,身上的绳索终于脱落,化成片片飞羽飘回堂内,宁拂衣皱着眉头将手拿回胸前,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这才慢慢走进去。 女人正盘膝坐在席上,衣衫拖曳成蕊,发丝一半用玉簪束在头顶,一半随肩披散,遮住楚楚腰身,提笔而书时,莹白葱指同墨对比鲜明。 饶是宁拂衣,眼神都在这样的景象中定住半刻,这才开口挖苦。 “命令不成便用绑的,不愧是褚凌神尊,云中白鹤。” “本尊严苛,若弟子不听话,有时也会用些手段。”褚清秋居然不曾恼怒,反而神色如常地回答,随后轻轻放下笔,施施然起身。 “这是什么?”宁拂衣指着桌上一叠纸张。 “你今日要背诵的心法。”褚清秋道,随手手掌一伸:“坐。” 宁拂衣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这么多?” “不多,共一百八十四道水系心诀,你天资愚笨,只学皮毛难以精进,需要根基扎实方能有所可能。”褚清秋将伤人之话说得无比平常,“不管消耗几日,将之背下再来回禀我。” “拿走背?”宁拂衣眼睛一亮。 “在此处背。”褚清秋回答。 宁拂衣长长出了口气,快步走到桌边,拿起一沓纸瞧了瞧,上面墨迹新鲜,应当是褚清秋今日才写好的。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神尊不是风系么,怎么会这么多水系心诀?何况平遥长老只说姑且算作水系,我若不是,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宁拂衣还想挣扎挣扎。 “擅长一种术系便能只学一种了?五行总有共通之处,不知己知彼,往后定有瓶颈,今日先背水系,往后其他术系你也都需习得。辰时已到,莫要再耽误。” 褚清秋说罢,手轻挥,宁拂衣顿时便觉得双腿灌了铅,啪嗒跪坐在了席子上。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揉着膝盖再转身时,褚清秋的身影便不见了,她便只得回头盯着桌上足有一指厚的纸张,痛苦地皱起了脸。 她上辈子便一向信奉实践为真,偏不爱像个书呆子似的背这些书上的玩意儿,最后不也修成了魔王?褚清秋此人就是太古板。 可惜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拿起一页来,捏着眼皮子开始背。 不过一日罢了,后面连着两日三日四日她都一大早便被绑来晨修,一百八十四道心诀背了几日才只背了一半,惹得宁拂衣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到第五日时,怨气几乎滔天了。 于是宁拂衣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想法子,让褚清秋放弃亲自教导她。 秋亦就跟个石墩子一样守在宫门口,她逃是逃不掉的,于是索性将纸张一扔,在宫中乱绕起来,准备捣一些气死褚清秋的乱,好让褚清秋知晓她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早日断了教导她的心思才是。 可惜这静山宫大得没边,她若毁一些花啊草啊房子啊,对于褚清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于是宁拂衣便放弃砸宫的想法,绕进了褚清秋的住处,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中。 同往常一样,褚清秋的结界根本挡不住她,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最高一层,进了褚清秋房中。 屋子装潢清雅,处处透着仙人之态,屋中零星插了几朵栀子,褚清秋就盘膝坐在一张红木榻上,淡淡白光在她周身环绕,将整个屋子都衬得朦胧起来。 宁拂衣蹑手蹑脚走到她背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褚清秋并无反应? 难不成是入定了?宁拂衣稍微大了胆子,绕回褚清秋面前,揪起了褚清秋的眼皮子。 “不是吧,这样了还不醒?”宁拂衣惊诧自语,随后又摸上她手腕,脉搏跳动有力,没什么蹊跷。 难不成她们神尊入定,都是这般什么都不担心的? 宁拂衣再直起腰时,唇边勾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她咳嗽一声,负手在屋中转悠起来,看着墙上的栀子花不错,于是劈手摘下,往褚清秋头上一插。 白色的,插上去还挺好看。 于是宁拂衣挥了挥手,白花瞬间变成醒目的嫣红色,她这才满意地颔首。 一只不够,她便又摘了一只,顺手解开褚清秋头发,给她往头顶左右各盘了两个丸子,再插上红花。 这还没完,宁拂衣思索了一会儿,又从怀中找出一盒胭脂,笑嘻嘻地往她眉心点了点红晕,往两颊处抹了两把,做出两个红彤彤的脸蛋。 眼看着褚清秋变成这副模样,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已然憋不住了,却觉得还缺少点什么,屋子里又光秃秃的没有其他布料,她便伸手去解褚清秋外衣上的带子。 试图将外衣变成红色,然后往她胸口系一个大红的蝴蝶形状的结。 谁知这边刚解了一半,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一惊,顿时转身循声而望。 只见褚清秋正长身玉立仙风道骨地站在门外,一手捏着一卷书,一手攥在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花枝招展的“自己”。 和“自己”身上,被宁拂衣解掉一半的外衣。 又见故人 宁拂衣当即僵住了身子,她低头瞧瞧面前的“褚清秋”,又抬眼看看门外的褚清秋,又没忍住骂了一句粗话。 她自是知晓修炼到一定阶段的神仙大多会分体之术,但这术法耗费心神和修为,故而关键时刻才有人用,谁能想到褚清秋此人竟这般不在意,平日里没事干都要分出个灵体来修两份的练。 “你在做何。”褚清秋眼神停留在宁拂衣手上。 “捣乱。”既然被发现了,宁拂衣便也不掩饰,她大摇大摆拍了拍手,直起腰身。 褚清秋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般痛快,口中的话一时间被堵了回去,屋中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你就这般不愿修习?”过了半晌,褚清秋才又开口,她声音听起来如风一样飘忽,听不出是喜是怒。 “不愿。”既然已经被抓住了现行,宁拂衣又懒得再拐弯抹角,“弟子愚钝不堪,实在不是那修仙的苗子,神尊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所以你便捣乱,想让我断了教导你的心思?” “是。”宁拂衣言语铮铮道,随后低下头,将没系完的结系好,然后当着褚清秋的面将之变成了明艳艳的大红色。 褚清秋的手又攥紧了几分,面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 宁拂衣明显感觉到了肩上瞬间磅礴的威压,她虽然表面无惧,但心跳却逐渐加快,后背一阵潮湿,似是出了一层薄汗。 她虽然做过魔头,也没少折磨褚清秋,但如今毕竟只是个少女身体,当年面对冰冷神尊的恐惧还是无法消磨。 不过这紧张并未持续多久,她便听到了犹如耳语的一声“出去”,宁拂衣顿时如临大赦,看都不看褚清秋,转身从窗子跃出,黑色身影消失在了婆娑树影中。 “师尊!”清脆的嗓音响起,秋亦刚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榻上“褚清秋”的模样吓得险些摔倒,于是一把扶住门框,怒不可遏起来,“除了那个废物还有何人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师尊莫急,我速速将她捉来给师尊赔罪!” “秋亦。”褚清秋忽然转身向她,眼神锋利如刀,割得秋亦嘴巴打了结,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我说过,废物二字不可再唤。”褚清秋低低道。 “师尊赎罪。”秋亦连忙捂住嘴巴,单膝跪地,“弟子只是看不得您被侮辱,这才……” “下去。”褚清秋微微合眼,似乎在平息什么,言语也柔和了些,“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 “弟子不敢。”秋亦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再也不敢多说,起身退出门外,屋中只留下褚清秋一人。 她缓缓睁开眼眸,眼神又落于自己那具“身体”上,随后缓缓走近,指尖抚摸头顶那两朵大红的栀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凝重之余,嘴角竟微微上挑。 “我该如何是好啊。” “小魔头。”她轻轻自语。 宁拂衣觉得自己恶作剧的方式是有效的,至少往后两天,再也没有人将她从被窝里拽起来,拖她去那个狗屁静山宫晨修,想必是褚清秋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履行宁长风的遗言了吧。 不过翌日一早,她做贼一般想溜出珠光阁时,在门口发现了那些写满心诀的纸张,纸张已经被装订成册,用熟悉的清秀字体,分门别类地做了标注。 翻开那书册后,宁拂衣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转瞬即逝。 自己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会对褚清秋产生愧疚呢,想必是错觉罢,宁拂衣断定。 宁拂衣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她继续偷偷钻研魔功,平日里仙授时也练习一番水系心诀,不过同她心中知晓的那样,天资愚钝,并无效用。 好在她并不在意。 这日天气晴好,宁拂衣如往常一般走进悬梁苑的大门,却发现今日有些不同,往日都侯在北苑内的弟子今日全部挤在门口的空地中,唧唧喳喳地讨论什么。 “衣衣!”软糯的轻唤从身后传来,宁拂衣扭头望去,只见柳文竹和容锦正一前一后地朝她跑来,柳文竹手中还举着一只足有八尺高的石狮,一路上的弟子见状,纷纷惊恐万分地给她让路。 “对不住,对不住……”柳文竹一路道着歉停在宁拂衣面前,将石狮往下轻轻一放,咚的一声,地砖都颤了几下。 饶是宁拂衣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都会张张嘴巴,表示一下震惊。 “这是……”宁拂衣扇了扇鼻尖旁的灰尘,指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石狮子问。 “元明长老叫我搬来的,说要放在北苑里。”柳文竹发髻上插着一朵清茶色的绒花,脸颊上一滴汗珠都无,柔柔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家都站在此处?” 随后到来的容锦绕开那石狮站定,启唇回答:“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说是东苑的几名师兄师姐去铜川历练时猎了好多头高阶的灵兽,想着北苑弟子大多还没有结契的灵宠,便叫大家去瞧一瞧,万一碰上有缘的,便能当场结契。” 柳文竹一听灵兽二字,本就晶莹的眼珠又亮了几分,她垂手捏住宁拂衣衣袖,小声道:“衣衣,我早便盼着能有自己的灵兽了,这样往后出远门也方便,不必每每御剑,累个半死。” 宁拂衣笑着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告诉她她往后的灵兽是只神山刺猬,该御剑时还得御剑。 “同我一起吧。”柳文竹晃了晃宁拂衣的袖子,“铜川虽然危险,但有师兄师姐和长老陪同,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何况还有我和容锦师兄。” “好。”宁拂衣回答。 宁拂衣自然不会拒绝柳文竹的请求,而且铜川地处东荒边界,东荒外妖邪横生,是修仙者一向不会踏足的荒蛮地界,故而铜川内多是龙潭虎穴险象环生,灵兽不少,魔兽也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上辈子她成魔后收服的一头魔兽赤练鸟,便是收于铜川。 所以她想去碰碰运气。 这边厢谈着话,那边厢几个身形高挑的男男女女便走了过来,身披东苑的蓝白衣袍,金革裹腰,手中皆有各种神武,比起北苑的弟子来说,他们一眼看上去就更为意气风发。 东苑弟子大多突破了仙身二阶,一般不会再进行仙授,而是四处云游历练,故而比起北苑的弟子们,看上去沉稳了许多。 他们走近后,这边扎堆的弟子连忙转向他们,低头行礼。 “想必你们也知晓今日之事了罢,不过铜川危险,若有不愿去的留在此处自行修炼。”领头的是个最为高大的男子,面相方正,声音粗犷,“愿意去的弟子,便出门自行乘坐飞鹰舟。”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修仙之人哪有不渴望灵兽的,所以也无人留下,一个北苑百八十名弟子,皆踏上了飞鹰舟的船板,同行之人除去几位仙身二阶的东苑弟子外,还有一向最爱云游的元明道人,元明长老。 飞鹰舟状如其名,好似一叶轻舟,船头犹如鹰喙,威风凛凛,大小可随着乘坐多少人而随意变换,乃是云际山门平日里出远门常用的坐骑。 舟于云上飘过,恍然间已过万重山,宁拂衣坐在船尾,看着脚下云蒸霞蔚的风景如画卷一般展开。 重生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云际山门,看看这往日独自走腻了的山川河海。 去往铜川之路实在太长,饶是一日八千里的飞鹰舟都难以一天之内到达,而夜晚的铜川又危险重重,故而一行人并未直接到达铜川,而是在落日西斜时,落在了距离铜川最近的芙蓉镇外。 芙蓉镇是一处边陲小镇,凡人难以居住,故而街上到处可见来往修仙者,还有一些周边山中的猎兽人和采金者,穿着奇装异服兜售一些灵兽和奇珍异宝,倒也是别具特色,热闹非凡。 云际山门一行百人走在这些穿着奇怪的人中间,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但北苑弟子大多没出过远门,如今见了这么多新奇之物,难免兴奋地唧唧喳喳。 “今晚歇在最大的客栈杜鹃楼,都挨近点,切莫走散了!”容锦走在队伍末尾,大声呵斥企图溜出去的弟子。 “诶呀,容锦你就让他们玩会儿,孩子们难得见见世面,往后天高任鸟飞,总不能总囚在那云际山里当家雀。”元明长老背着手笑道。 “长老,这不妥,此处鱼龙混杂,又不是四大世家和六大门派管辖之处,若有危险……” “此处虽鱼龙混杂,但放眼望去有几个修为高的,有本长老在,能出什么乱子。”元明长老摆了摆手,拦住了想要上前抓人回来的容锦。 “他们身上都带着传音牌,等时辰到了,用传音牌唤他们回来便是。”元明长老潇洒地拍了拍容锦的肩,“来,后生,这边走。” 宁拂衣和柳文竹一同规规矩矩走在前面,等再一回头,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不剩几个人。 柳文竹顿时有些慌了神,她紧张地拉住宁拂衣的手:“衣衣,我们好像走散了,元明长老和容锦师兄呢?” 宁拂衣闻言,本想拿出传声牌问询,谁知刚一低头,眼前便晃过去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 她猝然停下动作,不敢相信地抬眼,心仿佛被人捏了一把似的,火辣辣得疼。 联结 只是那影子一瞬间便消失在了街角,宁拂衣在原地愣了一瞬,拔腿便朝那处跑去。 “衣衣!你去哪?”她身后的柳文竹焦急地回头张望,最后实在不放心,索性豁出去一般拎起裙摆,大步跟上宁拂衣。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两条街,宁拂衣这才停下步伐,身影一闪躲在了墙角堆着的箩筐后,偷偷往外张望。 “你在看什么?”柳文竹在她轻手轻脚停下,耳语道。 宁拂衣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方才的白色影子此时已经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用宁拂衣听不懂的话骂了一句,捏着那东西的后脖颈拎了起来。 “小东西还他娘挺能跑,你再跑,你再跑!”另一人手里拿着长鞭横抽几下,抽的那东西连连呜咽,声音之凄厉,惹得一旁的柳文竹顿时红了眼眶,忿忿捏住宁拂衣的手腕。 “那是条小狗么?那么小的狗,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柳文竹平日便心软,最看不得弱小之物受欺凌,当即便要冲上前去,被宁拂衣一把拦住。 “慢着。”宁拂衣说,她虽然声音些许发颤,心中万般情绪四起,但却是冷静的,“这几人是东岳人,族人从小便穿梭各处山林捕兽,向来心狠手辣,而且一看修为便都在化境之上,你我二人若来硬的,绝对不是对手。” 柳文竹捏着宁拂衣的手紧了紧,她忍不住看向宁拂衣,少女侧脸如往常一般带着稚气,可不知为何,在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却沉稳得很陌生。 好像一个从来都需要被护着的丫头,一夜间长大了一般。 柳文竹犹豫了一下,又问,“衣衣,你好像识得它。” 眼前那只只有一臂长的小狗身上沾满了泥土血迹,看起来像个破娃娃,惨不忍睹,一眼便知是个凡间最普通不过的狗,没有半分灵力,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便是尾巴上的黑色花纹,从根部一直蜿蜒到尾部。 这种动物在修仙界,一向是被养殖或是捕捉来,做灵兽的口粮的。 宁拂衣没说话,她不想欺骗柳文竹,但也不知如何同柳文竹解释。 “它叫平安。”宁拂衣回答。 一点也不平安的平安,也是前世最后陪着她的活物,在此之前宁拂衣虽然修了魔道,却还未被仇恨彻底腐蚀心性,心中多少还存些善恶。 直到那只往日只会吃和睡的小白狗,用不过半臂的身躯替她挡了一柄凝聚了千百人仙力的重剑之后,她便再也无所谓善恶了。 那晚她不要命一般独闯了六大门派,四海八荒尸山血海,她抱着平安冰冷的小小身躯在昆仑塔上坐了三日,往后足足一月,方圆千里电闪雷鸣,黑霾遮云蔽日。 自此,六界给了她一个名号,诛天神魔。 “平安。”柳文竹的声音打破了宁拂衣的回忆,她若有所思地将这名字念了一遍,“那我们如何是好?” “跟上。”宁拂衣扬了扬下巴。 那几人已经将小狗放进了一只铁笼中,随手拎着原路返回,宁拂衣和柳文竹眼疾手快地各自捏了个隐身符,屏息贴在墙根上,等他们从面前走过后,这才显形跟随。 几人停在了最为热闹的主街,此处道路宽阔,足以容纳数十只轿辇并排通过,不过此时街道两旁满是摊贩,各种灵器灵兽一摆,再宽的路都觉得拥挤了。 占地最多的便是那几个东岳人的摊子,地上摆着十几只几人高的玄铁笼,里面装着不少灵兽,但大多是都带着伤,一副羸弱模样窝在角落。 时不时有人经过看上一眼,又摇摇头走开。 领头那彪形大汉将装着小狗的笼子搁在一边,手里鞭子照着那些玄铁笼狠狠鞭笞,刺耳的声响惹得里面那几头灵兽恼怒起来,开始起身原地转圈。 “灵兽聚集天地灵气,是至纯之物,柳家也有不少饲养灵兽,却从不曾见这般景象,他们太过分了。”柳文竹从小娇生惯养在高门大户,性子单纯,如今才见识了世上险恶。 “一向是这般的,人性如此。”宁拂衣轻轻道,她拉起柳文竹的手,状似路过一般,停在了那些玄铁笼前。 眼看着来了客人,那些东岳人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脸相迎:“二位姑娘还不曾有结契的灵兽吧,我们这里都是刚从铜川猎来的中阶灵兽,您二位瞧一瞧,瞧上哪只了,银钱好商量。” 宁拂衣面不改色地环顾了一圈,甚至盯着一只玄鸟看了会儿,随后走过玄铁笼,停在了普通铁笼旁。 “姑娘,那个不是……”东岳人正要解释,却被宁拂衣打断了。 “此物有些特别。”宁拂衣睁大了眼睛,半蹲着朝那小狗挥了挥手,小狗呜咽一声,躲进笼子深处。 这些人行走江湖多年,若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得了利,定会产生怀疑,不会好好将小狗买给她。 几个东岳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轻蔑,眼前这两个丫头穿着云际山门的衣袍,一看便知是刚刚出门历练的弟子,什么都不懂,最是好骗。 尤其眼前这位,看着才不过豆蔻之年,修为也只是个凡境,竟将一只普通的狗当作灵兽,若用灵兽的价格让她买了去,岂不是大赚一笔。 于是领头的那个胁肩谄笑道:“这是只还未成型的幼兽,姑娘若想要,只需十枚水玉。” “十枚水玉?”一旁的柳文竹气得脱口而出,“饶是普通的高阶灵兽也不过七八枚水玉,你们莫要骗人!” “怎么能是骗人呢。”那东岳人一看便十分老道,“还未成型的幼兽不知低中高阶,本就是赌彩一掷,你情我愿的买卖,若姑娘愿意便拿去,不愿意也莫要伤了和气。” 宁拂衣忽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玲珑剔透的水玉,在他眼前晃了晃:“本姑娘看在这灵兽还算特别的份上,一枚水玉,你若卖便拿去,若不卖,也不妨碍别人有更好的。” 那东岳人好似十分为难似的,纠结许久,这才点头:“罢了,就当是同二位姑娘有缘,拿去便是。” 说罢,他便打开笼子,拎出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狗,往宁拂衣怀里递来。 宁拂衣闭了闭唇,耳中满是自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谁料身后却忽然传来声跋扈嗓音,打断了那东岳人的动作。 东岳人猛然收回了手,又带着谄笑望去,眼前一亮。 宁拂衣已然听出了那人声音,心里暗暗道声不好,劈手便要抢过小白狗,然而她区区凡境怎是这帮刀尖上舔血之人的对手,被那人拨云推雾一般几个躲闪,连根狗尾巴都不曾碰到。 “店家且慢,这灵兽如何卖的?”李朝安带着烧饼面条,身着金丝广袖罗裙,肩上披着云锦披风,头发绾成四根垂髻,脆生生问道。 东岳人一见她穿着便知其富贵,态度比方才谄媚了一倍不止,满脸横肉堆成了山:“姑娘瞧瞧,都是上好的中阶灵兽,十枚水玉就能带走!” “你先将我的灵兽给我,也不耽误你招揽旁人。”宁拂衣蹙眉道。 “姑娘稍等,稍等。”那东岳人端的是深奸巨猾,嘴里敷衍,手上也不曾动作,反而转了个身子,假意去打理笼子。 “你这些灵兽看着都没什么生气,该不会都是病秧子吧?”李朝安一脸嫌弃地打量玄铁笼,与此同时有不少人瞧着此处热闹,皆围了上来,原本冷清的摊子忽然热络起来。 “那如何会?只因中阶灵兽还不曾辟谷,今日又没有喂食,只需见了食物自然便活跃起来。”那东岳人吹了声口哨,便有人掀开一旁遮着麻布的笼子,从里面拎出两只活蹦乱跳的鸡鸭。 “等等,我不要那些。”李朝安不怀好意地看了宁拂衣一眼,葱指慢慢移向了东岳人怀里的小狗,勾出一抹笑,“我要喂那个。” “李朝安!”柳文竹闻言嗔目,“你这是做什么?” 李朝安没理她,她对着一脸为难的东岳人眨了眨眼,从腰间解下个钱袋子,封绳一开,露出满满当当的水玉:“你若喂,这些都是你的。” 旁边顿时传来几声吸气,那东岳人直了眼,当即便连连点头,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是是是,小的这便喂去!” 与此同时,人群中也传来了看热闹的声音,纷纷催促着东岳人快点,东岳人便在众人的催促下,美滋滋拎着小白狗的后脖颈,作势便要扔进玄铁笼,一只巨狮的嘴边。 柳文竹着急地去找宁拂衣,却见少女正平静立在原地,双手搭在腿边,轻轻打着节拍。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拂衣,眼中仿佛没有理智可言,如同一把淬过毒的剑,从周身每寸皮肤都透露着痛恨、邪恶和狠厉。 “衣衣……”她忙去拉宁拂衣冰冷的手,那双手却忽然停止了打拍,与此同时,几缕黑烟悄无声息地涌出地皮,蛇一般爬上玄铁笼,无声撬开了铜锁。 与此同时,八千里之外,涓涓流淌的笛声忽然停止,鸿衣羽裳的女人身子飘摇一瞬,险些倒地。 她玉指抚上唇畔,再拿开时,那只柔荑便全染了刺目的红。 梦 褚清秋定定看着那血迹,左手缓缓抬起,便有片片天光化为飞羽状,从天外凝聚而来,汇入她心口,远处看便如黄昏之时下落的灿烂星汉,将天地连为一片。 待最后一片橙黄黯淡,飞羽也消失了,褚清秋这才直起腰身,面色苍白,好似一瞬羸弱许多。 “秋亦。”她张口道,话音刚落,高挑的女子便啪一声打破虚空,出现在她面前。 “师尊。”秋亦一眼便看见褚清秋手上和嘴角的血,顿时紧张起来,“这……” “无妨。”褚清秋摇头,“北苑弟子前去铜川,会路过何地?” 褚清秋在秋亦面前一向是最强大的,也是她最敬重之人,她看到褚清秋如今这副模样,心揪成了一团,却又不敢问询,只能咬牙回答:“我听人说,会在芙蓉镇歇一晚,翌日一早再进铜川。” 褚清秋闻言,颔首道:“好,下去吧。” “师尊,您要去芙蓉镇么,带上秋亦吧,您一个人,秋亦不放心。”秋亦忽然垂首,大着胆子喊。 “本尊的修为,你有何不放心的。”褚清秋往前一步,身上的血迹就消失无踪,“何况云际山门也不安全,留你在此处,若有事情,也好传音于我。” “可是……”秋亦还想多言,头顶却倏地传来掌心的温热,将她剩下的话都堵了个严实。 “听话。”褚清秋在她头顶拍了拍,随后同她擦肩而过,留下淡淡的香气。 褚清秋不常这样温柔的,她一向冷得没有温度,甚至连柔软的话都不曾说过,但不知从哪日开始,她就好像变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秋亦有些恍惚,她眷恋一般摸上了自己头顶,再转身时,崖上只剩薄薄的黑,和漫天吹起的树叶了。 而在遥远的芙蓉镇,一场闹剧刚刚开始。 小白狗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不断剧烈挣扎,喊声凄厉而绝望,但它越是叫得可怜,旁边围观的人群就越兴奋,不断拍手称快。 笼中那头巨狮也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小山一般的身躯忽然拔地而起,怒吼着长开血盆大口。 谁知拎着小狗的手刚要松开,那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东岳人神情却猝然变得惊恐,随后目眦尽裂地大叫起来,周边人群也纷纷惊叫,拥挤着四散奔逃。 只见方才还被困于方寸笼中的巨狮,不知何时已然撞开了笼门,没了玄铁笼压制的它身体瞬间膨胀,随后仰天长啸,顿时劲风四起,吹得人睁不开眼。 “快!结阵!”东岳人厉声召唤同伴,谁知刚刚转身便被溅了一脸血肉,他用手抹开后,恐惧地发现方才还站在他身后的同伴,此时已然瘫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连忙回身召出武器,谁知那被折磨得一身是伤的巨狮远比往日要狂躁,对他手中长刀视而不见,犹如泰山压顶,拼了命地朝他冲撞而来。 这还不算完,随着巨狮恢复自由,其他玄铁笼上的禁制也全部消失,数十只伤痕累累的灵兽齐齐撞出笼子,疯狂地齐声长啸,仿佛万兽哀鸣。 “怎么会如此!”东岳人几乎被这发疯的灵兽们吓破了胆,一身本领再也使不出,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混黄的尿液浸透他裤管,巨狮嘴巴一张一合,他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地腥臭。 李朝安哪里见过这般场景,顿时捂嘴啼叫,娇躯一软险些昏倒,还是一旁的邵冰将她扶住,三人吓得连仙法都忘了,连哭带叫地随着人群狂奔,却不慎摔倒在地,被一只灵狐一跃而过,叼着她裤腿拖拽而去,不知拖到了什么地方。 柳文竹也惊恐万分,眼泪不断顺着眼眶滴下,如同檐下落雨,啪嗒不停。 “衣衣,衣衣你快醒醒!”她摇晃着宁拂衣,奈何宁拂衣好似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唯有掌心黑雾还在源源不断涌出,后来柳文竹索性要将她扛起,但不料她一身蛮力,竟动摇不了宁拂衣一分。 “衣衣……”柳文竹胆子本就小,如今彻底慌了神,更何况兽群已然向着她们的方向冲撞过来,一路杂物皆踏为泥土,天摇地震,十分可怖。 眼看着兽群就要踩踏她们而过,柳文竹忽然闭上眼睛,整个人挡在了宁拂衣身前,用她弱柳扶风的身子,将她少女的身躯牢牢护在怀里。 “衣衣……”她在她耳边哽咽。 仿佛混沌的黑雾吹进一股风,宁拂衣昏沉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了光亮,驱散了浓郁的恨意,眼前的世界瞬间清晰,刹那间,两道磅礴到几乎有了实体的黑烟从地壳涌出,如同厚实的城墙,将灵兽们隔绝在两旁。 于是灵兽们呼啸而过,扬起的风沙飘扬在空气中,落在二人头顶。 宁拂衣已经变回清澈的眼里还存有一丝迷茫,好友温热的眼泪浸湿了她肩膀,似乎有人在扯她衣角,将她扯得肩歪人斜。 于是宁拂衣低头,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扑通坐下,朝她摇了摇尾巴。 “平安,你可真丑啊。”宁拂衣轻笑一声。 随后双膝一软,不省人事。 也许是被那黑雾刺激了头脑的缘故,宁拂衣梦里出现了一些好像不属于她的回忆,但梦里的每一幕都十分清晰,清晰到她几乎能够回味到那种触感。 梦里她还是臭名远扬的诛天神魔,骂骂咧咧地抱着个女人,在一团混沌中拼命地跑,像是在躲避什么致命的东西。 她好像很恨那个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会骂骂咧咧,除了女人睡着的时候。 然后等女人醒来,她再抱着她逃跑,然后继续骂骂咧咧。 在梦里这样的日子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再后来她好像就不再骂了,或许是骂累了,也或许是不想骂了,她二人间只剩沉默。 但那种沉默带着很强烈的悲伤,就好像她们想靠近,却不该如此。 但她们之间好像也不只是沉默,梦里偶尔会出现一些片段,那些片段让宁拂衣脸红心跳,可当她想要仔细看清那些片段时,这梦就戛然而止了。 宁拂衣也从梦中惊醒,醒来时眼里噙着泪,灼得眼皮生疼。 不过这种巨大的悲伤并没有停留多久,在宁拂衣睁开眼那一刻,她就开始迅速地忘掉这个梦,连同那些片段,就如同有人从她记忆中抽走了似的,一丝都没给她留。 于是半炷香的时间后,她就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衣衣!”软糯的嗓音响起,柳文竹怀里抱着一团棉花团子,如风一样从门外飘进,那棉花团子一见了宁拂衣,便激动地汪了一声,跳到宁拂衣腿上摇头摆尾。 小白狗软软的舌头舔过她的手背,同前世一样的温热触感,宁拂衣心中便如同绽开了花朵,阳光灿烂起来。 或许是造化弄人,上一世的平安是容锦从山里捡的,这一世她竟然提前遇见了它。 “平安。”她掐着嗓子唤道,随后那团棉花就伸着小短腿,蹦进了她怀中。 平安已经被柳文竹洗得干干净净,除了尾巴以外通体雪白,身上的伤口也已然被包扎好,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瞪着,看起来漂亮极了。 “衣衣,你昨日……”柳文竹见她一脸笑容,这才放心开口询问。 宁拂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轻轻道:“此事我还无法向你言明,等往后……” 柳文竹一双美目垂下,唇边出现两个浅浅的靥窝:“罢了,我也无意逼问你,只是觉得,我们是对方此生最好的朋友,你往常有任何事情,都会先同我商议的。” “我只希望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莫要伤了自己才好。你放心,昨日的事没有旁人看见,我也不会多说。”柳文竹从袖中拿出个饼子,塞进宁拂衣手里,“快吃吧,飞鹰舟还有一刻钟便要出发了。” “对不起。”宁拂衣接过还热乎着的饼,迅速道。 柳文竹是个敏感的性子,但为人处世却很通透,时常让宁拂衣自愧不如。 “说对不起是应该的,昨日我都叫你吓死了。”柳文竹朝她眨了眨眼,随后轻快地起身,“不过你可知晓李朝安是在哪儿被找到的?” “何处?”宁拂衣咬了一口饼子,瞪圆眼睛。 “狐狸窝!”柳文竹忍不住捂着嘴巴咯咯地笑,“她一路被那灵狐叼回了铜川,路上连腿都磕断了,薛池师兄在狐狸窝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吓晕过去一夜。” “只是可怜了东苑的薛池师兄,刚来铜川就得送她回去疗伤,白跑了一趟。”柳文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活该。”宁拂衣心里也高兴得很,低头在平安毛茸茸的脑门上亲了两口,惹得平安哼唧一声,用两个小爪子捂住了脸。 昨日的场景如同大梦一场,只是如今清醒后,体内又什么都不剩了,宁拂衣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那样的场合她若是没有醒来,柳文竹和平安想必就要陷入危险。 看来她往后还需注意场合,就算要入魔,也不可让自己失去理智。 她二人登上飞鹰舟时,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大家伙儿只知晓她们遇到了灵兽出逃,此时也有人上来问候几句,柳文竹便笑着一一给了回应。 还有容锦,一个修仙的担心出了两个黑眼圈,一路拉着宁拂衣喋喋不休,直听得宁拂衣昏昏欲睡,这才停下了话,摇头掌舵去了。 倒是元明长老,一句叱责的话都没说,只低声关切了几句,便开始称赞她们二人小小年纪临危不惧,往后是个云游四方侠义助人的好苗子。 柳文竹同宁拂衣对了个眼神,掩唇偷笑。 日光逐渐烫人,脚下连绵的山丘被一片巨大的暗影代替,便知铜川到了。 “原来铜川是这般模样,看着黑压压的,甚是阴森可怖。”柳文竹望着越来越清晰的连绵树影,靠着宁拂衣打了个寒颤,“你瞧那眼睛一般的东西是什么?” “鬼眼。”宁拂衣回答。 柳文竹捂着嘴巴惊叫一声,忍不住靠得紧了些:“鬼眼?” “别怕。”宁拂衣拍了拍她肩膀,“只是名字罢了,实则是一处山间深谷,传说其中满是毒烟瘴气,孕有上古凶兽,从古至今下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所以被叫做鬼眼。” “如此可怖?哪怕是梅掌门都不成么?”一旁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女弟子凑过来问。 “那是当然,莫说梅掌门,我看就是蓬莱境的天瑞帝君下去都要掉一层皮,不过这世间倒是有人下去过,还完好无损地上来了,你们猜是谁?”又有个光头的男弟子插话道。 “谁?”女弟子瞪大眼睛。 “自然是褚凌神尊啊!笨蛋。”男弟子高声道,“褚凌神尊手里那个能千变万化的法器玉笛白骨,就是从这鬼眼之中捞上来的。” 一旁听着的宁拂衣挑了挑眉,往下看去。 不看倒还好,她这一看,便又出了大乱子了。 脚下原本平稳的飞鹰舟好似忽然撞到了什么,开始剧烈颠簸,舟上众人纷纷坐不稳,大叫着蹲下身,宁拂衣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差点原地坠落,亏得柳文竹力气大,将她拽着脖子捞了回来。 “你还不会御剑,快点抓稳!”柳文竹高声道,飞鹰舟此时却震得更加猛烈,好像马上就要一分为二,修为高的弟子则纷纷召出佩剑,御剑浮于半空,而还未学会御剑的弟子,则蒙着头撕心裂肺起来。 “莫要乱动!”元明长老此时也慌了神,他凝聚仙力检查飞鹰舟,却并未发现任何故障,四周也风平浪静,没有异样。 宁拂衣又被什么人撞到了腰,她心中怒骂一声,连忙扶住扶手,早知此番出行能遇到这么多麻烦,她便先将那御剑学会! 她心思百转间,脚下忽然一空,原是好好的飞鹰舟忽然从中间断成两半,彻底失去了仙力,打着旋坠落山林,不会御剑的弟子纷纷尖叫着,像下饺子一样随着飞鹰舟落下。 而柳文竹踩在她纤细的剑柄上,一手抓着宁拂衣,一手扯着平安的毛皮,紧张得俏脸涨成了红色。 “诸位莫慌!”远处传来元明长老的大喝,随后半空之中出现一张藤叶织就的网,将掉下去的弟子牢牢接住。 见到这吊儿郎当的元明长老终于靠了一回谱,宁拂衣刚刚松了口气,然而那股奇怪的撞击感再次袭来,在她身侧无人的情况下,将她从柳文竹的手里猛然撞飞。 直直越过那张大网,冲着漆黑的鬼眼而去。 怀抱 “宁拂衣!衣衣!”几声尖叫从头顶传来,似乎是柳文竹和容锦想追上宁拂衣,却被元明长老两根藤条拉回原地,高声怒斥:“你们不要命了!” 头顶的吵闹很快被呼啸的风声代替,宁拂衣想睁眼看看情况,然而强劲的气流不断冲击她周身,吹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她只得召出仙力,勉强护住双目。 这绝不是普通下落的速度,宁拂衣心里知晓,那鬼眼好像一个巨大的吸盘,拼命想要将靠近它的东西都卷入其中,浊气在四周沉浮,如同旋风一样将她裹挟,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力气,宁拂衣挣扎不得,只能如同被卷入旋风的残破落叶一般,拼命蜷缩身体,让自己少受些伤。 时不时有碎石从她手臂上和脸上划过,刀割一般留下深深的血痕,宁拂衣嘴巴都张不开,只得眼睛一闭,听天由命地在心中怒骂。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该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鬼眼之中了吧? 好在掉落的过程很短暂,落入那个几乎横贯铜川的裂谷之后,四周的光线便骤然黯淡,肉眼难以适应这样的变化,便是双目一黑。 宁拂衣感觉到气流的弱化,下意识在胸前比划出一个手势,便有仙力凝聚成水珠,包裹周身要害处,虽然微弱,但到底是做了缓冲。 水流和地面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与此同时,下坠感骤然停止,宁拂衣只觉得仿佛巨石冲击心肺一般,心口被震得发麻,于是闷哼一声,从拍碎的水球里滚出来,原地滚了几圈,这才停下。 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宁拂衣都处于难忍的头晕目眩中,她咬着牙在原地蜷缩了很久,眼前的景物才慢慢清晰。 捡回了一条命,宁拂衣痛苦地想。幸好她如今是已经活了千年的宁拂衣,若还是上辈子那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早便吓死在了半路上。 也好在褚清秋逼她背过的那些水系心诀派上了用场,方才危急时刻竟记了起来,不然就算她有天大的命,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只剩呼呼的风声,宁拂衣又运功躺了一会儿,待因受到撞击而闷疼的胸口缓和了一些,这才慢慢起身,施了一道法术,吸干身上的水渍。 眼睛已然适应了这里的昏暗,谷底也并非没有光,只是比起外界昏暗许多。 谷底同她想象中出入不大,地上凌乱不堪,堆积的满是各种各样的尸骨,有些已经干燥风化,有些还是新鲜的,散发出令人反胃的腐臭味。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属于人类的身体部位。 除去这些尸骨之外,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就连一片草叶都没有,只有或大或小的岩石,上面附着着诡异的荧光,像是栖息着大片的萤火虫,同周围的尸横遍野对比鲜明。 宁拂衣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站稳,抬头向上望去,这裂谷甚是奇怪,谷底寸草不生,而谷口却生长着不少层叠的蛛网般的藤蔓,将天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靠爬是爬不上去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试一试飞的,宁拂衣想。 于是她默念背下的心诀,水蒸气在她周围出现,缓缓凝结成一把实体的水剑,然而她刚想踏上去进行御剑之法时,那水剑却好像被冲散了一般,嘭的一声炸裂开来,浇了宁拂衣一身水花。 宁拂衣连忙扯着衣袖遮住脸,心中暗道不好,这鬼眼似乎还会削弱修仙之人的法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能够清晰地感觉体内仙力的流失。 这可如何是好?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她失了方寸之时,身侧岩石后忽然响起窸窣之声,像是什么活物正朝她匍匐而来,这动静在空旷的谷底十分突兀,饶是宁拂衣都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右手凝聚不多的仙力,眯着眼眸望向声音传来之处。 宁拂衣一颗心险些蹦出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眼看着岩石后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 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等等!宁拂衣一愣,当即收回呼之欲出的仙力,震惊地望着眼前一身灰尘,摇着蓬松黑白尾巴的小白狗。 “平安?”宁拂衣惊讶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她朝四周张望了一圈,随后一瘸一拐走到汪汪叫的小狗面前,伸手拎起它后脖颈的毛皮。 黑溜溜的圆眼睛,沾灰了的棉花糖一样的毛发,尾巴摇得像风火轮,不是平安又是何人? “你怎么会在此处?也是同我落下来的么?”宁拂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连忙将它囫囵检查了一遍,除去又成了只脏兮兮的狗外,并没有新的伤痕。 她才忽然记起自从飞鹰舟出事开始,她便没看见平安的身影,原先以为是害怕钻进了哪个角落,如今看来,说不定那时它便失足滑落了。 可那么高的高空摔下来,平安如何会毫发无损呢…… 思忖间,小狗忽然汪了两声,伸长脖子去舔宁拂衣的脸,这才唤回了宁拂衣的思绪。 不管为何,没有受伤便是好事,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出去的法子,宁拂衣想着,便托了托平安的屁股,待它哼哼唧唧地在自己肩上趴稳后,便咬牙拖着摔青了的腿,小心翼翼往满是尸骨的前方走去。 待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她一人无依无靠还没有仙力,若是天一黑,便再无走出去的可能。 谷底荧光闪烁,但却并不能照亮眼前的路,宁拂衣时不时被突出的骨骼或是岩石绊上一跤,疼得她冷汗直冒。 “宁拂衣啊宁拂衣,瞧你堂堂诛天神魔如今落得个什么田地……”宁拂衣没好气得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嘴里嘟囔着,用力将眼前不知哪个可怜人的头骨踢飞出去。 这时,肩上的平安忽然嘤咛一声,宁拂衣正要偏头去瞧它,却忽的感受到一股煞气袭来,于是敏捷地旋身,眼瞧着条大红的信子从她面前闪过,在半空中放慢动作似的停留片刻,又咻一声收了回去。 这一下子,将宁拂衣惊出一身冷汗。 她侧身去看,只见在身侧黝黑的峭壁上正贴着只同峭壁颜色相仿的四脚蛇,身上长满岩石般的疙瘩,若不是方才它提前暴露了位置,自己就算是贴着岩壁行走,都定然发现不了。 还好这只四脚蛇个头不大,长度比宁拂衣高不了多少,且身上煞气不足,看着只是只低阶魔兽。宁拂衣稍稍松了口气,眼神一瞥,计上心来。 四脚蛇一击不成,身上的颜色便忽然有了变化,不再同墙壁融为一体,而是恢复了原本黏腻的肉色,头颅一转,两颗小眼睛便直直对准宁拂衣,看得宁拂衣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恶心地撇了撇嘴。 说时迟那时快,风声四起,那四脚蛇忽然腾空,舌头在半空划出一道肉眼看不清的直线,冲向宁拂衣面部。 下一瞬,舌尖便像剑一样飞了出去,泥巴似的,啪嗒黏在了岩石上,尾端流出暗绿色的血液。 宁拂衣手里捏着一柄刚刚幻化出来的小刀,原封不动站着,得意地冲四脚蛇咧了咧唇。 那瞬间,四脚蛇的小眼睛都似乎瞪大了,它虽做不出什么表情,但宁拂衣却能看出它此刻的满心悲愤,果然,原本还贴在峭壁上的四脚蛇忽然摆动四肢,化成残影游向宁拂衣,想要同眼前这个割断它舌头的家伙同归于尽。 而宁拂衣等的便是这刻,她忽然收起笑意,眼神转化为一贯的狠厉,随后一道不多的仙力冲向头顶,与此同时,她脚尖轻点地面,整个身体向后离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不知何处落下一块几人宽的岩石,砸下地面的同时,溅起无数灰尘和血肉。 宁拂衣轻飘飘落地,将手指搭在鼻尖处,正要上前查看,凤目却忽然警觉地抬起,屏息转身,心如同被抛在半空了似的,跳动慢了一拍。 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那玩意儿几乎看不出样貌,浑身上下冒着滚滚黑气,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气中睁着,无声瞪着宁拂衣。 这场面之惊惧,饶是宁拂衣都险些吓出喊声,她连忙拧眉后退,企图不惊动这庞然大物。 然而她忘却了此时不止她一个活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肩上便传来平安被吓到的尖声的嗷呜,叫声顿时刺激了那魔物,魔物忽然凌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宁拂衣吞咽而来。 自己若还能再活一世,一定要先将平安毒哑,宁拂衣迎着磅礴的臭气恶狠狠地想。 这魔物十分强大,她手里再也使不出什么仙力,而魔物的根根獠牙就在眼前,她索性将眼睛一闭,屏息等死。 煞气灼伤了她脸颊的皮肤,电光火石间,疼痛却戛然而止,一阵热流从体内涌出,白色光羽仿若轻纱散开,拦住了扑面而来的煞气。 宁拂衣惊讶地睁眼,刺目白光穿透虹膜的同时,身后忽然多了一股温甜的香味,那双手臂一扯,她便忍不住后退,整个人转过身去,阖目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双手臂将她桎梏得很紧,不知道为什么,宁拂衣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无法遮盖的害怕。 另一道兽啸在耳边震响,像是从九天外传来,让人心中莫名肃然,她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冷淡嗓音。 “白麟,了结它。” 为您提供大神 七千折戏 的《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最快更新 怀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眼 话音刚落,那兽啸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尖牙刺破血肉的微弱动静,那魔兽似乎还没来得及呻/吟便丢了性命,浓郁的血腥味随之而来,在空旷的峡谷间飘散。 宁拂衣胃里一阵翻滚,她正伸手要挣扎,抱着她的人便忽然撒手离开,整整洁洁立在半丈外。 好像多嫌弃似的,宁拂衣震惊的同时,心中不忘嘀咕。 “褚清秋?”宁拂衣惊讶出了声,她倏地转身,只见方才立着魔兽的位置已然空旷,而一头更大的东西正蹲在旁边,像个白猫一样津津有味地舔爪子。 宁拂衣不得不承认,若这只“白猫”不是比方才的魔兽还要大上个两倍,那它这般动作,还能称得上可爱。 可当它每舔一口都能露出带血的尖牙时,便无论如何都只会令人心惊胆战了。 宁拂衣忙后退两步,忍不住捂住跳得愈发沉重的心脏,她肩上的平安也终于摆脱了石化状态,吓破胆子似的嘤嘤嘤起来。 于是那“白猫”宝石一样褐色的眼睛斜睨了一眼平安,又转回去,打了一个满是煞气的嗝。 肩上的平安忽然哼唧一声,双腿一软,顺着宁拂衣肩膀滑落,宁拂衣方才还跳得颇快的心顿时又慢了两拍,惊慌失措地接住平安,正转身要将它放在地上查看,便听见半丈外传来淡漠的嗓音。 “它吓晕了。”褚清秋说。 宁拂衣终于松了口气,一颗大起大落的心这才彻底平稳,她小心翼翼寻了块空地将平安放下,伸手抹了下额头,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满身的汗水。 “你怎么会在此处?”宁拂衣脱口而出。 她从来不希冀任何人出现,可如今居然有人来救她,这个人还是褚清秋,让她心中一时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边沉默了半刻,才张口回答:“路过。” 说罢,褚清秋便走到那只凶猛的“白猫”身旁,柔荑轻轻在它毛上捋过,“白猫”便呜咽一声,在漫天的飞羽中化成了正常的猫咪大小,骄傲地高高翘起尾巴,低头去闻平安的脑袋。 路过?埋了无数修仙人尸骨的鬼眼,就这么好路过的么?宁拂衣狐疑地眯起眸子,却也没再说什么。 无论如何褚清秋方才也救了自己,而且宁拂衣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厌恶她,但再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很安全。 既然是主动伸过来的大腿,她便屈尊抱一下,宁拂衣黑溜溜的凤目转了转,当即打起了算盘。 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全被褚清秋看在了眼里,那双桃花眼轻轻眨了眨,移开眼神。 “你又为何在此处?饶是那几个长老下来都活不得命,你区区凡境,不知晓此处危险么?”褚清秋蹙眉训斥。 “我又不是自己跳下来的!”宁拂衣俯身抱起平安,压抑着脾气嘟囔,“谁知那飞鹰舟出了故障,又不知何人将我撞了下来……” 她话音未落,心里顿时吹过一股寒气,抬眼看褚清秋时,发现对方的眼神也并不淡然。 方才情况紧急,她未曾细想,如今重新回忆一番,若说飞鹰舟上是同门惊慌失措撞了她,可后面她已经在半空中被柳文竹拉着,周围并无旁人,又怎么会被撞。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拂衣抱紧了怀中的平安,上辈子她自知自己不会有契约灵兽,所以都没有来过铜川,也就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件。 按理来说她今生还未入魔,也就并不会树敌,那会是何人搞鬼? 旁边褚清秋的眼中也风云变幻,不过很快便恢复平常,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方才那只是中阶魔兽,还方可应付,可这鬼眼中魔兽数不胜数,若是遇见更为厉害的,我都难以保命。” “此处无法御剑,所以加快脚步,在天黑前走出去。”褚清秋转身,衣袖云絮一般飘过。 宁拂衣见大腿走了,连忙将平安往怀里紧了紧,大步跑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从何处走?”宁拂衣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嶙峋乱石,忍不住问。 “谷底有根密道,可通往铜川。密道口我下了结界,唯有人方可通过。”褚清秋每走一步,脚底都生出发光飞羽,让她足底沾不到泥土,宁拂衣低头看了眼自己泥泞的脚,不禁心生羡慕。 “这万丈深渊何来密道?”宁拂衣又问。 褚清秋沉默了半晌,直到宁拂衣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悠悠开口:“我挖的。” 宁拂衣打了个寒颤,心想不愧是神尊,到底勇猛。 “那如今为何不能再挖一条?偏要去寻那个旧的。”宁拂衣试探地问。 闻言,褚清秋低头看了看手掌,随后将手背在身后,语气冷了些。 “挖不得了。”她说。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宁拂衣垂眸,褚清秋修为有损,且还无法恢复,但自己无法开口问,不知褚清秋如今还剩几成的实力。 也不知在这时刻吸取仙力的谷底,褚清秋还能不能坚持,宁拂衣背在身后的手微张,却已是半分仙力都使不出来了。 她能够感受到煞气在逐渐侵蚀身体,使得她脚步愈发沉重,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好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但这疼痛于她而言不过小事,她便暗暗忍了。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心思各异,无声走了半个时辰,中途时不时冒出些胆儿肥的魔兽,都被那“白猫”恢复原身一口吞掉,随后打个饱嗝,懒洋洋变回去。 一来二去,宁拂衣也就认出了它并非白猫,而是只极其古老的神兽白虎。不过这白虎还是只幼兽,若是往后成了年,便比如今还能厉害个十倍。 这也让宁拂衣暗暗感叹,她一点都不了解褚清秋。 怀中的平安还没有醒,但明明一臂大小的身子却越来越沉,沉到宁拂衣须得咬牙才能抱住,脚步也逐渐变得凌乱,前面的褚清秋却忽忽然转过身,宁拂衣踉跄一下,险些撞在她身上。 褚清秋指尖冒出根白丝,离着老远搭在了宁拂衣手腕,似乎在探查什么,过了会儿,她收回白丝,开口道:“白麟。” 她话音刚落,那白猫就翘着尾巴跑了过来,变回个吊睛白虎,尾巴一卷,宁拂衣便落在了它毛茸茸的背上。 没想到褚清秋此人,也并非表面上那样冷心冷清,宁拂衣心中想,不过她此时没什么功夫思忖褚清秋为何换了个性子,因为没有仙力护体,煞气已然侵袭了她五脏六腑,让她体内刀绞一般地疼,眼前也逐渐昏眩。 在她的脸重重落下去前,下巴似乎被人托住,掌心的温热传递到她体内,莫名让她安心。 宁拂衣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中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手上传来湿哒哒的黏腻感,她这才恍然惊醒,迎面便是白虎木桶一样大的眼睛,和满是倒刺的舌尖。 任谁一睁眼看见这种景象都不会好过,宁拂衣惊得嗷了一嗓子,唇上却忽然多了只手,将她话语堵在口中:“住口,当心引来猛兽。” 宁拂衣便将喊声吞了下去,她侧身想看褚清秋一眼,那双手却忽然抵住她背脊,不许她扭头。 “休要乱看。”褚清秋冷声道。 宁拂衣一头雾水,她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体内原本流失的仙力已然恢复了,甚至更为充盈,煞气也对她不再有影响,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仿若新生。 “为何救我?”宁拂衣听话地没有转身,而是张口问道。 “我答应了你母亲,自然便要做到。”褚清秋声音透着疲惫,“你将这个喂给白麟。” 说罢,葱指划过她掌心,将一枚丹药留下。 那丹药散发着药草香,色泽细腻,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宁拂衣就算再混蛋,也知道什么叫救命之恩,虽然她一如既往不喜欢褚清秋,但毕竟对方救她多次,她便也不再能狠得下心。 于是她撑地起身,慢慢走向白虎,腾空跃到它背上,趁着白虎张嘴仰头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丹药丢进它口中,白虎显然不爱吃药,翻卷舌头就想吐出,无奈那丹药入口即化,它只能被迫咽下。 方才坐在地上看不清,如今登高望远,她才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之前还只是尸骨的地上,如今躺着数十只新鲜的尸体,皆是奇形怪状的魔兽,有的身上煞气未散,还在滚滚冒着黑烟,五颜六色的血浆流淌一地,散发着浓烈的腥臭。 而身下神兽白虎的身上也残留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红的血浸湿了毛皮。 看来在她昏倒的这段时间里,此处爆发了一场大战,宁拂衣心想,就连白虎都伤成了这般,那褚清秋她…… 宁拂衣刚想去看褚清秋受了什么伤,谁料眼前却忽然蒙上一根白绸,将她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不要看,慢慢走过来。”褚清秋说,声音夹杂一丝恼怒。 为您提供大神 七千折戏 的《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最快更新 蒙眼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旖旎 宁拂衣愣了一瞬,虽然不解,但也只能照她说的做,灵巧地翻身落地,慢慢走到她身边。 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根据声音判断出方位。 “蹲下。”褚清秋的声音又响起。 宁拂衣便也顺势半蹲,将手伸出去,还没碰到那温热的躯体,手背便传来啪的一声,疼得她缩了缩手。 她刚想腹诽一句真难伺候,手腕便传来柔软触感,褚清秋的指尖沾着一点微凉的汗水,捏着她手腕往前伸去。 慢慢的,碰到了一根冰冷的东西,那东西表面光滑,细细摸去能够摸到上面的纹路,宁拂衣一阵疑惑,顺着那东西再往下,便摸到一处滑嫩的肌肤,面前的身体忽然一颤。 她便条件反射般缩回手臂,将手藏进了背后。 奇怪,都是女人,自己惊慌个什么劲儿?下一瞬,宁拂衣便不解地皱起眉头。 “你受伤了?”她问。 褚清秋嗯了一声,她似乎没什么力气多言语,声音有些飘忽,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散:“这兽牙有毒,我仙体受损,自己拔不出,须得你替我拔掉。” 宁拂衣点了点头,她再次伸手,双手握住那根拇指粗的兽齿,才只是轻微一动,便听见褚清秋加重了的呼吸。 “为何不让我看着,如此会伤了你。”宁拂衣停下动作。 “别废话。”褚清秋说。 好吧,宁拂衣想,于是召出仙力包裹双手,随后狠狠用力,便听得噗嗤一声,兽牙拔出的同时,鲜血也飞溅出来,洒了两点在她脸上。 褚清秋倏地阖目,痛苦地后仰,却咬牙忍住喉咙中的声响,直到嘴角溢出血迹,这才恢复了呼吸,只是那呼吸太过快,听在宁拂衣耳中,便如同细碎的呻/吟。 宁拂衣动作顿了顿,连忙扔掉兽牙,摊开手掌覆盖在她伤口上,淡淡的光芒亮起又灭,减缓了褚清秋的疼痛。 少女蒙着双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樱桃般的嘴唇,两滴血液沾染了她藕白的肌肤,一侧碎发落下,她微微偏头,去听褚清秋的动静。 褚清秋便盯着这样的面容出了神,过了许久,才移开目光,再次开口。 “白麟的血,可以解毒。” 宁拂衣颔首,她轻巧地起身,手中幻化出一个小瓶子,循着血腥味而去,白虎也很配合,主动往宁拂衣身上蹭了蹭。 取到血后,宁拂衣就又回了褚清秋身旁,将瓶子递给她。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宁拂衣眼上的缎带才自行松开,顺着她鼻梁滑落。 一袭白衣委顿在地,衣上沾了很多血迹,褚清秋正坐在一块岩石下,长发散落,清隽的面容毫无血色,一看便知受了很严重的伤。 胸口的白衣处洇出一块血色,方才那根兽牙应当就刺在此处。 那自己方才碰到的是……宁拂衣忽觉脸颊一阵燥热,不过她很快转移了注意,没有细想。 褚清秋衣衫也被撕破了,如今外衣正堪堪搭着双肩,像是刚刚披好,或许这便是她方才不许自己看的原因吧,宁拂衣想。 不愧是褚清秋,大难临头都要注意脸面,宁拂衣撇撇嘴。 不过褚清秋和白麟全受伤至此,可见方才进攻的兽群有多么恐怖,可自己却不仅毫发无损,甚至恢复了仙力,可见被保护得很好。 褚清秋居然会因为宁长风一句话而这般保护她吗?往常一次两次宁拂衣还可以当做是她真的守信,但如今她居然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鬼眼,自己重伤至此都不忘替她诊治,这岂是一句托付便能解释的。 看来这一世的褚清秋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宁拂衣盯着褚清秋泛红的鼻尖,心中暗自忖度。 她也终于起了想要探寻真相的心思。 “兽群有一便有二,这里血腥气太多,过不了多会儿便会引来更多魔兽,若不快些离开,恐怕你我二人今日都要葬身于此。”褚清秋说着,按住岩石,缓慢起身。 宁拂衣下意识伸手去扶,褚清秋却在半空改了手的位置,无声躲过。 宁拂衣的爪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于是在心中哼了一声,不想让她碰,她还不愿扶呢。 见褚清秋起身,精疲力尽的白虎便哼哼唧唧地重新变回了猫的形状,往地上一趴便打起了呼噜,褚清秋掌心微微摊开,白虎便化成光点,落进她腕上的一颗珠子里。 那是一念珠,乃世间珍宝,据说能装下万物,宁拂衣前世也有一颗。 “走罢。”褚清秋道。 接下来的路程,褚清秋一直不曾出声,只背对着她缓缓向前,倒是宁拂衣话忽然多了起来,从天象说到地况,虽然褚清秋一句都不曾回应,却硬是没让话掉了地。 “褚凌神尊,还有多远啊?”宁拂衣将平安换了个肩膀扛着。 “我也不知。”褚清秋终于开了口。 “我的腿都要断了。”宁拂衣说着快跑两步,和褚清秋并肩行走,却见褚清秋主动往另一侧偏了半步。 就非不同她接触是吧?宁拂衣心中暗忖,便也状似无意地往她那边偏了偏。 “神尊的伤可有大碍?”宁拂衣没话找话。 “无妨。”褚清秋冷着脸说,步伐再次偏移。 “神尊……” “小心!”宁拂衣话音未落,便听见褚清秋一声厉喝,随后腰间缠上一根白绸,将她整个人拖拽到了她身后。 而宁拂衣方才站立的地方骤然多了个一人宽的深坑,空气中尘土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 “后退!”还没等宁拂衣说些什么,褚清秋便又张口,手掌翻转之际,掌心多了一根膏体均匀的白玉笛,再抬起手,那玉笛便化为了一根纤细的长棍,冉冉冒着白光。 这便是褚清秋的法器白骨,宁拂衣听话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岩壁,这才停下。 她再抬眼时,心中猛然一动,只见灰尘四散,褚清秋的身影暴露在滚滚烟尘中,青丝摇曳,长衣猎猎,如同一只张开尾羽的洁白的鹰,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仙力磅礴散开,丝毫看不出方才那副羸弱模样。 与此同时,惊天震地般的兽啸响起,宁拂衣从未听过这样令人恐惧的声音,只一声便叫人头昏目眩,心脏仿佛被狠狠攥紧,她顿时双膝一软,险些顺着岩壁滑下。 她连忙运功护住心脉,这才能够勉强直起腰,目睹那令她惊骇的场面。 褚清秋面前站着一只魔兽,又或许魔兽二字根本难以形容它的可怖,若世间真有煞神便也不过如此,头顶尖角如同两座高峰,皮毛根根如刺,上面悬挂着一些残肢断臂,散发着腥臭的浊气。 尖齿伸到唇外,露出血红唇肉,它张嘴怒嚎一声,便是整个谷底的飞沙走石。 而在它出现之后,附近所有魔兽的气息全部消失了,方圆百里不再敢有魔兽靠近,可见这只魔兽有多骇人,绝不只是低阶中阶高阶几个字便能形容的。 而褚清秋站在它对面,看着就犹如螳臂当车,细小如蚂蚁。 这一刻,即便是宁拂衣的心都揪紧了,她正要提醒褚清秋走为上策,那魔兽却忽然转动头颅,两颗血红的眼眸盯死在她身上。 几乎是同时间的,数十根飞刺不知从何处射出,直直朝着宁拂衣面部而来,似乎打定主意要一击致命,宁拂衣眼眸睁大,翻身想躲,然而褚清秋手中的白玉棍比她速度更快,一个眨眼便挡在了她面前,旋转成张白色的盾,挡住了那些飞刺。 飞刺噼里啪啦落地,宁拂衣用余光一扫,那些刺根根比箭还要粗长,后怕地握紧了拳头。 咻的一声,白骨飞回褚清秋掌心,褚清秋的身影应声出现,直直立在了宁拂衣身前。 她还沾着血腥的墨发拂过宁拂衣鼻尖,不再有往日清冽的香,却让宁拂衣恍惚了一瞬。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褚清秋没有停留,她将宁拂衣狠狠一推,身形便化为残影,迎上了那头魔兽,一时间煞气同灰尘交织,将半空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雪白的流光时不时穿透灰尘,将谷底照得绚烂。 在那些被人欺凌侮辱,独自挣扎于泥泞的日子,宁拂衣曾经也盼望过能出现一个人,将她这样护在身后的。 可是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宁拂衣眼神逐渐冷硬,她抬袖掩住鼻子,脚步后退,从一旁离开。 然而刚跑出去两步,身后便再次传来动静,几乎化为实体的浊气几乎一刹那就出现在她身后,凉意侵袭全身,宁拂衣蓦的回头,刺目的白光差点闪得她流下泪。 褚清秋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的脸肉眼可见地褪去了全部血色,宁拂衣眼尖地发现她胸口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如清泉,汩汩而下。 到底为什么?宁拂衣狠狠闭上眼睛,她自己知晓自己有多恨褚清秋,可当她这样一次一次不要命似的帮她挡去灾难时,这样的恨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不值得一提了。 浊气冲击着二人,褚清秋手中的白玉棍膨胀如一颗巨柱,插入地面,堪堪挡去部分,然而她伤势实在太重,加上谷底煞气侵蚀,仙力实在难以支撑。 于是,宁拂衣眼睁睁看着一股鲜血从褚清秋口中流出,随后那一直□□着的纤细身影终于松动,被浊气冲塌,带着她一同往后倒。 肩膀上的平安嗷呜一声,被甩到了角落。 宁拂衣心道声不好,急忙左手揽她腰肢,右手涌出仙力,于身后进行缓冲,这才没让自己摔进泥里,但那魔兽显然没想放过她们,再次仰天长啸,铺天盖地的浊气在半空凝聚成个手掌,巨人般重重拍下。 罢了,死也不能当个怂死鬼,宁拂衣口中怒骂,随后边默念魔道心法,边从褚清秋身后绕出,一手扶着她,令一只手张开五指,伸向那浊气。 刹那间,风似乎静止了,周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惊雷一般的心跳,轰隆隆地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再然后,心口涌出熟悉的热流,一道旖旎艳丽的粉色光芒从她掌心迸发,像是春日极为极为少见的那种晚霞,源源不断地覆盖满是黑霾的天空。 “见鬼。”宁拂衣脱口而出。 为您提供大神 七千折戏 的《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最快更新 旖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如烟楼 但她来不及惊讶,只能趁着那力量未曾消失改换双手,刹那间,粉色光芒几乎充斥了整条裂谷,同那手掌形的浊气对冲,化成圆形气流,轰然散开。 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不少碎石从两侧崖壁滚落,一旁的褚清秋忽然按住她头部,替她遮住那些碎石。 “它要发怒了,快起来。”褚清秋低声说,她好像不在意胸口的伤口似的便要起身,宁拂衣连忙拉了她一把。 光是拉了这一把,她便沾了满手掌的血,宁拂衣的心狠狠跳了跳。 不过魔兽并未给她们时间关心伤势,气流消失后,魔兽似乎十分不满自己的攻击被挡下,它忽的大吼两声,竟然翘起前蹄,两片铁一样泛着光泽的脚,如同巨石一样砸向地面。 宁拂衣正要故技重施,眼前却忽然窜出去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她当即便眼前一黑,伸手要去捉它回来。 那身影正是平安,它不知何时醒了,又不知为何奔上前。 恐惧感从宁拂衣心口涌向四肢百骸,然而褚清秋紧紧拉着她手臂,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双比平安大几十倍的铁蹄流星般砸下。 然后,稳稳停在了小狗头顶。 拉着宁拂衣的手忽然松开,宁拂衣踉跄两步才站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景象。 平安仿佛没看见那蹄子似的,一会儿转圈儿,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转过身,冲着天上摇尾巴。 而魔兽也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它忽然将双脚收回到胸口,一张骇人的大脸俯下来,似乎歪了歪头,在辨认脚下毛茸茸的傻子是何物。 宁拂衣大气都不敢喘,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褚清秋,二人眼中皆是震惊。 平安圈儿转够了,忽然冲着魔兽汪汪叫起来。 “娘亲。”褚清秋忽然开口。 宁拂衣更是混乱,她眼尾抽了抽,回身道:“嗯?” 却换来了褚清秋一个冰冷的瞪视。 “我说,他在喊娘亲。”褚清秋遮了遮伤口,费力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带给宁拂衣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褚清秋告诉她其实重生是一场幻境,宁拂衣张大嘴巴,再次看向平安,那只笨狗还在摇着尾巴,殷勤得好像要将黑白色的尾巴连根拔起。 “你听得懂狗叫?”宁拂衣脱口而出。 褚清秋眉头越拧越深,不知是气得还是疼的,她干脆双手压着伤口,气喘道:“简单的兽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魔兽居然缓缓放下了蹄子,丑陋的头部垂得更低,用脸上两个漆黑的大孔,去嗅平安的脑袋。 两个物种体型相差过大,导致这场面十分诡异,半点看不到温馨。 平安伸出舌头,去舔魔兽受伤流血的鼻孔,它每舔一下,宁拂衣的心都随着颤抖。 “不好,天要黑了。”褚清秋忽然开口,仿佛应和她的话似的,黑压压的浊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封锁头顶一根线似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种绝望的窒息感,逐渐包裹人的内心。 宁拂衣知道鬼眼的可怕之处,每到入夜,浊气充斥裂谷,吞噬其中所有的活物,吸取灵智,一夜过后,哪怕是大罗神仙都会失去神智,永远留在这谷底。 那魔兽也忽然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它似乎不安起来,原地打转,发出阵阵嘶鸣。 “它要干什么?”宁拂衣自语道,她忽然起身,用手挡着风尘,同魔兽一起抬头。 魔兽的叫声更为悲戚,它忽然低头将平安衔在口中,随后跺了跺脚,地面骤然出现几道裂缝,随后哗啦一声响,它背后居然伸出两只翅膀,光秃秃的只剩肉骨,没有半根毛发。 又一声嘶吼后,魔兽腾空而起,碎石伴着浊气漫天飞舞,宁拂衣心思一动,奋袂便要上前,被褚清秋一把拉住:“休要胡闹。” “你从来不信我,如今便信我一回又能如何!”宁拂衣分毫不让,一双凤目同她对视,情急之下说的话,竟透着些委屈。 褚清秋一怔,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宁拂衣则瞅准机会拉住她手臂,纵身飞跃,抓住了魔兽背上的毛刺。 随后,一飞冲天。 与此同时,铜川。 天已然接近黄昏,火烧一样的太阳已然落下,只留下半个天空的橙黄霞光,密林中时不时传来野兽嚎叫,惊起阵阵飞鸟,穿云而过。 地上的裂谷如同一条巨大而又狭长的眼睛,至浊至暗,同纯洁的碧落遥遥相望。 “长老,天已经黑了,下面还没有动静,衣衣她会不会……”柳文竹哭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她想往前走走看,却被容锦拉住衣袖。 容锦此刻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一双衣袖子拿来抹泪,已经抹得湿哒哒的了。 “前,前面危险,拂衣已然遇难,你得保重自己……”他哽咽道。 “哭哭哭哭什么哭!”一旁的秋亦没好气地喊道,她负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我师尊和她一同在下面,师尊可是褚凌神尊,怎么可能会有事!” 话虽这么说,她却也紧张地一刻都停不下来,脚下的草地都被踩得光秃秃的。 虽然师尊命她守在门中,但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冒着被斥责的风险跟了过来,谁知一来不仅没见到师尊的面,还听到宁拂衣落入鬼眼的消息。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师尊定然同她一起下去了。 “这个该死的宁拂衣,只知道拖后腿。师尊为了救她受了多少伤,待她上来,我定要好好出气!”秋亦忍不住发泄道。 “你说什么!”一直抽泣的柳文竹气不过,“衣衣又不是故意落下去的,神尊好心救人,你凭什么怪罪于衣衣!” “若不是她……” “好了好了!”容锦一个头两个大,他横插在二人之间,红着眼眶道,“拂衣和神尊还在下面生死未卜,你们却在这里吵架,多让她们寒心!” 二人互相瞪了一眼,终于闭上了嘴,一个继续去踏地上无辜的小草,另一个继续掩面哭泣。 容锦呼出口气,压抑内心悲切,这才走到同样焦急的元明长老身旁,低声道:“长老,她们还未出来,可还有什么其他法子……” 元明道人用力摸着下巴,长吁道:“神尊都没有消息,我们便更没有办法了,我已然传音给梅掌门和平遥长老,要他们派人手来此,同时求助其他门派以及蓬莱境,看能否有人帮忙。” 天色更为黑暗,众人也更为焦急,大家都知道鬼眼的可怖,一旦最后一丝日光消失,那落下去的人便再无活路。 柳文竹已然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朝着天边祈祷,祈求宁拂衣快点脱险,也祈求太阳晚些落下。 虽然大多数的人,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显然祈求并没有用,谷底依旧寂静无声,而最后一丝霞光也褪去,周围景物覆盖上一层朦胧的黑纱,变得影影绰绰,天空呈现干净的深蓝色,沉稳而温柔。 柳文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面,一句话也不说,唯有眼泪止不住得流。 一旁的元明长老也背过身去,手指在眼角擦了擦,然后拉过同样面如死灰的容锦,轻轻道:“天黑了,铜川危险,带她们回去罢。” 容锦虽然悲戚,但作为师兄却不能同柳文竹一样失控,于是吸了吸鼻子,走到柳文竹身旁,连拖带拽地将她拉起:“文竹,我们先回芙蓉镇。秋亦……”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我师尊定然会出来的!”秋亦抹了把水洗似的脸,顶着风站在原地。 容锦不忍地攥了攥手掌,搀扶着柳文竹转身。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脚下地面却忽然传来强烈的震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壳中搅动,柳文竹险些没有站稳,她蓦然回首,泪眼睁大,往裂谷中看去。 “衣衣……”她言语激动,于她话音同时的,海浪一样的浊气从裂谷中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将方圆几十里的树都吹得拔地而起,在场几人见状,急忙各自召出仙力,化为盾牌挡在身前。 “是魔兽,快退后!”元明长老见状厉声喊道,他跃至众人身前,双手张开,便从地下伸出无数藤蔓,挡住浊气以及随之而来的飞沙走石。 “那是何物!”容锦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急忙召出法器长弓,对准从裂谷中一飞冲天的巨大头颅正要射,却被柳文竹拽住手臂。 “等等,那上面有人。”柳文竹不知是惊是喜,她的手劲太大,攥得容锦疼得弓都拿不稳,“是衣衣,那是宁拂衣!!” “师尊!”秋亦喜出望外,抬腿便要上前,又被狂野的风吹回了原地。 只见半空之中,那头魔兽仰天长啸,声音穿透虚空进入众人耳朵,像是几柄利刃划破头脑,疼得几人眼前一黑,双腿发麻,接二连三地软倒下去。 下面的人陷入昏迷,而它背上的宁拂衣也不好受,她眼前已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刺痛感弥漫在脑中,她用最后一丝意识,将自己死死挂在魔兽背上。 她感觉自己冲进了云霄,随后又急速下落,最后如同山崩地裂,她再也受不住这样的震荡,松开了手,滚落在地。 又过了很久很久,世界才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呼作响,宁拂衣睁开满是沙土的眼皮,勉强抬眼。 她正躺在一个被砸出的大坑里,大坑的中心卧着那只魔兽,只是如今它已然化成正常形态,老虎大小,皮毛纠结在一起,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而平安则毫发无损,正拼命摇着尾巴。 宁拂衣渐渐眼花缭乱,她迷迷糊糊想起褚清秋,但视线里没有褚清秋的身影,倒是那魔兽忽然挺身而起,步步走来。 宁拂衣动弹不得,她绷紧了身体,看着魔兽朝自己张开满是血痕的嘴巴,然而随着平安的一声啼叫,魔兽停下了动作。 它似乎非常疑惑,歪头看了宁拂衣半晌,随后倏地转身,大步跑向远方,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宁拂衣一颗吊着的心这才放下,人也就逐渐无力。 记忆的最后是平安在舔她的脸,宁拂衣笑着说了句“有你的,小东西”,然后便坠入无边的黑暗中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客栈硬邦邦的床上,胸口压着厚重的棉被,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棉被掀开,平安便从地上蹦起,在她身上跳跃。 宁拂衣摸了摸平安的头,如今怎么看它都是只普通的小白狗,和那可怖的魔兽完全沾不到边。 不知是它认错了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往后只有找到那只逃脱的魔兽,才能知晓答案。 外面已经是大白天,明亮的日光洒落对面屋檐,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在屋脊蹦跶,背后是连绵远山,组合便是无限生机。 宁拂衣知晓自己如今还在芙蓉镇,便又去看自己身上,在谷底留下的伤痕已经全没了,肌肤光滑细腻,似乎比从前还好了些,她啧啧了两声,翻身坐起。 好不容易去一趟铜川,结果什么也没捞着,魔兽也跑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宁拂衣自嘲地嗤笑,不过好在捡回条命。 她脑子里还记挂着情急之下迸发的粉红色光芒,虽然粉色丑陋,但那力量却不算微薄,于是连忙运功,然而仙力在体内转了一大圈,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力量十分陌生,她往前活了千年从未见过,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这般特殊,宁拂衣看着地上的树影,发起了呆。 不过很快,敲门声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衣衣?”门口伸了只脑袋,看见坐着的宁拂衣后,便巧笑倩兮地走进,将手中干净的衣衫放下,“元明长老说你今日便能醒。幸亏在这里的是元明长老,他是木系法术,深谙疗愈之道,只一晚便将你恢复了个完全。” “文竹。”宁拂衣咧开了嘴,给她让出个位置坐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张口问:“褚凌神尊呢?伤势如何。” “这个时辰,应当在自己房中吧。”柳文竹说,她神情有些不解,“伤势?褚凌神尊不曾受伤啊,昨晚我们看见那魔兽都晕了过去,最后都是神尊将我们带回芙蓉镇的。” “幸亏有神尊在,不然我等全昏迷着,不知道要被什么野兽叼走呢。”柳文竹笑道。 没有受伤?怎么可能,昨夜褚清秋都已经成了那般模样,胸口的伤口还历历在目,如何没有受伤。宁拂衣心中复杂,或许她不愿让旁人知晓罢了。 不过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能将所有人带回芙蓉镇,不愧是褚清秋,她蹙眉想。 “你居然会担心褚凌神尊。”柳文竹挑起黛眉,用肩膀撞了撞她,“你且放宽心,我今早还见过神尊,她身体强健,还在院中打坐。” “谁会担心她。”宁拂衣草草说了句,便起身,将柳文竹带来的干净衣裙换上,如往常一般的黑衣,穿上干净利落。 柳文竹笑眯眯地看着她背影,正要开口问在鬼眼中都发生了何事,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好像是什么人在吵闹,隐约还能听见容锦的喊声,她二人顿时一怔,齐齐往楼下跑去。 这家客栈是客房同酒楼一起的,楼下便是酒楼,聚集了几十人用膳,本来便拥挤吵闹,如今更是沸反盈天,一桌子菜被掀翻在地上,众人全挤在旁边看热闹,跑堂的小二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被围在人群中的正是容锦,他一张清俊的脸如今憋得通红,一手扶着一跪地不起的妇人,另一手扶着椅背,颇为不知所措。 “师兄!”柳文竹大喊一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跑到他身边停下,“这是何意?” 还不等容锦开口,那跪地不起的妇人便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柳文竹,哭天喊地起来:“公子,姑娘,求你们救救我孩儿,奴家知晓你们是云际山门的仙长,大家向来传言云际山门行侠仗义,普度众生,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您先起身,这里人多,我们起身再说好不好?”柳文竹心软,又不曾见过这样场面,连忙搀扶妇人,手摸上她手腕。 妇人没有仙脉,身上也没有其他气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若仙长不答应,奴家便不起,求求你们,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吧!”妇人一边啼天哭地,一边朝地面磕头,吓得容锦和柳文竹一人拉其一根手臂,对视一眼后,又看向停在人群外的宁拂衣。 宁拂衣冷不丁接受到二人视线,嘴角颤了颤。 与此同时,客栈顶楼,最为偏远安静的一间客房中,溢出阵阵茶香。 女人难得没有穿那扣子系到脖颈的长衫,而是一袭白纱,盘膝坐于席上,露出纤细修长的脖子,长发盘起一半,用玉白发冠竖着,额前垂下几片羽毛状的玉石,随着动作轻轻摇摆。 这般装束的她,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沉闷,也年轻了些,就是露出的手臂多了,显出了她身体的瘦削。 她正在给桌上一颗颗五彩的晶体去除煞气,动作有些缓慢,但面不改色。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褚清秋没有抬眼,直到那人进了门,才张口道:“过来。” 秋亦闻言,急忙端着手里的茶水,小心翼翼放下后,跪坐在褚清秋身旁:“师尊。” “这是灵兽的兽石?”秋亦被桌上散落的兽石吓了一跳,震惊道,“这么多,还全是高阶灵兽,师尊……” “留在原地也是浪费,便捡来用了。”褚清秋淡淡回答,“待我去除煞气后,你帮我转交一人。” 秋亦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说什么,虽然兽石对修炼极有好处,但人们一般不会屠杀高阶灵兽,所以高阶的兽石寻常人十分难以得到,更别提一次这么多。 不知何人能得到师尊这般偏爱,秋亦嫉妒地嘟起嘴巴。 煞气去除完毕,褚清秋拿起桌上兽石,准备放进荷包中,她一边将兽石往里倒,一边开口问:“宁拂衣呢?” 秋亦摸了摸头,回答:“回禀师尊,她不在客栈中。” 褚清秋黛眉蹙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今晚便要回门了,她去何处?” “我听楼下的小二讲,她随柳文竹去了个风月场所,好像叫什么,如烟楼。”秋亦说着说着,脸颊有些泛红。 话音刚落,便听噼里啪啦几声,褚清秋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兽石,全部落了地。 为您提供大神 七千折戏 的《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最快更新 如烟楼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