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大了真千金和真少爷》 1. 第1章 宁冬树站在小路上。 她身穿铠甲,心中想着一些事情。 太子会安置好自己的母亲。自己只要为太子拦住二皇子一刻钟就行。 不远处有了车马的声音。 她握住手里的剑,想起了边疆的风沙。如果还在边疆就好了,就不会参与到皇家的事情中。可她作为战场中拼杀出来的女将军,终究还是名气太大,被一旨宣进了京,住进了将军府。 她位置太高,武艺太强,皇子们都想让她效力。 太子手里握住了她的母亲,她只能为太子效力了。 车马声越来越近,宁冬树冷静地抽出刀。她明白这一次后,自己不会有活命。 若是她没拦住二皇子,二皇子登基后,一定会杀了她。要是她拦住了,太子登基,为了显是自己兄友弟恭,定会杀了她为二皇子报仇。 她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这里。 虽然心里都已清清楚楚,但她忽然间,心头却有些痛楚。 她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皇帝? 为了燕国? 都不是啊,她刚开始,只是想让母亲,让两个妹妹都活得像个人罢了。 但现在,母亲被关在太子府里。大妹死在了一场仗中,宁冬树记得大妹死去时,腿被砍下来了,满地的血啊…… 小妹从小心疾,虽然自己当了将军后,找了神医,但小妹终究还是没活到及笄。 宁冬树闭了眼睛,身后有了刀剑声。 她转身挥刀,身后溅起一片血。 二皇子带了不少人闯皇都,她一个人又能拦多久? 她不知道,只是机械地挥着刀,心里却想起了小妹熬夜燃烛,为自己缝的衣裳。 宁冬树的膝盖受了伤,她拖着残腿,又忽然想起了大妹为自己挡了一箭。大妹应当就是那一箭后,没了力气了,才被砍断了腿,在地上挣扎着死去。 宁冬树刀刀狠厉,但心中却是柔情。 若有来世,她想着。 若有来世,她想用自己一生,换妹妹的健康快乐。 宁冬树身上已经有了很多伤口,但她仍然挡在这条路上。 直到身后的皇都,有了烟花的声音,她才颓然放下了刀,任由迎面的刀砍在她脖颈上。 二皇子站在不远处,看着燕国传奇女将军倒下。 “算了,”二皇子摆了摆手:“他竟能找了她来,这是命。” 只是,二皇子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可惜了她…… 宁冬树恍恍惚惚,忽然看清了面前。她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但现在,竟然又站在了地面上。只是,面前昏暗,她有些看不清。 她面前有个老头在走动。 “没救了啊。”老头叹着气。 “小树,和你奶奶告个别吧。”老头说。 宁冬树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 这一眼,她就落下泪来。她心中有了些记忆,是她的奶奶啊。 一个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 只是,奶奶撑不住了。 宁冬树成了奶奶的小树,她用了小树的身体,就替小树送奶奶一程。 小树轻轻拉住奶奶的手,希望她能安心。 老头还在说话。 “你家里苦啊……”老头叹了口气:“你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老头想说,那两个孩子,都是残疾的,你不若抛弃了他们。老头也想帮忙养这三个孩子,只是他实在没有能力了。若是三个都活不下去,还不若让健康的那一个好好活下去。 可惜了小树啊。 但孩子奶奶的身体刚凉,老头不敢这么说。 小树拉着奶奶的手很久,直到奶奶的手彻底没了温度。 她想起了家里的弟弟妹妹。 “我得回家,”小树冷静地说:“我得和弟弟妹妹一起,给奶奶送别。” 老头点了点头:“你昨夜背着你奶奶过来的,当时我看你面色发青,以为你也不行了呢。” 小树没出声,也许那时候,她是真的不行了。 老头从屋外推来了一个旧木板车。“用这个吧,”他说:“这个送你了。” 老头帮忙,把奶奶放在木板车上。小树和老头道了谢,推着板车,便出发了。出了门,她才发现,这是在山上,周围全是树木。 现在是上坡路,她步步艰难。那来时的小树,又是怎么背着奶奶过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推着车继续前行。 不远处,有了狼嚎声。 小树身子并不健壮,但她战斗的本能还在。她站在原地,用心感知周围的情况。 然后,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左前方砸过去。 左前方的野兽受了惊,一双绿眼睛往后退了段距离。 小树隔空与那双绿眼睛对视,她不强壮,但眼里是风沙血战。 片刻后,那双绿眼睛悄悄消失了。小树继续推车回家,她用了很久,才到了半山腰的家中。 院子有些破旧了。 木头门早已褪没了颜色,门上挂了条木头,就当作是门锁了。她把木头拿下来,进了院子,黑漆漆的屋子里有了声响。 “姐姐?”一个嫩嫩的小声音响起来。 小树知道,这是她的弟弟妹妹了。 弟弟小草,妹妹小花。 一个小孩从屋子里跑出来。 虽然条件艰苦,但奶奶把孩子养的干净。跑出来的小孩留着平头,穿的衣服满是补丁,但干干净净,不见脏污。 小树回了她:“嗯。” 她不知道怎么对小花说话,也不想去美化死亡这件事,只简单开了口:“奶奶死了。” 小花愣在原地,她太小了,不明白什么是死。但她悄悄摸了摸奶奶的手,奶奶却没有和以往一样回握她。 小花忽然明白,以后奶奶可能都不会拉住她的手说话了。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小花只有三四岁,开始学着大人说话,她记得奶奶总说日子太苦了,落完了泪,小花仰起头:“奶,不苦了。”然后她帮着姐姐,把推车推进了黑漆漆的屋里。 外面冷,这是奶奶最后一夜了,不能凉着。 屋里还有个孩子。 “姐。”小男孩轻声唤。 小树又嗯了一声:“睡吧。” 她说:“明天,我们把奶奶葬了。” 屋子里潮湿,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小树脱了衣裳,觉得非常疲惫,她把小花小草揽在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小花小草睡在姐姐的两边,两个孩子隔着姐姐对视着,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他们只有姐姐了。 三个孩子,一个去世的老人,在屋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小树还睡着,她累了太久了。外面有了敲门声:“小树!小树开门啊,王大夫叫我们来的。” 小树立刻惊醒,她穿上衣服,去开了门。门口站着几个年轻人,看到了屋里的几个孩子,有些心软。 “才这么大一点……”有人轻声说。 是啊,三个孩子而已,最大的也才六七岁。 才那么大一点,命运的尘就砸了过来。 几个年轻人说明了来意,是王大夫找了他们,说这里有个老人去世了,家里只有孩子,没法子入土。于是,他们过来帮忙。 小树道了谢,从屋里推出奶奶,小花跑过来,想帮忙推车。 小草可怜地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姐,”他轻声喊:“我也想去送奶奶……” 但他只有一条腿。 那几个年轻人把推车接过去。然后,小树把小草背起来,小花跟在她身边。小花有心脏病,脸色苍白,也走不快,小树便放慢了步子,不让她着急。 三个孩子跟着这几个年轻人,往外面走。 他们走到了不远处,这里埋着很多人。年轻人挖了坑,让三个孩子洒了第一把土,然后土一锹锹盖上。 黑色的简陋棺木慢慢被掩埋。 小花和小草呆愣愣看着奶奶的坟,虽然大概知道,以后不一样了,但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死亡。 小树和这个老人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她来时,她已经去世了。 但她知道,这位老人,对三个孩子有恩。她扭头对弟弟妹妹说:“奶奶以后都不回来了,给奶奶磕头。” 这句不回来了,让小花小草难过起来。 他们哭出了声。 小树带着两个孩子,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之后,那些年轻人帮她,把两个孩子放在板车上。来时,板车是已逝去的生命,回时,是两个幼小的孩童。 几个年轻人推着板车,跟他们回了家。 小树知道,若是在自己的时代,旁人帮了忙,是要做饭款待一番的。可是,家中粮食不多,她给不了什么回馈。 想了想,她跑去房里,拿了几个窝窝头,分给了那几个年轻人,算是谢意。 那几个人接了窝窝头,心里一酸。 三个孩子,怎么活啊…… 忽然,有个心善的,忍不住开了口:“不若,去我家吧。” “起码有口饭吃。” 但话一开口,那人就有些后悔了,他家也不富裕,他一冲动将三个孩子带回去,自家的孩子该怎么养活? 但幸好,小树摇了头:“谢谢大哥。”她声音平平板板:“我不去你家了。” 她微微抬头,眼睛绕过树木,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想,”她顿了顿,又说:“我想带着弟弟妹妹去大城市。” 她有两个弟弟妹妹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弟弟没了一条腿,妹妹天生的心疾。 她觉得,这就是上辈子的两个妹妹来找她了。她们终究还是担心姐姐,跨域了那么远的时空和生死,跟过来了。 小树记忆里听奶奶说过,奶奶说,山里什么都没有,但外面的大城市啊,许是能治好小花的心疾。 小树拿定了主意。 这辈子,她不会再让两个妹妹辛苦了。 2. 第2章 山里还有些人家。 第二日下午,便有人来找小树他们了。三婶子是拿着陶罐来的,里面是难得的鸡汤。她的儿媳妇坐月子,家里才有了这点好东西。 三婶子来了之后,便忙着给三个孩子一人倒了半碗鸡汤。 冬树将自己的碗往三婶子那里推了推:“婶子吃。” 三婶子笑了笑:“我在家吃过了。”她看着冬树的目光,有点心疼,又有点无能为力。冬树太懂事了,自己的孙子明明和冬树一样的年纪,还在家时常哭闹着要吃糖,冬树却得抚养着两个残疾的弟弟妹妹。 “小树啊,”三婶子轻声叫了她一声。 鸡汤里零零散散还有些切碎的蘑菇,冬树将碗里的蘑菇挑出来,放到小花和小草的碗里。听到三婶子叫自己,她抬起头:“婶子,怎么了?” 冬树一抬头的时候,小花和小草便悄悄又将自己碗里的蘑菇又挑到了姐姐的碗里。 三婶子看到了他们三个之间的小动作,心里更加酸涩得难受。 其实她今天是有事才来的。她堂哥的邻居夫妻身体有些问题,生不了孩子了,听说了小树之后,求她来问问小树愿不愿意给他们家做女儿。 可三婶子也明白,她那个堂哥的邻居家,愿意要懂事又健康的冬树,可是不愿意要残疾的小花和小草啊。要是冬树走了,六岁的小草和刚四岁的小花,又能怎么办? 三婶子心里一阵阵难受,等到三个孩子吃了饭刷碗的时候,她最终还是开了口。 她让小花和小草去屋里歇着,她站在冬树旁边,小声问:“小树,我家有个亲戚……家里没孩子,问你愿不愿意去?” “那户人家很好,为人良善,就是实在生不了孩子。”三婶子轻声说:“以后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肯定对你很好。” 冬树刚刷了两只碗,碗上有缺口,划了一下,让她的手有些疼。她站直身体,看向三婶子。屋里还有两个孩子,她要是走了,小花和小草怎么办? 但冬树看过去的时候,三婶子的视线躲躲闪闪,并不敢直视。 冬树前世也是从苦日子过出来的,她知道有心疾的孩子,和缺了一条腿的孩子,其实很多时候都被人在心中视为抛弃了。 冬树无声叹了口气,没问她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她继续将最后一只碗刷干净:“不了,婶子,我得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大城市看病。” 三婶子一惊:“你们三个孩子,怎么去啊?” 冬树也不知道,但她极为平静:“总有法子。” 冬树看得很明白,在这个大清山里,她带着小花和小草,最好的也就是能活下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找一找活路。 山中人家住得分散,也都没出过远门,冬树找他们问了问,自己又去找了找,终于发现在山脚下,其实有条盘山路,山上偶尔有大车经过。 冬树心里有了计划:“我带你们去搭车。” 小草拄着拐杖,右腿膝盖下空荡荡的,家里布料不多,奶奶就没给他做多余的裤腿,小草有些胆怯:“奶奶说过,那是大货车,不带人的。” 冬树点头:“我知道,我们给钱就好了。” 小花嘴里喊着手指头,她太瘦了,像个孤苦伶仃的小鬼怪,声音嫩嫩的:“我们……没有钱钱。” “会有的,”冬树告诉她,小花这样,让她觉得可爱又可怜,于是冬树伸手摸了摸小花的头顶,小草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姐姐。 冬树只好又摸了摸小草的头顶,两个孩子的头发都不长,毛茸茸的,隔着头发能感受到头顶散发的温热,让冬树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但信念更加坚定。 “我们会有……钱钱。”冬树学着小花的幼稚措辞。 小花只有四岁,姐姐说什么,她都信,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有钱钱!”她的小脑瓜有些简单,从钱钱立刻联想到下一步,她吸了吸口水:“钱钱……有糖糖!” 但小草已经六岁了,比妹妹多出的两年时光,已经让他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小声说:“挣钱很难……” “我在呢,”冬树说:“有我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冬树出门打听消息时,遇到的村民也会劝劝她。有些人隐晦地劝她放弃两个孩子,自己去找个更好的活路,也有人劝说冬树长大一些再离开,但都没有劝动。 既然没有劝动,村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尽管他们知道小树带着弟弟妹妹出发,也许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家里也都养不起三个孩子,只能闭嘴。 村民们竭尽所能,给了他们能给的帮助。 有人给了她饼子,有人给了她自家捡到的罕见的山珍,没有人给她钱,毕竟大家都没有。 最后,还有一户人家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我记得你奶奶之前说过,在蔚市里好像还有个亲戚,住在黄叶胡同,但亲戚关系有点远。” 意思很明显,有亲戚,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帮。 冬树记下了那个远方姑奶的名字和住址。在之后的几天里,她去了山中,摘了不少蘑菇,她胆子大,虽然身体还弱,但上辈子的本领都还在,敢在林子里走得远一些。 没几日,她便摘了不少蘑菇,甚至还找到了松茸。 在山中确实危险,有一次她又遇到了狼。她和狼正面相对,这次狼不打算退了,呲着牙准备进攻。冬树权衡了一下自己和狼的力量,若是她再大一点,就敢和这匹狼打,但她现在实在太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冬树不着痕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在狼奔袭过来的刹那,她迅速攀上了身边的大树,树下散落了她摘的蘑菇。 狼在她脚下盘旋了很久,甚至还吃了一口她掉落的蘑菇,觉得不好吃,又吐了出来。它仰着头盯着头顶的小树,甚至还在树下睡了一觉。 小树不急不躁,她只是有些担心小花和小草会不会害怕,但她宁愿让两个孩子害怕一会儿,也不敢冒险下去。 等到狼终于放弃了,冬树才下了树,捡起那些蘑菇回了家。 她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小草坐在有些发黑的木头椅子上,费力地用大包裹将姐姐找到的蘑菇都装起来,这就是他们的路费了。 小花也想帮忙,但她手小,还总是想到炖蘑菇就流口水,小草嫌弃她,于是赶走她,让她在一边看着。 冬树坐在一边休息,她看了看地上几袋蘑菇,盘算着路上的花费。 蘑菇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他们三个力气有限,带不了太多,目前这些就够了。并且,天就要变冷了,等到下雪的时候,他们就更难出去了。 在小花和小草有些开始发困的时候,冬树做好了决定:“我们明天就出发。” 村里有人愿意买他们这间房子,但是冬树拒绝了。虽然奶奶留下的这间房子也许能卖上些钱,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点,但冬树仍然不想卖。 她将小花和小草抱在了板车上,给他们盖上被子,然后在他们的脚边堆了装满蘑菇的袋子。 小草手中紧紧地握着拐杖,那是削得很粗糙的树干,却是他行走的全部依仗。他伸着头,看姐姐认真将房门关上,又锁上了院门。 “奶奶,我们走了。”冬树对着院子喊了一声。 小花坐在板车上,她没出过远门,现在只觉得兴奋,学着姐姐喊:“奶奶,我们粥啦!”她一直都苍白的脸色现在甚至有些难得的红润了, 小草没有说话,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害怕。 残缺的身体,让他成熟得更快一些,他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和妹妹都是累赘,他畏惧着他们即将踏上的这条路。 冬树和小花告别的声音响过之后,山中并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恍若在给离家的三个孩子送别。 冬树站在板车前,将绳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双手握住了车把。她身子矮小,却孤身担起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所有。 但在板车上小花和小草的眼中,走在前面的姐姐的后背,便是世上最坚定、最可靠的港湾。 “睡会吧,”冬树没有扭头,一步步向前:“等我叫你们时再起来就好,饿了一定要告诉我。” 小花激动得不得了,大声说:“我不睡!”小孩子一兴奋,便有些认不清自己,小花郑重宣告:“我永远不睡!” 这条下山的路是村里人走过的,还算是平整安全。 冬树拉车拉得平稳,小花兴奋了一会儿,便困倦了,迷迷糊糊缩在被子里睡着了。板车上蘑菇很多,蘑菇的味道伴着小花的梦,让她睡得香甜。 但小草没有睡,他手中一直紧紧握着拐杖,盯着周围的草丛,为姐姐防备着一切危险。 小草看了小花一眼,觉得这就是个小傻子,但这是他妹妹,就像他和小花,都是姐姐的亲人。 就算是累赘,姐姐仍然把他们背上了。 所以,就算有些嫌弃流口水的小花,小草仍然给她轻轻掖了掖被角。 冬树不再说话,车子有些重,她调整着呼吸,匀速向前。 她心思平静,没有目标地发散着,想着曾经的很多事情。想到了大妹和小妹,也想到了现在的小花和小草。 还有那间她坚持着没有卖的房子。 她不能卖,那是奶奶的家。 也是小树的家。 冬树带着小花和小草离开了,那件房子,便留给奶奶和小树。 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归处。 3. 第3章 山下那条盘山路距离有些远。一大早,小树带着小花和小草出发,一刻不敢停歇。 在林中过夜实在太过危险,她必须在天黑前到大路边。于是,她只是在中午时停了一会儿,坐下来吃了些东西,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小花从上车开始睡了挺久的,等她睡足了觉醒过来时,便闹着要下车和姐姐一起走一会儿。 小花有心疾,冬树想了想:“能跟着我走,但累了一定要说。” 冬树也想对两个孩子说些温柔的话,但他们现在情况艰难,她宁愿让小花和小草知道真实的情况。 “如果你累了不告诉我,还继续走路的话,”冬树声音平整,没有起伏:“你就会生病,但我们没有钱给你治病,到时候我就要去要饭了。” 要饭可不是什么好事,小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乖乖答应:“我走不动了,就告诉姐姐。” 她小声叮嘱:“姐姐,不要饭。” 小花只有一点点大,但她下车后,板车仍然轻松了一些。冬树拉车的速度变快了一些,小花走在姐姐身边,试图将挂在姐姐肩上的绳子握在手里帮忙。 但绳子被姐姐绷得紧紧的,小花也只是将绳子拉住了而已,并没有使上半点力气。但小丫头很自豪,她的小手搭在绳子上,她便自以为贡献了一份力量。 小草一直没有说话,他假装在睡觉,但其实紧紧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看到小花下车自己走路,他心里有些难受,若是他有一双好腿的话,他也想下去跟着姐姐走路,还能帮忙拉车。 他多么想做个有用的人啊。 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他有些记忆了,所以懂得多,也更加害怕。他有些怕,怕自己被姐姐抛弃。 他隐约记得,之前自己是有另外一个家的,但在模糊的火光中,他失去了所有。 有时候,小草觉得说不定那些记忆是一场梦,但他又清晰地记得一些食物的味道,那都是奶奶没给他们买过的东西。 松软的、白色的、甜蜜的如同云朵一般的糕点,黑色的、但仍然是甜蜜的硬块块,这是做梦都想不出来的奇妙食物,所以小草很确信,自己应该是被奶奶捡回来的孩子。 他被捡来的时候,妹妹和姐姐都在了。 这个家,也许只有他是外来者。 因此,小花可以无忧无虑,当个快乐的小傻瓜,但小草心事重重,他悄悄在板车上坐好,握好自己的拐杖,谨慎地看向四周,他要变成更有用的人才好。 冬树刚开始拉车有些累,但她很快找到了窍门。他们走的下坡路,车上的东西比她要重,车子时常微微扬起,在扬起的时候,冬树便借助板车的力,将整个身子都压上去,脚下悬空,向前飘荡一段距离。 冬树体重小,倒成了一件好事,这段下坡路走得甚至比平常村里人走得更快一些。 等到林中的日光开始泛黄的时候,小花坐在板车上喊起来:“我看见路了!” 她的描述有些贫乏:“大路……好大好大!” 小花生怕哥哥看不见,热情洋溢地介绍:“这样看,很大!”她将手往两边伸展:“这样看,也很大!” 小草瞅了瞅她:“那应该是长。” 那是一条很宽,也很长的路。 “那不是很大很大,”小草说:“那是又长又宽。” 但小花已经听不到了,她快乐地叫起来:“姐姐,是不是到大城市了?” 看到盘山路的时候,冬树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在林子里过夜了。她听到小花的问话,虽然冬树也没见过大城市,但她知道这肯定不是。 “不,这只是通往大城市的路。”来自古代的冬树告诉现代的小土包子。 小花不管,她激动起来,伸着手喊叫。 盘山路上有车呼啸而过,小花敬畏地看着远去的车辆,她心中的喜悦参杂进了一点点忧愁:“我们……没有钱钱……” 小草拍了拍身边的蘑菇:“我们有蘑菇。” 但蘑菇并不能当钱花。 冬树推着板车,站在路边对着远来的车辆招手。大多数车都呼啸而过,司机们见惯了路边求助的人,有些是要钱,有些是蹭车,他们出门也都是挣辛苦钱,管不了太多。 偶尔,有车会停下。副驾有人伸出头来问:“你们做什么?” 冬树仰着头:“我们想搭车,去蔚市。”她指着车上两个眼巴巴的孩子:“我带弟弟妹妹去投亲。” 她生怕拒绝,赶紧接上下一句:“我们摘了蘑菇,全都给你,算是路费。” 但司机车上并没有这么大的空间给三个孩子,蘑菇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不值得让他们专门去收拾货物。 司机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继续出发了。 小花一直笑着的小脸慢慢垮了下来,她小心翼翼扯了扯冬树的衣袖:“姐姐……” 冬树盯着马路,觉得不是个办法。 她向来喜欢公平交换,收获和付出应当是匹配的,所以她对司机说,自己想用蘑菇换一趟乘车。 她知道自己带着弟弟妹妹很凄惨,但她不想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于是她用被子将小草的腿遮住,不让别人看到小草是个残疾的孩子。 但现在很明显不行了,天色有些发黑了,经过的车也越来越少,他们耽误不起了。 她必须要用上一些公平交换之外的办法。 冬树看了眼弟弟妹妹,终于开了口:“待会再有人停下,小草就把被子掀开,小花也装出来很冷的样子。” 冬树很担心这会不会对两个孩子的心理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小花和小草都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什么疑问。 她还想解释两句,但这时候,远方又来了一辆车。 冬树伸长了胳膊,甚至还向前几步,这是在冒险,但若是更晚的话,那些大车更加看不到他们三个了。 冬树已经站在了白线之内,大车司机被吓了一跳,紧急刹车,骂骂咧咧地开了车窗。 “要死啊!”一个很是壮实,满脸凶相的男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愤怒地骂冬树。 司机被吓了一跳,口不择言:“没爹娘管的啊!要死别来找我!” 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小花记得姐姐的叮嘱,刚想装出一副很冷的可怜样子,现在却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姐姐,眼睛里就啪嗒啪嗒地开始落泪了。 男人被惊吓了,忍不住骂出了口,发泄完了才看清拦路的是个削瘦的小姑娘,男人顿时觉得自己混账起来。 他一扭头,又看到了路边有个破板车,里面有个哭得眼泪哗啦的更小的姑娘,还有个小男孩,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睛一看,便看到男孩没了一条腿…… 男人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他赶紧从车上下来,在车后立了三角牌,然后将冬树拉到了路边。 “怎么了这是?”他尽量温柔地问:“天黑了,怎么在这儿拦车啊?” “天色再晚一点,都没人能看见你们,多危险啊。” 天冷了,冬树专门脱了外套,现在冷得直哆嗦。“大叔,”她的牙打着架:“我们奶奶死了。” “我妹妹心脏病,我弟弟瘸了腿,我想带他们去投亲。” 她的手颤抖着,指了指车上的蘑菇:“这当我们的路费成吗?” 男人有些为难,他车厢里满满的,什么都放不下了,可他又怎么能看着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孤零零留在路边?更何况,刚刚他还骂过他们。 他一咬牙:“我车上位置不多,你们把板车扔了,上车吧。” 小草拄着拐杖,自己撑着从车上下来,大叔帮忙把蘑菇都搬下来,然后将板车推到了林子边,一转头,他便看见冬树抱着弟弟使劲往驾驶舱送。 冬树矮,现在努力推弟弟的屁股,小草的脚用力踩在车上,手攀住门把手,艰难地向里面进。这一幕太过艰辛,让男人一时有些眼酸。 他立刻跑过去,一把将小草推了进去,然后又将小花抱进驾驶舱。 驾驶舱一共两排,前排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后排是一个简易床位。小花和小草坐在了后排的床上。 司机上了车,却看到冬树还没上来,她正在一袋袋向车里递蘑菇,小草小花努力伸手接着。 司机脾气急:“那么冷,不要了,快上来。” 冬树摇了摇头:“这是路费,不能不要。” 司机重重叹了一口气,想下去帮忙,冬树和小花小草却已经将地上所有的蘑菇都拿到了车上。 小花和小草再次躺在了一堆蘑菇中间。 司机折腾得有些疲惫,他习惯性地随手拿了根烟,刚刚点燃,他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后面两双乌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身体一颤,赶紧将燃起的烟熄灭。 司机抱怨:“刚刚你说奶奶死了,是不是去找爸爸妈妈?你们的爸爸妈妈就不能来接你们吗?非得让你们三个孩子自己去找?” 冬树在小树的记忆里根本没找到和爸爸妈妈有关的一点记忆:“爸爸妈妈不在了。” 她语气板板正正,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说什么可怜的事情:“我们的亲人都没了,现在去找一个远亲,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要我们。” 司机喉咙一涩,他忽然想起来刚刚自己骂孩子“没爹娘管的”,他没说话,但脑中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一直在疯狂地扎他的心。 司机的心愧疚得千疮百孔,他实在忍不住,伸手狠狠抽了自己的脸一巴掌。 这一声有点响,让小花和小草都吃了一惊,惊恐地看着他。 “有点困了,”他脸上火辣辣得疼,语气尽量平静:“我以前困了也这样。” 4. 第4章 车上很暖,小草和小花把一床被子给姐姐腾出来,冬树盖在了身上,没一会儿便驱走了全身的寒气,不再颤抖了。 司机给他们递过来自己的大保温壶,喝了温水后,三个孩子彻底舒服了。 小花刚刚在外面有些困倦,蔫蔫巴巴的,但这是她第一次坐车,现在整个人都亢奋得不得了。 “叔叔手里是什么啊?”她小声问。 司机余光一扫:“这是方向盘。” 他介绍:“你看刚才转弯,就是我用方向盘操纵的。”他还轻轻踩了踩刹车:“感受到了吗,车慢了一点,这是我脚底下控制的。” 冬树也很好奇,但她不想和小花一样东张西望,她不想显得像个孩子一样,于是成熟稳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但冬树这样,也很可爱。 司机笑呵呵看了她一眼:“你们别叫我大叔了,我还不到二十岁,我今年十九。” 小花和小草一个只有四岁,一个只有六岁,他们不觉得十九是个多年轻的岁数。只有冬树很是惊讶,不明白十九岁的青年怎么就显老成这样。 冬树的视线太过疑惑,司机又笑起来:“我老早就不读书了,在外面混日子,日晒雨淋的。”至于脾气暴躁、总是骂骂咧咧,他挠了挠头:“……不这样会被人欺负啊。” “叫我赵大哥好了,”他说:“我叫赵保,我家人希望我能保护之后的弟弟妹妹,只是我爸妈身体不行,最后也只生了我一个。” 冬树一抬头,便看到前面放了一张行驶证,上面是一张非常显老的大脸,上面的名字是——赵宝宝。 “赵宝宝?”冬树念了出来,赵保很明显身体一僵。 他不自然地解释:“那什么……之前登记户口不都是手写信息吗,我爸不识字,和那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叫赵保,人家就写了赵宝。” “工作人员指着户口问我爸是不是这个字,我爸就点了头。” “又过了段时间,市里下了通知说人名都得三个字,说两个字重复率太高了。我们乡里图省事,也没问我们,就直接把两个字改成了三个字……” 赵保很明显为了名字苦恼了很久:“不过你们别笑我啊,”他努力给自己找点面子来:“我们村好几个帅帅、贝贝……” 说实话,冬树觉得帅帅和贝贝都不如宝宝丢人……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体贴地没有说出口。 小花很自来熟,没心没肺地应了声:“我们知道了,宝宝哥。” 赵保心里好累……要不是道路行车有要求,他才不想把行驶证拿出来! 冬树在赵保的话中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在她那个时代,出门都得要路引,她之前也想过现在需不需要了,只是小花和小草什么都不懂。 现在她听赵保的意思,似乎人人都需要一个名为户口的东西。 “赵大哥,”冬树问:“我们三个应该没有户口……”她害怕自己说错话,于是停顿了一下,果然赵保就接上了:“那不怕。” “你们不是去找亲戚吗,到时候把户口落在亲戚家就好了。”赵保叮嘱:“我看你年纪大点,应该到了上学的时候了,要是没户口以后就读不了书了。” 但他说到这里,便想起来刚刚小树说过,他们投奔的是远亲,亲戚不一定愿意要…… 赵保有些迟疑了:“不然去福利院吧,福利院肯定给你们落户。” “什么是福腻院?”小花立刻在后排接了话。 “就是……”赵保想说那是接纳没人要的孩子的地方,但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小花晶晶亮的眼睛,还有一直沉默着的小草。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愿意被人说是没人要。 赵保直来直去,别人说话但凡拐一个弯,他就听不懂的粗糙人,头一次有了点柔软的小心思。 “那是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地方,”赵保说:“他们有些身体不好,有些没有家人,但在那里都生活得很好。” 小花“哇”了一声,她立刻觉得那是个好地方了,转头热情洋溢地和哥哥讨论起那个好地方。 因此,小花没注意到,赵保还有后一句:“……身体健康的孩子,极有可能被领养。” 冬树听到前一句,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她大概明白,这是个养孤扶弱的地方,甚至有些心动了,但赵保的第二句话立刻让她回归了现实。 “我们不去那里,”她小声说,小花叽叽喳喳的,冬树不想让她听见。 赵保也跟着她放轻了声音:“为什么?” “我可能被人领养,但我的弟弟妹妹不会。”她已经想清楚了,对于真正没有依靠的孩子来说,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那里一定能吃饱饭,能学到一些基础的技艺。 但她的弟弟妹妹,并不是真正的没有依靠,他们还有她这个姐姐。 冬树想努努力,给小花和小草一个和普通孩子无异的人生。 赵保没再说话,他有些难受,于是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就被听出来他这样的莽汉子竟然也会哭。 过了会儿,小花才安静下来,小草一直应和着她,确保她将心中的激动全都倾诉出来。 小花说完之后,身上便觉得有些热了,驾驶舱现在有他们四个人,比之前更热一些。若是之前,赵保就开窗了,但是现在毕竟还有三个孩子,他不敢让冷风进来。 小花说着热的时候,赵保借机清了清喉咙,将刚刚的酸涩全都清空,然后他说:“热了脱点衣服。” 其实他也热了,于是在路边停了下,也将外套脱掉了。 外套脱掉之后,赵保便只穿了一件背心了。在车下没注意,在车上的灯光下,冬树才注意到赵保的胳膊上有一串黑乎乎的,她看不懂的图案。 “这是什么啊?”她问:“是蹭到什么了吗?” 赵保呵呵地笑起来:“这是纹身。” 一直沉默的小草也对这从没见过的东西感兴趣了,伸着头想看一看。 小花是个无脑的小甜妹,现在的环境让她觉得安全,于是只看了一眼,她立刻开始夸赞:“好厉害啊!” “这是开在身体上的花花!就像是我们山上的迷迷花一样啊!” 赵保忍不住,一直在笑。 冬树忍了忍,没有说话。她记得迷迷花,秋天门口便会开上好几簇。迷迷花是青黑色的,小花之前说它颜色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鸟粑粑…… 冬树看了小花一眼,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过分客气了,以后要不要好好教教?但她细细一回想,小花只说了好厉害,像花花,一句都没夸过好看…… 冬树收回了好好教教妹妹的打算,嗯,小花这样挺好的。 小花的话很明显让赵保很高兴,还主动说起了自己这个纹身的来历:“我年轻时啊,因为太厉害了,总有人找我打架。有一天我做梦啊,梦见有天上的战神来教我打架,醒来后我记得他说的话,于是便纹了这个,果然之后再也没输过了……” 这个故事让小草都喜欢起来,专心致志地听着,即使没了一条腿,但他仍然有个奔跑和打仗的梦。 等故事讲完了,小花和小草也真的累了,两个孩子在后面拉着手,在姐姐和新认识的“有纹身的、打架很厉害的”宝宝哥的陪伴下,安安稳稳进入了温暖的睡梦中。 赵保安静地开着车,前方一片黑暗,只有车前一片车灯照出的亮光。亮光的范围有限,却照亮了他们即将走的路,带着他们行进在山间。也许在很远的地方看去,便只能看到这一团微小的光。 但冬树在车里,心却隐隐安下了,有限的亮光给了她很多温暖。她的手搭在腿上,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困了?”赵保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吧。” “我白天睡过了,等开出这片山区再休息,你们孩子可跟我不一样,”男人的声音粗粝,说的话内容却温柔:“不要熬着了。” 冬树不困:“我心里有很多事,”她实话实说:“有些睡不着。” 赵保又笑起来:“你这样的小朋友啊……” 你这样的小朋友,就该快快活活的。但冬树说她心中有很多事情,却让赵保心中生出了一些心疼和敬佩的情绪来。 既然冬树睡不着,赵保就和她说些之后的事情:“户口得提前想好名字,就算不识字也得记住那几个字长什么模样……”这是他的血泪教训。 “我不到蔚市,那里太远了,我车上还有货,不能送你们了。但我车队里还有好多兄弟,到时候我给你们问问,有谁往蔚市的方向走。不行就到了下一站再给你找人……一段段的……总能到……” 这是冬树到了这里之后,头一次有人帮着她想办法,她安安静静听着,愈发安了心。 身体暖暖的,心里安安稳稳的,身后是睡得香香的弟弟妹妹,身边是看起来很凶却很柔软的宝宝哥。 冬树一直疲惫着的身体,忽然便有些倦怠了。 赵保还在说话,冬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赵保微笑起来,他那张凶巴巴的大脸,终于有了些青年的模样。 “睡吧,”他轻声说:“还有啊,我那个纹身的故事是骗他们的。” “我纹的是小时候喜欢的女孩的名字,是为了追她,不是为了打架。” “但我胖了太多,纹身都变形了,看不出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大情种,以后你们要是被欺负了,我还是能露出来纹身帮你们吓唬人……” “记得告诉那两个小的,别和我学,”赵保的声音在冬树的耳边恍惚了:“不要纹身,纹身太疼了……不要早恋,不要抽烟,不要辍学。要好好读书,好好活着啊……” 5. 第5章 他们这一路,走了整整两天。 赵保开车很稳妥,他是很健壮的成年人,不怎么觉得疲惫,很少休息。小花和小草醒一半睡一半的。醒来时,赵保便会给他们些东西吃。 除了小花拉了两次肚子,其他时候都很顺利。 他们开出了山区,又经过了一片荒芜的土地,穿过一条漆黑的隧道。 小花和小草都很怕那个山洞,甚至要捂住眼睛,偷偷从手指的缝隙偷看。但等过去之后,却又着迷一般,强烈要求想再体验一次,但是被赵保温柔又坚决地拒绝了。 冬树也回头看了隧道很多次,她觉得那个山洞可太厉害了。她那个时代可做不到这么厉害的事情。 “这得多少人才能挖出来啊。”冬树感叹。 赵保很喜欢她偶尔流露出来的孩子样:“这可不是人一点点挖出来的,”他伸出一只手比划:“是用炸药炸的。” 这都是赵保从其他司机嘴里听到的:“好像是叫地质学家……”那搞炸药的是谁,他不是很确定:“可能还有炸药学家。” 原来人竟然能做到这么厉害的事情吗。冬树脑中第一次切实有了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实感。 她没有放过这个教育小花和小草的机会:“听到了吗?” “以后好好学习,你们也能炸这么大的山洞。” 小花又“哇”得一声叫了起来:“我要当炸药学家!”她信誓旦旦:“我要炸比这个更大的山洞。” 小花很聪明地知道赵保是帮了他们的人:“等我炸好了,就让宝宝哥来回开车玩!” 赵保挠了挠头:“那倒也不必……” 小草一直不怎么说话,但那么幽深的隧道让他也很憧憬:“我也要炸……” “我炸过的地方,你就不能去了。”小花友好地和小草商量,他们没去过太多地方,脑子里只有一座他们住过的大清山。 小花和小草的关系很好,于是有商有量地划分了大清山的区域,以三婶子家为界,他们判定了各自的地盘,决心长大后将大清山炸得干干净净、寸土不留。 吵吵闹闹的,三天后,他们终于到了赵保送货的目的地。 进入县城的时候,冬树还在睡着,等她感受到耳边的嘈杂时,便慢慢醒了过来。 冬树睁开眼睛,瞬间身体便坐直了。 外面满满的,都是人。 好多人啊,冬树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女人、小孩、老人,都在路边走着,有些还骑着奇怪的车子,两个轮子竟然也能行进。 “这是大城市了吗?”冬树小声问。 小花也醒了,大声坚定回答:“姐姐,我们到大城市了!” 小草想说些什么,他隐约有记忆,大城市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了,因为他住过的地方,就有十几层的高楼,这里的房子太矮了。 赵保友善地看着两个没见识的小土包子:“不是,这只是我送货的地方,叫况县。”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里已经很好啦?”赵保摇了摇头:“你们要去的蔚市更好呢,那可是个城市,并且那里离首都更近,比这里好多了。” “我要把一些货物送到况县,之后还有一些货要送,但要朝西边走了,和蔚市不是一个方向。我会找人继续送你们的。” 他们到了分别的时候。 赵保带着他们去了司机们集合的地方,冬树坐在车里,透过窗户看到赵保拿着烟去找人说话。 赵保送出去很多烟,终于有个人点了点头。 赵保高高兴兴地回来,将冬树和小花、小草依次抱下车:“看到前面那个叔叔了吗?” 他指向前方,那边刚刚点了头的矮个中年男人便朝这边挥了挥手。 “看到了。”冬树回答。 “叫他陈叔就好,你们跟他走,但他也不到蔚市,等到了他的目的地,他便会再给你们找人的。”赵保一边说话,一边将车上冬树他们带的蘑菇全都搬了下来。 冬树急忙拦住他:“赵大哥,这都是给你的。” 赵保摆了摆手:“你说过这是车费,但既然你们叫了我大哥,我就不能收你们的车费了。”他低下头,趴在冬树的耳边轻声说:“给陈叔吧。” 因为长时间的驾车,赵保身上有了些浓厚的烟味,但冬树并不觉得难闻。 她轻声说:“总得留一袋吧,不是车费……是感谢……” 赵保不再和她争辩,将一袋蘑菇留在了车上,他拍了拍冬树的肩膀:“我留下了。我妈肯定爱吃,到时候我就和我爸妈说一说小树、小花和小草的故事。” “好好活着,”等三个孩子上了陈叔的车之后,赵保站在车外大声说:“别学我,好好学习,记住了吗!” 等陈叔的车开动起来之后,小花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宝宝哥!”她对着窗外喊着:“以后来找我们啊!” 冬树也用力将手伸出去向赵保告别:“赵大哥,再见啊!” 小草坐在座位上很难动弹,他是个很内敛的性子,即使心里难受,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赵保最后只看到小草伸出来的一点拐杖,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 “怪疼人的,”赵保看着陈叔的车走远,不远处隐约传来些叫卖声,他忽然有些遗憾起来:“……我该给他们买些糖的。” 三个孩子那么小,也许以后就不记得他这个宝宝哥了,但他仍然想给他们艰难起步的人生留一些简单的印记,让他们记得,曾经有个人,给过他们一点甜…… 陈叔是个和赵保不一样的人,他沉默寡言。 小花话很多,但她也意识到陈叔和宝宝哥是不一样的,她安静了下来,不怎么说话了。 他们四个在驾驶舱里,却安静得和没有人一样。 冬树知道,有些人天生不爱说话,她和弟弟妹妹是蹭车,不能打扰人家本来的状态,于是她正襟危坐,尽力将身子缩在座位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叔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等快到了晌午时,小花和小草便有些饿了,但他们乖巧地没有说话。他们受过苦,知道自己不能添麻烦。 冬树微微扭头看了弟弟妹妹一眼,想着待会就将包里的饼子拿出来。 忽然间,车子慢了下来。 陈叔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车停下来的时候,他直视着前方,自言自语地开了口:“小孩饿了。” 看样子,他不需要回答,但冬树明白,这是为了照顾他们呢。她道了谢:“谢谢陈叔。” 外面是一片荒地,冬树将小花和小草接下来,带他们去尿尿,然后又简单将饼子热了热,就着热水给小花和小草吃了。 他们吃饭的时候,陈叔在不远处站着,安安静静抽烟。 冬树喊他:“陈叔,您也吃点吧。” 陈叔摇了摇头:“不吃。吃了困。” 每个司机都有自己的习惯,他们在漫长的行车路程中找到了最清醒、最安全的方法,即使那个法子有些伤身体。 冬树不再说话,等小花和小草吃饱了,又绕着车走两圈,松快下腿脚。小花刚刚有些饿,面色苍白,而小草拄着拐杖,走路歪歪扭扭,冬树跟在他们身后,耐心地陪伴着。 陈叔微微扭头,安静地看着他们。 等上车后,车启动起来之后,冬树将自己怀里的半块饼子放在了前方的挡板上:“您要是实在饿了,就咬上一口垫巴下,不然实在伤胃。” 那块饼子烤的焦黄,隐隐还有些热度,陈叔分出些余光来看,看到那个命苦的小姑娘照顾着弟弟妹妹,还记得给自己留点吃的,但最后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之后又是漫长的安静。 两侧的景色飞驰而过,树木如出一辙,长时间没有变化,这让冬树有些困倦了起来。小花小草已经睡着了,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加重的时候,冬树的意识也恍惚起来。 “你叫小树?” 她眼睛还没完全闭上,却被一声惊醒了。 冬树睁开眼睛,应了声:“是的,陈叔。”她再次坐好,看到了前面的那块饼子上,有了一个半圆的带牙印的缺口。 “你的妹妹是什么病?”陈叔仍然专注地开着车,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不看他的嘴唇,几乎不像是他在说话。 “应该是心脏病,”冬树回答:“具体得去大城市看了。” “你以后怎么办?”陈叔不是很会说话,他不懂得绕圈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但冬树也没觉得冒犯,她认真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我们去找一个姑奶,我没见过,是村里人说的,是我奶奶那边的亲戚。到时候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帮我们,起码得把户口落下来。” “我和弟弟妹妹得上学呢。” 陈叔听到了那句“问问愿不愿意帮我们”,他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见多了世态炎凉,并不觉得那个没见过面的姑奶会有多愿意帮忙。 但陈叔没有说话。即使那个姑奶不愿意帮,又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将三个孩子带回自己家吗? 和陈叔这一趟行程,分外安静。两天后到了陈叔的目的地后,小花甚至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陈叔秉持着他的沉默寡言,去找了自己认识的兄弟,又将三个孩子安顿上了另一辆车中。 赵叔和陈叔很不一样,是个快活的胖大叔。听陈叔说完之后,赵叔很快乐地拍了拍冬树的肩膀:“这不巧了吗。” “本来不该是我的,正好有人找我替他走这一趟,我侄子把你们从山里接出来,我把你们送到蔚市。” 赵叔是宝宝哥的亲叔叔。 小花立刻高兴起来:“宝宝哥胳膊有花花!” 赵叔乐呵呵地逗小花:“当年因为他那朵花,他爸可是抽了他好几顿。” 陈叔不言不语,将自己驾驶舱的蘑菇都拿了过来,冬树想留给他,但还没开口,陈叔便告诉她:“我留了一袋。” 陈叔寡言,不再管冬树说什么,自己执意将剩下的蘑菇全都送到了赵叔的车上。 然后,他仍然脸上没有表情:“给你那个姑奶送过去。” 三个孩子没什么东西,也许那个姑奶会看在这些蘑菇的份上,给孩子施舍些善心。 赵叔已经将小花和小草抱到了座位上,然后冬树也坐了上去,陈叔最后将他们三个的小包裹递了过去。 小花有些怕这个冷冰冰的大叔,最后还是小草鼓起了勇气,用力对着陈叔喊:“谢谢陈叔,再见啦!” 冬树也喊了几声:“陈叔再见啦!”小花也小声跟着喊了两遍。 但陈叔只是转了身,背对着他们,等他们的车已经走远的时候,冬树才看到陈叔似乎挥了挥手。 小花和小草忙碌地收拾着小包裹,忽然间,小花便呆住了。她小声喊:“姐姐?” 柔嫩的小手指戳着冬树的后背,冬树扭过身,便看到他们的包裹中,放着一团皮筋缠着的纸币。 这不是他们的钱。 冬树也愣住了。 赵叔从后视镜看到了三个孩子的动作,也看到了里面这一卷钱,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老陈啊,就是这样。不怎么说话,可人,真的是个好人啊。” 6. 第6章 宝宝哥的叔叔和他一样,是个长得有些凶恶,但性格很好的人,这次送的是一车猪。与之前的货物不一样,猪在车厢里哼哼唧唧的,车速慢下来时,便往驾驶舱吹来一些臭烘烘的暖意。 “你们去哪里?”赵叔问。 冬树记得很清楚:“蔚市南城区,黄叶胡同里面倒数第二家。” “南城区啊……”赵叔小声嘀嘀咕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里怎么样啊?”冬树问。 赵叔想了想,最后简单地做了个总结:“老城区。那里的人……大多都没什么钱。” 冬树明白了,姑奶家不怎么富裕,自己带着弟弟妹妹,便是三张吃饭的嘴,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有难度。 赵叔微微扭头看了冬树一眼,冬树看出来他的担心,她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和帮助,不能因为自己的未来而让他们担忧。 对善良的人来说,看到旁人受苦,便是一种折磨。 “没事的,”冬树坚定地说:“我们有法子的。” 赵叔点了点头:“有法子就好。”但他快活笑着的脸却慢慢没了笑意,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了。 小花慢慢从陈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和小草小声嘀嘀咕咕,说着这一路的事情。他们两个见识实在少,偶尔和另一辆大车擦肩而过,他们两个便能热烈地讨论很久。 小草就稳重多了,主要是小花说,他就负责“嗯嗯”和“是啊”,有些敷衍,但对小花来说,已经足够了。 后面车厢里的猪更让小花兴奋,虽然看不见,但若是听到了猪哼哼唧唧的声音,她就一定要学上一遍。 冬树不时回头,若是小花又开始学猪“哼哼”,她便轻声制止她:“小花,不要这样。” 其实学猪叫这件事,有点上瘾,也有一定的传染性,看到小花叫了,小草也想学。 但冬树回头制止过小花后,小草便明白,姐姐不喜欢。所以他克制住自己的猪叫欲望,配合着姐姐,若是小花又学了,他就轻轻拍拍小花的腿,几次之后,小花终于停下了,开始和小草说些其他路上的见闻。 小草如释重负,他觉得自己变得有用了一些,帮姐姐看好了小花。 当冬树和赵叔不说话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有些天真,此后的一切困难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一般。 赵叔将车开得慢了一些,然后指挥着小花从座位下拿出来一大兜灯笼果来。 “这是一个兄弟的家里人送来的,在地头摘的,我们人人都有一大包,你们吃吧,挺甜的。” 小花在山上也见过这个,她很喜欢,当即和哥哥开始剥皮吃起来。她不仅自己吃,还剥好之后,从后排伸手给姐姐递过去。 冬树坐在座位上,一只干巴巴的小瘦手便不时地戳她一下,冬树不会回头,只是将手往后一伸,掌心中便悄悄多了个黄澄澄的小果子。 小草也不闲着,他知道他们这一路得到了很多的帮助,于是也剥好之后,将果子给赵叔递过去。 赵叔嘴巴大,一个小果子进了嘴里不用嚼就消失了,他砸吧砸吧嘴,有些感慨:“真懂事啊。” “要是我家的几个孩子能和你们一样懂事就好了。” 这是自家的孩子被夸奖了,冬树立马回应:“赵大哥性格非常好,心地良善,要不是他,说不定我们命都没了。” 冬树的身高只到赵叔腰上,坐在副驾腰板挺直,也只是勉强看到前方,一丁点大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和大人一样。 赵叔觉得,这三个孩子只要能熬过来,以后的日子肯定好着呢。 等到了蔚市后,赵叔那一车猪不能耽误,他将冬树他们三个送到南城黄叶胡同口,便离开了。 离开时,又将驾驶舱那几袋蘑菇全都搬了下来。 “我一袋都不留了,我侄子已经拿过了,我回去尝尝就好。”赵叔拍了拍冬树的脑袋,又扯了扯小草的衣裳,把他刚刚拿拐杖时掀起的衣角放下。 “都给你们姑奶家,好好说话,说你们没人管了,说你们吃得不多,说你们以后会孝顺她。知道了吗?” 赵叔一声声叮嘱,教给他们成人世界的残酷和世故。冬树带着小花和小草,弯腰对着赵叔鞠躬:“我们知道了,谢谢赵叔。” 赵叔想说,说以后来看他们,但他毕竟只是个司机,这次也只是帮人跑车罢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没给孩子们画饼,摆摆手便离开了。 冬树牵着弟弟妹妹,看着大卡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她转过身,向胡同里看了看,胡同不算深,两边都有门,每边五户,一共十户人家。 右边倒数第二家,便是姑奶家了。 冬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将小草的头发梳理平整,又扯了扯小花的衣角。小花嘴角有些灯笼果的汁液,冬树细细给她擦干净了。 她仔细端详着弟弟妹妹,确保他们看起来干净,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将手腕处的补丁往内侧遮了遮。 然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几袋蘑菇进了胡同。 站在那扇黑色的门前,冬树小声叮嘱小花和小草:“要笑,要记得叫人。” 小花和小草赶紧点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冬树终于拍了大门。 里面立刻有人应声:“谁啊?”声音还算年轻,应该不是姑奶。 冬树有些迟疑,不知道应该叫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穿花布衬衫的青年女子站在了门口,疑惑地看着冬树。这女子脸圆,眼睛不大,头发在脑后团起来,整个人带着温和的怯弱。 伸手不打笑脸人,冬树脸上也带着笑:“我们是大清山来的,来找姑奶。” “我们奶奶是谢春玉,我叫冬树,这是我的弟弟小草,还有妹妹小花……” 其实说到大清山的时候,女子已经知道这是谁了。她将另一扇门也打开:“我是你们姑奶的儿媳妇,叫我荷花婶子就好。” 荷花很明显地对他们充满了善意,把门打开就要把他们迎进去,一边迎一边对屋里喊:“妈,咱家来亲戚啦!” 冬树刚拎起地上的蘑菇,屋里就出来一个老太太,个头不高,头发花白,但很是精神,瘪着嘴看上去有些严厉。这就是他们的姑奶了。 “谁啊?”姑奶大声问。 冬树还没来得及回答,荷花就替她说了:“是大清山来的。” 姑奶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冬树:“春玉?” 冬树低着头:“那是我们奶奶,奶奶去世了……” 姑奶没说话,荷花很明显有些怕婆婆,不敢说话了。姑奶半响开了口:“你们来做什么?” 冬树看得出来这家条件不好,但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了,她只能想法子抓住姑奶。 “姑奶,我们没别的亲人了,”她将声音放低,恳求道:“也没有住处……” 冬树的话还没说完,姑奶便立刻开了口:“我们家也没地方住了,吃得也不够。” 姑奶不管不顾,将冬树往门外推。荷花有些想拦,但当着婆婆的面,根本不敢伸手。 小花和小草有些害怕,鼓足勇气说:“姑奶,我们没人管了,我们吃得不多,我们以后会孝顺你的……” 姑奶气哼哼的:“我自己有儿子,才不需要你们孝顺!” 冬树被姑奶推到了门口,她看出来姑奶实在不想管他们,但刚到蔚市,他们三个也只有这一个依仗了。 赵大哥说了,他们没有户口的话,学都上不了。 冬树对自己有信心,她当过大人,身上还有些本领在,只要给她些时间,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她总能找到些活计来做。于是她大声喊:“姑奶,姑奶,就让我们住几天好吗?” “我们给您钱,让我们住几天,等我们找到了房子就走行吗?” 姑奶根本不信,一个孩子的话有什么能信的? 她觉得,只要让这三个孩子进了门,之后就再也赶不走了。 冬树和小花小草都被赶到了门口,门在他们面前“砰”得一声关上了。 小院子隐隐有姑奶骂荷花婶子的声音,小花和小草愣愣地站在原地,瑟缩着往姐姐的方向靠了靠。 冬树看着院门没有说话。 她又对着院子里叫了声:“姑奶!” 瞬时间,院子里姑奶训斥荷花婶子的声音都没了。 冬树将包裹里的一块破旧布料找出来铺在地上,让小花和小草坐在上面休息,冬树一直站着,过一会儿就叫一声:“姑奶!”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没了人一般,没过多久,荷花婶子悄悄过来,趴在门缝上对他们说:“走吧,去福利院吧。” 冬树摇头:“婶子,我们就在这里住几天,等我找到房子就搬走。” “婶子,给我们一个月时间行吗?到时候就算我们找不到房子,我们也走。” 荷花婶子没说话,冬树立刻改口:“半个月,半个月行吗?” 她急忙忙从包裹里将陈叔给的钱掏出来:“我们有钱,都给你们。”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不想这样强人所难,她知道自己这样可恶,但她自己能忍饥挨冻,小花小草身体虚,受不得折腾。 为了两个孩子,她只能将脸皮拉下来,厚颜无耻地挣命。 小草看着姐姐,他有些难受,于是指着蘑菇对婶子说:“婶子,蘑菇也都是给你们的。” 屋里,姑奶厉声喊:“荷花!回来!” 荷花婶子最后什么都没说,走回去了。 冬树他们到蔚市时,刚过了下午,在门口等着等着,日头便西斜了。 胡同口有了声音,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走了过来,走到了姑奶家对面,进门时,女人和孩子好奇地看着冬树他们。 “你们是做什么的?”那个男孩问。 “寻亲的。”冬树回答。 男孩不明白,若是寻亲,怎么不进门,但女人已经明白了,这是投奔啊,家家户户都不富裕,收留三个孩子太难了。 女人叹了口气,带着儿子走进了家中。 过了会儿,男孩又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壶热水,碗里还有三块窝头。 男孩将壶和碗放下就走了。 冬树在他身后道了谢,然后让小花和小草吃上两口。 天色越黑,便越阴沉下来。他们赶路时遇上了好天气,但今日竟然隐隐有些要下雨的意思了。 “姐姐,”小花怯怯地问:“我们去哪儿啊?” 冬树看着天色:“再等等。” 她要赌一把。 她看得出来姑奶不想养他们,但她也看得出来,姑奶对奶奶其实有些感情,看得出来姑奶推他们出门时根本不曾用力,怕伤了他们。 冬树要等一场雨。 等一场把姑奶坚硬的外壳淋碎的雨。 她不想添麻烦,不想用这样的法子,也不想逼迫别人,但她身边两个小小的孩子仰头惶恐地看着她,她便只能咬着牙去当一个惹人厌烦的、不要脸的坏人。 为了这两个柔嫩残缺的躯体,她愿意做自己本不愿做的事情。 等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冬树将小花和小草往屋檐下推了推,又给他们盖了两床被子。而她自己站在雨中。 雨势越来越大,冬树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上,她拍了拍门,门内仍然没有声音。 冬树不言不语,只是安静站着,过一会儿,便拍一拍门。她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对自己身体的折磨,也是对姑奶的折磨。 对面那家的男孩趴在门上悄悄看着外面,他妈在缝衣服。 “妈,”男孩轻声说:“他们还等着呢。” “嗯。”女人应声。 “我们把他们接过来吧。”男孩说。 女人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接过来?接过来我们怎么养活?”她也心疼那三个孩子,可是光养自己的孩子都困难,哪有余力养别人家的孩子? 今天一心疼,将他们接过来,那可是活生生的三个人啊,她哪有这样大的能力! “等着吧,”女人叹息:“等到晚点,不然是荷花家开门,不然是三个孩子自己走。” 男孩不再说话,一心一意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在胡同里,还有几户人家,都趴在门上往外看。 他们看到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衣衫单薄,看到她淋得全身颤抖,看到她的残疾弟弟妹妹坐在屋檐下哭泣。 一直做着针线活的女人,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心里也愈发焦躁起来。她的儿子不停地看着她,女人终于发了狠:“再等五分钟,要是他们还没走,我们就把他们接过来。我们养不了他们,但起码得让他们过了这个雨天。” 男孩高兴地点了点头,默默在心里数数字,他今年六岁了,开始学数数了,他知道一分钟是六十秒。 “一,二,三……” 他数了一个六十,又数了第二个六十,等数到第五个六十的时候,他和妈妈就会把那三个小朋友接进来了。 但在他数到第四个六十的时候,荷花家的院门一下子打开了。 姑奶冰冷冷的脸出现在冬树面前。 雨水打得冬树看不清,但她努力撑起一个笑来:“姑奶。” 她从怀里掏出那一把纸币:“姑奶,我们有钱……” “我们就住几天,找到房子就走了……” 姑奶冷漠地看着她,伸手猛然将她手中那一卷钱抢走。 “就住半个月,”姑奶说:“半个月后,你们就得走。” 7. 第7章 荷花婶子已经将一个房间收拾出来了,这里原来是用来放东西的,里面有一张掉了漆的旧床,不怎么好看,但还能睡。 进了屋子后,荷花立刻端来了烧好的热水,还有毛巾。 小花和小草脱了外套上了床,荷花就在屋里给冬树擦身子。滚烫的毛巾擦过身子后,冬树的哆嗦慢慢停下了。 然后,荷花又给他们端来了米汤,里面加了点驱寒的姜,还有打散的鸡蛋。 加了姜的米汤自然不好喝,但冬树立刻将它喝完了,小花和小草今天被吓到了,一声不吭,也全都喝了下去。 之后,冬树上了床,和小花小草躺在一起,荷花婶子用他们自己带来的被子给他们盖上,但她摸了摸,还是怕孩子们冷。 她于是又悄悄去了自己房间里,将自己陪嫁来的一床新被给孩子们盖上了。 姑奶坐在自己屋里,微微眯着眼睛,心情极不愉快,她余光看到儿媳妇跑来跑去,烧了热水,拿了珍贵的鸡蛋,甚至还取了新被。 姑奶彻底闭上眼睛,不看外面了。 等到冬树他们几个睡着了,荷花才给他们关上门,回了房中,她看见婆婆闭着眼,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把钱。 荷花小心翼翼走过去:“妈……” 姑奶脸上的皱纹很深,看上去不好相与,荷花刚结婚不到一年,一直都有些怕她。 “孩子……反正给钱了……”荷花轻声说,想让婆婆不要那么不高兴了。 但姑奶眼睛没有睁开:“先等半个月吧。” 天再晚了一些之后,荷花的丈夫祥文回家了,他和妻子一样老实巴交,听了这事之后也没什么怨言。 “反正我和荷花还没孩子呢。”祥文挠了挠头:“总不能看着孩子们没了活路。” 祥文当着自己娘的面,敢于实话实说:“三个孩子确实不错,三个人加起来才十几岁,敢从大清山跑出来,还知道给我们带礼物,人品不坏。” 姑奶瞥了儿子一眼:“怎么的,这家里只有我一个坏人呗。” 她越说越生气:“我要是不这么强硬,当年你爹死了,我能把家里的田和房子留下来?能带你到蔚市?要不是你这个要钱不要脸的老娘,你能找到厂子里的工作?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荷花不敢说话,祥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憨笑着哄娘:“我知道,都是娘好,娘才不是要钱不要脸。” 荷花慢慢寻摸出来味儿来,婆婆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人,她鼓起勇气小声说:“妈心善着呢。” 姑奶不愿再理他们,刚好屋外有了敲门声。 “这么大雨,谁啊?”祥文自言自语,他跑出去开了门,看到了住在对面的许老师。 许老师撑着伞,她的儿子手里举着一个藤编的筐。 “许老师,您来做什么?” 许老师温温柔柔的:“这不是我儿子看到您家来了三个孩子吗,闹着要认识小朋友,我说今天晚了,他也坚持着要给小朋友送礼物。” 既然说是给冬树他们的礼物,祥文就不好拒绝了。 他将藤筐带回去,在卓上打开,便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两碗面粉,几个鸡蛋,还有一小盒白糖。 姑奶看了一眼,没说话。 门外又有了敲门声…… 冬树这一晚睡得很香,她睡在小花和小草中间,两个小身子暖烘烘地贴着她。柔软的触感,再加上终于到了目的地的安全感,让她暂时获得了平静。 前些日子,她一直睡在车上,现在终于安安稳稳躺在了床上,这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们三个都睡得沉沉,于是都没听到,姑奶家的大门过一会儿便会响起敲门声。 胡同里的邻居送来了鸡蛋、大米、面…… 胡同里十户人家,八户都送来了东西,没送来的那一户家里没人。 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家境,知道再养三个孩子是多大的难度,更何况,三个孩子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所以,他们敬佩能将三个孩子接进家门的姑奶。 姑奶强硬了一辈子的坏名声,忽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祥文陪着荷花规整邻居们送来的东西,他忽然笑起来:“妈,你看到了吗?他们没说,但他们都觉得你是大善人。” 姑奶骂骂咧咧地生气:“这个大善人谁爱当就当!好名声有什么实惠的,给他们要不要啊!” 荷花不声不响,听着婆婆骂人。但骂完了之后,荷花就听到婆婆叫她。 “荷花……” 姑奶迟疑着:“……明天给他们一人煮个鸡蛋吧。” 姑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维持自己心狠手辣的人设:“倒不是心疼,就是今天淋了雨,不能死在咱们家里。” 荷花应了声:“哎,记住了妈。” 荷花收拾了好了东西往外走,又听到她婆婆小声说:“家里还有点红糖……” 冬树这一晚睡得特别舒服,睡前的姜米汤和这一晚的舒适,驱赶走了她这段时间的疲惫。 她醒来后吸了吸鼻子,发现呼吸顺畅,终于放了心,没生病就好,姑奶本就不情愿收留他们,要是生病了就更糟糕了。 小花和小草还在睡,她没吵醒两个孩子,而是自己悄悄下了床。 小花和小草一人抱着她一个胳膊,她颇为费劲,但总算起了身,穿了衣服到了屋外。院子里没人,荷花婶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姑奶一个人在屋里。 冬树不声不响,从墙角里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 她干活细致,将角角落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扫地时“沙沙”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动,小花和小草慢慢也醒了过来。 他们也穿好衣服,出来给姐姐帮忙。 小花能弯腰帮姐姐捡地上的落叶,小草拄着拐杖,很难弯腰,他有些难受自己帮不上忙,转头看到了姑奶家的玻璃昨晚下雨溅上了泥土,于是拿了碎布帮忙擦玻璃。 姑奶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里没人,她便不用再披着那层坚硬带刺的壳。 “春玉啊,”她小声说:“到底还是你命更苦。” 冬树他们醒来时便很晚了,自然赶不上早饭。她看到灶台上有些吃的,但她没动。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荷花和祥文都回来了。 姑奶热了炉灶里的饭菜,荷花又赶紧炒了两个菜。 冬树看着姑奶的眼色,带着小花和小草上了桌。 上桌后,荷花对着他们笑了笑,每人盛了一碗饭。然后祥文给他们三个每人一个鸡蛋。 冬树很懂事,剥好鸡蛋后,便将鸡蛋放到了姑奶的碗里:“姑奶吃。” 小花和小草有样学样,也剥了鸡蛋,分别放在了祥文和荷花的碗里。 “家里不差这点。”姑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转头将鸡蛋又给了冬树。荷花劝他们:“吃吧,这就是给你们的。” 祥文直接把鸡蛋喂到了小草的嘴里:“我们都大人了,孩子才需要吃。” 小草咽下一块蛋清乖乖道谢:“谢谢祥文叔。” 姑奶不爱说话,荷花婶子和祥文叔性格很好,对冬树他们友善,用家里的吃食和胡同里邻居给的东西,给他们做了好几顿好吃的,终于把他们一路上失去的元气满满补了回来。 但立刻,冬树便考虑起下一步的事情来。 她不可能带着弟弟妹妹一直生活在姑奶家,姑奶一家是好人,但他们三个总归是麻烦。 冬树要去找到能挣钱的法子…… 冬树今年六七岁,有可能六岁,也可能七岁,她自己并不知道生日。但不管她是六岁,还是七岁,都不是能挣到钱的时候。 不仅是因为她还做不了什么,主要也因为违法。 冬树一大早跟着姑奶吃了饭,饭桌上只有姑奶和他们三个孩子。荷花在纺织厂,祥文在造纸厂,都是不错的好单位,只是现在物质比较贫乏,大家工资也低,所以家家户户生活不容易。 一起床,冬树便自觉打扫了院子,还去烧了热水。小草拄着拐杖去擦玻璃,他个子矮,有些地方够不到,但幸好他有拐杖,将抹布缠在上面,就清理了不少地方。 小花这几日总算不那么怕姑奶了,虽然不敢走近,但起码能勇敢地抬头看看了,只是看过了一眼,就立刻蔫巴巴地将头低下了。 他们三个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姑奶就在屋里不出声。家里哪就需要三个孩子干活了? 但这三个孩子懂事太早了,不让他们干,他们才心里不安。 姑奶做了早饭,仍然有三个鸡蛋。冬树将蛋黄挑出来放到了姑奶的碗里,这次姑奶没说话,将那蛋黄吃了。 饭后,冬树便要收拾碗筷,姑奶没抬眼,冷冰冰地:“别动,孩子手不稳,把碗摔了就不够用了。” 冬树便没再碰,只是清理了饭桌和地面。 姑奶自己把碗收起来了,嘶,水真凉啊,幸亏她年纪大了,要是孩子的话,可受不住。 冬树出门前叮嘱小花和小草:“自己在家好好的,不要去吵姑奶,看到姑奶做什么,能帮就帮忙。” 小花眼巴巴问:“姐姐出门能带我们吗?”小草什么都没说,但眼睛里是和小花一样的渴望。 冬树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我先去熟悉情况,以后再带你们。” 冬树对蔚市不熟悉,坐赵叔的大卡车来的时候,刚进城,她便开始忧心,根本没心思多看。现在她终于走了出去,开始打量着这里的情况。 这是一个比况县大很多的地方,人更多了一些,有高楼,路上还有小汽车。 冬树谨慎地走在路边,审慎地观察这个城市,她没工夫观察那些新奇的店铺,没时间看这座城市朝气的青年男女。 她认真地看着店门口的招牌,电线杆上的招聘启事,想找到一份自己能做的活。 她还看到了很大的、能坐很多人的车,总是停在固定的地方。她慢慢搞明白,那叫公交汽车,穿梭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如果上了那辆车,她便能找到更多的信息。 但她没有钱。 她是一个穷到兜都在发亮的穷光蛋小孩。 周围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也许在几十年后的人看来,现在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但在一个古代过来的冬树,一个山里出来的女孩看来,这一切都有着熠熠的光彩。 冬树慢慢走到了南城区的边界,那边就是正在发展中的新城区。她仰头看前方,轰隆隆的奇怪的车正在压平黑色的路面,楼房上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着光,男男女女欢快地走在路上。 她深吸一口气,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是新的世界,已经与她的时代相隔了千年。 在这样的时代里,她将成为不同的人,重新塑造自己的命运,不再有那么多的遗憾。 ……但在她实现宏伟愿望之前,她首先,需要坐车的一个硬币。 8. 第8章 今天的行程对冬树来说已经足够了,没钱坐车,她的脚步遗憾地止步于新城区和旧城区的交界处,她饿了。 她很清醒地明白,自己再走下去的话,就撑不到回家了。明天,她需要带一个饼子和一杯水出门。 冬树选择了回家。 在回家途中,她勇敢地走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店,因为店门口有个招牌:招聘。 她选择性地忽视掉下面写的小字:18-45周岁。 冬树这次求职,是一场心知肚明的自取其辱。 听到她的话后,店主脸上露出了傻掉了的表情,之后便果断将她赶了出来:“小孩子别来我这儿闹。” 店主吓唬冬树:“小心我告诉你爸妈,要是你上学了,我还得告诉你老师。” 冬树甚至没能得到说句话的机会,她遗憾地走出来,明白自己找到工作的可能性大概为零。 但她绝不会放弃。 就如同当年她带兵在荒漠中行进,无望地寻找着水源。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走下去总比站在原地强。 她的前世,说不上快活,但也留给她一些有益的东西。 冬树回家时有些晚了,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她借住在姑奶家,自然是不可能要求姑奶给她补上一顿午饭。 她轻轻敲了门,小花就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开了门,姐妹两个像是做贼一样说着小话。 “姐姐出去找到什么了?”小花鬼鬼祟祟地问。 “什么都没找到,明天还得去。”冬树同样鬼鬼祟祟地告诉她。 冬树很饿,也很渴,她悄悄去了厨房,想喝上一碗水,水喝多了就不饿了。但她走进了房中,便看到案板上倒扣着一个大碗。 她将大碗掀开,便看到大碗下面的小碗,里面有土豆炖豆角蘑菇,还有一整个窝头。 冬树觉得这可能是给自己的,但她又不敢自作多情,于是走到了姑奶的房门前。她轻声问:“姑奶,那晚饭是给我的吗?” 姑奶屋里只传来一声“嗯”。 冬树蹲在厨房里,心中万中情绪,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她成熟得早,见惯了尘世冷暖,向来喜欢交换,比起索取,她更愿意付出。 而现在,这个恶行恶相却心软的老太太,让她生出了愧疚来。 自她来了之后,便不断地接受别人的帮助,姑奶、荷花婶子、祥文叔、陈叔、宝宝哥、赵叔…… 她忧愁用筷子夹住了最后一块土豆,小姑娘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有无限的哀愁。这么多的恩情,而她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可怎么办呢…… 晚上,冬树带着弟弟妹妹早早回房休息了。 今天她用毛巾沾了水,给小花擦了澡。小花头发稀疏,留着和小草一样、看不出男女的小平头,擦澡时笑嘻嘻地躲闪,就像一个没怎么见过水的小猫。 小花甚至远远称不上可爱,对于这么瘦小又苍白的孩子,第一观感只有可怜。 冬树用毛巾擦过小花的前胸和后背,她的手能感受到小小骨头的存在,那颗孱弱的小心脏在柔嫩的皮肉下砰砰响动。 小花的胸前有一道白色的长长的瘢痕,冬树的手轻轻划过,她不记得小花这道瘢痕的来历了,奶奶说过,小花做过手术,那到底有没有治好? 冬树默默想着,得让小花吃胖点,更壮些才好。现在她没什么钱,等以后有钱了她一定要带小花再去医院好好检查一次。 小花擦干净后,便换上了荷花婶子给他们洗过的干净衣服。小丫头似乎干了非常劳累的活一样,在被窝里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叹息。 “真好。”小花嘀嘀咕咕的。 冬树没理她,正在处理小草的问题。 小草年纪也小,勉强称得上一句清秀,瘦弱得和小花如出一辙,却有了莫名其妙的自尊。 “我是男孩子……”他靠在床边,双手扯着裤腰,坚决地捍卫自己的信念。 “是是,我知道。”天晚了,冬树没多少时间去哄小草了。 冬树没那么细心,若是有时间有精力,她也想柔软地对待小花和小草,但现在他们艰难。冬树满心忧虑着明天,无暇去照顾小草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她在军营带兵的时候,什么没见过?他这么大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 冬树干脆利落,将小草拽过来,直截了当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等小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裤子便已经消失了。 ……相当屈辱。 但这个澡也相当舒服。 等小草屈辱地躺在了床上时,他便明白了小花那一声叹息的缘由。因为他也有些忍不住想喟叹一声,但他忍住了,不想显得和小花一样幼稚。 冬树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便上床睡在了两个孩子中间,这是小花和小草要求的,他们都想和姐姐离得近一些。 现在两双小手同时抱住了冬树的胳膊。 “姐姐,”小花小声说:“今天对面的小吉来找我们了。” 小草躺在被窝里舒服得很,本来不想说话,现在却不得不纠正小花:“他不叫小吉,他叫小黎,白浩黎。”就是许老师的儿子。 小花并不愧疚,她知道那是小黎,但她还是觉得小吉更顺口,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小吉说,他妈妈是老师,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讲故事……” 小花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冬树,没说自己的请求,但用意非常明显。 冬树已经有些困倦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饱暖思□□”。 冬树有些想笑,小孩子就是这样,吃饱了穿暖了,便不会再有忧愁。她很累,今天很累,明天也会很累,但她仍然想努努力,给他们创造一个也有些幸福时光可以回味的童年。 但冬树没看过多少故事书,也没人给她讲过故事。 她想了想:“古代有个女将军。” 她选了自己的经历中还算开心的一段,他们打了胜仗,杀了牛羊庆祝,有人跳舞,有人高歌,还有人哭着想念家里新娶的妻子。 小花心满意足,虽然这和小吉妈妈讲的丑鸭鸭不一样,但还是一个很开心的故事。 小草听得几乎着了迷,等冬树讲到那群开心的人睡了之后,小草问:“后来呢?” “后来啊,”冬树说:“他们睡着了,然后第二天醒来,又去打胜仗了。” 这是个很好的结局,等同于公主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小花和小草在姐姐的身边,脑海中幻想着那群快乐的人,嘴角带着笑进入了梦乡。 冬树也闭上了眼睛,后来呢?后来的故事就没必要告诉孩子们了。 后来她的身边,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年迈的母亲没有等到儿子,新嫁的女子没有等到丈夫,但这就不是给孩子听的故事了。 第二天,冬树又要出门了,当然了早饭还是要吃的,这次的早饭和昨天不一样,冬树的米汤里打散了一个鸡蛋。 姑奶冷冷淡淡:“吃吧。” 昨天,冬树将蛋黄给了姑奶,可今天这个打散的鸡蛋,就没办法送出去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鸡蛋,冬树精神十足,她兜里放着荷花婶子给她的一个窝窝头,便信心百倍地出了门。 这次,她直奔昨天走到的最远的距离。 然后,她继续向前。她路过了很多的店铺,很多的人,还经过了一所学校,里面有读书的声音,冬树驻足听了一会儿之后,感到有些忧虑,不确定自己上学时能不能跟上课程。 在转了几个弯之后,她忽然看到了一个招牌。 她停在原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释然笑意。 在荒漠中,沿着一个方向走下去,就会找到水。 在城市里,这个方法同样也是适用的。 这不就找到了吗? 前面一扇敞着的大门,里面有零散的呼呼喝喝的声音,招牌上四个大字“龙虎武馆”。 9. 第9章 龙虎武馆今天也是朝气蓬勃的一天。 有人在挨揍,有人在喊疼,有人因为输了在愤怒地骂爹喊娘。 只说三个“有人”,是因为这里只有三个人。 天有些冷了,三个小伙子却只穿着背心,甚至还有一个裸着后背。后院里走来一个老爷子,拿着茶壶,对着壶嘴砸吧砸吧地喝。 他有些嫌弃馆子里的人,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远不如自己当年强壮。 老爷子中气十足,大声呵斥:“练起来!” “不要停!” 但陆陆续续的,馆子里正在火热练拳脚的人慢慢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门口。 正是晌午,光线正足,门口背着光。老爷子下意识跟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出来那是个孩子,甚至连男孩女孩都看不出来。 老爷子下意识摆摆手,想将那孩子赶走。 但门口站着的孩子踟蹰着又向里面走了一步。 “……请问,”冬树礼貌的问:“你们这儿招人吗?” 这句话一出来,便让武馆内四个人精神都恍惚起来。 他们觉得自己许是被打晕了,竟然能看到、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情。 冬树堪堪有门上的那个铜环高,她问了话之后,武馆内一片寂静,她以为是他们没听清,或者是在思考。于是她手指自己,努力争取。 “我叫谢冬树,”她表情严肃:“我懂得很多拳脚功夫。” 她又向里面走进了两步,武馆里的小伙子们慢慢能看清她的脸。看到一个瘦弱的短发女孩,手腕细得和小鸡仔一样,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功夫,要来武馆讨生活。 “哈……”寂静中终于有了点声音。继而便是更多的笑声。 冬树不慌不忙,她是真的懂很多,所以她有信心。 她目光扫去,能看得出来,里面三个年轻的空有蛮力,其实没有多少技巧。若她还是宁江军,自然能打给他们看。 但她现在只是谢冬树。 谢冬树很瘦,过的是苦日子,身上没有几两肉,手脚都纤弱。 但她总得证明自己,于是,她看到了那边的老头。 她不轻视老人家,老人家技巧更足,但老人家和她一样,体力都不好,那正好便是她的机会。 矮墩墩的小姑娘走在壮汉们中间,她轻声说:“承让。”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冲向了那边的老人。 她有些饿了,过轻的体重正好减轻了负担,她用足了力气,在人群中挪移。 老人家手中拿着壶,心中慢慢地琢磨着事儿,忽然间,他看到了小姑娘对着他冲了过来。 他只是晃了晃神,手中的壶便没有了。 “承让。”冬树站在老人面前,又说了一遍。 场中有些寂静了,“也许只是跑得快了些……”有人小声说。 有这个可能,但跑得这么快、这么轻巧,也是天赋的一种。 老人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问:“你当真学过功夫?” 谢冬树点头:“学过。” 老人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汉子:“你去打他试试。”他又对这个汉子说:“阿丁,你别回手,孩子经不起你打,但你能躲。” 阿丁是这里比较瘦的一个,点了点头。 谢冬树也没意见,但她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得先吃饭,”她老实地说:“我还想喝口水。” “小东西……”老头走过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骗吃骗喝。” 老人对着后院喊了一声:“吃饭啦。” 三个小伙子走到墙边,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碗筷,然后去了后院。刚刚被老头指着,说让冬树打的那个阿丁速度很快地跑出去,一会儿便跑了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个菜还有两碗饭。 阿丁将托盘放下就跑回了后院:“哎,给我留点啊!” 屋里只剩下了老爷子和冬树,老爷子指着托盘说:“来吃吧。” 冬树坐下来,先喝了半杯水,老爷子端着饭碗,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米粒:“你从哪儿来的?” 他本来想问冬树的家里人,但他现在看到小姑娘的衣服上很多补丁,这么久也没人来找,大概明白这孩子应该是个苦出身。 冬树将从大清山之后的事情讲给了老头听,她给自己编造了合适的谎言,说山上有老猎户教她些拳脚功夫。 老头已经明白了,这小姑娘其实并不是真正想在武馆当师傅,其实只是想要口饭吃。 “叫我虎爷爷吧。” 冬树立刻想到门口的招牌“龙虎武馆”,她问:“是不是还有个龙爷爷啊?” “没有,”虎爷爷说:“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你不觉得很威武吗?” “但我确实有个哥哥,”虎爷爷看冬树只吃饭,于是夹了块肉给她:“我以前问我哥要不要改名叫龙,这样正好和我匹配。” “然后呢?”冬树问他。 “……然后被揍了。” 虎爷爷若无其事一般换了话题,他感叹:“我哥混得比我好多了,要不是他,我现在也开不起来这个武馆。” 虎爷爷没说他哥混得到底有多好,但这个武馆面积大,在其他人家里省吃俭用的时候,武馆顿顿有肉吃,虎爷爷说他哥每半年都从港城给他寄钱来,钱都被他贴补到武馆来了。 “我也不指望能做出多大的成绩。” “我小时候,家里是开镖局的……我喜欢武术,我也知道我这辈子学得不好。但蔚市就我这一家武馆了,起码我这馆开着,喜欢的人就有地方练,这根就没断。”他指了指后院闹腾着的小伙:“只有阿丁和阿呈是弟子,另一个是来练着玩的。” “平日里偶尔也有其他人来练着玩。” 但有人能练着玩,已经让虎爷爷很满意了。 “他们交饭钱了。”最后,虎爷爷神神秘秘地小声对冬树说。 那就好,冬树也替虎爷爷放了心,这样就不会有人来骗吃骗喝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虎爷爷刚刚说她是个骗人的小东西了。 饭后,三个小伙子在大堂里乱糟糟的,虎爷爷便将冬树带到了后院,给她找了间房,让她自己歇会。 但冬树记得自己的任务,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等肚子中微微饱胀的感觉消失了,她便走了出去。 她想打一顿阿丁给虎爷爷看。 阿丁正在屋里兴致勃勃,和其他的兄弟聊天,忽然间,他就听到师父叫他:“阿丁。” 阿丁一回头,便看到了上午那个小姑娘站在他身后,乖乖巧巧说了声:“承让。”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便冲了过来,阿丁有些忘了上午师父说过不许回手,他下意识就一拳打了过去,等出了拳,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收些力气的。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想多了,小姑娘动作利落,在他正前方微微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击。 这一拳是有些力道的,冬树也被激出了战斗的本能来。她下意识就瞄准了……阿丁最脆弱的地方。 在冬树这一眼中,阿丁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但冬树还记得这不是敌人,最后她的脚只落在了阿丁的膝弯上,她力气不大,但着力点精准,阿丁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冬树转了身,和刚刚一样,平平静静说了句:“承让。” 十分温柔,十分礼貌,十分残忍。 阿丁跪在地上,心里也有十分的复杂。 冬树知道终于证明了自己,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如果武馆能帮忙养活我的弟弟妹妹,我以后就给武馆卖命了。” 虎爷爷看着冬树,眉头皱了起来:“这时代现在哪还有卖命的啊。” 三个孩子,养起来确实不容易,虎爷爷不想养孩子,但如果这是冬树的条件的话,他也只能同意了。 虎爷爷想了想:“我能给你们饭吃,给你们地方睡,但照顾不了你们。”他一辈子没结婚,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啊。 “还有,冬树以后就当武馆的弟子了,但不用卖命,也不用太忙,以后你该上学上学。” 虎爷爷付出的很明显比冬树付出的多多了,她看着虎爷爷:“您需要什么我做什么?” “等你长大了,就替我们去海对岸参加武术比赛吧。” 那个比赛,虎爷爷好多年前就知道了,但他和两个弟子说到底,也只是爱好者罢了。他这个萧条的小武馆,连进场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他家原是镖局,后来长辈在战中死得差不多了,家传都没了,若是冬树能用他们龙虎武馆的名头得个奖,或者只是参赛也好,让武馆的名字能出现在比赛现场,虎爷爷都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冬树一秒都没有犹豫:“好!” 冬树回家时手里拿了一小块猪肉,是虎爷爷给她的,算是弟子的见面礼。 说到底,虎爷爷没有什么正经的传承,认弟子也随意,让冬树发誓以后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坚持练功,给武馆得个奖来,虎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家后,姑奶在厨房烧水。小花和小草在厨房外站着,冬树赶紧跑过去,想把姑奶手里的活接过来。 “我来,姑奶,你歇着吧。” 姑奶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家里的糖快坏了,坏了浪费,就给他们喝碗糖水。” 糖哪有坏的时候啊。 冬树知道,这是姑奶的好意,她没再抢活,将手里的猪肉放到了桌上:“姑奶,我以后去武馆当弟子,这是师父给的。” 姑奶立刻扭头过来,凶巴巴地看着冬树:“你卖身了?” 姑奶还是老思想,冬树都比她懂得多:“没有,现在不让卖身了。那边的爷爷觉得我有天赋,想让我当弟子。我想把小花小草都带过去,住在那里……” 姑奶的脸皱得更厉害了:“我不养你还是怎么的!非得去人家里!不说好在我这儿半个月的吗!” 冬树原以为姑奶听到他们要搬走会高兴,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高兴,冬树就没再提。 姑奶声音又大又凶,把小花和小草吓得不得了,他们捧着糖水,大碗遮住了小脸,像两个胆战心惊的小老鼠。 冬树想着,半个月就半个月,半个月后,自己就该走了,也就几天了。 之后的几天里,冬树每天都去虎爷爷那里,荷花婶子和祥文叔也对他们三个越来越好。 姑奶还是那副模样,不怎么说话,但一开口,便是凶巴巴的关心。 冬树等着,等着,便等到了半个月的时候到了。 但到那一天都结束了,姑奶仍然和往日无异。 临睡前,冬树小心提了一嘴:“……我们都来蔚市半个月了……” 姑奶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们织的毛衣快好了?” 冬树:? 她不知道啊。 10. 第10章 搬走这事还毫无音讯,冬树却穿上了姑奶织的毛衣。 姑奶只会一种织法,家里也只有一种绿色的毛线,都是从纺织厂搞来的,因为绿得实在太过鲜艳,销量不好,便只能低价卖给纺织厂员工。于是冬树和小花、小草的毛衣长得一模一样,同样得翠绿夺目。 三人同时出门的时候,便像是刚从地里□□的小葱。 “总得有点区别,”荷花婶子说,然后想了想,在三件小毛衣上绣了不同图案。看到荷花婶子的手艺,冬树有些头疼。 这说不上是绣,单纯就是缝了两笔罢了。 冬树的毛衣上,缝了直直的两道。“这是树干。”荷花婶子比划着:“给小树的。” “这是小草的。”荷花婶子指着另一件说,上面缝的线条多了一些,很难说这是草。 只有小花的好一些,荷花婶子从小喜欢荷花,于是笨拙地缝了朵荷花,每片花瓣都长得一样,整朵花看起来呆呆愣愣。 但小花小草不在乎,他们高兴极了,小花立刻套上了毛衣,兴奋地走来走去。小草不穿,他和及时行乐的小花不一样,更愿意把好东西留着。 “好看吗?”小花仰着头巴巴地问。 “好看。”冬树夸她。 荷花婶子笑着说:“这可是姑奶给你们织的,怎么不去问问姑奶好不好看?” 小花有些怕,但冬树觉得是应该和姑奶道谢,她带着小花到了姑奶屋里。冬树轻轻推了推小花的后背,小花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姑奶……” 她实在怕,下意识回头看了姐姐一眼,冬树对她致以鼓励的笑意。 小花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好看吗,姑奶?” 姑奶手里纳着鞋底,冷冷淡淡地抬头看小花。小花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可怜巴巴地看向姑奶。 姑奶一向以冷硬的态度对待生活,即使现在可怜的小眼神让她心里有些微微的柔软,但她嘴里仍然说不出什么温和的词汇。 “小丑东西。”姑奶的声音很轻。 小花的嘴立刻瘪了下来,她回头看向姐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姑奶逗你呢。”冬树立刻安慰小花:“姑奶的意思是小花最漂亮了。” 小花并不相信,她泫然欲泣,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小丑东西。大清山的大夫说过,小花的情绪不能欺负太大,对心脏不好。冬树不想让她哭,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哄。 “姑奶真的觉得你好看。”她认真说,向前一步问姑奶:“是不是啊,姑奶?” “小花是不是很好看?”冬树祈求地看向姑奶。 对着两张可怜兮兮的小瘦脸,姑奶有些不适,最后她只能“嗯”了一声。 这一下,小花便立刻高兴起来。 她雀跃着往外走,小花心眼子不多,悲伤和高兴都很快,她将刚刚的不快乐忘的干干净净,走到房门前,她忽然转了身:“姑奶也好看!” 小丫头出去了,和小草讨论新衣服去了。 留下了有些手足无措的姑奶,她这辈子都没被人夸过好看,现在有些生气,又有点高兴。 “小丑东西。”她最后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冬树看着她,无奈地柔声劝她:“姑奶,人都爱听好话呢。”她知道姑奶性格强硬,于是也没多说,便也出去了。 姑奶一直都对冬树他们的奶奶有感情,也可怜三个孩子,刚开始不愿意接收他们,还是因为家里不富裕。 但既然让他们进了这个门,姑奶就不打算将他们赶走了。 现在冬树又找到了武馆,能带着弟弟妹妹去吃饭,偶尔还能带回来一些肉,姑奶家就更没什么压力了。 荷花婶子和祥文叔性格都很好,也想让三个孩子住在家里。冬树不好再说离开的事情了。她便天天都去武馆,虎爷爷愿意看到她,她便想让他高兴。 她受了别人的恩情,便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虎爷爷确实懂得不多,冬树便借着编造出来的大清山猎户的名义,给他展示了一些拳法。 每次练拳法的时候,虎爷爷都让阿丁来。 冬树手下有轻重,所以阿丁不疼,但次次都被按倒在地上。 ——羞辱感极强。 小花和小草也开始跟着姐姐去武馆了,路程比较远,他们去的次数便不多。但第一次去了之后,他们两个便很喜欢那里。 因为那里的叔叔们都很强壮,又有些凶……有些像他们喜欢的宝宝哥。 被喜欢了的武馆小伙子,有些受宠若惊。阿丁是虎爷爷的远方侄子,原来是在家种地的,因为虎爷爷没有子女,被虎爷爷的哥哥从老家找来照顾虎爷爷。 还有阿呈,原来是个孤儿,没人管教,走了岔路。试图在武馆偷盗的时候被虎爷爷和阿丁抓住,从此也留下了。 阿丁和阿呈其实都不怎么喜欢练武,只是他们受了虎爷爷的恩情,便想让老人高兴。冬树听阿丁说过,等虎爷爷年纪实在大了,伺候完了,他和阿呈就想出去做点别的营生。 其他的就是来练着玩的,大多是下了班后来打一会儿。他们来练拳,不是为了仗势欺人,有的是因为喜欢功夫,有的是喜欢锻炼,也有些是喜欢这里的环境。 武馆对他们而言,就和老人们常去的棋牌室是一种地方,都是休闲的,但他们看起来确实有些凶恶,走亲戚时甚至有些孩子会被吓哭。 对着两个弱小的崽崽的喜欢,他们也尽力投注了自己的善意。有人家里得到些难得的零嘴,便会想起来带点给这两个小东西。 小花和小草喝到了黑黑的、甜甜的、冒气泡的水。 小花郑重对武馆的叔叔说,这是她和哥哥姐姐喝过的最好喝的水了。 小草没说话,他隐约记得,自己之前好像喝过更多的甜水,有白的,有橙色的,还有绿色的。但现在黑色的、和姐姐妹妹分享的甜水,确实是最好喝的。 在虎爷爷习惯了搏击的眼光中,小花和小草瘦弱得不堪一击。这样瘦弱又残疾的孩子,让虎爷爷有些焦虑。 他每次都给小花和小草很多肉吃。 但他们小小的两个肠胃,其实根本吃不了多少。每次看了他们的食量,虎爷爷都要唉声叹气。 小花和小草很懂事,他们来了武馆,也不是光蹭饭。 他们会在大家休息的时候,去场地中打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杂物,擦干净地上的汗水。 这样懂事的孩子,无法让人讨厌。 于是,他们得到了更多的肉肉,还被允许带回姑奶家里。 荷花从纺织厂买了些卖不出去的碎布料,姑奶便给他们三个做了更多的衣服,针脚仍然有些简陋,但这是全新的衣服。 他们变成了体面的小孩。 爱美的小花闹着留起了长头发,小草没什么要求,只是习惯性地将好衣服收起来,却被冬树要求穿上了。 “在姑奶家还穿破的,会被人以为姑奶对我们不好。” 小草思考着,姑奶对他们好吗? 姑奶总是不笑,有时候嘴里还说些不好听的怪话。但小草慢慢开始学着透过表面看事情,他缓慢地意识到,姑奶对他们,很好。他也终于穿上了好衣服。 姑奶和奶奶一样,也想节省布料,不给小草残缺的腿做裤腿了。但荷花争取了一下:“妈,孩子要面子呢。” 于是,小草穿上了有两只裤腿的裤子,他拄着拐站着,无风的时候,裤腿自然下垂,他努力站直,便恍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普通的、有两条腿的男孩了。 除此之外,对面的许老师也上了门,和祥文说了孩子们上学的问题。 “现在是春季,”许老师温温柔柔:“再过段时间,就该给孩子们报名了。” 许老师任教的学校就在附近,能帮忙递交手续。祥文很是感谢,他将冬树和小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但许老师觉得有些困难:“冬树好说,但小草……” 她悄悄看了眼院子里正坐着晒太阳的三个孩子:“学校可能不会愿意要。” “有专门的残疾人学校,”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里虽然不如实验小学,但是能学技术。” 祥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肯定是读大学好,但残疾的小草,又能怎么上学呢?他自然是可以天天将小草送到学校,但到了学校之后呢? 让冬树一直陪着他吗? 那课间上卫生间呢?他自己能行吗? 虽说可以让其他的同学帮忙,但人家的孩子也是来上学的,不是专门来帮小草的。他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的善良上。 祥文将事情全都告诉了冬树,冬树年纪不大,但祥文知道,她是有能力来决定、来解决很多事情的。其实,祥文希望的是,冬树能同意小草去学技术。 但冬树听过了之后,她便问小草:“你想怎么办?” 小草犹豫片刻便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当炸药学家。” 祥文眨了眨眼睛,没听说过这种专家。 小草声音坚定了一些:“我想读大学。”他和小花说好了,以后一起读大学,一起当炸药学家,一起将大清山炸了,让村民们生活在平地上。 他记得,他和小花以三婶子家为界,约定好了各自炸一半,到时候让姐姐看他们出息了,也要让宝宝哥开着大车走一圈。 他要读书。 这个愿望听起来非常的孩子气,但冬树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想起了办法:“那你上学不能给老师同学添麻烦。” “开始锻炼吧。”冬树说:“等你自己能做所有事情的时候,我就带你去学校找校长。” 小草有了新的目标,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花坐在椅子上,小腿在空中荡游,她听懂了怎么回事,大声喊:“我也要读大学!” 她也不知道大学是怎么个大法,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大,于是继续喊:“我要读大大学,大大大学!” 荷花婶子笑起来:“你还得两年呢。” 姑奶在屋里慢腾腾地纳鞋底,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嘴角露出了一点隐约的笑意,她摇了摇头:“小蠢东西。” 11. 第11章 祥文在厂子里上班,今天专门请了半下午的假,给孩子们办理户口,这是急事,毕竟就快一年级报名了。 胡同里有邻居之前也给亲戚办过户口:“现在外来务工的很多,户口遗失得也多,好多孩子跟着父母来的,也都是没户口的。现在有快捷办事窗口,不麻烦。” 这天是祥文带着冬树去的,先去问清楚情况。 冬树包裹里有些证明身份的材料,祥文把那些材料带上,骑着自行车带着冬树:“你想好名字了吗?难不成就叫小花,小草吗?” 冬树已经想好了,也和孩子们沟通好了。她头一次坐自行车,心惊胆颤,生怕车子歪倒,也怕自己掉下去。 她紧紧抓住后座前面的把手:“我们想上学,得换名字。” “我叫谢冬树。” “小花的话,我们是从大清山出来的……” 祥文立刻接口:“叫谢清花?” “差不多,但我觉得花能换个字,叫谢清卉吧。” 祥文在嘴里念了念,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那小草呢?”祥文好奇地问。 “小草就起个草的名字。祥文叔,你知道山上有种草吗?到处都能长,有点土就能活,叶子缺了口也能长得茂盛。” “我知道,是不是叫一把抓?” “对,”冬树点头:“就是这个。” 祥文觉得不太妥当:“给小草起名谢一把抓?”他尽量委婉点:“可能有点不太好听。” 这哪是有点不太好听啊! 冬树被他逗得笑起来:“不是,村里人也把一把抓叫既生。”其实既生是冬树上辈子的叫法,说这草只要生长出来,便永远不会死。 “小草就叫谢既生。” 祥文去户口办理处,问清楚之后,便帮三个孩子提出了申请。只是三个孩子的出生日子在之前的材料上有些字迹模糊,祥文就自己编了个。 之后便是等着了。 速度挺快的,几天后,便有了结果。冬树终于安了心,他们也是有户口的人了,以后能读书了。 姑奶又做好了几件新衣服,冬树和小花、小草拥有了全套的新衣服,只是上衣是翠绿的,裤子是碎布拼接的。 但都是崭新崭新的! 冬树和小花各自有了一双新鞋,至于小草……他有了三只左脚的鞋子。 姑奶给小草做鞋的时候,越做越心酸,便给他多做了一只。 冬树的衣服比小花小草还多了两套,是虎爷爷给的。在武馆里毕竟和在外面不同,必须穿的松快些才行。 虎爷爷有钱,做的衣服是成套的白色短打衣衫,他很珍惜冬树,所以私心里想将她打扮成很厉害的模样。 但白色衣服对冬树来说,过于珍贵了,她平时不敢穿,所以放在武馆里,每次都是到了之后才换。 冬树知道,虎爷爷喜欢看自己练拳,她很勤奋,想让虎爷爷高兴,她在武馆里练拳的时候,小花坐在一边的地上,嘴里含着一块糖,兴奋地给姐姐鼓掌。 小草拄着拐杖,在后院的空地上练习走路。阿丁和阿呈帮忙搬了砖,垫出来几层的台阶。小草就自己一个人,在台阶上反复练习上下。 许老师说了,学校的教学楼有好几层,一年级在第一层,二年级在第二层。小草要是想上学,必须要学会爬楼梯。 爬楼梯对普通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一抬脚便上去了。 但小草只有一只脚,他必须用拐杖撑住,然后跳跃一步,才能上一层。这有较高的力量要求。 小草只有六岁,刚开始,他根本做不到。经过他不断地锻炼,慢慢的,能跳一两步,但更高的台阶,还需要克服恐怖心理。 阿丁和阿呈有些不忍心,要帮他,但是都被冬树拦住了。 “能帮一次,帮不了一辈子。”冬树冷静地说。她就站在后院的门口,挡住要来帮助小草的人。 大家一起站在大堂里,看小草一个人艰难地跳跃。 小草刚开始摔过很多次,他坐在地上,衣服上沾了泥巴,从土里抬起头,看着冬树的时候,他脸上是要哭的表情。 “小草真厉害。”冬树说:“明明摔倒了,都没有哭。”她语气平淡,却鼓励到了小草。 这一句便把小草的泪生生憋了回去。 “姐姐小时候也摔跤,”她继续说:“起来就好了。” 她只说了这些,便拉着其他的人全都走开了,继续练功。再也没有人围观小草了,只有吃糖的小花偶尔对哥哥投注茫然的目光。 当所有人都走掉了,小草便也只能自己想办法站起来了。 他的手磕破了皮,但没有出血,他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尝试着起身。但依靠着拐杖起身,也有很大的难度。 对于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孩子来说,处处都很艰难,小草不想让姐姐觉得自己不好,姐姐说了,摔倒是很正常的事情,起来就好了。 比起其他人同情又好奇的目光,他更愿意接受姐姐这样的无视。 他仰头,便看到了他的姐姐在屋里将一个很壮的哥哥打倒在地了。小草更加有动力,但他尝试了好多次,都站不起来,小草毕竟年纪小,他开始觉得有些委屈。 他不想让姐姐知道,于是悄悄抬眼,视线和喝茶的虎爷爷撞在一起。小草的目光一下子亮了,他想小声叫虎爷爷来帮自己。 但在他即将开口的一瞬间,虎爷爷若无其事一般地将目光移开了。 小草呆愣愣坐在地上,彻底地孤立无援。他发了狠,用力将手撑在地上,他要上大学,他要当炸药学家,他还要炸了三婶子家。 他不想永远坐在姐姐的板车上,连小花都能下车帮姐姐的忙,而他却只能是个废物。 他不想让姐姐一个人在雨中站着,他不想让姐姐一个人担负起他和妹妹的所有。 小草被心中的情绪搞得有些想哭,于是拼了命,手指在拐杖上都扣得发白,他奋力一搏,用力用左腿撑起身体全部的重量。 然后—— 再次摔倒在地上。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收获,这是他今天深深领悟到的一课。 天色有些暗下去的时候,冬树结束了在虎爷爷这里的训练,虎爷爷给了她一袋家里做的肉包子,让她带回去。 冬树拿着肉包子,看到了后院里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小草。 冬树将肉包子递给小花,沉默地走向小草。 “别哭,”冬树擦了擦小草的眼角:“我在呢。” 小花小小的脑袋搞不清楚状况,拎着肉包子乱点头:“小花在呢,小花在呢。” 冬树弯下腰,将没有力气的小草背在了背上。三个孩子走了出去,虎爷爷站在门口看他们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落下,在三个孩子头顶投下一点金黄的光辉。小草空荡荡的裤脚飘在冬树身侧,他手中握着拐杖,小花艰难地拎着包子,过了会儿,冬树便将包子接过来,不让小花拿了。 小草怕姐姐累,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被冬树按在了自己后背上。 他们相互搀扶,相互依偎着向前。 虎爷爷忽然有些感动:“老了老了啊。”他揉了揉眼角,叹息着进了屋中。 小草不知道这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将脸靠在姐姐的后背上,觉得有些高兴,但又立刻发觉自己不应该高兴。 他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无用。今天他心中涌入了太多情绪,让他总有些想哭。 “小草,你已经很好了。”靠在姐姐后背听起来姐姐的声音有些闷声闷气。 “我不好。”因为姐姐和小花都看不到自己的脸,小草便有了勇气说些自己平常不会说的话。 “我没什么用。” “你有用,”明明是在安慰孩子,冬树语气仍然笃定:“在山上的时候,你帮忙照看妹妹。下山的时候,你用拐杖打草叶,赶走了不少动物,要不是你,我们下山那一路不会那么顺利。” 小草有些害羞,没想到姐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功劳,但姐姐说了,他便十分开心。 “你是很好的孩子,以后你会读大学,会成为更加有用的人。”冬树微微扭头,郑重告诉他:“你只是没了一条腿,但当你努力后,便会发现你失去的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所拥有的,刚刚好组成了一个你。现在的小草,就是最好的小草了。” 小草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隐约感到了安心。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我明天还会练。” 冬树便教给他一些小窍门:“刚开始练可以靠着墙,扶着墙起来,慢慢地在空地上只用拐杖。” “利用优势和工具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三人继续向前走,小花知道姐姐和哥哥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憋了很久,终于到了她的发言时间。 她开始说今天吃的糖很好吃,说今天喝的甜水也十分美味。小花用了自己知道的最浮夸的词汇来描述。小花一向如此,说的话总是没什么意义,但冬树和小草都愿意听。 小花最近确实吃了不少东西,瘦巴巴的小脸上开始变得有些肉了,虽然还是称不上好看,但总算不是之前苦兮兮的小怪兽的模样了。 在小花的嘈杂中,路上不再无聊。 小草听着妹妹乱七八糟的话,感受到着姐姐出了一点薄汗,听到了姐姐逐渐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 他默默想着,他要拼命变得有用,也许将来的一天,他也会站在姐姐身边,对姐姐说:“姐姐,别哭。” “我在呢。” 12. 第12章 今年的小学一年级报名,小草终究还是没报上。 冬树检查了小草锻炼的成绩。他起身时还是有些艰难,必须扶着墙才行,上楼梯时缓慢,和其他孩子有些很明显的区别,有时候必须需要帮助。 “小草进步很大了,如果时间久一点,就会更厉害了。” 小草想了想:“学校明年也可以报名吗?”他比划着自己的身高:“明年报名的时候,我就更厉害了。” 许老师觉得很难,小草现在的样子学校里大概是不愿意接收的,但小草才六岁,她愿意给孩子点期望:“那就明年吧,明年我带你们去见校长。” 白浩黎高高兴兴:“我也是明年上一年级。”他想说,以后他和小草一个班,他就可以帮小草了,但他又觉得小草可能不爱听这种话。 “我也上学!”小花在旁边嘀嘀咕咕的,但没人理她。 日子慢慢的过着,姑奶逐渐地不再是凶巴巴的模样,吃饭时也会给冬树还有小花小草夹菜了。 荷花婶子也不再害怕婆婆,家里氛围很好。 冬树时常去虎爷爷的武馆,慢慢知道了虎爷爷的家庭。 虎爷爷那个厉害的哥哥不在大陆,而是在海的另一侧,港城。每个月,虎爷爷都能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信件,每年还都有几次汇款。 虎爷爷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孩子,只有阿丁和阿呈帮他洗衣做饭。两个都是靠着虎爷爷才吃饱了饭,对他死心塌地。 虎爷爷不仅喜欢武术,还喜欢打麻将,平日里,他都是白天在武馆,晚上回自己在另一条胡同里的家。 冬树跟着虎爷爷去过他家中,看到他家里专门有个房间用来打麻将,每当虎爷爷从武馆回去了,他家里都会聚集很多小老头,跟着虎爷爷打麻将。 冬树觉得,虎爷爷应该打麻将很厉害吧。 但后来,阿丁悄悄告诉冬树,虎爷爷受欢迎是因为输钱豪爽。 姑奶接纳了三个孩子,其实是做好了家中更艰难一点的打算的。但事实上,冬树非常能干,时常从武馆带些吃的来,姑奶和荷花婶子还有祥文叔都沾了点好处,跟着吃上了几口肉。 但这肉是冬树挣来的,姑奶每顿饭都严格看着,不让荷花和祥文吃第三口。孩子挣来的肉,就给孩子吃。 他们大人都活到这岁数了,哪就非得馋这一口了? 冬树上学之前,荷花婶子专门从纺织厂又买了布料,和姑奶一起,给她做了个书包。 荷花婶子考虑的主要是实用性,所以用的是深褐色的。说不上好看,但足够了。 背上书包的第一个人是小花,荷花婶子做书包的时候,她就守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等刚一做好,她便立刻问冬树:“姐姐,我能试试吗?” 冬树答应之后,她便乐颠颠地背上了,书包太大,她人太小,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在原地晃悠。 她坚持着,硬是背了一段路,之后才满足地停下,小心翼翼将书包还给了姐姐。 “等我上学了,我也要。”她比比划划的:“要加个花。” 小花年纪最小,确是家里最爱美的,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加个花”。 虎爷爷手里确实宽裕,颇为大方地给冬树买了本子和笔,又给了她十块钱。 “算是零花钱,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还得买什么,你自己看缺什么就买了,不够和我说说。”虎爷爷很慎重:“你才七岁,所以这不是工资,是零花钱。” “你以后放学了有时间就来,没时间算了,周末来也行,小花小草也来,我让阿丁炖肉。” 小花小草总是在武馆帮忙捡垃圾,虎爷爷不强求他们干活,但两个孩子确实帮到了他们,所以这份“零花钱”也有小花和小草的份。 筹备着筹备着,就过了很多个月,到了九月份开学的时候。 冬树上辈子识字,但是没正经读过书,她都是在需要的时候现学,学得糊里糊涂、不成体系。她站在学校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世间这一千多年果然不是白过的。 现在男孩女孩上一样的学校,甚至还能免费读书,只需要书本费,这是之前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书本?她不担心,大不了自己抄一份。 祥文叔骑着自行车来送冬树上学,可是冬树走在车边,车前的大杠上是小花,后边是小草。 他们三个激动地挥着手,将冬树送进了学校里。 孩子们很明显都接受了家里人的教导,进了学校后,个个像鹌鹑一样蔫蔫巴巴。老师们和赶鸭子一样,到处喊着学生的名字,找到自己班里的孩子将他们带回教室里,不时有孩子走错了教室。 “王老师!你看下你们班里是不是多了两个孩子!” “哎,别跑!” 一年级在一楼,二楼和三楼阳台上站满了二三年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笑话这群新来的小菜鸟,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去年也是一样昏头昏脑的模样。 而楼上四五六年级的学生就稳重了很多,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高年级了,和一年级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对于楼下的喧闹斥以鄙视的态度。 冬树是全班最乖巧的,她是自己找到了老师,坐在了教室里。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今年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现在焦头烂额。 其他有资历的班主任大多有了经验,先吓唬吓唬孩子,声明下纪律,班里便好很多。 但新的这个班主任,总是笑笑的,看起来温和没脾气。孩子最是天真,也最是势利眼,一下子就知道这是个好欺负的了。 明明班里人数都快齐全了,结果有几个调皮捣蛋的,被老师从前门抓进来,趁老师不注意,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们从这件事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冬树现在还没学数学,不知道那个一边接水、一边放水的疯狂泳池管理员,她只看到她那个年轻的班主任好不容易从前门找回来一个学生,后门便又溜出去两个,嘻嘻哈哈地等着老师去找他们。 泳池永远不会满,就像他们的一年二班,人数永远不齐全。 冬树坐在第一排的角落,意识到如果这样下去,这一天根本上不了课。她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来哄小崽子玩的。 冬树当机立断,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了后门处。 现在门上没有锁头,学校的新锁还没发下来,她站到了门外,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和大清山的家一样,将树枝别在了门扣上。 屋里的孩子再也出不来了,一个比冬树高出一头来的男孩子站在门里,气愤地看着她:“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他疯狂地喊着,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困住的英雄,他想到了之前爷爷收音机里的楚霸王,他仰头长叹,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子困在绝境之中。 他演得身心投入,而外面的冬树眼皮都不抬,没等他演到自刎乌江岸,便转身从正门回了教室里。 关了后门,前门就好控制了。 老师看到了冬树刚刚帮忙,现在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让冬树帮忙看着前门,老师抓进来的孩子便再也逃不出去了。 终于班里人数齐全了。 但是还是乱糟糟一片,他们在刚刚你追我逃,最终插翅难飞的游戏中已经开始熟悉彼此,坐在一起的孩子都在大声说话。 老师刚想上台说些什么,又发现自己没带粉笔。她一咬牙,对自己的稻草开了口:“谢冬树同学,你帮老师看下班级,老师去拿下东西。” “安静啊!安静啊同学们!”小沈老师叫了好几声,但是班里没人理她。 小沈老师想对冬树说,让大家安静一点,但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别指望刚入学的孩子了。 “帮老师看好,别让他们跑出去。”最后,小沈老师的叮嘱是这样的。 冬树站在了讲台上,她皱着眉头看台下。 菜市场都没这么乱。 之前军武里养牲畜的地方都没这么乱。 冬树转身,在门外的土地上捡了块断木板。但在她出了门那短暂的时间里,那个自刎乌江岸的勇士便从后排走了出来,他和冬树相遇在讲台上。 “老师说了,不能出去。”冬树语气平平。 “不,”勇士仰着头:“我的……”他想说他的灵魂是自由的,这是家里大哥时常念叨的一句酸诗。 但勇士不记得灵魂这个词了,于是他说:“我的鬼魂是自由的!” 冬树看着他,觉得这孩子着实没什么文化,但在台下的孩子看起来,这简直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了。 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冬树很愿意好好哄,主要是小花小草都懂事,但这群孩子,她不想。 这是同学,等同于古代的战友,他们要并肩学习、作战足足六年的时间。 对于不听话的刺头新兵,冬树有自己的办法。 她对那个勇士说:“你让一让。” 勇士坚决不退,于是冬树只好自己后退了一步,在勇士以为自己获得了胜利的时候,脸上缓缓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忽然间,冬树一直放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 她刚刚出去捡了个废弃的木板,学校的花园修过了,写着“保护花草”的木板很明显有些长了,便削了半块下来,落在了旁边。 冬树伸出双手握住木板,她浑身使力,在勇士懵懂的目光中,将那块看起来厚实的木板一折为二。 冬树很会使巧力,并且,她看到了这块木板上有一道不显眼的断裂痕迹。 在清脆的折断声中,勇士的目光变为了惊恐。 “回去。”冬树语气仍然平静,勇士愣愣地站在原地。 冬树便拿着折成两半的木板,轻轻敲击在讲台上,是真正的、坚硬的、厚重的木头的声音。 勇士立刻转了身,沉默地奔向自己在最后排的位置。 班级里瞬时间恢复了平静。一年二班从嘈杂的菜市场变成了寂静的即将行刑的南街口。 冬树舒了口气,将手中的木板丢了出去,这才对,这才有上学读书的样子。 “很好,”她满意地笑了:“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冬树上了一天的课回家后,荷花婶子问了她今天的情况。 “老师很好,”冬树认真描述:“同学们……也很乖。” “哦对了,老师让我当班长了。” 祥文叔非常高兴:“刚进班,同学们就选了小树当班长吗?” “选?”冬树有些疑惑:“要选的吗?老师直接说让我当,问班里有没有意见。” “同学们都没有意见?”祥文叔夸她:“那就是大家都很喜欢小树了,小树很厉害。” “但是为什么啊?”祥文叔不明白:“小树做了什么老师说让你当班长?” 冬树选择性地将事实告诉祥文叔:“可能是因为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祥文叔和荷花婶子对视一眼,都明白了:“那就是因为小树懂得多会说成语啊!” 13. 第13章 冬树上了学,仍然是一个省心的孩子。 每天早上去上学,其他人家的孩子为了多睡一会儿还在哭闹的时候,冬树已经自己起了床,有时候还会将家里的米汤烧上了。 偶尔,她还需要将小花尿湿的床单晾出来。 当然了,每当这时,小花便抵死不认这是自己尿的,但她是个有原则的孩子,不会把责任推卸到哥哥姐姐身上。 “下雨了。”她认真告诉叔叔婶子,比划着:“特别大的雨。” 荷花身子忍住笑:“对,我们听见了,就光下到小花屁股底下了。” 小花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平日里,小花和小草也不赖床,小草是为了继续锻炼,明年他一定要去读书,所以要把身体锻炼得更强壮一些。 小花其实起来没什么事情。 但她要吃早饭,要送姐姐到胡同口,然后看哥哥锻炼,还要在院子里像模像样地走一圈,捡捡落叶,所以看起来也忙碌得很。 姐姐叮嘱过她,让她时常去找姑奶说两句话。 即使有些凶,看起来不需要什么人,但姑奶毕竟年纪大了,也是会寂寞的。 小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对别人的态度很敏感。但她有心脏病,不能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亲人自然不会欺负小花,龙虎武馆里的人也不会欺负小花。 但小花将来总是会走出这个家,走出武馆,去面对更大的世界。 冬树不希望小花因为别人的态度而悲伤低落。 有些时候,你被很坏地对待,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个作恶的人的固有本性罢了。不是你,换个人在这里,他仍然会遭遇你所遭遇的一切。 冬树希望小花能更加没心没肺一点,活成自己就好,不要因为外界的事情而让自己受到伤害。 这个锻炼,就从姑奶开始。 找姑奶聊天,着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第一次独自去找姑奶,小花两腿战战,她搜肠刮肚想着话题:“姑奶……” 姑奶正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小花本来以为姑奶在纳鞋垫,她就可以说:“姑奶,你做的鞋垫好好看啊。” 或者姑奶在喝水也行,她也可以说:“姑奶,你喝的水热不热?” 但姑奶只是眯着眼睛歇着,小花便宕机了。她站在屋里片刻,小声说:“姑奶,我出去了哦。” 所以,她进门一趟,只告诉姑奶她进来了又出去了。 姑奶不理解,微微睁开眼睛,深深地皱着眉,觉得小蠢东西现在好像变得更蠢了一些。 许老师的丈夫是海员,常年不在家,之前许老师每天都把白浩黎带去学校,她上课时,就让儿子在办公室呆着。 现在许老师和姑奶家熟悉了起来,有时候她便会将白浩黎送到姑奶家中。 姑奶自然是不管的,三个孩子便自己在院子里玩。 白浩黎家里有很多书,有时候他会带过来给小花小草看,白浩黎跟着妈妈,已经认识几个字了,但小花小草只能看图片。白浩黎自觉自己懂得多,便指着图画书给他们讲故事。 小花和小草终于听到了丑鸭鸭的故事,听到了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听到了故事,就一定要扮演,不然就白听了。 小花想演睡美人的故事,白浩黎想演丑小鸭的故事,他想当鸭妈妈。 小草什么都可以,于是选择站在妹妹这一边。 小花演了睡美人之后才发现这个不好,因为她得一直躺着,太没意思了。于是协商一致后换成了没有睡美人的睡美人故事。 他们擅作主张,化身勇士,对恶龙发起了进攻。三个勇士,没有一个恶龙,于是陷入了人族勇士的内斗之中。 小草站不稳,最先倒下,之后便是小花和白浩黎的单打独斗。打到最后,他们都累了。 小花想结束战斗,她站在原地,摆出必胜的姿势:“我是我姐。” 白浩黎:? “然后呢?”他问,不明白小花明明是小花,为什么变成她姐了? “我是我姐,”小花强调:“我姐很厉害,所以你要认输了。” 白浩黎不服气:“那我是我妈。我妈也很厉害。” “我姐最厉害!” “我妈最最厉害!” “我姐最最最最最最厉害!” “我妈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厉害!” …… 之后,便变成了保护姐姐和妈妈的生死之战,谁都不愿意认输,最后两个孩子都打得哭起来。 小草疲惫地看着他们,盼着明年快点到。 晚上,冬树和许老师一起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白浩黎一个人气鼓鼓地蹲在家门口。 许老师一猜便是孩子闹了小矛盾,根本不放在心里,和冬树招了招手,告别了。 回到家,冬树便看见小花也气鼓鼓地蹲在地上。 “怎么了?” 小草怕妹妹说不清,先出口解释:“我们今天玩游戏了。” “睡美人的故事。” 小花抢过话头:“然后我们都是勇士,去打恶龙了。” “我说我是姐姐,但小吉说他是他妈妈……” 冬树:? 她觉得吧,首先,睡美人的故事里,首先得有个睡美人…… 其次,小花和白浩黎怎么就变成她和许老师了? 过了会儿,冬树终于搞明白了。她心里有些感慨,慢慢的,她便成了小花小草心里最重要、最厉害的那一个。 她很珍惜小花对她的信赖和爱意,她摸了摸小花开始有了点肉的小脸蛋,又扯了扯小草的衣角。 “小花和小草也是姐姐心里最最厉害的孩子了。”她拉住两双柔软的小手,将他们呵护在手心里:“所以我知道,我在小花心里也是最最厉害的人了。” “但是啊,小吉的妈妈也对他很好啊,也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就像你们总想让他认可我是最厉害的一样,他也希望你们能觉得他的妈妈是最厉害的。” “如果你们愿意承认小吉的妈妈是很厉害的,我相信小吉也会承认我是很厉害的。” “当你想要别人珍惜你的宝贝,那你也要珍惜别人的宝贝。” “姐姐不在乎是不是最最最厉害的,能看着你们好好长大,就是姐姐最高兴的事情了。只要小花小草在心里觉得姐姐厉害,姐姐就是最厉害的,不用说出来,姐姐也是。” 小花陷入了沉默中,她将头靠在了冬树的肩膀上。 “我愿意承认小吉的妈妈很厉害了……”她小声说:“但姐姐还是最最最最最最最厉害的。” “和小吉和好,可以吗?”冬树抱了她一会儿,才问她。 小花低着头,浅浅点了下,同意了。 冬树便带着小花去许老师家和好,小草跟着他们后面。 小吉并不是小花那么好说话的孩子,小花主动去和好之后,他仍然犟着,不愿意和小花说话。 然后……他就被他妈打了。 最后哭着和小花和好了。 晚上,小花心情一直很愉快,她悄悄和哥哥说:“我发现看小吉的妈妈打他,比我和他打架更高兴。” 她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些姐姐没教给她的东西。 冬树晚上睡得很踏实,觉得自己教育弟弟妹妹很成功。却完全不知道妹妹点亮了其他的技能树——借刀杀人。 小孩子就是这样,当你教导他“一”的时候,他也许会领悟到“二”,也可能会领悟到“三”,但还有些孩子,会学习到“干”。 小花和白浩黎和好了,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冬树在学校里表现也很好。 她之前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门课,每天都有不同的课程,这让她很是兴奋。 阿拉伯数字和拼音刚开始学时,需要花时间来记忆,但她现在是孩子,记忆力很好,很快便记住了。 剩下的课程对她来说,便显得过于简单。 他们还发书了,冬树本来以为没有自己的课本,但后来发课本时,班里的同学每人都有,谁都不差。 回家的时候,冬树和许老师一起。“你祥文叔给钱了。”许老师告诉她:“他可能觉得你年纪小,就把钱给我了,让我交给你老师了。” 冬树没说话,只是悄悄抓紧了书包的肩带。 许老师叮嘱她:“你这书好好保留着,等小草和小花上学时,便可以给他们用,省下买书的钱了。” 冬树记住了,她没往书上写过字,甚至连名字都没写,郑重地包了书皮保护起来。 这样子,等小草用的时候,就是一本新书了。 除了学习之外,她还需要担负起班主任小沈老师的殷殷期望。 学校老师们都知道,小沈老师运气不好,第一次当班主任,班里便有最多的刺头学生。 但除了开学第一天,小沈老师表演了一次身心俱疲、精神崩溃之后,班级竟然一直安安静静。校长几次从一楼经过,都没觉得吵闹,甚至还在会上表扬了小沈老师,说第一次当班主任能有这样的效果很不错。 小沈老师自然是做不到,她性格太软和了,又是个天生的娃娃脸,她很清楚,这事得感谢冬树。 冬树担负着整个班的纪律。 孩子们忘性大,开学第一日冬树对他们心灵造成的冲击在慢慢消退,班级里有了说小话的迹象。冬树需要其他的事情来加深自己的权威。 这时候,一年级新生们在学校里慢慢熟悉了,他们对二楼的二年级和更高的楼层充满了敬畏,每天都跃跃欲试,但一个多月后,才有人敢上去。 “我去上了二年级的厕所!还尿尿了!”勇士耀武扬威地从二楼走了下来,获得了大家佩服的目光。 勇士还是那个楚霸王,他叫王星星,自称王霸霸。 霸霸这个名头对一年级孩子来说,是非常厉害的,每次冬树听到有人叫他“王霸霸”,她都眉头皱得厉害。 但课间的小事,她不管。 每层楼都有厕所,学校的本意是为了孩子们课间方便些,结果成了王星星这样的学生的冒险乐园。 冬树不明白,上个厕所有什么好骄傲的? 但她立刻利用了孩子们的这种畏强心里。 冬树在一个课间去了教师的卫生间。 这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王星星的战绩被彻底打败了,他垂头丧气,但实在不敢去教师的卫生间。 其实冬树只是在人多的时候,进去待了会儿便出来了,一个卫生间罢了,她自然不当回事。但此后她管理班级更加简单了。 他们有学习课,自己在课上练字写作业,这个时候也是王星星他们容易作妖的时候。这时候,冬树只要威严地抬头,看上他们一眼,他们便立刻如小鸡崽一般,不敢说话了。 那可是一下子就掰断了厚木板的冬树啊!是去过教师卫生间的厉害人物! 14. 第14章 冬树的同桌叫程择兰,是个可可爱爱、但神神经经的小女孩。 下课铃响了之后,程择兰便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她凑得太近,几乎趴在了冬树的身上。冬树往另一侧躲了躲。 程择兰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问她:“冬树,你上厕所吗?” 冬树不想去:“不去。” 程择兰有些遗憾,但立刻问起了其他感兴趣的事情:“那你上次……”程择兰表情严肃起来:“去老师的厕所。” “是做什么去了啊?” 程择兰的声音不够小,周围的同学也听到了,立刻将耳朵竖了起来。 冬树无语地看着她,程择兰再接再厉:“你尿尿了吗……” 冬树实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于是简单回答:“你平时去厕所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程择兰脸上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你好厉害啊,要是我的话,看见老师,肯定尿不出来。” 够了,冬树拿起了书,开始认真地在本子上练字,终于终止了这个话题。 现在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慢慢知道了一年二班有个去过教师卫生间的女班长了,但二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已经成熟了,不会专门来看她。 王星星有些怕冬树,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直面了木板折断的人。 开学三个月了,老师上课会提问,他们也经历了期中考试,冬树很明显就是那种标标准准的好学生,严守纪律,成绩优秀。 这些好孩子特点,让王星星他们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平日里,坚决不和冬树有交集。 在期中考试之后,学校还开了一次家长会。冬树考的全是一百分,拿着试卷回家的冬树让大家看了一圈之后,说起家长会的事情。 荷花婶子和祥文叔还没当上爸妈,很是心动,想去参加。但被姑奶拒绝了。 “你们都得上班,我去。” 去参加冬树的家长会是一种享受,自家孩子被老师简直夸到天上去了。姑奶那么凶的人,开完家长会之后的几天里,脸上都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还大手笔地给冬树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姑奶心情好了,是好事。 但这也让荷花和祥文有点担忧起来,这么优秀的冬树和懂事的小花小草珠玉在前,以后他俩生出来的孩子万一笨一些、调皮一些,那落差可太大了。 王星星家里人很疼爱他,但是家长会后,还是批评了他。毕竟他是全班成绩最差的,离倒数第二都有很远的距离。 小学一年级成绩那么差的话,其实不是智力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 老师严肃地和王星星的家长说了这件事。 他的爸妈回家后批评了他,有时候还会拿冬树来教育他。 王星星从小是没受过这种委屈的。他觉得成绩差才是最酷的,但他不想因为这种酷而被批评。他不痛快,便有些埋怨冬树了,但他胆子小,埋怨也是悄咪咪的。 他的爷爷奶奶都是退休的,每天都会给他零花钱,虽然只有一块,但对于小学生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那可是一块钱啊,能买五包小辣条,或者买两包带卡片的干脆面。 孩子们对贫富没有很真切的理解,但他们能知道谁的零花钱多,谁的零花钱少。 冬树属于没有零花钱的那一种,唯一在这件事情上,能让王星星自豪。 每次考试被老师批评,第二天上学时,他就要带着干脆面来,经过冬树的位置时,就把干脆面捏得嘎巴响。 虽然冬树没有一点反应,她听到了声音,却没意识到干脆面是为了自己而捏的,但王星星已经觉得很解气了。 ……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王星星太招摇了,他是第一个去了二楼卫生间的一年级学生,放学后,还和人大声地走在路上,说要请吃辣条。 王星星自诩是一年级的坏学生,觉得自己威武又霸气。但他想到最坏的,也只是上课悄悄发出一声怪叫,以及考试空着试卷。 但每个年级都有坏学生,坏得比他更彻底、花样更多。 没多久,王星星便被人堵在了路上。 第二天上课时,他便有些蔫蔫巴巴的了。“怎么了?”同桌问他。 王星星趴在桌子上,侧着头叹息。他这副模样很像成熟的大人,让同桌心中油然而生出了敬意。 “你说,人怎么就能坏成这样呢?” 这话听着更有深度了,同桌认真思考着这话的意义,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就忘记了继续问王星星发生了什么。刚好,王星星也不想让别人问了。 其实,他昨天被人堵在了墙角,五年级的几个学生把他的钱都要走了。 因为王星星每天都很固定地将零花钱用完,所以这几个学生对标小卖部的物价,计算出了他每天的零花钱。 “一块钱。”为首的五年级学生说:“以后放学后在这里,每天给我们一块。” 王星星平日里猖狂,但也仅限于在家里,或者面对班里比他矮的同学。现在他被五年级学生围着,每个人都比他高出很多,王星星下意识感到了恐惧。 另一个学生拍了拍他的肥脸蛋:“少一分,我们打你一顿。” 王星星咬着牙,坚持了几分钟,在又挨了几巴掌之后,他最终还是将自己的一块钱乖乖奉上了。 不过,即使他交出去了那一块钱,他的屁股仍然被狠狠踹了一下。 “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爸妈和老师。”那些五年级的学生威胁他:“要是说了,你等着吧,我们连你爸妈一起揍。” “别和老师说,你成绩那么差,老师不会信你,还会骂你说谎,听见了吗?臭胖子。” 这是王星星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当真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爸妈。他虽然时常做梦,觉得自己是楚霸王,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成年人总是将孩子的世界想得很单纯,也不会教给孩子们遇到坏事之后应该怎么做。 所以,当孩子们遇到了坏的事情之后,便会下意识地自己决定。但他们发育不足的小脑仁子和完全为空的社会经验,只能让他们做出百分百为错的选择。 五年级啊,在王星星眼里便是超级厉害的人了。并且,他在学校里悄悄打听过,那些五年级学生在学校里是令老师都感到头疼的坏学生。 他害怕被打,也害怕爸爸妈妈被他们打,还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如果被打了,就要去医院治疗。 他不敢承受这种后果,宁愿自己忍受恐惧。于是只能每天将一块钱交到那些五年级学生的手里。 但恶意是会被纵容的。 苔藓在阴暗的地方更容易生长,恶意在恐惧中便会放大。 “你能拿一块钱,就能拿两块钱。”一周后,那些五年级学生便有了新的要求。 王星星经过了艰难的思考,尝试了不同的方法,他更换了放学的路线,然后和其他的同学一起回去。 但他在课间被堵在了厕所里。 “嗯?臭胖子胆子大了?”领头的学生将他的作业本撕掉了一页:“你试试能不能跑掉,再有别的想法,我去你家杀了你爹妈。” 刚刚王星星已经上过厕所了,现在他两腿战战,仍然几乎要尿湿裤子。 王星星最终还是怕了,他和爷爷奶奶撒了谎,他说自己要买文具,要来了二十块钱。 他计划得好好的,他去将这二十块钱破开,分开给他们,再加上自己每天的零花钱,便能持续二十天了。 他小小年纪,在恶劣的情况下迸发了极大的智慧,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分期付款。 但所有的想法都终结于放学后。 王星星课间悄悄溜去了小卖部,将二十块换成了零钱。 小卖部的老板不想给他换钱:“换不了,你必须买东西才行。” 这都是王星星的买命钱,但老板很执着,他便只能咬牙买了点东西:“买一块最便宜的糖吧。” 王星星曾经是小卖部的稳定客户,但已经很久没来了,店主已经在学校附近干了很多年了,对孩子们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知道这孩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这孩子身上的钱不管过了几手,最后都会到自己这里。 店主什么都没说,给他拿了块糖,将二十块钱破成了十九元九角。。 王星星心痛地拿着钱,小心抽出来一张一块的,便将剩下的全都藏在了书包的夹层里。 他满心以为自己靠这些钱能安稳一段时间,没想到放学后,他刚到了约定好的地方,便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了。 那些五年级的学生一哄而上,将他的书包夺了过来,他们从夹层里翻出来剩下的所有的钱。 他们笑嘻嘻的:“小胖子挺有钱啊。” “有钱了还瞒着我们?” “记住了,以后你的钱就是我们的钱。” 为了惩罚王星星这次的“隐瞒”和“欺骗”,他们对王星星施予了惩罚。他们五年级了,做这种“生意”,已经很长的时间,所以早就有了自己的套路。 如何威胁,如何惩罚,如何适当地给些甜头,如何榨取更大的价值。 柔软的小胖子被推到了无人的墙角里,几双脚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无力挣扎,只能本能地伸出手,护在了自己的头上…… 王星星回家时灰头土脸,他是家里的小宝贝,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自然过问了。 他很怕,怕那些人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闯进家里来杀了爸爸妈妈,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还编出了一个体育课摔跤的谎言。 王星星变了很多,课上也不捣乱了,整日里闷着头。他时常将头埋在衣服里,趴在课桌上,在黑暗中发呆。 直到有一天课件,他蒙在头上的衣服被人拉开了。 “最近怎么了?”冬树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好久没吃干脆面了?” 15. 第15章 冬树是班长,小沈老师没脾气,性格太好,冬树便对班级很上心。 班里人数不算多,所以她能关注到每一个同学。 她重点关注的便是王星星他们——怕王星星欺负其他同学。但王星星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总体来说只是个略有些调皮的普通孩子罢了,并且不是很聪明,因此坏也坏得很有限。 最近,王星星变乖了,但冬树却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人对孩子的变化其实心知肚明,他们总要为孩子的变坏找个理由,而对孩子变乖心满意足。 “长大了,所以懂事了。” 但总有一件事、一个由头,让孩子发生这个变化。 冬树生活在孩子的群体中,便更明显地看出来,王星星与其说是变乖,不如说是陷入了不愿声张的沉默。 于是,在一个课间,她走到了王星星的身边,轻轻将他包在头上的衣服扯开。她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很怕这会让他对她抗拒起来。 于是,她找了个话题。 “你是不是好久没吃干脆面了?” 冬树没吃过干脆面,她现在所处的处境,不足以让她去享受这一份奢华的零食。 但她前段时间时常能听到王星星走过她的桌子前面,兜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应该很好吃,冬树想着,以后她也要给小花和小草买干脆面吃。 王星星抬起头,看到那个一向严肃板着脸的女班长站在他身前,弯着腰盯着他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没事。”他这样说着,眼睛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冬树皱着眉,认真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但在上课铃响起之前,王星星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其实王星星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很奇怪的情况中,在家里洗澡的时候,他淋着淋浴头,将眼睛对着水流,有些疼,但他不想动弹,脑中一片空荡。 之前,饭后他总是闹着去玩,现在却喜欢将自己关在屋里。他说是在写作业,父母便有些高兴,没有再问。 小小年纪,他忽然懂得了什么是无助的痛苦。世界那么大,他却只有自己了。 放学后,冬树还想找他问一问,但她被小沈老师留下来,安排了明天晨读的事情。等她再一转头的时候,王星星的位置上已经空了。 小男孩低着头走在路上,他昨天再次尝试换条回家的路线,但很快又被发现了,然后又被打了一顿。 他很感激今天冬树能问他,但他不能说。冬树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王星星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些一二年级的学生在遭受和他一样的事情。那些同样可怜的学生的存在,让他的心里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踢了踢路边的小草,马上就要到那个地方了,他的心已经开始狂跳了起来。 那些人说今天想要五块钱,但他只有两块。爸爸妈妈说他最近花钱太多了,让爷爷奶奶不要一次性给他那么多。 他知道今天将会很难过,但他绝不会去偷家里的钱,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这些人,于是犹豫再三,最终在兜里揣了一把从家里拿来的折叠小刀。 他想着,如果这些人真的不满意,打他就算了,但要是真的要去他家打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他就拿出小刀与他们同归于尽。 王星星把最后一段路走得很慢,但再慢,也终有到达的时候。 等那些人看到他的时候,他便逆来顺受地被推到了墙角里。 “钱呢?”那些高年级的学生问。 王星星慢慢地从兜里拿出来两块钱,那些人接过去,但仍然看着他:“不是说好了五块吗?” 王星星小声说:“实在没有了……” 他的话被人打断了:“没有了!”那人高声喊:“怎么会没有!我打听过,你爷爷是工程师,你妈妈是会计!” “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有人推搡了他一把,王星星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推搡着。 他站得不稳,被推倒在地。几双脚落在了他的身上,王星星抱着头想着,护住脸不要受伤,不让爸妈看到伤口就好。 他甚至咬着牙,苦中作乐地想着:幸好我很胖,肚子也很软,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但是这两块钱让那些高年级学生非常不高兴,他们今天商量好了拿了五块钱去游戏厅玩的,现在只有两块钱,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们不会去你家啊?” “我们半夜去你家,趁你家里人睡觉,从窗户溜进去,把你爷爷奶奶揍一顿,他们年纪大了,打一顿骨头就断了!” 王星星受不了爷爷奶奶受伤,奶奶去年刚做了手术,若是真的被打了,后果他都不敢想。 王星星心中恐惧又愤怒,他相信他们真的会去自己家里打爷爷奶奶。他觉得这样痛苦的日子其实没什么意思,若是能为爷爷奶奶解决了这个麻烦,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被抓起来判了死刑也没关系。 他的手在兜里已经握住了那把爸爸用来削苹果的小刀,心里悲壮地想着自己死去之后,妈妈会不会再生一个孩子,也起名叫星星? 脚仍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沾了灰尘…… 在王星星把兜里的小刀拿出来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跑来的声音。 是谁?他想着,是不是过路的人?这里是个死角,怎么会有路人呢? 在他茫然思考的时候,忽然间,他听到了凌厉的破空声,继而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踩在他头上的脚没有了,王星星战栗着抬头,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背影伸长了手臂,呈出守护的姿态站在他前面。 “王星星,”冬树微微扭头,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和认真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王星星没反应过来,楞楞回答:“他们要我的钱……” 被冬树一脚踢翻的学生懵懵地坐在地上,刚刚她飞奔过来,干脆利落飞踹了其中一个,他们没站稳,一个倒下,其他的便都倒下了。 现在这些人倒在地上,手用力撑住地面,刚刚蹭破的皮肤火辣辣得疼。他们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害怕,以为是被大人发现了,但当他们看清只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便立刻放松了。 “小兔崽子!”他们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等他们站起来时,王星星才发现,原来冬树那么矮,和高年级的学生对比起来,简直真的像个小兔崽子了。 王星星忍着心里的恐惧,从地上站起来,他从兜里拿出小刀来,将小刀对着那些人,把冬树护在了身后。 “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就拿刀冲过去,你就赶紧跑。”他小声告诉冬树。 冬树回头看了他一眼,王星星没看懂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她只留下一句话:“把你的刀收起来。” 王星星不明白,刀收起来还怎么和对面打啊? 他一晃神的时候,冬树就已经从他身后走出去了。 说实话,冬树有些愧疚。 她向来不打孩子的。 但如果这些孩子实在没有家里人管教的话,她也只能代劳了。 冬树这段日子一直吃得很好,长得壮实了很多。每周她都会去虎爷爷的武馆打上几套拳,现在她能感受到自己气息绵长,身体里有无穷的力量。 对面伸手打过来的学生,比她高,也比她壮,但总是比不过武馆的阿丁哥。 冬树呼吸甚至都没变节奏,在对面杂乱的攻击中,她灵巧地伸出手,便拽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他再次拉倒在地面上。 她身子微微一歪,便飞起左腿,将一侧愤怒跑来的学生击倒在地。她是经历过枪林箭雨、战场厮杀的人,这些攻击在她看来实在幼稚得可笑。 冬树冷静地闪躲,每次出手都按趴一个学生。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堕落了,现在竟然打起孩子来了,在围攻中,她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些怀念又荒谬的笑意。 王星星站在墙角,手中还握着他那把水果小刀。 他看着前方,看到他视为世间最邪恶的坏人在疯狂地围攻冬树一个人,而冬树甚至连脚下都没腾挪一步。 王星星忽然意识到,他是做末日一般的痛苦,也许对冬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心中生出了一点点的后悔,如果自己早点告诉了老师或者冬树,是不是问题早就解决了? 冬树已经将那些高年级学生全都打趴在地上了。 王星星赶紧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不让冬树看出异样。 冬树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刚开学时还目中无人的小胖子,现在却变得惶恐又沉默。她轻轻叹了口气:“……总得把事情说出来啊。” “多久了?” “很……很久了……” 王星星从包里拿出手绢,想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衣服清理干净,但冬树拉住了他的手:“不要清理,就这样回家。” 王星星不明白,但他现在愿意听冬树的。 冬树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更加凌乱:“对,就这样回家。” “回家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都讲给你的爸爸妈妈听。” 王星星之前不敢告诉父母,他怕这些坏学生会去打自己的爷爷奶奶,但冬树刚刚将他对那些人的恐惧滤镜慢慢打出了裂缝来。 “不要怕,我能打得过他们,你的爸爸妈妈也能打得过他们。”冬树将他的手绢放回书包里:“你要相信你的家人。” 王星星终于点了点头,他撒开腿向家里跑去,跑着跑着,他心里在想待会要和爸妈怎么说,他想到了自己被索要走的那些钱,想到了他们的威胁,想到了自己的崩溃和难过。 他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 冬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转了身,将自己好好放在一边的书包拿了起来,珍惜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她向家里走去,对身后的咒骂和威胁声毫不在乎。 王星星回家时的阵势很大,将邻居家都吵得伸出头来围观,想看看老王家那个傻兮兮的胖小子怎么哭成了这样。 王星星心中满满都是这段时间以来积攒下来的情绪,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将事情将给了家人听。 爷爷奶奶都是文化人,被气得不清,王星星的爸爸可是当过兵的,平日里脾气温和,但现在极度愤怒起来。 “知道那几个坏学生叫什么吗?”王爸爸压着怒气问。他气到手抖,将儿子兜里的小刀拿了出来,就差一点,要是没有那个叫冬树的女孩,星星这辈子都完了。 王星星是知道的,他将那几个坏学生的名字说了出来,门口围着的邻居喊起来:“我知道一个,应该是我媳妇同事家的孩子!” 王家人立刻行动起来,带着王星星去了邻居说的住址。 找到了第一家,便能找到第二家了,王家人找到了每一个坏学生家里,爷爷负责客客气气将事情说出来。 若是家长还懂些道理,压着孩子给星星道歉,便算了。要是家长也不懂事的,王爸爸和奶奶便站了出来,王爸爸负责大声怒骂,奶奶便哎呦哎呦说自己被气得犯病。 即使那家再不懂事,想和王爸爸吵,但看奶奶这个模样,也不敢说什么了,生怕自己惹上事。 王妈妈一直将星星抱在怀里,不停地用手抚摸他的后背:“不怕了,星星不怕了。” 他们一家的战术非常成功,最不要脸的家长也不情不愿压着儿子给王星星道了歉。此外,还有一个父亲暴脾气,当场将儿子打得鬼哭狼嚎。 “老子让你去读书,你他妈在那儿给老子收保护费!啊,有钱了自己花,也不孝顺你老子……” ……这个父亲的教育似乎有些问题,但打得这么狠,王家人的怒气便慢慢消散了。 王星星在妈妈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切,看自己曾惧怕不已的人被冬树打倒在地,现在又被他自己的父亲打得哭着满院子乱窜,王星星心中的阴影也慢慢消失了,渐渐漫上来的便是懊悔和愧疚了。 王星星请了假,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 等他再去上学时,又变了个样子。 “老师!我想当班委。”他去找了小沈老师:“我想好好学习,也给班里做贡献。” 最主要的是,他想帮帮班长。 小沈老师很高兴看到班里最调皮的学生有了进步的念头,但她有些为难:“班里的职务都有安排了啊。” 但是王星星真的很想帮上冬树,很想和冬树成为好朋友,他怕自己没有职务的话,就没有机会和冬树说话了。 他缠了小沈老师很久。 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当上了班里的“黑板擦管理员。” 以后课间,他就负责擦黑板啦。那他就可以趁机问问冬树自己擦得干不干净,然后多说上几句话了! 办公室里,小沈老师也给自己的聪明机智点了个赞。 16. 第16章 冬树回家后,也将这件事告诉了小花和小草。 她很担心两个孩子以后上学了会受欺负。毕竟小草的不同很明显,很容易被当作异类而被针对…… “知道了吗?”冬树讲过了王星星的遭遇之后,问小花和小草:“如果你们遇到了和王星星一样的事情,会怎么做?” 小花立刻开了口:“告诉姐姐!” 但小花并不觉得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因为她没有钱钱…… 小草也乖乖地回答:“我也会告诉姐姐。” “嗯,”冬树摸摸他们的头:“如果第一次我不在的话,你们就听他们的话,把钱给他们,但回来一定要告诉我。” “大人总比孩子有能力一些的。” 小花和小草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姐姐把自己称作大人有什么不对。姐姐本来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大人都厉害多了! 但王星星的事情并没有就那样结束。冬树抓住了里面的一些隐秘信息。 学校里不止有一个孩子被欺负,那样的坏孩子团伙也不止一个。 而那天,王星星将二十块钱破开,放在书包里的事情,其实也不应该被那些坏学生知道——有人告诉了他们。 这些信息整合后,冬树轻而易举发现了真相。 小卖部的老板像是开玩笑似的,将王星星书包里有钱的事情说了出去。他知道孩子们并不是完全的天真和谐,但他觉得,孩子而已,再大的事情又能有多大? 他甚至对孩子间的暴力和攀比乐见其成,反正最后都会到他的小卖部来花钱。但他随口的一句话,便可能造成几个家庭的完全覆灭。 冬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学校里有些学生听说了王星星的事情。王星星的家长严肃地找到了小沈老师,将孩子的遭遇全盘托出,小沈老师立刻将事情汇报给了学校里。 学校里也很重视,在周一升完国旗之后召开了全员大会,宣布严查校园霸凌的行为。虽然学校管不到放学后,但是这次大会也让那些坏学生暂时安稳了一段时间。 王星星的遭遇在学校里传开了,课间偶尔有人来悄悄找他。 和父母沟通过之后,王星星便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他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觉得羞耻,于是每当有人来问,不管自己认不认识,他都哇啦哇啦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在他的描述里,冬树就是超级大英雄。 不久后,便有几个二年级的学生找到了冬树,小声恳求她:“放学后……能不能一起走啊?” 其实并不顺路,但冬树看了看他们低垂着紧张的脸,便答应了:“好。” 保护两个也是保护,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凡是有来的,冬树就全都答应了。 放学后,她便有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小队伍。 王星星的爸妈心有余悸,最近专门请假早点下班,一直接送他,但看到王星星跟着冬树高兴的模样,王爸爸王妈妈慢慢也放下了心,这么多孩子呢。 他们跟踪了几次,看到了冬树走在最前面,认认真真地带领着这群小崽子,莫名地让他们想起来老鹰抓小鸡里的老母鸡…… “有时间的话,叫冬树来家里吃饭吧。”王妈妈告诉王星星。 王星星很高兴,立刻答应了。 放学后,等着冬树护送的孩子现在有二十三个。虽然孩子们都住在学校附近,但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有。 冬树一个个送过去,也得不少时间。 她在课间认真画了图,将每个人的位置都画在地图上。和行军打仗一样,她计划着最简单的路线,但算来算去,她都得花上一个半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啊,冬树惆怅地叹了口气,一个半小时,她都能回家给小花和小草教两遍今天学的课程了。 但这些孩子实在没有办法,他们的家长都有工作。虽然学校里说过整顿纪律了,但老师们毕竟跟不到放学的路上来,受过惊吓的他们根本不敢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冬树现在就是他们的心理支柱。 没办法,冬树只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孩子们再次建立了心里安全感之后,她会给他们分路线组队回家,现在她只能每天花上这一个半小时。 现在王星星总是想跟着冬树,但冬树总是在学习,他也只能认真学习了,他怕自己成绩不好,冬树就看不上自己。 放学的路上,她一边走路,一边考虑着小卖部的事情,她身后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跟着。 “那个小卖部啊,”王星星和她说:“里面有些东西其实比外面的贵,比如泡泡糖,外面是两角三个,小卖部是一角一个,三个也是三角。” 他声音很小:“但学校附近只有那一家,也没办法。我不喜欢那个小卖部,老板总是想让我们多花钱……” 过了会儿,王星星满脸的神秘:“你知道那个小卖部为什么那么贵吗?” 王星星将头伸过去:“听说那是校长的亲戚开的。” 有可能。 小卖部门口挂的招牌其实是教育超市,学校门口营业需要经过学校的同意,而那个小卖部已经开了多年,却从来没有第二家,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些内部的关系在了。 到处都有关系的存在。 冬树当年被召回京城之后,在官场见了无数的腌臜事,她不喜欢,也永远不会习惯,但慢慢学会了对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保持缄默。 但现在,只是个小卖部罢了,一个仗着关系卖高价、对校园霸凌乐见其成的小卖部罢了,冬树还没有这么无能。 她只是变小了,不是变废了。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学生出面。 学生是被学校管着的,若是被盯上,小学六年都不会舒服了。也不能让小沈老师出面,她只是一个年轻的老师,其实没什么能力。 最好的出面人,是家长,是很多家长。 冬树教给了王星星回家了怎么说,他点了好几次头,全都记下来了。 回家后,他便学给了爷爷奶奶听:“我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老板其实知道我被他们要钱的事情……” 王星星的爷爷奶奶认真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但他什么都没说,还告诉那些坏学生,我书包里有更多的钱。” “这样不行。”王爷爷皱着眉:“这样的人品质可不太好,以后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但那是我们校长的亲戚……”王星星小声说:“我们学生说肯定没用,小沈老师也不敢说。” 王爷爷王奶奶是读过书的,立刻便想到了法子:“我们去找你们学校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王星星摇了摇头:“可要是只有你们说了,校长也不会觉得是他亲戚的错啊,说不定觉得我们家事多……” 是啊,孩子在学校呢,这就是个人质啊。 “要是人多些就好了,”王星星叹了口气,悄悄观察着爷爷奶奶的反应:“很多家长去说的话,校长就怪不到一个学生的头上了。” 是个好法子。 王爷爷王奶奶现在退休了,没什么事情,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他们写了倡议书,率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冬树将倡议书带了回去,让荷花婶子还有祥文书签了字。 姑奶不知道这是什么,听冬树解释后,冷着脸嘀嘀咕咕:“瞎搞。” 但到底没说别的,就看着荷花婶子签了字。 晚上临睡前,姑奶叫了冬树进来:“蓉怎么写?”老太太仍然冷着一张脸,手里却握着笔。 冬树将姑奶名字写在自己的作业本上,不识字的姑奶对着她的作业本,照着葫芦画瓢,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画在了那张倡议书上。 然后,这张倡议书被冬树保护的那群孩子轮流拿回了家里。 孩子们鼓起勇气说了王星星的遭遇,他们的父母其实都不愿多事,毕竟若是对孩子多关心一些,就能发现孩子被霸凌的蛛丝马迹。 但倡议书上已经有五个人签了字,家长们不必担心自己是出头鸟,于是也签了字。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张纸上便写下了六十个家长的名字。 “好了,”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冬树将那张纸收好,认真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下周一我就交给老师。” 周末,她终于有时间去了虎爷爷的武馆。 虽然虎爷爷说让她只在周末来就好,但冬树一周里总是会多来几次,这是她头一次五天都没来。 “怎么了?作业变多了吗?”虎爷爷问她。 冬树摇了摇头,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讲给了虎爷爷听。她说到了那封倡议书,还有自己放学后将近两个小时的行程。 虎爷爷看着她,微微笑起来:“……你还得长身体呢。” 他拍了拍手,正在汗流浃背打拳的阿丁和阿呈便走了过来。虎爷爷指着他们说:“你忘了你还有没用的师兄了吗?” 周一的时候,虎爷爷和王星星的爷爷奶奶一起去了学校,将倡议书交给了学校的领导。 虎爷爷做事有些江湖风气,秉持着做事就要做大的风气,随身带了个录音机,这时候有录音机的人可不多。 这么大的一个录音机在桌子上放着,校长也觉得心慌。 王星星的爷爷奶奶客客气气将自己的诉求提出来,虎爷爷负责在旁边威胁:“如果不解决,我们就和报社联系,我家有个侄子在报社工作,到时候教育局都知道了。” 虽然没搞明白这个凶巴巴的老头子到底是哪个孩子的家长,但校长确实怕了。校长干巴巴笑着,将三个老人送了出去。 第二天,学校里就发了通知,要公开招标两家新的教育超市了。 还有更好的事情,冬树不用再一个个送孩子们回家啦。阿丁、阿呈和另外几个相熟的小伙子排了班,每天放学后带着一队孩子回家。 膘肥体壮穿短衫的汉子走在前面,谁看谁心慌,身后的一串孩子害怕得连话都不敢说了,但一想到叔叔是来保护自己的,心里的安全感便慢慢变足了。 武馆附近的派出所一直盯得武馆比较严,每天巡警都会路过一两次,探头看看这些热爱武力的人会不会惹事。 但警察们看到他们最近的行动后,局长终于摆了摆手:“……以后不用专门盯着武馆那里了。” 看样子是不会惹事了,说不定年底还得给龙虎武馆发个社区好居民的门牌。 为您提供大神 麦田雪人 的《我养大了真千金和真少爷》最快更新 16. 第16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第17章 因为那封倡议书的存在,家长们盯着,学校这次办事很快。没过多久,两家新的教育超市便在学校门口开业了。 ——还是学校领导亲戚开的。 但三家店,并不都是校长的亲戚,算是形成了比较友好的竞争关系。 原先那家小卖部因为价格比较贵,老板也总是凶巴巴的,现在生意不怎么好。没过多久,价格就降了下来,回归到正常的水平。 三家店价格一样,孩子们自然是看哪家老板和蔼可亲,就去哪家店了。原先那个小卖部的老板现在也收敛多了,不敢再给孩子们使脸色。 武馆的人送孩子们放学,送了两周,中间也遇到了来勒索的坏学生。但坏学生出现在孩子们面前那一刻,看到了武馆的汉子,瞬时间便愣住了,然后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两周后,孩子们开始按照冬树安排的路线结队回家,每队五六个人,拉着手,伴随着这几周里心中逐渐生出的勇气,他们什么都不怕了。 王星星现在每天仍然有一块钱的零花钱。 他很想表示下自己对冬树的感谢:“上次你帮了我,我请你吃零食吧,干脆面行不行?” 冬树摇了摇头:“那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感谢。” 但王星星真的很想让冬树尝一尝好吃的干脆面,他想了想:“不是感谢,我们是朋友,你教给我拼音,我请你吃干脆面好不好?” 感谢不可以,但朋友可以。 放学后,冬树和王星星来到了小卖部里。这是冬树第一次来小卖部,她目不暇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绚丽的东西。 公主贴纸,冬树看了好几眼,她觉得小花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黑色的哑光圆珠笔,看上去就很高级,小草也会喜欢。但冬树没有钱,她也只能看这几眼罢了。 一块钱买了两包干脆面,王星星和冬树一人一包,他们边走边吃得嘎嘣脆响。 但吃了几口后,冬树便珍惜地将干脆面封了口,王星星愣愣的:“不好吃吗?” “很好吃,”冬树不吝惜自己的赞扬:“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特殊的东西。” “但我的弟弟妹妹也没吃过,我想给他们尝一尝。” 王星星正在吃干脆面的动作停下了,他也收好了干脆面的封口,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想给你的弟弟妹妹尝尝,但我这个吃过了,他们不嫌弃就好……” 小花小草最后吃到了两个半袋已经开封的干脆面,两个孩子赞不绝口,王星星觉得有些骄傲,又有些心酸。 他默默想着,他明天还有一块钱呢,后天也有,他一定要让小花小草吃上一整包干脆面。 小花是真的很喜欢,吃得嘴角都是,一边吃一边还往姐姐嘴里塞。 小草吃得文雅一些,他也觉得很好吃,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很久之前也吃过,他还记得自己吃的时候,有人在身边用嫌弃的声音说,这东西不健康,尝一口就行了。 小草觉得自己也许是幻觉,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嫌不健康呢。 等小花和小草吃完了干脆面,王星星便郑重邀请了他们:“来我家玩吧,我爸妈很想请冬树来我家吃饭,小花小草也来。” 为了让小花和小草心动,王星星描述了自己家的饭:“有大骨头,若是你们来的话,我让爷爷去钓鱼,奶奶可以炖鱼汤喝。” 小花吸溜了一下口水,非常心动,但帮了星星哥哥的是姐姐,不是自己和小草,于是她乖巧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喝鱼汤。” 小草附和道:“我也不喜欢吃大骨头。” 不可能有人不爱吃大骨头,王星星着急起来:“还有鸡蛋豆腐汤,也特别好喝!” 小花和小草越听越心动了,但他们咽着口水,还是拒绝了。 最后冬树也没有去。 王星星很遗憾地回了家里,王爸爸和王妈妈听了他邀请冬树的过程后,颇为感叹:“冬树太苦了,苦孩子懂事早。” 最后,他们给了王星星十块零花钱,强调这是用来让王星星给冬树、还有冬树的弟弟妹妹买东西吃的。 王星星珍惜地拿着这十块钱,隔三岔五跟着冬树去了她家,每次都带些东西给小花和小草吃。 弟弟妹妹是真的很喜欢,冬树便什么都没说。 她没钱,但好意不能没有波澜地接受。 在一个周末,她一大早就去了很远的蔚市的护城河,那里有一处浅滩,王星星说过他爷爷有时候会在那里钓鱼。 冬树脱了鞋,下了那个浅滩,耐心地等了许久,花了一上午时间,用树枝做成的鱼叉叉了五条鱼。 水有些凉,等她从水里出来时,脚趾都有些青了。要不是为了感谢,她也不想下水,身体冻坏了,要花的钱就更多了。 她带着袋子装的鱼回了家。 一条留给了家里,一条给了徐老师,一条送到了武馆,还有两条冬树带着去了王星星家中。 她敲了门:“你好,我找王星星。” 门内立刻有人应答:“来啦!” 王星星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兴冲冲对妈妈喊:“是冬树啊!” 王妈妈比他更激动,想好好看看这个带着自家孩子学好的小姑娘。最后王爷爷手脚利落,率先跑到门口给冬树开了门。 “爷爷好,”冬树给王爷爷鞠了躬:“我是星星的同学,谢冬树。” 她将手中的袋子举起来:“这是我给星星的礼物。” 王星星立刻明白,她是想谢谢自己给小花和小草买的零食,于是立刻摆手:“不用感谢啊……” 但冬树打断了他:“不是感谢,这是朋友间的礼物。” 最后王爷爷还是将鱼接住了,王爸爸着急邀请她:“在我家吃饭吧。” “是啊,冬树,在我家吃顿饭吧。” 冬树其实很想走,她不太好意思在别人家吃饭,但王妈妈一直紧紧拉着她的衣袖,最后她也只能留下了。 她果然喝上了鱼汤,饭桌上也有大骨头。冬树的筷子从不落在大骨头上,只吃青菜,但王妈妈和王奶奶不停给她夹菜,最后她也吃上了两块大骨头。 这样的善意,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只能再三表示:“以后我放学都和星星一起。” 一年级的小姑娘,在饭桌上不舍得吃肉,吃了就会承诺自己会做的更好,这样的孩子乖巧懂事到让王家人心疼。 “不用照顾星星,冬树太好了,我们不是因为你对星星好才对你好的。”王妈妈心疼地又给她夹了肉:“以后想吃大骨头了就来我们家里。” 这顿饭吃得冬树很温暖,临别时她坚决拒绝了王妈妈给她装好的大骨头。 此后,她对王星星更上心了,每次收作业都重点检查他有没有好好做,若是写得不认真,就会让他重新写一份。 王星星: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恩将仇报。 小草每天练习走路终于有了进步,现在能够自己坐下起身,上卫生间也没有问题了,上台阶时速度有些慢,但很稳。 祥文叔专门给小草买了新的拐杖,黑色的,上面还雕了花。小草拿着新拐杖就更有劲了。 在下一年的招生季开始前,徐老师专门带着小草去了趟学校,她觉得应该没问题的,这孩子现在自己就能做到所有的事情,不会对老师和同学造成不好的影响。 从学校回来之后,徐老师和小草都挺高兴:“学校其实有些为难。” “但还是同意了。”听了徐老师这句话,冬树终于松了口气。 “学校说能接受小草入学,但如果小草在学习过程中表现出不适应或者跟不上,就会劝退,到时候会联系特殊学校来接纳小草。” “我肯定没问题,”小草立刻表示:“我绝对不给老师同学们添麻烦,也一定会好好学习。” 他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一定要比其他人更珍惜才行。 “冬树,既生!吃饭啦。”荷花婶子在屋里喊:“小花,快来!” 听到了荷花婶子的叫声后,冬树和小花立刻跑过去了,但小草反应就慢了很多。现在家里为了让小草在学校适应他的大名,开始不再叫他小草了。 但他对谢既生这个名字反应有些慢。 小花跑得很快,跑进了屋里就开始响亮地抱怨:“婶子啊,也得叫我大名啊,我叫清卉啊。” 荷花婶子手脚麻利地盛饭,嘴里还不忘了敷衍她:“知道了知道了。” “来,小花,端碗。” 桌子上有小花喜欢的拌菜,她立刻高兴起来:“我来端碗!” 三个孩子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吃饭,荷花婶子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觉得孩子真好,但她忽然有些遗憾,自己和祥文都结婚两年多了,怎么还没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人是经不起念叨的,在小草即将入学的那个夏天,荷花婶子真的怀孕了。 只是这孩子来得艰难,荷花婶子孕吐得厉害,什么都不吃下,时常惦念着自己老家的口味。 荷花的妈妈特意从县城里过来了,要给她做上一段时间的饭。 姑奶家里一共也只有三间房,姑奶一间,荷花和祥文一间,冬树和弟弟妹妹一间,现在荷花的妈妈来了之后,便有些住不下了。 荷花的妈妈也是很好的人,什么都没说,便和姑奶住在了一起。 但这样总不是个事,姑奶说话不好听,这样住久了肯定会有问题的。并且以后等孩子生下来,孩子大些也是需要自己的房间的。冬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姑奶家出问题。 于是,在荷花的妈妈来的第二天,冬树便主动提出来了:“虎爷爷那边想让我去帮忙,正好我把既生和小花带过去吧。” 之前冬树就提出过搬走,当时姑奶不愿意,但这次姑奶什么都没说。 姑奶和荷花的妈一起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吃完了这顿饭后,祥文便用借来的推车,将三个孩子的行李送到了武馆里。 临行前,姑奶把冬树曾经给她的那卷钱又给了冬树,冬树将钱握在手里,能感觉到钱又变厚了一些。 姑奶跟了很长的一段路,和往常一样低眉耷眼不说话。冬树对姑奶挥手:“姑奶回吧,我们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姑奶最后停在了路口,绷着脸说:“那里对你们不好就回家。” 小花学着姐姐的样子:“姑奶回吧,我们回来看你。” 其实离得不算远,不算是分别,但姑奶心里总有些不得劲,模模糊糊总是想到年轻时和冬树的奶奶分别的时候。 姑奶回了家里,坐在桌子边发呆,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又习惯性拿起旁边篓子里的鞋,继续缝了起来。 现在她做的是还没出生的孩子的,但是她将手伸到鞋子里时,便摸到了里面塞着的东西。 是一卷钱,和她塞给冬树时一样,一张都没少。 “蠢东西。”姑奶小声嘀咕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冬树一年级获得的奖状,心里却更加难受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麦田雪人 的《我养大了真千金和真少爷》最快更新 17. 第17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第18章 武馆的地方很大,虎爷爷很高兴,早就收拾好了给孩子们的住所。 虎爷爷本想让三个孩子跟他住在胡同里的家中,但冬树自告奋勇,说要带着弟弟妹妹住武馆,正好晚上看门。 这样子,她便觉得还有些用处,心里能舒服一些。 武馆的房间很多,虎爷爷大方地收拾了三间出来,一人一间。小花相当高兴,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呼啦啦跑了好几圈。 晚上,虎爷爷把阿丁、阿呈叫过来,一起在武馆吃了顿饭。 饭菜很丰盛,还有几个来武馆练拳的小伙子送来了不少好东西,他们吃得高高兴兴。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三个孩子便挨个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小花兴奋地挥手:“姐姐,我去睡啦!” 她很高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冬树看着她,本来想说,要不要一起睡,她担心小花害怕,但看到小花这副模样,她就没说话。 冬树想着,小花和既生总是要独立的,说不定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呢。 但是到了半夜里,冬树睡得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隐约听到了可怕的呜呜声,她睁开眼,在月光下看到了一张哭到扭曲的小脸。 小花头发散乱,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像个小蜘蛛一样,拼命扒在窗户上。 冬树的心脏骤停。 片刻后,她才缓过来,打开了房门,将小花抱了进来。 小花已经哭得嗓子嘶哑了,现在偎在冬树的怀里抽泣。冬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觉得现在让小花自立,也许是有些早了。 好不容易将小花哄睡之后,冬树悄悄从床上下来,掖了掖被子角,她轻轻出了门,去了既生的房间。 既生睡得还好,冬树站在他的床头,将他的被子拉了拉。 她有些担心,于是轻轻将手放在既生的额头,确保既生一直将被子盖得很好,没有着凉。 在她触碰既生额头的时候,既生睡得仍然很踏实,冬树确保一切无恙,便悄悄退出了他的房间里。 冬树走出去之后,床上睡着的既生却睁开了眼睛。 他也一直没有睡着,特别是刚刚小花那么吵,哭哭啼啼地跑过去,更是让他无法入睡。 新的环境,新的房间,他也有些害怕,也想和小花一样,去姐姐的怀抱中安然入睡。 但他不能。 他和小花不一样。 他不是姐姐的亲弟弟,身体还有残疾。他得更有用一些才行,即使在这个房间里怕得不得了,他仍然要坚持着,让姐姐知道,他是个有用的孩子。 但冬树刚刚来了那一趟之后,慢慢地让既生害怕到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姐姐记得他,姐姐就在不远处,这种安全感慢慢将新环境带来的恐惧感慢慢冲散了。既生再次闭上了眼睛,既然姐姐就在附近,那他就不再畏惧了。 片刻后,房间里终于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既生只用了半个晚上便彻底习惯了这个新的环境。 但小花不行,小花直接选择了放弃。 她开始耍赖皮:“其实小花不需要自己的房间。”她理直气壮:“我还没上学呢,没上学就是个小朋友。” 似乎有些道理。 所以,归属于小花的那个房间就暂时空置了。 既生吃着饭,对不要脸的小花表示了鄙夷。但他克制地没有和小花吵架,今年九月份他就要上学了,才不能和废物小花争论呢。 虎爷爷给既生准备了上学所需的东西,本子和笔,还有一个新书包。 但冬树不想一直花着虎爷爷的钱,现在她身体便壮实了不少,也已经八岁了。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还是玩乐的年纪,但她是一家之主,就到了挣钱的时候。 虎爷爷是不想同意的,但自从冬树提出要挣钱之后,虎爷爷瞅了她很久。他知道冬树主意大着呢,他拦也拦不住。 “你要做什么总得告诉我,”虎爷爷好声好气:“不然我再每个月多给你点零花钱怎么样?” “我做的不辛苦,”冬树掰着手指头:“我听说蔚市外面有小山,旁边就有大路。” “我是从山里来的,知道怎么从山里找东西,我找到了以后就在路边卖。” 虎爷爷觉得也行,蔚市外面的山不危险,没有野兽,还不如同意了,让冬树在自己这儿过个明路,不然她自己偷跑出去更危险:“那你不用天天去,想去了去一趟就行,别在外面太久。”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冬树每个月都抽出几天的时间,坐公交车去郊区。 郊区有很多村民,早就有人开始做她想到的这点小生意了。山上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野果子,现在还没到夏天,是紫泡子和五月果的时节。 这些果子农村出来的孩子小时候都吃过,但产量少,没办法种植,路过的人愿意花点小钱尝一尝。 山不属于哪个村,没人管冬树。她在山上找了许久,跨过荆棘和断木,才找到一些野果子。她尝了尝,味道还可以,于是摘了不少成熟的,放在书包里。 她怕压坏,书包里早就放好了一个铁盆。 等她摘好,就到了山下,和同样等在路边的村民一起,将东西摆出来,等着路过车辆的眷顾。 旁边的村民看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应该不是自己村里的。村民有点想将她赶走,但看了她几眼,东西不多,又是个子不高的小姑娘,也就算了。 这是冬树第一次来,她没什么经验,忘记带装野果的盒子或者袋子了,她问了旁边的人,没人愿意卖给她,幸好她带了作业本。 作业本挺贵的,但她没有办法,只能珍惜地撕了几张纸,折了纸碗,然后将野果放了进去。 冬树到的早,等了一会儿,路边才开始有车经过。 车经过的时候,两边的人便开始叫卖起来:“山上的新鲜果子啊!好吃不贵!” 终于有车停了下来,随机找了一个村民问:“多少钱啊?” 村民立刻回答:“两块钱一份!” 价格有些贵,能在城里买水果店里的好水果了,但能开车的人都不差这点钱,副驾的女人便伸出手,递出两个硬币来,拿走了一份野果子。 冬树看了会儿,认真学着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没多久,又来了一辆车,车主将窗户摇开,带着笑和副驾的人说:“尝尝这地方的特产。” 司机和副驾两个人笑嘻嘻地说话,很明显都不是本地口音。 “多少钱啊?” 被问到的村民立刻回答:“四块!” 这价钱有点贵了,司机略一迟疑的时候,村民马上接了话:“这东西难得啊,外地都没有的。” 司机没多想,爽快地将钱付了。 冬树有些明白了,这是看人下碟啊…… 她安安静静的,东西也不多,这么小的孩子蹲在地上,不引人注目,显得有些可怜。这一天她只卖出去一份果子,还是有人看她可怜,买了别人的又买了她一份。 第二次来的时候,冬树便做好了准备,拿了袋子,也带了既生和小花。 她去上山采果子的时候,既生和小花就站在路边帮忙装果子,比上次多多了。三个孩子站在路边便比之前显眼,即使不叫卖,也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他们生意好了不少。 “多少钱?” “两块。”冬树回答的时候,既生和小花便准备好了,一个收钱,一个递果子。 他们生意一变好,便引得周围的村民注意了,没多久,他们便听出来这三个孩子的不同:对于本地口音和外地口音,他们卖的都是一个价。 “傻子……”有人说,声音挺大,没有刻意遮掩。 既生和小花听到了其他人卖的一样的果子,对不同的人能叫出来不同的价,最高能到十块,但他们的果子,一直都是只卖两块。 小花小声问:“姐姐,我们是不是也能卖贵一点啊?” 冬树半蹲下来:“可是为什么要卖贵一些?” 小花愣了愣:“……因为有人穿得很好,看起来很有钱。有些人是其他地方来的,不知道应该是什么价。” “他们穿的好,他们有钱,和我们的果子有什么关系?”冬树的语气板板正正:“难不成他们穿的好,我们卖给他们的果子就比之前的果子好很多吗?” “他们不知道应该是什么价,我们就卖贵一些的话,这和骗人有什么不一样?” 小花呆在原地,既生看了她一眼,继续帮着姐姐忙碌了。 “那,那其他人都在骗人啊?”小花声音小小地问。 “小花,”冬树郑重告诉她:“不管其他人有没有骗人,我们没有骗人就好了。” “我们要做好孩子啊。” 小花明白了,她要做好孩子,于是不再管其他人卖多少钱,乐颠颠帮姐姐卖东西。 既生一直没说话,其实……他觉得这事愿打愿挨的,能挣钱就行。但姐姐既然说了,那就是姐姐说得对。 如果当个不骗人的好孩子姐姐才高兴的话,那他就愿意做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冬树也有自己的智慧,因为她带着弟弟妹妹惹人同情,卖的最快,所以她不卖多,每次只采两次果子,卖完就走,对其他人影响倒不是特别大。 若是哪天车辆少了,她果子都不卖完就走,一定给其他人留余地。毕竟她带着弟弟妹妹,钱太多了不是好事。 卖不完的果子就带回家,给武馆的大家吃。 其实虎爷爷他们吃不多,都觉得是小孩子的玩意,最后全都让既生和小花吃了,慢慢竟然把小花黑乎乎的皮肤吃的白嫩了一些。 这门生意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做了下来,只要山上还有野果子,冬树就去。 每次都能挣不少钱,但天气不好的时候,虎爷爷就不让她出门,因此卖的次数不算多。 但她总算有了些自己挣到的钱,捂在小铁盒里,冬树觉得安心多了,他们三个可是要读大学的呢。 他们三个鬼鬼祟祟守着小铁盒,笑得高兴。现在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只有学习,买果子,还有姑奶家和武馆。 外面的一切都还和他们没有关系,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三个卖果子的时候曾被人偷偷拍了照片。 出来采风的艺术团路过了蔚市几次,在那里买过几次果子,自然也知道那里的村民看人下碟,也知道了有三个小孩子,恪守着人类最初的、没被污染的真诚。 这篇带着照片的采风小记被发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没引起半点风波。 为您提供大神 麦田雪人 的《我养大了真千金和真少爷》最快更新 18. 第1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第19章 暑假里,冬树带着弟弟妹妹去卖了很多次果子,小铁盒逐渐变得丰满起来。 她很感谢姑奶一家,还有虎爷爷和武馆里的人。如果不是遇到的这些好心人,她带着弟弟妹妹,根本上不了学,甚至可能活不到现在。 抽了一天时间,冬树带着既生和小花去逛了很多商店,一是选商品,二是为了比比价…… 最后,他们给姑奶买了一件蔚市很时兴的老太太穿的夏天的汗衫,也给虎爷爷买了一件老头穿的。 她还给怀孕的荷花婶子买了很多鸡蛋和红糖。 武馆的人太多了,冬树和既生小花商量后,最后买了两斤糖果,这样子每个人都能吃到了。 白浩黎时常将自家的书带给小花和既生看,许老师也总是将学校发的多余的白纸送给他们,所以,冬树办了一张借书卡,让既生以后借了书也给白浩黎看,又买了两盒水彩笔,一盒给白浩黎,一盒留给小花和既生。 至于祥文叔,冬树想不到买什么。 最后在既生的建议下,他们买了一把扫帚。既生注意力很细致:“姑奶家里的扫帚快秃了。” 他们将东西送给了姑奶家,小花将扫帚递给祥文叔的时候,很真诚:“这是我们认真挑给祥文叔的礼物,祥文叔一定好好好扫地啊。” 祥文叔:? 他有些疑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孩子们以为自己很爱扫地啊…… 这些礼物不怎么值钱,但让收到礼物的人心里很感动。虎爷爷一感动就想给冬树发零花钱,但是被拒绝了。 冬树现在只是将拳法展示给虎爷爷他们看,让他们学一学。其实也没做什么有用的,得了太多钱,她心里有愧。 小铁盒的钱少了很多,小花对钱看得很紧,但这次钱少了,她也没有嘟囔什么,只是抱着盒子愁眉苦脸。 “还会有钱的。”冬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我看过了,山上的野山楂快熟了。” “你们想要什么?新衣服行吗?”冬树觉得应该给小花和既生都准备些礼物的,毕竟他们也付出了劳动。 但小花和既生都拒绝了:“等盒子装满吧。” 小花比比划划:“等盒子的钱,哗啦,和水一样流出来的时候,给小花买个裙子吧。” 冬树一直在卖果子,但盒子里的钱却没有和水一样流出来。 既生要上学了,虎爷爷给他买了书包、本子和笔,冬树又花钱给他添置了一些其他的小东西。 上学的前一天,祥文叔骑着车来了一趟,又给既生送了个书包。 既生对两个书包难以抉择,最后选择了姑奶亲手做的那个,里面装满了虎爷爷给他买的文具。 现在他们住在武馆,离学校的距离变远了一些,开学那天,一大早冬树便带着既生出发了。因为时间太早了,小花还赖在床上,只伸出头来给他们送别:“姐姐哥哥好好学习啊!” 她的哥哥姐姐走掉了,小花躺在被窝里没了睡意。她觉得自己也得做些什么,但她还不识字,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她理直气壮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指,自言自语:“小花还是小朋友呢。” 这一路,冬树花的时间比平常更多,既生很坚持要自己走路,绝不让姐姐背。 冬树便陪在他身边放慢了步子,到学校的时间比冬树计划的时间晚了点。冬树现在是二年级二班,很巧既生是一年级二班,正好位于冬树班级的楼下。 冬树带着既生进了校园,学校的孩子们还不太会隐藏自己好奇的目光,他们盯着既生的拐杖,一路注视着他进了一年级二班的门。 冬树让既生坐下后,班里还有些已经坐下的孩子一直偷偷摸摸地看既生。 既生不太习惯,坐在座位上不往周围看,只死死将目光放在面前的白纸上,也不愿意和其他人目光对视。他现在已经比之前好一些了,若是之前被人这样注视,他连头不愿意抬。 幸好之前跟着姐姐去卖果子,见了很多陌生人,还负责收钱,现在对于陌生人好奇的眼光接受了一些。 冬树蹲下来,小声告诉既生:“同学们只是好奇,没有恶意。”她又补了一句:“就算有恶意也没关系,姐姐就在楼上呢。” “以后你们都是同学了,和妹妹还有小吉一样正常相处就好了。” 白浩黎也在这个班里,是徐老师专门安排的,想让儿子多照顾照顾既生。但白浩黎前几天生病了,延迟两天才入学。 既生点了点头,冬树有些不放心他,但上课时间快到了,冬树也只能上了楼。 上课时,冬树有些心神不宁,下课后,她就立刻跑到了既生的教室里。 她跑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微微笑起来。 教室里,一群孩子围着既生,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想带他去卫生间。 既生脸上有些为难,不太适应和同学们的接触,但同学们太过热情,最后他还是被两个男孩子搀扶着,去了卫生间。 冬树便慢慢放了心,同学们愿意接纳,愿意和既生玩就是好事。 但她很细心,之前王星星的遭遇一直悬在她心上,这么健壮的王星星都能被欺负,何况是看起来就不同的既生呢? 于是,冬树回了教室里,她刚一进门,王星星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他很想和冬树说话,但黑板很干净,他没有机会。 冬树对着王星星招了招手,王星星立刻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冬树,冬树,你是不是想和我说话啦?” 他兴高采烈,简直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啊?”冬树小声说:“帮我去一楼的男生卫生间看一下,我弟弟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星星用力拍了拍胸脯:“没问题!”能帮到冬树是他的荣耀! 王星星立刻去了一年级的卫生间,他觉得自己做事要隐蔽,于是鬼鬼祟祟的溜了进去。他和既生已经很熟悉了,一进厕所就看到了既生。 王星星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回去便和冬树说了:“小草……既生没问题,他班里的同学挺好的。” “扶着他去卫生间,也等着他扶他回去。” 似乎有点太热情了,但冬树放了心,只要既生没有被欺负就好。 只要既生的同学没有什么怀心思,既生的学习生涯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放学后,冬树还问了既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他轻声说:“老师挺好的,专门让我的位置离门近,好进出……同学们也很好,总是想帮我。” 听起来确实没问题。 晚上回去后,冬树和既生一起在房间里读书。既生脑子聪明,跟着姐姐已经将一年级的课程学过一遍了,现在也能看懂二年级的课本了。 小花脑子也不笨,就是有点坐不住,跟着哥哥念了两句,就想往外跑。 虎爷爷给冬树和既生每人准备了两个大杯子,可以在学校里接水喝。现在刚开学没几天,天气还热,冬树每天都要喝上三大杯水。 打水的地方在三楼,对既生来说太困难了,冬树去打水的时候便会去趟既生的教室,顺便帮他也接一杯水。 但她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既生的水杯总是满的,他很少喝水。 也许既生不爱喝水?冬树想着,是有些人不爱喝水的。但不应该啊,既生原来在家的时候喝水量很正常啊。现在回家之后也大口大口地喝水,似乎要将一整天没喝的水补回来。 她有些不明白。 冬树问了既生:“怎么不喝学校的水啊?我自己去打水,给你接一杯也不麻烦。” 既生摇摇头:“在学校里不觉得渴。” 等到白浩黎的腹泻终于好了,去了学校里,他也发现既生似乎有些太过受欢迎了,他想去找既生都很难挤进围着既生的人群。 “好讨厌。”回家的路上,小吉和冬树抱怨:“我妈妈说今年要提倡雷锋精神,做好人好事,先从一年级开始试验,如果效果好,就会推广到六个年级去。” “每周都有评选,做了最多好人好事的,每个学期末就可以得奖了。” “这不是很好吗?”冬树问他:“哪儿讨厌了?” “可是啊,”小吉声音很大:“老师总让同学们去帮既生,我根本挤不进去和既生说话啊!” 小吉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满,因为自己的老朋友太过受欢迎而觉得委屈。 冬树脸上还带着笑,忽然间,她便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看向了安静的既生。难道,既生不愿意在学校喝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为您提供大神 麦田雪人 的《我养大了真千金和真少爷》最快更新 19. 第19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