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 第1章 四阿哥府的大格格 这一日,京畿扬了沙尘,漫天黄沙蔽日,紫禁城内各宫各院皆闭门不出,可东华门墙根下,四阿哥胤禛的近侍小和子,已在这儿站了大半个时辰。 终于有太监打扮的从门里出来,见是内廷熟人,小和子赶忙迎上前,那公公和气地与他到了一旁,将要紧事交代清楚。 风越来越大,送了公公离去,小和子转身就往自家马车跑,利落地跳上车架,不等车夫询问,取过鞭子轻轻一扬,车马便飞驰而去。 眼下百姓们避沙躲灾,街上几乎不见人影,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四阿哥府,小和子已是吃了满嘴的沙,但不敢耽搁半刻,一路小跑,一路掸尘,匆匆忙忙就到了内院外。 内院重地,外眷男子不得擅入,但他原是在紫禁城里伺候四阿哥的小太监,几番通禀后,便恭恭敬敬地往门里走。 暖阁外,隔着帘子,小和子打千行礼,朗声道:“回福晋,宫里的王官女子突然分娩,生下一位小公主。” 但见门帘掀起,中年光景的妇人,正是府里的管事姑姑青莲,正经问道:“多少会儿的事,怎么不见宫里报喜?” 原来小和子等在东华门外,本不是去打探内宫消息,谁知与永和宫的话一道传出来的,竟还有这等喜事。 但说喜事,又不免叫人唏嘘,小和子一脸可惜地说:“王官女子难产,不幸殁了,报喜还是报丧,还等上头主子们拿主意,德妃娘娘吩咐福晋,大格格的百日宴不要铺张。” 青莲也跟着叹息,不等开口,门里就传来温和的声响,淡淡地说:“知道了,退下吧。” 暖阁中,四福晋乌拉那拉毓溪,正在明窗下的暖炕上,逗着才睡醒的小婴儿,出生堪堪三个多月的大格格十分乖巧,睡醒了也不哭,只管睁着漂亮的眼睛,满目好奇地望着嫡母。 咿呀声里,母女俩有来有回地逗乐好一阵,待得乳母将孩子接去喂奶,毓溪才坐直身子,伸手取茶喝。 青莲忙上前奉茶,说道:“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事,实在可怜那位王官女子,还那么年轻。” 毓溪喝过茶,抬眸望向屋外,只见黄沙扑满了琉璃窗,一片混沌世界。 “福晋……” “青莲,侧福晋今早见到孩子了吗?”毓溪回首问道。 “没能见着,您知道的,四阿哥最听德妃娘娘的话,娘娘要大格格与您多亲近,四阿哥就吩咐奴婢们,少让侧福晋见孩子。”青莲尴尬地笑道,“自然,奴婢觉着娘娘的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 知道丈夫在乎自己,毓溪心里是欢喜的,可这宅院里,妻妾之间的事,并非他毫不留情的几道命令,就能彻底解决。 更何况,女人家分娩一场,便是鬼门关走一遭,宫里那位王官女子,就没能从鬼门关走回来,如此这般,十月怀胎生下胤禛的孩子,却不得养在身边,侧福晋终究委屈。 “一会儿沙停了,把念佟抱过去,让她高兴高兴。”毓溪松了口气似的,说道,“时辰若早,我还想进宫一趟,我不在家,就由她照顾吧。” “是。” 然而,待得风停沙止,已是日落黄昏,这个时辰无召不得再进宫请安,但毓溪依旧命人将孩子送去西苑,青莲劝她不必如此热心肠,传侧福晋过来瞧瞧便是。 毓溪明白,人情是一码事,规矩是另一回事,她本就不与西苑多亲近,将念佟养在自己膝下,也是帝妃的旨意,没必要把愧疚揽在心里。 下人便迅速将话传到西苑,听说能见女儿,不等门前沙土打扫干净,侧福晋李氏就急急忙忙赶来,可才在门前站定,当年与她一同进门的四阿哥侍妾,格格宋氏也跟着来了。 “你来做什么?”李侧福晋满目戒备,没好气地瞪着眼前娇俏妩媚的女人。 第2章 有本事她自己生 “侧福晋吉祥。”宋格格浅浅一福,笑道,“姐姐这话问得奇怪,我来给福晋请安呀,难道姐姐不是?” 明知道宋氏是闻着味儿来,非要在能见女儿的时候膈应自己,却不能当面挑明,毕竟除非四阿哥和福晋开恩让她看闺女,否则任何时候,她都不得以大格格的生母自居。 这不仅仅是天家的规矩,更是永和宫德妃娘娘的命令,从她头一天被指给四阿哥起,就被明明白白地告诫,要时刻以嫡福晋为尊,不得有半分僭越。 只见宋格格上前来,竟与自己一排站着,要知道,侧福晋虽非正室嫡妻,那也是皇帝下旨、礼部册封,有名有份入玉蝶的尊贵,宋氏这般不过侍妾身份,旁人称一声格格是体面,不知比侧福晋低下多少等,她如此嚣张,真真是目中无人了。 “别处也罢,福晋门前你都敢放肆。”这里仆婢众多,李氏再如何能忍,也不能让下人看她笑话,拿出侧福晋的威严来,呵斥道,“还不退下?” 宋氏却幽幽一笑,娇媚的眼眉竟瞬时浮上愁云,故作悲戚地说:“是啊,姐姐还有能探望孩子的时候,我呢,可怜的孩子,就那么没了。” 且说眼下养在正院的大格格,并非四阿哥胤禛真正的长女,头生的女儿本是宋氏所出,奈何缘浅福薄,没能留住。 因那孩子落地才一日就走了,圣上便下旨将李侧福晋所出的孩子序齿为府里的大格格,并赐名念佟,从出生起就养在嫡母乌拉那拉氏膝下。 “要哭你的孩子回屋哭去,别在福晋门外找不痛快。”李氏努力克制自己的言语,不敢轻易将更刻薄的话说出口。 偏偏宋氏从不将她放在眼里,更没有惧怕一说,冷冷笑道:“什么叫我的孩子,难道不是四阿哥的孩子,不是这家里的孩子?” “你……” “姐姐,你我为什么能进四阿哥府,彼此心知肚明,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宋氏一时心火上头,口不择言道,“少拿侧福晋的身份来压我,谁还不能生养,有个女儿很了不起吗,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先给四阿哥生下儿子。” 李氏待要发作,猛然见福晋站在不远处,天知道她为什么不在院子里而在外头,更是几时悄无声息地靠近,又将她们的话听了多少去? “福晋吉祥。”李氏压着怦怦乱跳的心,赶紧上前行礼,横竖那些混账话不是她说的。 “福、福晋吉祥……”宋格格也跟着过来,果然才刚飞扬跋扈的人儿,顿时就蔫了。 毓溪只微微点头,什么话也没说,绕开二人便径直回院里去。 李侧福晋躬身相送,不等直起身子,已绝望地闭上眼睛,若猜的不错,一会儿就该有人来告诉她,大格格睡了,改日再来相见,今日见女儿必定黄了。 “贱人!”她咬牙切齿地暗暗咒骂,恨不得将身后的女人撕碎扯烂。 宋格格见她粉拳紧握,知道是恨透了,虽然心中惧怕嫡福晋,但能让李氏不痛快,她可就痛快了,一时嘴角又扬起笑容,上前几步,阴阳怪气地笑着:“姐姐怎么不进去,不想见大格格了?” 李氏含恨瞪着她,刚要开口,却见人从正院门里出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侧福晋,大格格醒了,请您随奴婢来。” “好好,这就来。”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相见,李氏喜出望外,理一理衣襟就随那婢女往门里走,跟她的丫鬟也一同进门,正院外顿时清静了。 一阵风过,将宋格格发鬓的流苏吹得直往脸上扑,她转身离开,边走边毛躁地伸手拂去,却将眼中的泪擦了满手背。 “格格,咱们是不是得罪福晋了?”丫鬟跟上来,忧心忡忡地说着。 “怕什么,她明知道当初李氏害我,却也不管不问。”宋格格哆嗦着嘴唇,带着几分哭腔道,“我也是给四阿哥生过孩子的,她有本事,她自己生,可她……” 丫鬟吓得赶紧捂了宋格格的嘴,拉着她就远远离去。 第3章 不能忘了佟皇后 这会子,侧福晋已经到了女儿的卧房,洗手后仔细用棉布擦干,才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 柔软漂亮的女娃娃,带着奶香入怀,三个月前分娩时那撕心裂肺的疼又被记起来,这可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却连见一面都那么难。 乳母几人识趣地退下了,李氏心满意足地与女儿说话、逗她高兴,直到乳母们再次被孩子的啼哭召唤来,李氏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床榻上,奶娃娃被众星捧月地伺候着,李氏不得上前,唯有探头张望,身后忽然传来青莲姑姑的声音:“侧福晋,奴婢送您回去,福晋要准备宫里的事,今日不得闲见您了。” 比起嫡福晋,李氏实则更害怕青莲,只因这位姑姑不仅曾经侍奉了已故的佟皇后、亲手照顾四阿哥长大,如今更是永和宫的心腹,她是光明正大在这家里,替帝妃看着孩子们的。 也因此,进门后尊卑有序的规矩,都是青莲姑姑一字一句教导给她,莫说李氏怕她,宋格格那么胆大的,也不敢在这位面前造次。 “姑姑,宋格格那些混账话,福晋是不是都听去了?”依依不舍离了女儿,回西苑的路走了半程,李氏到底没忍住,一脸委屈地说,“她屡次三番挑衅我,姑姑,我绝没有冒犯福晋的心。” 青莲微微含笑,和气地说:“侧福晋多虑了,什么事也没有。” 嘴上这么说,青莲还是心疼福晋受了委屈,方才随福晋去四阿哥的书房查看是否遭风沙侵害,回来时,老远就听见宋氏阴阳怪气的笑声。 关于四阿哥的子嗣,这些年外头没少风言风语,虽有德妃娘娘的支持理解,年轻的媳妇内心尚且平静,可堂堂嫡福晋,叫两个妾室这般站在自己门前嘀咕,换作旁人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毓溪却早已关照青莲,不必把事情闹大,更不要去胤禛跟前告状,她不在乎李氏,更不在乎宋氏,何苦为了都不配与她说话的人生闷气。 如此,随着暮色渐沉,除了家仆清扫沙尘落叶的动静,府里和往常一样安宁,转眼天就黑了。 要说胤禛自从离宫建府,已不大在内廷书房走动,只偶尔去听几堂课,或是敦促弟弟们的学业。可皇帝见不得儿子清闲,更有许多本事和学识要教给他,趁着眼下儿子尚未独当一面,便时不时命他随同大臣们办差,好让他多见世面。 胤禛便每日早出晚归,比正经当差的朝廷官员还忙碌,今天回到家,又是早过了晚膳时辰。 他满身沙土,踏着星光进门,得知有几封要紧的信函已送到,就匆匆往书房去,一面吩咐小和子:“告诉福晋,说我回来了,写完两封信就回院子里,福晋若是睡了,就不要惊动她。” 小和子得令往正院来,却在半路遇见青莲姑姑提着灯笼,只她一人伺候福晋缓缓走来,他赶忙迎上前行礼。 毓溪笑道:“既然没有外客,去把书房里外的下人都打发了,留你守着就好。” 小和子脑筋转得快,不再多问什么,行礼后便麻溜儿地跑了。 青莲笑道:“这小子越发机灵了,出宫几年也不见轻狂,连德妃娘娘都夸赞过一回。” 毓溪说:“承乾宫出来的人,没有不好的,皇额娘若还在,你们就更好了。” 青莲谨慎地说:“福晋,这些日子您没少提起皇后娘娘,奴婢不知该不该提醒您。” 主仆俩继续缓步前行,毓溪说道:“从前不敢提,是怕胤禛伤心,还要顾及额娘的感受,原本一年年过来,承乾宫与永和宫之间的恩怨不该我们小辈多嘴,何况皇额娘已然仙逝。可如今,皇阿玛为孙女赐名念佟,在我看来,就是要提醒所有人,不能忘了佟皇后,不能忘了四阿哥是佟皇后养大的儿子。” “是……” “这不能忘的,不仅仅是皇额娘养育四阿哥的恩情,要知道,皇阿玛有那么多的皇子,就怕佟国维哪天老眼昏花,认错了人。青莲,你明白吗?” 第4章 四阿哥,夜还长着呢 青莲怎能不明白,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孩子,四福晋如此,叫人既欣慰又心疼。 昔日佟皇后这般大时,还成天和皇上闹腾,只顾着与妃嫔们争宠,可他们的四福晋,年纪轻轻已深谙朝廷之道,不愧是皇后亲自挑选,叮嘱乌拉那拉家仔细教养的孩子。 但也正因此,本该受长辈庇护的年纪,已早早担当一家主母,上要侍奉帝妃太后,下要应付皇室朝廷的送往迎来,甚至一时半刻未有子嗣,还要遭人嗤笑讥讽,岂能不叫人心疼。 “青莲。” “是。” 快到书房外,毓溪心情甚好地笑道:“今晚我也在书房睡了,一会儿你就歇着去,另找可靠的来值夜便是。” 四阿哥夫妻亲密和睦,是青莲最欢喜的事,虽不合规矩,横竖因德妃娘娘庇护,这府里没有长史官多嘴多舌,她更乐得成全小两口。 于是悄悄将福晋送进院门,青莲就吹灭了手里的灯笼。 书房里,胤禛皱着眉头写信,笔尖洋洋洒洒,不知多少话要交代,毓溪站在门前看了好一阵才进来。 听得脚步声,胤禛随口问:“福晋睡了吗?” 毓溪嗔道:“连我的动静都听不出来,四阿哥,您的警惕心可不如皇阿玛。听环春姑姑说,在永和宫隔着门走两步,皇阿玛都知道是她还是额娘来了。” 胤禛闻言抬起头,见是妻子,不自觉就露出笑容,但方才正写要紧的事,架不住眉头没来得及散开,就见毓溪上前来,在他眉心揉一揉说:“你才多大,就爱皱眉,怪不得外人说你一天到晚冷着脸,年纪轻轻不讨人喜欢。” 胤禛好脾气地说:“不闹,我一会儿就好了。” “哪个与你闹了?”毓溪微微噘了嘴,挽起袖子取过徽州贡墨细细研,眸中秋波婉转,温柔似水地说道,“我慢慢磨,你慢慢写,四阿哥,夜还长着呢。” 夫妻俩相视一笑,胤禛便再次定下心,继续写他的公函。 那一晚书房里多少旖旎缠绵,只有徽州来的贡墨知道了,而两日后,宫中为新出生的小公主行洗三礼,因其生母故世,一切从简,并未邀请皇室宗亲和已成亲离宫的皇子福晋们,毓溪也就不做准备。 胤禛刚好进宫办差,听说额娘去了阿哥所,便顺路来看一眼,不论如何那也是他的妹妹。 小公主的洗三礼,由德妃娘娘主持,低调但不寒酸,阿哥所的宫女太监知道这是被永和宫照拂的孩子,往后也不敢怠慢,虽然落地就没了亲娘,但这孩子将来的日子,总算有了仰仗。 胤禛随着母亲,为妹妹送些祝福,礼成后,又一同与住在这里的苏麻喇嬷嬷喝了杯茶,直到该传午膳的时辰,母子俩才离了阿哥所。 “你回家吃去吧,荣妃娘娘要我去她宫里用膳,胤祥和胤禵在书房有人伺候,妹妹们都在宁寿宫玩耍呢。”德妃一面说着,含笑打量儿子,为他整一整腰间的佩玉绦子,说道,“这几日瞧着精神不坏,别太累了,毓溪会担心的。” 胤禛玩笑着说:“额娘不知道,毓溪如今一心扑在念佟身上,都顾不得您儿子了。” 德妃嫌弃地嗔怪:“你们男人家,哪里知晓养育孩子的辛苦,毓溪若有顾不上你的,多多体谅才是。” 胤禛爽快地答应,要搀扶母亲再走几步,但德妃尚在盛年,不爱这毫无意义的体面,轻轻推开儿子的手说:“可我想,毓溪若真顾不上你,必然更顾不得其他事,可有些事她不计较,你不能也不管不顾,敷衍了事。” 胤禛不大明白,听着话里有话,便直接问:“额娘,儿子是不是疏忽了什么,请额娘指教。” 德妃望着儿子略思量,轻轻一叹:“看来是我多事,毓溪果然没缠着你告状,就当额娘心疼她吧。胤禛,好好管束李氏宋氏她们,她们为你开枝散叶的功劳我记着,但若欺负毓溪……” 胤禛立刻严肃起来,躬身道:“额娘,让您操心家里的事,是儿子的不是。” 德妃却不禁笑起来,看了眼身旁的近侍环春,无奈地说:“看看你家的四阿哥,才刚和我说笑,转眼就冷下脸,若有不知情路过的,见他这般严肃冰冷模样,又该编排我们母子了。” 第5章 您与福晋青梅竹马 “额娘,我……”还不满双十的年轻人,眼中掩饰不住的迷茫,在胤禛看来,如何才能处理好家务事,比他在书房朝堂学本事还要难。 德妃温和地笑道:“是额娘不好,不该多嘴,往后额娘也会好好约束自己。” 胤禛连连摇头,着急道:“额娘若不管我们,儿子和媳妇就当真没主意了。” 一旁的环春忙道:“四阿哥这般说,娘娘才要生气的。” 胤禛不安地看向母亲,德妃果然带了几分严肃,但语气依旧温和,好生道:“家中琐碎,的确不值得你事事在意,但你要与毓溪有商有量,你的主动关心,不能是表面功夫摆个样子,而是要从心里在乎你的妻子。” 话音落,一阵秋风扫过,十月里已有了刺骨冰凉的势头。 胤禛下意识地侧身为母亲遮挡,心中也忽然意识到,念佟出生以来,近百日时光里,因子嗣有了着落,再不必被人嗤笑无能,他渐渐把心思都放在皇阿玛交代的朝务上,家里的事,已经好久不在意了。 “过几日,皇阿玛要去畅春园散散心,一应朝务也会挪去那里。”德妃怜惜儿子替自己挡风受寒,拉着他站到避风处,说道,“你那小皇妹的生母殁了,虽一切从简,但死者为大,因此念佟的百日和你的生辰都不得铺张,没了这两桩大事,毓溪得闲时,便带她来园子里逛逛,这回没有其他娘娘跟着,很清静。” 胤禛这才高兴了一些:“额娘,我也心疼毓溪总闷在家里。” 德妃命身后的宫女上来,将一方精致的手炉放在儿子怀中,说道:“你穿得单薄了些,带着去吧,到家就说是额娘给毓溪的。” 胤禛捧着手炉,退后半步欠身谢恩,他知道这是母亲的心意,一方手炉不值什么,但他把手炉交给毓溪,夫妻俩自然而然就有话说了。 如此,母子俩在阿哥所外散了,环春跟着送四阿哥出宫,路上说了些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趣事,快到宫门下,胤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才十月光景,额娘怎么都用上手炉了,可是身体欠安?” 环春笑道:“娘娘才不做这招摇的事,自然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对娘娘嘘寒问暖的心思,四阿哥您再明白不过了。” 胤禛不得不感慨:“皇阿玛日理万机,尚且如此用心,我这才哪儿到哪儿。” 环春轻声道:“奴婢进宫日子长,四阿哥别着急,其实万岁爷在您这边儿大时,也都一样……” 但她很快就住了嘴,规规矩矩退后站立,胤禛不免奇怪,回身看过来,见是一班小太监护送索额图从远处走来。 索额图乃朝廷重臣,亦是已故赫舍里皇后的亲叔叔,太子见了都要称一声叔姥爷,作为太子的兄弟,自然也要多几分尊敬。 胤禛大大方方迎面相见,索额图也不敢不把皇子当回事,同样客气地道了声“四阿哥吉祥”,但随后就借口另有公务急着去办,匆忙离宫了。 要说太子与索额图往来亲密,宫里并不稀奇,但此刻,环春在四阿哥身后小声说道:“太子与太子妃很不和睦,毓庆宫里时常起争执,几位侧福晋也不叫人省心。” 胤禛很是奇怪:“毓庆宫里不太平?” 环春提醒道:“太子愿与您亲厚,往后兄弟见了面,家里的事,四阿哥还请谨慎提起。您与福晋青梅竹马,谁都羡慕,府里的平常日子,在别人家并不容易。” 胤禛心里一沉,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手炉,说道:“明白了,环春,你回去吧,之后随驾去了畅春园,要好生照顾额娘,园子地界开阔,比宫里还冷些。” 第6章 新封的密贵人 环春领命,目送四阿哥离去,待退回永和宫,见娘娘正在屋檐下喂鸟,要等她一同去景阳宫,便先将宫门前的光景告诉了主子。 德妃听罢,说道:“你做的对,嫔妃不得干涉东宫之事,自有詹事府料理太子的一切,但他们兄弟总要相见,胤禛若不仔细,一些寻常话在太子跟前成了炫耀,对他们兄弟都没好处。“ 环春接过娘娘手里的食碟,心疼地说:“四阿哥才多大,娘娘,您也忘了四阿哥自己还是个孩子吧?” 德妃眼底含笑,是对儿女的温柔,又不得不摇头:“天家里哪有小孩子,想做孩子的,就要做一辈子的孩子,可你家四阿哥不乐意,十三十四也都随了他。” 话音刚落,有宫女领着乾清宫的小太监进门行礼,德妃命他上前说话,那小太监机灵又谨慎地说:“万岁爷问娘娘,出门的行装可打点好了,明日天晴,赶着好天气去园子才是。” 皇帝这般性急,德妃又无奈又好笑,吩咐道:“待我与荣妃娘娘用了午膳,再回皇上。” 如此,当胤禛回到家中,紧跟着传来的消息,说圣上明日就移驾畅春园,皇子和大臣们若有朝务,一律往畅春园禀告。 胤禛捧着手炉来找毓溪,恰逢念佟啼哭不止,在门外听着就十分聒噪。 想象屋里必定是乱作一团的光景,谁知绕过屏风,只见毓溪抱着孩子,耐心温柔地逗她高兴,不紧不慢地在窗下踱步,怀里的孩子哭累了,渐渐就被嫡母吸引,想起来了才又哼哼两声。 眼前的安稳美好,几乎让胤禛忘记了念佟并非毓溪所出,但意识到了,就更心疼。 他们夫妻才多大年纪,更不提成亲时彼此都还是孩子,额娘尚且提醒他不可急躁,要顾虑毓溪的身体,可外头的人,却用那闲言碎语,一声声逼着他们“长大”。 偏偏,上至先帝和当今,下至他们这些皇阿哥,每一个都是这么过来的,大臣宗亲们的眼里,哪有什么孩子和少年,只有那绵绵不可绝的皇家香火。 “念佟,看谁回来了,哎呀……”此时毓溪转身,见到了丈夫在屏风下站着,便逗怀里的娃娃,指给她看阿玛在哪里。 胤禛上前将手炉摆在茶几上,便小心翼翼从妻子怀中接过女儿,绵软的襁褓让他很紧张,孩子出生百日,统共没抱过几回,实在是手里没轻重,他不敢抱。 毓溪歪着脑袋看他,满眼笑意地问:“阿玛怎么今日好兴致,来抱我们大姐儿。” 胤禛却说:“这丫头看着小小的,抱着可不轻,难为你每日辛苦。” 毓溪不在乎,查看孩子在她爹怀里是否安逸后,就将目光落在那方手炉上,端起查看了一番,问道:“哪儿来的,才十月光景,怎么用上手炉了?” 胤禛僵硬地抱着孩子,跟来说:“皇阿玛给额娘的,额娘要我送来给你。” 毓溪故意轻哼:“我就知道,你怎么会那么细心,想到给我送手炉。” 胤禛担心地问:“你也手冷?” 毓溪见丈夫着急,笑得更欢喜,指了指小娃娃:“伺候她可不兴手冷,孩子会打激灵,总要搓一搓或是捂暖了,再碰她的小胳膊小腿。” 妻子如此用心照顾非她所生的孩子,胤禛心里很感激,但他还是觉得可惜,念佟若是毓溪所出,该多圆满。 “逗你呢,你还当真了?”毓溪伸手来揉一揉丈夫的眉头,才捂过手炉,柔软又温暖,还有甜蜜的娇嗔,“你对我的好,我还能不知道?” 夫妻俩相视而笑,胤禛不愿提心里的可惜,便顺势说起在宫门下遇见索额图,还有环春告诉他的,毓庆宫里那些麻烦。 谁知毓溪丝毫不奇怪,正经道:“有些话早想和你说说,小公主的生母王官女子有个同族堂姐,就是近些年得宠的密贵人。可她之前得宠生皇子,皇阿玛也不说升她的位份,反倒是这回在宁寿宫遭太监冲撞后,皇阿玛立时就封了贵人。” 且说那位密贵人,是从江南来的汉军旗女子,生得貌美如花,十分得皇帝喜爱,外头传说势头都要盖过昔日永和宫。 但接连产下两位皇子后,皇帝也不说晋封嘉奖,一直停在常在的位份,直到前阵子中秋节,太后在宁寿宫摆宴,前去赴宴的王氏遭太监冲撞受伤,似乎为了给太后面子,才匆匆给了贵人的尊贵,赐封号为“密”。 胤禛想了想,说:“这也不稀奇,皇阿玛想封哪个,还要旁人答应不成?” 毓溪问道:“自从那位封了密贵人,再也没出过启祥宫半步,而毓庆宫跟着就不太平,太子成天和太子妃起冲突,你都不知道吗?” 胤禛还真是愣住了,就连今天环春那些话,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毓溪笑道:“也不怪你,本就是我们女眷爱闲话,皇阿哥们每日与大臣打交道,岂能将这些琐碎家事挂在嘴边。” 胤禛问:“太子妃那么稳重,会和太子争吵?” 毓溪轻轻一叹:“我的四阿哥,这会子不是好奇太子妃与太子吵架,而是怎么刚好皇阿玛封了密贵人,他们两口子就不和了?” 胤禛自然不傻,这话听得心头直跳,着急唤来乳母抱走孩子,拉了毓溪在暖炕上坐下,压着声音道:“你胡闹,难不成太子与密贵人有瓜葛,是谁告诉你的,好大的胆子,都敢编排到皇阿玛头上。” 毓溪淡定地反问:“这话我可没说,是你说的。你看看,连一问三不知的你听说后,都立刻联想到那上头去,爱多事的旁人,岂不更来劲?” 第7章 太子不容易 原以为自己够聪明,能引得胤禛话赶话到了那份上,但这会儿说完,被他好严肃地看着,毓溪心里反而紧张了。 “这话你可在永和宫说过?” “我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胤禛一脸的严肃,问道:“这是打算进宫了,再向额娘提起?” 毓溪不服,争辩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先着急了,可环春不也提醒你了吗,环春说得,我说不得?” 胤禛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一扣,笑骂:“快谢我救了你,真要是往额娘面前提,挨骂受训还是轻的,等被罚站在宫墙下面壁思过,你才知道轻重。” 毓溪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但仗着自己没进宫没对婆婆提起,还能撑着几分骄傲,别过脑袋没甚底气地说:“只会唬我,指不定额娘还夸我谨慎。” 胤禛道:“夸你?不收拾你才怪,你可别仗着额娘疼你,以为在她面前什么都能说,什么都不顾忌,我们兄弟姊妹都是额娘教养的,我们学的什么规矩,对你自然也一样。” 毓溪小声咕哝:“你的皇妹们,可是很淘气。” 胤禛轻轻捧着她的脸蛋掰回面前,嗔道:“都敢和公主比肩了?” “那我也是公主的嫂嫂。”小妇人还撑着几分骄傲,但很快就委屈巴巴地窝进丈夫怀里:“知道了,往后我再也不提东宫的事。“ 胤禛安抚怀里的人儿,实则他自己能有多大,又能经历多少事,只一点很明白,东宫的事,问不得说不得。 太子的好事,自有皇阿玛褒扬;坏事,那便是毓庆宫关起门来的秘密,轮不到任何人指摘。 “太子不容易。”胤禛说,“二哥他上无生母依靠,下无同胞兄妹扶持,我们虽是兄弟,到底不是一个胎里的。如今太子出阁,与我们更是有了君臣之分,毓溪,你是明白的。“ 年轻的四福晋,虽在丈夫面前娇惯些,但也是宫里宫外有贤名的皇子媳妇,是让青莲为佟皇后骄傲感慨的小主子,这会儿已正正经经地答应:“我听你的话,往后便是女眷之间有人提起,我能避开就避开,绝不落人话柄。” 胤禛松了口气:“这就好,那什么密贵人,便是她将来当了皇后,你我也不要再提了。” 毓溪连连点头,又被丈夫揽入怀里,温存了片刻后,她仰起脑袋问:“四阿哥,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 胤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温和地说:“当然好奇,但不行。” 毓溪被这一吻惹得心里痒痒,其实在家做姑娘,眼里见到阿玛额娘乃至兄嫂,都是规规矩矩的,也从没见哪家年轻夫妻如此亲昵,自然别人不会在人前表现,可也因此,她从没敢想和胤禛成亲后,能被他这样捧在手心里。 想到这些,顿时将方才那些事都忘了,故作乖巧地问:“四阿哥,妾身有件事,实在很好奇。” 胤禛哭笑不得:“问吧,我先听听。” 毓溪凑上来,在他耳畔低语,一面说一面就红了脸颊,胤禛顺势搂过她的腰肢,只轻轻一掐,怕痒的人就蜷缩起来,老老实实地求饶。 屋子里隐约有笑声传出来,在门外原打算伺候午膳的青莲,便将下人都支开了。 直到四福晋亲自来传膳,众人才忙碌开,但饭菜刚摆好,大格格的哭声就响起,毓溪留下青莲伺候,要胤禛先用着,她过去看一眼。 望着妻子匆匆而去,胤禛问一旁的青莲:“平日里念佟一哭,福晋也这么随叫随到?” 青莲端上一碗汤,应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正因为大格格不是福晋所出,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孩子但凡有个闪失,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福晋淹了,福晋岂能不用心。” 自己在外受约束,胤禛还未必生气,可妻子被欺负,他就没好气了:“他们算什么东西,皇阿玛都没这么要求他的儿媳妇。” 青莲笑道:“四阿哥,试问皇上和娘娘,又有多少事是随心的呢?” “这……”胤禛语塞,可不是吗,莫说额娘向来低调稳重,昔日皇额娘在世,她那般张扬骄傲的人,也不见得有几件事是真正顺心如意的。 “四阿哥,您用膳吧,您茶饭用得好,福晋和娘娘都高兴。”青莲劝道,“福晋是真心疼爱大格格,您就随福晋的心愿多好。” 家里的事,青莲什么都知道,胤禛信得过,于是端起碗筷大口吃饭,午后他另有皇帝交代的事要去忙。 不久后,毓溪回到膳桌前,刚坐下,门前的下人就来禀告,说四阿哥很少白天在家,侧福晋和宋格格要来请安。 胤禛毫不犹豫地拒绝:“叫她们都用饭去,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毓溪充耳不闻,自顾自喝了几口汤,只听胤禛道:“忘了告诉你,皇阿玛明日带着额娘去畅春园小住,这回其他娘娘不随驾,园子里清清静静,额娘便要你得闲去逛逛,不要总闷在家里了。” “我能带上念佟吗?” “会不会太小了?” “也是……”毓溪想了想,谨慎地问,“就皇阿玛和额娘在,我去合适吗?” 胤禛笑道:“额娘自然有道理,畅春园里天高地阔、景色秀美,是散心的好去处,你天天闷在家里围着我和念佟,额娘也心疼。” 毓溪心里欢喜,更知婆婆对自己的偏爱,便玩笑着答应:“我去就是了,可若是你骗我去额娘跟前挨罚的,我可和你没完。” 胤禛轻咳一声,毓溪才意识到青莲她们都在,一面涨红了脸,一面又端着尊重,到底惹来丈夫的大笑,气得她偷偷在桌底下拧胤禛的大腿。 那日之后,帝妃移驾至畅春园小住,毓溪本该早早去请安,奈何天气渐寒,念佟似乎因此很不安稳,没日没夜的哭闹,直到十月底,在她阿玛生辰那天,才又恢复了吃得好睡得好。 毓溪为此疲惫不堪,险些也病倒了,德妃心疼儿媳妇,传话来要她好生休养,不急着去园子。 转眼到了十一月,京城早已下过第一场雪,进入了寒风凛冽的冬天,阿哥府正院里,每道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下人们进进出出,难免有动静。 这天午前,阳光浓烈,毓溪抱着念佟在明窗下晒太阳,忽然门外砰砰一声响,吓得小娃娃一哆嗦,哼哼唧唧要哭。 正想着哪个下人如此笨手笨脚掀棉帘,但见一袭描金祥云红氅衣,领边风毛托着一张俏生生脸蛋,满身气息比日头还明媚的小姑娘,大摇大摆走进来,手里的帕子轻轻一甩,道了声:“四嫂嫂吉祥。” 青莲这会儿才追进来,喘着气说:“公主,您跑得也太快了,雪天路滑,摔着如何了得。” 来的正是当今五公主温宪,是胤禛同母同胞的亲妹妹,虽打出生起就养在太后膝下,可与兄弟姐妹丝毫不生分。 毓溪自幼出入宫闱,没少和公主做玩伴,如今成了姑嫂,就更亲昵了。 温宪嫌暖阁里热得慌,扯着衣领就要脱,青莲哄她静静坐一会儿就好,妹妹就朝嫂嫂撒娇,毓溪便吩咐:“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就让公主自在一会儿,在哥哥家里还做什么规矩。” 温宪这下更高兴,褪下厚重的衣衫,更是脱了鞋袜,洗过手就来逗她的小侄女。 才刚被姑姑闯进门吓得哼哼唧唧的念佟,突然见到新鲜漂亮的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姑侄俩很快就热络起来。 毓溪笑道:“姑姑要多来看看小侄女才好。” 温宪抬头打量了一番嫂嫂,说道:“四嫂嫂可安好?今日奉命来探望嫂嫂,我才得以出宫,外人只当皇祖母疼我,我想要星星月亮都使得,却不知道我想出门来哥哥嫂嫂家,都难如登天。” 毓溪明白,太后再如何娇惯孙女,也不能僭越宫规,也就是温宪活泼开朗些,外人就以为她处处享受着与皇子,乃至超越皇子的待遇。 温宪又笑着说:“今日能出门,是托嫂嫂的福,不过这话叫四哥听去,他该骂人了。” 毓溪将一碟果脯递过来,温宪摆手不要吃,像模像样地抱起小侄女,将胖乎乎的奶娃娃亲了又亲,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毓溪笑道:“四哥也惦记你,但如今他忙得,我也不太见得着。” 温宪一面逗着孩子,一面说:“我坐坐就要走,皇祖母今日气大了,我得回去哄着些。” 毓溪不禁坐直腰背,问道:“皇祖母怎么了?” 温宪说:“五哥府里的侍妾有喜,皇祖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宜妃娘娘就跑来讨册封,要抬那侍妾为侧福晋。” “这样……” “五哥不答应,宜妃娘娘就说儿子没出息看媳妇脸色,母子俩大吵一架。”温宪小小年纪,忍不住啧啧,“其实皇祖母也乐意五哥的长子或长女能有个身份高贵些的生母,但宜妃娘娘也太着急了,完全不顾及五哥的感受。您猜怎么着,皇祖母说她两句,她居然又哭又笑,怪皇祖母偏心咱们额娘,皇祖母气得命人把她轰出去了。” 毓溪听得莫名其妙:“五阿哥府里的事,怎么牵扯上额娘了?” 第8章 嫂嫂笑什么? 这话,是没多想就问出口,实则姑嫂俩彼此一笑,都有了答案。 无需温宪再解释什么,成为皇子福晋这些年,宫里的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毓溪心里早有了七八成。 “反正额娘听不见,畅春园里多快活,不值得生气。”温宪满眼憧憬,羡慕地说,“小宸儿就好了,额娘去哪里都带上她,小丫头见识比我多。” 五公主口中的小宸儿,便是德妃的小女儿七公主温宸,堪堪九岁年纪,不论远近,比宫里好些娘娘随驾的次数还多,亲姐姐都羡慕她。 “不过还是伺候皇祖母要紧,五哥成家离宫后,宁寿宫冷清了不少。”温宪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小侄女,很是有姑姑的模样,一面说道,“四嫂嫂,过几年我也要嫁了,那时候皇祖母就更孤独了。” 不等毓溪开口,温宪小声问她:“嫂嫂,我能不嫁吗?” 毓溪不得不摇头:“傻妹妹,这我说了不算。” 温宪却扬起几分笑意,又仿佛是克制收敛着,将眼底的欢喜投向啥也不懂的小侄女,逗着她说:“姑姑舍不得念佟,姑姑才不去远的地方。” 毓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更明白姑娘家眼底欢喜的是什么,她低下头掩饰笑容,可还是叫温宪察觉了,问了一声“嫂嫂笑什么”,得不到回答,便着急地放下孩子,蹭过来腻在嫂嫂身边。 “好妹妹,我身上酸痛,别拉扯我。” “那你笑什么?” “难道还哭不成?” “嫂嫂,你、连你也不疼我了吗?” 隔着帘子,青莲听得姑嫂俩说笑的动静,十分安心,便出门来询问是什么人护送公主,盘算着要亲自送公主回宫,果然半个时辰后,福晋便唤她到跟前,命她护送公主进了宫门再回来。 温宪喜欢宫外的世界,哪怕只是在哥哥家中坐坐,也值得她高兴,但皇祖母今日生气,她一样舍不得,惦记着太后是否安好,难得爽快地回宫去。 毓溪送到门前,见门外只一乘轿子三四个侍卫,不禁担心起来。 倒是温宪不在乎,满身傲气地说:“天子脚下,怕的什么,我不要扰民才是皇阿玛高兴的,四嫂嫂,我回去了。” 如此,算上青莲,毓溪又另派了四个家丁相随,直到他们回来,说亲眼看着公主进了神武门,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此刻,刚好李氏和宋氏来请安,宋格格也罢,侧福晋到底是有身份的,毓溪便与她们道:“公主来去匆匆,另有事务要忙,就没有叫你们来相见,下回公主来家中,再一起喝杯茶。” 二人不敢有微辞,福身称是后,李氏便提起胆子打量福晋,她知道这阵子大格格不安稳,福晋也是照顾孩子累得险些病了,因此觉得只要福晋气色好,她的女儿自然也好了。 这会子见福晋气色红润,她才松了口气。 退出正院,李氏三步一回头,依旧惦记自己的孩子,宋格格不知几时从边上飘过来,冷幽幽道一声:“四阿哥这些日子,把姐姐和我都丢开了,该不会是福晋吹的枕边风?” 李氏端起尊贵,冷声道:“你有本事,将这话拿去主子跟前说,我还佩服你。” 宋格格却火上浇油:“四阿哥终日在福晋身边,福晋哪有心思照看奶娃娃,福晋不上心了,那些下人自然就偷懒。叫我看,大格格不安稳是一回事,福晋到底为什么累倒了,只有天知道。” 这话字字都是罪过,李氏但凡去告一状,宋格格怕是不能有活路,但她并不愿宋氏从此消失了,留着这个祸害,能替她档不少灾。 她转身往西苑走,不想再多费唇舌,可宋格格又追上来,再次将婢女们喝退,单单与她道:“你我都能生养,可见她是真不行,连个子嗣都没有,还要在这家里作威作福,凭什么?四阿哥总会再来我们的屋子,下回姐姐若得个小皇孙,难道也要叫她抱去。” “你说什么呢,才多大年纪,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安生过,成日里算计什么?”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氏故意叹了一声,暗暗挑唆:“可你也就嘴上厉害,能做什么?” 宋格格道:“若能挑唆她与四阿哥不和睦,咱们也算出了口恶气。” 李氏面上不做声,心里却发笑,那两口子成日在一起,他们如今连四阿哥的面都见不上,宋格格这一天天痴心妄想,是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偏偏,机会还真就来了,两天后,胤禛奉命将毓溪送去畅春园,毓溪另邀了五福晋同往,对家里说要日落时分才回来。 对于侧福晋和宋格格打什么算盘,毓溪不知晓也不在乎,在畅春园外等来了五福晋后,妯娌二人便一路说笑着往园子里逛。 五福晋他他拉氏,还是头一回来园子,新鲜劲之余,也明白四嫂嫂不会无故邀请。 圣驾在此,若无上头的意思,她更不能带自己来,想必那日在宁寿宫的笑话,早已经传到皇上跟前。 他他拉氏的出身,比起上头几位嫂嫂,实在是平庸得很,自知太后挑中她,是看重她的品性,五阿哥和五公主一样,都是太后养大的,她也是唯一由太后亲自挑选的孙媳妇。 换言之,她和五阿哥的事,从来轮不到宜妃做主。 “我心里不敢不敬额娘,这是做儿媳妇的本分。”妯娌之间,渐渐把话说开,五福晋苦笑道,“胤祺总说四嫂嫂好,我对您也不藏着掖着,家里的事不便多说,但胤祺不答应将侍妾抬到侧福晋,的确是顾虑我,顾虑那是我的陪嫁,但额娘以为是我的主意。” 毓溪温和地说:“四阿哥常说弟弟敦厚儒雅,是从不与兄弟红脸的,他能为了你不惜与宜妃娘娘争辩,可见对你的心意。” 五福晋红着脸笑道:“四嫂嫂,别取笑我们。” 毓溪说:“那日公主来探望我,提起太后,说是气得不轻,原本是你们的家务事,眼下反倒成了太后与后宫的矛盾,何苦来的。” 五福晋也着急起来:“胤祺与我说过,他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亲娘,但宫里的事,嫂嫂您也明白,他若多与宜妃娘娘亲近,太后抚养他岂不成了罪过。于是他处处小心谨慎,到最后还是两头不落好,如今加上我,就更难了。“ 可是,同样在宁寿宫长大,自家妹妹完全没这烦恼,温宪的淘气宫里宫外皆知,额娘发狠了责罚她,太后也不会与额娘翻脸,怎么到了五阿哥与宜妃这儿,就不得太平。 “我才进门多久,就惹出这样的麻烦。”五福晋年纪也小,便是在闺中学过持家的本事,也不敢奢想天家半分光景,突然成了皇帝的儿媳妇,又夹在太后和亲婆婆之间,实在为难她。 毓溪说:“我们晚辈,与皇祖母相处,远不如额娘们长久,一会儿见了德妃娘娘,不如听她说几句?” 五福晋很感激:“其实我明白,德妃娘娘请我来,就是想解决这件事,皇祖母不得安生,皇阿玛岂会袖手旁观。” 毓溪问:“那侧福晋的事?” 五福晋轻轻垂下眼帘,似隐藏几分不敢,但口中说:“嫂嫂,我不在乎。” 第9章 额娘,我不甘心 畅春园地界开阔,好半天才遇上前来迎接的环春,妯娌二人被引至瑞景轩,可爱的七公主早已欢喜地等在门前。 “总算把嫂嫂盼来,四嫂嫂、五嫂嫂,今日你们住下可好?”小宸儿一左一右挽了嫂嫂们,亲昵地撒着娇,一同往母亲屋子里来。 公主在娘亲面前自在不拘束,毓溪和五福晋当儿媳妇的可不敢,何况五福晋还另隔了一层肚皮,二人皆端着规矩礼数,恭恭敬敬地向德妃行礼。 小宸儿央求母亲,能否留下嫂嫂们住一晚,德妃一面命孩子们起身赐座,一面安抚闺女:“都是一家之主,阿哥府里好些事等着她们处置,哪里像你们姐妹,终日无忧无虑。” 七公主性情温雅,虽也有小孩子气,但额娘说不行的事,她不会死缠烂打,高高兴兴去张罗茶水,年纪虽小,待客之道也十分周全讲究。 不多会儿,公主在环春的示意下,知道母亲有话与嫂嫂们说,乖巧地去院子里逗她的小狗。 女儿离开后,德妃便开门见山地提点了五福晋,该如何缓解太后与宜妃的矛盾。 毓溪坐在一旁,最先在话里引出这事儿后,就不再多言语,只安静地看着额娘开解弟妹。 他他拉氏是个分得清好赖话的,胤祺终究是宜妃的儿子,将来太后不在了,母子婆媳之间往日的矛盾,都会被当旧账翻出来,她得为了长远考虑。 如此坐了半个多时辰,把事情都说明白后,五福晋便谢恩告退,毓溪送她到瑞景轩外,一转身,小宸儿就更亲昵地扑上来。 “四嫂嫂,你身子可好了,照顾念佟很辛苦是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无比憧憬地望着嫂嫂,“我也想去看念佟,园子里好冷清。” 毓溪笑道:“不如今日,跟嫂嫂回家去?” 小宸儿却摇了摇头:“皇阿玛好忙,我也不在,额娘就更没人陪她玩。” 毓溪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不愧是永和宫的儿女,与她哥哥一模一样,最是体贴身边人的。 只见德妃穿戴齐整地出门来,吩咐女儿道:“快去换了衣裳,四嫂嫂难得进园子,我们带嫂嫂去逛一逛。” 小宸儿欢喜地答应,拉着奶娘就去更衣,这头环春已捧来四福晋的风衣,为她细心裹上,婆媳俩先出了门,自然还有话说。 “我本不该搀和宜妃屋子里的事,五阿哥还是她的长子。“德妃问儿媳妇,”你心里也犯嘀咕了吧?“ 毓溪坦言:“媳妇猜到了额娘的用意,来的路上试探过弟妹后,才敢当着您的面提起,额娘这头我若猜错了,不怕什么,但五福晋的心思,总要先弄明白。” “做得很好。”德妃不吝啬夸赞儿媳妇,笑道,“胤禛必定要奇怪,我为何插手别人家的事,但五阿哥一家子对于额娘而言是外人,在你们皇阿玛跟前,那是最亲的亲人,是他的妃嫔、他的儿子,皇太后更是他的嫡母。” “是……” “额娘既不是为了太后,也不是为了宜妃,一切是为了你们皇阿玛。” 毓溪索性都问明白:“是皇阿玛授意您出面的吗?” 德妃含笑摇头:“朝廷那么多的事,皇上哪里忙得过来,但作为儿子、丈夫和父亲,他不能不管,额娘就主动为他分忧了。” 毓溪稍稍停下了脚步,远处也有小宸儿的呼唤,像是要等一等妹妹,但德妃看着儿媳妇,知道她有话要说。 “额娘,我很喜爱念佟,常常忘了她不是我生的。”毓溪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拳,“虽然我不甘心,我不服气,可事实如此,李氏宋氏她们能,我不能。” “毓溪啊……” “她们若再得小阿哥,我也会视如己出。”毓溪眼眶湿润,再次道,“额娘,我不甘心,可我在乎胤禛,我也会照顾好他的孩子,如同您在乎皇阿玛一样。” 德妃挽起儿媳妇的手,怜爱的捂在掌心里。 旁人总说,四阿哥福晋是佟皇后在世时亲自选的,就是为了在德妃眼睛里插棒槌,哪怕如今佟皇后驾鹤西去了,乌拉那拉氏也必定以中宫儿媳妇自居,时时刻刻替佟皇后膈应活着的德妃。 然而两宫不和的传言,不知是谁散播出去,又或是人之常情,大家想当然地认为被抢了孩子的女人,必定与夺了孩子的水火不容。 可是毓溪明白,胤禛是有福之人,世上有两位母亲将他视若生命般珍贵,彼此为了孩子,什么恩怨矛盾都可化解。 当年德妃放手的彻彻底底,佟皇后在世时,也从未对她挑唆过亲婆媳之间的关系,她才会安心对婆婆说一句“我不甘心”。 这一切,外人都不知晓,德妃不稀罕别人的赞赏与肯定,她只疼惜眼前聪明懂事,却因自幼体弱,很可能一辈子都怀不上的儿媳妇。 “毓溪啊,你是皇后娘娘赐给胤禛的福气。”德妃温柔地说,“胤禛有了你,额娘什么都放心。” “我知道……”毓溪禁不住哽咽。 “除此之外。”德妃语重心长地说,“身为女子,不是婆婆也不是娘娘,同为女子,愿与生俱来的高贵和聪明,能让你活得明白些、洒脱些,千万别辜负了自己。” 毓溪怔怔地望着婆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些话。 “额娘,四嫂嫂!”不远处,小宸儿牵着她的狗子飞奔而来。 “金枝玉叶的公主,又如何呢。”德妃轻声的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儿媳妇说。 这句话,毓溪在回程路上想了好半天,直到回家净手更衣,再次抱起软乎乎的念佟,堪堪百日的母女情分,半天不见就如此惦记,再想到将来念佟若成了公主,逃不过远嫁的命运,满心不舍下,突然就明白了婆婆白天说的话。 自然,念佟如何才能成为公主,就要看她阿玛的前程,而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在人前提起,哪怕是对着胤禛也要谨慎。 暖阁里,毓溪哄着孩子,屋外头,青莲正冷脸听她的亲信禀告家里的事,再三问清楚后,才掀了帘子进来。 “怎么了,瞧你不高兴。”毓溪问道,“哪个丫头惹你生气了?” “福晋,您出门半天,家里怪热闹的。”青莲的确不高兴,严肃地说,“听说四阿哥送咱们到园子后,回城里办差,午膳是到家里用的。” 毓溪轻轻拍哄念佟,将她背过去看不到青莲的脸色,淡定从容地问:“她们到跟前伺候了?” 青莲点头:“侧福晋先过来的,宋格格跟着就到了,但是……” 毓溪满不在乎:“有话就说吧。” 青莲说:“不知哪位得罪了四阿哥,闹得不欢而散,听说四阿哥还当众训斥了宋格格。” 第10章 最珍惜的 照规矩,侧室与侍妾惹了胤禛不高兴,毓溪该出面训斥她们,以正主母威严。 可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把李宋二人当回事,这些小事更不值得大动肝火,回头传出去,还要平白无故说她悍妒。 “她们能给四阿哥生孩子,有肌肤之.亲的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开的?”毓溪淡漠地对青莲道,“我不生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青莲很是不满:“侧福晋尚好,偏那位宋格格不知轻重……“ 毓溪抱着孩子,仿佛在听青莲念叨,实则心里另有想法。 李宋二人同时进门,刚开始那会儿,胤禛再如何别扭,显然对性情活泼的宋格格另眼看待,也使得她更早有了孩子,且月份差着不少,若都怀了儿子,侧福晋再怎么使劲,也赶不上生大阿哥。 于是那一年里发生的事,毓溪无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宋格格的孩子落地后没能活下来,她的内心才动摇、后怕。 明知李氏迫害宋氏,却袖手旁观,毓溪被心魔所缚,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为求开解,她去婆婆跟前请罪,然而婆婆没有怪罪她。 德妃告诫她,若为了子嗣、妻妾之争,只要有能耐,不论她对府里的女人做什么,当婆婆的都不会插手干预。 但她要看清楚内心,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经得起“作恶”后的内心折磨,是否能承受有一日,因此与胤禛的情分被消磨殆尽。 那天,毓溪大哭一场,冷静后便下定决心,只要侧室妾室之间不互相残害胤禛的子嗣,她们怎么闹怎么斗,她都不再理会,由着她们去生生死死。 李氏也好,宋氏也罢,这才刚开始,将来胤禛封贝勒、封王爷,皇上必定还会将朝臣的女儿指给儿子,为了开枝散叶,更是为了朝廷。 谁也不知道,这家里往后十年二十年是什么光景,可婆婆提点了她,至少眼下,胤禛的心,还有他们夫妻的情意,是毓溪最珍惜的。 这会子,青莲念叨完了,毓溪也想明白,吩咐道:“往后我若有顾不上的,你也要替我警醒着,少让侧福晋来看孩子,别让她单独接近念佟。” “您是说……” “我想通了,只因皇额娘与额娘都一心一意为胤禛,她们的恩怨接可以化解在对儿子的爱意里,就以为念佟养在我这儿,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毓溪说着,亲了亲怀里的娃娃,继续道,“今日听五福晋说的,明白五阿哥的难处和心思,我忽然明白,皇额娘与额娘才是与众不同的。” 青莲连连点头:“为了四阿哥,皇后娘娘对永和宫的好意,被德妃娘娘放在眼珠子里珍惜。可并非人人如此,您为了大格格对侧福晋的好,兴许在她看来,反是往她心口上扎的刀。” 毓溪说:“她们俩那天在院门外对我的嘲讽,早就传到胤禛耳朵里了,你家四阿哥只字不提,但从那之后,他就把西苑那头都丢开了,既然他不说,我们也不必提,今日李氏、宋氏遭厌弃责备,我就当不知道吧,不必表现什么。” “是……” “毕竟,我们府里还是要有大阿哥,那天他气消了,一切如常就好。” 这话叫青莲听得心疼,不敢再多说什么,很快便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毓溪和怀里的娃娃,她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不知不觉一滴泪水落在了襁褓上,她慌忙抬手擦去,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好一阵,毓溪的心情才平复下来,轻声对念佟说:“额娘将来若能有弟弟,也不会不管我们大姐姐,念佟永远是额娘最心爱的大闺女。” 小娃娃本该听不懂这话,可听着听着就笑起来,小身子还一扭一扭,欢喜高兴的模样,仿佛她很快就会有弟弟,仿佛知道自己是大姐姐。 毓溪不敢奢望,但依旧有所期待,又亲了亲念佟,爱不释手地夸她:“真是好孩子。” 转眼,天就黑了,大臣们这会儿才陆陆续续退出畅春园,直到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圣驾才往瑞景轩来。 皇帝一行,只有梁总管带着四个内侍,没惊动任何人,靠近瑞景轩时,这头值夜的才看清楚,但很快就被先赶上来的小太监制止,没让往院子里通报。 不知皇阿玛来了的七公主,正在院里训她的小狗子,奶呼呼的声音毫无气势,皇帝进门便说:“你这么说它,这狗东西还当你逗它玩儿,要学你五姐姐才是。” 小宸儿见父亲来,欢喜地飞奔进阿玛怀里,乖巧地问:“皇阿玛饿不饿,小厨房里还没熄火呢,额娘就备着您来用膳。” 却听德妃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责备女儿道:“好没有规矩,还不向皇阿玛行礼?” 小宸儿忙后退几步,可不等屈膝,就被阿玛一把抱起,径直来到德妃面前,满不在乎地说:“堂堂大清公主,学得什么礼仪,朕不要她行礼,天下还有敢让她低头的?” “皇上,孩子会当真的。” “这不就是真话?” 德妃嫌弃这父女俩一大一小都嬉皮笑脸的模样,故作生气,转身进门去,就听皇帝跟在身后对女儿说:“你看看,额娘见了阿玛也不行礼不是,还说你。” 德妃待要反驳,女儿却软乎乎地说:“那也是皇阿玛不叫额娘行礼的,我知道。” 皇帝大笑,帝妃二人对上目光,玄烨笑得暧昧,德妃没好气地摇摇头,上前来抱下女儿,吩咐她:“皇阿玛饿了,去传膳。” 小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仪态周正地向阿玛额娘福一福,便去为父亲张罗御膳。 此时有宫女端着水盆来,德妃熟稔地伺候皇帝净手,又为他退下常服,再取了滚烫的帕子,抖开稍稍放凉一些,刚好热乎乎地敷在皇帝面上。 靠在贵妃椅上的人,浑身都松弛下来,这么歇了片刻,待德妃取走帕子,整日的疲惫已扫去一大半。 “老五家的今日进园子了?”看着德妃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自己,皇帝语气慵懒地说,“何苦管那闲事,她也不是刚进宫那会儿了,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你们还总让着她帮着她,才叫她不长进。” 德妃又端了茶水来,说道:“是给太后娘娘台阶下,翊坤宫的事我可不插手,宜妃自有宜妃的日子,自有皇上好好与她说道。” 皇帝喝了茶,不情愿地道一声:“那就多谢你了。” 德妃却轻轻叹:“皇上,毓溪也来了,这几个月满心扑在念佟的身上,这孩子又清减了不少,看着心疼。” 第11章 等我去欺负他 “你责备她了?” “哪里舍得。” 德妃接过茶碗,见皇帝又阖目歇息,便不再说什么,只等外头张罗好御膳。 “岚琪……” “是。” 忽然被唤闺名,德妃又回来皇帝身边,玄烨缓缓睁开眼,淡淡一笑道:“孩子还小,外人说什么他们都在乎,他们不会吵架不会争辩,开口也没底气。因此,你要多护着些,便是紫禁城里,又有几个敢在你跟前嘴碎?” 德妃欠身答应:“臣妾记下了。” 皇帝又道:“但五年十年后,他们长大了,朕希望毓溪能明白,皇后与你选中她做儿媳妇,不是让她去给胤禛生儿育女的,朕想要孙子,还不容易吗?“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德妃不敢多想,好在小宸儿到了门前,像模像样地请皇阿玛用膳,皇帝舒展身体后,便高高兴兴跟着闺女走,德妃也定下心来,先伺候辛劳的人用饭。 夜渐深,四阿哥府里,忙碌奔波了一天的胤禛回到家中,生怕毓溪等他,披着一身薄雪就往正院来,果然卧房的灯还亮着。 以为妻子又彻夜照顾女儿,胤禛脱了风衣轻手轻脚进门,但映入眼帘的,居然难得不见毓溪抱着孩子晃悠,而是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他总能看见妻子心无旁骛看书的光景。 他悄然进门,笑道:“这油灯晃眼睛,该让青莲给你找琉璃罩来挡风。” “回来了,外头可冷了吧。”毓溪放下书,就要来迎丈夫。 胤禛快走几步到了炕边,他血气方刚的男儿,又是骑马回来的,寒风中虽冷,但身上热乎,这会儿摸了妻子的手,瘦弱的人儿烤在暖炕上,指尖还是微凉的。 “你饿不饿,命他们准备宵夜,想吃些什么?” “不吃了,我不饿。” “几时用的饭,在哪儿用的,胤……” 然而不等毓溪问完,衣衫上还带着寒气的人,就将自己抱满怀,毓溪轻轻一哆嗦,但很快就感受到丈夫的暖意透出来。 “哎呀,你又做什么。” “就是想你了,今晚格外想你。” 毓溪抬起头,笑颜如春色般明媚,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丈夫:“傻子,我们今天可见了好几回面,这才分开多久?” 胤禛说:“额娘没训斥你?” 毓溪奇怪:“训斥我?” 胤禛爱怜又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媳妇,说道:“逗你玩儿的,要知道大阿哥、三阿哥,如今还有五弟,几位嫂子和弟妹,与惠妃、荣妃还有宜妃可都不怎么对付。自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我始终盼着,你和额娘能互相喜欢,不说亲如母女,若能和睦且彼此信任,该多好。” 毓溪笑道:“那么四阿哥眼里,妾身与娘娘如何?” 胤禛在妻子的肩头轻轻蹭了蹭:“这还用说吗,他们都羡慕我,不过……” 听这话里还有转折,小福晋不禁柳眉轻蹙,流露出不安来:“不过什么?” 胤禛笑了,但正经道:“我们俩好,你与额娘好,都不是为了让他们羡慕,大阿哥三阿哥他们,又或是将来十三十四,不论别人家什么光景,咱们过自己的日子,把彼此都放在心窝里。” 毓溪怔了一怔,不知为何脸红了,安逸地伏在丈夫胸前,答应道:“额娘还总念叨你嘴笨性子直,哪里知道她的大儿子,那样会哄媳妇。” “这可不是哄你,我……” 不等胤禛说完,毓溪已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笑得娇俏可爱,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明亮的眼眸里,更是浸透了甜蜜。 数日后,宫里的事有了转圜,五福晋进宫向太后请安之余,又去翊坤宫请了宜妃到宁寿宫坐坐。 老少三代人算是把话说开,并商议定了,待那怀有身孕的侍妾刘佳氏顺利分娩后,就抬为侧福晋,宜妃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京城已是天寒地冻,畅春园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要为七阿哥、八阿哥选福晋,且日子仓促,腊月初定,来年正月便要礼成。 刚好这日胤禛进宫为皇帝办差,顺路请旨到宁寿宫请安,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走来,老远就见人在前方聚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小和子眼尖,说道:“主子,像是五公主……” 胤禛定下心来,缓缓走近后,便见妹妹正与四五个宫女对峙,她们围着公主,仿佛是要阻拦温宪往外走。 兄妹俩隔着人墙彼此看见,温宪顿时更没好气,小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什么,发脾气朝红砖墙上踹了一脚。 “公主,仔细脚疼,您实在生气,还是踹奴婢吧……” 这话传到胤禛耳朵里,实在惹他生气,要多霸道蛮横的主子,才能让伺候的下人说出这番话。 “青天白日,你在这里发什么脾气,谁又招惹你了?”胤禛负手而立,冷着脸责备道,“你们几个哪里当差的,胆敢这般纵容公主?” 众人回眸见是四阿哥,纷纷跪下了,温宪趁机就要跑开,被胤禛呵斥:“你站住,是谁教你在宫里能胡乱跑动?” “是皇祖母教的,怎么了?”温宪毫不犹豫地顶撞回来,“要不四哥去问问皇祖母?” 胤禛走到妹妹面前,淡定地说:“好啊,去问问皇祖母。” 温宪一愣,在哥哥的注视下,身上刁蛮的气息很快就弱下来,取而代之是满眼的委屈,向哥哥诉苦:“妹妹们都不跟我玩,小宸儿也不在家,十三十四要念书,哥……” 胤禛嗔道:“你成天欺负人,妹妹们都怕你,谁要跟你玩?” 温宪低下脑袋,将丝帕在手指上绕了又绕,直把白嫩的肌肤勒得发紫,胤禛赶紧上手将它们解开,骂道:“胡闹,你不疼吗?” “那也比闷死了好。” “不知忌讳,将这些字眼挂在嘴边,我看你是欠收拾。” 然而妹妹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又叫胤禛看得心软,他当然知道妹妹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她方才急得抓狂,也只是踢砖墙,而不是踹宫女。 “这是要去哪儿?” “去阿哥所找苏麻喇嬷嬷喝茶。” 胤禛微微蹙眉,转身问那些还跪在地上的宫女:“公主去不得阿哥所?” 为首的一人忙道:“回四阿哥的话,阿哥所今日修缮地龙,工匠们进进出出,早就传话进来,请娘娘公主们都改日再去。” 胤禛这才瞪了眼妹妹,温宪垂下脑袋说:“偏要今天修……” “往后再不许对公主说,发脾气就踹你们的话。”胤禛命宫女们起身,严肃地告诫,“你们尽心伺候公主,但不可太过纵容娇惯,再叫我听说这样的话,敬事房的板子可不近人情。” “是是是……” 温宪不服气地说:“少冤枉人,我可从来不打骂奴才。” 胤禛点头:“哥当然知道你好。” 哥哥如此肯定自己,温宪反而一愣,奇怪地打量着:“哎呀,我还有挨夸的时候?” 胤禛哭笑不得,将妹妹指尖的淤血揉开,又轻轻拍了一巴掌:“你该多些挨打的时候,就老实了。” 温宪又耷拉脑袋,将花盆底子使劲在青砖上蹭,咕哝着:“皇阿玛和额娘也不想我了,在畅春园住着不回来。” 胤禛道:“在这里乖乖等着,四哥去向皇祖母请了安,就带你去书房转转,过会儿他们刚好下课歇着的时候。” 温宪很是意外,但又谨慎地问:“不是送我去念书吧。” 胤禛嫌弃道:“你念书的事,等额娘回来管你,今天就去坐坐,没听说吗,七阿哥八阿哥也要选福晋了。” 温宪顿时玩心大气,蹦蹦蹦跳跳起来:“七哥最害羞了,等我去欺负他!” 第12章 不愿输给兄弟们 七阿哥胤祐乃钟粹宫戴贵人所生,虽自幼在阿哥所长大,因戴贵人与永和宫交好,兄弟姐妹之间也更亲热。 留下妹妹,胤禛独自往宁寿宫走,有心回头看一眼,古灵精怪的丫头居然真在原地站着不动,见到哥哥还挥挥手,催促他快去快回。 待见了皇祖母,太后正好奇温宪去哪儿了,听说哥哥要领着妹妹去上书房坐坐,慈爱地说:“她在宁寿宫陪我,可谁来陪她,还是当哥哥的有心,胤禛,带着五丫头玩儿去吧,若是时趁早,带去家里也成,就说是我的旨意。” 胤禛领命,再次替额娘向祖母问安后,才规规矩矩地退了出来。 “哥……”大老远的,明媚可爱的小姑娘就朝他挥手。 胤禛赶紧走来,责备道:“胡闹,谁准许你在宫里大声嚷嚷。” 温宪一本正经地回答:“皇阿玛在家时,无非怕朝着他办理朝务,怕大臣们笑话我们没规矩,这会子谁都不在,要做给谁看嘛?哥,您不会真以为,皇祖母不教我规矩和道理?” 胤禛皱着眉头,没说话。 温宪却笑得灿烂:“四哥,你又有多大呢,我们兄妹亲亲热热多好,没有外人在,你那么严肃不累吗,难道你就不想玩耍,不想大声说话?” 胤禛有意识地舒展眉头,但没接妹妹这话,只问了句:“还去不去书房?” 温宪这才老实了,安安静静跟着哥哥,走过长长的宫道,终于来到静谧庄重的上书房。 大清皇子四五岁便启蒙,皇帝会为儿子们选先生设伴读,而伴读多为家世显赫的贵公子,如一等功佟国维之孙舜安颜,如今也在书房里。 而提起佟国维,胤禛若私下见了,道一声姥爷也不为过,他不仅仅是已故孝懿皇后的亲爹,还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一家子与皇帝都是有着血亲的尊贵。 佟皇后在世时,年小的舜安颜便已出入宫廷,与阿哥公主们十分相熟,温宪最爱欺负这个小表哥,虽然她常常数不清舜安颜和皇阿玛到底是什么亲戚,这并不耽误他们之间玩得好。 当阿哥们课后休息,胤禛带着妹妹步入书房,众阿哥与伴读们齐齐向他行礼,舜安颜第一眼就见到四阿哥身后的五公主。 面容俊美的少年郎,眼中有光,隔着一屋子的人,温宪也最先找到了他,毫不顾忌地挥了挥手。 胤禛轻咳一声,温宪才不情愿地别过脸,他命众人免礼,便到了七阿哥、八阿哥面前,笑道:“皇阿玛的旨意,你们可收到了?” 八阿哥胤禩欠身道:“四哥来之前,圣旨已经到了,不知皇阿玛何时回宫,四哥若再去畅春园,还请四哥替我和七哥向皇阿玛谢恩。” “七哥七哥,你猜皇阿玛,会给你选个美娇娘,还是母老虎?”温宪一脸坏笑地蹦到七阿哥跟前,笑着说,“要是像三嫂嫂那样……” “温宪。”胤禛出言阻拦,岂能容妹妹随意嘲讽三阿哥的家事,命令道,“还不给兄长们道贺?” 温宪不大情愿,却委屈巴巴地望了眼不远处的舜安颜,看到少年郎的笑容,她顿时也心情大好,规规矩矩向哥哥们道贺后,趁着他们说话,就先去了门外。 五公主在廊下站不多时,舜安颜就出门来,只是彼此隔开四五个人的距离,舜安颜再次向公主行礼。 “天冷了,你穿这些,别冻坏了。” “书房里暖和,穿得厚重,怕瞌睡犯懒。” 温宪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的人,在舜安颜目光递过来时,匆忙避开,怕就怕小太监和宫女们瞧见了什么,但也是为了让他们都能“看见”,才这般光天化日下相见。 天家规矩森严,公主原本只能在深宫学规矩、侍奉长辈,到了年龄就嫁去蒙满,接着生儿育女,终此一生。 只因太后慈爱,心疼女孩儿们一辈子身不由己,她们这些公主才能在小时候,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乃至温宪这般,可以和外臣子弟做朋友。 额娘说,她只要大大方方的,无处不可与舜安颜说话,不然就要时时避嫌,离开八丈远。 所有人都不阻挠她和舜安颜做朋友,就连向来严肃的四哥都会带她来相见,温宪心里对此有所期待,可她也不敢多想。 她是额娘的女儿,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公主,也许对于皇室朝廷来说,最金贵的她才该成为一众兄弟姊妹的表率。 所谓表率,大抵就是嫁去与大清最不和睦的部落或是邻邦,比起远嫁满蒙的姐姐们,再多辛苦些。 自然,从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相反更多的是,作为被太后从襁褓里养大的孩子,说是祖孙,比母女还亲,以太后的地位,以皇阿玛对嫡母的敬重,只要皇祖母一句话,她就能有最好最称心如意的前程,是任何姐姐妹妹都比不上的。 可是温宪不愿意,身为皇女的骄傲,不能上朝堂、不能赴沙场,已是她身为女儿的诸多无奈,但总有法子,为皇阿玛为大清做些什么,她不愿输给兄弟们。 偏偏她和舜安颜玩得好,偏偏这个少年郎,不论样貌性情,还是才学品行,哪怕温宪从小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堆里长大,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的舜安颜存在。 “今年秋天皇阿玛没去打猎,来年开春我一定缠着他。”此刻,温宪冲着舜安颜笑,满心期待地说,“到时候你可要拿头名,不然你爷爷又该揍你了。” 舜安颜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多时,四阿哥就从门里出来了。 “你倒是乖巧,自己先来罚站了?”胤禛逗着妹妹,故意将舜安颜挡在身后。 “哪个罚站了,一屋的男孩子,不好闻。”温宪嫌弃地说着,目光绕过哥哥的肩膀,仗着哥哥在,她更能大方地说话,嚷嚷道,“你不算,我没说你。” 胤禛哭笑不得,妹妹到底还是孩子,自然温宪说得也不错,他又能有多大,只因舜安颜是嫡母最疼爱的侄子,胤禛对他另眼看待,换做旁人,必然不允许妹妹如此没规矩地与外男相见。 人呐,总有私心。 “走吧,他们还要上课。”胤禛道,“皇祖母说时辰早,可以带你出宫。” 温宪眼眸一亮,兴冲冲地望着哥哥。 一母同胞的兄妹,胤禛瞅着妹妹模样,就知道这丫头打什么主意,点了点头:“只要你听话,路上别胡闹。” 温宪立刻拉了哥哥的胳膊:“走走走,再不走就晚了。” 第13章 四福晋没规矩 胤禛故意看了眼舜安颜,问妹妹:“就这么走了?” 温宪才不会怂,大方地朝人家挥挥手:“回去念书吧,我走了。” 舜安颜规规矩矩地向阿哥公主行礼,直到兄妹俩出了廊下,他才直起身。 “五妹妹还小,皇祖母也舍不得。”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八阿哥……”舜安颜看清了,连忙问候。 胤禩温和地说:“原以为我和七哥的亲事要再过两年,没想到这么快,都不能请你喝一杯酒,不过将来你成亲时,我定要好好喝一杯。” 他们年纪都小,公爵府上还不允许舜安颜饮酒,而七阿哥八阿哥的婚事就在眼前,届时不知会跟随祖父、父亲在何处赴宴,确实没机会。 胤禩笑道:“好不辜负我们同窗一场。” 舜安颜只恭敬地说:“奴才不敢。” 此刻,去解手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结伴归来,十四见到八阿哥,兴冲冲地跑来,好奇地问:“他们说,七哥和八哥要成亲了?” 胤禩点头:“皇阿玛才下的旨意,方才四哥也来传旨了。” 听说哥哥在这里,十四不禁规矩起来,下意识地寻找兄长的所在,但听八阿哥说:“四哥和五妹妹已经走了,四哥还要去畅春园复命,下回再来教导我们功课。” 十四顿时松了口气,又禁不住嘀咕:“五姐姐今天给了四哥什么好处,竟然叫四哥带着她来书房。” 胤禩笑道:“似乎五妹妹还要一道去畅春园。” 十四激动起来:“他们一起去了?” 只有十三阿哥胤祥,见到舜安颜在一旁尴尬,便向兄长告辞,拉着弟弟往他们自己的课堂去。 十四满心羡慕,又好不甘地嘀咕着:“十三哥,四哥居然带姐姐出门,四哥居然带她出宫……” 这一头,兄妹俩已顺利离宫,温宪不仅能跟着哥哥出来,连同伺候她的宫女嬷嬷都甩开了,高兴得仿佛卸下束缚手脚的镣铐,仅仅趴在车窗上看街边光景,都值得她无比欢喜。 “就这么高兴?”胤禛不得不提醒妹妹,“收着些你的脑袋,仔细摔出去。” 温宪生怕哥哥反悔,不着急这半刻时光,便老老实实坐安稳,又问道:“哥,为什么你府里没有长史官。” 胤禛说:“额娘不愿你嫂嫂受约束,何况有青莲在,她如今虽在府里,身份仍旧是宫里的女官,领宫里的俸禄,有她在就足够了。” 温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胤禛问:“想什么呢?” 妹妹却如花般笑起来,晃了晃脑袋,岔开话题说:“方才没等到十三十四,不然我要好好炫耀一番。哥,这些日子额娘不在宫里,十四那小子,没少惹我生气。” 胤禛从一旁取了手炉递给妹妹暖着,一面说道:“你们俩有不掐架的时候吗,额娘为你们又生了多少闲气。” 温宪不服:“可是你弟弟老欺负我。” 胤禛问:“他不是你弟弟?” 温宪便挥了挥拳头:“成,下回我就不客气了,胤禵再惹我,我就揍他。” 胤禛哭笑不得,懒得再理会这话,然而一路上妹妹叽叽喳喳聒噪得很,对什么事都新鲜又好奇,直等车马到了畅春园,小丫头飞奔而去,他的耳根子才清静些。 但白日里有大臣出入园中,可不能让他们瞧见公主没规矩的模样,胤禛又命人去把妹妹追回来,等待的片刻,自家的马车也跟着来了。 只见青莲先下车,再伺候毓溪探出身子,胤禛便迎上来搀扶,毓溪刚站稳,温宪就又跑回来,抱怨着:“到了园子里,还要处处看管我,不如不带我来呢。” 毓溪上前挽了妹妹的手,温和地说:“自然是出门的好,我们好好走着,一会儿进了里头大臣们去不得的地方,你爱怎么跑都成,只是别掉进水里。” 温宪向嫂嫂请了安,高兴地说:“您气色好多了,我就说嘛,四哥怎么会那么好会带我出来玩,果然还有四嫂嫂。” 胤禛故作严肃:“要不送你回去?” 温宪才不怕,挽起嫂嫂便要走,得意地说:“我可是有嫂嫂的人。” 毓溪被逗乐了,见妻子高兴,胤禛也不愿过分约束妹妹,一行人往畅春园深处去,待将姑嫂二人送到瑞景轩近处,他便折回去见皇阿玛复命。 瑞景轩里,早有小太监传话,听说姐姐来了,七公主顾不得等额娘点头,就先跑来迎接。 “四嫂嫂你看,小宸儿不也跑跑跳跳的,他们总说我,仿佛皇祖母没管我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挑唆皇祖母和额娘。”温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经对嫂嫂说,“非要闹得额娘像宜妃娘娘那样在宁寿宫吃不开,他们才高兴是吗?” 顽皮淘气的姑娘,实则如此细心,毓溪不禁感慨:“有你这样体贴,知道心疼长辈,皇祖母和额娘就绝不会生嫌隙。” “姐姐、姐姐……” “傻丫头别跑,要摔着了。” 温宪迎上前,将跑来的妹妹抱满怀,姐妹俩亲亲热热地欢喜着,仿佛十几年没见面。 “四嫂嫂吉祥。”待嫂嫂走近,小宸儿便乖巧地行礼,上前来搀扶嫂嫂,高兴地问,“是四嫂嫂带姐姐来的吗?” 毓溪笑道:“四哥听说你想念五姐姐,就向皇祖母请旨,把姐姐送来了。” 温宪毫不客气地揭穿:“哥哥嫂嫂哄你呢,要不是我今天半路遇见四哥,他才不会带我来,别被他们骗了。” 小宸儿懵懵地望着嫂嫂和姐姐,又听嫂嫂玩笑:“这下得罪了你哥哥,下回他还理你?” 温宪才不怕:“皇阿玛早说了,大清国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四哥不带我去,等我长大了,我自己去。” 面对公主的骄傲,毓溪想起了婆婆的话,那日额娘与她说,不要辜负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和聪明,而眼前这姐妹俩,远比她更高贵,但额娘还说,金枝玉叶的公主又如何。 “四嫂嫂?” “什么?” 小宸儿软乎乎地说:“下回再来,您把念佟抱来可好。” 毓溪正要答应,抬眼就见额娘站在瑞景轩门外,忙停下脚步,先欠身行礼。 “额娘,额娘……”姐妹俩就顾不得规矩,跑着去了母亲身边。 然而德妃却一脸严肃,唬得一双女儿到跟前就老实了,她责备道:“隔着院墙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好没有规矩。” “可是人家……” “四嫂嫂与你们在一处,若叫人看见,他们就会说四福晋没规矩。” 第14章 再多一些骄傲 不远处,正规规矩矩走来的毓溪,尚不知两位妹妹挨了训,见她们同时回身看向自己,猜想婆婆是提起了她,便加快了步子。 姐妹俩不敢顶撞额娘,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温宪更是悄声对妹妹嘀咕:“我算知道四哥像谁了,原来他像额娘呀,什么事都一板一眼。” 小宸儿这些日子随驾在园子里,见得最多的就是皇阿玛与额娘之间不被礼法约束的亲昵,而这并非只在畅春园能见到,在紫禁城里,皇阿玛也是这样待额娘的。 至于四哥嘛…… “额娘吉祥,胤禛去向皇阿玛复命,要媳妇向额娘请安。”毓溪上前来行礼,但凑近了感受到母女三人的气氛,她也不自觉地忐忑起来。 “都随我进来。”德妃冷声吩咐罢,就回院子里去了。 妹妹们立时一左一右拥簇了她,压着声儿着急地说:“额娘生气了。” “四嫂嫂,额娘怪我们大声嚷嚷。” “额娘说我们会害您被大臣们说坏话……” 不等毓溪明白怎么回事,姑嫂三人就到了母亲面前,进门这些年,婆婆不少教导她道理,但都是好事喜事,都是场面上的道理,就连她对李宋二人互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宋氏失了女儿,都没有严厉的责备和厌恶。 毓溪一直都明白,婆婆常常站在她皇家儿媳的立场为她着想,体谅她的不易。 但今日,只是和妹妹们说说笑笑进园子,居然惹来如此严肃的责备,她这个当嫂嫂的,更是永和宫里长嫂的体面,头一回得不到任何偏爱与豁免,与公主们一道被罚站在明窗下,所幸额娘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没站到外头屋檐下去。 “四嫂嫂,你是头一回罚站吗?”待母亲离开,温宪就不安分,玩笑似的问嫂嫂,“嫂嫂小时候在家会挨罚吗?” 高门显贵的家族,哪有不礼教森严的,家中兄弟们从小可没少挨打,但她是女孩子,终究乖巧听话些,但也因佟皇后的叮嘱,家里在诗书礼乐之上,对她有更多的约束。 小宸儿好委屈地说:“姐姐,别说话可,再叫额娘瞧见,就该打手板了。” 温宪下意识地将手缩到背后去,外人是不知道,就算有皇祖母的庇护和溺爱,她淘气闯祸时,额娘打她也从不手软。 毓溪本来心里一团乱,见妹妹们这模样,忽然意识到,额娘是真把她当闺女看待,和公主们一样的宠爱,也一样的教导。 这会子,温宪见屋子里没人,就跑去一旁的香炉前,将那束决定她们罚站多久的香使劲吹了吹,正耍小聪明以为能少挨罚,却见嫂嫂和妹妹都紧张起来,猛地一回头,额娘赫然在屏风前站着,一脸见怪不怪般平静地看着她。 而清溪书屋外,胤禛向父亲禀明宫里的事,才刚退出来,就遇见大阿哥进园子,他便等候在路边,好向兄长行礼。 要说大阿哥,不仅早已领差事,更在十八岁就随驾征讨噶尔丹,兄弟之间,对大阿哥的敬重,从不亚于毓庆宫。 作为在皇帝子嗣接连夭折的年轻时候,能健健康康活下来的孩子,大阿哥幼年时受尽慈宁宫、宁寿宫的喜爱,纵然后来有了太子,也不影响皇帝对长子的器重和期待。 但随着皇子越来越多,到如今七阿哥八阿哥也快要成家,这意味着大阿哥之于朝廷和皇帝的意义,随时都能被长大后的弟弟们取代。 因此胤禛早就察觉,大阿哥待他们这些弟弟,和小时候完全不同了。 “弟妹得闲,就带着孩子来家坐坐,你大嫂嫂常说,四弟妹是最稳妥的人。”此刻相见,受了弟弟的礼后,大阿哥随口说道,“只是我府里的长史官嘴碎,你们都知道的。” 胤禛没多说什么,简单的寒暄后,梁总管就来领大阿哥进门,目送兄长离去,他才又往瑞景轩来。 然而走出清溪书屋没多远,小和子就在路边等他,听闻妻子正和妹妹们一道在额娘屋里罚站,胤禛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家媳妇那么端庄稳重的人儿,居然能惹母亲动怒。 “原只说思过一炷香的时间,谁知公主去吹那香,让燃得快一些,结果被娘娘逮个正着,这下足足得罚站一个时辰。”小和子一脸无奈地说,“咱们福晋好冤枉,您快去瞧瞧。” 胤禛着急地走了几步,但很快就停下来,想了又想后,才继续前行。 瑞景轩暖阁里,德妃正安安静静地抄写经文,环春手底下的大宫女绿珠,已进进出出好几回。 这一趟,德妃到底没忍住,提醒道:“这风一阵阵的进来,叫环春瞧见,又该骂你了。” 绿珠见娘娘终于理她了,赶紧说:“主子,是四阿哥来了,在院门里站着,但不让通传,说要等您抄写好了经文再见。” 德妃放下笔,从窗前看了眼,果然见儿子的身影,挺拔端正地站在院子里。 “娘娘,外头冷,这都十一月了。”绿珠央求着,“别叫四阿哥冻着了。” 德妃继续提笔,淡淡地说:“告诉四阿哥,回紫禁城向太后禀告,皇上和我留五公主住下了,过几日随驾一同回宫。” “主子……” “去吧。” “那四福晋?” 德妃抬起眼眸:“四福晋也留住一晚,你派人去告诉梁总管,请皇上今晚不要过来了,孩子们在这里。” 绿珠这才放心了,等不及行礼就跑出去,跑出去了又赶紧退回来行礼,直叫人哭笑不得。 这是永和宫才能见到的光景,瞧着没多大规矩,但大大小小都知道害怕,绿珠她们怕环春,而自己生养的姑娘小子们,再如何无法无天,也有敬畏和尊重,都能管得住。 “身在帝王家,多少身不由己,当年太皇太后如何对待皇阿玛和我,额娘也如何对待你们。” 一个时辰后,俩丫头被皇帝找去,瑞景轩里只留婆媳对坐,毓溪腿脚酸痛,很想伸手敲一敲,但是听婆婆这句话,不禁抬起了头。 德妃笑道:“额娘罚你们,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就算他们告状到皇上跟前,还有额娘替你们兜着,年纪轻轻的孩子,该是玩乐的时候,别总绷得太紧了。” 毓溪懵懵的,有些听不明白。 德妃笑道:“皇上这会子把姑娘叫去,难道是训斥她们替我出气?” 毓溪点头,又摇头:“儿臣不知道。” 德妃说:“替她们撑腰呢。” 毓溪听着更糊涂了:“皇阿玛他……” “你是额娘的长媳。”德妃将手炉放在孩子的腿上,好让她舒服些,一面温和地说,“往后妯娌之间,难免磕磕绊绊,你是永和宫的大嫂嫂,便是弟弟妹妹们的倚仗,你们任何人做错事,只有皇上、太后和我可以管束,毓溪,在外头,只管再多一些骄傲。” 第15章 你是一家之主 曾几何时,乌拉那拉家的毓溪小姐也有五公主的活泼、七公主的娇软,是阿玛额娘和祖辈们的掌上明珠,可以在家中肆意嬉笑玩闹。 然而有一天,如两位公主这般,姐妹相见亲亲热热,手挽着手一起奔跑玩笑的光景,突然就结束了,毓溪记不得,实在记不得上一回可以在人前大笑出声是什么时候。 她要学的规矩,比兄弟们念的书还多,对她而言,规矩礼仪都不难,难的是,从此在任何地方都要端端正正。 不能与长辈撒娇,不能和姊妹们说说笑笑,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里,她很寂寞、很孤独。 而这一切,全因孝懿佟皇后生前的愿望和叮嘱,五六岁时,毓溪就跳过朝廷选秀、越过所有人,被彼时的佟贵妃内定为四阿哥未来的福晋。 小时候的她,只是觉得小阿哥长得好看,母亲问她是否愿意给小阿哥当福晋,她傻乎乎地说愿意。 之后渐渐长大,在她孤独枯燥的日子里,唯一可以“亲近”的人,居然就是四阿哥。 而胤禛的样貌品性、文武才学,无不在同龄人之间出类拔萃,不知不觉,毓溪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遗憾的是,佟皇后没能等到她和四阿哥成亲,那日在承乾宫背过人去,哭得伤心欲绝的胤禛,至今想起来,还会让毓溪心疼得不行。 好在青梅竹马一路走来,胤禛是眼下唯一能见到毓溪撒娇发脾气的人,就连爹娘相见都要守着规矩的她,终于不孤独了。 可她才几岁,不过是被逼着长大、催着成人,公主们在人前大大方方的活泼可爱,在母亲膝下的撒娇耍性子,依旧是毓溪羡慕的、向往的。 没想到,会有一日是婆婆来对她说:你也可以。 “额娘……”毓溪红着眼睛问,“这些年,我并不是外头说的那样好,也不是您所期待的儿媳妇对吗?” 德妃很是意外:“傻孩子,怎么说起胡话了?” 毓溪眼角噙着泪,垂下脑袋说:“我知道,我没少让额娘操心。” 德妃坐近了些,温和地说:“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太皇太后若还在,额娘指不定哪天又要去慈宁宫挨训,太后到如今看待皇上,还是从前的心思,总怕皇上饿着冷着,在太后眼里,皇上也永远都是孩子。” 毓溪点了点头,德妃将帕子递给儿媳妇,好生道:“今日你们一路说笑的光景,必定会传出去,与其说大臣们要指责四福晋没规矩,不如说是要影射额娘不教养。因此,我对妹妹们说是在乎你的名声,到头来额娘在乎的还是自己。” 毓溪摇头:“额娘,胤禛说您从来也不在意外人的闲话。” 德妃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恐怕还是皇上教的,这对父子最会躲懒,一句我不在乎,就能不管那些人的嘴碎,谁说额娘不在乎,我清清白白的人,凭什么叫人说三道四?” “是……” “不然罚你们做什么,难道我不愿意看着儿媳妇和女儿们亲近,都是花朵般的小人儿,光是看着就招人喜欢。”德妃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孩子,“不是额娘自夸,皇阿哥还有宗亲里头,年轻媳妇若论貌美,我家四福晋可是一等一的。” 毓溪脸红了,但她知道自己生得好,托阿玛额娘的福,是比其他漂亮的人还要好看的容貌。 “可是额娘,我们在屋子里罚站,外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编排您说一套做一套。”毓溪不敢轻浮,定下心思说,“我以后一定谨慎,不再带着妹妹们坏规矩。” 德妃却道:“你以为瑞景轩里,就没有旁人的眼睛了吗,若真叫你们站到院门外去,他们才会笑话额娘太做作,是故意教训给外人看,和那些人周旋,要拿捏分寸。” 毓溪不免紧张起来,一时也记不得,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会不会叫什么人听去。 德妃摸摸儿媳妇的手背,淡定地说:“日子还长着呢,正经的天家日子还没开始,额娘对你说这些话,是盼你珍惜眼前的光景,多几分潇洒骄傲,再过几年,你才会感受到真正的身不由己。可即便到了那天,也不必害怕,人都是一步步往前走,没有什么一帆风顺,要紧的是,在乎你的人都在你身边。” “是,媳妇记下了。” “阿哥府里,必定也有旁人的眼线,防不胜防。”德妃温和且郑重地说,“慢慢来,学着一寸一寸拿捏他们,你是一家之主,哪怕有人是谁的眼线,你也要凌驾于他们之上。” 毓溪不禁挺起胸膛,落落大方地回应婆婆:“额娘,我会好好记着您的话。” 儿媳妇聪慧,一点即通,德妃好不欣慰,婆媳俩说得正高兴,暖阁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五公主风风火火闯进门,婆媳俩都跟着紧张起来,谁知还大口喘气的人,自己就高兴了,大大咧咧地问母亲要茶水喝。 “怎么又跑起来,才罚站呢。”毓溪起身来搀扶小姑子,替她轻轻抚背顺气。 “我、我以为……”温宪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以为额娘又罚你呢,他们说额娘把你关起来说话,嫂嫂,我是来救你的。” 德妃生怕女儿岔了气,不着急训斥,待她气息平稳才安心。 温宪痛快地饮下一杯茶,说道:“四哥好心送你来陪我,结果我害你挨骂受罚,下回他再也不带我玩儿了。” 德妃问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没向皇阿玛交代?” 小公主很是得意:“皇阿玛应许了,我才来的,额娘,我留着一手呢。” “什么叫留着一手,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额娘……我们好久不见,见面您就罚我,这会儿又要训我,我就知道额娘偏心小宸儿,不喜欢我。”话虽如此,公主却紧紧抱着母亲撒娇,平日在宫里、在兄弟姊妹间横行霸道的人儿,此刻只是母亲怀里娇滴滴的闺女。 毓溪正看着有趣,额娘却轻轻拍女儿的脑袋,问:“说实话?” 温宪憨然一笑,央求着:“皇阿玛说,要是您不消气,就要揍我呢,额娘……您还生气吗?” 毓溪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幌子,想到妹妹两头得罪人,禁不住笑出了声,见母亲温柔地看过来,越发不顾忌什么规矩,敞开心怀表露自己的高兴。 “额娘,我陪妹妹去向皇阿玛复命,而后就……”毓溪壮了胆子说,“我想回家,胤禛一定很担心,改天再来园子向您请安。” 原本将皇子福晋留宿,就不大合规矩,德妃自然答应,又叮嘱女儿:“和嫂嫂去,要好生走路,不许奔跑,告诉皇阿玛,额娘不生气了。” 第16章 珍惜眼前人 温宪摇头晃脑将母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毓溪为了有所表现,拿出嫂嫂的威严责备她淘气,却被德妃嫌太温柔,又恼女儿装模作样,将两个孩子撵了出来。 “四嫂嫂,我们走后,额娘骂你了吗?” “怎么会呢,额娘是教我道理。” 姑嫂二人亲昵地离了瑞景轩,虽不再说笑玩闹,总不能跟陌生人似的在一起,便大方地手挽手缓缓前行,说些体己话。 “四哥心里一定将我骂了千百遍,下回再也不带我玩儿了。”温宪很委屈,这会儿也不敢大声嚷嚷了,小声嘀咕着,“早知道来挨罚的,我才不来呢,好没意思。” 且说胤禛本打算,将妹妹交付给额娘后,就领着毓溪在园子里逛一逛。 这畅春园之大,十分里他们夫妻才见了不足一分,谁知迎面就遇上母亲做规矩,游园的计划落空了,待传到外头去、传到宫里去,还不定是什么光景。 “畅春园虽好,真来了一看,还怪冷清的。”温宪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嫂嫂跟前也没什么顾忌,笑道,“娘娘们聚在一起吧,我嫌她们吵闹,兄弟姐妹倒也罢了。可是嫂嫂你看,皇阿玛和额娘来这里躲清闲,哪里是清闲,分明是冷冷清清,我觉着,还是宫里热闹的好。” 毓溪说:“额娘向来爱清静的,可一年到尾忙宫里的事,还要操心我们兄妹,实在辛苦。你就安心来伺候几天,我瞧着园子里,就比宫里强多了。” 温宪四下看了眼,小声道:“嫂嫂不懂了吧,其实阿玛额娘不是嫌宫里吵闹才躲到这里来,倘若满紫禁城的人都与他们不相干,就是吵翻天他们也住得。” 毓溪没明白:“怎么说?” 温宪一本正经地说:“只要能和额娘单独在一块儿,用不着畅春园,胡同巷子都成。他们年轻的时候,皇阿玛但凡出门,回銮的路上就派人偷偷把额娘带出去,玩上几天才回来,好几次被太皇祖母抓个现行,额娘比您还大的时候,都要在慈宁宫罚跪呢。” 毓溪记得婆婆方才说,倘若太皇太后还在,指不定哪天她又要去挨训,原来都是真的。 温宪说:“某位阿哥便有样学样了呗,也只带他心爱的娘子出来逛。” 毓溪不禁脸红,生怕妹妹笑话他们夫妻,故意道:“将来国舅府的小公子,自然也……” 这下温宪才着急了,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满眼的目光都在央求嫂嫂不要将那些话说出来。 毓溪看得心软,自己是过来之人,怎能不懂小女儿心思,忙收了口:“不说,嫂嫂不说。” 温宪这才松了口气,不愿拿这事儿来玩笑,只管拉了嫂嫂,径直往清溪书屋来。 说起来,毓溪虽时常进宫向太后和德妃请安,但除去年节国宴等,极少有面圣的机会,一来皇帝要见的人实在太多,怎么也顾不上儿媳妇们了,再者,便是寻常百姓家,正当盛年的公爹也会与年轻媳妇有所回避。 毓溪上回见皇帝,已是好几个月前,便是见了也不过匆匆一面,还曾私下里与胤禛玩笑,说从来也没仔细盯着皇阿玛看过,哪天皇阿玛微服私访在街上与他们相遇,她都怕要认不出天子来。 此刻在御前行礼,只听皇帝温和地说:“怎么就要走了,德妃娘娘很惦记你们,不如与胤禛一道来小住几日。” 温宪忙替嫂嫂打圆场说:“皇阿玛假客气,您和额娘自己都要回去了。” 毓溪落落大方地应道:“回皇阿玛,今日出门匆忙,家中好些事尚未交代,大格格也不能不管,下回儿臣与四阿哥将家中打点妥当,就来园子里伺候您和额娘。” 皇帝并不在意这些,淡淡地说:“既然住下不踏实,就回去吧,不过,你们的额娘很惦记孙女,待回了紫禁城,把孩子抱去永和宫照顾几日。” “是。” 这些话说罢,毓溪没什么再要对皇帝说的,便恭敬端庄地行礼告辞,得到皇帝应许后,就退了出去。 一双妹妹很快就跟出来,亲热地拥簇着嫂嫂,要送她出园子,路上虽不再放肆大笑,可也活泼地说个不停,彼此说着阿玛和额娘的趣事。 毓溪羡慕极了,就算她不做皇子福晋,在家也不能这样拿爹娘打趣,自然公主们并非口无遮拦,玩笑间都是皇帝与德妃的恩爱甜蜜,可毓溪仍旧不能够,不嫁胤禛,她顶多少学些礼乐诗书,爹娘祖辈固然宠爱,规矩还是规矩。 但身为皇帝亲孙女的念佟可以,自己将来若有福气能生个女儿,毓溪盼着小姐俩也能像她们的姑姑这般自由自在,自然,若能有个儿子就…… 不成! 毓溪慌忙将神思从这些事里抽出来,她多想了,她又在奢望不可能实现的事,回头乱了心神,又该自寻烦恼。 “四嫂嫂,回宫后,记得抱念佟来。” “嫂嫂,念佟会叫姑姑了吗?” “傻不傻,她还是个奶娃娃。”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毓溪几乎插不上什么,但马车来了,她们到底要分开,随着车驾远去,公主们还不停地挥手道别,毓溪不得不先放下帘子坐稳。 “福晋,您没事吧?”青莲一直等候在这里,早就听到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会儿禁不住打量小主子,担心地问,“德妃娘娘责罚您了。” 毓溪软绵绵地窝在靠垫里,委实有些累了,轻轻摆手说:“没有不好的事,可我实在累了,青莲,我想歇会儿。” 青莲忙道:“是,您歇着吧。” 然而静了一阵后,毓溪的心思还定不下来,缓缓睁开眼睛,问道:“皇后娘娘在世时,皇上待她,与如今待额娘是一样的吗?” 青莲愣了愣,笑问:“福晋怎么想起说这些?” 毓溪说:“妹妹们嘴里,天下再没有比额娘更值得皇阿玛在意的人,虽然我从前更熟悉、更亲近的人是皇额娘,但回想起来,我那会儿似乎从没比较过,也没人对我提过,她们二位在皇上心里……” “福晋。”青莲打断了毓溪的话。 “你说,我听着呢。”毓溪稍稍坐正了身子。 车马不急不缓地前行,轻微的颠簸里,青莲说道:“若要这么算,再往前,皇上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年少相伴的十年,又该怎么算呢。太子堪堪一岁就被册封东宫,谁不知道皇上是怕天下人有一日会忘了,仁孝皇后,才是他的原配。” 毓溪越发坐得板正,仔细地听青莲说下去。 青莲道:“这些话,您的皇额娘与额娘都明白,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为何要与故去的人计较,难道诸位娘娘对皇上的情意,还容不下皇上追思年少时伴他度过风风雨雨的枕边人。” 青莲又道:“您一定想,仁孝皇后早已是过去,但德妃娘娘与佟皇后却一起伺候了皇上多年,她们之间如何,皇上又如何看待她们。” “没错,我想知道这些。” “在奴婢看来,就一句话。”青莲眼中,仿佛满是过去那段岁月的回忆,内心平静地说道,“珍惜眼前人。” 第17章 郭络罗氏 “珍惜……眼前人。”毓溪默默地念了这五个字,想起宋格格失女后,额娘也对她说了相类似的话。 青莲十几岁就在宫里当差,早已在可以做福晋母亲的年纪,看到的知道的,不比德妃娘娘少,她不敢自以为了不起,但好些事能与娘娘有相同的见解,既然福晋信任她,必然知无不言。 此刻又道:“从您知晓自己要成为皇家儿媳妇起,就在学着如何成为四福晋,可奴婢想说,这事儿学不来。天底下只有一位赫舍里皇后,同样的,佟皇后、德妃娘娘她们,宜妃、荣妃、惠妃等等,任何一位娘娘,都是独一无二的。” 毓溪略思量,似乎明白了:“你想说,只管学长辈们的沉稳大气和高贵,但如何做好四福晋,到头来是我自己说了算。” 青莲连连点头:“福晋最是通透的人,娘娘们的相处之道,您若借鉴来应对府里的侧福晋和侍妾,奴婢觉着并不合适,将来您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毓溪玩笑道:“还是叫你看出来,我多少有些想抄近路的。” 主仆俩说的正默契,马车忽然停下了,想必是路上遇见什么贵人,在京中并不稀奇,下人很快会来通报。 待毓溪坐端正,青莲才掀起帘子问底下:“什么事?” 车外伺候的只说:“前头有车驾挡道,他们正去查看。” 说着话,已有机灵的小厮跑回来,向青莲打千后禀告:“姑姑,是安郡王府上的马车。” 青莲问:“车里是谁?” 小厮应道:“说是位小姐,不是老王妃,也不是郡王妃。” 青莲张望了一眼:“看这排场也不像府里的主子们出行,你们再去打听清楚,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过去吧。” 说罢,她回身向毓溪复命,毓溪方才已听得几句,知道是安郡王府。 然而没过多久,下人又来禀告,道是那位小姐,要来向四阿哥福晋请安。 青莲问:“到底是王府哪一房的小姐?” 毓溪知道,老王爷岳乐在世时共诞育儿女四十余人,虽幼年夭折的多,但活下来的也不少,子子孙孙一大家子人,青莲总要为她弄明白,来请安的人是谁。 青莲说:“奴婢先去瞧瞧,您再看要不要下车。” 毓溪却道:“我还是下去吧,不论哪一房的,我到底还年轻,四阿哥尚未封爵,我不该拿大。” 如此,青莲先下车,再与底下的丫鬟一同伺候四福晋下马车,果然见那头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带着一位年少的小姐过来,瞧着服色并不华丽,姑娘倒有几分气质在身上。 “奴才郭络罗氏,向四福晋请安。”女孩子到了跟前,礼仪周正地问安,跟着她的嬷嬷,也一并向四福晋行礼。 毓溪朝她们身后看了眼,说是郡王府的马车,实在寒酸了些,虽然安王府如今远不如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至于此。 “小姐的额娘,是老王爷的七格格,额驸家中姓郭络罗氏。”那嬷嬷恭敬地介绍着自家姑娘,只是越往后,说话的底气越不足。 提起郭络罗氏,毓溪和青莲就明白了,这姑娘的阿玛额娘早已不在人世。 康熙二十年,安王府七格格的额驸郭络罗明尚,因诈赌之罪判了斩监候,那时候七格格正怀着身孕,后来明尚死在了大狱里,七格格产后抑郁寡欢,最终留下襁褓里的女儿撒手而去。 那可怜的孩子,就是此刻眼前的小姐,被外祖家接回去抚养,转眼十几年了。 毓溪看了眼青莲,青莲会意,便往自家马车后走去,毓溪则和气地说:“妹妹不必客气,眼看要起风了,等王府再送马车来,怕是要冻坏了你,坐我家的马车回去吧。” 此时青莲已经折回来,轻声道:“主子,奴婢打点好了。” 且说毓溪出门,虽不敢有多隆重的排场,可走远路怕路上马车有什么故障,她和青莲坐一辆车,后头另跟着一辆空车,这不仅仅是四阿哥府讲究,其他皇子宗亲府里,正经主子出行,都会有所预备。 眼前这位,并非郡王府正头主子,没有那样的待遇本不奇怪,但好歹是老王爷的外孙女,居然坐一辆如此破旧的马车,这姑娘在外祖家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奴才多谢四福晋。”郭络罗氏再行礼道谢。 “恕我年轻,宗亲里亲戚们尚不能都认识,今日也算初见。”毓溪和气地说,“过些日子,我该到王府向长辈们问安才好。” 郭络罗氏忙道:“家中外祖母和舅母都安好,实在不敢叨扰四福晋拨冗来府里,改日奴才再到四阿哥府谢恩。“ 毓溪不禁多看了一眼这姑娘,与五公主差不多年纪,但骄傲明媚的公主,不论在何处都满身光芒,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 可眼前这女孩子,几分端庄气质外,再无其他,那眼眸上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看得出来,她在安王府过得不好,可叹的是,这甚至都不值得毓溪唏嘘。 要知道这京城里,数不清的皇亲国戚,岂能家家户户都显贵鼎盛,安王府鼎盛时,岳乐的儿子们都能比皇子更早封郡王,但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判那明尚斩监候时,就已不再顾及什么岳乐的女婿。 于是家道中落的宅门里,再养一个因犯事而家破人亡的孤儿,谁能把她当回事。 后头的马车缓缓过来,毓溪便主动道别,先回马车上去,青莲留在底下叮嘱了几句,不久后也跟着进来,很快她们又动身了。 “听说是去了一趟祖父家里,正要回王府。”片刻功夫,青莲已打听清楚,马车走远后,便向主子说道,“安王府里若是旁人,奴婢也不熟悉,倒是这位姑娘,因那额驸犯事闹出不小动静,奴婢才知道的。” “老王妃赫舍里氏,是太子的姑祖母?” “正是,是索尼大人的女儿,也是仁孝皇后的亲姑姑。” 毓溪道:“下回再见了,请额娘引荐,总该问候一声。” 青莲则还有家长里短的没说完,接着道:“那七格格的生母,是老王爷的侧福晋,生前十分得宠,与如今的老王妃年轻时很不对付,您说说,她的外孙女,自然是不被老王妃待见的。” 毓溪轻轻一叹,想到自己出身望族、高嫁皇子,更难得娘家和睦、婆家慈爱,还有胤禛对她的情深意重,人世间的福气岂能都叫她占了去,强求不得的事,是该放下执念了。 第18章 我愿取而代之 这一日傍晚,当胤禛从宫里赶回家中,刚好遇见送人从安郡王府归来的空车,等不及问他们从何处来的,就先进门看望妻子。 毓溪早已洗漱更衣,在暖炕上逗念佟,隔着门就听见孩子的笑声,胤禛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青莲来侍奉四阿哥更衣,于是提起门前归来的空车,得知路遇安郡王府的人,胤禛说:“老王妃近来到处走动,打着宫里的主意呢。” 毓溪抱着念佟绕过屏风,问道:“打什么主意?” 胤禛道:“府里有了适龄参选的姑娘,指望能有个好前程。” 毓溪想起半路遇见那眼眸蒙尘的郭络罗氏,虽然小小年纪毫无生气,但模样儿很是标志。 想来她的外祖母既是岳乐宠爱的侧福晋,必定上乘姿色,郭络罗氏若像她,也难怪老王妃更厌恶这个孩子。 “今日满京城都是各府的车马轿子窜来窜去。“胤禛洗了手,将掌心搓了搓,才伸手抱女儿,说道,”七阿哥、八阿哥要成亲的旨意一道京城,他们就忙开了。“ 毓溪笑道:“这是皇上和太后说了算的事,他们再使劲儿,也动摇不了皇上和太后的决定,忙的什么呢?” 胤禛亲了亲女儿,随妻子一道进内室,青莲带人奉上茶水后,就都退下了。 毓溪盘膝而坐,为丈夫侍弄茶水,抬眸就见胤禛盯着自己看,嗔道:“看什么,半日不见,不认得了?” “额娘训斥你了?” “没有的事。” “怎么就罚站一个时辰?” “也没有,两个妹妹撒撒娇,额娘就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不罚了。” 胤禛还是心疼:“那也站了好久,我在皇阿玛跟前说话就有小半个时辰了。” 毓溪笑道:“额娘说你在院子里傻站着,旁人不知你脾性的,一定以为你是为了我而要挟额娘,但额娘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敢阻挠额娘做规矩,更愧疚没把我带好。” 胤禛干咳一声,挽尊道:“那不是额娘在抄经书嘛。” 毓溪笑悠悠地望着丈夫,胤禛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转而哄怀里的闺女说:“将来可不能学姑姑们淘气,你是大姐姐,要带好弟弟妹……” 屋子里忽然就静了,胤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这样的话换做别家,再平常不过,但是他们家的弟弟妹妹,要从何而来。 “怎么不说了?” “毓溪,她好像要睡了。” 胤禛有些局促,就拿孩子来掩饰,抱着手忙脚乱,而阿玛一乱,念佟最先感知,还只会哭的奶娃娃,立刻就扯开嗓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毓溪唤乳母来接孩子,胤禛怀里一空,心里反而更不踏实,转身拿起茶杯就喝,生生被烫了一大口,不得已吐了出来。 “哎呀,你别着急。” “没事、没事……” 毓溪绕过来,拿帕子擦拭胤禛身上的茶水,再查看他面上嘴上是否受伤,她捧着胤禛的脸颊,胤禛也捉了她的手。 屋子里再次静下来,夫妻对视片刻后,毓溪轻轻坐进了胤禛的怀里。 “我可是盼着弟弟妹妹,盼着念佟做大姐姐的。” “毓溪……” “我知道,你不怕没人为你开枝散叶,你担心的只有我。”毓溪说,“咱们要把这话说开,往后才能好好过日子,倘若我一辈子不生养,你一辈子在我跟前说话要小心翼翼吗?” “我没想到那么多,就是心疼你。” “你心疼,才说明我无能不是吗?”毓溪抬起头,与胤禛对视,“我眼下是好的,兴许过两年,撑不住人言可畏,又在这事情上转不出来,到那时候你再心疼我。可最好也别总心疼,你得帮我走出来,不能跟我一起疯。” “毓溪,没那么严重。” “是,宗亲里嫡福晋不生养的多得是,太后娘娘也不曾为先帝诞育子嗣不是吗,往大了说,只要你将来有儿有女,对外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关起门来,我撑不住的时候,还望你能多几分耐心,不要嫌弃我。” “你连这样想,都是对我的不公平。”胤禛身上,还有几分少年的冲动,至少对着心爱的人,他不愿掩饰内心的情绪,严肃正经起来,道,“既然要把话说开,咱们就明明白白地说。” 毓溪不免慌了:“你别生气。” 胤禛道:“我不生气,但有些话,我也藏在心里很久,不如都在今日说了。” 毓溪示意他小点声,更起身到门前看了眼,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又回到丈夫身边。 “皇额娘生前对你我说过什么话,不必赘述,我一个字也不会忘。”胤禛坚定而严肃地说,“但那不是你我必须要走的路,那只是皇额娘的愿望,是她与生俱来的傲气,让她如此看待我的前程。” “可是……” “我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所愿,是国泰民安、四方来朝,这亦是我所愿,倘若将来能有明君临朝,我何苦去争去抢。” 毓溪安静地听着,而丈夫眼中的目光,也变得更坚定更强大。 “反之,他日若不得见明君。”胤禛的心,扑通扑通地撞着胸膛,“我愿取而代之。” 毓溪定住了,胤禛也静了下来,直到窗外不知什么鸟雀扇动翅膀冲上云霄,那一阵动静,才叫小两口回过神。 毓溪一下抱住了胤禛,胤禛也将她抱满怀,两颗年轻的心,隔着胸膛紧紧相贴。 “好,我知道了。” “今日在清溪书屋外见到大阿哥,他看我的眼神,与我说话的语气,都与从前不同了,大抵是见我独自出现在清溪书屋,也是让他忌惮的事。” “七阿哥、八阿哥就要成亲了,我曾听阿玛说,皇上来年还要西征噶尔丹,皇阿玛的左膀右臂,再也不是大阿哥一人,他不痛快了。” 胤禛说:“换做我,不会不高兴,有更多的兄弟一起为皇阿玛打江山守天下,我求之不得。” 毓溪轻声道:“你要想,难道皇额娘的愿望,不是惠妃所想,且大阿哥性情耿直,惠妃娘娘怎么教,他就怎么想,远不如你。” 胤禛长长一叹:“皇家子弟的宿命,吾辈也逃不过,你放心,我看得开。” 第19章 德妃她才是妾 这番话之下,夫妻俩皆动了心神,见彼此面上涨得通红,都愿冷静冷静,二人便隔了茶几盘膝而坐,定下心来品一杯清茶。 “这茶极好,哪儿来的?” “额娘赏赐的,永和宫里的好东西,咱们家总是头一份。” 胤禛道:“将来十三十四成了家,你做嫂嫂的留心些。” 毓溪点头:“这是自然的,妯娌们若是好相与,我必定当亲姐妹对待,但若如三阿哥家那般,你别怪我冷淡,实在惹不起。” 胤禛笑道:“我三哥那么老实的人,皇阿玛怎么挑了如此彪悍的儿媳妇,才多大点年纪,连荣妃娘娘都降服不住。” 毓溪说:“可三阿哥与她,挺恩爱的不是吗,一家不知一家事,人家关起门来愿意好,外人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只是以妯娌的关系来说,不喜欢她罢了。” 这话胤禛也赞同,又笑道:“以皇阿玛对额娘的心意,绝不会挑选厉害的儿媳妇让她生气,何况你这么好,十三十四难道不比着大嫂嫂选媳妇。” “好不正经的话。” “是你歪曲我的意思。” 小两口彼此一笑,毓溪拿了一小块梅花糕塞进丈夫嘴里,嗔道:“天还没黑呢,四阿哥,咱们好好说正经话。” 胤禛缓缓咽下糕点,端起茶杯时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些话,你我还是要谨慎再谨慎,说出去一个字都是死罪,更是会乱了心神的贪欲。” 毓溪很是淡定:“所以四阿哥要再多多读书,多向大臣们学本事,我也一样,咱们还什么都不是,张口就是大话。” 妻子与自己一心同体,胤禛很是满足,只可惜今日没能好好逛一逛畅春园,也不知忙些什么,一整天就过去了。 不久后,天将黑,厨房的下人分别将饭菜送到正院、西苑各处,侧福晋李氏衣装齐整地站在院门下,随着送饭菜来的下人,还有前去正院问候的丫鬟回来,并每日都这么尴尬地来回一句:“四阿哥和福晋说免礼,请侧福晋自行用膳。” 李氏嘴角轻轻一颤,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去了。 这是府里的规矩,侧室、妾室们每日都要向四阿哥和嫡福晋请安,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哪怕嫡福晋并不愿每天见到她们,哪怕四阿哥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们,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候着、预备着,日日如此。 回到房中,李氏一脚踢飞了脚下的花盆底子,伏在炕头上,捂着脑袋生闷气。 “主子,还是先用膳吧。” “没胃口,撤了。” “一会儿厨房要问您怎么不用膳,再传到正院里去……” 李氏心火顿生,起身指着丫鬟的鼻子骂:“便是紫禁城里头,也没这么大的规矩,不吃饭怎么了,难道七出里还写了这句话不成,四阿哥要休了我不成?” 丫鬟不敢多嘴,但心里知道,今天明明白白传话回来,说四福晋要在畅春园留宿一晚,侧福晋便精心打扮盼着四阿哥回府,谁料想,居然先等来了福晋,还与盛装打扮的她打了照面。 彼时福晋什么都没说,与往日一般和气,可下人们都看在眼里,知道侧福晋邀宠不成,还在主子跟前丢了人。 “再早几年……我至少也是平妻的尊贵,我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成了奴才成了侧室。”李氏哭着说,“拼死拼活生下的女儿,我都不能看一眼……” “主子,您小点儿声,宋格格一会儿又来看笑话。” “明明侧福晋也是有册封的,明明早些年还是平妻的尊贵,怎么就改了呢。”李氏恨得咬牙切齿,“我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跑来给人当妾。” “主子……” “我还是正经的侧室呢,德妃她才是妾,她还是个包衣奴才,可她怎么就捧着乌拉那拉氏,把我这个有名有份的侧福晋,当宋氏那般下贱的奴才看待。”李氏越说越恼,气得捶打一旁的靠枕,睁大了眼睛说,“进宫赴宴从来没我的份,宗亲里有喜事也不许我露面,大格格生下来,旁人来道贺,礼物都是往正院里送的,有我什么事?” “主子,快别说了。” “她自己生了儿子被别人抢走,就也不许孙子养在亲娘膝下吗?” 丫鬟慌忙去关了门窗,跪着求侧福晋冷静些,李氏也知道这些话传出去她就没活路,连哭都要捂着枕头哭。 “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好……” 不等李氏说出后面的话,房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外头值守的下人嚷嚷着:“侧福晋,四阿哥过来了,就快到西苑外了。” 李氏挂着眼泪就怔住了,以为自己太过伤心发了癔症,但门外再一次传来声音:“主子,四阿哥来了。” 她慌忙抹去眼泪,丫鬟也着急去捡来被侧福晋踢飞的花盆底鞋子,手忙脚乱地一顿穿戴,紧赶慢赶到了院门前迎候。 不多时,胤禛果然来了,还未走近,突然停下来,将四周看了看。 李氏心里慌张,不自觉地迎上前,但听四阿哥说:“这里竹林太密,风一吹就响动,侧福晋睡得浅,夜里刮风,叫她如何安眠?” 一旁的小和子忙应声,说明日就遣花匠来打点。 “四阿哥万福。”李氏行礼后,努力镇定下来,问道,“已是用晚膳的时辰,您不和福晋一道用膳吗?” 胤禛温和地说:“畅春园地界大,福晋平日里少走动,园子里逛半日就累了,晚饭也不想吃,这会子念佟又睡了,正院里静悄悄的,我来你这里坐坐,一起用膳吧。” 李氏惊喜万分,顾不得去算计到底怎么回事,如今能把人等到屋子里,就是她的体面和光辉,哪怕压一压宋氏的嚣张,她也是高兴的。 一行人回到屋子里,但烛火下,胤禛看清了她的脸,方才李氏那一场哭闹,并不是默默流泪般可以被脂粉掩盖,此刻不仅眉眼红肿,连发髻都有几分凌乱,鬓边的流苏都绞在簪子上了。 “你哭了?” “不、不是……” 胤禛微微皱眉:“瞧这模样,还是大哭了一场。” 李氏吓得膝头一软,跪下道:“四阿哥恕罪,妾、妾身是想家了,妾、妾不该无故流泪。” 胤禛倒是好心:“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或是请他们上京来逛逛,这就要往年关去,你父亲可要上京述职?” 第20章 十四阿哥吃醋了 李氏一脸茫然,但正经想起来,与娘家的书信,止在大格格出生后。 爹娘曾在信中向她道喜,还宽慰她说,女儿能养在嫡福晋膝下是好事,将来谈婚论嫁外头也高看一眼,可她气得把信给撕了,一晃几个月,再无联络。 胤禛命丫鬟搀扶侧福晋起身,自己已在膳桌旁坐下,膳房的人紧忙来问是否要加几个菜,他拿了筷子说:“这就很好,皇上忙碌时,一碗小米粥就打发了,我还要吃什么了不得的?” 小和子带人上前来伺候,即便自家阿哥府,也有尝膳的太监候着,平日在嫡福晋屋子里也罢了,这会子突然来侧福晋苑里用膳,他不得不警惕。 待尝膳太监安然无恙地退下,胤禛才开始动筷子,李氏倒也习惯了这一切,四阿哥毕竟不是头一回过来。 而方才有半句话,她没来得及说,她想说:我以为他是好人,我以为他总还有几分情意。 比起那从正院骂到永和宫的气话,这些才是真心的。 虽说只是侧福晋,且在当今皇帝改制后,侧福晋不再享有平妻的尊贵,哪怕是皇帝指婚不得不嫁,她也心甘情愿地嫁了。 要知道,四阿哥是佟皇后养大的儿子,即便佟皇后不在了,永和宫二十年如一日霸占着皇帝的心,给宠妃的皇子当侧室,前程岂是几个落魄人家的正室夫人能比的。 何况,这家嫡福晋生不出孩子,李氏进门前,早把算盘打到二三十年后了。 自然,这算盘珠子的响声,胤禛“听”得见,从他头一天见到李氏和宋氏,心里就明白往后一辈子,要如何待她们。 身在帝王家,从小与一众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在一起,眼看着娘娘们一个个从皇阿玛身边过,他见过嫡母的欢喜,也拭过嫡母的泪水,哪怕是亲额娘,也有无奈落寞的时候。 当有一天自己面对这一切,当李氏宋氏都卧在身侧,他才明白,这世道之下,一个男人要谈情深意重有多难,就能有多简单。 而他是皇子,肩负着家国朝廷、宗室香火,世上的一切,对他就更宽容了。 他不愿苛待李氏、宋氏,又或是将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枕边的女人,不能给予真心,多几分宽容总是不难,偏偏…… 胤禛吃着饭,心里禁不住一叹,这叫额娘看见,必定责备他没规矩,不能对粮食不敬,可一想到,自己的好心,会换来妾室们的野心,换来毓溪的不太平,他就心里闷得慌。 “四阿哥……”李氏柔弱地出声。 “什么事,你、你怎么不动筷子?”胤禛提起精神来。 李氏低垂着脑袋,轻声道:“上回伺候您用饭,结果和宋妹妹拌嘴惹您动气,是妾身的错,妾身再也不敢了。” 胤禛笑道:“不打紧,她向来这样的个性,我们还在阿哥所住的时候,嬷嬷们如何训斥她责备她,也难改不是吗?” “多谢四阿哥。” “一家人,不必这么外道。” 李氏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胤禛好生无奈,他才多大,为什么要面对这些事,可他若真不管,到头来烦恼的还是毓溪。 “用饭吧。”胤禛随便夹了些什么,放进李氏面前的碗里,“吃了饭还要忙公务,忙完公务,我就过来。” 李氏眼底有了光芒,气色顿时就好起来,不急着自己先吃,只管殷勤地给胤禛夹菜。 胤禛心里苦笑,默默地继续吃饭。 有件事,只有他和温宪知道,自然那丫头后来有没有到处嚷嚷,胤禛并不清楚,但妹妹再如何淘气,也是有分寸知轻重的孩子,关于世祖爷的笑话,岂能随意挂在嘴边。 那是他们兄妹都还小的时候,科尔沁来人向太后请安,胤禛从书房赶来见客,一进门就被妹妹拉着,躲到了窗底下。 原来里头吵了起来,提起了太后的姑姑,也就是世祖的元配皇后,把两个孩子惊到的是,那位娘娘还做主坤宁宫时,居然曾指着世祖的鼻子,骂他是发.情的种马。 彼时妹妹奶声奶气地问他:“四哥,种马是什么?” 胤禛狠狠地唬了妹妹,让她牢记这是多提一个字,就会挨揍的禁忌。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一晃,他也有了妻妾,有了和妾室生的孩子。 当年科尔沁来的人,在宁寿宫争吵的光景,时不时会让胤禛想起来,并暗自在心里苦笑。 夜渐深,当胤禛再次从书房去到西苑,消息也传来毓溪这边,她正在灯下看书,这些日子越发觉得,多读书才能有长进,而读了书,心自然就跟着静下来。 此刻知道胤禛去了侧福晋那儿,默默松了口气,倒也不是想要怜悯什么人,身为正室嫡福晋,这本是她的责任,尽到了,心里也多一分踏实。 “您是给侧福晋面子了,好歹不叫下人有胆子笑话她,也不知人家能不能领情,听说宋格格去凑热闹,叫四阿哥打发了。”青莲为福晋再添一盏灯,说道,“说实话,奴婢至今想不通,哪怕是侧福晋和侍妾,万岁爷就随随便便一指吗,就不多考量些?这二位年纪不大,心思很深,一个面上闷葫芦,心里时时刻刻拨算盘,另一个什么都露在脸上,虽好对付,可终日不得消停,也烦人得很。” 毓溪笑着不说话,青莲还喋喋不休:“这要是皇后娘娘还在,早撵出去了,或许一开始就不能答应皇上指来这般品性的人。” 毓溪收敛了笑容,放下书本说:“皇额娘若还在,必定更看重子嗣,与胤禛成亲前,我身子就弱了,远不如小时候结实,那么皇额娘兴许就改主意了。” “福晋……” “但你要胤禛怎么选,难道我与皇额娘不能共存,这里头,终究都是缘法,强求不得。” 青莲很心疼:“您小小年纪,悟出这么些道理,奴婢这么大时,在宫里跟着姑姑们学本事,日日挨骂挨打,蠢笨得很。” 毓溪温柔地说:“你才辛苦呢。” 其实有些话,毓溪不便对任何说,李宋二人不是善茬这件事,她另有看法。 那会儿为了子嗣,上头决定要为胤禛纳侧福晋时,他不敢正面反抗皇阿玛,但没少去游说额娘,想尽了办法表达他的不愿意。 毓溪总觉着,以皇帝和德妃对儿子的在意,绝不会不考察秀女的品行就胡乱指人来,偏偏指来这一对脾气性格截然相反但又都心思深重的姑娘。 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胤禛不会喜欢她们,难道不是皇上为了儿子的香火,又为了成全他们小两口,才故意为之。 自然,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这些,更不会告诉别人,她觉得李宋二人不大好,其实也挺好。 “不必再添灯,我也要睡了。” 毓溪心情甚好地笑着,可才吩咐罢,就有丫鬟从门外送消息进来。 青莲去门前听了几句,立时回到主子身边:“福晋,宫里传话,十四阿哥摔伤了。” 毓溪担心地问:“摔哪儿了?“ 青莲说:“说是肩旁脱臼,已经按回去了,眼下宫里还没惊动什么主子,也不敢往畅春园送消息,就先来报四阿哥知道。” 毓溪想了想,便吩咐:“难得去西苑,还是别惊动他了,这会子我都进不去宫里,他知道了也是干生气,胤禵没事就好。” 青莲接着说:“是翻墙摔的,那么小的孩子,大半夜的十四阿哥翻墙去哪儿?” 十四阿哥今年才七岁,十分聪明机灵,因是德妃娘娘失去六阿哥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叫外人来说,皇帝对永和宫小儿子的宠爱,不亚于东宫太子。 于是这孩子,和他五姐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成日在紫禁城里上蹿下跳,但温宪不会让着弟弟,结果姐弟俩常常打架,是宫里一大乐子。 可再怎么淘气,也不该半夜翻墙,永和宫里从不因为和和美美就少了规矩,这下照顾看管阿哥们的太监宫女,有的受了。 青莲笑道:“四阿哥该生气了。” 毓溪轻轻叹:“大半夜翻墙实在该打,明日我也不劝着了。” 正如主仆俩预料的,隔天一早,得到消息的胤禛,怒气冲冲地从西苑离开了。 永和宫里,胤禵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自从上了书房,难得早晨能睡懒觉,托昨晚摔伤的福,今早终于没人催他起床。 “四阿哥,您别生气,让十四阿哥睡会儿吧,疼到天将亮才睡着的。”永和宫西配殿门外,没跟去畅春园的大宫女玉葵,劝着小主子,“太医说了,让十四阿哥静养,太后娘娘也下了恩旨,只罚了奴婢们的俸禄,免了皮肉之苦。” 胤禛冷声道:“我在值房为皇上整理信函,他醒了,你们就来报我。” “是……” “真的没事?” “太医说没事,十四阿哥也不喊疼,自然他是疼的,疼得一直睡不着。” 胤禛又气又好笑,责备道:“他活该,太后不罚你们,额娘能饶过,你们只管惯着他,由他闯祸去。” 玉葵也是看着四阿哥长大的,知道小主子心地仁善,说道:“奴婢若真挨打,四阿哥一定给求情,奴婢才不怕。” 胤禛四下望了眼,问:“倒是稀奇,温宪没来看热闹?” 玉葵不禁笑:“您忘了,您把五公主接到畅春园去了。” 胤禛才想起来昨天的事,真正是被弟弟气糊涂了。 “对了,他说没说缘故,做什么大半夜爬墙?” “四阿哥,还是因为您呐。” 胤禛更不解了:“我怎么那小子了?” 玉葵说:“十四阿哥吃醋了,您不带他去畅春园。” 第21章 四哥、四哥、四哥 胤禛眼底闪过一瞬笑意,但不愿叫别人看见,依旧端着兄长的威严和对这件事的怒气,冷声道:“他想自己大半夜跑去畅春园吗,可笑,连永和宫宫墙都翻不出去,恐怕是不知道紫禁城外头还有护城河等着他,不要命的混账东西。” 玉葵求情道:“十四阿哥摔着了,又被侍卫吓着了,您一会儿好歹不要训得太狠,再把弟弟吓懵了。” 胤禛没好气地问:“你这话,敢不敢去对额娘说?” 玉葵满脸的为难,心里也明白,娘娘不会把她们怎么样,但娘娘若动了气,环春就该收拾她们,如今自己好歹也是大宫女,这下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 “不为难你们,他想一出是一出。”胤禛还是心软的,但底线不让,告诫道,“可他若被宠坏了性子,将来在外头闯祸,最后还是额娘被拉出去指指点点,难道你们不心疼娘娘?” 玉葵总算肯说实话:“四阿哥,您知道的,十四阿哥实在淘气,皇上和娘娘不在宫里这些日子,可把他能耐坏了。奴婢们尽量守着看管着,压根儿管不住,又怕说实话招惹主子们不高兴,以为奴婢编排十四阿哥的不是,推卸责任。可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佟皇后昔日那样宠爱您,您的淘气都不及十四阿哥三分,奴婢在宫里见过那么多阿哥公主,也就咱们五公主能和弟弟一较高下。” 胤禛气道:“好光荣的事,还一较高下,敢情头上长角的都出在这门里了?” 玉葵不禁跪下了:“奴婢不敢。” 胤禛命道:“起来说话,你们都是伺候额娘的,跪的什么。” “四阿哥……” “我会处置他,也不为难你们,但下不为例,半夜爬墙实在出格,永和宫的值夜关防有这么大的漏洞,仔细皇阿玛动气,可就都不能活了。” 玉葵深知轻重,连连称是,胤禛抬眸看了眼日头时辰,便负手而立,下令道:“把他叫起来,带出来,他若不愿穿戴衣裳,只管光着出来。” 话音才落,门前却走进身形瘦削,但面容干净红润的孩子,十三阿哥胤祥,九岁的孩子面上稚气未脱,满脸的紧张和不安。 “四哥……” “昨晚有你的份吗?” 十三着急了,走到四哥跟前,认真地说:“我睡得沉,没能察觉胤禵跑出去,四哥我没翻墙。” “不怪你……” 胤禛刚要宽慰弟弟,他当然知道十三弟是最听话懂事的,性格脾气皆与十四那皮猴子一天一地,没想到弟弟却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十四弟不高兴,我没好好劝说他,他夜里找我说话,我嫌烦也不搭理他。十四还小,心里存不住事,就跑出去了,四哥,是我不好。” 胤禛听着,心里火气消了一大半,不禁蹲下来,与个头尚小的十三平视。 “四哥,我愿意和十四一道受罚,昨晚我若理他,与他说说话,他会听的。” “你五姐姐管得住他吗?” 十三愣住,接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有几分稚气在身上,说道:“五姐姐会直接揍十四,十四又不服气的,他们再打起来。” 胤禛单是听着,又要冒火了,紫禁城里那么多阿哥公主,统共就出了两个混世魔王,全是他们一个娘胎里的。 “你这会儿过来,书房里怎么交代的?” “我说了实话,夫子命我回来向四哥解释清楚。” 胤禛点头:“很好,那就去换衣裳,一会儿跟四哥出门。” 十三眼眸亮起来,终于露出孩童的天真:“四哥,我们去哪儿?” 胤禛朝西配殿看了眼:“不是有人要去畅春园,半大小子,本事不学书不好好念,学女人家吃醋。” 十三高兴了,明朗地笑起来,还知道提醒四哥:“额娘听见这话,该说四哥拿女子的开心,怎么女孩子就该吃醋的。” 胤禛在弟弟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也不老实,学额娘学得那么像。” 说着把弟弟往西配殿里推,轻轻踢了一脚说:“赶紧换衣裳,把你弟弟叫起来,什么时辰了还睡。” “胤禵、胤禵……”十三飞奔进殿阁,嚷嚷着,“四哥带我们去园子,去畅春园见皇阿玛。” 宫女太监都跟着进去伺候,胤禛吩咐小和子去上书房告假,自己则要去宁寿宫向太后请旨,走到门前,想起什么,吩咐香月:“去延禧宫,禀告敏常在,十三哥跟我出门了。” “真的吗,哇……” 然而还不等他走出永和宫,就听见十四弟的欢呼声传来,胤禛皱起眉头,吩咐小太监:“告诉十四阿哥,再听见他乱嚷嚷,先打一顿板子。” 可就算屁股被打开花,只要能出门,十四就高兴,胤禛从太后跟前领到恩旨出来,就见俩小子穿戴整齐,在宫道上等他。 乍一眼,十四挂着胳膊,瞧着有几分严重,胤禛本不忍心责骂,只想冷着他、臊着他。 可是胤禵自己跑上来,一手指天说:“四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爬墙了,十三哥说您要带我们去逛园子,是真的吗?” 胤禛实在气得要发笑,抬起巴掌,又不知道往哪儿揍才好,这小家伙脸上果然也带伤了。 “是送你去给皇阿玛惩治,你难道做了什么好事,还要赏你逛园子。” “四哥,我们骑马去,还是坐车去?” 胤禛愣了,还以为自己能唬住弟弟。 十四却用另一边没受伤的手,抓了他的衣摆,兴奋地问着:“四哥,这会儿就出发吗,您还有差事吗?” 胤禛忽然就心软了,招手让胤祥也到跟前,弟弟们若能开心,俺怕只这几年无忧无虑,也弥足珍贵。 十四的声音还稚嫩,这会儿比胤祥更像女孩子,他喋喋不休,胤禛听着就好笑,等下到了园子里,还不定什么光景。 想来瑞景轩该闹翻天了,额娘分明是随皇阿玛躲清闲,他把弟弟妹妹一股脑儿送去,这下反倒是自己要惹皇阿玛不高兴。 “四哥,皇阿玛什么时候回宫。” “我和十四都想多住两天。” “额娘出门前交代我背的书,我都背完了。 “四哥、四哥……” “四哥……” 仅仅从宁寿宫到神武门下,十三十四无数次地喊他,胤禛的耳朵都要炸了。 他很是后悔要带这俩小家伙去畅春园,他们若也这般无休止地围着额娘,皇阿玛控怕要先赏他一顿板子。 “四哥,马车来了!” “十三哥,这是四哥府里的车吗……” 然而,看着弟弟们那么高兴,胤禛无奈地一笑,大不了,就说是太后的旨意,能撇开一些是一些。 第22章 你不怕疼,你多勇敢 上书房里,八阿哥来到弟弟们的课堂,只见到十一、十二在,胤祥和胤禵不知去了何处。 两位弟弟起身向兄长行礼,胤禩温和地问:“十三十四呢?” 十二阿哥应道:“听说四哥接他们去畅春园了。” 十一在边上嘀咕:“八哥,您知道胤禵昨晚爬墙的事吗,怎么闯了祸,四哥还带他去逛园子。” 胤禩若有所思,将手里的字帖收起来,原是昨日说,要带给十四弟的。 十二阿哥也很不服气,满眼的羡慕:“到底都是德妃娘娘的儿子,四哥就不惦记把我们也带上。” 胤禩淡淡一笑,要弟弟们继续好好写字,不愿惊动他们的先生,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课堂,九阿哥十阿哥正凑在一起说笑,见他回来,围到桌边就问:“八哥你听说了吗,十四把胳膊摔断了。” 胤禩其实已经知道一些,说道:“别听小太监乱说,只是脱臼,都按回去了。” 十阿哥哼哼道:“平日里上蹿下跳,仗着年纪小,没人与他计较,就处处都要在皇阿玛跟前争先,结果连一堵墙都翻不过去。” 胤禩默默整理桌上的书册,只听不理会。 九阿哥十阿哥见说着无趣,也就不再烦他,倒是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听见十阿哥羡慕九阿哥好歹有同母同胞的兄弟,可九阿哥却很不屑地说:“那是皇祖母的宝贝孙子,岂是我们可以沾光的,他还怕我们分了他在皇祖母跟前的宠爱呢,谁稀罕。” “那也比没有强,我连额娘都没了……”十阿哥说着,落寞地低下了脑袋。 胤禩听着,不禁看了眼弟弟,九阿哥也胡乱找话宽慰他,还让他去翊坤宫给宜妃当儿子。 十阿哥居然答应了:“好啊,我去给宜妃娘娘当儿子。” 胤禩心里苦笑,十阿哥的生母虽不在了,可那是贵妃之尊,温僖贵妃与已故的钮祜禄皇后更是亲姐妹,所有的阿哥公主里,十阿哥是仅次于太子的子凭母贵。 宜妃娘娘虽尊贵,可差着两位已故的皇后和贵妃一大截,十阿哥若跑去翊坤宫当儿子,钮祜禄家的外戚们,怕都要昏死在午门外了。 至于自己,哪怕亲额娘在世,在九阿哥十阿哥面前,他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毕竟胤禩过的日子,是每天下学回长春.宫的路上,都要无数遍地提醒自己,要好好与惠妃说话,要哄她高兴,要让惠妃相信自己的忠诚孝顺。 他没有四阿哥那么好的命,可以被养母视若己出,甚至曾听几个老宫女说漏嘴,得知自己还在襁褓时,居然被各宫扔来扔去,没人要。 “八哥,等你成了亲,开府建牙,也能像四哥带十三十四那般,带我们出去玩。”九阿哥十阿哥齐刷刷地看过来,憧憬着道,“来年春天,就成了。” 胤禩笑而不语,但心里知道,怎么成呢。 谁来为他向皇阿玛讨恩旨,连太后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要知道太后一生无嗣,再多的皇孙也与她本人不相干,她只疼爱亲手养大的孩子,顺带爱屋及乌,更看在皇帝的份上,对永和宫另眼看待。 永和宫……胤禩捧着书的手指,不禁多用了几分力气,他知道,哪怕九阿哥十阿哥嘴硬,看不上德妃娘娘,他也相信,没有哪个兄弟姐妹,会不曾羡慕过,若他们也是永和宫的孩子该多好。 就看十三阿哥,同样是被高位份娘娘收养的,低微后宫所生的皇子,他在永和宫的待遇,比昔日四阿哥在承乾宫佟皇后膝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的命,怎么都那么好。”胤禩自言自语出声。 “八哥,你说什么?” “我在背书,你们背熟了吗,皇阿玛就快回宫了。” 提起背书,九阿哥十阿哥顿时抱怨起来,好不情愿地翻找书本,虽说皇阿玛未必回来就考他们,可只要考了没答上,就是一顿板子。 而此刻,四阿哥府的车马,正飞奔往畅春园去,胤禛刚听完两个弟弟,将皇阿玛和额娘去畅春园前交代的功课背清楚。 这俩小家伙倒也争气,胤禛连找个错儿训斥几句的机会也没有,既然他们用功了,就该好好奖赏,他头脑一热把人带出来,也不后悔了。 “胤禵,就算你翻了永和宫,接下来呢,各处宫门都锁了,你哪怕有本事翻出紫禁城,底下还有护城河等着你,怎么办?” 小十四好不得意:“四哥,我会水。” 胤禛警觉起来,皱眉问道:“几时学的?” 十四也慌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胤祥很小声地说:“夏日里在御花园的池塘,他自己学会的。” “十三哥!” “胤禵!” 兄弟俩几乎同时出声,一个恼哥哥背叛自己,一个怒弟弟不知死活。 胤禛压着火气,问道:“额娘知道吗?” 兄弟俩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胤禛再问:“她不知道?” 十三不敢忤逆哥哥,老实地点了点头。 胤禛气得不行,怒道:“跟你们的太监宫女,看来是都不想活了。” 十四倒是敢作敢当,当即给哥哥跪下,能屈能伸地说:“四哥你打我吧,留他们活路。” “你倒是仗义。” “本来就是我的错。” 胤禛严肃地瞪着弟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什么?” 十四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孩子,眼底稚气未消:“我、我怕疼……” 胤禛摇头:“你不怕疼,你多勇敢,额娘如今都懒得打你了。” 十四很聪明,知道话里有话,慌张地看向一旁十三哥求助,奈何胤祥自己也是个孩子,且打心眼里崇敬四哥,最听他的话。 “哥,我、我错了。”十四一样,是敬畏哥哥的。 胤禛没说出来,他知道弟弟最怕额娘伤心,但想到这里,心就软了几分。 算上温宪那小霸王,他这对不叫人省心的弟弟妹妹,总算还有软肋,他们不服的事,哪怕打断了藤条都打不怕,可见到额娘掉眼泪,他们就没主意了。 再怎么淘气,心里还装着母亲,胤禛明白,弟弟妹妹们是好孩子。 可下池塘、翻宫墙,还敢撺掇太监宫女瞒着大人,胤禛一把将弟弟拽起来,让他坐安稳了,微微一笑:“好生坐着,回宫的路上,恐怕你得趴着了。” 胤禵听得懂,哀怨地看看哥哥,又生气地看向十三哥,胤祥倒是义气:“我给你挨一半打可好,是你自己说漏嘴的。” 第23章 都给朕老实待着 十四也知道是自己说漏嘴,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腮帮子鼓鼓的生闷气。 胤禛看在眼里,想起弟弟还有一件事,是足以在他犯错时,让阿玛额娘还有自己都可以消气的,便是他和胤祥好。 这小家伙虽然常和他五姐姐打架,但从不和小哥哥打架,能听他的话,偶尔也会怂恿哥哥与他一起淘气,可出了事儿从不往哥哥身上赖。 七岁的孩子,早就明白十三哥与他不是一个娘生的,宫里也从不避讳提十三阿哥的生母敏常在,毕竟人家好好的,只因为身份低微照规矩不得抚养皇子。 彼时德妃失了六阿哥多年未能再有儿子,皇帝将孩子送到永和宫宽慰爱妃,如此十三不用去阿哥所,也有了尊贵的养母和更好的照顾,皆大欢喜。 十四从不在额娘跟前与哥哥争风吃醋,胤祥也十分疼爱弟弟,再小一些十三还没抽条,两个孩子身量瞧着差不多时,玩累了躺在德妃的炕头睡觉,盖上被子一眼望过去,跟双生的一般,谁见了都喜欢。 “胤祥,这些日子,好好吃饭了吗?”胤禛摸了摸弟弟的肩膀胳膊,“怎么又瘦了,一会儿额娘该念叨你了。” 胤祥腼腆地说:“四哥,我也长高了不是,我吃可多了,比胤禵还多。” 十四在一旁贼兮兮地看着小格格,央求道:“哥,一会儿让额娘说你不吃饭好不好,额娘一担心你,就没心思骂我了。” 胤禛幽幽道:“行,把十三哥交给额娘管,把你送去给皇阿玛管,就说你把额娘气得够呛。” 十四吓懵了,一双像极了母亲的漂亮眼睛里,竟渐渐浮起泪光,皇阿玛上回就警告过他,再惹额娘生气,挨揍还是轻的,往后秋狩春围都不会带他,去哪儿都不带他。 胤禛只是逗弟弟,不知道他被皇阿玛警告过,居然生生把弟弟吓哭了,怎么看都不是装的,他从小装哭就很假,能假得让人发笑,但这会儿…… “不许哭。” “可是、可是……”胤禵抽搐起来,“我不想去畅春园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十三心疼弟弟,恳求道:“哥,胤禵学水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下回再说。” 本是高高兴兴带弟弟们出来玩,他们也很用功地背书写字,早早就学完了皇阿玛交代的课业,不是胤禛偏心自家兄弟,而看不起其他宫里的儿子,十三十四就是比那些阿哥们聪明勤奋,再如何淘气,去了书房也知道敬畏和分寸。 胤禛心软了,从怀里摸了帕子,在弟弟面上一顿擦,说道:“不许哭了,像什么样子,今天一定让你敞开了玩。园子里什么都有,还那么开阔,你只管撒开腿跑,也不用怕在宫里似的,突然从拐角窜出个小太监把人家撞飞。” 十四眼睛红红地望着兄长,高兴起来说:“四哥最好,我最喜欢四哥。” 胤禛心底一颤,想起了曾经成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六,那会儿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更小的弟弟三句不离,他最喜欢四哥了。 “要听话,你看看把自己弄伤了,多不值得?”胤禛克制了心底的思念和悲伤,很轻地摸了摸十四的肩膀,“还疼吗,疼就要说,不然接歪了长歪了,往后可长不高。” 十四很勇敢:“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兄弟三人说笑间,马车很快就到了畅春园,因晴好无风,德妃正带着一双女儿在园中散步,大丫头跟猴子似的到处窜,德妃也没拦着,只时不时叮嘱几句小心。 这会儿温宪在远处嚷嚷:“额娘,这里有柿子树,好多好多柿子。” 德妃带着小女儿走来,却见远处石桥上,隐约是儿子的身影,还有一高一矮俩孩子跟在他身旁,一个规规矩矩,一个蹦蹦跳跳,哪怕只能模糊地看个身影,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们来了。 “宸儿,你看那里。” “是四哥,还有十三十四。” 德妃笑道:“去找他们过来,皇阿玛正忙,一会儿再去请安。” 小宸儿得令,便带着她的宫女和乳母走,不跑也不着急,乖巧又文静。 德妃再回头看大姑娘,漂亮的丫头一面嚷嚷一面就上树了:“额娘,小宸儿怎么走了,额娘,我给您摘柿子吃。” 德妃吓得不轻:“小祖宗,快下来,仔细摔着。” 于是当胤禛被妹妹牵着手来到额娘这边,就见一群人围着柿子树,生怕五公主摔下来,可树上的丫头却高兴地摘柿子,还要底下的人接着。 “胤禛,快把你妹妹弄下来。”德妃很着急,“我一个没注意,她就窜上去了。” 然而十四已经跑到树底下,兴奋地喊着:“姐姐,我也要柿子,我要那个最大的。” 温宪在树上见到弟弟一边胳膊吊在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嘲笑:“怎么那么没用,和谁打架了,打输了吗?” 德妃此刻才看见儿子的胳膊受伤,几步就到了胤禵身边,担心得脸色都变了:“怎么回事,胳膊断了?” 胤禛赶忙上前解释,见母亲脸色缓和后,才抬头瞪妹妹:“下来!” 温宪一哆嗦,不慎脚下一滑,众人惊呼着围上前,好在公主只是从站着变成了坐着,那树杈也很结实。 大家虚惊一场,但十四哈哈大笑,温宪害怕又生气,就拿手里的柿子扔他,偏偏没个准头,丢在了一旁胤祥的肩膀上,烂熟的柿子溅了他满脸。 “胤禛,把她给我弄下来。” “是。” “环春,把十三阿哥带回去换衣裳。” “是,娘娘。” 众人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知道德妃生气了,孩子们也渐渐静下来,小宸儿温柔地拉着额娘的手,一面给十四使眼色,要他老实点。 一个时辰后,皇帝匆匆来到瑞景轩,进门就见大大小小四个孩子站成一排,只有小女儿不在其中。 “皇阿玛。”而里头听得动静,七公主已经迎出来。 “宸儿,额娘在做什么?”皇帝语气温柔,不似进门瞪着那四个,能吓得他们连行礼都忘了。 温宸则乖巧地向阿玛行礼,才接着说:“额娘头疼,正歪着呢。” “宣太医没有?” “额娘不让。” 皇帝转身看向另外四个,瞬间变脸,冷声道:“都给朕老实待着。” 第24章 最喜欢四哥了 眼看父亲进了暖阁去,帘子放下的一瞬,兄妹五人都纷纷松了口气,但胤禛很快就打起精神,虽然他没做错什么,站在这里,只因作为长兄,不能教导好弟弟妹妹。 “四哥,你把这闯祸精送来做什么,我们和额娘好好的逛园子,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的。” “是你拿柿子砸我,还砸十三哥。” 温宪和胤禵,没两句就呛起来,这姐弟俩差了四五岁光景,本该大的宠小的,小的服大的,不知为何见面就爱掐。 温宪还知道自己是姐姐,凶道:“你有没有规矩,我是你的姐姐,没大没小的,外头人就该说额娘不教你了。” “姐姐,阿玛要听见了。”小宸儿好生劝说,生怕姐姐和弟弟又打起来,这一头问,“胤禵,你胳膊疼不疼,去那儿坐下吧。“ 一旁的十三,穿着又短又窄的衣裳,还是前年随额娘来畅春园小住,在瑞景轩留下的几件,早已经跟不上他的个子,好在胤祥偏瘦,还能系上扣子。 他也担心五姐姐和胤禵打起来,便来搀扶弟弟去远处坐,小声劝他:“改天再吵,你真想挨板子。” 十四气呼呼的不服气:“哼,是她先拿柿子砸我们。” 温宪也委屈,跑去另一边揍了两拳榻上的靠枕,抱怨着:“好不容易出来两天,不是挨罚就是挨骂,我还不如在宁寿宫里待着,没劲透了。” 小宸儿跟来安慰姐姐,捧着她的手摸摸:“姐姐,手疼。” 温宪把脑袋靠在妹妹肩头,几乎都要哭了:“他们都不和我好,只有我的宸儿好。” 胤禛的脑袋隐隐作痛,他还不满双十,哪儿来头疼脑热的毛病,但一想到他们大大小小五个人就如此被额娘拉扯大了,额娘的头疼,该是他十倍百倍的严重,心里就愧疚了。 此时,皇帝从帘子后走出来,孩子们立刻回到原位,胤禛一眼见到父亲手里的戒尺,不由得紧张起来,难不成…… “胤禛,你过来。” 父亲冰冷严肃的声音,竟让已经当爹的胤禛浑身紧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曾经因皇额娘的宠溺而淘气顽皮过,孩提时的他,同样害怕看到戒尺。 “皇阿玛。”胤禛走上前,努力定下心神,都是亲兄弟姊妹,叫他们看笑话不妨事。 “你把他们带来做什么?” “我……” “你不知道朕带你额娘来躲清闲,是让她好好养精神,你是有多忙,这几个小家伙都管不过来,就要跑来找娘?” “儿臣错了。”胤禛虽然有点懵,横竖先认错。 “混账东西。”皇帝虽骂儿子,倒是压着声,在弟弟妹妹面前给胤禛留了脸面,但随后,就拿起了戒尺。 身后一排四个孩子,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可皇阿玛的戒尺并没有抽打在哥哥的掌心,而是交给了他。 “把他们都带回阿哥府,住一晚明日送回宫里,怎么烦你额娘的,你们两口子也给我受着。”皇帝说这话时,眼底已经有了几分笑意,仿佛故意欺负儿子,又指了指戒尺,“爬树的翻墙的,怎么罚他们,你自己看着办,但要把他们教好,若再惹你额娘生气,朕唯你是问。” 胤禛彻底懵了,这四个小家伙带回家去,毓溪如何掌得住,她本就身子弱,弟弟妹妹一吵闹,她恐怕都要喘不过气。 “愣着做什么,还不走?”皇帝没好气地催促,说罢就掀开帘子进去了。 胤禛轻轻一叹,转身看弟弟妹妹,不等说话,只见宫女绿珠捧着洗干净又烘干的衣裳进来,心疼地说:“十三阿哥,衣裳弄好了,咱们换了去,这紧巴巴的穿在身上多难受。” 胤祥看了眼哥哥,胤禛点了头,另吩咐绿珠:“将公主们换洗的衣裳准备一些,我要带他们去阿哥府住一晚。” 绿珠觉着是好事,高兴地应下,一面领了十三阿哥去别处更衣。 可温宪和十四都不高兴,他们乐意去四哥家里,但好不容易来园子一趟,都没玩尽兴,若下回再来,不定多少娘娘跟着,就要处处讲规矩,没得玩。 胤禛看了眼手里的戒尺,单手藏到身后,另一手招了招,让弟弟妹妹都到跟前来。 两个小霸王倒也不敢忤逆哥哥,不情不愿地过来,听哥哥弯下腰与他们轻声说话,越听越高兴,待胤禛说罢,十四就先跳起来,被他五姐姐按住捂了嘴,直接拉出去了。 “四哥,我也去。”小宸儿不忘和哥哥说一声。 胤禛便亲自牵了妹妹的手,等他们出来,温宪和胤禵早不见踪影,待胤祥换了衣裳,也立刻跑出去追姐姐和弟弟。 小宸儿则和哥哥慢悠悠走在后头,住了好久的她,对哪儿都熟悉,不着急。 瑞景轩里静下来了,绿珠站在门前看着孩子们远去,有小宫女来找她,说娘娘有话问。 绿珠赶忙回到暖阁里,见帝妃分坐暖炕两边,皇上正悠哉悠哉地饮茶,很安逸。 “他们离园了?”德妃问道,“四阿哥带了多少人来,若人手不够,再多安排侍卫相随才是,告诉他们路上慢些走。” “回娘娘,梁总管已经派人安排,不过四阿哥他们这会儿还不走。”绿珠应道,“四阿哥带着弟弟妹妹去逛园子了,还命奴婢之后将午膳送到园子里去,他们等日落前再回阿哥府。” “瞧瞧,不愧是你养的好儿子,都敢忤逆朕了。” “臣妾养的,皇上教的,彼此彼此。” “你啊,他们都学你……” 帝妃拌嘴,是永和宫里常见的事,绿珠早就不会慌张,估摸着主子们没话要问,就主动退了出去。 而园子深处,胤禛带着小宸儿慢慢走着,能看到远处温宪和弟弟们荡秋千,妹妹告诉他,这秋千是宜妃娘娘命人做的,她虽然没见过,但绿珠见过,说宜妃娘娘能荡得很高很高。 “四哥,我能问问吗。”小宸儿说完园子里的故事,看了看兄长的表情后,就停下脚步。 “当然能问,想问什么?”胤禛蹲下来,好让妹妹别那么辛苦仰着脑袋。 小宸儿问:“皇阿玛没说小十四可以逛园子,是要您带我们回家学规矩的,您不怕皇阿玛责怪吗?” 胤禛轻声道:“皇阿玛只让四哥带你们回家学规矩,并没说不能接着逛园子,十四和你姐姐的脾气,你知道的,只是顽皮些,都是好孩子。四哥平日顾不上你们,偶尔见面不是问功课就是讲规矩,很没意思,就当哄他们高兴,不然他们也不理四哥了。” 小宸儿心里暖暖的,但很坚定地说:“就算哥哥顾不上我们,我们也最喜欢四哥了,真的。” 胤禛当然相信,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可不经意回头,眼见温宪和十四的秋千越来越高,都要飞到天上去,慌得带着妹妹就赶过去,这俩小混蛋一个不留神就要闯祸,他实在服气,额娘太不容易了。 第25章 缘法也好,命也罢 这日畅春园深处的热闹,大臣们看不见,而他们的眼线见到了悄悄躲在远处偷看孩子们的皇帝与德妃,这事儿报出来,除了说永和宫里大大小小,依旧盛宠不衰,再编不出什么新鲜话了。 天伦之乐的美好,又有哪个大臣敢说皇帝或是德妃和她的孩子们的不是。 只有一件事,好多人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四阿哥太势利,还是乌雅氏有手腕,为何孝懿皇后仙逝,四阿哥虽没有搬回永和宫生母膝下,但住在阿哥所的他,一天比一天与母亲热络起来,德妃很顺利地就把儿子“收”了回去。 渐渐的,他们放弃了琢磨,就认定是四阿哥为人势利讨好生母,而乌雅氏更是心机深重、步步为营。 偏偏母子俩,都不在乎,当胤禛带着弟弟妹妹在畅春园里撒欢,乌拉那拉夫人觉罗氏,来到阿哥府看望女儿。 觉罗氏带了好些孩子用的衣衫玩具,还特地对女儿说:“都是新置办,我那攒着给亲外孙的,好好存着呢。” 毓溪选了一只精致玲珑的棉布兔子,仔细捏了捏,确认没留下什么针头,才递给孩子玩。 念佟如今还只会抓和扔,不会把东西捧在手里玩,但毓溪耐心地陪着她,也把小家伙逗得高兴。 觉罗氏只在一旁看着,直到大格格被奶娘抱走,母女俩才得以安生说几句体己话。 “额娘别怪我不顾您,这孩子醒来若不见我,就爱哭闹,陪她玩耍一会儿,她就安生了。”毓溪笑着说,“您女婿说自己的闺女是个小人精,才丁点儿大就知道讨好我。” 觉罗氏说:“这是缘分,多少亲母子成了仇人,究竟是孩子不孝,还是当娘的不慈,谁又说得清楚。” 毓溪说:“是啊,您女婿就了不起,嫡母生母跟前都吃得开,要知道其他几位娘娘宫里,母子之间并不太平。” 觉罗氏警惕地四下看了眼,提醒女儿议论皇家是非时,千万要谨慎,毓溪则想起德妃的告诫,要她坦荡荡的,哪怕有那么些脏东西隐匿在家中,她这个一家之主也要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额娘,德妃娘娘说我是一家之主。”毓溪对母亲道,“那日听着,我先是愣了,我总以为,好歹加个女字,我只是女主人。” “一家之主……”觉罗氏念了一声。 “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在德妃娘娘眼里,我和胤禛是一样的。”毓溪骄傲地说道,“额娘您知道吗,一样做皇上的儿媳妇,我比其他几位,都好福气。” 觉罗氏连连点头,想了想,还是对女儿说句掏心窝的话:“成亲前,你阿玛是拦着不叫我对德妃娘娘说实话的,可我觉着皇上和娘娘未必不知道,我们若隐瞒,岂不是多一桩罪过,如今看来更是对的。” 毓溪颔首:“额娘做得对。” 觉罗氏说道:“我也时常想,皇后娘娘若还在世,你该何等风光荣耀,但那晚我突然意识到,你渐渐长大后,显出了不足之症,为了四阿哥的子嗣,皇后未必再要你了。但这并不是皇后娘娘不好,毓溪,你明白额娘的意思吗,娘娘她处处以四阿哥为先,她所期待的四阿哥,怎么能没有孩子呢。可是,谁能想到,皇后就这么英年早逝,丢下未长大的四阿哥走了,如今你与四阿哥得以成全,都不敢说是缘法,怕是命了。” 毓溪笑道:“缘法也好,命也罢,又有什么差别,倒是我们母女都爱胡思乱想,额娘,咱们都别乱想了可好。” 觉罗氏也打起精神来,连声答应:“是是是,我不想了。” 那之后,母女俩将家里家外的事又说了一些,转眼该是用午膳的时辰,觉罗氏犹豫着该不该留下,那么巧,跟四阿哥的下人赶回来报信,说是阿哥公主们正在来的路上。 “都来了?” “是,五公主、七公主,还有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那小厮下马后一路跑进来,一面喘气一面对青莲说,“四阿哥他们都没用午膳,请福晋张罗。” 青莲赶忙来向主子禀告,觉罗氏当即就要离府,毓溪顾不得送母亲,先带人去查看今晚安排公主阿哥们住的地方。 这一边,兄妹五人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虽然梁总管多派了二十名侍卫护送阿哥公主们出行,但皇上说了不许给大马车,好在都是小孩子,车架承受得住,车厢里虽满得再插不进一只脚,总算也没挤得喘不过气。 自打出生以来,这是兄妹五人最“亲近”的一回,温宪和胤禵也不打架了,正商量着如何说服哥哥带他们去府里的靶场练习射箭。 快到家时,十三的肚子咕咕叫,他腼腆地捂着,五姐姐和十四却嚷嚷起来,他们也饿了,小宸儿躲在四哥身边捂着耳朵,被姐姐和弟弟吵得脑仁疼。 说起来,胤禛原本的如意算盘,是想着让弟弟妹妹在园子里吃饱喝足玩疯了后,到家就累得睡下,如此毓溪不至于忙得团团转,更不会被吵闹到。 谁知皇阿玛偏不让他如意,不给饭吃,撵他们走。 胤禛算是明白了,阿玛额娘故意的,就欺负他这个大儿子。 终于,马车到了家门前,毓溪带着青莲早已等候,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从车上下来,这场面笑得她不得不拿帕子遮掩,光是想一想,就知道胤禛多无奈了。 “四嫂嫂、四嫂嫂,我饿了。” “你们家的马车好窄好窄,四嫂嫂,我的脚都麻了。” “念佟呢,我的大侄女儿呢……” 毓溪和青莲还没回过神,就被弟弟妹妹围上来,小宸儿黏在嫂嫂身边,温宪熟门熟路地带着十四往里头去,只有十三规规矩矩向嫂嫂请安行礼。 胤禛走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夸赞道:“还是胤祥好,一会儿四哥带你去射箭,让他们在一旁看着。” “先吃饭吧,什么时辰了,他们一定饿坏了。”毓溪挽起小宸儿,招手让十三跟上她,带着弟弟妹妹就往府里去。 膳厅里早已摆下丰盛的饭菜,温宪和十四先到了,到底是懂规矩的,都等着没敢动筷子,直到胤禛坐下,见一群小家伙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才赶紧拿起筷子说:“都吃饭吧,饿坏了。” 膳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毓溪好新鲜的看着眼前的光景,胤禛忽而在桌底下握了她的手,夫妻俩目光交汇,她看得懂丈夫的眼神,他是高兴而骄傲的,只是心疼自己受累了。 但听温宪口齿不清地说:“嫂嫂,你们成天在一起,看来看去,还看不腻吗?” 毓溪脸红了,佯装给一旁的小宸儿夹菜,胤禛则威胁妹妹:“一会儿吃了饭,你还欠着手心板子,可别忘了。” 温宪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打吧打吧,本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是哥哥真的伸手来打,吓得温宪缩回去,引来十四大笑,姐弟俩又掐起来,吓得毓溪赶紧来劝,命丫鬟搬了凳子,她坐在中间,将两个小祖宗隔开。 第26章 兄友弟恭 吵吵闹闹的一顿饭,小家伙们吃完就跑去看念佟,毓溪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青莲来搀扶她,哭笑不得地说:“宫里那么多孩子在一起时,也不见吵闹,个个儿都规矩着呢,真是在哥哥家中,才如此自在。” 胤禛从一旁过来,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说道:“要实在吵闹,我领他们走。” 毓溪忙摇头:“哪里就嫌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清静惯了,一下子没缓过来。” 胤禛说:“怪我,好心办了坏事。” 毓溪不禁有些生气:“你总自以为是地对我好,却不知将我推入小气矫情的境地,弟弟妹妹都喜爱我这个嫂嫂,你不知道吗,懒得理你。” 她将丈夫轻轻一推,转身往暖阁去。 胤禛赶紧赔不是,跟着一道过来,在廊下见公主阿哥们的随侍站成一排,便让毓溪先走,留下有话吩咐。 “四阿哥吉祥。” “皇上有旨,今日不做任何拘束,你们不必见了阿哥公主就啰嗦什么规矩,回宫后也不得再提起。” “是……” 胤禛唤来小和子,命他带人去用饭喝茶,之后送回宫里,明日再来接小主子们。 等他交代完这些事,回到暖阁,没有想象中沸反盈天的吵闹,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正熟睡的奶娃娃,生怕一丁点动静就会吵醒他们的小侄女,个个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可爱极了。 “看够了吗?”胤禛走到暖炕边,弯腰轻声问,“要不都在这儿睡,你们困不困?” 十四嘴上说不困,没受伤的手已经在揉眼睛,他昨晚就没睡好,一早被提溜去了畅春园,又是车马劳顿,又是疯玩半天,这会子吃饱了,热乎乎的炕头上坐不到片刻,眼皮子就发沉。 “过来。”一旁的温宪,从身后拖出条枕头摆在身边空处,朝弟弟招了招手。 十四已经困了,有些迷迷糊糊,听话的到了姐姐身边,被按在枕头上,温宪才轻拍了几下,小家伙就睡着了。 所有人都新奇地看着姐弟俩,才刚饭桌上还不忘吵架,这会子就由着姐姐哄自己睡,毓溪也忍俊不禁,轻声对温宪说:“这么疼弟弟,做什么总和他吵,还要打架,额娘多担心呢?” 温宪轻轻拍着弟弟,摇头笑道:“额娘才不担心,我们打完又好了,他不和其他兄弟打架,是因为他们怕我,不然欺负十四,十四只有我能欺负,旁人试试?” 胤禛嗔道:“把你能的,女孩子家家。” 温宪冲哥哥大大咧咧一笑,说要留下照顾弟弟,不能让四嫂嫂一人受累,于是小宸儿也留下,她们姑嫂说悄悄话,胤禛只带着十三出来,兄弟俩往书房去。 “四哥忙完几件事,就带你射箭,书房里的书,都是皇阿玛和额娘给的,还有你嫂嫂的阿玛给置办的,你自己去挑喜欢的拿回去。”胤禛对弟弟说,“不必惦记十四,他大一些,自然不会少他。” 十三很高兴,加快步子跟在哥哥身后,待入了书房,胤禛便去忙自己的事,由着弟弟自行在书架间穿梭,他很放心。 但直到忙完手里的事,将几分书信命小和子递送出去,也不见胤祥来找他,外头则说没见十三阿哥出来过。 他径直来找,唤了弟弟的名字,走过一排一排书架,胤祥居然抱着书,在书架底下睡着了。 胤禛赶紧脱下外衣,将弟弟裹上再抱起来,十三睡得很熟,一直将他抱去内室的床上也没醒。 “傻小子。”胤禛替弟弟脱了鞋子,再从他怀中取下抱得紧紧的书本,不经意看了眼,心猛地一沉。 这是胤祚的书。 胤禛的心被狠狠揪紧,他将书放回十三身边,为他盖好被子,静悄悄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毓溪来书房见丈夫,本要商量晚上准备些什么好菜招待弟弟妹妹,但书房里静悄悄的,进门后,更是见胤禛独自站在窗前,小和子则很轻声地告诉她:“四阿哥站了好一会儿了。” “胤祥呢?”毓溪走上前,见丈夫衣衫不整,像是脱下又胡乱穿上的,便上手来为他整理,一面问道,“难道睡了,小宸儿也睡着了,只有温宪精力充沛,和宋格格去花园里钓鱼了。” 胤禛皱眉:“怎么和她在一起?” 毓溪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主动来相见,我还撵走不成,刚好温宪没事做怪寂寞的,我们家侍妾难道还是恶人?” 胤禛不大乐意:“你做好人,她又该轻狂。” “当然要我做好人,她们横竖不会和你翻脸,我可不一样。”毓溪玩笑着,但此刻不是闲话自家妾室的时候,她正经道:“怎么了,站在这里发呆,有心事?” 胤禛淡淡一笑,眼底却带出几分悲伤:“我让胤祥挑选喜欢的书,他挑着挑着睡着了。” 毓溪说:“你生气了?” “怎么会……”胤禛深深吐息后,说道,“他怀里抱着的,是胤祚念过的书,胤祚统共没念过几本书,怎么那么巧。” 毓溪顿时心软了,温柔地抚在丈夫心口。 胤禛说:“怎么会这样,十几年过去,我那会儿也就十四这般大,能记多少事,为什么,一直都放不下。” 一些宫闱秘辛,毓溪略知晓,例如六阿哥胤祚的死,外头众说纷纭,只有一件事没人在意,便是当年,六阿哥是倒在了胤禛的眼前。 他最疼爱的弟弟,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年,哪怕彼时胤禛自己还是孩子,世上能理解他这份伤痛的,唯有帝妃二人,就连毓溪也无法感同身受。 但毓溪能包容、能安抚,她愿意陪着胤禛伤心,再陪着他慢慢缓过来。 “何必强迫自己放下,只要还有人惦记着六阿哥,他就还在这世上。”毓溪说,“你难受的时候,有我陪着你。” 胤禛在妻子的额头轻轻一吻,露出几分释怀的笑容:“这些年,许是时间久了淡忘了,我比从前好多了,又或是因为十三和十四,特别是胤祥,他最像胤祚。” “可是……” “我知道,这对胤祥不公平,我只是觉着性子有几分像,十三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我疼爱十三,与胤祚不相干。” 毓溪道:“外人都说,额娘和你对胤祥好,是为了好名声,不是亲生的怎么能一样,你看八阿哥在长春.宫,就很不如意。” 胤禛不屑地说:“难道做给他们看,我不在乎,只在乎十三过得好不好,我会好好教导他。” 毓溪见丈夫心情好了,歪着脑袋玩笑道:“十四呢,哥哥偏心?” 胤禛说:“额娘对他们是一样的,可外人对十三十四就不同,十四什么都不会缺,谁都会巴结他捧着他,那么我来疼十三,他们兄弟就都不缺了。” 内室门下,光着脚站在地上的胤祥,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重新躺回床上,他将枕边的书又抱进怀里,盖上被子,暖暖地捂在心口。 他不知道这是六哥儿时的书,但他知道,四哥对他,是天底下最最好的。 第27章 辛苦危难都是女子在承受 那日午后,胤禛和毓溪躲不过半刻清静,孩子们很快就睡醒了。 小家伙们睡醒了,便仿佛不曾累过,胤禛带着他们射箭骑马,温宪自然要和弟弟们一样,毓溪带着小宸儿在边上看,也没歇着。 如此直到夜里,兄妹四个都睡了,阿哥府才静下来。 回到卧房,毓溪和胤禛各自坐在榻上发懵,一整天围着孩子们转,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分明热热闹闹的一天,可这会儿夫妻俩,脑袋里一片空白。 “头可疼,我给你揉揉。” “你动也不想动吧,假惺惺的。” 毓溪含笑看着丈夫,平日里胤禛都是先做再说,怎么会问了半天,都不带挪动。 胤禛也不撑着了,仰面躺下,舒展浑身筋骨,吃力地说:“这样的日子,额娘天天过,不知他们每天如何花言巧语哄额娘高兴,但方才十四对我说,咱们家比畅春园好玩,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毓溪也歪下了,侧身枕着脑袋,问道:“如此,你会可惜吗,也许我们要好多年后,才能有这样的光景,儿女绕膝,终日里吵吵闹闹。” 胤禛毫不犹豫地说:“可惜什么,这样的日子晚些来才好,我还有很多书要念,还有好些本事要学,自己的事都还糊里糊涂,养孩子如何将他们养明白?” “可是……” “什么?” 毓溪说:“真有一日,咱们家也人丁兴旺,你也不会管、不会教,就像皇阿玛那样。” 胤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没底气地应了声:“怎么会呢?” 毓溪道:“皇阿玛就是如此,你们觉着皇阿玛亲近,那是因为皇阿玛疼爱额娘,他有那么多的孩子,都能记得过来吗?” 胤禛嗔道:“你太小看皇阿玛,但凡入过他的眼,哪怕是国境上的守门人,他都能记得人家,我们这些儿女,皇阿玛岂能记不清楚?” 毓溪轻轻叹:“你没懂我的意思。” 胤禛耐心地说:“我好好听着,你慢慢说。” 毓溪坐起来,看着丈夫道:“今日你奉旨带弟妹们来玩耍,不得不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可将来咱们的孩子,自然有人管有人养,根本不要你花心思。也就朝务得闲时,问几句功课罢了,和皇阿玛一样。“ 胤禛不大服气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管?” 毓溪说:“你管得过来吗?”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皇阿玛为何有今日这一出,但我见到的,是将来家中若儿女齐全,孩子们吵吵闹闹挺好的。” “你……” “我又来了是不是?”毓溪并不难过,淡定地说,“我是想,过些日子她们安生了,你就常常过去吧,如此我们儿女有望,她们心里也好受,不必背地里恨我。” 胤禛毫不客气地翻身背对着妻子:“我不愿家中吵闹。” 毓溪垂下眼帘,说道:“你以为,你想热闹,就能热闹的起来?” 胤禛心底一颤,知道戳中了妻子的痛处,毓溪她很可能无法生养,同样的,李氏、宋氏她们十月怀胎,也未必能平安生下孩子,原本所有的辛苦危难都是女子在承受,他却不情不愿,有多累着他似的。 “你生气了?” “我可不敢生皇阿哥的气。” 胤禛赶紧爬起来,绕到妻子这边,将毓溪揽入怀里。 “身上酸痛,你别拉扯我。” “好生给你揉揉,今日我家福晋,实在辛苦了。” 可毓溪也心疼丈夫,只让依偎着不让动,软绵绵地说:“咱们就这样好好的,别动弹了。” 胤禛笑道:“你看,若真是儿女齐全,满屋子闹腾,日日如此,你这身子骨承受得起?” 毓溪说:“难得来哥哥家,还不用被规矩约束,他们才撒欢的,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公主,什么规矩没学过。将来我们的小阿哥小格格,自然也会学规矩,难道四阿哥是成日疯玩撒泼着长大的?” 胤禛嗔道:“我说不过你,好,我听福晋的话,你看我昨晚不就在西苑,虽然、虽然只是睡了个觉。” 毓溪笑了,柔弱的身躯笑得直打颤,胤禛觉得好没面子,伸手挠她痒痒,怀里的人才老老实实求饶,说好听的话哄他。 这一晚,胤禛和毓溪也睡得踏实,隔天要赶着书房上课的时辰将十三十四送回去,天不亮都起来了。 临出门,胤禵是最不情愿的,居然眼泪汪汪地要哭,想要永远住在四哥家里。 十三早就上了车,胤禵还拉着四嫂嫂的手不肯放开,温宪从身后过来,十四乍见姐姐,先是吓得一哆嗦,但立刻又硬气起来,随时准备和姐姐干架。 “走吧,姐姐抱你上车,过几日我求皇祖母下旨,咱们去五哥家再玩两天,五哥家也好玩。”温宪居然好脾气地哄着弟弟,“你不是也很想去瞧瞧五哥家什么样的。” 姐姐居然不骂人,胤禵都觉得新鲜,还在发愣,就被温宪牵了手,送到马车下,和青莲一起把小家伙抱上了车。 “多谢四嫂嫂招待,四嫂嫂辛苦了。”温宪礼仪周正地向嫂嫂道谢,还没上车的小宸儿,也一道跟着行礼。 胤禛心里高兴,嘴上嫌弃,催促着丫头们赶紧上车,之后与毓溪相视一笑,便亲自送他们回宫。 算上帝妃派来的侍卫,前后三四十个人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街巷往皇宫去,想不招摇也不成,很快宫里宫外都知道,永和宫的儿女们,昨日全聚在四阿哥府。 兄弟俩回到上书房,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就围着他们问好些话,胤禵得意起来,就说过些日子还要去五哥家做客,十一阿哥就不高兴了,毕竟他才是和五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从没说要招待他去。 这一边课堂上,八阿哥正默默背诵新学的文章,七阿哥一瘸一拐地跑进来,说道:“胤禩,那头打起来,胤禌和胤禵打起来了。” 八阿哥立刻放下书本,往弟弟们的课堂奔来,进门就见十四骑在十一的身上,明明年纪小、个头也小,一条胳膊还受了伤,居然将他的哥哥压在地上打。 “胤裪、胤祥,还不把十四拉开?”胤禩命令道,“在书房里打架,如何使得?” 胤祥不服气:“是十一哥先动手。” 胤裪也补充道:“八哥,是十一哥先打胤祥,胤禵才动手的。” 第28章 永和宫长媳 跟着八阿哥来的九阿哥、十阿哥,进门见这光景,就要冲上前拉扯胤禵,不论如何九阿哥和十一是一个娘生的,打起架来总是自己人帮自己人。 胤禩知道九阿哥向来看不惯永和宫里的兄弟姊妹,生怕他弄伤了十四,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将十四从十一的身上来开。 眼见老九伸手要抓十四,八阿哥更将十四挡在身后,呵斥胤禟道:“还不把你弟弟拉起来?” 九阿哥恶狠狠地瞪了十四一眼,才转身拽了十一起身,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他比你小,还能把你打倒?” 此时太傅和书房的管事们闻讯而来,皇子在书房斗嘴吵架并不稀奇,照着规矩问责处置,向来一些小事都是由跟着阿哥的伴读或小太监代为受罚,只有闹出大事,或皇帝亲自来督学,才会真正责罚皇子们。 这会儿的事,便是责备几个小太监没伺候好阿哥,要将他们拖出去打,可十四拦着不让,不许任何人动他的小太监,不惜顶撞太傅,连学也不要上了,带着他的小太监扬长而去。 十四阿哥如此骄傲不服管教,原本他占理的事,这下全成了他的不是。 毓溪得到消息,已是日上三竿,胤禛一早送弟弟妹妹回宫后,就往城外去,等找到他再进宫处置,太阳都要落山了。 于是四福晋穿戴整齐,匆匆往宫里来。 原本就算胤禵不肯上学,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他打了十一阿哥,宜妃娘娘如何肯罢休,带着人找上永和宫,要以长辈的身份教训十四,偏遇上温宪来给弟弟撑腰,拦在宫门前不让宜妃进去。 若只是姐姐护着弟弟也罢,可五公主背后是宁寿宫,眼瞧着就像是太后出面不让宜妃发作,就算太后并不打算干涉孩子们的吵嘴打架,宜妃也如此认定了。 前前后后多少委屈的事,惹得心火直冲脑门,更恼恨皇帝不带她去畅春园,今日怎么也要抖一抖皇妃的威风,便下令将温宪按住,硬是闯进了永和宫。 待温宪喝退了拉扯她的宫女,再追进来,只见胤禵因阻拦翊坤宫的太监,不让他们带走自己的人,但用力过猛,结果那头一撒手,他仰面摔得四脚朝天,当姐姐的顿时就气疯了。 温宪上前将翊坤宫的人又踢又打,太监们不敢对公主动手,气得宜妃发抖,喝令宫人将这几个小崽子按住,命敬事房的人来,她要清理门户。 所幸荣妃赶到,好说歹说劝走了宜妃,等她再折回来,便见一院的主子奴才,大大小小衣衫凌乱,还不忘互相安慰,叫人又气又好笑。 “你们额娘好不容易捞着清闲,不说叫额娘安生在园子里休养,一个个儿闹得。”荣妃直叹气,轻轻点了温宪的额头,“女孩子家家,成日里杀天灭地,你若伤了,太后动气,便成了宜妃的不是,岂不是又要让皇阿玛夹在中间为难?” 几个小家伙,因母亲素来与荣妃娘娘亲近,还能听得进几句,分别去换衣裳梳头,等他们收拾妥当,毓溪也赶来了。 她先到宁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并非溺爱孩子就糊涂的人,知道温宪也有不对,虽然她更烦宜妃多事,可真闹得不太平,最终还是皇帝脸上无光,叫宗亲大臣们看笑话。 “皇祖母,孙儿去向宜妃娘娘赔不是,也会给十四讲道理,至于五妹妹,她是大孩子了,又那么聪明机灵,她都明白的。”毓溪心里有了主意,对太后道,“今日事今日毕,万不可拿这些小孩子们的琐事,去叨扰皇阿玛。” 太后很是满意,放心地说:“你只管去办,有我在呢。” 毓溪领命,恭敬地退下,一路走出宁寿宫,脑袋里已盘算好如何解决这件事,打算自己吃些亏,去翊坤宫赔罪服软。 自然这么做,多少会折了额娘的体面,但额娘一定不愿几件小事闹得后宫不安宁,永和宫做事,向来先礼后兵,宜妃若不肯顺着台阶下,额娘自然也不会客气。 好在宜妃也是一时气糊涂,自家儿子被人打了岂有不恼的,但冷静下来,明白这都是小事,真闹到皇帝跟前,她落不到好处。 没料到毓溪会亲自来,四福晋不论作为永和宫的长媳,还是那几个小崽子们的长嫂,这身份都足够给了宜妃体面。 她没有出言刁难毓溪,只冷着脸埋怨几句,数落十四和温宪的淘气霸道,之后就顺着台阶下,说是德妃不在宫里,才好心替她照应孩子,盼她们婆媳不要误会。 毓溪连声道谢,总之今日都是十四和温宪的错,言语里给足了宜妃面子,弄得宜妃都心虚了,客客气气几句话后,毓溪说要回去教导弟弟,便要告辞退下。 宜妃命她的掌事宫女桃红相送,桃红一路将四福晋送到东六宫地界,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四福晋周全,奴婢实在没拦住,小孩子的事若成了大人的矛盾,真真不值当,多亏四福晋的度量涵养,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毓溪和气地笑道:“还请桃红姑姑多宽慰宜妃娘娘,我一定会好生教训十四阿哥,太后娘娘也会给五公主讲道理。” 桃红听得懂话里的意思,四福晋来给的体面,实则也是太后要息事宁人,倘若宜妃再闹腾,就是和宁寿宫过不去了。 “四福晋慢走。” “姑姑也请回吧。” 别过翊坤宫的人,毓溪径直回到永和宫,此刻钟粹宫的端嫔和布贵人都在,正哄着十四用午膳。 德妃曾是布贵人的宫女,一朝成为妃嫔后,昔日的主仆非但没翻脸,更是这紫禁城里最最亲密的姐妹。 毓溪听说过钟粹宫里的故事,胤禛也在那里出生,而端嫔、布贵人几位,都是受额娘的庇护周全,才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端嫔娘娘吉祥,布贵人吉祥。” “毓溪来了。” “宜妃娘娘那儿,怎么说?” 向二位长辈见礼后,毓溪才坐下,十四坐在布贵人身旁,偷偷看了眼嫂嫂,没敢对上目光。 布贵人担心地问:“宜妃娘娘是不是对你也不客气,她最爱阴阳怪气的。” 毓溪笑道:“娘娘很客气,我们说好了,今日的事不再提了。” 端嫔没好气地说:“她都是做婆婆的人了,还来和孩子们闹,不嫌丢脸。” 毓溪没说话,默默地拿起杯子喝茶。 端嫔又道:“打量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孩子们打架算什么,她就是气不过皇上没带她去畅春园,拿小孩子撒气。” 布贵人与毓溪对视一眼,明白孩子眼底的意思,便对端嫔道:“姐姐,咱们回吧,你也说是孩子们的事,回头宜妃以为咱们出面,是要和她过不去。” 端嫔平日最是温和的人,却气道:“我伺候皇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我怕她?” 布贵人赶紧劝了几句,硬是把人劝走了。 毓溪和十四一起送到宫门下,眼瞧着二位走远,叔嫂俩竟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胤禵抬眼看嫂嫂,很快就愧疚地低下脑袋:“四嫂嫂,我知道,是我不好。” 第29章 真正的强者 早在与胤禛成亲前,偶尔与五公主在宴席上相遇,妹妹们就偷偷喊她嫂嫂,那会儿毓溪只会害羞,但如今,这一声声嫂嫂,便成了责任,成了不可分割的亲缘。 “四嫂嫂还没用午膳,饿了。”毓溪说。 “那、那要玉葵另做新的来。”十四局促不安地望着嫂嫂,转身就嚷嚷召唤宫人。 毓溪拦着道:“就桌上那些挺好,还冒着热气呢,走吧,再不吃就该凉了,你四哥最见不得人浪费粮食。” 胤禵便跟着往膳厅来,应道:“是,额娘也见不得,皇阿玛也见不得。” 话虽如此,实则见四福晋到了,小厨房就已经另预备下新鲜菜汤,叔嫂二人刚坐下,玉葵就带人端上来。 毓溪给十四盛了一碗汤,说道:“好好吃饭,长个子长身体,将来一人打三四个都不在话下。” 胤禵当真了,高兴地说:“四嫂嫂,我现在都能打两个呢。” 毓溪无奈地看着他,小家伙渐渐感受到气氛不对,才明白嫂嫂是逗他的,赶紧低头就要喝汤。 “仔细烫。”幸好毓溪拦着了,伸手搅动汤匙,就是滚烫的热气蒸腾起来,直到她觉着差不多,才把汤匙交给弟弟。 “四嫂嫂,你真好,四哥来了一定骂我,不给我饭吃。”胤禵一脸真诚地说,“四嫂嫂,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也保护你。” “我有你四哥护着,将来十四要护着自己的媳妇儿和孩子。”毓溪笑道,“咱们再一同护着额娘,好不好?” 胤禵使劲点头,大口喝完了汤,见边上半碗布贵人喂他吃剩下的饭,便要玉葵再盛热汤泡了吃,不能浪费了。 玉葵上前侍奉,一面笑道:“十四阿哥,往后您不在四福晋面前,也要这样好好用饭,不惹娘娘生气,也不浪费粮食。” 胤禵气呼呼地看着她,仿佛被揭了短处,又偷偷看四嫂嫂,见她似乎不在意,才安心了些。 毓溪自然是听见的,可哪家孩子小时候没点坏毛病,胤禛自己都说,他在十四这么大时,仗着皇额娘溺爱,也没少叫人操心,并不妨碍他如今成为正直善良的人。 如此,没有人唠叨,没有人说不是,胤禵安生地吃了一餐饭,方才端嫔和布贵人围着他,他反而咽不下去。 饭后不久,小宸儿从宁寿宫回来,传了皇祖母的话,太后命十四下午接着去上课,不得躲懒荒废。 毓溪道:“四嫂嫂送他去,小宸儿替我向皇祖母行礼,就说我送了胤禵后,就先离宫,不然我在宫里走来走去,很不成体统。” 七妹妹最乖巧温顺,嫂嫂说什么,她便照着去办,只是不忘叮嘱弟弟:“你是书房里最小的,兄长们打你还不容易吗,学了几下拳脚功夫,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你连我的个头还没长过呢。” 毓溪禁不住笑道:“胤禵,能让你七姐姐都能生气,多大本事呢。” 十四也憨憨地笑了,赶忙说好话哄他七姐姐高兴,待小宸儿去宁寿宫,他们叔嫂二人才往书房的方向去。 过了正午,去往书房的宫道上,两侧高墙便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仅有一人宽的阳光落在墙角下,毓溪便让弟弟走在阳处,有几缕阳光照着,总好过在阴处吹寒风。 “四嫂嫂,您冷吗,您也来这边走。” “这么冷的天,太阳底下不见得多暖和,但是小孩子晒太阳长得高,我们十四将来,要做兄弟里最高个头的,是不是?” 胤禵很骄傲地点头,但望着嫂嫂,再三犹豫后,还是请求:“四嫂嫂替我说几句好话,别让四哥生气可好,我怕四哥,四哥会打我。” 毓溪问:“四哥打你,你打不打他?” 胤禵好奇怪地反问:“那怎么行,那是四哥呀?” 毓溪再问:“那么十一阿哥就不是兄长了,九阿哥八阿哥他们呢?” 十四摇头:“我们不是一个额娘生的,但十三哥是额娘养的,我和十三哥一个炕头上长大的,和他们都不一样。” 毓溪认真地说:“这样的话,叫皇阿玛听见,皇阿玛会难过,因为你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再若叫旁人听见,他们就会说额娘胡乱教导孩子,离间挑唆皇阿哥们的手足情。胤禵是最聪明的孩子,答应四嫂嫂,从今往后这话,再不可以对别人说。” “是,我再也不说了。”胤禵说罢,又着急地更正,“可是额娘没教过我这些,是我自己想的,就是不一样。” 毓溪说:“你没有错,兄弟之间确实不一样,但我们不会说出来,便是那些哥哥姐姐们心里也都明白,可是他们聪明,他们也不说。” 胤禵不服气:“我比他们聪明多了,皇阿玛说我不仅聪明,还用功,我比他们都强。” 毓溪笑道:“我们小十四真的用功吗?” 小小的男孩子,难为情地笑了,老实地说:“是十三哥管我,和我一起念书,我才用功的。” 毓溪说:“今天的事,四嫂嫂都弄明白了,是十一阿哥不让你们去五阿哥家做客,嘴上说不过你们,就对十三动手,你见不得哥哥被欺负,才打了十一阿哥,对不对?” 胤禵两眼放光,他很感激嫂嫂愿意相信他没有故意打架闯祸,他既然没做错,凭什么让自己的小太监挨打。 毓溪温和地说:“可是,从书房闹到永和宫,做弟弟的对哥哥动手,做晚辈的对长辈嚣张,原本你占理的事,结果都叫人抓了把柄,成了你的不是。” 胤禵觉着委屈,声音轻了好些:“那怎么办,我不能看着十三哥挨打,也不能叫宜妃娘娘来我们永和宫作威作福。” 毓溪笑了:“哎呀,你还知道‘作威作福’呢?” 但十四却很虚心地求教:“四嫂嫂,那遇到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 毓溪说:“四嫂嫂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应对才是最好的,但我知道,在这世上,拳头虽然能保护我们,能让别人怕你,可拳头也是最不能服人的。真正的强者,势必有厉害的拳头,但不只有拳头。” 她停下脚步,这一处宫墙低矮了一些,阳光也落在了毓溪的身上,她语重心长地说:“四嫂嫂还年轻,不懂太多人世间的道理,可咱们永和宫的孩子,不能只有胆量和拳头,还要有智慧、有谋划,要能时时刻刻让自己冷静下来。” 胤禵似懂非懂,可他知道这是好话。 毓溪道:“我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将来要一起护着额娘,可打打杀杀是远不足够的。” 胤禵点头:“我要保护额娘,皇阿玛虽好,可是皇阿玛有好多好多的娘娘。” 毓溪忍俊不禁,拍拍弟弟的脑袋:“你可真敢说,皇阿玛听见,可要揍你了。” 第30章 太子妃的贵气 叔嫂二人继续前行,毓溪将弟弟送回书房,她一个女眷不便进入,只命小太监传话,请太傅好生教导十四阿哥,至于跟着的人,永和宫自会处置。 先有太后派人传话,后有四福晋亲自到门前,今天这事儿在书房里自然就翻篇了,胤祥出门来向嫂嫂行礼,毓溪叮嘱了几句后,便要离宫。 且说宫里的规矩,不仅建牙开府的皇子不得再擅自入后宫,皇帝正当盛年,毓溪这般皇阿哥福晋和宗亲里的女眷们,皆不得随意在内宫走动。 今日圣驾虽在畅春园,毓溪进宫少了些避忌,可太子还在紫禁城里,她不仅要避着皇帝,还要避开东宫,这上头的事,她再谨慎不过了。 此刻沿着宫道,由玉葵领路往神武门去,毓溪行得端庄稳重,往日或许还会和玉葵玩笑几句,今日她们都一言不发,玉葵好歹是大宫女,知道轻重。 然而这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们走到半路上,就遇见了太子妃一行,前呼后拥十来个太监宫女,从一旁的宫道走出来。 毓溪立时站下行礼,可太子妃行色匆匆,不知要赶去做什么,只是打量了四福晋一眼,脚步也没怎么停留,很快就走开了。 “太子妃向来这样,四福晋您别放在心上。”玉葵觉着尴尬,便安抚福晋,“宫里的娘娘们,也都躲着太子妃的,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有太子妃那满身的贵气,压得娘娘们都不知道该不该受礼,明明还那么小。” 毓溪淡淡一笑:“娘娘们都是说玩笑话,咱们别当真。” 提起太子妃瓜尔佳氏,乃上三旗正白旗出身,曾外祖父是裕亲王多铎,外祖母不仅是豫亲王的嫡女,曾外祖母更是与已故太皇太后一同,从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来的台吉之女。 到如今太子妃的生母,是礼亲王代善的曾孙女,而太子妃的父亲、祖父,皆是大清开国以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因此太子妃虽是外姓旗女,但出身血统,比好些爱新觉罗家的宗室女还要尊贵。 玉葵那句话,恐怕真有其事,小小年纪的太子妃,高贵且骄傲,后宫里那些多年不得脸,又或年轻新进宫的,不敢直视东宫女主人,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毓溪,因太子妃进宫晚,太子与其他皇子不同,是先封了几位侧福晋,有了儿女子嗣后,皇帝才千挑万选选中的儿媳,毓溪曾随胤禛在阿哥所住过一阵子,她便是与先进宫的几位东宫侧福晋更相熟。 到了太子妃这儿,就不曾说过几句话,只认个脸熟罢了。 在宫里当着玉葵的面,毓溪只淡淡的,不愿议论东宫,但离宫后,反而好托人打听。 于是从太子侧室文福晋那儿听说,太子总是莫名其妙不见了,然后太子妃就会去找他,接着夫妻俩会有争辩,而后好几天不说话,周而复始。 毓溪听说后,不由得想起那位再也没露过面的密贵人,可除了她觉着奇怪,胡乱推测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密贵人与太子有什么瓜葛,再者胤禛不让提东宫的事,今日所见,她便按下了。 待得傍晚,胤禛踏着日落回到家中,她只说了永和宫里的事,告诉丈夫她如何去见宜妃。 宫里娘娘们的事,胤禛早就厌了,倒是小十四那句童言无忌的话,叫回城路上就听说弟弟闯祸,攒了一肚子火气的四阿哥,顿时气不起来。 “小时候我也这么想,皇阿玛为何有那么多后宫,但我不敢说,其他兄弟姊妹也不敢提,这小子啊,是没叫皇阿玛逮着。” 胤禛不生气了,何况听说毓溪已经给十四讲了道理,追究起来翊坤宫也有不是,他何苦去将自己的弟弟打骂一顿,有心情玩笑着说:“等他将来妻妾成群,看他打不打脸。” 毓溪从门前丫鬟手里,端来才煮好的奶茶,胤禛刚好又饿又渴,接过手就要喝,叫她拦住说:“你们兄弟俩还真像,也不知道烫着。” 胤禛慵懒地一笑,只等毓溪捣鼓得刚刚好,他才一口气喝下。 “你说十四将来打脸,兴许我们十四就专情呢。”毓溪见胤禛躺下了,知道他今日往返都骑马,累着了,便顺手在腿上捶了几下,一面道,“拿弟弟玩笑的哥哥,早享齐人之福了,真是哪儿来的底气。” 胤禛一个挺身坐起来,凑近得都快亲到毓溪嘴上,可四福晋也不怕,反问道:“四阿哥,是被我说中心事了?” “你只管欺负人,有你求饶的时候。”胤禛气息暧昧,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会被骑马的疲惫累倒,眼见妻子的脸蛋红得如柿子般,他就得意了。 毓溪岂能不害羞,屋子里还有等着伺候的丫鬟们在,哪怕是青莲,她也不能当着面与胤禛亲昵。 “你好没规矩。”毓溪委屈地瞪了眼,转身要走,却被胤禛拉住了手。 毓溪再抬眼看,才发现门前的下人,不知何时都退下了。 “我怎么会让你为难,一整天不见,你又去翊坤宫平白受委屈,我心疼了。”胤禛说,“她们早就退下,青莲调教的人,还能错了?” 毓溪说:“那青莲怎么对她们说的,而她们又为什么要退下,背地里不定怎么笑话我们没规矩呢,再传出去……” “传出去就是死罪,她们不想活了?” 胤禛到底是皇子,对于奴才们,能待环春、青莲那么尊敬,可以待小和子那般宽容好说话,但也能将人命看得很轻,不论宫女太监,还是如今府里的下人,若有犯上,自然就不能活了。 毓溪时不时会从丈夫身上,感受到他身为皇子的傲气,虽不是大阿哥那般张扬不可一世,但胤禛能收放自如,让她更佩服。 “皇阿玛和额娘后日回宫,明日你歇一歇,后日再进宫请安。” “知道了。” 说着话,毓溪已经不自觉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胤禛又道:“这回不止七阿哥八阿哥要成亲,四妹妹也要嫁了。” “那……” “是啊,温宪嫁人也就过几年的事了,四妹妹嫁了后,就该她了。” “你可知四公主要嫁去哪里?” “兴许是喀尔喀。” 毓溪微微蹙眉,知道这门亲事里对于朝廷的轻重,再想到温宪,夫妻俩互相看着,胤禛苦笑道:“太后必然舍不得,但宗亲大臣一定会有非议,怎么就永和宫的女儿区别对待呢,到时候就看皇阿玛能不能坚持,坚持将那丫头嫁在京畿。” 第31章 后宫四妃 两日后,圣驾回到紫禁城,下旨将四公主嫁于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来年完婚。 四公主本是宜妃族妹,贵人郭络罗氏所生,但郭贵人早逝,四公主从小养在宜妃膝下,且宜妃连生三子,不曾有女儿,族妹留下的这个小公主,自然叫她视若己出。 因此,为四公主争取更多的荣耀,便也是翊坤宫的光彩,四公主将来若在夫家有所建树,必定也荫庇五阿哥兄弟三人。 要知道大清的公主和亲,并非婚嫁如此简单,也绝不是单单牺牲公主的一辈子,四公主去了喀尔喀,将会带着皇帝赋予她的使命和权力,比京城里的王爷们还要了不得。 于是德妃回宫没两天,宜妃就拉着荣妃来串门好几回,话里话外无非是四公主的嫁妆和册封。 然而她们同在妃位,德妃并无权力决定这些事,向来若不是皇帝吩咐,便是四妃共同商量,谁也不独大。 孝懿皇后故世后,六宫以四妃为尊,但惠、宜、荣、德之外,另有孝懿皇后的亲妹妹小佟佳氏也在妃位,眼下因年纪小、册封晚,好些事不会有人同她商量,但众人都明白,之后贵妃位或是皇贵妃位,非小佟佳氏莫属。 至于德妃几位,且不说贵妃、皇贵妃,起初宗亲大臣们,还试图挑唆四妃去争一争中宫之位,但四位皆是陪了皇帝小半辈子的人,知道当今的脾气,不出所料,皇帝很快就表明,此生再不立皇后。 如此四妃更懒得在位份上争抢什么,将来小佟佳氏不论高低都是个摆设,宫里一切还是她们来左右,陪了皇帝小半辈子,姐妹之间也同样相处了那么多年,从十几岁的新人到如今都当了婆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因此德妃明白,宜妃不过是觉得她在四人之间更得皇帝喜欢,于是宜妃想要什么来找她问皇帝要,就不会错。 换做旁人或许拉不下脸,但宜妃不会,从十几岁起就这样,可以吵架翻脸,但隔天又姐姐妹妹的亲热起来,时日长了,皇帝不与她计较,姐妹们更不会计较。 可眼下这事儿,德妃实在插不上手,顶多体己给四公主的贺礼多一些,言辞之间将宜妃的话堵死,人家就不高兴了。 那么巧,毓溪进宫来请安,迎面遇见宜妃要走,她规规矩矩行礼,宜妃竟没好气地说:“又来找你婆婆打秋风吗,也是,这紫禁城里数你婆婆最有钱,不过孩子,你可长点心眼,虽说慈宁宫当年的一家一档都在你婆婆手里,可底下那么多弟弟妹妹,将来别让他们多分了去。” 毓溪只是恭顺地行礼问候,不搭这些话,宜妃气哼哼地离开后,她才望了眼背影,心里却觉得,深宫大院里,宜妃娘娘这般活着也鲜亮,她为自己和儿女图些尊贵荣耀,又有什么错。 “四福晋,娘娘请您进去,荣妃娘娘也在。”掌事宫女环春,已迎到门前,猜想宜妃方才没给四福晋好脸色,温和地安抚道,“您从小就出入宫廷,见怪不怪了。” 毓溪笑道:“是呀,姑姑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说着话,年轻的儿媳妇被带入暖阁,见荣妃娘娘与额娘隔着茶几盘膝对坐,额娘手里不知绣的什么,荣妃娘娘则在为她劈线。 荣妃和气地说:“日头正好,趁着天亮找你额娘做些针线,再商量几件事,我们没正经坐着,好孩子,你也别行礼了。” 毓溪不敢,还是恭敬地向两位娘娘请安,之后环春搬来凳子,她便也大大方方地坐了。 荣妃朝窗外看了眼,问道:“你来的时候,遇见宜妃娘娘了吧。” 毓溪应道:“是,在门前遇上,宜妃娘娘说翊坤宫里有事儿,要我好生陪额娘和荣娘娘说说话。” 荣妃才不信,但也不点破,只朝着德妃笑了笑,德妃也淡淡一笑,继续绣手里的帕子。 毓溪帮着荣妃劈线,片刻后,荣妃仔细看她的手,不禁伸手摸了摸,对德妃笑道:“你看看,平日里我觉着自己保养的还不错,但是和年轻孩子摆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细皮嫩肉,这雪白雪白的,都能见着骨头了。” 德妃笑道:“姐姐这话说的,见着骨头才吓人呢,我只嫌这孩子太瘦弱,胤禛也不懂得体贴照顾,还要她小小年纪操持一家子的事儿。” 荣妃爱怜地看着毓溪,恨不得是自家媳妇,而提起儿子家那位,顿时就生气,对德妃道:“不说胤禛是细心体贴的孩子,便是我家老三,也是温和好性情的。可他这样的人,都能在家和媳妇吵得天翻地覆,我真不知道那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 德妃示意荣妃,自家儿媳妇还在,不该这么说,荣妃却不在乎:“你我还有什么可避忌的,毓溪更是好孩子,听了也不会去搬弄是非。” 即便如此,毓溪多少有些尴尬,德妃便打发她:“去储秀宫给佟妃娘娘请安吧,她很惦记胤禛。” 毓溪领命,起身行礼后,仪态端庄地退下,荣妃看着她好一阵,之后还从明窗往院子里看,直到见孩子离了永和宫,才回来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这孩子若是皇上挑的,别说宜妃,我也嫉妒你。”荣妃轻轻一叹,“偏偏是皇后娘娘挑选给四阿哥,我都不好排挤你。” 德妃劝道:“胤祉若是和媳妇冷冷淡淡,那日子才没盼头,他们俩到底是好的时候多,姐姐别太担心了。” 荣妃说:“一家不知一家事,你手里那么乖巧的孩子,是体会不到我有多烦恼的。其实家里闹翻天也罢,就怕他们在外头闯祸,我一辈子没有对不起皇上的地方,别将来老了,跟着他们收拾烂摊子。” 德妃无奈地说:“姐姐想得太远了。” 荣妃道:“你以为惠妃做什么不惜闹得母子不和,也要逼着大福晋给她生孙子?岚琪,咱们也就这样了,但孩子们才开始呢,你我虽是包衣出身,比不得惠、宜二位娘家体面,可我们的孩子都是皇上的血脉,不能白白叫他们压一头。” 第32章 八阿哥的福晋 类似的话,德妃不是头一回听了,正想着怎么对付过去,恰好有宫女来奉新茶,她顺口问道:“是谁跟着四福晋去储秀宫了?” 宫女应道:“环春姑姑跟着去了,说是去西六宫路远一些。“ 德妃颔首,命宫女退下,便请荣妃也用茶。 荣妃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说道:“你知道吗,太子妃隔三差五就要去英华殿,每每带着好些太监宫女,虽说本该是太子妃的派头,那也太张扬了,皇上身边经常都只有梁总管和几个小太监,太子妃……“ “姐姐,东宫的事儿,咱们说好了的,什么也不提。”德妃和气地说,“咱们不能背过人去,先违了规矩。” 荣妃索性敞开了说:“有人瞧见太子行为怪异,穿着太监服色在宫内行走,太子妃就是去找他的,而后混在太监堆里带回毓庆宫。说实话,我都能知道的事,这宫里恐怕早已传的七七八八,只是大家都碍于东宫不敢议论。” “荣姐姐……” “你家四福晋去过多少回储秀宫了,怎么环春好端端地跟着去,难道不是怕往西边走,撞见去英华殿抓人的太子妃。” 德妃沉沉一叹,伸手握了荣妃:“姐姐,不要再说了,你我就当什么都没说过,什么也没听过。” 然而今日虽有环春相伴,毓溪并没有遇见太子妃,在储秀宫见过佟妃,返回永和宫的路上,也没见到任何人。 此时荣妃早已回去了,德妃依旧在绣帕子,毓溪上前见没什么要她做的,便想为婆婆换一杯新茶。 “不必了,喝多了茶,夜里睡不着。”德妃说着放下绣绷,问道,“你要不要试几针。” 毓溪说:“我怕做的不好,额娘,这样精致的帕子,您绣了给谁用的?” 德妃也累了,起身想出去走走,毓溪赶忙上前伺候,却被环春拦下,另有宫女来伺候娘娘穿鞋。 “你不必在意,额娘还年轻呢,真有老的弯不下腰的那天,你再来伺候我。” “是。” 婆媳俩结伴出门来,就快正午了,日头明媚耀眼,虽然寒风里没几分暖人的力道,但瞧着心里也敞亮。 “那帕子,是给你们二姐姐的,荣妃娘娘知道我绣不好,只求一份念想和福气。”德妃笑着问儿媳妇,“额娘是有福气的人吧。” 毓溪连连点头:“您当然是有福之人。” 德妃爱怜地看着儿媳妇:“原本是有几分福气,我家毓溪来了,就更有福气了。” 毓溪害羞地笑了,之后跟着额娘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御花园。 “从畅春园归来,瞧着这里跟过家家似的,不怪皇上爱往园子里去,还说往后要常住那里。”进了园子,德妃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笑道,“皇上说,要在畅春园附近再修一座园子,将他喜欢的江南园林都搬过来。“ 毓溪笑道:“这下弟弟妹妹就高兴了,不下江南也能见到江南风光。” 德妃说:“只是这么一想,哪怕眼下就动工,三年五载也只能见个大概的模样,七八年后,十四都是大孩子了。” 提起了弟弟妹妹,毓溪便将前几日的事说了,德妃赞许儿媳妇的处置,要知道宜妃的性情十几二十年没变,连皇帝都包容的事,旁人真没必要与她计较。 德妃道:“但你若真受委屈,额娘绝不袖手旁观,因此往后再有什么事,也不必怕她们。” 毓溪答应下,一并将那日遇见太子妃行色匆匆也告诉了婆婆,另有几分私心,想探一探婆婆对东宫的态度。 德妃听罢,略思量后才问:“你们在家,时常议论太子吗?” 毓溪照实说:“极少提起,更不敢议论,胤禛说,东宫里任何事都不该我们多嘴,媳妇也是这样管束侧福晋她们,还有下人们的。” 德妃道:“他们不议论就好,你也不必耳提面命的,说得多了才要惹人好奇,传出去又是麻烦。” 毓溪应承下,陪着婆婆又走了片刻,不料园子深处,竟有几位年轻的宫嫔在此游玩。 几人见了德妃十分慌张,纷纷屈膝行礼,而她们不比毓溪大几岁,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被锁在这深宫里。 四妃当年好歹占了后宫人少的便宜,皇帝能与她们常常相见,到如今后宫佳丽无数,这些年轻的,甚至都有没见过皇帝的,更不必奢望皇帝能记住她们。 德妃受礼后,温和地寒暄几句,就与她们分开,带着毓溪返回永和宫,可离开时,毓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孩子,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毓溪稍稍犹豫后,还是道,“有一位瞧着眉眼相熟,但仔细看,果然还是认错了,只是几分像。” 德妃好奇道:“像哪一个?” 毓溪解释:“像安王府家的外孙女郭络罗氏,那日从畅春园回阿哥府,路上遇见的。说起来,一直想问额娘,安王府这些亲戚,我是不是该偶尔登门问候才好。” 德妃摇头:“你们有正经的伯父和叔叔,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多多走动之外,其他的就不必在年节喜事之外有什么往来,便是年节里,打发下人去送礼就好了。” 能少一些人情往来,再好不过,毓溪松了口气:“额娘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德妃却停下脚步,问道:“你说的郭络罗氏,可是岳乐的七格格所生?” 毓溪点头:“正是。” 德妃不禁道:“往后要时常见面了,你帮她一回,也算缘分。” 毓溪聪明,稍想一想就明白额娘的意思,说道:“这位小姐,莫不是要给七阿哥或八阿哥当福晋。” 德妃道:“是八阿哥福晋,年纪也般配,七阿哥福晋是副都统法喀的女儿哈达纳喇氏。” 毓溪心里默默做了比较,说道:“论出身门庭,八阿哥的福晋,可要比七阿哥家的高贵多了。” 婆媳俩继续前行,德妃说道:“好歹是安老王爷的外孙女,七格格也是封了和硕郡主的,郭络罗氏出身的确尊贵些,但这些人都不在了,如今袭爵的安郡王虽是她舅舅,可上头不是一个娘生的,宗亲里都知道,老王妃十分厌恶七格格的生母,一家子人都不亲。” 毓溪安静地听着,倒是德妃说了半天后自嘲:“你是不是觉得,原来额娘也爱念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不是不是,额娘能记下宗亲里那么多事,才是了不起的,我总也记不住。” “慢慢来,你才多大。” 毓溪笑道:“额娘,我们也有念佟了。” 德妃见儿媳妇如此开朗大方,很是喜欢,挽着孩子的手,边走边说道:“戴贵人统共这一个儿子,七阿哥的脚又先天残疾,戴贵人所求无非是儿子此生安稳顺遂,因此选福晋,也要从太平人家里选。皇上对我提起后,我便托人查问了,哈达纳喇氏是个贤惠温柔的孩子,你皇阿玛选儿媳妇可比选妃用心多了。” “那为什么……” “你说选个不太平的给八阿哥?” 毓溪点头,又摇头:“儿臣不敢揣测。” 德妃倒是坦然:“并非安王府家的外孙女不好,而是她不合适七阿哥,这话,额娘也只对你说说,不然连你都误会的事,外头人就信以为然了。” 毓溪垂首道:“是儿臣糊涂了,不该那么想,皇阿玛自然会将最好的姑娘选给自己的儿子,外人都说三福晋不好,可儿臣觉得,至少他们两口子好着呢。” 第33章 小福晋的心事 知道儿媳妇机灵,更明白乌拉那拉家如何用心培养了他们的女儿,正如荣妃说的,这孩子若是皇帝亲自选的,旁人真就要想歪了。 “毓溪,你与太子文福晋相熟?“ “是,跟着胤禛还在阿哥所住那阵,宫里摆宴,曾与文福晋说上了话,后来往来热络些,她与她的族姐同为太子侧福晋,但并不亲密,反倒是……” 德妃知道儿媳妇为难什么,说:“人与人的亲疏,本就不是血脉决定的,投缘的才是好的,额娘不会怪你。何况后宫和宗室里,多的是姐妹共侍一夫,但反目成仇的也不少,四公主的生母活着的时候,和宜妃也不怎么对付,后来早早走了,宜妃倒是将她的女儿视若己出。” 提这话,不禁勾起毓溪心里对密贵人的好奇,禁不住问:“额娘,小公主的生母王官女子,与启祥宫的密贵人,也是同族姐妹吧。“ 德妃淡淡地说:“是同族姐妹,宫里的笑话你也知道一些,她们就不和睦,如今一个不在了,密贵人想要吵架拌嘴也找不到人了。” 毓溪见额娘很自然地说起这些,没有因为自己唐突地提起她们,而有任何神情间的异样,不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且不得不心虚,倘若真有什么事,她的心思是否已经暴露在额娘跟前。 此时,前方有小太监找来,是乾清宫才刚去永和宫传话,皇帝要过来用午膳,请德妃娘娘速速回宫。 “这里去神武门近,回去吧,太后那儿我会打点。”德妃吩咐儿媳,说道,“七阿哥八阿哥福晋的事,你们两口子知道就好,对乌拉那拉府上,皇上下旨前,最好也别提。” “是,我只对胤禛说。” “还有……” “额娘请吩咐。” “与文福晋相熟不是坏事,但如今有了太子妃,你要更谨慎,如此对你好,对文福晋也好。” 这话一听,毓溪更加心虚,因家中助力,她早就有了从宫里打听消息的本事,甚至是打听东宫的事,但这是胤禛不允许的,额娘面前更不会答应,可她什么都干了。 “媳妇记下了,额娘,我送您到园子外。” “不必了,从顺贞门边门过去更近些。” 交代了儿媳妇,德妃便带着宫人离去,但并没有丢下毓溪一人,而是把环春留给了孩子,命她好生送出去。 毓溪目送额娘远去后,才随环春从顺贞门边门出去,很快就到了神武门下。 这一路,她无比紧张,生怕环春突然开口提点她什么,好在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奉命送四福晋离宫,和往日一样,亲切又恭敬。 直到离开紫禁城,坐上自家马车,毓溪才松了口气,随车的青莲见她气色不好,忙问是不是着凉了。 毓溪摇了摇头,没多久马车便动起来,青莲还时不时看一眼四福晋,生怕她病了。 一路颠簸,心神也跟着震荡,回忆方才在御花园里婆媳的对话,额娘的言语神态里,没有半点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可自己仿佛窘态百出,仿佛早就被看穿了心思,毓溪不安极了。 “青莲……” “福晋,您要不要喝水?” 毓溪却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说:“我有件事想问你,但问过就算了,下了马车你我都忘了可好?” 青莲笑道:“福晋吩咐就是了。” 毓溪说:“你是和皇后娘娘一同养大四阿哥的人,我一直都相信,哪怕你依旧吃着宫里的俸禄,但既然来了我们家,就是向着我和胤禛的。” 青莲郑重地说:“福晋如此说,奴婢什么都值了。” 毓溪便道:“我十分敬重额娘,在我心里,她有太多的了不起,我愿意听额娘给我讲道理,教我如何为人处世,我们婆媳无话不谈。可我是不是不必什么都向她交代,我是可以自己做一些决定,但这绝非不信任,我只是想……” 青莲笑了起来,眼前的小福晋再如何能干聪明,到底年轻,若不出嫁,她还是能躲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是硬生生被催着长大,学着大人来持家。 “福晋,天底下谁还没些私心,奴婢不敢揣测,但在宫里那么多年,实在是知道德妃娘娘的品性,想必娘娘从来没盼着,您要把所有的事都向她交代。”青莲好生安抚道,“若不小心说错话又或说漏嘴什么,您千万别多想,不要以为是娘娘故意不点穿您、故意膈应您,没有的事。但凡您觉得是对的,您就坦荡荡去做,真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到时候娘娘一定会向着您的。” “我知道,额娘怎么都会替我兜着的……”毓溪稍稍轻松了些,尴尬地冲青莲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再怎么自以为了不起,我和四阿哥都还年轻。” 青莲心疼地说:“何止年轻,是都还小呢。” 毓溪深深吐了口气,浑身放松下来,文福晋的事,娘家为她安插眼线的事,就藏在心里吧,她会好好拿捏分寸,不落人口实。 与此同时,胤禛刚从朝房退出来,小和子跟在身后,捧着一匣子书信,跟随他往乾清宫走去。 然而皇帝却已移驾永和宫,用过午膳才回来,梁总管也跟过去了,胤禛便不敢随意将匣子假手他人。 “我就等着吧,你们不要去永和宫通传,不可打扰皇阿玛用午膳。” “那四阿哥,您的午膳?” 胤禛满不在乎:“早膳吃的敦实,还不饿,你们不必杵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值守的太监也不敢怠慢,命人搬来炭盆给四阿哥烤火后,才各自散去。 如此这般,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见小和子捧着匣子的手已冻得通红,胤禛便不由分说拿过匣子,让小和子也烤一烤火。 然而这一幕,叫从远处走来的大阿哥看在眼里,到了跟前后,主仆俩虽已分开站着,大阿哥还是冷笑:“胤禛,宫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哪个随随便便在外过夜,我怎么听说,你把十三十四都弄去家里,连五妹妹和七妹妹也去了,她们可是公主,公主在外过夜,成何体统,大臣们宗亲们,又该向皇阿玛啰嗦了。” 胤禛想说,他是奉旨招待弟弟妹妹,但又觉得没必要向老大显摆自家的和睦亲昵,便只默默听他教训。 “我才看见,你的奴才跟你站在一处烤火?”大阿哥看向小和子,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从小跟着四阿哥的吗,宫里的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出了宫,就成了野人了?” 第34章 从一开始,就不该退让 小和子打小就在宫里,深知这情形下若不先服软,只会让人说自家主子没规矩,忙跪地请罪:“奴才该死,求大阿哥息怒。” 大阿哥冷笑一声,看向胤禛问:“老四,你年纪小,不会调教奴才,我派几个来供你使唤,再好生替你教教他们如何?” 胤禛心里明白,小和子若落到大阿哥手里,不死也脱层皮,可他什么都没做错。 大阿哥已不等弟弟回答,就转身吩咐:“去长春.宫,就说我要……” “大阿哥。”胤禛阻拦了,恭敬地说,“不敢惊动惠妃娘娘,如今家事都是您弟妹在管,这些下人奴才也是,还请大阿哥能给弟妹几分薄面。您弟妹年轻不经事,治下不严,要得奴才都没规矩,改日我命她登门向大皇嫂取经。” 虽说胤禛为了袒护小和子,将毓溪推出来挡在前头,很是不丈夫,但正因牵扯了毓溪,大阿哥若再要纠缠,便成了他婆婆妈妈,当大伯哥的非要和弟媳妇过不去。 大阿哥眉头一挑,正不知说什么,他身后的随侍上前低声语,告诉他万岁正在永和宫用膳,大阿哥心里多少有几分忌惮,总不能打皇帝的脸。 “带回去好好教训,没规矩……”大阿哥敷衍地训斥了几句,就说另有公务,晚些再来乾清宫,撂下这里的人扬长而去。 胤禛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依旧和小和子等在寒风里,直到梁总管先从永和宫归来,将整理好的信函交付与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梁总管捧着匣子,问身旁的小太监:“方才这里什么事儿,怎么听说大阿哥要教训四阿哥?” 小太监赶忙将事情原委都禀告给总管大人,梁总管心底发笑,老大是眼瞧着弟弟们都大了,皇上面前能用的儿子再不是他独一个,不甘心了、坐不住了,真是什么都露在脸上。 梁总管吩咐众人:“旁人若问起来,管好你们的嘴,若知道从你们口中传出去,仔细了小命。” “是……” 此刻,胤禛已经走远了,小和子一路跟在主子身后,仿佛听见乾清宫门下那声“是”,他不禁回头看,却被主子呵斥:“看什么,在宫里行事,最忌讳东张西望、畏畏缩缩,你是真想去敬事房领板子?” “主子,奴才不敢。” “放心吧,没人会动你。” 想起方才的凶险,小和子感激涕零,声音也哑了几分:“四阿哥,奴才这辈子都伺候您,生是您的人……” “住口。”胤禛呵斥他,没好气地瞪了眼,“你是没规矩了,敢在宫里说这些话。” 小和子垂下脑袋说:“奴才以为,今日就要交代在大阿哥手里了。” 胤禛傲然道:“十四都能护着他的人,难道我还保不下你?他如今见谁与皇阿玛说话都不痛快,今日你若遭罪,便是我被他欺压,哪怕我想息事宁人,人家也只会得寸进尺,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退让。” 小和子轻声道:“您会告诉四福晋,方才的话吗?” “要你多嘴?”方才面对嚣张的老大,都没胆怯半分,这会儿想到要回家告诉毓溪,自己在外头说她坏话,胤禛竟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又觉着很有趣,能有新鲜事回去和媳妇说了。 但他还有公务要忙,如今虽未正经当差,父亲总交给他一些七零八碎的琐事,六部衙门几乎都跑过,外人常常见他奔波一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可胤禛心里高兴,知道皇阿玛是给他机会到各部各司都走一遭露个脸,将来正经当差了,能有更多的见识。 如此,傍晚回到家,因错过了午膳而饥肠辘辘的人,一进门就要青莲摆饭,并径直往卧房走。 青莲比着嘘声来阻拦,说道:“福晋和大格格才睡着,您还是别进去,膳厅稍坐,饭菜马上就好。“ 胤禛奇怪:“什么时辰,怎么就睡了,福晋今天在宫里累着了吗,不是听说午膳前就离宫了?” 青莲无奈地说:“大格格哭闹了整整一天,太医都宣了一回,奶妈们轮番哄都不管用,只有在福晋怀里才好,福晋足足抱了几个时辰的孩子,累坏了。” 胤禛却有些生气:“要那些乳母做什么的,几个月大的孩子能认得谁,怎么就非要福晋来抱?” 青莲笑了:“四阿哥,您不知道,你自己小时候也折腾人,皇后娘娘曾整宿整宿地抱着您,一放下或是换人,您就拼了命哭。” 胤禛心头一软,便洗手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进门,果然见炕头上,毓溪未脱鞋袜就蜷缩成一团躺着,伸出的胳膊像是刚从念佟的襁褓上滑落下来,她果真累坏了。 安静地将妻子女儿看了又看,胤禛才退出来,随青莲到膳厅后,便道:“不要让福晋太辛苦,孩子哭就哭,既然换人抱着就不哭,那便不是什么病什么灾,太医也瞧过了不是,她不会哭死的,你们却能把大人累出个好歹。” “是……” “西苑若敢挑唆什么,你也别替她们瞒着,额娘当年就算心里想我,也不会与皇额娘过不去,都是说好的事,没得反悔。” 关于如何养孩子,青莲不愿与四阿哥争辩,但提起西苑来,她不得不说:“您这些话,只对奴婢说吧,见了侧福晋,千万别无情地警告什么。好歹是皇上赐婚的,侧福晋哪天豁出去要闹,就算闹到御前福晋也不会受委屈,可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只会说咱们家不体面,说福晋不贤惠。” 胤禛跟着孝懿皇后长大,多少学了几分嫡母的性子,最烦顾虑外人的眼睛嘴巴,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能让毓溪受委屈,更不能让自己成为朝堂里的笑话。 “我知道,从没与李氏红过脸,总是哄她高兴的。”胤禛不情愿地说,“你们放心,我不糊涂,就算不为自己想,还有额娘呢,不然他们嘲笑完福晋,就该指责额娘的不是了。” 此时卧房那头有了动静,像是福晋醒了,胤禛顾不得吃饭,转身就来,的确是毓溪醒了,正唤人要茶水。 胤禛从婢女手里接过茶,尝了尝温热刚好,才亲手搀扶妻子坐起身,要喂她喝。 “你做什么呀……” “我的闺女欺负了你,当阿玛的不得补偿补偿?” 毓溪一脸倦容,但心情不坏,好新鲜地看着丈夫:“四阿哥今日去了哪个衙门,怎么学得油嘴滑舌?” 第35章 图那姑娘什么 胤禛不开玩笑,说道:“我是真心的,说了你别生气,起初我并不认为,你会如此用心照顾别人的孩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可现在把你累成这样。” 毓溪说:“是你的孩子呀,你在皇额娘身边长大,怎么还会这么想?” 胤禛将茶碗递给妻子,劝她先喝几口,毓溪解渴后,便起身到镜前整理衣衫。 胤禛跟过来,为她捧着拆下的簪子,毓溪双手绾发,说道:“我也对你说实话,那会儿看着她们一天天肚子大起来,我心里不断地问自己,真能视若己出吗。不瞒你说,宋格格的孩子没了,我除了可惜,并没有多少难过,再就是她们之间的纠葛令我心烦意乱,对于孩子……” 胤禛笨拙地替毓溪插簪子,自以为摆弄好了,可手一松,青丝全散开了。 毓溪笑道:“我自己来。” 胤禛便看着镜中的妻子说:“皇额娘之所以执意要抱养一个孩子,并不是她对我们所期待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个孩子图什么,她是真喜欢孩子,她想做母亲。” “这话我信。” “皇额娘还养过大阿哥,但大阿哥那会儿已经认人会说话,没日没夜地哭,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就送走了。环春告诉我,额娘生我时,皇额娘送去一只布老虎,还是她自己缝的,可她仅仅因为额娘要生我而想做点好事,若非皇阿玛的旨意,她没想过要从额娘手里带走我。” 毓溪已经利落地盘好了长发,簪子稳稳地将青丝绾在脑后,她再戴上两朵鬓边的宫花,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胤禛说:“可你我不同,我们才多大,是宗亲大臣们逼着,才有了西苑有了孩子,自然她们辛苦,我心怀感激,可孩子……” 毓溪拦住他,不想再听了:“胤禛,我从没想过,要将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可我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养了孩子才知道,这感情能生出来,也能养出来,这是真话。外人都说,是怕被指责嫡母不慈,我才这般用心照顾孩子,还真不是。我只是出于本心,见不得她哭,怕她难受,你是男人,几天也不碰一下孩子,你不会懂。” 胤禛委屈地说:“忙时没法子,回家来想抱一抱,她一哭你们就不让碰,嫌我笨,回过头还说我的不是。” 小两口说着话,已经离了卧房,携手往膳厅来,毓溪也饿了。 不过胤禛的控诉,确有其事,不论毓溪,还是青莲和乳母们,都看不惯四阿哥手笨,抱个孩子跟捧个上百斤重的铁坨子似的僵硬为难,叫人看着心烦。 他们在膳厅落座,饭菜迅速就摆放整齐,今日有乌拉那拉府上送来的江南螃蟹,胤禛见了就说懒得吃,毓溪命人将蟹剪等器具摆在自己身边,她来拆。 “那边我也送了些,她们就是吃这些长大的,解解思乡情也好。”毓溪说着,已净了手,拣最肥最大的,要拆给胤禛吃。 可边上没吃午饭的人,已大口吃起来,很是着急,毓溪便问:“怎么忙得不吃饭?” 胤禛咽下饭菜,说:“没饭吃还算好的,今日小和子的命险些交代了。” 这下青莲也紧张起来,只当那小崽子闯祸,谁知听完后,气愤地说:“大阿哥才没规矩,惠妃娘娘都不会插手其他宫阁的事,大阿哥倒是插手起弟弟府里的事了。” 毓溪将蟹醋浇在蟹黄上,满满一盖子喂给胤禛吃,他刚要嫌麻烦,就被这南方深秋的天然美味所征服,眼巴巴看着毓溪,等她再拆一只。 此时婢女都已退下,毓溪要青莲也坐,青莲便帮着四福晋拆蟹腿肉,继续说宫里的事。 青莲就是真正经历了佟皇后没能将大阿哥“养熟”的人,比小主子们知道的还多,此刻感慨道:“因此四阿哥要娘娘,只有娘娘抱着才不哭,哪怕累得皇后娘娘饭也吃不下,她都打心眼儿里高兴,她终于做上额娘了。” 对于嫡母的感恩,是一生的,可胤禛心里会想,当年他在承乾宫无休止地哭闹时,永和宫里的额娘,也把眼泪都流干了吧。 可这话说出来,又该如何面对李氏,帝王家最无情,他也逃不过,还是不提的好。 主仆三人说着话,拆了好几只螃蟹,胤禛吃得心满意足,而毓溪体弱,不敢多吃,只稍稍尝了两口,青莲过去跟着皇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并不稀罕。 饭快吃完时,念佟醒了,青莲就先过去,两口子单独在一起后,毓溪才说:“额娘告诉我,七阿哥福晋和八阿哥福晋都有人了,你猜八阿哥福晋是谁?” 胤禛懒懒地嗔道:”八旗秀女何其多,叫我怎么猜。“ 毓溪说:“就是那日我遇见的,安老王爷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胤禛哦了一声,脑袋里也算起这位的出身。 毓溪先问道:“她的父亲犯了事的,那算不算罪臣之女?” 胤禛想了想,说:“这么算也没错,可她那会儿都没出生,生下来就直接去了安王府,既然选秀都是算在安王府的名头里,还能做皇阿哥福晋,至少皇阿玛不在乎,宗亲也不反对。” 毓溪点了点头,想起八阿哥的生母觉禅贵人,笑道:“八阿哥心里会怎么想呢,怎么就那么巧。” “什么巧?” “觉禅贵人原是罪籍入宫为奴,因针线极佳入了绣房,后经惠妃娘娘举荐成了后宫,而将来的八福晋,家里又是吃了官司的。” 胤禛也愣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也许……皇阿玛真的不在乎。” 毓溪说:“额娘关照,下旨之前不得对外人提起,只许告诉你,你也等一等再与旁人提起。” 胤禛答应下,但这事儿,还真叫他在意。 毓溪则道:“安郡王府,可不是从前的安亲王府了,老王爷故世后,这家就剩点先辈的体面。这外孙女,女婿还是判了斩监候的,皇阿玛图那姑娘什么?” 此刻,紫禁城里,御膳房也将各位主子的晚膳传到东西六宫,惠妃娘娘今晚多得了两盘菜,是皇帝额外叮嘱的。 惠妃询问缘故,膳房的人也说不清楚,她担心是中午那会儿,儿子在乾清宫外和四阿哥过不去,皇帝故意来提醒她,一时心烦意乱。 此时宫女传话:“娘娘,八阿哥来请安了。” 惠妃眼底一亮,吩咐道:“让八阿哥进来,你们再备一副碗筷。” 第36章 虚情假意的母子 不多时,宫女领着仪态端正、面容清俊的少年进门来,惠妃立时提起笑容。 八阿哥堪堪十四五岁,别人家的男孩子在这年纪,模样尚未长开,却急着装大人,偏偏满身稚气未脱,在惠妃看来,便是自己的大阿哥,那会儿也不怎么招人喜欢。 可是八阿哥不一样,随了他生母那清冷绝美的容颜,少年郎眉眼之间干干净净,肌肤白而不惨,身形瘦而不弱,小小年纪已是礼仪周正、言之有节,惠妃每每见这孩子,都可惜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又暗自庆幸他的生母身份低微。 “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八阿哥上前行礼,礼毕抬起头,便是温和恭顺的笑容。 “饿了吧,快坐下用膳,皇上今日赐了两盘菜来,必定是你在书房用功得了夸奖,额娘也跟着沾光了。”惠妃说着,就招呼孩子吃饭,命宫女为他盛汤。 “额娘先用。”八阿哥并不敢拿起筷子。 “好,额娘先用。”惠妃一脸慈爱,夹了一粒虾仁慢慢咀嚼,又催促八阿哥动筷子,心情极好似的看着孩子。 八阿哥规规矩矩,连咀嚼脆生的菜蔬都不怎么出声,惠妃给他夹菜,他都要再三谢过。 待饭菜用得差不多,宫女们手脚麻利地撤下,最后上来一道甜食,惠妃笑着说:“我白日里尝着不错,明日往延禧宫也送了一些,觉禅贵人像是很喜欢。” “是,儿子也尝尝。”胤禩没有替母亲谢恩,他猜想惠妃并不会喜欢听那样的话,只是乖顺地低头吃东西。 “我向太后打听了,佟妃、荣妃她们也问了,却不知道皇阿玛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惠妃将自己面前的一碗甜食,轻轻推到养子跟前,“胤禩,你心里若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告诉我,告诉你皇阿玛。” 胤禩放下勺子才开口:“儿臣不敢有什么心思,一切听凭皇阿玛和额娘做主。” 惠妃不禁皱眉:“皇上总夸你功课好,比上头几个都好,他那么喜爱你,你偶尔去撒个娇,问一问自己的事,并不妨碍什么。” 胤禩说:“皇阿玛日理万机,儿臣不过念书写字,其他起居茶饭都有额娘照顾,有宫人伺候,实在没什么再向皇阿玛求的了。” 惠妃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又仔细叠起来,有心瞟了一眼八阿哥,说道:“你是好孩子,额娘知道,可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说额娘厚此薄彼,只顾着你大皇兄,不为你的事奔忙。” 胤禩忙起身,单膝跪地道:“是儿臣的错,让额娘为难了。” 惠妃看着地上的孩子,心中好不耐烦,之所以抱养这孩子,全因当年自知不再得皇帝宠爱,独独一个大阿哥让她很不安,才动了心思要抱一个皇子来养。 刚好那会儿觉禅氏是跟着已故的温僖贵妃,而贵妃性情乖张,没得十阿哥前,一听见八阿哥哭声就发脾气,更有一日直接将母子俩赶出咸福宫,惠妃便顺势将这孩子养到膝下,在当时也算替皇帝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可自从明珠前些年遭打压,惠妃最大的靠山变得岌岌可危,加之宫中皇子一个接一个出生长大,而自己早八百年就已不得皇帝喜爱,八阿哥在她眼里,就日渐成了累赘。 偏偏这个累赘,如此的优秀,不论书房讲学,还是国宴家宴上,皇帝提起八阿哥就会夸赞他,惠妃虽因此也算多了几分体面,可这儿子不是她的,大阿哥才是她的命.根子。 要说如今的四妃,都是最早在皇帝身边的女人,论出身家世,惠妃本是四妃之首,可另外三位,荣妃是给皇帝生头一个孩子的女人,年份最长,膝下儿女双全,荣宪公主才刚为朝廷出嫁和亲,皇帝对景阳宫的情意早已超越了男女之爱。 再则宜妃,能一口气为皇帝生下三个儿子,昔日的圣宠不必赘述,而她年轻时就有几分刁蛮任性,如今当了婆婆,依旧我行我素,可皇帝从不与她脸红计较,甚至会特地去翊坤宫哄一哄她高兴。 最让惠妃嫉恨的,便是永和宫德妃,世上什么福气都叫她乌雅氏占了,不知到底凭什么勾着皇帝,到如今还能单独带着她,在那畅春园里住上一两月,且四妃之中,明明她升的最晚,家世也最低,可如今却成了当家作主的人,太后和皇帝什么事都找德妃商量。 再看自己,序齿皇长子生母的尊贵,家世出身无不在这宫中数一数二的光辉,可转眼二十多年,她的长春.宫若非还有个八阿哥每日上学出门、下学归来,就真真门庭清冷的,不像有人住着的了。 “你起来,好孩子,额娘只是告诉你为难之处,都是旁人嚼舌头,与你不相干。”惠妃收敛心神,命宫女将八阿哥搀扶起身,待他坐下后,接着道,“不论皇上选了谁家的秀女,我都会好好待她教导她,让她成为你的贤内助,不叫你在朝堂上有后顾之忧。” “多谢额娘。” “我看四阿哥、五阿哥已经帮着皇上办差事,你很快也会像兄长们一样,到时候大皇兄也会照顾你,你只管跟着大皇兄。” “是,儿臣会好好听大皇兄的教导。” 惠妃的火气,一寸一寸烧上心头,面前仿佛一个没有心神的木头人,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瞧着恭顺听话,可她能察觉到,这孩子从骨血里在忤逆她反抗她。 “这就好……”但她还是压制住了心火,依旧慈爱地说,“你们兄弟和睦,能互相扶持,额娘就放心了。” 八阿哥一一应答,惠妃说什么他都顺从,甚至将惠妃推给他的那碗甜食也硬生生吃了下去,吃得他夜里胃中胀满,坐卧不安。 于是第二天上书房,胤禩精神萎靡,胃里难受得连一口茶都喝不进,可一进书房,就见十三和十四吵架。 只因十四看中了哥哥的香囊,是德妃亲手给十三缝的,而胤祥不会为了讨好养母,就处处让着弟弟,护着自己的香囊说:“你再抢我的,我就告诉额娘打你。” 十四就怂了,嬉皮笑脸哄着哥哥不要生气,小哥俩转身就和好了。 这才是兄弟,胤禩羡慕极了。 第37章 咱们福晋,是真疼爱弟弟们 “八哥!” “八哥早啊……” “八阿哥吉祥。” 此时身后进来一群少年,九阿哥、十阿哥蹦到了哥哥面前,问他有没有打听到未来的八嫂嫂是谁家姑娘,只有舜安颜等几位伴读的世家子弟,恭恭敬敬行礼。 可不等胤禩回答,就有乾清宫的太监早早来到书房,十阿哥见状啊呀了一声,果然,皇帝下朝后就要来书房,去畅春园之前交代给儿子们的功课,该考一考了。 十阿哥立时就喊肚子疼,要回去歇着今日不上课,九阿哥劝他死了这条心,背不出书来大不了挨顿骂,装病逃避,被皇阿玛逮着了,那就是一顿好打。 “可、可我就是背不出来……”十阿哥哭哭唧唧着,被九哥拉着往课堂去,另一边课堂,也传出十一阿哥着急地嚷嚷着该怎么办。 “八阿哥,请回书房吧。”舜安颜他们还在边上站着,胤禩回过神来,他若不走,这些公子哥儿们也不能走,便赶紧带他们一同进门。 眼下,因年龄之差,皇子们被封为两班,刚好各四位皇子在一处,以及与他们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 大课之外,太傅们也会根据诸位皇子的年纪与资质因材施教,八阿哥不论在十三十四那个年纪,还是如今成了书房里的兄长,都是念书最好的那一个。 皇帝从不吝啬对他的夸赞,还曾将八阿哥所写的字,赐给朝廷大臣。 在书房里,是胤禩最自在也最骄傲的时候,这里不论哪一位娘娘生的皇子,一切都是公平的。 如今他就快成亲,宫外的宅邸已如火如荼的装缮起来,可终于能离开惠妃的喜悦,并没有延续太久,胤禩很快就意识到,他兴许同时要离开书房。 哪怕皇阿玛还会为他指派先生,在私宅里继续念书上课,没有了比较,没有了上书房这一个公开公允的地方来展示他的才华,将来如何才能让皇阿玛知道他的优秀,让大臣们皇子们都高看他一眼,这令他很失落。 胤禩不禁想起昨夜惠妃的话,惠妃要他向父亲撒个娇,问一问媳妇选了哪一位,他不愿意甚至觉得恶心,但此刻却觉得,若能撒个娇,请求皇阿玛继续让他进出书房,能成吗? “八哥,皇阿玛会揍我吗?”十阿哥跑来身边,白白胖胖的小子,哭了几下就眼睛通红,说着,“皇阿玛还会看宜妃娘娘的面子,叫宜妃娘娘回去教导九哥,我额娘都没了,皇祖母才不管这些,皇祖母也不喜欢我。” “胡说,皇祖母怎么会不喜欢你,说这些话,皇阿玛才会打你。”八阿哥冷静地说,“你也有你的长处,何不在皇阿玛面前,扬长避短?” 十阿哥吸了吸鼻子问:“八哥,我有什么长处?” “你……”胤禩一时语塞,竟也当下说不出,这个弟弟身上,有什么值得皇阿玛惊喜的长处。 不论如何,午前乾清门散了朝,皇帝连朝服都没脱,就坐着肩舆过来了。 是日傍晚,书房下了学,十四拉着哥哥就往永和宫跑,因他得了皇阿玛的夸赞,四嫂嫂给他送了奖赏进来,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马鞍和脚蹬。 这副马鞍和脚蹬,还是那日弟弟妹妹来家住,胤禛带着他们骑马时,胤禵问哥哥讨要的。 眼下胤禵个子最小,府里的马鞍和脚蹬都不合适他,宫里的那些不知是谁用过的,金贵的小皇子不稀罕用,于是每回随皇阿玛在京郊狩猎或出游,他都只能坐马车,觉得在哥哥们面前很没面子。 那日饭桌上,他要四哥给他做一副专属于他的马鞍和脚蹬,胤禛嫌麻烦,说他每天都在长身体,兴许做好了他已经不合适用,但四嫂嫂答应了他,条件是下回皇阿玛考学时,不能有半点差错。 为此,十四每日睡前都拉着十三哥帮他背书温功课,好备着皇阿玛随时来书房抽查,今日十阿哥、十一阿哥被狠狠打了手心板子,胤禵却应答如流,在父亲面前好生得意和骄傲。 彼时皇帝问他要什么奖赏,他大大方方地说,四嫂嫂答应了为他置办新的马鞍和脚蹬,言辞神情之间,皆是兄弟姐妹间的亲昵。 这会儿翊坤宫里,宜妃拿着戒尺,将小儿子的手心狠狠抽了几下,十一阿哥疼得嚎啕大哭,躲在九阿哥身后求额娘饶恕,九阿哥今日勉强过关,但还是被父亲训斥太过敷衍,兄弟俩都没落好处。 宜妃气得骂道:“你们好歹大几岁,怎么还不如十三十四两个小东西,平日里敦促你们念书,十万个不情愿,这下现眼了吧?也罢也罢,哪天让皇上把你们打死,我也清净了。” 九阿哥很不服气,还嫉妒弟弟们的待遇,冲母亲发脾气道:“我们家什么样,他们什么样,且不说德妃如何教导儿女,连四福晋都哄着骗着,让弟弟们念书。今儿十三十四得了夸赞,奖赏立马就送到宫里,我和十一有什么,五哥把我们当兄弟吗,五嫂嫂进门后见过我们几回,只怕连脸都认不清。这些事,额娘都不放在心上,可但凡我们没在皇阿玛面前落好,您就又打又骂的,凭什么?” 宜妃气得发抖,扬起戒尺又要打,被四公主和桃红赶来拦下,四公主带着弟弟们下去,桃红在这儿劝娘娘,宜妃委屈地说:“胤祺但凡是我自己养大的,我能有个好儿子,我也不指望他们俩了。” 翊坤宫里动静闹得大,多多少少会传出去些,永和宫这头,十三十四已经带着他们得到的奖赏去上驷院,等着七阿哥和十二阿哥一起,要试一试新马鞍舒不舒服。 此刻环春将一杯茶递给德妃,说道:“前几日听十四阿哥提起这事儿,奴婢还觉得远着呢,谁想皇上今日临时起意去书房考学,四福晋居然立刻就把答应弟弟们的赏赐送进宫,可见咱们福晋,是真疼爱弟弟们的。” 德妃缓缓喝了茶,心满意足地说:“他们兄弟姊妹一辈子和睦,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但环春不得不担心一些事,提醒主子道:“会不会有人说四福晋太招摇,要得其他几位阿哥福晋处境尴尬,您看翊坤宫闹得,宜妃娘娘又打孩子了。” 德妃却道:“咱们宫里就少打了吗,他们气我的时候呢,打孩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毓溪行事,旁人若要盯着她泼脏水的,她什么都不做也是错,我伺候皇上二十年,还换不来儿媳妇几天自在日子吗,那我也太没用了。” 环春心里有底了,笑道:“您自己的事,总是处处谨慎忍让,却容不得儿媳妇受半分委屈。” 德妃说:“将来十三十四家的一样,我的女婿们也要一样,不然要我这个额娘做什么?” 第38章 他早就不在乎我了 话虽如此,可毓溪对于弟弟们的好意,终究叫人拿去做文章,说她看似巴结德妃,实则讨好皇帝,甚至说她要将太子妃和大阿哥福晋的风头都抢了去。 大福晋向来温婉低调,原本不在乎这些,可数日后,惠妃还是趁儿子不留神,将儿媳妇叫进宫责备了一番,大阿哥闻讯赶去要带走妻子,不惜又和母亲大吵一架,在宫里当笑话传。 五福晋这边,多亏四公主拦着,再有太后及时将孙媳妇召见去,没能叫宜妃发作起来,五福晋倒也不怪婆婆,与四公主同行去宁寿宫的路上还对大姑姐说:“个人性情不同,如今顾着府里我就力不从心了,实在没精力再眷顾弟弟妹妹。四嫂嫂那般的我佩服她,是她的能耐,反过来说,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还小,愿意与她亲近,可九阿哥大了,见我三分亲切七分礼貌,十一阿哥也不大方,我这个做嫂嫂的,难道还贴上去不成。然而这些事额娘不会理解,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孩子,孩子和孩子之间,有什么可避忌的。” 再过几个月,四公主就要远嫁喀尔喀,虽非宜妃亲生的,从小也没受任何委屈,养恩难报,总盼着母亲能好,便对五福晋说:“额娘的脾气都是皇阿玛纵容出来的,年轻时兴许还可爱些,往后年纪越大,就该招人嫌了。胤祺与额娘不对付时,你多劝着胤祺,再不济,也不能让外人传说五阿哥对母亲不敬,回头又成了额娘与太后的嫌隙。“ 五福晋答应道:“这是自然的,皇姐放心,就算为了胤祺好,我也会努力周全。” 她们一路去往宁寿宫,半道上遇见太子妃一行,又是行色匆匆,带着好些太监宫女,没等四公主和五福晋赶上,东宫一行人就走远了。 四公主心里有所知,长长一叹:“我是要嫁出去的人了,宫里的事,兄弟姊妹间的事,往后看不见摸不着的,有什么大事等我知道,事情也早过去了,就盼着大家都和睦吧。” 五福晋进门有些日子,哪怕此前因家世普通,连长辈们都鲜少知道宫里的事,如今的她多多少少是明白了一些。 例如眼门前这事儿,太子再如何作妖也与她不相干,往后一辈子她的责任,就是守着胤祺,保一家子平安。 而风风火火离去的太子妃,甚至都没见到四公主她们,只有在回来的路上,才会时时刻刻盯着周遭的人,直到将混在小太监堆里的胤礽送回毓庆宫。 但今日,太子妃没能忍耐住,打发了宫人们后,便只身回寝殿,更命伺候太子更衣的嬷嬷宫女全退下,亲手反锁了门。 回廊下,人称文福晋的太子侧福晋,探身来张望,隐约听见太子妃的声音,仅仅几个字,也透着一股子绝望。 文福晋不禁苦笑,哪一天太子妃再也不担心着急,再也不盯着太子,这毓庆宫的一切,要么是有了天大的奇迹,要么……就是到头了。 寝殿里,太子妃压着声儿,痛心疾首地问:“你是不是很想被人发现,等闹得沸沸扬扬了,就能打皇阿玛的脸,让他在大臣和宗亲面前因你而抬不起头。胤礽,不如我成全你,往后我再也不来接你,就让你在那儿被当做小太监拉去敬事房,好不好?” 身上还套着半边袖子太监服饰的胤礽,神情痴痴地一笑:“可他一回也没来看过我,他能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知道,连你都能找到我,他会不知道吗?” “胤礽……” “他不稀罕,他就臊着我,他知道这样才能折磨我、惩罚我。” 太子妃上前来,含泪道:“你自己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怪皇阿玛,难道是皇阿玛让你扮作太监,让你自甘轻贱?” 胤礽猛地抓着妻子瘦弱的肩膀,眼眸猩红地说:“是我错了,其实人家连折磨惩罚都不屑,他早就不在乎我了。” 第39章 清冷的美人 太子妃的肩膀被捏得生疼,挣扎着要胤礽松开,可胤礽一松手,她便失了重心仰面倒下去。 心以为这下要摔得狼狈,可面前的人紧跟着扑上来抱住她,一起滚在地,太子妃没伤着什么,胤礽的背和手肘重重砸在地砖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胤礽?” “我没事,别碰我,叫我缓一缓。” 太子妃吓坏了,跪坐在一旁,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担心丈夫摔出个好歹,他可是储君是东宫,是大清国的未来。 “胤礽,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从出生起就对不起所有人,哪里配旁人对不起我,不配,我什么都不配。” 太子妃年纪虽小,但家世显赫,府中往来皆是贵族名流,从小宫里的事知道的不少,她知道胤礽在说什么。 太子之母赫舍里皇后,乃当今元配,帝后结发于垂髫,一同度过朝廷最动荡不安的岁月,伉俪情深。奈何天意弄人,就在朝堂越发安稳、天下逐日安定的时候,赫舍里皇后在产下太子当日,撒手人寰。 到第二位中宫,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又因在寒冬腊月跳入冰池救失足落水的太子,而重病不治,虽然皇帝有心将这件事淡化,可当年那么多人看见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常有人说,赫舍里皇后若还活着,恐怕乌雅氏永远只是布贵人身边的宫女;也有人说,钮祜禄皇后若还在,太子会得到最好的教养和庇护,太子妃进宫也能有所仰仗,而不是如今这般孤立无援,宁寿宫里不愿亲近她,六宫之中也没什么人配来亲近她。 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太子先后失去两位母亲,布贵人的宫女成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都宠爱的德妃,只有永和宫那些孩子们,和他们最稀松平常的,但在胤礽眼里是无尽奢侈的日子。 “胤礽,你好些了吗。” “地上暖和,你也来躺一躺,他们怎么那么早,就把地龙烧得滚烫,就不怕皇阿玛说我太奢靡,受不得半点辛苦。” “胤礽……” “皇阿玛对我彻底失望了吧,他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 胤礽说着说着,竟是泪如雨下,哪怕用手背挡着,也能看见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皇阿玛一定不知道,我们不如就当他什么也不知道,重新开始好好的,就算皇阿玛知道,他也会等你改好,等你醒过来,皇阿玛不愿逼你不是吗?”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胤礽放下手,面上泪水肆横,痛苦得令人心颤。 可在太子妃看来,丈夫爱穿着太监服色在宫中乱走,完全可以被认为是贪玩躲懒,是不想被困在书房里、朝堂里。 太子二十郎当,最是糊涂冲动的年纪,哪怕身为储君绝不可以犯这样的错,也不至于叫胤礽绝望如斯。 但胤礽只是无声地哭泣,止不住地流泪,什么也没再说。 太子妃用帕子轻轻为他擦拭,哽咽道:“胤礽,你再也不做就是了,皇阿玛会等你的。” 胤礽泪眼迷蒙地望向她,忽然发笑:“明明你还那么小……” 此刻,门外响起管事太监的声音,道是宁寿宫才刚下旨,太后为七阿哥、八阿哥选定了福晋。 太子妃镇定下来,吩咐道:“太子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胤礽也缓缓坐了起来,呵呵一笑:“一个个都长大了,你说他们心里,会不会也想当太子。” 太子妃摇了摇头,吃力地拉着胤礽起身,说道:“先去宁寿宫,咱们把该做的都做好,心里就踏实了。” 就在夫妻俩收拾洗漱,要遮掩满身的狼狈时,七阿哥、八阿哥福晋选定的消息,已从宫里送出去。 毓溪这头早就备下礼物,但是否要贺喜八阿哥的生母,不免几分犹豫。 只见青莲穿戴整齐,赶来伺候福晋,毓溪问她:“当真不必给觉禅贵人送礼吗,哪怕私底下?” 青莲摇头:“且不说宫里规矩如此,便是那位觉禅贵人本身,福晋也没必要去亲近。” “可是她与额娘,不是挺好的?” “那是与德妃娘娘,不是和您呀,您只要知道,那是位无比清冷安静的女子便是。” 毓溪说:“我见过觉禅贵人,模样美极了。” 青莲叹道:“真真一个冷美人,旁人故作清冷,或许还是在御前博宠的手腕,这位是真的冷,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气,奴婢说句不当讲的。” 毓溪笑道:“你还同我谨慎这些?” 青莲说:“不是不当对您讲,而是奴婢没资格说这话,但事实如此,福晋您不知道,后宫里哪怕最卑微的官女子,若能有儿女,不论养在何处,都是一份指望。唯独这位觉禅贵人,如今八阿哥大了,她还有几分和气,八阿哥小的时候,被温僖贵妃从咸福宫扔出来,觉禅贵人都懒得哄一哄哭闹不止的婴儿。天寒地冻的就这么杵在外头,当时若非惠妃娘娘赶去,这母子俩兴许就被冻死了,她也不在乎。” “这么古怪……” “太古怪了,皇后娘娘是很不喜欢觉禅贵人的,还常常责备德妃娘娘,去和这么一个古怪的女人亲近。” 毓溪善良地说:“额娘只是见她可怜吧,连那位王官女子,都曾得额娘照拂,额娘心太软。” 青莲捧来风衣,将福晋裹严实,一面说道:“虽然一年也不见几次,可人家长得美,就当个瓷器瞧着也赏心悦目,不然区区贵人,住进延禧宫,连个欺负她的主位都没有,皇上还是爱惜美人的。” 毓溪笑了:“怎么你也说这话,不怕没分寸。” 青莲轻轻打了一下嘴,自责道:“奴婢轻狂了,可……” 毓溪拦下她的手,笑道:“我都知道,咱们放在心里吧。” 说罢,主仆俩出门去,要带着礼物进宫道贺,但只给惠妃和戴贵人准备了贺礼,八阿哥的生母觉禅氏,暂且略过了。 紫禁城里,早已热闹起来,六宫纷纷来向惠妃道贺,惠妃面上笑着,心里却烦躁不堪,怎么偏偏选了安郡王府的姑娘,还是个亲爹判了斩监候死在大狱里的。 “德妃娘娘到,四福晋到……” 此时,众人听得外头的动静,纷纷起身来。 第40章 婆媳之间 殿中同在妃位的几位,自然不必离座,但五福晋想要迎出来时,被宜妃瞪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是谁的儿媳妇?” 五福晋不敢顶撞,便垂首退下,站到了婆母的身后。 殿门外,毓溪随额娘而来,方才见宫门外站着的宫女太监,就知道东西六宫已来得差不多,进门后低位份的嫔妃向德妃行礼,而她向诸位娘娘长辈请安。 “若说永和宫远一些,可荣妃姐姐不也过来了吗,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宜妃最先发难,故意道,“又是太后交代了什么差事,耽误你了?” 德妃却回眸看了眼儿媳妇,笑道:“这孩子进门慌慌张张的,和端茶的宫女撞满怀,换了衣裳才来的,姐姐们瞧瞧,我年轻时的衣裳,到这会儿还鲜亮吧。” 荣妃招手毓溪过去,将她缓缓打了个转,摸了面料说:“有些年头了,你可真攒得住东西。” 宜妃也要看看,可毓溪已经退回额娘身边,少不得遭宜妃的白眼。 惠妃不愿叫宜妃生事端,哪怕八福晋的人选她不喜欢,今日也是她宫里有喜事,便道:“八阿哥成亲后,也要搬出去住,兄弟们在外头相聚更自在,你们做嫂嫂的还请替他们张罗些,惠妃娘娘可把八阿哥托付给你们了。” 毓溪和五福晋皆欠身称是,可宜妃又不干了,冷笑道:“八阿哥养在您膝下,怎么不叫大福晋照应弟弟弟媳,找我们孩子做什么。对了,怎么大福晋不来给婆婆道贺,还有荣姐姐,你家三福晋呢?” 荣妃兀自喝茶,不理会宜妃的挑唆,惠妃脸上也不好,底下还有那么多嫔、和贵人们在,要知道荣妃与儿媳妇不对付,那是三福晋不孝顺造成的,而自家婆媳不和,是她将大福晋逼得太紧,连亲儿子都护着媳妇和自己作对,宫里人尽皆知。 见惠妃吃瘪,宜妃好生得意,接着笑道:“听说八福晋的额娘,那可是封了和硕郡主的,多了不起的出身,惠姐姐,将来您这位婆婆,可不好当啊。” “你……” “不过不要紧,咱们八阿哥孝顺,八阿哥多老实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没叫皇上生气责罚过的儿子,只有咱们八阿哥了吧。” 这话不阴不阳的,看似夸赞惠妃会教孩子,实则还是讽刺她,亲儿子不孝顺,别人生的却那么好,换言之是她惠妃无德不慈,八阿哥的好是娘胎里带的,不与她相干。 殿内气氛越来越尴尬,荣妃都忍不住给德妃使眼色,毓溪在一旁看着,不经意抬头,见宜妃身后的五福晋冲她苦笑,但很快就避开了目光,生怕叫婆婆发现。 毓溪并非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宜妃娘娘的脾气,哪怕在太后跟前,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听说四公主婚事定下后,她又在宁寿宫为了养女的嫁妆和册封,让太后生了气,还是温宪事后劝着祖母,说四姐姐嫁,同她是一样的,宜妃左不过是盼着女儿能风风光光,那也是皇阿玛和太后的体面。 想到这里,毓溪不禁感慨,胤禛嘴上总约束教训温宪胡闹,其实心里头比谁都疼这个妹妹,便是知道妹妹心眼好,能友爱兄妹,还心疼长辈。 “娘娘……”一位宫女进门来,打断了毓溪的思绪,便打起精神,与众人一同看了过来。 惠妃的心情已经很不好,淡淡地问:“什么事?” 宫女禀告道:“大福晋派人送贺礼来了。” 宜妃噗嗤一笑:“到底是老大媳妇,这谁家的长媳不摆点架子呢,放寻常百姓家,长媳是要当家的呢。” 惠妃白了她一眼,正要克制火气开口,那宫女却道:“大阿哥另禀告娘娘,大福晋又有喜了。” “有喜了?” “是,说是大福晋本要进宫道贺,临出门忽然呕吐,大阿哥赶忙请了大夫,一问就是喜脉。” 殿内因为将有新生命的到来,尴尬沉闷的气氛忽而活跃起来,低位份的嫔和贵人们,齐齐向惠妃道贺,惠妃的欢喜无需克制,全都在脸上,高兴地说:“怕是月份还浅,咱们做长辈的,且要护着些。” 说起大阿哥,身为序齿后的皇长子,为人行事骄傲一些,本也不为过,但随着手头有了几分军功,开始对弟弟们颐指气使,这叫毓溪很看不惯。 可他对于妻子的爱护,即便和胤禛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毓溪是敬佩的。 譬如眼前这桩喜事,实则大福晋早已为大阿哥生了四个女儿,每一个都玲珑可爱,年节里进宫向太后、皇上行礼,大大小小的女娃娃手牵着手,乖巧又礼貌,谁见了都喜欢,毓溪也抱过大阿哥家的小格格。 可这些孙女,都不讨惠妃喜欢,早在大孙女出生前,惠妃因着急抱皇长孙,居然将大福晋骗进宫,关在偏殿里让老嬷嬷教导她人伦之道。 据说大福晋痛苦的尖叫在宫门外都能听见,最后还是大阿哥闯进来,救走了妻子。 从那以后,大福晋就不怎么进宫了,每逢宴庆,大阿哥总有无数的理由袒护妻子,横竖惠妃不能轻易离开紫禁城,他带着媳妇住在外头,互不干涉,两处相安。 一晃好多年,大福晋接连生下四个女儿,为了前程着想,想必大阿哥也会盼一个儿子,毕竟毓庆宫里已经有了皇长孙。 可即便如此,府里至今没有侧福晋,连个侍妾都没有。 如今大福晋又有了身孕,哪怕再也赶不上生皇长孙,有孙子总比没孙子好,惠妃满心期盼,连同方才宜妃闹得那些,她都不在乎了。 一声声贺喜中,总算没叫宜妃闹得不欢而散,嫔妃们陆续告辞,毓溪也跟着额娘出来。 婆媳俩原打算散步回去,权当活动身子,不料才转到翊坤宫外的宫道上,就听见宜妃像是站在宫门前训斥儿媳妇:“叫自己的陪嫁先有了身孕,你都不知道脸红,我也不指望你什么,早些给我生个嫡孙来,就是你的能耐了。” 毓溪心里一咯噔,抬眸看向额娘,德妃温和地一笑:“咱们调头去慈宁宫看看,不知那里的落叶,可有人打扫。” 此刻若继续前行,必然叫五福晋难堪,毓溪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还是不要相遇的好,感激额娘体贴她的心思,跟着一同往慈宁宫去了。 第41章 是皇阿玛先点的头 从西六宫去往慈宁宫,一路上越走越安静,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换做别处只怕有些凄凉萧条。 但慈宁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被伺候的如同太皇太后在世时一样,方才德妃担心落叶是否有人扫,不过是随口说来,哄孩子跟她走的。 “德妃娘娘吉祥、四福晋吉祥。”有慈宁宫的管事前来行礼,德妃和气地说,“我带四福晋来烧柱香,你们不必伺候,我们也不乱走。” 如此,毓溪跟着额娘,虔诚地到佛堂请香拜佛。 这里清净而安宁,能抚平俗世的浮躁,毓溪走出佛堂时,内心已经平和了许多。 “毓溪,好些了吗?” “是,额娘,我又让您操心了。” 德妃温和地笑道:“你是高门贵族的千金小姐,自小众星捧月,虽受严格的教养,要学规矩要念书,算不得自在潇洒。可身边的人到底是顺着你哄着你,如今长大了,自己出来闯,一时半刻听不得冷嘲热讽的言语,这是人之常情。” 毓溪垂下眼帘:“可也不能,总过不去……” 德妃笑道:“方才我若不在,你也就换条路出宫去,兴许没出紫禁城就忘了,宜妃说自家儿媳妇,不与你相干,也并不知道你经过。偏偏额娘在呢,你心里有了依靠,就把什么情绪都摆到脸上来了,是不是。” 毓溪赧然含笑,轻声道:“像是这样。” 德妃说道:“额娘还在布贵人身边当宫女时,钟粹宫有个很恶毒的老嬷嬷,终日骂我们打我们,布贵人性情柔弱且年轻,降服不住那嬷嬷,就只能我们受委屈。” “额娘……” “想来胤禛常对你说,额娘不在乎外人的话,可我怎么会不在乎呢,只是年少时就听尽了恶言冷语,看遍了世态炎凉,人嘛,不过如此。我没有通天的本事,更没有海量的胸怀,我只不愿用他人的恶意,来折磨自己,不值得。” 毓溪眼圈泛红,小声嗫嚅:“额娘,不是宜妃娘娘对五福晋说那些话惹我伤心,我是羡慕大福晋,羡慕大阿哥对她一心一意,羡慕他们夫妻。” “傻孩子……”德妃忍俊不禁。 毓溪坦率地说:“倘若家里只有我和胤禛就好了,可之所以会有她们,还是因为我不能有孩子,所以我才更难过。” 德妃爱怜地说:“会好的,好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毓溪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听额娘的。” 婆媳俩彼此安慰,之后离了慈宁宫,德妃又亲自送儿媳妇出门,却在神武门下见到匆匆忙忙赶来的三福晋,但她已经往东六宫的方向去,并没看见毓溪一行。 “额娘,是荣妃娘娘把三福晋叫来的吗?” “兴许吧,也可能是她自己被什么耽误了。” 说起来,方才德妃以毓溪为借口解释为何晚到来道贺,是婆媳俩进门前就说好,毓溪更是特地换了婆婆年轻时的宫袍。 她向来行止有礼,岂能与端茶的宫女撞满怀,之所以来晚了,还真是太后交代德妃办事,而母亲不愿张扬。 这会子,三福晋为什么晚来,不得而知,可荣妃必定又要头疼一场,德妃便说要早些回永和宫,等下荣妃又该找她念叨自家儿媳妇了。 目送婆婆离去,毓溪照着规矩出了神武门,登车前,见到三阿哥家的车马,又大又华丽,不是内务府统一给皇子置办的,像是自家另买的。 “三福晋娘家送去的。”青莲猜到四福晋好奇什么,上车后说道,“前阵子刚给买的新马车,还送了三匹马,连喂马的草料,都时不时往三阿哥府里送。” 毓溪笑道:“娘家待女儿女婿好,本是好事,但三福晋这般张扬,回头叫人眼热,到皇上跟前参一本,如何使得。” 青莲欣慰自家福晋的谨慎,又叹三阿哥家:“荣妃娘娘是这宫里年资最长的妃子,多年来,连三位皇后都对她礼敬有加,且为人低调内敛、恪守本分,二公主和三阿哥都被教养的极好。谁想到,来了个儿媳妇,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霸道主儿,您说这世上的事,可真真难料。” 毓溪心中思量,从大福晋、太子妃,到三福晋、五福晋,还有即将进门的七福晋、八福晋,她不自觉地念道:“我真的只是皇额娘选的吗?” 青莲没听清楚,问道:“您说什么?” 毓溪笑道:“所有人都说,我是皇额娘选的,可我觉着,还是皇阿玛先点的头。” 青莲不禁笑起来:“恕奴婢僭越,偶尔听福晋说几句这样的话,就心疼您到底还小,还是个孩子。” 毓溪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话听着很傻?” 青莲道:“自然是皇上点头,皇后娘娘才能选的您,可那会子您还小,性情才能都未可知,要紧的还是家世出身,您说呢?” “还有好模样。” “是是是……” 主仆俩都笑了,车马一路往家去,但就这几句话,毓溪想通了一件事。 皇阿哥们的一切,果然都在万岁手里捏着呢。 今日对外说太后选的七福晋、八福晋,明明是皇帝早就选定了的,还不是随随便便选的,从长子到底下的小儿子们,每一个人的个性能耐,皇阿玛都看得透透的,并在他对每个儿子的期盼之下,为他们选了妻子。 毓溪不敢想,皇额娘的“野心”是否也曾得到皇阿玛点头,这样的话说一个字都是谋逆不忠的大罪,可他们夫妻既然切切实实听皇额娘说了,那么,只要胤禛有想去争的那一日,她会坚定地陪丈夫把这条路走下去。 这天夜里,胤禛回家后,小两口逗了会儿念佟,就对坐用晚膳。 说起宫里的事,毓溪感慨宜妃娘娘的脾气,她实在是佩服的。 胤禛却笑道:“其实宫里头,还真要有这么一位娘娘,额娘她们半辈子都在紫禁城里,皇城再大,走来走去始终在高墙之下,日子枯燥得很。能有宜妃娘娘这么鲜亮显眼的人,瞧着也有生气不是,娘娘们有她们的活法。” 偏是这时候,下人在门外禀告,说是宋格格病了,正发热。 毓溪看向丈夫,胤禛已经皱眉,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家不需要那样的人,我也不是太医,我去做什么?” 毓溪无奈地一笑,吩咐道:“告诉宋格格,安心养身体,她正病着,照规矩四阿哥不得前去探视,等她好了,四阿哥再去瞧她。” 胤禛却拦下道:“把‘照规矩’这句免了,就说等她好了我再去。” 毓溪才想起来,她自己头疼脑热的时候,胤禛向来衣不解带地陪在身边,规矩是有,可他从不在乎。 第42章 你这个八福晋,不能输 自然,丈夫对自己的心意,不是毓溪用来向妾室炫耀的底气,她从不在乎李氏和宋氏,她在乎的,仅仅是胤禛的子嗣。 说她无情也好,说她心冷也罢,毓溪明白自己该有的尊贵,在看清李氏、宋氏绝非善茬之下,就更没必要去亲近示好,到头来不过是更便宜他人向自己捅刀子。 而这一切,也是胤禛最省心的,他此前纠结矛盾的,是明明心里只装着毓溪,却能与其他女子同床,熬过了那一阵自我怀疑和迷茫、浮躁,如今也不再固执,勉强接受了现实,明白这不仅仅是他的命,也是毓溪的命。 如此,即便胤禛不前去探视,毓溪也没无视宋格格,之后几天派人找大夫开方子,时不时送些点心和滋补之物,还赏了一条狐狸毛的围脖。 数日后,康复的宋格格就围着她的狐狸毛围脖,娇艳无比地来请安了。 且说李氏、宋氏之间,不论背后如何嫉恨彼此,当着胤禛和毓溪的面,总是一团和气的。 此刻三人正坐着说些家常,毓溪心情也不坏,却见青莲进门来,说安郡王府派人回礼。 李氏和宋氏都站了起来,毓溪示意她们坐,吩咐道:“若不是正经主子,你应付便好,就说大格格哭闹,我腾不开空。” 青莲领命离去,不多久就有小丫鬟来传话,说是安郡王的二儿媳妇来的,青莲自己应付了。 李氏和宋氏在一旁听着,宋格格问:“妾在江南,都曾听闻安亲王的事迹,到如今,真就落魄了吗?” 毓溪淡淡地说:“怎么落魄了,堂堂郡王府,何等风光。” 宋格格道:“那也大不如前了,且不说从亲王到了郡王,若没记错,老安王活着的时候,就革了亲王衔,他在先帝爷跟前吃香,到了当今就……” 李氏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之后起身道:“叨扰福晋半日,妾身该告辞了。” 毓溪温和含笑:“一家人说说话,没什么叨扰,既然你累了,就先回去吧,宋格格也回吧。” 宋氏很不情愿地起身,跟着李氏行礼后,没好气地出了正院。 她们到了门外,不必再装和睦,侧福晋带着下人就要回去,被宋格格追上来,讥讽道:“就你会看眼色吗,福晋既然把郡王府的人打发了,咱们就更该陪着才对,你急什么?” 李氏没停下脚步,不屑地说:“福晋若真要我们陪,自然开口留客的,再者说,等安郡王府的东西送进来,必然要清点物件,我们杵着做什么,是监工呢还是要讨一份好东西?” 宋格格将狐狸毛围脖拢一拢,哼笑道:“能有什么好东西,安郡王府前阵子连奴才的月银都发不出来,还是老王妃去娘家活络了一些,不会连我都知道的事,姐姐不知道吧?” 李氏冷笑:“我不稀罕知道,谢谢你来告诉我,往后不必费心了。” 宋格格却没生气,反而问:“你猜七阿哥、八阿哥初定宴,福晋会不会带你进宫?” 这才戳了李氏的痛处,照着满人早些时候的规矩,侧福晋与福晋是平妻,所谓的三妻四妾,她本该与乌拉那拉氏平起平坐的,是到了当今皇帝这儿,才开始有了妻妾嫡庶之分。 而德妃娘娘格外在意这事儿,别家也没听说侧福晋不能与阿哥同行露面的,可她从没跟着四阿哥进过宫。 “姐姐,你……” “不必来撺掇我,四阿哥若有一日带你进宫,我才佩服你,给我们汉家女长脸。” 不料宋氏却抓着把柄,威胁道:“万岁励精图治,盼天下满汉一家亲,姐姐你在这里说什么汉家女,要为汉家女长脸,将彼此分得清清楚楚,将皇上的心愿置于何地?” “你不要跟我咬文嚼字,说吧,缠着我又要做什么?” “日子太枯燥,找人说话罢了。”宋格格笑呵呵的,眉眼间俱是挑衅,摸了摸肩头水滑油亮的皮毛,说道,“还以为我病一场,四阿哥能多疼疼姐姐,结果您居然连面都没见过。” 李氏心烦意乱,丢开眼前的人,就往西苑走。 宋格格却跟上来说:“如今七阿哥、八阿哥也成亲了,转眼就是下面几个小的。姐姐你说,若等他们都有了小皇孙,咱们家却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四阿哥是不是又要被别人笑话,在朝堂里也抬不起头。” “你想说什么?” “我一定会比姐姐,先生下儿子。” 李氏捏紧了拳头,努力冷静下来,之后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宋格格在她背后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你试试,你但凡敢怀孕,我就敢弄死他们,一报还一报。” 这一边,毓溪遣散了李宋二人,就回屋里,坐在窗下看书。 青莲应付了安郡王府后,就来福晋门前回话,提起那位次子媳妇,说道:“二少夫人传了老王妃的话,初定宴想请咱们一家去府里。” 毓溪奇怪道:“照规矩,自然是我和胤禛进宫享宴,宫里也会摆初定宴。” 青莲当然清楚这些事,解释道:“老郡王妃倒也坦率,说是盼着能有皇阿哥和福晋前去,好给府里添喜添福,也在大臣和宗亲面前更体面。” 毓溪摇头,懒懒地说:“我最不喜欢这些事,额娘也说了,我不必亲近安王府,他们没指望了。” 青莲只是传话的,不会帮着郡王府相劝,福晋既然不乐意,那边也不能强求。 然而毓溪的拒绝还没传到安郡王府,二少夫人就先告诉老王妃和王妃,四阿哥府里是管事嬷嬷接待她,四福晋忙着照顾孩子,没空相见。 老王妃嗤笑:“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还装模作样扮慈母,简直可笑。要知道,不论今日派谁去回礼,都是我的体面,区区一个皇子福晋,胆敢这般骄傲,她婆婆见了我都很客气呢。” 二少夫人不敢多嘴,但目光落在一旁瘦弱的女孩子身上,不等她多看一眼,就听祖母凶巴巴地说:“成亲后,你要多与四阿哥一家子往来,你这个八福晋,不能输给任何人,别辜负我与你舅舅的栽培。” 瘦弱的女子起身称是,倒是郡王妃和善一些,搀扶她又坐下,说道:“霂秋啊,你的福气来了,八阿哥有才华有样貌,品行更是无可挑剔,将来必定被皇上器重,三年五载的,八阿哥封了贝勒、郡王,你越发跟着享福了。” 第43章 不如讨八阿哥生母喜欢 这样的话,从三阿哥选福晋那会儿起,郭络罗霂秋就听了无数遍,也是她在这家里,唯一存在的意义。 郡王府再不如从前,也不缺一个孩子的口粮,可父亲犯了事,母亲抑郁而终,还在襁褓里的她就被冠上了克父克母不祥人的恶名。 加之外祖母本是最不招老王妃待见的侧室,外祖母活着的时候,要与老王妃在外祖父跟前争宠,如今双双去了,却留下这个面貌神似自己的外孙女要老王妃来养,能给口饭吃,已是老王妃菩萨心肠了。 郭络罗霂秋知道自己单是活着就讨人嫌,不想老天爷另给了她一条出路,王府里的女孩子夭折的、年龄不合适的、已经嫁了的,从三阿哥选福晋起,她就成了香饽饽。 老王妃费好大的劲,才将她正式算在安王府门下,从三阿哥、四阿哥到五阿哥,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而失望,就会带给她很长一段日子的灾难,打骂还是轻的,三四天的不给饭吃,反反复复感受濒死的恐怖,活得不如一个奴才一头畜生。 那日在路上遇见四阿哥福晋,光鲜明媚的年轻妇人叫她念念不忘。 她知道四福晋的温柔亲和,皆是身份高贵带来的底气,这让对选皇子福晋只有绝望的郭络罗霂秋,稍稍动了心。 也许,这一次真的能行,若是成了,从此她也能像四福晋那般,高贵而明亮。 于是在圣旨到来前,哪怕只是做梦,也成了郭络罗霂秋这些日子好好活着的信念,横竖在又一次落选前,她能吃饱饭睡好觉,能被打扮的漂漂亮亮,哪怕落选后即刻死去,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霂秋……” “是,舅妈。”郭络罗霂秋猛地回过神来。 安郡王妃笑靥如花,其实她与这个外甥女没什么仇怨,不过是碍着婆婆才不能做好人,如今外甥女成了八阿哥福晋,她就能少些顾虑了。 “一会儿大夫来给你把脉,开几服滋补的膏方,趁着还有些日子,好生调理调理。” “多谢舅妈。” 老王妃幽幽道:“虽说八阿哥的出身不及上头几位,但皇上十分喜爱他,你这个儿媳妇千万不能在御前失礼,哪怕皇上不喜欢你,也别招惹皇上厌恶你。” 郭络罗霂秋顺从地答应:“是,孙女记下了。” 老王妃却皱起眉头:“你摆着一张苦相给谁看,就这模样,莫说皇上,怕是连八阿哥也瞧不上。” “额娘,孩子年纪小,这么大的事儿,怕是还没缓过神呢,您别为难她。”郡王妃好言相劝,为着丈夫的前程着想,也不想再得罪外甥女。 “年纪小?宫里可不等你年纪小,哪一位娘娘,哪一位皇阿哥福晋不是年纪小就出嫁。”老王妃没好气地威胁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在家晦气,我们还能饿死你不成,总要给你一个活法。可你去了阿哥府若也这般讨人嫌,耽误八阿哥的前程,遭主子们厌弃,发狠报你得了疯病从此关起来,你就再没活路了,自有更好更漂亮的女子来做八福晋。” 郭络罗霂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老王妃:“我不会讨人嫌,我不会……” 老王妃白了一眼,说得口渴要端茶来喝,忽然想起什么,立时放下茶碗,厉声厉色地威胁:“八阿哥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大前程,赫舍里皇后是我嫡亲的侄孙女,你们若敢对太子不敬,我必定先撕碎了你。” 郡王妃别过脸,心里苦笑,太子若能顾及到这位姑姥姥,府里也不会是如今的光景,又怎么去会指望一个外姓孩子,她生怕婆婆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劝了几句后,就带着孩子回房去。 路上,郡王妃才笑道:“老太太有年纪了,而她不论做姑娘那会儿,还是嫁了老王爷,都是京城里最尊贵的女眷,说话难免少些顾虑,我们当儿孙的,就多体谅吧。” “是,舅妈。” “霂秋啊,过些日子宫里会来人教规矩,你机灵着些,多笑一笑,嬷嬷们回宫说好话,老太太脸上有光,对你自然也有好脸色。” “我会的,舅妈。” 郡王妃想了想,又道:“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或问你的嫂嫂们。” “舅妈……”郭络罗霂秋不禁停下脚步,当下就问道,“您见过四阿哥福晋吗,您认识她吗?” 郡王妃好奇:“怎么想起问四阿哥福晋,你们见过?” 瘦弱的姑娘点头道:“舅妈事务繁忙,没留意那日的事,我去祖父家那天,回王府的路上马车坏了,是四福晋将阿哥府的马车借我用。” 郡王妃隐约有几分印象,便道:“你想知道什么?” 霂秋问道:“嬷嬷告诉我,四福晋是孝懿皇后生前,在四阿哥还很小的时候,就为他选定的福晋,真是这样吗?” 郡王妃颔首:“正是如此,其他阿哥福晋怎么来的,皇上几时选定的,又是谁拿的主意,那都是主子们私下商量,外人不能知道。但四阿哥福晋,早在幼年时,孝懿皇后就常常召见她,让她陪着四阿哥玩耍,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吧,宫里宫外无人不知。” “青梅竹马……” “直到皇后故世,乌拉那拉家的孩子才不怎么进宫了,那阵子也有人说,德妃娘娘怎么能愿意要一个皇后选的儿媳妇,当初儿子被抢没法子,如今总算能自己做主,儿媳妇必定要另挑的。可德妃娘娘不仅没改主意,风风光光娶了皇后选定的儿媳妇,听说婆媳之间还亲如母女,要我看呐,德妃娘娘实在聪明,她这么做,最高兴的人是谁?” 突然被提问,霂秋愣住了,但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是皇上,儿女婚事顺意,后宫安宁祥和,最高兴的自然是皇上。” 郡王妃笑道:“是个聪明的姑娘,再过些日子,你也能叫皇阿玛了。霂秋啊,你到底是有福气的,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给皇帝当儿媳妇,还是正室嫡福晋。” 霂秋的心,好一阵激动,不禁问道:“舅妈,惠妃娘娘会喜欢我吗?” 郡王妃却摇了摇手指,轻声道:“孩子,你听我的,与其讨惠妃喜欢,不如讨八阿哥生母喜欢。八阿哥从小被送来送去,十几年来寄人篱下,你觉着在他心里,谁更重要?” 第44章 宝云是唯一待我好的 “寄人篱下”四个字,戳痛了郭络罗霂秋的心,也叫安郡王妃尴尬起来,自觉说错了话。 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也有不顺意的,居然也要寄人篱下。 “从前你年纪小,宫里的事不必对你提起,如今你要去给皇上当儿媳妇了,就该说道说道,不然说错话办错事,好心还成了罪过。”郡王妃轻轻一叹,说道,“去你屋里,关于八阿哥的,舅妈知道些什么,都告诉你。” “多谢舅妈……”郭络罗霂秋犹豫几分后,又道,“舅妈,四福晋今日不接待二表嫂送回礼,老太太那么生气,舅妈您不生气吗?” 安郡王妃倒是从容:“这是往后你也要学的道理,虽说有些不客气,可身份地位摆在眼前,四福晋虽与你二表嫂同辈,可她是阿哥府女主人,是皇帝的儿媳妇。你二表哥不过是家中侍妾生的次子,二表嫂从来不当家不理事,今日更非独独跑四阿哥一家,既然咱们府里能忙不过来,四福晋自然也能忙不过来,哪怕老太太觉得面上无光,也不能去外头挑四福晋的错。” “舅妈,我明白了。”霂秋心中一定,她不希望恶毒的老婆子,去欺负那么善良温柔的四福晋。 安郡王府笑道:“你是聪明的孩子,走吧,还有好些话要交代你。” 那之后的日子,宫里宫外为了七阿哥、八阿哥的婚事忙碌,天也越来越冷,一场一场大雪,转眼就入了腊月。 初定宴前一日,趁着午膳后不忙,胤禛进宫来,带给胤祐、胤禩两个弟弟一些散碎银子,好让他们之后打赏下人,怕他们年纪小,顾不过来,反遭奴才欺负。 那么巧,在阿哥所外遇见胤禩,他也来找七阿哥,就一并给了。 “这是你们四嫂嫂的心意,打赏下人不要小气,等长大了再慢慢拿捏他们。此外,之后若有难处,就让弟妹去府里找四嫂嫂,自家妯娌,不必客气。”胤禛对两位弟弟说,“只是我们夫妻也年轻,若遇见大事,还是要及时向皇阿玛和娘娘们禀告,不要擅自拿主意。” “多谢四哥,多谢四嫂。”两位弟弟纷纷行礼,胤禛知道他们忙,便说去探望苏麻喇嬷嬷,和弟弟们别过了。 目送兄长往苏麻喇嬷嬷的住处走远后,七阿哥便打开匣子看了眼,欢喜地说:“四嫂嫂实在贴心,难怪皇祖母和娘娘们都疼爱她,但愿我家福晋也是个贤惠女子。” 胤禩笑道:“七嫂必然贤惠,但七哥也要好好待人家。” 七阿哥却说:“只要她愿意随我做一个闲散之人,别因为我是皇子,就盼着我去争什么抢什么,家里的日子必然好过。” “闲散”二字,叫胤禩听着,不禁又回头看向四阿哥离去的方向,细想自己的决定是没错的,四阿哥和四嫂嫂,是最值得托付也最不能托付的人,唯有向往一辈子闲散安逸的七哥,才真正合适。 “七哥,我有件事求你。” “怎么还求上了?” 七阿哥打发小太监去收好碎银子,便与八阿哥离了阿哥所,一同往书房的方向去。 路上,胤禩道:“惠妃娘娘抱养我后,实则是她的宫女宝云将我抚养长大的,伺候了我十几年。” 七阿哥问:“这些我都知道,宝云怎么了?” 胤禩一脸严肃地说:“七哥,我就不顾忌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宝云是昔日太皇祖母放在惠妃娘娘身边,长辈们之间有什么事,我们不该多嘴,但宝云就是替太皇太后看着惠妃娘娘的。” “这……” “太皇祖母去世后,她本可以离宫去享清福,但她舍不得我,不肯走。而惠妃娘娘多年积怨,见宝云没了庇护,就对她非打即骂,连她的宫女都敢欺负宝云,直到那几个宫女离奇死亡,惠妃娘娘才收敛些。” 七阿哥听得背脊发寒,镇定下来后说道:“如今不是好机会,你将宝云带出去,她来为你管家,再可靠不过,就像四哥身边的青莲姑姑。” 胤禩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一样,七哥,宝云是最忠心的,若跟我走,将来指不定又要陷入什么两难的境地,我不能再把她带在身边。” 七阿哥到底也是念书学本事的,这下终于明白了,宝云其实如今算是皇阿玛的人,只不过皇阿玛之前不管她,但将来就难说了,便道:“你想让我带走宝云?” 胤禩抱拳道:“求七哥成全。” 七阿哥不免犹豫,说道:“或许你为她置办一处宅子,买几个丫鬟,也能叫她安度余生。” 胤禩摇头:“她久在宫中,知道太多的事,本就不能轻易外放,若叫她单独过日子,从敬事房一路往上,层层把关,甚至会闹到皇阿玛跟前,宝云必定不愿意,我也不敢。” 七阿哥轻轻一叹:“如此看来,交给我带走,放在我家里,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 胤禩深深作揖:“七哥,宝云的花销我会按时交给您,绝不花费您府中一个铜板,七嫂嫂将来若有顾虑,我亲自去解释。宝云十分善良,她绝不会干预您府中任何事,只要给她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让她摆弄花草、或养一两只猫狗打发日志,就足够了。” 见弟弟眼圈泛红,七阿哥心软了,虽说彼此生母都是贵人,但他这个先天跛足养在阿哥所的,反而要比被惠妃娘娘抱去的弟弟过得好百倍千倍。 他的额娘戴贵人,随端嫔娘娘住在钟粹宫,而德妃娘娘就是从钟粹宫出去的,如今上上下下都是她庇护着,阿哥所的宫女太监,明知道残疾的皇子没前程,但有永和宫在,就没人敢对他不好。 可八阿哥就不同了,偌大一个皇宫,那么多的娘娘,还有他的生母在,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护着他。 “兄弟姐妹之外,宝云是唯一真心待我的,比惠妃,比我额娘都好。”胤禩抵着脑袋,方才抱拳的双手落在两边,依旧紧紧握着拳头,“七哥,你若愿意收留宝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七阿哥说:“我会好好和你嫂子解释,我也知道宝云好,你放心,她去了我府里,绝不会受委屈。” 胤禩眼含热泪,几乎要给哥哥跪下,被七阿哥拦住,拉着他往阿哥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