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回礼》 1. 第 1 章 《兔子的回礼》 关抒耳/文 2023.02.07 晋江文学城首发 - 南方雨季,磅礴雨势带不去半分燥热,空气中的闷热潮湿迎面扑来,让人顿觉困而浮躁。 下午三点半,高二段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整个江理实验中学陷入了一片喧闹之中。 “下一个是我了吧?” “可我没想好测什么。” “我要测姻缘。” “听姐一句劝,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不如测测你期末考试会不会还是倒数吧?” “板上钉钉的事儿测它干嘛?” “多钉钉啊?” “倒数咯。” “……” 刚下过一场暴雨,此刻还没停个彻底。校门口对面的奶茶店内正围堵着几层人群,大多穿着江理实验的校服,旁边有来买奶茶和甜点的路人,瞧见这帮学生堪比打群架的架势也自动离一米远。 时澄月因为作弊的事情被班主任廖卫峰训了一通,此刻才和祁嘉虞打着伞往校外走。 走的时候正好瞧见校门口这人头攒动的一幕。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面上,又随伞面滑落到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你们在干嘛?”时澄月拽着祁嘉虞,好奇凑过去。 挤开人群,一男生坐在对面,面前的大圆桌上各种塔罗牌摆的整齐。 站在时澄月旁边的女生叫姜蔚,正巧是时澄月她们班的。她神神叨叨答:“大师在给算命呢。” “是吗。”时澄月望向面前这个约莫和自己同龄的“大师”,“免费?” “想得真美,每十分钟三十。” 时澄月哦了声,她看向祁嘉虞:“这也不贵。” 祁嘉虞挽着她的手,小声嘀咕:“连个店面都没有,看来大师手头不太富裕啊。” “嘘!大隐隐于世懂不懂?”时澄月说,“能不能怀着点敬畏之心?” 祁嘉虞决定沉默。 上一个女生屁股刚抬起来,时澄月就立马坐下。 占卜师头也没抬:“要算什么?” 时澄月:“学业。” 占卜师:“姓名。” “时澄月。” 那男生手一顿,抬头瞧她一眼,眼里透着明晃晃的打量和好奇。 “怎么了?”时澄月问。 男生回过神来,说了句没事,娴熟地洗好塔罗牌:“牌已经洗好,请集中精神,心无旁骛,开始抽牌。”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时澄月和祁嘉虞交换了一个眼神。 男生提醒:“凭直觉选择你想要的牌,不要被他人干扰。” 于是时澄月当下就被这架势唬住了,认真地选了五张牌。 男生翻开牌:“逆位魔术师,正位女皇,正位教皇,正位太阳。太阳是大阿卡纳中最好的一张牌,意为正面与希望,正位太阳代表未来。从这副牌上看,你的学业视图一片大好,前景可观。在学业上会有贵人相助。” 时澄月:“什么贵人?” 男生突然咳嗽了一声,眼神缥缈:“......你是否得失心很重?” 时澄月:“是。” “很难发大财?” “是。” “遇事不会换位思考,冲动,发生口舌之争是常事,常常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学不会周旋?” 时澄月真想为他鼓掌,她眼里已经全然是敬畏:“是的是的大师!我该怎么办呢!” “我看了你的星盘和面向,你的命定之人约莫一八五左右,长相赏心悦目,不过一切都需要你主动。” 时澄月没说话,她想,这条件可真够苛刻的。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最关键的,你五行缺木,比较适合和姓氏带林的男性谈恋爱,既可弥补性格缺陷,又可保你学业有成。” 时澄月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大师,谢谢你。” 男生处之泰然地摇摇手,转过一旁的牌子:“不用谢,十分钟三十元,你一共用时十二分钟,四舍五入二十分钟,共六十元,支付宝微信现金都可以。” 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的祁嘉虞翻了个白眼,还能这么四舍五入。 大师也是要吃饭的。 时澄月转账之后,起身要和一帮女生离开,她屁股刚离开那座位,后续紧跟着有人跟上。 速度快的让时澄月瞠目。 “对了,他说的那类人,我们学校有吗?” 沿路经过炸串店,几个人等串儿的功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齐刘海长发的女生名叫郑冉冉,她拿过一大叠土豆:“林靖。” 祁嘉虞干笑两声:“五班那个矮子吗?再给他十厘米也没我们兔子高。” “那……林舒鑫?” “太丑了,真的,太丑了。” 时澄月伞搭在肩上,脑袋一歪固定住它。她拿着杯奶茶,饶有兴致地听旁边几个人议论。 “林凯然?” 祁嘉虞一挑眉:“这个可以!” 时澄月:“有多可以?” “一八五,篮球队,长得帅。”祁嘉虞开始细细罗列。 时澄月咬着奶茶吸管,看着老板给炸串刷酱,嘱咐了句要多加点辣。 祁嘉虞撞了一下她的手:“听见没?” 时澄月眼睛还是不离炸串:“叔叔,再多点辣,再多点……听见了,林凯然,我知道了。” · 下午六点过十分,校门口彻底没了学生,夏风带着潮湿热意扫过几片零星落叶,孤孤单单漂在水洼上。 此刻,从校园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打闹声音,混着篮球砸地的沉闷声。 细雨斜斜飘,一帮男生们也不打伞,悠哉哉地从篮球场出来。 “走了。”几个人在校门口招手道别。 为首男生没有立刻离开,他指尖转着球,扫了眼手机信息,最后目光定格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 他抱着球往奶茶店走。 里面显然刚结束一场战斗,那位刚刚还在给人算命的男生此刻正嬉皮笑脸地和奶茶店老板娘不过七八岁的女儿大吹占卜门道。 “郑源恺,骗钱骗到我学校门口来了?”男生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堪称清脆响亮的一声。 “林一砚你打人真是不手软。”郑源恺怒。 叫林一砚的男生在他对面坐下,球放在大腿上,手肘懒散撑着:“惩治江湖骗子,替天行道。” 郑源恺椅子往前一挪:“那骗子告诉你件事,千万别谢我。” 林一砚百无聊赖划着手机屏幕,头也没抬:“求你了,别告诉我行吗。” 郑源恺切一声,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名字:“关于时澄月的,不想听?” 意料之中的,他看见林一砚另一只手玩球的动作一滞,脸上面无表情,只有抖动频率加快的睫毛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小样儿,就这点道行,装什么。 郑源恺敲敲他面前的桌子,强调:“那可是时澄月的事啊,不听?” 林一砚别扭地转过脸去,又无可奈何地扭回来,张扬眉目里透出几分挫败。 就没意思。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和郑源恺对视了几秒,最后忍不住发笑。 “听。” · 暑假的日子一晃而过。 一个半月后,八月十五日,江理实验中学高三新生提前半个月开学。 开学第一天,时澄月又迟到了。 踏入校门的那一刹那,开考铃声已经响起。阵雨淅淅沥沥下着,被雨打下的花苗可怜地落在地上,随水流原地打着旋儿。 时澄月看了眼表,无声叹气,步伐加快,后背上空荡荡的书包随步伐晃来晃去。 “报、报告。”时澄月靠在高二四班门口,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高三四班门口时她才想起开学考试仍然安排在以前的高二四班教室。 因为力道太重,门在墙上重重一弹,偌大的动静惊得全班抬头齐齐朝她看去。 等看到监考老师的那一瞬间,时澄月不顺的气更加不顺了。 开学第一霉,居然是班主任廖卫峰监考。 廖卫峰瞧了眼她,想骂几句又无奈摇摇头。 “开学考试也能迟到。”眼见她还站在原地,廖卫峰又催促,“行了行了,赶紧进来。” “您没说让我进来,我怎么敢。” 外头下着雨,她浑身裹挟着潮湿水汽往第二排的座位上走,沾了雨水的头发小幅度地甩了一下。桌上的试卷被她带起的风吹起了一角,哗啦作响。 座位上的男生眨了一下眼,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指腹上沾了点微凉湿意。 小心翼翼侧偏过去的视线里,他只看到时澄月低头坐下在包里翻东西的模样。 时澄月在位子上坐下后,在空荡荡的书包里翻了老半天都没有找到一支笔。 她举起手,讪讪笑着看向廖卫峰,对方无奈摇摇头,顺手拿过男生位子上的笔,轻声道:“林一砚,借支笔。” 对方点头说好。 廖卫峰又走到时澄月身边:“考完记得还给人家!要知道,你是一个学生,这么重要的考试场合,连笔都不记得带,你......” 又是一阵熟悉的老生常谈。 时澄月:“老师,我知道了。你别说了,都吵到别人做题了。” 廖卫峰还要说什么,时澄月就开始低头盯着数学试卷上的题目,俨然一副心无旁骛认真答题的模样。只是这优等生架势没持续多久就偃旗息鼓,因为她惊讶又正常地发现,没有一道是她会的。 不过一场普普通通的开学考,价值不大,做不出就算了。 时澄月手指间玩转着笔,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斜前方男生的脑袋上。整个教室就他一人没穿校服,套了件白T,黑色及膝运动裤,长腿敞着踩在脚踏上。 八月实在称得上酷暑,教室里却没有开空调,头顶风扇费力地转着,空气里都是闷热燥意。男生耳尖微微泛红,他左手绕到脑袋后头,手指没入自己的黑色短发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 还没看多久,视线又被一抹阴影遮住。时澄月抬头,正巧又对上廖卫峰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眼神,脸上写满了别想作弊这几个大字。 “别想那些歪门邪道,你要是再作弊就别想我放过你了。”廖卫峰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 时澄月小声反对:“我没有,我只是在发呆。” 廖卫峰:“你只是发呆,你发呆盯着年级第一的试卷发呆?” 哦,年级第一啊。时澄月多看了两眼。 “还看?!” 时澄月叹气,把目光落回试卷,她拿起一旁的答题卡:“您对我可真苛刻。” 廖卫峰接话:“谁让您有前科呢。” 廖卫峰正要走,时澄月又叫他:“老师,2B。” 廖卫峰皱眉:“时澄月!” “老师,我还差只2B铅笔。” 廖卫峰气急,又顺手捞过身旁男生的笔,询问他是否还要用。男生摇头。 他把笔放在时澄月桌上,状似威胁:“没了吧?” 时澄月:“没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时澄月刚攀附上脑袋的那点困意霎时烟消云散。 等着最后一排的同学来收试卷的间隙,她伸长手臂:“同学,同学?” 前排的男生应该没有听到,依然低头看着试卷。 果然是年级第一,都要收试卷了还在争分夺秒地检查。 时澄月起身往前跨了一步,手指戳戳他的手臂,轻声说:“同学,谢谢你的笔。” “时澄月,还没交卷呢,你已经放肆到在考场上走来走去了吗?”廖卫峰拍桌。 男生好像在发呆,笔塞到手中时才回神。时澄月轻声嘀咕了句无语,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男生脸上又迅速坐回原位。以至于男生抬头的一瞬,微微蜷曲的长发发尾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点过他的鼻尖。 即使外面下着雨,空气里的沉闷依然让他的后颈出了一层汗。 老旧的电扇还在头顶疲累地转着,发出扰人噪音。 他眨了眨眼。 2. 第 2 章 四班的试卷收得极为慢,在其他班考试的四班学生纷纷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待到全部结束,大家才熙熙攘攘走进教室。 几个女生绕到时澄月位子前:“晚上去唱歌?” 时澄月下意识转着手里的笔:“不去。” “难得开学考,停了晚自习,过了今天可就没法出去玩了。” 时澄月嗯了声:“但是今天下午林凯然会在操场打球。” “还来这招啊?” “时澄月,我觉得要是他第一次不上钩,那就说明人家不是颜控,你还是另谋他路吧。” “别给人送水了,送钱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个呢。” 祁嘉虞对这事儿最有发言权:“怎么可能,那占卜师把她性格特征一说一个准,她那天大半夜不知道抽什么风,连发十条消息跟我说她一定要想办法追到林凯然。” “......”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话题转变得飞快。 时澄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看着手中的涂卡笔才回过神来,她伸长脖子瞧了眼,那个男生好像还没走。 “同学,你的2B!”时澄月的桌前被围成了一个圈,她的声音湮没在女生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中,她以为那人没听到,又加重了声音。 男生侧过头,最后抬手从两个女生的肩膀之间穿过,朝她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长指,手背上攀附着微微凸起的淡青色经络,白色机械表扣在手腕上,再往上还套着根红绳,上面挂了个金色的小老虎。 时澄月多看了一眼,正要将笔放到他掌心。大概是在空中僵持许久,他动了动指尖,微凉的手指贴过她的掌心,两人的五指指腹短暂相贴又迅速分离。 时澄月想起身,祁嘉虞搭着她肩膀问:“中饭吃什么?” “中饭、吃什么?”眼见她没反应,祁嘉虞又哎哎两声,“干嘛呢你?” 时澄月把目光收回,挪向她:“老地方,三食堂。” 女生意有所指:“不是帮你打探过了吗,林凯然喜欢在一食堂吃饭。” 时澄月目光露出几分好笑:“我还不至于为了追个男人去一食堂。这么差的伙食,喂猪呢。” 后头两个男生搭伙出去吃饭,听到这话停下脚步:“时澄月,人身攻击啊。” 时澄月:“怎么还有人主动凑上来让人骂的?” 几个人笑做一团。 · 下午四节课后会有一个长达四十五分钟的自习时间,没有老师值守,时澄月和祁嘉虞光明正大地逃了这节课,两人蹲在篮球场边,把装了好几本书的书包当坐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神却望向正在打球的男生们。 男生们穿着短袖短裤,骨骼青涩,在球场上说笑打闹着。 下过雨后的夏日傍晚特征明显,烧成紫红色的晚霞当之无愧成为少年们肆意飞奔时的背景。 在看球的不只是时澄月和祁嘉虞,周围还站着一帮女生,看着有些眼生。 时澄月用冰水捂住自己的脸降温:“这么热的天,不在教室里学习非要跑到操场上来看球。” 祁嘉虞:“那你也没学习啊。” 时澄月振振有词:“可是我看男人的目的是为了学习。” 祁嘉虞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你也别太把那算命的说的话奉为圭臬了,没准还没我家楼下贴膜的好使。” 晚霞突然消散,厚云降下来,天空中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不过一会儿,真有雨丝落了下来。 祁嘉虞开始咒骂这鬼天气。 眼睫上沾了点水珠,时澄月胡乱抹了把眼睛,反手戴上卫衣后的帽子,腿有些酸,换了个蹲的姿势:“可是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成绩真的很好,那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叫林小慧。” 祁嘉虞:“?” “林是大姓,你撞见几个姓林的朋友有什么奇怪的!”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祁嘉虞心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她又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绩下降的?” 时澄月想也没想,胡口一诌:“认识你之后。” 祁嘉虞冷笑一声:“哦,这样,原来还是我的错呢。” 两人正有来有回地说着,一个篮球突然脱力,伴着人群中的惊呼,篮球直直朝时澄月的方向砸过来。电光火石间,时澄月瞳孔一缩,没有准备好的她头皮发麻,凛冽的声音像咆哮的巨兽在她耳边叫嚣。 又像上次一样。 这是时澄月第二次来看林凯然打球,第一次就是一周前来拿新教材那天。 那时候六班的男生在操场打球,时澄月和祁嘉虞照例坐在球场边聊着天。 他的球砸向了时澄月,又被飞奔而来的他挡住。就是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让时澄月和林凯然有了短暂交集。 而这一次,意料之中的疼痛依然没有来袭。 时澄月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手背遮挡住她大部分的视线,球滚落在地又悠悠打着转。 满头的汗水慢慢淌下,他毫不在意,只是随意用手臂一擦。 时澄月咳了两声,白皙的脸颊上透着薄红,两手背在后头摆了摆。祁嘉虞拿过一边的矿泉水,塞到她手里。 时澄月牙齿咬着唇,细眉微蹙,自认自己应该将楚楚可怜这个形容词发挥到人生极致,摆出一副日剧中女生告白送情书的做作姿态:“你还记得我嘛,上周也是在这个篮球场,你给我挡了球,我给你送了水。那时候可是我第一次给男生送水呢,我长这么大还没和男生说过几句话,真的是紧张死了呢——” 林凯然抬脚把球扣在自己的胯间,眼神毫无分给时澄月的意思:“不记得。” “不记得?你要不再想想......” 林凯然:“不用。” 时澄月不死心,她拿出手机:“那要不要加个微信以备不时之需啊?” 林凯然睨了她一眼:“我不用手机。” 这句话落下,他再没给时澄月说话的机会,径直走回篮球场。 时澄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个信号——别来搭理我。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居然连看我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祁嘉虞跟着小姐妹一起咒骂:“就是!真没眼光!” 时澄月气不打一处来:“事不过三,这棵树我时澄月不吊了!” 祁嘉虞激烈附和:“对!不吊了!” 气焰还没嚣张几秒,时澄月又丧下来:“那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林一砚,这里!”篮球场最里边,有人高声喊了句。 对上祁嘉虞挤眉弄眼的表情,时澄月突然福至心灵,余光迅速捕捉到身边经过的少年。她偏头望去,男生离她不过一米远,站在原地,衣袖卷到了手肘,脖颈低垂在手机屏幕上打着字。 时澄月歪头看了他一眼,男生高而瘦,没有穿校服,套了一件自己的白色卫衣。夏风一吹,风沿着卫衣轮廓刮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干净挺拔的身形。 低头的缘故,时澄月看不清他的脸。她又回头和祁嘉虞交换了个眼神,似乎在说:“你确定?” 祁嘉虞张大嘴型:“林一砚啊!” 时澄月感叹,祁嘉虞真是对校园熟络到连路过的狗都能喊出一声名字。 她回过头,刚刚消散的水雾又生拉硬挤了出来,她继续维持着这副腻人甜嗓:“同学——” 男生抬头的那一刻,时澄月的声音兀得便和理智一起消失在夏日傍晚的风中。 时针划过五,路灯次第亮起。篮球在水泥地上砸出的沉闷声、男生们打球时的咒骂声、风过树叶颤起的簌簌声,都随之消弭。南面教学楼走廊上的灯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汹涌落在地面,他踩在斑驳光影中,像舞台剧徐徐拉开帷幕,而后名为宿命的追光灯准确无误地落在两人站立的方寸之地。 林一砚沉默地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对到一起。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头下勾着,黑眸清澈,瞳孔也亮。乖和冷然同时出现在这样的五官上,不显得矛盾,反而生出别样勾人的点。 时澄月突然语塞。 “同学,我......叫时澄月。” 3. 第 3 章 这个时候的路灯存在感为零。细雨适时地落下,透过被雨珠覆盖的视线,时澄月看见他的脸被氤氲得带上柔软的光。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半敛着眉眼垂眸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清楚地看见自己错愕的神情落在他灼灼视线里。 他静静地看着时澄月,最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哦......” “咳——” 祁嘉虞在后头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时澄月顿时回过神来,她手足无措地将手中的水甩到林一砚面前。 大概是没把握好力度,那瓶水混着风迎面而来,林一砚眼眸动了动,在瓶身即将抡上自己的脸颊前往后退了半步。 “对不起对不起。”时澄月尴尬地说,“我就是想问你……你想喝水吗?” 祁嘉虞坐在后头,面色复杂地看了时澄月一眼。 神经病,莫名其妙问人家喝不喝水。 林一砚看着她,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下巴的线条柔和,明媚的五官上是拙劣演技所展示出来的略显羞怯的表情。 诚然,这的确是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如果她这份羞怯不要太过拙劣的话。 林一砚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她手中那瓶在半分钟前差点甩到自己脸上的水。 “二手的,我不要。”他声线偏低,像包裹着沙粒的小石坠入清池,抖落沙砾,散开一阵悸动涟漪。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时澄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顿了一瞬。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一天被人拒绝两次,她霎时没了精力。肩膀微垂,有气无力地哦了声,刚转过身,却突然察觉到垂下的矿泉水瓶瓶身那端被人抓住。 她惊讶地转过头,又一次和他对视上。 隔着茫茫斜风细雨,他的目光完整无误地笼罩在她脸上。 脸莫名发烫。 又是一阵风吹过,耳畔大概是耳鸣了一下。所以时澄月没注意到林一砚脸上那点微不可察的别扭,只听见少年清朗音色入耳:“下次给我瓶新的就好。” · 最里侧那一排靠外的篮球场上,少年们拿着球,边飞奔着运球边高声呼喊,暴躁骂声和调侃笑声交织成片。 几乎每个球场上都是一样的盛景。 林一砚接过那瓶水后,下意识转了下还没锁屏的手机,脚步顿在原地,似乎还在等着她什么话,可是又不过片刻,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往自己班级的球场走去,这样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时澄月觉得刚刚的停顿和犹豫只是傍晚给予她的错觉。 时澄月坐在地上,双手环膝:“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男生啊?” 祁嘉虞回答:“正常,十二班的。不管是大课间、吃饭,还是体育课,北楼那几个重点班的行动路线都恰好和我们错开,我们的确没怎么见过那几个班的人。” 江理实验一个年级共有十二个班级,为了方便人流运行和疏散,一到八班位于南楼的三楼和四楼,九到十二班却坐落在北楼顶层,况且十班到十二班这三个班级是重点班,时澄月这成绩不管怎么分班都分不到那一栋楼去。 时澄月哦了声:“怪不得。” 祁嘉虞:“林一砚,上学期期末考了年级二十四,大学霸呢。” 时澄月:“才二十四?” 二十四就能叫学霸?这学霸的名头也不至于批发吧? 闻言,祁嘉虞有些惊讶地看着时澄月:“你瞧不起年级第二十四?” 时澄月:“长得丑,想得美。” 祁嘉虞又解释:“他上学期缺考了一门。” 时澄月立刻变了语气和态度:“那居然还能到二十四!” 真厉害。 “不过——”时澄月有些不解,“他刚刚为什么要说下次啊?” 祁嘉虞对此表示正常:“那么多追你的男生约你出去吃饭,你不是只会说‘这次没空,下次吧。’你有给过他们‘下次’的机会吗?” 时澄月恍然大悟。 原来“下次”只是一个客套的外交辞令。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给她“下次”机会。 雨下了一会儿又有变大的趋势。 时澄月起身,拍拍屁股,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我要去接我弟了。” 祁嘉虞跟着起身:“有个弟弟的感觉怎么样?” 时澄月背包的动作一顿,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现在觉得挺好的。” 她单肩背着包,两手揣在兜里,慢吞吞地跟在祁嘉虞身后。 “林一砚你注意力集中一点行不行!” “狗东西,病成这样就不用打这么猛了吧!” 一天里面,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不算多,却占据了时澄月此时全部的注意力。她迅速回头,正好看到林一砚起跳截球,在三分线外投球的那一幕。 白色卫衣在上场时就已经脱掉,里面还穿着一件短袖,下身是一条黑色运动裤,小腿线条流畅,和球场中的其他人穿着相似,却又能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这球要是投进了,我管林一砚叫爹。” 话音刚落,篮球在篮筐上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入框内。 “完了,凭空冒出来个儿子,我回去想想怎么跟我妈交待。”懒散语气里透露出调侃笑意。 随着林一砚的回答,球场上更热闹了,传来比刚刚更响亮的笑声。 在篮球落地的那一瞬,他随意地朝篮球场外的位置扫了一眼。 隔着雨季潮湿的空气与攒动的人群,他们好像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十秒的对视。时澄月甚至可以看见他嘴角扬起的意气风发的笑,以及因为那个不知对谁绽放的笑容而散发出的压不住的蓬勃少年气。 漂亮男孩总是值得驻足的。 所以时澄月多看了一眼。 祁嘉虞见她没跟上来,又重复:“走不走啊?” 时澄月回神,一把搂住祁嘉虞:“走了。” · 这个三分球结束后,林一砚今天的篮球时光也宣告结束。 他随手把球丢给离自己最近的男生。 “不打了?” “你们玩。” 林一砚坐在长椅一端,把刚刚脱下的卫衣快速地套上。 田鑫泽接过球后也没了再打的兴致,又抛给另一个男生,示意大家接着玩,然后跑到林一砚身边:“这就打爽了?” 林一砚揉了揉鼻子,整个人瑟瑟发抖:“头疼,我要死了。” 田鑫泽笑:“感冒了就回家休息,这场球不打是会死吗?” 沉默片刻,林一砚把卫衣后头的帽子戴上,抽绳拉到最紧,只露出半张脸:“是。” 他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 田鑫泽忍不住啧啧两声:“你这个感冒也太严重了吧,不是说上午那场数学考试要快点做完然后睡觉的吗?我看你检查到了最后一刻。” “没检查。” “那你那么认真地盯着试卷干什么?” 林一砚怔怔看着球场,回答得有些敷衍:“发呆啊。” 额头和后背的汗在夏风的吹拂下一消而散,周身的热意褪去之后就更觉得冷。他又抽了抽鼻子,想打喷嚏没打出来,索性作罢。一手拿着矿泉水瓶,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一角,重复转着。 田鑫泽看他:“你不是从来不带手机来球场的吗?” 林一砚不走心地哦了声:“以备不时之需来着。” 不过没被需要上,有点遗憾。 · 时澄月到育和实验小学门口的时候放学高峰期已经过去,校门口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还在等家长的学生们。 她站在原地,也不往前走,只招招手:“时澄阳——这儿——” 远处,一个小男生坐在原地,正和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说着话,他抬头望去,又不知道和女孩说了什么,然后摆摆手,朝着时澄月跑过去。 等时澄阳走近了,时澄月卸下书包塞进他怀里:“帮姐姐拿着。” 时澄阳目瞪口呆,两手抱住书包,仰头,稚嫩脸上满是纳闷情绪:“时澄月,你又不读书又不学习,每天带着那么多书来回跑是不是有毛病?” 时澄月闲散地走在后头,双手环胸,一派自得的样子:“姐姐的事情,你不要过问。” 时澄阳翻了个白眼,故作老成地发问:“你开学考考得怎么样?” 时澄月随手从时澄阳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里抽出一根棒棒糖,剥了糖纸放在嘴边:“不知道。” “肯定又是倒数。时澄月,你说咱俩都是一个爸妈生的,你怎么就没我厉害呢,我又考了年级第一。” 时澄月不带任何情绪,敷衍地夸赞:“哦,真厉害。” 时澄阳自知没趣,又说:“对了,我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他回头,却正好和叼着棒棒糖的时澄月对上眼,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书包,“你你你你——” 奈何时澄月一点儿都没搭理她弟的暴怒:“我今天认识了我未来的男朋友。” 时澄阳气鼓鼓地转过头,小脸通红:“时澄月你有毛病吧!” 时澄月哼哼两声:“是呢,家族遗传神经病,你小心一点。” 时澄月回头看了眼还坐在校门口等着家长来接送的小女孩,她的手里似乎也拿着一根同样包装的棒棒糖。 心下明了,原来是小姑娘送的棒棒糖,怪不得小气成这样。 育和实验小学到青山别墅区的路程不长,公交只要十分钟,走路就要耗费些许时间。 时鸣磊和李淑然常常忙于公司事务,出差是家常便饭,所以家里通常只有姐弟俩和一个住家保姆。 “为什么不让张叔来接我们啊?”时澄阳前后各背着一个书包,走到半道上小少爷脾气发作。 “我早上刚跟你说过,他老婆预产期,这两天没法来接送你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打车?” 闻言,时澄月转过身,边看着时澄阳边倒着走:“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咱爸咱妈还没成为暴发户,我都是走路去学校的,哪来的钱打车。” 时鸣磊和李淑然在时澄月读小学时还只是公司里的普通白领,那一年,时鸣磊迷上炒股,赚了点钱,又正好赶上了互联网热潮,夫妻俩心一横辞职,白手起家,结果也是幸运眷身,赚了个盆满钵满。 走过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小路,转弯就到了青山别墅区,此时天已经完全融为黑色。 时澄阳大力地踩着时澄月的影子:“你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背两个人的包吗?” 时澄月:“没有呢,所以你很幸运,多少男生想背你姐姐的包都没这个机会。” 时澄阳气呼呼地跟在后面。 · 隔天早晨,时澄月随手拿过桌上的肉松面包和鲜牛奶,在玄关处穿鞋:“时澄阳,一个人上学不会被人贩子拐跑吧?” 时澄阳:“会。” 时澄月冷笑:“那太好了,咱家三栋别墅都归我了。” 时澄阳插吸管的手一顿:“你想得真美。” 一个人上学只是一句玩笑话,时澄月和时澄阳放学时间相近,但上学时间相差太久,司机请假的这几天就由家里的阿姨送时澄阳去上学。 时澄月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眼睛一晃,目光落在站在学校大门口的男生身上。 男生身形高挑挺拔,左手手臂上别着的红袖标更鲜明得衬出皮肤白若冬霜。他的身边站着一堆人,不是没穿校服就是前额刘海长过眼睛,反正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 学校门口每天都有人检查这些仪容仪表,凡是被逮住的问题学生都会被记下来统一上报至教务处和各班班主任手中。时澄月从来不关注这件事,却因为今天的检查人员是林一砚而多看了几眼。 “时澄月,你不进去吗?”一道微低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时澄月有些被吓到,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了一步。她侧头,一道清瘦的男生身影落在她身旁。 平复过心情,她打了声招呼:“班长早啊。” 如果说中学时代,有人天生没有名字,那么这个人不是同桌,就是班长。 路梁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早上好,时澄月。” “班长,这些人要站多久啊?”时澄月随意地拉了拉路梁的袖口。 “站到早自习开始后五分钟。” 江理实验六点四十五开校门,七点二十到七点五十五是早自习时间。也就是说,她可以拥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在想什么?”路梁问。 时澄月正在心里盘算着,闻言回神:“没什么。” 路梁轻轻咳嗽一声:“那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时澄月:“好。” 时澄月刻意走在路梁的右边,经过林一砚时他正低头在纸上记名字,时澄月抬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弹了一下他的笔端。林一砚没防备,笔陡然晃了一下,“嚓”一声,在纸上划出道短短的黑色痕迹。 他抬头的时候,时澄月没躲闪,她大剌剌地将目光投落在林一砚身上,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早啊。” 没等对方做出什么回应,她就扭过头去,晨风吹起的长发将她的侧脸遮了个彻底。 路梁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你认识他?” 时澄月摇头:“但是马上就要认识了。” 林一砚低头看着白纸上因为她的动作而脱离原本字迹的笔画出神,他想起时澄月刚刚回头朝自己投来的那一眼,明媚五官连带发梢都似哼出一段灵动清香。 开学第一周就轮上了他值周,所以要早起二十分钟到学校。林一砚起床气重,他在燥热氤氲的困顿早晨带着那点长时间没有散去的起床气,挂着张臭的不能再臭的脸迎接每一个学生与老师。 只是这一刻,心里的阴霾突然烟消云散。 他居然觉得,这个落在自己肩头的倒霉差事,还算不错。 4. 第 4 章 开学考只考语数英,所以成绩下来得很快,不过一天时间,三门科目都已经计算完毕,班主任廖卫峰将四班成绩表和全年级的成绩表都拉出来贴在后头的小黑板上。 时澄月上完厕所回来,路过的时候顺便瞟了一眼,祁嘉虞看着她的目光从上瞄到下,不经打趣:“时澄月,我觉得你直接看最下面比较节省时间。” 时澄月知道她说的对,没做反驳。 成群结队的女生刚从厕所回来,路过教室后方,听到这句话又兴奋地挤到了时澄月身边:“昨天怎么样,和林凯然有进展了吗?” “有更新吗?” 后面的方寸之地,霎时间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女生们。 时澄月轻描淡写:“换了一个。” “啊,怎么就换了一个?” 祁嘉虞接话:“换了一个难度更大的。” 时澄月顾不得回其他女生的话,她好奇地看着祁嘉虞:“难度更大?你说书呆子是难度更大的那一个?” 显然,时澄月也很惊讶。 祁嘉虞:“林凯然不喜欢我们兔子,是因为他有喜欢的女生。” “这你都知道?” “昨天特地帮你去打听了一下。” “哦……那林一砚有喜欢的女生吗?” “林一砚?”祁嘉虞还没说话,又被姜蔚打断,她眼里透着惊讶,“你要追林一砚了啊?” 时澄月眨眨眼:“怎么了……你喜欢啊?” 姜蔚摇头,但是提起林一砚,她像是来了兴趣,话变得又多又密:“这人太出名了,从高一进学校开始就有很多人打听他,表白的女生也不计其数。还没分班的时候,我第一任同桌就跑去他们班门口堵他,说是想跟他做个朋友,结果他说他不缺朋友。我同桌又拿着网上学来的土梗撩他,问他缺不缺女朋友。” 时澄月下意识问:“那他说什么?” 姜蔚:“他说:同学,你真让人害怕。” 祁嘉虞也跟着笑出声来。 顿了顿,姜蔚又说:“我那个同桌超主动的,那个上午一下课就拉着一帮女生堵他教室门口,他就是不出来。后来第三节课下课终于把他逮到了,我同桌问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他说是的。” “我同桌当时眼睛都放光了,结果林一砚说他本来想熬到第四节课下出来上厕所,但是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可能熬不过第四节课。” 时澄月坐在最后排的桌子上,另一只脚踩着椅子,下巴支在膝盖上,听到这话终于没忍住笑了几声。 “闲着就发呆,喜欢转笔转书,习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好像很无聊很没劲,但是打篮球的时候意气风发,进球之后笑起来的那个样子可以推翻所有对他的无趣印象。” “林一砚这人嘛,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男同学。” 时澄月下意识想起昨天在篮球场时,少年的那个笑容,以意气风发四个字来形容的确恰当。 “哎哎哎——上课铃响了没听见啊!还在后面聊天!” 讲台被书本重重敲了一下,地理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 女生们兴致缺缺地回座位,走到一半时,上课铃才响起。 祁嘉虞看着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尴尬的表情,偷摸着笑:“老大爷就会夸张。” 见时澄月没应,她问:“你看什么呢?” 彼时,时澄月的目光正落在那张长长的成绩表上,纸上名字密密麻麻,却因为在顶峰的缘故,使得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捕捉到“林一砚”三个字。 她回头:“看林一砚。” 看能把一百五的数学试卷考到一百四十八的怪兽。 · 第二节大课间下,廖卫峰过来通知大家搬教室,南楼八个班级都搬到北楼,原来的九到十二班还在五楼,剩下八个班按顺序位于三楼和四楼。 “真无语,北楼那四个班应该从来没搬过教室吧。”时澄月身边的女生抱怨。 “重点班怎么能把时间留在搬教室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上。” 从长长的南北走廊过来,时澄月抱着一大叠书,抬头就可以看见五楼走廊上聊天打闹的男生们。 她眸光一瞥,一眼瞧见了林一砚。 他背对着时澄月,和一群男生站在一起。手肘架在护栏横杠上,手里的书卷起又松开,然后在指尖一转又跌入手掌,如此反复循环。 “真的挺帅的。”时澄月的手臂被人撞了一下。 她问:“什么?” 祁嘉虞下巴一扬:“林一砚咯,真追一下也不亏。” · 上午第四节课的铃声区别于其他时间段,专属于午间休息时光。 时澄月拿出餐具,和女生们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她冷不丁出声:“楼上那几个班级是不是都习惯去一食堂吃饭啊?” 江理实验总共有三个食堂,二食堂和三食堂就位于南楼的后侧,一食堂则直接连着北楼北侧的楼梯口。所以在北楼的学生们大多不愿意绕远路来二食堂和三食堂吃饭。 现如今她们搬到了北楼,按理来说为了方便会就近选择一食堂。 “对。”祁嘉虞刚回答完,就诧异地看着她,“不是吧时澄月......你要去一食堂吃饭?” 时澄月面露纠结,迟疑了好久,最后头摇成拨浪鼓:“不,不去!不值得。” 虽然没有去一食堂吃饭,但是中午的时候,检查年级卫生的职务不知道怎的就落到了祁嘉虞头上。 祁嘉虞拉着时澄月还有其他几个卫生委员往高三一班走的时候,时澄月不住纳闷:“这不是你同桌的活儿吗?” 祁嘉虞:“她生理期,就把这活交给我了。” “可是你这么懒,怎么会愿意帮她干这个?” “今天中午要英语默写,检查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过默写了。” “你说的有道理。” 时澄月和祁嘉虞从高三一班开始检查过来,三楼和四楼的八个班都已经检查完了,几个人慢悠悠地往五楼走。 他们最后才走到十二班,刚经过十班后门口,祁嘉虞便碰了下时澄月的肩膀。 祁嘉虞:“我看见林一砚了。” 时澄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林一砚正在教室外擦窗台,他低着头,整个人看着情绪不高。擦完窗台,他下意识把抹布搭在肩头后又立刻反应过来,整个人嫌弃地捏着抹布一角走到厕所去清洗。 由于十二班是这一楼的最后一个班级,几个卫生委员走进这个班级的时候,学生们正在午自习。 时澄月没有进教室,她故意往教室外走,五指划过洁净的窗台,然后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开始睁眼说瞎话:“是哪位同学擦的窗台?” 林一砚的感冒有些严重,吃过饭吞了两片感冒药,困意上脑驱使他赶紧睡觉,结果刚套上卫衣的帽子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毫不犹豫地抬头向窗口望去。 四目相对,毫无偏差。 于是蓦然一怔。 时澄月的脸是标准的鹅蛋脸,因为圆,因而带着柔和又清亮的漂亮。鼻尖窄而微翘,仿佛所有青春漫画中少女最恰当的比例都在她这张脸上顿显。 灵动清澈的眼睛微微弯着,像点缀上细光的黑玻璃珠子。 她用这双带着明显笑意的眼睛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就像是,单纯为他而来。 因为吃过感冒药后而涌起的困意此刻一散而光,他起身,走出教室,站到时澄月身边。 “窗台有什么问题吗?”眼睫垂着,后背的神经绷得有些发紧,他强装冷静,低声问她。 时澄月把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看,好脏哦。” 白嫩掌心上,没有一丝灰尘。 摆明了是睁眼说瞎话。 林一砚也抬手,随意地摸了遍窗台,他学着时澄月的样子摊开手掌:“哪里?” 时澄月没回答他的问题,掌心突然虚虚贴在他的手掌上方,没有碰在一起,却给人以两人两手相贴的视角错觉。 他的手大自己一圈,还挺适合十指相扣的。时澄月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她抬头看着林一砚,稍稍一踮脚,就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没回答林一砚方才的问题,只说:“你记得我吗?我们昨天刚见过,还有今天早上。” 坐在靠窗台一侧的两个男生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抬头看向两人,正好看到时澄月刚扯出的那个狡黠的笑。 林一砚把手缩回的同时,脚步也往后撤了一点,没有回答时澄月那个关于记不记得的问题:“不脏吧。” 时澄月不甚在意地耸了下肩:“当然啊,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话。”她跟着往前迈了一小步,杏白色的帆布鞋碰到他的球鞋鞋面,音调也随距离的缩进而恰当地降低,如在和他说悄悄话,“没有让你害怕吧。” 距离太近,会扰乱人的思想。 林一砚滞了几秒,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抬手揉了一下耳朵,于是冒了点薄红的耳廓和隐秘的心事一起藏进了小小的角落里。 他声音淡淡:“扣分会让我害怕。” 扣分?扣什么分? 时澄月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教室卫生。 这是哪门子集体荣誉感? 这个时候,他在想的居然是这个。 时澄月想起姜蔚的话。 的确是个奇奇怪怪又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同学呢。 时澄月镇定自若地往后挪了一步,声线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当然不会啊。” 两人的距离疏忽间变得安全,她气息却还迟缓又长久地萦绕在他鼻尖。 时澄月和他说了声明天见,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就跟着祁嘉虞往三楼的方向走。 林一砚进门的时候还可以清楚地听见时澄月祈求祁嘉虞陪她去小卖部的声音。 “刚吃完饭又要去买奶油椰蓉包?这种廉价植物奶油到底有多好吃?” “奶油椰蓉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可以一次性吃三个。”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兔子了,谁家兔子一顿两碗饭还要再塞三个面包?” “祁嘉虞家的小兔子。” “我真的受不了了,前面女厕所把我放开,我去呕一下。” “……” 林一砚顿住脚步,回头看去,时澄月挽着祁嘉虞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她身上,高高束起的长发随她的动作在背后摇晃出一个小幅度。 就像那天。 她的长发发尾划过他的鼻尖,他捕捉到她身上清甜的果香,和吞吐气息一齐弥散在他耳畔。 那是他们第一次有如此咫尺的距离,近到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就可以激起他内心无穷无尽的波澜。 “你们两个认识?”田鑫泽和蒋凯承在教室里目睹了全过程,待到林一砚刚坐回位子上就眼巴巴地凑过来。 “昨天怎么了?今天上午又怎么了?” “人凑你这么近说话,你躲什么?” 林一砚没什么午睡的念头了,他拿过桌角上的数学试卷,自动忽略前几个问题:“我感冒了,会传染给她。” 蒋凯承和田鑫泽对视一眼,一下子没察觉出他话里那点微妙的逻辑关系,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赶紧搬着椅子往旁边挪了点:“那我们也得离你远点。” 林一砚皱眉,不是很懂:“感冒而已,又不会死。” 5. 第 5 章 时澄月和祁嘉虞回到教室的时候,廖卫峰正站在讲台前,手拿一叠卷子。说来也巧,刚喊到时澄月的名字时,对方就从后门口大剌剌地走进来。 “你不是说今天默写吗?”时澄月压着声音埋怨。 祁嘉虞也很无辜:“廖卫峰占课也很正常。” 廖卫峰冷着脸敲了敲讲台:“你们俩又干什么去了?” 祁嘉虞:“我们去检查年级卫生了。” 廖卫峰又看向时澄月:“你也是?” 时澄月重重点头:“嗯!” “......” 廖卫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摊开卷子:“时澄月,一百五十分的数学卷子,答了得有一百二十分的题吧,卷面倒是写得密密麻麻,最后得分六十七分。” 全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时澄月走上讲台,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卷子。 廖卫峰没想过占用大家的午自习时间,只在分发了卷子之后就离开了教室。因为发试卷的这个小插曲,没人再有困意,不是聊天就是开始写作业。 时澄月没个正行地靠着椅背,试卷盖住脸,长叹一声:“同桌,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 同桌郑冉冉:“你要不——” 说到一半,时澄月猛然起身:“没错,我要赶紧把林一砚搞到手!” 郑冉冉:“......”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郑冉冉:“你别影响人学霸成绩。” 时澄月轻声嘀咕:“这就能被影响,那还算什么学霸。” · 时澄月在除了学习之外的行动力一向很强。 第二天,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当站在江理实验的校门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起得实在太过早了。 还没有到入校时间,学生稀少,只有几个学生正在排队,他们低头拿着书,边背单词边吃早饭。 时澄月在这些人中就像个异类,她在队伍后排站好,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开校门,直到看见从教学楼下来的两个学生,才站直了身子。 视线正前方攒动的人群成了虚影,唯有林一砚成为这张噪点过度的照片中的一抹亮色。 他走得有些慢,落后于同行者半个身位,拿着笔和手写板的右手绕到脑袋后头,像逼自己清醒似的,拍了几下自己的后脑勺,脑袋上的碎发随风乱飘,凌乱地翘着。 时澄月把发圈摘下,任由长发披散在肩后。 铃声持续了半分钟,到了入校时间。 时澄月看着前排的队伍动了,她慢悠悠地往前走,待走到林一砚跟前时突然停住脚步。 林一砚看着她,早起的困顿还没缓过来,大脑宕机了许久才看清眼前人,惊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紧跟着他如无事发生一般把目光挪开。 直到—— 时澄月依然站在他面前。 “不走?”他问。 时澄月睁大眼睛:“我这样能进去?” 林一砚皱眉:“什么?” 时澄月踮起脚,把脸凑到他跟前,拽着自己的一撮头发,发尾扫过他的鼻尖和脸颊:“披头散发不符合仪容仪表要求。”说完,她还反问一句,“你不知道吗?” 那一缕碎发扫过林一砚鼻尖,带着一阵阵痒意,让他从头顶到脚后跟的神经都一瞬间绷直,四肢百骸流窜过一阵酥麻,指尖都有些发麻。 林一砚想,她昨天一定是用了栀子花香的洗发水。 “那你——”呼吸失了些许平静,他保持声线平稳,“就扎起来。” 时澄月:“为什么我不能罚站呢?” 她像极了美国电影里反派角色的童年时期,狡黠,眼里无时无刻不冒着坏水,大剌剌地将自己的坏透给你,却会在被你发现时无辜挑挑眉,一副“你想多了”的样子,等到你真信后,又轻佻地吹着口哨,嘴里洋洋得意地露出一句“蠢货”。 他不想被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好拿捏的蠢货,即使他的确如此。 站在林一砚旁边一起执勤的蒋凯承向两人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林一砚喉结滚动了一下:“外面热。” 他的话音刚落下,校门口正走进来一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蒋凯承抬手挡住他:“哪个班的,没穿校服。” 男生说了一堆理由,说自己的校服洗了,说正值雨季,衣服干了也很潮湿等等诸如此类的借口。 蒋凯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去旁边站着。” 时澄月打蛇随上棍:“那我也可以在你旁边站着吗,林一砚?” 这三个字从她的唇齿间溢出,抑扬顿挫,尾音的砚字婉转似带着钩。 林一砚没出声。 “行不行呀,林一砚?” 她好像很喜欢把人的名字放到最后念。 林一砚别过脸,把目光放到进入校门的学生们身上,长久之后才撂下一句:“随你。” 时澄月顺理成章地在林一砚身边站着,她仰头看着林一砚,对方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他写字的时候,时澄月才发现他右手手腕上有一颗深褐色的小痣,那颗红绳上的金色小老虎在痣边随他写字的动作跳来跳去。 他的手指修长停匀,写出来的字也力透纸背,张弛漂亮。 大概是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林一砚的写字板往另一个方向挪了点。 好小气啊,怎么连字都不让她看。 时澄月朝他靠近了些,站直身子,手在头顶上比划了一下,自己刚好到他的肩膀上方一点点的位置。 少年肩膀宽阔,站在她面前时完整地挡住了热烈的太阳光。 时澄月盯着他流畅的肩颈和白皙的后颈,后颈上似乎出了点薄汗。 早晨七点多的光景,也没热到这个地步吧。 时澄月忍不住感叹:“你长得好大只啊......” 她几乎都能完完全全藏在他身后了。 林一砚写字的笔一顿,在白纸上氤氲出一个黑点。 “我有一六三,那你得有一米八了吧。”时澄月又问。 “一米八六点五。”他精准地纠正。 原来男人在身高问题上都是斤斤计较的。 帅哥也不能免俗。 “哎——”时澄月又拍拍林一砚的肩膀,“你收过情书吗?” 她的话题真的跳得很快,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没有。” “哇!” 林一砚古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在哇些什么。 时澄月笑得眼睛亮晶晶:“那我待会儿就去写一封送到你们班,这样我就是你的第一次咯?” 林一砚觉得和她对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 “时澄月——” 正要开口的时候,有人叫了时澄月的名字。时澄月和林一砚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路梁站到时澄月面前:“你怎么了?” 时澄月笑容灿烂:“显而易见,我犯事了,在罚站呀。” 林一砚不明白她语气里的骄傲情绪是怎么来的。 路梁打量了眼林一砚,他站姿笔挺,站在时澄月身前,肩膀挡住了女孩半个身子。 莫名的情绪突然从心底升起:“但是今天一早就要收数学作业,你昨天晚上不是还给我发消息说你没做吗?” 这回,时澄月被他提醒了。 昨天晚上她在班级群里抱怨数学作业量太大了,难度又高得离谱,但是因为多为选择填空题,抄起来省时间,所以她准备今天早自习过来抄作业。 时澄月在数学作业和林一砚中短暂地纠结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她揪了揪林一砚的袖口:“我先回去补一下作业,顺便给你写个情书,中午给你送过来哦。” 没走两步,她又折回,声音小小,怕除他二人之外的人听到,却又透着坚定,“放心,我会让你体会到收到情书的快乐。” 6. 第 6 章 走之前,路梁又看了眼林一砚。恰巧对方也在看他,林一砚淡淡扫过他的脸,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到来往的学生身上。 蒋凯承凑过来:“那个女生喜欢你?” 林一砚没回答。 蒋凯承随口说了句:“不过那个路梁一看就喜欢那个女生。” “你认识?”林一砚问。 蒋凯承反问:“你不认识?” 多稀奇的问题。 林一砚默默扭过头。 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要认识他做什么? 蒋凯承:“其实我也不认识,听过名字而已,我们数学老师就是他们班班主任啊,他不是天天说这个路梁是他的优秀门生,稳居四班第一。” 话音刚落,他很清楚地听见来自身旁的明晃晃带着嘲讽的轻呵声。 区区一个班级第一。 也配高攀时澄月? 随着时澄月的离开,林一砚的精神气儿好像也一跑而散,他揉揉鼻梁,恢复成那副困懒模样。 但他又开始暗暗期待今天中午的到来,期待自己即将收到的第一份情书。 一路走来,北楼其他班级都被朗朗读书声包裹,只有四班成为特别的存在,教室里的人流动成春节前后火车站般的大阵仗,前后左右的角落里都是三五成群的人组在一起抄作业。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看见路梁:“班长!班长来了!” 一瞬间,如饿狼似疯狗的目光看向刚走进教室的两个人:“班长,救命。” 时澄月近水楼台先得月:“班长,我只要数学。” 路梁先把数学试卷给时澄月后才从书包里拿出别的作业递给其他人。 “啧啧,路梁对你可真好。”祁嘉虞一屁股坐在时澄月前面。 时澄月低头抄着作业,无暇顾及其他,幸好数学都是选择题,她装模作样地在题目上画几条线,在四个答案中随意叉掉两个选项,又在空白处写上几个公式。等时澄月把数学作业搞定后,从课桌里拿出一张A4纸,拿过厚厚的历史书垫在下头,又换了只笔。 祁嘉虞看着她这番堪称沐浴更衣拜佛点香的大动作:“你干嘛?” “我要给林一砚写情书。” “情书?!”郑冉冉也凑过来。 时澄月写到一半就没了兴致,她把笔丢开,又把纸揉成一团扔进课桌。 郑冉冉实时关注她的动态:“又不写了?” 时澄月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谁会认真看情书啊,不写了。” “那你怎么追?” 是啊,那应该怎么追林一砚呢? 时澄月做了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 “你要去一食堂吃饭?”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祁嘉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时澄月点点头。 祁嘉虞:“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时澄月贴心宽慰:“一食堂也不会难吃到难以下咽的。” 祁嘉虞:“我是说你太可怕了。” · 上午第四节课下,时澄月拉着祁嘉虞往一食堂的方向走。每个窗口前都排满了人,两人权衡之下决定排在最短的那条队伍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是时澄月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食堂门口。 “我怎么没看见他啊?”她轻声嘟囔。 祁嘉虞眼尖,一眼看见了林一砚:“别盯着门口看了,人早来了。喏,在那儿。” 时澄月顺着望去,目光落在靠窗那一排的位子上。 是林一砚。 区别于其他人,他诡异地套了件春季校服外套,衣领被他拉到了顶端,半截下巴遮在拉高了的衣领里,长腿局促地踩着长桌下的横杠上,整个人透出蔫头耷脑的模样。 “啧——”时澄月突然长叹一声气。 祁嘉虞奇奇怪怪地看着她:“干嘛?” “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无精打采的,感觉很虚的样子。” “……你见过他很多次吗?” 时澄月细细盘算了一下,好像也没有。 “砚啊,别挑食了行不行,要不爸爸喂你?”田鑫泽看着林一砚对眼前这几盘菜翻来覆去捣腾好几遍了,就不见他往嘴里塞一口。 林一砚有点烦地薅了把头发,没应声。 “你感冒还没好?这什么身体素质啊!” 林一砚抬抬下巴,倔强地回:“早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鼻音很重,田鑫泽笑着模仿他的口吻。 林一砚身边的这位属于是不说话无法顺利进食的类型,一个人就可以撑起一段二人转。他托着额头,听田鑫泽吐槽上午的英语小测,听着听着,他又开始想,他的情书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在某一刻,声音突然消失,他觉得身边这人能有片刻安静也算稀奇。 “找……找你的?”田鑫泽碰了下林一砚的手肘。 他抬头,时澄月就站在他面前,一捕捉到他的眼神,她就立刻做作地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这有两个空位,我和我朋友能坐这里吗?” 她戴了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区别于早晨,随意地扎成了一个丸子头,额前耳鬓都留着几撮碎发散散地披落。 很神奇。 只要一看见她,药物带来的困倦感就消失了。 林一砚惊讶于时澄月居然会出现在一食堂。 “可以吗?”没等到林一砚的回答,时澄月又问了一遍。 “嗯。” 时澄月坐在林一砚身边,祁嘉虞在时澄月对面,也就是田鑫泽的身边坐下。 “你是……”田鑫泽对这张脸很眼熟。 “我叫时澄月。” 时澄月的目光在林一砚脸上逡巡了一下,“是他的朋友!” 朋友这个称呼让林一砚拿筷子的手在空中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下。 进展这么快? 他已经是她的朋友了吗? 一个阶段做一个阶段的事情,就比如现阶段,他就挺喜欢朋友这个称呼的。 田鑫泽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他伸长手臂,搭在林一砚的肩膀上:“没听说你有交新朋友啊。” 林一砚甩开他的手:“我感冒了,离我远点。” 时澄月的注意力在他最后的那句话上,她歪过脑袋去看林一砚:“你感冒啦?” 林一砚沉默片刻才说:“嗯。” 时澄月突然垮着张脸,巴巴地凑到他跟前:“好心疼啊。” “……” 祁嘉虞沉默了。 田鑫泽也沉默了。 “你吃药了吗?”时澄月问。 “没有。” “感冒怎么可以不吃药呢,不吃药就不会好的!” 是吗…… 田鑫泽觉得奇怪,他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没听过这道理。 “你就是缺少一个人提醒你吃药。”时澄月往嘴里塞了口西蓝花,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吧,我们俩加一下微信,每天早晚我都提醒你吃药。” 田鑫泽:“……” 大概是谁都没想到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林一砚大脑重新启动的这两三秒功夫落在时澄月的眼里就是拒绝的前兆。 为了防止来自被他拒绝的尴尬,时澄月立刻接话:“你有没有听说过美人鱼的故事?” 林一砚顺着问:“什么?” “从前有一条美人鱼,有一天她看上了陆地上的王子,并对他一见倾心,于是她以双腿为代价想要上岸见王子。如果她不能够在一顿饭的时间内要到王子的微信,她的双腿就要变成鱼尾游回海底了。” 她的声音自带装模作样的颤音,好像不给她微信就真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残忍事。 林一砚仔细地挑出香菜,堆在一边,等到香菜拌牛肉里彻底没了香菜的踪迹,他心满意足地慢慢嚼着肥牛片:“那正好可以看清男人的真面目。” 时澄月:“可是如果王子不把微信给她,她不仅要回到海底,还要被老巫婆卖给邻国的鲫鱼王子做童养媳,你忍心吗?” 林一砚:“你是海的女儿?” “对啊。” 这次,林一砚沉默得有些久:“海里没有鲫鱼,它是淡水鱼。” 田鑫泽和祁嘉虞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反观时澄月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她挑挑眉,眼里透着大剌剌的诚恳,一副学到了新知识的模样:“是吗,那我就是淡水湖的女儿。” “......” 又不接她的话。 时澄月恼了,整个人像一只瘪了的气球:“不给拉倒。” 田鑫泽看不下去了,主动说:“来来来,我输给你。” 小气球登时充上了气,时澄月笑眯眯地把手机拿出来刚准备递给田鑫泽,手腕附上一层灼热感。 她一顿,垂眸,林一砚那双冷白修长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大概是感冒的缘故,他的手温度有些高,来自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贴合着她的手腕,像慢慢攀爬而上的藤蔓牢牢缠住她。 “怎么——” 话未说完,林一砚转而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下压,藏在餐桌底下。 “老师。”林一砚轻声提醒。 前面,三五个老师吃完了饭正慢悠悠地向外面走来,眼神时不时在偌大的食堂里巡视。 时澄月感受到她的手腕被林一砚用不大不小的力抓着,冰凉的机械表带摩挲着她的皮肤。 老师们慢悠悠地走过他们所在的那一排餐桌,然后往食堂外走。 几乎是在老师离开他们余光的瞬间,林一砚就放开了时澄月的手。 “老师就老师呗,你这语气这么瘆人干嘛?” 刚刚走过去的那一堆人里就有十二班的班主任符江开。田鑫泽看见他就发怵,一直默不作声,直到他走后,田鑫泽的嚣张气焰又回来了。 祁嘉虞忍不住好奇:“那你刚刚怂什么?” 田鑫泽:“我哪里怂了?” 祁嘉虞:“我都听见你刚刚小声说你完蛋了,你还说了好多遍。你又没犯事,看见老师怂什么?” 田鑫泽笑到失语:“我说这位第一次见面还不认识名字的女同学,咱们可以秉持友好交流原则吗?” 祁嘉虞:“原来你是想问我的名字。” 田鑫泽:“我想?行吧,我是想问你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 “我叫田鑫……”泽…… “甜心?!”时澄月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啊?” 一食堂的饭菜的确很难吃,林一砚现在毫无胃口。 他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待会儿把微信给你。” 时澄月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她眼睛一亮。 这就同意了?祁嘉虞所谓的难度大好像也没有很大嘛! 后续,林一砚没再说话,挑完香菜后开始挑鱼香鸡蛋里的胡萝卜丝。饭桌上所有的声音都来源于田鑫泽那张侃侃而谈的嘴。 时澄月直勾勾盯着林一砚,没注意到他滚动的喉结,僵硬的夹菜动作,和因为紧张而放缓的咀嚼幅度。 她只觉得这人又金贵又麻烦,不过吃个饭都能透出克己复礼的气息。 但时澄月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一呆一板的感觉,尤其在吃饭这件事上。 搞得她也毫无胃口。 算了,以后还是不来找他一起吃饭了。 吃完饭后,四个人往小卖部走。田鑫泽拿了瓶可乐,问两个女生要不要,得到的回答都是拒绝。 “林一砚,可乐喝吗?”田鑫泽转头找林一砚的时候,他正站在面包柜前,拿了四个奶油椰蓉面包。 田鑫泽:“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林一砚带过他那瓶可乐:“突然想吃了。” 田鑫泽:“拿三个就行,我才不要吃这种齁甜的东西。” 话音刚落,林一砚已经刷好了饭卡,眼神点了眼他:“怎么说这么晚,浪费我的钱。” 田鑫泽觉得他有病:“???” 林一砚朝外走:“那我只能给她们俩了。” 说着,他把一个奶油椰蓉面包递给祁嘉虞,剩下的三个给了时澄月。 时澄月:“三个都给我啊?” 林一砚:“嗯。” 时澄月准备向林一砚展露自己的小鸟胃人设,于是矫揉造作地半掩着唇:“可是我吃不完三个。” 林一砚:“奶油椰蓉包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别说两个,三个我都吃得下。” 时澄月眼前一黑,她记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已经离十二班很远了,没想到他连这都能听见,还一字不差地记着,然后摆出一张冷淡如面瘫的脸,绘声绘色地模仿自己说话的模样。 她捏着面包的包装纸,小声嘀咕:“这你都记得。” 他突然侧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澄月,语气淡淡然:“我记忆力好,别人说什么我都记得。” “所以。” 他伸出手,忽略自己来自胸膛里的正剧烈搏动的阵阵心跳声,“还没把微信给你。” 7. 第 7 章 清透磁性的少年音里尾音拖长,延绵了几分不适合细细揣摩的别扭和羞涩。 时澄月懵懵的,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待她反应过来,眼睛又倏得亮起来,像兔子乍然竖起耳朵,表情上写满了惊喜。 “啊!我差点忘了!”她欢天喜地地小声惊呼,低头拿着手机,头顶的小发旋随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他们两人离得有些近,林一砚长得高,肩又宽,时澄月像是藏进了他的影子里,被他覆盖,仿佛他只要抬起手,就能把时澄月紧紧地裹进身体里。 “这个校裤口袋怎么这么难拿啊。”她碎碎念叨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他的胸口。 她的后脖颈白净,皮肤薄,透着浅青色的脉络,垂头的时候如同一只在带着面具的野兽面前主动露出自己命脉的兔子。 感谢江理这粗制滥造的破烂校服。 最好一直拿不出来。 她就可以一直贴在他的怀里。 时澄月终于把手机掏出来了,她如同献宝般递给林一砚。 林一砚输入完微信号后还给她。 “谢谢,那我能找你聊天吗?”时澄月笑得眉眼弯弯,刚问完又立刻否定,“问了也白问,反正我肯定会找你的。” “不过我找你的话,你会回我吗?” 大大的平光镜片上突然蒙上了一层穿堂热气,模糊了面前的景致。她在一片朦胧视线中,看见林一砚站在自己的面前,校服不知何时半敞着,里面似乎只穿了件黑色的圆领短袖,漂亮的锁骨明显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整个人骨骼感很重。 他的锁骨很漂亮,漂亮到时澄月迟迟移不开视线。 “会。” 声音从头顶传来,时澄月抬头,林一砚就这样安静地站着,微敛眉目,垂眸看她。 她鼻尖稍动,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凝珠的味道。和班里运动过的男生的汗臭味不同,又区别于那些喷着木质香的男生,如基因组队成功一般,让她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味道。 就这么些许功夫,时澄月忘记自己刚刚问了什么,就囫囵吞枣般点点头,跟在祁嘉虞和田鑫泽的身后。 林一砚看着她的背影。 水泥地被骄阳慢条斯理地炙烤着,如他与时澄月对话时千回百转的心绪。 被她的目光炙烤下的自己,要镇定自如地进行对话,实在有些困难。 一食堂离北楼很近,四人在三楼转角处分开,林一砚和田鑫泽继续往五楼走,田鑫泽走到一半,没感觉到林一砚跟上来,他往回看了眼。 林一砚站在第一格台阶上,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田鑫泽问:“傻站着干嘛?” 林一砚摇摇头,声音虽然轻却难掩上扬的语调,浑身上下散发着轻快的气息:“有点开心。” 田鑫泽没听清:“什么?” 林一砚抬步往楼上走:“回去可以吃药了,有点开心。” 田鑫泽额角一跳。 看来是感冒药过期了,不仅没好,还把脑子吃坏了。 · 时鸣磊和李淑然四点到的江城机场,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五点半才到家,彼时时澄月前脚也刚进门。 时澄月正在和时澄阳抢一袋鲜牛奶,其实冰箱里还有很多袋牛奶,但时澄阳就喜欢拿时澄月的东西,而“孔融让梨”这类奇观,即使耶稣复活,也无法顺利地在时家见到。 “爸,妈,你们回来啦!”时澄月望向门口玄关处。 时澄阳切了声:“你这招太低级了。” 时澄月手一松,飞奔向李淑然:“妈妈!” 她扑进李淑然怀里,语气里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撒娇味,“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李淑然笑起来,回抱住她:“才几天没见啊。” 时澄阳嘴里叼着鲜奶,屁颠屁颠地跟在时澄月身后,俨然一副排队等待抱抱的样子。 时鸣磊也张开双臂:“有没有人想跟爸爸抱抱?” 客厅鸦雀无声。 时鸣磊垂下手臂,拖着两个行李箱进门:“算了。”还不忘酸酸说一句,“都多大人了。” 餐桌上,时澄阳对着自己这几天在学校里的表现夸夸其谈,同时还不忘讽刺一下时澄月的开学考成绩。时澄月对此听得耳朵有些发痛。 此刻和她一样耳朵发痛的还有林一砚。 今天是林一砚外婆的生日,全家汇聚一堂,为了维持那点浅薄交情,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饭桌上充斥着弟弟妹妹们的玩闹声。 林一砚坐在最里侧,脸上装模作样地挂着笑意,脑袋却被吵得发疼。如果可以,他想上楼去写作业。 “哥哥,我想去楼上玩游戏。”八岁的表妹苗禾扯着林一砚的衣角说。 林一砚正愁没有恰当的理由离开饭桌,他点头说好,和长辈们致歉后就抱起苗禾。苗禾有轻度的先天性足部畸形,她走起路来有些困难。 而这些堂哥表哥中,她和林一砚的关系最好,见着林一砚就不想自己走路了,非要他抱。 “哥哥,我也想——”郑源恺借机也跟在林一砚身后。 “别恶心我。”林一砚干脆利落撂下四个字,丝毫不给他说出后半句话的机会。 郑源恺心说他也算林一砚表弟,怎么就不能喊哥了? 饶是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撇着嘴:“好好好,林一砚。” 走上二楼了,林一砚还能听见顾秀琦在餐厅和不知道隔了几条巷子血缘关系的姨奶奶姨姥姥们大吹自己儿子有多优秀。 什么区区四个月从年级倒数劈波斩浪斩到年级第一。 什么懂事到给坨宝买三十三块的宠物保险,自己却舍不得花钱,只给自己挑了个二十二块的。 坨宝是林一砚养的萨摩耶,这条白白胖胖的大可爱曾经三天没有拉屎,把顾秀琦担心得要命,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林一砚带它去看兽医,搞得他连上学期最后一门考试都没考完。带它看完兽医回来后,顾秀琦又勒令他给坨宝买个宠物保险。 林一砚想起自己先斩后奏带着这条狗回家的时候顾秀琦可不是这个态度,才不过几年,狗比儿子都金贵了。 说这话的时候,拉屎已经通畅到又开始生龙活虎的坨宝非常给面子地在旁边叫了两声以示对林一砚舍己为狗优秀作风的肯定。 这饭,不吃也罢。 三人走到房间,苗禾瞧见林一砚拼到一半的乐高,眼里透出想玩的意味,林一砚一拍她脑袋,示意她去玩,自己则窝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手机。 郑源恺在他旁边坐下,林一砚默不作声地往右侧挪了一个位子。 “林一砚!你他妈至于吗?”郑源恺怒了。 林一砚眼风终于落向他。 郑源恺气焰顿时没了,他败下阵来:“不是,这能是我的问题吗?我怎么知道你们学校说起长得帅的姓林的不是你,会是别人啊?” 说完,他又对林一砚一阵抱怨,“其实讲道理,我觉得这也不能怪我,还不是你自身条件不够优秀。” 林一砚:“……” 他的注意力没有在这里,点开微信,将新的朋友一栏中来自时澄月的好友申请通过,几乎是在通过的一瞬间,时澄月就发来了一条信息。 【RbRb:你怎么才通过,我还以为你给了我个假的】 【RbRb:我差点要12315打假了呢!!!】 郑源恺看着林一砚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溢出些笑意,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分不清是手机屏幕的亮度还是什么,眼睛很亮。郑源恺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又挨着他坐。 “这个昵称……这人就是时澄月?”郑源恺太知道林一砚的好恶了,于是顺着他的心意说,“你看,兜兜转转她还是把目标放到你身上了。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啊。恭喜你林一砚。” 林一砚睨他一眼,顿觉无语。 他低头正要在对话框里打字,被郑源恺抽过手机。 对方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秒回啊?” 没等林一砚回答,他又兴致大发,“你知不知道怎么钓人,我教你。” 林一砚:“不用,我就想秒回她。” 郑源恺那点看热闹的心态又偃旗息鼓,他把手机还给林一砚,见他低头打字,没忍住问了句:“有这么喜欢吗?她很特别吗?” 郑源恺承认,时澄月是很漂亮,可若是喜欢,大大方方追就好了,为什么要拐这么多弯费这么大的周折呢? 摁灭手机屏幕,林一砚习惯性在手里上下抛着。 时澄月没什么耐心,所以他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耍小心机浪费她的时间。可同时他也知道得到的越快,越没有价值,越容易被人弃之如敝履。 他可以被随便选择,但他绝不愿意被轻易丢弃。 所以循序渐进才是上上策。 时澄月特别吗? 对于林一砚来说,答案是肯定的。他很想告诉郑源恺,甚至告诉每一个人她有多好,因为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好。可是同时,他又复杂且矛盾地,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很自私,自私到只想自己一个人占有她的这份好。 所以最后,林一砚只说:“各人看月各有不同。” …… 门口咚得一声响,紧跟着伴随一阵微弱可怜的唔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郑源恺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林一砚见怪不怪,起身去开门:“坨宝又以为门是开着的。” 然后一头撞了上来。 这蠢狗。 门开了一角,白白胖胖的萨摩耶吐着粉嫩的舌头,摇头晃脑地奔进来,灵敏地跳上沙发,盘踞了林一砚和郑源恺中间的那点位置。 坨宝探着脑袋看林一砚的手机屏幕,郑源恺同样。 不过,前者只会吐着热气,后者则发出了带有建设性的意见:“你这头像得换换。” 林一砚:“怎么?” “你这人怪没劲的。”郑源恺下巴一抬,“听听妹妹的心声吧。苗苗,要是喜欢你的小男生用奥特曼的头像跟你聊天,你会喜欢这个男生吗?” 苗禾抬头,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他长得好看,我就喜欢,如果他长得不好看,我就不喜欢。” 郑源恺来了兴致:“那如果是哥哥我用呢?” 苗禾毫不犹豫:“那我不会让你有和我聊天的机会的。” 郑源恺:“……” 林一砚扭头分了个眼神给郑源恺,手指拨算盘似的拨着坨宝的耳朵,语气懒散:“听见妹妹的心声了吗?” 8. 第 8 章【二更】 房间里冷空调打得极低,室内外温差太大,落地窗上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 时澄月洗完澡后套了条睡裙,趴在地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随意地在玻璃窗上涂抹着,从那被涂抹开的一角中可以窥见外头树梢上摇摇欲坠的黄色小花瓣,悠悠下落的时候在路灯的照耀下似坠落的繁星。 林一砚的头像实在是特别,以至于当对话框里多了这么个头像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即将暗去的手机屏幕上,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我差点要12315打假了呢!!!】 居然不回她了。 中午加微信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澄月紧急求教祁嘉虞该如何聊天,然后用好姐妹给的幼稚伎俩,保存了他的头像,又转发给他,附带上一句:【你喜欢迪迦奥特曼啊?】 对面秒回:【那是高斯。】 “哈?哈哈!”时澄月气到笑出声,对着手机屏幕愤愤然地碎碎念,“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我说错名字你就秒回了是吧!” 【RbRb:哦。】 她点开百度,搜索迪迦和高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得出结论,这俩奥特曼难道长得不一样吗? 但是对于林一砚这样的人用迪迦......高斯奥特曼这样的头像,她也觉得透出一股莫名的反差感。 【RbRb:这个高斯是比迪迦厉害很多吗?】 【。:银河系最帅。】 时澄月看着他打出那句话又迅速撤回,最后昵称那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时澄月倒要看看他撤回这句话后是准备回什么消息。 一分钟后,他回消息了。 【。:都差不多。】 时澄月翻了个身,拿过靠枕垫在脑袋下。 她把聊天记录截图后发给祁嘉虞,问她然后应该怎么做。祁嘉虞回了长长的一段话,时澄月看得脑子有些疼,就抓取到几个关键词。 时澄月按照祁嘉虞说的,给他改上备注:银河系第一帅 而后,截了张带昵称的图后发给林一砚:【对我给你的备注满意吗?】 【。:不满意】 【RbRb:我哭了】 隔了两分钟,对面回:【满意】 祁嘉虞说和男生聊天的时候要将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抛出去,才能得到问题被抛回来的机会。时澄月想了想,她大概是学不会这些花样了,说出来的话无聊又呆板,但林一砚似乎也做到了有来有回。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时澄月突然觉得林一砚有一种无聊的可爱。 林一砚买给她的三个奶油椰蓉包在下午上课的时候已经吃掉了两个,她从书包里拿出最后一个塞到嘴巴里。然后翻了个身躺在地上,随手拿过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小妇人》。 时澄月偏科太严重了,理科很差,英语却截然相反。因为在父母白手起家前,李淑然曾任职日企的财务经理,却因为无法流利地和外国人进行全英文交流而常年被上司打压一头。经验教训使然,学好一门外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李淑然对时澄月姐弟的英语抓得很紧。 阅读英文原版小说这事对时澄月来说并不算困难。 她的腿搭在床上,悠哉悠哉翻着书。 收到这本书属实是个意外,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并不能算是一个礼物,但是那年的生日,包括后来的每一个生日,她有收到过很多很多东西,每一样都比它昂贵精美,却没有任何一份礼物能企及这本书带给她的意义。 · 时澄月以为自己能坚持每天早起然后去校门口找林一砚,可是早起对时澄月来说实在困难,第二天早晨,闹钟刚响起,她就立刻摁掉。直到下周校门口执勤的学生换了两张新面孔,她都没能再见过林一砚。 新一周,第三节课前的大课间,时澄月正紧赶慢赶抄作业,又被廖卫峰抓个正着。 班级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已经在后门站了很久的廖卫峰。抄作业的人很多,却无人比时澄月更显眼,她坐在桌子上,两脚踩着凳子,手里高高扬着一张数学试卷,像飘扬的白旗。 “数学抄完了,下一个。” 廖卫峰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啊,还是一条完美的流水线。 既然如此,谁先跳起来就抓谁。 “时澄月!” 全班瞬间陷入寂静。 时澄月的手一抖,黑笔在作业本上氤氲出一个小点。她抬头,在一片静谧声中看着面色阴森森的廖卫峰。 “你完了姐妹。”祁嘉虞低声说,“廖卫峰最近抓典型呢。” 时澄月知道,可是为什么自己又要成为这个典型了呢? “祁嘉虞,别以为躲在时澄月后面我就看不见你!” 祁嘉虞:“......” 时澄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于是廖卫峰的怒气到达了顶点。 他扫了眼黑板边的课表,确认下一节是临时生病的体育老师的体育课:“别笑,抄作业的都跟我出来!” 说完,他就走到门口等着,等了半分钟,教室里没见半点动静。这种类似挑战廖卫峰班主任权威的事情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咬牙切齿:“等我一个个点名你们就彻底完蛋了。” 廖卫峰在高三年级组这些老师之中的脾气是一等一的好,却深谙拿捏学生之道,即使平时擅长和学生打成一片,却也不会因此失了威严。 时澄月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七八个人。 十二班门口。 廖卫峰拿着试卷的手拍拍门:“你们这帮人不在我眼皮子底下罚站我不放心,全部进去,在后面站好,站一节课。” 要在别的班教室后面罚站一节课,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丢脸。 除了时澄月。 时澄月推了推眼镜框,把自己松散的马尾辫扎高。 她手肘戳了戳祁嘉虞:“我今天美吗?” 祁嘉虞:“......” 倒是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美美美,美炸了。” 时澄月:“要你说。” 廖卫峰叹气:“站着聊天累不累,我给你们搬把椅子?” 几个人不再说话,低着头灰溜溜地往里走。唯有时澄月像个异类,她雄赳赳气昂昂扬着细长的脖子,整个人如一只扑棱翅膀跃跃欲起飞的白天鹅,背后挂着小气球,再充点气进去她就可以欣欣然飘上天了。 时澄月一眼就看见了林一砚。 新的一周他换了一组,但依然还是坐在最后一排。 时澄月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歪着脑袋在课桌里翻找着什么,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浓眉很快地拧了下,眼里露出一股烦躁。 他的脸不管放到什么环境下,好像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在他翻找无果地抬起头来后,两人四目不经意间相对。 时澄月冲他眨眨眼,又看向田鑫泽,低低说了句:“嗨,甜心。” 林一砚找东西的手一顿。 一定是因为田鑫泽的名字太过搞笑才会让时澄月先喊他的名字。 嗯,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时澄月刻意站在林一砚身后,两手自然地搭在他椅背上,祁嘉虞站在她身边。加上田鑫泽,三个人形成了完美又稳定的等边直角三角形,开始聊天。 林一砚没有回头,却能感知到她的胳膊肘就撑在自己的椅背上,袖子捋到了手肘处,露在外头的手臂随着她说话时不时碰到自己的后颈和肩膀。 温度相汲时,像冬日点燃的手持烟花倏然炸开,她低头时滑过自己耳畔的发梢又如散出星星点点的碎火,触及肌肤的那一刻,让人忍不住为这无意识的接触而雀跃沉溺。 “你们怎么来了?”田鑫泽好奇。 “抄作业被逮到了。” “至于这么严重?” 祁嘉虞轻叹一口气:“都怪兔子。” 田鑫泽:“兔子?”然后他看着时澄月,“她在说你?为什么叫兔子?” 时澄月:“……因为……” 祁嘉虞伸出手指头:“兔子,温顺,胆小,文静。但是这些,时澄月都没有。” 田鑫泽:“所以?” 他们聊得可真开心,仿佛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插话的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林一砚把笔一放,漫不经心地从课桌里拿出数学书,镇定自若的脸上有一种被人忽略却又想努力插话的别扭感:“缺什么补什么。” “哎对对对!”祁嘉虞说,“学霸你很有sense啊!” 林一砚淡淡点评:“你的英语也很不错。” 三个人一唱一和,时澄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插上。 倒是这个林一砚,居然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正巧这时,两根粉笔头从前面砸过来,时澄月来不及躲开,正好砸到她脑门上,掉下来的时候又砸中林一砚的头,空中落下一点白扑扑的粉灰。 林一砚:“……” 无妄之灾。 时澄月轻轻呀了一声,低头扒拉开林一砚的头发,拿出那根断了一截的粉笔:“误伤到银河系第一帅了。” 林一砚:“…………”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恰好能让全班都听见,班级各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不少人回头往这里看,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想过他们几个人会认识。 对于这个揭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称呼,林一砚耳根有点发烫,他竖起数学书,完美地遮住自己的脸。 “你们走哪都能说上话?”廖卫峰又发话了。 随着廖卫峰的这句话,前排的学生又一溜烟地回头。 “他们怎么会认识啊?”卢婷婷好奇地问。 前桌回过头:“林一砚嘛,不奇怪。” 卢婷婷想想也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廖卫峰已经结束了一个知识点,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赶紧戳了戳同桌。 “同桌,刚刚那个——”金嘉媛还在往后看,卢婷婷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金嘉媛猛然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我在看几点了。” 卢婷婷笑:“刚上课你就想着下课了吗。” 金嘉媛只也腼腆笑着,没再回答。 自从上课铃声响了之后,林一砚也不再和别人说话,几乎是全程盯着黑板。 时澄月在后头安静地站着,肚子突然有点疼。她有些懊悔,早上就不应该空腹喝那杯冰豆浆。 祁嘉虞看了眼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时澄月:“我想上厕所。” “那你去啊。” 时澄月果断地摇摇头,用气声道:“可是现在我不是在自己班级啊,出去太久了别人会以为我是去拉屎的。” 祁嘉虞:“……可是你本来就是去拉屎的。” 时澄月:“那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拉屎了啊!!!” 林一砚突然回头,那双眼睛在从窗口斜进来的暖阳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带着笑意。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勾起,嘴巴一张一合:“兔子憋太久,是会,憋死的。” 9. 第 9 章 他故意的! 他一定是在报复自己刚刚嘲讽他银河系第一帅! 时澄月瞬间炸毛:“你你你你——!” 说到一半,她低头,靠近了林一砚,眉眼里透出一丝好笑意味,“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人? 是他太不会伪装让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他应该装成游刃有余的老手,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的脸,然后来上一句:“我是怎么样的人?” 他的确也是这么说的,可惜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略哑,好在教室里哗哗翻书的声音层出不穷,让时澄月忽略了他声线里的紧张。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时澄月答。 她怎么会说自己有意思。 他是有意思的人吗? 那一刻,他甚至想问,是多有意思呢?而你又喜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扭过头去继续把脸埋在耸得高高的书里,然后放弃抵抗地任由白皙的耳朵尖再一次慢慢变红。 “啧——”田鑫泽没忍住问,“你都是这么追人的吗?” 祁嘉虞:“不是,我们兔子追人和碰瓷儿没什么区别。追人追到篮球场上去,等别人球砸过来的时候故意往上扑。” 田鑫泽:“这能追到吗?” 祁嘉虞:“目前战绩一战一败。” 田鑫泽得出结论:“效果一般嘛。” 祁嘉虞郑重强调:“一战一败,不是一胜一败。” 田鑫泽改口:“哦,效果挺差。”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是追谁失败才来追我们林一砚的啊?” 两人一唱一和,这个话题似乎没完没了了。 时澄月:“……” 这两人好烦。 她还没开口,前面这人有了动静,圆溜溜的脑袋侧向田鑫泽:“你能不能听会儿课?” 时澄月只当是田鑫泽影响了好好学生的上课时间,她于是点头如捣蒜:“就是呀,他们怎么老是打扰你,不像我,就乖乖地站在你的身后一句话都不说呢。对吧,林一砚?” 林一砚回过头,原本是无话可说的,但是瞧见她低着脑袋,睁着双水灵灵又偏圆的大眼睛望向他,因为笑意眼尾拉长了些许弧度,想要被夸奖的生动表情宛然在目。 她的目光似含着柔水的线,仿佛一与她对视,他的唇角就会不自觉地翘起。 管她以前追谁呢,那是她的错吗?当然不是,还不是怪郑源恺这个蠢货,说句话都说不明白。 而现在,此刻,当下,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生的眼里只有他,不是吗? 林一砚的笑容弧度有些许大:“肚子不疼了?” · 时澄月要把今天归结为讨厌林一砚日,明明肚子已经不疼了,可是他说的话就像一句提醒。最后她只能倔强地说五楼厕所的风水不好,不宜排泄。 所以一下课,时澄月就拉着祁嘉虞往三楼跑。出教室的时候,她看见有个女生拿着语文小测的卷子走到林一砚的桌前,她并不在意,只是轻飘飘扫了眼。 倒是祁嘉虞,非要拽着她停在那里。 “林一砚,这是我的语文作业,组长忘记收了。” 林一砚扫了眼:“好,待会儿帮你交。” 金嘉媛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 林一砚抬头看她:“还有事吗?” “没有没有。” 金嘉媛摇头,垂落下来的短发挡住她薄红的耳朵,在脸上的红晕也要暴露之前赶紧往自己的位子上走。 祁嘉虞逮着时澄月的脑袋往教室里看:“拉屎这件事先不急,你看那个女生,她是不是喜欢林一砚?” 时澄月被强按着脑袋:“他是语文课代表啊,郑冉冉也是,那我以后就和冉冉一起去交作业,说不定还能碰到他。” 祁嘉虞就奇怪了,她的重点怎么总是和自己不一样呢? “……我刚刚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时澄月:“听见了啊。” 她挣脱开禁锢,肚子实在疼得厉害,她反手拉着祁嘉虞往楼下走,“她喜欢林一砚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林一砚。” 祁嘉虞恍然。 对哦,她都糊涂了,时澄月又不喜欢林一砚,有什么好操心的! 两人走的很快,所以没有注意到林一砚突然滞住的笔尖,那个字因为墨水的长时间停顿而化成一个重重的黑点,几乎都要透到第二页纸张。 时澄月当然不喜欢他了。 不过是一个毋庸置疑且人尽皆知的事实从她口中说出来罢了。 也不知道这血淋淋的残忍到底从何而来。 · 得知林一砚是语文课代表后,时澄月开始承包了交语文作业的任务。郑冉冉嘱咐她语文作业一般都是大课间结束后的那十分钟里去交。时澄月点头应下。 语文老师姓应,叫应成俞。 应成俞觉得能在语文办公室看见时澄月也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怎么今天是你来交作业?郑冉冉请假了?” “不是。”时澄月脑袋朝四周转了转,最后目光落到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的林一砚。 太巧了,这个时间怎么卡得如此得准。 时澄月的唇边绽开灿烂的笑容,她伸出手往门口一指,“我来追他的!” 这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整个学校沐浴在玫瑰色的斜阳之下,空气里拢着的光都聚在她身上。她习惯性买大一号的校服,长长的袖子覆盖下,连手背都没见着,只有那根堪堪露出的白皙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指向林一砚,脸上骄傲又自得,像一朵刚被露水浇灌的花骨朵,此刻昂起头颅,志得意满。 怎么办?此刻林一砚竟然也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得意。 没错,她在追他。 她不喜欢他又怎么样,她不还是在向他靠近吗? 在时澄月追林一砚的这件事情上,林一砚不追求开头,只看重过程与结果。 按照正常剧情的发展,接下来语文老师就会报告给四班和十二班的班主任,符江开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和善班主任。 高三时间紧张,学业繁重,他最近正大刀阔斧抓早恋,十有八九会给他们俩的家长打电话讨论一下关于高三生谈恋爱的严重后果。 希望那个时候他那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爸爸妈妈不要太忙,希望他们那天穿的隆重又好看些,至少要给时澄月留下好印象。 不过,万事皆不如林一砚的意。 应成俞只是让两人把作业放下,就让他们离开了,多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走出办公室,时澄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一砚身边。她拽了拽林一砚的袖口:“你以后都是这个点来交作业吗?” 林一砚:“嗯。” 时澄月小幅度地鼓掌:“那我以后也这个点来交,这样我们每天都能见面了。”她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欣喜,“太好了,虽然一见钟情这种事儿没法发生在我俩身上,但我们现在可以尝试日久生情了。” “哦对了!”时澄月想起什么,她大概是习惯性挽着人走,此刻手里空空有些不自在,她轻捏着他的衣袖口,“你放心,老应不会跟你们班主任说的,你也别担心会被叫家长。” 林一砚嫌江理实验的校服外套丑,不常穿,奈何不穿校服进不了校门,所以大夏天里,他也要穿着春秋季的校服。他已经习惯了一进教室后就把外套脱掉。 此刻,他只套了件白色的短袖。她软软的手捏着他的胳膊,像着了火似得往上蹿,贴着她的半边身子又僵硬又发麻。 想躲开,因为仅仅一个触碰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又不想躲开,不想躲开的原因太多太多了,只要能和她有一点点的肢体接触,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交流,都够他暗自欢喜好一阵儿。 所以蠢货才躲开。 “为什么不用担心被叫家长?”希望时澄月不要松开他的衣袖,所以他镇定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时澄月解释:“老应是我们祁嘉虞未来二舅。” 林一砚疑惑:“直系亲属不能担任任课老师吧。” 这是江理实验自建校以来的硬性规定。 时澄月:“但是老应还在祁家的考核期里,老祁家就我们祁嘉虞说了算,所以他对祁嘉虞挺好的,对我自然也好。” 林一砚恍然大悟,沉默片刻,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谈个恋爱还挺艰难。” 也不知是在说谁。 时澄月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就不会给你考核期,如果你想做我男朋友,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一砚两手笔直地垂在裤腿两侧,只要时澄月稍微细心那么一点,她就可以发现林一砚此刻同手同脚了。 但她没有。 时澄月本就没想得到他什么肯定的答复,她转了个向倒着走:“你就说,怎么样可以追到你,你给我一个方向,我对症下药呀。” 她一定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多好笑又可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要来问被追求者关于追人的方法。 林一砚突然轻笑起来,在盛夏阳光的照耀下,本就精致漂亮的眉眼里似乎缀着熠熠的光。 “你见过哪个年级第一谈恋爱的?” 虽然他说的有那么点道理,成绩顶顶好的那种人都忙着学习补课竞赛,的确没空谈恋爱,但是…… 时澄月想也不想回:“你又不是年级第一。” 林一砚:“我是。” 时澄月瞪着双大眼,这人怎么这么虚荣,还会胡说八道呢! “你不是,你上学期期末考了第二十四名,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还关注年级排名?” “不是关注年级排名。” 时澄月字正腔圆,“是关注你。” 转身往楼梯口走,一群学生下楼上体育课,另一帮学生似乎刚上完体育课回来,狭窄的楼梯口在这些人上上下下来回走路之间变作湍急的河流。 男生们抓着衣服前襟扇风,另一只手拿着冰可乐用力地上下晃。 开盖,“磁——”一声,小气泡咕噜咕噜争先上涌。 慌乱空间里,有人的心跳就如这滋滋冒泡的汽水。 同时,语言系统也因为这敷衍又虚伪的四个字而陷入紊乱。 时澄月抓他胳膊的手不自觉用力:“哎呀,我得抓你抓得紧一点,把我未来男朋友丢弄了可就不好了。” 饶是再拥挤,下他们几格台阶的女生都回过头来,左左右右瞧了他们一眼。 对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来说,明目张胆的喜欢最是难说出口的东西。不过时澄月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胸怀坦荡的诚恳模样,话语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得意,倒是她身边这位“被追求者”脸上别扭又不自然,状似随意地抓了抓头发,眼睛往墙的方向撇去,却还挡不住那冒着点红的耳朵尖。 两人在湍流的人群中像两块大石头,岿然不动。 时澄月仰着头,小小声发问:“你为什么不走?” 林一砚指指上边:“十二班在楼上。” 时澄月:“我知道啊,可是四班在楼下。” 林一砚:“所以?” 这人怎么这么笨呀! 时澄月如狂风暴雨中昂扬着身子保护身边一颗草的小蘑菇,结果这颗帅草和她说他不需要保护,小蘑菇瞬间蔫了。 “原来你不想陪我回教室……”她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 林一砚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我……” “没关系。”小蘑菇又抬起了脑袋,“但是我愿意陪你回教室!” 说罢,她又拽着他的手腕要往上走,被林一砚反手轻轻一拉,长发和夏日的清凉一起扫过他脖颈,她整个人快要扑到他身上。 即使把握着恰到的力度,她似乎也离他有些近。 于是楼梯口的斑驳光影晃动,穿堂来的熏风凌乱,如涨潮的海浪声势浩大地灌进他的心里,温柔地拢住他的思绪。 太近总会扰乱人的脑电波,让人失了理智,更会让他隐秘的少年心事无所遁形。 他后背僵了一瞬,转身先往楼下走,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啊?” “陪你回教室。” 这人真奇怪。 但是时澄月开心了,她欢天喜地地跟在林一砚身后,视觉盲区里,她自然没有瞧见前者勾起的唇角。 陪她回教室的话,他们可以慢慢地走过两层台阶,和一条长长的走廊。 时澄月发现和林一砚在一起时自己的记性会变差,而且林一砚这个人,特别不喜欢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 比如,最开始的那个关于择偶标准的问题,他就没有回答。 走到四班后门口时,时澄月终于想起来了,她一本正经地又开始发问:“你是不是年纪大健忘啊林一砚!到底怎么样才能追到你?这问题你现在都没告诉我,我可是已经——”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我已经从百草园问到三味书屋了。” 哪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比喻? “学习成绩提高了才能谈恋爱。” 这什么狗屁理由,林一砚说出口的瞬间都觉得自己好笨,成绩好的人哪有功夫谈恋爱。 但是这理由用来糊弄时澄月实在是绰绰有余。 她想也没想:“我成绩不太好,那你教教我呗。” 林一砚顿了一下。 太快地答应会轻而易举地暴露自己的意图。 就这么一阵风吹过的功夫,时澄月恼了:“不和我谈恋爱,也不教我学习,关了我的门还准备封我的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为什么她的眼睛能瞪得那么大,林一砚觉得实在稀奇。 “好,教你。”他说。 时澄月乐了,高高的马尾随她的小脑袋一晃一晃:“行了,我到班级了,你快回去吧,我晚自习来找你!”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冲他挥挥手。 抬手间,柔风和炙热阳光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勾勒出她的身段,耀眼夺目。 皮肤白里透粉,剔透,像一块软化了的白玉。 林一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转过身。 “祁嘉虞——!”他听见时澄月的声音,似乎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忍不住报喜,“祁嘉虞祁嘉虞,我已经一只脚踏进清北了!!!” 即将上课,楼道里四下无人。他低头盯着瓷砖上笔直的线,盯着盯着,胸膛里传来的咚咚擂鼓声再没法让他忍下去了。 仰头的时候后脑勺不小心撞到冰冷的墙壁,他揉了揉脑袋,眉梢微扬,没忍住低笑了两声。声音克制,却又难掩心里悸动。 少年内心喜悦如新雪初霁后的嫩芽,露水浇灌,柔软草尖破土,发疯似得向上狂长。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自己和那个林凯然一个下场,在下一个目标出来之后就被时澄月轻而易举地抛弃。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几率不大。 林一砚,看啊。 谁能比你更幸运? 10. 第 10 章 时澄月回到教室的时候才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对劲。她想和林一砚谈恋爱是因为听从那位占卜师的话,只有和他恋爱才能提升成绩,怎么现在本末倒置了呢? “吓我一跳。”祁嘉虞说,“怎么就一只脚踏进清北了?” 快到上课时间了,教室里本就安静,大家都趴在桌上等着上课,时澄月这一嗓子一下子把大部分人吼精神了。 时澄月摇摇头:“没,我刚刚瞎说的。” 祁嘉虞看她的眼神如看神经病。 下午的课最催眠,时澄月原本精神抖擞,却在历史老师的碎碎念叨中顶着那本重重的历史书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节课后的事情了,彼时课代表们正在黑板上写当日的作业。 时澄月揉揉眼睛:“几点了?” 祁嘉虞回头:“您再睡二十分钟就可以放学了。” “我今天要上晚自——” 话还未落,后面的女生低呼了一声。 “黄主任来了!” 教室里没有恢复安静,反而越来越吵。 时澄月听见这三个字立刻来了兴致,她跑到后头,教室后方站着一只突然闯入的黄色小花猫,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优哉游哉地扫过这一片围观群众,舔了一下自己粉红色的肉垫,喵呜一声顺势躺下。 学校里常有流浪猫,夏天的时候会在草坪上晒太阳,一到下午就在教学楼里乱跑。而这些猫猫狗狗中要数这只小黄猫在江理实验待的时间最长,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学长学姐开始叫它黄主任,这个称呼就这么一届一届流传了下来。 时澄月对猫一向没有抵抗力,她蹲在黄主任面前,刚要伸手去摸,人群里又是一阵不高不低的声音—— “真的黄主任来了!” 学生们立刻作鸟兽散,回到位子上乖乖坐好,只有时澄月一个人蹲在原地,手才刚抚摸上猫猫的脑袋,就和教导主任黄忠实的眼神对上。 黄忠实手背在后头,微笑着俯下身:“还没下课吧?” 时澄月:“......嗯。” 不仅时澄月和他对视着,连这只猫也和他对视着。 黄忠实笑容收起,语气变得严厉:“你还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赶紧把它带出去!” 时澄月如得大赦,她抱起小黄猫:“收到。黄主任,我们走!” 黄忠实嘶了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时澄月的背影。 她口中的黄主任是猫还是他? · 夜幕降临,教室外是一片灰蒙的天,有些压抑。林一砚手里转着书,一圈,又一圈。 晚自习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时里,他一个字也没有写,甚至连笔盖都没有打开。有人难得见他在学校上晚自习,纷纷来问题目,他竭力压下心里那点不耐烦,耐着性子给人讲题。 “林一砚,你不是不上晚自习的吗?”同学问完题目之后,好奇地问了一嘴。 指尖一滑,失去平衡的书往下一掉。林一砚弯身把书捡起丢在桌上,声音发闷:“嗯,马上走了。” 后门被他打开,风夹杂着喧闹声迎面而来。下到三楼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转了个身,往最边上的教室走去。 从四班教室外看去,时澄月的位子上堆着一叠书和卷子,书包还挂在椅背后,位子上却空着。 林一砚快速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楼下走。 直到走到学校门口,他才终于看见时澄月。 长发松松垮垮地绑在后头,半张脸被垂落到胸前的半缕头发遮挡住。她单手环着膝盖,下巴支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摸着那只小花猫的脑袋。即使下半张脸被挡住,也可以看清她此刻弯弯的眉眼,似乎是在笑。 这个点的路灯早就亮起来了,光如金色流沙缓缓泻下,淌在她的侧脸上,而后镌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这该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 前提是她的对面没有蹲着那个男生,而男生微垂的脑袋差点蹭到她的额头。 是同班同学吗?还是隔壁班的?如果是隔壁班,那又是怎么认识的呢?不是说好了晚上来找他的吗?怎么......怎么出现在这里...... 乱七八糟的问题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怨气也堵得他心塞。 可惜无处发泄。 他以为这是约定,于她而言不过是可以随意抛之脑后的戏言。 他不该抱有这么多期待的,以至于现在连走出校门口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他转身,往学校的后门口走。 他固执地想,看不到,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 时针划过七的时候,笃学楼外的大钟响了七下。时澄月从身边都是猫猫围绕的幸福感中清醒过来。 她完全忘记自己要去找林一砚这件事了,不过还好,还不算晚。 “你要走了?”男生见她起身,立刻问。 时澄月嗯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 从高一开始,时澄月对这种打探就产生了下意识的防备心理,但她又知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自己不该像个惊弓之鸟,于是随便报了个名字:“祁嘉虞。” “你不是。”几乎是在她说完的瞬间,男生脱口而出。 时澄月打量着他因为被人骗而浮起一点怒意的表情,声线几乎无起伏:“所以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还问我干什么?” 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坦然落在他身上,像打量,却不让人浑觉不适,似乎真的只是想友好地问他这个问题。 柳杨帆一愣,没有想到时澄月说话如此直白。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想不出回答的那个间隙里,时澄月已经快步朝着教学楼走去。 这个时澄月,好像和自己想得并不太一样。 时澄月回到教室后,收拾好书包往五楼的方向走。 她和林一砚说晚自习去找他,但是晚自□□共有三节课,她可没说第几节晚自习去找他,那也不算迟到吧? 不过,为了表示她的歉意,在走进教学楼之前她还特地去小卖部买了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巧克力奶,希望林一砚可以看在这瓶巧克力奶的份上忽视她迟到的这四十五分钟。 正好是下课时间,时澄月站在十二班门口往里张望。 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没有林一砚的身影,她也没看见田鑫泽。是课间出去上厕所吗,可是为什么连书包都不在? 时澄月随手拉住从后门经过的女生:“同学,请问林一砚在吗?” 金嘉媛习惯低头走路,冷不防被人一拉,听见林一砚的名字,她猛然抬起头。 时澄月脑袋靠着门框,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把她的肤色照成冷白,纤长的睫毛垂落下一片淡灰色的阴影,冰凉的巧克力奶瓶身贴着她的脸颊。金嘉媛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时澄月又问了一遍,手在她面前划了划,她才回神。 “他......林一砚不在。”原本只是想说“他”,可是她不想放过这个可以将他的名字光明正大地诉诸于口的机会。 “不在?”时澄月疑惑地问,“他是去打球还是去老师办公室了呀?” “他是走读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 林一砚居然不在学校上晚自习。 那他为什么要答应自己? 还以为是自己鸽了他,满心满眼愧疚地跑来找他,没想到那句承诺却是林一砚的随口一答。 林一砚这人也挺没劲儿的。虽然她不愿意学习,但是既然答应了林一砚,那她也是诚心地背着书包来找他了,却不想人根本不上晚自习。 时澄月轻吐一口气:“好吧,谢谢你。” 会来十二班找林一砚的女生不在少数,更别提漂亮女生,金嘉媛没当回事,正要进教室,就见时澄月又折了回来,她脸上带着又要打扰到自己的歉意。 “不好意思哦,那你有注意到林一砚是一放学就走了,还是有上过半节自习课才走的呢?”时澄月纠结了一下措辞,“他有那种......嗯......正在等什么人的感觉吗?” 金嘉媛觉得自己有一个技能,总是能在一群人中注意到林一砚,也能在一片嘈杂的玩笑声中察觉到林一砚的声音。所以她自然想到第一节晚自习时,林一砚和前排男生的对话。那时的她并不奇怪林一砚为什么要上晚自习,可是想到眼前这个女生的问题,她突然间明白。 林一砚是在等她。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金嘉媛看着她的眼睛,嘴巴比脑子动得要快:“我不知道,但是他从来不上晚自习的,应该早就走了。” · 雨季令人心烦的点也许就在这里。 出校门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下起了一场大雨,大颗大颗的雨珠砸落在地上,空气中都仿佛起了一层雾气。 夹着细雨的风带着夏季的温热吹过梢头,枝叶打着旋儿飘下来。 时澄月只带了一把小型遮阳伞,完全挡不住这落下来的瓢泼大雨,泥水溅在时澄月白色的小腿袜上,她低头看着已经湿透了的长袜和鞋子,无可奈何地啧了声。 她站在校门口,两脚不停地跺着,身子左摇右摆以消磨等待的无聊时间。 学院路转角处的车灯闪了两下,而后开到她面前。时澄月立刻钻进去,窝在副驾驶。 “爸,我要被淋死了!”时澄月两手交叠缩在袖子里,握在手中的巧克力奶瓶身正冒着水汽,湿哒哒地落到车里。 时鸣磊手往后头一摸,找出一条毛巾递给她:“擦擦。” “不擦,都湿成这样了,擦了还有什么用啊!”时澄月抽了抽鼻子,语气带埋怨。 时鸣磊透过前视镜看时澄月:“我就来迟了五分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 时澄月哼哼唧唧了一声:“男人都是骗子。” 天降一口大锅,时鸣磊哭笑不得:“是谁下午打电话跟你妈妈说自己要上晚自习,还让我晚点来接你的?” 自知理亏,时澄月把头靠向车窗。前方一个减速带,震得时澄月脑袋一抖,她重重地啧了声。 时鸣磊又瞧了她一眼,眼神里微妙带探究:“谁惹你生气了?” 时澄月揉揉脑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刚刚还是骗子,不过半分钟就晋升为坏东西了。 车窗外霓虹灯次第掠过她的侧脸,时澄月拧开巧克力奶喝了一口。 她的确不喜欢学习,可是既然约定好了要去找林一砚,她也还是去了。 比起林一砚,她觉得自己的品格真是太高尚了! 不守承诺的坏蛋林一砚。 11. 第 11 章 时澄月熬了个大夜把几个月前拼剩下的乐高搭建完成后,已经困到连精心拍照而后发朋友圈的兴致都没有了。可饶是困成这样,她在入睡的最后一秒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打开微信,给林一砚换了个备注—— 不守承诺的超级大大大大骗子 可惜微信昵称只能露出前十个字,于是她言简意赅地改成了【大骗子】。 仿佛改完她心里的气就顺了。 于是时澄月心满意足地睡觉。 前一天晚上的折腾使得第二天的起床时间对时澄月来说又增添了几分痛苦。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开始,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坐着,学生们在台下背单词以准备十分钟后的默写。 看见时澄月进来,前排几个女生纷纷挤眉弄眼,吓得时澄月以为廖卫峰已经来过了,见她迟到又准备批评她。 郑冉冉兴奋地冲她招手,等时澄月走到座位前,才得知了缘故。 自己的桌子上摆满了薯片面包果糖和三排AD钙奶。 时澄月在位子上坐下:“谁送的?” 郑冉冉答了句废话:“一个男的。” 时澄月:“......我也觉得女生送我这些挺让人害怕的。” 祁嘉虞回过头:“九班那个柳杨帆。” 不认识。 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但是时澄月觉得有些烦,现在的男生脑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会有人蠢到连认都不认识就送一大堆东西来?是觉得女生收到这些东西就能心甘情愿地跟他做朋友吗? “哟,那么受欢迎。”正巧,英语老师走下来巡视。英语老师姓刘,今年刚硕士毕业接手四班的英语,大概是初入学校,还没沾染上老师的那点威慑力,笑容可掬,人也温柔。 时澄月不怕她,她垮着脸:“这欢迎也太令人厌烦了。” 刘琴琴笑了笑:“这个烦人还是默写烦人?” 时澄月还真想了想:“默写和它一比都不怎么烦了。” 刘琴琴的笑容扩得更大了:“很好,那我们开始默写。” 十分钟霎时间缩短到五分钟,教室里一片呜呼哀哉。时澄月眼巴巴地看着刘琴琴,居然将她一军。 夏天实在是太热了,不知道是谁大着胆子偷偷开了空调。 由于长时间打着冷气,四班的教室没有开窗,时澄月就在这一股肉包子加饭团的荤荤素素的味道里度过了一整个上午。直到中午去吃饭,她都觉得自己的鼻子被一股肉包子味充盈着。 看着祁嘉虞拐了个弯往一食堂走,时澄月突然拉住她:“你干嘛去?” “吃饭啊。”祁嘉虞不解,她看时澄月都好久没去过一食堂了,还想着今天中午去那里吃。 时澄月说:“一食堂真的好难吃,我们还是去老地方吧。” 祁嘉虞不疑有他,转了个向,往三食堂走。 三食堂的椒盐排条和梅菜扣肉完美地驱散了时澄月心里那点不足称道的别扭。两人照例去小卖部逛了一圈,时澄月在零食一栏边走边细致地查看着价目表。 祁嘉虞:“柳杨帆不是给你送了一大堆零食吗?” 时澄月拿过几包薯片,口中碎碎计算着价格:“所以我要还给他。” 她原想把这些东西直接还给柳杨帆,怎么包裹在精美的礼物盒里送来的,就怎么原路返回它该去的地方。但是郑冉冉以为她这算是收下的意思,大课间时顺手拆了包薯片和AD钙奶,导致这份礼物突然被破坏了一角。 “人家送你是因为想追你,这些东西都是他心甘情愿要送你的,还回去多让人家尴尬啊。”祁嘉虞说,“再说了,别人收到奶茶薯片什么的都高兴得不得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儿?” 祁嘉虞边说边打量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把后头那句话补充完整,“你居然还有点生气的样子。” 时澄月当然生气。 “他送我价值一百的东西,我回一百零一我都觉得亏,但是我回九十九块钱又不对等。可是如果他一开始就不送我,我明明可以一分钱都不用花的。”时澄月看着收银员一点点地录入价格,然后看着显示屏上逐渐升高的数字,心疼和气愤一齐升了上来,“都怪这个人,平白无故害我花钱。” 祁嘉虞被她这番颇有道理的言论逗笑:“那上次林一砚给你买面包,你怎么不说?一百块是钱,三块五就不是钱了吗?” 不仅不说,那天下午,时澄月脚踩在椅子上,一口一口掰着面包,趁老师回头在黑板上写字的功夫就往嘴里塞一口。祁嘉虞偶尔扭头看时间的时候,她就是露出一番惬意的表情,上课被她上成了度假。 林一砚? 她怎么能用林一砚来作对比?林一砚可不是特意买给她的。 那更像是...... 更像是朋友们吃完饭后一起去小卖部散步时,他随手买过零食,然后自然地分享给大家,偏巧这些朋友们都不爱吃这个椰蓉奶油面包,所以只能委托她勉为其难地解决掉。 况且,林一砚递给她面包时的神情太自然了,自然到朋友之间根本无需计算这点小钱。 可是,她和林一砚,怎么能称得上朋友? 他们甚至不熟,不熟到林一砚都没有把她会在晚自习时去找他这件事放在心上。 九班和十二班在一层楼上,如果要去九班,势必要经过十二班,那么遇见林一砚的几率就有百分之五十。 她不想看见林一砚。 巧的是,时澄月和祁嘉虞出了小卖部准备往教学楼走的时候,祁嘉虞一把拉住了她。 时澄月:“怎么了?” 祁嘉虞手指向篮球场:“那是九班的人。” 不远处篮球场上,一群男生在打篮球。 时澄月粗粗扫了眼,一个都不认识,她噢了声,又问祁嘉虞在那帮人中有没有柳杨帆。 祁嘉虞说有。 “行吧,那走。” 既然在这里遇见了柳杨帆,那就省的她跑到五楼去了。 万一霉运来了,碰见什么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的坏蛋男孩,那可就不好了! · “别折腾了啊我的砚,你的手是用来写化学方程式的,不是用来折纸的。”饭后,田鑫泽三人往教室走,走到半路,蒋凯承和田鑫泽实在忍受不了,抱怨出声。 两人回头看着落后于他们一步的林一砚,他正低头捣鼓自己手里那张粉色的彩纸。 林一砚没搭理,冷着一张脸,满脸不悦与倔强,手里那张彩纸被他费力地颠来倒去,像是偏要折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田鑫泽:“你表妹的幼儿园作业就让表妹自己做呗,你真的闲到这个地步的话不如陪我回去开一局。” 蒋凯承也凑过来,左右打量:“林一砚,我能冒昧问一句,你折的是什么?” 这伤人自尊的问题终于让林一砚有了点反应。 他人站得笔直,轮廓在闷热夏风里显得有些冷峻锋利,原本抿紧的唇动了动:“你看不出来?” 蒋凯承看看林一砚,又看看那张皱巴巴的折纸,直言不讳地调侃:“没听说过折纸的折是折磨的折啊。” 他和田鑫泽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林一砚是真的想翻白眼。 “哎——又是什么老土的告白桥段。” 冷不丁被田鑫泽碰了下肩,林一砚抬头,视线落在斜前方的篮球场。 和往常的午间时段没有什么不同,那些篮球队的男生们照例打着球,一旁的操场上站着几个男生女生,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又是什么日经的送水或是告白戏码。 篮球队和体训队的男生们仿佛总有什么特权,穿着自己的衣服,脚踩四位数的球鞋,从头到脚众目昭彰地显示着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这样的桥段,林一砚没什么兴趣。 只是,那个背影太过眼熟。 眼熟到只是扫过去一眼,滔天的嫉妒就像开闸的洪水从脚底倒灌到了脑袋。头顶如凭空遭受一记闷棍,脖颈和肩膀僵硬到发疼,他呼吸下意识放缓,有些怔然。 时澄月手上拎着一大袋零食,递给对面的男生。 而那个男生的脸,于林一砚而言,有些许眼熟,因为昨天,在那场夏夜路灯的照耀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肩膀窄得快要撑不住脖子以上的部位以至于让脑袋低到要贴着时澄月额头的男生。 “咦......那是兔子吧?”田鑫泽看清了时澄月的脸,又一脸惊讶地看着林一砚,“她这个目标怎么会转移得这么快,牛逼。” “什么兔子?”蒋凯承不解。 田鑫泽:“喏,就那个给人送零食的女生,叫时澄月,外号兔子。老廖他们班的,前几天还来我们班罚站过呢,你没印象了?” 蒋凯承想起来了:“不就是说林一砚银河系第一帅的那位吗,这是看上了新的?” 又一阵风吹过,林一砚的短袖袖口鼓动,如同灌入浓烈到难以稀释的酸涩。 不知道凌迟处死是一种什么感受,但他觉得大抵也就是现在这个滋味。只看了一眼,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继续低头研究手里的折纸。 看不到就不会生气了。 蒋凯承一眨眼的功夫,林一砚就距离他好远了:“这就走了?” “人要回去给表妹做折纸作业了,哪有空看这个。”田鑫泽跟在后头说。 “也是也是。”蒋凯承跟着附和。 什么表妹的幼儿园作业,林一砚在心里轻嗤。 苗禾已经二年级了,早就过了做折纸作业的年龄。是他自己这颗飘摇的心被那在他唇齿间千转百回数次的一个名字所叨扰。 既然无法打败她,不如彻底向她投降。 所以当廖卫峰在台上讲解昨天做的试卷并再三嘱咐同学们这道大题是重点时,他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拿过面前的那张彩纸,与此同时在心里默默向廖卫峰致歉,他这么聪明,少听一节数学课应该是无所谓的。 只是他的手一点儿也不巧,不擅长折纸,但是如果在左右两侧点上两个黑点,就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 躲在他手里的,是一只兔子。 12. 第 12 章 如果问时澄月现在是什么心情,那只能是两个字——后悔。 她没有想过,拿着一袋零食来操场,又从一堆大汗淋漓的体育生中叫住一个男生出来是一种多么脑残的行为。 所以,为了惩罚她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此刻她被一群男生围观着,话语间皆是“这女的还挺漂亮,怎么以前没见过”、“以前南楼的,不常见”诸如此类或多或少带了些令人不快又有些过度的揶揄话语。 时澄月突然想到,那天在十二班,她调侃林一砚是银河系第一帅时,田鑫泽的反应显然令人舒服多了。 林一砚连朋友都比他们强。 她怎么又想到了林一砚。 时澄月看着柳杨帆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望向她,她不太喜欢这种把想法写在脸上的男生,如果碰巧姿色平平,那就更显得像个蠢货。 不过既然喜欢猫,总归不见得是个坏人。 所以时澄月带着那份同为爱猫人士的滤镜稍微忍了忍,她把零食塞到柳杨帆怀里,委婉地说:“下次不要给我送了,浪费钱。” “哦呦,还没在一起就开始心疼你的钱了。” “没事啊妹妹,柳杨帆这狗贼不差钱!” “......” 又是一阵大剌剌的调侃。 时澄月和祁嘉虞对视了一眼,交换眼神。 原来委婉对他们来说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时澄月这点面子都不想给他了,略微蹙起的细眉带着被冒犯到忍无可忍的不耐烦:“我的意思是,以后请不要给我送吃的,很麻烦,因为我还要买一份一模一样的给你。我的确心疼钱,但是心疼的是我自己的钱。” 她觉得她应该说的够清楚了,如果这帮人还不懂,那就真的证明了体育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说完,她拉着祁嘉虞扭头就走。只剩下一帮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因为刚刚看了场热闹,万分想嘲笑柳杨帆,又碍于同班同学的身份只能硬生生地将笑憋下,然后镇定自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继续招呼着打球。 柳杨帆站在原地,塑料袋在他捏紧的拳头里发出窸窣的声音。 · 中午的这场闹剧让时澄月没有了睡午觉的心思,以至于在上下午第一节英语课的时候,刘琴琴看见她睁大的眼睛都吓了一跳。因为以往若是赶上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文科,时澄月都会连带着午休一觉睡去。 英语课后,时澄月拿着英语试卷去问刘琴琴。 昨天晚上做英语试卷中的阅读理解题时就是磕磕绊绊的,即使今天刘琴琴讲了她还是觉得不太懂。 时澄月对学习没什么求知精神,这样一番动作纯粹是那点自负心作祟以至于觉得自己不可能在擅长的科目中出错。 等她终于理解了这道题之后,距离下节课上课已经过去七八分钟了。 刘琴琴问她有没有听懂。时澄月答听懂了。 刘琴琴说了声好,又说:“今天居然没有在我的英语课上睡过去,看来上午那份礼物让你很振奋啊。” 不说那点人皆有之的偏心,但是时澄月的英语成绩的确出挑,人也会说些可爱话,这位刚毕业的英语老师说不喜欢她是假的,她偶尔会和时澄月开些玩笑话,巧得是时澄月都能把话茬子接住。 除了这次。 时澄月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掩厌恶:“算了吧,我可不喜欢这种男生。” 刘琴琴又问:“那你喜欢哪种?” 时澄月眼里透出警惕:“老师,你该不会是探我口风,转头就跟我们老廖去参我一本吧。” 刘琴琴被她逗笑,连说了几句太可爱了,示意她可以回去上课了。时澄月来办公室之前看过课表,这节课上的是廖卫峰的数学课,她巴不得借故不去上。 可惜刘琴琴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再留她,让她赶紧回去。 英语办的旁边就是语文组办公室,时澄月路过的时候余光探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鬼使神差的,她靠在门边,探头探脑地露出一只眼睛往里瞧。 “林一砚,老师知道你是年级第一,但是第一也不能放肆成这样对吧,你在我的课上居然......居然折纸?”应成俞看着桌上那几只用彩纸折成的兔子,什么颜色都有,他心痛地捂着胸口。 自己上学期还被评为了市优秀教师,扪心自问上课没有这么无聊吧,怎么这位年级第一宁愿折纸都不愿听他的课? 林一砚站在应成俞和十二班班主任符江开面前,微弓着背,头上呆毛竖着好几根,有种午觉刚睡醒的惺忪懒散感。 从头到尾散发着一股抓人的倔强劲儿。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勾勒着他周身轮廓,斜长的影子投落在地上,一簇阴影覆在时澄月的脚边。 老师们对好学生的要求就是高,不过上课折纸罢了,居然还要惊动自己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的呵斥显然比应成俞的严重得多,用狗血淋头来形容都不为过。时澄月在门口听着都觉得害怕,她啧啧两声,不住摇头。 再看林一砚,一动不动地垂头站在那里,漆黑碎发缄默地搭在眉眼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简直像......像一条被主人痛斥之后即将被抛弃的流浪狗。 正常。林一砚又不是时澄月,好学生没有遭受过来自老师的痛骂,偶尔的一两次的确会让人难受。 只不过,这个十二班的班主任还真是名不虚传。祁嘉虞以前就说过他抓学生成绩抓得很紧,骂学生的时候也不讲言语分寸,称他一声魔鬼不为过。 骂到一半,符江开才发现已经上课许久了,他匆匆离开。时澄月装模作样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幸好这位怒意上头的老师并没有注意到她。 时澄月知道应成俞的脾气很好,不然祁嘉虞那一家人不会这么喜欢他的。 等符江开走后,应成俞又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已经高三上学期了,高考在即,高考的重要性不需要我提醒你吧?至于四班那个小姑娘吧......” 四班那个小姑娘? 说的是自己吗? 时澄月原本都要走了,又停下脚步。 “时澄月是不是在追你?老师觉得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要让恋爱影响了自己的学习......” 林一砚打断他:“老师,她没有在追我。” 浓郁的日光披落在他肩头,却无端端生出点苦涩。 很诡异的,时澄月听出了一点委屈。 这是哪门子的委屈? 应成俞也是一愣:“她上次不是说——” “不是,她是随口说说的。”又一次被林一砚打断,“老师你别放在心上。” 时澄月可是他那被捧在手心的未来侄女的最好的朋友,这样高的头衔在这里顶着,应成俞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生,放在心上的到底是谁? 应成俞不是班主任,自觉有些话无需多说,他边收拾教案边说:“好了,赶紧回去上课吧。” 林一砚嗯了声,转头往外走。时澄月有一种偷听即将被人抓包的心虚感,赶紧往楼梯口跑,顾不得自己的帆布鞋在楼梯上踩出重重的哒哒声。 · 办公室都位于北楼,时澄月跑到一楼才想起自己明明可以在走到三楼时直接转弯回自己的班级。 反正都迟到了,也不着急回去,她转头,慢悠悠地朝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门口,柳杨帆站在那里,大剌剌地拿出手机,另一只手拎着瓶罐装可乐,边往嘴里灌边刷手机。 原本在小卖部门口草坪上躺着的黄主任瞧见柳杨帆便晃晃悠悠地起身,主动靠近他,凑到他的脚边,头往他的脚踝上蹭,一个打滚,露出自己粉嫩嫩的肚皮,温顺地叫着。 这是猫咪示好的表现。 黄主任在面对时澄月的时候,也会摆出这幅让人心都软化掉的可爱模样。 也许是因为柳杨帆和她一起喂过猫的缘故,让黄主任也产生了对他的亲近感。 可是下一秒的情景完全出乎时澄月的意料。 柳杨帆低头看了眼那只猫,被它轻压住的脚毫不犹豫地抬起踹向它的脊背。它没想到自己会遭受这样的对待,悲怆地嗷呜一声,夹着尾巴溜到一灌草丛里,唔咽唔咽可怜兮兮地叫着。 柳杨帆捏瘪可乐易拉罐,抬手往垃圾桶里一扔:“妈的,死猫,时澄月怎么不像你一样好骗?” 即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澄月都可以隔空感受到那一脚的力度与心狠。 眸子黑沉下去,时澄月的心绪被愤怒全部占据,一腔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刚要上前,小卖部的门帘又被一双手拉开,人高马大的篮球队男生们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勾过柳杨帆的肩膀。 “走了。” “想什么呢?” 柳杨帆轻蔑地笑了声:“我在想,人怎么就不能像猫一样好骗呢。” 他们没有回教室,又径直朝篮球场走去。 时澄月往小卖部跑去,半蹲着身子在灌木丛边柔声唤:“咪咪,咪咪。” 黄主任听见她的声音,怯怯地抬头,看到她之后又确认周围再没其他人,才慢慢地走出来,脸上都是委屈。 时澄月的心如同被狠狠捏了一下。 她直接坐在地上,手缓慢地穿过黄主任毛绒绒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边摸边咒骂:“好恶心的臭傻逼!” 黄主任跟着喵了一声,似乎在应和她的话。 时澄月又说:“连猫猫都会踢的男生,感觉是会欺负女生的人。我怕打不过他们,不然我也一脚踹他背上,踹得他在地上连滚好几圈!” 黄主任又喵了一声,这声喵的音调很重,就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于是跟着附和。 下课铃声响起,时澄月已经旷掉了一节完整的数学课,不能再旷课了。她去小卖部买了几根火腿肠掰碎放在地上,恋恋不舍地又薅了一把黄主任的小脑袋,起身往教室走。 · 天气预报报道这几天都有雨,男生们打篮球的场地都换到了室内体育馆。 男生们的友谊可谓是便宜又简单,只需要一场篮球赛就能将一帮从来没有说过话的男生圈在这条三分线之内。 只是,当林一砚的那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到柳杨帆的后背时,那点十二班和九班在十分钟前刚冉冉升起的友谊就被今天的暴雨浇熄了个彻底。 哦不,友谊还在。 “不好意思。”林一砚掌间娴熟控制着篮球,态度极其良好。 被众人围观之下,即使背后痛感纵生,柳杨帆也装作顽强且毫不在意地爬起来:“我没事,刚刚是一不小心脚滑了。” 柳杨帆的朋友拍拍他的肩,声音压得极低:“你和他有过节吗?我怎么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柳杨帆和男生一起望向林一砚,对方蹙着眉,脸上是愧疚和懊悔,迎面对上两人的目光,他又一次道歉:“你还好吗?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朋友没有怀疑了,这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 柳杨帆也摇头:“不用,多大点事儿啊。” 不过就是摔了一跤罢了,他要是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到医务室,以后面子还往哪里搁? 林一砚点点头:“那就好。” 球又到了柳杨帆手中,林一砚一挑二,越过前头两个挡着他的男生,一个假动作拦截住柳杨帆的球,转而掌控在自己手中,转身,抬手时手肘不高不低地擦过柳杨帆的头,随着那个小幅度的动作,篮球在空中落下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空心入网,只有篮网微微晃动。 “我日你妈!”这个势在必得的球竟然被林一砚横空截断,柳杨帆懊恼地骂出一句脏话。 林一砚仰头看着球框,喉结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明显,与露出的流畅的小臂线条一起彰显出锋利与锐气。 他看着球落地后向自己滚来,弯身抓过球,转身路过柳杨帆时肩膀重重撞击,长腿一跨,柳杨帆一个没防备,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反应过来了,林一砚一定是故意的! 那句“我他妈认识你吗?”就在唇齿之间即将迸发,林一砚弯身向他伸出手。 柳杨帆彻底愣了,他到底在装些什么? 条件反射般,他抬起手刚抓住林一砚的手腕,就见对方手一抽,柳杨帆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比起前两次,这次的疼痛几乎微弱到为零。 林一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嘴角扯着,似乎是再也忍不下去笑意:“你怎么比猫还好骗?” 第 13 章 这是很耳熟的一句话,可是柳杨帆这猪脑子已经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了。 还没等他回溯完记忆,林一砚又不慌不忙地接话:“你觉不觉得你太自信了,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觉得你的脸和我一样有让人见色起意的资本吗?” 少年说话间,锋利锐气,如出鞘利刃。 如果说平凡而低级的人类,越是缺什么越是在意什么,那么柳杨帆一定是这类人群中的典型。所以在听到林一砚的这句话之后,他迅速地起身,被愤怒充斥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回去。 他抓住林一砚的衣领,和他扭打在一起。 九班和十二班的人见状急忙拉开两人,混乱中,林一砚摔在地上,右脚脚踝扭了一瞬,一瞬间,钻心的疼痛顺着小腿肌肉的神经蔓延而上。 怎么说呢,事情的发展有些许脱离林一砚的设想。 他怎么会想到柳杨帆这人居然严格遵循打人不打脸原则,居然拳拳都没有落在他脸上。 在两个体育老师的厉声呵斥中,两个班级的人被迅速拉开。 林一砚半个身子的重量耷在田鑫泽肩膀上,体育老师差使田鑫泽送他去医务室。田鑫泽应下。 “林一砚啊你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打架啊。”田鑫泽拿过放在体育馆门口的伞,正要打开,被林一砚阻止。 “干嘛啊?” 林一砚看着外头不见减轻的雨势,雨珠砸在地上,氤氲起一层白雾。 他叹了口气:“打架怪吓人的,我还是不太擅长做这些事。” 田鑫泽疑惑:“你这几天到底在发什么癫?” 林一砚把伞丢进田鑫泽怀里,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你自己撑吧。” 田鑫泽低头看看手里的伞,彻底无语。 他冲着对方的背影大吼,言语之间忍不住冒出句脏话:“你他妈去北楼干什么,医务室在南楼!” · 室外阴风阵阵,教学楼藏匿于被狂风吹到乱颤的枯枝败叶间,平添上几分萧索。云层黑压压地笼下来,外头已经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饶是时澄月跑得再快,也挡不住自己的外套都湿透了,还好江理实验的校服防水,水珠从肩头滚落。她两手挡在头顶,企图遮住些雨水,嘴里叼着袋椰蓉奶油面包。 这个点实在容易犯饿,去买一袋面包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谁知道这雨来得真是莫名其妙。 刚踏进教学楼半步,半个肩膀还露在外面任雨水侵袭间,她听见了一阵软绵绵的猫叫。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屏住呼吸,连脚步都适时变轻。她捂着嘴,往里走了几步,楼梯最高的那级台阶上,猫咪袒露着自己的腹部,小脑袋仰躺在球鞋上,舌头不停地舔着那人棱骨分明的脚踝,脑袋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间不停地来回蹭着,淡粉色的肉垫并在一起扒拉那个正晃动的金色小老虎,如逗猫棒。 大概猫猫也是刚跑进来躲雨,肉垫上灰色的水渍蹭在了洁白的表带上,那块表的主人却浑然不觉。 “喵~”大概是被抚摸得实在太过舒服,猫猫又发出一声叫声。 “喵。”他也学那猫叫。 声线很低又干净,像夏日的海边,缱绻的海浪拍打过礁石。 时澄月徐徐往里走。 是意料之中的四目相对。 林一砚敞开腿坐在最高级的台阶上,一只脚笔直地伸着,长到能横跨三四级台阶,右脚就一动不动地任猫咪躺着。 他肩宽又挺拔,普普通通的白T和灰色运动裤在他身上都带上了几分矜贵。 下午第二节课即将结束,算算时间约莫下午两点半左右的光景。下雨的缘故,这边的楼梯口带了点黯淡光影。 他浸在一片暗色帷幕里,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脸上和衣服上也有大片水渍,胸膛轻微起伏着,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明显,带着刚运动过后的灼热痕迹。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初中的时候,时澄月和时鸣磊李淑然去澳门旅游的时候尝试过蹦极,从澳门塔61层往下看去时跌宕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有紧张,有心跳加速到耳鸣,有想要原路返回的落荒而逃感。 长时间的对视与沉默在潇潇的雨声中发酵,楼梯口的灯电流不太稳,颠簸着暗了一下,又快速亮起。 时澄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他们两个不就是陌生人吗,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应该也没什么吧? 嗯,就这样。 她轻轻吞咽了下口水,四肢如负千金秤砣,慢慢拾级而上。 她不说话,他竟也不理她。 没道理。 在离他还有三四级台阶时,她停下脚步:“你为什么骗我?” 以“你为什么”这四个字开头的话总像是带上了小孩子独有的幼稚,如若语气再带点隐晦的赌气,那稚气与置气感就更甚。 话刚落,时澄月都想咬舌自尽。她在说什么? 林一砚显然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微挑眉:“骗你什么?” “骗我......”她答不出来。 黄主任水漉漉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摇摆,最后决定起身归于时澄月的阵营。它站到时澄月脚边,小短腿一软,又倒在了她的腿侧。 “你的喜欢变得可真快。”林一砚轻笑了声,不知道是在说谁。 时澄月正在为自己找理由,没听到他那饱含深意的话。 找到了! “你明明不上晚自习的!”语气里是莫名的可怜控诉。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说到可怜处了,她底气愈发足够,“我那天晚自习结束去找你,结果你们班同学跟我说了,你根本不上晚自习,你——” 倒打一耙一直是时澄月的强项,她索性也坐在台阶上,“你知不知道你玩弄了一个少女纯真炽热的心。” 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每句话似乎都可以用感叹号来结尾。 一朵朵烟花在林一砚心里炸开,那股盘旋在他周身持续几天的阴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震颤胸腔里传来的欣然与喜悦,那颗为时澄月而跳动的心脏在狂乱地冲撞叫嚣,他连滚烫的手指尖都泛起了丝丝扣扣的麻意。 她来找过他,她居然来找过他。 于是明亮眼眸都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染上笑意。 时澄月手指戳戳他带了护膝的膝盖:“到你解释了。” “我等了你一节课,但是你没来,我以为你忘了。后来——” 他不太想告诉时澄月自己去了四班,又在校门口看见她和那个男生撸猫,然后嫉妒到发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从学校后门离开,这些在此刻已经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他通通省略,最后缩略成一句: “——后来我就回家了。” 原来是这样。他居然等了自己一节课。 “那你为什么等我呀?”时澄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林一砚轻咳一声,神态平静:“因为你说晚自习来找我,放人鸽子不太好。” 时澄月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屁股却不知不觉地往上挪了一格台阶,两人就这样并排而坐:“原来是这样呀,不过你怎么就等一节课,看来我只值这一节课。” 这话说完,她又开始碎碎嘀咕:“我真的觉得我这张脸挺好看的,怎么你就没法对我一见钟情呢?”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侧脸尽数浮进林一砚的眼前,藏在黑色眼镜框下的瞳孔是一点点的茶褐色,头发一半披散在校服外头,一半蜿蜒没入领口里面。 他想撇开目光,可是视线还是忍不住悠悠落在她的眉眼,鼻尖,唇畔。 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女生,连头发垂落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令他心动。 真想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刚刚揉猫猫时那样。 “林一砚。”她又叫他名字,嘴巴埋在衣领里,瓮声瓮气,带着朦胧雾感,“那如果我晚自习再来找你的话,你还愿意教我做题吗?” “愿意。”林一砚说。 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摩挲,最后缓慢溢出,庄重得倒像是在做什么誓词,引得时澄月忍不住去看他。 外面依然是狂风大作,暴雨肆虐,室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片天地。 时澄月觉得自己的心脏上有百分之七十八点五的成分是由巧克力曲奇饼干制作而成,不然为什么他只是轻飘飘地投过来一眼,就像冬天的太阳烘烤着曲奇饼干上的巧克力块,慢慢融化成糖浆,然后甜腻渗进心间呢。 时澄月甩开那点怪怪的感觉,不自然地岔开话题:“不回去上课吗?” 林一砚晃了晃脚,眉眼敛着,脆弱感丛生:“脚崴了,走不动。” 前几天才被应成俞和十二班的班主任一顿严厉批评,现在打个篮球又能崴了脚。 林一砚,你可真够可怜的。 “那……我送你回教室?”时澄月随口问。 “不用。”他拒绝,“我自己走就行了。” “你一个人能走吗?” “慢慢走就行了。” 如柳絮翩翩拂过喉间,时澄月抿唇,手指蜷了一下。 如果说刚刚只是单纯出于礼貌的发问,那么这一刻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林一砚还挺可怜的。 “那我先走了。” “好。” 时澄月走后,猫猫又如墙头草屁颠屁颠地朝林一砚跑过来,继续匐在他身边,又开始娴熟地用脑袋蹭他的手掌。 林一砚微偏过头,望向时澄月远去的背影,直到楼道内再无脚步声,下颌线动了动,手指抚摸着猫咪的脑袋。 时澄月一定没有看过《四重奏》,不然也许她就会知道—— 表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成年人需要的是诱惑。 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当然,这样一般有三种模式:要么变成猫;要么变成虎;要么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其实他应该告诉时澄月自己的脚是如何崴的,但是现在的时机还不够。显然,等到她有些心动的那一刻,再告诉她自己今日的惨状是为何而起...... 哦,彼时那只单纯善良的兔子,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跳入他以温柔编织的捕兽网。 十七岁的林一砚,深谙此道,并正为之付诸行动。 第 14 章 林一砚一瘸一拐回到教室的时候,体育课已经结束了。 班里有好几个男生女生在聊天,田鑫泽和蒋凯承比他快一步回教室,一帮男生围在后头不知在干什么。 卢婷婷和几个女生正在斗地主,桌上放着牌,位子占得有些大,以至于那些课本有一部分挪到了金嘉媛的桌上,她只能缩在角落里写作业。林一砚进门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把目光看向他。 在林一砚路过时,卢婷婷随口问了句:“你脚怎么了?” 林一砚答得敷衍:“崴了。” “不贴药膏吗?” “死不了。” 他说完就往位子上走,卢婷婷回过头来继续和女生们打牌,边打边无所谓地切了声:“真没劲。” 金嘉媛借着看时间的缘故回头,眼神快速落在他略有肿胀的脚踝处,又怕被人察觉似得快速转头。 · 天气预报没有出错,这场雨持续到最后一节课下,稍微小了些,可看一看天色,似乎还要持续到晚间。 放学前,时澄月用校园卡给李淑然打了个电话,说明今天晚上要在学校上晚自习,不用等她吃晚饭。李淑然还笑着调侃时澄月居然有一天真的会愿意上学校的晚自习。 “什么呀,我就不能想好好学习吗?”时澄月倚着墙。 李淑然应该是在公司,时澄月还听见了时鸣磊的声音,时鸣磊问是谁,知道是时澄月后他就接过电话:“了不得,不得了,时澄月要开始用功学习了,年级第一绝对是你的!” 时澄月哼哼了两声:“年级第一当然是我的!” 时澄月挂断电话,边甩校园卡边往四班走。 路梁不知道何时走在了她的身后,他抱着一叠数学作业,时澄月往后瞧了眼:“班长,这又是什么?” 路梁:“这是今天的作业。” 时澄月看着崭新的练习册,感叹了一声:“好烦啊,怎么又是一本新的教辅书?” 她拿过最上面的一本,翻了几页又悻悻地放回去,“算了,一看我就都不会。” 路梁有些紧张地接话:“那我教你吧,你刚刚不是说今天要在学校上晚自习吗?” 时澄月咦了声:“你听见了啊?” 路梁点点头,又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 他撒谎了,抱着这叠作业走到转角处的时候他才发现时澄月在打电话,于是走的很慢很轻,像个胆小的窃听者,听完了她打电话的全程。 时澄月不甚在意这种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小心翼翼,她随意摆摆手,故作神秘地一笑:“不用,有人会教我的。” 有人? 路梁的眼神暗了暗,眸光流转间溢出失落。但他没多问,只说了句好。 时澄月高一下学期开始就没在学校上过晚自习,第四节课下课后,她坐在桌前盘算着应该带几本作业去找林一砚。 祁嘉虞围观全程,把棒棒糖的糖纸剥开塞到时澄月嘴里:“好好学习,听见没?” 时澄月咬着棒棒糖,皱眉:“我妈都不会对我说这四个字。” 前排两个女生好奇地回过头:“那你妈会说什么?” 时澄月来劲了:“我妈说,宁可被高富帅骗爱,不可被凤凰男骗财。” 女生们齐齐鼓掌。 阿姨好思想!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时澄月刚好溜到十二班门口。每个班的晚自习老师都是随意分配的,时澄月不怕因为脸生而被老师赶出来。 她走到后门口,林一砚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手肘撑着课桌,腕骨突出,随着转笔的动作而显出一种莫名的色气。 他正垂着眼在做题,手上的笔转得越来越快,却不见写下任何一个字。从侧边望去,嘴角绷得紧紧的,整个人看着气压很低。前排有几个女生频频回头朝他的方向看去,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田鑫泽的位子空着,时澄月正要往教室里走,肩膀被人拍了下,扭头一看是田鑫泽。 “你怎么来了?” 时澄月得意地晃了晃重重的书包:“我来学习。” 田鑫泽提醒:“他心情不太好。” 时澄月惊讶:“为什么呀?” “打篮球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时澄月忍不住提高音量。 打篮球还能被人打? 原来这就是他脚崴的缘故。 时澄月以为他是打篮球时不小心摔伤扭到的,没想到居然是和别人打架才扭到的。 “再加上那道压轴题解了一个下午了,没解出来,就更郁闷了。” 时澄月慢吞吞地哦了声,这个原因倒是可以理解。这么想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既然林一砚在生气,那她要不要先撤退为好,万一他把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呢? 正说着,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林一砚抬眸朝后门这边看来,几乎是在和时澄月视线对上的同时,他条件反射地拉开田鑫泽的椅子,把他课桌上乱七八糟的课本都堆到角落上,几本书在课桌边缘摇摇欲坠。 田鑫泽:? 林一砚总不该是因为自己来了还特地给他拉椅子吧? 四目相对,时澄月还沉浸在林一砚在生气这件事情里,她愣了几秒才呆呆地伸出手,像招财猫似的摆了摆:“我来了,你别生气了哦。” 田鑫泽:?? 她又在说什么? 林一砚疑惑地看着她,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过来。” 哪里生气了,这不是面色如常吗? 时澄月放心了,她小跑到林一砚身边,把书包放下,坦然地坐下。 田鑫泽:??? 无语死了,那他坐哪里啊? 田鑫泽抱着作业,趿拉着脚步往前排走。他在前排找了个走读生的空位坐下,班里男生问他怎么坐这里了?田鑫泽可怜兮兮地说后排不欢迎他,他被赶出来了。 同学们好奇地往回看,窸窣闲聊声中夹杂了几句“又是这个女生哎”,时澄月被迫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万年厚脸皮终于羞了一回,她紧张地舔了一下唇。 突然阴影从头顶落下,一本摊开的生物书被立在了她的面前,眼前的视线都被高高的书挡住,时澄月好奇地回过头,看见林一砚懒散靠着椅背,一脸看什么看的别扭神情,手上依然转着笔,耳根却偏红。 时澄月疑惑地盯着他。 自己的耳朵红,是因为在陌生的教室被一群陌生的人盯着。 那他的耳朵,为什么也会红呢? 在时澄月思考出这个问题前,林一砚抽过她那一叠作业里的数学作业。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选择题做到第五题戛然而止,填空题也随意写了几个,再翻页,大题基本没动。 林一砚长吐一口气。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时澄月显然读懂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等对方说话她就倔强地回:“我这人天资聪颖,只是不爱学习罢了,只要我稍微努力那么一下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年级第一。” 笔落在桌面上,林一砚沉默了片刻,重复道:“拿下年级第一。” 时澄月并没有听出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所以她还要认真地解释:“对啊,你稍微让着我点,考差那么几分,年级第一就是我的了。” 林一砚的身体往后仰了仰,他很轻地抓了抓头发,嘴角漾起一丝笑,声音几近轻不可闻:“那我的年级第一可不能被别人抢去了。” 时澄月还要接着说话,有人在讲台上问:“这谁的书啊?” “没名字就是林一砚的。”蒋凯承吼了声。 时澄月疑惑,戳了戳蒋凯承:“为什么呀?” 讲台上那男生把书朝林一砚的方向飞,林一砚抬手轻松抓住。 蒋凯承拿过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面:“看。” 书本最后一面的左下角,用黑笔写了一个砚字。 “你名字都写最后一页啊?”时澄月疑惑。 “嗯。”林一砚说,“写第一页破坏扉页,我不太喜欢。” 什么奇奇怪怪的习惯,时澄月腹诽。 她又问:“这样发作业岂不是很麻烦。” 林一砚:“大家都写名字,那不写名字的就是我的了。” 时澄月:“……” 听着仿佛是还挺会方便别人的。 “好了,做题了。” 林一砚翻开练习册给她讲题,圈出了几道同类型的题目让她做。时澄月觉得林一砚这个人很厉害,明明上一秒两人还在兴致盎然地讲一个话题,他却可以无缝又自然地跳到下一个话题中去。 但是时澄月的注意力不集中,她撑着下巴看林一砚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着什么,时澄月瞟到最上方的一行字: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大家上午好。今天我在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是—— 字迹清晰干净又清隽,连笔处也利落分明,笔锋劲道。在男生中,能有这么漂亮的字实在不多见。 时澄月问:“下周你要上台演讲?” 没等林一砚回答,蒋凯承回过头:“他哪有资格上去演讲,这是田鑫泽的演讲稿。” 林一砚笑得没什么脾气:“烦不烦?” 时澄月奇怪:“为什么没资格?” 蒋凯承和她解释第一场演讲只有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一有资格上台演讲,解释完毕后还顺便问时澄月一句“你不知道这个吗?” 时澄月哪里知道,她从来不听这些莫名其妙的鸡汤式演讲,每每到有演讲的大课间,她都会和祁嘉虞躲在女厕所里玩小猫钓鱼。 “田鑫泽,过来!”蒋凯承冲前面一招手,田鑫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干嘛?” “你自己的演讲稿为什么不自己写,年级第一也不带你这么飘的吧。”蒋凯承抽过林一砚桌前的演讲稿,甩给田鑫泽。 时澄月瞪大眼睛,语气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惊讶:“田鑫泽是年级第一啊?” 田鑫泽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澄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刻板印象,总觉得跟在林一砚这种风头无两的人身边的朋友总是容易成为背景板。 但是仔细看田鑫泽和蒋凯承,也是可爱又活泼的少年,而这样的人同时又名列年级前茅,完全跳脱开成绩好的人缺乏充足的人际关系这一古怪定理。 时澄月开始胡扯:“你长得那么好看出挑,我就没把你往好学生那一栏想。” 岂料,这句话刚落,身边幽幽的声音传来:“我是长得很丑吗?” 已经沉默了很久,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别扭些什么劲儿的林一砚猝不及防地开口。 时澄月接话都无需思考:“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银河系第一帅啊!” 林一砚:“......” 烦,不如不问。 “那为什么田鑫泽的演讲稿在你这里?”时澄月没得到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又问道。 蒋凯承:“他最擅长讲鸡汤了。” 闻言,时澄月好笑地看向林一砚:“你怎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 “别造谣我行不行。”林一砚无声叹气。 就这么来回的一番对话,又过去五分钟了。 林一砚看了眼表,课本被卷成一圈,拍了下田鑫泽和蒋凯承的脑袋:“别烦她。” 两人哦了一声,把头转过去。 时澄月在学习的时候觉得做什么都是有意思的,她甚至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田鑫泽讲,就被林一砚扼杀在摇篮里。 旁边这人手指屈起点了点最上面的那道题,给她讲了一遍做题思路。 讲完后,示意时澄月自己做一遍。她拿过笔,低头看着题。 林一砚眼见她迟迟没有动笔,慢吞吞地发问:“你是不是做不出来?” 瞧瞧这措辞,即使他掩藏得极好,时澄月还是发现了他语气里带着的不可置信。 有什么好不可置信的,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学理科的料,就算她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听一遍还是云里雾里有什么好奇怪的?真是大惊小怪! 时澄月反客为主:“你想不想再给我讲一遍?” 她立刻又补充,“我刚刚走神了。” “你真是......”林一砚话到一半,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索性作罢。 “都怪你,长得这么帅,我全程盯着你这张脸了,哪还有心思听你讲课哦!”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安静的晚自习时间却显得格外明显,前面齐刷刷的脑袋一溜烟转过来,时澄月又一次低下头,把脸埋在手臂里,这次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哎呀,你们班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回头啊。” 瓮声瓮气,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 林一砚垂眼,低头看着那道困扰了自己一个下午的题,好像突然有了些解题思路。他拿过笔,将声音压成几乎和她一样低:“那你下次说话声音轻点。” “我已经很轻了,还要多轻啊?” “轻到,”林一砚顿了一秒,“轻到只需要让我一个人听见就行了。” 这可是林一砚自己送上门来的。 时澄月埋在手臂里的脸探出一只眼睛,她直起身子,搬着椅子往他边上凑了凑。 两人的椅子近到快要贴在一起。 作业也往这边挪了些位置,她用气声道:“这样就只有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林一砚低头,看着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膝盖,他默不作声地嗯了声。 “安静点!”教室外突然一阵严厉洪亮的怒斥声。 时澄月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抬头看,窗外并没有老师。她不由感叹黄忠实的嗓门是真的大,训楼下班级的声音都还能传到她的耳边。 时澄月不敢再多说话,她怕黄忠实巡逻到这边来,只能低头写着作业。 碰上难题的时候又戳戳林一砚。 林一砚讲题的时候很认真,心无旁骛。时澄月却不然。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递到林一砚嘴边:“吃吗?” “不——” 第二个字还没说完,嘴巴里就被塞进一个冰凉的触感,青苹果味棒棒糖的香气瞬间填满口腔。 她刚刚是喂他吃糖了吗? 他有些愣,心跳一个错拍,因着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膨胀发酵,突然忘记自己刚刚讲到了哪里。 于是只能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林一砚。” “嗯?”林一砚抬头,就看见时澄月不知何时凑到自己面前的脸,她的长发垂落,发尾碰到林一砚的手臂,又慢慢滑下,如同在他肌肤表层轻描淡写画下一个弧度。 她的眼神带着探究与询问,仔仔细细地扫过林一砚的五官,最后落到他咬着棒棒糖的唇上,他的唇似乎很软。 窗外乍起一道闷雷,却没有落雨。 时澄月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微眯的视线像准确聚焦到猎物上的镜头。 然后瞄准。 “林一砚,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15章 第 15 章 原本平静无波的青春期里…… 空气里的沉默尽情发酵着,无法声张的气息在缓慢压抑地流动。 林一砚屏住呼吸,在这样多人却又矛盾静谧的空间里,他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地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和耳膜。 她的发尾还垂在他手背,一摇一晃间如同轻盈羽毛扫过。 那拿捏着时澄月试卷的手掌心里不知何时陡然渗出了一层汗水。 “我没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倔强地吐出这三个字。 良久,锁住他脸的目光终于撤退。 时澄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脸上露出几分恼怒和遗憾:“好吧,你的确没有。” 他怎么可能脸红耳热? 再没有什么词比无波无澜更能准确地形容林一砚的脸了。 时澄月想起在来十二班之前祁嘉虞和郑冉冉在她面前絮絮聒聒的对话。 “兔子,出其不意的进攻绝对能让人心跳加速。” 简直是胡说八道。 祁嘉虞和郑冉冉这招,显然很不管用啊! “嗯,快点做题,不然要下课了。”林一砚语速有些快。 不过时澄月正沉浸在初次进攻便滑铁卢的懊恼之中,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林一砚见她没反应,抬手在时澄月面前晃了一下。 时澄月回神。 入目的就是他白净修长的手,用力的时候宽大的手背上会显现出一点凸起的血管和淡青色的经络。 “听见了。” “那能做题了吗,时澄月?”他骨指屈起,在时澄月面前的那张卷子上敲了敲。 时澄月已经坐直了身子,但是还是没有林一砚高,林一砚此刻正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浅浅的呼吸喷在她眉眼处。 时澄月早知道他长得好看,只是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他眼窝有些深,瞳色偏黑,像一汪表面清澈实际深不见底的星瀚湖海,太容易沉溺其中了。 所以她理智地不想和他对视,目光自然地错开下移,看见他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滑了一下。时澄月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麻,一点点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慢悠悠地冒出来。 懊恼和挫败还在脑子里毫无目的地打转。 时澄月去拿桌上的试卷和笔,一本正经道:“学习要循序渐进,像我这种差生,一天学一点就够了。我要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她收拾书包时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快得让人眉目缭乱。 “再见!” 时澄月走后,林一砚坐在位子上,头顶电扇调到了最高档,风呼呼向下袭来。他心口燥意不减,手上的笔越转越快,用力过度间,笔落在地上。 咔哒一声。 像演绎到电影时突然被人拔掉电源线,观影者从恍惚中挣脱开,思绪沸腾后又归于清醒。 他弯腰去捡笔,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只金色小老虎的最底端缠绕着一根黑发,于是不久前那酥酥麻麻的触感随着这一眼又反复袭来。 他想,也许这就是不走心的追逐与悄悄暗恋的区别。时澄月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脸,说出口的话无需经过大脑思考,也不在意这些话在他心里引起的波澜,因为此刻的他于她而言无足轻重,不过一个新鲜感过后就可以随意丢弃的陌生人。 可她是他放在心尖视若珍宝的人,因为认真,因为贪恋,因为藏不住却又拼命想藏的翻飞心绪,他只敢用余光悄悄窥探他与她无意之间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为她的长发擦过他的手背而悸动,为她随口道出的一句话而在胸膛引起翻天覆地的一阵波澜。 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变得模糊。 “砚啊,什么事这么好笑?”田鑫泽问。 林一砚回神,转笔的手指一停,他把练习册递给田鑫泽:“这题你解出来了吗?” 田鑫泽:“没,老廖应该还没下班吧,你要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吗?” 林一砚眼睛一弯,浓长的睫毛上似乎都点缀了些笑意:“我做出来了。” 闻言,田鑫泽纸和笔都备上了,一副严阵以待虚心求教的样子。 林一砚的笑意更大了,清朗声线里都带着微颤:“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做出来了。”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书包很酷地甩到肩后,诚恳地拍了拍田鑫泽的肩膀,“年级第一,你加油。” 在田鑫泽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林一砚原想着双手插兜,拽得不行地走出去,结果刚起身,脚踝处一阵痛,让他差点骂出一句脏话,幸好是背对着田鑫泽,他依然倔强地挺着笔直的身段往外走。 “我靠”田鑫泽语气委屈巴巴,“这人怎么这样啊!” 田鑫泽是真不懂,忍不住提高音量:“我真不理解,你对时澄月怎么和对我们不一样啊?” 人都走出老远了,田鑫泽没想着自己能等到林少爷的回答,却不想林一砚又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整个人跟放了慢倍速似的。 林一砚:“不太一样吗?” 田鑫泽:“对、对啊。” 林一砚本来就不是什么沉默寡言半天闷不出一个屁的人。 只是被人这么正正经经地问,他都有些迟疑了,田鑫泽怼了一把蒋凯承,“是吧老蒋。” 蒋凯承咬着笔头,和前桌女生玩纸质五子棋,边玩边炫耀自己不仅擅长五子棋,更是围棋象棋的个中高手,他根本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就胡乱嗯了一下。 林一砚点点头:“那就行,我真走了。” 田鑫泽:“天天抽风吧你。” 林一砚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 这帮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怎么会知道,世界上最勾人的东西,永远是反差感。 虽然强装内敛沉默的少年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但是快了,他马上可以撕掉这层面具了。 · 这次,终于轮到时鸣磊等时澄月了。她下楼的时候,时鸣磊已经等了她半个小时,老远地看见她下来,时鸣磊把前门打开,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爸,你抽什么风?”时澄月坐进副驾驶,书包丢在后座。 时鸣磊启动车子:“你上次等了我五分钟,这次我等了你半个小时。” 时澄月不服:“你等等我怎么了嘛!” 正说着,她透过后视镜,看到林一砚背着书包,一瘸一拐缓慢地走出校门,瞧见校门口的石墩子后,毫无犹豫地敞着腿往上一坐,低头拿出手机来不知道给谁发着消息。 手机荧光倒映在他的五官上,此情此景下,倒是勾勒出些许冷淡。 “哎爸爸爸爸爸!”时澄月目光不移,“那个是我同学,我们送他回家吧。” 时鸣磊也瞟了一眼,狐疑的目光最后落在时澄月脸上,他装作不经意:“你同学?” 时澄月:“嗯,他脚崴了。” 时鸣磊:“一看就是在等人,他家里人应该会来接他的。” 时澄月扭过头:“可是这么热的天,等在外面多不好呀。” 这么热的天。 又不是这么冷的天。 时鸣磊一踩油门,车子加速。 时澄月诧异:“爸你干嘛?” 时鸣磊转动方向盘,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你妈读高中的时候,打排球受伤了,就是我送她回的家。”也不知道勾起了这个四十几岁男人什么绵长的回忆,他感慨,“我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夏天,和今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时澄月:“所以呢?” “后来她就成了你妈。” “你少胡说了,爷爷都说了,你读高中的时候家里是没钱的,你只有辆自行车,轮胎还老瘪。” 时鸣磊一本正经地接话:“没错,我就是骑着轮胎瘪了的自行车送你妈回的家。” 无语。 什么莫名其妙的前因后果。 时澄月:“可是他本来不上晚自习的,今天可是特地为我才选择留校的,送人家回趟家怎么了!” 傻姑娘啊,这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赤裸裸的图谋不轨啊! 于是时澄月看着时鸣磊赞同地点点头,却把车开得更快了些。 她恼了。气鼓鼓地看着前面的路段,霓虹灯穿过繁密的枝叶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想起收近距离和林一砚对视时的感觉,他不过是轻飘飘投来的一眼,却如热带地区灿烂炙热的烈阳,滚烫又灼人。 又像一颗炸弹投入海底,爆裂时从下而上撑起一道海浪铸成的蘑菇云,于是掠过海面的飞鸟四散躲开,少女原本平静无波的青春期里异动突起。 时澄月挠了挠自己的脸,又捧过放在一边的冰奶茶,拧开盖子又旋紧。 再也不听祁嘉虞的了。 什么恰当的身体接触可以完美地拉近男女之间的关系,可以激起对方心里的波动和贪婪。 失策失策。 · 时澄月一直觉得高中时期的周末过得很快。 又是一个周一。 本周开始全校师生正式开学,学校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新面孔。 因为早得知今天田鑫泽会在升旗仪式上进行演讲,时澄月特地拒绝了祁嘉虞的厕所半小时游,硬是拉着她去操场。 “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得知时澄月想要听升旗仪式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今天是田鑫泽演讲后,祁嘉虞好奇地发问。 就走在两人前头的路梁步伐稍稍放慢,头不易察觉地偏向时澄月的方向。 时澄月啊了声,带着同样的好奇:“我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这还不好?”祁嘉虞说,“班长上次上台演讲也没见你去啊。” 说罢,祁嘉虞拍了下路梁的肩膀:“对吧,班长?” 像烫手山芋陡然丢在了路梁的手里,他推了推眼镜,一时语塞。 时澄月笑着回:“这么多人听班长演讲,哪里还需要我撑场面,对吧班长。” 路梁看向时澄月,最后沉沉嗯了声。 升旗仪式上例行是先升旗,再由教导主任讲话汇报上周不符合校纪校规的学生名单。时澄月不爱听这些,正和祁嘉虞站在后面闲聊,廖卫峰突然走到她后面。 “时澄月。”又是一阵夹杂着无可奈何情绪的哀叹。 时澄月心一颤,脑子里迅速把自己最近犯的事过了一遍。 打架? 没有。 逃课? 没有。 抄作业了吗?没有。 有但是没被任何老师发现。 “老师,我最近很乖的。”时澄月主动交代。 廖卫峰目光下移:“祖宗啊,你知不知道升旗仪式是要穿校服校裤的。” 时澄月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 她今天穿的是自己的黑色束脚运动裤。 以往她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校园,但是轮上升旗仪式,检查校纪校风的同学会严格一些,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不可取。 “过来。”廖卫峰说。 时澄月不知道要干嘛,但是还是乖乖跟在廖卫峰身后。 廖卫峰把她带到主席台边上:“不会检查到这里来的,你就在这里站到升旗仪式结束。” 时澄月像是有了免死金牌,又狡黠得意地笑着:“老师,你是不是怕我给我们班扣分?” 廖卫峰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时澄月捂住嘴巴,说话含糊:“您放心,我就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去。” 这里是距离升旗台最近的地方,时澄月看见田鑫泽站在演讲台边,似乎有些紧张。林一砚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面有请高三十二班田鑫泽同学为大家做本周的国旗下讲话。” 田鑫泽站在正中央,些许颤抖的声音愈发自然,那些紧张也跟着悠悠晃晃的热风飘散。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又是一个漫长而短暂的学期拉开帷幕” 一些老套的话术,像是套了一层层的模板。蒋凯承用鸡汤一词来形容这份演讲稿果真没错。 她倒是看不出来林一砚这种问一句吭一声的人能写出这么一大段废话。 “老师,以前这种演讲都是林一砚做的吗?”时澄月扯了扯廖卫峰的袖子。 “第一学期是十一班的倪泽,后来就都变成他了。” 也是难为了林一砚,能有这么这么多的鸡汤可以讲。 如果不是廖卫峰时不时回头以眼神警告,时澄月都要靠在墙边睡着了。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是没有宿命论的。同学们,无论你们现在在普通班还是重点班,都不要因此而放弃亦或懈怠,生命这条长途充满了未知,而人生就在于不断打破既定规则。现下,你所认为的脱轨,也许是开启一条新征程的光明。最后一年,我与大家共勉。” 演讲到此结束,台下响起掌声。 最后这段话也是林一砚写的吗? 时澄月站在演讲台的右侧,林一砚站在最左侧。在田鑫泽说这些话的时候,时澄月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在这片热烈的掌声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林一砚投去。 少年站在那里,似乎是前一天没睡好,面容露出懒倦,身姿却矛盾地笔挺。刚刚廖卫峰还批评自己没有穿校裤,此刻她都想招呼廖卫峰去看看林一砚,这位传说中的年级第一也没有穿校服。 典型的衣架子。 宽阔平直的肩膀完美地撑起了宽大的短袖,两手背在后头,他站在那里时就像难以攀爬的高峰和耸立的参天树,透着疏离与傲然。 明明是自己写的稿子,却听得一点儿都不认真,似乎还有些犯困。 林一砚不和人说话的时候,眉眼微微收敛着,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和他说话仿佛也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气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林凯然一样,对待人的冷漠态度如出一辙。可是为什么面对林凯然,她会轻而易举地放弃,而面对林一砚,她就有一种打破砂锅的执着呢? 时澄月并不觉得是因为林凯然有喜欢的人这个理由让她望而却步。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对时澄月说林一砚有喜欢的女生,那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一定会浑不在意地说,有喜欢的女生又怎么样,他喜欢他的,也不妨碍我追他呀。 田鑫泽演讲结束,走下台。 林一砚打了个哈欠,敷衍地竖起大拇指,结果田鑫泽回了他个中指,估计林一砚嘴里没说什么好话,他懒懒扯着嘴角笑,于是眉眼间的疏离烟消云散。停留在时澄月眼里的,是他一览无遗却又习焉不察的少年气。 也是在此刻,她发现,他和林凯然不一样。 就像是在烈日炎炎的午休后,拖着困倦疲累的身子拿过一瓶橘子汽水,拧开拉环的那一瞬,随着“呲——”一声,气泡和冷气争先恐后地往上涌,清凉气息迎面扑来,让人顿觉心爽神怡。 “听傻了?”廖卫峰回过头问,“有没有想好好学习的念头?” 时澄月:“” 倒也不用这样见缝插针地督促她好好学习。 “有有有。” 升旗仪式结束,一班到十二班的队伍依次经过主席台前往北楼的楼梯口走。终于看见四班的人时,廖卫峰叫住路梁,让他去办公室再搬一套新的教辅书。 站在廖卫峰身边的时澄月近距离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又是一阵呜呼哀哉:“前几天不是刚发了一套新的吗,怎么又来了。” 廖卫峰将书卷起,敲了下时澄月的木鱼脑袋:“为了帮你们挑选教材,我头都快秃了,你还在这里抱怨书多!” 时澄月叹了口气:“好的好的,老师您辛苦了。” 廖卫峰懒得再看她这副耍宝的模样,使唤道:“帮路梁一起去搬书。” “哦。” 时澄月跟在路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北楼走着。 两人沉默着走了半程路,路梁回过头来:“你最近都在学校上晚自习吗?” 时澄月嗯了声。 “要我教你什么吗?” “不用啦,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有人教我吗,就是十二班那个林一砚。” 路梁步伐放慢,和她并排走:“重点班的进度都很快,而且尖子生的学习氛围还满窒息的,你晚自习去十二班会不习惯吗?” 窒息吗? 时澄月觉得挺好的呀。 “不会吧。” “那些人的脑子里除了学习就只有学习,他们甚至可能会觉得外班的同学进他们班影响了他们安静的氛围。”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也觉得如果有外班的同学跑到我们班来问题目还挺烦的。” 是这样吗?时澄月下意识想反驳,却又觉得路梁说的没错。每个班都有成绩好的人,但是她放着自己班的学霸不问,偏偏要从三楼千里迢迢跑到五楼去问别班的学霸,似乎也占用了别人向学霸请教的时间。 路梁看着时澄月低着脑袋,手指绞着衣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一片灰青色的小扇形,表情带了些许歉意和纠结。 路梁继续说:“你要是有问题的话,晚上来问我吧,方便一些,而且我们的进度也是一样的。” · 晚自习前,时澄月站在十二班门口,斜倚着墙,没先走进去。 前排的卢婷婷几个人照例拿出牌来玩,时澄月上一次没有仔细观察过,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重点班的人也在玩牌吗。 卢婷婷边洗牌边问:“今天老刘讲的那道带电粒子的运动,你们听懂了没?” 女生拿过牌,先感叹了句这牌真臭,才回答:“懂了。” “神仙,那你待会儿教教我。” “好,你和我同桌待会儿晚自习换个位子。” 距离第一节晚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女生们不带片刻犹豫,把牌收起来,从课桌里拿出一叠作业,撕下一张便利贴,写完今天的学习任务后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做作业。 时澄月和祁嘉虞也经常在教室里玩牌,可是如果遇上下一节是自习课,她们的自制力根本无法控制她们去学习。 原来人与人的差别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产生了。 “站这儿干嘛?”长发被人从后头扫了一下,有一缕贴过她的脸颊。时澄月回头,林一砚就站在她身后。 蒋凯承和田鑫泽杵在他旁边,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道数学题,都没注意到林一砚已经停下了脚步,直到撞上他的肩,两人才把视线落到时澄月身上,异口同声地问出问题:“你怎么不进去啊?” 时澄月咽了下口水:“你们不在,我有点不好意思。” 三个人都笑了一下,毫不掩饰。 田鑫泽:“你还会不好意思?对了,我上午的演讲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时澄月点点头:“条理清晰,逻辑通畅,声情并茂,听得我当场就回教室头悬梁锥刺股了。” 田鑫泽:“知音啊!” 蒋凯承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毛病。” 田鑫泽一把勾过他脖子:“你想死啊。”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教室,只留下时澄月和林一砚在门口面对面站着。 林一砚抽了抽鼻子:“不进去吹空调吗,我要热死了。” 时澄月哦哦了两声:“那快进去。” 时澄月还是坐在田鑫泽的位子上,田鑫泽则坐在蒋凯承身边。 她从书包里拿出试卷,摊开,圈出自己不会的题,还没等请教林一砚,后门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学生,几个人看见时澄月,就打趣林一砚:“你的学生又来上晚课了?” 林一砚抽过时澄月的卷子:“嗯,比你们准时。” 一个男生弯腰勾着林一砚的背,快速地扫了眼时澄月的卷面:“嚯,这题都能错。” “妹妹,我们林一砚本来可是都不上晚自习的,现在专门留下来上晚自习,还给你一个人使,那真是大材小用了。” 时澄月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正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快速变红,那点不好意思终于化成了羞耻。按照以往的性格,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怼几句,可是上午路梁的话还历历在耳,这是在别人的班级,这里没有那点位于安全临界值的归属感。这些调侃她的男生们,有可能是年级排名表里她望尘莫及的那几位。她没有勇气以在四班的说话方式对待他们。 “烦不烦?”林一砚说,“没听见上课铃?” 男生们又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阵,才回到位子上。时澄月注意着那些男生,虽然一路走过去都在插科打诨,短短几步路可以花上半分钟,可是一旦回到了位子上,俨然换了一副样子,认真又一丝不苟,沉浸在做题的海洋里,好像什么都无法打扰到他们。 “你们班最差的学生是年级第几呀?”时澄月问。 林一砚正在看她错的题,回的有些不在意:“忘了,后面黑板有贴成绩单。” 时澄月正好坐在最后一排,她转过身,直接把注意力落在最后一排。十二班总共有三十九名学生,最差的一名在年级里的排名是第一百二十一名。 可是江理实验高三段学生有五百人,这个班的最后一名,在整个学校里,也处于中上游。 路梁说的没错,这个班的每个人都很厉害,随手考出的成绩就是她时澄月望其项背的。 那些下课时插科打诨笑语不断,甚至偷摸着拿出扑克牌玩乐的学生们,一旦到了上课与自习时间,无论老师存在与否,他们都会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时澄月并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为学习不能成为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可是,当她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和那些在年级排名列表中浓墨重彩的人相比,她的头颈实在无法像在四班那样时得意自满地抬着。 她想回四班了。 她想和自己的同一类人玩在一起。 低气压是可以神奇地附着在旁人身上的,林一砚抬头睨了她一眼:“今天怎么怪怪的?” 时澄月回神的时候林一砚刚好错开了那本该对视的目光,低头在她的试卷上圈圈画画,又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 时澄月都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怎么怪怪的?”林一砚没得到回答,又状似随意地了一句,“不开心吗?” “当然没有。”她下意识否认的演技太过拙劣。 比起时澄月现在的样子,林一砚更喜欢她永远单刀直入的回答,和她眉眼弯弯嘴角带着粲然笑意说她喜欢自己时的模样。就算这句话是假的,都够他开心好几天。 他喜欢她那样明媚又无惧事事的样子。 可是现在…… 林一砚的目光在时澄月脸上游弋。 从刚刚开始,她的脸就有些红,还带着点心虚感。 这种神情,区别于羞赧,更像是一种在陌生环境中油然而生的窘迫感。 林一砚看着刚刚那道被男生调侃的错题,敏锐地察觉到时澄月的不开心可能就是因为这道题而起。 可是,他竟然从来不知道时澄月是这样敏感的人。 “康旭然。”林一砚突然提高音量,视线落在前方。 声音清澈又刻意提高,落在寂静的教室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砰然砸进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得水花四溅。 康旭然就是刚刚和时澄月说话的男生,他坐在第一排,听见林一砚叫他后,回头诧异地啊了声。 “你周末问我的那道函数极值求出来了吗?”林一砚不减音量。 康旭然一头雾水:“没、没啊这么难的题你就讲了一遍,我哪里听得懂。” 林一砚遗憾地啧一声:“都给你讲了一遍了,你还解不出来,行不行啊你?” 男生们皮惯了,没人疑惑林一砚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只跟着大部队哄然大笑。 哗然笑声里,田鑫泽也跟着打岔:“就是啊康旭然你行不行啊。”说完又回过头,手挡着嘴,声音压得极低,“砚啊,我也不会,你待会儿再给我讲一遍。” 林一砚转笔的手一顿。 何德何能,他有田鑫泽这么优秀的朋友。 笑容带起他稍弯着的眉眼,神采奕奕地望向时澄月,语调散漫:“怎么他们都不会啊,好笨。” 田鑫泽恼了,他不敢置信:“林一砚,你羞辱我?!” 他麻利地起身,手臂捞住林一砚的脖子,全身的重量覆在他身上,摁着他往下压:“你今天吃错药了?” 林一砚不加掩饰地嗯了声,眼里全是顽劣笑意。 几个男生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是男人就来一架啊!” “康旭然你怎么不冲,你不会连打架都不会吧?” “你能忍,爸爸都不能忍!” “别做题了,放下笔,拿上枪。” “林一砚可都把你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 康旭然骑虎难下,跟在田鑫泽身边。 原本静谧的教室突然被闹哄哄的杂音覆盖。 “男生们真是有病。”卢婷婷戳了戳金嘉媛的手,“对吧同桌,真是吵死了。” 金嘉媛回头看着后面乱糟糟的景象。 男生们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挥洒着自己那源源不断的精力。 她抿了抿唇,静默着回过头,声音轻到仅自己可听见:“我觉得很好玩。” 林一砚很好玩。 时澄月几乎是惶惶然地围观了全程。 他为什么说那句话,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吗? 这算什么?他在让自己开心吗? “他脚还没好,你们别欺负他”她不由自主地出声,话音刚落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不清不楚意味。 田鑫泽“靠”了一声,表情不爽:“林一砚刚才欺负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替我发声?” 康旭然:“砚砚有人发声,然然也需要人发声。” 田鑫泽干呕了声:“真几把恶心。” “哎哎哎,搞搞清楚,人家喜欢林一砚,这个班级里有人喜欢你康旭然吗?” 时澄月恍然回神。 是啊,在别人眼里,时澄月就是喜欢林一砚的啊。作为一个林一砚的追求者,说出那句话无可厚非,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些什么。 她深呼了一口气,那现在,来自胸口处略显急速的心跳是为何而起? “这日子没法过了!”康旭然一摔课本,“我走了!” “你干嘛去?” “我要退学去,这书我不读了。” 康旭然的同桌不甚在意地哦了声:“就是拉屎去了而已,不用管他,蹲到得痔疮了他会死回来的。” 时澄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办,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言语污秽,她也不觉得十二班如路梁所说的那样。 林一砚捡起康旭然扔在地上的课本,又下意识在手指间自然地转着,然后徐徐走到时澄月身边坐下:“开心了吗?” 时澄月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林一砚放下课本,把那张试卷又平移到她面前,“这题会了吗?” 怎么办,那股不知名为何物的情绪又在心胸之间蔓延。 她甩甩脑袋,手指杂乱无章地点着自己的大腿。 脑袋被黑笔点了一下:“别晃了,再晃就要搅在一起了。” 时澄月乖乖哦了声,趴在桌上认真地听他给自己讲题。 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时澄月才发现自己这次听得无比认真,认真到时间飞逝她都浑然不觉。 时澄月安静地把作业摆齐放进书包里。 林一砚撑着下巴,今天的笔和他不太对付,没转几圈就滚到了桌上。 “明天还来吗?”林一砚问。 “啊?” 这算是什么问题,本来就是约定好每天晚自习都来找他的呀。 不对她记起了今晚来找林一砚的初衷,是告知他自己以后不来找他了。 可是短短一节课,她的想法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奇怪。 “我” 林一砚正看着她,看她原本游移的目光变到坚执,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游移涣散到清澈肯定。 “我当然来。” “嗯,好。” 嗯,好。 嗯,那就好。 虽然不知道你今天的低落情绪因何而起,但请千万别因为今天暂时的不开心而抛弃我。 如果你今天不开心,我会用尽我所有的招数让你开心。 也许低级又拙劣,也许不能最大程度地讨好你,但请不要让我轻而易举就处于被放弃的地位。 他无法察觉到自己正以怎样的目光盯着时澄月,只是继续把那句话补充完整:“我等你。” 盛夏里夜晚湿气重,教室里开了空调,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靠窗边的同学用手指在上面涂抹,化开一层窗外景致。 如同加了噪点的老照片,教室外的夜景变成了一副夏夜里的沙画。 时澄月背着书包转头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映出自己怔愣无措的神情。 我等你这样的主谓宾结构,真像是一句确乎不拔的承诺。:,, 第16章 第 16 章 你好像一只狗。 冗长乏味的一周过去,下午第四节课后去吃食堂的晚饭,再跑去十二班找林一砚已经成为了时澄月的一种习惯。 国庆前后,江城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每天都要额外带一把伞这种不轻不重的负担终于可以彻底抛却。 “姐,我真没见过比你还懒的女生了。”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难得碰上全家在同一时段起床吃早饭的场景,时澄阳语气带嫌弃。 时澄月没搭理他。 时澄阳没得到回答,催促:“姐,你干嘛不理我?” 时澄月:“因为我懒到不想搭理你。” “时澄月,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叫我什么?” “时”时澄阳虚虚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吃饭,“姐” 时澄月心满意足,冷冷笑了声。 李淑然和时鸣磊坐在对面,对这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时澄月为了表示自己那点几乎为零的爱弟之情,决定送时澄阳去上学。 李淑然连连夸赞时澄月越来越懂事了。时澄阳在旁边听着眼睛直翻白眼,都十六七岁的人了,居然还要这种所谓的鼓励刺激法。 再说了,江理实验开校门的时间门比他们育和早得多,时澄月这么早就送他去上学,学校门也不会开,他只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时澄月,好狠的心! 远离了时鸣磊和李淑然的视线,时澄阳终于开始碎碎控诉。 时澄月恍若未闻。 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好像总是比其他地方的好吃许多。一排排的早餐店正随着白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时澄月耸了耸鼻子:“你饿不饿?” 时澄阳:“不饿。” 时澄月语气贴心:“好的,既然弟弟饿了,那姐姐就去给你买早饭。” 她把手摊在时澄阳面前,“钱。” 时澄阳:“” 他愤愤然从口袋里拿出钱塞在时澄月手中。 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滔天罪孽,这辈子惩罚他成为了时澄月的倒霉弟弟。 “两屉小笼,两个茶叶蛋,两杯豆浆。”时澄月刚付好钱,就被时澄阳猛得拉了拉衣袖。 时澄月低头的时候,看到时澄阳俨然换了一副面孔,耳朵红红的,整个人手足无措又强装镇定。 “姐,我们去那边吃吧!” 时澄月顺着时澄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空间门前的塑料棚遮住了太阳,光线并不充足,所以这个点的早餐店已经开起了灯。瓦力不足的白炽灯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许晃眼,其他人仿佛连着背景一起化成了虚虚实实的模糊景象。林一砚坐在靠墙位子的外侧,嘴里咬着根吸管,一只手拿着小碟子,另一只手给人倒醋。 醋倒了一半,偏头去看坐在身旁那个小女孩,微挑了下眉,似乎在问她够不够。 小女孩点点头,林一砚把醋碟放下,挪到她面前,这才把吸管插进豆浆里,只字不语,似乎在等小女孩吃完饭。 不管是那个小女孩,还是他,好像都挺乖。 时澄月被时澄阳拽着,没什么思想地往那边走。 “苗禾!”时澄阳半只脚还没踏进早餐店,就大喇叭似的叫起来。 苗禾正认真地给煎饺蘸着醋,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还带着熟悉感。她好奇地抬头,就看见时澄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她刚要叹气,目光落在被时澄阳拽着的时澄月身上。 有些眼熟。 “苗禾苗禾,居然在这里看见你,好巧呀!”时澄阳自来熟地在苗禾对面坐下。 时澄月望向对面的林一砚:“好巧。” 苗禾父母公差外出,不在这边,所以从国庆假期开始,苗禾和恺就住在林一砚家。今天早上,他顺路带着苗禾来上学,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时澄月。 他点点头,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波澜,最后化作一句声色正常淡然的话语:“好巧。” “苗禾苗禾,你没看见我吗?!”时澄阳又招招手。 时澄月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苗禾看了一眼时澄阳:“看见了。” 只是,在目光落到时澄月脸上时,她一愣,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瞳孔不由放大,眼睛全然一亮,手中沾了醋的煎饺即使拥有再美味的味道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女生了,“姐姐,你好。” 时澄月笑:“你好呀。” 她拍拍时澄阳的头,向林一砚介绍,“这是我弟。” 林一砚:“这是我”表妹 话还未说完,苗禾立刻接话:“姐姐,我叫苗禾。” 时澄月点点头。 “姐,你上次抢的棒棒糖就是她给我的。”时澄阳冷哼一声控诉道,“苗禾,我不是故意不吃你给我的棒棒糖,就是因为我姐姐——” 苗禾不怎么记得这件事了,等时澄阳说了之后才想起来。那是转学到育和实验小学的第一天,苗禾的司机没有算准发车时间门,堵车堵在了路上,她只能在校门口等车。 那个时澄阳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绕在她身边,呜哇呜哇地叫唤着,大刀阔斧地和苗禾讲述育和实验小学有多么多么好。苗禾听得心烦,顺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根她最讨厌的青苹果味棒棒糖,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吃糖。 却不想对方一下子红了脸,刚刚叽叽喳喳的嘴突然像只哑炮,一句话都说不出。 苗禾实在觉得奇怪,索性塞进他的手里,希望棒棒糖能堵住他的嘴。 早知道这根棒棒糖是要送到哥哥喜欢的女生的嘴里,她就挑一根她最喜欢的味道了。 苗禾低头从书包里翻箱倒柜拿出一根棒棒糖,伸长了手,递到时澄月面前:“姐姐,我今天只带了草莓味的棒棒糖,你喜欢吃这个味道吗?” 时澄阳:“” 时澄月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妹妹对她称得上过分热情,她接过棒棒糖:“谢谢。” 四人起身的时候,时澄月这才发现苗禾的脚踝有些许问题,走路有些跛。林一砚单肩背着包,一手抱起苗禾。 “姐,这个就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女生,是不是很可爱啊,我跟你说她不仅可爱,而且成绩也很好,你知道吗,她——” 时澄月拿过生煎包堵住时澄阳的嘴,指腹上沾了点油,她顺手擦到时澄阳的衣服上。 而后走到林一砚身边,抬手拿过林一砚的书包,“我帮你背包吧。” 时澄阳:“” 无语。 一个两个全部忽视他。 愣神之间门,林一砚的书包就被背在了时澄月身前。 时澄月和时澄阳走在了前面,林一砚抱着苗禾走在后面。 苗禾搂住林一砚的脖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时澄月的背影。 林一砚轻声说:“苗禾,太明显了。” 苗禾:“什么太明显了?” “你对姐姐的喜欢太明显了。”林一砚说。 苗禾歪着脑袋,终于把视线从时澄月的背影上落回林一砚脸上,小脸上满是不解:“这不好吗?” 既然自家哥哥喜欢时澄月,那她自然也爱屋及乌地喜欢这个姐姐。 林一砚突然语塞。 他恍然想起,苗禾对时澄月的喜欢,与他对时澄月的喜欢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 小孩子可以童言无忌直言不讳地说喜欢时澄月,时澄月大抵也可以以同样的喜欢回赠。 可他不行。 他对时澄月的喜欢,此刻的时澄月还无法用同样的喜欢来回应他。 他改口:“这是好的。” 苗禾重重嗯了声,声音压得有些低:“哥哥,你真厉害,你找到这个姐姐啦。” 林一砚眼里泛起些许笑意。 是的,他找到她了。 · 这个点的学校还没有开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等在门口。 江理实验的进校时间门已经到了,时澄月和林一砚没等时澄阳苗禾进校门就先和他们告别。 “那个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吗?”苗禾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 难得遇上苗禾主动和他说话,时澄阳兴奋异常:“对,没想到你也有个哥哥,我们两个可太有缘了。” 怎么就有缘了。 苗禾敷衍地笑了两声。 送时澄阳和苗禾进了学校之后,时澄月和林一砚并排往江理实验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时澄月突然顿住,惊讶地低呼一声。 林一砚已经习惯了她这一惊一乍的动静:“怎么了?” 时澄月可怜兮兮地说:“我数学漏了张卷子没做。” 林一砚:“那回学校做。” 时澄月抿唇,面露为难之色:“数学这么难,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完的。” 林一砚静默片刻:“所以” 时澄月对上他的眼睛,笑得有些讨好,肩膀微晃,双手合十拜了拜:“帮帮我啦林一砚。” · 江理实验外的早餐店。 时澄月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美其名曰老师们都会开车路过这条路,要是坐在外侧被抓到就不好了。 林一砚拿出卷子,犹豫再到底要不要递给时澄月的时候就被她一把抢了去。 “哎呀,我忙着玩手机,没空写数学作业。你可真够小气的,拿你份作业还叽叽歪歪的,下次还给你。” 谁叽叽歪歪了? 谁小气了? 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 再说了…… 时澄月能还什么给他? 时澄月抄作业的时候比做作业还认真,因为廖卫峰眼睛贼得很,一眼就能辨认出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她先把答案抄完后,又在选择题的每个选项上涂涂改改打勾画叉,在空白处用黑笔写了几个公式后又划掉,卷面瞬间门变得凌乱。 林一砚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这次时间门来不及,所以只能给你抄了,等你空下来了记得把答案遮住,然后自己再做一遍,知道了吗?”林一砚怕她忘记,提醒了她一遍。 他好操心,好烦人。 时澄月摆摆手,万分不走心,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林一砚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澄月敏锐地察觉到他这声叹息,瞥他一眼,又把视线收回,边抄作业边振振有词地给他洗脑:“秋天不宜学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秋天到了,叶子黄了,全城都是黄的,做什么都会黄,不如不学。” 林一砚这辈子大概是理解不了这套说辞了。 时澄月又絮絮念叨:“等冬天到了……” 林一砚:“就可以学习了?” 时澄月:“不,兔子要冬眠了。” “……” 林一砚耐着性子:“那春天呢?” 时澄月:“春天要发——”情…… 话到此处,时澄月戛然而止,低头抄作业。 “发什么?”林一砚问。 “春天……春天可以,春天可以学习的……”她囫囵应着,“哎呀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真打扰我抄作业!” 林一砚:“……” 她仿佛在身体力行地诠释“最终解释权归时澄月所有”这句话的准确性。 可他说不过她,想想还是沉默得好。 只是看人抄作业有些无聊,林一砚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这家早餐店,猝不及防间门他对上老板娘凌厉的眼神。对视两秒,林一砚终于反应过来了。 什么都不买,却平白无故占了人家一桌位子。 林一砚有些心虚,他起身想随便去买几个饭团,刚起身,衣领就被时澄月猛力往下拉。 时澄月:“你动什么?” 时澄月怕他起身之后,眼前再无遮挡,从早餐店前路过的老师就会一眼望到她,所以才会不过脑子地做出这些动作。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两人离得有些近。 他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鼻尖,凸起的喉结没有规律地滚动了两下。 林一砚撇开头去:“我去买个早饭。” “你没吃饱啊?”时澄月疑惑。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他的头稍稍往前一点,唇就会撞上时澄月的鼻子。他不敢做出大幅度的动作,保持头部固定的姿势,手悄悄往老板娘的方向指了指:“不买早饭,占着别人的桌子好像不太好。” 好像有点道理。 时澄月这才哦了声,松开他的衣领。 林一砚起身,在老板娘的注视下,买了两个粢饭糕。 老板娘:“就买粢饭糕啊同学?这也太噎了,要不要再买两杯豆浆?” 林一砚说了声好。 话音刚落,时澄月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他费劲地从口袋里掏硬币:“刚刚不是喝过豆浆了吗,不许买,别浪费钱。” 林一砚哦了声,又对老板娘说:“不好意思阿姨,只要两个粢饭糕就好。” 老板娘撇撇嘴,把豆浆放下,她把粢饭糕递给林一砚,忍不住用方言感叹了一句:“真听女朋友的话。” 林一砚抬在空中的手一顿,他沉浸在如鎏金一般的阳光里,头发自然垂落在额前,顺毛,塌下来的时候露出几分乖。 他看向老板娘,低声道:“不是,应该的。” · 等林一砚坐回来的时候,时澄月才抄到一半,她接过林一砚递给她的粢饭糕,一边吃一边抄。 林一砚身上有股很清爽的味道,她无法以具象的实物来形容,只是此刻,一阵穿堂风迎面来,吹得他身上的味道悉数往她鼻腔里钻。 林一砚坐在她身边,两手撑在膝盖上,继而托着下巴,似发呆地盯着眼前那碟醋瓶,短袖袖口擦过她的手臂时,她鼻尖的敏感度也随之轻描淡写地升高,所有细微的存在都被放大成鲜明的实物。 即使一动不动,安静无声,他的存在感也是霸道又强烈。 时澄月不过随意投去一个眼神,却惹得自己正在抄写的数学大题步骤漏了一行。 她有些烦躁地回神,开始一行一行对自己到底写漏了哪一步。 “十月中就要期末考试了。”林一砚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燥意,侧头问她,“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吗?” 时澄月抬头,掰着手指头:“这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那岂不是” 林一砚想她应该也明白了时间门的紧迫性,正要继续说,就见她眼神有些受挫:“我已经和你认识两个月了,却还是没有拿下你。” 林一砚:“”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鸡同鸭讲。 她连连唉声叹气,最后几道大题也不准备抄了,而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林一砚,语气里透露出几分钻研的味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啊林一砚。” 只是一声感叹罢了。 懒得抄剩下的作业了。时澄月把书包理好,起身又向老板娘买了两杯豆浆。 林一砚在后头围观全程,心说刚刚说不要浪费钱的是她,现在渴得厉害的又是她。 但他可不敢说出口。 时澄月拿过一杯豆浆,将吸管插上,递到林一砚嘴边:“走吧。” 林一砚接过豆浆,眼眸动了动,顺势往外扫了一眼,没什么大反应地收回视线。他单肩背过书包,插兜,慢悠悠地走在时澄月身后。 随意垂眸,他们的影子无意间门交缠在一起。 可能是早晨头发没梳好,时澄月把已经空了的豆浆盒扔到垃圾桶里。抬手绕到脑袋后头开始扎头,长发随她的动作一撩一晃,扎成丸子头后,林一砚可以看见她白皙的后颈,还有弧度流畅的侧脸轮廓,和那缕别在她耳垂后的碎发。 风过梢头,浓荫匝地,吹散绿意。 心脏像被灌入大量的汽水,然后一颗曼妥思不慎坠入,潮湿水汽瞬间门蒸腾翻滚。 他呼吸放缓了一瞬。 想象过很多次和她一起走在上学路上的场景。 却不想,有一天,荒唐梦境也能成真。 · 放假前,祁嘉虞就曾和时澄月打趣,也不知道校方是吃错药了还是被举报怕了,高生居然可以拥有整整七天的假期。 七天,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人的精神懈怠。高四班的教室里安静到死气沉沉,时澄月进来的时候,班里的人都在争分夺秒趴着睡觉或是补作业。 她把书包丢在桌上,坐下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嗝。 郑冉冉刚灌完水回来,难得见她长假回来不补作业,好奇:“不加班了?” 时澄月从书包里拿出所有的假期作业往桌上一丢:“完美完成任务。” 祁嘉虞回过头来:“厉害厉害,跟着林一砚学,倒是连作业都能及时完成了。” 时澄月笑了两声:“就是抄他的。” 祁嘉虞正巧看见背着书包路过的路梁,随口一提道:“班长,我们兔子现在都不需要你的作业了。” 路梁脚步一顿,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班长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以前不都是他来开前门的吗?”郑冉冉好奇。 时澄月打了个哈欠,把作业堆到左上角,等课代表来收作业。 “班长就不能偶尔迟到一次啦?” · “希望这次不要考的太烂了,希望我的数学能到八开头。” 结束了期中考试,时澄月趴在桌上,盯着外头跑老跑去追逐打闹的学生,冷不丁冒出一句感叹。 祁嘉虞边回头边拆薯片,还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难得见你关心成绩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时澄月嚼着薯片反驳:“今天没太阳。” 如她所言,今天阴雨阵阵,全校大课间门停止,在教室里自习。 林一砚刚把卫衣帽子带在头上准备睡觉,就见符江开冷着一张脸走进教室。 班级里的吵闹声瞬间门停止,他们敏感地发现,今天这位本来就面瘫脸的班主任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林一砚,出来。”符江开用手中卷起的书敲了两下门,沉着声音道。 其他人纷纷回头,好奇地望向林一砚。 田鑫泽大气不敢出,压低了嗓门:“你犯什么事情了?” 林一砚扯了下嘴角,声音是一贯的散漫和不甚在意:“有事没事他不都喜欢拉我们出去骂一顿吗。” 看着林一砚和符江开远去的背影,田鑫泽啧啧两声,和前头的蒋凯承说:“瞧瞧人家这心态,真牛逼,这时候还有功夫讲冷笑话。” 因为大课间门暂停的缘故,老师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写教案。 “又要拉你们班宝贝去什么竞赛了?”隔壁桌的老师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打趣道。 符江开敷衍地扯出一个笑:“别胡说了。” 他一屁股坐下,双手环胸,仰头看着林一砚:“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林一砚如实回答:“不知道。” 符江开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挪到他面前:“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女生走在前面,恰好转头将豆浆递到他面前,长发被风吹起,挡住了原本就模糊的侧脸。 只有林一砚的脸恰好暴露在照片中。 是几天前和时澄月在校门口的早餐店买早饭时的照片。 第一眼评价——还挺般配的。 林一砚甚至想问符江开要来原图保存着。 他不做任何挣扎:“是我。” 符江开冷笑:“我没有瞎,我当然知道是你!我不知道的是,这个女生是谁,以及你和这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林一砚沉默。 符江开继续问:“我上次就想问你,你为什么在上课时间门折纸,这可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林一砚眼皮垂着,低头看着鞋面。 没有得到回答是符江开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多问,只说:“你刚开学的时候,没分在我们班,你在普通班的班级排名都已经跌到了十,年级排名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应该还记得的吧?不要觉得自己做了两年的年级第一就飘了,你这种人并不聪明,只是靠死读书读上来的,一旦有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让你分心,你的成绩就会一落千丈!你懂吗!” “……” 从高组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节课已经上了有一会儿了。 如果不是廖卫峰和另一位老师恰好经过,打着马虎眼,也许他还要再被骂一会儿,毕竟符江开怒火中烧的时候根本听不进上课铃。 林一砚没有回教室,他去小卖部兜了一圈,最后只买了瓶可乐,又在门口坐下。 “喵呜~”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从后头探出。 林一砚回头,看见黄主任探头探脑地走过来,顺势在他脚边躺下,又习惯性地拿粉色的肉垫去碰他的手腕上挂着的那个小老虎。 · 今天的体育课照例是每月一次的八百米小测,时澄月瞧着这雾蒙蒙的天气,时时刻刻盼望下一秒体育老师能以天气不好为由宣布八百米测试延期。奈何这可能性不大。 郑冉冉是第一轮跑完八百米的人,她渴得要命,准备去小卖部买水。 “我也想喝水。”时澄月说。 郑冉冉应了声好,和祁嘉虞,还有一大帮女生朝小卖部走。 几人走到小卖部门口的时候,祁嘉虞率先停下脚步。 “干嘛?” “那是林一砚吧。” 闻言,几个女生探出脑袋,往那边瞧。少年坐在台阶上,腿伸得老长,时不时吊儿郎当抖两下,就算坐着也能看出人高高瘦瘦,那双手挠着猫咪的头,似乎是在发呆。 “兔子不来可惜了。” “他坐在那里的样子怎么这么可怜啊。” “” 女生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嘴地谈论着。 祁嘉虞走到林一砚身边:“你在这儿干嘛?” 林一砚想事情想的出神,没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一大帮人,他愣了一下,片刻后恢复正常。 正要说没事,视线飞快地在这群人里扫了一眼。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那答案便的确是没事了。 停顿的这几秒,祁嘉虞坐下来,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宽慰他:“学霸,你怎么了呀?” 林一砚疑惑:“我怎么了?” 祁嘉虞语重心长:“学习压力大的话,你就跟我们兔子讲啊,有不开心的也要和我们兔子讲啊,我们兔子平时也不学习,天天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你要有事就去找她,千万别自己憋着。” 林一砚:“我看着压力很大吗?” 祁嘉虞:“是啊,你刚刚坐在这里,简直就像一条落水——简直就太可怜了呢。” 是吗? 林一砚无声叹气。 真可惜,自己这么可怜的一幕没有被时澄月瞧见。 “走了。”他起身。 “你来小卖部一趟什么都没买吗?”祁嘉虞好奇地看着他两手空空。 刚刚那瓶可乐早就喝完丢进了垃圾桶里,林一砚正要开口,话锋一转,轻飘飘道:“嗯,最近缺钱。” · 祁嘉虞和郑冉冉回操场的时候,还没轮上时澄月跑八百米,两人兴冲冲地凑到时澄月身边。 “兔子兔子!我们刚刚碰见林一砚了!” 时澄月哦了声。 她每天都能碰见他。 “他连小卖部的水都买不起了。” “哦啊?!”时澄月惊讶地看着祁嘉虞。 祁嘉虞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刚刚的景象,描述得绘声绘色。 已经资金紧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真可怜。 时澄月脑袋一歪,那他岂不是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吗! “太好了!”她眉欢眼笑。 祁嘉虞:“” 郑冉冉:“什么太好了?” 时澄月:“他连买水的钱都没有了,更何况是坐公交车呢。这不就是我和他一起坐车回家的好机会吗!说起来,我好像都没和他一起坐过公交车。”她站起身,像只斗志昂扬的小狮子,“你们试想一下,车窗半开,微风拂面,我凑近他,头发飘过他的脸颊,然后把另一只耳机递到他耳边,他能不心动?!这种时候,这种氛围,我保准能听见他震耳发聩的心跳声!” 祁嘉虞和郑冉冉齐齐鼓掌:“罗曼蒂克!够罗曼蒂克!” “不过,”祁嘉虞说,“你和他顺路吗?” 这句话提醒时澄月了。她想一出是一出地拿出手机,没头没尾的给林一砚发信息:【你家住哪儿?】 那边回的很快:【?】 【rbrb:我随便问问。】 【大骗子:淮凌公馆。】 时澄月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淮凌公馆和青山园在一条大道上,只差了站公交。 郑冉冉好奇地看了眼聊天记录,视线触及那四个字之后夸张地挑了下眉:“篮球场还有没有这种有钱的大帅比可以捡一捡啊?” 时澄月没应,已经在对话框里打字了。 祁嘉虞幽幽插话:“你确定住这里的人是坐公交回家的?” 时澄月的手一顿:“那我问问。” 祁嘉虞:“也算认识两个月了,怎么连人家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因为林一砚怎么回家和她无关,时澄月也从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回家,如果不是今天的心血来潮使然,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问这个问题。 【rbrb:你晚上怎么回家?】 对面秒回:【公交。】 隔了几秒后补充:【304路。】 时澄月:“看,这不巧了吗!” 【rbrb:我们晚上一起回家吧,我请你坐百万的公交车。】 “时澄月,跑步了。”路梁从后头经过,依次点着名单上的名字。 时澄月比了个ok的手势,她把手机塞进外套里丢给祁嘉虞,蹦蹦跳跳地往操场跑去。饶是习惯了好姐妹风风火火的样子,祁嘉虞在后头还是看得有些无语。 第组跑八百米的女生站在跑道上,号令一发出,时澄月第一个冲了出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八百米小测,时澄月算好了自己的速度,跑进分五十秒之内就可以了,她把握着自己的速度,在人群中处于不快不慢的位置。最后一圈,额头上的汗水一点点滴落下来,落进眼睛里,有些发涩。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知道是谁伸出了一条腿,等时澄月注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躲开,鞋面却被绊倒。 在这种冲刺的速度下,直直倒下去,肯定完蛋了。 时澄月下意识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门,有人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摔在那人身上。 “天哪!没事吧!” 周围一阵混乱,有人在惊呼。 时澄月睁开眼睛,路梁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一边带,自己则重重地摔在地上,面部五官紧紧皱着。 “路梁!没事吧?”体育老师拨开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路梁额头冒了密密麻麻的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事,可能是脚崴了。” 时澄月站在一边,膝盖处磨破了一层皮,但是比起路梁的状况来说这点小伤口并不算严重。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焦急地看着路梁:“对不起啊班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没站稳。” “好了好了,赶紧去医务室。”体育老师把剩下几组的计分任务交给体育课代表。 时澄月爬起来:“我也去吧。” 体育老师对她说:“你呢?没什么事吧?” 时澄月摇头:“我没事。” 体育老师:“保险起见,你也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时澄月应了声好,走在路梁身边。她满脸歉疚,不停地和路梁说对不起。 路梁费力地扯出一个笑:“没关系。” 祁嘉虞和郑冉冉站在后头,祁嘉虞双手环胸,眼里透出几分异样,她手肘碰了一下郑冉冉:“你刚刚看见了吗?” 郑冉冉不解:“看见什么?” 既然郑冉冉没看见,祁嘉虞也不再多说。 操场上人来人往,也许是她看错了。 可是,那个模样,真的很像是路梁伸出腿绊的时澄月啊。 · 医务室里,校医给路梁完整地检查了一遍。 “轻微肿胀,不严重,冷敷一下就可以了。”校医说着,又看向时澄月,“你呢?” 时澄月摇摇头:“我没事,他应该比较严重吧。” 路梁看着她紧皱着眉头,本就白皙的脸被惊吓和歉疚夹杂着,两手紧紧攥着衣角。他没有说话,动腿的瞬间门很轻地嘶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时澄月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眼见路梁这副样子,心里的愧疚感更甚。 体育老师回头看了眼两人:“路梁,你先在这里休息,时澄月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回操场吧。” 时澄月嗯了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路梁:“你——” 路梁对她笑笑:“我没什么事,放心吧。” 饶是路梁这么说着,时澄月还是忧心忡忡,愧疚如终日不散的阴云萦绕在她心头。要是路梁不拉住她的话,现在躺在医务室的就是她了。 一整个下午,时澄月都心神不宁的。 祁嘉虞转头看她:“你干嘛呢,傻了一个下午了。” 时澄月垂着嘴角:“就是很烦。” 郑冉冉问:“烦什么?” 烦恼于路梁帮了自己,自己就这样欠了别人一个人情。 她又应该拿什么来还呢? 最终,这些都化作一声叹气。时澄月靠着椅背,随手打开手机,微信最上方,是林一砚的消息。 只有一个字——【好。】 下午第四节课放学后,时澄月站在校门口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她看见了林一砚,于是朝他挥挥手。 “你怎么了?”林一砚刚站到她旁边就问。 时澄月整个人愣住,心道她的情绪有这么好发现吗? 林一砚没等到回答,脑袋一歪,示意她再说一遍。 时澄月没明白他这歪脑袋是什么意思,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也歪了一下脑袋,幅度比他还大。 林一砚凝视了她几秒,最后抿了抿唇,不管校门口等学生放学的家长朝他们两人投来的目光,他心一横,脑袋歪得更厉害。 从时澄月的角度看林一砚,他简直就像一条正在摇晃着尾巴和脑袋的大金毛。 很微妙的,时澄月觉得他可能是在难得逗她玩,所以很给面子的,时澄月笑出声来:“好幼稚啊林一砚。” 林一砚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立刻直起身子:“开心了?” 时澄月笑得眉眼弯弯,她猛得点点头:“你刚刚好像一只狗。” 林一砚淡淡点评:“你也是。” 时澄月睁大眼睛:“我哪里像狗啦?” 林一砚思考了一下:“像萨摩耶。” 时澄月哼哼了几声:“那你就是大金毛!” 两人并排准备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时澄月随意地往后扫了眼,路梁背着包,一个人一瘸一拐极其缓慢地走在路上。 显然,因为脚崴的缘故,走的极其费力。 林一砚见她站在原地:“怎么了?” 时澄月解释:“我今天体育课上跑八百米的时候差点摔倒了,还好班长拉了我一下,结果害得他脚崴了。” 那满满的愧疚感在见到路梁之后又卷土重来。 路梁经过两人身边,他和时澄月打了个招呼。 “你的脚好点了吗?”时澄月问。 路梁说:“没关系,不用管我。” 没有说好点了,也没有说更疼了。时澄月低头看着他的脚,脚踝处贴着膏药,也看不出什么情况,她捏紧了袖口,最后叹了口气。 时澄月看看路梁,又看看林一砚,莫名有些心虚。 最后极其不自然地捋了下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个硬币塞到林一砚手里:“块钱应该够了吧。” 林一砚没法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可是这个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是因为我才脚崴的,我就这么放他走有些不好意思。”时澄月声音越来越轻,“不好意思呀林一砚。” 林一砚没作声,时澄月看着他,咬着唇,最后说:“我先送他。” 说罢,她对路梁说:“你走慢一点,小心一点。” 和林一砚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路梁再无法掩饰自己此刻得意的内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 林一砚忽略路梁那可以称得上不太友善的眼神,他抓住时澄月的手腕,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捏得滚烫的手心紧紧贴着她纤细手腕。 他体温高,干燥掌心滚烫,像初升的烈阳滚过她的周身,于是炙热气息和汹涌热度避无可避。 时澄月猛然回头。 少年乌发柔软,和白净肤色相映,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长睫微垂。 简直就像……像叼着主人裤脚卯足了力气往回拽的狗狗,漂亮五官上露出隐约乞求神色。 “怎么了”大脑一瞬短路,时澄月愣愣地问。 灼灼视线四目相对,在空气中如摩擦起电。 他的瞳仁发亮,像浸泡在澄澈湖水底下被水冲刷得发亮的鹅卵石。 “怎么?”没等到回答,时澄月又问。 紧绷的身体突然变得松弛,林一砚松开她的手腕:“时澄月,别老是和别人说不好意思。一个人回家又不会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17章 第 17 章 糟糕,是她的心跳。 已经是十月中,寒露已过,但这气温和“寒”实在无半点关系,天还是黑得很慢,五六点的光景,天际由深蓝色转为深灰色,如火焰般的云霞慢慢褪去。 早晨下过雨导致泥土潮湿,那点湿意随着夜幕降临又后知后觉地弥漫上来。 林一砚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他坐在公交车站台,弓着背托腮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说不委屈的是假的。 符江开上午那些过分到伤人自尊的怒骂原本都快被他忘记了,又在此时此刻涌了上来。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可能就会回忆起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吧。 时澄月说别的女生喜欢林一砚关她什么事,她又不喜欢林一砚。 时澄月和柳杨帆在校门口一起喂猫。 时澄月在她的同学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 明明是他和时澄月说不需要不好意思,明明是他自己故作大方地推开时澄月,现在她真的按照他的话做了,他又在这里自怨自艾。 林一砚觉得自己就是脑子有毛病。 凭什么把时澄月让给别人。 谁知道路梁脚崴是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满肚子坏水,没准是故意崴脚惹时澄月心疼的。 这种招数真是恶心 罢了,他也用过这种招数。 都不是好东西,谁也没资格评价谁。 回家的公交车来了两辆,林一砚都懒得上,他静坐在原地,手里个硬币在滚烫的手掌间转来转去,温度也逐渐升高。 他在烦闷沉重的情绪里翻来滚去。 心里的酸涩沸腾到咕咕冒泡,实在忍不住了,他泄愤似地抓了把自己的短发,将硬币随手一抛,硬币在水泥地上快速打转着,久久停不下来。 林一砚突然一愣,他睁大眼睛脊背弓得更弯,低头看着那枚硬币,不可置信之余,眼里缀满了熠熠光彩。 硬币旋转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他满脸震惊地抬头,奈何刚刚那波等车的人已经早早上了车,此时也没有路过的人。 他又左右回头看看车站顶部。 什么狗运气,为什么公交车站没有监控。 林一砚无声翻了个白眼,简直气到想跺脚:“日。” “你在日什么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声音温软,尾音上扬的调子很明显,所以显出真诚的疑惑。 林一砚身体僵住,喉咙一哽,感官似乎蒙上了一层纱质的雾。他慢吞吞地回头。 视线所及之处,时澄月站在暮色之中,城市灯光拢在她周身。 夜风肆无忌惮地吹着。 她望向林一砚,嘴角微笑的弧度真挚。 时澄月以为路梁的家长会来接他回家,毕竟脚崴成这样,坐人挤人的公交车也不合适,却没想到路梁带着她走到了较校门口还要远五百米的公交车站。 她有些惊讶:“你脚崴了还坐公交车吗?” 路梁点头。 时澄月说要帮他打车回家,又被他再拒绝。就这么来回对话的功夫,路梁要坐的那路车刚好到了,时澄月看着渐行渐近的公交车,心里像是憋了许久,她咳嗽了两声:“班长,那你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 路梁一愣,在心里琢磨这句话下所传达出的含义。 “不好意——”那句不好意思几乎又要脱口而出了,她又想起林一砚在刚刚对她说的话。 “别老是和别人说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林一砚今天陡然点出的这句话,她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喜欢说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于是她硬生生地咽下那四个字,“班长,这辆公交车有很多空位,那我就不陪你坐公交啦,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哦,真的谢谢你扶了我一把,不然现在一瘸一拐的可能就是我了,真的谢谢你。” 此情此景,谢谢你呀这四个字仿佛更恰当更适宜一些。 说完之后,她冲路梁招了招手,然后快步朝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跑去。也不知道林一砚还在不在了,毕竟来回折腾得有些久,林一砚要坐的那班304路公交车来得也很快,所以她只是想碰个运气,却没想到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此刻,时澄月的脑中空无一物。 她的心像夏日草坪上炸开的水龙头管,随着水流滋出而在空气中狂舞。 而林一砚,自然也没有想过时澄月会折回。 灼灼目光短兵相接的瞬间,他忘记了伪装,露出自己坦然的心意。 而她忘记了自己内里含着别样目的所产生的热烈的穷追猛打,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一砚,真的太可爱了。 “你怎么回来了?”林一砚先反应过来。 时澄月走到他身边,也并排蹲下,她没回答林一砚这个问题,只是指着那枚稳稳站在地上的硬币,语气带赞叹:“立起来了,你好厉害啊!” 说不得意是假的。 林一砚绷着的脸松散下来,他捏了下鼻子:“随手一扔罢了。” 时澄月眼里带笑,她的脸凑近林一砚:“那你刚刚在那里日什么?”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林一砚:“谁日了?” 时澄月来劲了,她站起来,脸上愤愤然,脚跺地跺得震天响:“日日日日日!” 林一砚:“” 他哪里有这样? 时澄月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又蹲下来:“我学的像吗?” 林一砚偏过脸,不去看她:“我没这样。” 哪有这么夸张。 不就是随手一丢硬币,它居然立在了地上而已,他可没有没见识成这副样子。 时澄月不置可否:“阴晴圆缺都写你这张帅脸上了。” “帅脸。”林一砚嘟囔了一声,“不是丑脸就行了。” 时澄月忍不住发笑。 这居然是重点? 真是奇货可居。 时澄月看看后头电子屏上的公交到站时间,还有一分钟。 时澄月又看看他,突然凑近:“这车的频率应该很高吧。”她慢悠悠地出声,“按理来说……你早就走了吧,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她眉眼里是灵动笑意,“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离不开我了?” 是啊。 “不是,上一辆车上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挤公交。”林一砚说。 哼哼,这人怎么这么娇气,连公交都不愿意挤,那要是每一辆公交都这么挤的话,他岂不是要在这里坐到第二天开校门? 公交车来得准时,卷起一阵风。 时澄月起身:“走不走?” 林一砚站在原地,两手插着兜,脚下像生了钉子,一动也不动:“你怎么来了?那人瘸着条腿怎么回家?跳回家?爬回家?看着好像挺弱的,能安全回家吗?” “” 时澄月:“我把他送到公交车站了呀。” 林一砚沉默地往旁边看了下,又重新抬眼看她:“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他在说谁?说路梁还是说他自己? 就两人这么几秒钟对话的功夫,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 司机师傅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时澄月目瞪口呆,张开双臂猛烈挥手:“师傅师傅!!!我们是要上车的呀师傅!!!” 林一砚在位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又万分不舍得地把那枚立在地上的硬币捡起来收进口袋里,他语气淡然:“别喊了,他看我们站了那么久都不上车,肯定不会停的。” 时澄月气到几近失语。 他还好意思说? 既然看了那么久那就赶紧上车啊,杵在原地干什么,浪费时间! “还不是——”时澄月一顿,“还不是你在那边说一个人回家很可怜。” 林一砚抬眼:“脚崴了是挺可怜的,我也脚崴过。” 时澄月:“我知道。” “不过我休息了一个小时就好了,可能我的身体比较好,所以好的也快。人和人还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有些人身体素质很差劲,随便动一下就哪哪都疼,真的挺可怜的。” 时澄月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她试探着问:“你上次好像是打篮球的时候脚崴的,那你的身体素质也挺——” 路灯的光折射进他眼底,林一砚眼风扫过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不是,我是打篮球的时候顺便和别人打了架。” 对对对,她想起来田鑫泽说的话了。 是林一砚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突然崴了脚,那时候她还惊讶林一砚这样的人居然会打架。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你居然会打架?” “我不会。” “那你是?” “他们群殴我。” “” 时澄月深呼吸:“他们为什么群殴你呢?” 林一砚乖乖答:“因为我篮球打得挺好的,他们可能是嫉妒我。” “” 不想问了。 下一班车的到站时间更新了一下,显示还要五分钟。 两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上,时澄月悄悄瞥了眼他,想起体育课上祁嘉虞说林一砚孤孤单单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时候,一人配一猫的景象还怪可怜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主动发问:“祁嘉虞说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有。” “她说你一个人惨兮兮地坐在小卖部门口。” 真的谢谢祁嘉虞。 如果能够再添油加醋些就更好了。 林一砚:“被班主任骂了。” 时澄月好奇:“我们班的第一,也就是我们班班长,那可是老廖的心头好呢,你这种年级第一应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吧。” “不是。”他否认,“我们班主任说我是——” 他欲言又止。 时澄月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凑近,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你说呀。” 恰到好处的停顿结束。 林一砚微低垂着头:“他说我是废物。” 少年垂头间,锋芒骤然收敛。 柔软的发,紧抿的唇,宽阔的肩,竟都生出些许沉默的脆弱感。 时澄月不敢置信,她早听说十二班的班主任严苛待人,骂起人来嗓门能惊动一整个楼层的报警器,令人害怕得要命,却不想他能说出这么过分又伤学生自尊的话。 “他为什么这么说你?” “我刚进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他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人也笨,而且——” “你还笨?!”时澄月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还笨的话,那我是什么?我是猪吧!你们这个班主任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呢,真过分真过分!再说了,哪有笨蛋可以考到年级第一的?就算是笨蛋,那也是超级努力超级爱学习的笨蛋。” “我不爱学习,也没有很想要年级第一。” 时澄月不解:“可你还是考了第一啊。” 林一砚终于抬头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隔着朦胧影绰的酩酊夜色,他能看清她漂亮的眼睛,看清她眼睛里的自己。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 虚假遇上炽热与真诚,应该会输到一败涂地。 所以那一瞬间,伴随着在胸口积攒许久的情绪,他不是很想装下去了:“嗯,因为别人不会记得第二名。”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学霸都是这样的吗,想要拿第一的原因不过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记住他。 时澄月从来没把学习放在心上,所以自然也无法体会好学生的这份好胜心。 第二班公交车来了。 时澄月看了眼公交车,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她不再深究,抓着林一砚的手腕往车上走。 林一砚刚要从口袋里掏硬币,时澄月就投进去了六个硬币:“叔叔,这是我们两个的。” 说完,她往后瞧了林一砚一眼,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哄人味道:“难得立起来,硬币留着给你做纪念吧。” 这个点的公交车上人流稀少,最前面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大概是跑出去玩的初中生,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 “咦,公交车钱还要那个姐姐付。” “可能是什么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戏码。” “小说看多了吧你!” “嘻嘻嘻嘻……” 时澄月和林一砚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坐下。 “那你现在还好吗?”续上方才的话题,时澄月小心翼翼地问。 林一砚揉了揉眼睛。 哭了? 时澄月侧着脑袋去看他的脸,林一砚放下手就见她的脸贴得他极近,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像两颗清水涤净过的黑葡萄,正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探究他。 “怎么了?” “你的眼睛红红的。” “风吹的。” 最后一排开着车窗,风中含着细小的砂石。 弱者是有权利短暂差使一下时澄月的,所以时澄月起身把窗户拉到底,她从书包侧边小口子里拿出一根耳机线,插在手机上。 把其中一根耳机线递给林一砚:“你要听歌吗?” “随便。” 体育课上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时澄月大彻大悟了,这些都是电视剧中慢动作与bg的加持才产生的浪漫效果,放到现实中可试度堪称为零。 这能心动才有个鬼。 “错了。” 她听见林一砚低声说。 “什么错了?”她问。 右耳的耳机被摘下,冰凉的手指速度极快地划过她柔软的耳廓,片刻之后,那只耳机被塞进了她的左耳。 那只耳机在塞进左耳之后,林一砚的手臂快速缩回,有些粗糙的春秋季校服外套布料擦过她的脸。 后排的窗户关得很紧,没有一丝风渗入,自己掉落在脸侧的碎发却因为那绵长的呼吸而扬起,仿佛和耳畔的音乐一起飘散在空中,拂过他的脸颊,又缓缓回到自己的脸庞。 空气一瞬滞缓流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发酵。 明明明明可以互相换一下耳机,为什么非要帮她把耳机带到左边。 “耳机戴错了。”林一砚说。 咚—— 咚—— 咚—— 原来真的可以听见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电视剧里没有骗人。 可是 时澄月,好糟糕。 这不是林一砚的心跳声。 这是她的。:,, 第18章 第 18 章 林一砚,我们好像真的是…… 公交车先开到青山别墅区,时澄月率先下车,到站之前,她嘀嘀咕咕了一路,说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愿意送我回家的,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勉强,我还是自己回家吧,你不用送我了,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不然你长这么好看半路被人拐跑了怎么办呢。 林一砚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可以在这一瞬间说出那么多话来的。 时澄月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她的心跳声就实在夸张到离谱了。 下车后,时澄月站在公交车站台前,仰着脸冲他挥手,在微弱路灯的照耀下,她的笑容明媚如盛夏太阳照耀后刚探出花苞的小花,什么风雨都打不斜她的小脑袋,纤薄花茎歪了也无需外力帮扶,自己就能顽强借风站起。 “林一砚!”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叫他的名字。 车开远了,林一砚回头望去,时澄月幅度很大地挥动双手,像活力十足的招财猫。大概是怕林一砚看不见她,她踮起脚。 “林一砚,不管你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三,就算你是最后一名,我都能记住你!” “你超棒的啊林一砚!” · 林一砚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聪明挂的学生。 进入江理实验前,他就读于蔚蓝中学,蔚蓝中学在整个区算得上中等偏上,而他所处在的班级更是重点中的实验班。 所有人成绩斐然,位列年级前茅,只有他像个异类,被林父林母硬塞进去。 如符江开所言,进入江理实验后,林一砚还是成绩平平,在第一次分班前,他分到了普通班九班,那个时候会和田鑫泽他们认识,也不过是因为平常一起打球才逐渐熟络起来的。那时候,他和他们的共同点,只不过是都热爱打球罢了。 哪怕在普通班九班,他也处于中下游位置。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力学习的呢? 哦,时间太久了,他费了好多劲儿才想起来。 那是进入高一后的第一次月考,全年级的月考成绩单都被贴在了学校大门入口处的布告栏上。 贴完的时候,他刚和田鑫泽他们从体育馆打完球回来。 几个人顺势说去看看成绩。 林一砚对成绩一向不在意,他无所谓地跟在最后,球从这只手颠到那只手,最后又娴熟地落在指尖,转得飞快。 “时澄月,你干嘛从上往下看啊,你这成绩不应该从火车尾开始找起吗?”祁嘉虞好奇地问。 时澄月老大不高兴的,梗着脖子回:“我看看年级第一是谁不行啊。” 祁嘉虞:“那年级第一是谁你看到了吗?” 时澄月当然是信口胡诌的,所以她又特地抬头去看:“倪泽。” 祁嘉虞:“第二呢?” 时澄月懒得再看了,再说了,年级第二关她什么事。 于是她嬉皮笑脸地找了个说辞:“知道世界第一峰是珠穆朗玛峰就够了,谁管第二峰第三峰是什么啊。” 女生们欢声笑语地打闹着,手挽手地朝教室走。 和她擦肩而过时,时澄月的肩膀撞到了他的手臂,篮球从指间掉落,在地上弹了几下,又向前滚去。 时澄月呀了声,一阵小跑过后捡起球,递还给林一砚:“不好意思呀。” 她应该是趁着午休时间去寝室洗了个头,还没彻底吹干的长发散落在两肩,那时候的阳光刺眼又强烈,金灿灿地镀着她的轮廓。她给他递球的瞬间,柔风斜吹,长发像柔软的藤蔓在他还布着点细汗的手腕上缠了一圈。 心脏如被一双柔软的手揉过,不疼,却叫人悸动阵阵。 林一砚没想过在这里能够再次见到她,他近乎怔愣地看着她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去,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蹁跹飞过,不带片刻流连,却惹得群群枝叶因她而颤。 他猛然回过头,那句“没关系”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脚步便离自己越来越远。 原来她也在江理实验高中读书。 好幸运。 他又和她在一个学校了。 女生们虽然离开了,交谈声却还不绝于耳。 “那个男生好帅哦。”几个女生之中,有人说了句。 祁嘉虞早就把高一新生打听了个遍:“你居然不认识?那可是林——” 时澄月头也没回,不甚在意地打断:“我妈说了,帅不能当饭吃。” 话题一下子被带偏,祁嘉虞好奇地问:“那什么能当饭吃?” “成绩啊!学习好,就能赚大钱。” “哦那时澄月你这样的肯定要饿死了。” “喂!祁嘉虞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啦!!!” “” 人生是线段而非毫无尽头的直线,懵懂悠长的青春时代占据其间,不长也不短。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内的无垠土地上,每个人墨守成规地按照既定的路途走完自己的一生。出生之日起,上帝为每个人精心创建好了剧本。 林一砚知道,在时澄月拿到的那份剧本里,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她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可能就是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好意思”。 没有再次遇见时澄月之前,林一砚一直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暗恋不过就是那点无人知晓的遗憾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发酵。如果能过得去,那这个名字在某个时刻就能成为风轻云淡间脱口而出的三个字。 如果过不去 过不去就过不去咯。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 那次月考之后正值国庆,父母带他和弟弟妹妹们去了海岛玩。 难得遇上小长假,弟弟妹妹们都在沙滩上玩得不亦乐乎,只有林一砚一个人,心里全然没有玩乐的心思。 海岛别墅上有个阁楼,阁楼顶上开着天窗,但因为视野有限,所以他只能看见被横跨截断的天穹。月银星黄,酩酊晚风吹拂送来清爽咸湿的海浪气息。 夜色过浓,熏得让人迷醉。他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她,于是心思跟着飘渺起来。 他改主意了。 其实要接近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上次见面时,她不是已经给过自己答案了吗? 既然上帝没有在给时澄月的剧本中增添上他的名字,那他就自己创造机会。 他才不要什么没用的自尊,没用的矜持,没用的高傲。他只要时澄月。 他小心翼翼又精心刻画着自己的剧本,他朝时澄月走近的每一步都那么的至关重要。 既然她只记得第一,那他也做那第一名。 人总是下意识地记得最好的东西,所以他努力做到了每一个第一。 林一砚是第一,是最好的。他希望有一天,时澄月可以记住他。 所以林一砚并不觉得符江开今天的这段怒骂声伤他自尊。 毕竟 他泰然自若地想,他从来就不是为了别人而学习的。 他是为了时澄月才要得到这个第一的。 只是,就这样被骂,这样被人毫无缘由地否定,好像也有些难过。 不过,这些难过已经随着今晚的夜风荡然无存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时澄月这么好这么好的女孩子。 他何德何能,竟能从此枯燥世间窥得如此珍宝。 叮——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林一砚千回百转的思绪。 【rbrb:今天没有给我上课哦,能不能教我一道题?】 【rbrb:[图片]】 是一道数学大题。 林一砚正要把思路写在草稿纸上,突然发现这道题是数学解答题中的第三道大题。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几天一直在教她做题,竟然不知道何时起,时澄月已经可以开始着手第三道大题了。 他毫不吝啬地发去一条消息。 手机弹窗最上方弹出来林一砚的消息。 【大骗子:已经开始尝试第三道题了,时澄月,真厉害。】 林一砚一定不知道,这种幼稚的鼓励小朋友的方法对十六岁的时澄月来说有多么管用。她一下子士气大增,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脸颊红了个彻底。 “还挺会说话的。”时澄月挑眉。 她想起今晚少年在朦胧夜色下与她交心,不经意间流露他不为人知的脆弱面,然后想着想着思绪漫无止境地发散开。 想起他青筋隐现的手背轻飘飘蹭过她的脸颊。 想起他打球时意气风发的少年身段,和写字转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 想起他宽阔后背上随着动作而开合得明显的肩胛骨轮廓。 想起他走在她身前时挺拔的肩膀,像凭空而起的山峰,几乎能把她完全藏住。 还有他蹲在地上,仰头看半路折回的她的那个怔愣眼神。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心底都似漫起一阵即将捕住猎物的兴奋,只要看着他,她浑身起颤栗,滔天的好胜欲陡然窜起。 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圆珠笔的按钮顶着桌面,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她轻拍了一下脑袋。 不能再想了。 林一砚再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是一张写满解题思路的图片和解这道题需要用到的知识点。 月明星稀,蝉虫短暂的生命在新一季已经走到了最后,室外一片静谧,室内只有水笔摩挲卷面发出的“嚓嚓”声。 房间里的灯久久未关,一旁的手机屏幕刚暗下,又因为有新消息弹出而不断亮起。 那串【大骗子】备注不知道何时被换成了原名。 【林一砚】 和祁嘉虞、郑冉冉的备注归为一类。 林一砚,我们好像真的是朋友了。 · 第二天上学,时澄月一到学校就找路梁的身影。对方坐在位子上,低头写着作业,时澄月有些好奇,她粗粗一眼扫过去,仿佛是在补昨天的作业。 时澄月把书包放下,坐到路梁面前,冲他打了个响指:“难得见你没有做作业。” 路梁听见她的声音,写字的手一顿,却没抬头:“昨天回家晚了。” 声音是不常见的漠然。 时澄月有些怔愣,沉默些许后她说:“我就说,公交车对你来说太不方便了,你应该让你爸妈来接的。” 昨天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来自于上届宁城模拟卷压轴题,难度很高,路梁思考许久都没有做出来,他把笔阖上,放在桌上。 啪—— 不轻不重的一声。 “我不像你,我家里没有车。” 时澄月从来都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如果刚刚她可以把那句话当做是路梁在忙着补作业而无暇顾及她,那么这次就是他在明显地释放着自己的不善意。 到底为什么会扯到这个呢? 时澄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因为昨天我没有送你回家生气了吗?的确是我不好,跑步的时候没有看清路连累你脚崴。其实我以为昨天你爸妈会来接你的,但是他们没来,我就想着帮你打车回家,因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你又上了公交车,那辆公交和我回家的路途是反方向的,这样太耗我的时间了。”她稍作停顿,似乎在想什么解决方法,“这样吧,这几天你回家——” 她想说接下来几天路梁回家的打车钱都由她包了,可是话到一半她才觉得这样的解决方法对于路梁来说并不合适。 她曾经亲耳听见路梁某次因为错失班级第一的位子而在男厕所里流眼泪的隐隐哭声。 那天,她抄作业被廖卫峰逮住,一顿猛批,等廖卫峰骂完,她去上厕所经过男厕时听见啜泣声。靠着墙角听了好一会儿,厕所里的人走出来时她躲避不及,正巧看见是眼睛红红的路梁,四目将对,尴尬纵生。 最后是时澄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路梁。 时澄月是被家里宠坏的小孩,不懂得安慰人,安静半天才吭出一声:“这两张纸本来是给我上厕所用的,分你一张,另外一张不能分给你了,所以你别哭了,我没多余的纸给你擦眼泪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时澄月和路梁的关系近了些。 对于这么个意外多出来的朋友,时澄月很欣喜,以后抄作业时再也不用担惊受怕那些被她抄作业的人错误率比她还高了,她现在可有了一张顶级王牌。 再后来,她和新班级的同学更熟了些,才得知路梁家境一般,于他而言,学习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抛开家庭这些外部因素,他的确也是一个争强好胜又要面子的人,事事都要争第一。 自尊心和好胜心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来说比天还重要。 时澄月表示理解,谁还不是这样的呢。 她叹了口气:“班长,我真的不太会说话,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你说吧,我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办到的。” 路梁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扯出一个抱歉的笑意:“刚刚是我太凶了,只是因为我昨天一个人回家,走路的时候脚也很疼,再加上最后一道题没做出来,有点心烦。” 他因她而起的崴脚受伤就像一个铃铛悬在她脑袋上,时不时晃荡几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所以在听他这么说后,时澄月又有了些歉意:“对不起啊,我没崴过脚,真的很疼吗?” 路梁盯着她那张绷紧的小脸,停顿了几秒:“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这样看着更像是有事的样子啊。 时澄月注意到那道难住路梁许久的题,像抓住了什么稻草,眼睛一亮:“我下次帮你问问林一砚这题怎么做吧!” 藏在课桌下的手不停攥紧,路梁说:“不用了,他未必做得出来。” · 今天十二班的英语老师请了假,任课老师们又难得良心发现不准备来占课。十二班的学生们在教室里等了三分钟,终于听见外头沉重的脚步声,大家面面相觑,万分紧张,没成想进来的却是体育老师。 被压榨久了,大家不敢置信这节居然真的是体育课。 “赶紧走啊,再不走万一真来老师了怎么办?”学生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乌泱乌泱的学生们往外冲。 林一砚坐得八风不动。 蒋凯承早就从后头储物柜里拿好了篮球,下巴一扬,问田鑫泽:“这位哥干啥呢?” 林一砚头也不抬,继续在本子上写着字。 蒋凯承俯下身子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解题思路,笑出声来:“您在这儿备课呢。” 林一砚有一种秘密被人窥探到的尴尬,他本子一阖:“你管我。” 起身夺过蒋凯承手里的球:“走吧。” 田鑫泽和蒋凯承两人相视一笑:“我上次听见‘你管我’这三个字,还是我读小学的弟弟给他暗恋对象写那狗屁不通的情书的时候,啧啧,那被人拆穿的表情,跟前面这位一模一样。” 蒋凯承:“这备课进度,看着也不像是给咱班同学的啊。” 田鑫泽:“你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啊,林一砚要脸。” 要脸的林一砚懒得搭理。 昨天语音电话打到最后,时澄月说她发现语音通话好像效率更高些。林一砚一听她那意思就是懒得再在学校里待一个半小时上晚自习了,于是主动说那以后都打语音电话好了。 时澄月刚兴奋了一阵儿又严肃着小脸,厉声质问他:“哎林一砚,你是不是早就不想看见我了,打语音电话正如你所愿吧。” 林一砚的确没见过能这么劈叉的脑回路,否定的话刚到嘴边,他的思路也跟劈了叉似的,竟然理直气壮地嗯了声。 结果可想而知,时澄月气急败坏地说不能让他得逞,于是语音电话变成了视频电话。 太笨了,太可爱了,太好骗了。 电话那头,时澄月哼哼唧唧老大不高兴的,电话这边,林一砚手上笔转的飞快,唇边是满到溢出来的笑容。 幸福又难熬。 这几天户外水泥地上都是湿的,大家不约而同选择了室内体育馆。林一砚看见时澄月的时候才意识到因为这次换课,他难得有和时澄月一起上体育课的时间。 今天,四班练习的是排球。排球场地在左侧,篮球场在右侧,林一砚往四班的方向扫了眼,见时澄月垫球垫得正开心,那帮和她时常玩在一起的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笑着,地上摊着uno,显然她们那拨人为体育馆的分贝贡献了百分之八十的力量。 “哎哎哎,时澄月。”田鑫泽下巴一抬。 林一砚:“看见了。” 蒋凯承:“你不去?” 当然想去。 可是他主动上前打招呼算怎么回事,他要冷静一些,等时澄月先行发现她,然后主动来找他。 林一砚觉得,如果田鑫泽和蒋凯承这俩人聪明些就应该在此时主动大声地叫一下他的名字,就像开学考试那天下午在篮球场时那样。 “不太合适。”他回答。 对面两人琢磨半天都没明白,哪儿不合适。 林一砚沉默片刻,硬生生找了个理由:“昨天没洗头,不太合适。” 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有片刻的寂静,最后是田鑫泽实在忍无可忍,夺过他手里的球,扬手一投:“神经病,我觉得你真的是神经病。” 那边,时澄月和祁嘉虞她们打排球打得正欢,她兴高采烈地享受着因为自己的高超排球技所带来的万众瞩目的赞叹目光。 李淑然年轻时就是打排球的个中高手,虽然自己没遗传来她的高个子和大长腿,但倒是把排球技巧学了个十有八成来。 在女生们的一片赞叹声中,时澄月飘飘然了,起跳抬手的时候力度过猛了些,排球朝着斜对面的篮球场飞过去。 “我日!”男生惊呼了一下,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抬手去挡,排球一个受阻,像是以那男生的手掌为第二个受力点,弹向另一边。 时澄月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瞧着那球砸上那个圆圆的脑袋。 完蛋了完蛋了,医药费要先准备好了。 圆脑袋歪了一下,缓慢地抬起手往后脑勺揉了揉,整套动作僵硬如冻冰。 砸傻了? 圆脑袋慢慢转过头来,时澄月对上那双黑如墨潭的眼睛,隔着几个攒动的脑袋、交错飞扬的球影,和那一片晃动的球网,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林一砚的脸。 他皱着眉头,手还在机械似的揉着,只是在和她眼神对上的那瞬间,那点烦躁意思渐渐单薄,最后变成了点无可奈何。 能从排球场那端横飞过来的排球,得是用了多少的力道,可想而知。要问痛不痛?妈的,痛到他想骂脏话。 排球场那里挤着一堆女生,找凶手还挺难,可是瞧瞧时澄月那一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就是她的手笔无误了。 那他还能有什么大反应? 这么大个球场挤着这么多个男生,最后那球准确无误地落到他头上,这不是缘分这是什么?总不能是狗屎运吧? 林一砚倒是不知道时澄月这清瘦身体下有这么大的爆发力。 怪牛逼的。 “还好还好,是林一砚,不是别人。”祁嘉虞看清那人的脸,心下即刻松了口气。 却不想时澄月立刻炸毛:“你在说什么!怎么就还好了,你没看到他都傻了吗!” 祁嘉虞:“” 不、不是啊,她的意思是,砸到的是认识的人,总是比砸到陌生同学,稍微好解决那么一点点吧。 时澄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第19章 第 19 章 天哪,我的脑袋好坚强。…… 但是还没等祁嘉虞说出第二句话,就看着时澄月晃着马尾辫哒哒哒地朝那边的篮球场地跑去。 跑近了,时澄月的脚步突然慢下来,两手背在后头,嘴角垂着。 先装出一副可怜相讨讨同情,后续的事情再说。 围在林一砚身边的那堆男生,除了不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其他人都认识时澄月,看见是她,纷纷调侃:“怎么会巧成这样。” “既然是你的话,那这就不是排球了,得是绣球吧。” “这力道太大了,有一种我们林一砚不答应你的话就把人弄死的感觉。” 这帮男生,怎么嘴巴这么碎。 时澄月小碎步往前挪了一下,她瞧着被围在最中间的林一砚,大概是准备开始打球,脱了外套,里面一件灰绿色圆领长袖,烟灰色运动裤,干净利落。他一手垫着排球,上抛,又落下,另一手依然在慢动作地揉着后脑勺。脑袋低低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他一个人坐着,周围人高马大的男生们都站着,这幅模样落在时澄月眼里,总让她在这短暂的两三秒里陷入了一种自己误入了什么□□交易现场的想象。 “林一砚,你的脑子还好吗?”时澄月试探着问。 林一砚没回答。 蒋凯承主动说:“看样子不太好,要砸回年级倒数了。” 时澄月听着他那句话,才知道原来林一砚在进高中之初真的是年级倒数。那他是怎么爬到年级第一的,这也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她啊。 想偏了,现在这些并不是重点。 她头一偏,想看清林一砚的脸是个什么情绪再对症下药,却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皮,蓬松的短发搭在眼睑上,嘴角绷直。 结论:看不出情绪。 他怎么都不抬头看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呀! 好吧,那只能这样了。 时澄月走到林一砚面前,低头看着他。 林一砚在琢磨一件事,那就是,这次他真的可以卖惨了。但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惹时澄月心疼。 毕竟他一个胸怀坦荡心无杂念的人,在做这种事情上,可没那个所谓的四班第一厉害。 正斜七歪八地想着,脑袋顶上突然感受到一阵凉凉的触感,柔软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指腹慢悠悠地打转,像温柔涌上的海浪,伴着哗哗潮水声,声势浩大地漫进他心底。 “是砸到这里了吗?”清亮悦耳的声音像一段柔柔又富有规律的电波,悉数传入他的耳畔,只一刹那,他的心跳就不规律地乱窜了起来,和猛烈跳动的脉搏一起,让他震耳欲聋。 所以他猛然抬头,时澄月微微弯着腰,一双覆盖着水汽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像是缀满了盈盈星星,所以以往数次,在两人还全然未曾有过交集时,林一砚在走廊或是操场撞见她,总是不敢和她对视上。 于她而言那轻描淡写的一瞥,总能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见他没回答,像在走神,时澄月又问:“是还没肿起来吗,我完全摸不到。到底是不是砸到这里了啊?” 林一砚的余光能敏感地察觉到,周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往这边瞧,眼神里的看戏感连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没等修复完即将报废的语言系统,时澄月皱眉,冰凉的掌心又在他后脑勺上下摩挲着:“你真傻了?” 林一砚抽了一下鼻子:“还好。” “哦。”时澄月说,“那是这里吗?” “是。” 鬼知道是不是,心跳过于加快,早就掩盖掉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了。 “不好意思林一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时澄月垮着张小脸,说完这句话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别说我又老是说不好意思,我都砸到你了,我总不能说这是给你的福气,你可得收好了吧。” 这还真是给他的福气。 他收下了。 田鑫泽实在觉得没眼看,他招呼剩下的男生接着打球,走之前不忘撂下一句:“时澄月。” “啊?” 田鑫泽笑嘻嘻:“他昨天晚上没洗头。” 林一砚:“” 时澄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脑袋,他的头是真的挺圆的,再加上一头短发又黑又亮,总有让人想摸一摸的冲动。 “我昨天晚上也没洗头,你知道为什么吗?”时澄月问。 “不知道。” 不洗就不洗,这也能憋出理由吗? 她的背更弯了些,瞧着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因为我以为今天见不到你,毕竟只有重要的人才值得让我洗头。” 时澄月满嘴跑火车又怎样? 反正跑到他心里去了。 “哦这样啊……”埋在短发下的耳尖红了一瞬,他语气又轻又快。 为了保证林一砚接下来的人身安全,时澄月义正言辞地说他还是待在自己的身边比较好。于是她一个人屁颠屁颠来了篮球场,又拖家带口似的带着林一砚回了四班的排球场地。 排球场休息地上都被女生们占领,只有路梁一个男生,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坐在一边。 四班女生如看大熊猫般新奇地瞧着林一砚。 时澄月十分想向林一砚展示自己非凡的排球技:“你看我给你来一个。” 她眼神往排球框里点了一下,林一砚心领神会,从一旁的排球框里拿出一个球,乖乖递给她。 时澄月正要发力,隔壁又飞来一个篮球,咕噜咕噜滚到时澄月脚边。 “同学,麻烦帮忙扔过来。”那头,男生高呼了声。 时澄月比了个‘好’的手势,捡起球正要丢过去,突然玩性大起,她拿着球扭身看林一砚:“看好了,给你露一手。” 她长手往后一拉,力道朝着篮球打去,球在空中以一道圆弧线的轨迹准确落到那群男生边上。 “牛逼。”男生抬手一挥,“谢了。” 时澄月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然后慢吞吞地转身,终于憋不住了,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手腕,眼底都要漫起泪花:“妈呀妈呀妈呀,篮球好硬啊,我要痛死了。” 林一砚:“” 他刚刚就想制止时澄月,篮球和排球完全是不一样的材质,她怎么能用这样的方法打篮球。 他拽过时澄月的手,刚想说些什么,一直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的路梁开口:“排球是排球,篮球是篮球,这么打手当然会痛。” 他说的没错,可是那语气冷漠又严肃,像是在批评人。 林一砚没明白,他凭什么教育人。 时澄月慢吞吞地啊了声,脸上闪过错愕和些许尴尬。 林一砚很不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 “规矩是人定的。”他起身,捡过放在地上的排球,“用打排球的方式打篮球,是什么要被判死刑的事情吗?” 排球在他的手上灵活地转着,他活动了一下指尖,“我还觉得篮球进框这种事儿特没意思,玩腻了,你不觉得把篮球踢进足球网更有难度一点吗?”临了,他斜眼瞧着路梁,“你觉得呢?” 路梁:“我” 林一砚惋惜地叹了口气:“忘了,你现在踢不了球。” 处在两人中间的郑冉冉和祁嘉虞像在看热闹,脑袋跟乒乓球似的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林一砚,一会儿又看看路梁,最后姐妹俩相视一笑,看好戏的心态尽在不言中。 林一砚把排球塞到时澄月手中:“想不想试试用打排球的方式让排球进篮筐?” 时澄月看着手里的球,不明所以。 林一砚眉一挑:“篮球只能进篮筐,排球只能过网线,足球只能进球门,墨守成规的东西,都太没劲儿了。” 他的笑里带着怂恿,和不易外露的少年傲气。 太明显的指鹿为马与即将喷薄而出的敌意。 路梁的表情一僵。 他承认,他喜欢时澄月,所以他自然会对这个林一砚产生许多敌意。可是他不明白,林一砚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虽然从祁嘉虞和郑冉冉的对话中可以得知,时澄月在追林一砚,但是路梁能很敏感地察觉到林一砚对待时澄月时区别于其他女生的模样。 如果换个思路,林一砚是喜欢时澄月的,那么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时澄月发现林一砚这人很矛盾。现在的他与自己独处时是全然不同的景致。 两人独处时,是时澄月的话多一些,林一砚总是闷头回应的那一方,可一旦两人之间平衡的状态间打入了外来者,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后者显然更像真实的他。 前者,总是带着一份虚幻无实的不真诚。 “傻了?刚刚被砸到脑袋的不是我吗?”他的手在时澄月眼前晃了一下。 怎么又提这事儿。 时澄月拿着排球,在手腕上转了几圈,大力一挥,排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一切都在时澄月精准的计算之内,它朝球框飞去,然后稳稳地越过篮筐砸在了球框后头的玻璃窗上。 砰的一下,本就饱经风霜的玻璃碎了一地。 那一刻,时澄月清楚地听见郑冉冉和祁嘉虞倒吸凉气的声音。 整个体育馆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到时澄月和林一砚身上,他们在林一砚身上停留了数秒,然后往下,瞧见他懒散站立的身姿和严严实实揣在裤兜里的手,而身边矮他一个头的女生,袖子拉得老高,手臂白皙,手腕上的淡红未消,面露惊悚,一副刚发完力的模样。 窒息、尴尬、羞耻这几种情绪齐刷刷地出现在时澄月的脸上。 我好牛逼,我完蛋了,这两个想法也跟着齐齐冒头。 “你真……厉害……”率先说话的是身边那位,语气极其缓慢,似从重大打击中回过神来,还带着点真心实意的诡异感叹。 时澄月扭头看林一砚,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脱口而出—— “天哪,你的脑袋好坚强。” 林一砚突然后背发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天哪,我的脑袋好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