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历史人物上节目》 1. 第 1 章 “放下东西,拿上你的行李,现在就滚出去。”姜烟声音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指着自家大门口毫不客气的说话。 西装男人拉着两个大号行李箱,看着姜烟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这是我的名片,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的。” 姜烟努力翻个白眼,都懒得再跟这种劈腿的死渣男浪费口水。 只是男人带着行李走后,姜烟情绪也落寞了片刻。 六年的感情。 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姜烟轻嘲冷笑,坐回沙发上,抱着纸巾盒又抽了两三张。 比起男友劈腿,她现在更愤懑的是自己被撬走的节目,顿时觉得头疼得厉害,干脆烦躁的扯了旁边的毛毯,直接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最后是一阵电话铃声将她吵醒。 闭着眼睛去摸手机:“喂?” “姜烟是吧?我是你小叔。当年老爷子分家产,你爸自己说不要房子要这堆破铜烂铁,你赶紧拿走,别耽误了我拆迁发财。” 听到这话话,大脑还有些昏沉的姜烟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什么拆迁?什么破铜烂铁?” —— 姜烟路上买了退烧药吃了两颗,一路上鼻塞难受得头疼。 好在老家离得不远,开车过去也就两个小时。 姜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爸是个大忙人,原本准备把姜烟交给保姆照顾。 得知了消息的姜爷爷一声不吭的从老家一路到了江东市,从此就留在了城市里照顾孙女。 可以说,姜烟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在姜烟看来,爷爷与两个儿子的关系都非常不好。 尤其是小叔。 对爷爷总是有诸多怨言。 每次抱怨的时候,不管是爷爷还是爸爸都不说话。 后来爷爷去世,姜烟那个时候在外地上大学。 赶回来只能参加葬礼。 葬礼上,小叔对爷爷都没有半点尊重,确定可以拿到老家的房子之后就走了。 看着就在眼前的老房子,姜烟停下车,收回思绪。 姜小叔已经提着几个袋子和一个大箱子在楼下等着了。 看到姜烟,满脸都是不耐烦,也懒得寒暄。 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车前盖,嚷嚷道:“怎么这么慢?赶紧把东西拖走!” 姜烟和这个小叔实在是没什么感情。 加上对方在爷爷葬礼上的表现,让姜烟对姜小叔也没有任何尊重。 “晚这几个小时,耽误你投胎吗?”姜烟本就生着病,这两天不是发现男友劈腿,就是被小三把工作弄没了。 如今开车几个小时回来,还要被姜小叔呼呼喝喝。 姜烟的态度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姜小叔没想到姜烟会这么说,还想要说点什么。 可姜烟动作更快。 下车搬东西,再上车。 一气呵成。 “行了,你口中的‘破铜烂铁’我带走了。希望姜先生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找我,不见!” 说完,一脚油门下去。 吓得在车边的姜小叔后退两步直接摔在马路牙子上,气得在后面跳脚指着姜烟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 姜烟从后视镜里看到跳脚的姜小叔,带着鼻音冷笑一声。 要不是担心犯法,她都想撞姜小叔身上去。 到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姜烟这才注意到右手食指的指腹热热麻麻的。 低头一看,就见指腹渗出几颗圆滚滚的血珠。 姜烟鼻子还塞得厉害,抽了纸巾一张擦鼻子,一张捏在指腹上,口中含含糊糊的说:“倒霉透了!” 那档历史文化节目她筹备了一年多,几个专家教授也都是她豁出脸面去联系的。 眼看着就要开始录制了,结果刘智明那个渣男劈腿不说,那位插足的于小姐还示威一般抢走了她的项目。 一年多。 她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只是跟台里表达了一点不满,结果还被安排休假,就是不想姜烟在这个时候闹出事,影响节目录制。 姜烟身体难受,心里委屈,开着车到家后,将那几个箱子丢在沙发边上,整个人就栽进了沙发里睡着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闭上眼睛的前一秒,被纸巾随意包裹起来的指尖好似有电流闪动。 墙上的电视也突然亮起来,屏幕花了几下。 随后…… “系统1001号任务执行中。任务名:地球文化收集行动中国区。” “绑定新宿主——姜烟。” “发现秦朝碎铁片一块。系统判定:秦剑碎片。触发人物:秦国武安君白起、秦始皇、秦朝铁匠易。宿主姜烟,是否接受任务?” “宿主未响应,一分钟后自动接受任务,倒计时:59、58、57……” —— “这里是早间新闻三十分,我是主播梁爽……” “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娱乐早班车……” 姜烟朦朦胧胧,只觉得头疼欲裂,耳边也吵得很。 声音沙哑的说:“大早上开电视,是不是有毛病啊!” 刚抱怨完,姜烟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啊! 她和渣男刘智明分手了,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位姑娘,你醒了?” 姜烟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缓缓抬起头,姜烟不仅发现自己从最开始的长沙发,现在缩在单人沙发里,还看到了一个穿着皮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自己家。 “啊!” 姜烟的破锣嗓子才叫出来,一旁又传来一道冷厉的男声。 “闭嘴!” 威严霸气,哪怕只听到声音,姜烟都缩着肩膀闭上嘴。 慢慢抽动自己酸麻的四肢,姜烟脖子僵硬的转头。 这才发现。 自己家不光有一个穿着铠甲的中年男人。 还有一个身穿黑色汉服,不怒自威的青年坐在三人位沙发上。 准确的说,青年是跪坐在沙发上的。 青年模样英俊,五官仔细看的话,还能称得上漂亮。 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也依然姿势端正。 手里拿着遥控器不断的换台。 在青年的一侧,地上也跪坐着一个穿着麻衣的男人。 肤色黝黑,低着头,看不清楚样貌,但能看出他卑微的姿态。 姜烟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努力让自己声音不抖得那么明显:“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 嘴上质问,手里也没闲着。 悄悄的摸向上衣口袋,想要用手机打报警电话。 刚摸到手机,一旁的中年男人也不知是如何出手的。 姜烟只觉得耳畔一阵风,自己已经被那穿着铠甲的中年男人扭住了胳膊。 “朕也不知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青年似乎终于选中了一个频道,放下遥控器,稍稍偏头,狭长锐利的双眸看向姜烟。 姜烟听到这人说话,更害怕了。 救命啊,她家进来的是三个神经病。 “姑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朕如何会见到离世多年的武安君?”青年瞥见姜烟手里拿着的东西,眼神示意中年男人将此物呈上。 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还有何为‘中国’?大秦与中国,又有什么关系?” 姜烟舔舔干涩的唇,她现在也懵啊。 这年头入室抢劫的劫匪还要玩cosplay吗? 不过,四人僵持的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 墙上的电视突然黑屏,随后出现声波的图案:“宿主您好,我是系统1001号,来自3064年……” 四人都诧异的看着电视屏幕,饶是那青年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惊愕。 根据这电子音自述,它是来自未来的高科技系统。 在未来,大批人类离开地球,在宇宙中寻找全新的家园。 但是在这次迁徙活动中,人类也遗失了大批的文化资料。 1001号系统就是负责收集中国区的文化资料。 “现代。地球。未来。”嬴政抬眸,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在这个黑镜子一样的东西里看到的内容。 再结合现在听说的,已经完全明白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系统1001号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宿主姜烟,这是你的第一项任务,讲述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 姜烟已经坐在单人沙发里扶着下巴傻眼了。 这真的不是整蛊节目? 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加上各种悄悄的实验,姜烟已经确定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这分别以坐、立、跪三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来着秦朝的始皇帝,战国时期的武安君白起,以及在历史上都没有留下名字的铁匠。 而姜烟悄悄与系统脑内联系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和整蛊节目的时候,嬴政已经从系统那里问清楚了前因后果。 以及他纡尊降贵配合这项任务,可以得到的益处。 根据系统描述。 尽管不能满足嬴政重回秦朝的愿望,却可以让他在现代社会以“合法”身份逗留一个月。 看看这片他们曾经留下痕迹的土地,在千年之后的模样。 而姜烟则可以利用系统的力量,恢复她昨天带回来的那对堆“破铜烂铁”。 姜烟也是如今才知道,那些东西竟然真的是古董碎片。 爷爷当年并不是四处花钱买垃圾,收破烂。 他是真的分辨得出来,那些碎瓷片铁片,看着像烂木头的东西,竟然都是真东西! 2. 第 2 章 姜烟洗漱好再出来的时候,大脑里还一团浆糊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 就听已经正常坐在沙发上的嬴政说:“那个自称‘系统’的家伙说,完成任务后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月的时日。那么,你先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话说得太顺理成章,姜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下意识的弯腰刚准备答应。 然后猛地抬起头,眨眼震惊的看着嬴政。 好家伙。 始皇帝还没弄清楚现代科技怎么回事,却已经知道怎么卡来自未来的系统bug了? 任务完成之后可以停留一个月。 那任务晚一点进行,停留就不止一个月了。 偏偏系统也没说,任务是不是要立即进行,更没有任务时间限制。 “有何问题?”嬴政察觉到姜烟的眼神,略微有些不喜的凝眉。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了。 姜烟站直,吸了吸鼻子,人还有些感冒的症状。 “没有。”姜烟摇头,转身就去旁边倒水。 刚才洗漱的时候,姜烟也捋清楚了如今的情况。 按照系统的意思,如今出现的确实是本人无疑。 系统因为出现意外,只能滞留在这个年代。 却可以将过去的人带来这个年代。 只是需要姜烟这个宿主进行意外触发。 至于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系统受损,也不清楚。 但只要姜烟不断提供历史资料,制作成影像,由系统传输去未来,系统也可以相应获取能量为自己进行修复。 这其中原理到底是什么,姜烟也没听懂。 历史资料制作成影像……姜烟摸出感冒药吃下,又连着喝了大半杯水。 眼神的余光落在嬴政、白起和铁匠易的身上。 不就是制作电视节目? 既然台里因为小三家的资本介入就把她替换下来了,那她也不干了。 什么狗屁爱情! 什么资本介入! 她自己的节目,自己做主! “姑娘可是有什么主意了?”身着皮甲的白起走到姜烟面前。 大概是武将的缘故,如今已过长平之战的白起只是鬓边带着白霜,眼角有明显的细纹,可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精神烁烁。头戴绛袙,皮甲的内里是一件深蓝色的深衣,最下是小口裤和一双方口翘尖履,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最初来到此处,得知那青年在未来将横扫六国,成立大一统的秦朝时,白起便满心敬佩和尊重。 饶是从那青年得知自己身份后流露出来的反应察觉出些许不太好的端倪,白起依然敬重。 大秦,成功了! 不是吗? 白起思索片刻,将一枚圆形玉佩放在桌上,动作豪爽,只是声音压低了些许。 “这些日子还要叨扰姑娘,这是我等的花费。” 姜烟压根没听他说话,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白起将玉佩拍在大理石中岛上的声音。 “妈呀!”姜烟跳脚,拿起玉佩就在手上反复看起来,生怕刚才白起的动作把这玉佩磕出什么好坏来。 如果说姜烟刚才都快要适应家里出现了几个古代人的这件事情。 如今看到白起这么随意的就将一块战国玉佩拍在台面上,姜烟简直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怎么?”白起不解。 这块玉佩也算是他的心爱之物,一直系在剑上。 只是如今情况特殊,自己与陛下,以及那铁匠都不是此地之人,白起看姜烟年纪也不大,并不想给姜烟添麻烦。 更何况,他大秦的王,还不至于在一个姑娘的家里白吃白喝。 姜烟哪里会收?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瞥了眼还拿着遥控器,看电视看出一种在看奏折既视感的嬴政。 小声的对白起说:“武安君,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一下。食宿花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既然将你们带来的是那个系统,我会找系统要补偿的。只是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可否就留在这里?” 姜烟看,觉得自己除了要去电视台之外,还得给这三个人都准备衣服。 白起唇角微微翘起,深邃的眉眼带着坚定锐利:“好,姑娘还请放心。” 之后,姜烟又把家里需要注意的事项交代了一遍,提着包出门的时候还是满满的不放心。 姜烟动作利索,开车直奔电视台。 她大学是播音主持专业,只是进入电视台之后没有当上主持人播音员,而是成为了一个片场编导。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三年多才有了这次的机会。 台里想要提拔新人,在交上来的上百份项目提案里选中了姜烟的。 姜烟为了这个项目,还翻出了她爸的人脉关系,配合台里安排的导演和编导四处奔波。 眼看着一切就绪,就等着台里安排录制,她就可以站上舞台了。 男朋友联合小三背后给了她一刀。 小三抢了她的节目,男朋友偷走了她想好的专题。 “你要辞职?”姜烟的直系领导张主任看着姜烟在路上编辑好,到了办公室才打印出来的辞职信,皱眉道:“小姜,你这是意气用事。我知道这个节目是你一手经办的,可现在是投资商……” 姜烟都已经打定主意辞职,哪里还会听这毫无作用的车轱辘话? 直接打断张主任,说:“我辞职。” “你这么是不是有点……”张主任没想到,只是临时换个主持人,姜烟竟然还强硬到要辞职了? 脸色有些不耐烦,眼底也带着几分不喜,只是须臾又遮掩下来,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对姜烟说:“小姜,职场不是你在大学的时候。这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可投资商都发话了,不换就撤资,我也是没有办法。但你也不至于要辞职吧?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台里这次亏待了你,肯定会在别的地方补偿回来的。” 姜烟是个人才,张主任也不想因为这次的事情就让姜烟辞职。 毕竟,这件事情上头的领导们还不知道。 真要是闹大了,张主任也不好交代。 他们台也不是什么小台,投资商一个谈不下来,大可以换一个。 真要说起来,那位于小三的家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投资商,只是私底下给了他一点好处。 姜烟还能不明白张主任的意思? 她好歹也在这一行有几年的工作经验了。 要说多优越的资历肯定没有,但对行业的一些“规矩”“规则”那是清楚得很。 “我今天来辞职,就没想过明天来上班。张主任,这样的话我也送给您‘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概是姜烟的态度实在是惹毛了张主任。 对方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冷笑道:“好啊。你还真以为这档节目没了你就不能转了?我看你以后混成个什么样子,还要跟我‘好相见’?” “好啊!”姜烟也不甘示弱。 她是苦主,现在还都要她去忍让? 凭什么? 就因为她没有个投资商的爸爸吗? 姜烟丢下辞职信,转身去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这番动作,自然也引起了办公室其他同事的注意。 昨天出现在姜烟家里的那个西装男走了过来,看到姜烟在收拾东西,忍不住皱眉:“烟烟……” 姜烟看也不看这人,将桌上自己的文件都收拾在一个塑料箱里。 刘智明端着水杯,看姜烟这个样子欲言又止。 他和姜烟是大学就在一起的。 毕业之后,多少人都因为异地和各自发展而分手。 只有他们还一直在一起。 身边的朋友们都以为他们会结婚的。 姜烟在张主任办公室里说要辞职的声音不低,大家其实也都听见了。 刘智明还想说点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笑着的女声。 “姜姐这是要走了?找好了下家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于梦凡挽着刘智明的胳膊,带着挑衅的笑容看着姜烟。 和于梦凡的妩媚比起来,姜烟的五官只算清丽。 尤其是在美女众多的电视台,姜烟着实算不上特别漂亮。 也不怪入职的时候被安排到幕后工作。 “对啊。”姜烟停下动作,转身看着两人,笑道:“现在你不光捡了我不要的男人,还捡了我不要的节目。希望你可以如愿以偿咯!” 姜烟扯了扯嘴角,抱着塑料箱就要离开。 这话落在于梦凡的耳朵里只觉得刺耳。 刚要说点什么,都走出去几步的姜烟又突然转过身,对着刘智明说:“刘先生,麻烦你以后叫我‘姜烟’,尊敬点叫‘姜小姐’也是可以的。‘烟烟’这样的昵称,我听了恶心。而且,你的新女朋友应该也不会高兴的。” 姜烟故意将那个“新”字咬得极重。 说完看着于梦凡的时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这话说了,不管是刘智明还是于梦凡,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于梦凡还挽着刘智明的胳膊,只是脸上那种挑衅又幸福的笑容却要崩裂。 一旁的刘智明更是满脸的尴尬。 姜烟满意的欣赏了几秒这两人的表情变化,转身离开。 走出去还能隐隐听到后面传来于梦凡对着刘智明毫不留情的抱怨声。 听着刘智明对于梦凡低声下气哄着的声音,姜烟只觉得讽刺。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了。 以后,她只会过得越来越好。 也一定会风光的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与他们“好相见”! 3. 第 3 章 回去之前,姜烟还去了一趟商场。 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给家里的那三个男人都买了两套衣服。 “系统,我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你只是帮我复原那些东西,我好像很吃亏啊。毕竟,那些碎片是否复原,跟我关系不大。可这件任务,却是你的。”姜烟是不可能拿那些古董碎片去卖钱的。 她心里其实还有个很大的疑惑。 爷爷为什么会收集这些东西? 在姜烟的印象里,爷爷只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儿。 小时候,姜烟就从爷爷那里听过很多历史小故事,可她一直没有过多怀疑。 一个普通历史爱好者,能挑选出那么多的古董碎片? 系统1001号上线,倒是没有跟姜烟讨价还价,而是直接说:“系统会协助宿主完成节目录制。” 这就让姜烟很意外了。 她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达成目的,没想到系统这么上道? 姜烟试探着问:“钱呢?” 以这次的情况看,姜烟觉得自己以后估计得在家准备各种尺码的男女服装。 她又不是什么富二代,身上背着车贷,辞职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了。要是再花这么多钱出去,姜烟那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根据宿主所想,节目会由系统传送至未来星网播放,星网播放所得都会转换为这个世界的货币打入宿主账户。” 只要姜烟可以完成任务,1001号绝对是全力配合。 毕竟,这次的任务如果顺利完成,1001号也可以修复完整,回到它的时代。 随着姜烟顺利停车,和系统的交涉也圆满结束。 想到自己虽然辞职,却也不算完全失业。 喜滋滋的停好车,打开自家家门,然后……愣在原地。 她出门的时候,家里说不上乱,但也不算特别干净。 可现在,瓷砖地板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倒映。 不仅如此,厨房里还飘出阵阵饭菜香。 姜烟后退半步,看看门边的户号。 是她家没错啊! 不等姜烟多想。 穿着黑色长风衣,内搭衬衫西裤和锃亮皮鞋的嬴政从里面走出,修长的手指轻松的捏着姜烟的平板。只头发还束起,戴着那顶与爵弁相似,只是尺寸较小一些的发冠。 之前嬴政一直是坐着。 如今站起来,姜烟哪怕隔着距离都要稍稍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姑娘回来了!” 比起一身黑,还只瞥了眼姜烟就坐在沙发上,不知用平板在看什么的嬴政。 杀神白起都显得慈和起来。 唇畔噙着浅笑,眉眼略带几分温和,像是藏在鞘中的利剑。 “你们这是……”姜烟震惊不已,她出去才一个上午吧?怎么这群人都变了? 白起穿着朱红的薄款针织衫,饶是宽松的款式也能看出肌肉的痕迹。 任谁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看似只有五十出头,戎马一生的战将,如今年过六旬。 “系统将我等带来之时,陛下手中恰好拿着一块玉胚。将那玉胚卖了之后,便自行买了衣裳。”说着,白起又示意姜烟看厨房:“饭菜也都已备齐了。” 姜烟关上家门,声音发抖的说:“你们出门了?” “说是‘汉服爱好者’,便无事。”嬴政走到饭厅,语气不善,冷哼中带着嘲讽和不满:“汉服!” 白起无声浅笑,低声给姜烟解释:“陛下已粗略看过了这几千年的朝代更迭。” 自然知道了秦二世而亡,也知道了秦之后,为汉。 姜烟提着袋子,晕晕乎乎的进了门,然后就看到桌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 伸手拉开椅子就要坐下。 只是屁股都还没碰上椅子,抬头看到对面的嬴政正看着自己。 姜烟:…… “那什么……我不能坐?” 嬴政在白起和铁匠易之前说话,自然的拉开椅子坐下,对姜烟说:“可以。这是姑娘的家,自然是姑娘说了算。”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姜烟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怎么嬴政更像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你真的粗略的看过了朝代发展?”姜烟坐下之后,忍不住问。 她是真的很好奇,始皇帝若是知道自己求长生也期盼着千秋万代的大秦不过二世而亡,到底会是什么心情。 在姜烟小时候的教材里,对是皇帝的描述大多都是一个单薄的暴君形象。 还是到了她上大学,有关秦始皇的形象才慢慢开始丰富起来。 嬴政坐在她对面,眼神示意白起带着那一声不吭的铁匠易一道坐下后,这才对姜烟说:“你的国,是历经百年从疮痍中建立。大秦,亦是于诸国纷争中崛起。朝代更迭,如诸国纷争。要了解这些,很难吗?” 嬴政嘴上虽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很是震动。 如今的这个世界,除了没有皇帝,与他当初所想之大秦的模样,亦有相似之处。 百姓丰衣足食,国力雄厚。 “对您来说,应该是不难的。”姜烟很是佩服。 才多长时间,人家不仅了解了这千年之间的变化,还能带着人出去买衣服。 不得不说,皇帝的品味确实不一般。 和嬴政自己买的衣服相比,姜烟买来的款式都是最简单的基础款。 “你要自己制作节目,还需要多长时间?”饭后,嬴政慢条斯理的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面色比起之前柔和了不少,显然是对这一顿非常满意。 冷不丁听到嬴政这么问,姜烟还有些懵。 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自己制作节目?” “你没去上班。”嬴政稍稍偏头,示意着门口的方向,语气肯定的说:“今天是你们这个世界工作的时间,而你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回来。所以,你丢了工作。” 姜烟眼神诧异,内心却是尖叫连连。 这是人吗? 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到底通过电视和平板了解了多少事情? 震惊之余,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我是辞职!是我炒了他们,不是他们炒了我!” 似乎是看出了姜烟的惊讶,嬴政起身,两指稳稳当当的捏着平板,又指着电视:“很好的学习工具,细致的事情还没有了解到,但大致的情况却能明白。” 随后嬴政话音一转,说:“你没了那份工作,又要如何完成任务?” 制作一档节目,需要多方配合。 并不是主持人站在台上,拉上嘉宾就可以完成。 灯光、舞美、音乐、摄像,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方方面面。 姜烟没了电视台的工作,别说灯光舞美和音乐,她连个可以录制的地方都没有。 “舞台灯光还有摄像不用担心。”姜烟早就想好了。 她辞职,刘智明和于梦凡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在台里工作的这几年,姜烟早就厌倦了那些不太好的职场规矩,烦透了张主任爹味十足的说教。 她的主持梦,都要在那几年工作中消磨殆尽。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却又被抢走。 还要压榨她的才华,磋磨她的天真。 这才是姜烟真正要辞职的原因。 系统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个动力,让她就算是辞职,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系统会提供幻境,而且系统本身也会录制全息场景传送到未来,这些都不用担心。”姜烟坐在餐桌边,背脊挺直。 说起这些的时候,清丽的面容带着自信和坚定。 “音乐方面我已经有人选了,需要几天的时间。我这是破釜沉舟,只会比你们更看重这件事情。” 嬴政看着姜烟,狭长的凤眸带着几分打量。 几秒后才稍稍颔首,没有再说话。 只是转身进的房间,却是姜烟的卧室。 “那是……”姜烟猛地站起来,刚要说话,白起就在旁边温和道:“陛下说,旁边那个卧室是姑娘父亲的,他不愿占老人家的屋子。” 姜烟听得两眼发直。 合着秦始皇只尊老,不爱幼了? 她可是小了几千岁的“幼”! 白起只是淡淡的微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们只是来了这个世界半天,让他们几十年的思想转变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们并不是一个时空的人,地位阶级摆在那里。 没看见一道出现的铁匠易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姜烟甚至没能看清楚这人的脸。 沉默得好像系统只请来了两个人,铁匠完全不存在似的。 姜烟无奈,扯了扯嘴角,伸手就要去收拾餐桌,口中喃喃:“还好我是现代人。” 就这个阶级分割明显的相处,姜烟觉得自己要是身处其中,只会浑身不自在。 好在,嬴政和白起他们没有要求姜烟强行融入这个阶级。 否则,姜烟打死都不会接受这个任务的。 “小人来吧。”一旁的铁匠易连忙伸手拦住姜烟,穿着基础款的卫衣和工装裤,头上戴着一顶针织帽,但还是能看到发髻的存在。 铁匠易的声音沙哑,伸出来的手黝黑,骨节分明。上面还有不少火烧的疤痕。 姜烟见过嬴政的手,修长有力,放在网上绝对能让一堆手控留言赞叹。 也见过白起的手,虎口和手指上带着厚茧,手背还能看到几道疤痕。 与他们相比,铁匠易的手粗糙,满是烟熏火燎的疤痕和厚茧。与武将的手相比,铁匠易的手显得有几分丑陋。 大概是注意到了姜烟的视线,铁匠易有点尴尬的收回手:“姑娘,小人洗了很多遍的。” 比起嬴政和白起对这个世界的快速适应,铁匠易明显还带着几分疏离。 眼睛在看向头顶的灯、厨房的水龙头、墙上的电视机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惊恐。 “不是的。”姜烟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失礼,连忙道:“我只是想起秦剑的一些事情,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您。” 铁匠易受宠若惊,帮着姜烟收拾餐桌,抿着唇腼腆的笑着:“姑娘客气了!” 姜烟这才看清楚,铁匠易的脸上竟然还有两个酒窝,年纪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 她目光微动,心中已然确定了节目的主题! 4. 第 4 章 自己的房间已经被嬴政“强征”了,姜烟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去睡客厅。 她爸的房间自然就归了她。 好在当初买沙发的时候,姜烟特地选了沙发床的款式,就是白起和铁匠易只能稍微挤一挤了。 “你们晚上就凑合一下,我再想想办法。”姜烟觉得,以后自己家里出现这些人,肯定会变成常事。 这次是一位皇帝。 下次要是几位皇帝呢? 姜烟虽然不至于惯着他们,可她也不想自己的房间长期被占用。 更何况,她爸只是平时不怎么回来,又不是不回家。 住宿问题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白起和铁匠易帮着一起铺床。 铁匠易低着头,小声又惶恐的说:“其实小人睡在地上就可以了。” 铁匠易看雪白的地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 这么干净的地方,又不脏,只是凉了点。 铁匠易到现在其实都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这里这么的明亮,宽敞。 上午跟着陛下和武安君出去的时候,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路上还有速度特别快的彩色盒子。 那个叫商场的地方,到处都能听到乐曲。 铁匠易差点都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了。 他不过是个小铁匠,怎么可以和陛下听一样的乐曲? “这里已经很好了!”铁匠易腼腆的笑着,眼底尽是满足。 姜烟从小到大,从书上、纪录片、影视剧各种渠道都明白。在古代,平民百姓和贵族士大夫比起来,那是有着阶级区分的。 可那些听了,看了再多。也比不上现在亲眼直面。 白起见到姜烟脸上的反应,知道她这是因为什么。 对那铁匠易说:“挤一挤无妨的。我等已经很叨扰姜姑娘了,既然姜姑娘这么安排,便听她的吧。” 铁匠易忙不迭的点头,弯腰去收拾床铺。 安排妥当后,姜烟就钻进了她爸的房间。 之前的节目企划和舞美设计稿都要废掉,她虽然是当主持人,却也参与了每一个环节。 将那些文件一个一个删除,姜烟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开始重新自己的计划。 不仅如此,还给一个朋友发去信息。 随后一边做企划PPT,还翻出了自己的数位板画场景设计。 按照系统的说法,她这次是默认抽卡,只抽到了两个幻境。 幻境可以由姜烟在大脑中进行构造,所以场景设计除了要符合现代的节目看点之外,明天姜烟准备再问问嬴政和白起他们的意见。 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合理使用这两个幻境,安插进三个人物。 思及至此,姜烟揉了揉额角,小声道:“你可以的!加油!” —— 隔壁房间里的嬴政其实远不如他在姜烟面前表现出来得那么淡定。 站在窗口,看着入夜之后外面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地面车水马龙,这座城俨然是一座不夜城。 嬴政双手背在身后,眼神专注又震动。 身为帝王,见到如此场景,不可能不向往。 这个时代的那些字,他找到了规律之后也能看得明白。 比起小篆,这些被称为简体字的字体的确更容易推广,让老百姓都识得最基础的。 收回视线,转身坐在床边,敛下眸子。 至于那些是非功过,史书评价,嬴政是不大在意的。 秦人什么难听的没听过? 盖上被子,嬴政平静的闭上眼睛,准备睡下。 待他再醒来,推门便看到姜烟手里那着一个黑乎乎的板子,坐在白起身边,两人面前还放着许多书籍。 “陛下!”见嬴政出来,白起起身。 姜烟只是摆摆手,打了个招呼说:“早上好。” 嬴政面色不变,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人与他从前是完全不同的社会了。 稍稍颔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布置舞台。系统赠送了两个幻境,我可以用幻境布置舞台。录制的问题,系统会解决。留下几个机位我剪辑成节目在这个世界播出。未剪辑版,就在未来播出。” 听了姜烟的意思,嬴政认真的看着她,语气不善:“你这是要朕演戏?” “当然不是!”姜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就眼前这位大爷的姿态,以及后面大概会出现的一些大爷,她就没想过这些人能像电视节目演员一样配合她演剧情。 所以,姜烟准备以她的角度看是采访,观众看是表演的方式进行。 “在幻境里,会出现各种事情,你们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方式进行就好。”姜烟解释:“比如,或许会出现军队,皆是可能就需要武安君介绍一下大秦的军队都是如何列阵,如何部署的。之后还会出现战事,武安君就只要如他从前那般指挥作战就好。” 说到后面,姜烟小声的说:“还会牵扯到长平之战。” 白起眼眸微动,双手在膝盖上紧握。 长平之战。 于白起来说,这一战他本该骄傲。 可也是因为骄傲,让人有机可趁,使得他走向与王决裂之路。 那四十万赵军,白起饶是已经不在从前那个时空,如今想起依然面带阴霾。 白起从未与陛下和姜姑娘说起,他来之时,正是秦王要他领兵攻打邯郸的时候。 白起拒绝,再一眨眼,便到了这里。 “无妨。”白起松开手,轻声道:“这些都可以。” 他们有这次的机缘已然是幸运,姜烟想要做的事情,不是不能配合。 嬴政见白起都能面对长平之战,自己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颔首道:“只是莫要问些无关紧要的个人之事。” 嬴政都愿意配合了,姜烟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 一整天的时间,姜烟都在房间里构思舞台和灯光的布置。 不仅如此,她昨天联系的那个朋友也回复了消息。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德文小猫的背影,回复的消息也很简洁。 D:好。 姜烟瞥了眼手机,看到对方回复的消息,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人是她原本请来给电视台那档节目做音乐的。 她联系了几位音乐制作人之后,对方要么觉得姜烟提出的条件太多,要么就觉得节目前景一般,给的薪酬也不怎么高,有些看不上。 毕竟,姜烟所在的电视台频道就是个地方台,她又不放心把节目的音乐交给其他人。 最后跟她爸抱怨了几句之后,她爸倒是推荐了一个人来。 对方做什么,叫什么,姜烟并不清楚。不过在姜烟提出了要求之后,第二天就给出了几十秒的片段。 只那个片段,姜烟就确定这个人便是她要找的那个风格。 好在啊! 她之前忙得很,还没来得及跟这个D签合同。 否则,她还真不能这么快在系统的配合下开始节目录制。 屋子里其他人都去睡了之后,姜烟还拉着系统一起搭建幻境。 姜烟对这个1001号系统还是非常满意的。 平时没事的时候,1001号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也不会强行要求姜烟做什么。 待姜烟需要系统帮助的时候,1001号倒也是尽职尽责。 比她从前那些同事,可好太多了! 在得到了嬴政三人的同意后,姜烟在两天后终于开始了节目的录制。 按照系统所说的办法,姜烟先带着白起和铁匠易进入了第一个幻境。 三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闭眼之前,姜烟还在自家客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出现的这一切,哪怕知道这是身处幻境,姜烟也忍不住微微张着嘴,流露出惊愕的表情。 白起换上了之前穿的铠甲,忍不住笑:“若是姑娘不说这是幻境,我只会以为回到了秦国。” 旁边的铁匠易也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个军帐。 提着皮甲,扛着武器的小兵就从他们面前走过。 只从这些人的装扮,都能看出他们在军队里的地位和身份。 在自己熟悉的环境,白起比姜烟更快适应。 随手提起旁边的长戈,对姜烟说:“秦国治军严谨,从服装上也能分辨出这些士兵在军中地位如何,所处的是什么兵营。” 姜烟还在惊叹眼前这一幕幕,旁边的白起已经熟练的在手上舞动几下长戈,又利落稳准的将长戈掷回了之前的位置。 领着姜烟走在匆忙的军营中。 “步兵以皮束发,以皮甲护身,相较之下还是有些简陋。”作为将军,白起不是不知道在战场上防护不全是多么危险。 可战场,就是如此。 “骑兵戴皮冠,皮甲短,却厚重。着靴而非履。” 尽管白起感叹现代社会的进步与科技,但比起那个如天宫仙界一般的现代,在这片军帐中,他才最为舒心畅快。 就连一直唯唯诺诺的铁匠易也是如此。 白起愈发自如,很是自豪的给姜烟要继续介绍车兵是如何模样的时候,远处传来声声战鼓。 听着熟悉的战鼓声,再仔细看这周围的动向。 白起猛地看向姜烟。 脸上的自豪神色渐渐散去,抬头看天,再看姜烟的时候,眼底多了几分怅然。 “这是……长平?” 长平啊。 他白起戎马一生,不愧天地,不愧秦国与吾王,只每每想起那四十万赵军,就夜难以寐的长平…… 5. 第 5 章 姜烟的确是想以长平之战作为白起的舞台。 可随着白起意识到这里就是长平之战的秦军阵营后,姜烟只觉得一阵晕眩,好像有什么从自己手中被夺取。 紧接着,眼前的白起和身边的小铁匠都不见了。 姜烟的身上更是莫名出现了一套秦军步兵的皮甲。 “系统,这是什么情况?” 1001号也很诧异,电子音流窜了一段,回道:“宿主,您的精神力远不如武安君,幻境掌控人已经转换。” 姜烟急得跳脚。 这里虽然是幻境,但极为逼真。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幻境中死亡,可节目怎么办? “宿主请放心,系统会在幻境中保护宿主的安全。也会限制武安君在幻境中的权利,节目还在按照历史进程进行!” 姜烟气得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自己精神力不如白起?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白起! 比不过才是正常的。 还不等她多想,整个人猛地下坠。 “什么情况?”姜烟惊呼,还没站稳,为了避开旁边似乎要朝着自己撞过来的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不等姜烟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猛地洒落几滴滚烫。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长矛狠狠刺入一个赵兵的胸口。 赵兵口中鲜血涌出,嘶吼着挥舞手里的长戈,越过那秦兵的盾,朝着盾后的人啄击。 箭矢漫天飞舞,如流星迅速划过天空。 有秦国军队射出的,也有赵国军队射出。 姜烟双眼发直,她从未见过到这样的场景。 鲜血从面前这两个士兵的身上飞溅而出,厮杀声不绝于耳,将那些倒在地上的呼痛哀嚎全都掩盖下去。 瞳孔中,一支箭矢就要从天而降,贯穿她的心口。 姜烟下意识蜷缩起来,害怕得浑身颤抖。 后衣领突然被人拽起。 换上作战时青铜战甲的白起轻松拎起姜烟,将她拉到身边。 “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白起看着害怕到脸色惨白,颤抖不止的姜烟。 眼中带着戏谑和浅浅的羡色。 只有在和平中长大的孩子,才会在面对战场的时候流露出如此惧色。 白起将目光放在眼前熟悉的一切。 于他来说,长平之战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 这里的一幕幕,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不需要姜烟的回答,白起自己就说了:“两军换帅!” 从上党之争到长平之战,丹水两岸的僵持。赵国耗不起,秦国虽有余力,却也不能如此空耗。 赵军换帅赵括,是无可奈何下试图寻找突破之举。 秦国换帅白起,是奋力一搏中雪当年阏与之耻! 姜烟瞪大了眼睛,她之前构造的舞台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幻境,已经不是一个节目舞台,而是将她拖进了白起记忆中,那个真实的长平之战。 战马嘶吼,军旗烈烈。 前方就是两军交战之处,丹水河畔! 他们站在高处,战场上的那些人看着不过是一个个小黑点。 密密麻麻,看得姜烟震惊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便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大的歼灭战吗? 对姜烟来说,战争距离她太远。 尤其是这种冷兵器战争下,没有视觉冲击的肢体血肉横飞,只有如蚁般的进攻碰撞。 人的吼叫声,比战马还要震耳欲聋。 兵戈碰撞之间,姜烟还能回忆起刚才身处战场中的激烈厮杀。隔着这么远,她也依然觉得自己鼻腔内涌动着血腥味。 “害怕?”白起看出了姜烟的害怕,以及竭力控制的颤抖,看着前方的战场,抬手对身边的兵将传令。 所有秦兵以颓势,且战且退。 “这,是战场。”白起把姜烟丢上旁边的一匹马。 在幻境里,他丝毫不担心姜烟会从战马上掉落。 “这,是战国!” 如此战役,只他一个人便经历了几十场。 在他之前,于他之后。 如此大小战役不胜数。 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土地、人口、话语权,都在刀锋之上,都在战场之中。 姜烟被战马载着跟随大军后退。 早在此战进行之初,白起就已经安排了两支骑兵,一支奇袭长平关,切断赵军与邯郸之间的联系。 另外一支在一侧奔袭,截断赵军主力与后勤的粮道,再与奇袭主力会合,以此将赵军围困其中。 想法很好。 但战场之上很多机会稍纵即逝,一个小小的念头就会决定一场战争的最终结局。 赵军稍有缓势,白起便令人佯攻,一路将赵军引诱至秦军营垒前。 营帐内,所有人都在等待两支骑兵的消息。 而赵军全力以赴与秦军在营垒之间对抗。 姜烟看着在布帛上绘制的地图,外面是杀声震天的战场,仿佛赵军随时都能冲杀进来。 隔着千年的历史和“纸上谈兵”的臭名,让赵括在许多人心中都塑造成了一个草包的形象。 与伊阙之战闻名诸国的武安君白起相比。 后人都觉得,这是一场从将领就能看出最终结果的一仗。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赵国俨然是破釜沉舟,倾一国之力打这一仗。 秦国亦然。 战败的那一国,谁也承担不起战败带来的风险和后果。 姜烟一个知道结果如何的局外人都紧张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白起?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起眼眸看向白起。 与那个在她家里会露出慈和笑容的白起相比。此刻的白起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围绕着地图缓慢行走,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一旁的战将有人蓄势待发,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也有人焦急的等待前方消息传来。 战鼓阵阵,每一下都像是要敲进所有人的心里。 外面吼声震天,营帐内的人却仿佛只能听见白起的脚步声。 就在有人快支撑不住,准备抽出长剑冲出去与赵军大战几场的时候。 外面的鼓声终于变了! 白起执剑,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淡淡的喜色,但更多的是压抑多时,在此刻终于喷薄而出的战意。 “正面迎敌,再即刻抽调兵马驰援,务必将这四十万赵军困于此处。”白起长剑轻轻点在地图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视线仿佛穿过营帐,落在了前方的战场。 营帐内诸位将士领命出发。 只留下白起,持剑端坐在主位。 “姜姑娘,这便是你要看到的战场。”白起侧过头,看向姜烟。 到了营帐后,姜烟的情绪平复下来不少,只是看着白起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第一次接触白起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非常温和的大叔。 比起嬴政挑剔的性格,沉闷着不说话的铁匠易,姜烟一度觉得白起是最好接近的人。 到了现在,姜烟才清楚的认识到。 为什么白起会被称为“杀神”,被称为“人屠”。 “不明白为何如此?”白起不知道是在对姜烟说话,还是对自己。 姜烟一怔,抬头看白起。 却见他抬手,对着自己再次露出从前温和的笑,说:“去看看别的,你就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一战了。” 幻境如今掌握在白起手里,姜烟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眼前一花,那种恍惚的感觉再次如潮水一般袭来。 待这感觉褪去,姜烟睁开眼睛就看到飞溅的火星子朝着自己迸射而来。 “姜姑娘!”易一把拉开姜烟。 上衣直接被脱下,小麦色的肌肤和蓬勃有力的肌肉,和他那张略有些娃娃脸,还带着酒窝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相称。 易害羞的笑了笑,说:“姜姑娘小心。” “谢谢。”姜烟道谢,周围不断传来当啷的铁器凿打的声音,有点恍惚的说:“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武安君将您送来的。”易能看见姜烟,有些手足无措的请姜烟跟着自己走出去。 姜烟这才看清楚,自己这仿佛是在一座工坊,周围都是击打铁器的声音。 “这是制作兵器的地方。”易第一次露出骄傲的神色,眉眼带着自信的色彩:“秦剑,是诸国中最好的武器。” 随后,小铁匠又露出羡慕的眼神看着工坊里面的大师傅们,说:“只是我现在技艺不行,还不能铸剑。不过,我以后肯定就可以的。” 姜烟对铁匠易的了解不多。 一开始她还以为铁匠易应该是什么铸造大师,否则系统应该不会抽中他才对。 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姜烟又有些迷惑了。 “没想到武安君竟然让姜姑娘过来了。只是小人的家境贫寒……”铁匠易有些不安的搓搓手。 他在姜姑娘的家里又吃又住的。 结果姜姑娘来了他家,他却没有款待姜姑娘的能力。 只是这样的情绪很快敛下,铁匠易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前微亮,指着身后激动得说:“对了,姑娘快看,很快王上就要来了。” 易两眼放光,身后不知何时背着一把剑,转过身踌躇满志的看着姜烟,笑道:“其实小人见到姑娘之前是准备投军的。王上颁令,两郡十五岁以上男子皆升一级爵位赶往战场。小人要去建功立业,要给娘挣个好日子。有武安君在,秦国没有不能胜的仗。大家很快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很快就不用经受战乱之苦了!娘吃饱穿暖了,小人才能放心去学铸剑,我要成为闻名诸国的铸剑师!” 易的笑容灿烂,酒窝盛满了对战功的憧憬和对想象中好日子的向往。 “小人有了战功,就可以款待姑娘!小人的家乡,其实很好的!” 这是姜烟第一次听易说了这么多话,也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灿烂。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系统会选择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铁匠。 6. 第 6 章 姜烟下意识跟着易,几次开口想要他停下。 这一战,赵国损失惨重,可秦国也没有多大的优势。 易就如此上了战场,他会是那个活下来的人吗? 可姜烟说不出来,哪怕这是幻境,也是白起的幻境。 易没有看出姜烟的表情不对,背着剑,双眼直视前方,带着希冀。 对他来说,前面并非是死亡。 而是光明的未来。 “姜姑娘,我娘做的鱼脍和炙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不过我家穷,一年就吃上那么一两回。待我这次取得战功,我请姑娘去我家吃鱼脍和炙肉。” “还有还有,其实我娘做的菽饭也好吃,就是怕姑娘您吃不惯。” 姜烟喉头发紧,像是堵着什么。 伸手要拉住小铁匠,可刚伸出手,脑海又开始晕眩起来。 “不要!”姜烟知道会发生什么,下意识喝止小铁匠,企图传出声音,让他停下:“不要去!” 可不管是小铁匠,还是幻境中的其他人,都快速的朝着前方去。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小铁匠的衣袖从自己手心滑出。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摁下了快进键,快速的在姜烟面前闪动着。 她看到小铁匠进入军营,背着那把剑,犹如珍宝,片刻不离身。 也看到白起下令将那四十万赵军围困,安排小队不断对那四十万赵军侵扰。 小铁匠就在几次的侵扰队伍里。 两军碰撞,必然有死伤。 小铁匠挥动着自己的长剑,几次下来还真积累了战功。 姜烟却觉得呼吸都变得刺痛起来,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有刀子剜着胸口。 “秦赵两国必然有这样的一战。” 白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姜烟身后,目光悠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是长平,也会在其他的地方,其他的时候。秦国,只要是男儿,皆能上战杀敌。” “你不必为他们难过。秦人奋勇杀敌,只为更好的前程,为了自己。” 在秦国变法后的军功爵制下,如小铁匠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姜烟知道白起的意思。 这几百年的春秋战国,诸侯纷争。就算没有今日的秦赵,也早有其他群雄争霸的战场。 长平,由后人来看,是彻底改变了战国战局的决定性一战。 所有人都记得被白起坑杀的那四十万赵军。 却鲜少有人提起,这一战,秦国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铁匠腼腆害羞的笑容,仿佛就在姜烟眼前。 可很快,这笑着的脸就化作持剑冲入敌军中,嘶吼着杀敌的秦兵。 这是每一个老秦人都会做出的必然选择。 姜烟紧绷着的情绪顷刻间散去。 随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你的难过伤心,不过是因为认识我,认识他。于你而言,他在历史中甚至未曾留下姓名。但于整个大秦,整个历史而言,他已经付出了全部。”白起拍拍姜烟的肩膀,身形逐渐散去。 随着白起的消失,眼前的战场也逐渐趋于平静。 战后,阳光穿过尘土喧嚣,带着清风吹去浓浓血腥。 鲜血染满了泥土,四处都是倒地的人。 有的尚存一口气,在尸堆里哀嚎呼救。 有的肢体残败,合上了眼睛。 姜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染上了血色。 “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前面不是尸体,就是不断从尸体身上流出的鲜血。 站在原地环望四周,企图从这层层叠叠的尸堆里找到小铁匠的影子。 “姜姑娘?”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姜烟迅速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那边跌跌撞撞跑去。 小铁匠躺在几个倒下的赵兵身上,手里死死握着他带来的剑,心口处插着一杆长矛。 “我想起来。”易脸上都是血,大概是在幻境的缘故,他的面容很是平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其实是临死前被那位叫系统的大人带去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忘记了。可我没骗你,武安君从未打过败仗。” 姜烟喉头发苦,抿着唇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以为系统选择了小铁匠,是因为秦剑的魅力。 以为是想知道在秦国,或者是秦朝的治理下,平民百姓的生活是如何。 可当小铁匠告诉她,自己要去投军挣军功的时候,姜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小铁匠。 “好想吃鱼脍,炙肉。”小铁匠朝着姜烟笑,两个酒窝被鲜血和尘灰覆盖:“姜姑娘家中的食物很好,可我还是最想吃娘做的菽饭。” 姜烟忍着眼泪。 幻境不在她的掌控中,她甚至无法满足小铁匠的愿望。 “我不后悔的。”小铁匠摇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姜烟:“我死后,是那位大王一统天下吗?统一后的人,是不是都可以过上姜姑娘这样的日子?” “真好啊,人人有饭吃,有屋子住。”小铁匠看着昏黄的天空,突然道:“娘,炙肉好了吗?我要做,最出名的铸剑师……” 姜烟对小铁匠的最后印象,便是那把掉落在地的秦剑。 她被白起从战场的幻境中带了出来。 情绪还未平复,就听见营帐内不断传来争吵的声音。 “那不是一兵一卒,是四十万赵军!” “将军,伊阙、华阳还有鄢郢……您,您若再担上这四十万赵军的命……” “可若是放回去,赵国他日卷土重来,难道要再打一场长平吗?秦国可还经得住一场长平大战?” “够了!” 最后一声,姜烟听出来了。 是白起。 “我心中已有决断,此事不必再议了。你们且去休息。” 待账内再次安静,白起轻笑几声,叹息着问:“姜姑娘,若你是我,此刻该当如何?” 姜烟走近。 赵括已死,赵军大败。 四十万赵国降兵此刻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放。 这场几乎耗尽秦国的战,便达不到最优的目的。那些降兵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收。 秦国吞不下这四十万人。 稍有不慎,还会生出内乱,引发更多的问题。 这场仗打到这一刻,四十万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白起,不过是那个提起屠刀的人。 “人屠、杀神。”白起念着他从现代得知,后世对他的称呼。 根据后世统计,战国时死于战场的约二百余万人。这其中,有一半都死于白起为将领的战役中。 秦国的军功爵位,就是靠着一个个人头去获得。 白起不杀,底下的秦兵也要杀。 就如同白起之前所说那样。 后世不会知道小铁匠。 “你看,你也不知如何选择。”白起轻叹,和姜烟说话的时候倒是轻松了些:“此战后,我一直都在想。这四十余万赵军可有其他的办法,直到我见到你,也未曾想到妥善的办法。” 这绝非白起第一次杀人。 更不是他第一次对敌国军队大开杀戒。 可长平,却是白起心中的一根刺。 “杀降者不详。”白起唇畔翘起,泄出一个自嘲的笑。 身在此世,诸多事情早已身不由己。 他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也不后悔自己剑下鲜血淋漓。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世道,这战场,瞬息万变。他今日不杀人,明日人就要来杀他。 今日他不斩赵人,他日赵人就要来杀秦人。 好在这一场奇遇,也让白起知道。 自己今日的恶,于秦国却是好的。 他端着酒,眼神看向赵国邯郸的方向。 那里,有秦国的未来。 白起思及至此,饶是隐约清楚自己最后的结果,也露出快意的笑。 他,无悔! “姜姑娘,就到这里,可好?”白起饮下酒,看向姜烟:“我想,应当是够姑娘所需要的内容了。” 姜烟看着此刻身处光影之间的白起。 他好似得知日后秦国将统一,想到自己为秦所做的一切都将被世人,被后人记住。 心中快慰。 又似乎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杀降的负担,燕赵之地的恨意惧色汹涌而来,尽数倾泻到这个其实已近暮年的老将身上。 战争,就是一首血色悲歌。 姜烟感觉到幻境在波动,她起身,笨拙的朝白起行礼:“多谢武安君!” “该是我多谢姑娘。”白起也起身还礼:“今朝奇遇,能够遇见姑娘,见到大秦未来,已再无遗憾。” 长平战后,他与王上有过极大的分歧。 白起想要一举灭赵,可王上不允。之后王上亲自请他攻打邯郸,白起拒绝了。 他不打无把握之仗。 更何况,秦国经受不住这样的战争,休养生息,势在必行。 拒绝的后果,曾经的白起不知,现在的白起却已经猜到。 好在,终归是有人完成了他所想所盼。 白起看着姜烟的身形慢慢散去,最后营帐内只剩下他一个。 掀开营帐走出去,看着熟悉的军营,白起的脸上笑容满足。 最后,在困住赵军的外围停下。 里面灯火星星点点。 夜色下,还能听见还有人在痛哭。 不知是为了战死的主将赵括,还是为了自己茫然不知的未来。 哭声中,白起眼神逐渐坚定,杀意再次席卷他的双眸。 —— “出来了?”嬴政不在这次的幻境里,所以他没进去。 看到姜烟清醒过来,淡定的坐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台。 又是早间新闻。 主持人梁爽正在播报最新的国内新闻。 “白起和小铁匠呢?”姜烟揉着额角,胃里阵阵翻涌,有一种晕车的感觉,难受得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却不见白起和铁匠易,连忙问在旁边看新闻的嬴政。 嬴政拿着遥控器,仿佛拿着玉玺,淡淡道:“许是完成了任务,他们先后消失了。” 7. 第 7 章 “任务还未结束,第一层幻境不会关闭。任务完成,武安君与铁匠易才会从幻境中出来。” 系统跳跃出现在电视屏幕。 原本系统以为自己这次任务只能完成得零零碎碎。 毕竟,姜烟是现代人,她可以通过系统记录的内容始终有限。 没想到,进入幻境后。整个幻境被精神力更强的白起掌握,从白起的视角,系统可以收集到更多有关战国的资料。 甚至现在宿主从幻境中出来,白起却还在其中,系统可以继续跟随白起的视角记录。 有了这个全新的发现,系统内部编写的情绪代码被触发,给姜烟和嬴政解释的时候,电子音里都带着喜悦。 也不怪1001号这么高兴。 它只是负责中国区的文化收集,结果还在穿越时空的时候出现了故障。 原以为自己是不能完成任务了。 相比其他系统,它肯定是最差的那个。 眼看着系统都要接受这个现实。 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烟听到这个答案,放心松了口气。 她就说,自己可是记得系统承诺过,白起他们配合系统完成任务的话,是可以在现代社会生活一个月的。 “新闻。”嬴政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另外两个人去了哪里。 只对着电视屏幕,声音不高,却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压迫感。 “你挡住了新闻。” 嬴政不悦。 要是在大秦,有人敢如此打扰,早就拖出去受刑了。 系统发出电流的滋啦声,迅速从电视屏幕中消失。 屏幕也很快切换成了早间新闻。 就在姜烟琢磨着要怎么开口问嬴政什么时候进入第二次幻境的时候,嬴政说话了。 “待看完这些,就开始吧。” “啊!”姜烟连忙点头。 早间新闻结束后,嬴政慢条斯理的整理衣冠,就在进入幻境之前,突然道:“你很怕朕。” 姜烟吸气。 脑袋里叽里呱啦的劈啪作响。 开什么玩笑? 她当然怕啊! 眼前的可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古往今来,只这么一位。 况且,白起都收敛了一身杀气,与姜烟相处的时候态度温和。 嬴政却从出现起,便从未想过要因为身处何时何地而改变自己。 他,只能是他。 “我这是……” “敬畏。”嬴政的目光犹如利刃,仿佛要把姜烟内心深处的每一个想法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你的眼里,朕看到了敬畏。” 姜烟怔怔的抬眸,咽了咽口水。 什么意思? 嬴政却突然轻笑一声:“放心,朕很满意。” 比起别样的眼神,他对姜烟眼底的敬畏很满意。 “开始吧。” 姜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嬴政。 敬畏,肯定是有的。但敬中带畏,是个成功的皇帝,却也只能是皇帝。 两人闭上眼,很快进入了第二次幻境中。 这一次,还未睁开眼睛,姜烟就被系统通知,幻境的控制权落在了嬴政手中。 姜烟干笑:“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白起、嬴政。 这一个个的大人物,就他们生平所为,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 姜烟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工,怎么可能比得过? 因为上一场幻境的好结果,1001号对姜烟这个宿主是格外的满意。 比起之前的一板一眼,如今倒是多了几分欢喜。 还反过来安慰姜烟,说:“宿主不要着急,这只是少见的情况。多数情况下,宿主还是可以拿到控制权的。” “但愿如此吧。”姜烟叹息。 她是不抱希望了。 睁开眼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灯光幽暗,似乎是在一座大殿中。 只殿中四角和上方点着几盏灯。 姜烟只隐约能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盏。 近两米高,状如蟠螭,蟠螭的口中衔着烛火。 烛火莹莹,连带着蟠螭身上的鳞甲都带着光芒,恍若星光点点映入室内。 只是这大殿太大了,蟠螭灯也只能照亮一角。 “陛下,您令方士出海寻仙,那人却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以及诸多工匠资物不见踪影,此举显然是那方士别有用心。陛下为明君,这等事情……” 大殿正中,一个面容清隽的青年脊背挺直,站在大殿中一字一句,声音温和中带着在坚定的力量。 “扶苏!” 大殿之上。 黑暗中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人伸手:“上来,为父想看看你。” 还在劝谏的扶苏似乎没想到父亲会如此说话。 他与父亲这几年相处略僵,扶苏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若是说一些软话,便可以得到父亲和缓的态度。 可,父亲近年来寻仙问长生之举着实荒唐。 “上来吧。” 姜烟站在殿中的柱子后面,悄悄的看着前方。 大殿高台,饶是一左一右各有一盏雁足灯,也依然看不清全部。 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魁梧的人影跪坐在上方。 “陛下!”扶苏缓步上阶,躬身行礼。 嬴政看着眼前的青年,眉宇正气开阔,与他相似的面容,却带着他不曾有的柔和仁义。 得知了大秦之后发生的事情,嬴政最想见的不是李斯,不是胡亥,不是赵高。 而是扶苏。 若是老天再给他一些时间,将大秦慢慢交到这孩子手里,一切就会不一样的吧。 二世而亡。 可笑。 可耻! “你,很好。”嬴政突然道。 扶苏猛地抬头,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父亲。 纵然年幼的时候,他也鲜少听到父亲这般肯定的夸赞。 扶苏悄悄抿唇,心中带着陌生又甜蜜的欢喜,呼吸有些急促,说:“多谢陛下!” “那徐福……”嬴政眼神猛地沉下。 他见过之后的历史,也知道从后人眼中看,自己此刻的寻仙问药之举有多可笑。 震慑六国,一统天下的皇帝。 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方士给欺骗了一次又一次。 “陛下!” 扶苏趁势还想要再劝几句。 那方士嘴上说得好听,带上人和物便一去不返。 出海之后,一连三个月都没了消息。 至于在海边见到的奇观,扶苏也不知那究竟是为何,却可以肯定。 纵然海外有仙人,也绝非徐福那等小人可以寻得。 “你先下去吧。” 嬴政叹息。 他知道扶苏想说什么。 可这是幻境。 眼前的人,也不是真正的扶苏。 “陛下……” “退下!”嬴政声音重了几分。 扶苏倔强的看了嬴政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的收回视线,退后几步,转身下阶,快步离开了大殿。 姜烟在柱子后面看得仔细。 加上大殿空旷安静,她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也觉得,朕求长生十分可笑?” 姜烟听到这话,明白嬴政是问自己。 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那身现代的衣裳,也在幻境中换了一身曲裾深衣。 嬴政也不需要姜烟的回答,坐在高台上又问:“姜姑娘博古通今,可知大秦最初的模样?” 姜烟抬头。 比起扶苏的小心,姜烟要显得自然许多。 两个人只是抬头这个动作的不同,落在嬴政的眼底,又是一阵暗自叹息。 “朕的先祖,最初不过是周天子身边的养马人。” 嬴政说的这些,姜烟也是知道的。 大秦的确起于微末。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导致最后犬戎来犯的时候,却无人驰援。 而秦襄公护送周幽王之子周平王有功,被封为诸侯。 诸侯都应有自己的封地。 可迁都洛邑,无地可封的周平王,最后封赐给秦襄公的土地,却是已经被犬戎占据的故地。 周平王许诺秦襄公,秦若是能赶走犬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秦国用了二十一年,才将犬戎赶走,拥有了实际属于自己的封地。 一穷二白。 说的就是最初的秦国。 “秦国,就这么一代代,走到了今日。”嬴政起身,站在高台上。 “扶苏,有仁德却无狠绝的手段。朕需要更多的时间,打造出一个更好的大秦,给扶苏更多成长的时间。”嬴政持剑而立。 大殿中,那双凤眸恍若能刺破一切黑暗:“朕要的不是一世的辉煌。而是大秦千秋万代,代代绵延。” 他有雄心壮志未筹,却耐不住岁月蹉跎。 他的剑,可以指向六国,横扫八荒,可斩不断光阴流逝。 “姜姑娘。”嬴政垂眸看她,“秦剑锐利。这把剑,扶苏还握不住。” 姜烟站在之前扶苏的位置。 看着高台上的嬴政。 不知为何,只觉得那身影雄伟的同时,还带着孤寂。 姜烟反问:“陛下,您可知小铁匠是如何死的吗?” “他死在当年的长平之战。死前,他问我。是不是打了这一场仗,日子就能好过了。他想带着战功回家,安安生生过日子,想要成为最有名的铸剑师,铸造最好的秦剑。” 嬴政握着剑,静静的听着。 “可陛下,如今大秦一统天下。百姓可有安生的过日子?” 修长城、修直道驰道、骊山皇陵、南征百越、北伐匈奴、开拓西南。 秦律严苛,百姓没有得到休息,就要投入到帝国的开拓建设之中。 “小铁匠想要的日子,陛下能给吗?大秦能给吗?” 姜烟的目光落在嬴政的剑上。 这把秦剑。 让白起在长平杀降。 让小铁匠义无反顾的上了战场。 也让这天地间的第一位皇帝,指挥着大秦前进,前进…… 8. 第 8 章 嬴政没有回答姜烟的问题,而是缓步下阶。 走到她身边后,脚步不停,继续朝着外面走。 “随朕来。” 姜烟不解,紧跟着嬴政的步伐。 两人穿过黑夜中的秦王宫,一路走到了王宫中最高的高台。 “比不得姜姑娘所处之地的高楼,可这里风景也不错。”嬴政像是在招待客人,态度随意又自然。 比起在大殿中的他,此刻的嬴政显得更为轻松。 夜色下的咸阳,并没有多繁华迷人的灯火。 相反,这个时代的天空仿佛离得很近。 星光洒落这片土地,带来静谧。 在姜烟读到过有关大秦描绘的书籍中,大秦就像是一辆不曾停下的车,不断的朝着前方行驶。 而此刻,是似乎是大秦少有的安静时刻。 “朕时常来这里。”嬴政双手背在身后,星光投射到他的身上,落下的影子都要比旁人宽长许多。 在他前面,是大秦百姓。 于他身后,是大秦辉煌。 姜烟看着前方的背影,心中陡然间生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他真是一个不堪的暴君,那为何两千多年,他始终被奉上高台? “你问,朕是否知道小铁匠所想,是否能给小铁匠所要。朕自是知道,也必然能给。可稻谷成熟需要时间,大秦也需要时间。” 只是,上天给他的时间不多。 他求不到长生,甚至无法将整顿好的大秦交到认可的继承人手中。 只能带着那个他所想所要的“大秦”,长眠骊山。 姜烟抿着唇,她同意,也承认嬴政所说不错。 可她也不想就这么释怀大兴土木给百姓带来的苦楚。 如果说大秦是一驾马车,嬴政就是驾车的人。 大秦所有百姓,都是车轮。 驾车的人,能时时刻刻体会到车轮的滋味吗? “您也必须承认,做大秦的百姓,苦。” 嬴政对于姜烟的话,嗤之以鼻:“做齐国的百姓,不苦?还是做燕国、赵国的百姓不苦?边境那些饱受匈奴侵扰的百姓不苦?” “无论何时何地,百姓就是苦。大秦有爵位晋升的途径,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可以靠战功。这些,都已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由咸阳发至三十六郡。朕,是大秦的皇帝!难道,姜姑娘以为,朕如今在你面前自认那些举措为错,大秦就会走向你们所希望的那样?” 他本就不愿,也不准被人评价身后如何。 否则,也不会是“始皇”。 若非这位姜姑娘的缘故,让自己有了今次奇遇,嬴政也不会在姜烟面前说这些。 而他们,也只能是因为奇遇才有了如今的交流。不然,他们是永远都无法理解对方的两个阶层。 帝王霸道之术,姜烟无法理解。 姜烟所不屈愤慨的那些事情,也不在嬴政必须思索的事项里。 “看过咸阳,便去看看旁的。”嬴政并没有要听姜烟如何作答的想法。 姜烟的情绪还没有从上一件事情出来,眼前一晃,人已经站在一片荒凉的野外。 也不知道是长平战场的缘故,还是自己已经适应了。 姜烟觉得,比起白起几次带她转变幻境后带来的恶心和晕眩的感觉。 第二次幻境反倒是平和了不少。 姜烟打量着周围。这里静悄悄的,还能看到两边的山峦。 “咸阳城外,这条路将经云阳(陕西淳化),直达九原(内蒙古包头),大秦的军队会在这条直道上,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扬大秦国威,驱逐匈奴外敌,震慑六国遗族!” 嬴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挎着腰间长剑。 姜烟抬眸,内心却在小声碎碎念。 她怎么觉得…… 嬴政不屑为自己辩解,也不怎么理会自己死后两千年是如何被拆解,被误会。 反倒是有那个精神和兴致,拉着姜烟展现着他最自豪的大秦各处。 “除了这条直道,还有驰道!”嬴政得意满满,壮志踌躇。 四通八达的路。 不仅可以让大秦军队随他指令去往任何地方,也能让经贸往来。 之后,嬴政又带着姜烟分别去看了驰道和骊山。 骊山还不是姜烟后来看到的样子。 工匠们此刻是睡了。 夜里的骊山周围还能看到许多工匠暂时居住的屋子。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个小村庄。 这些,还都只是骊山这座最大陵墓建造时的一角。 姜烟恍惚间似乎看到,在骊山陵墓里,竟然还有一座形似高台的建筑。 不等她仔细瞧个清楚,好歹带回去一点确切的信息,就当做一种猜测,都可以给考古工作人员一点帮助。 只是,嬴政似乎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姜烟是想要看什么,也会带着姜烟来看。 然后在姜烟想要知道更多内容和信息的时候,突然转变幻境。 就像是有一桌美味佳肴出现在姜烟面前。 每次她就要伸筷子的时候,嬴政就把这一桌子饭菜给拉走了。 “陛下,您这是故意的吗?” 从骊山幻境转变到下一个,姜烟还没有看清楚眼前这一切,就忍不住问了。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 白起就是比嬴政好相处。 更不要说小铁匠。 嬴政轻笑,严肃的面容透着姜烟从未见过的轻松。 “或许吧。”嬴政伸手指向前方:“那里,是匈奴。” 随后又指着身下:“这里,是长城!” “或许不如姜姑娘从前所见的长城雄伟壮阔,但只要这里建成,匈奴想要再随意屠杀边境子民,便要仔细掂量。他们的马,可能跃过这道长城?他们的刀,可能再轻易挥向朕之子民?” 秦长城主要是泥土草根夯筑,再不然就是碎石堆砌。 比起姜烟看到的明长城,这里的确简陋。 甚至对比之下,秦长城看起来就像是小土堆,小山包。 嬴政转身,背后是漫天星辰。 他就站在那里,字字坚定的对姜烟道:“与姜姑娘所处一世之人,可曾认识过真正的大秦?你们,有欢呼雀跃大秦的出现,有憎恨朕之所为。觉得朕乃是暴君。” “暴君如何?仁君又如何?”他抽出剑,剑尖直指姜烟:“纵横寰宇,古往今来,便也只有一个朕!” 剑尖距离姜烟还是有些距离的。 可她却觉得,那把剑仿佛已经刺入了她的脖颈。 姜烟看着背对星光,身形沐浴在星光下,却看不清楚面容的嬴政。 那剑仿佛又远离了自己。 比她与嬴政中间真实的距离还要遥远。 这位有人传颂,有人讥讽,有人叹息的千古一帝,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大秦陷入的僵局吗? “你口中所说的文字、思想、度量衡……不过是驯服帝国的手段罢了。先祖的秦国,由襄公起,至二世而亡。可朕之大秦,却始终根植在这片土地。” 嬴政收回剑。 夜色下,剑光闪过。 姜烟看到了那双凤眸中透露出来的狠厉、凉薄。还有他在幻境中自如放出的孤独、骄傲。 “华夏源于三皇五帝,起于商周,却立于朕!” “朕,从未败,亦从未亡!” 嬴政就站在长城之上,孤寂的星空照耀他。 姜烟不受控制的被推远。 她甚至来不及与幻境中的嬴政再说一句话。 眼前,突然纷乱起来。 那些之前她想看,嬴政却故意不给她看的画面,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些,是嬴政几次巡狩时见到过的大秦。 姜烟看得入迷,刚准备对嬴政道谢,面前画面骤然停下。 是骊山。 那座她之前一晃而过,疑似高台的建筑上,嬴政就站在其中。 与他之前在咸阳宫高台时候的模样差不多。 背影萧索孤寂,又犹如这骊山的山脊,挺立于世。 姜烟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此刻有些悲哀。 生于此世之人,无一可避免死亡的结局。 哪怕是天地间的第一位皇帝。 他带着大秦,带着贤臣良将,带着整个行政机构,永存于骊山。 然后在山中,静静的走过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骊山,是始皇帝最瑰丽的梦。也是整个大秦,最残酷的浪漫。 —— “第二层幻境结束,系统会协助宿主剪辑,所收录资料请宿主按照安全守则尽快审核上传。”1001号的声音在姜烟的大脑中响起。 系统所说的“安全守则”,是1001系统之前说过的穿越安全法则。 其中就包含了视频记录资料是不可以表现出人物隐私的。 比如意外记录到你的上厕所,哪怕只是在画面角落里,也要在画面中截掉。 姜烟猛地坐在沙发上,揉着额头应声。 “姜姑娘,喝点水吧!”小铁匠的声音响起。 姜烟抬头,满眼惊喜:“小铁匠,你没事啦?” 小铁匠笑着露出两个酒窝,有点矛盾的说:“现在的小人没事,但是从前的……” 他的确是死在了长平之战。 只是因为系统,在这个时代还能再活一个月。 “不过,这样已经是小人赚到的了!”小铁匠高兴的说:“武安君也回来了。不过,陛下回来之后就进房休息了。” 姜烟这才注意到,白起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见她看过去,微微颔首。 “陛下言,姑娘定然会有所感怀,他还有事,姑娘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就还是别说了。”白起有点尴尬。 毕竟,嬴政的原话是:“朕很忙,姜姑娘若是有感恩戴德,还是免了!” 看白起那个样子,姜烟就知道嬴政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接过小铁匠倒的水,慢慢的喝了半杯。 随后不屑的撇嘴问:“他好像一直都很忙,到底在忙什么?” 白起手里拿着一本现代军事书籍看得入迷,说:“陛下说,若是可以回去的话,现在还是多看一些资料书册比较好。” “看书啊!”姜烟不以为意的继续喝水。 只是那口水流到舌根位置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嬴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9. 第 9 章 姜烟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嗽咳得仿佛要断气一般。 吓得小铁匠一蹦三尺高不说,就连坐在对面的白起都表情震惊的看着姜烟。 “姜姑娘,您没事吧?”白起拿着书,略有些担心。 姜烟两眼发直,面上笑容僵硬,心底却在不间断的呼唤着1001号。 “系统,他们如果回去了,还会记得这里的一切吗?会不会改变历史进程?” 她就说嬴政怎么在现代,不是看书就是看新闻。 征用了她的房间,她的平板,她的电视。 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 “宿主请放心,系统的程序里有时空警察限制,一旦出现改变历史的情况,系统自带的修正程序会进行修复。而且抽卡是备用系统,抽卡中的人物回去之后是不会记得系统存在的。只有宿主您会记得这些事情。” 1001号回答得十分自信。 它所处的时代,时空旅行已经不是难事了。 不过,因为离开了地球的缘故,这才导致人类无法选择自己回到这些时空获取信息。 所以安排了系统,先降落在地球,扫描地球周边的信息,截取时空节点。 “可……”姜烟原本都要放心了,可突然想到,创造系统的那个时间,他们都已经丢失了过去的历史信息。 那么,怎么判断历史是否发生变化? “宿主,请相信我们时代的科技。”1001号是非常确定的,“他们是不会有这段时间记忆的。” “这是你说的。”姜烟思来想去,还是选择相信系统。 毕竟,系统都可以把人从几千年前带来,还有那个幻境。 反正比自己还是要强得多。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系统做的事情,就系统负责吧! “宿主请放心!” 1001号再次强调。 宿主的担心,这是对系统的不信任和质疑! “行吧!” 系统都这么说了,姜烟还能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喝水呛了一口。”姜烟还不忘回答小铁匠。 收拾桌子的时候,想起白起他们是可以在现代生活一个月的,连忙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至于让你们走遍全国,但去各个省会城市还是可以的。” 就是行程要赶一些。 白起和小铁匠好歹也在现代生活了几日。 对这个时空的世界有了初步的认识。 一个月的时间去这么多的地方,这是他们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白起还能快马赶路,小铁匠只能靠两条腿。 现在,天上的飞机,地上的高铁。 速度快得更是他们震惊不已。 就在姜烟还想着是不是要给白起和小铁匠找个旅游团的时候,小铁匠说话了。 “那位系统大人给小人……给我。”小铁匠害羞的抓了抓头发,继续说:“给我准备了身份证明,我想找一份可以铸造兵器的工作。” “铸造兵器?现代哪里有铸造……”姜烟语气猛地顿住,疯狂摆手:“那都是机密地区,我没那个办法的。” “不是的。”小铁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解释:“是打造刀具的地方。陛下抽空给我看了,本地就有一家手工刀具坊。” 小铁匠知道,自己可能当不了铸剑师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小铁匠还是想要打造刀具。 虽然都不一样,甚至他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可能,是他习惯了忙忙碌碌的日子。 在秦国的时候,只要能吃饱,能跟着老师学铸剑,在战场上获取军功。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让他闲下来,反倒是不自在了。 姜烟扭头去看自己房间的大门。 忍不住内心暗自感叹:“不愧是始皇啊!这都能帮人找工作了。” 收回思绪,姜烟看着对接下来一个月日子充满希冀的小铁匠,说:“这样吧。我明天就去你说的刀具坊看看,然后我帮你参考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入职。” “多谢姜姑娘!”小铁匠喜不自胜,乐呵呵的起身:“这茶水有些凉了,我去给姜姑娘泡热茶。” 姜烟扭头看着小铁匠雀跃的背影,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武安君呢?” 白起放下手里的书,思索片刻,双眼却罕见的露出茫然。 他如今其实没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 长平之战的内心挣扎,早已在幻境中想开了。 “我暂时……”白起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看陛下的意思吧。” “不用。” 嬴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 对白起说:“武安君,这里不是秦国,您如今是自由的,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嬴政的拒绝让白起有些尴尬。 两人一坐一站,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样吧。”姜烟打破尴尬的气氛,说:“我给武安君报一个旅游团?具体出去玩多久,我们看了路线再商量。武安君难道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白起也不是不心动。 之前他还想着自己要护卫始皇嬴政。 既然现在陛下不需要自己护卫左右,而姜烟这么一说,也确实勾起了白起的心思。 他怎么可能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何?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烟看出白起心动的神色,当即拍板确定下来。 准备再问问嬴政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姜烟放下茶杯,踩着拖鞋连忙去门口。 “姜烟,你给我把门打开!我知道你在家!” 门外,一个短发墨镜女人穿着一件蔚蓝色的齐肩粗针毛衣,下搭一条棕色麂皮短裙,手里提着毛茸茸的手提包,拍门拍得啪啪作响。 “你赶紧开门,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姜烟认出了门外的人是谁。 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屏幕里的梁爽突然开始翻包。 “靠!我居然给忘记了!”姜烟忍不住爆粗,连忙将大门打开。 她之前给过梁爽自己家的钥匙。 梁爽站在门口,气得隔着墨镜片用白眼翻姜烟:“你还知道给我开门?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师姐给忘记了!我听说张秃头敢辞退你了?他以为他是主任就了不起了?还有刘智明,那个小兔崽子体能不错。腿那么长,怎么不去参加奥运会?还敢劈腿!老娘劈了他的腿。” 梁爽是姜烟的直系学姐。 不仅如此,梁爽的亲姐姐还是姜烟父亲的学生。 不管是学校的关系,还是这私下的关系。姜烟进入电视台工作之后,受到了梁爽不少照顾。 之后,更是慢慢相处为好朋友。 姜烟的父亲常年不在家,姜烟干脆把家里的备份钥匙给了梁爽一把,就是担心自己要是有什么事情,还能有个朋友拜托一下。 所以,梁爽进姜烟家门的时候犹如进自己家。 换拖鞋放手提包,动作一气呵成,嘴上还不忘数落姜烟:“你居然还敢瞒着我!还瞒了几天?这要不是我今天在茶水间意外听到,我还被蒙在鼓里!小姜烟,你可真行啊。还瞒着……” 梁爽走出门廊,就看到客厅里站着拿着书的白起、坐在沙发上的嬴政,以及端着热水壶站在过道上的小铁匠。 呆滞了片刻。 梁爽伸出一根手指,将墨镜拉下来。 目光满是震惊。 “什么情况?”梁爽后退半步,和姜烟站在一起。 姜烟无奈。 她几次想要把家里的情况跟梁爽说一下。 结果这人说话的时候仿佛在播报新闻,愣是没有她插嘴的机会。 “这是……”姜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介绍。 系统和嬴政他们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 “我们是姜烟的长辈。”嬴政放下平板,偏头看来。 大概是他语气笃定,眼神又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梁爽虽然还有点怀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姜烟朝着嬴政投去感激的眼神,连忙拉着梁爽进房间。 “什么情况?姜叔不是和老家的人不怎么来往吗?你没被欺负吧?”梁爽见房门关上之后,压低了嗓音问。 “就是老家关系还不错的亲戚过来看看,他们对我还可以。”姜烟拉着梁爽坐下,说:“梁爽姐,你怎么来了?” 被岔开了话题,梁爽也没有再纠结嬴政他们的事情,而是伸手没好气的点了一下姜烟的额头。 “你被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梁爽和姜烟虽然都在电视台工作,但两个人所处的频道不同。而且梁爽工作也很忙,这才没能及时关注到姜烟的消息。 “那个张秃头肯定是知道自己也有问题,怕被人指摘,故意压着你辞职的消息没放出来。”梁爽气得直冒火。 见姜烟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又软了心肠,柔声问她:“你现在辞职了,有什么打算吗?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师兄,不过他是交通广播台的,你去那边可能……” “梁爽姐,不用了。”姜烟连忙摆手:“我已经有计划了,你放心吧。张主任抢走的是节目,又不能抢走我的脑子。” 梁爽知道姜烟一向有主见,确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没有再劝什么,而是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银行卡:“去年买了房子之后,我积蓄也没剩下多少。这里是五万块钱,你先拿着。” “不用!”姜烟还要推辞,梁爽却直接塞进了抽屉,提着包整理了一下衣领就走出去了。 看着客厅里的三个人。 穿得倒是整整齐齐,怎么发型那么奇怪? 梁爽打量他们,眼神一肃,说:“我是烟烟的姐姐。虽然姜叔不在,但烟烟可不是一个人。谁也别想欺负她!” 从房间出来的姜烟,正好听到这一句警告。 抬眸正好对上嬴政堆积着不悦的目光。 姜烟:!!! 10. 第 10 章 嬴政微微蹙眉,眼底的不悦渐浓。 一旁的白起看出他神色不好,连忙道:“姑娘放心,我们知道的。” 面对比自己年纪大,又满脸慈和的白起,梁爽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 僵硬的点点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拉着姜烟的手反复叮嘱。 “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姜烟亲昵的挽着梁爽的手,撒着娇说:“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的!” 送走梁爽,姜烟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走到自家对面的邻居家大门看了一眼,上面贴着租房启事。 姜烟之前就想好了,把对面的房子租下来,以后要是再有人来,就安排他们住在对面。 随后,姜烟给小铁匠搞定手工坊的工作,又联系了一家靠谱的旅行社给白起报了一个六千八百八十八的旅游团。 中间的时间还没忘记审核系统里的影像资料,顺带在系统里进行剪辑。 有系统的帮助,姜烟虽然不会做后期,却可以让系统代劳。 还有之前联络的D也发来了姜烟要的配乐。 考虑到成本,其实只有三首配乐。 一个开头,一个结尾,以及一首较为欢快的配乐。 姜烟忙活了一个星期,最后在自己注册的网站上传了这一期的节目——《秦剑》。 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坐在客厅的嬴政。 下意识看向电视,姜烟有些意外:“居然不看新闻和纪录片了!” 这半个月以来,姜烟算是看到了史传一天批阅一百二十斤竹简的嬴政,工作能力和学习能力到底有多强了。 每天的新闻联播没错过不说。 某评分网站上排名前二百,与历史人文和地理有关的所有纪录片,他都看完了。 这还不包括嬴政自己查阅的一些资料。 不夸张的说,嬴政把自己可以查阅到的有关资料都看了一遍。 “恩。偶尔也是需要放松的。”嬴政弯腰泡茶,姿态比起从前要惬意一些。 “你的东西都弄好了?”嬴政问。 姜烟头发乱糟糟的,穿着有些邋遢的家居服,眼睛下面是两个大号黑眼圈。 听到嬴政这么问,点头道:“恩,已经上传了。待会儿我让梁爽姐在微博上帮我分享一下。” 嬴政捏着茶杯,轻笑:“朕还以为你是个孤高之人。” “我算什么孤高?”姜烟轻嗤,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孤高的人,吃不起饭。我是个大俗人,也希望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扬名立万。” “陛下,猜错了!” 姜烟歪头,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打着哈欠去冰箱里找可以吃的东西。 嬴政轻啜了茶水,低声道:“气性不小。” —— 梁爽收到姜烟发来的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一条分享的微博当即发了出去。 梁爽V:小师妹独立制作的一档历史人文节目,大家多多支持! 内容后面附带着姜烟视频的链接。 原本梁爽还准备找台里关系不错的同事的帮着转发,可一想到那个张秃头,还有刘智明几个渣渣。 未免影响到台里的同事,梁爽便打消了念头。 “哟!看看我们梁主播发了什么。”于梦凡拿着手机,拉着一帮人在旁边阴阳怪气:“原来姜烟辞职,是跑出去自己做节目啊!我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厉害的单位挖她呢。辞职的时候还那么……” “于梦凡,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是吧?特地跑到我这边的茶水间不说人话?”梁爽可不会惯着于梦凡。 她在台里工作近十年,一路奋斗过来可不是到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让一个三流投资商的女儿在单位嘲讽的。 于梦凡下意识要反驳,梁爽却不会给她半分机会:“你抢了别人的男朋友还乐呵呵的呢!今天刘智明能被你抢走,明天就能被别人抢走。我家烟烟虽然有点损失,但现在已经一颗心扑在事业上。没有男人在身边,拔刀自然神。倒是于小姐。” 梁爽哼了几声,讥讽道:“到时候人财两失,也不知道谁更可怜哦!” 冲好咖啡,梁爽好笑的转身离开。 比起在旁边被气得脸色通红的于梦凡,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回到办公室,梁爽端着咖啡随意的点开了姜烟的节目视频。 当看到是独立创作者发布视频的时候,梁爽的眉心就拧起来了。 她以为姜烟是找好了电视台投放的。 这…… 刚准备拿手机出来好好说一说姜烟。 电脑的音箱里就传出一阵悠扬的马头琴声。 屏幕上的画面,是在一条大河边。 近处的黄土,远处的青山。 天空蔚蓝,压得很低很低。 随着马头琴转变为阵阵鼓响,一面面军旗立起。 随后,杀声震天。 系统的记录可以由姜烟随意缩小放大画面,或者找到一处做近景特写。 兵戈铁马中,一把秦剑从一只染满鲜血,手背上满是烧伤疤痕的手递给一只长满厚茧的手上。 这把剑,最后传到了一个手指修长有力的人手中。 开头的最后一幕,落在骊山高台的那个男人持剑而立的背影上。 《秦剑》。 大秦的一把剑,从春秋杀到战国,群雄割据中杀出一条铁血路。 最后,横扫六国,组建了华夏大地第一个大一统帝国。 梁爽不由得看入迷了,拿着咖啡都忘记喝。 在长平战场上,背景音乐由激荡转为悲鸣。 埙声透着无尽的沧桑。 白起和四十万战俘的结局,在埙声中早已分明。 最后那一声轻轻的“杀”,与之前战时震天的杀声相比,轻得要淹没在兵戈声中。 可落在历史上的重量,却重若泰山。 画面转到小铁匠的时候,随着小铁匠轻快的步伐,短笛声雀跃欢快。 还夹杂着让人有些听不懂的吆喝声,都是画面中的商人在做生意。 画面最后跟随脚步转到一个工坊。 一群人热情洋溢的在打铁,旁边挂着一把把铸好,和铸坏了的剑。 随着小铁匠背着剑,跟随着大军的脚步渐渐消失在落日中。 雀跃的音乐一转,笛声也跟着悲哀起来。 故事到了第三段。 还是战鼓声。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编钟的声音。 随着声音一起的,是站在高台上那个孤寂的身影。 咸阳宫的高台上,天地间的第一位皇帝巡视着自己的帝国。 这个大一统帝国,承载着君王此生的梦想。 在长城星河下。 在骊山轻叹中。 比起前两段的音乐。 这段本该是彰显帝王霸气威严的一幕,嘹亮的唢呐声恍若龙啸,要直冲云霄。 在系统和姜烟的特效制作下,那把小铁匠临终前都不肯放手的秦剑,穿破九霄云层。 金色的阳光从秦剑刺破的云层下洒落,铺满神州。 一直到节目结束,梁爽才放下咖啡杯。 甩动有些僵硬的手,先是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最后用力的吐出。 所有想法都在这一刻,只化作了一句国骂:“靠!烟烟这小丫头是哪里找的团队?牛逼啊!” 她平时看过的人文历史类节目不少。 且不说音乐和特效。 就这节目里的服化道和场景,绝对是大手笔。 梁爽甚至认出了,那主要几个演员就是住在姜烟家里自称长辈的三个人。 难怪他们的发型奇怪。 原来是为了拍摄。 梁爽想要给姜烟打电话,但在打电话之前,又突然切换到微博界面。 平日里她发的微博只有两三百的评论和二三十条转发。 这条两个小时前发出的分享微博底下现在已经有四千多评论,转发更是高达到三千多。 “妈呀!”梁爽看着手机,两眼发直,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更是高兴的拍着桌子:“烟烟,张秃头肯定要气炸了!” 姜烟还不知道自己发的视频已经冲上了她注册的那个视频平台的热搜前五。 吃了自己煮的速冻水饺,姜烟戴上一顶帽子,没管自己油了三天没洗的头发,裹上一条薄围巾就风风火火的出门了。 和1001号仔细沟通过才知道。 其实每次召唤人来,除了需要触发的媒介之外,还需要姜烟这个宿主抽卡。 上次姜烟触发之后就睡着了,属于系统默认抽卡,所以只有三个人。 “按照你的意思,以后还会出现什么皇帝套装卡?” 姜烟开车,脸色有些难看。 她本来想着,自己家一个房间,隔壁也是个两室两厅的格局,怎么也都够住了。 结果系统告诉她,这次之所以只有三个人,那是因为系统默认抽卡就只有三个人。 如果是宿主抽卡,数量是不定的。 1001号回答:“按照程序,是会出现的。系统刚才查询了上一次的记录,根据系统推算,如果是由宿主抽卡。应当是秦王卡、武将卡和工匠卡。” 姜烟一脚油门踩下去,人已经被这个消息砸晕了。 “也就是说,我自己抽卡的话,人数极有可能变多。我就是个普通家庭,哪里来那么多房间给皇帝住?” 一个嬴政就已经够她头疼了。 要是下次来一堆皇帝。 天哪。 她可没有那个能力造皇宫。 更没有那个本事让那群皇帝住进紫禁城里去。 “宿主,系统已经将资料回传。资料会在未来进行点播,观看人数越多,宿主就可以赚越多的钱。不用担心的!”1001号安慰姜烟。 姜烟面色沉重,长长叹出一口气,将车子开往本地的家具城。 “等你,还不如我自己先想办法!” 1001号不解,这还能想什么办法? 姜烟冷笑,她可不伺候那些皇帝,下车后利落的关上车门,进入家具城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勇。 “系统,听说过上下铺吗?” 11. 第 11 章 嬴政在姜烟家里闲来无事,站在窗台看了会儿外面的风景后,就去冰箱里找出一瓶果汁。 “若是大秦有这些……”嬴政叹了一句,没说话就闭嘴了。 他虽然没能完全弄明白这些东西。 没办法,给的时间太少,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 有些东西,嬴政在确定若是自己回去之后无法实施下去的,他就只暂时看个囫囵。 后世如此多的资料和史书,足够嬴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了! 喝了一口葡萄汁,刚准备再放松会儿,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姜烟的声音。 嬴政垂眸思索片刻,抬手拉起兜帽,挡住自己的发型,伸手拉开大门。 楼道里,姜烟指挥着几个搬家师傅将几张床搬到了对面的房子里。 “这是?”嬴政不解,不是前两天刚搬了东西进去? 而且这些床看起来,略小了些吧? 姜烟站在门口,见嬴政开门,没好气道:“我刚知道,来的可能不是三个人。” “不是三个?”嬴政对系统的了解就更少了。 只知道那是个此世之人都做不出来的东西。 听了姜烟这么说,嬴政轻哼,隐约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日后可就要辛苦姜姑娘了。” 姜烟当然也听出来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姜烟对嬴政的态度明显不再是从前那样小心翼翼。 再厚的历史滤镜,当你近距离与他日常相处之后,加上“征用”卧室的恩怨,姜烟对这位千古一帝从历史上敬重,但在生活上是不惯着的。 “辛苦什么?爱住不住!不睡上下铺,就去睡大街!”姜烟说这话一点负担都没有。 她就这能力! 不乐意啊? 不乐意也没办法。 都到了二十一世纪,人民当家作主,皇帝又怎么样? 是龙也要给她盘着! 嬴政很是欣赏姜烟身上的这股鲜活劲儿。 但也只是欣赏。 他希望扶苏的身上能有姜烟的几分性格,却不希望自己的臣民也如此。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于百姓,嬴政是欣赏的。 于帝王,嬴政却是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撇开这个念头,嬴政抬手郑重的轻轻拍了一下姜烟的肩膀,示意她跟着自己进来:“既然姑娘回来了,恰好朕也有件事情要同姑娘说。” 姜烟皱着脸,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嬴政,口中碎碎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成了你的咸阳宫。” 随后叮嘱那些搬家师傅帮她把这些床都安装好,之前的床也都拆了放在旁边。 她准备挂在二手网站上卖了。 “什么事情?” 进了客厅,姜烟也不跟嬴政客气,端起桌上的茶水就一口气连着喝了四五杯。 “朕想出去走走,姜姑娘是本地人,不知有什么建议吗?”嬴政看过了那些书后,意识到自己在屋子里看再多,也比不上出去真切的体验一番。 白起差不多是被打包送出去旅游的。 嬴政却不想如此。 姜烟看着他,好半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说:“您这意思是要我当个导游,陪您出去走走?” “无须去什么名胜古迹,朕只想体验,若是为此世百姓,日常生活是什么感觉。”嬴政看过了从大秦之后,一直到现在的历史记载。 两千多年,这片土地分分合合。 中原政权在几个姓氏手中轮转。 他想用长城阻挡在外的外族,也有两次入主中原。 那些王朝,或盛或衰,嬴政只当自己可以参考的方向。 唯独现在这个国家,嬴政是真的非常好奇。 大秦如果说是一穷二白靠着几百年一点一点打下来的。 那现在的这个国家。 像是从枯骨中开出的花,如凤凰涅槃,如今凤鸣九霄。 “日常生活?”姜烟眨眨眼,有些为难的说:“现在不就是日常的生活?” 他们这些普通人,每天的生活其实没差别。 之前嬴政在幻境里与他说的那样,什么时候百姓生活的不苦呢? 现代人或许是不苦的,目之所及,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很好。 衣食无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现代人也一样有生活的苦楚。 人这一辈子,生下来,活下去。 谁都要尝尽百味。 怎么落到嬴政口中,总觉得怪怪的呢? 也不怪姜烟会这么想。 嬴政并不觉得之前是体验了百姓的生活。 哪怕他最初出去过一次,也是等着白起和小铁匠去卖了玉胚,之后在商场速战速决,根本没有怎么仔细看过这个世界。 见嬴政不说话,姜烟想了想,说:“行!我收拾一下再出门,带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逛街的!” 深秋的天气,嬴政戴着一顶针织帽遮掩发型,也是他身高腿长,肩颈比例也好,虽然年过四十,却也风姿不减。 和姜烟站在一起,看起来最多三十几岁。 姜烟开着车,做个尽职的导游:“我们现在出门是要遵守交通规则的,看到那些摄像头没有?那些都是天眼系统,你快系上安全带,我要保持我不扣分的记录!” 嬴政学着姜烟的动作,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就听姜烟继续说:“我们先去看电影,吃了午饭去动物园,晚上去江边。最近虽然天气冷,但是江边最近新开了一个美食一条街,还有灯光秀。” 嬴政没什么意见。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子里,没有怎么看过这个世界。 通过电视和平板那小小的方框,虽然觉得奇妙,却不如现在自己身临其境来得震撼。 姜烟要去市区得过跨江大桥,上桥前的一个红绿灯必然是车多的。 嬴政坐在车里,看着旁边贴得只有一米不到距离的另外一辆车,心中百感交集。 “大秦,没有这么多车。” 姜烟一怔,就听嬴政继续说:“大秦的百姓大部分都是靠着双脚。” 马不是一般家庭可以养得起的。 耕牛若非必要是不会用来做代步工具。 嬴政之前看到过的书里说,这个世界有许多一般家庭都能买车。 二十年前,这样的小汽车还是奢侈品。 二十年后,便飞入寻常百姓家。 果然,还是时间啊! 姜烟没有打扰嬴政的感叹,见前面转了绿灯,开车直接过桥。 开在桥上的时候,姜烟为了方便嬴政,尽快是靠在外围行驶。 跨江大桥,不过一分半就通过。 这下,嬴政更是无法言喻。 “这座桥,是我出生那年建成的,现在已经二十六年了。”姜烟倒是没有笑话嬴政。 别说他是两千多年前的人。 就是二百年,甚至二十年前的人来到现在的时间线,都会惊愕与这个世界的变化,国家的变化。 “像这样的大桥,我们国家还有很多。很雄伟的工程,比比皆是。” 姜烟的声音很轻,下桥后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转头看向嬴政:“但我们最津津乐道的是,在两千年多前的时候,我们就能建造长城。” 嬴政唇角微微勾起,但又不想让姜烟看到自己在表现出来的得意和骄傲。 汽车发动的时候,嬴政似乎听到了姜烟道谢。 他也没有自恋的认为,姜烟的道谢是单独谢他一个人。 “有些事情,是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嬴政说完,偏头继续看着外面。 取了电影票,姜烟坏笑的递给嬴政一张:“这是最近新上映的电影,讲的就是大秦时候的故事。” “哦?”嬴政饶有趣味的接下,他在姜烟家里看得最多的是纪录片,虽然在有些画面上还是能看得出瑕疵,服装布料颜色、口音、环境都和真正的大秦不同,但大致能对上。 电影? 应该和纪录片差不多吧? 姜烟端着可乐,抱着一个爆米花桶,在背后坏笑着看嬴政兴致满满的走进影厅。 两个小时候。 进去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嬴政,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电影里的秦始皇是个纯纯恋爱脑,每天除了跟女主角风花雪月,就没有别的。 面对荆轲的刺杀,竟然还是女主挡剑救下。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姜烟都能感觉到影厅里的嬴政差点跳起来。 不等她在后面偷笑,算是报了自己房间被霸占的“仇”。 就听一声阴恻恻的冷哼:“姜姑娘,你是故意带朕来看的吧?” 姜烟抿唇,她倒是想糊弄过去。 可这几日的相处,她也明白了一点。 在皇帝面前千万别糊弄。 他们现在是没有从前的权利了,可这些人发起脾气来,也是很麻烦的。 姜烟投去一个尴尬的微笑。 嬴政看了她一眼,反倒是不气了。 “方才看电影的人不多,这足以证明那部电影荒唐到无人愿看。”嬴政说着,又自豪起来:“纵隔两千年,也无人可以抹黑朕的功绩。” 说完,利落转身,神态比起刚才要自如多了。 “啧!”姜烟站在后面,表情复杂。 “当皇帝,都这么自信吗?” 姜烟选的午饭地点是她长去的小饭馆,装修一般,但口味地道。 两个人吃饭没有选择包厢,而是坐在大厅里。 点好菜,两个人巴巴的等着菜上桌的时候。 就听旁边挂在墙上的电视插播了一条新闻:“……见义勇为的白先生,从暴徒手中顺利救下了被控制的人质,接下来让我们看现场报道!” 画面一转,随后传来了一道姜烟和嬴政都无比熟悉的声音。 12. 第 12 章 二十四寸的挂壁式电视机上,戴着一顶渔夫帽的白起面前被怼上一个带着当地台标的话筒。 将暴徒交到赶来的民警手中,镜头才给了白起一个全身镜头。 姜烟看到之后,口中的橙汁差点喷出来。 “这是,武安君自己买的衣服?”姜烟看向嬴政,希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嬴政的嘴角都有些抽出,看着穿着胸口印上长城,底下一句“中国欢迎你”中英文花体字的文化衫,下搭一条海边沙滩裤,脚上夹着人字拖的白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半天才艰难道:“其实大秦的审美不是……” “还挺帅的。”姜烟忍不住点头。 这种文化衫搭配花花绿绿的沙滩裤,别人穿可能有些花哨。 可白起身上有肌肉啊。 穿起来贼有型! 嬴政:…… 电视上,新闻还在报道。 大致就是,海边有个人突然发疯,拿着一把西瓜刀挟持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还是他的亲生女儿,用这个办法试图逼着因为家暴而离婚的妻子出来。 当地派出所虽然第一时间赶到,但暴徒明显情绪不对,民警也只能一边安抚,一边想办法。 谁知道,暴徒一步步退到了埋在沙子里晒太阳的白起身边。 就在众人都吊着一颗心的时候,暴徒脚边的沙子突然飞腾起来。 一个中年壮汉一手扣住暴徒的手腕,再一脚将暴徒踹出去了十米远。 从沙子飞起来,到暴徒被踹出去。 这中间的时间不超过十秒。 姜烟看着屏幕上附近游客的视频,夹着一块鱼肉都忘记放嘴里。 “好厉害啊!”不仅姜烟在看,旁边桌上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人也注意到了新闻。 那个刚刚感叹,留着公主切的女孩说:“真帅!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姜烟偷偷看过去一眼,一桌子俊男美女,散发着青春正茂的气息。 羡慕! “周恋,你还有心思看电视?我们今天陪你出来最后放松一下,你下次要是六级再不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公主切身边的一个女孩恨铁不成钢的给她夹了一个大鸡腿:“吃个鸡腿,争取下次六级考试过了!我的乖乖,你这样怎么拿毕业证?” 提到考六级,公主切瞬间垮下一张脸,哀叹道:“当年始皇帝统一的时候,怎么就没一口气打到国外去把英语也统一一下呢?” 留她在两千年后被六级考试折磨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想什么美事呢!”旁边的女孩好笑的看她,说:“不过,今天网上有个视频,可好看了。我分享给你们,晚上可以看!绝了,个人创作,超牛的!” 姜烟没有注意到旁边那桌人继续说的话。而是在公主切感叹秦始皇怎么不把国外文字也统一一下的时候,朝着嬴政丢去了一个“你怎么看”的眼神,然后笑得开启震动模式。 嬴政对待姜烟,更多时候都是在看一个小辈。 本来嘛。 他也不可能把姜烟看做自己的臣子或者百姓,自然只能调整成为看小辈的心态。 加上姜烟的年纪也比他小。 若在大秦,他的孩子中比姜烟年纪大的也不少。 “不管是翻山越岭,还是出海,都不是朕那时可以做到的。”嬴政突然道。 吓得姜烟的震动模式都瞬间停下来:“还真的认真考虑过?” “月氏和匈奴之外,岂会无人?秦国本就是打西戎发的家。”嬴政没有喝酒,但也没有喝果汁,面前放着一碗大米饭,每一口都吃得很专注。 “朕只是不知海的那边还有人罢了。” 否则也不会徐福欺骗,说海外有仙山。 现在他知道了。 海市蜃楼,一种光折射的自然现象。 若是能带着记忆回去,还能回到徐福出海之前,他就先把徐福砍了。 嬴政敛下眸子,不让姜烟发现自己的意图。 其实他也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想法,只是姜烟从不阻止的时候,嬴政就知道。 姜烟根本不担心他回去之后会改变历史。 想到那个神秘的系统,始皇帝的眼中再次闪过阴鸷复杂的目光。 吃过饭,姜烟开车带着嬴政去动物园的路上还接到了白起的电话。 系统入侵系统给他们准备好了身份,如果有人起疑要调查,那也是有头有尾的。 所以姜烟在给白起报旅游团之前,就给他们办了银行卡和电话卡。 “不玩了?”姜烟听到车载电话里白起略带兴奋的声音,有些诧异:“那你准备干什么?” 行程还没有玩完,白起就不玩了? 电话那头的白起语气有些激动,说:“那天在节目上露了一面,那几个警察觉得我身手好,找我切磋。之后就邀请我去给他们上几节课。” 旅游的确好玩。 姜烟安排得行程也确实很好。 但白起总觉得每天都很空虚。 他戎马半生,突然这么放松享乐,反倒是不适应了。 恰好那天来的几个警察好像是要准备什么考试,拜托白起帮忙给他们开小灶。 现在市面上开的拳馆和武馆,更注重强身健体。 也不是没有对敌的技巧,可跟白起在战场上几十年练下来的拳脚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先秦时期虽然没有像之后形成的这家的拳,那家的掌。 却有游侠剑客。 白起成名之前,那也是一点一点军功攒起来的。 当了武安君之后,也没有荒废。 现在突然有人请他指点,还是这个世界的警察,怎么能让白起不激动? 如果不是系统无法做到,白起这一个月都想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军人是什么感觉。 “去吧。” 姜烟还犹豫的时候,嬴政开口了。 “多谢陛下!”白起的声音里都透着喜色,挂电话之前还不忘给姜烟保证:“姜姑娘放心,教导他们不过七日的时间,白起会在期限内回去的。” 这话说得姜烟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也没不答应的意思,只是担心白起会不会说漏嘴。 毕竟,身边这个出门还一口一个“朕”。 一个月的时间,怎么改得了他们几十年的习惯? “武安君不必如此。”姜烟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说:“武安君这般,其实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旅游团不去就不去了,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个自在?” “对!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个自在!”武安君哈哈大笑,问过嬴政安后,便挂了电话。 “你对武安君的脾气倒是好。”嬴政不冷不热的说。 这话说得! 姜烟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武安君对我还不错。在幻境里也算是比较照顾我。” 虽然恶趣味的把她丢进了战场,吓了个半死。 但她也近距离的体会了,古代的战场有多可怕。 不仅如此,白起日常相处的时候也和蔼多了。 她又不是两千年前的秦朝人。 当然是谁对她态度好,她就对谁好啊。 嬴政知道她意有所指,到动物园逛了一圈也没有怎么说话。 只在出来之后,撇嘴道:“这些小兽关在笼子里,野性全无。不过,那白罴倒是一如既往惹人喜爱。” “你们也喜欢大熊猫?”姜烟倒是有些意外。 手里还拿着在动物园十块钱大转盘买来的糖画。 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运的带了个系统,身边又是嬴政,她居然还真的转到了一条龙。 从小到大,她转到最多的就是蝴蝶,其次是大公鸡,凤凰和龙是一次都没有。 拿着一个糖画,到车上都舍不得吃掉,而是拜托了副驾驶的嬴政帮她拿着。 “朕不喜欢。”嬴政摇头,目光却有些失落,轻声道:“朕有几个孩子喜欢。” 比起黑熊,黑白分明的白罴确实要惹人喜爱。 况且,白罴难养。 到咸阳的时候也剩不下几只。 提起孩子,姜烟也识趣的闭嘴,沉默开车。 刚才在动物园里,嬴政就看到了不少孩子。 他虽未想过要与自己的孩子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却也期盼着他们可以健康长大,成才,成为大秦的脊梁。 而不是…… “你们这个世界的孩子,很好。”嬴政突然道。 姜烟也不知道怎么接茬。 内心把胡亥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 扶苏是接到假的旨意自杀。 其中有记载的只有公子高、公子将闾兄弟三人,其他的也只是寥寥数语,记载他们死于杜县和咸阳。 公子高在惊惧中提出要为始皇帝殉葬。 死在杜县的还有一位行十的公主。 有关始皇帝的子女记载,根据现在的历史考证共三十三人。 准确的说,除了胡亥是罪有应得,其他三十二人是在篡位的结果下死于非命。 而根据1979年的考古发现,在秦陵东侧的陪葬墓里发掘出了两枚私印。 一为荣禄,一为阳滋。 陪葬墓中的尸骨凌乱,头骨与躯干分离,还有不少箭头。 考古学家分析,荣禄应该是嬴政的儿子,阳滋为女儿。 足以证明,胡亥下手狠辣。 嬴政在她家看了那么多纪录片,那么多资料。 不可能没看到这些。 尤其是有关阳滋公主赢阴嫚的一些网上资料。 得知自己子女在自己死后都被逼至此。 饶是一个普通人都受不了。 何况是嬴政? 车子一路安静的驶向江边,灯光秀还没有开始,但小吃街已经热闹起来。 13. 第 13 章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但江边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今天是小吃街正式开业的第二天,门口是一个露着大肚子的弥勒佛,面前摆满了金元宝,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妈拉着孙子孙女在旁边合照。 弥勒佛的背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签桶。 这个签,可不是抽签的签。 那都是两边小吃店卖的铁板鸭肠还有烤肉用的竹签子。 一天的时间,足够这些竹签子堆得快有一人高了。 姜烟在入口处兑换了二百块钱的电子卡,对嬴政道:“走吧。我刚才问了,今天晚上还会放烟火。我好久没有看到烟花了。” “我小时候住的其实不是现在的房子。当时我爸妈结婚,两边都没什么钱,找朋友借了些,最后买了一个小平房。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家就一个房间。是卧室,也是客厅,还是饭厅。家门口有空地。到了过年的时候,我爸就会买烟花回来放。” 大概是在车上的时候无意中提起了孩子,嬴政自下车后,神态也比之前柔和了不少。 手里还拿着姜烟的那个糖画:“听你所言,你幼时很是幸福。” “恩。”姜烟用力的点头:“只是后来我爸去考古了。他其实一直都喜欢考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那段时间只能在高中当个历史老师。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其实我是爷爷带大的。” 可就算是这样,姜烟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童年有什么缺憾。 母亲给不了的,爷爷其实一直都在竭力弥补。 “只是这次小叔那边要拆迁,我去搬东西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不光我爸喜欢考古,我爷爷也喜欢。但他从来都不说。我以为小时候那些他信手拈来的历史典故和野史传说,都是他从我爸书上看的。” 这也让姜烟备受打击。 她以为自己是和爷爷最亲近的人。 结果却发现,自己对爷爷的事情并不了解。 嬴政垂眸,倒是能理解姜烟家长辈的心态。 “他们只是希望你可以更快活。”嬴政第一次主动对姜烟提起自己的孩子:“扶苏是朕的长子,朕将他视作大秦的未来。朕从小便是在刀光剑影,波云诡谲里长大。朕从前得不到的,便想留给自己的孩子。原以为万无一失,却发现还是离他们太远了。” 若是他与扶苏再亲近些。 一道被篡改了的旨意,会让扶苏因君命,以臣子身自尽? 嬴政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改变。 因为历史没有如果。 “带朕再往后头瞧瞧吧。” 姜烟也被嬴政低落的情绪感染,带着他继续往后走。 小吃街除了有本地特色之外,还有不少网红小吃。 什么火锅杯、鸡翅包饭、狼牙土豆、迷你生煎……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开不出的。 一路吃下来,姜烟最后撑得差点走不动道。 倒是嬴政端着一杯狼牙土豆反复打量。 知道嬴政一直都有带现代知识回去的想法,姜烟凑过去说:“虽然我不是农业专业的,但是我爷爷从前也种过土豆。这个产量是会逐渐下降的,而且土地也受不了一直种。没有现代的农业技术,品种会逐渐退化。” 具体原理,姜烟不清楚。 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 听到姜烟这么说,嬴政叹着气连吃了几口,满是可惜的样子。 姜烟看他那个样子都觉得有点好笑。 只能说,跟着一个工作狂出来,那是分分钟都能把思路转到工作上去。 看烟花的时候,姜烟顺口说了道士炼丹发现火药,这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 嬴政就暗戳戳的记在心里。 看灯光秀的时候,姜烟感叹江边风景好,这灯光秀看着十分震撼。 而且这次还加入了无人机秀。 虽说他们靠太近,看得可能没有航拍的画面完整清晰,但几百台无人机配合灯光秀,演绎出鲤鱼跃龙门的画面。 最后那条金龙更是威武不凡。 “这都是有程序的,后面的人拿着电脑按照程序操控这些无人机就行了。我们国家现在的无人机技术可是这个!”姜烟自豪的竖起大拇指,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嬴政看了却觉得触动。 大秦的百姓,会因为他们是秦人而自豪吗? 会因为大秦的强国举措而欢喜吗? 这段时间,嬴政总觉得自己到了什么神仙福地。 这个国家,没有一个皇帝不会羡慕垂涎,也没有一个皇帝不会下意识的排斥。 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 像是腐朽的木头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下,要被这阳光烧成灰。 低沉后,嬴政心中又生出雄心万丈。 若是可以带着这些记忆回去,或许徒他此生不能达到如此境地。 可他会有真正的二世、三世,乃至万世千秋! 嬴政站在江边。 穿着那身现代黑色长风衣,戴着渔夫帽。 头顶,是无人机拼凑而成的金龙在盘旋。 两岸灯光辉煌,来看灯光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欢笑。 这是真正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姜烟看着绚烂的灯光,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嬴政。 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片神州大陆上刀耕火种的先祖,将薪火代代相传,走了几千年,终于走到今天。 灯光秀之后,嬴政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这次不仅看史书,还看农书。 从古代到现代。 甚至还让姜烟去买了不少土豆和菜种,弄了一阳台的花盆要种菜。 白起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一个捧着一盆韭菜苗的嬴政,下意识就夸“这花可真漂亮!” 得到嬴政一对白眼。 姜烟和小铁匠在旁边看电视笑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薯片。 “我说错了什么了吗?”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白起在海边晒得比之前黑了两个色号。 姜烟都觉得,如果白起以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只怕是能把人给吓死。 但这次回来,白起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就连小铁匠在手工坊工作了快一个月,身上那股唯唯诺诺的状态也收了不少。 “没说错!”姜烟现在都敢打趣嬴政,说:“确实养的不错!给始皇帝点赞!” 嬴政连着给三个人都丢了白眼,又端起了自己种的小辣椒看。 “这是我买的特产。”白起风风火火的放下几个大包裹,笑呵呵的给小铁匠、姜烟还有嬴政看自己这一趟出门的成果。 “那几个孩子跟着我学了七八天,一口一个师父的喊我,这些东西也大多都是他们买的。”说起在那边遇见的几个警察徒弟,白起还有些舍不得。 到机场的时候,那几个孩子还说等有空了就来找他。 可白起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是此生无缘再见,所以也没有把话说死。 而是把姜烟的电话给了那几个孩子。 “这是那边的椰子糖,榴莲干。这个榴莲干我是真吃不惯。”白起笑着抱怨:“他们非要买,说这个味道是最地道的,不掺假。” 姜烟和小铁匠也不看电视了。 帮着白起一起收拾。 就连站在太阳端着一盆辣椒的嬴政,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边,手上掐了一朵辣椒花都不知道。 海产品、水果干、咖啡粉和红茶什么的放了一堆。 白起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两条贝壳项链。 最中间的是一枚紫色的贝壳。 “这个,我与姜姑娘一人一条。”白起将手中的一条递给姜烟:“这些日子,多亏了姜姑娘。否则,我也看不到这大好河山。” 姜烟也没客气。 开玩笑。 白起出去玩的钱都是她给的好不好? 还有嬴政那一盆盆菜,也都是她花钱买来的。 要不是系统说可以通过系统上传视频赚钱,姜烟肯定是要抠抠搜搜,才不会大手一挥就给白起报了六千多的旅游团? 不过现在,姜烟倒是不在意那些钱了。 只说:“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上传的那个视频,现在已经收录到每周必看的榜单了,而且网站也正式跟我签约。光是投币和播放量,我也赚了不少钱。” 别人制作的成本可比她高多了。 除了这三个人的伙食费生活费,姜烟其实没有出其他的钱。 白起轻笑,没有再对这件事情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也有礼物。”小铁匠小声开口,抿唇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就特别的明显。 “我在那边工作挺好的。不过我没有要工资,让老板给我准备了材料,给姑娘打造了两把武器。” 姜烟这就很惊喜了。 攥着白起给的贝壳项链,十分期待小铁匠准备给自己的礼物。 小铁匠去隔壁拿东西的时候,姜烟站起身,看着还捧着辣椒的嬴政,忍不住笑着问:“陛下呢?大家相识一场,都快分开了。不会就给我准备了一阳台的菜吧?” 嬴政放下辣椒盆栽,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种的小葱。 “你放心,朕还不至于如此小气。” 距离一个月时间到期还有三天,嬴政打算最后一天再给她。 说话间,小铁匠也回来了。 怀里抱着两个长长的匣子,一看就沉甸甸的。 “我打造了一把秦剑,只是老板说不能开刃,否则就是管制刀具,要被收缴。然后跟着老板一起打造了一把加入了火石做材料的环首刀。” 小铁匠将匣子放下,缓缓打开。 第 14 章 秦剑的特点和现在古装剧上的那些剑还是有区别的。 剑身和剑柄都很长。 所以,秦剑大多都是双手剑,但也能做单手使用。 大概是考虑到了姜烟的身高,这把剑的剑身有七十五厘米,剑柄有十八厘米。 小铁匠也买不起多名贵的木料,干脆自己打造了剑鞘。 剑鞘上带着龙腾九霄的图腾。 龙身缠绕着剑鞘,带着气吞山河之势。 “不错!”嬴政走来,垂眸看了一眼,颇为赞许道:“倒是配得上秦剑威名!” 白起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姜烟不懂兵器。 但她有审美啊。 小心翼翼的把剑从匣子里捧出来,沉甸甸的,比起她在电视台看过的道具,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漂亮啊!” 小铁匠听着这些赞许,激动得双颊通红。 然后悄悄看了一眼秦始皇,小声的说:“其实,这是陛下画的图。” 秦朝时期的秦剑比起战国时期的要更为纤长,形如柳叶。 这把剑的剑鞘通身漆黑,外面被打磨到可以反光,姜烟甚至可以从剑鞘看到自己倒映在上面的模样。 拔剑出来,银光闪过。 虽然没有开刃,却能感受到这剑散发出的战意。 剑身上还有精致的花纹。 姜烟神情恍惚,她在博物馆也见过不少出土的秦剑。 甚至小时候跟着她爸爸的缘故,是靠近过真品的。 但她从来不知道,秦剑没有经历过时间沉淀的最初模样是这般。 难怪大秦铁甲横扫六国,所向披靡。 小铁匠看着那把剑,还有点可惜的说:“我手艺其实没有完全学到家,只能给姑娘打造这样一把未开刃的剑。而且有些材料也不一样,否则这剑还能更韧!。” 姜烟大概知道小铁匠说的没有完全学到家是什么意思。 根据兵马俑一号坑和二号坑里都出土过秦剑。 经过检测,考古团队在剑身上发现了“铬盐氧化”的技术。 这代表着青铜技术的巅峰。 使得深埋两千年的秦剑重见天日的时候,竟然还能光亮如新,锋利无比。 其实古代并不是现代人所想的那么落后。 光是始皇陵探查到的内部排水系统,就足够令人惊叹。 “还有一把!看看!”白起不知不觉已经拆开了一包椰子糖,指着另外一个匣子。 他们见过的剑多了! 这把剑因为材料的缘故,他们还觉得有些新意,但远不如小铁匠所说,带了火石的环首刀让他们好奇。 “是我那个手工坊的老板康哥,他最近接了个活儿。说有个顾客找他打造一把火石做的环首刀。我一开始还纳闷什么是环首刀,看了图才知道。这种刀咱们那时候也有,不过咱们还是用剑的多,这种刀比较少。” 小铁匠激动得脸都红了,双眼放光的期待着姜烟打开第二个匣子。 除了在幻境,这还是姜烟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小铁匠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 尤其是说到铸剑造刀,他就侃侃而谈,早已忘记了身边还有嬴政和白起的存在。 “康哥说,环首刀兴起于东汉,主要是为了骑兵作战打造。康哥那把是整个刀身都由打火石造的,我钱不多了,只能蹭了点边角料。” 说到这个,小铁匠还有些歉意的看着姜烟。 姜烟摆摆手,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 这把环首刀的刀鞘和剑鞘差不多。 本身,环首刀其实大部分也都是直刀,部分会带有内弧。 这把刀也没有开刃,只是在刀锋上镶了一根火石。 小铁匠的手艺确实很好,整条火石都被他藏在了刀身里,侧面看甚至都看不见。 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刀刃的位置有一条细细的黑线。 “康哥说,这其实是根据古画和文物做的复原图。” 姜烟点头,她因为爷爷和爸爸的缘故,从小也经常去博物馆。 出去旅游,还有上大学的时候,都会去当地的博物馆。 这把环首刀的确是仿东汉时期的造型。 可以说,匈奴就是被环首刀击溃的。 甚至在之后的两千年,环首刀都一直稳稳占据冷兵器时代杀伤力最强的近身武器。 被许多人津津乐道的唐刀,就源自于环首刀。 比起秦剑,环首刀不光是造型,在技术上也有很大的革新。 “试试!”白起早就等不及了。 起身和小铁匠一起搬开了客厅的茶几,然后又在旁边拿着环首刀适应了一下,教了姜烟几招。 不大的客厅里。 嬴政手持秦剑,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 对面是紧握着环首刀的姜烟。 考虑到姜烟是真的什么都不会,白起作为裁判,还十分有仪式感的在脖子上挂了一个塑料小哨子。 大概是跟着那几个警察徒弟学的,白起捏着哨子,抬手道:“预备——” 随后那声“开始”说得飞快,哨子即刻吹响。 姜烟勉强学着白起刚刚教过的那几招,对上嬴政的剑。 从姿态上来看,那当然是姜烟不如嬴政。 嬴政挥剑,只能用轻松写意这四个字形容。 对面的姜烟则是不伦不类。 但,刀剑碰撞,火石在摩擦下迸射出夺目的火花。 犹如秦汉…… —— 这天早上,系统就滴滴滴的响个不停。 甚至还自发的改成了姜烟默认使用的手机闹钟铃声。 那个铃声一响起来,别说迷迷糊糊着的姜烟,就是她睡得死沉,也要瞬间窒息过去的程度。 “一个月的时间到了,按照宿主之前的交代,在送回三位之前,提醒您起床做早餐。” 系统的话让姜烟瞬间没了睡意。 躺在床上缓了会儿才沉默着起床。 洗漱之后,进了厨房不仅盛出了昨天晚上定时煲好的粥。 还准备面条、水饺、烧麦、小笼包、米粉……只要她能做的,姜烟都做了一份。 刚摆好桌子,就看到换上了最初那身黑色直裾的嬴政从房间里走出来。 “不错。”嬴政看了一眼,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一点也没有要分别时候的伤感。 倒是小铁匠,亦步亦趋的跟着白起走进来。 看到姜烟的时候还红了眼睛:“姜姑娘,今日一别再难相见了。” 白起也笑容勉强,穿着皮甲立于嬴政身侧:“这些时日,真是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还有人怎么都瞧不上她。 比如嬴政。 还有人花了她上万块钱。 比如白起。 还有人因为胆小水电各种不敢碰,差点把她厨房烧了。 比如小铁匠。 可真仔细回想那一个月,姜烟是真的很舍不得他们。 现代社会的分别,哪怕天南海北,想要联系依然可以随时通过视频见面。 再着急些,一张机票,再远些也能在两三天内见面。 姜烟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 他们今日分别,之间的间隔不是距离。 而是时间。 从此,他们归于滚滚历史。 再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姜烟手指抠着桌垫,吸了吸鼻子,说:“吃饭吧。亲人朋友要出远门的话,我们都会有践行饭的。大早上也不好吃油腻了,我每种都没多做,但数量多,你们都尝尝。” “好!” 嬴政这一次没有挑挑拣拣。 甚至十分配合的坐下后,端了一碗面条就开始吃。 饭桌上沉默着,一直到嬴政放下碗筷,突然道:“给你的东西在房间里,朕没那么小气。” 姜烟刚好在喝豆浆。 被这话说得差点呛到。 她可没有说嬴政小气。 这是心意的问题好不好! 想到这里,姜烟就要起身去看看。 “慢!”嬴政捏着挂在腰间的剑,狭长的眸子瞥了眼姜烟,先她一步起身,坐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自从梁爽那次来放了狠话之后,嬴政看的早间新闻就不再是梁爽主持的那档了。 “待朕走后再去。” “为什么啊?总不会是什么特别暖人心的东西吧?”姜烟嘟嘟囔囔的坐下,她是真的很好奇,嬴政到底会留下什么东西给她。 “不是。”嬴政的目光就黏在了电视上,看也不看姜烟:“朕是怕你感动得朕到时候要接着一把眼泪回去。” 姜烟:…… 难怪一个月来都觉得您不怎么好相处呢! 不过,话是这么说,姜烟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姜姑娘,这是我昨日让易帮忙录的视频。里面是简单的剑术和拳法,平时练习可以强身健体,熟练了的话,遇到危险也能多一重保障。都不是很难的招式,姑娘勤加练习就好。” 白起从皮甲里取出手机,递给姜烟:“易的手机已经和陛下的放在了一起。” 话音刚落,电视屏幕上的早间新闻就变成了系统出现的声波纹。 与此同时,嬴政三人都明显感觉到一阵飘忽。 “姜姑娘,今次之行,朕难以忘怀。”嬴政起身,突然看向姜烟,就连那张始终板着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明显笑意。 姜烟也蹭得起身,喉头哽咽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一场奇遇,可姜烟也真的将他们当做了朋友。 “房间里的礼物,愿能博得姜姑娘欢喜!” 随着嬴政最后一声落下,姜烟只觉得眼前一阵白光袭来。 刺目的白光让她无法睁开眼睛。 待白光消退,嬴政、白起和小铁匠都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桌早餐…… 姜烟没管桌上的餐碟碗筷,推开椅子就冲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收拾得很整齐,除了桌上厚厚一叠白纸外,找不到嬴政留下的任何痕迹。 姜烟走上前,看到白纸上的内容后,惊得大脑都瞬间空白。 她一直以为嬴政这些天在房间里就是琢磨着怎么看书,学适合大秦的知识和政策回去。 结果是,他其实还默写了许多不曾流传下来的先秦古籍。 最上面的一叠,就是《论语》。 “谢谢。”姜烟轻声,突然觉得现代人掀起历史纱帘窥探到的,只是他们人生的一角。 就如同他在幻境里所说那样。 暴君如何?仁君又如何?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秦始皇。 他的大秦,是华夏巨龙的筋骨。 客厅里,系统传出波动:“任务成功,正在重铸秦剑,进度条1%、2%、3%……” 被姜烟搬到了父亲房间里的几大箱属于爷爷的遗物中,一把秦剑正缓缓凝聚! 秦剑番外——秦始皇 飘忽的感觉过去没多久,嬴政睁开眼。 发现自己就躺在咸阳宫的寝殿里。 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双手撑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深吸一口气后,嬴政对着外面道:“拿笔来!” 大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着皮甲的国字脸青年。 “陛下!” 嬴政单手撑着额头,稍稍抬眼,看到来人竟然是蒙毅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看过每一个人的结局。 只要有史书记载,他都没有忽略。 蒙家,对得起大秦的看重。倒是他那个不孝子,让大秦愧对蒙家。 “今日是你在外值守?”说完,嬴政又随即改口,道:“拿些竹简来,朕有些事情要记下。” 蒙毅单膝跪地,应声退下。 随后动作迅速的安排人将竹简和笔墨准备了不说,还将桌子也一并抬来。 嬴政依然保持着之前撑着额头的动作,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试图整理大脑中纷乱的思绪,以及他激动的情绪。 之前见姜烟无视他的那些举动,嬴政其实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带着那些记忆回来。 如今看,许是姜姑娘有意助他? 大殿内一阵沉默,蒙毅垂眸,还有些奇怪。 怎么今日陛下醒来之后说话就如此奇怪? 不等他多想,就听上头传来嬴政略带讥讽的声音:“宣,赵高、李斯、胡亥前来。” 蒙毅常年随侍在始皇帝身边,不说对他的脾气了解,至少摸得到一点头绪。 好端端的将这三人一同宣来? 要说有关系吧。 这三人也有。 赵高是中车府令,颇有才华,陛下安排了赵高教导胡亥公子。 而且,当初陛下一统天下后,推行书同文时,赵高参与了不少,与丞相李斯也有些交情。 可近日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三人来做啊? 只是,这是陛下的命令。 不管有再多的不解,蒙毅都应声退下。 寝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竹简翻动的声音。 嬴政想到自己在现代看到的那些书,那些深刻记在脑海里的知识,只觉得自己一只手的效率实在是太慢了! 收敛思绪,嬴政继续奋笔疾书。 不多时,蒙毅悄声进来:“陛下,三人已到,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嬴政捏着笔,似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又做出轻笑的语气,说:“朕暂时没空见他们,让他们在殿外跪着等候。” 蒙毅一惊,差点控制不住的抬头去看嬴政。 跪着? 陛下御下,极少用这样的手段。 更何况,丞相与中车府令,前者是重臣,后者是亲信。 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只是蒙毅不敢多言,陛下是什么意思,他照办就是。 只是陛下今日显然有些奇怪,可具体奇怪在哪里? 蒙毅说不上来。 大殿外艳阳高照。 对着大殿的大门,跪着三个人。 李斯可以说是其中最为不解的。 他这些年在陛下身边,也是了解陛下的。 陛下若真是雷霆之怒,他根本进不了这咸阳宫就已经被陛下派人处决。 若还不至那般震怒,就不会用这样折辱的手段。 李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这段日子什么地方没有让陛下顺心? 还是他从前的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李斯敛下眸子,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情绪。 和李斯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赵高和胡亥。 李斯和赵高是撑着不让自己太狼狈。 胡亥就不行了。 跪在地上长长短短的叹着,似乎是不明白自己睡觉睡得好好的,怎么就被拖出来,还跪在这大殿前? 看到蒙毅出来,胡亥连忙小声问:“蒙毅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王怎会让我跪在此处?” 胡亥是嬴政最小的儿子。 但真计较起来,胡亥与嬴政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蒙毅长。 “公子,这是陛下的命令,属下也不知。”蒙毅是真的不知道。 李斯和赵高都在打量蒙毅,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让他们失望了。 蒙毅是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殿内,嬴政还在奋笔疾书。 他在现代看了太多资料,有不少人针对大秦的覆灭有过他们自己的见解和分析。 这些,嬴政也只是看看。 自大秦后,那些治国良策和利民技术,才是最重要的。 “外儒,内法。”嬴政轻声呢喃。 其实这与他所想是不符的。 但嬴政又必须承认。 大秦如今的机制,六国还存在的时候,这的确是利器。 也是大秦可以走到今日的原因。 但在六国尽数在他手中后,的确要有改变。 想到这里,嬴政的目光投向殿外。 李斯一直都有私心,他不是不知。 只是嬴政没有想到,饶是将李斯的女儿与扶苏成婚,也无法将李斯推到扶苏身边,去辅佐扶苏。、 反倒是听信了赵高所言,与蒙恬相比,最后为了保全自己,其他的全然不顾。 嬴政轻叹,想到扶苏最后竟然会因为一道假诏便提剑自杀,心里就百味杂陈。 不等他念怀长子,就听得外面传来胡亥的声音。 “我撑不住,这太阳太大,我浑身难受。蒙毅将军,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为何陛下会有如此旨意?莫不是将军听错了?” 胡亥如今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变声期刚过,比起蒙毅,要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跪在地上也是东倒西歪,与旁边的李斯赵高对比,那简直不像样。 对此,蒙毅也没说什么。 陛下器重扶苏公子,但对胡亥公子也不是不管不顾。 否则,也不会想到安排颇为看重的赵高去教导胡亥。 相应得,胡亥比起旁人对嬴政的畏惧,自然也就少了那么些许。 加上这三个人的身份也不同。 臣子与儿子,有可比性吗? “让他滚进来!” 蒙毅原本是打算解释一二,就听得身后大殿内传来陛下不怒自威的声音。 胡亥顿时一个哆嗦。 他只是比起其他人不那么畏惧陛下,又不是完全不畏惧? 当他是扶苏大哥吗? 还敢跟陛下对着叫? 再说,大哥再厉害,那不也被陛下安排去做了长城监军? “胡亥公子,请!”蒙毅侧身,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底还隐隐透着笑意。 蒙家跟随的是陛下的脚步。 如今陛下看重扶苏公子,对余下的公子显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安排和想法。 蒙毅对待胡亥,自然平淡。 胡亥苦着脸,下意识去看赵高。 却见赵高微不可见的摇头,是提醒他不要跟陛下犟脾气。 嬴政将大致的内容先写了个简略,晚些再慢慢写详尽。 还让人拿来了一张布帛,整齐的铺在桌上,落笔的时候,嬴政总是要再三思量。 “陛下,胡亥公子已到。” “恩。你先下去。” 对于蒙家,嬴政是非常看重的。尽管他多疑,却从不怀疑蒙家对大秦的忠心。 所以,对蒙毅说话的口气自然也要比对待其他人柔和些。 待大殿中只有嬴政和胡亥后,嬴政还是不搭理胡亥,只让他在那里站着。 越是这样沉默,胡亥的心里就越是打鼓。 甚至都开始想自己要承认哪一件错误。 是自己这几日没好好念书,还是跟人厮混? 可老师不是说,会替他遮掩的吗? 胡亥心乱如麻,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转眼太阳便已升至中天。 嬴政虽愤恨赵高和李斯日后的所作所为,却也明白。 自己现在用这样的办法惩戒,若是没做好的话,也会引起不小动荡。 大秦早已不是当初的秦国。 李斯这个丞相,在朝中不说举重若轻,人脉关系也是盘根复杂。 要好好处理啊! 还有扶苏,也要好好捶打一番。 帝王,可以仁德。 却不能连底下的臣子都镇不住。 否则,待他一去,魑魅魍魉又再次出现。 还有六国遗族。 如果说在多年征战下的大秦百姓是一团干草。 自己的死是那一点火星。 那六国遗族就是将火星吹至干草上的风。 如果不是他们始终不甘心,大秦何至于纷乱成那般? 尤其是扶苏的母族…… 嬴政从睁眼开始就想了很多。 放下笔,看着桌上的布帛,嬴政缓缓闭上眼睛。 不急。 他这一次便慢慢的活,好好的活。 既然有这一次奇缘,他为何不跟老天争一次? 争个生死在我! 争个大秦千秋万世! 上首的嬴政思绪纷乱,再次立起万丈雄心。 可底下的胡亥竟然站在那里都要睡着了。 昨日玩闹太过,胡亥本就是睡得迷迷糊糊被蒙毅安排的人拖来跪下的。 现在更是上眼皮打下眼皮,给他一床被子都能直接做美梦的程度。 嬴政一转身,全身热血还沸腾着,就看到胡亥站在大殿中,身子摇摇晃晃,迷蒙着眼睛的模样。 那身热血顿时凉了个七七八八。 “胡亥!” 嬴政声音不大,但压迫感十足。 胡亥顿时被这声音吓得睡意全无,差点一哆嗦跪在地上。 若只是一个纨绔王族,胡亥的这个样子也不觉得荒唐。 但,嬴政舌尖反复咀嚼着三个字。 “秦二世。” 这般的二世,纵然蒙家兄弟还在,没有赵高,也一样亡国。 “听闻你前些日子摔碎了将闾的玉珏。”嬴政好似话家常一般,声音不高不低,目光却始终在看桌上的布帛。 “这……”胡亥低头,这倒是有的。 “对兄长不敬!”嬴政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提笔继续在布帛上画了几笔。 胡亥这下全想通了。 咬着牙说:“那也不是什么珍宝,也不过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扯落的。若是将闾不满,我赔给他就是了。” 好啊! 原来是将闾这个家伙! 等他回去了,不找个机会教训回去,他就不叫胡亥! 底下的胡亥就没有收敛过表情,嬴政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这些日子也别读书了,去雕琢玉器。什么时候朕满意了,什么时候再读书。雕好的玉器须得兄弟姐妹一人一件,而且每件都要满意,缺一不可。若是不行,你就当一辈子琢玉的匠人吧。” 胡亥怔然,完全不理解嬴政这是什么意思。 不让他读书?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可自己主动不去,和被动不允许,这是两个概念。 胡亥张张嘴,想要说话,就听嬴政唤来了蒙毅。 殿外已经没有了赵高和李斯的影子,蒙毅快步进来。 “准备玉胚和器具,交给胡亥。” 完全不给胡亥挣扎的机会,就迷迷瞪瞪的捧着一堆玉石和用来雕琢玉石的工具就回去了。 待蒙毅再回来复命,只觉得今天真是忙得奇奇怪怪。 胡亥公子不让读书,准备当个匠人不成? “传信,将扶苏召回。再将此物挂在朕的寝殿中。” 蒙毅心脏怦怦跳,看着宫人们找来架子,将桌上的布帛挂起。 随着布帛缓缓落下,蒙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开始有变化了。 “陛下,敢问这是何物?”蒙毅看着布帛上的图,有一个角落看起来分外熟悉。 就见嬴政哈哈大笑,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这是大秦。” “这是,大秦利剑未及之处。” 嬴政看着挂起来的世界地图,偏头去看蒙毅,眼中再次燃起刚继位时的熊熊战意:“蒙毅,大秦军队可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目之所及,皆是可征讨的土地。” 他伸手,抚摸着大秦之外的地方。 既然世界这么大,他就养精蓄锐,将六国遗族压下。 若是扶苏不行,他还有其他儿子。 总归落不到胡亥的手上。 “从朕自始,秦人的目光不再局限于此,二世、三世、乃至百世,都要看到更远的地方!” 第 16 章 嬴政他们走后,姜烟还有些不适应。 那把复原的秦剑上还有裂痕,只是修复的技术高超,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 姜烟特地去订做了一个匣子,去的就是小铁匠之前那个手工坊,也见到了康哥。 对方问了小铁匠的去处,姜烟只说小铁匠回家了。 将复原后的秦剑小心的放进匣子里,姜烟忍不住问系统:“这剑的碎片都在我爷爷买的那堆东西里?” “是的。” 姜烟稍稍吸气,这才深切的意识到,她真的不了解爷爷。 文物修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修复了秦剑之后,那对碎铁片还有半个米袋子那么多。 里面有货真价实老物件上掉下来的碎片,也有新时代的碎铁片。 混杂在一起,要拼凑出一把秦剑,姜烟爷爷一个人,一直无法完成也是正常。 “宿主,所有数据传送到的数据库,昨天已经结算,是否要提现至您的银行账户中?” 姜烟把装着秦剑的匣子放在房间衣柜下面。 等她有钱,租个房子专门放这些东西! 现在只能委屈它们了。 听到系统的话,姜烟当然要提现! 她在网站上的播放量已经达到了六百三十万的播放量。 但姜烟这是第一个视频,热度是有,但真要说多少钱,其实大多都来自于打赏。 零零碎碎加起来大概四千多。 所以,姜烟非常期待系统这边的结算情况。 “宿主的视频《秦剑》在数据库点播量已超过三千六百万,根据数据库点播量转换宿主年代的钱,是七万二千元。打赏金额转换为9321.6元。” 姜烟听了,嘴巴缓缓张开,随后激动得双颊通红,一头倒在床上。 天哪! 这比她之前的年薪都高! 她就是个大俗人。 赚钱谁不喜欢? 更何况,她在这个世界的视频播放,赚钱是不多,可热度高,口碑好。 这七万块钱,已经是在她完成梦想的同时,给她的丰厚酬劳。 “扣税后,宿主全部所得为65057.28元,是否提现至您的个人银行账户?” 姜烟听见系统还给她缴税,忍着狂喜点点头,说:“你还挺遵纪守法!” 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姜烟高兴得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 搓着手正准备问系统什么时候开始第二次任务,梁爽的电话打进来了。 “喂!”姜烟接通电话,刚准备问梁爽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她请吃大餐。 就听那头的梁爽愤怒的情绪仿佛能从手机听筒里喷发出来:“我的天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你知道张秃头跟我说什么吗?说愿意让你重新入职,还说什么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我的老天爷!他是哪位啊?我听到这话的时候还以为我在封建社会,张秃头那是能掌控我一家老小生死的大官了!” 梁爽和张主任虽然都在电视台工作,但分属不同频道。 加上梁爽这些年一直播报《早间新闻》以及主持台里重要的节目庆典活动,地位也不是一个张主任可以动摇的。 所以张主任突然跑去跟梁爽说这些话,不论公私,梁爽都不会客气的。 姜烟已经可以想象出她是怎么阴阳怪气的把张主任说得颜面尽失。 “还有那个刘智明。你那个视频火了之后,话里话外都在问我,你是不是早就有心仪的公司,是业内哪个团队做的。” 提起渣男,梁爽的声音又变得得意起来。 饶是没有看到,就光听梁爽这语气,姜烟也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不说他们了。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大赚一笔,请你吃饭。”姜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赛道,才不关注那些早就被她丢到后面的人。 “好啊!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地点待会儿发微信给你。” “好!我喝口水,待会儿去看看那个于梦凡!”姜烟以后过得越好,梁爽就越觉得痛快。 凭什么啊?渣男小三还能安稳工作,不要脸的上司平步青云,就她家烟烟丢了工作还被伤了心? 要不是梁爽的顶头老大提醒她别在台里把关系弄得太僵硬。按照她的习惯,早就打上门去了。 毕竟是要出门,姜烟在衣柜里搭配出一套还不错的衣服后,就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戴耳环的时候才想起有一只似乎是落在了爸爸的房间。 那是一对造型颇有几分古意的珍珠耳环,姜烟十八岁的时候爷爷送给她的。 一直都是姜烟的心头好。 “哪儿去了?”姜烟在桌上翻了半天,最后干脆跪在地上看床底。 在爷爷的那堆袋子和纸箱中间看到了一枚圆润的珍珠。 “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姜烟无奈,只好趴下,伸手去够那颗小珍珠。 奈何距离太远,姜烟伸手划拉半天,反倒是将珍珠给推远了! 眼看自己再不出门就要错过和梁爽约好的时间,姜烟一咬牙,又朝着床底下钻了一点。 “嘶!” 也不知道自己手背剐蹭到了什么,珍珠是拿到了,但手背上也浮现出两道红痕。 好在是没出血。 姜烟擦干净耳环,迅速戴上,拍拍头发上蹭到的灰尘,准备出门。 “发现汉朝白玉璧碎片一块。系统鉴定:西汉白玉璧。触发人物:刘邦、刘彻、霍去病。奖励:幻境使用三次。宿主是否领取任务,并进行抽卡?” “白玉璧?”姜烟摸着珍珠耳环,震惊不已。 白玉璧这样的东西,没被她那个小叔翻走? “我先领取任务,可以晚上回来再抽卡吗?”姜烟又好奇,但又担心现在抽卡,房间里唰唰唰冒出一堆人,她就不好出门了。 “可以。” 系统应声,随后姜烟果断领取任务,紧接着手机就发出了提示音。 打开屏幕,上面是可以左右划动的四张卡片。 “白玉璧意外触发第四张卡片。” 系统也是刚发现,对姜烟解释:“因为系统在穿梭时空中出现故障,所以主系统由应急机制代替,也就是宿主现在使用的抽卡系统。根据触发机制,会因为物品与历史人物产生的关系,引发出多种抽卡。” 姜烟玩过游戏,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那块白玉璧触发的主要人物之前会因为历史上的羁绊关系,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 这第四张卡片就是意外的化学反应。 屏幕上的第一张卡片上有四个人,是两个可以看到面容的人影,以及右下角的剪影,最上面是西汉时期使用的小篆,书写着“帝王卡”三个字。 “刘邦,刘彻?”姜烟看着卡片上能够看见的两个人的半身像,还有些吃惊。 姜烟的爷爷很喜欢西汉历史,给她讲得最多的也是西汉的历史人物。 尤其是汉武帝与大汉双壁。 所以,在姜烟的印象里,汉高祖刘邦的形象很不学无术,但汉武帝刘彻,就要威严得多。 可这卡片上的,并不是如此。 还有那两个左上角和右下角的剪影,会是谁? 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跟系统再三确定可以晚上回来再抽卡之后,姜烟就往门口走了。 第二张卡片的上方写的是“将相卡”。 这张卡一团剪影,甚至都不出人形了。 姜烟额角抽了抽,开始担心自己买的上下铺够不够住。 卡片只有中间英武的少年将军可以看清楚面容。 第三张卡片,写的是“文臣卡”。 这张卡人少,只有两个。 而且其中一个明显能够看出是个女子。 出门的时候,姜烟才看到第四张。 “巾帼卡?” 前面三张卡片下都有大红色的“抽卡”字样。 但这张卡片的“抽卡”是灰色的。 “这是不能抽卡的意思吗?” 姜烟坐上车,仔细看那一团剪影。 但黑乎乎的一团,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是的。宿主以后或许还会触发类似卡片,需要集齐所有人物,才能抽卡。卡片右上角有提示。” 姜烟这才注意到。 这第四张卡片的右上角有一个十二分之一的字样。 也就是说,这第四张卡片上是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巾帼? 姜烟其实隐隐有些猜到,这团黑乎乎的剪影里有谁了。 幻境的机会只有三次,但这次粗略算下来最少也有七个人,主要是将相卡上一团模模糊糊,她只能算出一个霍去病。 “有点难啊。”姜烟叹道。 也不知道还有谁。 姜烟最担心的,还是幻境掌控的问题。 尽管系统说那是特殊情况,但又没有保证会杜绝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姜烟打算先去找梁爽吃饭,晚上抽卡之后再慢慢筹备。 刚准备踩下油门,车前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刘智明站在车前,表情复杂的看着姜烟。 “你是不是有病?”姜烟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破口大骂:“刘智明,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烟烟……”刘智明看着车里的姜烟,脑海里却不断想着《秦剑》那个视频。 那是大制作,姜烟辞职才几天,就能做出这样的视频? 和她相恋六年。姜烟不可能不知道他如今在台里的困境。 明明有更好的发展,姜烟竟然瞒得死死的,一点消息都不告诉他! 第 17 章 “烟什么烟?烟烟是你叫的?”姜烟也不客气。 她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姜烟爷爷的口头禅就是经典国骂,这个毛病姜烟爸爸也提了几次,老人家就是改不掉。 也是这个原因,姜烟就没想过自己那个日常说话粗俗,走起路来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爷爷是个有真材实料的文化人。 耳濡目染下,姜烟当然也不是什么温柔脾气。 从她和梁爽的关系看,也可见一斑! “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太阳还没落山就要碰瓷啊?” 刘智明不是不知道姜烟说话刻薄。 只是这刻薄的话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刘智明才觉得脸上烧得慌。 “姜烟,你还能理直气壮,不就是因为我和于梦凡在一起?可你扪心自问,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吗?”刘智明气愤不已。 如果姜烟不是有别的想法,又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他? 他们可是在一起六年啊! 刘智明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劈腿也只是被逼无奈的结果。但凡姜烟肯透露一点给他,他们都不至于走到今天。 姜烟是不知道刘智明在想什么。 但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没憋着什么好屁。 戴上墨镜,姜烟直接踩下油门。 站在车边的刘智明见她来真的,吓得连连后退,狼狈得栽到了身后的绿化带里。 “果然!”姜烟从后视镜看到刘智明的样子,忍不住撇嘴。 她就知道,刘智明绝对会被吓得躲开。 见到梁爽之后,一口可乐下去就开始自我怀疑:“梁爽姐,我当初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进了水?我怎么会看上刘智明?” 姜烟真的很怀疑。 她当初认识的刘智明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梁爽没开车,给自己要了一瓶啤酒,笑道:“你们之前在学校,又没有什么矛盾。刘智明是个性格敏感自卑,又带着点自命不凡的人。这样的人,调节好了心态,其实也没什么。但显然,刘智明没有。” 其实从一开始,梁爽就不怎么看好姜烟和刘智明。 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像情侣。 姜烟更像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男朋友的身份。 相反,刘智明有几次在梁爽和姜烟聚会的场合,都会差点沉不住气,希望梁爽给他们在台里通通路子。 只是现在他们都分手了,梁爽肯定不会再说这些事情。 “别想那么多了。你今天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梁爽还担心姜烟辞职后会自信受损,但《秦剑》的成功也让她稍稍放心了些。 姜烟连连点头,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最近小赚一笔。” “那真是恭喜你!不过,我今天也是报喜鸟,给你带来好消息的!”梁爽其实也猜到了几分。 肯定是收益不错,姜烟才会想到出来聚会吃饭。 连忙把自己带来的好消息告诉她,喜上加喜:“你的《秦剑》台里有几位前辈也看到了,他们都表示非常欣赏。而且,还有人跟我说,最近总台那边也有人在看这个,估计是要等你后续的内容。如果后续质量还能保证的话,说不定会找你谈买下播放权的事情。” 《秦剑》的质量和视角都别出心裁。 尤其是对秦始皇的人物解剖。 哪怕过去一个月,梁爽也忘不掉骊山的那个背影。 “你那几个老家亲戚真厉害,专业演员都没有他们演得好。尤其是那个秦始皇,是我看过最贴切的了!” 总台买播放权的事情,姜烟倒是没太放心上。 在这一行工作了几年,姜烟很清楚,这一行里没到双方签订合同,都会发生变化。 倒是梁爽对秦始皇的“演员”评价,她想想就忍不住偷笑。 当然是没有再贴切的人了? 那就是真正的秦始皇嬴政啊! 酒足饭饱,姜烟开车把梁爽送回去,路上又开始考虑起了第二次的抽卡和内容。 “汉高祖、汉武帝、冠军侯……光皇帝就有四个!”姜烟苦恼,还有那么多人呢。 她得先看看人,再决定要怎么做。 —— 回到家后,姜烟特地洗澡洗头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双手捧着手机,看着那三张卡片,系统还与时俱进的设置了“一键抽卡”的选项。 手指缓缓落在那个大红色的“抽卡”字样上。 随后周围安静得姜烟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上一次,嬴政他们都是在她睡着了的情况下出现的,所以姜烟完全不清楚抽卡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环顾周围,等了足足十几分钟,也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系统,你不会是又坏了吧?”姜烟小声嘀咕。 不等系统回复,外面就突然电闪雷鸣。 随后一阵风猛地吹进来。 姜烟这才注意到阳台还有一扇窗户没关。 走到窗前的时候又是一阵雷声,屋子里的灯都跟着闪了几下。 “都快冬天了,怎么还打雷?”姜烟碎碎念,将窗户关好,转身便看见自己家客厅齐刷刷的站着十二个人。 这十二个人,年纪各不相同。 有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眉眼矜贵,紧握着腰间的环首刀,上面甚至挂着一枚精致的白玉璧。 有一身浅灰色深衣,手持书卷,只站在那里便让你知道,什么是文士风流的中年男人。 而在这群人中间,站着的是一个鬓带白霜,却依然身姿挺拔的男人。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多岁,也正在打量着姜烟。 “欢迎诸位来到21世纪,如今距离大汉已有两千二百余年。” 正尴尬着,系统迅速上线,通过电视给在场的人解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烟拉着一把椅子坐在阳台,外面倒是不打雷,也没有闪电。 可她的眼睛在那个少年将军的身上就不能移开。 小时候,爷爷给她讲“封狼居胥”的故事,还拉着她的手在地图上划线,告诉她冠军侯当年究竟打到了什么地方。 又是如何闪电作战,将河西走廊顺利收回。 尽管穿越和系统这些事情很离谱。 可几代人同时出现,这样的事情对刘邦等人来说更为离谱。 了解清楚情况后,刘邦是最先适应的。 双手交叠,态度自然的看向姜烟。 有几个文人,和一位眉眼阴鸷的武将自然的走到了刘邦身后。 “朕与他们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只是人如此多,不如先认识认识?” 刘邦不仅适应得快,甚至反客为主,坐在了沙发上。仿佛自己家一样,还伸手去倒茶。 不等姜烟说话,刘邦又伸手对站在最外侧的一个文雅青年招手,隐约可以从对方的面容中看到几分熟悉:“你是代王吧?到朕的身边来!” 刘恒看着父亲,抿着唇沉默着走上前,随后恭敬行礼,倒是没有太激动的样子。 能够再见到父亲,刘恒肯定是惊讶的。 只是他惊讶的同时还有些遗憾。 为何见到的人不是母亲? 刘邦对刘恒的态度也没什么意见。 他对这个儿子本身没有太多的关注,会生疏也实属正常。 随后,刘恒又分别对站在刘邦左右的三人微躬行礼:“见过萧相国、留侯、淮阴侯!” 萧何与韩信看得出来刘恒如今这身打扮就绝非一般王侯,也态度恭敬的回礼。 唯独张良,神色意外。 “看样子,最后是你继位?” 张良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刘邦可没有顾忌。 他也看出来了。 在场这么多人里,只要是他不认识的,那肯定都是他的后人,或者是他死后才冒出来的年轻人。 仔细算算,现在就他是老大,没什么不好说的。 不乐意都给他憋着! 刘恒轻轻摇头,道:“太子继位后七年,染病去世。丞相陈平几人派出使者接朕……我入长安。” 这么一说,张良就能理解了。 只是刘邦还皱着眉头。 太子死了? 继位七年便死了? 又想问问赵王的情况。 一直站在人群里的刘彻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这几个人琢磨的事情,他知道啊。 要是高祖继续追问惠帝的事情,免不得要问起戚夫人和赵王的事情,皆时可就不好看了。 “见过高祖、祖父!”刘彻上前,面容与刘恒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刘恒要更锐利。 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意气风发的爽朗,显然是个满腔自信的人。 “幼年时常听祖母提起祖父年轻时候如何励精图治的事情,很是敬佩。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祖父!” 那边父子祖孙的乐呵,姜烟坐在阳台剥橘子。 她也没想到,这群人倒是自来熟得很。 也不对。 人家差不多也算是一家人。 能够熟络起来也正常。 只是英勇无双的汉武帝刘彻,在刘邦和刘恒面前竟然也要乖巧? “陛下故意的!”压低了的少年声音依然带着明亮俊朗的音色。 穿着铠甲的少年将军歪着头,眼底放光的打量着前面的那群人,手里也拿了一个橘子,笑容阳光爽朗:“姑娘,在下霍去病!” “我……我叫姜烟!” 姜烟有点激动。 在场十二个人里,她肯定都是佩服的。 但最让她崇拜的,就是冠军侯霍去病。 现在人家就半蹲在自己旁边吃橘子,还主动上来打招呼。 姜烟有一种走在路上迎面就看到偶像的感觉。 她甚至突然就理解大学室友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去看过偶像演唱会,回来之后还能持续激动一天一夜是什么心情了。 第 18 章 “陛下是最好相处的,你别担心。”霍去病以为姜烟一直坐在这边不说话是害怕了,特地过来安慰。毕竟,他也挺不好意思的。这里看起来应当是姑娘的家,结果陛下见到了高祖他们激动得忽略了这位姑娘。霍去病是不想姜烟乱想。姜烟嘴角抽了一下。好相处?刘彻?确定吗?只能说,在场的人没见过汉武帝的晚年吧。念头一起,姜烟看向站在边缘地带,明显也穿着皇帝服饰的青年。对方身边还有一位年过五旬却没有留胡子的中年人,以及一直立于他们身后垂眸站着,好似这里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的中年男人。真要说起来,这三个人才是真正的沉默,且不愿意被人注意到。见姜烟看过来,那青年还轻笑着朝姜烟微微颔首。姜烟看着他那身衣服,再看青年五官不仅有刘彻的影子,还有几分卫青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来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都这么晚了,我先带诸位去对面住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坐下来再说?”姜烟不管这些人愿不愿意了。刘邦又怎么样?嬴政到她家也得盘着!反正她已经从心底里的分好了待会儿的住宿安排。刘邦看过来,见说话的是姜烟。心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况且,这个地方看起来就不一般,还有那个神乎其神的“系统”。刘邦不比一旁吊起眉毛的刘彻,他前半辈子没少低头。更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好!这段日子就有劳姑娘了!”刘邦拱手示意。在他身后的张良等人也一并拱手。姜烟点头,领着十几个人到了对面。“你们也不用‘姑娘’的叫我,我叫姜烟,你们以后叫我名字就好。我就是个普通人,比较走运才有了系统。所以能提供给你们的住所也不会太好。大家见谅。”对面也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但是姜烟在每个房间都放了四张上下铺。十六个床位,总不会不够住吧?“高祖既然和几位说得开心,不如几位就住在这边吧。”姜烟想先行一步把疑似汉宣帝刘询的人安排去另外一个房间。跟韩信霍去病他们住在一起就很好嘛!都到了这里,就别管什么皇帝不皇帝,臣子不臣子的了。结果,她这点如意算盘在三个皇帝的眼里,那就是透明的。甚至站在一侧的刘询在察觉到姜烟的意图后,也明白人家这是为了自己好,再看姜烟的时候,眼底更多了几分亲近之色。“见过高祖!”刘询走上前,面对刘彻时的神色倒是没有姜烟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对着长辈们一一见礼,最后站直后,说:“太子刘据,乃是我祖父。”一听刘据的名字。刘彻、霍去病和卫青都看了过来。三人眼中满是惊喜。当然,其中的意思就各不相同了。“那我岂不是你曾祖父?你这孩子!方才怎么也不过来?”刘彻此刻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在他的记忆中,刘据立为太子还不过几年。现在听说是刘据的孙子继位,那足以说明自己的决定没错。对儿子的培养也是正确的,有效的。刘邦年纪大了,可眼睛不花。在场的人里,他除了没好意思去看韩信之外,对其他人那是一点都不怵。双手揣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起了这对祖孙。随后,朝着刘询慈和的招手:“到老祖宗这边来,刚才怎么在旁边站着?你祖父对你不好?”姜烟悄悄后退,她就是想要个安生的初次见面。结果,自己越不想发生什么,就偏偏发生了。呵!何止不好呢。戾太子就留下了这一个孙子,还从小在监狱里被小吏照顾着才顺利长大的小可怜。说出去都没人信!“姑娘!” 姜烟才退至最外一圈,耳边再次传来小将军的声音。这一次,几乎是气声,不凑近了根本听不清楚的那种。“舅舅让我来问问你,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吗?”霍去病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姜烟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前的少年将军。卡片上没说他是哪一年来的。但看他之前的表现,应当是二十出头,只是比起在场的其他人,看着要稚嫩许多,才让人觉得这是个少年。如今并肩站着,姜烟才注意,自己将将到人家肩膀的位置。她要怎么说呢?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然后说,你舅舅死后,太子与卫氏一族被打压了个干净吗?若是卫青来问。姜烟还能组织语言,尽量委婉的提起这些。可霍去病的眼底太炽热,他期盼的答案绝对不会是姜烟所说的那些。就算霍去病不在意刘据,难道还不在意卫青的孩子?“这个……”姜烟眼睛乱瞟,正好瞥到之前嬴政不离手的平板电脑就放在旁边。一把塞进霍去病的手里,有点尴尬的说:“这个是平板电脑,你们可以语音搜索。比如说,你想知道你的事情,就点这个,然后说你的名字。”姜烟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这一家子……她也不是干居委会的。虽说古代人的价值观和现代人不一样,皇帝的价值观就更不一样。但任谁听到自己去世后,全家被最敬仰效忠的人砍了个七七八八,还能当做没事发生?霍去病眼眸稍暗。他不傻。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姜姑娘不会是这个态度。再联想到刘询一直的态度。霍去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只是面上还爽朗笑道:“多谢姜姑娘!”“没事。”姜烟摆手,也放弃了要暂时避开这群人矛盾的想法,把之前给嬴政他们准备的手机拿出来:“系统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身份,电话卡应该明天就能送到。这三部手机你们商量着分,其他人有需要的时候找我要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她暂时转移注意力就可以避免的。毕竟,在这一刻,过去的一切都已成定局。难道现在知道了刘彻晚年所为,就可以改变戾太子刘据和卫氏一族的结局?帝王权术,姜烟无法理解。但是她知道,以她这种亲人之间就该相亲相爱的想法去衡量帝王的家庭,也不对。反正这里都有四个皇帝了,那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想通这一点之后,姜烟还忍不住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还真是住海边了,管起皇帝家里几代人的恩怨情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在姜烟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刘彻惊呼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非常贴心的把大门小声关上,一点也不打扰这些人讨论自家的事情!——房间里,刘彻打量着刘询,他不相信自己会害死自己的儿子。刘据是他继位后十余载才盼出来的儿子。在这个长子身上,刘彻寄予厚望。如果说对卫氏一族,这是他的隐秘心思,他承认。大汉自成立来,就因为外戚之祸,险些让刘姓天下改姓了吕。甚至自己继位之后,还要顾虑太皇太后。所以,刘彻心里是很矛盾的。他信任卫青霍去病,也很重用他们。但前提是,他们对太子,对他大汉江山没有威胁。可他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是或不是,问问不就知道了?”刘邦坐在一旁,声音沉闷。他的那个皇后若为大丈夫,也定然能打下一番基业。所以,这几个后辈隐晦的提起吕后专政,外戚之乱,刘邦一点都不意外。只要他之后的江山还在自己血脉手中,其他的他着急也管不了那些。“行了!都这么晚了,且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细谈,若真是如此,你们还有办法转圜?即便可以,也不是如今了。”刘邦想得很开。虽说他有点顾虑淮阴侯会不会对自己下手,可他身边这么多人呢!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刘邦这个“老大”十分专横的表示:皇帝住一间,臣子们住一间,免得大家都不自在。韩信没有对这个决定有什么表示,只是面无表情的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夜里,姜烟是睡得很好。她临睡前的确有苦恼,这么多人,得怎么办。但很快就想开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是她失眠一个晚上就能想清楚的。相比之下,隔壁就完全不一样了。刘家几代四个人,除了刘彻辗转反侧,其他三个人都睡得很快,刘邦甚至打起了呼噜。另外一个房间,一群人面面相觑。“对了,你俩还没报过家门。”比起旁边一板一眼的萧何,张良双手揣在长袖里,坐在床边的姿态自然。白皙的面容带着温良笑意,任谁也看不出,这位年轻时还能组织刺杀秦始皇的事情来。被张良点到的两个人齐齐看来。他们的打扮看着就知道是文臣。其中之前那个始终站在刘询身后,垂眸不看旁人,好似与这些事情都无关的中年男人有点尴尬的看了霍去病一眼,拱手道:“在下霍光,留侯叫我子孟就好!”坐在旁边擦腰间环首刀的霍去病差点把手给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霍光,打量好半天才从对方的脸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霍光也知道这的确是有点尴尬。隔壁刘家皇帝们那是辈分不一样,年纪就无所谓了。可轮到自己,是辈分一样,偏偏年纪的确不同。只是看了几眼之后,霍光又想起了早些年兄长对自己的照顾。若非兄长,自己也不会有如今。起身朝着霍去病行礼:“兄长,能够再见到你,真好!” 第 19 章 次日早上起来,姜烟伸着懒腰,刷牙的时候都不忘吐槽系统。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们昨天怎么样了。你说说这多少对冤家?刘邦韩信,还有萧何。更不要说刘询和刘彻这对祖孙了。” 巫蛊之祸后,刘彻心里是愧对太子刘据的,甚至建造思子台。 但对卫子夫可没有什么表示。 尽管有人认为,刘彻不与卫子夫同葬,是愧对卫子夫。 可姜烟是绝对不赞同这个观点的。 “我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在做节目,像在当保姆。”姜烟把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道:“这世上,做什么事情果然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现在不受张秃头的憋闷气了。 可还是要面对那些皇帝们的事情。 就老刘这一家子吧……不管正史野史,那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宿主为什么不去找可以解决的人呢?” “可以解决的人?” 姜烟揭下毛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没有办法。 不代表别人没有办法! 姜烟换好衣服,还提着给那群人准备的衣服和假发出门。 嬴政自带了玉胚,自给自足。 可其他人不一定。 姜烟干脆在拼夕夕上买了一堆运动服,各种码数的都有。 先凑合穿吧! 家底子摆在这里,绫罗绸缎她也买不起不是? “各位早上好啊!”姜烟走到对面,转身关上门,笑呵呵的一转身,就看到垂头丧脑的刘彻,和拉着张良一起看电视剧的刘邦。 其他人倒是表现得十分自在。 一晚上的时间,或许不能完全了解这个世界,却能让他们适应下来。 “姜姑娘好!”刘询和霍去病几人在一起看平板,见来的人是姜烟,温柔笑着打招呼。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穿的衣服,还有假发。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安排三次幻境,所以诸位大概会在这里停留至少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的时间,诸位总是要出门走走的。待会儿我带着大家出去再添置一些日常需要的东西。” 姜烟把一大袋衣服和假发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提醒他们:“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也希望诸位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稍微收敛。” 这话主要是对四位皇帝以及三名武将说的。 见几位神色各异,姜烟又放了个大的:“你们也不是第一批来的人。在你们前面,来的人是始皇帝。他第一天就与武安君白起和一名小铁匠典当了一枚玉胚,然后自己去商场买了衣服。都没有花我的钱呢!武安君适应得更好,出去旅游还教导了当地的警察,也就是你们那个年代的捕快、衙役,当了他们的师父。” 要是之前刘邦几人还不以为意的话,现在可就来劲了。 上一个来的是秦始皇? 人家还自己出门买衣服了? 适应得这么好? 就连从出现到现在不仅没说话,甚至始终冷着一张脸的韩信都抬眸看着姜烟。 其他人也是一样。 当皇帝的。尤其大汉江山可是从大秦接过来的汉家皇帝,他们不可能不想到秦始皇。 而作为武将。 武安君白起也是赫赫有名。 姜烟见他们有兴趣,还故意显摆说:“小铁匠给我打造了一把没开刃的秦剑,那可是始皇帝画的图。武安君还教了我一套强身健体的办法。” 看到这些人都悄悄的坐直了身子,显然是不想被比下去。 姜烟强忍着上扬的唇角,在内心都快给嬴政和白起放鞭炮了。 瞧瞧吧。 人家秦始皇都没那么大的谱,你们好意思? “那我们就忙活起来吧!”刘邦起身,眼睛还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电视剧。 姜烟迅速送出笑脸,手里还拿着一顶专门为他选的假发,笑着说:“果然是豁达大度,从谏如流的高祖皇帝!” 刘邦得意的扬眉,潇洒接过假发和运动服:“这算什么!姜姑娘且放下心来。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出去,看着也不大好。不如这样,我看那个黑板子里说,有什么码数。我们说好码数,找两个力气大的,陪着姑娘出去就好。不然,也太辛苦姑娘了。” “况且,真要细细算来,也是我们叨扰姑娘。如今吃住都靠着姑娘生活,那自然是听你的。我从前也当了几十年的老百姓,如今不过是再当回来。真要说起来,姑娘这里的日子,可比当皇帝还要好过多了。” 说着,拿了衣服又叫上萧何张良。 轮到韩信的时候,刘邦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韩信,走吧!” 韩信抬眸看刘邦,片刻后还是敛下眸子,沉默着起身与张良走在一起。 萧何看到如此情况,与刘邦对视,两人面上皆是微苦。 拿衣服的时候,张良见姜烟似乎是碍于气氛,沉默下来,拿假发的时候对她笑道:“借力打力,姑娘使得不错。” 以秦始皇点在场的刘姓皇帝。 嬴政管的还是从前的白起。 刘邦要是连自己之后的人都管不住,那才是没面子。 “不过姑娘也不必紧张。既然我们如今要靠着姑娘过活,都会听姑娘的。” 张良已经是中年模样,留着长须。气质风流文雅,却眸清神定。 “多谢留侯!”姜烟大方承认,她就是借嬴政激刘家人。 在场的皇帝,各有各的功绩。 但对曾经的“秦人”,之后的汉高祖刘邦来说。 他是清楚嬴政究竟是如何模样的。 嬴政都能做到的事情,他难道做不到? 有刘邦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姜烟选的都是同款不同色的运动服,教会他们如何戴上假发后,刘邦让剩下的人听姜烟的安排,各自量好尺寸,记录下来后,又安排了霍去病和卫青跟着姜烟一起出去采购。 临出门的时候,刘彻还保持着一张哭丧的脸,显然是依旧没从昨天知道的信息里走出来。 卫青面色不改,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跟刘彻几人打招呼。 相比之下,霍去病就要自然得多。 下楼乘坐电梯的时候,姜烟才悄悄的打量起卫青来。 昨天一下子人太多了,她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霍去病和卫青长得很像。 但卫青看起来更为沉稳。 为了方便出去,还狠下心来挂掉了唇上的胡须。 原本看着四十多岁,在没了胡子之后,也就三十多的样子。 如果说,霍去病是锐利的弓箭。那卫青就是敛起锋芒,收进鞘里的环首刀。 如潜行的豹子,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舅舅,你如今这样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了!”霍去病好奇的在电梯看了一圈,随后将目光落在卫青的脸上。 没有蓄须的卫青,看起来年轻多了! 比起对刘彻的态度,霍去病显然对卫青更为亲近。 卫青看了眼霍去病,刚要笑起来,又忍下去,严肃道:“站好!在姑娘面前也如此言行无忌,像什么样子!” 霍去病戴着黑色假发,穿了一套浅灰色运动服,斜靠在一侧。 常年的行伍生涯,舅甥俩都是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好身材。秋冬款的运动服都掩藏不住他们英武有力的肌肉感。 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便已经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没什么的。”姜烟连忙摆手:“说起来,其实我小时候听了很多冠军侯的故事。” “是吗?”霍去病早已忘记了昨天那点不自在的念头。 舅舅私下同他说,无论发生过什么,至少此刻的陛下是对他们信任的,也是他们忠心所向。 至于其他……那些事情纵然知道,他们也无法改变。 何必庸人自扰? 比起纠结那些他们不知道,但对此刻来说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如将目光放在这个对他们来说过于光怪陆离的世界。 现在听姜烟说自己的故事,霍去病眼底闪着光,好奇不已:“我的故事?我在以后很出名吗?” “名载青史!”姜烟用力的点头。 出了电梯,还不忘提醒他们待会儿坐上车别害怕之类的。 “两位被称为‘大汉双壁’。”姜烟说起来的时候,也有点激动:“小时候我爷爷经常给我讲封狼居胥的故事,我家有一张地图,上面还有我爷爷按照史料记载,用记号笔画的行军路线图。应该还在,我晚些回去找找看。” 姜烟所在的小区没有地下车库,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还在侧身跟霍去病说话。 眼前的霍去病,太符合她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所幻想出来的那个冠军侯了。 在马上驰骋的时候,他就是大汉西域最耀眼的一颗星。 在平常生活中,他又是长安城里最骄矜的高门公子。 就连笑起来露出的虎牙,也透着他正当年时的意气风发。 姜烟说到最后,语速都快了不少,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后世把‘封狼居胥’都当做武将……” 只是,今天的天气很好。 就是不宜出门。 姜烟才走下台阶,就被身后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扣住肩膀,再猛地一提,整个人像是娃娃机里被抓住的娃娃。 卫青和霍去病的手那就是两个铁爪子。 将她直接向后提起。 “啪”得一声,一个矿泉水瓶就砸在了姜烟之前站的位置。 第 20 章 姜烟被吊起来,倒是没有被矿泉水瓶吓到,而是有一种回忆童年的古怪感觉。 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倒是被爸爸和爷爷这么吊起来过……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顺着丢矿泉水瓶来的方向看去,一点都不意外于梦凡站在那里。 也不顾自己现在是被卫青和霍去病吊着,撸起袖子,两条腿半空晃荡两下。 “……先把我放下来吧。谢谢你们了!” 她个子也不矮,但是身边这两个人那就是有力气把她像抓娃娃似的提溜起来。 “姜烟,你不就是气不过我当了主持人?你有那个本事就自己去抢回来啊!现在在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算什么?”于梦凡比姜烟晚两年进电视台工作。 以她那个专业成绩,原本是不够格的。 谁让人家有个有钱的亲爹呢! 进电视台工作,不过是家里做几个节目赞助的事情。 工作的时候,于梦凡就看不惯姜烟。 要说理由,她自己也说不清,就是气场不和。姜烟高兴,她就不高兴。 看到姜烟辞职,谈了六年的男朋友也跟在自己身后讨好,于梦凡就高兴。 “我是背地里做的吗?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于梦凡,你但凡把算计我盯着我的力气放在工作上,早就出头了。”姜烟翻白眼,她最近肯定是水逆,不然怎么连着两天被渣男小三挡在家门口? “你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了。抢走了我的劳动成果,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家该不会是卖皮革的吧?原材料都是从你脸上进货?” “你!”于梦凡气得脑袋发懵,指着姜烟好半天愣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原本按照张主任的安排,姜烟离职半个月后就可以组织节目录制了。 结果半个月不到,姜烟那边就放出了《秦剑》,还引起了台里的注意。 张主任为了避风头,暂时压下了这个项目。 可于梦凡早就在自己的小姐妹群里把自己要当主持人的事情说出去了。 现在迟迟等不到,昨天都有几个塑料姐妹在群里阴阳怪气她。 于梦凡气了一晚,起床后越想越觉得这都是姜烟害的! 原以为自己来找姜烟可以狠狠出口恶气。 结果姜烟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还被气得快翻白眼了。 “算了,大清早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还想长命百岁,看你和刘智明夫妻恩爱,你们俩在一起就是救了我。等我有钱了,一定去庙里给你们都烧三炷香。” 姜烟从小就嘴毒。 没办法。 她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爱锻炼。 受欺负了不可能打回去,那就只能用骂的。 不用一个脏字儿,说得对方的毫无招架之力。 小时候和爷爷看星爷的电影,爷爷就指着《九品芝麻官》里星爷练口才那段说,十成十的姜烟翻版。 “我们走!待会儿去买眼药水,这一大早的,干脆买洗眼液吧!”姜烟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卫青和憋笑的霍去病,威风凛凛的从于梦凡面前走过去。 于梦凡气得原地无能狂叫。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于家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豪门。于梦凡能够借她爸的光在电视台做小动作。 可姜烟现在都不在电视台了。 于梦凡要是敢对姜烟动手。 别说霍去病和卫青不让。 就算是动了,姜烟也不是吃亏的人。 “姜姑娘好厉害!”霍去病佩服的看着姜烟。 其实,姜烟当时如果不开口,他也会问个清楚。 那个透明的瓶子似的东西,摆明了就是朝着姜烟砸过来的。 不是故意的都不可能。 只是霍去病没想到,姜烟竟然这么泼辣。 卫青看姜烟的眼神也比之前更生动了些。 有了之前跟嬴政逛街的经验,姜烟这次买东西十分迅速。 进了一家店,报了尺寸就拿基础款。 两个小时过去。 出门的时候是雄赳赳气昂昂。 回来的时候,姜烟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 十二个人的衣食住行,她刚拿到手的六万多就没了一半。 要是这十二个人想出去旅游……姜烟想都不敢想! “姑娘这是?”霍去病手里提着一溜鞋盒,身后的背包里还装着十几套衣服。 早上出门穿的是运动服,回来就已经换上了一套迷彩的休闲套装。 “没事!”姜烟摇头,不想在偶像面前丢脸,强忍着钱包空空的心痛,深吸一口气,坚强道:“我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霍去病抬头向上看。 天空万里无云,但毕竟是冬天,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 “这天空不如西域的好看。黄沙映衬着天空蓝得像缎子!”霍去病低声道。 他涉过万水千山,却始终觉得西域一带的天空是最美的。 白天的时候,碧蓝如洗。 到了夜里,那些星星也仿佛伸手可摘。 他昨日拿着姜烟给的平板电脑想看自己的生平,只是没想到刚打开就看到自己只活到了二十四岁。 只剩下三年啊。 霍去病抿着唇,英武的剑眉紧锁,心中不甘,又充斥着满腔无奈。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卫青一手带大霍去病,还能不知道他所想? 他也不知道此刻能说些什么,只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外甥的肩膀。 姜烟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情绪,只不断的问系统:“这么多人的花销,我除非能分出十几个自己去赚钱,否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好不好!” 系统大概也是心虚。 比起以往的秒回,这次回答姜烟的速度很慢。 “既然他们都是历史上的人中龙凤,宿主其实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打工的!” 1001号也没想到,还有生活费这么一说。 也是上一趟来的嬴政实在是太省心了。 对比得老刘家就格外的……不咋地。 “呵!”姜烟冷笑。 这是个办法,但谁去说呢? 1001号:…… 上次嬴政那么痛快的答应合作,是人家想要留在现代多学知识,好回去建设和谐大秦。 可她今天怎么看,那四位皇帝也都没有表露出这个心思。 刘邦看电视剧倒是看得很起劲儿。 “宿主聪慧过人,一定能想到办法的!”系统说这话的电流声明显大了许多,显然是极度没有底气。 姜烟扯扯嘴角,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更何况,系统的确帮她不少。 不就是劝皇帝去996? 她试试看,这次的皇帝不行,那就下次。 总会有去996的。 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姜烟倒是一身轻松没有拿什么东西。 只是三人喜滋滋的推门进去,就感觉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刘邦和韩信对坐,旁边的电视上正在播放《楚汉传奇》,剧情刚好演完韩信被杀的情节。 “纵然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也会那么写!”十二个人中,最为沉默的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恭敬跪坐在两人之间:“‘且喜且怜之’,臣无错!” 司马迁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刘邦面上肌肉抽动几下。 他不是不承认自己的问题,只是就这么大咧咧的写出他的心思。 尤其是正主就在面前。 再厚的脸皮那也烧得慌。 刘邦不知如何去看韩信,旁边的萧何也低着头。 汉初三杰的关系,在场的人谁不清楚? 韩信又是因何而死,大家心里也清楚。 看这场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烟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东西都买回来了。你们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想法?现在毕竟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在幻境开启之前,只要不离开这周围就行。” “等幻境结束,你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不违法乱纪,你们想去哪里都行。” 见姜烟来了。 刘邦和韩信都收敛下来。 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他们在这里吵架算什么? “姑娘说起这个,其实我们几个倒是有点想法。”张良之前不说话,现在倒是开口了。 一个人的家境究竟如何,是可以从对方的言谈举止和处事态度上看出来的。 尽管他们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但他们有脑子能思考。 姜烟的种种表现,看得出来是个有学识的姑娘,但家境肯定一般。 如今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就靠一个姑娘家养着吧? 这要是传出去,都别做人了! “我等其实也想试试在这个世界做工,只是不清楚我们究竟能做什么。不如一会儿姑娘给参考一二?” 张良捋着胡须,态度可以说是十二个人里最为慈和的。 姜烟按照尺码给其他人分衣服和鞋子,听张良这么说,眼睛稍稍亮起。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这是张良他们对自己的特殊。 纯粹是因为人家身怀本事不愿意吃软饭罢了。 “好啊!”姜烟连连点头。 眼下安置好这十几个人,比她想到的节目主题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姜烟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谁知道进入了幻境之后,掌控权在谁手上? 工作是要仔细琢磨,总不能让霍去病靠着一把力气去工地扛水泥吧?姜烟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偶像如此的! 之后连着三天,姜烟都在给这群人找事情做。 只是,姜烟再一次经历了。 古代人只是生活在古代,他们到了现代之后,一旦熟悉起来,这些人脑子可比她厉害多了! 张良跟萧何拉着司马迁和霍光,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四个人竟然混进了书法协会。 还组织了一个二十天的培训班。 刚上课就已经拿到了工资。 别说996,每天下午去上三个小时的课就能回来,回来还能给姜烟带上不少水果。 卫青和韩信在张良的帮助下,通过书法协会的关系,竟然参与到了半年后本地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安保工作中。 虽然做的是最外围的工作,但那也是工作。 霍去病则是自己找到了一所弓箭俱乐部,因为卓绝的箭术,虽然是实习员工,但底薪都可以比得上正式员工了。 刘恒、刘询和张骞非常接地气,三人穿偶玩装发传单。日结的工资拿到手之后就在那条步行街上花了个七七八八。 “衬得我好废啊!”姜烟大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关于第二期节目的脚本设计和舞台设计已经进行到了百分之八十。 按照她的工作进度,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手边是张良昨日带回来的火龙果。 姜烟一口气吃了一个,摸着有些撑的肚子走出房间。 还不忘安慰自己。 她就是个普通人。 但张良他们是谁? 那都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跟人家比,比不过很正常。 只是走出房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刘邦和刘彻祖孙俩,姜烟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邦拿遥控器的架势仿佛拿着玉玺。 刘彻想要碰到,那是想都别想。 “你说说你!人家都出去做事了,小霍还去射箭了,你怎么就不能去?”刘邦看着刘彻,恨铁不成钢。那眼神和当代父母看着家里蹲的不孝子一模一样。 刘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 虽说历史上的那个老年自己没有彻底斩尽卫家血脉。 可卫子夫的死是真的。 太子刘据的死也是。 卫氏一族,的确是在他亲手抬起来之后,又重重摁了下去。 刘邦是很理解刘彻的。 悠悠道:“那你该庆幸太子和皇后都没来。” 否则,那就是第二个他啊! 祖孙俩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靠在门边的姜烟噗嗤笑出来:“你们纠结这么多?卫将军和霍嫖姚都没有放在心上。” 姜烟之前也以为卫青和霍去病会在意这件事情。 但事实上,卫青是最快想明白的。 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开解霍去病。 他们对待刘询,有身为长辈的关心,但更多的还是臣子对大汉皇室的忠心。 张良都双手踹袖的站在姜烟身边很是感慨的说过,大汉有这对舅甥,何其有幸。 “我这不是……”刘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从帝王的角度,他其实能分析明白,晚年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可如今,卫青是他最忠诚的良将,霍去病是他剑指西域最勇猛的冠军侯。 要这一刻的刘彻,去理解几十年后的自己。只能说,能想得通,却无法理解。 “你对他们愧疚,就没有想过卫皇后?”姜烟也不消食了,坐在单人沙发上。 她真的很好奇,刘彻对卫子夫到底有多少感情? 从歌姬到皇后,卫子夫的一生堪称传奇。 但结局却又让人无比唏嘘。 大概是没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刘彻叹着气,靠在沙发上。 刘彻模样比起刘邦,其实看起来更文弱。 俗称小白脸。 相比之下,的确是不太有传统观念里的帝王之相。 可当刘彻垂眸的时候,遮掩大部分神色,眉眼就会愈发锐利,势不可挡。 “皇后,很好。”刘彻沉吟片刻。 身为帝王,是不会与谁剖析自己内心的。 都说高处不胜寒,刘彻登位后,一步步将权利尽数捏在手中,又将匈奴打了出去后,刘彻的内心是空前自信的。 高祖白登之围还历历在目。 他从小都是听着身边人说要给匈奴送去多少东西,又有多少女子要去匈奴受苦。 这个皇位到了他手中,却一雪前耻,将匈奴打得落荒而逃。 连狼居胥山都被汉军踏足。 他的目光早已不会停留在后宫,那些事情交给皇后,他很放心,皇后也一直都处理得很好。 刘邦看出了这个太曾孙的想法,对姜烟道:“成为皇帝,很多时候就谈不了感情。” “感情,对皇帝来说是调味剂,也是奢侈品。但在做决策的时候,感情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刘邦说完,又拍了拍身边刘彻的手:“乖孙啊,你就算不敢去见你小舅子小外甥还有曾孙子。可你也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咱们家难道还比不上老赢家?” 刘彻本来还垂着眸子想着卫皇后的事情,被刘邦一打岔。 锐不可当的忧郁男瞬间破碎,只坐在旁边嘟嘟囔囔:“那您不是也没去工作吗?” 刘邦可就来劲儿了。 伸手去拿桌上的奶茶,吸吸溜溜的喝了一大口,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不去吗?我去了,人家觉得我年纪大,不聘用,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现在又不是皇帝了,还能砍了人家不成? 姜烟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这插不进去嘴的气氛。 不过,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姜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开始准备今天晚上的火锅聚会。 明天,就差不多可以进行第一次幻境了! —— “第一次幻境的人选都确定了,进入幻境之后,你们可能会各自分散。如果见到了什么熟悉的场景,也不要着急,一切都交给我!我肯定会找到你们的!” 姜烟看着还在闹别扭的韩信几人,早就麻木了。 五个人围圈圈站好。 姜烟的左手边是韩信,右手边是刘邦。 张良站在萧何和韩信中间。 看到这个站位,姜烟在进入幻境之前,只期盼着这两个人可以稍微合作一点,千万别给她搞砸了! 三次幻境,她可是每一次都掐得死死的! 这一次进入幻境,姜烟觉得似乎比前两次都要久。 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她的大脑仿佛都被狠狠撞击着,头晕目眩到想要呕吐。 再站稳的时候,身边的两个人都已经不见。 耳边传来木柴在火焰中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忍下恶心的感觉,姜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通过天上月光,大概可以分辨出这是一片野地。 看到这一幕,姜烟无奈的叹气:“系统,你说可以由我把控的!” 这显然不是她构造的舞台幻境。 1001号也没有想到,这些早已作古的历史人物的精神力居然那么强悍。 中途甚至有过争夺。 也是那个时候系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护姜烟身上,否则也不一定会被夺走幻境的主导权。 感受到宿主的不满,系统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探查到的消息告诉姜烟。 “你听,好像有人在念诗。”姜烟的注意力却被转移,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①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透着不甘。 又一声比一声透着悲壮。 姜烟想要顺着声音走过去,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等等!” 身后传来韩信的声音。 韩信穿着铠甲,威武不凡。 “随我来。”韩信没有解释掌控权的事情。 反正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切,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加上进入幻境的时候,韩信明显感觉到。 自己和刘邦争夺掌控权的时候,对姜烟的确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所以现在韩信对姜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自己都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还吃了一回苦头。 再冷着一张脸,韩信自己都过意不去。 “方才那是项羽的声音。” 这几日的相处,韩信确定姜烟不说博古通今,但对大部分历史人物是很熟悉的。 项羽生前所吟的随后一首诗,姜烟没道理会不知道。 “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你应该知道。” 夜色下,韩信带着姜烟走到高出的山坡,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项羽安营扎寨的地方。 帐子还能透出里面的人影。 一个英武的男子坐在,手里似乎拿着酒杯。 在他的对面,一道婀娜身影手持长剑,在烛火映照下翩然起舞。 “我曾经在项羽帐中效力。只可惜,他不重视我。”韩信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酒壶,轻松坐下。 比起现代的一切,以及大败项羽后的荣光,他一直都很怀念当初征战的日子。 “陛下与我,曾经也是莫逆之交。”韩信在项羽手下冷遇,完全不被重视。 他的满腔热血和才华,项羽根本视而不见。 心灰意冷之下,他遇到了汉王。 起初汉王也不看重他。 是萧何将他追了回来,又力荐他是人才。 “那时,我只是想给萧何一个面子。若是汉王还不用我,便离开好了。” 姜烟身上的是一套小兵的衣服。 有些艰难的跟着坐下。 就听韩信继续说:“可汉王接纳了我,让我掌兵,给我权利。” 一个四处备受冷遇的人,突然遇到了这般信任自己的君王。韩信那个时候是真心要辅佐汉王的。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② 韩信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也执着于这一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理念与君王的想法是不同的。 “虞姬要死了。”韩信放下酒壶,突然道。 姜烟原本是看着韩信。 听到他这么说,迅速看向项羽的军帐。 跳着舞的女子在应和男人歌唱,表明心意后,趁着男人不备,持剑自尽。 她还在跳着舞,长剑落地。 饶是隔着军帐,姜烟也仿佛看到鲜血溅落在地面的样子。 坐着的男人似乎被吓住,丢下酒杯朝着女人奔去,将她揽入怀中。 随后,姜烟听到那大帐里传出悲戚愤恨的声音,一声声的呼唤着女人的名字,又仿佛在控诉这老天为什么如此待他! 两人坐在山坡上,是看客。 韩信握着酒壶,朝着地面洒下:“我虽不喜项羽暴戾,却也承认他是个铁血汉子!敬虞姬!” 只是之后,韩信又自嘲的笑了:“大概也只有如今的我,才会想到敬虞姬一杯。” 这一路走来,项羽其实犯了很多错。 汉王能胜,不光是因为他身边能人贤士众多。 而是汉王审时度势,看得清楚。 姜烟捏着旁边的野草,微微张着唇。 隔着这么远,她还是能感受到从项羽身上溢散开的英雄末路的悲壮。 “便不给你看他自刎了。小姑娘还是莫要看太多战场厮杀,看多了,心肠太硬就不好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就很好。”韩信起身,背对着月光朝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姜烟紧跟着韩信。 只是前面的韩信明明没有走太快,自己却始终跟不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加快了倍速。 日升月落,野草寸寸长高,仿佛要把姜烟淹没在这片草地中。 “韩信!” 眼看身边的野草就要挡住视线,姜烟加快脚步,朝着韩信的背影伸手。 可前面的韩信仿佛没有听到。 茂盛的野草遮天蔽日,随后骤然朝着姜烟压过来。 姜烟下意识蹲下,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不多时,面前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前几日可没有看出,姜姑娘竟然是如此胆小之人!”刘邦坐在宽阔的大殿里。 可以看到大殿外蔚蓝的天空。 姜烟蹲在大殿中央,听到刘邦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刘邦,也是问系统。 刘邦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哪怕当了皇帝,也改不掉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那个厉害的妻子……皇后,倒是会提醒他。 可刘邦不习惯啊。 他是大汉皇帝,难道就不是当年沛县的刘季吗? “哦。你是说为何好端端的从韩信那边过来了?”刘邦抚掌大笑:“因为我觉得差不多了,不让他了!” “让?”姜烟小脸皱成一团,顿时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测。 1001号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坦白,宿主肯定是要生气的。 宿主是如何将刘智明骂得狗血淋头,将于梦凡说得原地尖叫的,系统可都看在眼里。 它并不想体验刘智明和于梦凡的遭遇! “宿主,你听我说……” “对啊。之前我们抢了一会儿来着。我就猜韩信他肯定是要看看项羽,你刚才是看到了项羽吧?” 刘邦挑眉,十分笃定的说。 被刘邦先一步说明情况,系统在姜烟脑海里瑟瑟发抖,小声的说:“这是意外!” 它也没想到,这几个人都这么强。 姜烟现在捏死系统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和刘邦说话,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去别人那里? 还有萧何张良没有露面呢! 而且,以韩信的脾气,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姜烟也没有纠结太久。 上次嬴政和白起弄这一出,她就已经该习惯了! “那您不生气吗?”姜烟起身,问刘邦:“他所想的人是项羽,您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有想法?”刘邦撑着脑袋,慢条斯理的说:“我那时见到的武将,就没有不佩服项羽的。哪怕有人恨他,骂他,嘲讽他。可若是说起打仗,谁不佩服?韩信大败项羽,这是他人生的光辉之处,想要重温太正常了。” “走!带你看看长安!”刘邦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把年纪却步伐稳健。 刘邦带着姜烟一路走到长安城门。 城门下,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大街上各种幌子和吆喝声,有些店门口还会飘出阵阵炊烟。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汉承秦制。”刘邦叉腰站在城楼,看着底下努力生活着的百姓,心里也满是安慰。 连年战火,名不聊生。 还好,如今大家都还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想着,倒不如跟秦国似的,老百姓也不用再重新适应一个新的皇帝。不过……”刘邦又转身,看向远方。 姜烟跟着他走。 就见刘邦伸手一指:“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函谷关!”刘邦也不需要姜烟说话。 穿着玄色衣袍,刘邦头发花白,却对前路十分明确:“函谷关外,是大汉的异姓诸侯王。朕已经很老了,当不了几年的皇帝。朕,想留给儿子一个更稳固的江山。免得步了始皇帝的后尘!” 函谷关外,是八个异姓诸侯王。 八个不得不立的诸侯王。 “所以,韩信是第一个?” 刘邦挑眉,随后哈哈大笑,很是莫名的问:“姜姑娘,你当初也是如此问始皇帝的吗?” “什么?”姜烟不解。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确实唐突,但为了节目的效果,也只能这样。 毕竟,这幻境的掌控权她连根毛都摸不到。 可不就只能这么想办法? 刘邦笑得脸泛红,笑够了才说:“姜姑娘,我知道你所处的环境与现在不同。但你以后最好不要这么问一个皇帝。” “太蠢了!” 刘邦摇摇头,继续说:“你这么问,无非是觉得我刻薄寡恩,杀了助我夺天下,大败项羽的韩信。” “可朕是皇帝!”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姜烟:“你要求一个皇帝有你所认可的道德,这是不可能的。政治,从来都不会讲道德。” 几日的相处,姜烟对刘邦的印象其实几次都在发生转变。 你以为这是一个威严的开国帝王。 在现代的那几日,刘邦其实表现得很像一个退休老头儿。 当你以为他很慈和的时候,刘邦又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皇帝。 什么是政治动物。 此刻,姜烟就从刘邦的眼睛里看到了都不属于“人”的冷静自持。 “是吗?”韩信冲进幻境,穿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剑,一步步走在城楼上,走到刘邦的对面。 初升的太阳将云朵染成霞色,刘邦和韩信之间明明间隔着几十米,可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让姜烟这个旁观者都下意识紧闭嘴巴。 “当了皇帝,便可以杀功臣?”韩信嗤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③ 刘邦沉默了。 随着韩信的步步紧逼,刘邦肩膀稍松几分,垂着头,然后轻轻摇动:“杀你,是我不对。”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一个跟着你辛苦打天下的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换做刘邦,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你若是我,你也一样会动手!” “我们之间,从你要我立你为‘齐假王’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刘邦不是寡恩的人。 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善终的。 他也承认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的确不如当初为汉王的时候那般好了。 可身处这个位置,谁能坐得稳? 嬴政尚且担忧刺杀,咸阳宫的守卫把控得滴水不漏。 换做刘邦,又怎么不担心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可项羽当初派人拉拢我,我亦不曾答应。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韩信咬牙,双眼通红。 他可以战死沙场。 却不可以死在阴谋诡计之下。 “你是沛公?是汉王?还是皇帝陛下!” 无人知晓韩信在现代的时候看到那句“且喜且怜之”的时候,内心是如何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终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可以脱下衣服给他穿的汉王,也变成了如此的人。 两人站在城墙上,身后是万丈初升的霞光。 他们是这个大汉帝国成立后的迟暮。 与霞光隔着千里之远。 “是……”刘邦说得有些艰难,但很快跨过了那道心理障碍,眼神笃定道:“皇帝!” “哈哈哈……”韩信大笑。 笑自己,也笑刘邦。 他们终归是走不回当初。 “你要当诸侯王,可朕并不想要异姓诸侯王!”刘邦腰间也有一把剑。 这把剑,陪了他很多年。 每次紧握着,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我老了!”刘邦低吼:“可我的孩子还小,你却正值壮年!” 他也不想杀韩信。 却不得不杀。 这个江山,是他刘邦的!是刘家天下。 韩信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便是他也难以企及。 更不要说韩信用兵如神。 偏偏韩信本就不如樊哙之流让他信任,又因被逼给了封地之事,让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刘邦知道,韩信不会反。 可他怕! 他不想拿这江山赌一个“不会”。 韩信看着刘邦,笑到最后生生红了眼,眼泪也汹涌而出。 他恨。 却又真的恨不起来。 天下既定,他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刘邦要的是如大秦那般的天下统一。 可他心中向往的,却非如此。 要称王,是他年少时便一闪而过的鸿鹄之志。 就在眼前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去争取? “拜见……”韩信后退几步,朝着刘邦行礼:“陛下!” 从此,便只有陛下与淮阴侯。 不再是汉王与韩信! —— 韩信走了。 消失在幻境中。 刘邦站在城楼沉默了许久。 直到初升的太阳渐渐西落。 满天星辉照耀着静谧的长安。 刘邦的背影有些落寞,可随着他走下城楼,他又恢复成那个与楚争霸,打下大汉江山的高祖皇帝! 姜烟没有跟着他下去。 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他,披着星辉,一步步走入长安,回到他帝王的宝座上。 “姑娘。”萧何垂手而立,随后看向韩信消失的方向。 声音轻叹,随着夜风吹散。 他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20章 第 20 章 姜烟被吊起来,倒是没有被矿泉水瓶吓到,而是有一种回忆童年的古怪感觉。 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倒是被爸爸和爷爷这么吊起来过……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顺着丢矿泉水瓶来的方向看去,一点都不意外于梦凡站在那里。 也不顾自己现在是被卫青和霍去病吊着,撸起袖子,两条腿半空晃荡两下。 “……先把我放下来吧。谢谢你们了!” 她个子也不矮,但是身边这两个人那就是有力气把她像抓娃娃似的提溜起来。 “姜烟,你不就是气不过我当了主持人?你有那个本事就自己去抢回来啊!现在在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算什么?”于梦凡比姜烟晚两年进电视台工作。 以她那个专业成绩,原本是不够格的。 谁让人家有个有钱的亲爹呢! 进电视台工作,不过是家里做几个节目赞助的事情。 工作的时候,于梦凡就看不惯姜烟。 要说理由,她自己也说不清,就是气场不和。姜烟高兴,她就不高兴。 看到姜烟辞职,谈了六年的男朋友也跟在自己身后讨好,于梦凡就高兴。 “我是背地里做的吗?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于梦凡,你但凡把算计我盯着我的力气放在工作上,早就出头了。”姜烟翻白眼,她最近肯定是水逆,不然怎么连着两天被渣男小三挡在家门口? “你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了。抢走了我的劳动成果,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家该不会是卖皮革的吧?原材料都是从你脸上进货?” “你!”于梦凡气得脑袋发懵,指着姜烟好半天愣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原本按照张主任的安排,姜烟离职半个月后就可以组织节目录制了。 结果半个月不到,姜烟那边就放出了《秦剑》,还引起了台里的注意。 张主任为了避风头,暂时压下了这个项目。 可于梦凡早就在自己的小姐妹群里把自己要当主持人的事情说出去了。 现在迟迟等不到,昨天都有几个塑料姐妹在群里阴阳怪气她。 于梦凡气了一晚,起床后越想越觉得这都是姜烟害的! 原以为自己来找姜烟可以狠狠出口恶气。 结果姜烟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还被气得快翻白眼了。 “算了,大清早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还想长命百岁,看你和刘智明夫妻恩爱,你们俩在一起就是救了我。等我有钱了,一定去庙里给你们都烧三炷香。” 姜烟从小就嘴毒。 没办法。 她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爱锻炼。 受欺负了不可能打回去,那就只能用骂的。 不用一个脏字儿,说得对方的毫无招架之力。 小时候和爷爷看星爷的电影,爷爷就指着《九品芝麻官》里星爷练口才那段说,十成十的姜烟翻版。 “我们走!待会儿去买眼药水,这一大早的,干脆买洗眼液吧!”姜烟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卫青和憋笑的霍去病,威风凛凛的从于梦凡面前走过去。 于梦凡气得原地无能狂叫。 是,现实是现实。于家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豪门。于梦凡能够借她爸的光在电视台做小动作。 可姜烟现在都不在电视台了。 于梦凡要是敢对姜烟动手。 别说霍去病和卫青不让。 就算是动了,姜烟也不是吃亏的人。 “姜姑娘好厉害!”霍去病佩服的看着姜烟。 其实,姜烟当时如果不开口,他也会问个清楚。 那个透明的瓶子似的东西,摆明了就是朝着姜烟砸过来的。 不是故意的都不可能。 只是霍去病没想到,姜烟竟然这么泼辣。 卫青看姜烟的眼神也比之前更生动了些。 有了之前跟嬴政逛街的经验,姜烟这次买东西十分迅速。 进了一家店,报了尺寸就拿基础款。 两个小时过去。 出门的时候是雄赳赳气昂昂。 回来的时候,姜烟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 十二个人的衣食住行,她刚拿到手的六万多就没了一半。 要是这十二个人想出去旅游……姜烟想都不敢想! “姑娘这是?”霍去病手里提着一溜鞋盒,身后的背包里还装着十几套衣服。 早上出门穿的是运动服,回来就已经换上了一套迷彩的休闲套装。 “没事!”姜烟摇头,不想在偶像面前丢脸,强忍着钱包空空的心痛,深吸一口气,坚强道:“我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霍去病抬头向上看。 天空万里无云,但毕竟是冬天,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 “这天空不如西域的好看。黄沙映衬着天空蓝得像缎子!”霍去病低声道。 他涉过万水千山,却始终觉得西域一带的天空是最美的。 白天的时候,碧蓝如洗。 到了夜里,那些星星也仿佛伸手可摘。 他昨日拿着姜烟给的平板电脑想看自己的生平,只是没想到刚打开就看到自己只活到了二十四岁。 只剩下三年啊。 霍去病抿着唇,英武的剑眉紧锁,心中不甘,又充斥着满腔无奈。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卫青一手带大霍去病,还能不知道他所想? 他也不知道此刻能说些什么,只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外甥的肩膀。 姜烟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情绪,只不断的问系统:“这么多人的花销,我除非能分出十几个自己去赚钱,否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好不好!” 系统大概也是心虚。 比起以往的秒回,这次回答姜烟的速度很慢。 “既然他们都是历史上的人中龙凤,宿主其实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打工的!” 1001号也没想到,还有生活费这么一说。 也是上一趟来的嬴政实在是太省心了。 对比得老刘家就格外的……不咋地。 “呵!”姜烟冷笑。 这是个办法,但谁去说呢? 1001号:…… 上次嬴政那么痛快的答应合作,是人家想要留在现代多学知识,好回去建设和谐大秦。 可她今天怎么看,那四位皇帝也都没有表露出这个心思。 刘邦看电视剧倒是看得很起劲儿。 “宿主聪慧过人,一定能想到办法的!”系统说这话的电流声明显大了许多,显然是极度没有底气。 姜烟扯扯嘴角,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更何况,系统的确帮她不少。 不就是劝皇帝去996? 她试试看,这次的皇帝不行,那就下次。 总会有去996的。 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姜烟倒是一身轻松没有拿什么东西。 只是三人喜滋滋的推门进去,就感觉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刘邦和韩信对坐,旁边的电视上正在播放《楚汉传奇》,剧情刚好演完韩信被杀的情节。 “纵然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也会那么写!”十二个人中,最为沉默的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恭敬跪坐在两人之间:“‘且喜且怜之’,臣无错!” 司马迁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刘邦面上肌肉抽动几下。 他不是不承认自己的问题,只是就这么大咧咧的写出他的心思。 尤其是正主就在面前。 再厚的脸皮那也烧得慌。 刘邦不知如何去看韩信,旁边的萧何也低着头。 汉初三杰的关系,在场的人谁不清楚? 韩信又是因何而死,大家心里也清楚。 看这场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烟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东西都买回来了。你们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想法?现在毕竟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在幻境开启之前,只要不离开这周围就行。” “等幻境结束,你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不违法乱纪,你们想去哪里都行。” 见姜烟来了。 刘邦和韩信都收敛下来。 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他们在这里吵架算什么? “姑娘说起这个,其实我们几个倒是有点想法。”张良之前不说话,现在倒是开口了。 一个人的家境究竟如何,是可以从对方的言谈举止和处事态度上看出来的。 尽管他们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但他们有脑子能思考。 姜烟的种种表现,看得出来是个有学识的姑娘,但家境肯定一般。 如今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就靠一个姑娘家养着吧? 这要是传出去,都别做人了! “我等其实也想试试在这个世界做工,只是不清楚我们究竟能做什么。不如一会儿姑娘给参考一二?” 张良捋着胡须,态度可以说是十二个人里最为慈和的。 姜烟按照尺码给其他人分衣服和鞋子,听张良这么说,眼睛稍稍亮起。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这是张良他们对自己的特殊。 纯粹是因为人家身怀本事不愿意吃软饭罢了。 “好啊!”姜烟连连点头。 眼下安置好这十几个人,比她想到的节目主题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姜烟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谁知道进入了幻境之后,掌控权在谁手上? 工作是要仔细琢磨,总不能让霍去病靠着一把力气去工地扛水泥吧?姜烟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偶像如此的! 之后连着三天,姜烟都在给这群人找事情做。 只是,姜烟再一次经历了。 古代人只是生活在古代,他们到了现代之后,一旦熟悉起来,这些人脑子可比她厉害多了! 张良跟萧何拉着司马迁和霍光,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四个人竟然混进了书法协会。 还组织了一个二十天的培训班。 刚上课就已经拿到了工资。 别说996,每天下午去上三个小时的课就能回来,回来还能给姜烟带上不少水果。 卫青和韩信在张良的帮助下,通过书法协会的关系,竟然参与到了半年后本地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安保工作中。 虽然做的是最外围的工作,但那也是工作。 霍去病则是自己找到了一所弓箭俱乐部,因为卓绝的箭术,虽然是实习员工,但底薪都可以比得上正式员工了。 刘恒、刘询和张骞非常接地气,三人穿偶玩装发传单。日结的工资拿到手之后就在那条步行街上花了个七七八八。 “衬得我好废啊!”姜烟大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关于第二期节目的脚本设计和舞台设计已经进行到了百分之八十。 按照她的工作进度,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手边是张良昨日带回来的火龙果。 姜烟一口气吃了一个,摸着有些撑的肚子走出房间。 还不忘安慰自己。 她就是个普通人。 但张良他们是谁? 那都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跟人家比,比不过很正常。 只是走出房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刘邦和刘彻祖孙俩,姜烟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邦拿遥控器的架势仿佛拿着玉玺。 刘彻想要碰到,那是想都别想。 “你说说你!人家都出去做事了,小霍还去射箭了,你怎么就不能去?”刘邦看着刘彻,恨铁不成钢。那眼神和当代父母看着家里蹲的不孝子一模一样。 刘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 虽说历史上的那个老年自己没有彻底斩尽卫家血脉。 可卫子夫的死是真的。 太子刘据的死也是。 卫氏一族,的确是在他亲手抬起来之后,又重重摁了下去。 刘邦是很理解刘彻的。 悠悠道:“那你该庆幸太子和皇后都没来。” 否则,那就是第二个他啊! 祖孙俩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靠在门边的姜烟噗嗤笑出来:“你们纠结这么多?卫将军和霍嫖姚都没有放在心上。” 姜烟之前也以为卫青和霍去病会在意这件事情。 但事实上,卫青是最快想明白的。 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开解霍去病。 他们对待刘询,有身为长辈的关心,但更多的还是臣子对大汉皇室的忠心。 张良都双手踹袖的站在姜烟身边很是感慨的说过,大汉有这对舅甥,何其有幸。 “我这不是……”刘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从帝王的角度,他其实能分析明白,晚年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可如今,卫青是他最忠诚的良将,霍去病是他剑指西域最勇猛的冠军侯。 要这一刻的刘彻,去理解几十年后的自己。只能说,能想得通,却无法理解。 “你对他们愧疚,就没有想过卫皇后?”姜烟也不消食了,坐在单人沙发上。 她真的很好奇,刘彻对卫子夫到底有多少感情? 从歌姬到皇后,卫子夫的一生堪称传奇。 但结局却又让人无比唏嘘。 大概是没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刘彻叹着气,靠在沙发上。 刘彻模样比起刘邦,其实看起来更文弱。 俗称小白脸。 相比之下,的确是不太有传统观念里的帝王之相。 可当刘彻垂眸的时候,遮掩大部分神色,眉眼就会愈发锐利,势不可挡。 “皇后,很好。”刘彻沉吟片刻。 身为帝王,是不会与谁剖析自己内心的。 都说高处不胜寒,刘彻登位后,一步步将权利尽数捏在手中,又将匈奴打了出去后,刘彻的内心是空前自信的。 高祖白登之围还历历在目。 他从小都是听着身边人说要给匈奴送去多少东西,又有多少女子要去匈奴受苦。 这个皇位到了他手中,却一雪前耻,将匈奴打得落荒而逃。 连狼居胥山都被汉军踏足。 他的目光早已不会停留在后宫,那些事情交给皇后,他很放心,皇后也一直都处理得很好。 刘邦看出了这个太曾孙的想法,对姜烟道:“成为皇帝,很多时候就谈不了感情。” “感情,对皇帝来说是调味剂,也是奢侈品。但在做决策的时候,感情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刘邦说完,又拍了拍身边刘彻的手:“乖孙啊,你就算不敢去见你小舅子小外甥还有曾孙子。可你也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咱们家难道还比不上老赢家?” 刘彻本来还垂着眸子想着卫皇后的事情,被刘邦一打岔。 锐不可当的忧郁男瞬间破碎,只坐在旁边嘟嘟囔囔:“那您不是也没去工作吗?” 刘邦可就来劲儿了。 伸手去拿桌上的奶茶,吸吸溜溜的喝了一大口,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不去吗?我去了,人家觉得我年纪大,不聘用,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现在又不是皇帝了,还能砍了人家不成? 姜烟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这插不进去嘴的气氛。 不过,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姜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开始准备今天晚上的火锅聚会。 明天,就差不多可以进行第一次幻境了! —— “第一次幻境的人选都确定了,进入幻境之后,你们可能会各自分散。如果见到了什么熟悉的场景,也不要着急,一切都交给我!我肯定会找到你们的!” 姜烟看着还在闹别扭的韩信几人,早就麻木了。 五个人围圈圈站好。 姜烟的左手边是韩信,右手边是刘邦。 张良站在萧何和韩信中间。 看到这个站位,姜烟在进入幻境之前,只期盼着这两个人可以稍微合作一点,千万别给她搞砸了! 三次幻境,她可是每一次都掐得死死的! 这一次进入幻境,姜烟觉得似乎比前两次都要久。 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她的大脑仿佛都被狠狠撞击着,头晕目眩到想要呕吐。 再站稳的时候,身边的两个人都已经不见。 耳边传来木柴在火焰中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忍下恶心的感觉,姜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通过天上月光,大概可以分辨出这是一片野地。 看到这一幕,姜烟无奈的叹气:“系统,你说可以由我把控的!” 这显然不是她构造的舞台幻境。 1001号也没有想到,这些早已作古的历史人物的精神力居然那么强悍。 中途甚至有过争夺。 也是那个时候系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护姜烟身上,否则也不一定会被夺走幻境的主导权。 感受到宿主的不满,系统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探查到的消息告诉姜烟。 “你听,好像有人在念诗。”姜烟的注意力却被转移,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透着不甘。 又一声比一声透着悲壮。 姜烟想要顺着声音走过去,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等等!” 身后传来韩信的声音。 韩信穿着铠甲,威武不凡。 “随我来。”韩信没有解释掌控权的事情。 反正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切,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加上进入幻境的时候,韩信明显感觉到。 自己和刘邦争夺掌控权的时候,对姜烟的确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所以现在韩信对姜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自己都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还吃了一回苦头。 再冷着一张脸,韩信自己都过意不去。 “方才那是项羽的声音。” 这几日的相处,韩信确定姜烟不说博古通今,但对大部分历史人物是很熟悉的。 项羽生前所吟的随后一首诗,姜烟没道理会不知道。 “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你应该知道。” 夜色下,韩信带着姜烟走到高出的山坡,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项羽安营扎寨的地方。 帐子还能透出里面的人影。 一个英武的男子坐在,手里似乎拿着酒杯。 在他的对面,一道婀娜身影手持长剑,在烛火映照下翩然起舞。 “我曾经在项羽帐中效力。只可惜,他不重视我。”韩信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酒壶,轻松坐下。 比起现代的一切,以及大败项羽后的荣光,他一直都很怀念当初征战的日子。 “陛下与我,曾经也是莫逆之交。”韩信在项羽手下冷遇,完全不被重视。 他的满腔热血和才华,项羽根本视而不见。 心灰意冷之下,他遇到了汉王。 起初汉王也不看重他。 是萧何将他追了回来,又力荐他是人才。 “那时,我只是想给萧何一个面子。若是汉王还不用我,便离开好了。” 姜烟身上的是一套小兵的衣服。 有些艰难的跟着坐下。 就听韩信继续说:“可汉王接纳了我,让我掌兵,给我权利。” 一个四处备受冷遇的人,突然遇到了这般信任自己的君王。韩信那个时候是真心要辅佐汉王的。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② 韩信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也执着于这一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理念与君王的想法是不同的。 “虞姬要死了。”韩信放下酒壶,突然道。 姜烟原本是看着韩信。 听到他这么说,迅速看向项羽的军帐。 跳着舞的女子在应和男人歌唱,表明心意后,趁着男人不备,持剑自尽。 她还在跳着舞,长剑落地。 饶是隔着军帐,姜烟也仿佛看到鲜血溅落在地面的样子。 坐着的男人似乎被吓住,丢下酒杯朝着女人奔去,将她揽入怀中。 随后,姜烟听到那大帐里传出悲戚愤恨的声音,一声声的呼唤着女人的名字,又仿佛在控诉这老天为什么如此待他! 两人坐在山坡上,是看客。 韩信握着酒壶,朝着地面洒下:“我虽不喜项羽暴戾,却也承认他是个铁血汉子!敬虞姬!” 只是之后,韩信又自嘲的笑了:“大概也只有如今的我,才会想到敬虞姬一杯。” 这一路走来,项羽其实犯了很多错。 汉王能胜,不光是因为他身边能人贤士众多。 而是汉王审时度势,看得清楚。 姜烟捏着旁边的野草,微微张着唇。 隔着这么远,她还是能感受到从项羽身上溢散开的英雄末路的悲壮。 “便不给你看他自刎了。小姑娘还是莫要看太多战场厮杀,看多了,心肠太硬就不好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就很好。”韩信起身,背对着月光朝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姜烟紧跟着韩信。 只是前面的韩信明明没有走太快,自己却始终跟不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加快了倍速。 日升月落,野草寸寸长高,仿佛要把姜烟淹没在这片草地中。 “韩信!” 眼看身边的野草就要挡住视线,姜烟加快脚步,朝着韩信的背影伸手。 可前面的韩信仿佛没有听到。 茂盛的野草遮天蔽日,随后骤然朝着姜烟压过来。 姜烟下意识蹲下,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不多时,面前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前几日可没有看出,姜姑娘竟然是如此胆小之人!”刘邦坐在宽阔的大殿里。 可以看到大殿外蔚蓝的天空。 姜烟蹲在大殿中央,听到刘邦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刘邦,也是问系统。 刘邦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哪怕当了皇帝,也改不掉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那个厉害的妻子……皇后,倒是会提醒他。 可刘邦不习惯啊。 他是大汉皇帝,难道就不是当年沛县的刘季吗? “哦。你是说为何好端端的从韩信那边过来了?”刘邦抚掌大笑:“因为我觉得差不多了,不让他了!” “让?”姜烟小脸皱成一团,顿时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测。 1001号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坦白,宿主肯定是要生气的。 宿主是如何将刘智明骂得狗血淋头,将于梦凡说得原地尖叫的,系统可都看在眼里。 它并不想体验刘智明和于梦凡的遭遇! “宿主,你听我说……” “对啊。之前我们抢了一会儿来着。我就猜韩信他肯定是要看看项羽,你刚才是看到了项羽吧?” 刘邦挑眉,十分笃定的说。 被刘邦先一步说明情况,系统在姜烟脑海里瑟瑟发抖,小声的说:“这是意外!” 它也没想到,这几个人都这么强。 姜烟现在捏死系统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和刘邦说话,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去别人那里? 还有萧何张良没有露面呢! 而且,以韩信的脾气,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姜烟也没有纠结太久。 上次嬴政和白起弄这一出,她就已经该习惯了! “那您不生气吗?”姜烟起身,问刘邦:“他所想的人是项羽,您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有想法?”刘邦撑着脑袋,慢条斯理的说:“我那时见到的武将,就没有不佩服项羽的。哪怕有人恨他,骂他,嘲讽他。可若是说起打仗,谁不佩服?韩信大败项羽,这是他人生的光辉之处,想要重温太正常了。” “走!带你看看长安!”刘邦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把年纪却步伐稳健。 刘邦带着姜烟一路走到长安城门。 城门下,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大街上各种幌子和吆喝声,有些店门口还会飘出阵阵炊烟。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汉承秦制。”刘邦叉腰站在城楼,看着底下努力生活着的百姓,心里也满是安慰。 连年战火,名不聊生。 还好,如今大家都还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想着,倒不如跟秦国似的,老百姓也不用再重新适应一个新的皇帝。不过……”刘邦又转身,看向远方。 姜烟跟着他走。 就见刘邦伸手一指:“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函谷关!”刘邦也不需要姜烟说话。 穿着玄色衣袍,刘邦头发花白,却对前路十分明确:“函谷关外,是大汉的异姓诸侯王。朕已经很老了,当不了几年的皇帝。朕,想留给儿子一个更稳固的江山。免得步了始皇帝的后尘!” 函谷关外,是八个异姓诸侯王。 八个不得不立的诸侯王。 “所以,韩信是第一个?” 刘邦挑眉,随后哈哈大笑,很是莫名的问:“姜姑娘,你当初也是如此问始皇帝的吗?” “什么?”姜烟不解。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确实唐突,但为了节目的效果,也只能这样。 毕竟,这幻境的掌控权她连根毛都摸不到。 可不就只能这么想办法? 刘邦笑得脸泛红,笑够了才说:“姜姑娘,我知道你所处的环境与现在不同。但你以后最好不要这么问一个皇帝。” “太蠢了!” 刘邦摇摇头,继续说:“你这么问,无非是觉得我刻薄寡恩,杀了助我夺天下,大败项羽的韩信。” “可朕是皇帝!”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姜烟:“你要求一个皇帝有你所认可的道德,这是不可能的。政治,从来都不会讲道德。” 几日的相处,姜烟对刘邦的印象其实几次都在发生转变。 你以为这是一个威严的开国帝王。 在现代的那几日,刘邦其实表现得很像一个退休老头儿。 当你以为他很慈和的时候,刘邦又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皇帝。 什么是政治动物。 此刻,姜烟就从刘邦的眼睛里看到了都不属于“人”的冷静自持。 “是吗?”韩信冲进幻境,穿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剑,一步步走在城楼上,走到刘邦的对面。 初升的太阳将云朵染成霞色,刘邦和韩信之间明明间隔着几十米,可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让姜烟这个旁观者都下意识紧闭嘴巴。 “当了皇帝,便可以杀功臣?”韩信嗤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③ 刘邦沉默了。 随着韩信的步步紧逼,刘邦肩膀稍松几分,垂着头,然后轻轻摇动:“杀你,是我不对。”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一个跟着你辛苦打天下的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换做刘邦,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你若是我,你也一样会动手!” “我们之间,从你要我立你为‘齐假王’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刘邦不是寡恩的人。 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善终的。 他也承认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的确不如当初为汉王的时候那般好了。 可身处这个位置,谁能坐得稳? 嬴政尚且担忧刺杀,咸阳宫的守卫把控得滴水不漏。 换做刘邦,又怎么不担心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可项羽当初派人拉拢我,我亦不曾答应。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韩信咬牙,双眼通红。 他可以战死沙场。 却不可以死在阴谋诡计之下。 “你是沛公?是汉王?还是皇帝陛下!” 无人知晓韩信在现代的时候看到那句“且喜且怜之”的时候,内心是如何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终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可以脱下衣服给他穿的汉王,也变成了如此的人。 两人站在城墙上,身后是万丈初升的霞光。 他们是这个大汉帝国成立后的迟暮。 与霞光隔着千里之远。 “是……”刘邦说得有些艰难,但很快跨过了那道心理障碍,眼神笃定道:“皇帝!” “哈哈哈……”韩信大笑。 笑自己,也笑刘邦。 他们终归是走不回当初。 “你要当诸侯王,可朕并不想要异姓诸侯王!”刘邦腰间也有一把剑。 这把剑,陪了他很多年。 每次紧握着,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我老了!”刘邦低吼:“可我的孩子还小,你却正值壮年!” 他也不想杀韩信。 却不得不杀。 这个江山,是他刘邦的!是刘家天下。 韩信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便是他也难以企及。 更不要说韩信用兵如神。 偏偏韩信本就不如樊哙之流让他信任,又因被逼给了封地之事,让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刘邦知道,韩信不会反。 可他怕! 他不想拿这江山赌一个“不会”。 韩信看着刘邦,笑到最后生生红了眼,眼泪也汹涌而出。 他恨。 却又真的恨不起来。 天下既定,他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刘邦要的是如大秦那般的天下统一。 可他心中向往的,却非如此。 要称王,是他年少时便一闪而过的鸿鹄之志。 就在眼前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去争取? “拜见……”韩信后退几步,朝着刘邦行礼:“陛下!” 从此,便只有陛下与淮阴侯。 不再是汉王与韩信! —— 韩信走了。 消失在幻境中。 刘邦站在城楼沉默了许久。 直到初升的太阳渐渐西落。 满天星辉照耀着静谧的长安。 刘邦的背影有些落寞,可随着他走下城楼,他又恢复成那个与楚争霸,打下大汉江山的高祖皇帝! 姜烟没有跟着他下去。 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他,披着星辉,一步步走入长安,回到他帝王的宝座上。 “姑娘。”萧何垂手而立,随后看向韩信消失的方向。 声音轻叹,随着夜风吹散。 他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作者有话要说:  :《垓下歌》项羽 ②:《战国策·赵策》 ③:《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明天就V啦~ 明天章节评论发红包。 感兴趣可以去收一下的我预收文《塞下曲》 含璋,含璋。 将军府对孟含璋的出生,失望中又寄予厚望。 文德五年,将军府满门战死沙场,将军夫人殉情。 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娃娃。 谁也看不到将军府的含璋之喜。 大梁皇帝深感将军府壮烈,将遗孤孟含璋留于宫中,封明月郡主。 与幼女衡山公主一齐由皇后抚养。 文德二十三年,边关危难,草原铁骑剑指中原,百姓惶恐,朝堂震动。 国家危难,文武百官纷纷上书离京避祸,竟无一人愿意主动前往! 时年十八的明月郡主孟含璋剪断长发,手捧父亲灵位于金銮殿求得虎符,披甲上阵。 那时,无人相信在京都繁华中长大的明月郡主能活着回来。 谁曾想,捷报连连。大梁将星再起,边关就此安定。 感谢在2022-11-22 23:28:37~2022-11-23 23: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卿媌 2个;62524284、念乡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想吃火锅 50瓶;吻xi 20瓶;腿子、花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 21 章 姜烟视线看去,萧何朝着黑洞洞的前方走,身形愈发佝偻。 前面,像是凭空冒出了一个长长的通道。 他一言不发,拖着步子走入其中。 姜烟紧跟在后面。 周围景致跟着变化,在须臾间门,到了一处内殿。 屋子里幽暗,萧何好似老了许多,面前放着一个棋盘:“姑娘可会?” “一点点。小时候跟着我爸学的。”姜烟走上前,与萧何对弈。 姜烟执黑,落下一子。 萧何没说话,房间门里只听到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 随着棋子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快,清脆声连成线般,噼啪不断。 姜烟捏着黑子,要落棋的时候,右边幽暗的房间门突然探出一道光。 光芒中,是一处农家小院的模样。 院子里一群男人喝酒吃肉,旁边还有几个孩子在玩泥巴。 “萧何,你说说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络腮胡男人塞了一个陶碗给旁边的中年男人。 “你这样,吃饭都看着不香!” 中年男人赫然是萧何年轻时候的样子。 接下陶碗,旁边有个男人就迅速给倒满了酒:“樊哙说得对,喝酒喝酒!” 萧何苦笑,看着满满一大碗的酒,又不好推辞兄弟们的情谊,想着一口闷掉算了。 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拿过萧何手里的陶碗,好笑的踢了樊哙一脚,又对倒酒的说:“这一碗下去,你们就准备扛着他回家吧!” 卢绾抓着后脑勺笑:“刘季哥,这不是开心吗?” “开心是这么开心的?”刘邦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让他坐下,又对萧何说:“能喝多少喝多少,他们就是这样,高兴起来疯了似的。” “这叫有一天开心是一天!”夏侯婴在旁边插了一嘴,手里还拿着一块大骨头啃得香喷喷:“嫂子的手艺真好,真羡慕你啊!” 提起刚娶进门的娇妻,刘邦抬着下巴,颇为得意。 院子里是欢声笑语,屋后是袅袅炊烟。 那时沛县的一帮青年从未想过,他们有一日能够踏上帝国权利的顶层。 在战场指挥千军万马,意气风发。 在波云诡谲的权谋中,也渐渐变了自己的模样。 姜烟捏着棋子,看得出神了。 刘邦的沛县兄弟或许不是最强的。 这个逐鹿天下的世道,多得是机会。比他们强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他们是刘邦起义最初的底气。 “很开心吧?”萧何等着姜烟落子,他没有看,却清楚的知道旁边上演着怎样的一幕。 萧何甚至可以清晰得想起当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在沛县的时候,虽说不富裕,却也过得下去。”萧何看得出来,姜烟已经没心思下棋了。 干脆将棋子丢入棋盒。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推举沛公,跟随他。” 萧何话音落下,从他们的左侧殿外传来一声悔恨交加的高呼:“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姜烟坐直,下意识看向左边。 明明隔着墙壁,姜烟仿佛看到了一双染满了权欲的眸子,透着蓬勃的野性生命力。 萧何一颗一颗的捡回棋子,姜烟能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当年是我力荐韩信,如今也是我诓他入宫。”萧何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 直到将棋盘上的白子都捡回棋盒,大手在棋盘上用力抓起一把黑子:“害死他,是我对他不住。” 若说交情。 萧何与韩信其实也不过是同僚之情。 最多再加上伯乐之谊。 但韩信是大汉第一名将,开国功臣。 “可我不后悔。”萧何抬头,看姜烟:“是不是很意外?” 若还是沛县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老实文雅的萧何,能眼睛都不眨的害死一个自己亲手推上来的功臣? “他太傲,太直。”萧何唇角噙着苦笑,摇头道:“领兵打仗,他战无不胜。可他不会看人。” “张良看清了我们所有人,看清了如今的陛下不再是当年的沛公。所以他离开了。” 从此赢得身前生后名。 “非是我与陛下要杀他。是天下要杀他。”萧何不是在为自己辩解。 如果陛下当真恨不得将韩信除之而后快。 就不会将他贬为淮阴侯。 “我们这一路打杀而来,谁也不想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踹开任何人。若是他能明白什么是怀璧其罪的道理。或许就不会如此!”萧何捏紧手里的黑棋,眼神挣扎痛苦。 如果韩信肯低头,他会想办法转圜的。 毕竟……唇亡齿寒。 正如张良所看那般,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们,陛下又怎么可能还会是当年的沛公? “可他如果低头,就不是韩信了。”姜烟从他手边捡起黑子,一一装进棋盒:“用兵如神是他,处世孤傲也是他。” 韩信之死。 除了刘邦要维持帝国的稳定外,其实也与他自己有关。 他或许到死的那一刻才清楚的意识到。 汉王与皇帝,是不同的。 他向往诸侯封王的世界。 但世界早已换了模样。 “是啊。”萧何苦笑:“如果低头示弱,那又怎么会是韩信呢?” 这个世界容得下韩信。 但皇权容不下。 萧何理想中的大汉,也容不下。 “我曾经听到过一句话。”看着眼前愧疚难过的萧何,姜烟突然想到了嬴政。 “他说,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个决定。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那些决定,都是他做出选择的时候认为最正确的。做都做了,懊恼反悔也无济于事。” 萧何盖上棋盒,突然笑了:“是啊。做都做了。” 人总是他写信诓来的。 动手的是皇后。 而陛下,许是默认的吧。 若非如此,自己也没有如此大的胆子。 “姑娘,多谢开导!”萧何拱手,真心道谢。 在姜烟家里的时候,萧何一直都在避免与韩信接触。 就是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 谋杀功臣。 换做最初的那个萧何,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日吗? 权利啊。 总是让人慢慢变了模样。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权力。 其实都在被权利裹挟着前行。 —— 暂别萧何,姜烟就在原地等着。 等张良的出现。 只是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双恍惚间门见到的眼睛。 眼角带着皱纹,皮肤也看起来粗糙得很。 但那双眼睛里有对生的渴望,对权利的**。 “姑娘在想什么?” 饶是姜烟对霍去病有偶像滤镜,也必须承认,张良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他如果不去参加书法协会,说不定还能找个配音的兼职做。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在那个内殿,而是身处长安城的大街上。 两千多年前的长安,当然不如姜烟后世旅游去过的西安。 大街上不仅有人,还有各种牲畜。 周围的百姓没有几个穿得特别齐整的,大多衣服上都能看到小巧又不惹人注意的补丁。 但同样的,也会有人坐着牛车或者骡车经过。 有人脸上洋溢着笑,也有人面容麻木,仓皇的过一生。 “前头那家的客舍的味道不错。我看姑娘也看了太多隐秘诡谲,不如去吃些东西。”张良走在前面,伸手指着三米外的一家店铺。 客舍是秦汉时期的旅店与饭店兼营的场所。 张良走在前面,笑道:“正好,也算是让我给姜姑娘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客舍的布置和姜烟在现代进小饭馆区别不大。 唯一的区别是,西汉时期中国还没有“椅子”。 食客们都是席地而坐。 张良显然是跟这家店很熟,进门就招呼:“两个人的面汤,再来些肉干,上一壶蜜水。” “我就不请你饮酒了!”张良径直找到常坐的位置。 姜烟一路上都是点点头,然后傻兮兮的跟在张良身后。 与刘邦见面的时候,姜烟穿着直裾。 与萧何对弈的时候,姜烟的衣服是一件蓝色的曲裾。 反倒是跟张良在一起,她的衣服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男装。 “姑娘就不好奇我方才去了哪里?” 不多时,客舍的人也迅速将饭菜端上来。 面汤其实更像是北方的疙瘩汤。 可是,她是南方胃。加上这面汤里只放了些许的盐巴,姜烟兴趣就一般般了。 肉干看着黑乎乎的,倒是那壶蜜水比较得姜烟的心意。 张良也不意外,撕下肉干泡在面汤里,自顾自的说:“太子之位不稳,皇后心急之下传信于我。” 说完,张良叹气后又嗤笑,语气凉凉的:“戚夫人,如何比得过皇后!” 若是那戚夫人聪明些,张良不见得会管这件事。 皇后的手段,岂是一个仰仗着陛下宠爱的戚夫人可以比的? 更何况,太子又没有做错什么。难道就要因为陛下的不喜而废除? 若真让陛下得逞,这般天下表率,可就乱透了。 姜烟的确很赞同。 吕雉是陪着刘邦一路走来的糟糠之妻,还曾经因为刘邦的缘故被困在项羽手底下。 说得难听点,戚夫人就是个摘桃子的。 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吃过之后再走走?还是直接结束?”张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剖析的。也没有什么想要展示的。 他这辈子,得意失意,都经历过了。 倒是现在的日子更得他心意。 “先生急流勇退,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姜烟搅动着碗里的面汤。 其实多喝两口,还是能吃出谷物的香气。 肉干泡在面汤里,增添了一些咸香,肉也没有那么难嚼了。 果然,爱吃的种花家就算是在两千年前,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嘴巴! 张良看着姜烟不自觉的一口接着一口喝面汤,笑容更甚。 他就说,自己的推荐肯定没错的。 至于姜烟说的事情…… “没想法?怎么可能呢!”张良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姜姑娘似乎一直觉得在下是个君子。其实不然!” 这年头,装君子容易。 可当一个真君子,却难如登天。 他不是什么真君子。 离开的时候心里也曾有过不平。 只是想到自己日渐发现的转变,倒不如就此离开,还能落得个君臣相安。 “一家天下,岂能容他人在侧?” 张良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决定离开。 功成名就,他已经得到了。 就这么离开还能活命。 难道要如同韩信,丢了性命。还是像萧何,临老自污名声? “天高海阔,何处去不得。” 姜烟听得若有所思,手里还拿着筷子准备再试试肉干,面前突然又晕眩起来。 “不是!你就这么结束了?”姜烟有些慌乱,张良的资料是不是太少了点? 可幻境的控制权就不在她的手里。 晕眩的感觉消退后,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刘邦捧着奶茶,嘚嘚瑟瑟的把遥控器从孙子手里拿出来。 韩信站在客厅旁边,面前的架子上摆着之前小铁匠送给姜烟的秦剑和环首刀。 萧何似乎是释怀了,还抓起了一把坚果,跟刘邦一起看电视剧。 “姜姑娘可站稳了?”张良笑得人畜无害,仿佛刚才拿一顿饭应付姜烟的人不是他。 姜烟想说点什么,但幻境都已经结束了,她就算不满也没有办法。 眼神复杂的看了张良一眼,又不客气的踢了踢刘彻的脚:“让个位置。” 刘彻也不在意。 谁让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是皇帝呢。 还住在人家家里。 刘彻怀里是特惠装大包的黄瓜味薯片,咔哧咔哧的吃个不停:“还顺利吗?下一场轮到我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吧。今天的资料我要整理一下。”姜烟伸手去拿薯片,她也要缓一缓。 在幻境里的时候不觉得。 如今结束了,倒是有些不太舒服。 只怪那几个人竟然在进入幻境的时候争夺掌控权,倒是让姜烟被殃及池鱼。 “明天你们可不要乱来!我的幻境,我做主!”姜烟把薯片咬得咔咔响,眼睛凶巴巴的盯着刘彻几人。 刘彻完全不在怕的。 这算个什么。 嘴上倒是认得飞快:“放心放心,别吵我和我老祖宗看电视,我不稀得什么掌控权。” “最好是!”姜烟最担心的就是刘彻。 随后又看向刘恒。 刘恒抬眸,比起刘邦偶尔流露出的狠厉,以及刘彻半敛着眸子时的锐利,刘恒就显得格外无辜。 对比之下都像是一双狗狗眼,水汪汪的看过来。 “姜姑娘放心!” “姜姑娘,要不轮到我的时候让我玩一玩吧。我带你看大漠的天,特别特别漂亮!” 霍去病伸着一条长长的胳膊,手里还拿着香蕉。 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霍去病的长发披散着没有束起,额间门有碎发落下。英俊的少年在客厅的灯光下眼底闪着光,笑起来的时候虎牙勾起唇角,显得格外无辜。 姜烟只觉得心上中了一箭,就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摇头。 被姜烟拒绝,霍去病也没有失落。 只是可惜的皱了皱眉,眼神不经意对上刘彻看过来的目光。 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在他们此刻的记忆中,刘彻是信任他的陛下,自己是大汉的冠军侯。 所以看过去之后,霍去病也没有避开。 他自小跟着舅舅长大,但偶尔也会去皇宫。 所以很快就对上了刘彻目光中的意思。 抿着唇角不让自己笑出来,悄悄点头。 一旁的卫青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外甥和陛下的互动,只是他也没拆穿。 反倒是在姜烟看过来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挡住霍去病:“我明白。” 剩下的司马迁和张骞当然也是同意的。 姜烟见他们都答应了,电视播放的也是她都看腻了的电视剧,起身跟在场的人都说了声,就一头钻进了房间门里。 电脑屏幕上,是长安城的俯视图,系统扫描数据时候记录下来的。 随后画面上移,最后书写了“星汉”二字。 第二期的内容,姜烟早就定好了。 《星汉》。 白玉璧是西汉年间门的,所以出发的都是西汉历史人物。 东汉也有许多令人敬仰的人。 姜烟猜测,若是爷爷的遗物里有东汉的东西,兴许还会有一期“东汉”。 到那个时候,要是她想不出来题目,“星汉”还能继续用。 这两个字,姜烟原本是想拜托张良写的。 只是刘彻知道了这件事情后,自告奋勇挥毫泼墨。 写得倒是很好看,也的确是“字如其人”。 这两个字里,每一笔都透着帝王霸道! 姜烟保存文档,又把系统源文件的内容过了一遍,删除剪切掉一些不能够入境的画面。 次日一早,恰逢周日。 霍去病找了射箭俱乐部的人调班,其他人都是有假的。 七个人围成一圈。 这一次进入幻境,姜烟没有那种脑瓜仁都被搅动的恶心感了,顺利落地后,姜烟满怀期待的睁开眼睛。 黄沙成海。 蓝天如洗。 姜烟的表情顿时垮下来,随后磨牙道:“骗子!” 说好不抢掌控权的呢! 这次他们怕不是排好队分清楚了要怎么算这个掌控权的顺序。 只是看了一大圈,周围都没有人。 连个仙人掌都看不到。 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这是谁的幻境?”姜烟无奈,只得找了一个方向,朝着那边走。 但很快,有几个人的人影就出现在她视线中。 那几个人都很狼狈,在黄沙中踉跄的跑着,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其中似乎还有女人和孩子。:,,. 第22章 第 22 章 几人都穿着匈奴服饰, 在沙丘中走得踉踉跄跄。 其中有一个人颇为文弱,走几步还要身边的女人帮忙搀扶。 走在前面一点的男人一手搂着一个孩子。 “大人,快了。前面就是大汉了!”前头那个男人转身, 跑着去帮女人搀扶文弱男子。 一行人面上都是黄沙,皮肤粗糙得都不忍直视。 文弱男人扯下挡风沙的布巾, 嘴唇干涩得起皮。只是看着前方的时候,眼底亮晶晶的。 “看, 那边就是大汉!” 姜烟就距离他们不远,只是这几个人的视线一直都不曾过来,显然是看不见她。 “张骞?”虽然很狼狈, 但姜烟还是认出了那个文弱男人就是张骞。 这么说来,张骞身边的那个壮汉就是堂邑父。 而那个搀扶着张骞的女人,就是他的匈奴妻子吧? 希望就在前方, 四人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朝着前面一路小跑着。 直到看到了最近的城镇,张骞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回来了!” 张骞看着前面他熟悉的汉人衣裳,挣脱开妻子和堂邑父的搀扶, 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双膝跪地:“陛下!臣, 幸不辱命!” 额头重重的扣在地面, 没人看到两颗泪珠夺眶而出, 渗入土地。 姜烟不明白张骞怎么看不见自己, 只是一路跟着他们。 看着张骞的妻子和孩子们将他扶起来。 又从随身带着的行囊中找出了一根斑驳的旌节。 上面的牦牛尾秃了不少,杆子上朱漆也缺了许多。 尤其是刻着“汉天子御赐”的字样那一段, 呈现出旌节的底色,上面光亮润滑,显然是有人常年摩挲着这一块。 张骞手持旌节走在前面, 每一步都是欢喜,都是这十几年来的美梦成真。 姜烟跟着他们一路走。 翻过高山,涉过溪水。 在幻境里,姜烟没有饥饿和疲惫,就这么一路走着。 就在她以为要这么一直走下去的时候,长安城出现在视野中。 张骞回到长安,犹如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整个长安都骤然热闹起来。 这么多年,汉武帝安排了那么多人出使西域。 所有人都要放弃,觉得这是无谓之举的时候。 张骞带着他已经斑驳的旌节回来了。 哪怕衣衫褴褛,貌若乞丐,张骞也始终骄傲的握着他的旌节。 这一次,他跪在未央宫正殿,额头再次重重的扣在地面:“臣,幸不辱命!” 姜烟一路跟着走进了未央宫。 高台上的汉武帝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眼神似乎瞥了一眼姜烟,之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张骞身上。 从汉武帝继位四年出发始,历时十三年。 人能有多少个十三年? 张骞带来了更多西域的消息,还有西域的种子。 但刘彻最在意的,是有关西域诸国的消息。 马邑之谋后,匈奴对大汉的劫掠愈发频繁,也早已从之前的劫掠物资,变成了对大汉边境的屠杀。 除了龙城之战,以封为关内侯的卫青直捣匈奴扫天地祭祖先的龙城取得胜利之外,其他时候若非卫青出兵,大汉对匈奴总是有些束手无策。 只是,现在张骞刚回来,虽然没有完成最初的目的,却也带来了最珍贵的消息。 进行了一番封赏后,便让张骞带着堂邑父下去休息。 姜烟原本还打算跟着张骞继续走,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刘彻的声音:“姜姑娘去哪儿啊!” 姜烟猛地回头,诧异的看着刘彻,再看看已经走出去的张骞,眼底都是不解。 刚才难道不是张骞的幻境吗? 除了他自己,谁还能做到重现这一路辛苦回来的场景? 怎么张骞看不到自己,反倒是刘彻看得见? 随着刘彻说话,正殿里的大臣们原地消失。 刘彻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张骞总归是朕的臣子,朕让他仔细想,朕做掌控的那个人,他没理由拒绝!” 姜烟撇嘴,没有对刘彻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再说,这些事情,他们有朕清楚吗?”刘彻很是自信,走下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微抬着下巴,说:“你不想要最详尽的资料了?” “我可以去找卫将军,找霍嫖姚!”姜烟个子没有刘彻高,被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意识踮起脚,双手叉腰给顶回去了。 要换做旁人,刘彻现在就让人拖下去砍了。 可姜烟不是旁人啊。 是他在现代蹭吃蹭喝的对象。 况且,刘彻也知道自己比姜烟大了两千多岁,不至于跟一个姑娘家计较。 当皇帝的,大度点嘛! 刘彻眼神里带着“不跟你计较”的神色,走在姜烟前面:“你去啊。这是朕掌控的地方,你若是能找到他们,幻境结束,朕就出去找活干!” 姜烟:…… 一路上骂得系统都快死机后,姜烟被刘彻带到了未央宫前殿。 “来这里干什么?”姜烟不解,一路上想着刘彻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的出尔反尔,气就不打一处来。 难怪她觉得这次进入幻境什么感觉都没有。 原来这群人早就说好了! 姜烟走几步就哼一声,前面的刘彻不由自主的想到马打响鼻,抖着肩膀控制不住的发笑。 “走吧,有人要见你。我可不敢同他争!” 一路走到未央宫的大门口,也就是幻境中可以如此行走。 换做他所处的时候,刘彻走到这里势必会被守卫注意,然后前呼后拥一大片。 刘彻踱着步子,第一次觉得未央宫如此的安静。 前面拐角处,刘恒正登高望远。 如今的刘彻还没有修建建章宫,但有六个故宫面积大小的未央宫已然是这个时代的宏伟宫殿群了。 刘恒双手背在身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来。 比起刘彻的自得骄傲,刘恒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仁和慈善的模样非常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刘恒此刻也在刘彻所掌控的幻想中。 未央宫的变化与他在时相差不大,对于这个曾孙还算是满意。 “您是在看哪里?”姜烟对刘恒的印象很好。 不光是因为他本人在历史上是一位明君,也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比起刘邦的“为老不尊”,刘彻的骄傲自大。 刘恒简直就是温柔天使。 “匈奴。”刘恒偏头看她,那双姜烟一直认为温柔的眼睛里,酝酿着战意。 “自白登之围后,大汉便一直被匈奴欺压。就算给了牛马食物,送去了和亲公主,也喂不饱草原上的那群狼。” 对于匈奴。 西汉的几代帝王都是不满的。 奈何草原出了一个冒顿单于。 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南吞楼烦、北征浑庚诸国。 而中原大地才经历了楚汉争霸,加上大秦建立时也未曾得到过和缓的休息,与庞大的草原政权比起来,的确是弱的。 冒顿单于传信辱后,吕雉都必须忍下这口气。 “那是一群只有打得他们齿落骨折,才不敢再犯的豺狼!”刘恒眯着眼,对姜烟说:“姜姑娘,我可以同你一起看彻儿的幻境吗?” “我想看看,匈奴是如何被打得连狼居胥山都丢了,如何拖家带口的离开。” 说到最后,刘恒伸手在旁边的柱子上重重捶了一拳。 比起刘彻的继位的局面。 刘恒继位也可以说是地狱模式。 继位的时候都一路小心翼翼,直到拿到了玉玺,这才放心进入未央宫。 其实对大汉来说,不光匈奴头疼,南越也是一样。 只是南越是可以安抚的。 匈奴却只能打! “可以!”姜烟点头,与刘恒一样看匈奴的方向。 姜烟完全能理解刘恒的执念。 从刘恒,到他的儿子刘启,他们执政期间一直都在与民休息,养精蓄锐。 如果没有文景之治,哪怕刘彻手握卫青和霍去病,这仗也无法打下去。 “打!打他个仓皇而逃,打个落花流水!” 刘彻也走上前,就站在刘恒身边。 比起刘恒的儒雅,刘彻就是一把锋芒的利剑,直指西域:“打出大汉气节!” “对!打出汉族气节!”姜烟也被感染,三个人站成了一排信号标似的,对着前面的太阳笑得各有特点。 姜烟看起来就比较傻。 姜烟深吸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的握紧。 只觉得这个民族真是奇妙。 好像从几千年起就是如此。 一时的欺负,打不断我们的脊梁。只会让我们遇强则强。 在挫折中不声不吭,直到一鸣惊人。 从高祖刘邦,经惠帝、吕后之手,将一个内忧外患的大汉传递到这祖孙三代的手里。 文景之治,与民休息。 无数被历史记载,或者遗忘的将士死守边境。 直到——大汉双壁,伴着龙啸,直冲云霄! —— “刘彻!你真的真的真的死定了!”姜烟磨着牙,头上都是沙土,身上穿着沉重的士兵铠甲,抬手拍拍身上的黄沙都费劲。 她跟刘恒看风景看得好好的。 刘彻突然伸手把她从高台推下去了! 人干的事? 她回去之后非得把刘彻送去工地拌水泥不可。 “也就姑娘敢这么直呼陛下的名讳。”霍去病穿着铠甲,递给姜烟一块帕子。 姜烟接下,坐在草垛上气得咬牙切齿。 旁边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肌肉结实,线条优美,马的精气神都跟旁边几匹马完全不同。 霍去病温柔的拍拍黑马的脸,眼底满是对黑马的喜爱。 “这是我的坐骑。我第一次跟着舅舅出征,陛下赐给我的马!”霍去病对这匹马十分喜爱,哪怕知道这是在幻境里,也按捺不住欣喜。 只是摸着黑马,语气略带感伤的说:“只可惜,没跟我几年就死了。” 姜烟听了也不意外。 霍去病之后的行军速度,不光耗费他自己,也确实很费马! 所以,小将军很快就平复了情绪,又笑着道:“战死沙场,总比在马厩里老死得好!” 给马喂了草料,霍去病干脆坐在姜烟身边。 见她穿着皮甲的确难以拍赶紧身上的沙土,颇为同情的帮着她一起拍。 这位姜姑娘与陛下,就像是八字不合。 霍去病发现姜烟的时候,她除了一张脸在外面外,大半个身体全都在黄沙之下。 “所以啊,姜姑娘偶尔可以不用同情惋惜的眼神看我吗?” 姜烟动作一顿,抬头看霍去病的时候有些慌张。 她的眼神? “我……我不是……” “我知道!”霍去病从身后的草垛里抽出一根长长的干草,捏在手里玩:“我知道姑娘是因为喜欢。可我其实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刚知道自己生平的时候,他确实有些不甘心。 二十四岁便离世。 他还有很多抱负,还想要在马背上驰骋。 人力有时尽。 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得到的结局也是武将最好的结果。 他生来便是要在马背上作战的。 死,也在马背上。 “对不起……”姜烟低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只要是了解过霍去病的人,都会对他的英年早逝难以释怀。 流星之所以让人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它转瞬即逝。 霍去病,就是大汉最明亮的一颗流星。 从天际掠过,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来得惊天动地,走得轰轰烈烈。 “没事。”霍去病拍了拍姜烟的肩膀:“名留青史,流芳百世,是个人都会高兴的。或许是我还不太适应。只可惜,我不能在塑像里看到。否则,经过千百年,肯定就会适应的。说不定,我明天就习惯了。好了,舅舅那边在叫人了。你待会儿骑马跟在我身边,带你去体验不一样的!” 说着,霍去病轻快的站起身,朝着主帅大帐跑去。 姜烟也想跟着一起。 可惜她身上这套战甲足有几十斤。 这还是最简单的骑兵战甲。 她相当于背了至少三分之一个自己在身上。 古代当兵,真不容易! 难怪有丢盔卸甲这个词。 比起霍去病的帅气身影,姜烟走得艰难,好不容易到了大帐,就听见坐在主位的卫青已经部署好全军,起身便是一声令下就要出战。 “什么?”姜烟皱着脸,她刚走到呢! 霍去病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主位上的卫青也憋着笑点头,算是给姜烟打了招呼。 随后,霍去病帮着提起姜烟铠甲的一角,说:“走走走,我的八百骑呢!” 姜烟被拎着跑,从后面看,滑稽得一贯成熟稳重的卫青都控制不住的抬手捂嘴做遮掩,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姜烟觉得,自己真的水逆。 水逆好些天。 前有刘智明于梦凡这对渣男小三找茬给不痛快。 后有刘彻卫青霍去病这一家子给她添负担。 就不能像白起那样吗? 她不需要铠甲啊。幻境里她又不会受伤。 好在,骑上马后,霍去病就利用幻境,让姜烟身上的战甲轻简下来。 否则,她能在马背上被身上的战甲颠没了! 八百骑兵紧跟着霍去病,在草原上驰骋。 速度之快,姜烟都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原本,霍去病应当是跟着卫青的主力部队,只是霍去病自告奋勇,想要去前方追击。 八百骑兵的数量给他,卫青就没想过这个外甥能打出什么大胜仗回来,更多的打算是希望霍去病可以打探到匈奴的消息。 万一碰到了匈奴军队,可以带着八百人一路安全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此刻军帐里的卫青知道这一去是什么结果,但其他人不知道。 还有人小声的询问卫青,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毕竟,这是霍去病第一次上战场! 骑兵宛若离弦之箭,与主力分开后,追击数百里,直奔着敌营而去。 从傍晚一直赶至星夜。 霍去病一口气未曾歇息,领着人直接冲向了匈奴大营。 就连匈奴人也没想到,为首的年轻将军竟然会如此勇猛?甚至不做任何部署,骑着马便冲了进来。 姜烟跟在后面都看傻眼了。 她是不会被周围兵戈伤害,但前面的霍去病在此刻宛若杀神附体。 逼近大营的时候,弯弓射箭,每一箭都能精准的刺在一个匈奴士兵的心口处。 靠近之时,霍去病放下长弓,抽出一直挂在马背上的环首刀。 环首刀闪着寒光,在夜色下开出一朵朵血花。 他知道自己只有八百人,而敌营里的人数一定比他多。 那么…… 星光下,少年将军的脸上带着点点血迹,英武的眉眼迅速扫视周围,锁定了最大的那个营帐。 那匹黑马也不负他的喜爱,一人一马仿佛心意相通,扬蹄便朝着最大的营帐冲了进去。 八百骑兵知道霍去病的目的,纷纷拱卫在他身边,协助霍去病冲到最里面。 厚厚的帐子里,匈奴的籍若侯和罗姑比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黑马踏足帐内,马蹄直接将试图冲出来的籍若侯踢翻在地,罗姑比被吓得靠在一旁的毡毯上满脸惊恐。 他们抬眸,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将军握着染满鲜血的环首刀立于马背。 将军看着他们,似乎笑了一下。 离得最近的籍若侯恍惚间仿佛看到,这个年轻的将军还有一颗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充斥着年轻朝气。 如冉冉升起的太阳。 可他来不及细看,只觉得脖颈一凉,面前的一切渐渐归于黑暗。 环首刀上挂着籍若侯的鲜血。 滚烫的血珠一颗颗落下,刺目的红在反复的提醒罗姑比。 匈奴与大汉之间的百年局势,该有变化了! 第23章 第 23 章 “你说八百骑兵抓了多少人?” 卫青的大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两年的仗,真要算起来,杀得比霍去病狠的,卫青就算得上了。 这一次领兵出击,全军斩杀了几千人。 在这之前,卫青领兵共击杀匈奴军上万人的情况也有。 但卫青那是领着上万兵马,多得时候六将军齐出有近十万人的军队。 可霍去病多少人? 八百骑! 先一步冲回来报信的人控制不住的咧嘴笑:“回禀将军,俘虏了二千余人。伊稚斜单于大行父籍若侯产,被霍校尉斩杀立威。伊稚斜单于的姑父罗姑及已经在被带回来的路上了。那两千人里,还有不少匈奴高官,霍校尉担心出事,特命前来传信,希望将军安排人去接应!” 卫青知道这是幻境,也很清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刻,他依然生出了空前的自豪和骄傲。 姜烟原本是跟着霍去病的。 看着他从敌营大帐冲出来,一刀将籍若侯的尸体甩了出来,震慑得敌营全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之后,又拿刀架在罗姑及的脖子上。 敌军群龙无首,汉军又被这一幕刺激得手下动作更快。 匈奴军自然溃败迅速。 随后,霍去病安排人迅速将这敌营里的俘虏都带上,拖着这个营地的马,朝着自家大本营跑。 路上一声不吭就把姜烟送到了卫青这边来。 待帐子里的人都走了,卫青才轻笑出声。 脸上是无奈,也是自豪。 姜烟看着卫青。 她发现,自己往日里认为的那些情况,都在与他们接触后被一一推翻。 姜烟以为,如果卫青知道霍去病会英年早逝,或许不会那么放任霍去病频繁上战场。 对于汉武帝刘彻,卫青若是得知自己的家族在他死后卷进了巫蛊之祸,尽管两个儿子没有死,也应该对刘彻是埋怨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你就不担心吗?”姜烟想问,也问出口了。 “你不担心,他上战场会遇到危险?漠南之战时,他不过十七岁。” 十七岁。 姜烟作为现代人,真的很难想象。 在她的世界,十七岁也是拼搏的年纪。但应该是在教室里为高考备战。 霍去病的十七岁,在边疆纵马奔驰,以八百骑兵俘虏匈奴高官,让最后以平局结束的漠南之战,添上一抹亮色。 “担心。”卫青跪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在布帛上慢慢写字:“他若是不想打仗,我不会逼他。既然是他自己要主动来的,就和我手底下的其他兵将没有任何差别。别人去得,他难道去不得?就因为他是我的外甥吗?” 卫青摇头:“再说,他喜欢。不是吗?” 一个“他喜欢”,就足够卫青作为长辈,支持疼爱的外甥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再说,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 卫青为何要因为战场凶险就将外甥护在羽翼下? 他的外甥是苍鹰,本就该翱翔于天际。 姜烟点头,内心却开始反思。 从嬴政到卫青,她好像一直都在用现代思维去看待这些事情。 她可以写出“忠心”这两个字。 也明白它的意思。 直到看到卫青,姜烟才真正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 他这一生,都在为大汉效力。 帝王的猜测与玩笑,他都坦然以对。 七战七捷,也不自傲。 姜烟跪坐在不远处,看着卫青低头写字。 他就像是一棵青柏,安安静静的在那里。 不需要过多赞美,也不曾想过自己是否名留青史,是否得到崇拜喜爱。 就好像现在,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他还是下意识先处理军务,而不是与姜烟交谈。 帐内安静。 直到两个时辰后,匈奴俘虏被押送回来,整个军营都在为霍去病欢呼。 卫青这才放下笔,起身的时候唇角还挂着笑意。 直到走出去,才稍稍收敛。 “舅舅!”霍去病翻身下马,扶着环首刀的英俊小将军激动得咧嘴笑,虎牙更透着几分少年意气。 完全忘记了,当初从长安出发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跟陛下说,自己不能随便在外面笑起来,太不稳重之类的话。 到了卫青跟前,霍去病才努力敛下笑容,对着卫青行礼,声音带着少年气,却又洪亮有力:“俘虏匈奴两千余人,罗姑比也在其中,籍若侯已被末将于敌营斩杀立威。八百骑略有损伤,幸不辱命!” “好!” 卫青只觉得此刻比他当日龙城大捷还要高兴,重重的拍在霍去病的肩头:“起来。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教导和陛下的器重!” 霍去病迅速起身,注意到后面的姜烟还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抬着下巴意气风发。 “那是!”霍去病也不谦虚,在卫青面前放松自如:“我的箭术是跟着舅舅您学的。骑马也是!我的马,我的刀,那可都是陛下亲赐。” 霍去病拍拍腰间的长刀,对于自己第一次的胜利充满了欢喜和激动:“这次回去,陛下定然会赏赐我。我可得好好想一想要些什么!” 他自小是跟在卫青身边长大,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比起加入进去其乐融融。 霍去病更愿意在舅舅身边骑马射箭。 奈何卫青也有公务,所以霍去病偶尔也会出入未央宫,去见姨母。 稍大一些,又跟在汉武帝身边,成为他的近臣侍中。 比起卫青在刘彻面前总是一板一眼,君臣相宜的样子,霍去病要自然多了。 听着他说这些话,卫青也只是低声喝道:“这点功劳就沾沾自喜?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 霍去病哈哈一笑,跳到卫青面前,一举一动就是个玩心未泯的少年:“舅舅,我与陛下是有过约定的。若是我这一场得了战功,陛下就给我再打一把刀,一把更好的刀!我这就写信,把事情告诉皇后姨母,让陛下给我准备好刀!” 骄傲勇敢的少年迎着夕阳奔跑,铠甲碰撞摩擦发出擦擦的声音。 姜烟没有去打扰这对舅甥。 就站在军帐前看着。 近处,是挺拔魁梧的中年将军,冷眼看着那些匈奴人被关进军营。一偏头,外甥正手舞足蹈的给同僚讲这一战是如何的英武骁勇。 将军的眉眼染上夕阳的红色,温暖得让人舍不得忘记,努力要刻印在心底。 远处,长于锦绣绮罗的少年小将正意气风发的给身边人说自己昨夜如何一刀砍杀了那籍若侯,单于的叔叔罗姑及被吓成了缩头乌龟的丑样。 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血迹,大漠风沙与鲜血在他脸上凝结成块。遮掩不住英姿勃发的少年俊朗的面容。 就连那颗俏皮的虎牙,都好似染上了战场杀伐。 长安的高门公子,从这一刻起,便要成为璀璨大汉星河中的一颗,明亮千年不灭。 —— 说得正开心的霍去病好似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姜烟。 刘彻不知何时进入了幻境,与他一齐出现的还有刘恒。 “姜姑娘,看得如何?”刘彻伸手搭在姜烟肩膀上。 姜烟听到刘彻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白起视频里的一个反擒拿动作。 刚有动作,姜烟就觉得天旋地转,视线里只有头顶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刘彻把姜烟放下,瞥了她一眼:“空有招数,没有力气。听说武安君教过你?” 姜烟气得白眼都快翻晕过去。 晚年的汉武帝气人。 现在放飞自我的刘彻也不怎么让人喜欢。 “彻儿!”刘恒走上前,警告的意思明显。 刘彻摊手,干脆退到刘恒身后。 要是别人,他肯定不会是这个态度。 但谁让这是他爷爷呢!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刘彻也的确是败光了爷爷和亲爹留下的家产。 没有文景二帝的财力积累和国力支持,刘彻不能连着打半世纪。 所以在刘恒面前,刘彻比在刘邦面前的时候还要乖巧一些。 “原来,匈奴战败的滋味是这般。”刘恒看着那群匈奴人被绑着驱逐关进旁边的帐子里,双手都被死扣着,绝对不会有挣脱的可能。 刘恒在位期间,也与匈奴有过几次摩擦。 但都秉持着与民休息的政策,大多都是抵抗和驱逐匈奴的入侵。 只是,匈奴人来得都没有预兆,那时的大汉一直都处于弱势。 向匈奴求和的话,这些人又是什么信守承诺之辈? 不过,刘恒很快又想到。 刘彻这近半个世纪的征伐,的确是一雪前耻,却也耗空了大汉。 “不看,我去休息了。”刘恒对姜烟道:“告辞!” 刘彻有些意外,这么好看的一幕就不看了? 祖父就不觉得解气吗? “想知道?”姜烟却能猜到一二,看着刘彻,也想不通。 史书上那么霸气威武的刘彻,怎么相处起来就这么……街溜子呢? 刘邦基因太强了? 难怪太史公的史书里没有描写过刘彻长相的内容。 要是写出来,的确很不符合帝王霸道的感觉。 刘彻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自有他的个人气质。 喜怒行于色。 隐忍这两字,就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不就是觉得我花钱?”刘彻撇嘴,他反正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 至于他听那些人说自己晚年写罪己诏的事情。 那也是晚年的自己写的。 此刻的他,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包括他自己。:,,. 第24章 第 24 章 “原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姜烟找了一个草垛坐下,这一身铠甲是真的很沉。 刘彻并不是一个不敢直面自己错误的人。 纵然他好大喜功,但真正跌了跟头之后,也会认错。 比起祖父继位时的小心,父亲继位后的勤勉。 因为两代人给刘彻攒下的基业,加上外戚势力其实在刘彻一朝,并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窦太后那个时候已经老了,对刘彻的影响远不如父亲刘启在位时。 交到刘彻手里的大汉,是个兵强马壮,粮食堆满粮仓,朝堂上他的政令也可以通达的大汉。 这才有了敢想,也敢和匈奴打仗的汉武帝。 “自高祖到父亲,吃了匈奴太多亏,边境也苦不堪言。若是不打回去,他们会以为大汉好欺负的。”刘彻也干脆坐在旁边。 夜色渐渐包容他们。 上一秒还在边关营帐里,下一秒就到了未央宫。 “朕是天子,不过是群草原莽夫。既然能打,为何不打?” 刘彻嗤笑,与姜烟对坐。 两人中间就是一张大汉地图。 姜烟见惯了后世的“大雄鸡”,虽然看得懂西汉时期的地图,却还是难免有些不适应。 因为,西汉时期的国土面积并不大。 南越虽然因为刘恒的安抚,归顺大汉。但赵佗始终称王。 只是,赵佗去世后,南越与大汉再起摩擦。 而与大汉边境接壤最广的,就是匈奴。 两千年前的草原民族,要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侵扰大汉边境是成本最低的生存方式。 “朕不仅要打,还要将匈奴这匹野马收入囊中!”尽管刘彻在姜烟家中知道,他这个愿望到死都没能实现。 但,他还是有这样的想法。 “就算不能吐口吞了,朕也要打出一条路,将这一片匈奴的江山,分而化之!” 刘彻的眼里不再是不着调的趣味。 在这一刻。 这个在历史上能够与秦始皇并提的帝王,迸发出了他最深处的野心。 他要让大汉天下扩张再扩张。 要成为比他的父亲、祖父,甚至高祖还要名垂千古的帝王。 他也做到了。 上天像是极为偏爱他。 年少继位,敏锐的察觉到汉王朝需要改变。 于是他不再继续父辈祖辈推行的黄老学说,而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加行推恩令。 给后人明确示范了,身为天子要如何一点一点的将权利紧握在手中。 寸毫也不容人觊觎。 青年时期又接连遇到名将名臣。 晚年昏聩,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轮台罪己,是他给自己,也是给大汉最后的一根浮木。 姜烟看着他伸手在地图上轻点。 桌面的地图也突然动了起来。 从那个小小的窗口,仿佛可以看到在未满二十的霍去病领兵一万,在戈壁黄沙中犹如闪电穿梭。 日月星辰在他身上流淌,黄沙飞舞的姿态也好似在为他喝彩。 那对小小的骑兵,在地图上驰骋。 姜烟看到,他与匈奴交战,又越过了焉支山,最后在皋兰山下一把抓起了匈奴信仰象征的金人。 之后,未能与公孙敖会合的霍去病又一路深入。 马蹄声细碎,杀声连天。 随后,悲歌在草原弥漫:“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不够!还不够!”刘彻双手撑在桌上,姜烟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刘彻明显比之前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他似乎分不清楚这是幻境,沉湎在自己的荣耀与威名中。 “打!继续打!” 姜烟在对面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个被刘彻控制的幻境,她没有掌控权。 只能在旁边无声的看着,只能见证这段属于刘彻的历史,而不能介入。 地图上仿佛有一道燎原之火,随着匈奴百姓的悲歌迅速在草原大漠蔓延。 越过离侯山、涉过弓闾河,最后将地图上的狼居胥山烧成了一个刺目的黑洞。 这时的霍去病二十一岁。 姜烟面前的刘彻三十七岁。 匈奴单于逃去漠北,从此漠南无王庭。 “卫青。”刘彻双手握拳,念一个名字,便握紧一个拳头:“霍去病。” 他信任这两个人。 但,刘彻的先祖太明白外戚过于强盛,会导致的后果。 他松开左手,轻声道:“卫青不会怪朕。去病年轻骁勇,定然能为朕开疆拓土,奠定大汉万世基业!” 姜烟看着因为胜利而狂喜的刘彻,悲哀的摇头。 她在刘彻的幻境里说不了话,却知道。 那个抱着黑马,迎着夕阳,哪怕满脸血污也笑着跟同僚夸耀自己英武的年轻将军,就要离开。 被火焰灼烧过的地图上,出现一匹黑马。 马背上坐着被汉武帝寄予厚望的年轻将军。 他朝着夕阳奔跑,速度快得仿佛要追上太阳。 “你要去哪里!”刘彻猛地起身,双手在地图上抓着,仿佛要抓住远去的霍去病。 “你不准走!不准!” 马蹄声和着年轻将军的笑声。 他虽然没有完成自己心中许多想要完成的事情,不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可他做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他生来就是该在马背上骁勇作战的,就是死,也要在马背上,握着他的刀,拿着他的弓。 图中的霍去病仿佛听到了刘彻的声音。 飞驰的黑马停下,将军看向远方。 那是长安的方向。 别了,舅舅。 别了,陛下。 永别了,大汉! 随着地图渐渐恢复,上面依然有兵戈铁马的痕迹。 却看不到那个风姿绰约,惊才绝艳的将军弯弓搭箭,一把长刀在敌军中无人可挡。 宫殿内似乎温度下降了许多。 刘彻不再看地图,面前却摆放着许多布帛和竹简。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刘彻捏着竹简,手背上青筋爆起,紧咬着牙却又不得不接受。② 那个在自己面前长大的孩子,真的离他而去了。 去病,去病。 盼着他平安健康,盼着他长命百岁。 却走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前头。 “陛下!”卫青破门而入。 他和霍去病也被困在了刘彻的幻境里。 只是他还稍有余力,想办法挣脱了束缚,又强行夺取了幻境控制权后,这才知道了刘彻和姜烟所在。 也因为卫青这个举动。 也让姜烟险些控制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差点吐了出来。 她再也不说嬴政难伺候了。 刘彻可要任性多了。 卫青的出现,也唤回了刘彻的理智。 毕竟,被系统抽卡召唤来的刘彻,经历霍去病的离世也不过几年的时间。 并没有彻底放下这件事情。 如今再次体验一遍,怎么可能不痛彻心扉? “是朕失态了。”刘彻重重叹气,沉默着坐在旁边,好似不愿意再面对幻境里的一切。 对姜烟摆手,说:“你去找太史吧。朕不管了。” 姜烟白着脸起身,扶着脑袋两眼冒金花。 系统只恨自己没有实体,否则肯定要在宿主身边打扇递茶水。 毕竟,环境的掌控权这件事情,还真是它对不住姜烟。 它也没想到,都是皇帝了,还能有心理创伤。 系统只了解嬴政、刘邦和刘恒这三个皇帝。 人家情绪都稳定得很。 “姜姑娘!”卫青扶着刘彻坐下,又看向姜烟:“姑娘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要……” 他想建议姜烟就这么停下好了。 反正司马迁还在,大不了让司马迁下一次幻境的时候随意弄一下就好。 卫青反正是在现代看了部分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少一点应当是没什么的吧? 姜烟摆手,撑在柱子边好半天缓过神来:“我所处的年代资料是有,但不详尽。而且,最重要的是系统的那个时代没有。” 离开地球,又在太空中遇到了危险。 待稳定下来,人类已经缺失了许多古老文明的文献记载和历史。 保留下来的技艺和文字词汇,很多都是只知道意思,却说不出为什么是这个意思。 姜烟也不想璀璨的中华文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幻境掌控权回来之后,姜烟迅速锁定了司马迁的位置。 由刘彻建造的这个幻境迅速崩塌。 找到司马迁之后,姜烟叹气,让系统把掌控权交给了他。 “反正都是你们自己弄得,接下来也由太史公随意吧!” 就剩下一小节了,她再加入自己的风格也别扭! 倒不如就这么着吧! 司马迁颔首,双目古井无波,好似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他。 待司马迁拿到了掌控权后,他的衣服也发生了变化。 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手里还拿着行李。 司马迁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脑海中只是轻轻一想,周围就迅速改变。 眼前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 人也比之前看起来年轻许多。 “父亲!” 司马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旁边的姜烟,连忙朝着父亲养病的地方跑去。 姜烟跟在司马迁身后,仔细算了一下,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公元前110年,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在汉武帝东巡的路上因病滞留洛阳地区,也因为这一场病,撒手人寰。:,,. 第25章 第 25 章 司马谈虽为太史令, 却是因为病重才滞留此处。 养病的居所比不上家中,但也不差。至少,对于司马谈来说, 只要有书为伴,哪怕病困侵扰, 也无所谓了。 清雅青年推门而入,喘着粗气, 见到病榻上的父亲,眼睛终于抑制不住的泛起红来。 病榻上的司马谈捧着竹简,床边也放了许多竹简, 被子上撒了不少墨点他也恍然未觉。 只是见到突然冲进来的儿子, 先是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会见到他。 随后又笑:“你都多大了。成家了, 还如此的不稳重。” 司马迁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只是震惊,自己不过是稍稍动了一下念头, 竟然真的能让他再见到父亲。 “快些过来。”司马谈只当儿子是听说自己患病,还不能跟着陛下一道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被吓住了。 招手道:“周南此地有不少口口相传的故事, 我都记录下来了。你且看看。就是与古书记载有些区别。” 说到最后一句, 司马谈泛黄的病容透着为难。 他博览群书,可有些事情还是会犯疑惑。 司马迁走上前, 帮着父亲整理满榻的竹简,又将笔墨放在旁边。 “父亲, 书是人写的。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做到中正不阿, 口口相传也是如此。” 扶着司马谈躺下,司马迁又给他盖上了被子:“您好好休息,说不定明日就可以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泰山。” 司马谈摇头苦笑。 他自己的身体, 自己最清楚。 泰山去不了了。 可惜他身为定制封禅礼仪的官员,却不能前往。 姜烟站在门口,看着司马迁在父亲睡着后,将那些竹简分门别类的整理好,这才走出来。 “幻境里的事情,无法改变是吗?”年轻了许多的司马迁看着姜烟,但眼底却还带着浓浓暮色。 姜烟摇头。 幻境里的事情改变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心理上或许会有慰藉,但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甚至,从幻境里出来之后,面对的依然是那个结果。 司马迁明白的是什么意思,再看姜烟脸色还泛着白,显然是没有恢复过来。 “姑娘让我能够再与父亲见面,与他说过,心满意足!”姜烟助他良多,他也该为对方考虑才是。 司马迁站在院子里,旁边有一棵银杏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他抬头看树,说:“当年也是这样,我急匆匆赶来,在路上才得知父亲因病滞留周南。父亲在病榻上同我说,先祖是周朝‘太史’,我自幼学习的观星天象,也是因为夏时先祖曾是主管天文的官员。只可惜,后代不孝,以至衰落如斯。” “就犹如这树,看着枝繁叶茂。族人也早已四散,可能走在路上都分辨不出。也没有人会关注最旁边的小小一片叶子。” 司马迁拍了拍面前的银杏树,对姜烟说:“编写通史,是父亲的遗愿。我继承父亲遗志,自然要以先祖为荣,圆家父遗愿。” “你呢?”姜烟其实没能看完《史记》。 她那个快节奏的浮躁年代,很多人都不能沉下心来看一本书。 比起通俗文学的趣味,《史记》自然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加上考古学的深入,以及书中很多地方会有自我矛盾的原因。姜烟甚至在有些论坛看到过不少人贬低《史记》的存在。 可能,那些人并不知道。 在最初的最初。 这本书,不过是个青年在悲痛下继承了父亲的遗志。 那是的他或许从未想过要写出一本如何惊世之作。 而是他此刻需要,此刻想写,便动笔。 司马迁没有回答姜烟的问题,他手边的银杏树在一阵风后,满树叶子在刹那化作金黄色。 好似燃烧的火焰。 落在司马迁身上的片片树叶,也如同点点火苗,要将他吞噬。 姜烟站在树外,看着司马迁的面容一点点苍老,曲腰捶胸,不甘痛苦的大喊出来。 幻境在这一刻周围尽暗,只能看到银杏树的金黄,和在树下痛苦嘶吼的司马迁。 恍惚间门,姜烟仿佛还听到了刘彻带着怒气的声音。 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能从那个语调和音色上分辨出,对方似乎就是刘彻。 待银杏叶都落光,周遭才亮起来。 司马迁坐在房间门里,披着一件外衣,旁边是一盏灯。 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死了一般。 手里握着从前最爱的竹简,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最后痛苦得将竹简丢到一旁。 只是,长夜终将过去。 晨曦的第一道光透过窗户打下来。 姜烟没有上去打扰他。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年纪的司马迁,应当是遭受腐刑后。 随着黑夜过去,趴在桌子上的司马迁缓缓起身。 他好像在看着姜烟,又仿佛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一言不发。 在沉默中又拿起了他的笔。 “与前人相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沉湎苦痛,堕落不起。若是父亲知道我变成这样,只会更失望。”司马迁顾不上凌乱的头发,周围散乱的竹简。 看着空白的竹简,他突然笑了,可眼泪也在这一刻落下。 “既然选择了生,如今又何必后悔?” 他要继续写。 完成父亲的遗愿,续先祖的荣光,也要成自己的志向。 皇帝的刀,可以杀一个人。 却灭不掉他的志气,他的魂魄。 他是匆匆过客,若是能在史书留下寥寥几笔,也不枉这人间门活一场! 落笔时,三千年的时间门恍若在这一刻于他身边流淌。 于黄帝起,武帝止。 帝王将相、文人名士,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一个个影子出现在他的身后。 姜烟抱膝坐在司马迁对面。 这个面容沧桑的男人衣着狼狈,哪里有世人称赞的“太史公”的风光? 可他那么专心的写着。 身后一个个虚影。 从一个个部落,走向整合。 夏、商、周。 春秋战国,持剑的将军或英武无双,或残忍嗜杀。 文人名士或心怀大志,儒雅端方,或能言善辩,只三言两语便将天下局势尽改变。 他们,在一个个字中便得生动起来。 姜烟甚至看到了武安君白起。 也看到了扫**的嬴政。 姜烟在这一刻不愿去想《史记》中是否掺杂了个人感情。 只知道,若非这些文字,如何能看到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人,跃然纸上的生动? 春去秋来。 秋收冬藏。 姜烟只能从那个小小的窗户里分辨出一年四季。 随着司马迁的老去,最后那张桌子后面也没了他的影子,只留下一桌堆起的竹简。 姜烟活动酸胀的腿,慢慢走到桌前。 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简。 这是司马迁写给友人的信。 姜烟逐字念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姜烟拿着竹简,看着灰尘一日日在上面覆盖。 书成了。 可司马迁也再无消息。 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就这一本书。 写完那苍茫三千年中璀璨到哪怕再过千年也不褪色的人,便耗尽了他这一生。 小小的窗口外,是漫天的星辰。 西汉的天空,纯净得让姜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诗仙”所作的诗中那般“手可摘星辰。” 只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姜烟怀抱着那卷竹简。 穿着曲裾的身影也仿佛在这一刻与星空融为一体。 她不是“可摘星辰”。 她已经见到了星辰! —— 第二次幻境结束。 姜烟清醒过来就看到被刘邦提着带过来要道歉的刘彻。 谁也没想到,刘彻会在幻境中沉迷。 姜烟的脑袋还钝钝得生疼,看着刘彻就来气。 “姜烟,你不好动手,我来。我是他祖宗,我打他,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刘邦说着就要去踹刘彻。 然后一边向后踹,一边笑着对姜烟说:“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不如这样吧!第三次我们晚点来,你好好休息。” 姜烟轻哼,接过卫青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稍稍平气。 “你这是为我出气?你分明就是舍不得走!” 谁能想到呢? 刘邦来了之后就看电视剧,尤其是喜欢看古早神剧。 刘邦也不否认。 他当过无所事事的混混,也当过亭长,甚至当过皇帝。 可是,当皇帝的日子也比不过现在。 不需要他四处平乱,也不要他防着老婆。 就是有点想儿子和戚夫人。 不过,这个念头他是没有在姜烟面前表露过的。 一是刘邦清楚,自己差不多是抛弃糟糠的行径,姜烟的性格肯定是看不惯的。 自己现在吃住在人家家里,年纪大出去还不好找工作。 还是不要招惹人家比较好。 二,则是刘邦知道了戚夫人的结局。 刘邦扯着刘彻又装模作样的踹了几脚:“就不能是心疼姜姑娘吗?” “免了!”姜烟懒得理会这对祖孙。 摸着有些凉的额头,也知道自己确实是要好好休息两天才行。 “那第三次幻境三天后再进行,我歇会。”说完,就揉着脑袋回房间门休息。 目的达到的刘邦果断松开刘彻,又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思绪却乱糟糟的。 他知道自己死后,戚夫人日子会不好过,却没想过吕雉会那么狠。 在幻境里,刘邦刻意不去想和吕雉有关的任何事情,就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与吕雉的那些事情。 从他成为沛公,到汉王。 和吕雉的关系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平头百姓夫妻。 他们的这段姻缘里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刘邦开着电视却没看,只是垂着眼好似在睡觉,嘴角还挂着笑。 旁人看了也只会以为他这是在为了自己说服姜烟而高兴。 可实际上,刘邦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吕雉。 吕雉,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第26章 第 26 章 虽然在幻境里被折腾得不轻, 不过姜烟第二天就恢复了精神。 刘彻在姜烟的死亡注视下不得不跟着霍去病去射箭馆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份工作。 别的不说,刘彻射箭还是不错的。 如果给他们的时间长一点,凭他们的本事当然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可他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找待遇好一点兼职就没那么容易了。 除非标准都如同刘询那样, 在步行街穿玩偶服发传单。 就在姜烟以为自己终于解决了一个刺儿头的时候。 当天晚上霍去病就带回来刘彻不被录用的消息。 “陛下的脾气……”霍去病有点尴尬。 他当时面试的时候, 射箭馆是缺教练。虽然和他习惯用的弓不同,但稍微射出几箭适应就好。 轮到刘彻去面试的时候, 不缺教练, 但是缺陪玩。 那家射箭馆开得很大。 有些人会在射箭馆里玩游戏, 考虑有的时候客人人员不足, 就需要射箭馆的人陪玩。 这几日生意不错,教练们都忙着带自己的学员, 哪里有时间去陪玩? 刘彻露了两手就安排试用了。 结果和刘彻陪玩的顾客, 无一例外都输得落花流水。 顾客来店里玩,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技术不好。 但是你稍微放点水, 开心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刘彻可不了。 新手来,对人家射箭的姿势挑挑拣拣。 老手来, 打得人家怀疑人生。 这大概就是, 老板夹菜你转桌, 老板开门你上车,妙啊! 刘邦听得要去找鸡毛掸子。 刘恒在旁边也是摇头叹气,眼神还满是狐疑,仿佛在质疑什么。 “我就是一下不适应!”刘彻觉得自己也挺冤枉的。 要知道, 从前可都是人家迁就他的。 “就你是皇帝吗?”刘邦撸袖子,就是想不通,怎么自己底下的子孙这么不争气? 打个工都不会打了? “你爷爷和你曾孙都去发传单了,你真是……”刘邦只觉得丢人。 好丢人啊。 昨天才在姜烟面前丢过一次了, 今天再丢一次。 以后还不知道要来多少皇帝。 前头一个嬴政就把自食其力拔高了,要是以后就他们家丢人可怎么办?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刘邦的脑海里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 接下来霍去病的话,让刘邦彻底忘记了打不肖子孙这件事情。 “不过,老板说陛下的箭术还是很好的,不录用也只是觉得陛下或许可以去试试别的地方的射箭教练。然后给了我们一叠免费的门票。” 霍去病在射箭馆工作得很好。 外形出众,又技术高。 只是上班几天,就成了好几单私教课。 如果不是霍去病跟老板说自己只是来做个兼职,老板都想要他长期留下了。 “你们老板真好!”姜烟忍不住道,和张良一人靠在门框的一边,手里都拿着一杯奶茶。 谁都无法拒绝奶茶。 哪怕是古代人。 珍珠奶茶不行,还有芋泥**! 总有一款俘虏你的心。 张良选的还是一杯带着雪顶的,捧在他手里,略有些违和。 但张良年纪虽然上去,可五官依然精致。 第二场幻境结束,他就把胡须剃了,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十岁有余。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增添多少痕迹,反倒是让他略带阴柔的五官看起来少了几分女气,更成熟稳重些。 “什么是真人……?”张良皱眉,指着门票上的C和S,问姜烟。 “就是一种真人军事模拟游戏。”姜烟拿了一张门票,有点意外:“你们老板好过头了吧?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大的CS场所。” 姜烟所在的城市不过是个中部二线城市。 射箭馆和真人CS这些都是大城市都已经玩过好几年,才慢慢发展到他们这边来的。 这家真人CS姜烟有印象。 因为当初在单位的时候,张秃头就试图组织部门的人去这家CS馆玩。 这家CS馆玩法多,场景也多,装备也都是最好的,门票自然不便宜。 张秃头就是打着让大家出钱,他带着自己一大家子人免费蹭,还有一群人给他捧臭脚的想法去的。 结果因为门票太贵,大家都不乐意当冤大头。 “门票一百二呢。而且里面的花销也贵。”姜烟把门票还给霍去病,免不了有些担心:“你没有被你老板骗着签什么奇奇怪怪的协议吧?” 不是她想太多。 而是一口气给了十几张门票,加起来也有快两千块。免费送给一个刚入职几天的员工? 霍去病知道姜烟在担心什么,摇头道:“没有。老板说,这个地方之前的老板的亏损转手了。他前段时间刚重新装修,发出去不少免费门票,邀请路人玩家来试玩,看有没有还需要改善的地方。” 霍去病想了一下自己那个老板文弱单纯的样子。 就算他明白不能以貌取人。 可对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能骗人的性格。 “放心吧。我老板好像还挺有钱的,开射箭馆完全是为了兴趣,管理是另外一个人。” “那我们明天去玩?”姜烟低头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这些免费门票是有时间限制的,明天是最后一天。 难怪会一口气送出来十几张。 “军事?”刘彻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刚被拒绝录取的人,拿了一张门票反复看:“这都怎么玩的?” 见他们好像都挺有兴趣,姜烟干脆找了一个真人CS的视频,在电视投屏。 “玩法有很多种,就是不知道这家有哪些玩法。但最基本的大概就是‘歼灭战’、‘攻防战’、‘遭遇战’这几种。根据场地的话,还能有什么夺宝战、寻宝游戏之类的。得看场地的情况。老板会给你发专门的迷彩服和装备。这家梁爽姐去玩过,她说得打中帽子,就代表你被‘击杀’了,帽子上面会有提示。但是现在换了老板,我也就不清楚有没有改变这些了。” 姜烟看着几人,她存了几万块钱的定期,现在还有钱可以请他们去玩一次。 一般这种真人CS的场地里会有烧烤的地方。 “去吧!”干活儿就拉胯,吃喝玩乐就第一名的刘彻第一个响应,甚至直接开始确定游戏玩法:“我们这么多人,文臣武将都有,肯定是玩歼灭战!淮阴侯兵法如神,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带上卫青和去病了。” 说着,就拉住两个人往后退。 刘邦给气乐了,不服气的说:“统共就三个武将,你带走俩,你好意思?” “谁说我跟你一起?” 那头的刘彻还没说话,韩信先不乐意了。 “我与武帝一起。” 韩信双手环抱胸前,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刘彻阵营。 这下就显得刘邦有点尴尬了。 汉初三杰。 一杰跑路。 最后还是卫青站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如我过去吧。” 刘彻也知道,自己要是一口气霸占了三个武将,游戏就别玩了。 最后经过一番唇枪舌战。 终于定下了双方人员安排。 刘邦带着儿子刘恒,底下有卫青、萧何、张良还有张骞。 刘彻则带着自己曾孙子刘询,底下有韩信、霍去病、司马迁、霍光以及姜烟。 接下来就是等着明天一早出发,然后去观察地形。 到了第二天一早,姜烟刚推开门就看到自己家门口齐刷刷的站着两排人。 姜烟脚一缩,被他们这阵势给吓住了。 没必要吧? 出去玩个真人CS,这么激动? “你快点吧!卫青叫了车子,都在楼下等我们好久了!”刘彻见姜烟出来,等不及要带着人去打败刘邦,都不等电梯了,直接从楼梯跑下去。 “卫青叫了车?”姜烟有些意外。 她之前看卫青好像很安静的样子,以为他是对现代社会不太适应。 张良拿着一个保温杯,杯子上还印着书法协会的字样,慢悠悠的跟着姜烟一起等电梯。 “卫将军聪慧过人。听韩信说,他第一天来的晚上就已经会熟练用那个平板查询了。” 就是张良萧何他们都没有卫青适应得快。 字体一开始还要连蒙带猜。 是进入了书法协会才慢慢熟悉起来。 到了楼下,卫青不光叫了车。 还叫的是一辆商务车。 十三个人还空余了两个位置。 真人CS的场馆就在郊外。 门票通过后,姜烟因为只有一个人,更衣间不需要排队,换得最快。 还在门口整理腰带和帽子。 就见霍去病和张良先走出来了。 霍去病穿着迷彩,更显硬汉气质。 旁边的张良也没有被遮掩半点风姿。 如果说霍去病这么一穿,身上的将军气质愈发显现出来。 那张良穿着迷彩服,头盔抱在手里,脸上还被涂了几道油彩。 被遮挡了大半张脸,不仅没有折损他文雅的气质和精致的面容,反倒是突显了几分神秘感。 “我们两个先去观察地形!”霍去病的脸上也有油彩,只是和张良的效果截然相反。 姜烟愣怔的点头。 她也不是没在网上看帅哥。 穿军装的兵哥哥也看过。 可这两个人走出来,不光是五官上的赏心悦目。 还有散发的气质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看着两人走后,姜烟终于回神,忍不住啧啧两声:“难怪都喜欢拿你们当男主角素材!” 刚叹完,后面就传来一阵喊声。 姜烟眸子一眯,回过头看男士更衣间的方向:“又是你,刘彻!” 第27章 第 27 章 刘彻整理腰带, 出来的时候还嘴里叨叨叨个没完。 比起前面的霍去病,以及和刘彻一起出来的韩信。 只能说,皇帝都有点疏于身材管理。 胖肯定是不胖的。 但当你的旁边站着一个宽肩窄腰的硬汉, 尤其是穿着迷彩这样身形好穿出来就逆天帅的衣服对比下,刘彻就显得没那么有精气神了。 “信哥!我叫你哥, 你叫我陛下, 咱们各论各的!”刘彻搭着韩信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知道, 你肯定是想把高祖打得屁滚尿流, 咱们现在就好好商量个兵法计策。卫青那人的作战水平不弱, 但我们这边有去病,他是非常清楚卫青的作战风格。咱们这也算是知己知彼!” 韩信在旁边熟悉手里的“武器”。 这家馆用的是激光设备, 也没有“爆头”的设置,而是有配套的背心。 只要击中指定区域,就代表被击杀。 听刘彻说了那么多, 韩信将激光枪收好,沉默着看了刘彻许久。 怎么说呢。 他这几天在现代了解到一个词:基因! 刘家的基因是真的强。 都隔了这么多代, 还带着刘邦的影子。 无赖, 厚脸皮!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跟你是一起的?” 他对刘家人就没什么好感。 选择刘彻,只是因为没第三个选择。 但凡有第三个不姓刘的, 他就去那边了。 刘彻原地表情崩坏。 合着他不是可靠的选择,而是备胎? 不对。 备胎都不是。 姜烟本来还觉得刘彻闹腾。 现在看他原地呆滞的表情, 噗嗤笑出声。 韩信倒是很淡定,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对着刘彻说这些话会有什么大逆不道,上前打了个招呼,对姜烟说:“待会儿小霍回来, 我们再商量如何安排。你如果体力跟不上的话,就在大后方跟着,但千万别暴露。” 其实,按照韩信的习惯。 像姜烟这样的,只能安排去做后勤。 可这不是没有后勤嘛! 姜烟点头,她跟人家一比,确实什么都不会,不拖后腿就行了。 再说,她看着这两帮人也不像是单纯来玩一玩的。 或许张良几个是纯看热闹。 但韩信明显上头了。 到现在还在尽快让自己熟悉手里的激光枪。 不仅如此,衣服口袋里甚至装了他昨天就准备好的一张A4纸,还有铅笔,准备待会儿画个简易的地图出来。 刘邦那边的人到现在也只出来了一个张良,具体要做什么,大家还不清楚。 因为他们选择的是歼灭战,馆内负责人当然就安排的是“平原”地区,双方各自有一个“司令部”。 但双方从自己的司令部出发,在两个半小时内要将对方所有人“歼灭”。 先被歼灭的一方输。 也不知道这家场馆的经理哪里来的好眼神,仿佛觉得他们中间的火药味还不够浓。 给双方讲完规则后,还补上一句:“要不你们来一个放狠话环节?” 刘彻:……这就不要了吧。 刘邦一声冷笑,看着刘彻的眼神都和平日里看“乖曾孙”完全不一样了。 能够从小小亭长到一国帝王,刘邦本身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成就早已不用史书去详尽记载。 还需要他放狠话? 刘彻也没有因为刘邦的身份就认输。 和刘邦谈笑间带着肃杀的气势比起来,刘彻则是不怒自威,眼波流转间就带着帝王霸气。 “这,好像是不用了哈。”经理摸着络腮胡,看着这两帮人,总觉得他们和他从前见过的客人不太一样。 仿佛是真的要来这里打一场仗似的。 放狠话环节就这么结束,姜烟跟着刘彻这一边的人走。 他们胳膊上都绑着蓝色的布巾,代表蓝方,对面则是红色,代表红方。 “这是根据刚才小霍探查出来的地形图,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主要是几个掩体。”韩信带来的A4纸上已经标记好了掩体的各个记号。 随后画了几条线。 “霍光与司马迁在左右两侧干扰。” “好!”霍光点头,他也不是全然文弱的文官,而且这地方也不大,活动起来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司马迁也点头,就是有些无奈的指着自己眼睛,说:“但我年纪毕竟大了些。” 这是没办法的。 “这些都给你们。刘询也同司马迁一起。”韩信从自己腰上把那十几个彩弹都给了司马迁和霍光:“你们只要扰乱视线就好。” “小姜,你和刘彻在正面吸引注意。”韩信点着中间的几道掩体:“然后你们要装作打不过的样子,且战且退。最重要的是……” 韩信看向刘彻:“你们一定要表现出我也在的样子。”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要做出三个人的阵仗。 姜烟指着自己,不是说好她就在后方吗? 韩信看出了她眼底的意思,指着周围画了一圈,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是你看这多吗?” 就这几个人,他能怎么办? 姜烟干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点头:“放心,我肯定是可以的!” 刘彻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是兵法谋略还是明白的。 看了韩信一会儿,说:“诱敌深入?那你呢?” “我和小霍从两边各自想办法绕后。”韩信看向霍去病:“这你很擅长吧!” 霍去病挑眉,抬手掩在唇边,轻笑道:“恩。” 刘彻抬手,一声令下:“那我们现在就出兵!给对面看看,兵仙到底有多厉害!” 他被鄙视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又对韩信说:“你放心,我一定闹出来三个人的动静!” 他们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对面也在研究。 卫青想了一下,对刘邦说:“我那外甥喜欢打个出其不意,需要安排人在后方守着。” 刘邦很是欣赏的看了卫青一眼:“我也是怎么想的。韩信用兵,很是诡谲。还好人不多,人要是多起来,还真是麻烦。” 随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背心,与卫青商量:“不如我们就把所有的人平推过去,我们也到他们那边的司令部玩玩!” 反正顾头就顾不了尾。 倒不如直接冲出一个破局来。 “而且我猜,你那个外甥肯定会绕后。这也没有别的法子,说兵法的太可笑。”刘邦指了指周围,笑道:“就咱们这些人,再玩兵法也玩不出什么,就跟我直接冲杀过去。” 卫青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用兵法也要考虑人数和战斗能力。 对面的司马迁年纪都那么大了,要拼也拼不了。 他们这边,自己这边刘邦的年纪也不小。 玩迂回也够呛。 “我在后方,若是去病来了,还能拖住他。”卫青笑着看对面,他也有许久没有同外甥好好打一场了。 这段时间在现代,更是觉得浑身都松不开了似的。 正好借着这次活动筋骨。 刘邦是非常欣赏霍去病和卫青这对舅甥的。 很是高兴的拍拍卫青的肩膀,说:“那就有劳了!” 双方都布局好,对战一触即发。 随着开始的警声响起,由姜烟这边丢出去第一颗彩弹。 刘彻两只手抡得飞快,活似两个螺旋桨。 还真让他一个人丢出了两个人的架势。 姜烟在旁边都看呆了。 “愣着干嘛?丢啊!”刘彻见旁边的姜烟不动,还不忘提醒她。 “还丢啊?再丢,他们人来了我们怎么办?”姜烟指着前面浓烟滚滚,再丢下去,他们自己都看不清楚视线了。 “是差不多了。”刘彻也是第一次用这些,没想到一个彩弹能冒出那么多的彩烟。 现在前面的空地被遮掩了大部分的视线。 旁边的刘询三人也差不多停止了丢彩弹的动作,纷纷拿起手里的激光枪,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在一片彩烟的掩盖下,霍去病和韩信两人动作迅速。 一前一后的分别在两侧前行。 刘邦则带着所有人正面突围。 别看张良萧何跟张骞都是文人。 可这三个人,两个跟着一起打过仗,一个带着人探索西域。 要是真的没有一点武力值,才是怪事。 况且,六艺从周朝起,是到了科举制的出现才渐渐衰落下去。 毕竟,在科举出现之前,能够读书学习的,大多都是贵族。 也只有贵族,可以支撑起学生的六艺修习。 所以,包括刘恒在内,武力值其实都不差。 这么一群人向前冲,气势自然不弱。 左右两侧的司马迁霍光和刘询三人也纷纷瞄准射击。 姜烟和刘彻也按照韩信所说,且战且退,诱敌深入。 “不行!”刘邦只看周围,便猜出了韩信的意图,对张良萧何说:“你们之中一个人去后面帮卫青,我看韩信绝对不在前面。在前方的,应当只有刘彻和姜姑娘。韩信这是要牺牲他们!” 萧何不假思索,第一个站出来:“我去吧。” “好!那你小心!”刘邦看着前方,略有些可惜的说:“我那曾孙,没上过战场,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战场变化莫测!我们继续向前冲!” 浓烟下,刘彻这边的人也没有看到是否有人退了回去。 而在浓烟的后面,卫青和霍去病已经碰面。 两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激光枪。 “舅舅,也是许久没能同您打一场了!”霍去病把身上的背心干脆脱下来,活动着关节,眼底跃跃欲试。 卫青也一样,还不忘把拖下的背心整齐的放在旁边的草丛里,对霍去病说:“赢了就穿着背心往前走。” “好!” 舅甥俩对视,随后对战在一起! 第28章 第 28 章 “我靠!” 在监控后面的CS馆经理一口啤酒喷在了面前的键盘上。 看着屏幕里一招一式拳拳到肉,快到都出现残影的卫青和霍去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就知道! 自己的直觉肯定没错,这群人都不是一般人。 这么想着,经理赶忙拿出手机,又用另一只手操控键盘准备将这一幕录屏下来。 “段总,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太厉害了!是不是什么武术运动员?武英级的那种?” 经理其实就是上一任的CS馆老板,赔了个底儿掉,好在能找到一个“冤大头”,把整个CS馆转手了。 但也是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段总,让经理知道自己为什么做生意会失败。 都是做生意,人家就是能把生意玩出花儿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什么?我没找人去。” “可他们拿得都是免费试玩的门票,十几个人。”经理有些意外,目光再落向旁边几个监控屏幕的时候,又看呆了。 韩信已经和萧何撞见。 萧何虽然是个文官,但那也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哪怕做得都是后勤工作。 加上韩信也不屑用自己之长,攻萧何的短处。 两人各自在自己的掩体后面用激光枪试图将对方“杀死”。 对狙的样子像极了枪战电影里,明明只是僵持着,却让人忍不住悬起一颗心来。 段总沉默了会儿,似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对经理说:“是我另外一个店里的员工,还有别的事吗?” 经理听着那头的段总又打了个哈欠,讪笑道:“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之后,经理电脑上还在保存卫青和霍去病的那段打斗视频资料。 不仅如此,还有韩信与萧何你来我往的枪战。 看到最后,经理干脆也不录屏了,准备待会儿直接把这一段监控都剪辑出来。 “战场”上,萧何与韩信的对战已经结束。 萧何再厉害,在武力值方面还是敌不过韩信。 只是能拖住这些时间,足够刘邦带着人冲到对面大本营了。 卫青和霍去病也打出了结果。 打到中途的时候,两人都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短袖,露出两条结实的胳膊。加上腰间的腰带,愈发显得他们虎背蜂腰,腹部和胸膛的肌肉,衣服都遮掩不住。 最后在霍去病一个假侧踢下,最终以拳头打到了卫青脖颈处一寸,再近一点就能直接击退卫青为结局。 “不错!”卫青穿上外套,赞许的拍着霍去病的肩膀:“没想到不过几年,你如今的身手都比我好了!” 霍去病略带些小得意,但也只是会在卫青面前表露出来的喜色,说:“那也是舅舅教得好!就是不知道陛下他们如何了。” 卫青也很期待。 别看刘邦这边只有他一个武将。 事实上,刘邦的兵法谋略也不差。 只是和韩信比起来才不突显。 所以,真计较起来,双方差距不算太大。 那边的刘邦也确实以人数压制,加上刘彻带着姜烟且战且退,如今抬头都能看到对面的司令部了。 “成败在此一举!”刘邦带着张良就准备冲进去。 冲过来的路上,张骞和刘恒就已经“牺牲”。 不过,他们也把刘询和司马迁霍光三个一起“带走”了。 刘邦推测,萧何肯定不是韩信的对手。 卫青和霍去病也不清楚。 好一点,卫青赢了,他们都是三对三。 若是差一点,便是二对四了。 他们只要冲上前去将刘彻和姜烟解决,局势就又变回了二对二。 而且,司令部的位置易于隐蔽,易守难攻。 张良也是一样的想法。 两人丢出他们放了许久都没有丢过的彩弹。 刘彻带着姜烟躲在司令部,看到彩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对姜烟说:“别管其他,闭着眼睛就扫射。” 姜烟点头,头一次觉得真人CS沉浸感这么浓厚。 好像自己不卖力点真的要死了一样。 就在刘邦带着张良冲上高地的时候,霍去病从身后的浓烟中冲出。 外套都他系在了腰上,好似披风一般。 手中的激光枪对准刘邦的后背就打了过去。 与此同时,韩信也冲了出来,一枪击中张良。 “哈哈哈!”刘彻高兴得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嘚瑟得不行:“看,还是我这边棋高一着!” 对面的四张脸看着刘彻,表情不一。 刘邦是撇嘴笑得滑稽,张良低头抬手也是在掩饰笑意。 霍去病表情尴尬,韩信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枪丢地上,干脆坐在旁边喘着粗气。 “干什么?”刘彻不乐意了。 大获全胜啊! 这还有什么臭脸摆的? 姜烟在背后伸手戳了一下刘彻的肩膀:“你要不要看一下你身上的背心?” 刘彻满不在意,低头说:“看什么?又什么……” 背心那个用来放烟的地方,此刻正飘着最后一点彩烟。 只是因为刚才周围的彩烟都太浓了,刘彻这才没有注意到。 也不怪韩信生气。 从游戏规则上,的确是刘邦输了。 可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从前。双方的君王都没了,就算姜烟、霍去病和韩信还在,其实也和大败没区别。 刘彻仔细想了一下。 好像就是自己在扫射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一个肩膀。 而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被刘邦抓住。 一枪就带走了刘彻。 “曾孙,战场变幻莫测,战机更是稍纵即逝。不要轻敌!”刘邦哈哈大笑,仿佛赢了的人是他。 刘彻没想到,姜烟都没掉链子,最后反倒是自己出了岔子。 “行吧!”刘彻垮着脸。 他们玩了这一场其实还剩余很多时间,只是也没那个心情再来一次了。 一行人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在场馆的露天烧烤。 和姜烟去过的露天烧烤自助不同,这家场馆的自助人均消费不高。 价格也只是比外面稍微贵了一点点。 毕竟,人家这边都是直接从冰柜里拿出来串好的。 肉片也都是切好了。 蔬菜看着也很新鲜。 “这不就是炙肉?”刘彻还在因为自己搞砸了这一仗憋闷气。 在这里他反正不是皇帝,直接释放天性了。 对姜烟说:“今天这也不公平,按理说就是我赢了。” 姜烟好笑,和张良一起准备烤肉吃的蘸料。 见刘彻苦着脸不服气的样子,憋着笑说:“我们也没说你输了。” 就没人跟刘彻说“你输了”这三个字。 是刘彻自己转不过弯来。 刘彻:…… 姜烟看刘彻也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这些天下来,她也看明白了。 这一行人对比下来,就属刘彻是真的金尊玉贵。 出生便是皇子,十六岁继位后,虽然在窦太后的权势打压下憋屈了几年,可相比其他人,刘彻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了。 否则也不会养出晚年好大喜功的性格。 刘邦成为皇帝之前就是个亭长,当亭长之前还只是平头百姓。 刘恒虽然也是皇子,十岁不到就封王。 他被召去当皇帝的时候,那一路是真的战战兢兢,见到了玉玺,到了城门下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刘询就更不用说了。 从小在诏狱长大,后来更是混迹于市井。 卫青小时候当过骑奴,张良虽是贵族之后,却也隐姓埋名过一段时间。 所以,刘彻始终都带着他的皇帝架子。 能够跟姜烟他们平起平坐,不过是因为他身处的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再也容不下皇帝了。 他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这么不乐意的话,那你可以去玩个游戏。”姜烟也不指望刘彻能给她赚钱,消停一点就好。 “我知道一个游戏。基建争霸类的,玩家最初可以领到一片土地,在上面耕种或者建房子都可以。然后积累身家,再慢慢扩张。主打基建或者争霸,就看自己对游戏账号的发展规划。” 姜烟知道这个游戏,也是身边有人在玩。 不过,她朋友大部分玩的都是基建风格。 中国没有人能拒绝可以可以种地建房子,打造世外田园的游戏。 倒是有不少外国玩家当争霸游戏玩。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回去给你买一台电脑,注册账号。”姜烟前两天把视频网站上的钱提现了,买一台配置一般的电脑还是没问题的。 “好啊!”刘彻翻动着手里的鸡翅膀,高兴得连连点头。 只要不出去工作,他就浑身舒适! 一旁的张良把准备好的蘸料用干净的小刷子轻轻扫在几个小碟子里,目光在姜烟和刘彻身上游移。 他弄不清楚什么是“系统”。 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系统找的不是姜烟,而是其他人,都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姜烟熟悉他们,却又不会畏惧他们。 对于皇权,她没有丝毫忌惮的想法。 与刘彻相处的时候,倒是时常因为刘彻跳脚。 可姜烟大度,不愿意跟刘彻过多计较。 刘彻也不是心里没数,有些事情点到即止。 “若是武帝陛下当真对那个游戏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做主播。”张良内心无奈。 刘彻毕竟是刘邦的后代,就当他这个长辈,照顾一下后辈吧。 “我听说现在有游戏直播,陛下不如试试做主播。说不定,还真能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接下来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难道您就打算日日这么荒废下去?” 张良也是苦口婆心了。 刘彻也没想过自己这样浪荡一个月,打算过两天跟着卫青或者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 只是如果有张良说的办法,那更好啊! 姜烟也没反对。 她推荐的那个游戏现在是热门游戏,还有不少流量热度,也不是不能试试。 一行人在露天烧烤区吃了个饱,打车回去的路上姜烟还给刘彻买了一台电脑。 虽然是二手的。 刘彻还是高高兴兴的回去就开始按照姜烟说的注册账号,很快就开始玩那个游戏了。 与此同时,最后一次幻境,也要开始!:,,. 第29章 第 29 章 因为前面两次都不受自己控制,第三次姜烟也没有再要求自己控制幻境。 而是直接把控制权交给了霍光和刘询。 只是,姜烟也没想到,自己刚进入幻境,看到的竟然是老态龙钟的刘彻。 刘彻似乎病了,躺在床上意识有些混乱。 隔着屏风,姜烟还听到刘彻嗓音沙哑的低声喊着:“据儿……卫青……卫青……去病……” 霍光从屏风后退出来,倒退了几步后,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宫殿,霍光看向还在里面的姜烟:“姜姑娘,走吧。” “自下了轮台罪己诏后,陛下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霍光神色也有些惘然。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好似自卫青大人去世后,许多事情就飞快的向前走。 快得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巫蛊案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是被构陷,可自己没说话。 那时的皇帝,要听得也不是真相。 “太子已死,陛下的人选已经很明显了。”霍光叹气。 他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托孤大臣。 从前第一次经历的时候,霍光只觉得激动。 “我年少时跟着兄长来到长安。长安锦绣繁华,绝不是河东可比的。因为兄长,我才能遇见陛下,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 霍光走出未央宫却没有回家。 而是带着姜烟走到了郊外。 周围荒草遍地,秋风萧瑟,愈发显得霍光的背影孤寂。 “太子一案时,我曾想过要不要帮忙。” 他知道兄长与卫皇后的关系亲密,也知道兄长与太子之间亦是颇有感情。 只是,霍光犹豫了。 在他犹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自己是不愿意的。 太子一派就算是起势,也不会重用自己。 他不要一直活在兄长的照拂下。 他不要走出去,旁人都在背后悄悄指着他说:“看,那边是冠军侯的弟弟。冠军侯去世后,陛下便极为照付他了。有个那般的兄长,真是让人羡慕啊!” 霍光握拳,广袖用力的甩开,在空中扫出一道猎猎风声。 “我出入宫禁几十年,从未犯过任何错。为何都认为,我有今日是靠着兄长的余荫蔽佑!” 霍光看着前方,身体紧绷。 随着一轮红日落入山间,天地间的光缓缓退散,夜幕追寻着光吞噬,天空的颜色瑰丽绮艳。 最后一线光芒被吞食,霍光的背影也缓缓松懈下来。 “可如今,我已经足够证明,我有能力。我不是靠着兄长才有此成就。托孤大臣!”霍光眼底猛地迸发出藏了许多年的野心。 他在汉武帝身边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从来都不敢犯下任何错误。 他的荣光,都是他挣来的。 心中始终不忘兄长的提携之恩,只是再也不想活在兄长的荣光下。 姜烟看着他,却没想过霍光会有这样的想法。 围绕在霍光身上的词,是忠奸难辨,是权倾朝野。 后世,权臣谁能做到霍光这般? 皇帝的位置都由他来决定。 甚至还能掌控皇帝的后宫,让皇帝看着他的脸色。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对大汉,对百姓却又是负责的。 周遭画面一变。 还是之前的大殿。 只是这一次,刘彻靠在床边,强撑着精神,说话断断续续,却又带着属于他的威严霸气。 年轻时候的刘彻,绝对没想到老了之后的自己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子刘据死后,刘彻根本想不到还能有谁继承这个位置。 三子刘旦,空有野心,却无能力。 四子刘胥,也绝非明君之相。 五子刘髆…… 刘彻难以控制的轻嗤一声。 若非为了他,李广利和刘屈氂又怎么会做出诬陷太子一事! 他老了。 管不住底下的儿子。 也被蒙蔽了双眼。 若是从前,谁敢在他面前这般算计? 他的据儿…… “朕赐此图给你,可知是何意?”刘彻命人将自己准备的图送到霍光面前。 周公辅成王! 周武王去世后,幼子成王继位。周公是周武王的亲弟弟,多年来安内攘外,辅佐成王,奠定“成康之治”。 最重要的是——周公不慕权。 待成王长大后,便将手中权利尽数归还成王。 汉武帝刘彻要的,是如周公这般的托孤大臣。 “臣明白!”霍光跪在地上,额头扣地。 在刘彻看不见的地方,霍光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他知道。 自己的机会,到了! 姜烟看着这一幕。 心中五味杂陈。 现代那个活蹦乱跳惹人嫌的刘彻。 之前的幻境里雄心壮志的刘彻。 原来也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帝王,也逃脱不掉老去和死亡。 刘彻抬手,示意霍光离开。 只是在霍光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刘彻的声音:“让人将弗陵带来。” 霍光微不可见的低笑。 他没有猜错。 陛下那些孩子中,只剩下年纪最小的六皇子有继位的可能。 与之前那些人的幻境不同。 霍光只给姜烟看,他想给的。 至于那些小心思,除了最开始没有适应幻境,在姜烟面前流露了真心感情后。 之后便再也没有给姜烟看过有关他内心的一丝一毫。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姜烟追上霍光:“从来都不肯让别人看见你心里所想,所思。” 霍光走在楼梯上,突然哈哈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姑娘,我不是兄长,也不是卫青大人。更不是司马迁和韩信他们。” 霍光摇头,双手揣在袖子里,缓步朝着前面走去。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托孤后要做得是什么。 大汉经过了几十年的对外出征,国库空虚不说,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还有隐瞒人口的事情时常发生。 整个大汉像是一台烧干了油的发动机,不堪重负却还要继续的往前走。 难吗? 难,也不难。 陛下罪己诏后,已经在让大汉缓下来,再次积蓄起来。 霍光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将陛下的决定贯彻下去。 他看向姜烟。 知道这个与他们有两千年相隔的姑娘十分仰慕兄长,所以霍光对姜烟的态度也不错。 “兄长与卫大人是陛下倚重的重臣。可就算如此,陛下重用兄长的时候,也会卸下卫大人身上的权利。”霍光看得十分清楚。 他在这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看。 看着王庭里的人你来我往,看着朝堂上的人尔虞我诈。 “司马迁、淮阴侯、张骞,他们所求的与我都不一样!”霍光骄傲的往前走,身后的宦官捧着汉武帝刘彻刚才赐给他的那张画。 “我要当周公那般的重臣,名垂千古。” 霍光走在前面,那是一条宽阔却崎岖的大道。 他在上面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在他的身边,先出现了三个身影,他们一同向前。 随着一声厚重的钟声,整个天空都灰白了。 姜烟猛地回头看。 未央宫好似被一片哀伤包裹。 那个靠在床榻边努力打起精神的暮年帝王出现在姜烟的面前。 她看着刘彻逐渐变得年轻,茫然的从未央宫走出来。 抬头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什么,兴高采烈的朝着前面奔跑。 前方。 是他的太子、卫青、霍去病…… 姜烟深吸一口气,继而跟上霍光的脚步。 与奔跑着的刘彻,擦肩而过。 霍光领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走进未央宫。 这是两代帝王的交替。 是大汉走向更辉煌的昭宣中兴的第一步。 也是霍姓家族将在大汉时期崛起,就此盘踞几十年的开端。 姜烟追上去。 可此时的霍光已经全然顾不上她。 拥有权利的滋味令人迷醉。 随着托孤重臣之一的金日磾去世。 霍光一边要扶持汉昭帝,一边又要与上官桀、桑弘羊斗争。 姜烟看着霍光在权利欲海沉沦,看着霍家一步步走向显赫,他也独揽大权。 曾经的政敌一个个倒下,新的政敌又会出现。 她却想起了那个在绮丽天空下,放松肩头的霍光。 说要成为周公的霍光。 姜烟后退两步。 他成不了周公。 反倒是因为废天子一事,与伊尹并提。 这座未央宫,来过一个踌躇满志,剑指西域的英武帝王。 也来过一个年幼,身不由己,却依然一心为民的幼帝。 更是来过一个被称为“史上最荒唐”的一十七天的皇帝。 霍光在设计废黜刘贺的那一刻,权利的刺激在他身上达到了最高。 姜烟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走过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认不出此时的霍光了。 反倒是霍光,在废黜了刘贺之后,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走到姜烟面前。 “姜姑娘,愿意再走一走吗?” 姜烟颔首,眼神复杂的跟着霍光。 和之前一样的路。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处山崖边多了一个亭子。 霍光站在亭子里。 他头顶再也不是瑰丽的天空,而是打造仔细精美的凉亭。 “姑娘如今是怕我了?”霍光觉得好笑。 姜烟不畏惧刘邦,不畏惧刘彻。 反倒是害怕他这么一个臣子? 然后,他看见姜烟点头。 “恩。怕了。”姜烟走出凉亭:“看着一个人变成自己陌生的样子,如果朝夕相处,或许不会发觉什么。可是我不是。” 姜烟的视角,是看着霍光一步步走向权臣的。 人是复杂的。 到了这一刻,霍光不再需要向谁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的能力,是保护整个霍氏家族。 “陌生又如何?”霍光面色一肃:“我无愧先帝,无愧陛下,更无愧于大汉。” 他也走出凉亭。 与当日一样,广袖在行动间扫出猎猎风声。 “上官桀要与皇室关系更亲近,那孩子虽然也是我的外孙女,可她姓上官,不姓霍!金日磾死了,形势发生变化,我当然要自保为上。” 霍光知道,自己今日废黜刘贺。 他曾想要与周公一般的理想就此遥不可及。 既然如此,那他就当让皇帝都必须退避三尺的皇位之下第一人! “他们要杀我,诬陷我。若是我不小心谨慎,坟头草早已三尺高!” 霍光嘶吼着。 武将战场刀剑无眼。 可那朝堂上却是比战场更凶险万分。 稍有不慎,死得不是他一个。 而是整个霍家。 “我要做到,就是皇帝也必须善待我,敬重我。如此这般,霍家才是安全的。” 所以,他要一步步走到最高。 所以,他在朝堂杀人不见血。 所以,他要以刘贺立威! “不过也不要紧。”霍光长舒一口气,对姜烟笑:“许久没有人听我说这些了。说出来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旁人都看他权势滔天。 却不知他梦里都是满门挂白,血迹流到他家门口的台阶上。 “霍家,还有一条路。” 霍光眼睛弥漫着水汽,苦涩一笑:“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借兄长的光!” “可我不悔。” 当不成周公。 他就当霍光,当他自己。 “往后,不会再有第一个霍光。” 霍光看着山崖之下,仿佛在看后世的那些人,骄傲且自信的说:“他们当了‘霍光’,也只能学我的形,学不到我的骨。” 在进入幻境之前,姜烟对霍光的印象非常扁平。 只是现在看,霍光是矛盾的。 明知道当了权臣,结局定然不会好。 可他做的事情,除了对皇帝的威胁外,桩桩件件利国利民。 他要皇帝动他不得。 要皇帝哪怕在他死后,也指摘不得。 事实上,如果不是霍光的妻子,他真的做到了。 “说了这么多。”霍光随意的拭去眼角的水光,指着未央宫的方向,说:“他来了。大汉的新希望!” 姜烟不再沉浸于霍光的情绪中,而是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未央宫迎来了新的主人。 一个尚在襁褓时,就被送入官狱。 在市井中斗鸡走马,梦想是当游侠的皇子。 带着他的平民妻子,与年幼的长子,走入了那座未央宫……:,,. 第30章 第 30 章 姜烟曾以为, 她进入幻境时看到的会是刘询在皇帝的龙椅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却不想。 在未央宫的一处偏殿里,柔美的女子抱着孩子。 在她身后, 是一个穿着帝王冕服的男人。 男人皮肤略黑, 眉眼却满是这个未央宫中所没有的生气。 搂着妻子看她怀中睡着了还在吐泡泡的儿子。 又嫌弃头上的冕冠麻烦, 干脆摘了下来, 动作随意的放在一旁。 “平君,你放心。这天底下,只有你是我的皇后。”刘病已长了一双和刘彻一般的凤眼。 只是刘彻的眼底更多的是皇权, 而刘病已的眼中还带着朝气蓬勃,和对眼前女子的爱意。 许平君靠在丈夫的怀里,轻轻摇头。 她不懂什么是朝堂政治,却知道大司马霍光权倾朝野。 也不懂皇帝是如何确立,却听说过, 被赶走的昌邑王,不就是霍光联合群臣所为? 她不在乎当不当皇后。 只期盼一家平安。 刘病已却不吭声,面容是志在必得。 “我的妻子很美, 对不对!”刘询站在姜烟身后。 他和刘彻刘邦他们都不一样。 没有自己沉浸在幻境, 受幻境影响。 而是让姜烟看到他记忆中的一切。 许皇后并不是最美的, 这一点姜烟非常肯定。 但从刘询怀念的神色中,她第一次读懂了,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世上有百媚千红。 刘询眼中, 只有许平君。 他们静静的看着那一家三口许久, 之后更是跟随着刘病已走出偏殿。 这些时日, 朝堂上因为皇后一事几番争论。 可争论也不过是走走过场。 谁人不知? 这皇后之位早就有了人选,便是大司马霍光之女——霍成君。 只是,今日这位年轻的皇帝没有再为皇后之事争吵, 而是下了一道诏书——寻故剑。 “朕流落民间时曾有一把剑随身携带。把那剑与朕日夜相伴,片刻不曾离身。只是入宫后却不慎遗失,望诸位大臣良将为朕寻找这把剑。否则,朕当真是日夜寝食难安,心中怀念非常。” 他淡淡的说出这些,目光对上立于朝堂最前端的大司马霍光。 两人目光交汇,好似要迸发出火花,可又在年轻帝王的浅浅微笑下抹去。 年迈的霍光看着高位上的人,几十年来事事成竹在胸的得意似乎被撼动了几分。 他曾以为这个长于民间,毫无根基,又有谋逆太子为长辈的年轻人是个好掌控的。 到现在霍光才隐约意识到,他看走眼了。 大殿外,刘询带着姜烟往外面走。 他不愿意多看这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好似说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转三圈。 “你当时就没怕过吗?”姜烟也觉得在刘询身边很放松,对于故剑情深这件事,她真的很好奇。 有刘贺这个前车之鉴,刘询竟然还敢挑战霍家? “我是天子,是帝王。”刘询背对着身后的正殿,里面的声音已然听不清晰。但那扇门黑洞洞的,仿佛要将人吞噬其中。 “若是连自己妻子的人选都要受制于人,听从一个臣子的话,那我之后想做的事情都会受到更多的阻力。岂不是,君非君,臣非臣?” 况且,刘询确定,霍光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与自己闹翻。 霍家已经权倾朝野,如烈火烹油。 民间也早有传闻,孝昭皇帝至死也没有子嗣,就是因为霍光干涉后宫。 若是他不说也就罢了。 可他如今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霍光还不依不饶,事情可就都变了。 皇帝不忘旧人,糟糠之妻不下堂。 大司马霍光仗势欺人,逼迫皇帝立他的女儿为后。 霍光不会这么做的。 “权利,会让人沉浸其中,迷失自我。但权利的背后是万丈悬崖,跌落下去就是尸骨无存。霍光会稳稳的站在悬崖边。” 刘询十分确定。 “只是霍光……”刘询咬着牙,似是想起了什么,左手握拳重重的捶在旁边的柱子上。 他为妻子拿来了皇后之位,以为哪怕前朝会让他精疲力尽,可到了椒房殿,就如同从前回家那般。 一家人在未央宫里与当初无异。 殊不知。 皇后之位却成为了妻子的催命符。 那日明明艳阳高照,可姜烟还是觉得整个未央宫都冷得很。 刘询站在椒房殿外没有进去。 他们都听到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悲戚声。 殿外的刘询也红了眼睛,抬手掩住眉眼,转身离开。 姜烟左右看看,还是转身进了椒房殿。 她觉得,此刻的刘询应该是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舒缓情绪,而不是她跟在身边。 椒房殿内,当初那个柔美的女子面若金纸的靠在丈夫怀中。 两人双手交握,好像这样就不会分离。 “……你去完成你的抱负,当大汉的君王。像你从前见到民间不平事的时候跟我抱怨的那样,惩奸除恶,当个好皇帝。” 许平君一直都知道丈夫是雄鹰,有鸿鹄之志。 这几年,要平衡朝堂,与霍家周旋,还要推行明政。 她不想再做丈夫的负累了。 男人紧紧搂着妻子,感觉到妻子的呼吸越来越弱,愈发紧握着妻子的手。 “你慢些走。”男人轻声呢喃,如他们帐中耳鬓厮磨时的语气:“在南园等我。” 姜烟在旁边看着。 世人传颂长恨歌,可她却觉得故剑情深,南园遗爱像是政治的金砖中艰难开出的一朵芙蓉花。 刘病已跟着许平君一起离开,留在这座未央宫的,是刘询。 之后的刘询,在妻子离世的打击下迅速成长起来。 刘询知道,害死妻子的人究竟是谁。 他更明白,现在不是对霍家下手的时机。 于公,霍光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 虽功高震主,却也明白他不会以霍家取代刘汉天下。 更何况,霍光这么多年谨小慎微,就连废刘贺都是联合诸位大臣,再由上官太后之名行事。 刘询就算想要因为皇后的事情问罪霍家,也要考虑霍光倒下后,自己能不能控制好整个朝堂。 于私,他是由霍光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是孝武皇帝的托孤大臣。治罪霍光,对他的皇位稳定也会产生影响。 刘询重振旗鼓,压下内心对霍家的恨意,将自己投身于皇权之中。 姜烟站在大殿的角落,看着刘询大胜匈奴,节俭自身,惠济万民。 看着他戴上面具,笑着将霍成君立为皇后,虚假得好似从前那个抱着妻子痛哭的男人不存在。 在一片平静中,刘询等到了霍光的离世。 “我以为,我会很痛快。”不知去那里平复情绪的刘询再次出现。 看着跪坐在桌后,得知霍光死讯却久久不曾有反应的自己。 “霍光死了,我也可以真正当稳这个皇帝。但那一刻,我能想到的竟然都是霍光这么多年来为大汉天下付出的心血。” 对帝王来说,霍光不是一个好臣子。 但对大汉天下,他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致。 他是天下第一的权臣。 也是大汉从满目疮痍,几乎十室九空的地步走到如今安居乐业的能臣、功臣。 刘询捏着手里的布帛,死死的捏着。 一如当年他紧握着许皇后的手。 “后来我才真正清楚。我认可霍光的政绩,又忌惮他的权势。没有皇帝可以容忍自己整日如芒刺背,战战兢兢。” 所以,刘询给了霍光天子之礼的葬礼规格,让剩下的霍家人在这般荣耀下内心迅速膨胀起来。 嚣张跋扈、藐视天威。 这一次,再也没有第二个霍光提醒那群人。 刘询冷眼看着霍家人上蹿下跳,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悬崖之下。 就像当年,霍家人冷眼看着许皇后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日日服毒。 姜烟看着,呼吸都变轻了。 天空也整个灰暗下来。 刘询站在她身边,低笑几声:“我本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之前害吾妻,之后害吾子。霍家,欺人太甚!” 随着刘询的低喝,前方那个男人也将手里的布帛重重掷于地面。 窗外,电闪雷鸣。 未央宫外是霍家人的哭声震天。 鲜血染地三尺。 那个在戾太子刘据死后开始崛起的霍氏家族,终结在戾太子之孙手中。 饶是霍光死前为霍家殚精竭虑,终究是一场浮华烟消云散。 随着霍家的轰然坍塌,刘询的手段逐渐显现。 废皇后、立婕妤王氏为后、改名讳、降盐价、几次大赦…… 桩桩件件,为自己,也为天下。 “我自小在民间长大。”刘询带着姜烟走出未央宫。 他其实不喜欢这座华丽的宫殿。 年少时,他最想要当游侠,游历天下。 两人周围的风景快速变幻。 有乡间耕种的农民、坊市里做生意的小贩、街角玩耍的小孩、郊外纵马的贵族子弟。 “百姓要什么,我当过,我清楚。说多做多,不如他们填饱肚子,今日知道明天该吃什么,不愁米粮下锅。” 刘询伸手抚过饱满的麦穗,带着姜烟一路走过农田,走过山间。 他们身边路过了扛着锄头的农民、背着扁担的商贩、举着风车头顶总角摇摇晃晃的小孩。 还有疾步行军的军队。 浩浩荡荡,直奔西域。 汉武帝时期,霍去病的封狼居胥打断了匈奴的骨头。 可骨伤总有恢复的那天。 汉武帝晚年,赵破奴被俘,两万骑兵死在边境线。李陵率领的荆楚猛士遭遇八万匈奴兵,最后无奈投降匈奴。 最后一次,更是因为巫蛊之祸的遗端,致李广利在战场心神大乱。 最终,数万汉军将士惨死边关,无数大汉百姓家不成家。 而这一切,最终在姜烟身边这位帝王的手中终结。 刘询在位期间,曾与苏武出使匈奴,却一同被扣匈奴十九年的常惠,领兵几次北战匈奴。 姜烟看着那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校尉,面容也是饱经风霜。 只是眸子愈发漆黑。 一恍惚,姜烟周围的幻境又回到了未央宫。 这一次,坐在皇位上的不再是幻境中的“刘询”。 他穿着属于帝王的冕服,皮肤不似当初那般略黑的模样。 端坐在高位,目视前方。 他的眼前早已不是立于群臣之首的霍光,而是广袤的大汉天下,是边境的西域。 “设,西域都护府!” 随着这一声令下,好似山崩地裂。 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从此,西域一带正式纳入大汉版图。 这个数百年来不断侵扰边境,饱受匈奴之苦的土地,正式归入大汉。 西域三十六国,真正归附。 第一任西域都护由郑吉担任。 至此,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 大汉威名震慑四方。 姜烟站在殿门,看着前方的刘询。 冠冕遮住了他的眉眼,可迸发出的帝王威势让姜烟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随着冠冕下的帝王唇角缓缓勾起,幻境结束。 —— 姜烟从幻境中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刘询,姜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世人津津乐道着秦皇汉武。 又有几人知道? 曾长于民间,斗鸡走狗的谋逆太子之孙,却犹如驯马高手,将狂奔到眼看直冲险地的大汉拉回巅峰。 让他们现在熟知的新疆一带,早在两千多年前,就与华夏交融。 刘询也注意到了姜烟的眼神,只是淡淡一笑,朝着她略有些活泼的眨了眨眼。 “姜姑娘没事吧?”刘彻从隔壁过来,看到姜烟回不过神来的样子,看看对面的刘询,乐了。 “我就说,那幻境太真实了。我都会陷入其中,别人也会很正常。” 然后拍了拍刘询:“给姜姑娘道个歉。” 说话间,十分自然的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哼着小调去了隔壁。 “他刚才是不是拿了我这边的饮料?”姜烟神色漠然,对某人的没脸没皮是深刻体会到了。 霍去病几人都去工作了。 只有刘邦还在。 这些天,也不知道刘邦喝了多少奶茶。 插着兜过来的样子跟他的好曾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来了?”刘邦先跟刘询和霍光打了招呼,又走到姜烟面前,不好意思的笑了几下,说:“那个游戏挺好玩的哈!” 第31章 第 31 章 姜烟眯眼, 一眼看穿了刘邦的小心思。 “你也想要电脑了吧!” 刘邦搓着手,嘿嘿笑。 他现在毕竟是靠着姜烟吃喝,每次提出要求的时候总归是有些害羞的。 他可是开国皇帝! 只是,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也不是不想工作, 人家嫌他年纪大, 这有什么办法。 三次幻境结束, 姜烟心情还不错。 第一次的幻境剪辑得差不多了,再给她一周时间剪辑后面两期的就好。 而且,系统刚刚提示她, 第二个月的收益还挺可观的,只是现在还不能收到来自未来那边的评论。 单看点播观看后的收益,上次《秦剑》的视频和采集的数据应该是在未来引起不小的关注。 姜烟在这边世界上传的网站效果也不错。 因为暂时只有一个视频,热度也仅是在网站内又热度,并没有到出圈的程度。 只是考虑到总还会有其他人来, 谁知道会不会再需要买一台电脑。 姜烟思索片刻,倒是没有将钱给刘邦,而是转而交给了萧何。 刘邦也不在意这些, 只要把电脑给他就行了。 看着曾孙在游戏里集结人马, 不过一天的时间, 就让他从账号一穷二白混到了一个小寨子的二十人头目。 刘邦也眼馋了。 上次在CS馆里都没有玩过瘾! 此刻的姜烟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把钱转账给了萧何,又备注了是给刘邦买电脑的, 便一头钻进了房间里开始剪辑。 按照姜烟之前在电视台做的企划, 整个节目的配乐肯定不止三首。 只是她现在依然囊中羞涩, 只好把上一期《秦剑》的三首配乐在这一期的《星汉》继续用了。 因为有三次幻境,哪怕有系统帮助,姜烟这一期的内容剪辑完成也已经是一周后。 这一周的时间, 对面那群人倒是没怎么来找她。 他们都不是等闲之辈,在习惯了现代社会的基本秩序后,要融入进来并不难。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姜烟端着微波炉热好的牛奶,穿上毛绒绒的睡衣。 她在房间里剪辑的这一周,寒流到达南方区域,温度骤然降低。 开始剪辑的时候,姜烟还穿着春秋款的家居服,几天过去,已经换上了冬季款。 对面的房门没有关,隔着门板姜烟都能听到里面的激烈争论声。 “若是今日不打,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主战!”这是刘彻的声音。 “对方从游戏刚进入市场的时候就组建了那个联邦,实力雄厚。若是正面对抗,我们的胜算很小。我不打算和平了事,但也坚决不同意临时作战。”这是刘询在说话。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要想清楚怎么打。我们还是不清楚对面的情况,得想办法让几个斥候去探查一下才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刘邦说话的时候还发出吸吸溜溜的声音,姜烟可以肯定,他又在喝奶茶。 大概是古代糖产量低。 哪怕是皇帝,对高糖食品也毫无抗拒。 “玩什么这么热闹?”姜烟好笑的推门进去,然后就看到自己之前布置的客厅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网咖。 不说张良萧何那几个在书法协会风生水起的,就连在射箭馆工作稳定的霍去病都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的看着电脑屏幕。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国家大事。 四个皇帝忧心忡忡,三个将军严阵以待。 萧何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张良旁边一台打印机咔咔作响,一张游戏的地形图很快被打印出来。 姜烟眨眨眼,又不觉得这里像网咖了。 这分明是个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 “你们……”姜烟声音有些发抖,她只是去剪辑视频一周,这一周内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些人怎么都这个状态? 火药味十足。 “嘘!”司马迁相对来说没什么事情做,最多就是联络人,发个通知什么的。 放在古代,那就是个文书工作。 “姜姑娘有所不知,您闭门工作的第四天,陛下就在游戏里遇到了个硬茬子。” 刘彻当打工人是不怎么样。 但是在姜烟推荐给他的那款基建争霸游戏里却出乎意料的顺畅。 本来开局每个人都只有两亩地和一袋种子。 刘彻愣是用这两亩地和一袋种子拉拢人心,很快就成了二十人小队里的“老大哥”。 尝到游戏乐趣之后,刘彻更是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这个游戏上。 第一天收服小弟,第二天就肝成了一个小城邦。 加上第二天还有刘邦作为盟友,两人很快就在游戏上风生水起。 这款游戏这半年来热度不低,有人在世界频道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动向,还有人专门针对他们的行动录像上传视频。 只是这样的局面维持到第四天,刘邦也经营成了小城邦,还把张良萧何也拉过来玩游戏。 韩信此刻倒是坐在姜烟面前,看着电脑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韩信眼底的杀意。 “后来,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司马迁觉得绕口,慢慢道:“美……合众国。那边的玩家过来欺负人,连着掀了几个城邦,还一把火烧了不少粮食。陛下和高祖知道后,就拉着我们过来,又联合国内玩家。现在这个游戏上国内三分之一的玩家都把大部分的资源交到了陛下和高祖手里,准备与对面决一死战了!” 姜烟听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刘彻他们没有在现实世界搞事情。 倒是在游戏世界里吹响集结号,准备来一场世界大战? 不过想想,就烧了其他玩家城邦粮食这一点,是个中国玩家都忍不了。 粮食招你惹你了?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姜烟忍不住问,还顺道把手机打开准备看看游戏论坛上的情况。 “敌众我寡。”韩信紧盯着电脑屏幕,语气有些沉重的说:“对方拉来了好几个国家的玩家,那群人都是老玩家,平时就一起做任务。这一次,可能是故意的。” 韩信才不相信什么意外冲击城邦。 游戏世界的地图很大。 这个基建游戏是按照各国的地图划分,对面可是在游戏里坐船过来“不小心”冲击城邦。 游戏上的矛盾其实也很现实。 中国区玩家比起纷争,直接把这个游戏当种地游戏玩了。 然后再有另外一批玩家当经营类游戏,将这边的资源倾销到了对面。 对面不愿意花钱买了,干脆直接来抢好了。 姜烟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禁冷笑连连。 张良也注意到了姜烟到来,打过招呼之后说:“这些电脑都是我们凑钱一起买的,姜姑娘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姜烟摆手。这么刺激的游戏,她不参与都说不过去了。 切换微信页面给张良又转了八百块钱:“祝你们旗开得胜!我等着你们胜利的好消息。这八百块钱就当我的夜宵资助。” 张良也不跟姜烟客气,笑道:“那就多谢姜姑娘了!” 确定他们都好好的,姜烟便回了自己家。 那个游戏她都没怎么玩过,倒是论坛上针对这次的事情炸开了锅。 像这样与外国玩家有矛盾的情况,在游戏区也没少发生。 可如同这次一般声势浩大的,却是少之又少。 看了几眼论坛,姜烟就在房间里把新视频上传。 上传的同时,顺手打开了《秦剑》视频的评论区。 《秦剑》的评论区几乎是清一色的相似口吻,全都为这部作品而倾倒。 “服化道好真实。金戈铁马的战场刺激感高低给你支持一下!” “快让内娱古装剧来看看好吗?阿B的鸽子都比你们懂服装。” “赳赳老秦!” “什么时候更新?这么大制作,我高中毕业前能看到吗?哦,我刚考完高一物理期中考试。/狗头” “咕咕,饿饿,饭饭。懂?” “画面太真实了。如果武安君还活着,一定是那个样子!” “秦始皇的演员是不是太帅了点?《史记》记载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距离UP上次更新已经过去41天了。” 上一期的视频上传后,姜烟其实都不敢打开评论区看。 甚至连弹幕都不敢开。 这一次,看了评论区之后,点开视频。 几排硕大的会员弹幕就直接占据了整个屏幕。 “赳赳老秦!” “老秦人在此!” 尤其是到了嬴政正式露面的时候,弹幕更是飘满了“陛下,我不想学英语了。”的内容。 看得姜烟又哭又笑。 她关闭弹幕,看到了嬴政和武安君还有小铁匠的样子,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月,其实还挺想念的。 看完《秦剑》视频,《星汉》也已经上传完毕。 这一次,姜烟准备跟着一起看。 不仅她在看,不少在晚上百无聊赖,关注了姜烟账号的人也几乎同时间打开了视频。 屏幕上,是一片浩瀚星空。 繁星密布,好似天空都变得低垂起来。 刚打开视频,还看不到几条弹幕。 随着埙声,姜烟与韩信在山坡上看着被包围在垓下的项羽营帐内,霸王别姬到最后一章。 虞姬已死,西楚霸王英雄末路的悲戚带着宿命感的苍凉。 紧接着,韩信出现在屏幕中。 他立马持刀,冷眼看着项羽在乌江自刎,大汉帝国在这片土地就此确立。 它汉承秦制,却考虑到秦朝的动乱,以及内部问题,实施郡县并行。 镜头一转,就是刘邦和韩信在城门上的对峙。 上一秒还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与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在下一秒,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是大汉的开国皇帝,一个是汉朝建立的基石之一。 他们困惑、哀痛,最后对峙。 萧何的自苦和怀念、刘邦的雄心壮志、张良遁世隐居、韩信一代兵仙却死于长乐宫钟室。 随着他们这一代人离开,天上的几个星星闪烁几下,暗淡之后又愈发明亮。 之后。 是汉文帝开启文景之治。 是汉武帝刘彻剑指匈奴。 是大汉几百年的屈辱在这一刻被箭矢击碎。 封狼居胥,打断了匈奴的骨头。 让他们如丧家之犬,悲哀的离开曾经赖以生存的地区。 看着刘彻与卫青君臣相宜,拱卫大汉。 张骞被困西域十一年,是驼铃阵阵带着他对常年的日夜思念,最终成千古绝响。 司马迁受腐刑却不颓丧,是先祖气节,文人风骨支撑着他以残躯写下《史记》,就此在历史留下厚重一篇。 这些人一个一个逝去,走入历史滚滚长河,留下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于西域大漠戈壁,星光点点升空,点缀星空。 画面一转,又来到了第三篇章。 那个大汉第一权臣,牵着年幼的汉昭帝走入未央宫。 扫去武帝晚年留下的阴霾。 他就像是扎根在未央宫外。 看着帝王英年早逝,又迎来新的。 在绮丽浪漫天空下曾说要证明自己不比兄长差的青年,最终迷失在权利欲海。 是一把旧剑划开这波云诡谲,年轻的帝王在未央宫下发史上最浪漫的诏书,怀抱着早逝的妻子伤心欲绝。 是西域都护府,让曾经由武帝字斟句酌,为大漠戈壁几处地方取下的名字,千年不变。 敦煌。 辉煌盛大之意。 酒泉。 相传冠军侯霍去病在此庆功,将御酒倒入泉水,与将士同饮。 张掖。 “张国臂掖,以通西域。” 武威。 彰显冠军侯武功军威。 天上的星图与地面的大汉疆土重叠。 亮起的西域三十六国,和东汉时期那些出世惊艳卓绝的人,化作天上的星辰。 千年。 万年。 亦不灭。 当年,冠军侯的一支箭矢划破匈奴铁骑,打通西域。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屏幕中的画面分为了左右两边。 那支由霍去病射出的箭矢,箭头逐渐化作升空的火箭。 两千年前。 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汉人,靠着长弓箭羽,打通西域。 让汉人看到了更遥远的世界。 两千年后。 冠军侯当年肆意倒入御酒,全军将士共享欢庆的地方。 火箭在这里腾空而起。 让依然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中国人探索更加广袤的宇宙。 曾经的他们,纵马迎敌,扬大汉威名,震慑四方。 如今的我们,终可上九天,揽月入怀! 第32章 第 32 章 姜烟手搭在鼠标上,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全片,可每一次看,她都一样的震撼。 再刷新网页,底下的评论区已经有两千多条留言了。 “爷爷,你关注的UP主更新了!”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是霍卫!这里霍卫的演员直接戳在了我的心巴上。”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条名字只有《星汉》的视频,在半个小时后就冲上了网站的热度搜索栏。 到了晚上,视频下方更是标上了“全站排行榜最高第一名”的标签。 姜烟忍不住握拳给自己打气,高兴得向后一仰,整个人都窝在了柔软的大床里。 系统1001号适时出现。 “宿主,《星汉》视频已经上传,再上传一次,系统就可以从来往信息中截取到部分能源用于修复,到时候就可以给宿主看未来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些历史了。” 系统作为虚拟机器人,尽管植入了情绪程序,但对系统来说其实没有多少必要。 只是跟着宿主经历了几次幻境,看着过去的历史,系统的情绪程序中立刻调动出了自豪的情绪。 “难怪我们区在未来的时候科技水平都名列前茅。” 姜烟倒是来了兴趣。 其实系统很少跟姜烟提起未来的事情。 尤其是为什么人类要离开地球,前往新家园的这件事情。 按照系统之前的透露,离开地球这件事情是被列入了穿越管理条例中的。 一旦有人,或者系统违背,人会被迅速召回,而系统则是立即启动自毁程序。 “我们在未来也是名列前茅吗?”姜烟忍不住问,两眼放光。 要知道,系统所在的世界距离姜烟现在身处的世界,也是间隔了千年。 “对。”系统思索片刻,确定这不是不能回答的内容后,告诉姜烟:“在未来,我们不再有国家之分,但是会以各区域划分。中国区人口众多,各方面均衡发展,科技水平也是位列全区前茅。系统的核心算法和部分软件以及情绪程序,都是中国区负责。系统还会唱歌呢!” 1001号提起这一点就十分自豪。 那么多地球文化收集行动的系统里,只有它又唱歌的功能。 姜烟随手扯来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好奇不已:“唱歌?怎么唱歌?” “这是根据遗留的文化内容制作的。”系统出现在电脑屏幕里,还有些害羞,说:“那我就献丑了。” 姜烟桌上的电脑屏幕一黑。 一同黑掉的还有家里的电灯,以及她的手机。。 就在姜烟不明所以的时候,屏幕里开始一闪一闪的发出七彩光芒。 手机屏幕也是。 闪得姜烟以为自己的眼睛都要吓了。 蓝色闪完闪红色,红色闪完闪绿色。 反正每一种颜色跟在后面都出乎姜烟的意料之外。 姜烟目光呆滞,电脑音箱里传来系统原音:“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 “停!”姜烟缩着肩膀,觉得这都不止是魔音灌耳了。 实在是忍不住,问系统:“为什么会选这首?” “太空中遭遇变故,许多有关音律和乐器的知识文献都已经遗落,这是当年那批人类中留下来的硕果仅存的几首歌之一。” 系统还挺骄傲。 姜烟一直以为系统所说,未来的人文化丢失的情况只限于历史,没想到音乐内容也丢失了? 难怪要安排出这么多的系统回到地球进行文化收集行动。 “你们听不懂这个歌词吗?”姜烟皱眉,就这词,还能被选中加载到系统里? “听得懂!但是科研人员认为,这种诙谐有趣的歌曲可以快速拉进系统与过去地球居民的距离。” 姜烟干笑:“那也没说错。” 江南皮革厂那可是贯穿了姜烟的童年,也就是这几年才因为玩得人太多,成为烂梗。 又和系统闲扯了一些现代和未来的区别。 姜烟也有些困了。 临睡前打算再看看视频的情况。 在开着小夜灯的卧室里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光打在姜烟的脸上。 消息窗口都不再是99+了,而是“…”。 评论区的讨论非常和谐,弹幕也都是五彩斑斓的会员弹幕,看起来那是相当豪横。 关掉手机之前,姜烟又习惯性的例行公事刷一下自己在网站关注的几个UP。 “啊——” 姜烟两眼发直的盯着手机,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蹦起来。 老房子不是那么隔音。 隔壁通宵达旦在游戏上与“外敌”作战的十几个人都听到了姜烟这边的尖叫声。 卫青也不知道从哪里也弄来了一把环首刀。 虽说没有开刃,但落在他手上也是威力不凡。 霍去病几个跨步上前,一脚就踹开了姜烟家用了十几年的防盗门。 一群人冲到姜烟房间门口的时候。 就看到一个穿着睡衣,抱着被子,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在床上兴奋得打滚。 霍去病:…… 卫青:…… 老刘家:…… 跟在后面赶来的其他人:…… “我的视频!”姜烟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的形象了,举着手机,骄傲的说:“我的两个视频都被央视新闻转发了!还有好多好多的官方号!” 姜烟最开始看到的是团团转发,后来是其他官方号。 小央更是一口气转发了两条,《秦剑》和《星汉》都在其中。 “是相当于被皇帝夸奖了?”刘邦跑过来手里都不忘拿着一杯奶茶,探着头仔细去看姜烟的手机屏幕。 “比被皇帝夸还要高兴!”姜烟太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她就被皇帝夸过。 还不止一个。 但是,她这个世界的官方号转发她制作的视频,姜烟真的有一种金榜题名的高兴。 “官方号转发,我的视频会有更多人看到。说明我做得没错,我现在是被认可了!”姜烟激动得要落泪。 她当初在张秃头面前放狠话多利落,这一个多月来就有多紧张。 系统那边赚钱是给她的肯定。 但对姜烟的事业没有任何帮助。 姜烟自认是个现实又俗气的人。 赚钱了她高兴。 可自己赚钱的同时还被自己世界的官方号认可了,她只会高兴得想要放鞭炮,放烟花。 刘邦也不在意姜烟说得那些。 人家也没说错。 在这个世界,被皇帝夸奖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们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仗都不打了跑来看你。”刘邦长吁一口气,只要姜烟没出事那就好了。 倒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刘彻突然喊出一句“卧槽”,然后拔腿就往回跑。 他们还打仗呢! 刘邦倒是走得不疾不徐,还不忘跟姜烟说:“既然这么高兴,明天请喝奶茶啊!” 姜烟没忍住,嗔怪得看了刘邦一眼,无奈的点头:“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少喝点。” “我也没几天好待的了,能喝一天都是赚。”刘邦想得很开。 甚至,这段时间日子舒心,和韩信萧何几人的关系也渐渐转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毕竟,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有这么一两件能够圆满,就很不错。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 刘邦已经很满足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因为不光有网站新人就是怪物的两个视频接连登顶热度榜单。 还有吸引了前年推出,到今年颇有热度的基建争霸类游戏玩家关注的“世纪大战”。 这场大战的起因就是来自大洋彼岸的外国玩家,乘着大船,跑来亚洲大陆,在中国玩家沿海地区的稻田上放了一把火引发的矛盾。 从两个人的口角,变成了一群人的乱战。 到现在,直接演变成了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中国区玩家集结起来打回去。 某大学寝室里。 周恋迎着呼啸的寒风,怀里抱着炸鸡套餐,艰难的冲回了寝室。 “怎么样怎么样?开始了吗?” “还没,还在组织人呢!” 如果姜烟在,她就能认出来,周恋就是前段时间她和嬴政出去吃饭的时候隔壁桌的那个公主切女孩。 周恋将炸鸡放在桌上,笔记本电脑放着游戏直播,平板电脑上播放的是今天刚上传的《星汉》。 “我的天哪!霍去病太帅了!”周恋捧着脸,回拉进度条,把霍去病出场的画面截图下来。 俊朗少年和英武的黑马,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我觉得还是卫青更帅。”周恋对床的室友拉着椅子走过来,还不忘带上自己的零食。 另外两个女生也是一样。 “我还是更喜欢霍光啊!这个UP主真绝了,哪里找来的那么多帅哥来当演员?服化道还特别还原,未央宫那一段也是。不过,我看有些论坛的帖子上说,那个未央宫不像影视基地的,也不知道这个UP主是在哪里拍得,真的是雕栏玉砌,雄伟壮观。” 因为周恋的缘故,寝室里的其他三个女孩子也都是姜烟频道的粉丝。 《秦剑》刚上传的时候,周恋就注意到了。 后面的《星汉》更是让她垂直入坑再也不想出来。 周恋啃着一个鸡腿,看完了《星汉》最后一幕,听小姐妹们这么说,忍不住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始皇最帅了。” “醒醒吧!”对床室友不给她做梦的机会,笑着说:“该你考的六级,躲也躲不掉。好了,游戏这边有动静了。说起来,这次游戏的几个玩家也挺有意思的。你看这个,他叫刘彻历史第一。”:,,. 第33章 第 33 章 周恋看完《星汉》的最后字幕,然后给心爱的UP主一键三连。 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游戏上。 今天可真是太热闹了。 她都恨不得自己再长一双眼睛,好分开了看。 “这算什么!”周恋捏着鸡翅,示意几人看账号周围一连串的人:“这个叫‘刘邦觉得不太行’,还有这个,叫‘刘家没有好东西’。” 几个女孩哈哈大笑,等着游戏“大军”出发,还不忘对那几个领头人的账号进行评价。 在姜烟家对面,刘彻作为第一个进入游戏,账号还小有成绩的,自然当仁不让成为首领。 萧何负责后勤,张良已经发挥了他之前的能力。 将那些人都说服,然后归于刘彻手中。 张骞带着人做斥候,选得都是在游戏里特别擅长隐秘的几个玩家。 很快就摸清楚了对面的情况。 这款游戏自由度非常高,加上模拟了现实中的版图,沉浸感更是成倍增长。 “准备好了吗?”刘彻看着电脑屏幕,张骞带来的消息已经都让萧何和司马迁一起进行统筹,交给了张良分析。 哪怕这是一场电脑游戏上的仗,刘彻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仅如此,他还研究了现代战术。 待进入了对面领地,步兵都采取三三制战术前行。 霍去病带着一个小队,这群人在游戏里都是拥有战车的人。 前行速度极快。 韩信作为主力,带着人正面突击。 霍去病走诡秘路线,绕后做包抄。 刘恒刘邦负责干扰视线,以防止对方发现霍去病这一队人。 卫青作为留下的最后一手。 一旦这四个队伍中有谁掉链子了,那就由卫青补上。 随着刘彻一声令下,玩家们都操控着自己的账号登船。 游戏里从亚洲大陆出发,到达敌方区域只要三十分钟。 “登陆地点如何了?” 张骞听到刘彻的话后,迅速反应:“已经排查清楚,随意可以上岸。这边是我们的斥候发现的废弃港口,如今都在我们掌握之下了。” 如果是现实重要攻打过去,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但是这是在游戏里。 游戏沉浸感再高,有些现代军事会用到的手段,游戏里就没有展现出来。 最初,游戏设计的概念就是基建加争霸,也只是在自己的土地上。 谁能想到烧了一片水稻,愣是激得对面坐船漂洋过海也要来打一架? 这样的想法,对面的玩家也是差不多的。 刘彻这边的动静,不少人都向游戏敌对方提起过。 只是对面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自大的认为他们都是一群新手,没有那个胆子敢来挑衅老玩家。 刘彻戴着耳机,假发早就摘了。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落在他的眉眼上,依然桀骜,冷笑着说:“就让那群人看看,东方脊梁是什么样子!” 张骞的人里应外合,很快就让六艘船上几万个玩家下船登陆。 张骞迅速将自己这边的地图分享到作战群里,上麦说话:“这是根据周围地形画的路线图。周围的敌军分布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们前行的时候要小心。” 出发之前,刘彻在麦上问:“大家都清楚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吧?” 很快,聊天室里“虽远必诛”的口号刷屏。 刘彻唇角上扬,眼底满是势在必得,低声道:“虽远必诛!” 然后,一声令下:“出发!” 这个时间点,对面其实是白天,不少人都在线。 刘彻坐镇后方,张骞带着一队斥候做“绞杀”工作。 为后面的大军前行减少部分阻力。 韩信将玩家们分为投掷队、主攻队和叫嚣队。 叫嚣队,顾名思义就是在世界频道上跟对面玩家对骂,在对骂的同时搞对方的心态。 “意外”流露出的消息要假假真真。 投掷队也是掩护队伍,只要就是护送主力进去大规模的歼灭战。 韩信操控着自己的账号,明明身下坐得是电脑椅,却有一种当年持刀立马的感觉。 他们这次是突然过来,就像对方当初也是“意外”到了他们那边,又“不小心”的烧了他们不少粮食,“实在难免”的对周围游戏玩家进行了劫掠。 刘彻现在也是“意外”带着几万玩家到了对方家门口,又“不小心”的踹烂了他们城邦的大门,“实在难免”的对他们的玩家也进行了劫掠。 这一场,几万玩家都听从号令,加上刘彻几人根据地形,根据玩家账号的技能点优异,四队人马配合得当。 很快,霍去病就笑着在群里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顺利到达后方,已打扫战场,卫将军可以带领人马过来了。” 这是没有意外的情况。 霍去病做先锋,卫青为后援。 与韩信前后夹击。 待前后之势一成,刘邦和刘询的左右两翼骚扰也改为夹击,直接将这群玩家包饺子。 事实上,一切也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中国区游戏玩家出现得太突然,对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说。 甚至有些玩家在慌乱之下都忘记了拿出自己的武器。 后来尽管互有伤亡,但他们这边气势已成。 对面哪怕现在凝聚力量,还未成型就已经被韩信逐个击破。 看着张骞不断传来的战局图,韩信甚至忙里偷闲的对房间里的几人说:“若是当初我们打仗的时候也有这么多可以随时沟通的东西,打起来就更快了。” 他们就没有打过这么顺畅的仗。 沟通起来毫无压力。 这边有什么情况只要说明,就可以迅速安排另外一队前去支援。 最后,刘彻等人都逼着对面玩家拿出了重型武器。 尽管他们这边的人都爱种田搞基建,不代表他们也没有啊。 张良坐在电脑前吹了吹面前的茶,偏头对刘彻说:“放心,都安排好了。” 那边打一发过来,张良就让萧何看着办。 萧何带着人,也不是所有的都阻截。 那些准头不佳,落在空地上的,他就不管。 专门有几百个账号负责阻截对面的重武器。 待霍去病和卫青汇合,前后夹击形势已成。 对面的人试图从左右逃开。 刘邦和刘询也带着玩家迅速赶上。 两个小时候,对面那些不可一世的老玩家被刘彻带着人“包了饺子”。 一个接着一个账号为了保存自己账号上的东西,果断认怂,迅速下线。 刘彻也不介意。 带着人倒是没有烧粮食。 他们是去收割的。 不仅如此,还从船上拉下来了一堆“游戏垃圾”。 这款游戏里,基建类玩家会产生生活垃圾,需要花费金钱处理垃圾。 “游戏垃圾”会在玩家领地堆积,垃圾产生污染后,基建类玩家的土地种植数量会越来越少,房屋建筑也会存在风险。 这是他们攒了三天,六百多个基建类玩家号的“生活垃圾”。 收割了粮食之后,他们把垃圾均匀的分布在这些土地上。 “倒垃圾”是游戏里一个非常缺德的操作。 可也要看对谁缺德。 反正刘邦站在旁边看那群玩家一边收割一边倒垃圾,心里就很舒服。 刘彻看着聊天室的公屏,不少玩家都在这里找到了那些老玩家匆匆下线忘记带在账号上的装备。 几万多玩家犹如在一片空地挖宝,恨不得将这边掘地三尺。 基建类玩家中,喜欢做生意的,挖石油、挖石材、挖树木。不是自家的不心疼。 喜欢种地的,收割对面的粮食,一粒麦子都不给留。 待这几万玩家风光离开,对面的老玩家再上线的时候,看着垃圾满天飞、地上全都是一个个窟窿,山都被掏了个大洞的城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他们这群人在游戏上的骚操作,也被旁观的玩家录制下来上传到了全服。 中国区玩家在游戏里进退有素,撤离的时候更是一点没含糊,齐刷刷的满载而归。 还有三三制的行军方式。 这在争霸玩家中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玩家之前总归是不如正规军队那么听从命令的。 尤其是霍去病那一队。 旁观的玩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敌方后侧,还与另外一支援军配合得当。 也是因为霍去病和卫青的出现,让老玩家们方寸大乱。 选择苟命迅速下线,保全自己的账号。 这一仗,刘彻带着玩家们不仅大获全胜,还在国内外不少游戏论坛里都引发了热度不低的讨论。 “这些中国区玩家是疯了吗?他们这是在打破游戏平衡。” “我欣赏那个叫‘刘彻历史第一’的玩家,他太厉害了。这是中国古代的将军风范吗?” “xswl,在被窝看直播,笑得发抖震醒了我上铺。太牛了!” “一楼那个,什么叫打破游戏平衡?中国人有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对面这些仗着是老玩家先来欺负人的,我们不过是‘礼尚往来’。” “你们难道没有看出这次行动用了兵法吗?这几个主要负责的玩家一定是军人,太厉害了。” “我甚至怀疑六万游戏玩家都是军人!他们太训练有素了。” —— 姜烟第一天早上出门就挂着俩黑眼圈。 没办法,昨天晚上太激动了,一夜没睡着。 去对面打算通知他们,中午出去搓一顿庆祝一下,她请客。 结果推开门发现,对面这十几个人也都挂着黑眼圈,只是齐刷刷的坐成一排。 沙发不够就板凳来凑。 手里端着一杯茶。 见姜烟进来,整齐的扭头朝着她看来,声音整齐的说:“早啊,姜姑娘!”:,,. 第34章 第 34 章 “你们……”姜烟伸手“嗨” 一下, 有点茫然的说:“团建呢?” 这么整齐的坐成一排,手里还都端着一杯茶。 就是杯子的款式略有不同。 “没什么,一场仗而已。”刘彻吹了吹茶, 喝了一口得意的说:“大获全胜, 还不错。” 张良是唯一一个略显不同的。 手里还拿着平板,一本正经的补充:“埋在敌方城邦里的垃圾,根据游戏官方数据测算, 对面不充值花钱进行去污染化的操作,至少需要一个月之后才能继续种植。” 姜烟这下就想起来了。 他们昨天在游戏上跟别人对战来着。 自己一晚上都在高兴被官方号转发的事去了, 倒是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说:“那我待会儿去搜索一下看, 肯定会有视频和论坛帖子讨论的。” “不用搜。”刘邦打开电视,操作遥控器的动作不要太熟练:“已经有人发了直播时候的视频, 游戏公司也有转发。” “真厉害!”姜烟看都没看内容,也知道这个时候盲夸就没错了。 果然,刘彻和刘邦都骄傲的抬起下巴,嘴上还故作谦虚的说:“这算什么?小场面了!” 其他人只是掩唇偷笑,没有拆穿这两人那股明明很得意, 还要装作完全不在意的劲儿。 “那咱们家也是双喜临门。大家今天没事的话, 那收拾收拾, 我们中午出去吃火锅。”姜烟握拳伸出胳膊, 满面红光的看着诸位:“大家觉得怎么样?” “好啊!我想吃海底捞。”刘邦第一个举手。 紧跟着就是刘彻:“还是九宫格吧, 配上可乐才过瘾。” 这俩就是干活不见人影,吃喝玩乐跑得最快。 眼看着曾祖孙俩为了一个火锅口味都快干上了, 姜烟本来还挺激动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 准确的说,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挺骄傲的。 她从前是媒体人,现在也算是自媒体。能够被官方转发, 这就是一种认可。 甚至可以说是对她视频质量的背书。 如果姜烟现在还没辞职,她若是嚣张一点,都可以在张秃头面前拿鼻孔看他。 现在刘邦和刘彻打岔一下,反倒是让姜烟冷静下来。 那些网友的认可,官方号的转发,不光是她一个人的原因。 系统的黑科技、刘彻他们的帮忙。 这才有了自己眼中的成功。 她真的没必要一直沾沾自喜。 最后因为刘彻和刘邦实在是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大家一致决定去另外一家火锅店。 这家店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特别符合本地口味,两层楼的店面到了饭店也是生意红火得站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大桌坐下,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别看这群人不是王侯将相,就是士大夫,吃火锅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的贵族身份高到哪里去。 刘邦不光是重度奶茶爱好者,还是个虾滑控。 光是他一个人就要了六碟虾滑。 旁边的刘彻爱吃毛肚,最爱拿毛肚包着虾滑一起吃。 这俩人吃火锅都吃出经验来了。 霍去病和卫青倒是不怎么爱吃羔羊肉,肥牛卷倒是一口气要了七八盘。 姜烟跟他们同吃同喝这么多天,对这几个人的食量都有所了解。 默默在每个数字后面都再加了两份。 以至于去前台付账的时候,老板一边点单一边盯着姜烟,确定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多。 一桌火锅。 姜烟之前跟梁爽两个人来,撑到扶墙出门都只吃了一百八。 现在十三个人,吃了一千八,老板还免费送了三瓶饮料和六包纸巾,以及三碟开胃小菜。 姜烟抱着饮料,胳膊夹着纸巾,手里还捧着三碟小菜。 一转身,那真是大白天的碰到了鬼。 电视台之前的同事,其中就包括刘智明和于梦凡,刚好坐在离柜台不远的那桌。 “哟!这不是我们的姜大主持人?”于梦凡还记着上次在姜烟这里吃的瘪,挽着刘智明的胳膊,脑袋靠在刘智明肩膀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么多东西,也没有人帮你拿吗?” 于梦凡还不知道姜烟的视频被转发。 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在工作这方面打击姜烟,只好以自己和刘智明的关系来刺激姜烟了。 “智明,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去找姜烟,人家如今可好了,一左一右两个护花使者。” 尽管上次霍去病和卫青都没有说话。 可他们站在姜烟身边的架势,也让于梦凡记恨了。 要不是他们拉走了姜烟,她说不过姜烟,难道还不能动手吗? 姜烟懒得搭理这两个人,跟其他同事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 “小姜,你这气性真够大的!” 姜烟不跟于梦凡和刘智明计较。 张主任可是要跟姜烟计较的。 他原以为姜烟走就走了。 那个节目创意和框架都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主持人换成于梦凡,他能从于家拿钱,节目说不定还能给他的仕途添上一笔亮眼的成绩。 结果,姜烟前脚走,后脚就自己上传了视频。 做得比台里还要好。 这说明什么? 说明姜烟早就勾搭了外面的公司,而且还有大投资,大制作。 这些都瞒着台里。 “你就没什么要跟台里解释的吗?”张主任眯着眼,阴鸷的盯着姜烟。 就因为姜烟的节目,又有梁爽那个贱人在台里内部给姜烟宣传,现在台里领导都知道他把姜烟辞退的事情。 要不是自己还有点人脉关系,在台里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多年。 没让领导继续查下去。 否则,自己收了于家钱的这件事情,肯定就瞒不住了。 姜烟抱着这么多东西,是真不想跟这群人掰扯什么。 抬脚就要走,张主任更气了。 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其实姜烟那桌离得也不远,火锅店里喧闹,可姜烟抱着那么多东西站在旁边也很显眼。 众人见姜烟似乎被什么人叫住,刘彻赶忙对霍去病他们说:“去病,你去帮姜姑娘拿东西,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不光霍去病去了。 卫青和韩信也一并起身。 刘询和刘恒见状也跟上前去。 “怎么了?”霍去病走上前,先伸手去拿姜烟手里的东西,偏头扫了张主任那一桌。 把东西分别交给霍去病和卫青之后,姜烟稍稍抖手,说:“行啊!要解释是吧?我跟你解释。” 张主任还以为他那点小心思没人看得出来? 不就是姜烟的视频小有成绩,挡了张主任抢去的那个节目的道嘛! 姜烟双手环抱在胸,站在前面。 霍去病卫青等人就站在姜烟身后。 这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 相比之下,身材看起来最文弱的还是刘恒。 更不要说坐在对面的张主任几人。 那看着就跟养鸡场里没精气神的小鸡崽儿似的。 “你不就想说,我在离职之前已经有了别的心思。那你都可以在我还没有提出离职的时候,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的项目通知都不通知我就给了别人负责,我跟你最多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制作的。你是庸才,没有好运气,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吗?” 外面这么多人,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姜烟还不至于在外面扯出来电视台里的人因为节目勾心斗角之类的传闻。 把她和张秃头放在一起说,她嫌膈应。 张主任不服气啊。 他就觉得姜烟是在狡辩。 那视频里都有,明晃晃的大制作。 姜烟就是故意的。 可姜烟不给张主任说话的机会。 她拿出自己当年在学校里练习绕口令的架势,炮语连珠,让张主任连张口的可能都没有。 “张主任,你这有什么意思呢?我已经走完了离职流程,你现在想以什么身份评论我?教训我?过去的上级吗?那不好意思,坐着的都知道我离职就是因为你,你倒是还有脸找我叽叽歪歪?别说什么以后走着瞧,那咱们就走走看。主任这个位置做了□□年吧?离退休还有几年啊?” 姜烟就差没把“你没前途”这几个字印在张秃头那个光溜溜的大脑门上了。 换成别人,姜烟也不至于这么不客气。 但不好意思,是张主任他们先挑衅的。 当然,姜烟有底气在张主任面前说这些,那是因为她确定,张主任再生气,也没有那个本事给自己使绊子。 她过去现在都坦坦荡荡不怕曝光。 从人品上找不到攻击点。 制作方面,她也确实没有跟别的公司合作。 张主任也没那么长的手,到网站那边给她添膈应。 就当她是多年社畜,一朝扬眉吐气的得意忘形好了。 反正她就是不想再被张秃头阴阳怪气的“问责”给气着。 满意的看到张秃头被气得鼻子喷气,脸胀红的样子,姜烟对后面的霍去病等人说:“走!咱们回去吃火锅!”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比起张主任更生气的,是于梦凡。 张主任是被姜烟说的那些话给气的! 她呢? 她直接被姜烟给无视掉了。 于梦凡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 还是刘智明在旁边拍着她的手背,这才没有让于梦凡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发起火来。 “哟!将军们都回来了?”刘彻靠在椅背上,对着霍去病几人指指点点的打趣:“让你们去给姜姑娘出气的,结果都去当了端菜小弟。” 霍去病他们就在现场自己感觉不到。 从刘彻和刘邦他们的角度看,就是姜烟把手里的东西一交,撸起袖子自己下场把对面打了个落花流水。 拿着东西的霍去病等人连气氛组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刘彻在旁边看着都发笑得不行。 刘邦第一时间给自己倒饮料,半点糖分都缺不得,乐呵呵的说:“就是!你们过去,看着就跟姜姑娘的打手似的。” 张良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憋着笑,打量着对面的韩信,眉眼弯弯:“刚才还有人说,怕不是帮派之间打架。” 那就更像打手了。 韩信一张老脸略红。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要说他对刘邦萧何完全放下芥蒂,倒不至于。但可以好好相处了。 与张良之间就更没有矛盾了。 被这么打趣,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相比之下,姜烟和霍去病直接多了。 对于找事的张主任那桌人早就丢到了脑后。 一口气吃了两颗凉拌小皮蛋。 “里面有个人我记得,之前就找过姜姑娘的麻烦。”霍去病摇摇头。他不愿意在背后说人是非。 只是上次见面于梦凡就企图伤人,这次更是在明知道姜烟手里那么多东西的情况下故意挑事。 伤害不大,但心思不好。 姜烟点头,又夹了一个泡椒凤爪,对众人说:“都是些小恩怨,他们要是不故意蹦到我面前来,我早就忘记了。” 不过,这次张主任的找茬也给姜烟提了个醒。 她的视频这么快引起注意,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影视公司的大制作。 现在是张主任找茬。 以后也会有别人来问。 这对这一点,她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 说话间,火锅店也上了锅底和菜。 将近两千的火锅,最后还给霍去病、卫青和韩信这三个武将又点了份米饭这才吃饱。 看得姜烟是目瞪口呆。 出火锅店的时候,这次还好是没有再见到于梦凡那一行人。 只是一到家,姜烟还没来得及换下沾满了火锅味的外套,就接到了她爸的电话。 “你辞职了?” 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姜烟站在客厅中间,屋子里没开灯。 只外面的光线从阳台的窗户传进来。 “说话!” 男人的声音略带磁性。 姜烟听爷爷说过,她爸年轻时候在大学还参加过校园歌手比赛,拿过第三名的那种。 可她现在听这个声音,竟然觉得无比陌生。 于她一墙之隔的刘邦等人的声音,都比这个要熟悉,要带有温度。 “是。”姜烟就没想过隐瞒,声音也有些生硬,说:“怎么?我没有铁饭碗,让你在同事中间丢面子了?” 第35章 第 35 章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下来。 姜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从很早就有。 小到姜烟从小到大的家长会, 大到高二那年的专业选择。 姜烟自认是个从小就很虚荣的小孩,为什么别人想要艺考的时候,父母都是全力支持的。 论到她, 她爸却跟她说:“主持人也要漂亮的, 你只是清秀,这一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风光。” 那一次, 姜烟和父亲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 姜父用“我也是为你的未来考虑”这般的理由,强烈反对姜烟去考播音主持专业。 姜烟则哭着控诉了这么多年她本来就没有妈妈, 有个爸爸跟没有一样的生活。 姜烟自己都不记得那次究竟说了什么。 只是等到她拿着钱去报了一个播音主持的培训班后,她爸也没说什么。 两人都默契的当那件事情不存在。 然而本就生疏的父女感情, 之后更是多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痕。 姜烟进入电视台工作,给姜父打电话的时候也有点扬眉吐气的意思。 后来, 梁爽姐无意中跟她说。 她在电视台转正后,姜父拉着同事喝了几次酒,非常高兴。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父在电话那头似乎说话也有些艰难。 自从韩爷爷去世,他和女儿除了过年几乎没见过面。 也就除夕夜吃一顿饭,大年初一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我是从小段那里听说的。你也别怪人家, 他以为我知道。” 小段就是姜父推荐给姜烟的编曲人, 也就是姜烟微信列表里的D。 “这件事情我很感谢你。”姜烟抿着唇, 坐在沙发上, 手指抠着大衣上的扣眼。 “我就是给了个联系方式。” 姜父说完, 父女俩一阵沉默。 “你辞就辞了吧。”那头的姜父有些尴尬的说:“我打电话只是想说,今年过年, 我可能回不去了。” 本来还觉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些不太好的姜烟顿时气笑了。 其实,刚才她潜意识里宁愿姜父是因为辞职的事情来骂她一顿也好。 “行。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 姜烟舌尖舔了舔唇角, 抿着唇不让自己脸上出现任何委屈的表情。 可她不知道。 委屈不会出现在脸上,会从眼睛里像眼泪一眼流出来。 “没有了。” “好,再见。” 姜烟挂了电话,下意识想要把手机丢出去,最后还是捏紧在手里。 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个笑,对自己说:“没事。早就习惯了。” 也不知道真的是早就习惯,还是这话安慰了自己。 姜烟很快平复心情,起身去浴室洗漱。 回到房间的时候,情绪倒是没有之前那么低沉。 打开笔记本电脑,后台全都是各种私信。 擦着头发,手指在电脑上轻轻划动。 很快,有一条私信被姜烟注意到。 “UP主您好,我是纪录片频道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可否将您的视频内容在纪录片频道播放?详细版权问题,可以电话联系。这是我的电话,微信也是这个号码。” 纪录片频道? 姜烟没有在个人主页上留下邮箱和联系方式。 其实这类私信她也没少收到。 但纪录片频道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管是否有被官方转发,姜烟也不认为自己这两个视频可以跟纪录片放在一起。 她知道这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可观众不知道。 比起更理性,用大量史实作为基础的纪录片,她这两个视频其实有更多主观意志。 姜烟把那个号码保存下来,准备让梁爽姐先帮她打听看看。 这到底是她所想的那个纪录片频道,还是其他的地方小台。 倒在床上后,姜烟没再想和父亲的那些事情,而是想到了今天在火锅店遇到张秃头的事情。 她确实需要一个证明。 她的评论区底下已经有人问霍去病等人,以及上一期的嬴政几人演员的微博号了。 可姜烟能给吗? 私信里甚至有各大娱乐圈公司的人来打听。 更不要说姜烟还接到了不少商务邀约。 姜烟合上电脑,叹着气滑入被窝:“一个晚上也想不出来结果,先睡觉!” 她也是有些冲动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想好善后的问题。 虽然睡前想了很多事情,但这一觉姜烟睡得出奇的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不忘问问系统,《星汉》上传到它那个时代之后,效果怎么样。 系统现在看不到内容,只能从点播量产生的收益来推测。 距离上次《秦剑》的结算已经有半个月。 《秦剑》视频的点播还在节节攀升,半个月就已经有折合人民币五万元。 《星汉》因为是刚上传的,但有《秦剑》热度在前,《星汉》的点播,不过几天时间就已经快一万元了。 “那我下个月是不是最少也有十万的收入?”姜烟嘴里含着牙膏泡沫,几乎不敢相信。 她从前会跟大学室友口嗨“月入十万不是梦”,可毕业到现在,他们宿舍的几个人也没有谁真的月入十万。 她当第一个了? 系统显得格外淡定,对姜烟说:“是这样没错。但是宿主,系统需要提醒你,隔壁的租住情况是会引起投诉的。” “投诉?”姜烟刷牙的动作一顿,不解的问:“投诉什么?” “非法群租。” “是啊。”她倒是把这个给忘记了。 飞快的刷牙洗脸,然后问系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系统在上传宿主剪辑的历史内容和拍摄的原始内容之外,还会收集这个世界的信息,昨天晚上刚好收集到安全条款内容。”1001号也没想到,原来一千年前的地球还有这样的条例。 在一千年后,生活条件不好的人类会住在休眠仓里。 一个休眠仓就是一个人类的“家”。 这些休眠仓都会安装在一个房间里。 如果按照一千年前的标准,那他们都是非法群租。 姜烟也顾不上吃饭,伸手擦干水拿出手机开始看租房信息。 她是真的给忙忘记了。 按照本市的租房规定,隔壁只有八十几平,住七个人的话可能还好。 但是住十二个人,妥妥的有问题。 人均面积要保证在十平米。 别刘邦他们还没走,先被物业报警给撵出去了。 思索片刻,姜烟赶忙去隔壁跟他们商量。 张良他们已经出去工作了。 只剩下刘邦和刘彻还在打游戏,霍去病今天是下午的单人射箭课,上午可以在家休息。 自从上次的游戏大战后,他们两个在那款游戏里,名气暴涨。 哪怕队伍解散,刘彻和刘邦在游戏里的账号数据也非常可观。 两人如今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城邦城主。 刘彻甚至开起了直播,短短三天就收到了不少打赏,完全够他自给自足。 姜烟来了之后,把租房的事情一说,刘彻和刘邦都懵了。 什么情况? 他们没出门都犯法了? “那简单,叫几个人去你那边住不就好了?”刘彻摘下耳机。 要是没游戏之前,他肯定就过去了。 上下铺再好,也没有姜烟隔壁房间的那张床睡得舒服啊。 只是现在有游戏了,刘彻愿意“让贤”。 “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这的确是个解决办法。”姜烟点头。 这次光西汉就来了十二个人。 万一爷爷那堆东西里触发了东汉三国呢? 魏蜀吴那要把房子挤爆炸了。 还有唐代。 或者宋代。 九年义务教育都放不下的诗人词人。 姜烟这两套两室一厅,真装不下那么多人。 而且,人员流动频繁,人数还多。 又在居民区。 这不等着派出所来调查吗? 姜烟坐在沙发上,看着打游戏打到飞起的刘彻,不爽的哼了声,吐槽道:“这真的很不女主角。” 按照她这个设定。 妥妥的女主角。 人家的女主角,挂开到宇宙外去。 她倒好。 每次抽卡完先照顾一堆祖宗……还是真祖宗的那种。 现在还要担心被举报的问题。 太惨了! “我上午没事,要不我们出去看看房子?”霍去病给姜烟泡了一杯茶,小声的说:“这是留侯带回来的上好茶叶,藏得可好了,还是被我找到了!就一点点,你尝尝,我那天闻着感觉味道就很不错。” 姜烟嘿嘿一笑,坐直了双手接过茶杯。 里面的确没几片茶叶,但味道也确实好闻。 茶叶片片飘荡在淡黄色的茶水中,起起伏伏,看着就很漂亮。 “谢谢。”姜烟只喝了一小杯,说:“我还没吃饭,空腹喝茶不太好。你要是真有空的话,那我们去房屋中介那边看看。” 小区门口就有几家房产中介,她要求高,又要得急。自己找肯定不如中介速度快。 “好。” 两人跟刘彻和刘邦交代了一声,出门去找中介。 小区门口还有早餐车。 姜烟看着早餐车后不是熟悉的老奶奶,点包子的时候忍不住问:“怎么不是阿婆?” 推早餐车的阿婆在小区门口买了七八年。她从前上班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在阿婆这里解决早餐问题。 今天来的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大汉。 穿着黑色羽绒服,利落的钳起蒸笼里的包子,装好递给姜烟,解释道:“那是我家长辈,她最近有点不舒服,这两天就换我来搭把手。” “哦。”姜烟点头,扫码付账后还笑着说:“那希望阿婆身体早点好。” “会的会的!” 两人走的时候,霍去病有些狐疑的回头看了几眼。 似有什么疑惑。 但姜烟赶着去看租房的事情,两人很快就进了一家连锁中介。 “两位是租房还是买房?”坐在柜台后面的经理长得很慈和,开着小太阳取暖,搓手走过来,笑呵呵的说:“我们这里的房源绝对是这周围最多的,应有尽有!” 姜烟没想那么多,把自己的要求说了。 只是说到一半,身边的霍去病突然揽住她的肩膀:“对了,家里厨房的炖肉是不是没关火?” “炖肉?” 姜烟刚问出来,对上霍去病暗中示意的眼神,瞬间明白了。 “对对对,我把这个给忘记了。” 虽然不知道霍去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在人身安全这件事情上,姜烟自己就是个菜鸡,霍去病肯定比自己强。 “老板,你等一下,我就住在里面,回去关个火就回来,很快的!”姜烟好似十分着急,拉着霍去病就往外跑。 出了房屋中介的店,姜烟下意识想要跑起来,被霍去病摁住。 “还有人,别慌。” 霍去病搂着她的肩膀,呈保护的姿态,两人快步朝着小区里走。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姜烟心里打鼓,她虽然二十几岁了,可从小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 她家这边治安不错,反正是从小到大碰到最危险的事情也就是初中跟着同学去玩的时候,路上见到了一个暴露狂。 被她的同学一板砖吓跑了。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霍去病垂眸思索,给姜烟解释:“舅舅最先了解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治安。你所处的环境是很安全的,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怀疑的是,我们暴露了。”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霍去病偏头看了眼早餐车后的中年男人。 两人视线相对,都敏锐的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暴露了?”姜烟吓得差点走动不道。 她暴露了?系统也暴露了? 那都不用等人举报她非法群租,她是不是要被关起来研究了? “早餐车、中介、还有你家楼下倒垃圾的老伯。他们应该都是。”霍去病反倒是越来越放心。 还笑着晃了晃吓得缩起了脖子的姜烟:“你怕什么?他们应该是好奇,我没有感觉出来恶意。” 姜烟拍拍自己胸口,小声安慰自己:“对对对,我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也没要系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怕不怕!” 看着这样的姜烟,霍去病更觉得好笑。 “舅舅一直都很欣赏你,说你很厉害,又独立,比我强多了。”霍去病笑着说:“若是让舅舅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吃惊的。” 从他们见到姜烟起,她表现得一直都很冷静,而且处处妥善。 如果不是姜烟,他们不会这么快的适应这个社会。 哪怕知道自己只能留在这里一个月,他们对这个世界依然好奇。 想知道,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奋斗过的土地,在他们死后,流转千年又是什么模样。 尽管大汉不再。 匈奴也早已成为历史符号,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六个民族亲如一家。 看过边境百姓苦楚的霍去病,还是非常喜欢这个时代的。 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吃饱饭、穿暖衣。 有瓦遮头,有亲人点着一盏暖灯等候。 两人走到单元楼下,早上还推着垃圾车在楼下搬垃圾桶的老伯穿着橙红色环卫工人的衣服,手里还拿着扫把,挡在两人面前。 “姜女士、霍先生。”老伯身材魁梧,一点也不比霍去病和卫青差,只是面上始终带着慈和的笑容,看起来平易近人:“我是调查小组的周奎,不知道两位有没有空,我们找个地方,有些事情需要找姜女士和霍先生了解一下。包括楼上的两位刘先生,也要一并下楼。” 霍去病担心姜烟害怕,先一步要说话。 反倒是姜烟更快握住老伯伸出来的手。 “你先把证件给我看,我要先确定情况。” 周奎早有准备,从口袋里不仅拿出了自己这次特别调查小组的证件,还有自己的警官证。 姜烟在网上查了一下如何辨别真伪的内容,确定证件没错后,说:“好,我现在就叫他们下来。” 姜烟本能上还是相信国家的。 之前害怕,是因为系统、穿越时空、真实的历史人物这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担心自己的安全也是本能所为。 确定对方的身份没问题,姜烟打电话让刘彻和刘邦下楼。 管他们是不是皇帝,反正到了这个世界,都听警察叔叔的! 周奎也看出了姜烟的担心,在刘彻满肚子抱怨的下楼后,直接带着五人进了不远的派出所。 会议室里,除了周奎,还有早餐车后的男人、房屋中介的经理、小区门口的保安、隔壁水果店的老板。 当然,他们只是没换衣服,都不是姜烟见过的熟脸。 “请几位来,是我们在网络监督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会议室旁边的电视机屏幕上出现姜烟的视频账号主页。 “十月十七号,姜女士第一次在这个网站发布了首支视频。主题是《秦剑》,大受好评。”周奎手里的激光笔在姜烟的账号上画了个圈。 “同月,姜女士租下了你对面的这套房子。并且在家具市场分别订购了三次家具。第二次的时候,有八张上下铺。” 其实他们最先盯上姜烟,就是这八张上下铺。 姜烟住的那个小区大部分住户都是早些年的教职工,如今有不少都退休在家带孙子。 老人们对于居住环境最关心的是什么? 安全问题。 姜烟突然搬回来这么多上下铺,住在楼上的退休老太太就担心群租问题。 人多了,小区的安全问题就得不到保障。 老太太的儿子恰好就是辖区民警。 第36章 第 36 章 本来买这么多架子床, 老太太还没怎么怀疑。 姜烟在小区这里住了十几年,大部分职工是退休老师的情况下,不少人都是看着姜烟长大的。 其中还不乏姜烟的初中老师、高中老师。 老太太只是吃饭的时候跟儿子嘀咕了几句。 但老太太的儿子不放心啊。 好端端的租了家里对面的房子, 又搬来那么多上下铺。老小区最怕的就是火灾,群租房的线路问题就是巨大隐患。 “一开始只以为你可能要弄群租房当二房东。只是后来出现的那些人,实在是让我们万分好奇。” 周奎旁边的水果店老板娘,其实也是卧底之一,操控电脑切换幻灯片。 紧跟着出现的, 是白起的旅游记录和小铁匠的工作记录。 姜烟咽了咽口水, 内心对着系统狂吼:“你不是说不会被发现的吗?” 系统也咯噔一下,电流声滋滋啦啦的:“他们使用证件的时候确实没有被发现, 是宿主先暴露了。” 姜烟没话说, 只有些尴尬的坐在原地。 周奎耸肩, 开了个玩笑,说:“这也说明, 姜女士之前的确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错漏。 姜烟干笑,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夸奖。 就连刘彻也在旁边听得捂嘴笑起来。 被刘邦用胳膊肘撞了撞。 “和古人起一样的名字, 其实在现代社会不算什么。叫白起的, 全国上下不少。”周奎继续给姜烟解释, 他这边说得越详细,姜烟就越没有说假话糊弄的机会。 “只是姜小姐怎么解释一下,为什么有一天突然‘白起、铁易’都不见了, 以及你家里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取而代之的是,没几天之后, 你家中又出现了十二个陌生男人。” 现在到处都有天眼。 在姜烟本来就被盯上的前提下,身边出现一个个陌生人,很难不让人怀疑。 再一查。 好家伙! 名字一个比一个牛。 姜烟看着电视屏幕上排列出来的身份证, 抬手捂眼。 怎么说呢。 没有被盯上的话,系统准备的确实没有漏洞。 现代父母给孩子起名字的随意性,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被盯上后还出现这么多名字诡异,但是身份又真实的人,结合姜烟的两次视频发布。 周奎等人再察觉不到猫腻的话,这工作也白干这么多年了。 1001号:“呜呜呜,宿主对不起。” 周奎又憨厚的笑了几声,搭配他那张平易近人的老实模样,明明是宽慰姜烟,可总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这说明,姜女士的同伙也是个遵纪守法的。” “同伙?”姜烟讶异着重复这个词,左右看看霍去病和刘彻刘邦。 刘邦还拿着一杯奶茶。 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来了派出所之后,还特别和气的问周奎,能不能去隔壁买一杯奶茶。 甚至行云流水般的拿出手机问周奎要微信二维码付款。 周奎他们对刘邦几人的身份是有所怀疑的,但是看到刘邦这么自然的用微信付款,一把年纪还沉迷奶茶的时候,又有些动摇了。 所以,周奎才选择进了会议室之后,先发制人。把姜烟这段时间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个清楚明白,给姜烟一个“他们已经完全清楚全部情况”的印象。 “在这几位出现的时候,我们参考了那天的所有数据。那天根本没有雷电预警,却在晚上凭空打了几个响雷和闪电,虽后姜女士家中就出现了这些人。” 周奎自信一笑,直接给出了楼道的监控。 姜烟那个小区的监控其实早几年前就坏了。只是物业一直没当回事儿。 周奎他们察觉了不对后,就安排物业在晚上修好了摄像头。 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拍到了奇妙的一幕。 屏幕里,姜烟是一个人回家的。 但是三个小时后,姜烟家里出来了十几个人不说,还都穿着古装和盔甲,有两个人腰间还挂着武器。 “不知道姜女士有什么要说的呢?以及刘邦老先生、刘彻先生和霍去病先生。” 姜烟没打算隐瞒的。 都被发现了,在警察面前撒谎,那就好比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姜烟只恨系统没有实体,否则她一定要狠狠的□□它一顿才能消气。 见霍去病和刘邦刘彻三人都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姜烟也能理解。 他们三个还不屑于在警察面前撒谎隐瞒身份。 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件事情,要从我回老家拿爷爷的遗物说起……” 姜烟简单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也告知了周奎他们,系统的一些条例禁止。 尤其是人类离开地球的根本原因。 对面的周奎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傻眼的表情。 尽管他们有怀疑过这个可能。 但也一直停留在怀疑的阶段。 毕竟,这个方向也太天马行空,太匪夷所思了。 周奎轻咳两声,让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回过神来,眼神忍不住的在刘邦三人身上打量:“你们……真的是西汉来的?” “只有大汉,什么西汉东汉。”刘邦把喝光了的奶茶往桌上一放,眸子半敛,起身走到姜烟身后。 一举一动都在表明,他们是姜烟的靠山。 “我们愿意跟你来,是相信姜姑娘口中的国家和社会。从你们的反应也能看出来,这个世界的科技比不上姜姑娘身上那个‘系统’的科技。一千年后的你们看系统,就如同两千年前的我们看这个社会。” 这也是刘邦他们意识到自己暴露之后,也没有任何反抗就跟着过来的主要原因。 当然,次要原因是他们也识时务的。 两千年前的商鞅都能因为户籍证明被旅店拒绝入住,从而导致后来被抓。 两千年的发展,他们想要在现代科技下逃之夭夭,除非一个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否则是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个世界科技的搜索。 所以,来的路上刘邦三人哪怕没说话,也默契的沟通好了。 与其反抗,不如合作。 毕竟,就算不是在他们这次暴露,也会在其他时候。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这次机会给姜烟找个盟友,也是报答姜烟这些天给他们忙里忙外的情谊。 万一下次来的人不听姜烟的呢? 毕竟,不是所有皇帝都跟他们老刘家这么讲道理的! “周先生想来也清楚,我们几人脑子里的东西,可都是你们这个世界的考古专家和历史学家可能要花一辈子去钻研的事情。所以,我们也愿意跟你们合作。但同时,你们要负责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生活花费,以及给姜烟的补助。” 姜烟下意识要摆手。 为国家做贡献,不需要补助。 再说,靠系统的点播费,姜烟也没少赚。 只是手才伸出来,就被刘彻给摁下去了。 比起刘邦的武威之气,刘彻还在单手玩手机游戏,说话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们还能停留的时间一个月不到。但是姜烟之后还会找来什么人,谁也不清楚。我想,对你们来说,我们提出的要求也不高吧?放心,我们很清楚这个时代不属于我们,也不至于在你们面前摆皇帝架子。如果以后有皇帝跟你们提出什么荒谬的要求,就告诉他们。嬴政到了你们这里都要自给自足去当铺典当养活自己,我们老刘家发传单的发传单,开直播的开直播,他们算个什么玩意儿!” 刘彻平时虽然跟姜烟争吵,咋咋呼呼的。 可要真计较起来。 眼前的周奎,以及之后不知道会冒出来的其他人,都比不过姜烟。 所以,刘彻直接把话说明白了。 “诸位也要考虑到一件事情。若是系统带来的人不是善类呢!姜烟是你们国家的公民,遵纪守法,从来不干坏事。那你们也是有义务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吧!” 周奎几人对视。 不是他们现在不承诺,而是这件事情确实有够离谱,而且还突然。 刘彻和刘邦说的也没错。 他们之所以花那么大功夫在姜烟周围卧底,除了想确定事情真假外。也是考虑到,如果自己那个诡异的设想是真的话,就可以进行合作。 那对现代考古和历史研究工作是有极大帮助的。 “几位的说明和诉求我们都已经非常清楚了。姜女士,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可以及时跟我联系。具体的我们需要开会讨论。” 周奎也没有敷衍姜烟他们,直接说:“毕竟,这件事情有些玄妙,我们也需要向上打报告,时间可能会有点长。在这期间内,可能需要几位配合一些工作,但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快处理好的。” 真实的历史人物出现在现实世界。 来自一千年后的系统。 周奎笑着目送姜烟他们离开,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哪怕有多年的工作经验,也执行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任务,也没有这一次让周奎震惊。 “快!把会议室的视频源文件下载下来,其他的销毁。小陈,你把资料坐今天晚上的飞机去找领导,其他人还跟之前一样做卧底工作。” 周奎看着走出派出所大门的姜烟几人,还是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和周奎有相同感觉的,还有姜烟。 “我的天!你们!我!”姜烟指了指刘邦和刘彻,又指了指自己。 想到这两人跟周奎说的话,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啊。 “高兴傻了?”刘彻放下手机:“是不是觉得受宠若惊,觉得我突然对你很好?” 姜烟眨巴眼睛,很直接的说:“那倒也没有。” 她只是有点震惊,也有点感动。 尤其是刘邦放下奶茶站在她身后的时候。 那一瞬间,姜烟在会议室里藏在桌下捏紧了的指尖,突然就放松了。 那种有长辈在你身后给你做后盾的感觉,姜烟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 “你可真行!”刘彻撇嘴,横屏拿手机,里面传来姜烟熟悉的一声“TiMi”,惹得包括霍去病和刘邦两人的白眼。 “你放心。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那个周奎有什么事情就让他来找我。”刘邦不耐烦的抓了抓头。 他出门最少,最不适应戴着假发。 然后又得意的笑道:“我们是只剩下二十来天了。但是,以后还会有别人来。到时候如果有争取到什么好处,你一定要记得跟那些后来人说。这可都是我们老刘家给他们争取的。才不像那秦始皇,只顾着自己日子好过。” 感动得差点在寒风中流眼泪的姜烟:…… 可以。 这很刘邦。 “高祖玩笑而已。”霍去病拍拍姜烟的肩膀,双手背在身后。 尽管他现在实际年龄比姜烟小,但行事风格却比姜烟更为老练成熟。 对比之下,姜烟简直不像一个在社会上工作了几年的成年人。 霍去病笑道:“这一次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们来的这些人里,还有不少都是有亲属关系,矛盾也都是私人恩怨。如高祖与淮阴侯。可未来谁也不能保证,来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关系又是如何。我们也不是轻视小看你,只是有些时候,如果可以得到更好的助力,为什么不用?” 他们这次来12个人。 万一之后来22个,32个呢? 姜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就算之后赚到了钱。姜烟光是每次要准备东西,加上之后的生活开销,最少也有一半要花在这些事情上。 霍去病不觉得把他们的存在告诉国家有什么不妥。 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其实他还是很喜欢这个社会的。 如果人真的有来世。 他希望两千年前死去的霍去病,下一世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们?”姜烟敢对张秃头吹眉瞪眼,但是在周奎面前,天然的就老实下来。 就像周奎说的。 姜烟就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她那个胆量,日常生活是够用的。 作奸犯科就显得非常不够了。 “怎么会?我们好歹也能享受到一点吧!” 霍去病哈哈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上班。具体的我们晚上回来再说。” 随后,大步朝前走,告知了刘邦和刘彻后,直接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离开了。 姜烟双手揣在大衣兜里,看着霍去病离开的背影,心里一下就想通了。 霍去病他们都接受得大那么快,她一个现代人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祖国妈妈当靠山,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好嘛! 想通之后,姜烟脚步轻快的跟上刘彻和刘邦。 就听见前面刘彻双手捧着手机,不耐烦的说:“我玩的是‘刘邦’,这个游戏人物是个坦克,我倒是想一杀五,角色能力不够嘛!” 刘邦在旁边气呼呼:“什么坦克?我还成坦克了?” “可不是,人家嬴政要花六块钱买的,你攒点金币差不多算免费。” “你闭嘴吧!我好歹还有呢,你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好好给我玩,死了一次曾祖父都不会放过你的。” 姜烟:…… 算了,就不去打扰他们祖孙天伦之乐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对于暴露了的这件事情, 下班回来的张良等人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表情。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后, 终于列出了几个条件。 首先,他们需要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 不是说姜烟不好, 只是让他们睡上下铺, 实在是有些逼仄。 其次,由周奎他们给安排工作,但他们也有拒绝再次挑选的机会。 这主要是刘彻提出来的。 他推己及人的认为, 周奎那些人安排工作的话, 肯定会根据各自的身份来安排。 但刘彻不需要啊。 他觉得自己当游戏主播就挺好的。 以后也肯定会有人和他想的一样。都到了这个世界, 还做从前熟悉的事情,这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 刘邦提出必须给姜烟一份保障。 他们这些人不高兴的话, 拍拍屁股一个月就走了。 总不能让姜烟来给别人收拾烂摊子吧? 姜烟听刘邦说得详细,甚至都考虑好了节目的事情。 感动得无以复加,刚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 刘邦就果断提出姜烟需要以后每天买奶茶报答他的恩情。 行吧。 老刘家人就这副德行。 她习惯了。 最后由张良草拟, 姜烟拍照发给了周奎。 而周奎那边手续进行得很快,有关的会议内容和姜烟这边拍过去的诉求, 也都通过得十分顺利。 几乎是连夜就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了。 毕竟, 明面上的好处就是, 这件事情对考古工作、历史研究,都有重大意义。 背地里,系统虽然不能透露人类为何离开地球, 在宇宙中又发生过什么。 以及这一千年的时间里科技水平是怎么做到可以穿越时空, 甚至更多系统没有展现出来的内容。 他们当然不会研究姜烟,却可以想办法捕捉姜烟每次邀请来那些历史人物的时候,周围的元素波动, 慢慢分析。 这一点,周奎是没有透露给姜烟的。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周奎就带着早餐车中年男人,名字叫李元斌,过往经历没有透露,但霍去病提醒姜烟不要小看了李元斌。 这人身手好,而且是见过血,手上有过人命的。 当然,霍去病也说了。 这人眼眸清正,举手投足都透露着纪律。 当卧底的时候又能把这些特质收敛起来,是个非常的不错的兵苗子。 若是在两千年前,这样的人才他也是非常器重的。 以及房产中介,真名陈稳。 相对年轻一些。 还有一位女士,明燕。是专门调来保护姜烟,以及帮助姜烟进行节目相关事宜的。 “我的节目你们也管?” 这是姜烟没有想到的。 指着自己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她以为,周奎他们只会负责刘邦这群人才对。 “当然管。”周奎朝着姜烟竖起大拇指:“我们开会的时候有几位老教授也在,他们对你的视频表示了高度认可。黄邵教授你知道吗?你的第一期节目上线没多久,他就看过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认为你的视频里有太多主观想法,当综艺看可以,但不能作为严肃的科普向视频。这次的项目也邀请了黄邵教授,他得知了之后,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姜烟当然知道黄邵教授。 好歹她爸也是考古从业者,虽然没多大名气,可历史研究方向的专家教授,她也知道不少人。 其中黄邵教授在宋史方面的研究更是令人敬佩。 能够被这样一位专家认可,姜烟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 “我们先说正事。”周奎对着姜烟稍稍抬了下巴,说:“前两条我们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我们提供全新的,并且更安全的住宅给你们。工作也都会按照诸位的意愿安排。第二、还住在这里,但我们会想办法在这栋楼里再租两套房子,这样你们可以更直观的感受到这个世界与你们当时所处时代的不同之处。” 更安全的地方,那周围肯定会更僻静一些。 像刘邦这种没事喜欢点个奶茶,叫个外卖的,肯定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住郊区?” 姜烟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周奎摇头。 其实大家开会讨论的时候,针对是否要让这些古代人体验现代生活的议题专门研究过。 从姜烟这边确定了这些人回到属于他们的时空后会忘记现代发生的一切后,针对这项议题,大家都是一致通过的。 没有明君良将护卫下的疆土,就不会形成国家。 没有他们这些古代人,也不会有中华灿烂文化。 让古代人体验现代的生活,以此来证明历史的发展方向是正确的,也是对这些人的宽慰。 所以,住址的选择是安排在市区的高档小区里。 “有网吗?” 一声“victry”后,刘彻抬起头来。 “有。”周奎表情有些奇特。 他是真没想到啊。 大名鼎鼎的汉武帝到了现代居然沉迷游戏。 而且前段时间上过热搜的游戏大战,竟然也是这几个人搞出来的。 他们是真不怕身份暴露。 “有电脑吗?好吗?”刘彻不关心别的,反正他在这个世界剩下也没多少天了,玩一天是一天。 等他回去,这里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就又变回了那个汉武帝。 既然放松,那就放松到底! 周奎点头:“放心。到时候大家都有单独的房间,每个人都会配备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平板,住所也会有一间容纳十人对战的电竞房。” 这待遇,听得姜烟都羡慕了。 “那我选第一个。”刘彻率先表态。 刘邦紧随其后。 能享受的话,他们当然更愿意享受。 周奎点头,又继续说:“有关工作的问题,大家可以晚些时候把有想法的发在群里,能够解决的我们一定帮忙解决。” 至于其他细枝末节,周奎也都是快速带过。 最后连姜烟都被通知到。 之后他们会有专业的摄影师和剪辑师会来,会协助姜烟进行一些小片段科普的视频发布。 也丰富姜烟那个视频专栏。 这些费用由国家负责,姜烟赚的钱,只要合法缴税,他们是不管的。 甚至姜烟的个人档案已经被调入他们安排的单位,她如果想的话,还能自己申请报名去考编,拿真正的铁饭碗。 姜烟捧着手里的保密合同以及劳务合同。 除了保密合同详细到她签字都再三确认之外,劳务合同好到姜烟觉得要是发到网上,都能被评为慈善家岗位的程度。 “那我签了。”姜烟也不扭捏,兴高采烈的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按照保密条款,姜烟之后的一段生活都要受到保护,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但可以为国效力,姜烟就已经很自豪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搬家吧!”周奎笑得慈眉善目,起身让陈稳叫来搬家公司,又对姜烟说:“姜小姐也一起,以后我们也算是同事了。” 姜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害羞的说:“恩恩!我都觉得我占了国家的便宜。” “也不是这么说。如果没有你,有些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文献古籍、真实事件,以及古代名人之间的关系,可能都会被误解。而且,历史鉴古知今。真实的历史,才能让我们知道,我们到底从何而来,又该走向何处。” 周奎的外形和气质,看起来其实并不像做警察的。 反倒是很像姜烟高中的政治老师。 那种让你觉得特别包容的长辈。 “小姑娘,你做的事情,是造福人类的!”周奎是真的很欣赏姜烟。 虽说在派出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过于紧张,胆子还有点小。 但姜烟在第一次遇见秦始皇他们的时候,还能稳住有条不紊的安排后续的事情,从未想过要利用系统和这些历史人物做什么只利于自己的事情。 就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如今这个社会……周奎低笑,没有继续想下去。 姜烟被夸得有些脸红。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说得那么好。 本身,做节目这件事情上她也是有私心的。 更何况,现在零零碎碎加起来,她都赚了有八万多了。 “加油!”周奎鼓励完姜烟,带着陈稳、李元斌和明燕去帮忙搬家。 姜烟的东西不算多,而且她也不打算在那边一直常住,偶尔也要回这边。 唯一需要小心带走的,就是姜烟爷爷的遗物。 秦始皇当初默写下来的先秦古籍内容,姜烟也一并交给了周奎。 周奎没直接要,只说要么给姜烟送回原件,要么也会留一份复印件给她。 搬家的小区是姜烟所在城市排名前三的高档小区。 不仅安全问题有保障,甚至不用再担心房子不够住的问题了。 因为周奎直接安排了三套独栋别墅,每个别墅都有八个房间。 如果人不够的话,还能临时再安排。 “姜小姐,刚才周队长跟霍将军和卫将军都沟通过了,明天会给他们拍摄一套介绍环首刀以及西汉骑兵作战的视频内容。你这边有什么细节要求吗?” 姜烟的房间被安排在顶楼,整个三楼的空间都是给她使用的。 不仅有卫生间和小会客室,甚至还有小厨房和一间空房间,让姜烟自己安排。 与楼下隔离的大门,用的还是防盗门。 主要是保护姜烟的人身安全。 就像刘彻当时说的那样。 谁能保证接下来会出现的人是好是坏? 如果不是姜烟不反对,原本周奎他们是打算让姜烟这次也单独住一栋别墅的。 “这个我了解的不多,待会儿我们叫上卫青和霍去病一起开一个小会。然后根据特点做几个分镜规划。” 姜烟正铺着被子,明燕便走进来说了下午要做的事情。 她离职也有快两个月,都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没有张秃头这样的领导在外面叽叽歪歪指手画脚。 突然来了一个明燕,还有些不太适应。 “姜小姐你放心,我只是负责你的人身安全以及商务对接。前者你不需要担心,后者我已经在尽快上手学习了。” 明燕身材高挑,一头短发英姿飒爽。 拿着平板的时候,还透出一股精英干练的感觉。 姜烟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还真会以为明燕就是一名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不仅如此,之前水果摊老板娘也是明燕假扮的。 那个时候,明燕透出来的感觉,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谢谢。”姜烟把枕头放好,示意明燕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说:“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姜小姐’这么叫,我都有些不太适应。你放心吧,我会配合你们工作的,我这边要求也不多。系统幻境里的剪辑速度更快,效果也好。至于商务,我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忙。” 姜烟把自己的账号和秘密也告知了明燕:“现在我后台有不少私信都自称是电视台和影视公司的,想要播放的版权,这个可以交给你处理吗?” 明燕点头:“没问题。” 要不说有祖国妈妈就是好呢! 姜烟这边的问题不仅快速解决,其他人也是一样。 之前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有周奎帮忙,大家也都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韩信、卫青和霍去病都想要看看现代军队是什么样子。 刘彻继续当游戏主播,刘邦当那个陪练的。 不过他们的设备都进行了升级。 张良的书法四人组没有变化。 刘恒和刘询也没有变化。他们更想看看,现代的底层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只有张骞,悄悄的伸手表示,想要外出旅游。去他从前无法到达的地方,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 他的前半生都在路上,走在黄沙。 或许现在这个社会不再需要他这样的冒险者和探索者,可张骞还是不想停下自己的脚步。 既然可以看更远的地方,他不想让自己的目光被困在一座城市里。 之前没有提,也是担心姜烟负担不起。 一切都安排妥当,都已经是晚上。 姜烟躺在全新的大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里突然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尤其是看着卫青韩信他们脸上的笑颜,姜烟伸手挡住眉眼,露出来的唇角却缓缓上扬。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她再怎么努力安排,像去参观现代军队这样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真好! —— 周恋在接连看了《秦剑》和《星汉》后,已经成了姜烟的铁杆粉。 《星汉》上传后的一周,她几乎每天都会重刷一遍。 弹幕里也有不少专业人士,对许多画面都进行了大篇幅弹幕的解释和夸赞。 评论区里也有。 甚至有科普的。 周恋只觉得每次看,每次都有新感觉。 “周恋,你又在看这个视频?你都看了一个星期了!姐姐,你都不会腻的吗?”对床的室友彭彭和周恋的关系更好。 见她端着外卖,看这两个视频都快看痴迷了,忍不住凑上前:“你这是打算看出花儿来?” “不是!”周恋一把拉住彭彭,略有些激动的说:“是新视频!你看,帅死了!” 姜烟在《星汉》上传一周后,放出了六分钟的短片——《环首刀——中国战刀始祖》。 视频里,霍去病和卫青都骑在马上。 两人穿着他们当初带来的战甲。 随着战鼓声急促,两人紧握缰绳对冲,在靠近的时候,迅速拔出挂在马上的环首刀进行攻击。 战马嘶声不断,双刀碰撞的声音连连。 两人骑着马如履平地,高头大马在他们的控制下也仿佛成了世界上最乖的坐骑。 之后,两人再迅速分开。 画面一转。 古寺内,霍去病持环首刀左劈右砍,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现代古风装束,配上他的发髻,更有君子如剑,出鞘锋芒的感觉。 视频的最后,则是卫青负责介绍环首刀的起源,之后的发展则是由周奎请来的历史专家讲述。 整个视频风格看起来和《秦剑》以及《星汉》有所不同。 相对更专业,也更具有科普性。 这也是姜烟和几位教授讨论后的决定。 他们不可能对外公布,告诉所有人,视频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人物也是真实的。 但可以说,这是根据史料进行的合理推测。 历史研究课题上,是可以进行大胆推测的。 后面再小心验证就好。 就像姜烟提供的秦始皇手抄版先秦古籍。 只不过一周过去,里面的内容就给历史研究人员针对先秦时期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 但没有合适的史料和文献立足,这些重大突破也只能先暂时不公开。 通过姜烟的频道,可以达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向年轻观众,以更有趣味的方式,介绍我们的历史。 周恋看完整个视频,六分钟看得心潮澎湃。 拉着好姐妹彭彭说:“太强了太强了!我们两千多年前的东西,竟然一直影响到了近代。二战时期都有使用!” 彭彭知道周恋的性格,任由她拉着自己,说:“看起来这个UP有团队了,不知道后面的质量内容会怎么样了。” 有团队之后,有的UP做得越来越好,有的就会越来越垃圾。 大家看多了,也都会有些担心。 周恋抿着唇,趴在桌上,操控鼠标:“不管,我先催更再说!” 第38章 第 38 章 之后的几天里,姜烟的视频主页频繁上传短片。 内容都不长,但主要都是有关西汉的衣食住行各方面。 从文化到政治。 有张良谈笑生风的在镜头前讲述西汉时期的食物、出行和底层人民的生活,以及先秦时期的贵族生活。 也有张骞讲述两千年前的西域文明,三十六国之间的联系与矛盾。 刘邦和刘彻也被拖过来在背景为西汉疆域图的内容上解释与邻国之间的关系。 有上头了的教授差点捧着《轮台罪己诏》试图让刘彻去讲解一下作者的心路历程。 刘彻:……朕的刀呢! 被姜烟和周奎,一个拉着刘彻,各种承诺给他买英雄皮肤,一个扛起老教授就是百米冲刺,这才消弭了一场“天子之怒”。 其他人不清楚情况,只觉得姜烟频道请来的专家教授虽然没有听说过,但确实是详之有物,而且说话风趣幽默。 加上不少学生都在这几天接连收到了学校发的通知。 除了高三生需要老师调节时间之外,其他学生都要在晚自习的时候在班上看视频,大学生则自行安排时间。 就连不少教授都被提醒去看视频。 有人在意,当然也有人不在意。 这也就是个人的喜好了。 时间一转,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 在最后一天,姜烟给刘邦买了需要排队两个半钟头才能买到的网红奶茶,之前刘邦就一直念叨着想尝尝看是什么味道。 只是他懒得在冷风里站两个半小时就为了买一杯奶茶。 又找了梁爽,各种托人找关系,联系到了今年手游冠军战队里的人气选手和刘彻连麦打了三场游戏。 “其他人的礼物都在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你们具体喜欢什么,很多都是我手工做的。” 这一次,比起上一次还要让她不舍得。 如果说,嬴政三人的到来就像是给姜烟送来了事业上的机遇,刘邦一行人更像是出现在她身后,愿意成为她后盾的长辈们。 尤其是在派出所那次。 不管是平时只顾着喝奶茶占便宜的刘邦,还是没事就喜欢跟姜烟斗嘴的刘彻,都那么一致的为姜烟着想。 姜烟忍着鼻腔的酸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可能有些简陋,你们不要嫌弃。” “那倒是不会。”刘彻摇头,摘下耳机。 他已经跟冠军选手打完了,只可惜给他的时间太少,还是比专业选手要差一些。 见姜烟满脸不舍的样子,很直白的说:“现在嫌弃,之后也不记得了。” 本来还有些难过的姜烟顿时什么伤心不舍的心态都没了。 怎么说呢。 刘彻你是对氛围感过敏是吗? “我倒是很喜欢我的礼物。”韩信从房间里出来,他早已换回了自己的皮甲,只是手腕上还能看到一圈麂皮的护腕若隐若现。 这还是韩信第一次跟姜烟如此平和的说话。 与其他人相比。 韩信从出现起,就一直带着忿忿不平。 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十分不满,尤其是对刘家人。 好似全天下都对不起他。 这一个月的现代生活。 简单的柴米油盐,就像是属于韩信的桃花源,让他放下了愤恨。 在这片时空,没有淮阴侯。 只有最简单的韩信。 “谢谢。”韩信走上前,原本想要拍姜烟的肩膀,最后还是稍稍举高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望你今后平安顺遂。” 姜烟说不出话来,用力又快速的点头,看着韩信的目光里尽是不舍。 跟在后面出来的是卫青和霍去病。 他们也有这样的护腕,只是内里的图案不同。 韩信的护腕上是机绣的猛虎,卫青是苍鹰。 只有霍去病,他的护腕上没有图案,只是在边缘处挂着一枚盘长结。 盘长结,阴阳交合生生不息之意,也有长寿百岁的寓意。 尽管知道历史,姜烟还是希望把这枚盘长结给霍去病。 如果,有万一呢! 两人换回从前的衣服,愈发突显他们的将领气质。 “是挺不错的。”卫青转了转手腕:“这样手腕部分更舒服了。” 霍去病小心的将盘长结塞进袖子里。 盘长结姜烟是特地找了一个老阿婆编得,用的是最好的丝线,柔软又精致,就算是贴身放着也不会硌着。 “谢谢。”霍去病看着姜烟,走到她身边,说:“虽然你比我大,但你在我眼中,就像是我妹妹一样。若是……” 霍去病说到这里顿住,随后释然一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说了也是奢望。 如果姜烟能去他那个世界,他一定让姜烟成为长安城里最自在的女郎。 只是想了会儿,霍去病觉得还是不要了。 他爱大汉,却也必须承认,这个时代更适合姜烟。 张良等人的也大多是这类可以穿戴在身上的东西。 张良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临走前还不忘跟姜烟说:“以后莫要送旁的男子这些了。虽然知道姑娘没有旁的意思,可总归是会让人误会的。我等就不一样了。” 姜烟其实也考虑过送别的。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给了,他们能不能带走。 以及带走了,会不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所以,姜烟只能选择这些可以穿戴的东西。 张良见她有些抱歉的表情,连忙解释:“我们这是有跨越千年之缘,与姑娘结下如亲友般的情谊。非旁人可比!” 他没有女儿,若是能有的话,倒希望是个如姜姑娘这般活泼的小姑娘。 “姜姑娘,后会无期!”张良走向刘邦等人。 夜色朦胧,天空中只有一轮弯月。 周围还有料峭的寒风,每一道都如刀子似的刮着脸。 姜烟看着他们十二个人一一同自己道别,走到别墅的院子里。 她站在门廊,头顶是门廊灯。 刘邦他们站在夜空下,穿着各色服装。 或是儒雅文臣,或是桀骜帝王,或是不羁将军。 “不管你们会不会忘记我,我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我会永远永远的记住你们,整个中华民族也会永远永远的记住你们,不止千年,不止万年。” 姜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突然冲出去,站在刘邦等人对面,鼻尖泛红,眼眶含着水雾。 她真的舍不得这种每天跟刘彻刘邦闹起来,鸡飞狗跳,但是热闹的日子。 刘邦自出现,整个人都透着“为老不尊”的痞气。 鲜少出现正经模样。 到这一刻,他站在人群中间。 笑着对姜烟说:“姜姑娘,人生聚散有时。正如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很喜欢说的一句话‘我们只是□□消亡,灵魂和精神却永远都与你们在一起。’” 姜烟用力的点头,泪珠随着动作飞跃而出。 熟悉的白光再次涌现,顷刻间将刘邦等人覆盖。 姜烟抬手捂眼,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待她再放下手来,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见……” 姜烟口中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化作的白雾在寒风中骤然吹散。 她抬头,看到天空的浓云被吹远,挡住了月亮。 倒是几颗星星在闪闪发光。 “再见!”姜烟对着天空用力挥手,大喊出来。 在外面站了会儿,姜烟双手揣进口袋里,转身回屋。 就像刘邦临走前所说那样。 他们只是身体从这个世界消失,留下的智慧、道理、精神,成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养分。 我们,就是在这样如星辰般灿烂的文化里成长。 成为了这个地球上,最最独特的一群人。 —— 别墅的旁边,周奎带着一组保密科研小组在进行探查。 房间里各类机器滴滴滴响个不停。 周奎也看不懂这些,只是站在阳台抽烟。 “姜烟还真的跟他们处得像亲戚。”周奎忍不住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那可都是古代的皇帝啊!” 周奎身边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年人,也跟着抽了一口,倒是在风里被呛到咳了几下。 “或许那个神秘的系统选择她,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呢?”老人眉宇慈和,系着一条红围巾。 掐灭了香烟,笑着说:“年纪大了,抽烟回去内人又要抱怨。不过,你刚才有句话我不是很赞同。” “什么话?”周奎扶着老人进屋,还不忘跟着打趣:“那是。到时候我也一并要被教训的。” 老人好笑的点了点周奎,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姜烟的方向:“帝王如何?到了我们这个时代,那就没有皇帝了!” “照顾好小姑娘,不要让人家受委屈了。” 老人拍拍周奎的肩膀,出别墅后坐进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不管有没有发现,都不要紧。不要给小姑娘太大的压力。她做的事情,已经在改变整个世界了。包括那个我们好奇,又没有办法探知的一千年后。” 周奎点头,下意识对老人敬礼:“是!” —— 会不会有人监察“穿越”这个事情,周奎虽然没有告诉过姜烟。 但姜烟有脑子。 她能想到的。 既然周奎不说,也没有要逼问系统的意思,姜烟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如果真的探索成功,那对国家来说是大好事,姜烟还是更希望国家好的。 自从刘邦他们走了之后,姜烟周围又陷入了平静中。 爷爷遗物的那几个大箱子,也交给了专门的考古工作人员进行整理。 其中有不少是近代的东西。 系统复原的秦剑和汉白玉璧,周奎他们的意思是暂时放在姜烟这边。 这些东西,是姜烟爷爷淘来,系统进行修复的。 如果之后姜烟打算上交,那也是姜烟的选择。 他们不可能伸手去要。 既然刘邦他们都走了,姜烟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实在是不太适应,提着个小箱子,开着她的小破车就回了自己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约了梁爽出来一起吃饭。 两人来的还是之前姜烟带刘邦他们来过的那家火锅店。 涮肉的时候,梁爽捂着嘴笑得都有些癫狂了:“你是不知道!张秃头被台长开大会点名骂了。” 马上就年底了,台里最近开会频繁。 除了要准备跨年的事情之外,还有之后的春节事宜。 姜烟在网络平台上的播放率越好,他们台里讨论得越高涨。 张主任为了一己之私,逼走了姜烟的事情也彻底在台里被捅开了。 “他在台里这么多年,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关系好。总有人想要把他踩下去的。”梁爽到现在才觉得彻底爽了。 “还有刘智明。现在大家都私底下说他丢了西瓜捡芝麻。茶水间现在就是我的快乐八卦来源地,我可太喜欢去那里了!搞得我最近上厕所都频繁了不少。” 梁爽一口气说完,笑得两腮通红。 没了假发,又穿着时尚,举止这么夸张。 哪怕坐在梁爽对面的姜烟,也很难把眼前这人跟每天早上的新闻女主播联想在一起。 “你吃点,慢慢说。这锅里东西多着呢!”姜烟早就把张秃头刘智明那些人丢脑后了。 只是现在能够听他们的倒霉事,姜烟也不介意。 下饭嘛! 梁爽收敛了笑容,又突然提醒姜烟:“不过,台长这么刺激之后,张秃头倒是打算把节目正式提起来了。应该是想跟你打擂台。” “我们赛道都不在一起好不好。我是在网络上传播,他那个肯定要在台里播放的吧!”姜烟咬着Q弹的虾滑,对张主任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再说了,我这小作坊,张秃头拿电视台的实力跟我打擂台,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 “我的妈!你还小作坊?”梁爽瞪大眼睛惊呼。 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说:“我也不问你是找了谁好吧。但是你那个特效,那个布景,那就不是小作坊能做到的。不过,我看你最近的视频,是真的找了不错的团队?” 梁爽不会过多问姜烟这些事情。 她不问,台里人问她的时候,她也能底气十足的说自己不知道。 对大家都好。 只是看着姜烟辞职之后越来越好,自认是当姐姐的梁爽,当然也是打从心底里为她高兴。 “是挺不错的。”姜烟点头。 有了周奎他们背书,姜烟现在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用想办法转移话题。 而且,姜烟也是这几天意识到的。 爷爷的遗物始终有限,还要排除掉那些近代的东西。 其实剩不下多少真品。 现在有了国家,她利用系统能接触到的朝代就更多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姜烟把周奎跟自己说过的说辞又说给梁爽听。 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我现在跟国家单位合作, 别担心! 梁爽听了之后更高兴了。 恨不得现在就去电视台门口拉横幅,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秃头,然后拿手机五连拍, 就拍张秃头脸上的表情。 其实真要说梁爽和张主任有什么过节的话。 也没有。 最多就是同在一个单位, 梁爽看不惯张主任的作风。 直到张主任逼走姜烟,这才让梁爽和张主任杠上了。 现在知道张主任再也不可能找姜烟的麻烦, 梁爽高兴得又点了一盘羔羊肉卷。 酒足饭饱, 小姐妹俩又准备去KTV唱歌。 别看梁爽在主持新闻的时候口齿清晰,声音悦耳的。 唱起歌来跟要命没区别。 姜烟开口也是十句歌词有一句在调上那都是重大突破。 平时是没人愿意跟她们出来唱KTV。 跟别人来KTV是娱乐, 跟姜烟和梁爽来,是减寿。 所以,小姐妹俩就自己约着来。 反正她们互相都觉得对方唱得挺好听的。 KTV就在梁爽家楼下, 要了一个小包间, 点个份果盘, 一人一个麦克风,点的歌互相也都能唱。 一直玩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这才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离开之前,姜烟起身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自从跟周奎合作后, 姜烟不用再负担刘邦他们的日常开销, 果断联系了D,让他再根据前面两个视频的基调准备三首配乐。 一首要有金戈铁马的战场厮杀感,一首需要江南婉约小调的柔美, 剩下一首姜烟还有点犹豫。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意外触发哪个朝代。 一时半会儿的也定不下来。 D答应得很爽快,知道姜烟就是最近网上大火的《秦剑》和《星汉》的视频制作人后, 委婉的表达了对姜烟视频的喜欢和夸赞。 姜烟看着D发来的小兔子递花的表情, 摁灭屏幕后忍不住笑了下。 D是她爸介绍的,好像记得年纪是比她小两岁。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姜烟忍不住感叹。 自己这是得到了奇遇才有了这一次的事业飞升,可人家是真的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 洗了手之后, 姜烟探着身照镜子看看自己脸上的妆容。 确定没问题后,整理围巾就准备回去找梁爽。 走出卫生间没两步,旁边突然传来吵架的声音。 “我说你小子到底狂什么狂?不就是个破弹琴的?我们雪姐找你谱曲,那是看得起你,你还敢拒绝?” 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围着一个瘦高个。 其中那个满脸横肉的还不断的对着瘦高个推搡。 “这合同你签不签?不签今天就把手指留在这,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弹琴!”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在手上转起来。 瘦高个背对着姜烟,也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倒是那群威胁人的表情,姜烟看得一清二楚。 梁爽家楼下这个KTV她经常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里距离辖区派出所不到二百米。 安全得很。 姜烟果断拿出手机报警,说了情况后还有些不放心,又给明燕发了短信。 然后躲在一棵发财树后面,仔细盯着那群人。 “我说了不写就不写。兰雪的嗓子没问题,但是人品有问题。你们越这样,我就越不会答应。” 瘦高个的声音传来。 因为周围还有些喧闹,姜烟听得不是那么清楚。 对面的男人果然被瘦高个的话激怒,两只眼睛瞪得像是青蛙一样要凸出来了,磨着牙恶狠狠的说:“那你就别怪兄弟不客气了!” 姜烟在发财树后见情况不对,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着的防狼喷雾,一个箭步冲上前:“我报警了!你们这是聚众斗殴,还持刀恐吓,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三个月前,姜烟肯定是报警之后就不会冲出来。 她愿意当证人,不乐意变成当事人,或者伤者,然后第二天被梁爽在电视上做报道。 但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白起留下的那个视频内容。 霍去病和卫青又针对她的个人情况进行了调整。 打群架不行,但是要拉着一个男人跑开问题还是不大的。 最主要的是,姜烟也看得出来。 除了那个拿刀的家伙真的要动手之外,他身后的小弟其实都是过来撑场子的。 真要动刀子了,他们跑得估计比受害者还快。 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穷凶极恶的人有,但眼前这群人绝对够不上。 姜烟拿着手机和防狼喷雾出来后,持刀男人身后的小弟就有好几个掉头就跑。 剩下的几个都还在想办法控制持刀男人。 威胁那是可以私底下解决的。 伤了人,上派出所那是真会出事! 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 “派出所离这里二百米,警察跑也要跑到了。我还叫了朋友,你们大庭广众下拿刀威胁人?”姜烟最看不惯这种仗着一把子力气就人五人六的了。 真想展示自己的能力,有本事参军啊! 哦,国家爸爸不要呢! 持刀男还想说什么,眼睛一瞟,就看到走廊拐角的地方,几个穿着警服的民警朝着这边过来。 吓得连忙将□□收起来,瞪着瘦高个还不忘恶狠狠的威胁:“你等着!我还会来找你的!” “威胁!还威胁!”姜烟眼睛瞪得比持刀男还大。 尤其是知道警察来了之后,拿着防狼喷雾的手都抬得更高,嗓门也更大了。 “又是你赖德清,你站住!” 后面的民警比姜烟嗓门还洪亮,一声喝,就把持刀男吓得跑路都不敢跑,丢下□□,动作熟练的靠墙蹲下。 警察来了之后,姜烟才真的松了口气。 收起防狼喷雾的时候还嘟囔:“出警真快,我电话打了才一分多钟吧。” “我也报警了。” 被姜烟一把护在后面的瘦高个低笑着开口:“刚才谢谢你。” 姜烟摆手,这才看清楚瘦高个的样子。 男人面容清隽,一头干净整齐的短发,穿着运动装的样子活力清爽。 个子看起来应该有一米八五左右,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点乖,应该是个学生。 “没事。报警是对的!”姜烟当下就拿起了社会大姐姐的架势,对面前长得好,笑得乖的大学生弟弟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也要报警,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 段危笑着点头,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更乖了。 姜烟作为报警人,也要配合民警做调查。 两人往民警方向走,路过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姜烟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迹,加上她刚才站在发财树边,鞋子上不小心蹭了一点花盆周围的尘土。 脚下猛地一滑,身子向后倒去。 吓得姜烟惊叫出声。 幸亏旁边的段危伸手拉了一把,这才没让姜烟摔下去。 只是感觉虎口处好像剐蹭到了什么,姜烟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发现明朝檀木佛珠一串。系统判定:明朝檀木佛珠。触发人物:朱元璋、于谦、戚继光。奖励:幻境使用三次。宿主是否领取任务,并进行抽卡?” 姜烟:!!! 乖巧可爱的大学生弟弟,手腕上戴着明朝的檀木佛珠? 亏她还以为这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古董就这么大咧咧戴手上,说不定人家的保镖就在旁边等着呢! 姜烟站直了,跺了跺脚,先让系统保留抽卡,然后打量了几眼段危,一边道谢,一边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 段危不明所以。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怎么差点摔跤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姜烟的疏离? “妈呀!”梁爽小跑着冲过来,看也不看段危,拉着姜烟就上下看,确定她没事之后,下意识要伸手戳她脑门:“你冲什么冲!刀子又没长眼睛,伤到你怎么办?” 梁爽可不管别人怎么样。 姜烟没事就行。 姜烟对着段危笑了一下,又摆摆手道别,没有要再交流的意思。 她本身就是路见不平。 怪只怪古代将军的热血,她被感染得太深切吧! “我都算好了的。现在警察出警的速度那么快,旁边就是派出所。而且那几个人看着就是在虚张声势,没什么的。我去跟警察说一声,先送你回去。” 姜烟靠在梁爽身边给她撒娇。 梁爽收回要戳她脑门的手,走的时候也看了段危一眼,然后没好气的说:“我要你送什么?我送你上车。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说不过你,走了走了!” “怎么会呢!您可是知名主持人,名嘴呢!” “狗屁!” 段危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姜烟和梁爽走远,又低头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摇着头笑了几声。 随后又敛下笑意,拿手机打出电话。 “廖远帆,你干得好事!你自己要追女人自己追,我今天差点被你要追的那个小甜心砍手,这件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少联系我。” 段危撂下话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乖巧的跟着民警去做笔录。 事情也不复杂,段危把前因后果说了,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 绕回KTV门口,从角落里推出一辆漆黑的摩托车,戴上头盔。 KTV门口的霓虹灯映在他露出来的眉眼上,倒是少了几分乖巧,多了几分不驯。 摩托车轰鸣而过,过了几个红绿灯后,和一辆蓝色的小车擦肩而过。 姜烟开着车没有回家,果断联系了周奎,把自己在外面不小心触发了系统的事情告诉他。 让他们在别墅那边做好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 姜烟没说,周奎也默契的没问。 “巾帼卡有被触发?”姜烟滑动着手机屏幕。 上次因为刘邦那群人触发的巾帼卡上,那个“1”变成了“2”。 上次触发的巾帼卡,姜烟是有过猜测的。 对方极有可能是吕雉。 这次系统是抽到了明朝。 明朝的巾帼? 姜烟又滑动看前面的卡片。 第一张卡片依然是“帝王卡”。 上面看起来应该是有五个人。 居中的那个是明显可以看出五官模样的。 面阔唇厚,很老实的模样。 只是那张脸只是垂眸的样子,不怒自威的感觉就透过手机屏幕扑面而来。 “朱元璋是长这个样子!” 姜烟有些惊讶。 没有所谓的异人异相。 忽略气势的话,其实就是长得很周正的普通人。 卡片的四角分别还有四个人影,就是不知道都是谁。 第二张是“将相卡”,上面也是黑乎乎的一团。 只在上下两个角上分别看到了持刀的英武将军和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 于谦和戚继光? 姜烟想仔细再看看,只是后面传来汽车鸣笛声,连忙把手机丢到副驾驶位上,继续开车。 慌忙中,姜烟的手指意外滑动了到第三张卡片。 上面没有人影,只有“佛缘”这两个字。 最下面是两行选项。 1、宿主随机选择。 2、精神力排行选择。 姜烟手指划过第三张的时候,还误触了第二个选项。 倒扣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机屏幕开始自动进行精神力排行。 第一名:朱元璋。 从他之下是一排星号名字。 其中还出现了于谦和戚继光的名字。 一直排到了第八——姜烟。 姜烟对这一点浑然不知。 开车回到别墅,周奎已经都安排好了。 见她回来,顶着寒风上前。 “怎么在外面就触发了?那个系统不是只能触发你爷爷的遗物?” 他们之前一直都担心这一点。 姜烟爷爷的遗物能够用来追溯朝代的古董残片并不多。 至于姜烟能不能出发遗物之外的物品,他们已经采集了姜烟的血液,打算在一些碎片上进行实验。 只是他们还没有行动,姜烟这边就已经开始了。 “我可能是不小心刮到了别人戴在手上的明朝佛珠,上面可能有裂纹什么的,伤口不大,但是就这么触发了。”姜烟张口手,虎口处那个伤口到现在都看不见了。 只有她把手掌张开到最大的时候,皮肤拉扯才能感觉到那个地方是有受伤过的。 “戴在手上的明朝佛珠?” 果然,周奎的注意点和姜烟一样。 都觉得不可思议。 “乖乖,你不是去吃火锅吗?还能碰到明朝的东西!” 周奎家乡话都忍不住说出来了。 然后又赶紧扯回正题。 “那个卡,你现在抽吗?抽卡的时候,可以让我们的数据线连接你的手机吗?”周奎这算是把“我想探查系统秘密”的想法摆在明面上了。 姜烟没有拒绝。 毕竟,系统也没有警告她不行,不是吗? 忙活了一通后,时间到了凌晨一点。 别墅内灯火通明。 周奎除了留下连接姜烟手机的数据线和仪器,带着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是别墅门口还留了两个人,用于保护姜烟的安全。 刘彻的话,也确实让他们放在心上了。 历史上混乱的时代不少,万一来的人嗜杀呢? 不能用姜烟的安全是试探这个“万一”。 姜烟坐在沙发上搓手,还是没有注意到那张“佛缘”卡,只盯着最上面的“帝王卡”,手指缓缓落下。 “一键抽卡!”姜烟低声念叨,然后闭着眼睛等待电闪雷鸣。 只是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听到雷声。 姜烟转动脑袋,探着耳朵仔细对着外面听。 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没有。 “咳咳!” 客厅里传来一声咳嗽。 “妈呀!”姜烟猛地睁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出场方式又变了。 然后就看到,在她面前站着五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正中间的那个,赫然是她在卡片上看到的,朱元璋的模样。 朱元璋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锐利的扫视着周围。 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只是依然身姿笔挺的站着,一点也不比他周围那群人的气势差。 甚至可以掩盖住他们所有人。 “这是何处?朕怎么会在这里?”朱元璋上前一步,声音透着冷厉,带着杀意。 不管是之前出现的嬴政,还是后来的刘邦等人。 他们出现后对姜烟其实都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 可今天出现的朱元璋,哪怕隔着茶几,姜烟面对他的质问,呼吸顿时一窒,嘴唇竟然有些哆嗦。 那双眼睛,冰冷得令人害怕。 “爹?”朱元璋身后,一个中年男子惊疑试探的喊了一声。 朱元璋猛地转过身。 他们是一同出现的。 最开始吸引他们注意的,还是这明亮得不似人间的房子,以及坐在对面闭着眼睛像是在等什么的姑娘。 到这一刻,这几人才互相打量起来。 “老四?”朱元璋看着中年男人,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随后再看中年男人身上穿的龙袍,顿时双眸喷出火来,指着朱棣喝道:“你穿得这是什么?” 朱棣倒是很坦然,对着朱元璋行礼后,说:“龙袍!” “你!”朱元璋再蠢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认不出来这是龙袍吗? 他质疑的是,为什么老四穿上了龙袍? 允炆呢? 他的皇位不是留给了允炆吗? 怎么落到老四手上了? 朱棣也知道老父亲是在震惊什么。 皇位这件事情,他就没后悔过! 第40章 第 40 章 看到朱棣这个表情,朱元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怒吼着就要踹翻朱棣,双眼通红的低吼:“那他如何了?” 皇帝当也就当了。 看自己身后还有那么多穿龙袍的,总归这个位置还是姓朱的人坐着。 他如今只想知道,被朱棣赶下皇位的孙子如何了。 朱元璋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心中不愿意再去深想,期盼着可以从朱棣口中得到与自己所想不同的答案。 得到皇位的朱棣,当然是敢对着别人说成王败寇,抹去建文帝的所有痕迹。 可面对朱元璋的盛怒,朱棣抿着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下落不明? 那也要看朱元璋到底相不相信。 说杀了? 朱棣相信,自己如果这么说,今天朱元璋盛怒之下也会对自己下手。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母后,也没有大哥可以拦下盛怒中的父亲。 这个世界的确没有马皇后,也没有太子朱标。 但有警察! 周奎带着李元斌和陈稳破门而入。 李元斌更是一个箭步上前,用一种不会伤到朱元璋的姿势将他控制住。 周奎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这次的情况不对。 按照姜烟对前两次的描述,这些人应该是一齐出现。 但是到现在只出现了五个人。 这不是帝王卡上的人物数量吗? 其他两张卡呢? 加上朱元璋上来就要对朱棣动手的样子,他们也担心朱元璋之后会对姜烟动手。 根据在后台观察的历史教授表示,这个年纪的朱元璋是老年时期。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皇帝,又经历了胡惟庸案、蓝玉案,人命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周奎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当皇帝的可能真的比他们这些人有远见。 刘彻那么早就想到了这些事情。 “姜烟,是不是系统出现问题了?”周奎先给五位皇帝打了招呼,现在只能确定一个是朱元璋,一个是朱棣。 其他三个人还不清楚。 示意陈稳和李元斌安排好现场,他则走到姜烟身边,有些担心的问:“会不会是数据线的问题?” 之前没有他们介入,系统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周奎这人是比较奔向实用方面的。 研究过去的历史和研究高科技,周奎更偏向于后者。 所以,朱元璋和朱棣打不打架他不在意。周奎就担心系统有没有出问题。 姜烟在朱元璋和朱棣争吵的时候就已经在和系统沟通了。 摇头道:“不是,是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姜烟敲敲手机屏幕,对着那张只有“佛缘”二字的卡说:“你自己出来解释吧。” 屋子里的电流卡顿了一下,随后墙上的大屏电视亮起来。 “宿主,这次出发的那串明代佛珠,根据系统追踪,最后的时间地点锁定在公元1345年,今安徽省凤阳县的於皇寺。” 系统的电子音上线,周奎激动得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恨不得能从屏幕上看出花儿来。 被李元斌控制住的朱元璋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解的问:“於皇寺?这跟於皇寺有什么关系?” “公元1344年,朱元璋在於皇寺出家为僧。”姜烟看了眼朱元璋,又想起了在KTV遇见的段危。 没想到那串佛珠还真跟明□□朱元璋有关系? “是的。那串佛珠曾经被朱元璋接触,产生了直接联系。意外触发‘佛缘’卡。宿主无意中选择了精神力选项,也就要按照精神力排行,由第一名确定佛缘卡的使用。” 姜烟听得头都大了。 自己什么时候选择了精神力? 电视屏幕上,系统已经贴心的把排行榜都列出来了。 大家也通过排行榜得知了另外三位皇帝的身份。 分别是排行第三的明宣宗朱瞻基、排行第五的明宪宗朱见深以及排行第七的明世宗朱厚熜。 朱元璋和朱棣列第一第二。 第四是于谦、第六是戚继光。 姜烟排在最末,是第八。 “按照这个排行,也就是说佛缘卡只能朱元璋使用?”周奎皱眉。 他觉得这个阶段的朱元璋一点都不好控制。 对比之下,老刘家简直是天使。 “是这个意思。”姜烟也是满脸的茫然,问系统:“佛缘卡的使用方式是什么?又能做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 倒是第二张卡上的人物都出现了。 除了有戚继光和于谦,还有王阳明、刘伯温、张居正、卢象升。 系统也连忙作答:“可以再列出名单,由佛缘卡的使用者在名单上再写名字,可以通过佛缘卡的能量,召唤其他人来。” 姜烟瞬间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们多了一张可以随机填写名字的卡片,想要见到明朝的谁,就可以见到。 姜烟听懂了。 周奎听懂了。 朱元璋也听懂了。 “老马!朕要见皇后!”朱元璋说着,就要挣脱李元斌。 他只是年纪大了,从前那也是能上战场的人物。 李元斌险些就要被朱元璋挣脱。 姜烟和周奎连忙起身去拦着朱元璋。 这么重要,又这么有用的一张卡,总不能只叫来一位马皇后吧? “等等!”姜烟作为系统的宿主,也是主要召唤他们来的人,最有资格阻拦朱元璋。 她说:“这张卡片能发挥的作用很大。我们想了解更多的明朝历史,想要了解更多的历史古人,这是我们,也是一千年后的人类寻根之旅的重要过程。如今早就改天换地不再是你们的大明朝。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之后的大明是什么模样?大明以后,又是如何发展的吗?” 朱元璋不动了。 眸子微眯的打量姜烟。 他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大明,更清楚这个地方他应当是做不了什么的。 身边没有任何武器,唯一认识的还是抢了孙子皇位的亲儿子。 以及这周围亮堂堂的房子,和刚才突然会说话的“墙”。 朱元璋冷静下来了。 “我要见皇后!”朱元璋盯着姜烟,确定她是可以做决断的人后,也不理会李元斌和周奎了,又说:“我还要见标儿,要见徐达、见汤和、见……” 眼看着朱元璋都要把淮西二十四将的名字都报一遍,姜烟果断让他打住。 “可以,你写。但是名单要加上我们想见的人。”姜烟现在是皇帝见多了,已经完全习惯。 朱元璋一开始是挺吓人的。 可现在的姜烟早已不是一个月前的姜烟。 有国家爸爸当靠山,她有什么好怕的? 这件事情朱元璋都不用过多思考,迅速点头答应下来。 只要能够见到老妻和长子,还有当年那些走在他前头的故人们。 让这个小丫头片子猖狂一下也不是不行。 朱元璋倨傲的点点头:“可以。” 况且,有点小丫头片子也没说错。 他确实很想知道,自他之后的大明,是什么模样。 朱棣没有贴着朱元璋坐,两人几乎是呈对角坐着,在他们中间分别是摆明了跟朱棣一条道儿的朱瞻基、坐在中间,别人看过去就露出浅浅笑意的朱见深,以及左右看看,满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朱厚熜。 “能行?”周奎拉着姜烟站在后面一些,小声的说:“那个什么‘叫门天子’,朱元璋看了不会气到杀人吧?” 周奎也不是一点历史知识都不懂的。 “叫门天子”“瓦剌第一留学生”“明堡宗”,他也是如雷贯耳。 周奎自己代入了一下,他要是有这种不肖子孙,能气到从坟堆里哪怕变成了骨灰都要爬出来赏个大耳光的程度。 他自认脾气都算好的。 朱元璋……啧啧啧! 姜烟把有关明史的纪录片找出来了给朱元璋几人看。 后台观察的那几位教授则在讨论名单的拟定。 听了周奎的话后,姜烟也忍不住皱起一张脸。 “应该……应该还好吧。”她也不敢保证。 只是他们现在看到的,都已经是既定的历史。 就算朱元璋现在原地气炸,那也改变不了不是? 端着送来的果盘和茶水,姜烟走到客厅,笑着打招呼:“要不要吃点喝点?你们饿不饿?要不我叫个外卖?” 然后又指着周围说:“这里,还有旁边两栋别墅都是给你们提供的,如果累了要休息的话,也可以说。我让陈稳带你们去看房间。” 现在这个情况,姜烟也不会单独跟他们相处。 不提“历史”上的了解,姜烟和这群人其实说到底还是陌生人。 最重要的是。 明清两朝皇权的高度集中。 明朝的皇帝还能用“荒诞”来窥探出人性的话,清朝的皇帝就更像是一种“政治动物”。 哪怕有再多的二创和剪辑,表明朱元璋对马皇后的感情,对长子的看重。朱棣对徐皇后的爱意。 姜烟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不用。”朱元璋都不需要其他人来说话,直接做出决定。 看着纪录片上讲起“郑和下西洋”,斜睨了对面的朱棣一眼,轻笑出声。 朱棣抿着唇,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不跟老人家计较!” 姜烟是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端着托盘就准备离开。 大概是知道马皇后能像他一样过来,朱元璋突然对姜烟招手,态度也比之前好多了。 “小丫头你来一下。” 刚才朱元璋也从客厅后面用于装饰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想到可能很快就能见到老妻,以及老妻去世的年纪,还有自己如今暮年沧桑的状态,朱元璋有点烦了。 “你们这里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没有能让我变年轻的东西?” 朱元璋看着姜烟,企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似乎是担心姜烟会对他说假话。 “变年轻?”姜烟注意到朱元璋旁边四人都要老迈的样子,以及他两鬓霜白,顿时明白了他是想做什么。 坐在对面本来还有些不服气的朱棣也听到了这话,眼神须臾柔和下来,心头有些酸涩。 不提皇位的事情。 他其实也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 在他的印象里,他爹好像始终都是年少时候那个雄伟的形象。 看着他爹问姜烟如何变年轻的样子,朱棣的心里也有些难受起来。 他夺皇位的那一刻是痛快的,也是落寞的。 终他一生,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爹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 朱棣的自我认可,弥补不了这个部分的缺失。 所以他企图抹去一切建文帝的痕迹,让自己成为皇帝的“合法性”更明确。 姜烟不知道朱棣的那些心理活动,看着朱元璋认真的说:“可能把头发稍微染黑一点,就差不多了。” 要说朱元璋的脸上有多老,其实还行。 主要是头发花白得厉害。 这应该是跟早年打仗和当皇帝之后的确励精图治有关。 姜烟说:“有染发剂,可以让你的头发染黑。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全黑。这样吧,你把你这些儿子孙子后代都看好了,我给你安排。” “行!”朱元璋答应得很痛快。 只要能让他如愿以偿,这些都是小事。 确定朱元璋没有哄骗自己,姜烟也放下心来。 染头发这种事情,她不擅长。 但是可以找擅长的人来。 保准朱元璋会满意! 姜烟转身去旁边给周奎发消息,又询问了一下教授那边的名单情况。 她选的纪录片并不是一直按照每一代皇帝来讲的。 而是讲述主要发生的事情。 周奎那边发来了消息,告知名单拟定得差不多的时候,客厅里爆发出三声怒吼。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你生的好儿子?” “什么东西?” 朱元璋瞪着电视屏幕,眼睛都要冒火出来。 朱棣指着朱瞻基,咬牙切齿的样子,手里就差一把剑了。 朱瞻基也看着电视,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这四个大字。 他肯定是听错了。 那个在土木堡俘虏,写信要大明拿财宝赎他,最后更是被瓦剌的也先要挟着去叫门的窝囊废是他儿子? 做梦吧!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别说朱瞻基不相信。 朱元璋和朱棣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他们的种? 是不是被掉包了? 在场的五人里,朱见深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朱厚熜捏着一块哈密瓜,咬得咔吱咔吱,仿佛在咬谁的骨头似的。:,,. 第41章 第 41 章 电视上还在继续讲解。 土木堡之变是让大明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 自然要加大笔墨去讲述这个事件。 奈何在房间里的朱元璋只觉得怒火中烧。 奇耻大辱啊。 他跟人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就没有吃过这么憋屈的亏。 一国之君,被人抓着当了俘虏不说, 还被拉去喊城门。 守城将士还得“抗旨”! 用他没当皇帝之前的话,那真是抗他娘的旨了!给他一张弓,一支箭, 给个痛快不好吗? 不光朱元璋生气。 朱棣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啊。 他半生自负, 对自己成为皇帝后安排的一切都自信十足。 可到最后, 愣是让一个曾孙弄得颜面无光。 还杀功臣。 被人撺掇着重新回到帝位, 扭头就杀了保卫北京城的于谦。 朱棣颤抖着指着朱瞻基,就想不通自己那么好看的皇太孙,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让祖上颜面无光的玩意儿来。 朱瞻基蹭得站起来, 连忙对朱棣说:“皇爷爷, 那孩子小时候真不是这样。” 他从前抱着儿子的时候, 还那么有志气呢。 天子守国门, 那也不是他这么守的! 随后朱瞻基一扭头,看到旁边的朱见深,想起朱见深之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是他孙子来着。 一把抓起朱见深,问:“你爹真那么离谱?于谦是他让杀的?” 朱见深被提着胳膊,拽起来的时候脸上又是慌张,又是无辜。 子不言父过。 只是朱见深面对眼前这三人的死亡视线, 也只好说:“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登基后就给于大人正名了。” 朱瞻基是真的生气了。 放下朱见深, 叉着腰怒骂:“死后还正个什么名?缺你这一个正名了?” 人都死了,这些事情都只是补偿,没有值得提起的必要。 一旁的朱元璋直接走出来找姜烟,面色不虞的问:“你们名单拟好了没有?没有把这个混账玩意儿加上, 我得见见。” 姜烟低头看周奎刚发来的名单。 一扫而过可以看出,里面是没有朱祁镇的。 倒不是说历史教授他们觉得朱祁镇没有研究价值。 只是相对来说,和朱祁镇这个时间段相关的人员已经不少,有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过与他们沟通了解的。 系统虽然没有明确说名单是否有人员限制,但大家也都尽量克制起来。 根据上一次和西汉众人的接触,大家其实也明白。 有些事情他们就算知道了,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和史料支撑,也只能是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既然是从人的口中得知,谁又能确定那些人没有自己的私心,有所隐瞒呢?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像皇帝什么的,重点几位出来就行了。 历史上比皇帝重要的人多了去了! “这,没必要吧?”姜烟虽然也不喜欢朱祁镇,但是也不至于把人特地叫来,然后被爆锤一顿吧? 朱元璋用力的点头:“这很有必要!” 他必须见见这么不肖子孙。 听个宦官的话,还听上瘾了不成? 打仗呢! 宦官说要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个该死的宦官死了,怎么不见他也跟着去呢? 朱元璋真是一肚子的火气发不出来。 前脚知道自己临终前安排的一切都被好儿子推翻了,亲孙子还下落不明。这难过也就难过了一瞬。毕竟朱棣将大明治理得确实不错。 他还是很满意的。 结果后脚就听到了“叫门天子”。 老朱气啊! “他没有……” 姜烟没说完,就听朱元璋说:“他过来之后最大的价值就是让我出口气。” 朱元璋也没有要跟姜烟商量的意思,撂下话就转身回去继续看了。 他倒要看看,后面还能多离谱。 看到明末的时候,饶是最淡定的朱见深都坐不住了。 只是到最后,五个皇帝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电视屏幕上之余那个在歪脖树下轻轻摇晃的剪影。 五个人皆不知该说什么。 怪朱祁镇吗? 可实际上,在朱瞻基在位期间,南方就爆发过几次动乱。 那也一定程度上牵制了大明的力量。只是从朱祁镇起,宦官的权利成为明朝风雨飘摇二百多年的时间长河中,不断出现,并且翻覆的一只手。 那追根溯源,难道要怪朱元璋废除丞相的举措吗? 若是有相权牵制,宦官之祸兴许不会如此严重。 可朱元璋和朱棣在位期间,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出现。 还是怪之后的皇帝不行? 但从纪录片可以看出。 饶是末代皇帝崇祯,也努力过,甚至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只是船已触礁,再难回头。 还是怪天不佑大明? 明朝期间出现的小冰河期和频繁的天灾? 那为何后金能崛起,将大明取而代之? 这一个个问题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只觉得思绪纷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该从哪里想起? 其中,朱厚熜更是在听专家分析“关中地震”事件后,捏碎了手里的苹果,愤恨的将目光移开。 姜烟站在外面,听到里面没动静之后还有些担心。 凑上前看着众人,随后小声的说:“要不你们先上楼休息?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等天亮了,名单也拟定得差不多。到时候把人都叫来,你们再慢慢适应这个时代,如何?” 姜烟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个“崇祯”的剪影,直接把电视关了。 站在电视机前面,对这五位皇帝说:“你们的心情我大概能理解。但你们现在既然能看到,说明事情已经不能再改变了,忧心着急都是无用功。倒不如养精蓄锐,明天说不定能讨论出解决的办法呢?” 朱元璋非常现实,只好笑的问:“有办法又有什么用?你都说是不能改变的了,我难道还能回去改变这一切?” 最要紧的是,朱元璋清楚,这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改变的局面。 他当初打下的那个大明天下,还不够好吗? 还要他做到什么程度呢? “所以,先休息!明天你们还会见到故人、亲人。难道就要用这样沧桑的样子去见吗?”姜烟看看时间,都凌晨三点了。 他们撑得住,自己也撑不住了。 实不相瞒。 自从辞职之后,姜烟的作息都阳间了起来。 每天十一点必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 就连上次抽卡刘家人的时候都一样。 只有老朱家这群人让姜烟都完美了的作息再被打乱。 朱元璋瞥了眼已经黑屏的电视机,也知道姜烟说得的确没错。 自己着急有用吗? 没用的。 都已成为定局,他现在就算是把自己给急死了,也没用。 “行,睡觉去。” 上楼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姜烟,答应过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的。 房间是陈稳带着安排的。 姜烟住在顶楼。 在她楼下的就是朱元璋,隔壁是朱棣,朱棣隔壁是朱见深。 现在因为朱祁镇的事情。 之前还觉得哪里都瞧着喜欢的皇太孙,朱棣现在看哪里都不顺眼。 朱瞻基只好去跟朱厚熜的房间相邻。 躺在床上的时候,姜烟忍不住问系统:“这次都不需要你修复东西了,我就这么白白吃亏?” 1001号连忙解释:“并不是的。这一次,宿主拥有了‘佛缘卡’,‘佛缘卡’属于bug型卡片,比起一般的卡牌要厉害。为了维护抽卡平衡,所以这次是默认没有修复目标的。” 简而言之,就是挂太大了,修复条件也没了。 姜烟郁闷。 她也没想抽这张“佛缘卡”。 最重要的是,这张卡跟她有关系吗? 最后的归属权还不是在朱元璋手里? “宿主,但是这次截取的能量最多。如果这一期节目上传,系统很快就能与一千年后取得联系,到时候你就可以知道对于这些视频,未来的评论了!” 1001号也知道这件事情对姜烟来说其实没什么好处。 便宜都让朱元璋占了。 还有带着工具暗戳戳窃取了不少系统波动的周奎。 姜烟轻哼,身子一缩,整个人都蜷缩进了温暖的被窝:“一切等明天再说吧。我倒是很好奇这次的节目了。” 不光好奇。 姜烟还在想,这一次的题目该怎么取呢? —— 次日一早,姜烟准点清醒过来。 生物钟一旦定时,就很难出错。 虽然眼皮还有些沉重,但进行了洗漱后,也恢复了不少精神。 姜烟下楼,发现除了朱厚熜,其他四个人都已经醒了。 尤其是朱元璋。 精神得完全不像一个六旬老人的样子。 不仅他们在,周奎也在。 “这是昨天拟定好的名单,诸位可以看看。如果还有什么删减,现在就可以处理。”周奎眼睛底下是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他都困得不行了。 反倒是那群老教授兴奋得不行。 昨天光他们打电话咨询就打了俩小时。 之后对于人选的问题更是争论不休。 照他说,有什么好争的呢!一口气全都拉过来不行吗? 反正地方够大,一个月的时间也养得起。 就是看护可能花费不少人力。 “朱祁镇在吧!”朱元璋瞥了眼。 字体虽然有些缺胳膊少腿的,但整体看下来是能看明白的。 周奎嘶气,也知道朱元璋是在气什么。 见他呼哧呼哧喝粥,吃烧饼。 比起旁边的小辈,看起来不像皇帝,倒朴实得很。 “这个……”周奎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明:“在肯定是在,您都提出来了,我们也不会不答应。只是我们这是法治社会,就算他是古代人,是你的子孙后代。可毕竟在我们这个社会,也要遵循我们的社会标准。你们简单出出气就行了,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 令人没想到的是。 朱元璋显得十分平静。 其实他们回房间后也没怎么睡。 卧室里都统一安装了语音识别系统,可以直接用说话的方式操控。 朱元璋临睡前就粗略的了解了一下现在这个社会。 头也不抬,十分冷静的说:“我不动手。” 周奎一听,顿时放心下来。 “你们不是有什么切片观察还是什么研究的?”朱元璋淡定的说:“把他带去吧。” 朱棣在旁边盛第二碗粥,也没抬头,仿佛是默认了。 就朱瞻基显得有些呆。 答应也不是。 不答应……可能被送去切片的就是他了。 周奎听得头发都要炸了,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连忙解释,就怕这群古人对他们现代人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没有啊!我们国家没有这样的玩意儿,您肯定是了解错了方向。” 朱元璋皱眉,似乎是对这个结果有点不满。 但还是秉着客随主便的想法,点点头说:“那行吧。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他能说的就让他说,不能说的……” 朱元璋叹气,擦了擦嘴,一眼瞪了俩。 朱棣和朱瞻基低头不说话。 “一顿给俩馒头,饿不死就行。” 哪怕朱祁镇还没来,朱元璋的态度也十分明显了。 姜烟在楼梯上听得都差点要给朱祁镇掬一把辛酸泪。 只是想到对方是朱祁镇的话,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既然名单已经拟好,姜烟开始问系统:“要怎么用名单抽取佛缘卡?” “宿主需要与朱元璋有皮肤接触,名单须由朱元璋念诵,最后抽取佛缘卡。剩下的,系统会协助宿主的。”1001号回答。 “好!” 姜烟把方式跟几人说了之后,朱元璋倒是没有这么快动手,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皇后来之前得弄好。” 倒是把形象问题给忘记了。 周奎找人的速度极快,对方处理朱元璋这一头长发的动作也很小心。 至于周奎是怎么跟对方说的,姜烟没问。 现在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周奎,她轻松了不少。 待一切弄好,已经是下午。 朱元璋头上还有白发,只是看起来比最开始那花白沧桑的样子好太多了。 整个人看起来也年轻了至少十岁。 一旁的朱棣都看呆了。 他甚至觉得,像是自己记忆中的父亲又回来了。 “明朝航海家,郑和。” “明朝名将,徐达。” “皇后,马秀英。” “太子,朱标。” “……” 朱元璋一手与姜烟相握,一手拿着那张名单一个字一个字念。 有些人他不认识。 有些人他忘不掉。 这些被油墨打印的字冰冷,可随着他一个个念出,都将鲜活起来。 第42章 星汉番外——霍去病 霍去病睁开眼睛, 从毡毯上起来。 穿着皮甲囫囵睡了一夜,按理说应当是会有些不适。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甚至还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 走出帐篷, 伸展着双臂。 周围路过的将士都非常拥护这位年轻的少年将军。 见到霍去病,激动得打招呼。 霍去病也点头示意,收回手臂的时候,一低头却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竟然戴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护腕。 “什么东西?”霍去病拧着俊朗的剑眉, 站在旁边拆下护腕,看清楚了护腕的全貌。 护腕的材质有点像麻布, 但又比麻布更为柔软。 拆下来之后, 他这才注意到上面还坠着一个小小的盘长结。 “我的?”霍去病下意识要揉成一团, 却又不知为什么, 拿着护腕的时候又有一点不舍。 好像这东西对自己特别重要。 “睡糊涂了吧。”霍去病随意戴上护腕, 只觉得自己今天起来之后整个人都觉得怪怪的。 至于这个护腕。 可能是皇后姨母准备的。 之前舅舅出征的时候, 姨母也会给舅舅整理一大箱子的东西。 自己这次出来, 姨母也塞了一个箱子,应该是里面的,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 “将军!”一个人高马大的粗犷汉子跑来。 他们这次直奔上了狼居胥山,这消息传回长安, 大家定然要加官进爵, 风风光光。 汉子双眼崇拜的看着霍去病, 把这段时间的工作都给他汇报了, 随后又忍不住笑着说:“我们这次立下大功,将军如今是冠军侯,回了长安定然是要再添新功。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 霍去病眉眼带着骄傲,但还是笑着轻轻推了一下汉子,道:“陛下英明, 自然有决断。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莫要四处去说,惹来旁人的嫉恨。到时候再给你暗中使绊子,你哭的地方都没有!” 汉子憨厚笑了几声,言语里都是对霍去病的崇拜和亲近:“我这不是只在您面前说嘛!” 眼前的汉子名叫赵破奴。 自幼在匈奴流浪,归汉投军后,被霍去病看中,成为了他军中司马。 之后更是随着霍去病几次出战,如今也已经是鹰击将军了。 “知道!将军都是为我好!”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笑着摇头走在前面。 就赵破奴这个性格,还得再好好历练一番。 这一次,汉军将匈奴驱逐至漠北,大获全胜。 饶是遥远的长安也欢歌载舞的热闹了大半年的时间。 长期的战争。 于上层看,看的是胜负,是国威。 于下层百姓,他们只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否还活着。 能否回到家中,见一面也好。 喧闹的长安城里。 不知哪里来的孩童,突然在人群中大喊:“冠军侯回来了!” 远远的,马蹄声清脆传来。 几个穿着铠甲,英姿飒爽的将军骑马过来,行至未央宫外也不曾下马。 霍去病在最前方,嘴角始终噙着一点自信笑意,眼睛明亮得如同这天空上灼热的太阳。 “去病!” 眼看霍去病就要打马入未央宫,站在宫门前等着他的卫青高声喊他。 知道舅舅这是什么意思,霍去病只好勒马停下。 利落的翻身下来,见到舅舅,也是满心欢喜,笑着说:“舅舅,您这胡子又长了不少,平日里搭理得不错嘛!” 卫青轻嗤他一声,但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 对身后的赵破奴几人稍稍颔首,注意到霍去病手腕上的护腕竟然是青色的,忍不住说:“你平日里不是不喜欢在穿铠甲的时候再穿其他颜色的东西吗?” 霍去病见他是说自己的护腕,手指熟练的一勾,勾出一枚小小的盘长结。 “应当是姨母放的吧,我还挺喜欢的。” “盘长结?”卫青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只是下意识想起,姐姐似乎不会准备护腕这些东西。 见外甥如此高兴,也没再说什么。 “这次你做的不错,陛下很是高兴。” 在狼居胥山上做的那一遭,比起上次拿了匈奴的金人还要狠。 这一次,匈奴元气大伤,应当能消停好些年了。 只是卫青也清楚,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不代表汉陛下也这么想。 大殿上,刘彻把玩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璧。 方方正正的,上面什么刻纹也没有。 刘彻玩了会儿,又觉得无聊,将玉璧丢到一旁。 前些日子一觉起来,他就觉得手上不对劲。 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最后让人弄了一块打磨好,什么都没有雕刻的玉璧,拿在手上之后才觉得浑身舒服。 只是时间长了,多少还是有些无聊。 等了会儿,远远见到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前头的两个身影都是自己熟悉的。 刘彻脸上的笑就控制不住了。 起身走下台阶,都不要霍去病行礼,高兴得只能不停的说:“好啊!不愧是我大汉的好男儿!不愧是朕的冠军侯!” 刘彻心里是还有其他想法的。 封狼居胥还不算,他还要打。 最好是让匈奴彻底消失了才好。 不过,事情得慢慢来。 因为这一次霍去病的大获全胜,刘彻之后还特地把卫皇后也一并叫来。 在未央宫内办了个家宴。 霍去病几次想跟姨母说护腕的事情,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不出来。 上次被他倒在溪水中与全军共饮的御酒,这次在家宴上还是喝到了。 看着坐在一起的陛下与皇后姨母,霍去病莫名的觉得有些心头发凉。 全然不似从前。 每次看到陛下与姨母在一起,他心中就会高兴。 想到这里,霍去病心头烦闷,仰头把盏中的酒喝光。 待家宴结束,他已经喝到有些微醺。 捏着护腕上的盘长结,总觉得自己应当是还有个妹妹才对。 走出几步,脚步有些踉跄,下楼的时候还有不稳。 “兄长!” 奉命出来照看霍去病的霍光小跑上前,一把扶住霍去病。 他被兄长带到长安也没几年,在兄长的照拂下,日子也还不错。 少年与霍去病面容有几分相似。 只是大漠风沙下的霍去病早已褪去了脸上的稚气,只有英气桀骜。 还是少年的霍光,与之相比不管是身形还是气势,都相距甚远。 “在长安如何?”霍去病对这个弟弟的关注,可能还不如对手底下赵破奴的关注。 但如今见了,难免要寒暄几句。 “有兄长在,谁也不会欺负我。”这是大实话。 霍光背靠着霍去病的威名,同年纪的人还在斗鸡走狗的时候,他已经负有官职。 就是长安城里不少高门子弟也比不上他。 霍去病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对于父亲,若非舅舅劝,他是不想去见的。 他自幼便没有父亲。 舅舅像他的父亲,更胜似他的父亲。 他有舅舅便够了。 只是舅舅说,他得认祖归宗,否则总会惹来旁人的攻讦。 还让他对父亲那边的人好些。 这样才完善妥当。 霍去病都照办了。 起初将霍光带来长安,不过是给父亲那边的一个承诺。 他们安分守己,他也会对霍光全力支持。 至于这孩子能走到哪里,就看他自己有几分本事了。 所以,霍去病对这个弟弟的感情有些复杂。 “你觉得好就成!” 霍去病走出未央宫,翻身上马。 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问:“我之下,是不是有个妹妹?” 霍光站在旁边,不解的看他,摇摇头。 “父亲便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霍光不解,好端端的兄长怎么会这么问? “无事。”霍去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只打马前行,没要霍光跟着。 还未入夜,黄昏时分的天空瑰丽多姿,霍去病骑马慢悠悠的回到自己府上。 只是手里还捏着盘长结。 有个妹妹这件事情,好像是他的梦一般。 可他醒了还始终记得这个感觉。 说不出,又道不明。 霍去病好笑的将自己掷入床榻上,借着酒意沉沉睡去。 如果是梦的话,那就再做一场吧。 第43章 第 43 章 随着朱元璋念出一个个名字, 佛缘卡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剪影。 第一张卡片上的那些剪影也勾勒出金边。 “明穆宗,朱载坖。” 最后一声念完,佛缘卡迸发出金光。 金光中好似有阵阵佛音传来。 待金光散去,别墅后面不大的院子站了十几个人。 朱元璋最先认出人群中的马皇后, 面色欢喜的直奔上前:“秀英!” 马秀英还有些恍惚, 差点没站稳。 比起身边人, 她衣着朴素得不像皇后, 头发也仅仅只是用两支最简单的簪子固定。 见到奔着自己而来的丈夫,马秀英露出明朗的笑意, 心头虽然还有些慌乱,但丈夫还在身边,总归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朱元璋看着两鬓也带着银霜的妻子, 哪怕生死相隔这么多年,也依然不曾忘记她的模样。 “这是哪儿?”马秀英与朱元璋见面后就自然的双手相握, 随后打量着周围。 目光落在人群外的姜烟周奎几人身上, 更目露疑色, 只是还没忘记对着姜烟客气的低笑颔首,打了个招呼。 朱棣比朱元璋晚了几步, 见到母亲后也红了眼。 “娘!” 比起生疏的喊“母后”, 朱棣更习惯这个称呼。 马秀英尽管心中疑惑万分,但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男人,就是她的老四。 再看他身上这衣服,心头略有些慌乱,但还不忘朝着朱棣招手:“快来, 让娘看看你。” 朱棣没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他娘还能这么快就认出自己。 加快步子走上前。 眼看着就要走到母亲跟前,前头突然横插进来一个人。 “这是哪里?爹娘你们怎么那么老了?”青年朱标看着比自己前两日见到的父母还要苍老的他们, 一时间震惊不已。 他刚才就认出了父母,只是中间隔了不少人。 等他过来,爹娘都手拉手站一起了。 “都是当过太子的人了,会不会说话?你娘这是愈发面慈,菩萨心肠,你在这儿说什么老不老的!” 朱元璋本来一颗心都记挂着妻子。 对于这次的“奇遇”,朱元璋是觉得很理所应当的。 不管是什么“高科技”,还是神仙显灵。 那肯定都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当得好,才有这份好处! 所以朱元璋是全盘接受姜烟的客气,周奎的礼遇。 自己觉得哪里不适应了,提意见那也是理直气壮。 唯独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从心底有那么些感谢姜烟。 如果不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拥有这一刻。 朱标的五官集中了朱元璋和马秀英的特点,将两人的粗狂和文雅很巧妙的融合在一张脸上。 所以,当朱标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豪放中又带着善意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心头一暖,容易心生好感。 朱棣被朱标挡在后面。 面对这个大哥,朱棣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且不说建文帝的事情。 就是他上位后曾经对兄长的“轻言”,也让朱棣难以面对大哥。 马皇后注意到这一点,刚准备叫后面的朱棣。 却见朱棣突然转身,竟然跑了出去! 朱元璋知道这个儿子是因为什么。 只是轻哼着,一手拉着老妻,一手拍着长子的肩头,内心无比满足。 至于老四能不能和长子相处好? 朱元璋用他的脚丫子去想都知道。 就他长子的脾性,很难不和好。 所以,现在朱棣愧疚就去愧疚好了,免得到时候标儿原谅得太痛快,反倒是气坏了他自己。 想到“气坏了”三个字。 朱元璋眸子一眯,对周围突然吼道:“朱祁镇!朱祁镇在哪里?” 其实在场的众人都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一头雾水。 如徐达、李文忠,他们立刻就听出了这是朱元璋的声音,下意识朝着朱元璋靠拢。 至于“朱祁镇”是谁? 他们反正是不认识的,只觉得这人应当是活不久了。 上一次听到皇上如此喊一个人的名字,对方如今的坟头草估计都有三尺高。 其他认识的人纷纷将目光看向这边。 饶是没有见过□□皇帝,总归是见过画像的。 再不然,朱祁镇的名字谁不知道呢? 姜烟也好奇不已,眼神四处张望,试图看看那位“猛男”究竟长什么样子。能够以一己之力,一口气断送了四朝天威。 “在这儿。”穿着红色官袍的男人侧过身。 露出躲在自己身后,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 于谦手持笏板,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总归不是大明。 尽管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一觉起来出现在这里了,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他眼神挺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还站着宣宗。 朱元璋一眼锁定朱祁镇,松开马皇后的手,迈着大步子走上前。 他反复打量着朱祁镇,从他的脸上的确看到了和他爹,他爷爷,甚至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地方。 看到相似的地方,朱元璋反倒是更生气了。 这还真是他们老朱家的种! 朱祁镇在旁边听也听明白了。 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缩着肩膀下意识就要蹲下去。 “给朕站起来!”朱瞻基也气得呼哧呼哧往这边走。 刚说完,那边的朱元璋一脚就踹了出去。 朱祁镇本来也没站多稳。 一脚直接给踹翻在地上滚了一圈。 别墅后院没有完全整理好。 刘邦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闲着无聊想要种地。 提着锄头翻了俩下又去跟刘彻一起打游戏了。 到现在一直荒废着。 朱祁镇这么一滚,沾了一身泥巴不说,见到了朱瞻基后还觉得有些委屈。 “父皇……” “父什么皇!”朱瞻基倒是没想到□□比他动手还快。 听见朱祁镇叫自己,朱瞻基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谁有他惨? 生了个大明垫底皇帝。 朱瞻基一直都觉得自己当皇帝当得挺不错的。 结果一辈子英明,就因为生了这个不孝子,染上了污点。 还杀了于谦? 之前“抗旨”不开城门的守将也被他杀了。 朱瞻基想想都觉得头疼得厉害。 对着朱祁镇就喝道:“你父皇都被你气死了,还父皇父皇!我叫你‘父皇’行不行啊!” 朱祁镇低着头,眼睛还四处张望。 他哪里会不知道□□和父皇是在气什么? 可打败仗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 打仗这种事情,说不准嘛。 一旁的姜烟见这几个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完了。 只好让周奎带着其他人先到房间里,先休息,之后的安排再慢慢来。 周奎点头,和明燕几人带着其他人去安排住处。 马皇后和朱标因为朱元璋的缘故,没有离开。 “你也不走?”姜烟问一直站在边上的朱见深。 朱见深腼腆笑了笑,看着前面被打得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朱祁镇,轻轻摇头。 姜烟一下子就从朱见深这个笑容里窥探出了一点看热闹的意思。 再看朱见深看热闹也不凑前,就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也是顾虑到父子关系。 “那我先过去了。” 姜烟走到马皇后和朱标身边,给两人打了招呼。 马秀英现在基本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不大明白,怎么丈夫看到那个小辈,会气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 “姑娘,这是……”马秀英稍稍指着前方,好奇的问姜烟。 朱标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母子俩的眼睛尤为相似。 目光平静,又带着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 姜烟凑到马皇后身边,小声的说:“别担心,周奎安排人在旁边看着的。还有医护人员就在别墅外面等着,不会让他出事的。” 原本姜烟没想到这件事情,是朱见深趁着朱元璋染头发的时候低声提醒了她。 别看朱元璋现在六十来岁一老头,那一脚踹出去可比在广场跳舞的大爷们一脚有力多了。 更不要说朱棣也是征战四方的主,朱瞻基的身手也不错。 这三个人动起手来,朱祁镇确实得有医护人员在外面守着才行。 “他……”姜烟表情有些为难,只说:“活该吧!” 换成谁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子孙,还能有力气揍人,那都是朱元璋心理素质强了。 否则,分分钟气晕过去。 这边朱元璋踹了一脚不算,朱瞻基也把朱祁镇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本因为不知如何见大哥朱标的朱棣,得知老爷子在后院打混账玩意儿朱祁镇后。 什么愧疚? 什么不知如何开口? 统统丢到脑后。 谁也不能拦着他教训不肖子孙。 朱棣风风火火的冲回来,一话不说冲着朱祁镇就是一脚。 出腿的姿势和朱元璋那是如出一辙。 父子俩在这一刻,完全抛弃了那些隔阂,一致对外,指着朱祁镇就骂。 骂得上头了就是一脚踹过去。 看得马皇后都忍不住上前。 倒不是为了朱祁镇。 就是担心朱元璋一把年纪给气坏了身体。 “姑娘!” 朱标站在姜烟身边,看着前面一起教训人的父亲和四弟,还有在旁边几次给父亲拍心口,抚后背的母亲。 突然问姜烟:“我父亲去世后,继位的是四弟,是吗?” 朱标不蠢。 虽说兄弟俩的年纪,如今见面是掉了个。 但他还是认出了朱棣的样子。 尤其是朱棣和朱元璋那如出一辙的脾气。 兄弟几个里,老四最像父亲。 姜烟抿了抿唇。 这让她怎么说呢! 第44章 第 44 章 “四弟方才不敢见我, 是从我手里夺走的皇位?”这话说出来,都不需要姜烟解释, 朱标就笑着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四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便是……” 朱标相信自己的弟弟, 也相信自己不会做对手足兄弟不好的事情。 便只有一个可能。 “我死了,是吗?” 姜烟觉得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过于沉重? 而且,真的有人可以面对自己的死亡这么坦然吗? “只有这个可能了。”朱标轻叹, 倒也没有姜烟所想的那么坦然。 看四弟的年纪, 自己应当是去世得很早。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不孝。 “按照爹的脾气,还有我的性格, 继位的是我儿子。只是, 不知是哪个。” 按照朱标如今的年纪,他已经有一女四子, 长子雄英, 如今是个能跑会跳的壮小子。 是他吧? 姜烟听着朱标的低喃,第一次觉得原来提前知道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对于这些经历者来说, 竟然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朱标长子朱雄英, 八岁夭亡。 同年一起离世的,还有马皇后。 这十年后,朱标也英年早逝。 十年间, 朱元璋就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 留给他的, 只有一把冰冷的龙椅。 而他, 还要守着这把龙椅, 将它交到孙子手中。 朱标注意到姜烟欲言又止的神色,顿时明白自己的猜测有误。 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你就仔仔细细的告诉我,你是怎么打得仗!自己打得烂, 还往宦官头上推?你当你祖宗我脑袋里的都是草?你一个皇帝,听太监的话,说出去丢人吗?” 朱元璋是不相信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中就听王振那个太监的。 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没准就是这个混账玩意儿自己打仗没打好,先什么都推到王振头上。 反正王振死了,死无对证啊。 还想着回去再当那个一身干净的皇帝呢! 朱元璋气得几次说脏话。 偏偏几次差点说到朱祁镇祖宗头上。 那真是,越说自己越生气,一张老脸都给气红了。 一旁的马秀英也没想到。 这个后代子孙能这么离谱。 就是她听了都一肚子火气,更别提朱元璋。 马秀英拍着朱元璋的后背给他顺气,说:“你跟他计较这些也没用了。方才姜姑娘都说了,历史历史!那都是已经做完了的事情。” “我知道啊!过去的事情就当翻篇了吗?那我刚才打了他,现在翻篇,但是我接下来还想打呢!”朱元璋头一次觉得自己嘴皮子这么利索。 说完又想起,这都是不肖子孙气得啊! 嗨呀! 更生气了。 现在还突然有点羡慕赵匡胤。 靖康耻的丢人玩意儿是兄弟的种,不是自己的。 他老朱就这么倒霉。 朱祁镇这混账玩意儿还真是他的种! 气不过的朱元璋干脆踹了旁边的朱棣一脚,骂道:“你的好曾孙!” 朱棣:??? 他踹朱祁镇踹得正来劲儿,冷不丁就被亲爹踹了一脚。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下意识要喝过去。 一扭头,对上他爹那张气得胀红的老脸,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马皇后轻轻扯了朱元璋一下。 大概是因为这个时空没有皇帝,也没有皇宫,马秀英的动作比起当皇后的时候要大胆了些。 “行了!你连你儿子都管不了,还要老四去管三代人吗?”马秀英觉得朱棣这一脚挨得实在冤枉。 说是说虎父无犬子。 那英雄老子狗熊儿子的事情也不少。 要怪也只能怪这孩子的亲爹,继承人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再三斟酌,多方考量。 朱元璋感觉到手上熟悉的动静,顿时歇了火气。 他这么多年,每每动怒,之后总是一阵怅然。 无比怀念那个在旁边扯着自己袖子,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妻子。 “你说得对!管他们干什么?我跟你说,这个地方有种点心特别好吃,又软又甜,我带你去吃。”朱元璋不管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朱祁镇。 既然事情已经改变不了,打死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那他自然就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事情上。 这个世界的小蛋糕那真是滋味好得不得了。 秀英肯定喜欢。 马秀英拍拍朱元璋的掌心,两人走的时候也没有叫上朱标,摆明了是要让儿子们自己去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情。 老夫老妻走出后院,步伐依然稳健。 只是朱元璋头发上还带着一点药水味,出卖了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的容貌。 马秀英对朱元璋的头发丝都是熟悉的。 哪里看不出来他这是做了点什么。 心里却愈发酸涩。 自己怕是走在他前头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走后,朱棣对那一脚越想越冤枉。 喘着粗气一脚又踹在了旁边的朱瞻基身上。 从前多器重多喜欢这个孙子,现在就有多生气。 “看你生的好儿子!” 朱瞻基被踹。 也生气。 可他解释不出来。 因为这还真是他生出来的。 管不了三代,连一代都管不住? 朱瞻基也觉得委屈,干脆又踹了倒在地上直哎哟的朱祁镇一脚。 朱祁镇:…… 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过来就是特地来挨揍的。 朱棣瞪了朱瞻基一眼,叉着腰转身也想走。 谁知道,这一转身刚好看到了和姜烟站在一起的朱标。 “老四。” 朱标直接喊破。 都这样了。 朱棣如果再躲开,那才是不尊重朱标。 比起刚才飞奔过来踹朱祁镇的速度。 往朱标这里走的动作,简直可以用龟速形容。 朱标也不催,只是揣着袖子站在那里。 一如他们年少时候那般,每次家中的弟弟们惹祸了,他也是这样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上前认错。 想到这里,朱棣深吸一口气。 事情做都做了,逃避才真的让人瞧不起。 大步走向朱标,看着眼前青年模样的大哥,朱棣张了张嘴,最后嗓音有些沙哑的喊:“大哥。” 朱标抬手,握拳在他胸口熟稔的捶了一拳,哈哈笑道:“你穿这身衣裳,好看!” 听了这话,朱棣更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 他永远不后悔当皇帝。 可他却在大哥面前难以自如。 “姜姑娘,这附近可以走走吗?”朱标突然问姜烟。 意识到人家兄弟俩是准备自己私下聊,姜烟当然不做讨厌鬼,指着旁边的两栋别墅说:“左右两边的房子也是我们的。这个范围内,你们随意。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晚上会在别墅给大家接风洗尘,还有不少现代生活的相关内容需要告知大家,你们注意时间。” “多谢。”朱标道谢,更显出他敦厚的性格。 只是这短短的接触,姜烟并不觉得,朱标就像许多人所想的那样。 应该是个充满书卷气的温良谦和的样子。 这只是他的一面。 说话的时候,姜烟几次在朱标的神态中捕捉到与朱元璋相似的地方。 如果说朱棣与朱元璋相似。 那朱标就是朱元璋和马皇后两个人性格糅合后的样子。 看似温良,内心却坚定。 你以为他文弱,可实际上朱标也是文武双全。 与朱棣站在一起的时候,气势竟然不相上下。 只是比起上过战场的朱棣,朱标少了些沙场杀伐的气息。 待姜烟走开,朱标如从前那般,拉着朱棣的胳膊往外走。 还不忘打趣他:“如今你瞧着可比我年纪大得多,我拽你的时候都怕把你拽散架了。” 大概是朱标的态度,朱棣也慢慢找回了年轻时候与大哥相处的感觉。 笑道:“大哥净是胡说。我不过是年纪上来了些,又不是泥巴捏的,怎么就能拉散了。” “行!你倒是快些走,咱们聊会儿就回去。爹娘还等着呢。” “诶!” 冬日暖阳下,兄弟俩步伐一致,走路的姿态也相差无几。 朱标总说朱棣更像父亲。 其实他没发现,他也很像。 —— “聊着呢?” 姜烟回到别墅,周奎就冒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抹茶千层。 “皇帝可真会吃啊。你说朱元璋一个老农民出身,吃东西怎么就那么挑剔呢?我买了三个千层蛋糕,这个最贵,他就最爱吃这个。” 周奎现在对“皇帝”这个身份的滤镜碎了一地。 从前总觉得,当皇帝的,那肯定多少是有些本事的。 人格魅力总是要有的吧! 好嘛! 无所事事重度奶茶爱好者的刘邦。 游戏直播动辄被禁言的刘彻。 在步行街穿玩偶服,乐得像傻白甜似的的刘询和刘恒。 现在更是来了个挑三拣四的朱元璋。 姜烟听了直乐。 别墅里有地暖,她把羽绒服挂在门口,对周奎说:“那人家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好东西总吃过的。” 随后又问:“朱祁镇怎么样了?” 她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准备进去。 提起朱祁镇,周奎的表情更是有些扭曲。 像是在努力憋着笑。 但又觉得这一家子,太暴力了! “重伤没有。” 别看踹了那么多下,朱元璋和朱棣分寸还是有的。 朱祁镇会觉得痛,皮肤上会有淤青,一碰就疼。 但骨头什么的,都没事。 朱祁镇倒是抱着胳膊喊疼,试图用“伤筋断骨一百天”这样的理由,让自己可以暂时远离朱元璋等人。 姜烟听了之后,都怀疑这是朱元璋父子故意的,让朱祁镇养伤的借口都找不到。 皮肉伤还要养伤? 那就是打得不够多! “这次来的人多,你想好你的怎么安排吗?”周奎这边其实好解决。 一个人一个人做专访就行。 倒是姜烟。 三次幻境。 十八个人。 虽然系统没有要求所有人都进幻境,但是以姜烟的性格,人多就更想做到尽善尽美。 姜烟摇头,她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慢慢来!”姜烟不着急。 那些教授更是恨不得姜烟再慢一点。 周奎两三口吃完千层蛋糕,对姜烟说:“行,我也会跟教授他们说的。待会儿会送饭菜过来,晚上给他们讲讲怎么在现代生活。工作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意愿。” 两人又针对这些人的情况商量了细节上的问题,这才在门廊处分开。 周奎推开没有完全关上的大门,就看见朱标带着眼睛泛红的朱棣走进来。 “周……”朱标稍稍凝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周奎!”周奎年纪不小了,摸着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对这个明朝太子的印象还不错,说:“叫我周奎就行。姜烟和其他人都在里面,待会儿就吃饭了。” 待周奎走出去,朱棣突然说:“大哥还是和从前一样,跟谁的关系都好。” 这一点,朱棣是学不来的。 朱标倒是想同从前那样,拍拍老四的额头或者肩膀。 只是现在大家年纪都大了,老四甚至老了。 有些动作,就不那么合适。 朱标走在前面,只笑着道:“大哥也很羡慕你,可以去战场上。晚些我可要看看那些有关你的史料记录。我的弟弟,定然能在史书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棣感动得无以复加,跟在朱标身后,哪里还有永乐帝的气势? 不过是个乖乖跟着大哥走的老四罢了。 屋子里热闹得像是在开派对。 徐达和朱元璋勾肩搭背,马秀英一手拖着电视遥控器,一手在遥控器上点着,面上是藏不住的惊讶,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更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戚继光和俞大猷穿着铠甲站在一起,指着角落的大花瓶不知在说什么。 见卢象升局促的站在旁边,还不忘拉上卢象升一起。 三个武将,倒也慢慢熟悉起来。 李文忠坐在马秀英身边,在给马秀英剥橘子。 姜烟在马秀英另外一侧,教她怎么用遥控器。 刘伯温已经跟张居正于谦说到一块去了。 三人聊着聊着,时不时就互相拱手,又时不时摆手做谦虚的姿态。 朱见深扶着挨揍的朱祁镇,还没坐下,就被朱瞻基嫌弃的让他坐远些。 当然,朱见深留在了朱瞻基身边。 朱厚熜拉着朱载坖,满脸都写着“不爽”的不知道在问什么。 只有王阳明,揣着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跑楼上去了。像个好奇宝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来来来!我找到个好看的!”翻了好半天,马秀英可算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电视剧。 正好朱标带着朱棣进来,连忙对着兄弟俩招手。 李文忠要给朱标让位置,被朱标摁住了。 “什么好看的?”朱标倒是很自然的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马秀英身边,手里还不忘再塞给李文忠一个橘子。 朱棣看着大哥,有样学样,塞给了姜烟一个。 姜烟:…… “谢谢啊。” 昨天她也没见朱棣这么友好。 第45章 第 45 章 聚餐之后, 按照他们的意愿分别住进了三栋别墅。 周奎在每栋别墅都安排人负责给他们讲解现代生活需要遵守的规则,以及现代生活需要练习的几本能力。 好在明朝不算太远,文字方面还是很好理解的。 姜烟住的这一栋, 二楼住这朱元璋夫妻、朱标和朱棣。 一楼则是李文忠。 左边的别墅里住着徐达、戚继光、俞大猷和卢象升。以及因为朱祁镇, 被连累从昨天房间里被赶出来了的朱瞻基。 带着孙子朱见深叹着气搬行李。 朱厚熜则带着朱载坖与张居正、刘伯温、于谦、王阳明、郑和住在右边的别墅里。 被嫌弃的朱祁镇则因为哪个都不怎么待见他, 周奎只好安排他住进了给他们这些工作人员的房间里。 远离了三栋别墅。 也是第一个与教授们接触, 并且去做记录的人。 入夜,三楼姜烟在电脑前做第三期的策划。 系统别的都好。 只这一点麻烦。 因为每次都不知道来的究竟都有谁,所以姜烟每次都只能用几天的时间去做完整个节目策划。 不过,在和几位教授沟通后, 姜烟就不再把精力耗费在搭建舞台,以及幻境掌控权上。 按照教授们给的建议, 他们认为姜烟需要掌控幻境, 但架构幻境的事情, 交给他们去做。 作为当事人的他们,记忆中的一切, 都是无数史学家们苦苦追寻一生的东西。 有的时候可能是一句话、一道旨意、一场政治活动。 他们是身处其中的局内人。 千百年后的局外人用尽半生去追寻一个真相。 甚至很多时候就会因为一次考古的发现, 推翻从前认定的一切。 姜烟一手托腮, 看着电脑上的资料,将每一个转折点都记录下来。 楼下, 朱元璋夫妻在房间里泡脚。 夫妻俩倒是对这个生活习惯得非常快。 马秀英拉着他的手,看着明显粗糙苍老了的手背, 心疼不已。 “这就是老了, 有些不好看了。”朱元璋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坦然面对自己的衰老。 却不想在妻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他还想当马秀英的朱重八。 “胡说。”马秀英斜睨了他一眼, 说:“我看着挺好的。我这把年纪也不年轻了。” “谁说的!我看你年轻的很!”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然后又赔着笑,道:“我看那个什么电视机上, 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一起跳舞。我们也去。现在又不是大明。那个姜姑娘还能叫来很厉害的人梳妆。这一打扮,咱们想出去就出去。还有什么飞机!从前你说过想去看的地方,咱们这次都去一趟!” 朱元璋只想用这次机会,好好弥补缺憾。 马秀英哪里会不知道他想什么? 只握着丈夫的手,轻声道:“我其实一点遗憾都没有。” “重八,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我觉得我很幸福,人生也很圆满。你不用这样的。” 朱元璋却沉默着不说话。 他固执的想要给马秀英更好的。 从前,哪怕当了皇后也要节俭,要大度。 因为他们是皇帝皇后,要做万民表率。 朱元璋就是觉得委屈了妻子。 “好!”马秀英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尽管两人没有想到一起去。 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她心中甜蜜。 “都听你的!” “这就对嘛!”朱元璋这才提起精神,拿起毛巾就要擦脚。 —— 在他们对面,朱标的房间开着灯。 他手里捧着一本明史,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心中却是无比复杂。 朱标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朱棣夺位吗? 心里有疙瘩是事实。 儿子下落不明,也是事实。 但另一方面,朱标的心里很清楚。 若非两年连废五位藩王,还是一死两囚两流放这样残酷的结局。 老四不见得会反。 哪怕他再想要那个皇位,也没有正当理由。 最重要的是。 这个年纪的他,更熟悉的是那五位藩王,是老四! 那都是他的手足。 而这些文字中的“建文帝朱允炆”,在朱标心里还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模样。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场面。 朱标揉着眉心,伏在桌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隔壁的朱棣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倒是楼下的李文忠,呼噜声已经打得整个房间都在响。 好在这套房子的隔音做得好,这才没打扰到别人。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姜烟已经想好了第三期的主题。 抱着笔记本和材料书下楼,正好撞见了也起床下楼的朱标。 朱标面容有些憔悴,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姜姑娘。”朱标走上前,突然问:“昨天我听周奎说,我们如果有要工作的意愿,是可以去参加工作的,对吗?” 被困扰了一夜的朱标起来,站在窗口看到外面明媚阳光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 老四当皇帝当得差吗? 就算是换成他自己,朱标都不觉得一定会比老四强。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再去困扰自己的必要。 倒是这个神奇的世界,朱标更感兴趣。 “我年少起也曾去过许多地方。我爹让我去看看老百姓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所以,到这里我也想看看这里的老百姓们是怎么过日子的。” 哪怕只是在这三栋房子的范围里生活了一夜,朱标也能明显察觉到。 六百多年后的这个世界,似乎是更好的。 “可以啊。”姜烟点头:“你可以先了解一下具体都有哪些工作,再考虑自己的能力。如果有想法的话,周奎都可以帮忙解决的。” “多谢。” 姜烟看着面前的懿文太子,难怪喜欢明史的人都对这位太子念念不忘。 情商高,举止有礼不说。 跟他相处的时候,是真的很自如放松。 可你要说他软弱的话,又并没有。 朱标就像是最韧的竹子,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宁折不屈。 到楼下的时候,朱元璋和马秀英都已经吃完了早饭。 老夫老妻在客厅里看电视。 旁边的朱棣看着电视机里那个说是在“演”他的男人对着徐皇后的演员不屑一顾的时候,脸都气绿了。 朱元璋:“哈哈哈哈!老四要真敢说这话,老徐家闺女可不受这窝囊气的!” 马秀英塞了一瓣橘子进他嘴里,看了眼旁边气得说不出话的老四,说:“吃你的橘子!” 第46章 第 46 章 朱元璋一群人对现代生活适应的更快。 除了科技产品还有些生疏之外, 他们对一些现代文化接受得非常迅速。 学会淘宝后,从头到脚买了一身保健品的朱厚熜坐在沙发上,两只脚放在一个可以做足疗的泡脚桶里, 里面泡着黑乎乎的药汁。 脖子上戴着按摩仪, 头上还带着一个护眼仪。 腰后放了一个腰枕,手里拿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口服液似乎是准备待会儿摘下护眼仪就喝的。 旁边的朱载坖对这一幕完全不意外。 甚至还有点放心。 至少这些东西吃起来不会吃死人。 听着姜烟给他们介绍三次幻境的人员安排, 以及幻境里需要注意的事项。 朱载坖忍不住问:“可, 我看了一下后面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够啊?” 在他之后,还有四位皇帝。 既然要做, 自然要尽善尽美。 说着,朱载坖还不忘悄悄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抬着下巴, 对朱载坖露出赞许的表情。 这几天下来,朱元璋也带着自家人看了姜烟的前两期节目。 纵观中国历史,开国皇帝中,地位低下,白手起家的大概也就刘邦和朱元璋了。 尽管史料对他们褒贬不一,但一个结束秦末纷争, 正式奠定了维持在这片土地两千年的帝制。一个终结元末乱世, 让中原政权重新回到汉人手中。 他们的功绩都是实实在在,不容抹去的。 朱元璋眼看着刘家人那期节目恢弘得振奋人心。 又是打匈奴, 又是振兴大汉。 他能让自家人给拖后腿吗? 早就给这一大帮人都下了通牒, 全都好好配合姜烟的工作,有谁敢使幺蛾子, 他就扒了他们的皮! 主要被警告的就是朱祁镇,其次是朱厚熜。 “有卢象升将军在。” 姜烟解释之后,把这三次幻境安排的名单分别交到几位手中。 “第一次幻境的时间就在明天, 分别是朱元璋、马秀英、徐达、李文忠、刘基、朱标、朱棣、朱瞻基、于谦、郑和、朱祁镇。” 这次人员之多,姜烟都捏了把汗,决定先把幻境掌控权利归属的问题跟他们说清楚。 至少第一个是朱元璋,最好别抢来抢去的。 只是姜烟刚说完,朱元璋就抬手表示:“你放心,我们肯定给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让我给谁,我就帮你给谁!” 姜烟怔怔的看着朱元璋,有点无奈的看了眼旁边的周奎。 反正还是不在她手上就对了。 安排也是朱元璋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奎好笑的摊手,这件事他也干涉不了。 幻境名单都安排好,第二天就直接进行了。 因为人多,这次是在后院进入幻境。 姜烟进入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又遇见上次掌控权被争抢的情况。 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颗心都悬着,做好了自己头昏脑涨的准备。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进入幻境格外顺利。 她甚至一点恶心难过的表情都没有。 只是睁开眼睛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废的房子。 泥巴房子的大门都歪了一扇,被风吹动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吱嘎声。 饶是白天也听得极为渗人。 屋子里走出一个瘦高的少年。 少年的衣服破破烂烂,背着不大的包袱,三步一回头的离开这座荒废的房子。 “这是我离家的时候。”朱元璋背着手,突然出现在姜烟身后。 明黄色的龙袍在这阳光下,与面对着他们走来的破烂少年对比鲜明。 少年的脸甚至都瘦得凹陷下去,抿着唇,目标明确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姜烟和朱元璋走在少年身后。 看着少年最后走到佛寺空门前,剃下三千烦恼丝。 朱元璋看着跪在佛像前的自己,嗤笑道:“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当和尚又怎么样?当和尚总能活下去。” 他的父母不是和尚,不还是饿死了? 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是本事。 只是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当和尚也有饿肚子的时候。 饥荒让寺庙也没了粮食,主持委婉的让他们外出化缘。 说白了,就是让他们自己去找饭吃。 朱元璋撇嘴,但对于曾经让自己有瓦遮头,有粮果腹的主持并没说什么。 只是又跟着那个脑袋光溜溜,穿着打了补丁的僧袍还瘦得像竹竿似的自己。 这个时候的寺庙还叫於觉寺。 这几年,姜烟和朱元璋就看着瘦弱的少年来往于山下和寺庙之间。 见到有人家飘着炊烟,便上前去化缘,讨些食物。 这个世道。 当和尚还能以化缘的名义吃到一点东西。 更多的是面目麻木的蹲在街头街尾,双眼空洞的人。 他们也想要好好活下去。 只是老天不允,世道不让。 再次看到这一幕,朱元璋眼神也有些动容了。 他看着那些衣衫褴褛躲在荫处的人,声音生涩的对姜烟说:“你知道我多羡慕你们可以每天自由自在的吃大米饭吗?没有真正饿过肚子的人,是不会知道,一个人恶狠了的时候,面前只要是能吃的,都会想要去咬一口。” 他小时候甚至饿得啃过木头。 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忘记不断发出鸣叫的肚子,以及那股饥饿的感觉。 姜烟也是第一次直面饥荒下的人。 她从未经历过任何天灾。 夸张一些说,自己家每年新闻报道有夏季洪灾的时候,姜烟最大的感觉只是城市内涝麻烦。 就算是这样,她出行还有车。 现代科技,让一些灾难在国家手段面前变得好像没有那么恐怖了。 可当她看到这些躺在地上的人。 直面饥荒下的百姓。 他们空洞麻木的表情,让姜烟说不出一个字。 “这里已经算不错了。”朱元璋对姜烟说,故作轻松的笑容里满是苦涩:“饿死人,是这里最常见的事情。” 朱元璋也不想吓坏了姜烟,带着她继续跟上少年。 几年下来,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这一日,他萌发了离开於觉寺的想法。 各地都有红巾军。 青年不想在寺庙里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 既然如此,他不如下山去找个人投奔。 填饱肚子不说,兴许还能创出一番事业来。 总比整日里在庙里当和尚,还吃不饱饭来得好! 青年跪在佛像前,手里拿着签筒,口中念道:“若是上上签,便下山去。这可是菩萨的指引!” 啪嗒一声。 签筒中落下一支长签。 青年抿着唇,抬头直视面前那座低眉佛像,十分干脆的站起来,对着佛像说:“这是你让我走的,那你日后可要多多保佑我。比起其他人,我还在你庙里给你擦过佛像金身呢!” 说完,青年利落放下签筒,转身离开。 姜烟在后面看得好笑,对朱元璋说:“你是自己想离开吧?抽签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 朱元璋不想承认做出这种幼稚的事情,一本正经的揣着袖子解释:“从古至今做大事的人做决定的时候都会问问吉凶。我离得近,直接问菩萨,还快一些!” 青年下山后,还在路边跳起来扯下了一截树枝,一边揪上面的叶子,一边念自己知道的那几个红巾军的方向。 “……郭。” 青年捏着那片叶子,嘴角扯出一个自信的笑:“那就去濠州!” “问问吉凶。”姜烟看着青年穿着破草鞋直奔濠州郭子兴的方向,眼睛稍稍斜了些,对朱元璋说:“叶子也是问吉凶?” 朱元璋嘟嘟囔囔,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姜烟。 最后跳着脚说:“那我选错吗?没有吧!这是老天替我做的决定。” 跳完脚,看着破草鞋和光脑袋的青年,朱元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青年的方向奔跑。 跑到一半,突然回头问姜烟:“这幻境能不能改一下?我想风风光光的见秀英妹子,现在这个样子不行啊!” 穿着草鞋往濠州的青年,此刻一心只想着去个能填饱肚子,能建功立业的地方。 全然不知,在濠州还有一位温良飒爽的马姑娘在未来会与他共度一生。 看着急得跳脚的朱元璋,姜烟捂着嘴笑。 倒是忘记了一些,刚才见到饥荒下生活的元末百姓的阴霾。 青年赶到濠州后,几番波折,成为了郭子兴的亲兵。 比起当和尚,他确实更适合战场。 很快,青年就得到了郭子兴的赏识和信任。 对于这些,朱元璋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一步步成长。 青年不知道终点在何方。 朱元璋却明白。 这,是他的起点。 也是大明的起点。 之后,青年娶妻…… 年轻时候的马秀英也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 只是掀起红盖头的刹那,如水的眸子缓缓抬起,唇角也轻抿出一个笑。 坐在烛火下的样子,不仅映入姜烟目光中。 也映入了朱元璋的心里。 他幼时贪玩,大哥娶亲的时候他还跟着家中的人一起闹过洞房,也曾幻想过自己日后娶亲会是多热闹。 只是后来父母双亡,家不成家。 出家当了和尚,他幼时的这个念头就好似佛前燃烧的线香,如烟袅袅,最后消散,什么都剩不下。 “秀英。”朱元璋站在婚房外,看着青年和年轻时的秀英妹子,动容的眼中满是思念。 姜烟站在一侧。 看着幻境出现阵阵波动。 一只略带皱纹的手握住了朱元璋哪怕当了皇帝也满是厚茧的粗糙大手。 第47章 第 47 章 姜烟没有去打扰他们, 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这一年,青年还叫朱重八,他从家破人亡, 到出家为僧。从破出寺门投奔红巾,到成为郭子兴手下的将领, 娶得佳妇。他二十四岁。 这一年, 他们只是这乱糟糟的世道中平凡的夫妻。 一段姻缘, 他们携手走过风雨飘摇的几十年, 建立大明江山。 姜烟看着幻境快速变幻。 看着青年为自己重新取了一个名字。 看着青年将此前招募到的大部分手下都交给郭子兴, 仅带着妻子和在濠州收养的义子,与二十四位好兄弟离开濠州。 这二十四人, 陪着他带下定远、拿下滁州。 这一路,他遇见那个被称为“再世萧何”的李善长, 遇见失散的侄儿朱文正, 遇见带着外甥李文忠的姐夫李贞。 之后,乱世浮沉。 “后来, 我们就到了应天。”朱元璋看着那些存在他记忆深处的面孔。 他甚至都不敢想, 这些人又有多少在日后因为他的一道圣旨便成为刀下亡魂。 应天。 朱元璋攻下之前,这里还叫集庆。 改为应天府后,这里成为了大明的龙兴之地。 在外,他是骁勇的吴国公。 可在家里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朱重八。 时年岁的朱标被他抱在怀里,双臂轻松举起。 孩子高兴得咯咯直笑。 义子在旁边担心得眼睛都不敢错开。 屋檐下,马秀英拿着针线在给他缝补上一次在战场上不小心划破的铠甲。 “我派人去请刘先生,也不知先生会不会来。”青年好笑的将儿子交给义子,又揉了揉义子的头,笑着打趣说:“你小子这几年结实了不少, 平日里多去军营,我和你娘身边不愁人照顾。” 在旁边倒了一大杯凉茶,几口喝完,又对着妻子说:“我准备给这小子安排官职,他都十八,过几年都可以娶媳妇儿了!” 马秀英捏着针,时不时在发间擦擦,笑道:“你喝慢点,也不怕凉了肠胃。” 说罢,又看向义子:“是个大小伙子了,是该去建功立业。到时候,娘给你相看个好媳妇儿!” 少年动作轻柔的抱着幼年朱标,一张脸涨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引得青年哈哈大笑。 朱元璋站在院门口,无比满足的看着这一幕。 他在现代看过有关义子的史料。 大明一共二百七十六年,沐英一脉便镇守了云南二百多年,世代效忠大明。 当年不过是同情可怜一个小乞儿。 他那时与秀英成亲不久,也没有孩子。 瞧着路边流浪乞讨的沐英可怜,便将他收养。 朱元璋那时从未想过要从这孩子身上得到什么。却不想,世代效忠,坐镇云南,恪尽职守。 姜烟看着院子里的四人。 外面战火滔天,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在争,在抢。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 和平也只是一时。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只有这一方院子,还留着朱元璋唯一的柔软温情。 姜烟轻叹。 后世很多人都认为,晚年的朱元璋就像是一个疯子。 疯狂的屠戮功臣,嗜杀成性。 可如果让一个人年少时便家不成家的人尝到了亲情温暖的甜头,又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一点一点的夺走这些温暖。 换做其他人,不会疯狂吗? 姜烟不想为朱元璋晚年的嗜杀找借口,只是可惜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妻,这温馨的小院。 幻境再次变幻。 漫漫看不到边的水面上,厮杀声接连不断。 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味道与被翻腾起来的湖水味道交融,让人几欲作呕。 江面上,面容清瘦却身形高大的徐达持大刀劈开面前的敌军,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士兵扑灭船上的大火。 看着对面的陈友谅胸有成竹的样子,徐达不屑的呸了一声,大刀几下便斩落几个敌军的脑袋。 主公很快就来支援,到时候看着这个陈友谅还笑不笑的出来! 这么一想,徐达手里的动作更利落了。 主将狂勇,底下的将士更是信心十足。 对面的陈友谅察觉不对,打算撤走的时候,青年已经带着人前来支援。 徐达注意到,顿时高声笑起来,漆黑的眼睛闪着光,鲜血溅到脸上也不在意。 鄱阳湖这一场水战,足足打了十六天。 最终在大火中,青年取得最后胜利,陈友谅被乱箭射死。 但,这时的青年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死了一个陈友谅,接下来便是张士诚。 张士诚之后是方国珍。 在这之后…… 火光下,满脸胡茬的青年看向大都的方向,野心也随着大火一同,烧得愈发灼热。 姜烟就站在鄱阳湖畔。 看着湖面漂浮着的尸体,湖水都被染红。 那个青年在火光中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一纸檄文后,青年步入中年。 他当着皇天后土,成立大明,出兵北伐。 这一仗,将曾经占领中原近百年的蒙古铁骑赶出居庸关,将丢失了四百年的幽云十六州重归中原版图。 朱元璋永远都记得那天。 天朗气清。 他让人悬挂上将幽云十六州重新划入版图后的地图挂上,在房间里看了许久许久。 那个四百年前的宋人念了又念的幽云十六州。 从蒙古的狼口里被他重新夺了回来。 朱元璋怎么可能不自豪? “我那天高兴的都多吃了两碗饭!”朱元璋领着姜烟看地图,指着幽云十六州的位置,满是骄傲的说:“从前总是有人在我面前叽叽歪歪。无非就是觉得我出身不好。可哪又怎么样?我一个出身不好的人,照样做到了那些高门显赫之后做不到的事情。” 朱元璋的骄傲十分明显。 他也不想掩饰。 随后又对姜烟道:“我要建立一个更稳定的王朝,比起前人更好,更长的王朝。” 这一刻。 幻境中的男子与朱元璋重叠。 姜烟看着朱元璋的面容年轻起来,他身后的太师椅也变成了朝堂上的那把龙椅。 周围除了她和朱元璋,看不到其他人。 朱元璋站在龙椅前,随后稳稳坐下。 看着他从骄傲自己收回幽云十六州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有雄心壮志,又拼命的想稳固自己身下这张龙椅的皇帝。 之前的朱元璋,是吴国公,是吴王。 而现在的他,是皇帝。 洪武八年,刘基去世。 这个他请来的谋士,也曾想将丞相之位交付,可最后渐行渐远的臣子,在病痛中离世。 朱元璋批阅奏折,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顿了许久。 直到笔尖滴下的墨在纸上洇开一片,黑沉沉的一片,像是直接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不知该说什么,又好似没资格说什么。 这一路打下来,作为谋士,朱元璋无法否认刘基的贡献和能力。 但也是因此,他从心底里就忌惮着这个厉害的下属。 刘基太聪明,又太会揣摩人心。 朱元璋重重的叹气,放下笔,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你在后悔?”姜烟忍不住问。 作为开国功臣之一,刘基不管是封赏还是最后的待遇,都远不如其他人。 野史中更是有诸多猜测,刘基最后是死于朱元璋的授意。 安排胡惟庸给刘基下毒,导致他的死亡。 “不会的!”刘基却从幻境中走来,出现在姜烟和朱元璋的面前。 在现代的时候,刘基就鲜少与朱元璋沟通。 如果说韩信对刘邦的情绪是不忿。 那刘基对朱元璋就是淡漠。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刘基,许久有才道:“是不会。” 饶是老年的朱元璋,也不曾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哪怕在现代,知道了老四夺位的事情后,朱元璋也不后悔。 “我耿直,眼里见不得沙子。”刘基轻笑,提起前尘往事,竟然还有些洒脱,好像那与自己都是两辈子了:“为臣之道,我确实不懂。” 朱元璋起身,走到刘基面前,低声道:“从前助朕,朕心怀感激。” 只是大明是朱家的大明,先生不如归老,安享晚年。 若他们不是皇帝与臣子,会相处得很好。 只是关系变了,环境变了。 那一切也都变了。 刘基拱手,也不知是接受了朱元璋的道谢,还是别的意思。 后退两步,离开了幻境。 姜烟看着朱元璋,就见他呆呆的站在房间里。 挺阔的肩膀好似猛地塌下来,又被他迅速强撑着站直了。 “朕不后悔。”朱元璋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早已离开的刘基。 姜烟作为旁观者,却觉得这件事情刘基早已释怀,一直耿耿于怀无法放开的人,是朱元璋。 之后,姜烟看着他废除丞相,为国事殚精竭虑,一本本奏折像是一块一块的青砖,将他包围。 只有成为皇后的马秀英还能通过高墙,走到他的身边,成为朱元璋心中唯一的温暖。 然后,一个又一个人的走在他的前面。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去世。 洪武十七年,外甥李文忠去世。 洪武十八年,徐达去世。 洪武二十五年,长子朱标去世。 洪武二十五年,义子沐英去世。 这皇帝的位置,高处不胜寒。 第48章 第 48 章 姜烟刚准备上前, 幻境里的朱元璋竟然自己放开了掌控权。 坐在椅子上的朱元璋逐渐被黑暗包围,整个幻境也好似瞬间冰冷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烟都要以为这次幻境失败的时候。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整个人像是被拉入了温暖的阳光下。 “姜姑娘, 你没事吧?”朱标走到姜烟面前,略带歉意的说:“我爹他心情有些不大好, 抱歉。” 幻境中飞快掠过的那些事情,对朱元璋的影响无异于二次伤害。 “不过不用担心, 我娘正陪着他。”朱标带着姜烟走在应天的皇宫里, 周围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的熟悉。 “姜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姜烟缓过神来。 被困在暗无天日,没有声音的地方也不知道多久。 这对姜烟来说也是非常有压力的。 见来的人是朱标之后,姜烟稍稍凝眉, 说:“方才是洪武八年,我想那个时候继续。” 朱标稍稍点头,倒是答应得很痛快。 比起之前围绕着朱元璋的一切, 朱标反倒是带着姜烟去了皇宫外。 元朝毕竟在中原也有近百年的时间,新皇朝的建立也无法迅速抹去旧王朝的痕迹。 但,大概是因为朱元璋幼年的经历。 大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劝农归耕,鼓励开垦, 也在四处兴修水利,丈量土地修订户籍。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猜测, 朱元璋想要的大明。 是一个静态的大明。 农民与土地绑定在一起, 各个阶层做各个阶层的事情。 不仅如此,还设立军屯制度,时刻未曾忘记要提防被赶出中原的蒙古铁骑。 “我爹从前经常跟我说,要我多出去走走,看看。知道老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朱标走在前头, 身上穿的常服看起来也并不华贵。 一路走到城外天边,朱标甚至挽起裤腿下田去查看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或许在你们的眼中,他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暴戾之人。可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父亲。”朱标的幼年时期,朱元璋其实到处在打仗。 但是每次回来,朱元璋都会带着他四处走走。 朱标与朱元璋的感情,远不是之后那些弟弟们可以比拟的。 姜烟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历朝历代算下来,只有朱元璋几乎把朝堂上可以倚重的重臣几乎交了一大半在朱标手中。 朱标更是早早的就开始协助朱元璋处理政务。 更何况,哪个朝代里出现过皇帝生气后追着太子打,而太子还真敢跑的场面? “我只是可惜,不能再多陪陪我爹。”除非是在外人面前,或者正式的场合,朱标鲜少称呼朱元璋“父皇”。 这个词高高在上。 是父亲,还要是皇上。 朱标从田里出来,带着姜烟继续往外走。 他当太子时,也走过大明的许多地方。 姜烟看到,从前荒凉破败的村庄逐渐焕发出活力。 曾经在街头巷尾看到的都是一张张沧桑麻木的脸。 如今也都换上了笑颜。 朱元璋对于那些功勋大臣来说,是暴君。 可对大部分想要安居乐业好好过日子的老百姓来说,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为什么后世那么多人提起大明就带着崇拜,又带着怒其不争的情绪。 因为它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王朝。 有明君、有昏君。有忠骨、有邪佞。 有危机四伏。 也有万国来朝。 它的缺点很明显。 它的优点也很明显。 而眼前这位让人悲叹遗憾的懿文太子,就像是大明本该升起的船帆,却意外断了桅杆。 朱标带着姜烟走了许多地方。 看到了乡野炊烟,烟雨蒙蒙中漫山遍野都是各种绿色。戴着草帽的老农扛着锄头,牵着身形庞大的水牛走过石板桥。 那是这片土地生活了千年的人们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种生活的执念。 看到了繁华的商埠里不仅有黄皮肤黑眼睛的商人,还有头发卷翘,唇上两撇大胡子,说着一口蹩脚中文的波斯、阿拉伯等地的商人也出现在其中。 商人们捧着漂亮的瓷器,眼底都是算计,你来我往的谈价格,谈生意。 在港口,还能看到外国使团来访。 洪武四年的时候,东南亚的部分国家就被朱元璋宣布为“不征之国”。 只是内忧未解,草原外患还虎视眈眈。 朱元璋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注意力放在海事方面。 朱标微微抿着唇,但上扬的眉眼却透出了他的骄傲。 “朝廷下了海禁,只是不允许私人进行海上贸易。商人重利,若是不加以制止,只会出现更多的动乱。如今王朝初立,许多事情难免要严控。”朱标带着姜烟到了海边。 也不知怎么熟练的通过幻境拿出了一件烟青色的披风,递给姜烟。 “谢谢。”姜烟系上披风,和朱标站在一处高高的礁石上。 面前是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大海。 “况且海上还有海盗和倭寇出没,若是不加以制止,也会引起纷争。” 姜烟若有所思的点头。 朱元璋针对商人,其实早在他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表现。 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大刀阔斧的打压商人。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朱标对于朱元璋的大部分政策都是非常拥护的。 说到激动的地方,这位温良的太子还会罕见的提高声音。 倒是有些像他的父亲了。 只是再走回应天的皇宫,朱标看着姜烟,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你看出来了?”朱标苦笑着问。 姜烟只是轻笑,没有回答。 但朱标知道,自己表现得也挺明显的。 他带着姜烟走遍大明,一直不肯面对的,就是接下来的这一幕。 只是,就算他哪怕是太子,他爹是皇帝,也阻挡不了死亡的到来。 这一年,马皇后去世。 对朱元璋不仅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朱标同样是。 所以很快,幻境的掌控权又交到了朱棣的手中。 姜烟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看到朱棣的时候,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怎么? 老刘家就是想抢过来玩一玩的掌控权,到了你们老朱家就没人喜欢要了是吧? 这个时候的朱棣,已经封为燕王就藩,镇守北平。 比起朱标和朱元璋对于马皇后离世的哀痛,朱棣的情绪要稳定许多。 倒不是说他对马皇后的感情不深。 而是朱棣镇守的北平,战事和军中的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去悲伤。 不仅如此,在马皇后去世的这一年,对朱棣极为重要的徐达,也在这一年患上背疽。 朱棣没有和姜烟打招呼,径直奔向徐达在北平的住处。 哪怕他知道,在幻境外能够见到一个活碰乱跳的老丈人,可每每想到这件事,朱棣的心里都不大好受。 徐达于朱棣,不仅仅是岳丈与女婿的关系。 还像老师与学生,像同在战场对敌作战的战友。 朱棣就藩北平,他太清楚父亲的意思。 日后大哥坐皇位,他们这些兄弟镇守四方。 这个决定朱棣是听从的。 在朱棣看来,若是父亲走了,大哥坐上皇位不仅顺理成章,而且众望所归。 这个时候的朱棣,只想要当好他的燕王。 与妙云在北平领着孩子们过一辈子也好。 只是从母亲去世后,许多事情像是脱缰野马一般不受控制起来。 朱棣冲入徐达修养的院子,却发现同样进入了幻境的徐达就在院子里等着自己。 姜烟一路小跑着跟过来,在后面直喘粗气。 她这个小身板,哪里跑得过朱棣? 幻境掌控权又不在她手里。 朱棣那是没什么感觉,跑一跑就当活动筋骨了。 姜烟是真的累惨了。 进来之后都只能靠着柱子大口喘气的给徐达招手打招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徐达虚着点了点朱棣,好笑的说:“你急什么?就算是幻境里见不着,出去总是能见面的。” 翁婿俩只可惜,当时怎么就没在名单里添上徐皇后的名字。 朱棣倒是想过这个念头,只是后来被朱祁镇的事情一气,愣是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想想真是亏得慌,待出了幻境,还得再揍几顿出口气才行。 “岳父。”朱棣看着徐达,可屋子里却传出了幻境中的徐达呼痛的声音。 “人都是会死的。”徐达却看得很开,还示意姜烟和朱棣坐下。 其实这次见到徐达,倒是有些颠覆了姜烟对徐达的印象。 在她的印象里,徐达和朱元璋一样农家出身,就算外形看着不魁梧,也该是比较粗狂的。 可徐达不仅不粗狂,甚至还有点文气。 如果不是常年行军,身上带着浓厚的武将气息和裸露在外粗糙的皮肤。 乍一看徐达的话,可能都会误以为他是个文官。 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徐达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清瘦。 “我这一生也算是活够本了。我就是担心你和妙云,还有辉祖。”徐达看得出来,这个女婿有鸿鹄之志,又和皇上的脾性几乎一样。 若是太子顺利继位,倒也相安无事。 可一旦出了什么变故,就不一定了。 至于长子徐辉祖,性情刚直。他活着的时候还能镇着,死后呢? 从前的主公已经是皇上。 那个他年少时跟在后面喊大哥的人早已不在,徐达不确定自己这些年的功绩,能够在皇上的盛怒下庇佑子孙。 事实证明,徐达的顾虑没错。 第49章 第 49 章 朱棣看着岳父, 只觉得嗓子眼里堵得慌。 只是徐达却对他摆手,说:“可我到了姜姑娘家里才知道,你做得很好。” 对他的女儿好。 对他的外孙们好。 也对大明好。 “可我觉得不够好。”朱棣摇头, 坐在旁边,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心情不知怎么就平和下来了。 姜烟也坐在一旁,三人就这么坐在院子里。 然后随着朱棣的讲述, 忽而看到大明铁甲出征, 神机营以黔国公沐英镇压云南时的办法出击, 战术比起日本织田信长的三段射击法还早了一个半世纪。 忽而又看到广阔大海上, 犹如城堡一般的巨轮航行在大海上, 船队浩浩荡荡。 巨大的海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大船满载着粮食和大明的瓷器茶叶,去往远方。 只是徐达却不看了。 他起身, 心中满是宽慰快意, 拍着朱棣的肩膀说:“不错!真的很不错!” 他幼年习武, 后来投奔重八大哥。 那时的自己也未曾想过,他会带着整个徐家改换门庭,从当初吃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 一跃而成一朝国公。 “我就不看了!这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了!”徐达头也不回,潇洒挥手。 清瘦的背影洒脱,步伐一如从前那般稳健。 他是文韬武略的国公, 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亦是那个曾经跟着大哥在乡间打闹玩耍的徐达。 徐达走后, 朱棣坐在石凳上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周围幻境凋零变幻。 他坐在一片黑暗中,黑暗深处传来一个个声音。 纷乱嘈杂,甚至都听不清楚他们说的内容。 姜烟看着朱棣, 他身边好似走过了许多人。 身上的衣服也好似在跟着变幻。 “胡惟庸被砍了。”朱棣坐在桌边,手里捏着茶杯。 但胡惟庸的事情牵连众多。 就是大哥也没有反对父亲的决定。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胡惟庸一个人的事情。 只是很快,整件事情就彻底乱了。 因为一个胡惟庸,前前后后株连三万人。 之后的空印案也几乎将应天的官场都敲打了一遍。 朱棣听着一个个传来的消息,叹着气笑道:“父亲为了大哥,什么都肯做。” 被朱元璋敲打过的官员,再交到太子手中施恩。 父子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朱棣这个时候,只是在北平羡慕着大哥,有满足自己的家庭。 外地就藩,手握重兵。 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然而,大哥死了。 朱棣这个时候其实是有点想法的。 但是他上头,还有二哥和三哥。 命运在这个时候,像是给朱棣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朱标死后。 二哥朱樉荒唐,几次被父亲责骂,最后竟死于三个老妇人之手。 三哥朱棡残暴,因病而亡。 可在大哥去世的时候,父亲已经立下了皇太孙。 “皇太孙!”朱棣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紧咬着牙,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父亲,宁愿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也不愿意看到他吗? “我有比那个毛头小子差在哪里?”朱棣想不明白。 自古以来,皇位都是父传子、兄弟及。 朱棣转过身,看着姜烟,问她:“难道就因为他是大哥的儿子吗?” “还是说,我们这些儿子怎么都比不过大哥。连他留下的血脉都比不上?” “为了让那个毛头小子坐稳皇位,父亲疯了!” 朱棣和朱元璋的脾气是如出一辙的,他哪里看不明白远在应天的父皇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给后面的人铺路? 朱棣想不通,也不忿。 可再不平,不愿,朱棣也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天子令下,他不服又有什么用呢? 当他的燕王吧。 镇守北平。 他的敌人在关外,不在南方。 姜烟像是在看一个人挣扎在舞台上。 独属于他自己的舞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空洞起来。 朱棣对皇位的野心,从来都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只是随着他眼中的毛头小子登位后,做出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想要成为皇帝的心思愈发浓烈。 而姚广孝的到来,就像是点燃朱棣野心火种。 姜烟站在北平街头,看着为了麻痹建文帝,养精蓄锐的朱棣。 以及他身边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他们都在等待。 等一个机会。 要么风光的活,要么决绝的死。 很快,朱棣率兵夜夺北平九门,之后就以祖训,“诛奸臣,靖国难”为名出兵。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率军攻向自己人。”朱棣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战场的一幕幕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看到了自己的军队在对战中几乎所向披靡的时候。 朱棣的心里复杂万千。 “若是父亲能够见到这一切,我想让他知道。我!朱棣!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姜烟看着走近了那一幕幕幻境的朱棣,他在幻境中杀红了眼。 同样都是姓朱的,既然只有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才可以堂堂正正,无所畏惧的活着。 那么,就换成他去坐。 他坐,一定比那个只会听几个老臣话的毛头小子好。 建文三年,在燕军渡江,直奔应天府。而后,一场皇宫大火,成就了明朝二代的雄主,明成祖。 他眼中的那个毛头小子却在大火中失去踪迹。 南京的皇宫里还弥漫着火烧的味道。 朱棣穿着厚重的铠甲,一步步走到最上面。 他曾经无数次在底下的大殿,抬头仰望父亲。 如今,他走到了这上面。 大殿的周围还有倒下的尸体,外面的宫人们四下窜逃,燕军的呵斥声不绝于耳。 “当皇帝的滋味,怎么样?”姜烟抬头看着朱棣,他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朱棣的唇角缓缓上扬,笑声从他的唇齿间泄出,愈发明显起来。 “当皇帝的滋味?”朱棣轻轻拍着身下的龙椅。 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当然好。 可坐上这个位置后,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父皇当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会针对功臣,针对商人,针对丞相之位。 都说高处不胜寒。 他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朱棣站起来,之前的复杂情绪和颓然尽数消散。 当皇帝,要虚伪。 所以他要让自己得位的原因必须正确。 他没有篡位。 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当皇帝,要威仪四方。 所以他要建造最大的海船,要让当年大唐万国来朝的景象在他所治理的大明再现。 不仅如此,他还要施威八方,让外邦的人都记住大明皇帝始终是这天下共主! 当皇帝,要青史留名,让后人仰望。 所以,朱棣派人编撰《永乐大典》,要成就一本万书之书。 朱棣的步伐越走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站在皇宫的城墙上,看着前方。 “我曾经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毫无顾忌。可以做自己许多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 朱棣背着双手,指着身后被大火烧过的宫殿,说:“可后来才知道。我握住了权利的同时,也背上了枷锁。” 不管他再怎么粉饰太平。 夺取侄子帝位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在朱棣的心里。 他堵不住悠悠众口,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情。 所以,他选择离开南京,迁都北平。 北平才是他的龙兴之地。 不仅如此,那里还有他奋斗半生,与之对抗的敌人。 大明的战争从未结束。 而大明的天之子,铁血才是他的本色。 幻境里的朱棣逐渐沉迷在他守护的帝国中,姜烟看着他抬手一挥,幻境中的紫禁城拔地而起。 再翻手一覆,大明铁甲出兵的同时,南方的港口也有大船缓缓驶出。 幻境在这一刻成了朱棣手中的玩具。 姜烟看着南方的巨木从深山中顺水运出,只两湖之地便有十万民众入山。 还有山东烧制的城砖、苏州松江制成的“金砖”。 举全国之力,修建紫禁城的同时,朱棣还不忘率军出征。 整个大明由上至下的,都忙碌起来。 “郑和可在?”朱棣看着还未建成宏伟宫殿的空地,胸中气概万千。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郑和安静的出现在朱棣的身边。 尽管是宦官,可郑和不仅容貌俊美,身材还孔武有力。 在外交官的这个身份之前,郑和在朱棣身边其实也时有作战。 靖难之役时,郑和在战场上更是多次立功。 作为朱棣的亲信,由他远航西洋,也能代表他的形象。 “皇上!”郑和跪在朱棣身边,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抬头仰望他的皇帝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姜烟完全插入不进去这君臣之间。 准确的说,是她只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朱棣在位时的一切。 如果说朱元璋不愿面对的是妻子和长子的离去。 那对他来说是痛彻心扉。 那么,朱棣不愿意面对的,是有人对他的皇位指指点点。 包括,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做出的所有决定。 所以,姜烟完全涉足不了朱棣掌控的幻境。 她只能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好在,如今掌控权按照他们进入幻境之前的安排,到了郑和的手中。 第50章 第 50 章 郑和带着姜烟走的时候, 那座紫禁城还未建成。 可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却驻足在那片土地上,与修建的宫殿一样,在慢慢完成自己的野望。 “皇上会完成得很好。”郑和有这个自信。 “什么?”姜烟走得着急,而郑和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用太大的声音, 她有些没听清。 十四岁的郑和正式风华正茂的年纪。 眉眼锐利, 与后世大多数人对宦官的形象截然不同。 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披风烈烈随风而动。 周围幻境随之变成了江苏的港口。 “皇上会带领大明走向更好的未来, 而我的任务, 就是让大明的威名和皇上的仁慈传到更远的地方。”郑和与姜烟并肩而行, 扶着剑柄,唇畔带着自信的笑容。 “走,带你去祭拜妈祖。” 今日,不仅刘家港热闹, 妈祖庙亦是欢庆。 在郑和带领着即将远航的众人祭拜过妈祖后, 在江苏的刘家港下海出港。 整个船队有一百十七艘帆船。 这些船,是由苏州、江西和浙江等地的造船厂建造。 船队的前方,是一艘舵杆便有十一米长的宝船。 仅大船的长度就有一百十多米。 宽度更是达到了近六十米。 宝船的巨大,姜烟站在船边惊叹于工匠的技术精湛。 在宝船的周围, 还有马船、粮船、战船等等。 整支船队的规模巨大,简直超乎姜烟的想象。 她知道郑和下西洋耗费的白银无数,壮举惊人。 可没想到光是船队就让人叹为观止。 百姓们围在港口前探着脖子观望。 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子指着前方的宝船连连尖叫。 随着的船队就要远行的船员与家人遥相挥手道别, 背着行囊踏上木板进入各种船只中。 郑和与负责出港的官员见礼道别后, 站在宝船的前方。 一侧,是广袤无垠的大海。 一侧, 是喧闹的百姓,是人间的悲欢分离。 郑和看向身后,那里是繁华的大明。 “我很快会回来的。”郑和看着那些人。 尽管里面没有他的亲人, 也没有他的友人。 可郑和知道。 在遥远的北平,皇上会挂念着他。 等待着他的回来。 “期待吗?姜姑娘。”郑和问姜烟。 姜烟就站在他身边。 港口的海风吹着她的裙摆,海水江崖纹好似活了过来,与大海在呼应着。 随着人员都登船完毕,郑和站在港口,朝着那些来送自己的官员们抱拳拱手,随后走到船只前方,拔出腰间长剑,目光坚定,喝道:“出发!” 船队缓缓离开港口,港口上欢呼震天,时不时就能听见“平安”的祝福传来。 浩浩荡荡的船队迎着朝阳奔赴大海。 在港口的人们看着,等船队末尾的船只化作海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姜烟站在郑和身边,眼睛都不够看。 因为这周围不会有人看到她,她也影响不到任何人。 宝船宽阔巨大,站在上面姜烟甚至感觉不到船只在大海中的摇晃。 姜烟提着裙子,在船上跑来跑去。 从左边看看拱卫在宝船周围的其他船只,从右边又能看到海鸥飞过。 不仅如此,行至海中央的时候,姜烟甚至还看到了海豚从海面跃出。 “那是懒妇鱼。”郑和走到她身边,看到海豚后,也露出笑意:“很俏皮的家伙。” “懒妇鱼?”姜烟有些吃惊。 这是海豚的古称? “相传用这种鱼制作的灯油,在歌舞游戏的时候亮如白昼,在做家务的时候就会晦暗不明。”郑和笑道:“所以叫它‘懒妇鱼’。” 姜烟听得震惊又觉得有点在常理之中。 古代的中国人对“实用”的要求简直开拓到了只要见过,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要么能说出用途,要么就是好不好吃。 姜烟忍不住打趣:“那肯定是海豚肉不好吃。不然不会记载说做灯油的。” 郑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又对姜烟说:“那这一路你能看到的就多了。我还在海上见过足有两只小舟大小的鱼,追着黑白色的大鱼。两种鱼时常同时出现,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更大的那条鱼追着黑白的鱼。” 姜烟听了郑和的描述,扶着船舷笑个不停。 她大概知道郑和说的是什么了。 那应该是海洋街溜子虎鲸和座头鲸。 姜烟把虎鲸和座头鲸打架的原因说了之后,郑和也明显愣住,继而笑道:“那姑娘口中的座头鲸竟然还是位绿林好汉!” 只是笑了没多久,郑和看着头顶的积云,说:“风暴要来了。” 在大海上,不会永远都阳光明媚。 还有说来就来的暴风雨。 有经验的老舵手把控着船舵,纵然面对这样的风浪,宝船也都行驶得十分稳当。 风浪凶猛,时不时就有船队其他船只的消息传来。 郑和就站在雨中,八方不动的掌控全局。 在经验老到的水手控制下,船队有惊无险的度过一场又一场的风浪。 除了风浪,还有出现在大海上的海盗和倭寇。 船队中也有专门的士兵,击退了无数前来骚扰的敌人。 船队在彻底走出大明之前,在福建有过停靠。 之后一路南行,到过占城、爪哇。 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南,穿过满刺加,也就是现在的马六甲海峡。 进入了印度洋后,到过锡兰,最后抵达古里。 沿途路过的这些国家,除了锡兰的冷遇,以及爪哇的内乱之外。 郑和的船队到达这些国家的时候,郑和都会带来大明天子的“赏赐”。 姜烟看着一箱一箱的财宝被送出,也看到一箱一箱的海外珍宝作为“朝贡”被送上船。 在古里将带来的大明瓷器和绸缎珠宝这些卖出去后,又采购了一批当地的东西装载上船。 这一次的远航之行便到了返航的时候。 而这一次回到大明,途径满刺加的时候,郑和还率领船队活捉了海盗陈祖义,将他带回了大明惩治。 这一次的出航,用了两年的时间。 两年的海上航行,从前那个面冠如玉的郑和,也被海风吹得皮肤粗糙许多。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明,郑和突然道:“姜姑娘眼中的大明是什么样子?” 姜烟看向他,看着前面的港口,还有熟悉的衣服和港口上正在等待着他们入港的官员们。 她抬头看明朗的天空,说:“我眼中的大明,就像是这片大海。” 它广阔。 有平稳的海波,也有滔天翻滚的巨浪。 平稳海波的时候,底下或许暗流涌动。 翻滚巨浪的时候,危险可能和机遇并存。 大明,就像大海。 郑和的模样沧桑了不少,眼神却比从前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稳。 听到了姜烟的回答后,却没有做出自己的答复。 只是看着港口,面上露出自信的笑意。 从永乐年出发,一直到永乐十九年。 郑和六次远航,意气风发。 在东南亚一带,至今都有许多与郑和有关的遗迹。 可一切的风光,在郑和第六次返航回到大明后,便尽数消失。 多年的航海,尽管促进了大明的出口量,财政收入补充。但郑和的远航,主旨并不在贸易,而是在“赏赐”。 姜烟看着郑和被官员们风光迎回,但紧接着刚才还对他露出笑意的官员们,就在朝堂不断上奏。 船队每次带走的财宝无数,可带回来的“朝贡”价值却远远不及。 喧闹的朝堂上,站在末端的郑和在这一刻,从风光的航海使臣,变成了众矢之的。 那些文官们不敢指责皇帝,便将所有的责难都指向了郑和。 郑和始终沉默,就站在那里。 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只言片语,只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一次的返航,最终带给郑和的,是长达十年的落寞。 随着朱棣的驾崩,属于郑和的时代也跟着一并落幕。 这十年里,他不被仁宗所喜。又碍于郑和是先帝亲信,将他派去南京。 郑和一身轻装登船,前往南京。 同样是站在船头。 姜烟上一次见到他这模样的时候,还站在巨大的宝船上。 这一次,却在一艘连船队中的粮船都比不上的小舟里。 已经五十出头的郑和在十几年的海航中,年轻时候俊朗的容颜不再。 只头发打理得平整,还能看见其中的银丝,而常年挂在腰间的那把剑,也早已被他放下。 感受到小船顺流而去,郑和喃喃:“江南闲煞老尚书。没想到,我也成了闲人一个。” 迁都北平后,南京尽管还有“陪都”的名义,甚至还有一套完整的官员机构。 可被安排来南京的官员,大家都清楚。 只有被皇帝厌弃了的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姜烟提着裙子坐在他旁边。 两岸江潮起伏,这只小船远不如宝船来得舒服。 只是不等姜烟回答,郑和自顾自道:“是我庸人自扰了。” 他苦笑,眼底却逐渐释怀。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如此,就当他的闲人好了。 可他也没当上闲人。 十年后,宣宗继位,郑和第七次下西洋。 这一次,郑和拒绝姜烟上船。 他只是在船头对着姜烟招手挥别,像是在与相识多年的老友做最后的告别。 卸下多年的长剑再次系在腰间。 他站在船头,一如从前抽出长剑,声音依旧洪亮有力。 随着一声“出发”,雄伟的宝船带着六旬的郑和再次起航。 而这位真正的海洋之子,最终在第七次的航行返航途中离世。 姜烟就站在港口,看着船队返航。 这一次,他魂归大海,与游鱼为伴,乘浪远去。 宝船上再也没有那个持剑立于船头的身影。 姜烟站在船边,也等不到那个熟悉的人下船。 可她知道。 郑和一定去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在那里,他抗击海上风浪,与懒妇鱼并行,跃出海面,自由自在! 第51章 第 51 章 “姜姑娘对大明的感觉如何?” 朱瞻基坐在凉亭里, 手里拿着一支小竹签,不断逗弄面前的蟋蟀。 见姜烟走过来, 头也不抬的低声问:“与你之国家相比, 又如何?” 朱棣去世后,皇位交由长子朱高炽继位。 但这位有仁德之称,在位期间为建文帝时期诸多官员平反, 又素来节俭的君王,在位只十个月, 便在钦安殿猝死。 明仁宗的突然去世, 也使得之后的继承人朱瞻基在继位之初,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只是这位自小更与爷爷永乐帝亲近的皇太孙,即位后的宣宗, 以铁血手段扫平动荡。 姜烟走入亭子, 好奇的看着朱瞻基逗弄蟋蟀。 她实在是不能明白蟋蟀有什么好玩的。 但也不打算拿自己的理解去攻击别人的爱好。 坐下后, 拍了拍裙子,说:“我当然是觉得我的国家更好。至少,在我的国家没有战争, 官员之间的政治斗争里也没有,更不敢把百姓视作工具。我们吃饱穿暖,每个人都有书念,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价值。最重要的是, 我们没有皇帝的存在,不需要以天下去供养一家。” 朱瞻基看着姜烟,她说这话的时候万分自豪,眼底都带着自信的光彩。 看了会儿,朱瞻基也笑了。 “那在姑娘眼里,大明就没有半分好吗?” “当然有。”姜烟连忙道:“只是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你问生活在前朝的百姓, 是觉得大元好,还是大明好,结果可想而知。历史是在不断发展进步的,现代国家的建设必然是参考了无数前人的经验。在中国成立之前,我的先辈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而过河时摸石头的动作,淌水的步伐,都是借鉴了前人。大明很好,只是我更愿意生活在中国。” 朱瞻基不意外这个答案,将蟋蟀小心的放进雕饰精美的笼子里,带着姜烟走出凉亭。 才下台阶,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姜烟看着旁边朱红的城墙,用了些时间才确定自己写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哪里。 在六百年前,这座建筑的名字还叫“承天门”。 取“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的意思。 尽管迁都是朱棣做下的决定,但真正站在承天门上完成登基仪式的皇帝,却是在位只有十个月的明仁宗。 朱瞻基站在城楼上,前方并不是姜烟所熟悉的广场,而是一大片空地。 这里是百姓的禁地,是皇家威严的象征。 “其实我爹并不赞同祖父。”朱瞻基的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哪怕他在算计你的时候,也一直如此。 像是对姜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可我与祖父的想法一致。我爹大半辈子都在南京,我却愿意留在北平。天子不该只坐在金銮殿上,天子的眼中不该只有小小一座宫殿,要容得下日月乾坤。” 大明的天子,会是古往今来最特殊,也最铁骨铮铮的天子。 朱瞻基敬重父亲,却仰慕祖父。 祖父以天子之身镇守国门,巡视边境。 他自然也要如此。 朱瞻基就站在举行登基大典的承天门上,看着远处的万里河山,眼中满是帝王雄心。 姜烟看看朱瞻基,再看看前面的空地。 她只是普通人一个,与帝王所见所望自然是不一样的。 但姜烟知道,这位站在自己身边的帝王,有他父亲的仁德,也有他祖父的铁血。作为大明的第四位君王,他让早期纷乱的大明于他手中稳定下来。 不仅如此,他擅长作画,与臣融洽。又强势整顿吏治,不仅沿袭仁宗时期淘汰冗官的举措,还拆除了繁华艳丽的教坊,将纸醉金迷的歌楼舞馆夷为平地。 大明在他的治理下平稳向前。 只可惜,老天似乎格外见不得人生圆满。 朱瞻基继位第十年病重,很快便与世长辞,留下年幼的皇长孙,与年迈的张太皇太后。 或许,在朱瞻基眼中最后一束光消失之前,他应当是安心的。 朝堂有“三杨”,后宫有母亲。 大明官场清明,皇室稳定,外部虽有摩擦,却没有强敌。 他走的时候是安心的。 朱瞻基以为,自己留给年幼长子的是一个平稳的朝堂,只等长子成年,大明无忧。 只是这位英明的帝王却忘记了。 他倚重的“三杨”都已入暮年,杨荣六十五、杨溥六十四。最受他看重的杨士奇更是年近七旬。 母亲张太后也已是高龄。 而他当年为了有效处理朝政设下的内书堂,在年幼的继承者手中,逐渐长成了对大明这艘宝船影响最大的一面船帆。 幻境并没有如姜烟所想那般落入朱祁镇手里。 相反,出现在姜烟面前的,是于谦。 一袭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模样,俊秀儒雅。难以想象便是这样一个人,在瓦剌大军攻向北平的时候,对抗当时的大多数,反对南迁,留下保卫北平。 于谦没有去紫禁城,也没有去任何城墙。 只带着姜烟去了街头。 尽管从朱元璋到朱瞻基都对商人发展进行过打压,但街市依旧繁华,一派热闹景象。 于谦带着姜烟径直走向一家面摊,让摊主送上两碗阳春面,对姜烟说:“请姑娘吃面。每逢下朝,我都喜欢来这里吃上一碗面。” 姜烟都快习惯这群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接替幻境内容。 虽然频繁,但姜烟却清晰的看到了四朝交接。 朱元璋时期,尽管大明一统天下,百姓终得安居乐业。 可相比之后的几朝,远不如现在看到的这么和谐。 “您和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姜烟翻动着碗里的面条,粗细均匀,一看就知道拉面的师傅功力深厚。 最简单的阳春面,在这繁华街头也充满了烟火气。 于谦吃完面条,还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笑道:“是吗?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因为当过兵部尚书,所以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模样?还是觉得,我毕竟是文臣出身,所以应当是和善温良?” 姜烟想了想,说:“我以为,您应当是后者。只是偶尔会透出一点强硬。” 可事实上,于谦面容儒雅,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谦谦君子之风。说话的时候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若非是一个刚强的人,又怎么会在朝堂提出南迁的时候,当众呵斥南迁者,要求留下。 又怎么会冒着大不韪,恳请皇太后立下郕王为帝? 于谦听了姜烟的话,哈哈大笑。 留下面钱,带着姜烟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周围繁华热闹,甚至不比姜烟现代逛街时候的步行街差。 贩夫走卒,在大明朝过着最安稳的日子。 天子镇守国门,亦让生活在北平的百姓们无比安心。 这一路走过来,于谦甚至对两边的店铺都熟悉万分。 给姜烟介绍哪里的布料又好又实惠,告诉她哪家的酒掺了水,味道不行。 甚至还给姜烟买了一支糖葫芦。 于谦双手交握,缓步走着:“是不是觉得很惬意?” 姜烟点头。 尽管她是不会想到什么穿越到古代的事情,可不得不说,这一路走来之前因为见到了三位帝王生平之事而激动起来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 不仅如此,姜烟还看到了远处的炊烟,路过民宅的时候,有人家里后院的柿子树探出墙头,树枝上挂着饱满硕大的柿子。 “我也很喜欢这份惬意。”于谦伸手摘下露出墙头的柿子,又踮着脚朝院子里丢去两枚铜钱。 递了一颗给姜烟,然后说:“我想要保存这一份惬意。所以,保卫大明。” 他不是帝王所喜欢的臣子。 因为他效忠的虽然是帝王,却不如说是效忠大明。 大明的皇帝谁做,不要紧。 只要给于谦施展抱负的机会,他的才华都会表现出来。 因为大明才可以保存这一份惬意。 他多年刻苦念书,入官场后兢兢业业。 所为从来都不是帝王。 而是街头的面摊老板,种着柿子树的人家。 于谦咬着柿子,大口大口吃得认真,走出巷口的时候都红了眼。 “姜姑娘,当真是羡慕你啊。” 生活在和平的时代。 遇到的都是极好的人。 国家清明兴旺。 百姓和乐安康。 姜烟捧着柿子,看着于谦的身影在巷口消失。 北平城也突然化作狼狈的战后之地。 穿着明朝重甲和布甲的士兵倒在地上。 有的布甲甚至被重重踏入泥地,看不清从前的模样。 姜烟手里的那颗柿子橘红,也比不上这满地的鲜血刺目。 对姜烟来说,她不久之前还看到了大明的神机营所向披靡,看到大明重甲英勇无敌。 只一瞬,所向披靡不在,只剩下狼狈逃窜的军队。 年轻的帝王被保护在中间,明明知道这是在逃命,却还频频下达昏庸指令。 那个备受他信赖,因此在朝堂上权势滔天的太监在乱兵中惨死都不能让这位年轻的帝王醒悟过来。 土木堡的狼山上,瓦剌铁骑突袭,二十万余万明军却在铁骑中阵脚大乱,丝毫不见洪武风范,永乐威仪。 姜烟就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山丘上,朱祁镇还仓皇的问身边的锦衣卫校尉可否会写字,让校尉代笔,帮他写下发往皇宫的信。 姜烟紧紧捏着柿子,大步冲上前,拿于谦摘给她的柿子,狠狠砸向了朱祁镇。 她不再觉得朱元璋和朱棣在现代对朱祁镇的拳脚相向是什么滑稽的事情。 二十余万人。 四代帝王的呕心沥血。 全都毁在了年轻的朱祁镇手里。 那些枉死的兵士,死得何其荒唐! 第52章 第 52 章 只是, 这幻境是朱祁镇的。朱祁镇本人却不在其中。 姜烟的柿子穿过朱祁镇,滚落在地上。 她见过白起指挥下的战场,见过霸王在乌江边上饮恨自刎, 也见过马踏匈奴的草原战场。 可从来没有一场仗让她觉得内心怒火中烧。 那些无辜惨死的明军, 他们本不用如此。 还有曾追随朱棣, 经历过靖难之役,远征安南, 将自唐后独立四百余年的交趾重新纳入版图的英国公张辅,本该是安享晚年的年纪, 却因为朱祁镇,惨死乱兵中。 姜烟冷着脸,看着瓦剌的也先将朱祁镇俘虏。 看着朱祁镇穿着天子铠甲, 却窝囊的蜷缩在瓦剌的营帐内。 看着孙太后和钱皇后送来的大批珍宝,只为换回朱祁镇。 也先得意的笑,在姜烟面前久久不能停。 朱祁镇沉默着, 希冀大明可以将他带回去,无数次安慰自己是大明皇帝。 大明皇帝! 身临其境, 姜烟恨不得提着朱祁镇去外面看看。 让他看看, 自他被俘虏后, 瓦剌士气大振, 也先更是带着他这个大明皇帝到宣府、大同这些地方,要求镇守的兵将打开城门。 一路打到紫荆关, 最后更是逼近京师。 这一路,瓦剌的大军是如何摧毁大明百姓的家,如何将那些逃亡的百姓斩于马下。 又是如何在大明的土地上烧杀劫掠! 天子守国门。 何等讽刺? 本该镇守国门的天子却成了敌人的俘虏。 姜烟看着那个蜷缩着,口中念念有词,自信自己是帝王不会死的青年, 气得浑身哆嗦。 这一日。 从前日月山河的大明,笼罩着一层阴霾。 姜烟不愿再看,这里的一切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这些瓦剌士兵的笑容,只会让姜烟想起那几片被踏入泥中的布甲。 朱祁镇的被俘,对大明的震动远比姜烟所想的还要可怕。 朝堂中甚至有人以星象为由,主张南迁。 不少官员也连忙安排家中亲属南下避难。 整个北平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已是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几十万明军打不过瓦剌两万,甚至输了个死伤过半。 那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十几万人! 十几万人死在了土木堡,英国公等人也都战死。 这对从前在战事上几乎所向披靡的大明朝堂来说,是最惨烈,也最可怕的战败。 孙太后远不如当年的太皇太后,与钱皇后婆媳只对皇帝的安全忧心忡忡。 群臣无首,朝堂轰然间成了一盘散沙。 姜烟站在大殿门口。 从前井然有序的金銮殿此刻也是乱糟糟的一团。 谁都有自己的念头。 而那群考虑南迁的官员更是连如何南迁,人员如何安排都开始讨论。 “南迁?” 于谦站在官员之中,突然转身凝视着那群讨论着该如何南迁的官员。 大概是他声音洪亮又好听,“南迁”两个字说得满是讥讽之味。 大殿陡然一静。 就见于谦上前一步,对着那群人冷笑几声,摇着头低喝道:“荒唐至极!” “于谦,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这情形,若是京师失守,到时候再南下如何来得及?难道要重蹈靖康覆辙?” 于谦扫视群臣,只对众人道:“你们只看到靖康,难道瞧不见宋朝南渡后的结果吗?大明的宗庙、皇陵都在北平。大明的根基在此,你们却要南迁?放弃大明的社稷吗?” 于谦手里的笏板就差没有指着面前这群人的鼻子,骂他们居心不良。 “大明绝不南迁!”站在于谦身侧的吏部尚书王直也开口。 “没错!绝不南迁!” “打就打!当年能将他们打回草原,如今不求打出去,只守卫京师还做不到不成?” “没错!” 于谦的身后,站着朝堂中的主战派。 皇帝被俘,国耻当头。难道他们还要像过街老鼠一般离开吗? 他们或许不能直接上场杀敌,却也不是龟缩之辈。 姜烟看着对立的两边。 哪怕知道最后的结果,也难免心潮澎湃。 看到于谦站在人群最前,那身红色的官袍灼灼刺目。 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日子,于谦带一干主战派大臣,竭力撑起了大明的一片天空。 姜烟缓缓坐下,本来因为朱祁镇气得匀不过来的呼吸,反倒是在这吵闹的金銮殿平复下来。 于谦悄然走到姜烟身边,学着她的动作一起坐在了门槛上,随后还是有些不适应,站起身来。 “姑娘觉得这一幕很好?”于谦指着唇角的位置,显然是在指姜烟嘴角的笑意。 “不好吗?”姜烟看着解气。 大明有朱祁镇这样的窝囊废,也有于谦这般的忠骨能臣。 “可若是可以,我并不想说这番话。”于谦不远再看着争吵不休的朝堂,而是转身离开。 姜烟不解,看看朝堂,赶忙跟上于谦的脚步。 这座皇宫,他似乎总不愿久留。 离开了这里,于谦才开口说话。 “我二十三岁中进士,踏入仕途。二十八岁随先帝征讨汉王。三十二岁受先帝看重,拔选为兵部右侍郎。” “这些年,我去过江西,走过河南、山西。我见过百姓无数,知道为官不仁,下辖的百姓过得会有多苦。清楚农事重要,生活不易。我见过蒸蒸日上的大明……” 于谦转身,看向跟着他的姜烟:“姜姑娘,你明白我为什么宁愿不想当这个力挽狂澜的人吗?” 见过最好的大明。 却又让他看见最不堪的大明。 看到四代君王的心血毁于一旦。 看到朝堂上竟然有人要放弃国祚,主张南迁。 “那些百姓,他们只想好好的过日子。做巡抚的那些年,我做的那些不过是为官者该做的。可后来,王振害我,他们却联名上书。” 姜烟看到,于谦的眼睛红了。 随后,他抬手遮住眉眼,口中却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那个被俘虏的帝王:“为什么要他们这般担惊受怕的活着?” “战前我与邝埜就劝过皇上不必亲征。偏偏王振那等小人一说,皇上就听了。邝埜战死,我得留着!留在京师!” 于谦放下手,快步走向在德胜门。 去往德胜门的这一路,姜烟追在后面,却好像看到了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从中秋月圆的土木堡之变,到南迁争议,将王振一族抄家,最后拥立郕王登基为帝。 之后,惨烈的北京保卫战开始了。 于谦力排众议,起用兵败下狱的石亨,发动京城军民去往通州取粮。 这五日,战火纷飞。 整个京师都充斥着炮声、□□的声音、还有战死的将士亲友的悲戚。 直到第六天,也先占不到任何便宜,手中的朱祁镇也早已成了一张废牌,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兵,一路劫掠退出紫荆关。 于谦站在德胜门上,看着远去的瓦剌军队,露出了这五天来第一个笑。 “赢了。”于谦抬头看充斥着烟尘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他的身边,是不知何时倒下,早已没了气息的普通士兵。 他保住了国祚。 却保不住这些人的命。 于谦疲惫的抬头看姜烟,笑着笑着便沉默下来。 这场仗,原本是没必要的。 若是当日太上皇肯接纳他们的建议,不出兵亲征,纵然有战败,却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京城尚且如此。 被瓦剌马蹄踏过的地方又会如何? 于谦想都不敢想。 他靠着城墙缓缓坐下,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 目光看着的方向,是皇宫。 尽管登位匆忙,如今的这位皇上虽没有如先帝那般的雄心壮志,却也能当好一个守成之君。 于谦收拾疲惫,尽心辅佐。 “累吗?”姜烟看着他日以继夜的伏案桌前。 自保卫战后五十二岁的于谦像是老了十岁。 起初他还会打理这些白发,让自己显得年轻一些。 可后来藏起白发的时间也没有了。 他愈发苍老。 “尚好。”于谦笑笑,眼中的确没有疲惫。 “你后悔迎回朱祁镇吗?”姜烟坐在他对面,周遭时间飞速流过,眼前的于谦也逐渐苍老。 于谦摇头:“那是先帝血脉,怎可留在瓦剌受辱?我受先帝器重,若非先帝不会有我今日。更何况,皇位已定,更该迎回太上皇。” 姜烟嗓子堵得慌,张嘴却不知怎么说。 皇位已定。 真的如此吗? 被俘虏的朱祁镇被困瓦剌一年后,回来了。 景泰帝将其困在南宫。 皇上和太上皇都在不安的环境中度过了七年。 这七年来,景泰帝也挣扎过。 九五之尊的位置,谁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更何况,他既然已经坐上,若是再退下同样会成为曾经的兄长,如今的太上皇的眼中刺。 如此,他不如将皇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天不遂人愿。 景泰帝唯一的儿子当上太子一年便去世。 不等他再做出任何准备,景泰帝也病了。 从前在保卫战中,被于谦力排众议起用的石亨,却勾结曹吉祥、徐有贞等人,趁夜撞开南宫大门,迎出朱祁镇。 太阳升起,可姜烟却觉得长夜未明。 朱祁镇复位当日便传旨逮捕兵部尚书于谦。 复位第七日,于谦以谋逆罪被押往崇文门外处死。 正月二十三日的北平城,白雾浓得散不开。 姜烟只看见白雾中,于谦一步步走过他熟悉的大街。 那家的布料,好看又实惠,老板做生意厉害,会多给些碎布做添头。 那家的酒,老板暗中掺水,还以为大家喝不出来,难怪生意差得很。 可惜他不能再吃一碗阳春面。 白雾被热血染红,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一腔热诚忠骨。 第53章 第 53 章 幻境结束之前, 姜烟仿佛看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朱祁镇穿着那声明黄色的龙袍,沉默着坐在一个锦绣华服的女人。 两人听着小太监回禀。 “于大人家中并无什么钱财, 最值钱的便只有郕王赏赐的蟒袍和宝剑。” 堂内陷入死寂中。 只许久后, 那个华服女人有些慌张,又有些心虚的说:“于大人对社稷有功, 何至于此呢!” 朱祁镇只是双手扣紧膝盖, 一言不发。 姜烟冷笑,不愿意再看这对虚伪的母子。 第一次幻境,结束。 —— 从幻境出来, 姜烟眼神复杂的看向于谦。 穿着红色官袍的他倒是对自己的结局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就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随后沉默着离开。 朱元璋伸手下意识想要叫住他, 被旁边的马皇后拦住。 马秀英稍稍摇头, 眼神示意朱元璋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于谦。 “我就是……”朱元璋不知该怎么说。 从别人的口述中听土木堡的事情,与自己亲眼所见, 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看着几十万明军枉死,再看大明风雨飘摇, 瓦剌人直接打到了京师。 这是朱元璋、朱棣甚至朱瞻基都从未想过的。 朱棣的“天子狩边”,除了要掌控兵权之外, 他更多的是希望可以有一日打入草原, 扩张领土。 从未想过,会有后人竟然引狼入室, 京师都险些不保。 徐达几人也看得出来这里的事情不对, 他们在幻境里同样都看到了土木堡的全部过程。 若是没有朱祁镇的错误指挥,没有王振最初的怂恿。 这场仗,以英国公的作战经验,就算不能赢, 却也不至于惨败到如此地步。 当然,他们也看得出来。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非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朱祁镇的头上。 从朱瞻基在位的时候,大明接收草原信息的准确度就降低了。 相比朱元璋和朱棣时期,本就有所减弱的军事力量,再遇上了一个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这才有了土木堡之变。 “姜姑娘,你也留下吧。” 见徐达等人离开,姜烟也准备走。 朱元璋突然开口,叫住了姜烟。 后院里,只剩下朱元璋祖孙几代人,以及姜烟。 朱祁镇之前就被打得满腹委屈,现在再被朱元璋等人这么盯着,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后来……” “后来什么?”朱元璋皱着眉,眼底满是匪夷所思。 他自认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好人当不了皇帝。 却从未想过自家后人里会出一个如此无耻的庸才。 “你想说,后来给他洗刷冤屈了?”朱元璋讥讽:“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滚!我朱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滚!” 朱元璋脾气上来,打都懒得打了。 有的救的孩子,打一打还能掰回来。 这种是彻底废了。 赶出去! 朱元璋说完,就要带着马秀英离开。 谁知,朱祁镇梗着脖子,还满脸不屈的说:“我是天子!他们却将我丢在瓦剌,改立郕王为帝。我那么那么想回家!他算个什么弟弟?我都求他了,却一直不让我回去。难道他还要我跪在他面前吗?” 朱祁镇咬着牙,心中愤恨委屈,却不敢对着朱元璋等人,而是将怒视的目光投向姜烟。 姜烟都气笑了,对上朱祁镇的眼神,再看旁边显然也在愤怒中的朱棣,和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朱瞻基,就连脾气最好的朱标也满是怒色。 “我可以说话吗?” 姜烟问朱元璋。 朱元璋点头。 他让姜烟留下,是因为若非姜烟,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尽管这些事情已经有史书盖棺定论,朱元璋还是想在姜烟这个后世人的面前表态。 朱家对于有这样的子孙,同样是不耻的。 “你说你知错?你什么时候知错了?”姜烟对上朱祁镇怨恨的眼神,毫无惧色。 她还不至于怕了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怂包。 “处死于谦后,为他收尸的是同知陈逵。一年后,于谦养子于康将他葬于西湖台山。而这期间,你让于谦的独子发配山西龙门,儿媳邵氏发配山海关。直到你的好儿子继位二年为于谦平反,于冕才得以回来。” “你知错了?你处死石亨,解决曹吉祥之后,不是没有机会‘悔改’,只是为了你的复位名声,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你的皇位坐得倒是心安理得!现在不敢对着其他人撒气,倒是只敢瞪着我!天子?” 姜烟还是头一次这么生气。 无数忠骨亡魂在狼山上游荡的时候,朱祁镇却在皇宫当着他的皇帝。 不过是晚年废除了殉葬制度,难道还要人为他大书特书吗? 朱祁镇不敢对着朱元璋发泄情绪,更不敢对着朱棣和朱瞻基表露自己的不满。 可在他眼里,姜烟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介草民,竟然还敢对他指手画脚? “你闭嘴!”朱祁镇大吼:“我就是天子!朱祁钰不接我回来,还废了我儿子的太子之位。是他野心昭昭,将我关在南宫七年!七年啊!” “你跟朱祁钰就是一伙的。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吗?宠妾灭妻!就因为儿子,废了汪皇后,倒是要立个什么杭皇后。他就是为了太子之位连夫妻情分都不要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朱祁镇刚说完,一直坐在后院石凳上的朱瞻基猛地起身,一脚踢在朱祁镇的胸口,将他踹飞出去二米远。 “朱祁钰宠妾灭妻不是个东西。我呢?”朱瞻基面色平静的看着朱祁镇。 他对他们母子还不够好? 顶着朝堂压力,顶着母亲的不解,也要给他们母子一份体面。 可结果呢? 他们母子是如何糟蹋大明的? “就算郕王宠妾灭妻,他当皇帝却比你当得好。他听劝,知人善用。你呢?你还给他加恶谥!你真是,无可救药!” 说罢,朱瞻基转身,掀起衣袍,跪在朱元璋夫妻和朱标、朱棣面前:“子不教,父之过。有如此事情,与我亦有脱不开的关系。” “你起来。”朱棣走上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孙子。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也无力回天。 现在追究责任也只是马后炮。 换不回雪天的一腔赤诚忠心,也换不回狼山枉死的将士。 朱标也拉起了朱瞻基,对朱元璋道:“爹,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是枉然。” 朱元璋摸向自己腰带上的玉饰,看了马秀英一眼。 马秀英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稍稍颔首,走到姜烟身边。 “姜姑娘,有些事情我想问问。” 随后,带着姜烟先离开。 至于这祖孙几代人最后说什么,姜烟也不清楚。 只看到朱祁镇扯着他那身在地上都滚得不成样子的龙袍跑出了别墅。 马秀英要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想用他们身上的珠宝首饰和衣衫换钱,看能不能为于谦再做点什么。 姜烟摇头道:“我觉得于大人其实不在意这些。而且,北京和杭州的于谦祠都是文化单位,杭州的于谦墓也是。省级重点文化单位,有专门的人负责的。于谦的故居现在也是爱国文化教育基地,其实不太需要这些补偿。” 最重要的还是前一句。 于谦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 至于后果……其实他在入狱当日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 年轻时候王振就曾故意陷害于谦,致使于谦入狱。 最后是百姓联名上书,加上京城的官员和百姓都为于谦求情解释,王振只能找个台阶下,放出了于谦。 “我相信,于大人做那些选择的时候就清楚自己不会被帝王所喜。” 马秀英看着姜烟,再想到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事情,她也必须承认,姜烟说的不错。 于谦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补偿。 马秀英走后,姜烟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次幻境的时间太长了,加上频繁在他们手中交换着控制权,姜烟出来之后有些类似晕车的反应。 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一般没什么事情就不会上线的系统突然冒出来了。 “宿主,好消息!” 系统的电子音里都透着高兴:“我们可以接收到未来的评论了。” 听到这消息,姜烟直接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忙问系统:“你不是说,得送走了他们,再上传这一次的视频才有可能吗?” “不知道啊!但是从昨天开始,点播率突然激增。宿主的账户累计已经有十五万人民币了。” 姜烟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因为点播率激增,系统之前的数据推测被推翻,现在已经可以接收到未来频道的留言。” 姜烟再吸一口凉气。 她发财了? 什么狗屁玩意儿的朱祁镇都被她一瞬间丢到了脑后。 这才两个视频,她就发财了? 而且还要继续发财! 姜烟连忙拍着枕头,激动不已的让系统赶紧调出评论。 系统还没有完全修复,所以不能投射虚拟屏,所有评论都是以文字的方式通过姜烟房间的电视机投放出来。 “这是一千年前的中国人?和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嘛!不是说,我们是从人猿进化的吗?” 第一条就把姜烟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上次听浙江温州皮鞋厂的时候已经做了未来人类对她这个时代不够了解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不了解到这个程度。 知识的断层也很离谱啊。 不过好在,后面的评论稍稍挽回了一些姜烟对未来人的印象。 “这是近四千年前的地球?好漂亮啊!冷兵器战争就是最酷的!” “嬴政?秦始皇?我们的历史那么悠久吗?” “隔壁区的系统也上传资料回来了。哈哈哈,他们那里还是石器时代!” “从隔壁回来。还是这里看得舒服。这些资料都是全年龄段播出的,隔壁半个屏幕都是马赛克。” 姜烟噗嗤笑出声来,问系统:“隔壁区?什么是隔壁区?” “在未来,人类是命运共同体。只有地区划分,没有国家分别。我们是中国区,在我们隔壁的就是美国区。” 姜烟想了想。 啊……秦朝时期的话,美国肯定是不存在的。 但是美洲大陆上的土著居民的确有可能还处于石器时代。 姜烟继续往下看,甚至还看到了日文和韩文。 系统贴心的将语言翻译过来。 “原来传言是真的。我们真的是中国的儿子吗?为什么我们国家还在原始社会?” “为什么在我们土地上的是中国人?我们的祖先肯定是被欺负了!这不公平!” 系统没有看其他地区上传的资料,只根据后台的流量推测,对姜烟说:“根据推测,这一次的点播率激增很有可能跟这个区有关。宿主,为什么韩国区的人留言说祖先被欺负?” 1001号虽然每天都在收集现代信息存储,也会记录现代人类的生活。 但信息那么多,它还没有收集到国外的内容。 姜烟想了想,说:“有史料记载。春秋战国之前,商王朝被灭的时候,商纣王的叔叔箕子不愿意辅佐周武王,又担心自己商朝遗臣的身份会引起周武王的不满,就逃去了朝鲜半岛。” “不过,后来周武王认可了箕子的诸侯王身份,箕子朝鲜也就成为了周王朝的属国。只是在汉朝时期,就被燕国后人所灭,但依然是汉王朝的属臣。不过,我们这个时代的韩国人并不承认这一点。” 姜烟看过所谓的“檀君朝鲜”,只能说,那是神话一般的历史典故。 解释之后,姜烟继续下滑看评论。 直到翻到了一条求助的内容。 “不知道那位一千年前的现代人能不能看到。我的祖先保留了许多民族服饰,被我的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现在那些衣服有不少破损,可我们不明白那些片状的衣服要怎么穿着,更不知道那些衣服怎么修复。祖先留下的照片中虽然有出现,但大多都是半身照,并不全面。希望那位现代人可以看见,帮帮我,修复祖先留下的衣裳。” 第54章 第 54 章 “宿主你是要帮忙吗?”1001号见姜烟一直看着那条评论, 问道。 姜烟思索片刻,问1001号:“那你可以传输这类相关的视频回去吗?” 其实不仅未来的人对服装的形制不了解,现代人也经常有误解和被误导的地方。 “当然可以。” 姜烟想了想, 决定把这件事情先记录下来,或许她可以做点别的什么。 看过了来自未来的评论后, 姜烟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 准备通过系统剪辑这一次幻境的时候, 外面传来敲门声。 姜烟推开门, 就见朱标面色有些难看的站在外面, 对姜烟说:“刚才周奎给我们发消息,说朱祁镇出事了。” “啊?”姜烟听到这话, 连忙穿上外套:“出什么事情了?” 朱标摇头, 只说周奎那边有点控制不住, 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朱祁镇动用暴力手段,所以希望朱元璋他们赶紧去把人弄过来。 他们其实没怎么离开过别墅。 倒是隔壁的张居正那群人经常出去。 朱标思来想去, 还是想着来找姜烟, 有个自己熟悉的人,心里也有点底。 朱元璋没让马秀英跟着,领着俩儿子,带着垂头丧脑曾孙, 很是抱歉的说:“真是, 这大晚上的麻烦你了。” “没事。你们是我召来的, 我应该对你们的安全负责。”姜烟也不会因为朱祁镇做的那些事情就真的不管他。 “多谢。”朱元璋对于自己出现在现代后的身份适应得很快。 而且特别会审时度势。 他只会在知道自己身份的周奎几人的面前拿拿皇帝架子,对于那些为大明殚精竭虑的文臣武将, 态度还是非常好的。 所以姜烟除了最初见到朱元璋的时候从他身上感受到深切的杀意之外,其他时候的朱元璋表现得其实跟普通的老头儿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和马秀英在一起时。 这俩人甚至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去小区前面的老年广场舞团里试试。 “去哪里?”姜烟问朱标。 朱标拿出手机,有些笨拙的打开,找到微信聊天。 看到周奎给自己发的消息后, 说:“去漫色酒吧。” 姜烟踩油门的脚迅速挪开,握着方向盘满脸震惊的看着朱标:“哪儿?” “漫色酒吧。”朱标重复,双眼茫然的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姜烟开着车,摇摇头,只觉得朱祁镇是真的没救了。 “没什么问题。倒是很符合他的人设。” 朱元璋在后面听得不对劲,也懒得说话,只用膝盖猛地撞了一下旁边的朱瞻基。 朱瞻基被朱祁镇和孙太后的表现伤得厉害。 从出来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被朱元璋这么一撞,倒是回过神来了。 他恰好坐在后座的正中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见姜烟说话,问:“漫色酒吧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个喝酒的地方。” “也是喝酒的地方。”姜烟去过漫色酒吧。 那家酒吧还好,倒也没有那么鱼龙混杂,环境也还可以。 只是姜烟实在是受不了酒吧里的喧闹氛围,跟着梁爽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朱祁镇会跑到酒吧去,姜烟是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就是好奇,他那身打扮在酒吧里不扎眼吗? 知道了地方,姜烟倒是很快开车到了目的地。 周奎站在门口烦躁的抽烟。 看到姜烟的车,赶忙走上前。 “天哪,你们快把他带走。”周奎倒是想来强硬手段。 结果朱祁镇直接在酒吧里闹了起来,几次差点喊破自己的身份。 尽管这件事匪夷所思,可他们这段时间的行动也不是完全能隐瞒住的。 若是有心人真的往这个方向去大胆假设,姜烟很有可能出现危险。 考虑到身份的问题,周奎只好找朱元璋来处理这件事。 一行人下车,朱元璋几人都戴了假发,加上朱家人其实身形颇为魁梧。 姜烟站在四个人中间,就像是冲进了野猪群的小羊羔。 周奎看过来的时候刚好吸了一口烟,意识到这一点笑得直接呛了烟,扶着路边的景观树咳得不行。 “人在里面?那我们现在进去。”朱元璋看着酒吧门口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只在门口都能听到的喧闹声和音乐节奏的声音。 对于“酒吧”是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至于是秦楼楚馆,但也是个消遣享乐的地方。 今天才骂了一顿,晚上就来这些地方。 朱元璋恶狠狠的瞪了朱瞻基一眼,背着双手朝里走。 朱标生怕老爹把人给打坏了,也赶忙跟上前。 姜烟和朱棣跟在后面,就剩下一个朱瞻基站在原地,运气好半天都消不了胸中怒火。 看他这模样,周奎都忍不住同情了。 “孩子嘛!”周奎拍拍朱瞻基的肩膀。 朱瞻基低吼:“孩子?你见过十二岁的孩子吗?” 他都只活了十六岁就没了,十二岁是孩子? 周奎讪讪的收回手,看着冲进去的那一家子人,啧啧两声摇着头跟在后面。 有朱元璋他们在,周奎相信朱祁镇应当是跑不掉了。 姜烟跟着朱棣一起进了酒吧。 周围喧闹得几乎听不见旁边的人在说什么。 灯光五光十色,刺眼夺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在酒吧里尽快找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姜烟和朱棣,朱标扶着气坏了的朱元璋,四个人在里面走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朱祁镇。 正犯愁呢。 朱瞻基冲了进来。 随后眼睛扫视周围,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穿着运动服外套的男人。 他们这几个人,除了姜烟之外,其他人都长得五大粗。 四个人动起脾气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就是脾气最好的朱标,到了此刻也难免动怒。 朱瞻基朝着锁定的目标大步走去,姜烟赶紧带着朱棣几个人跟上前。 朱祁镇的确在酒吧里玩。 他一开始是很愤怒的跑了出来。 他就是觉得父皇他们都不理解自己。 他们都是文治武功那么强的皇帝,周围一波一波的贤臣良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故意带歪自己的王振。 那都是因为自己时运不济。 自己都这么惨了。 怎么父皇他们看到了,还要那么生气? 他们就没有看到朱祁钰那个混账东西将他关在南宫的凄凉日子吗? 再说,成王败寇。 他都是跟着曾爷爷学的! 当然,这些话,朱祁镇哪里敢让朱棣他们知道? 朱瞻基还念着父子情谊不会对自己下死手。 可朱棣和朱元璋就不一定了。 他们又不是没有对自家人动过手! 朱祁镇背对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还端着一杯酒要跟对面刚认识的朋友碰杯,朱瞻基一脚就踹了上来。 “谁啊!”朱祁镇大骂着站起来,一扭头对上他父皇那张气到漆黑的脸,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喝酒呢?”朱瞻基看着朱祁镇。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儿子。 但是这个儿子一次次的让他失望。 到这一刻,朱瞻基是彻底没别的想法了。 若是能让他再回去,记得这里的一切,他临死前吊着最后一口气都要改立旁人。 朱祁钰虽然是赶鸭子上架当的皇帝。 可在那样的关头能做到朱祁钰的地步,纵然有于谦主持大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 嗤! 姜烟带着人赶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朱瞻基提着朱祁镇,手里拿着一杯酒直接灌进了他的嘴里。 周围人都吓坏了。 有几个人还跃跃欲试,似乎是打算上去把朱祁镇救下来。 姜烟可不打算来酒吧找人之后,再去派出所做笔录,连忙让朱棣和朱标拦住那几个男人,说:“家务事家务事!自家人教训呢!” 这话说了,周围看热闹的也相信。 没办法,老朱家的人都长得可太像了。 纵然是隔了几代,朱祁镇的五官上都能找到和朱元璋相似的地方。 “姜小姐。”朱瞻基提着朱祁镇。 父子俩其实都正值壮年。 但朱瞻基从小跟着朱棣长大,文韬武略,身手可比被孙太后宠着护着长大的朱祁镇强得多。 姜烟看过来,就听朱瞻基说:“姜小姐,麻烦你待会儿出去帮我买几瓶酒,我们回去让他喝个够。” 说完,把杯子往桌上一扣,提着朱祁镇的衣领就把人拽了出去。 姜烟点点头,示意朱元璋等人出去追,跟那几个人AA付了朱祁镇喝酒的钱后,也追了出去。 路上,朱祁镇还打算故技重施。 以自己的身份问题逼迫他们松手。 可朱瞻基是什么人? 他的亲爹。 一把捂住朱祁镇的嘴,出去之后问周奎:“我跟你一辆车,我们现在就回去。” 周奎求之不得。 赶忙打开车后门,帮着朱瞻基一起把朱祁镇塞进车里。 周奎看着朱瞻基那脸漆黑的样子,忍不住对身边的李元斌说:“啧,看到了吧?不好好教儿子的下场。” 李元斌一向少言寡语。 可看到这一幕也认真的点点头,上车后仿佛忘记了朱瞻基就坐在后面,补了一句:“妻子的人品也要看清楚。” 朱瞻基:…… 孙太后的人品不好多说,但能力绝对是不行的。 回到别墅,朱瞻基把朱祁镇拖下车,将人丢在地上后,倒是没有再对朱祁镇动粗。 而是蹲下身,指着姜烟买来的酒,说:“你喝,喝个够。史书盖棺定论,你是大明天子。可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当不了。我会让史书里没有你朱祁镇一个字。从我大明,消失得干干净净。你既然觉得南园日子不好过,那你去民间。” 朱祁镇听傻了。 这是什么意思? 白天的时候,朱元璋说朱祁镇再不是朱家人的时候,朱祁镇是没放心上的。 说也就这会儿能说说。 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们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但现在朱瞻基说了。 他说,如果再给一次机会,自己不会是皇位的继承人,甚至史书上不再会有他的名字。 民间? 这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姜烟站在门口,看着朱祁镇神情仓惶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朱元璋否认,朱祁镇不害怕。 而朱瞻基的话,却让朱祁镇神色大变。 皇位继承的合理性。 朱祁镇的皇位,是从朱瞻基手里拿到的。 哪怕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镇成为太上皇,有夺门之变的机会,其实都是因为他是朱瞻基的儿子。 一旦朱瞻基不认他,甚至不要他。 那么,朱祁镇引以为傲的天子身份,就破碎了。 姜烟看着朱祁镇的样子,轻轻摇头,不愿再看。 回到房间后,没管楼下那一大家子人怎么闹腾。 洗脸的时候刚好收到了D发来的音乐。 第首歌姜烟一直没有和D讨论过什么风格。 D:有一首是最近想到的,你听听看。如果可以就当我送你的。 姜姜:? 姜姜:那怎么好意思。 D:你的视频给我很多灵感,应该的。 看到D发来的消息,姜烟轻笑。 姜姜:谢谢你,不过还是会给你结算版权费的。 发完消息,姜烟就打开电脑将文件下载下来试听。 前面两首配乐基本符合姜烟想要的。 而第首,是一首欢快的竹笛小调。 竹笛清脆的声音俏皮的流淌而出,好像一瞬间就把人拉入到那个烟雨江南。 田野间的牧童坐在宽大的水牛身上,吹奏着牧笛。 本来因为朱祁镇低沉下来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之后姜烟休息了天。 这天的时间里,朱祁镇倒是安分下来了。 准确的说,那是乖乖听了朱瞻基的话,整日喝酒,成了个烂醉鬼。 对此,朱家人都没说什么。 倒是朱见深,还偶尔去给朱祁镇送点汤汤水水的。 “这次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我不在的这几天,周先生帮我多照看我爹吧。” 第二次幻境开始之前,朱见深看着烂醉如泥的朱祁镇,实在不放心,悄悄去拜托周奎了。 周奎还是头一次听朱见深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大概是为了不让人听出自己的结巴,朱见深说话的时候总是很缓慢。 周奎点头:“放心吧。姜烟说了,你们毕竟都是她找来的。要是在这里出事,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朱见深点头,慢慢说:“姜姑娘,是个好人。” 确定朱祁镇不会喝酒醉死,朱见深这才放心跟着姜烟走向后院。 这一次的幻境人数也不少。 姜烟让大家站好后,通知系统开始。 现在也经历过这么多次幻境,姜烟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微微晕眩的感觉。 甚至比起之前还适应了不少。 眼前豁然开朗后,姜烟不意外看到的是朱见深的登基大典。 两为太子。 皇位终究还是他的。 朱祁镇驾崩,朱见深继位。 就在诸位大臣都以为新皇登基后,要么大赦天下,要么做一些延续先皇举措政策的时候。 这位患有口吃,说话便极为缓慢的新皇却突然颁布了一道诏令。 为于谦大人平反,召回被流放山西龙门的于谦独子。 当初,逮捕于谦的令,是先皇下的。 处决于谦的决定,也是先皇下的。 朱见深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告诉天下人。 先帝错了。 “其实我继位的时候就想要为皇叔正名。只是……”他是皇帝,却也不能随心所欲。 即位之初就要推翻先帝两桩最在意的事情。 其中,还和皇位有关。 不是那么容易的。 朱见深走到姜烟身边,看着坐在龙椅上那个年轻的自己,笑道:“这么看着,好奇妙。” 姜烟对朱见深的印象还不错。 其实,若没有夺门之变。哪怕最后景泰帝膝下空虚,将皇位留给这个侄子。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景泰帝朱祁钰当时同于大人在京师力挽狂澜,就算不能再创辉煌,至少也能将局势都彻底平稳下来。 再和平的交给朱见深。 兴许还能再延长大明的时间。 “你与景泰帝的关系很好?” 朱见深稍稍歪头,仔细想了下,笑道:“不算好。” 他们叔侄见面的时候,总是很尴尬。 他当太子的时候,叔叔见自己,自己尴尬。 不当太子的时候,叔叔见自己,叔叔尴尬。 所以他们后来就尽量不见面了。 “但婶婶对我们很好。而且,皇叔有无数次机会让我和父亲踏入黄泉,让他的位置坐得更稳。那个时候有于大人在,就算于大人不喜皇叔这般作为,为了大明,也会平稳住局面。” 当年的土木堡,后来的夺门复位。 朱见深都是亲眼看着的。 若是景泰帝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狠心,他可能早就不在了。 但人家没有。 唯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将他们一家关在了南宫。 “皇叔,厚道。”朱见深认真的对姜烟说:“我父皇做的事情,不对。” 皇叔究竟是怎么死的。 朱见深不清楚。 没有人会把谋害曾经的皇帝这件事情挂在嘴边。 皇叔从前将他们关在南宫。 父皇便将病重的皇叔软禁在永安宫,一月不到,皇叔便去世了。 朱见深不傻。 这其中有多少人的小心思,又有多少是因为皇叔的病重。 或者两者都有。 他都无法接受父皇最后对皇叔的恶谥,和身后事的处理。 第55章 第 55 章 朱见深说话的功夫, 后面已经下朝了。 看着皇帝的仪仗走在前面,两人也就踱着步子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只是很快,前面的队伍停下来。 朱见深一怔, 原本慢悠悠的步子突然加快,竟然小跑起来,一直冲到了队伍的前面。 姜烟不明所以, 赶忙跟上去。 就见队伍前方, 丰腴的宫装女子站在拐角处, 花影交错, 露出一双善睐明眸。 “贞儿。”朱见深脚步一顿, 看着前方的万贞儿却不敢走上前。 反倒是幻境中的那个自己,快步迎上前。 “那是万贵妃?”姜烟走到朱见深身边, 猛地想起一件事。 历史上朱见深四十岁就去世了, 而现在的朱见深看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再看他见到万贵妃的模样。 姜烟意识到, 在现代的时候不是朱见深因为口吃所以不说话, 而是很有可能他正处于伤心时,不想说话。 “对。”朱见深点头,看着互相依偎的那两个人, 眼底却流露出怀念羡慕之色。 “其实她是个很好的人。”朱见深看着那两人相携离开, 就是身后的仪仗也只是远远跟着。 朱见深回头, 问姜烟:“我在你家看过许多书, 为何那些书上都说贞儿是个恶妇?荒唐至极!” 姜烟扯了扯嘴角。 其实她小时候也被电视剧中的万贵妃形象误导不浅,甚至可以说是国内编剧拿着野史大写特写, 就差没有把万贞儿写成明代妲己了。 就连朱见深的形象也朝着昏庸的方向靠。 如果说,朱元璋后期的剥皮萱草令人印象深刻,朱棣夺侄子皇位被后世念叨许多年。 那朱见深和万贞儿就是在这几百年间被黑得最惨的两个人。 清朝修的明史,没有采用明朝对这两人更为严谨的史料记载, 反倒是大量记录野史。 将一个老太监的话写得活灵活现。 万贞儿也成了赫赫有名的“打胎队队长”。 朱见深的政绩被掩盖在“藏匿皇宫中悄悄长大的朱佑樘传奇”以及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厂下。 比起政绩,世人好像更愿意讨论朱见深是不是有“恋母情结”,是不是幼年遭受过心理创伤,所以才对万贞儿如此迷恋。 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曾经将大清的先祖,建州女真打到努尔哈赤崛起前,近百年的时间内都不敢在大明朝廷面前挑衅。 “我岂是那等昏庸之辈?他们将后宫想的也太幼稚了!”朱见深气到摇头叹气,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姜烟看着也很不是滋味。 一个皇帝。 他的政绩不被人看到。 却只将眼睛落在了他的后宫。 这的确是一种侮辱。 尤其是他在皇帝这个职位上做得还不错的情况下。 “其实现在已经有很多史学家在反驳这些了。只是你也知道,比起严肃的政治,世人更愿意用娱乐的方式去看一个皇帝的狼狈。” 姜烟知道自己这话很刺耳,但这的确是朱见深与万贞儿的故事在几百年间不断被添油加醋的原因之一。 都说朱佑樘幼年可怜,朱见深的后宫被万贵妃祸一手遮天。 事实上,朱见深有十四个儿子,六个女儿。 之后,朱见深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 只是带着姜烟一直往前走。 这一年,朱见深登基,他想过将万贞儿立为皇后,但面对的却是一片反对之声。 这一年,朱见深为于谦沉冤昭雪,召回于冕。 也是这一年,广西瑶族叛乱,朱见深派军前去平乱。两年后,瑶族大败,大军带着部分瑶族俘虏回到京师。 在这一群人中,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懵懂的跟随族人而来。 他叫汪直! —— 朱见深的幻境里,他会仔细给姜烟介绍继位时的这些人。 与姜烟所想的不同,朱见深其实非常会看人。 他们站在金銮殿前,朱见深会告诉姜烟,这位大人方才在朝堂上言之凿凿,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 说那位大人看似正义凛然,其实私底下有收受贿赂,后来被揭发了。 他记得这朝堂上的每个臣子,甚至能说出他们的许多私隐。 究其原因,是朱见深继位后,机缘巧合下成立西厂带来的结果。 “成祖当初设立东厂,原本是想要磨出一把刀,握在手中。只是,或许成祖也未曾想到,这把刀有一日会架在朱家皇帝的脖子上。” 朱见深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姜烟,又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别扭,起身走下台阶。 干脆坐在台阶上,还示意姜烟也坐过来。 “有王振为例,那些宦官又怎么会停下对权利的渴望?谁都想要成为第二个王振。” 姜烟对此是赞同的。 有王振这样权势滔天的宦官在前,哪怕郕王摄政时期,将王振一族都被处死,王振党羽中的马顺更是在朝堂上被群臣打死。 可朱祁镇复位后,荒唐为王振祭奠招魂不说,还为他设立旌忠祠。 这简直是给了东厂的太监们一个立在前面的“好榜样”。 所以,在朱见深继位后,还会有太监勾结妖道李子龙,让李子龙出入内宫。 这么大的隐患,朱见深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西厂,应运而生。 “东厂是一把不听话的刀,锦衣卫与东厂之间关系微妙。他们既然不忠于我,不乖乖做一把帝王的刀。那我就自己磨一把!” 朱见深站起身,大步走出金銮殿。 姜烟坐在后面,看着他一如老朱家宽阔魁梧的背影,步步走得铿锵有力。 大概正是因为幼年见过了宫人的善变,朱见深其实并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文弱。 相反,他极有血性。 对权利的掌握,也因为幼年的经历,不肯漏出分毫。 姜烟看着朱见深站在大殿外,身形单薄瘦弱的十几岁少年跪在他身前。 少年眉眼桀骜,面上还带着孩子稚气。 穿着最朴素的常服,领命出宫,成为皇帝的耳目。 少年以皇命,迅速扩张势力。 只短短几月,西厂的风头都将东厂和锦衣卫盖住。不仅如此,头一个成为西厂祭刀对象的,便是在前朝德高望重,曾为托孤重臣的杨荣大人的孙子和曾孙。 朱见深就这么看着。 看着自己培养出的一把刀,将原本不受他控制的朝堂水搅浑。 姜烟有的时候很不懂这些皇帝。 帝王心术,就像是天底下最难以揣测的心思。 不过五月,少年率领西厂四处抄没官员,引得朝堂官员震怒,但也的确查出了不少贪污受贿的案例。 “你不怕西厂也变成威胁自己的一把刀吗?”姜烟不解。 已经有东厂作为前车之鉴,朱见深就不怕自己玩脱了? 朱见深看了姜烟一眼,取出一支玉簪。 簪子一头是芙蓉花,水头极好,漂亮得像是一汪水凝成的芙蓉。 朱见深用一根手指托着玉簪。 玉簪左右两边轻轻晃动,但在他的动作下却逐渐趋于稳定。 哪边上,哪边下,都在他的掌控中。 “东厂根基深厚,又有先例。想要铲除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我就再培养出西厂,有了权势争夺,东厂的目光会放在西厂身上,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情。而西厂的汪直,他是瑶族俘虏,毫无根基,只能依附于我。” 西厂牵制东厂和锦衣卫。 朱见深又在西厂被群臣攻讦的时候顺势撤除,一个月之后再复立西厂。 一个月的时间,汪直会想清楚自己拥有这些权利,倚靠的是谁。 在这次平衡中被舍弃的,是曾经也被朱见深重用的少保商辂。 “商辂是个好臣子。”朱见深道:“只是现在我需要的是耳目。水浑了,有些我看不清的东西才会浮上头来。” 姜烟看着朱见深在朝堂算不得是游刃有余,但他将自己所能做到的,已经做到极致。 尽管后世再怎么说他偏信汪直,可汪直除了在查案的时候无所顾忌之外,在军事上却是非常有天赋。 事实上,在成立西厂一年后,汪直活动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在京师,而是在大同。 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二十出头。 汪直在大同的这些年,明军连连打胜。 早期的丁亥之役,打得建州女真苟延残喘,之后的汪直作为监军,在成化十五年又打得建州女真彻底没了动作。 在大同,汪直大败蒙古。 战场和朝堂在姜烟的眼中转换。 有呵气成冰的边境上,将士们奋勇杀敌。 也有朝堂上,波云诡谲的臣子中,朱见深维持着派别平衡。 时间很快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的正月。 这段时间里,大明有流民、有灾祸、有盛宠之名传入民间的贵妃、有一手遮天的宦官、有忠君谄媚交融的朝堂。 这位帝王也步入知天命的年纪。 紫禁城的冬天,飘着雪。 白雪朱墙,探出墙头的梅花被冰晶包裹。 那位盛宠的贵妃,去世了。 朱见深辍朝七日,看着躺在棺木中毫无声息的女人,久久不能言语。 姜烟对于万贵妃的印象,还留在那双花影间的善睐明眸中。 这个女人其实没有特别漂亮。 但她始终是朱见深心中的那朵芙蓉花。 朱见深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支芙蓉花玉簪,动作轻柔的戴在贵妃发间。 “总是好奇我为什么这般宠爱她。” 朱见深轻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道:“我与她,是患难夫妻。” “父皇在土木堡被俘,叔叔登位。哪怕我还是太子,日子也不好过。更何况,后来我还被废了。叔叔没有要苛待我的意思,可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心思玲珑的人。” 朱见深靠在棺木边,仿佛万贞儿还在他的身边。 “要让一个日子不好过的方法太多了。缺衣少食,只说自己忙得忘记了,稍后补上。再假惺惺的责罚两个太监宫女,这件事情便抹平过去。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就这么看了几年。那几年,只有她陪在我身边。” 那段日子,太难熬了。 如果不是万贞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有她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朱见深抬眸,看向姜烟:“你知道这样的感觉吗?这个世上,只有她是你最信任的,她活着,你才觉得这片天地是温暖的。她不在,纵然炎炎夏日,也仿佛数九寒冬。” “后来,我当了皇帝。我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可以做我的妻子。所有人反对。” “我等啊等,等到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我高兴极了。不光是因为我有了孩子,也因为我终于有一个理由可以给她我想给的一切。皇后之位不行,那便做贵妃。她是我的枕边人,心中人,她陪我吃了太多苦,受过太多刁难。从前,是她护着我。如今,我也想护着她。” 朱见深拿起桌边的酒,一口一口的喝着。 望着姜烟的时候,突然笑了:“你知道我在幻境中可以再见到她,有多高兴吗?” “若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一刻不离的照顾我们的孩子。这样,贞儿不会伤心。我也不会让她一直伤心。” 姜烟听着朱见深的剖白,也被感染得有些鼻腔发酸。 同样是帝王与宠妃,世上的人都去歌颂长恨歌,却对朱见深和万贵妃满是揶揄调笑。 只因为年龄,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像成了滑稽的代名词。 朱见深喝得酩酊大醉,看着长明灯。 灯火中,他看见了贞儿。 他举起酒壶,对着灯火轻声道:“你慢些走,等等我。”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万贵妃去世。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朱见深去世。 姜烟看着紫禁城的大雪被烈阳消融,看着曾经发生在这座皇宫中的爱侣在幽冥中再次重逢。 朱见深或许不是最好的皇帝,可他接手的王朝早已不是那个煊赫的大明。 于谦和景泰帝纵然力挽狂澜,只是大明这艘大船上早已出现残破迹象。 他像是个修补匠,修补君臣关系,修补边境军心,修补各地流民灾情引起的动乱,修补着大明。 可到最后,他其实一点都不眷恋这个王朝。 义无反顾的奔向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女人。 姜烟看着红梅掉落,阳光洒满大地,朱墙依旧,只是故人不在。 第56章 第 56 章 黑暗散去, 姜烟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郊外。 远处有许多人在呼唤着谁。 其中一位老者更是又气又着急,穿着整齐的锦绣长衫,捋胡子的时候都差点把胡子揪下来。 “找到没有啊?” “没啊!我们把这一片都找过了, 都没有发现姑爷。” “姑什么爷啊!”老者气得跳脚,抖着袖子嘴唇一颤一颤:“今日成婚,新郎却不知踪影,你们昨日就没有发现吗?这下可好, 难不成要我闺女被笑话?” 到处寻找的仆役们也都着急得不行。 眼看着都打起了火把,还是找不到新郎官的踪影。 那位老者捂着胸口,几次差点就要气晕过去。 姜烟看得有点乐, 已经明白这大概是谁的幻境,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想着呢。 事件的主人公出现在姜烟身后,双手拢袖,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呀。”王守仁也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面容清隽,两腮略瘦, 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我都忘记了, 原来岳父这般着急。” 王守仁很是愧疚, 哪怕明知道这是幻境, 还不忘对着老者的方向拜了又拜。 姜烟捂嘴偷笑。 谁能想到呢? 结婚当天, 别的新郎官都在准备婚礼。 王守仁偶遇道士, 跟道士讲了一天的养生经。 王守仁也只是一笑, 对于自己年轻时候做的事情倒是坦然面对。 “想笑就笑吧。这的确挺值得笑的, 但总归是我错了。”提起这桩旧事, 王守仁面色平静,但言语中还是有些歉意的。 成亲这样的大日子都被他这么轻怠了,确实该被笑话。 一群人找到天亮, 姜烟和王守仁就在旁边看到了天亮。 期间,王守仁还不断指着一条小路,对姜烟说:“其实他们走那边就能找到我了。” 姜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条小路几乎被杂草遮掩,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那边还有一条路啊。 好在,第二天还是由老者本人找到了还在跟道士对坐,学习养生的王守仁。 老者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想指着这个女婿骂吧。 可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婿性子有些执拗。 加上他也的确欣赏女婿,这才这么快松口将女儿嫁过去。 要骂,也骂不下去。 再看女婿那张满是歉意的脸…… 老者憋了半天,最后几次深呼吸,只丢下一句:“走!跟我回去!” 幻境里的王守仁也是连连道歉,赶忙跟在岳父的身后。 姜烟看着那个王守仁,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形象真的和他后来圣贤的形象极其不符,更像是一个随性恣意的青年,不受约束。 王守仁笼着袖子跟在后面,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突然问姜烟:“这个幻境是因为我心里想到了这些,所以才出现的吗?” “对。”姜烟点头。 王守仁幽幽叹气,随着人群一路走回去,看着从前的自己与发妻道歉,再想到自己与发妻相处的那些年,也难免露出怀念之色。 一扭头,就见姜烟正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姑娘这是什么表情?” 姜烟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连忙解释:“我就是比较惊讶,没想到您会有这样的表情。” “恩?”王守仁很快就想明白了。 虽然他很高兴自己的思想在后世被认可,但不愿意自己又被后世的人抬起,被架在高不可及的台子上。 “姑娘觉得我是圣贤,可我却觉得,我始终是普通人。”王守仁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这个画面太有意思了。 他觉得人人能成圣贤。 可最后自己被无数人奉为圣贤。 总觉得像是一种循环。 “没人说您不是。”姜烟解释:“只是您的想法,给了许多在困境中的一道光,一份助力。犹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也让儒家思想再次‘活’起来,没有被世俗条框拘束。这才让我们后人觉得您是圣贤。” 王守仁歪着头略略想了会儿,很快也释怀了。 只抬着头向前走,说:“身后事了,与我无关。” 姜烟觉得有趣,跟着王守仁的身后。 成亲后,王守仁在南昌停留了一年。除了有因为成亲的事情愧欠妻子,想让妻子在家乡父母身边多留一段时间之外,也是想要在这边求学。 江西在明清时期文风鼎盛,文人诸多,王守仁留在这里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只是,此时的王守仁并没有想到,他与这座城市还有更深的缘分。 幻境中的王守仁重叠。 姜烟就跟在旁边,看着小夫妻恩爱,看着王守仁在南昌的文人聚会中时有精彩表现。 一年后,王守仁带着妻子回余姚,途中还见到了娄谅。受娄谅影响,王守仁拜读了朱熹的全部典籍。 回到老家后,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格物致知”的理念中,最后竟然跑去后院对着一丛竹子“格”。 “来人啊!少爷晕倒了!” “赶快来人,叫大夫,少爷晕倒了!” “不得了了,少爷饿得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少爷发热了。” 梅开二度的,一群仆役在院子里到处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愕的表情。 只是上一次的“姑爷”,换成了这次的“少爷”。 昏迷前,王守仁扯着泛白满是死皮的嘴唇,迷迷糊糊的说:“格……格不出来啊……” 妻子诸氏:…… 屋子里的其他人:…… 气喘吁吁赶来的大夫:…… 姜烟:哈哈哈哈哈哈哈! —— 圣贤的中二期来得迅速,走得更迅速。 王守仁甚至对刚崇拜上的偶像朱熹产生了怀疑。 重病痊愈后,王守仁将精力投入到念书备考上去。 在他格竹子之后的第三年,王守仁通过乡试。 作为状元之子,加上他自幼表现出的聪慧,对于王守仁过乡试,大家都不意外。 但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之后的王守仁落榜了。 不仅如此,二十五岁再考,再次落榜。 直到二十八岁,王守仁才中了二甲第七。 姜烟也有幸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古代的科考过程,以及古代学子的读书过程。 看完她只觉得,自己再也不说高考难了。 古代人在科举这件事情上才是真的卷生卷死。 上有圣眷正浓的父亲,王守仁尽管科举不行,但为官却不错,眼看着仕途一片大好。 他被贬了。 姜烟看着那个风头正盛的刘瑾。 此时的刘瑾已有“八虎”之名。刚刚扳倒了司礼监太监王岳,又逼得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请辞,借故将户部尚书韩□□职,一路将那些曾经针对过他的官员杖责的杖责,贬谪的贬谪。 整个官场都被刘瑾借着皇帝的权利报复了一番。 “王守仁?”刘瑾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得意的嘴脸毫不遮掩:“和你的父亲王华一样令人讨厌!” 王守仁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刘瑾这等小人一眼。 刘瑾也不生气。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文官了。 这种无视他的情况,也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都不要紧,他是现在的赢家,这些人都由他的心意处置。 “状元之子!”刘瑾得意的笑出声来:“你父亲滑不溜手,这次倒是因为你这个好儿子被我抓住了把柄!多谢,王大人!” 刘瑾拍拍王守仁的肩膀,示意身后行刑的人上前。 四十杖责下去,王守仁的衣服已经渗出点点血迹。 若非年少时学武,体魄强健,这四十杖下来,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之后去贵州龙场,只怕也要死在路上。 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再是辉煌。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在周遭的威信大打折扣。 哪怕有于谦、朱祁钰和朱见深这两代人扭转局势,当皇位从朱佑樘传到朱厚照的手里的时候,大明别说抵御外敌。 内部都开始内耗加剧。 宦官刘瑾仰慕王振,自然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王振。 对于那些阻拦在他面前的人,刘瑾的手段比王振更迅猛,更无所顾忌。 姜烟提着裙子小跑着跟在王守仁身后,看着他被人扶着离开,下意识也想去伸手扶他。 只是双手从王守仁的胳膊上划过,只抓到一怀空气。 “多谢姑娘。”王守仁慢慢走回房间,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不后悔自己上疏为戴铣几人求情。 只恨如今宦官当道,他们这些人读书十余载,为官却连劝谏皇帝不要贪图享乐都成了错误。 趴在床上,王守仁轻哼一声,好笑的说:“我如今啊,都成了奸党!” 贬谪龙场,驿栈驿丞。 刘瑾这是故意折辱他。 王守仁垂眸,神色落寞。 为官,他也是一腔热血报国。 只可惜…… 倒是这次,连累了父亲。 “刘瑾不会有好下场的。”姜烟看着趴在床上的王守仁,哪怕伤口被遮掩住,从他的脸色依然能看出这次的杖责不轻。 刘瑾就是故意报复这些人,加上这次的情况明显是刘瑾赢了,那些执行的人为了给刘瑾面子,怎么可能收力? 姜烟从前只知道王守仁是圣贤。 却不知道,他也曾在朝堂铁骨铮铮。 王守仁眼睛都没有睁开,只轻笑着不说话。 第57章 第 57 章 伤还未好, 王守仁便启程前往贵州龙场。 这一路,同样走得艰险。 1506年的贵州,远不是姜烟熟悉的那个多彩贵州。 这个时候的贵州山林众多,说是蛮荒之地也不为过。 龙场那个地方, 更是偏僻中的偏僻。 王家家境不错, 加上王华中了状元之后官运亨通。 王守仁是个十足的富家公子出身。 尽管他年少时也曾独自去过居庸关, 走过许多地方,可游玩的心情和贬谪是完全不同的。 更不要说, 这一路还遇到了刘瑾的追杀。 若非途中见过父亲,知道父亲没有怪责他,甚至十分支持他的做法,王守仁可能也撑不到龙场。 姜烟看着父子俩告别。 一个头发花白,背脊却犹如青竹,宁折不弯。 一个满身狼狈, 双眼尽是迷茫,却还不忘双手朝着父亲作揖道别。 之后,一个南下南京,一个前往西南龙场。 去龙场的这一路, 哪怕姜烟清楚自己不会被这里的蛇虫触碰到,依然被吓得不行。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这一路,姜烟就这么静静的跟在王守仁身后, 挺着他低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他的动力。 只是,姜烟也看到了王守仁一日比一日消沉。 十几载苦读,一朝入官场,这几年来顺风顺水。 如今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哪怕周围人都告诉他,你做的没错,你是对的。 可王守仁还是想不通,既然是对的,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一路走到龙场。 看到荒凉偏僻的龙场,王守仁背着行李,这一身哪里还有从前进士大人,富家公子的模样? 嘴唇干得起皮,眼神疲惫,脸色也很不好看。 “龙场……” 王守仁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轻笑,随后整个人像是没力气,倒在荒草地里。 “阳明先生!”姜烟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却见他周身虽然还是刚才那样的狼狈,可眼睛却比最初要有神多了。 “你看!”王守仁指着头顶的天。 天空碧蓝如洗,云絮飘过,偶尔还能见到几只飞鸟掠过天际。 姜烟坐在旁边抬头看。 就听王守仁说:“从前我所见,不过方寸天空。哪怕从前走过万水千山,可我从未认真的看过这片天地。” 姜烟盘腿坐着,看见周围的幻境发生变化。 荒草变成砂石,头顶的天空在一寸寸减少,缩成只有方寸大小。 他们也从旷野中出现在幽暗的山洞里。 洞口处,有王守仁在龙场的每一日。 尽管被贬到龙场之初,看到这里近乎未开化的龙场环境,王守仁沮丧过,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根据当地风俗教化百姓,真真切切的融入到了龙场的百姓生活中去。 与他年少时游历不同。 那些地方,王守仁是路过,他永远都只是那里的过客。 龙场,他从过客变成这里的人。 看到王守仁的何陋轩,一座简陋的小茅屋。 入朝为官的王守仁,刚正不阿。 贬谪至龙场的王守仁,同样刚正,只是在这之外,又多了几分韧劲。 在何陋轩中,姜烟看到他处理了每日的工作后,还不忘看书,看到入迷的时候,连衣服上落了虫子也不在意。 他走过周围的每一处,看着青山绿水,天空宽广。 那颗心也好似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姜烟靠着大石,抱膝坐下。 龙场对别人来说,是最困苦的地方。 可能有些人甚至宁愿倾家荡产,也要调离这个地方。 王守仁却在这里逍遥自在。 为官七载,他没有忘记自己幼年曾说过的话。 人生读书不是只为了科举。 读书,是为了明理。 而他,想要在明理之上,做圣贤。 “乌云遮日,可不代表太阳不在。” “风吹幡动,是幡动,也是心动。” “纵然一叶遮目,也不代表天地不在。” 姜烟仿佛听到王守仁的声音,猛地起身回头。 洞窟内,王守仁盘腿坐在其中,长须轻轻飘动。 明明洞窟还是幽暗,可姜烟却觉得这幽暗的洞窟内,王守仁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明。 他睁开眼睛。 双眼中不再有不甘,也没有迷茫,沉静得恍若深不可测的大海,容纳世间的一切。 “年轻时候,我对着竹子枯坐。以为可以从竹子的身上看到‘理’。如今才彻底明白,‘理’一直都在。我看竹子的时候它在,我不看的时候也在。是我的心,让我去看了竹子。” “天下事不会一成不变。我想,便去做。我知,便去行。行之所致,便照所知。”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姜烟看着王守仁,天空仿佛有一道惊雷带着闪电划破,在漆黑的夜里,光明骤现。 眼前这一切,姜烟只觉得玄妙奥然。 她或许一辈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有一点姜烟可以确定。 就算不明白,但她本身在许多事情的抉择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践行者。 在这个被四书五经教条一般框起来的世界里。 王守仁在贵州天地中与旁人讲的那一句“知行合一”,犹如平静无波的池水中被投入了巨石。 水花四溅,涟漪由龙场这个洞窟中泛开,一圈,又一圈…… 幽暗的天空阴云滚滚,只是从云间泄下一道光,给了大明一道绚烂多姿,又格外与众不同的光。 没有呐喊,没有欢呼。 只有在洞窟中静坐的王守仁,他徐徐声音诉说,落入那些学子的耳中,也落入那些在同僚的心间。 姜烟屏住呼吸,以为王守仁的“悟道”就要这么结束。 可须臾间,山洞又化作鄱阳湖上的水战。 他变得更为苍老,但那双眼睛也愈发平静。 周围箭矢密布入网,火光四起,还能听见火器的剧烈声音。 鄱阳湖上,他还是那副文官的模样,可脸上的悍勇却丝毫不低于身边的武将。 这些年,刘瑾死了,王守仁走出贵州龙场。 他剿盗匪,威名震慑赣鄱大地。 他终究是做到了少年时期所想,为国效力。 南昌宁王叛乱,王守仁设计诱敌离开,再带人直捣老巢。 宁王上当,再回来的时候,与王守仁在鄱阳湖水战三日,最终战败。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次功成名就。 可王守仁却在宁王府里知道了另外一个人。 “宁王妃……”王守仁在监牢里见到了被关起来的宁王。 宁王文韬武略,底下人唯恐他会逃跑,手脚都戴上了镣铐。 朱家子弟,纵然战败,这位宁王也从未低过他高傲的头颅。 宁王一系与皇帝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一两日。 就算是叛乱,宁王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真要细究,也只是他技不如人,落入这读书人的手中。 可听王守仁说起了王妃,宁王的眼神动了动。 王守仁自然的坐在监牢外,苦笑:“宁王妃的父亲曾是我的老师,我虽未见过这位师妹,却听师父提起过,她是极有才学的。” 宁王抬眸,看着赢了自己的王守仁,冷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攀关系攀到本王的头上来了?你这脑子也不警醒嘛!若有这样的关系,你以为你那位皇帝会心里舒服?” “王妃投江了。”王守仁静静道。 姜烟就站在旁边,看着原本还满脸桀骜的宁王收起所有表情,目光动了动,最后竟然匍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该听她的。也不至送了她的命。我该听她的……”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得知妻子死讯后,仿佛所有铠甲都骤然破碎。 潮湿阴暗的监牢里,只剩下一个心碎哭泣的男人。 他没了自己的宏图霸业,没了王爷的身份。 也没有了妻子。 姜烟倒是听说过这位宁王妃。 宁王妃是娄谅的女儿,饱读诗书,还习得一手好字。 宁王叛乱之前,王妃还曾写诗劝过他。 只是宁王不听。 失败后,宁王妃跳入赣江自尽。 传说,宁王妃的尸体不仅没有顺水而下。相反,还逆流而上回到南昌地段。 王守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再想到他这些年遇到的那些匪徒。 无言起身,走出监牢。 看着外面灼热的阳光,对跟过来的姜烟说:“看啊,谁的心里其实都有这样的一轮明日。” 鱼肉百姓,企图造反的宁王。 为非作歹,祸害乡里的土匪。 他们心里都有一轮明日。 这轮明日,是良知。 “先生,您做到圣人了吗?”姜烟看着阳光下的王守仁,明明他们只是一个在长廊外,一个在长廊内,却仿佛已经身处两个世界。 幼年的王守仁就说过,他要做圣贤。 如今,是圣贤了吗? 王守仁摇摇头,又点点头,双手伸出,仿佛感受着阳光。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之后,人人皆可成圣贤。”② 王守仁看着姜烟,朝她遥遥一拜:“我亦行在路中。” 姜烟连忙回礼,再抬头的时候,王守仁已经不在。 黑暗中,她看到无数人。 他们有的人读了先生的著作,有人没有读。他们在这个世上忙忙碌碌,为一日三餐,为心中理想。 他们做的说的,好像没提王阳明先生,又事事句句在提。 姜烟朝着混沌的虚空再次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被丰富的中国人精神家园,拜得是在这片土地运行千年,依然充满活力的中国人。 第58章 第 58 章 姜烟站在混沌的通道内, 看着周围时光会流转。 明朝的朱姓皇帝们似乎都有专情的性格。 而专情的结果也尽不相同。 或许朱见深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儿子里出了个古往今来头一号的一夫一妻的皇帝。 这对夫妻的感情固然让人敬佩, 只是当那个贪玩的皇帝去世的时候,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想过,皇位旁落,小宗转大宗的问题。 在朱厚熜最初的人生规划, 他想要当一个有能力的王爷。 只是世界总是这么奇妙。 明武宗去世,朱厚熜成为了大明的第十一位皇帝。 “有些时候,事情总是那么奇妙。”朱厚熜略有得意的坐在皇位上,看底下的姜烟:“当年宁王企图谋反想坐上这个位置,被一个王守仁抓了。我就想当个王爷,却成为了皇帝。” 他怎么能不得意呢? 九五之尊的位置, 谁不想要? 从前是他没有机会。 如今机会就送到了他眼前,他当然要牢牢的抓住。 姜烟一时间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厚熜脸上的得意要不要稍微收敛一点呢? 只是当上皇帝,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好像的确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姜烟觉得好笑,靠在金銮殿的门口看着朱厚熜坐在皇帝的位置上, 手捏着权利, 只用一个“大礼仪”事件,便将整个朝堂玩弄于鼓掌间门。 朱厚熜仿佛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小宗出身,意外天降皇位。 不仅没有被金銮殿上这些如老狐狸一般的臣子拿捏。 相反, 当初那个促成朱厚熜坐上皇位的首辅杨廷和却落寞的退出历史舞台。 看着再一次朝堂退下,年迈的首辅落寞离开, 这个朝堂,终于尽数掌握在朱厚熜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眼神?”朱厚熜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 瞥见姜烟不赞成的眼神, 朱厚熜略有些不满。 他知道,杨廷和是个好人,贤臣。 可杨廷和的年纪都那么大了,朝堂里多得是年轻人。 “天下可以没有一个首辅,却不能没有一个皇帝。”朱厚熜看着姜烟,面容满是自信和骄傲,一字一句道:“我这个皇帝,我自认做得很好。” 姜烟抿唇。 嘉靖初年的确不错。 他就像天生的皇帝,天然的知道怎么把控手中权力。 从登位之前就开始与满堂朝臣游刃有余,互相拉扯的较量着。 每一次,朱厚熜的分寸都拿捏的刚刚好。 而每一次的结果,也都让朱厚熜非常满意。 “你很得意啊。”姜烟还是忍不住说了。 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朱厚熜就很得意。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皇帝除了权利,还有他的责任吗?”姜烟看过这么多任皇帝,朱厚熜是最矛盾的那个。 他荒唐,不如朱祁镇。 他贤明,又不如朱见深和在他之前的朱佑樘。 这天下哪里有过不上朝的皇帝呢? 朱厚熜开了头。 “我为什么不可以?”朱厚熜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离开他的龙椅。 甚至在幻境中,姜烟从头到尾看到的也只有朱厚熜在金銮殿身穿龙袍的样子。 他热衷权利,迷恋权利。 权利是维持他青春的神丹妙药。 “在我治下,朝堂清明,群臣之间门蠹虫十去有九。百姓安居,海内升平,凭什么不可以让我得意的做这个皇帝?” 朱厚熜觉得姜烟就是偏心眼。 前头那些人,除了朱祁镇,她都是那么赞同的样子。 为什么轮到自己,就不行呢? 只因为自己罢朝多年? 虽未上朝,可朝堂上的事情,全都在他的掌握中,这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海内升平吗?” 姜烟虽然没有掌握幻境,可她的质问也让朱厚熜内心出现震动。 原本的金銮殿骤然消失,变幻到北平郊外。 这里,刚被一群蒙古鞑靼人劫掠过。 百姓们战战兢兢,风声鹤唳。 女子出去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男子出去也时刻紧张周围,就怕蒙古鞑靼人会从旁边突然冲出来。 河套地区在大明朝丢了又拿回来,拿回来再丢出去。 来回拉扯,边境混乱不堪。 朱见深的军队留给蒙古人的影响越来越小,鞑靼部落的壮大,也渐渐成为朱厚熜在位期间门,大明朝北边最大的威胁。 这还只是北方。 幻境再一变。 北方肃杀秋风还没有扫过脸庞,南方潮热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东南沿海地区,倭寇海盗泛滥。 几年之间门,被倭寇之祸害死的军民就达到数十万。 浙江一带人心惶惶。 倭寇之祸深入内陆,现代考古的发现中,甚至在安徽境内都发现过抗击倭寇的痕迹。 这还没完。 在嘉靖年间门,关中一带地震。地震波及山西、陕西、河南等地,几乎波及半个中国。 伤亡人数更是达到了全世界之最。 幻境中,地震后的废墟摇摇欲坠。 那些砖瓦树丛下都可以看到残肢断臂。 活下来的人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惊扰了这个世界,再度引发地震。 他们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自己的亲人朋友。 一夜之间门,人间门化作炼狱。 “海内清明?四海升平?”姜烟看着朱厚熜。 幻境中的这些发生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沉迷道术,渴望长生。 他的帝王权术,与朝堂大臣斗智斗勇的时候,可以说是明朝历代皇帝之最。 可他的所有聪慧却都用在了如何玩弄权术上。 放任严嵩把控朝堂,不见百姓民不聊生。 朱厚熜看着这一幕幕,面上竟然奇特的没有丝毫触动。 甚至在大地震的时候,还不忘给姜烟说:“我看了,这是板块运动,非人力可以避免,更与天命无关。这是自然科学。” 姜烟怔然的看着朱厚熜,不可思议的问:“你在说什么?” 朱厚熜望着周围的废墟残垣,重复道:“这是板块运动所致,你那个世界的专家说过的。” “你看到这些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你是皇帝,他们是你的百姓!” 她分明记得,最初看到有关关中地震讲述内容的时候,朱厚熜明明露出了愤懑的神色。 他不是因为百姓伤亡。 而是因为不愿意让这件事情,成为攻讦他这个皇帝的理由? “可这不是我能阻止的。”朱厚熜也一脸冷静的看着姜烟:“你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都不能阻止地震的发生,我怎么可能呢?” “至于这些百姓……”朱厚熜抿了抿唇,似乎还是有些感怀:“我会给他们安排法会的。” 姜烟看着朱厚熜,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成为皇帝。 朱厚熜注意到姜烟的目光,再次烦闷的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你自私的意思。”姜烟直接顶回去:“这里的百姓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成为你治理下的百姓。没有了张璁,没有了杨廷和,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长生,只有皇权吗?” 朱厚熜瞥了姜烟一眼,好笑的看着她:“那你说,我要想什么?” “我这个皇帝当的不算好,但也不差了。你企图希望所有人都是明君,都励精图治,这可能吗?人都是自私的,我就是如此,你又能如何?你不是我,你更没有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待过,凭什么这么要求我?” 朱厚熜只觉得姜烟天真。 “爱民如子?我自己都留不住我的儿子,你还要我把那些从未见过的人当我的子女一般?” “只有活着,活着握紧手中的权利,才能走得长远。” “长远吗?”姜烟却不这么认为。 废墟中,她挺直了背脊,直面这个帝国之主:“明朝的党争,真要计较起来早在之前就有。但文人集团的分化却是从你开始。” “你手中的确没有宦官专政,可你却给了文官开了一个极差的头。文人分化,各自为集团。你压得住,你的儿子却压不住。大明死于党争,大明的死亡,也是由你开始。” 纵观整个大明历史。 从来没有皇帝像朱厚熜这么贪恋权势。 就算是曾经被朱祁镇以恶谥贬低的朱祁钰,他为了皇位也曾做过废朱见深,改立自己儿子的事情。 但他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 再看朱厚熜。 他的一生,政治清明的时候不是没有。 他也不是当不了好皇帝。 只是坐在那把龙椅上,朱厚熜的眼里只有皇权,没有天下。 北方的侵扰,南方的倭寇。 关中的地震,朝堂的分化。 只要不打扰他的皇权巩固,其他的都无所谓。 姜烟可以理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仓皇之际赶赴京师当皇帝的惴惴不安。 皇帝的权利是少年的保护伞。 只有将权利最大化,他才是最安全的。 普通人可以自私。 因为我们的自私,伤害最大化或许是数十人。 可皇帝的自私。 伤害的是整个天下。 是关中在废墟中苟延残喘,却走向死途的百姓。 是京师郊外铁蹄下战战兢兢,无法安心生活的百姓。 是沿海地区活在倭寇刀下,朝不保夕的百姓。 “朱厚熜,你还觉得你是好皇帝吗?” 朱厚熜沉默,但他阴沉执拗的眼神里,姜烟知道了答案。 他的中兴,延续的是明朝的命。 不是百姓的。 第59章 第 59 章 朱厚熜幻境结束的时候, 姜烟还一肚子的火气。 那么多人的悲愤看不到,眼底只有长生。 年少时的境遇, 不是朱厚熜在执政后期不作为的借口。 眼前的一切再度亮起。 意外的是, 姜烟看到的却是好似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铁血明军。 和她从前看到在草原上骑马挥刀,持枪射击的铁甲军队不同,这些大明将士手中拿着的长刀与日本武士刀有几分相似, 但又有明朝长刀的影子。 还有的将士手里拿着的武器更是奇特。 手里拿着特制过的毛竹,毛竹顶端还有铁枪头,毛竹周围的枝干被修理整齐,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正规武器。 “那是狼筅。”戚继光走上前,身后还跟着俞大猷。 两人在明朝的抗倭过程中有“俞龙戚虎”之称。 “狼筅最初其实是反叛的矿工用的, 不过他们只用毛竹,没有做太多后续的制作。”戚继光和俞大猷对视一眼, 两人曾一同作战, 默契还是有的。 只见戚继光手持狼筅,对面的俞大猷特地让人拿来了一把倭刀。 “戚老弟,你可悠着点!”俞大猷哈哈一笑, 让人将自己的铠甲都帮忙穿上, 这才持倭刀率先进攻。 戚继光却干脆将铠甲一脱,露出健硕的上半身。 在沿海阳光下几乎晒成了古铜色,双臂轻松的拿着狼筅, 在俞大猷挥刀而来的时候,以狼筅阻挡不说, 还不断朝着前方突击进攻。 狼筅的顶端是铁枪头,几次直接冲击到俞大猷头部的头盔上,而毛竹上的枝丫柔韧, 倭刀不能很好斩断这些枝丫,反倒是被枝丫缠住了进攻的方向。 在正式作战的时候,狼筅的这些枝丫上还会抹上毒药,划破倭寇皮肤的同时,将毒药沾上他们的伤口。 姜烟看得目瞪口呆,旁边还有明军在做各种训练,以应付海上作战。 不管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上,狼筅都是对付倭刀的有力武器。 戚继光和俞大猷给姜烟展示狼筅的作用后,三人看着训练的明军,眼底都带着希冀的光芒。 大明的军队,没落太久了。 他们都在期待着一个全新的崛起。 姜烟虽然走在这两人中间,但可以明显感觉到俞大猷与戚继光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戚继光锋锐。 时年三十五岁的戚继光不仅年轻,而且因为有张居正的推举,仕途虽说不上是一片坦途,但比起大部分人也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 此时的戚继光已经打过他人生中最辉煌的台州战役。 一战闻名,戚家军的名声传遍大明。 相较之下,六十岁的俞大猷就要波折得多。 俞大猷与戚继光的出身相似,两人家境都不好。 可戚继光好歹也算得上是武将世家,俞大猷在父亲去世后,只能放弃读书,继承百户职位。 嘉靖十四年,俞大猷中武举人,由百户升为千户。 见家乡倭寇作乱,有心做点什么,上书按察使,却被按察使拿住打了一顿,剥夺了千户武职。 后来几经辗转,由毛伯温引荐,才真正开始属于他的仕途。 那时的俞大猷都已经三十九岁了。 三人站在码头。 比身边两人,姜烟还多了几分感慨。 上一次她站在码头,是目送着郑和第七次下西洋。 尽管宣德时期,宝船已不比永乐时期的威武辉煌,却也是带着大明国威出航。 在海上,郑和的船队所向披靡。 无论是倭寇还是海盗,从未曾在郑和的手中占到便宜。 甚至在马六甲耀武扬威一时的大海盗都被郑和活捉。 可如今,这才过去多久? 从前威武的船队不在,海上倭寇作乱,甚至深入内陆。 而郑和留下的航海图也成为了历史谜团。 有人说是成化时期的大臣刘大夏为了阻止朱见深派人继续航海事业而藏匿烧毁了所有郑和下西洋的资料,包括航海图。 也有人说,航海图毁于清朝。 只是看着眼前这片大海上再也没有大明的船队纵横。 相反,大明的船只搁浅在岸边码头,只见海上倭寇在大明海岸线兴风作浪。 姜烟都无法想象,若是郑和知道这件事情,会是有多落寞。 曾经的海上霸主,如今对付倭寇都如此艰难。 戚继光一脚将面前的石块踢入海中。 耳边都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嗤!如今这倭寇,皆是内乱所致。”戚继光皱眉,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还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吗? 朝廷让沿海地区片板不得下海,偏偏江浙两省还因为抑商的缘故,百姓们活不下去,商人们想要更多的利益。 加上大海对面的国家正处于他们的“战国时代”,内部动荡,百姓一样活不下去。 双方好似一拍即合。 明朝初年的确是真倭寇。 可到了嘉靖年间,倭寇中十之有七,都是民间商人组织的。 戚继光愤恨的看着眼前这片海,为了利益,害死了那么多人,实在是可恨! 俞大猷却要想得开些,看着浪花朵朵,在海面上形成一片一片的白色泡沫。 对戚继光说:“不管内乱还是外患,我们总要打仗维护好这一片清明。” “我知道。可……”戚继光眸子瞪着远方,许久之后才收回来,无奈道:“不管真倭假倭,总要维护好一片清明。” 姜烟看着这片大海,心中却始终觉得沉甸甸的。 她其实不信命,也不信什么所谓的国运。 可一步步看着大明朝着末路走去,姜烟甚至有一种“时不待我”的遗憾和感叹。 大明创立得轰轰烈烈,恍若一道惊雷。 可从嘉庆之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纵然维持了片刻中兴,但大明早已是断了桅杆的大船,在海上失去了控制。 嘉庆年间的大地震,一直到隆庆继位的时候,都频繁到几乎一月一震。 之后更是遇见了小冰河期,全国各地受灾。 草原上的异族崛起。 海对面因为日本的“战国时代”混乱,许多日本武士为了糊口,选择成为倭寇。 有的甚至是受雇于明朝的商人,在海上作乱。 有趣的是。 在明朝作乱一时的倭寇,到了清朝的时候因为他们结束了“战国时代”,约束流民。在清朝初年却鲜少有倭寇作乱的消息。 只是到了清朝末年,这些人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姜烟收回思绪,看着身边的两位将军。 她大概知道这是历史上的那一场仗了。 “尽管知道结果,但我还是想祝愿两位将军凯旋而归!” 姜烟穿着明朝的马面裙,学着这里的女子行礼的方式,朝着两人行礼。 戚继光和俞大猷相视一笑,也回以一礼。 “放心,我们肯定会的。” “姜姑娘放心,此战大捷!” 三人站在海风吹过的码头,海浪拍打礁石,发出阵阵海浪声。 幻境在一道又一道的海浪中,化作正在作战的战场。 姜烟看着那些明军手持狼筅和被戚继光改良过的戚氏军刀,也不管眼前的人究竟是真倭还是百姓假扮的。 纷纷列阵应对。 这是兴化之战。 倭寇滥杀总兵刘显派来兴化府传信的使者,骗开了兴化府大门后控制了兴化府。 刘显不知兴化府内的情况,因此不敢擅自攻城。 这也是戚继光与俞大猷的第一次合作。 俞大猷为右军,刘显为左军,戚继光作为先锋。 姜烟就站在高出,看着底下的明军训练有素,以狼筅扰乱倭寇视线,鸳鸯阵配合得当,很快就将倭寇尽数攻下。 恍惚间,姜烟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明军队,如今却只能在抗倭的时候窥得一角。 兴化之战大胜,戚继光任福建总兵,俞大猷则调任南赣总兵。 只是战后,看着倭寇中有明显是大明百姓的存在,不管是戚继光还是俞大猷都沉默下来。 有些事情,他们的不能明说,心里却十分清楚。 朝廷若是不解决海禁的问题,倭寇的问题也会永远存在。 戚继光擦着戚氏军刀上的血迹,就连刀柄也擦得干干净净。 月色下,他坐在城墙上,看着底下还没有打扫完的战场,突然问跟了过来的姜烟:“我做错了吗?那些人中,有大明百姓。” “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落草为寇,将刀刃对准无辜百姓,你就没错。” 比起倭寇,姜烟反而更想问其他的。 有了之前和武将相处的丰富经验。 姜烟也爬上城墙,和戚继光并肩而坐。 “戚将军在现代也知道了之后的事情,你后悔过吗?” “你是说张大人?”戚继光轻笑。 武将铁骨铮铮,历代以来都是如此。 可他却与张大人接触过甚,甚至有恭维讨好之嫌。 戚继光没有回答姜烟,却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俞大猷将军如何?” 姜烟不解,但还是仔细的答他:“是个很好的将领。” “不。”戚继光摇头:“他比我强,比如今的许多武将都要强。他不光会打仗,还会教化当地百姓。曾经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过匪徒。若他有一个靠山,军功不被抢,以他的能力,哪里会我声名鹊起的时候?” 戚继光笑得悲哀:“文官当道,武将也要摧眉折腰。张大人提携我,若非张大人,我也不过是第一个俞将军。” 第60章 第 60 章 的确。 同俞大猷比起来, 戚继光的仕途都可以说得上一帆风顺,少有的几次惩处也的确都是因为战事不利。 俞大猷却遭遇过抢功、背锅,最后就是凭靠着一股韧劲儿, 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让人再也无法遮住他的光辉。 “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 张大人并没有要我做鱼肉百姓,祸害大明的事情。”戚继光扯着嘴角,笑容有些勉强。 随后又说:“我听闻, 姑娘曾经见过汉朝的卫大将军和霍将军,当真是羡慕姑娘。” “功成画麟阁, 独有霍嫖姚。” 戚继光低声念道, 收起寒光闪闪的戚氏军刀, 看着前方明月, 眼神时而迷茫,时而坚定。 姜烟不懂戚继光这时在想什么。 只知道, 这和她从前在现代社会所了解到的戚继光是完全不同的。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将倭寇震慑得退避三舍的戚家刀上。放在了处于明朝军事力量持续下降后,宛若流星一般出现的戚家军上。 姜烟却看到了一个在武官走向没落之路时, 哪怕用摧眉折腰的方式也要保全自己的将军。 毕竟只有保全了他自己, 那些抱负才能毫无顾忌的在战场上一展。 或许, 这与古往今来那些豪气干云的将军不同。 汲汲营营,完全没有将军傲骨。 可戚继光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世傲骨。 他要海波平,要倭寇清。 要的是明海坦荡,大明安康,要自己的付出都能收到回报。 他不愿意变成俞大猷。 戚继光,从来都是人,他从未想过要当神。 姜烟看着他率兵去仙游支援,倭寇闻风丧胆, 在戚家军的刀下毫无招架之力。 之后,又与俞大猷会合,共同将作乱一方的倭寇吴平的势力剿灭,吴平逃往凤凰山一带。 在几百年后,戚继光抗倭名震天下。但鲜少有人提起,他与俞大猷不仅是抗倭英雄,在北边对战鞑靼,同样战绩彪炳。 由戚继光镇守的蓟门无人来犯,支援其他军队的同时,戚继光还曾参与建设长城。 姜烟看着有“万里长城,金山独秀”美誉的金山岭长城逐渐修建成她最熟悉的模样,内心是无比震撼的。 金山岭长城,始于洪武年间,由徐达主持。 最后一次大规模修建,便是在戚继光的手中。 万里长城,这项维持千年的防御工事,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站在金山岭上,两岸山峦起伏,看起来当真像一条巨龙盘桓在山脉之上,默默守护着中原地区。 姜烟抬头,戚继光持刀站在烽火台上,见姜烟看过来,露出浅浅笑意,随后将目光转向北方。 可他不知道。 随着在京师的朝中人去世,属于戚继光的时代也一并远去。 他被调回广东,昔日的太子少保,在三年后被朝中大臣弹劾,回乡后竟然沦落到生病都无钱买药,最终病死家乡的结果。 戚继光,风光于大明的党争,也落寞在大明的党争下。 在而他最大的靠山,便是在给了大明一段生机,得以苟延残喘的张居正。 —— 金山岭长城从眼前消失,姜烟再次回到几百年前的北京。 比起当年于谦带着她的时候,看起来要更为热闹了些。 姜烟一路走入皇宫,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皇帝临终前的托孤。 纵观朱载坖的一生,在明朝的皇帝中实在是有些不突出。 唯一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却是他死于房中术的助兴药物中。 只是好像没有人关注到,如果不是朱载坖在位期间积极解决了南北方的矛盾,留给之后万历皇帝的依然是一滩烂摊子。 倭寇之祸尽管在嘉靖晚年基本肃清,可没有开海,“倭寇”迟早会卷土重来。 朱载坖打破朱元璋开国之初的决定,安抚商人,允许百姓下海贸易。 又吸取了父亲朱厚熜的教训,与北方积极谈和,开通关市。 南北方才真正的平和下来。 “朕,比起先皇,多有不足。”缠绵病榻的朱载坖看着跪在自己床前的那些人。 屋子里都是浓重的药味。 朱载坖努力的抬起眼睛,想要看清楚自己的臣子们。 “徐阶呢?”朱载坖艰难的起身,看着旁边的臣子中,少了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孔,忍不住问。 站在最前面的高拱微微蹙眉,正要说话的时候,站在后侧一些的男人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徐大人已经致仕了。” 朱载坖一怔,很快又想明白了原因。 这个出来说话的男人他也很熟悉。 那是曾经在他府上做过侍讲侍读,是他的“自己人”。 朱载坖收回视线,只看着头顶的床罩。 “太子年幼。今后你们要好好辅佐太子,治理天下,重现大明辉煌!”朱载坖嘴上说这些,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担心。 他不像父亲,天生就能当好皇帝。 徐阶和高拱的斗争,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管不了。 可笑吗? 他身为皇帝,却管不住自己的臣子。 坐在这个位置上,朱载坖也意识到,皇帝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随心所欲。 不过,他或许也是幸运的。 手下能臣众多,尽管他们互相攻讦,却总归是在好好做事。 朱载坖最后看了一眼这些臣子,抬手让他们离开。 一行人走出乾清宫,姜烟也赶忙跟上前去。 这三人中,以五十九岁的高拱为首,左边是四十七岁的张居正,右边则是五十五岁的高仪。 三人大红色的官服在紫禁城内格外显眼。 高拱整理衣袍,没看身边的人,只笑道:“如今我们三人中,就属叔大年纪最轻。只要好好为皇上办事,前途无量啊!” 四十七岁的张居正留着长须,皮肤白皙,饶是一身官袍也被他穿出仙风道骨的气质。 听闻此话,张居正只是朝着高拱谦虚的笑着拱手,连忙说:“我还如此年轻,需要学的东西很多。我等同僚一场,切莫如此说。” 高拱只是笑笑,似乎很满意张居正的回答。 三人走出乾清宫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赶来的司礼监太监冯保。 虽然是太监,可冯保却看起来文质彬彬。 见到三人的时候还谦虚的朝着三人行礼。 高拱只是随意答应,与张保不睦的关系都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姜烟就站在旁边,听着几百年前的官员之间互相打官腔。 你来我往之间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姜烟这边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那边的高拱就已经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张居正与冯保在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眼神交汇,好似传达了什么信息。 待张居正与那两人分开,独自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面上却渐渐露出快意的笑容。 “姜姑娘,走上前来吧。” 张居正转身,见姜烟还远远的跟在后面,忍不住提醒她。 姜烟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快步上前。 注意到张居正脸上都不收敛的笑意,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朱厚熜。 “姜姑娘在想什么?”张居正平静的问。 姜烟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不是……”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怎么好听。 毕竟,她对朱厚熜的态度如何,张居正之前也是看到了的。 张居正却全然不在意。 低头思忖片刻,稍稍点头:“确实有点。” 他们都傲。 张居正傲在官场。 朱厚熜傲在皇权。 而且他们也都有那个底气去傲。 “毕竟,我的志向可不在于大人,亦不在海大人。” 从一开始,张居正就没想当一个廉洁得人人称赞的大臣。 当官。 比的是能力,又不是廉洁。 他同样有敢为天下先的孤勇,却比于谦更圆滑,比海瑞更懂得如何利益最大化。 说到这里,张居正不由得想起之前看到姜烟与戚继光的对话。 突然扯了扯嘴角,说:“官场就是大鱼吃小鱼。戚将军靠着我,才能顺利施展他的抱负。而我,也要与我的盟友一起,才能施展我的抱负。官场不可能水清无鱼。既然如此,我便不想做被人吞掉的小鱼。” 从嘉靖到这一刻。 他看了二十余年。 “我也不是没有过热血的时候。只是那时我官微言轻,就算那是治国良策,也不会被人重视。我不想浪费一身才华在翰林院里消磨时光。我也没得选。” 张居正早年曾经给嘉靖皇帝上书。 奈何他那个时候不过是翰林院里的小官,提出的举措根本入不了当时的首辅严嵩和皇帝的眼。 那不是张居正的时代,他也没想过要与权倾朝野的严嵩去一较高低。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张居正就这么看着,偶尔才会让人见到他的能力,不至于被遗忘。 他看着徐阶与严嵩斗。看着严嵩父子倒台。再看高拱与徐阶斗。 眼看是徐阶赢了,可最后徐阶致仕,高拱又被重新召回内阁。 “官场,步步为营,小心为上。”张居正停下脚步,看着姜烟,面上带着浅笑:“而今,才是我张居正的时代!” 他在内阁小心经营多年。 不抢高拱的光辉,又不让自己落入被取代的行列。 现在,高拱该走了。 第61章 第 61 章 姜烟见张居正大步朝前走。 尽管有先帝缓和南北的矛盾, 可如今的大明早已江河日下。 官员不作为,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偏偏皇帝年幼,多得是人想要瞧一瞧这个小皇帝的笑话。 “你和我从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但是又有点不一样。”姜烟说。 也不知怎么, 天空飘起了雨丝。 张居正顺手从路边拿过一把油纸伞递给姜烟,两人就这么走大街上, 周遭好似有无数百姓走过。 他们推着农具,欢欣鼓舞。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就真如一道鞭子,打在了大明王朝的土地上。 打得山崩地裂, 打得地主豪强们浑身不舒服。 或许,它不是一道神药。 让大明百姓直接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却给了他们一点希望。 豆大的希望, 都足够这些百姓为之拼命。 张居正好似没有看见这些,只打着伞, 红色的官袍下摆被雨打湿。 “一个人?”张居正抿着唇,情绪上显然不如刚才对姜烟那么和缓。 姜烟也无辜的瞪着眼睛,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她想说的人,是霍光。 尽管后世许多人称赞张居正,但姜烟始终觉得, 对于大明来说, 张居正的确是权臣。 他如霍光一样, 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霍光于刘询,是如芒在背。 张居正于朱翊钧,也是压力之大,重若千钧。 只是,霍光遇见的是刘询。 张居正遇见的, 是朱翊钧。 姜烟也知道,曾经李太后为了教育万历皇帝,名义上是用霍光,实则是以张居正恐吓朱翊钧。 或许,没有这件事情的话,万历对待张居正,不会那么刻薄。 “我不想当于少保,也没想过当海青天。至于霍光,更是不曾想过。”张居正停下脚步,转而看向姜烟:“最初,我有神童之名,少年天才,踌躇满志。可一入官场,我就知道我曾经所想的那些,都要先停一停。” 他在翰林院里,拜徐阶为师。跟随老师学习如何在官场里行走。 老师和严嵩斗得不可开交,可他在严嵩面前却还能自如办公。 张居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每一分都拿捏得极好。 一直到隆庆继位,他作为隆庆的侍讲侍读,自然也备受器重。 “你说我像霍光,其实不然。” 霍光从始至终效忠的只有一个人,是汉武帝刘彻。 后面的皇帝,不过是霍光在完成先帝交给他的任务。 他权倾朝野,也玩弄过权术。 到最后也不曾忘记先帝的嘱托。 张居正不同。 “我虽是皇上的太傅,却也清楚自己效忠的只有皇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颠覆皇权,将自己的权利凌驾于皇权之上。 只是,世间万般事情都不由人。 张居正不是没有想过急流勇退。 只是变法未成,他这个时候离开,那他从前做的那些就更是笑话一场。 姜烟看着张居正再次上路,每一步都走得笃定。 这个官场,他既然不能和光同尘,便一枝独秀压群芳。 姜烟站在原地,之前的温柔雨丝化作滂沱大雨。 那身红色的官袍被雨水淋湿,下摆甚至沾上了泥浆。 “张大人!”姜烟提着裙摆试图跑上前,追上张居正的脚步。 他或许不是个贤臣,不是此时此刻大明百姓眼中的好官,但他对大明的付出是后世人有目共睹的。 姜烟不想让他一步步走向厄运。 第一次,姜烟想要在幻境里拉住一个人。 只是张居正的背影变得渺小,却走得迅速。 周围出现的不再是百姓,而是穿着各色官服的朝堂众臣。 他们朝着姜烟的方向快步走来,手里拿着笏板,每一个都带着厉色,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对着姜烟的身后似乎是在说什么。 只有张居正那个逐渐渺小的身影,逆着所有人向前走。 “张大人!”姜烟努力的朝着前方伸手,嗓子喊得都有些生疼。 她怎么奔跑也追不上张居正。 就在姜烟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冷淡又带着颤栗的——“杀!” 随着这一声,周遭的一切都崩塌了。 姜烟愣怔站在原地,第一次明白了那句“从此再无张居正”是什么意思。 第二次幻境。 结束。 —— 姜烟站在后院,久久不能平复她的心情。 哪怕幻境中没有出现过那些画面,可一想到史书上有关张居正死后,万历对张家的处置。 那些自杀的,饿死的,流放的。 姜烟还是忍不住上前,看着依然恢复了的张居正,问:“您……” “不悔。”张居正整理官袍,知道姜烟想要问什么。 他只是可惜。 他所坚持的变法,终究是失败了。 万历没有将他的变法贯彻下来。 那些举措,就犹如他这个人一样。 人死事消。 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姜烟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看着张居正离开,想要跟上,又觉得自己现在跟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张大人能想开的。”戚继光带着俞大猷走上前,安慰了姜烟一句后,两人朝着张居正离开的方向走去。 只有朱厚熜带着朱载坖,好笑的走到姜烟身边,冷嘲热讽:“我还以为你崇拜的都是谁呢!不过如此嘛!” “人无完人。他的确私德有亏,但也比你好吧。你养出来的严嵩,家中搜出来的钱财可是张居正的十几倍!” “你!”朱厚熜冷哼,带着朱载坖离开。 “嘶!很有意思的人。”王守仁还是那副揣着袖子的模样,摸着下巴跟姜烟打了招呼,追着张居正的方向去。 最后,后院只剩下朱见深和姜烟。 朱见深重重的叹气,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好缓和气氛。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日月江河不在。” 朱见深缓缓吐出这一句,抬脚离开。 大明的曾经盛极一时。 将中原礼仪之邦的威仪送去东南亚诸国。 是毫无疑问的海上霸主。 曾经出现过的几代君主也曾经将草原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西南方向也都是佳绩传来。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姜烟看着一个王朝成立,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底层人想要活下去迸发出来的力量。 又看着王朝走向衰弱,是一群读书人与宦官集团各自为政的斗争,以及高台上的皇帝们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正确统治。 “想那么多?”周奎在前面见姜烟久久没来,特地过来看看。 周奎是个较真的性格,因为任务的关系,周奎这段时间是赶紧把明史囫囵的看了一遍。 这第二次幻境,周奎就算只是囫囵看的也知道,大明走下坡路,那氛围肯定是不如姜烟之前那两次遇到的人。 强秦和强汉。 大明这从头到尾的比起来,确实要显得悲凉许多。 姜烟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也没有回别墅里。 “我其实很小就听爷爷说过这些历史。我自己也会看。”姜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好像这样才会让自己的情绪好一些。 “看文字,看那些我们制作的影视资料,和亲生经历他们的一生,这是完全不同的。我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结局,却改变不了。我……” 姜烟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眼睛泛着红色,扭头问周奎:“我觉得有一种无力感,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是善终,她还能够释怀。 从于谦到张居正,姜烟想不通,这世上真的有他们这样孤独前行的人? 周奎不太能理解姜烟的心情。 只是陪着她坐了会儿,感觉到姜烟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之后,说:“姜烟,你要知道。这就算不是幻境,你也不能改变历史。或许在我们看来,那些都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可是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事情的角度会完全不一样。你以现代人的视角去看这些古人,会不会有失偏颇?” 周奎前面提醒姜烟,也是担心系统还有什么别的能力。 万一真的可以帮助姜烟改变历史,那可真就完蛋了。 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姜烟也不是听不懂周奎的意思。 也明白周奎后面说的那段话是没错的。 有些事情,放在几百年后来看,的确是有另外一种角度。 可在他们所生活的时间,当时的社会环境,与现在是大不相同的。 “真是庆幸啊。”姜烟也慢慢想通了。 对着周奎道谢,随后起身的时候还说:“庆幸我生活在2022年的中国。” 她就不用去面对自己在幻境中见过的一切。 那些遗憾、可悲、感叹、欢喜……都成为了中华民族永远的瑰宝。 —— 第三次幻境准备后天继续。 这一次幻境只有卢象升一个人。 姜烟也想到了第三首曲子的基调。 将自己想要的风格和具体抒发的感情告诉了D后,姜烟还有些担心的问了对方,时间上会不会太着急。 D只回答没问题。 姜烟看着手机,头发还湿漉漉的,头上顶着一块浴巾。 见到D肯定的回答,碎碎念:“也不知道我爸哪里认识的,这么厉害?” 姜烟一边擦头发,一边做第二次幻境的剪辑。 还没完成多少,楼下突然传来喧闹声。 姜烟从窗口往下看,朱元璋等人竟然都聚在了后院空地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姜烟探出半个身子,一眼看过去,竟然所有人都到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没啊!”朱元璋猛地抬头, 下意识就去敲旁边的朱厚熜,刚准备骂出口。 旁边的朱标朝着姜烟招手,直接接过了话题:“我们在讨论之后一个月的安排。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一个月, 也不想整日这么的虚度光阴。” 这也说得过去。 “那你们想到什么了?” 姜烟其实也挺好奇的,大明皇帝除了朱元璋, 从朱高炽开始, 文化素养都还不错。 朱标比起朱元璋更擅长以柔和的方式掌控全局。 一边安抚其他人,一边对姜烟说:“还在讨论。现在打算安排小见深去书画馆, 周奎说那边问题不大。” 朱见深在书画上的造诣不错,要进入书画馆工作不成问题。 “戚将军和俞将军想要去沿海地区看看, 他们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去了吧?” 姜烟点头。 现在除了卢象升将军之外,其他人都可以自由行动了。 朱标道谢,突然问姜烟, 脸上还带着逗趣的笑:“姜姑娘要不要猜一猜,朱祁镇是被安排去做什么工作?” 姜烟倚在窗边, 摇头:“想不到。” “我们听说,在你们的世界里有一档叫《变形计》的节目,周奎跟我说, 其实你们本地电视台也有一档类似的, 但这档节目是聚焦在成年人身上,我们准备送他去参加。” 楼上的姜烟脸色有些扭曲,随后缩回去,房间里发出一阵爆笑。 这档节目她是听说过的。 在台里算是老节目了。 名字叫《交换人生》, 让两个境遇完全不同的人互相交换他们的人生,体会在不同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下的不同,直观面对社会的多样性。 姜烟刚到电视台的时候, 还去那档节目里帮过忙。 “可总不能让人来体验他皇帝的人生吧?” 姜烟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她真的很期待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交换人生的朱祁镇。 朱棣坐在旁边,看也不看朱瞻基和朱祁镇这对父子,只对姜烟道:“我都安排好了。姜姑娘放心吧。” 随后朱元璋干脆起身,突然就要众人先这么散了,以后再慢慢谈这件事情。 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慢慢讨论了。 姜烟跟楼下的一群人道别,再坐在桌前准备调出系统继续剪辑的时候,总觉得朱元璋那群人的举动有些奇怪。 但最后还是按捺下去。 关电脑的时候瞥了眼上面的时间。 已经是马上就一月份了,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今年,走得好快啊。 姜烟躺在床上,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那么的不可思议,又梦幻得让人舍不得就这么结束。 如果是梦,那么这个梦就再长一些吧。 —— 第三次幻境。 和姜烟一起进入的只有卢象升。 与其他人不同,卢象升从到现代之初就尤为沉默。 姜烟一开始不理解。 后来见到了与万贵妃诀别的朱见深,意识到朱见深的沉默是因为万贵妃的死亡。姜烟也明白了,这个年纪的卢象升,见过了无力回天的大明。 以他在战场上的见识,以及他的学识,不会想不到大明的结局。 到了现代之后,又看到了那些史料。 卢象升的沉默,是因为大明。 进入幻境后,姜烟更加意外。 在武将中略显有些高瘦的卢象升,最初其实是以文官的身份进入大明官场的。 卢象升出生在万历年间,见过官员们上一秒还在为缠绵病榻的张居正祈福,下一秒张居正就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又在天启年间考取进士,进入这个让他不太理解的官场。 姜烟看着二十二岁的卢象升考取进士,风光无限。 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文人模样的卢象升与她后来见到的那个身着盔甲,沉默着的卢象升联系在一起。 “很意外?”卢象升也没想到,在幻境中还能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这么鲜活。 而此刻的大明,也没有那么的令人无力。 “有点。”姜烟点头,两人看着“年轻时候的卢象升”不入官场,甚至很快升任为大名知府。 最后又奋勇杀敌,驰援京师,弃文从武。 这样的经历,在整个明朝都是极少数的。 “你看看这个大明。”卢象升抬手,眼前的幻境一幕幕变换。 这些都是卢象升这些年看到过的。 明朝末年,天灾**不断。 那些起义军除了有有心人的抱负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群想要填饱肚子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人。 卢象升看着那些面黄肌瘦还咬着牙以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奋勇抵抗的闯王军队,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他当过文官,管理过地方。 最是清楚如今的底层百姓活着有多难。 “千疮百孔。”卢象升一字一句,白皙的面容没有半点血色,看着姜烟的时候,眼睛罕见的流露出悲伤之色。 “我是个没什么才干的人。”卢象升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中我。其实袁崇焕,孙传庭都比我强。我只是……” 他在现代看到过有关自己的那些记载和传颂。 说实话,卢象升自己都觉得言过其实。 姜烟却不这么认为。 “卢将军,可您的战功是明摆着的。而且,您的确值得我们永远铭记在心。” 是。 从卢象升的部分表现看,他为人耿直刚强,其实根本不适合做官。 整个朝堂都看得出来,崇祯要和皇太极讲和。 问卢象升,不过是希望得到一个支持。 结果卢象升却坚决要求与清军作战。 “但也言过其实了。”卢象升还是摇头:“其实,这些仗,我打得只能说一般。是天雄军的将士们信任我,他们将命都交到了我手里而已。” 卢象升哽咽几分,他完全可以想象。 没有了自己,天雄军会变成什么样。 姜烟沉默。 看着幻境中由卢象升记忆构造,出现在姜烟眼前的一幕幕。 民间,百姓们食不果腹。四处都在打仗。 天灾连年,又来**。 百姓根本不能安生过日子。 而朝廷。 崇祯想做事,也付出过努力。 可大明回不了头了。 别说崇祯,纵然朱元璋接手,也治理不了如今的大明。 历史好像在这一刻循环。 从前,姜烟跟在朱元璋身边看到的那些麻木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这些大明百姓的脸上。 不。 都不仅仅是麻木。 他们甚至都没有了任何的期盼。 闯王的军队吗? 可闯王的军队里都是他们这般活不下去的人。 还是靠着大明皇帝? 总不可能等着皇太极的大军打进来吧? 摆在这些大明百姓面前的三条路,都遍布荆棘。 卢象升是这片荆棘中可选的安全地域之一。 卢象升没有再和姜烟争辩这些,而是将自己融入幻境。 他对抗过闯王的军队,也与清军对战过。 足迹遍布京师、湖广、安徽、陕西、宣府、大同等地。 姜烟看着卢象升的军队走过田野,野草茂盛,却不见农人侍弄田地。 看着军队走过城镇,百姓人心惶惶。还有醉酒的狂士直接在大街上痛哭洪武不再。 “见过了吗?”卢象升牵着马,走在姜烟身边:“这个时候的大明。” 姜烟哑然的点头。 她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卢象升收到的那些来自朝堂的消息,姜烟更是几次张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王朝积弊难返,内部叛乱军四起,百姓逼成了匪,匪又成了相当规模的军队。外部还有虎视眈眈的后金。天灾连年不断。 它简直是集中了一个末路王朝会遇到的所有问题,根本没有给大明喘息的机会。 姜烟的眼神都变得麻木起来。 这个时候的大明,空气中都漂浮着压抑的气息。 哪怕姜烟坐在马上,她甚至不敢看眼前的一切,眼神游移着不肯面对。 就是因为见识过鼎盛时期的大明,姜烟才愈发难以接受此刻的一切。 “将军,您累吗?”姜烟突然问。 “什么?”卢象升问。 “打这么多仗,却好似没有半分作用。”姜烟呆呆的看着前方:“老天都不让大明活了,您真的不累吗?” 卢象升笑不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痛快的笑过了。 累吗? 他是累的。 若是没有这些,他本该只是一个治理地方的知府。 比起行军作战,卢象升更擅长教化百姓。 只是,大明需要他。 “我的国家既然需要,那我不管身在何处,心在何方,都永远在。也永远都不会累。” 卢象升说完,心头好像松了不少。 姜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卢象升却是最清楚的。 这一年,他的父亲去世了。 按照礼仪规矩,卢象升自然是要回乡为父亲守孝。 可皇帝不允许。 “我说过,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其实我最开始,是坚持要给父亲守孝的。” 姜烟看过去,这才注意到。 卢象升的脚上,穿得竟然是草鞋。 甚至,卢象升的铠甲边缘偶尔会跟随他的动作,露出一点白色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姜烟麻木的眼神终于被触动,她试图翻身下马,拦在卢象升的面前。 再往前走,他会死的! “姜姑娘,这是幻境,不是吗?”卢象升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结果。 可为了大明,就让他这个庸人,再拼一次吧! 第63章 第 63 章 是啊。 这里是幻境。 历史上的卢象升早已骑着他的爱马, 穿着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孝服,披甲上阵。 姜烟的耳边是马蹄声连绵不绝,每一下都是那么有力, 带着千钧之势,九死不悔。 她救不了任何人。 像她当初只能看着小铁匠奔赴战场, 死在战场。 看着霍去病在大漠一去不回。 他们的人生,被浓缩成史书的几行字。 每一笔都写着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明天。 历史上的光芒,打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的每个人身上。 姜烟不想去看朝堂上那个在王朝末期疯狂无力的皇帝,也不想知道那些官员们为了各自的政治抱负,在官场上尔虞我诈。 更不想看百姓在无数铁蹄刀光下战战兢兢的生活。 姜烟站在原地,看着世界变得苍白荒芜。 大明, 来得那么轰轰烈烈。 当年朱元璋的一句“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 建元洪武”。 最终化作北京煤山歪脖子树上摇摇晃晃的人影。 天子…… 守国门。 —— 姜烟从幻境出来,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只觉得周围气氛压抑得让她无法呼吸。 她不过是个看客,都觉得如此压抑难熬。 更何况几百年前真实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 卢象升想上前安慰姜烟, 却发现自己也说不了什么。 赶忙走出去,把周奎几人叫来。 周奎也不意外。 其实从上次姜烟结束幻境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幻境对姜烟的身体没有影响,但大明后期的社会变化和政局变化一直都在影响姜烟的心理情况。 这次人数又多, 姜烟也是第一次适应和这么多人一起生活。 完全不像上次,她有什么事情还有霍去病刘邦他们帮忙。 倒也不能说老朱家的人不好, 只是人与人相处是很微妙的。 有些人就是能相处得好, 有些人再怎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是点头之交。 让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周奎陪着姜烟坐了会儿,说:“如果心里实在是难受, 就出去走走。你好几天都没有出别墅了,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去买过年的新衣服,买点年货什么的不好吗?” 姜烟擦干眼泪,抬头对着周奎露出一个安慰的笑,点头道:“好。” 确实。 她该出去看看。 看看现代社会的繁荣美好。 过去的,就都留给历史,不应该带回这个世界。 见姜烟从后院出来,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朱家人也松了口气。 马秀英掌握着遥控器大权,正在看前段时间热播的时装剧。 见大家都很沉默,马秀英干脆拉着姜烟转移话题:“我怎么觉得现在的人穿衣服都穿得是西洋的衣服,很少见到穿咱们本地衣裳的?” 姜烟的情绪其实平复了不少,听马秀英这么问,又突然想起了上次看到的那条留言。 在未来,传统服饰都不知道要如何修复,更不知道那些衣服如何称呼,怎么穿着搭配也不清楚。 就是现在,也有不少人不清楚自己国家的传统服饰。 汉族,华夏衣冠,上下五千年。 我们没有丢掉它们,只是在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中,不再需要它们了。 姜烟突然问:“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马秀英顺手接过朱元璋给她剥的橙子,嗓门爽朗,笑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帮不帮的。” “我想在我的节目里,多做一个华夏风华的内容。第一期,我想做有关大明的服装和花纹,还有礼服和常服的区别。” 马秀英当然答应,但是很快又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我只有那一套,那是皇后的衣服。但是后宫里还有后妃。后妃的位份不同,礼服肯定也会不同。还有就是,常服是很多的,高门贵族的常服和普通老百姓的,完全不同。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也不同,绣纹也有讲究。这还只是衣服,头上的这些就更多了。我只用讲的,有用吗?” “没关系,这个交给我。”姜烟想了想,她在电视台这些年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积累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离职了,人家还买不买自己的帐。 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能找周奎了。 周奎自己说了,有什么需求就找他,姜烟也是不用白不用嘛。 “那我就没问题。到时候我叫上老四的孙子,他画画不错。实在是找不到的,就让他画出来给咱们看!” 马秀英大手一指,指向朱瞻基。 朱瞻基能拒绝吗? 那必须不能。 “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了。” 跟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姜烟干脆起身,开车离开了别墅。 此时已经是夜晚。 车子开在市区,霓虹灯落在车窗上,也映入姜烟的眼睛里。 随着她开车到闹市区,姜烟之前憋闷的情绪在现代城市的夜晚喧闹中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随着祖国一起走在复兴辉煌的路上。 就让那些,都安静的归于历史。 停在路边,姜烟想清楚后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份关东煮。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感谢大家在周六晚上八点,准时收看我们电视台的全新节目《观看历史》,我们的节目主旨是为大家讲述属于中国的五千年历史,将历史生动的展现……” 姜烟拿着关东煮的纸杯,便利店挂在墙上的电视里传出于梦凡的声音。 节目的名字也让姜烟熟悉万分。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梁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方便看电视吗?我可去他们的吧,张秃头这是半点脸都不要了。我才知道他们今天直播,第一期节目的主题还跟你一样,都是秦朝。而且全部的想法都是用你当初做的计划书,这就是你的节目,他们只是换了个名字。” 梁爽急得不行。 尽管梁爽知道姜烟现在有跟国家单位合作。 但是她的节目只在网站上,怎么可能比得过本地电视台的收视率? 台里更是把周六晚上八点的黄金时间给了张秃头的节目。 这要说没有于梦凡的手笔,梁爽是打死也不信的。 “别着急。”姜烟还是很有自信的。 再厉害的演员,也比不上真实的嬴政。 “别着急?这还不急?你知不知道他们请来的都有谁?张秃头这次真的是要跟你拼了,他把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人脉全都用到了这个时候。请来的不是现在的一线小鲜肉,就是演技实力派。流量有了,演技有了。你之前联系的那些专家教授,也被张秃头一锅端了,还有质量保证。” 梁爽都气死了。 也不知道这次于梦凡那个有钱的爹又在他们电视台投了多少钱。 “你等等,我再打听清楚了给你打电话过来。妈的,他们先不做人,现在又要跟你打擂台。拿电视台跟你一个网站频道打,也不嫌丢人!” 梁爽觉得自己还是要先去电视台里打听清楚。 她不至于做出什么损电视台利姜烟的蠢事,这点分寸梁爽还是有的。 但,总不能眼看着张主任和于梦凡那群人一直欺负姜烟。 姜烟捧着关东煮,手上暖和,心里也暖和。 趁着梁爽挂电话之前,姜烟连忙道:“梁爽姐,不用去打听。不然你在电视台里也不好跟同事相处。放心吧,我对自己有信心。他们除非是把那些历史人物本人请来,否则我都不带怕的。” 姜烟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稍稍歪头,有些俏皮的说:“问题是,他们请得来吗?” 电话那头的梁爽本来一脑门的火气。 被她这番话说得顿时消气了不说,叉着腰站在家里,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身后的电视机里刚好出现于梦凡的那张脸。 “你这么有自信?” 姜烟只看到扮演秦始皇的那个演员出来,就直接转身坐在了一边,语气笃定:“当然!我有靠山的。” 那个演员是新生代青年演员,姜烟看过他的电视剧。 但是和真实的秦始皇相比,演出来的霸气威武,是比不过真材实料的。 既然姜烟都这么说了,梁爽也不瞎掺和。 不过,电视台这边她还是会盯着张秃头他们。 免得这些人出阴招。 从便利店出来,姜烟买了一双新手套。 大街上已经开始挂起了一串串的装饰灯笼。 又是一年年尾,姜烟戴着新手套,再次开车往别墅去。 —— 三次幻境结束。 姜烟也开始了她的视频剪辑。 这次的视频很长,如果不是系统剪辑操作起来容易,姜烟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工作的。 眼看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姜烟把刚收到的最后一首配乐上传到系统,准备晚上就插入音乐,最后检查一遍就可以上传到网站了。 伸着懒腰下楼。 楼下黑漆漆的,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有人吗?”姜烟觉得奇怪。 这个点,朱元璋和马秀英夫妻不在还能理解。 他们最近成了小区的“明星夫妻”,在广场舞这个领域大杀四方,每天晚上都要去跳一场。 可朱棣他们也不在,这就很奇怪了。 就连醉鬼朱祁镇也不见踪影。 姜烟摸着楼梯走下去,手已经摸出了手机,随时准备拨打周奎的电话。 第64章 第 64 章 周奎的电话还没有拨出去, 楼下客厅的灯光突然亮起来。 朱元璋和马秀英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穿着一套情侣卫衣,明黄的底色,胸口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猫头。 马秀英的衣服上是鄙视脸, 眼神看着旁边。 朱元璋的衣服上是脑门上挂着汗珠的模样,看起来就很没有底气。 马秀英手里拿着一条围巾,上来就给姜烟戴上:“今天给你一个惊喜。我和重八他们离开的日子,恰好就是大年初一。我们想着,总不能让你过个不是滋味的除夕夜。倒不如提前给你过。” 时间就是这么凑巧。 朱元璋他们离开的时间, 恰好就是大年初一。 除夕夜的零点一过, 他们就要离开。 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很平淡,但马秀英真的非常感谢姜烟。 如果没有她, 自己和朱重八不会有这么悠闲的日子。 让他们过了一段寻常夫妻的晚年生活。 “你们……”姜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提前过年? 朱棣也绷着脸走上前,说话头一次这么软和:“我们没有找周奎。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做的,钱也是他们那些孩子这段时间在外面赚来的。姜姑娘你不要嫌弃。” 说着,马秀英就拉着姜烟的手走到餐厅。 当初就是考虑到会有很多人, 别墅的餐厅都做得很大, 餐桌要容纳三十个人不成问题。 桌上摆着各种菜, 菜色不一, 明显就不是一个人做的。 马秀英拉着姜烟坐下,朱元璋倒是很自觉的直接坐在了主位,摸着肚子, 看着满桌子的菜,感叹:“我可有许久没有吃过你做的菜了。” 马秀英好笑的瞪了他一眼, 对姜烟说:“这些都是给你做的。我还给你准备了些熏肉,就是得再放一会儿才好吃。” 说着,马秀英让姜烟坐下。 指着面前的油焖笋, 笑呵呵道:“这可是于大人亲手做的。” 于谦朝着姜烟轻笑,很是坦荡,完全不觉得自己会下厨这有什么奇怪:“只可惜是冬笋。若是春笋,滋味更甚。” 姜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自己和大明的这些人相处一般。 可事实上,姜烟的情绪变化也被朱元璋等人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真正将大明鲜活的看待过,又怎么会有这么深刻的情绪? 他们在现代也不是没有跟那些历史教授专家们接触。 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更多的在关注那些所谓的历史知识,人文风情。 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尽管朱元璋等人可以理解,但心里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如此对比,愈发显得姜烟可贵。 这桌饭,是马秀英提议的。 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对,就连和姜烟不对付的朱厚熜也没有意见。 朱祁镇的意见没有人考虑。 “还有,这是张居正特地点名要我们买的。没办法,这东西我们都不会做。”马秀英指着桌上的那道荆州鱼糕,随后又指向鱼糕旁边:“这是阳明先生口头指导,我试着做的糟鸡,鸡都是在网上买萧山鸡。你们这个时代,可真是方便。” 王守仁赶忙解释:“这道菜味道好,只是我真不会。否则,定然亲自下厨!” 姜烟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大学毕业后,她过年都挺孤单的。 她爸忙起来,根本不见人影。就算所里给放了年假,他自己还要去查阅资料。 姜烟已经很久没有在过年的时候这么热闹了。 这一桌,天南海北。 全都是他们的家乡菜。 杭州的油焖笋,荆州的鱼糕,绍兴的糟鸡。 还有很多。 姜烟抿着唇,下巴肌肉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几下,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她看着这些人。 尽管他们现在都穿着现代服装,可跨越时空,在这个别墅里,他们有今朝缘分,共聚一桌。 姜烟端起面前的酒杯,里面早就被负责上菜摆碗筷的朱祁镇倒好了果汁,监工的人是朱厚熜。 “谢谢你们,今年我真的很开心!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姜烟说话,笑起来的时候,眼眶里的眼泪随之落下,笑容里泪光闪闪。 “敬你们!” 众人也都站起来,拿起面前的酒杯。 “敬大明!”姜烟看着他们,笑着大声说:“敬华夏!” 朱元璋环顾一圈,高举酒杯:“敬华夏!” “敬华夏!” 这里,没有政敌,没有党派。 只有一群曾经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奉献一生,虽死无悔的人。 他们放下所有身份。 在这片土地,怀念过去的大明,敬佩如今的中国。 为此,欢歌载舞,迎贺新春。 冬日终将过去。 绿芽会从泥土中迸发而出,摇晃着小小的嫩芽,感受这个全新的世界。 那时,春风会来,东方日出,暖阳洒满大地。 —— 在朱元璋他们离开的前三天,姜烟把视频上传。 除夕夜里,别墅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而是在后院搭起棚子,架好幕布,众人围坐在火炉前。 火炉上隔着铁网摆着几个砂糖橘。 温热的橘子在冬天吃起来简直不要太美妙。 幕布上,大海拍打礁石,撞击岸边。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西方的月亮还未曾完全落下。 一片涛声中,南京郊外,身着衮冕的朱元璋在此祭祀天地。 告知皇天后土、日月星辰、社稷太岁、岳镇海渎、山川城隍。 天下改名换姓,为大明! 随着朱元璋声音落下,太阳从厚厚云层中投下阳光,温暖大地。 编钟的声音浑厚低沉,在这一刻却犹如龙吟,响彻神州大陆。 朱棣率军镇守北平,以天子之躯镇守国门。 城墙上,永乐大帝的目光永远落在北方广袤的土地上,那里令他战意迸发。 古琴的声音伴着金戈铁马,明甲阵阵,画面却随之一转。 一艘巨大的宝船航行海面,船帆上有巨大的一个“明”字。 持剑的男人站在船头,凤眸锐利上挑,哪怕一望无际的海面下藏着汹涌暗流也勇往直前。 各处欣欣向荣,如海水涨潮,海浪欢腾,浪花一朵接着一朵。 但很快,太阳西下,染红了海面。 橘红的海面,像极了狼山上二十万大军的热血。 四代皇帝的伟业就此,山崩! 海浪骤然变得凶猛起来。 北平城的大雪中,于谦永远都合上了眼睛。 大船航行在海面上,桅杆断裂,船板处处都能看到破损。 船上的人,舀水的,补板的。 他们努力的不让大船沉没。 可夜太漫长。 阳明先生的山洞等不到一束暖光。 戚家军刀下也看不见太阳升起。 随着卢象升的战马嘶声渐消,染血的麻衣飘荡在海面,最终被海浪吞噬。 太阳升起,却没有投向海面。 歪脖子树下悬空的双脚摇晃,仿佛还能听见老太监的叹息。 最终,太阳与月亮相逢在海面。 一切终章。 “唉。” 也不知道是谁先叹气。 但很快,又是一道笑声传来。 王守仁剥着橘子,穿着官服,肩头还披着一件军大衣,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今日可是除夕夜,这会儿叹气可以,待会儿就不要叹了。”王守仁看着众人,第一个起身。 外面传来小区前头一些的年末倒数。 今年市政府在江边举办了一个烟花活动,他们就算是在别墅后院,也能看到远处的烟花。 随着那一声“一”被欢呼着的人拉得长长的,远处的天空也骤然出现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朱元璋扶着马秀英起来,站在搭好的棚子里,对姜烟说:“那条围巾其实我也织了几针,你千万不要放起来,时时刻刻戴着。” 马秀英好笑的拍了一下朱元璋的手背:“也就这会儿,天气热了怎么办?还时时刻刻,真有你的!” 被老婆教训了,朱元璋也不生气,只憨厚的笑着。 朱棣带着朱瞻基与姜烟道别。 之后,是徐达几人、朱见深、朱厚熜、于谦、张居正、戚继光…… 一声声道别,他们与姜烟隔着火炉,也逐渐分割成两个世界。 熟悉的白光再次笼罩姜烟。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火炉已经熄灭了。 眼前的幕布上,还是视频的最后一幕。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明艳的太阳与朦胧的月亮一同出现。 大明,鲜活的存在于中国人的血液中,历史里。 姜烟看着面前的空地,轻声道:“新年好,2023年,你们来过的。” 哪怕,只有几分钟。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姜烟接通电话。 梁爽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烟烟,新年快乐!” “梁爽姐,新年快乐!”姜烟笑容灿烂。 身后是那片空地,手机屏幕里是如亲人一般的好友。 “新的一年,助你事业有成!然后打得张秃头于梦凡那些人耳光啪啪响!” “好!梁爽姐越来越漂亮,主持节目的时候也游刃有余,工作节节高升!” 电话那头的梁爽笑得不停,背景音里是热闹的喧嚣,还有人在催梁爽去吃刚出锅的汤圆。 “那就借你吉言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姜烟和梁爽接电话的这会儿,无数新年祝福的消息从她的微信和短信里发出提示,等待她的查看。 2023,一定是很美好的一年。 第65章 第 65 章 在朱元璋等人离开的同一时间。 抱着摩托车头盔回到家的段危回到家。 冰冷的屋子, 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将头盔放在架子上,段危揉乱略长的头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接通后打开免提顺手丢到桌上。 “段危, 上次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我已经跟她分手了, 我真不知道她胆子那么大。她当时就是说想找你谈一谈作曲的事情, 我也只是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我怎么可能……” 段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 单手打开易拉罐,一张脸毫无表情, 伸手就把电话挂了。 将可乐放在客厅一角的三角钢琴上, 段危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下垂着双眼, 一段悠扬的钢琴曲在房子里流淌。 悲伤又激昂的曲调,与热闹的除夕夜格格不入。 屋子里只有客厅亮着一盏灯, 窗外是一朵一朵绚烂的烟花, 透过窗子映照在段危的身上,明艳孤独。 一曲毕,段危拿起佛珠,下意识在残缺的地方摸了一下。 谁知, 指腹并没有触碰到那道裂痕,反而是一片光滑。 段危拧着眉, 在灯光下, 一颗珠子一颗珠子的看过去…… —— 临睡前,姜烟也群发了拜年短信,之后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准备睡个昏天黑地。 隔壁的周奎等人就忙的不行了。 他们这次大概是真的收集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一个晚上, 别墅外面的车子来来往往,就没闲过。 我国有关明代历史的研究也在这段时间实现了重大突破。 其他教授学者也不知道那几位大佬是怎么研究出来的,拿文物做参考的话,也完全说得过去,就是思路显得有些意想不到。 大年初一,姜烟大半天都是在床上过的。 没有什么比睡懒觉更幸福的事情了。 《明海》的视频再度被各大官方号转发。 甚至姜烟与马秀英一起制作的明代服装讲解的视频,也被官方一并转发,在汉服圈内引起了大范围讨论。 淘宝上的汉服店趁热打铁,根据朱瞻基画的几种纹饰和服装形制,火速上线预售的新品。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我们家老四真洋气,你说对吧?Judy!狗头/” “打开前:让我看看这个UP主又干了什么好事!打开后: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呢?战术后仰!”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看看谁还敢再洗堡宗!” “UP这个更新质量,就是再晚一点更新我都等得起!” “开始期待咕咕的下一个视频了。” 姜烟翻看视频评论,躺在床上笑得一双眼睛都快瞧不见。 系统也在这个时候准时上线,提醒姜烟可以提现上个月点播的收益了。 因为有其他系统的对比,姜烟上个月的收益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到现在提现,已经有超过二十五万人民币。 “根据数据库点播量及打赏金额一并转换宿主年代的钱,共计258712.87元。税后为206970.30元。已提现至您的个人银行账户。” 姜烟赶忙坐起来,双手捧着手机,等待银行短信。 半分钟后,手机短信提示音都没有响完,姜烟就点开了短信。 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在看到余额后,激动得直接在床上跳起来。 金钱,有的时候也是对你工作能力的一种肯定。 有了这笔钱,姜烟也准备对自己好一点。 一部分转入定期存款,之后立刻买了一张机票,准备去西安转转。 虽说姜烟和父亲关系不大好,可大过年的也不见上一面,她心里又有一种漂泊的感觉。 姜父现在正在西安工作。 西安的考古工作有多繁重,从当上的段子也可见一斑。 姜父如今参与的就是一座唐代墓葬群。 原本年前也是要回来的,但为了这座墓葬群,又跑了一趟西安。 周奎得知姜烟要去西安,想到姜父的工作,完全能够理解。 让明燕送姜烟去机场的时候,路上反复提醒她:“你去的那边也到处都是文物,你千万不要随便乱碰。要真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回来再抽卡。” 周奎提醒姜烟:“我知道那个系统可以给那些人都准备真实身份,但是你在外面突然带出来那么多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姜烟这件事情太玄乎了。 不管是可以连接古代,穿越时空,还是身上那个系统。 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对姜烟绝对是非常不安全的。 姜烟想到自己没有跟周奎合作之前,那些错漏百出,自以为完善的举动,连忙点头。 她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姜烟除了大学四年在外读书,其他时候都留在家乡。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西安。 从机场出来,坐上出租车,直奔姜父工作的地方。 开出租的师傅非常善谈,听见姜烟要去的地点,还多看了她两眼,问:“你是房地产公司的吧?” “不是啊?这有什么联系吗?” 出租师傅连忙道:“那就是做考古的了!看你这书香气,也像!” “你去的地方原本是要建一个小区的,还配套有商场什么的。刚开工没两天就挖到了墓,听说啊,那个老板之前是打算瞒着不说的。包工头害怕,先给文物局打了电话。前两天还闹了一场,就为了施工进度的事情。” 师傅开车又快又稳,眼看着快到了,还不忘提醒姜烟:“你这几天小心点,我听说那个老板从前就不是什么好人。” 紧接着又骄傲道:“我们这边挖到墓那都是司空见惯,我们西安可是十三朝古都,十三朝呢!也不知道地底下这墓得挖到什么时候。也就是那个老板生意小,不大气。” 姜烟在后座听得有趣。 开发一个小区,还有配套商场的规模,这都是小生意了? 不过出租师傅也是出于善意提醒,姜烟还不至于那么不识好歹。 道谢后又跟师傅说了句“新年发财”,这才离开。 周围的施工围栏没有撤掉,门口还有人负责看门。 姜烟没有工作证,只能在门口等姜父过来接自己。 站在大门口,姜烟数着旁边路灯上挂的彩色小灯笼,数了四个路灯,姜父就冲了出来。 姜父戴着施工头盔,穿着黑色夹克,脚上的裤子沾满了泥点子,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把毛刷。 父女俩的五官其实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姜父面部骨骼清晰,加上常年在外做考古工作,皮肤有些粗糙。 “你怎么来了?”姜父看着姜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话一说出口,姜父意识到自己这个招呼打得太生硬,唯恐惹了姜烟的不高兴,急得攥紧了手里的毛刷,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这大过年的,我……” “我就是来看看你。”姜烟看着父亲满身尘土的样子。 不见面的时候她是怨姜父的。 可见到姜父工作的样子,姜烟又怨不起来了。 之前吵架积累的一肚子怨气,在这一刻好像随着姜父刚才的动作抖落下来的尘土一样,落在地上就看不见了。 “你也说了,这大过年的。” 姜烟面上还是不怎么柔和的,只是看了看里面,说:“不准备带我进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两件保暖内衣,还有两盒面霜,你记得用。脸都被吹皱了,你也不觉得难受?” 说话的时候,姜烟语调又忍不住的拔高了些,听起来不那么温柔。 姜父却一点不觉得这态度不好。 相反,还忍不住的笑起来。 又手忙脚乱的给姜烟在门口登记,都不需要姜烟拿身份证,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写在登记簿上一气呵成。 姜烟瞥了眼登记簿。 只今天的,就已经有七八条了。 看旁边一页是大年初一的登记,也有□□条的样子。 应该是别的同事都有人来看望。 姜烟看着姜父从施工头盔下露出来的两鬓,尽管没有原谅姜父从前的那些忽视,却开始去正视姜父对待工作的态度。 进去之后,姜父强硬的接过姜烟手里的行李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路过几个人给他打招呼,姜父都十分自豪的说:“我女儿,特地来看我的。”“这孩子都没跟我说,我刚才接到电话吓了一跳。” “这不是个长期项目,很快就能解决。住的地方就是临时搭的,不过里面通了电,可以烤火,不会冷到。”姜父给姜烟介绍,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到了自己这次的项目上。 “这里其实是个百姓墓葬群,唐代的时候应该是个家族的墓地。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家族,虽然发现了不少唐代器具,但最有用的其实是最旁边的一位墓主的陪葬品。大部分都是木板,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什么?” “木板?” 因为有姜父转移话题,姜烟也来不及去说姜父这简陋得让人怀疑能不能休息好的住宿环境。 姜烟打开小太阳取暖,把小太阳的方向往姜父那边转了转,摇头道:“猜不到。” “诗!”姜父提到这些,眼睛里全是光芒,手里还拿着毛刷,有些激动的说:“我们猜测,那个墓主在唐朝的时候可能是做生意的商人。当时唐朝的一些酒楼酒馆,有文人学子会在墙壁或者木板上留诗。这些木板,很有可能就是当时挂在墙上,给那些才子诗人挥毫泼墨用的!” 第 66 章 发现唐朝诗板一块。系统…… 姜烟也来了兴趣, 搬着小板凳坐在姜父身边:“写诗的木板?” “对!”姜父点头,对姜烟说:“唐朝啊, 是个文风鼎盛的朝代。在那个朝代, 出现了许多诗人。有些,是我们知道的。有些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们谁也不敢肯定,在唐朝只有我们知道的那些诗人, 可能有些昙花一现的人物,但是很有可能他们没有被记录下来, 他们的诗作也随着唐朝的覆灭一同消失。” 姜父说起这些, 眼底都散发着光芒。 像是有了源动力的机器,重新焕发青春。 “那个时候, 很多诗人性格不羁, 在酒馆喝酒的时候, 一时兴起提笔作诗,就会写在墙上。时间长了,就会有人在墙上挂着木板。那些人写在木板上,挂满了就换。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一些客栈、酒楼。不一定是诗人,可能是官员, 可能是来科举的考生。这样的情况是有的,所以这次我们发现的那批木板, 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留下的。” 姜父说到最后, 一口气差点都有些上不来。 看得姜烟满是无奈, 赶忙给他倒水顺气。 “你慢点说,我又不着急走。” 喝水的姜父猛地喝了几大口, 然后吃惊的看向姜烟:“你准备留几天?” “看吧。我顺便还能在西安旅游,十三朝古都,多得是我可以去看的。不是说这边政法大学里还挖出过祖师爷的墓么!多得是我能看的。” “行!” 姜父点头, 下意识搓手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握着刚才工作时候的毛刷,有些局促的放在一旁,然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姜烟大概猜到姜父想说什么。 血缘有的时候真的很奇妙。 姜烟没有原谅姜父曾经投入工作,带给她童年、少年时期的缺失。 姜父想要道歉,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消弭的。 像现在。 他们都没有和解,但姜烟就是能从姜父的动作和表情里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等你这边结束,陪我一起去逛逛。” 姜父惊喜非常,连连点头:“好!好好好!” “继续!”姜烟接过他手里的水杯,说:“继续说那些木板。” “这个墓室里进过水,木板被破坏得很严重,露出来诗句的那一块,是保存得最好的。现在我们就是要想办法恢复上面的字迹,万一上面会有李白的诗呢?”姜父难以自持的抓住姜烟的手腕,激动的说:“虽然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要冷静,可万一呢!要知道,李白的诗篇传世到如今的不过九百余首,但实际上的呢?那都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瑰宝!” 如果是从前,姜烟或许不会理解姜父此刻的激动。 但是她现在完全可以。 姜父还准备把最新的发现分享给姜烟,外面突然有人叫他。 “老姜,老姜你快出来,那群人又来了。” 声音十分焦急,似乎是有什么大麻烦要过来。 “什么人?爸,这里可是考古现场,还有人找你们麻烦?”姜烟震惊不已,这跟她所想的考古完全不同啊。 还是说,她爸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惹事了? 姜父起身,原本还闪着光的眼睛顿时熄灭了似的,一张脸变得苦大仇深。 “是当地的开发商。当初做文物勘探的时候,估计是塞了钱,所以审批过了。挖开之后,包工头看着不对,胆子小怕担责,报告了文物局就直接带着工人跑了。我们是正常工作,开发商就不乐意了。” 这话信息含量可不低。 姜烟虽然不懂这一行,但也清楚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非要说这座古墓群有什么研究价值,肯定是比不上那些大型古墓的。但可以从中窥探出当年那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情况,下葬时候的规格推算出他们的社会地位。比较重要的就是那堆木板。” 姜父披上外套,握着他那把小毛刷,好似握着武器的士兵:“我去跟开发商那边说说。我们这现在剩下的工作量也不大了,就一点点。再等上一两周就可以搞完了。” 说着,人就往外走了。 姜烟有些不放心,关了小太阳也跟了上去。 开发商本人倒是没有来,来的是公司的项目经理。 那个经理也头痛得很。 这要是拖下去,自己被扣住了的项目奖金都要因为这次的工程停下来被扣得七七八八。 上次来问就说很快,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你们每天就拿着这些毛刷铲子折腾,能不能快一点?能不能?你们入场一天,我们就要耽搁一天,我们一天会耽搁多少钱,你们知道吗?”项目经理在考古小队的办公室里拍着桌子,旁边还摆放着几块泡在药水里的木板。 各种工具在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经理拍一下桌子,对面站着的那几个考古工作人员心头就慌一下,眼睛连忙巡视着桌上的情况,生怕有什么东西被这个经理给震坏了。 “万经理!”姜父赶忙冲进来,皱着眉解释:“我上次就说了,这个真的很快了。我们挖掘结束,再半个月就好。所里已经安排了同事过来协助,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在拖时间。考古这就是一项细致活,我们比你们还想要快点结束,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等着我们去做。” 万经理长了一张国字脸,挺着硕大的将军肚,眼睛像是要突出来了,看着姜父。 也不拍桌子了,只是指着他怒吼:“我都问过别的专家了,人家都说我们这里好解决得很,一个来月就可以弄完。这都快两个月了,你们还要我给时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之前好声好气的跟你们商量,你们也说年前差不多就行了,这都大年初一了,年都过了!” 姜烟赶过来,刚进门就见到有人指着姜父,心里顿时也不高兴了。 “凡事都会有意外。这就是出了意外,谁也不想的。既然都已经调人来加班了,你再……” “你是这里的人吗?不是就滚一边去,这件事情我只跟你们文物局的人谈。我之前够理解你们了,你们理解理解我。好吗?”万经理看着众人,他也不想当这个恶人。但是不这么做,自己就要喝西北风。 他名字好听是项目经理,说白了就是个监工。 每年就指望项目提成和奖金。 不当恶人,他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姜父连忙拦住要说话的姜烟。 他这么多年工作下来也清楚。 这要是个大型古墓,开发商还能跟政府协商,换一块地开发。 偏偏这是个中不溜。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几块木板的价值谁也没想到。 “您放心,这次我承诺,一定会尽快解决。您刚才也去我们的现场看了,其实其他部分已经都清理得差不多,就只有一个墓室而已。” 姜父说话软和,万经理想撒泼也撒不下去。 毕竟,这是文物单位入场了。自己要是明知道情况还在这里捣乱,对方要计较起来自己是跑不掉的。 说到底,万经理就是过来施压,让姜父这些人动作快些。 万经理走后,姜烟拧着眉,看看姜父,又看看走了的万经理。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烟烟,你去哪里?”姜父赶忙抓住她。 姜烟下意识甩开姜父的手,手掌却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上的用于清理的手铲。 铲子上有一道弯曲的裂痕,姜烟的手指在上面划破,几滴血珠随着她的动作滴入了泡着木板的溶液里。 姜烟吃疼的嘶声,看了眼手指后,再抬头就看到姜父下意识先看的,是那几块木板,还着急的叫来同事,赶紧把东西先捞出来。 看着这样的姜父,姜烟想起自己小时候等着姜父来开家长会,又每一次被放鸽子的事情。 在他的心里,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他的事业。 包括自己这个女儿。 自己还脑子一热,千里迢迢跑来西安看他! 现在也是活该。 姜烟鼻腔发酸,捂着还在流血的手指转身离开。 这头和同事一起忙活的姜父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姜烟的身影。 姜父叹着气,无奈的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 从考古现场出来,姜烟提上自己的包就准备去最近的医院打针清理伤口,还不忘拿手机订最近的票。 不管是飞机票还是高铁票,反正她是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手机刚拿出来,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发现唐朝诗板一块。系统判定:唐朝诗板。触发人物:李世民、武则天、李白。奖励:幻境使用三次。宿主是否领取任务,并进行抽卡?” 姜烟站定在原地,捏着用来包手指的纸巾,眼神发直的问系统:“你说谁?” “李世民、武则天、李白。”系统重复:“宿主是否领取任务,并进行抽卡?” “晚点晚点!”姜烟脚步更快,刚才因为姜父引起的那点委屈瞬间被压下来,订票的动作更快了。 路上,还不忘看看那几张卡。 第 67 章 直到安史之乱,李世民坐…… 和之前的差不多, 几乎每次都会有一张帝王卡。 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的模样竟然看起来还有些年轻,只是蓄了胡子才显得成熟不少。 李世民的人物形象在卡片的最顶端, 他之下, 则是一个黑色的剪影和穿着龙袍的女子。 女子眼神锋利, 哪怕只是在卡片上出现的半个身影,就足够让你感受到她的气场。 如果姜烟没有猜错的话, 武则天旁边的剪影, 应该是唐高宗李治。 在这两人之下, 还有一上一下两个黑色剪影,也不知道是唐朝的哪两位皇帝了。 第二张卡片,是诗文卡。 这里倒是没有要按照地位区分的意思,李白位于中间左侧。 双眼朦胧带着醉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似这天下唯有手中的酒可以入他的眼。 旁边就是一大团黑乎乎的剪影, 根本分不出来哪里是头, 哪里是肩膀。 姜烟再划到第三章卡。 “群芳卡?”姜烟坐在医院的注射室门口排队等打针。 她跟医生说自己碰到的是考古工具,医生熟练的给姜烟开了一针破伤风,问了药物过敏情况后,唰唰唰就给开了单子。 果然是西安的医生, 怕是都有丰富经验了。 群芳卡没有任何提示,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那么一定是群芳卡里的人和这些人都有关系。 就算没有直接关系,那也一定会有间接关系。 太平公主肯定会在其中的。 最后一张,是一直都没有集齐的巾帼卡。 这次触发唐朝,巾帼卡上的数字2,也变成了数字4。 “两个人?”姜烟想了想, 低声道:“应该会有平阳昭公主。” 姜烟不认为系统会将这位中国封建历史上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列入“群芳卡”中。 她如果不是巾帼,唐朝大概是没有别的巾帼了。 至于另外一个,姜烟想不出来。 进医院之前,姜烟就给周奎发去了消息。 周奎当时就打了电话过来,确定姜烟今天就往回赶,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又给姜烟发来了消息,已经让明燕给姜烟买好了飞机票。 从医院出来,姜烟径直往机场去。 这一路上,她除了在看那几张抽卡之外,也在等着姜父的电话。 只可惜,一直到她上飞机,她爸都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发任何短信。 姜烟不再多想,两个半小时后飞机落地,出了机场就见到了来接自己的明燕。 明燕与姜烟相处的时间更多,上车后就递给姜烟几份文件,说:“这些都是来找你合作的甲方。你的视频现在在全网的热度居高不下,剪辑你视频做推广的一些小营销号也特别多。还有,电视台播放权那边暂时还是有些异议的。不是他们不认可你,而是你更新的频率问题。电视台不可能等一档一个月只播出一次,说不定还有可能一个月都播不了的节目。” 甲方的那些合同,姜烟看过一遍之后就很爽快的签了字。 上面的条例也说得很清楚,姜烟不会口播他们的广告,只会在左下角带上他们的广告图标,大小也要由姜烟来规定。 其次,姜烟会在自己的动态里放出这条广告推广。 这样,跟甲方合作就不会影响自己视频的完整度。 倒是后面有关电视台的内容。 姜烟也早有准备。就她这个更新频率,现在就想上电视台播放,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很快,明燕又说了:“不过,纪录片频道的负责人联系我了,他们可以根据你的时间来。毕竟,你的视频也不是说非要连续播放,中途可以穿插他们的自制节目。” “我考虑一下吧。”姜烟没有很快答应。 有了系统来自未来的点播收入,手上还有几个甲方合作。 姜烟现在是不担心收入问题,那么上电视台播出的事情,就要好好的想清楚。 回到别墅,周奎已经带着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忙活了一天,还打了一针破伤风。 姜烟吃过晚上的药后,就等着周奎把需要布置的都布置好,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出去一趟,竟然直接触发了唐朝。 还有那块木板。 姜烟已经跟周奎说过了,如果木板到时候在考古工作人员眼中自行修复……她只是跟她爸不和,不是想活生生吓死她爸。 “那我现在就开始了!” 姜烟坐在沙发上,对着虽然只有她一个,但她清楚肯定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听的房间轻声说了句。 手指轻轻落在了那个“一键抽卡”的按钮上。 上一次明朝众人来的时候,周围安静得很,跟汉朝人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这一次,唐朝人来,姜烟亲眼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束鲜花骤然盛开。 面前金光一闪而过,面前突然出现了二十一个人。 为首的是李世民,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 在李世民的左侧,武则天与一个身穿龙袍的男人站立在一起。 “诸位好!”姜烟连忙起身,学着自己回来路上在视频里搜到的唐朝礼节方式对着众人生涩一拜。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距离唐朝已经有一千一百余年了。” “我叫姜烟,是被距离如今也有一千多年的未来世界中的人类制造的系统,将诸位召唤来而来……” 已经有过三次经验,姜烟这一次虽然同样激动,但已经可以在这群大佬面前控场了。 她的眼睛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看过去,除了抽卡卡片上出现的是三张脸。剩下的十几个人,姜烟都下意识的在心里猜测对方究竟是谁。 将系统和任务都说明白后,姜烟也把自己与国家合作的事情同样说了。 “……现在负责诸位在现代衣食住行的人,是周奎。大家可以直接称呼名字。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吗?” “姑娘说得很详细。”盛装女子率先开口,大概是感觉到了身边李世民的情绪波动,无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后对姜烟说:“只是我们之间现在都有些不熟悉,可否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届时我们肯定会配合姑娘完成任务的。” 姜烟只觉得这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为好听。 声音轻柔和缓,自己紧张的情绪都在这女子温柔的声线中散去。 不仅如此,她说话的时候,一双如秋泓一般的眸子会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你。 看得人只觉得如沐春风。 “对!观音婢说的,便是朕说的,姑娘尽可放心!”李世民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紧握着妻子的手,如果细看,还能看到他略微湿润了的眼眶。 他刚才悄悄看了一眼周围,有眼熟的,有不认识的。但可以肯定,都没有他地位高。 姜烟惊喜的看向盛装女子,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长孙皇后。 倒是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 温柔又和善。 “既然这样的话,那大家就先熟悉吧。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本电器。”姜烟说话的时候连忙起身,招呼大家都在沙发上坐下。 李世民拉着长孙皇后的手不放,李治跟在后面,还不忘叫上武则天。 几次扯着亲爹的衣袖,想要李世民看看自己。 都被李世民头也不回的扯回了袖子。 跟着武则天的还有一对女子,衣服的花纹上有些许相似的地方,两人时不时就对视一眼,然后满是欢喜的对笑出声。 两个穿龙袍的皇帝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还在不停对另外一个盛装女子招手。 那女子身材丰腴,在听姜烟介绍清楚现在的情况之后,装作没看到那个男人的招呼,只笑意盈盈的与其他人聊天,手上还时不时的做出几个跳舞的动作。 剩下的诗人组都不需要姜烟招呼,人家互相都是老熟人,早就坐在一起乐呵去了。 介绍电器的同时,电视机上还在播放唐朝的纪录片。 这是姜烟自己剪辑过的,尽可能的把君王更迭的内容展现出来,细致的没有多做描述。 毕竟,他们自己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如果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之后可以自己去细查。 李世民看到长子李承乾造反,没生气,就是稍稍有些难过的样子。 看到李治登基,还略略点头。 看到武则天登基,只稍稍拧眉,在看到武则天的政绩后,眉头也松开了。 之后李隆基登位,太平公主被赐死的时候,大家都很淡定。 都是当过皇帝的人,政治上落败的结果,大家都很清楚。 就连太平公主本人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直到安史之乱,李世民坐不住了。 起身就差没有指着李隆基的鼻子,满脸都写着疑问:“你是在皇位上做梦吗?” 如果不是睡着了在做梦,怎么也不可能出这样的乱子才是。 李治也是一脸不解质疑和带着薄怒的表情。 武则天没说什么,一旁的太平公主拉着小姐妹发出一声轻笑。 李隆基刚准备说话,电视上刚好讲解到贵妃之死。 就连诗人组都不说话了。 看着屏幕上扮演杨贵妃的演员死在马嵬坡的画面,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你真的是在做梦!”李世民坐下,看也不看李隆基,握着长孙皇后的手,大半天就是缓过不来气。 第 68 章 现在李白就是说要天上的…… 李隆基坐在沙发上嘴唇轻嚅, 小声的说:“我之前也做得挺好的,谁还没个晚年昏庸呢。” 说话的时候,目光装作不经意的瞥向了李世民和李治。 “你快闭嘴吧!”太平公主都看不下去了。 她不是死鸭子嘴硬的人, 输了就输了。 况且, 自己败了之后,早年的李隆基也确实做得不错。 可他晚年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竟然还敢将父皇和祖父与他相提并论? 他也配? 李隆基尽管在政治上赢了这个姑姑, 可在太平面前下意识的就弱了势头。 更不要说, 在太平公主的身边还有武则天在。 李隆基闭嘴后,姜烟没有参与到这家人的话题中。 但显然,大唐民风活泼,这群人也不是安分的。 “你干什么啊!” 姜烟还在给众人展示自己怎么看电视, 用烧水壶的时候。 还带着一点火气的李世民不耐烦的扯过自己的衣袖, 对坐在自己旁边的李治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稚奴,大家都一把年纪了, 你不要烦我和你母后了好不好?你看着都跟我差不多了, 又不是两三岁!” 李治微微抿唇,他也想跟母后说话的好不好? 又指着身边的武则天和太平公主, 低声道:“我就是想给您介绍一下。” 李世民看着这个儿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砸吧嘴半天,指了指武则天,又对李治说:“你爹我脑子还没有昏到不认识人, 你差不多就行了!” 李治激动的心情瞬间门熄灭, 显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不合时宜。 看着亲爹的脸,再看看旁边含笑温柔看自己的长孙皇后,要乖乖闭嘴的时候,武则天带着太平公主起身了。 姜烟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道惊雷打在头顶。 她还没有说完话呢! 怎么的? 在她面前上演“爱情保卫战”了吗? “噗嘶噗嘶!” 细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姜烟循着声音看去。 就见李白抱着一个果篮, 周围一圈诗人手里不是拿着香蕉就是苹果橘子橙子火龙果的。 李白朝着姜烟招手,示意她过去。 姜烟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掺和到李家这些“父慈子孝”的事情里。 刚过去,就被李白拉着坐下来,杜甫在旁边笑呵呵的让位置。 挤得最旁边的杜牧和李商隐差点掉下沙发。 “你坐过来看!”李白塞了一个苹果给姜烟:“小心站在旁边被无辜伤及。” 姜烟捧着苹果,坐在这群诗人中间门,莫名有一种回到高中的错觉。 左边是《蜀道难》,左边的左边《琵琶行》,右边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右边的右边是《山行》和《锦瑟》。 头疼。 姜烟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坐在高中教室里上早读了。 那边,武则天只是微微屈膝,身后的太平公主倒是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李世民看武则天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其实对武则天最深的印象,是这女子颇有才气,但也仅此而已。 从前是自己的才人,之后又当了自己儿子的皇后。 虽说李治在位期间门不断在抹平这件事情的影响,但作为当事人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可真要说李世民对武则天之后称帝的行为有什么情绪的话。 其实还没有多少。 李世民最清楚,这个皇位能者居之。 儿子稚奴会将武则天从感业寺里千方百计的接回来,有感情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对付关陇贵族,牵制后宫。 若自己身处其中,又作为当事人,情绪催动下或许看不出来。 但如今是跳出了他们所在的时代,从未来看过去,李世民还不至于糊涂到在这些事情上去跟儿子计较。 现在武则天自己站出来大大方方的打招呼,难不成他还能小肚鸡肠的应对? 李世民稍稍颔首,倒是将目光落在身后的太平,以及跟着太平起身,却没有一直跟上的上官婉儿身上。 “你们都很不错。”李世民这句话,听得一旁的李隆基臊红了脸,眼神游移着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李世民显然不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提自家这些事情。 看着跟李白一群人坐在一起啃水果的姜烟,笑道:“姜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也没有了。全屋都配备了智能语音家电,大家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出来。可以语音的家电上都贴了一个耳朵的标签,站在电器旁边喊一句‘小红’就可以了。” “小红”是姜烟出门时候安装的,周奎那群人动作挺快,她刚回来就可以直接运行了。 这个智能语音系统是周奎的人最新研发出来。 除了卧室和客厅的电视机。厨房的冰箱和几个活动室的电子大屏都接入了这个系统。云空间门里保存了几乎所有有关现代生活内容的视频,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呼叫系统就可以调出视频一对一教学。 这样可以减轻姜烟和周奎等人许多工作。 “这里是住宿环境的照片,你们可以上前自行领取和商量,旁边都有门禁卡。如果是在隔壁两栋别墅,出门就有人带你们过去。” 姜烟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酒店大堂经理,把基本事项说完之后,让他们自行挑选房间门。 “婉儿,我们住这个房间门吧?”太平公主身材相比现在的审美,那肯定是略有些丰满的。五官与武则天相似,雍容大气。穿着华丽的衣裙,鬓边簪着一朵明艳的牡丹。 被她一直拉着的上官婉儿却显得身形有些单薄消瘦,尤其是穿着与太平公主略有些相似的衣裙,就更显出了两人身材上的差距。 “你身体不好,吸不得地气。睡楼上吧,这间门房坐北朝南,看起来挺不错的。”太平公主拿着拍摄的房间门照片给上官婉儿看。 门禁卡都被她攥在了手里。 上官婉儿额间门点着梅花,指着她手心里的门禁卡,笑道:“恩?公主有令,婉儿怎敢不从呢?” 太平笑得比她鬓边的牡丹还要明丽,娇嗔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牵着上官婉儿与武则天几人行礼后,就离开去她们选中的房间门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就选了上次朱元璋与马秀英住的那间门。 李治和武则天住在隔壁。 原本武则天是打算一个人住的。 只是看着李治拿着门禁卡看着她,心头稍软,握住了他的手。 诗人组就热闹了,李白看着房间门还挑不中,杜甫就已经眼巴巴的看着李白。 杜牧似乎是选好了房间门,还犹豫不决要跟谁一间门房,旁边的李商隐就凑上前来。 柳宗元和刘禹锡已经拿着门禁卡离开。 白居易和元稹也选好了房间门。 走的时候,元稹抬起袖子挡着脸,似乎是不想自己被谁看到。 跟在后面的白居易双手背在身后,又是摇头叹气,又是好笑。 “贵妃,不如我们……”李隆基也找好了自己的房间门,准备拉着杨玉环去楼上休息的时候。 之前与杨玉环聊得很是愉快的那两位女子也走上前。 其中身材高挑,声音爽朗洪亮的那位更是直接忽视李隆基,一把拉住杨玉环的手说:“我与薛涛妹妹商量了,我们选了一间门大房间门,我们三个一起住。” 旁边的薛涛拿着一把小巧的折扇朝杨玉环浅笑着点头。 杨玉环看看李隆基,再看看周围的环境,用力点头跟上公孙大娘。 就留下李隆基一个人站在原地,哪怕屋子里开着暖气都觉得外面冬风萧瑟。 唐宪宗李纯犹豫着走上前:“不如我们……” “我一个人住。”李隆基恨恨丢下一句,径直上楼。 李纯耸耸肩,也没怎么挑选房间门,随手拿了一张门禁卡就走了。 姜烟努力抿着唇才没笑出声来。 旁边纠结了好半天,王维和王勃看那僵持着的大小李杜,两位都曾是少年才子的老王瞬间门对上眼。 拿上门禁卡就走了。 “太白兄,不如我们住一间门吧。”杜甫一个主动上前,显得后面的杜牧有点呆。 李白腰间门挂着剑,手里还拿着苹果继续啃。 在杜甫期待的眼神中,突然问姜烟:“没有要求一定要两个人住一间门吧?” 这话一说,姜烟都觉得自己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是没有要求的。”她同情的看了眼杜甫。 主要是,最先选房间门的,不是夫妻就是好姐妹。 他们也没有问姜烟,默认了两人住一间门的规则。 杜甫在旁边简直是瞳孔地震,双手一时间门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就在几人都以为李白要一个人住的时候,对方突然哈哈笑起来,伸手搭在杜甫肩头,拿了一张门禁卡,说:“我与你开玩笑的。走走走,也不知这一千年后酒有没有一千年前的好喝。明日一早,我们出去爬山啊!” “好好好。”杜甫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现在李白就是说要天上的星星,杜甫都会来问问姜烟,一千年后能不能上天摘星星。 比起大李杜的和睦,姜烟悄悄打量着僵持了半天的杜牧和李商隐。 就在姜烟以为,到了现代,没有牛李党争的影响,两人可以稍稍和睦一些的时候。 李商隐却耷拉着眉眼,拿着一张门禁卡走了。 晚了一步的杜牧拧着眉,双手背在身后,似有不忿,也拿着一张门禁卡大步走了出去。 客厅一瞬间门空了,姜烟将吃完的苹果丢进垃圾桶里,上楼的时候还伸了个懒腰。 “大年初二啊!又要忙起来了!” 第 69 章 元稹拍着白居易的脸,着…… 但今夜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 与上一次的鸡飞狗跳相比, 今夜显然是内心剖白的时刻。 李治负手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所有东西都是那么新奇。 身后的武则天早已经洗漱过,披着消毒过的浴袍, 长发就这么滴着水披散着走出来。 “你看看你!”李治走上前, 想起姜烟在楼下的时候说过,抽屉里有什么吹什么机,用来吹干头发的。 然后赶忙去找吹风机。 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怎么都不算年轻了。 只能说他们身在皇家, 驻颜有术, 这才显得没有那么苍老。 其实他们比起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如今的年纪还要大。 李治拉着武则天坐下,动作笨拙的拿起吹风机。 打开开关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你不必……” “我是你丈夫。”李治知道她在别扭什么。 手上的动作没停, 旁边的电视机里还在播放怎么使用吹风机的视频。 “你其实做得很好了。我知道,我的妻子有凌云志。”李治会不知道武则天的野心吗? 他知道。 二圣临朝之前他就知道了。 尽管李治没有想到武则天会登基自己做皇帝。可现在没有大唐,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 比起去责怪她那些作为,李治更在意他们在这里的重逢。 他到这个世界来的前一刻, 那种被死亡包围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生死一线间,好像很多事情从自己眼前掠过。 那些事情里,都有她的影子。 他的半生都有她参与,他们早已经是分不开的藤蔓, 注定要缠绕在一起。 “你这是在安慰我。”武则天垂眸,听着身后呼呼的风声, 温暖的手指在发间穿过的感觉, 她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做皇帝。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 之后的李姓皇帝不说,只自己的枕边人,她其实也是比不过的。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不过临门一脚, 她为什么不去做? 难道因为是女子,自己就得那么主动,那么奴性的在自己与皇位之间划下一道禁令吗? 那些女子做不到,是因为她们没这个机会。 见她又要似从前那般激动起来,李治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为何要同我们比?” 摸着手中干了一大半的头发,李治放下吹风机,笑着说:“一千年后真是如此的神奇,从前要给你擦一盏茶的功夫才能稍稍擦干,现在不过片刻间就吹干了。” 武则天起身,用梳子慢慢梳通长发:“你那时差点把我头发毁了。擦头发都能擦成一团。” 提起从前的事情,李治哈哈大笑,眼底都是怀念。 随后,走到武则天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们都不年轻了。 “这不是大唐了,我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李治不想再去计较从前那些事情。 他爱重武则天是真。 利用武则天,也是真。 身为李家皇帝,李治对于武则天称帝的行为会感到不舒服是真。 可作为丈夫,李治对妻子却是觉得骄傲的。 他们是生活上的夫妻,政治上的盟友。 许多事情,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我来的时候,其实看到了你。”李治看着武则天,见到她鬓边的白发,眉心微蹙:“那时我好像是要死了,你在我身旁,我就很安心了。” 他们之间的爱情或许没有那么纯粹,但他们都是彼此在那座繁华又冰冷的大明宫内唯一可以放心倚靠的人。 —— 隔壁的长孙皇后和李世民依偎在一起,一个说从前,一个说没有你的从前。 再隔壁的李隆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到杨玉环的态度就一肚子的火气,再想到自己被李世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又觉得委屈。 他当皇帝,有那么差? 楼上的姜烟已经睡沉,和她一样的还有住在一楼的李纯。 但隔壁两栋别墅直接嗨起来了。 杨玉环和公孙大娘,一个舞姿柔美,一个英姿飒爽。 薛涛在活动室里发现了一架古琴,在旁边弹琴配乐。 坐在沙发上已经开始敷面膜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鼓掌都十分有节奏感。 上官婉儿之后更是从活动室里找出了一支短笛,应和着乐曲,还将太平公主也拉起来。 几个女孩在别墅里乐做一团,脸上的笑毫不掩饰,尽是放松愉悦。 另外一栋别墅,就更嗨了。 李白在找人确认过,酒柜里准备的酒可以随便喝之后,一把抱住了来回答问题的陈稳,还热情的邀请陈稳也一块进来。 陈稳哪里肯呢? 拿出了浑身本事才甩脱了李白的热情。 “年轻人,跑什么?酒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了!”李白摇晃着酒瓶,看着陈稳的背影长长叹气,满是可惜。 关门的时候,屋子里传来刘禹锡的声音:“太白兄,快些来,子美快把酒喝完了!” 还有元稹拍着白居易的脸,着急的说:“乐天!乐天你就喝了一杯!一杯啊!” —— 第二天,姜烟坐在餐桌上,手里的勺子差点喂到了鼻子里。 能不能告诉她,昨天晚上自己睡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看到的是: 唐朝女子——黑眼圈版。 唐朝诗人——宿醉版。 幸亏这群皇帝都很正常,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感情依旧,李治和武则天看起来比昨天要熟悉了不少。 元稹打着哈欠进来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对众人说:“乐天还没醒酒,可否留些清粥小菜?我待会去给他。” 李白和杜甫互相搀扶着走进来,坐在桌上端起粥碗喝粥的时候,动作都像在喝酒。 这两人,别说爬山,走路都不能走直线。 “有啊,自己拿去。”薛涛冷着脸不去看元稹,手里的筷子却捏得死死的。 元稹的酒气宿醉顿时全都消了。 看着薛涛,表情就开始不自然。 偏偏白居易现在喝醉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也没个人来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 “拿就拿,我帮你。”李隆基就看不惯这几个女人,要不是他们,贵妃哪里来那么大的脾气和胆子? 说着就要起身去帮元稹拿碗碟。 姜烟看得啧啧摇头。 谁是渣男她不说。 未免他们大清早吵起来,姜烟赶忙转移话题。 “因为这次的事情还有些突然,所以我要整理一下思绪才能开始任务。” 这话主要是对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说的。 这群人之中,如果有领袖的话,那非李世民莫属。 而长孙皇后是这群人中最好说话,又能对李世民产生影响的人。 “所以,这几日大家可以在本地四处逛一逛。现在恰好是过年,各大商场都有折扣。你们每个人每七天都有五千额度的花销,这些钱也不是白给你们的。之后我们会有专家邀请诸位询问一些问题,这是咨询费。诸位也不要觉得这很低,我们现在社会的年轻人大部分的工资都没有这个数字。如果你们有什么大额消费,那就要诸位自己靠本事赚钱了。” 然后姜烟就把之前的秦汉两朝,人家是怎么自力更生的事情说了。 老朱家比不上老刘家,但也还不错。 “可以。”李世民接受得很快。 他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享受。吃住都有提供,剩下的花销七天比大部分人一个月赚的钱都要多,这完全可以保证他们在这个社会生活得非常舒适。 如果想要奢侈的生活,各凭本事。 有多大能力,就过多好的日子。 李世民完全同意。 长孙皇后也跟着点头。 最大的两个都同意了,其他人反对也没有用。 早饭散了之后,元稹从李隆基手里拿过清粥小菜就赶忙跑了,唯恐被薛涛再刺几句。 杜甫和李白又互相搀扶着回去,路上两个人还在讨论下次喝哪瓶酒。 “此乃仙人之所,美酒佳酿,让人流连不愿走啊。” “是极!是极!太白兄,柜子里还有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瓶子,我们开了那瓶吧?” “听你的!子美品味非常,我信你!” 姜烟目送着两个醉鬼离开,决定待会儿提醒一下周奎。 可别幻境和专家采访都没开始,这两人就喝进了医院。 现代的蒸馏酒不是闹着玩的。 “姜姑娘。”太平公主走上前,身上的衣服早已换成了为他们准备的现代服饰。 只是相比现代的女人,她们的头发还是太长了,编成辫子都有长长的一条垂在身后。 如果说,穿着襦裙的太平是盛开的牡丹,明艳灼灼。 那现在穿着紫色羊绒大衣的太平依然带着她镇国公主的骄傲和贵气。 这是姜烟第一次看到有人穿紫色,穿得这么适合。 衣服上的每一分颜色,都在衬托太平。 “怎么了?”姜烟收回视线,还是有些震撼于古代公主气质。 太平公主还是姜烟接触到的第一位公主。 “我们想出去看看,但是对外面太陌生了。不知道姜姑娘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太平公主的身后站着上官婉儿几人,都换上了现代服装。 姜烟看着眼前这几个女人。 明艳灼灼太平公主、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上官婉儿、英气又不失婉约的公孙大娘、丰腴却美艳动人的杨玉环,还有温婉轻笑着的薛涛。 姜烟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美得她怕自己一口气给吹散了。 不是她们的容貌绝美,而是她们身上的气韵,让人着迷。 70 第 70 章 从前我没有选择,只能成…… 姜烟原本的计划是在家琢磨, 唐朝的三次幻境到底要怎么分类。 别看她从小跟着爷爷读了不少史书,但现在一堆诗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姜烟也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 这些诗人里, 有初唐、盛唐和晚唐。 他们虽然写下了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诗篇, 但也都或多或少在仕途上遭受了不少打击。 而他们仕途的打击,又与当时的社会情况和掌权人有关。 不过,陪太平公主她们出去逛街, 也不太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可是大年初三。 姜烟没辞职的时候都没有大年初三还赶去上班的。 现在都辞职了, 不至于对自己这么苛刻。 真不至于! 对自己好点吧。 既然要出门逛街,还都是漂亮姐姐, 姜烟也噔噔噔的上楼换上自己的漂亮衣服, 提着一个毛茸茸的小手提包就要出门。 开车的时候, 姜烟忍不住问:“几位姐姐们是想去哪里呢?” 出门在外面,她也不好一口一个“公主”的叫太平,对公孙大娘的称呼更不好一口一个“大娘”。 大娘在唐朝时候其实还有“大女儿”的意思。 但是在现代,意思就不对了。 所以干脆就都叫“姐姐”。 “去最热闹的地方。”太平坐在副驾驶, 车子开出去的一瞬间, 惊讶得双眸放光, 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好快啊!”薛涛坐在车后座靠窗的位置, 惊喜的对旁边的公孙大娘说:“公孙姐姐, 你看, 这速度好快啊!” 公孙大娘也震惊不已,连连点头。 就是安静的杨玉环和上官婉儿也忍不住将视线直直看向车窗外。 考虑到人多, 姜烟是特地找明燕要了一辆七人座的车子开出来。 也是第一次开这么大的车,姜烟一路上都已经非常小心的控制车速了。 开到市中心,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 还有两边高楼外侧的led大屏幕上的广告。 太平几人这才终于有真切的感受。 她们,真的来到了一千年后。 “原来,一千年竟然能变化得如此快。好似改天换地,变幻人间。”太平的视线不肯放过外面的每一处景象。 捏着胸前的安全带,问姜烟:“烟烟,你之前说你也要工作。所以,一千年后,女子是可以自由出来工作的吗?” 恰好车子开到商场前面的一个十字路口,她们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商场外面的LED屏幕。 姜烟指着那边:“是可以的。但这其实都是一代代的女性争取来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已经提出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了。我们现在这个国家,从最初成立到现在的欣欣向荣,本来就是有无数伟大又沉默的女性参与建设的。” 去停车场的路上,姜烟说起了清末起,一直到如今的几位优秀女性。 她们中,有人舍生忘死只为唤醒国人,有人在黑白无间中踽踽独行等待一束光明,也有人在实验室里投入半生,在大山中守护幼小花朵奉献自己。 “真好,真伟大。”太平听了,忍不住感叹。 说话的时候,转身看向身后。 悄悄看着还在望向窗外的上官婉儿,轻叹着气。 姜烟停车费了一番功夫,记住了车子的位置,带着太平等人坐电梯去商场。 走出电梯,商场里放着欢庆的音乐,一楼有各种促销活动,每家店铺门口都贴着新春活动的标志。 “一楼主要是服装。二楼一半是服装,一半是吃饭的地方。商场外面也有服装店和理发店,以及一些吃喝玩乐的小店。三楼有一家电玩城,里面还有旱冰场。四楼是电影院。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有没有想买的衣服,吃了东西之后再去电玩城或者电影院?” 姜烟解释里面电玩城和电影院后,太平却看着周围走过的那些女孩子的发型,拉着姜烟的手,眼底满是兴奋的说:“要不,你带我去剪头发吧?” “对,带我们去剪头发。”上官婉儿只与太平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跟着一同应和。 “可以剪?”姜烟有些吃惊。 她之前遇到的大多都是男子,到马秀英的时候,她其实大多都在小区里,出去的次数不多,也就没有提过剪头发的事情。 再说,古代人不都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吗? 所以姜烟才这么惊讶。 “我父母好得很,不会因为我剪头发就认为我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再说,她们的头发看起来很漂亮,我为什么不可以拥有?” 太平看着那些发型各异的女孩子成群结队的走过。 她们中,有的人穿着现代的服装,长发短发都有,直发卷发也都有,颜色也都不相同。 还有的穿着襦裙,盘起头发,戴着钗环。 既然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打扮自己,她只是要剪头发,为什么不可以? 她们都这么说了,姜烟也不可能阻拦。 找了自己比较熟的那家店,进门的时候是姜烟的长直发,和五个辫着长辫子的女人。 两个半小时候出来。 姜烟已经换成了一头俏皮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更为伶俐。 太平是优雅的微卷,长发及腰,衬得整个人愈发典雅。 上官婉儿则是长直发,头发乌黑柔亮。将头发勾置耳后,露出戴着的两枚珍珠耳环,愈发突显她文雅的气质。 公孙大娘大手一挥烫了个羊毛卷,稍微打理了下,搭配她英气的五官,自带野性。 薛涛和姜烟的发型差不多,只是姜烟看起来伶俐,薛涛更为文静。 走在最后面的杨玉环也是卷发,但卷度比起太平的更大,只站在那里,妩媚一笑,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在商场玩了一天。 当六个女人再回来的时候,别墅里震惊掉一排下巴。 李隆基更是控制不住的惊叫出声。 “贵妃!玉环!你的头发呢?”李隆基捂着胸口,虽然他不否认杨玉环这个样子依然美丽动人。 可愈发现代化的杨玉环,只会让李隆基觉得陌生。 昨天跟着公孙大娘和薛涛跑了也就罢了。 今天更是改头换面。 李隆基看着杨玉环,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喂养的鸟儿挣脱了笼子就要从他眼前飞走了。 他伸手指着公孙大娘和薛涛,最后猛地指向了姜烟:“都是你!都是你们蛊惑贵妃。你们!你们!” 李隆基“你们”了半天,还要说下去的时候,被一旁的李治捂住了嘴巴,直接拖到一旁摁下。 “太平这个模样可真是吓了父皇一跳,真好看!”李治看着小女儿。 尽管他熟悉的天真不在,但那一颦一笑都是他爱女才会有的小动作。 李隆基还敢在他女儿面前大呼小叫? 赐死的事情他还没跟李隆基算账呢!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新形象,又看了看旁边的上官婉儿,也是颇为赞许的点点头。 甚至还提出建议:“若是再剪掉三寸,可能更好。” 姜烟在旁边都看呆了。 她知道大唐民风开放,所以是这么开放的吗? 她一直以为,剪头发在古代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姜烟的疑惑,上官婉儿小声给她解释:“若在大唐,或许还会有些说辞。但这不是大唐,不是吗?” 既然都不是大唐,他们也都不再是皇帝和公主的身份。 在这个世界,他们就是他们自己。 那为什么不能做呢? “说得也是。”姜烟抿着唇,略有些好笑的说:“这样都显得我好像更封建了。” “非也。”上官婉儿摇头:“你只是不了解。一千年的时间,足以磨灭太多事情,也能曲解更多真相。” 听到上官婉儿说这句话,姜烟心头猛地一窒。 是啊。 一千年的时间。 能够磨灭的事情太多了。 就比如眼前这个女子。 若非上官婉儿墓被发现,她还要被一千年的时光掩埋多久呢? 在墓中碑文被发现之前。 现代的人们甚至不知道,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其实是挚友,更不知道她们在武则天去世后动荡的那些年中,曾携手同行。 那边,李隆基还在叹着气,试图去纠缠杨玉环。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悠哉的看电视,全当没看见李隆基。 李治和武则天见李隆基不牵扯到太平的身上,也当做听不见看不见,拉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说发型。 公孙大娘和薛涛倒是想护着杨玉环。 但杨玉环自己显然是不需要的。 她安抚着握了握公孙大娘的手,走上前。 “我剪了头发,这有什么问题吗?”杨玉环看着李隆基。 非要说她对李隆基没有感情的话,那是自欺欺人。 虚情假意是不能在一起过那么多年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又有共同话题,怎么会没有感情? 李隆基两手摊开,眉毛都要打结了,着急的说:“这当然有问题,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是我的。”杨玉环定定的看着他:“我也是我自己的。从前我没有选择,只能成为您冕上的一颗珠子。现在我可以选择,我想试试做回‘杨玉环’。” 她有名字。 她叫杨玉环。 不是杨贵妃。 71 第 71 章 那些话无关痛痒的话对我…… 也不知道是杨玉环的眼神太明亮, 还是这身现代的装扮让李隆基只觉得陌生。 面对她那番“要做自己”的话,李隆基愣了许久。 最后看着梗着脖子的杨玉环,他深吸一口气, 冷冷道:“好啊,朕就要看你怎么做自己!” 随后,拂袖转身上楼,将楼梯踩得嗒嗒作响。 李世民牵着长孙皇后的手, 看完热闹唏嘘叹气,见杨玉环站在原地不动,轻声道:“你这想法是很好的。” 他其实看得很开。 现在不管是去追究稚奴,还是武媚, 亦或是李隆基都没有意义了。 他们就算回去了, 就能避免这些问题吗? 王朝更迭,这是规律。 大唐从前是如何从隋朝手中夺得天下,隋朝又是如何兼并南北, 从北周北齐的皇帝手里拿过政权。 更别说之前的秦汉。 一位明君或许能让国祚绵延, 却不能让一个王朝永存。 与一位贵妃有什么干系? 长孙皇后也很怜惜这位后辈, 朝着杨玉环招手:“来,这个叫电视的, 还挺有意思的。” 叫了杨玉环, 还不忘再叫上公孙大娘和薛涛。 这下就显得李世民坐在最旁边愈发特别,手里剥着橘子,陪着老婆看现代小甜剧。 姜烟见他们在现代适应得比之前来的几个朝代的人都要快速, 同上官婉儿打了个招呼就上楼。 回到房间,姜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微信发来了几条消息。 是姜父的。 先问过姜烟的情况后,又问姜烟还在不在西安。 看着姜父的微信,姜烟想到自己受伤后姜父第一时间是去看文物而不是她这个女儿。 心里就一阵憋闷。 如果, 姜父曾经给过她足够的父爱和来自家庭的温暖,姜烟或许不会计较这些。 本就浅薄的父女感情,再被姜父这个态度伤害,根本剩不下多少。 姜烟将手机丢到床上,坐在角落的藤编吊椅里抱着一个娃娃发呆。 原本的好心情也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门外传来敲门声,姜烟起身,从可视门铃的屏幕上看见了上官婉儿。 “打扰了吗?” 开门后,上官婉儿轻声问。 屋子里开了全屋暖气,上官婉儿只穿了一件针织长裙。 搭配她乌黑如瀑的长发,愈发显得她身形单薄,弱柳扶风。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上官婉儿,曾经在大唐朝堂中搅动风云,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公主与两位陛下也有许多话,我闲着有些无聊,不知有没打搅你?”上官婉儿转身,唇边带着浅笑,略带英气的眉眼柔和。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姜烟总觉得莫名心安。 “没有。我今天本身也没有什么事情。”姜烟摇头。 三楼整个都是姜烟一个人的空间。 除了有厨房和卫生间之外,在小客厅的一侧还有两面书架,上面摆满了姜烟带来的书。 姜烟从前的住处没什么条件,大部分的书都是装在箱子里,放在自己床底下,以及她爸房间的床底下。 现在有这个条件了,姜烟就干脆把那些书都搬出来,放在书架里。 “你看了许多书。”上官婉儿第一眼也注意到那两面书架,好奇的问姜烟:“可否有什么推荐给我看的吗?” “有啊,就是不知道你想看什么。唐以后?还是别的?我们国家还有四大名著,是明清时代的巅峰时期作品。《西游记》里的主角之一是唐朝的玄奘法师。” 姜烟热情的给上官婉儿介绍,她当初整理这个书架就花了两天时间,都是按照朝代和书籍类目分类的。 史书类和类分开。 类又分为国内和国外。 “如果想看近现代的话,也有一批作家,但是可能需要结合当时的社会情况来看。不然,看武侠类也是可以的。还有西方名著,在这边。” 姜烟抽出两本自己比较喜欢的推荐给上官婉儿,一回头却见上官婉儿拿起了《新唐书》中的一本。 “这……”姜烟下意识要拿过那本书,却见上官婉儿突然合上书本,垂眸笑容讽刺的将书本再次放回去。 不过几秒,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自然的接过姜烟手里的《简·爱》:“这是西方的?哪个国家?” “英国一位女作家。”姜烟不确定刚才上官婉儿看到的是哪一本,有没有看到上面有关她的内容。 后世史书对上官婉儿的评价,就像是钻进了她的床底一般。 他们不曾正视过这位被称为“巾帼宰相”的女子,在朝堂上的正面作用。 女性身份,成为了上官婉儿的原罪。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她没有听过这个国家。 接过那本《简·爱》,又问之前那本《西游记》可不可以借给她看。 走出房间的时候,上官婉儿突然对姜烟说:“懂我的人,早就在我身边。那些话无关痛痒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为身后名,从来只看眼前事。” 说罢,抱着两本书离开。 贴身的针织长裙没有遮掩她突出的脊背,整个人纤细得就像是一支竹子,笔挺的站在那里,谁也不能忽略她,也不能折弯她。 楼梯拐角处,太平站在一旁等着上官婉儿。 见她下来,一点都不意外。 “你怎么又看书?”太平挽着上官婉儿的胳膊,笑容肆意张扬。 “看书不好吗?”上官婉儿看她,又问:“与陛下他们是折腾出来了什么?你笑得如此开心,定然是有什么新突破。” “没错。”太平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屏幕对着上官婉儿:“我和母后定了一间可以唱歌的地方。会说话的小红说,这是现代人娱乐的地方。我想,就跟歌坊差不多?只是要我们自己唱。” “今日玉环对李三郎说的那番话真是太痛快了。母后和父皇也想出去看看,想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能不能养活自己。” 说着,太平掩唇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要是让大唐的那些人知道,这些皇帝还要试试养活自己,估计能惊掉一群人的眼珠子。 上官婉儿也抿着唇笑得不行。 楼上的姜烟还不知道大唐要组团去唱KTV,她已经在小黑板面前根据时间分配三次幻境了。 但显然,热情的来客肯定不会只是来借书。 周奎在连着发了七条语音都没见姜烟回复后,开始给她打电话。 “怎么了?”姜烟接起电话,准备在小黑板写下“李白”的名字。 “不行了。这群大唐诗人疯了吗?他们喝完了我准备的一柜子酒,现在一个个醉得不省人事,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 周奎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疲惫。 他就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 从小他就崇拜李白。 那可是李白啊! 现在看到真人,周奎终于明白,为什么网上有人说,离自己的偶像远一点。 真的要远一点。 周奎现在恨死李白了。 姜烟听得手中粉笔滋啦一声在黑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李白的“李”字,最后一笔被拉出了半个黑板。 “姜烟,你快点过来看看吧。不是说古代酒不行吗?他们怎么这么能喝?”周奎简直要怀疑人生。 “我现在过去。”姜烟丢下粉笔,赶忙披着外套冲下楼。 她今天跟太平她们出去逛街了,倒是没有多关注那群诗人。 怎么说呢。 相比唐朝之后的那些诗人,李白这群人的确是要“疯”一点。 他们之中,饶是最不会喝的白居易,那也是个爱酒之人。 更不要说杜甫和李白,这俩嗜酒如命。 以至于后世还有人猜测李白最后死于酒精肝。 姜烟赶到隔壁别墅的时候,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熏得人上头。 李白拉着杜甫哥俩好,白居易还不省人事,元稹在旁边忙前忙后的照看着。 柳宗元和刘禹锡把喝酒的桌子摆在电视机旁边,屏幕上放着女团选秀节目。 李商隐在旁边喝闷酒,喝得两颊通红。 杜牧直接跟着王维王勃一边喝酒一边说自己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 姜烟看着这一幕,脸都麻了。 估计交警带着测酒精的仪器进来,都不用呼气,机器就能检测到空气中的酒精含量。 “他们没事喝这么多酒干嘛?还有,这些可不是我们准备的,他们自己出去买的?”姜烟指着旁边的几个酒瓶,那显然不是周奎准备的。 周奎已经不想说话了,让负责这边的陈稳说。 “起初吧,李白是准备出去逛逛的。结果杜甫按照小红视频指导打开了电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反正就是在网上给一家网店解决了广告宣传语的事情,对方给他们微信转了五百块钱。然后李白高兴啊!又在小红视频指导下用五百块钱,外卖叫了一桌烧烤和两箱啤酒。” 陈稳搓搓脸,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虽说他工资也不低,但是李白赚钱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吧? 陈稳在旁边看得真切,那句广告语用时就不超过一分钟,朗朗上口不说,还特别符合那家店的产品。 “本来也没事的,大家就是庆祝一下。结果李商隐和杜牧好像是闹别扭了,两个人一直喝闷酒。李白他们就凑热闹,就成这个样子了……” 姜烟看着这群东倒西歪的诗人,嘴角猛地抽了几下。 “广告词算什么?各地景点和旅行社用人家的诗词做推广呢!”姜烟看着还在喝酒的李白,再看看旁边喝闷酒的李商隐。 大李杜和小李杜的关系。 差别可真大! 72 第 72 章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 不过, 这样疯狂的喝酒,姜烟本能上是觉得很奇怪的。 就算李白和杜甫爱喝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姜烟走上前,就见李白拿着酒杯朝自己遥遥一举, 随后大笑出声:“举杯敬大唐。” 李白说完, 杜甫也摇晃着站起身, 朝着地上洒了一杯酒:“敬大唐!” “对!敬大唐!”柳宗元扶着刘禹锡的肩膀, 两人醉眼迷离跟着应和。 连带着在旁边发呆喝闷酒的李商隐也跟着朝着地上倒了半杯,自己喝完杯中酒,低声道:“敬,大唐。” 姜烟站在玄关门廊与客厅之间,身后是目光怔然的周奎和陈稳。 他们都没有想到。 这群诗人连着一夜一日的醉生梦死, 只是因为大唐的离开。 掌权者是理性的。 但诗人不是。 他们的诗篇瑰丽梦幻,一字一句都流淌着对大唐的深情。 他们比李家皇帝, 比武则天更爱大唐。 爱大唐的兼容并蓄,爱大唐的繁华歌舞, 也爱大唐的山林河海。 纵然仕途不畅, 被千般冷落,万般贬谪。 跨越千年。 现代的进步和神奇, 固然让他们震惊。 可他们心中始终向往着大唐的明月。 “敬大唐!”姜烟拿起旁边的啤酒, 倒了一杯,向李白举杯。 灯光下,姜烟看见笑着笑着,眼角便落下一滴泪的李白。 也看见靠在沙发上, 朦胧着双眼望月的杜甫。 王维捏着一粒花生,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柳宗元和刘禹锡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筷子在酒杯上轻轻敲打, 哼着姜烟从未听过的小调。 每一个音调婉转,都是思念。 “开好暖气,就让他们喝吧。喝了这一场,他们就好了。”姜烟不想说什么看清现实之类的话。 他们其实都知道现实如何。 只是用着一场醉的狂欢,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结果。 周奎也沉默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姜烟走出别墅,冬风吹得人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外套。 鞋子在地面踩出沙沙声,看见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姜烟忍不住抬头。 月亮悬于空中,不圆满,但格外明亮。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那不是一群喝醉的酒鬼。 都是思念家乡的游子。 —— 回到自己住的别墅,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剩下李世民和李治这父子俩坐在客厅旁的落地窗前喝茶。 “姜姑娘。”李世民听到声音转身看来,指着旁边的位置:“外面那么冷,不如坐下喝杯暖茶?” “好。” 姜烟没有拒绝,把外套挂在门口,围巾也一并摘下。 “其他人呢?” 她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长孙皇后好像还拉着武则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出去玩了。”李世民语气有些郁闷:“车子坐不下那么多人,观音婢让我别跟着。” 李治把茶当酒喝,叹气道:“媚娘也不让我去,太平说我别打扰她们小姐妹一起玩。” 随后,李治又问:“隔壁没事吧?” 被转移了话题,姜烟也不好抓着这两个男人的委屈继续说下去。 只道:“没事,他们就是有点难过。” 李世民和李治显然也猜到了为什么难过,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他们都是大唐的明珠。”李世民语气沉重又复杂的叹了句。 姜烟接下李治递来的茶杯,看着里面澄黄的茶汤,冷不丁问:“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向往大唐?” 不仅李白杜甫他们。 就连现代都有许多人向往大唐的万邦来朝,向往大唐的开化民风。 可作为现代人以上帝视角去看大唐,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现代才是最适合老百姓生活的。 “或许,一千年后会有人也向往现在的你们。”李世民一针见血道:“有缺憾的失去,最是让人怀念。” 大唐在中国历史上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绚烂的光。 无数人看着那道光,希望模仿,希望超越。 可谁都不是大唐。 “如果姜姑娘想要弄清楚,那就只能去了大唐才会明白。”李治端起茶点,放在姜烟面前,请她品尝:“媚娘做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些了,今日是太平说想吃母亲做的点心,她才肯下厨。我倒是沾了女儿的光。” 说到最后一句,李治都忍不住摇头笑着。 许多问题,姜烟都存在了心里。 一切,在幻境里都会得到答案。 点心有点像北方的撒子扭成了麻花的样子,里面还包裹着一团豆沙。 外壳酥脆,咬下去沙沙作响,吃到里面又是豆沙的香甜细腻。 两种口感混合在一起,油香与豆沙的香糅合,在绵密的豆沙里还能吃出咯吱咯吱口感的细碎外壳。 美食,果然还是大中华强。 一千年前的点心,一千年后依然好吃。 姜烟连忙拿出手机,给李世民和李治看网上一些和果子的制作:“都说日本的和果子是从唐朝传过去的,所以在唐朝也有这样的点心吗?” 李世民平时也不在意这些,看着姜烟有些发呆。 倒是李治摇头道:“我们的果子不是这样的。不过,就算是我们传过去的,这应当也是他们自己改良之后的产品,同源,却不再是同一种东西了。” 姜烟若有所思的点头,捏着一块点心就着温茶,满足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骤然想起,武则天她们出去玩了。李世民和李治在喝茶。 那李隆基和李纯呢? “大郎在看书,三郎也想跟着去,被拒绝后自己跑出去了。不过你的同僚跟着一起,那么老的一个人,不会有危险的。” 李世民显得格外淡定,言语中对李隆基的不满也毫不掩饰。 尽管他们清楚,安史之乱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弊端,从李治离世前后就已经慢慢浮出水面。武则天时期,更注重内斗,而不是外部。 可李隆基的怠政,却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安史之乱的加速到来。 落得个皇帝被迫出逃长安的结果。 李世民和李治最不满的,其实是这一点。 “老人家也不一定没危险。”姜烟下意识接话。 她也没想要诅咒李隆基,就是单纯的讲述事实而已。 只是有的时候,姜烟都服了自己这张嘴。 周奎喘着气跑来,他是真服了这群唐人。 活泼得让人像是在带熊孩子。 “李隆基出事了。”周奎无奈叹气,看着姜烟,摊手道:“你就说他牛不牛吧。他居然跟踪武则天她们唱KTV,因为动作太明显,被旁边的群众找了商场的保安。本来阿斌都要解决了,李隆基推搡之间把头套扯掉了,那个样子,直接被保安带去了保安室。” 周奎摊手,十分无奈的说:“原本阿斌都可以把人带回来了,结果李隆基嚷嚷着要去找杨玉环。保安找来了武则天她们,结果她们居然说不认识李隆基,连带着也不认识阿斌。这下可好,李隆基被当成了猥琐跟踪狂老汉,阿斌成了帮凶骗子。” “噗嗤。” 姜烟捂着嘴。 她其实是不想笑出声来的。 但是,猥琐跟踪狂老汉这个词跟李隆基挂钩,她真的憋不住。 李世民和李治的脸都绿了。 不是因为武则天她们捣乱。 而是因为李隆基丢人啊! “周先生,真是抱歉。”李世民连忙拱手道歉。 能怎么样呢? 总是他的血脉吧。 李治也连忙道歉:“媚娘她们绝非恶意,先生不要生气。” 错肯定是李隆基的错。 媚娘和太平她们肯定没问题的。 姜烟憋住笑,努力让自己语气正常一点,不带那么多幸灾乐祸:“那我们现在是去商场吗?” “去啊!”周奎跳脚。 对李世民和李治的道歉也全盘接了。 李隆基跟杨玉环的事情,周奎也听明燕提过。所以完全能理解,为什么那群女人故意捣乱,说自己不认识李隆基。 就是李元斌。 好好一个小伙子,被连累了。 “阿斌多好的孩子?走出去那浓眉大眼的,谁都不会把他当骗子,我今天算是开了眼。”周奎上车后没忍住笑了几声。 不是他们职业素养不行,是真的忍不住。 “大唐的脸都要让他丢光了!”李世民上车,拉上车门的力气大得整个车都震了一下。 李治摸着头上的头套,只觉得头皮痒得厉害,抓头发的时候还不忘应和一声:“早一千年前就丢光了。” “没错!”李世民气呼呼。 猥琐跟踪狂老汉。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七个字还能跟他们大唐皇帝扯上关系。 丢人!太丢人了! 车子飞驰而出,很快就吸引了李治和李世民的注意。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过别墅,感受着现代汽车的速度,两人都把丢人的李隆基抛之脑后。 “都快赶上我的青骓了!”李世民看着窗外的霓虹,还有不断被落在身后的建筑。 坐在副驾驶的姜烟却心头一动。 她没有给李世民说过昭陵六骏。昨天晚上看的纪录片里也没有昭陵六骏的内容。 看李世民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是没有查过的。 1914年,被古董商人卢芹斋盗走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卖给了外国商人。至此,两骏流落海外,回国可以说是毫无希望。 姜烟不知道,李世民如果知晓,会是什么感受。 第73章 第 73 章 商场的保安室里, 年过六旬的李隆基坐在折叠板凳上。头上的发套被人扯掉,露出底下用特制的细发网包住的灰白头发。 李隆基不耐烦的坐着, 想要质问旁边的李元斌, 周奎姜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一扭头对上李元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瞬间闭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更何况,这里就没人会帮他。 姜烟他们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李隆基这幅想要发火, 又必须憋着的复杂表情。 李元斌看到周奎,平时再绷得住的人此刻也连忙站起身:“交给你了。” 他长这么大, 第一次被人当成跟踪狂的同伙。 李元斌觉得,这就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欸!”周奎都忍不住流露出同情之色。 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俩并肩站着,深吸一口气看着坐在椅子上, 见到他俩来了开始垂头丧脑的李隆基。 一旁的周奎刚准备解释清楚,就见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保安突然指着前方,皱着眉说:“家属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不要在这里动手。你们自己没看好家里的老人, 当儿子的都不负责, 你们也要对这件事情负责!” 姜烟在旁边本来是在看热闹的。 听到保安大哥这话,心里顿时只有一个反应: 保安大哥,你真勇! 李治如今的年纪虽然比李世民大,但前者算是驻颜有方, 后者因为早年四处征战, 落了一身伤,显得要苍老一些。 所以站在一起反倒是看不出来谁大谁小。 可对比满头灰白头发的李隆基,那可就太明显了。 李世民也没要跟李隆基动手, 只是想拽着李隆基这个为老不尊的玩意儿回去, 别四处丢他们大唐的脸了。 结果才动手就被保安喝住。 “我?他儿子?”李世民震惊的指着自己, 再指着李隆基。 李隆基吓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真不是这样。” 保安大哥眉头一皱,扭头看周奎:“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奎在后面轻咳两声,连忙上前解释:“他有老年痴呆,很严重的。还有怪癖,不许我们给他剪头发。这是我们家请来的看护。” 周奎指着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李元斌,又指着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俩:“他们是带老人来城里看病的。真不是儿子,亲戚关系的话,他们辈分还挺高。” “那你呢?”保安大哥非常尽责,看看被拽住了还在小心看着李世民和李治脸色的李隆基,又忍不住说:“老人生病了,你们也要更有耐心才对。谁也不想的,人老了没办法嘛。但是你们这样不管,出来了也容易惹麻烦。” 周奎笑呵呵的递了一根烟:“我也是亲戚,他们是老家来的,在我家住下,方便去医院做检查。” 这样的情况都遇见过,也能理解。 保安大哥看过了周奎的身份证,加上李隆基虽然在看李世民和李治的脸色,但显然也都是认识的。 只做提醒和警告,就放他们离开了。 出商场的时候,李隆基戴着帽子,还有些不服气。 “凭什么她们就可以出来玩,我跟在后面都要被抓?” “凭你长得老,凭你看起来猥琐,凭你对自己没有点数!”姜烟跟在旁边毫不客气的说。 李隆基坐上车的动作一顿,转身就想要找姜烟好好理论,被李治扭着胳膊强行推进了车子里。 姜烟坐在副驾驶,李元斌开后面的一辆车,旁边还有也开车跟过来的明燕。 “我觉得很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情。”姜烟侧身看向后面,认真的对李隆基说:“这里是2023年 ,是中国。不是你的大唐。我们这里只有一夫一妻,杨玉环和你有夫妻关系吗?” “怎么没有?”李隆基忿忿不平的扯下帽子。 他觉得自己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正视过他。 如姜烟之流,只会盯着安史之乱指责他。 如太平之流,就因为他是男人而排挤他!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妙。 李隆基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是。 安史之乱是很不好。可那也非他所愿,他也不想的。 罪魁祸首难道不是安禄山史思明那两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吗? 哪怕李隆基不说这些话,姜烟也能从他脸上不做伪装的表情看出来。 姜烟冷冷道:“我说的是,哪怕在大唐,也是被认可的夫妻关系。正式的那种。” 这下,李隆基不说话了。 贵妃。 说到底,还是个妾。 妾在古代,饶是在大唐,那也算不上是夫妻关系。 更何况,李隆基在心里有把杨玉环当做妻子吗? 不管是名,还是实,都不是。 “所以,杨玉环想要做什么,是她的选择。她想要离开你,在我们这个世界,那是连民政局都不需要去,只要跟你打个招呼就行的。你没有资格去打扰她寻找新生活。” 姜烟其实也没想到。 这群大唐女子来了现代。 有要剪头发的太平公主,唱KTV的武则天和长孙皇后,还有想要寻找全新生活,脱离李隆基的杨玉环。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会阻止她。”姜烟看着神色落寞的李隆基,语气也稍显柔和了些:“你们之间或许是有真感情的。可那些都比不上对自由的渴望。杨玉环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更不是你妆点大唐盛世的明珠。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姜烟说完,叹着气不再说其他。 回过身去,商场大门口出现了太平等人的身影。 她们上来给姜烟打了招呼之后,看也不看后面的李隆基,甚至没想过要嘲笑什么。 除了长孙皇后和武则天坐上车以外,其他人都去了后面的两辆车。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坐在一起。 看到垂头丧脑的李隆基,长孙皇后虽然有些别扭这个小辈比自己看起来年纪大了一倍左右,但还是温柔的说:“方才我们说不认识你,也只是想给你一点教训。玉环早与你说清楚了,她只想做自己,而不是你的贵妃。你又为什么要执着呢?” 武则天坐在后面轻轻疏离有些散乱的长发,思索着是不是也要去换个发型。 听见长孙皇后对李隆基说的话,冷笑着接过话题,道:“他执着的是杨玉环?他执着的是自己皇帝的身份。” 他们全都看明白了,在这个世界,皇帝毫无所用。 更何况,有这样的奇遇。 执着皇帝的身份,而放弃接触这个全新的世界,这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就算不为享受,可以从后世的眼光去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大唐,看见优点,也发现缺点。 这简直是佛祖显灵才会有的好事。 李隆基居然还想不通? 武则天也开始认同李世民的话了。 晚年的李隆基当真是在做梦。 “愚蠢。”女帝不给半分面子,说得李隆基一张脸涨红,差点想要奋起反抗。 还没站起来,脑子就被车顶撞得砰响。 “我的车!”周奎看着后视镜,下意识惊叫出声。 这可不是公车,这是他自己的。 李隆基:…… 他还没一辆车重要? 姜烟看着都觉得好笑。 回到别墅,后面两辆车里的姑娘们手拉手进了她们住的那栋别墅。 前一辆车的姜烟率先下车,走在最前面进了别墅。 长孙皇后在给李世民解释身上羽绒服的特殊,还摸着布料惊讶感叹:“原来鸭子和鹅的绒毛还能有如此效果!若是可以带回大唐,岂不是可以让许多人在冬日不再受寒?” 李世民好不容易再见到妻子,当然是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隆基跟在后面,蔫了吧唧的。 走在最后面的李治和武则天谢过周奎后,武则天又正式的向李元斌道歉。 李元斌也只是冷淡的摇头,接受了武则天的歉意。 “你们做得对。就该给那个蠢蛋一点教训!大郎那孩子都知道多看书,他竟然还想着这些!真是愚不可及!” 李治叉着腰叹气,又问武则天:“今日出去可开心?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大唐一千年之前,与大唐相差好像没有这么明显。为何大唐之后的一千年,变化如此大?” “科技。”武则天显然不是纯出去玩的,夫妻俩进房间之前就开始针对现代世界的变化表达自己的看法。 待这些人都进去了,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的李纯这才悠悠走了出来。 满面欢喜的样子和路过的李隆基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您这是怎么了?”李纯捧着一本兵书看得入神,余光瞥见站在旁边发呆的李隆基,停下脚步忍不住问。 李隆基看看李纯,再看看他手里的书。 再想到李纯哪怕没有怎么被记住,可至少也没有被嫌弃,顿时悲从中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大唐还没有安史之乱。 李隆基还在大明宫里与贵妃醉酒。 一夜之间就到了这个世界。 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 他不是皇帝了,还有祖宗压在头上。姜烟那个平民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 而且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骂他昏聩。 他太委屈了! 第74章 第 74 章 李纯看着满脸悲愤的李隆基, 丈二头脑摸不着,拿着书回房间继续看。 回到房间的姜烟这才有了静下来的时间, 继续在小黑板上做幻境的安排。 只是今夜注定是不安生的。 许久没有联系的刘智明突然给她打了电话。 姜烟起初不想接, 连着挂了四个电话后,刘智明还锲而不舍的打过来。 “刘智明,你是不是大晚上没吃药?”姜烟夹着电话, 不耐烦的问。 电话那头的刘智明沉默片刻, 突然道:“如果你愿意分享你现在的合作渠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 姜烟蹙眉, 果断回道:“没兴趣。你如果还是说这些没意义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有时候姜烟都觉得如今的刘智明陌生得让她怀疑自己当初点头答应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 几年的时间,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吗? “张主任和于梦凡找到了你的把柄, 这话不是我说,就是他们找你说。你厉害啊。一期《明海》直接让张主任在台长那边挂了号,他现在不把你弄臭了,他就不能翻身。” 刘智明冷笑, 声音讥讽:“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对不起我, 那为什么瞒着我去联系这些节目呢?姜烟,说到底你也是个自私的人,何必几次三番的让梁爽在台里对我冷嘲热讽?咱们都是一样的。” 姜烟听着这话就觉得奇怪,没有要跟刘智明这个垃圾多牵扯, 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转而给梁爽打过去。 “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梁爽那边听起来十分热闹,应该是在跟谁吃饭。 “梁爽姐,台里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姜烟不愿意理会刘智明, 却清楚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刘智明既然会这么说, 那一定是张主任和于梦凡有动作, 而且还有发现。 否则,他不会联系自己,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要求分享资源。 系统的幻境比起现在的大制作古装和特效技术,是远远超过的。从前姜烟单打独斗,还会被人盯上。但现在那些试图打探的人都被明燕拦住。 有国家帮姜烟扫尾,刘智明等人只会愈发觉得姜烟接触到的资源雄厚。 他们不敢针对姜烟背后的人,却可以把矛头指向姜烟本人。 台里的确发生了事情,但姜烟怎么会知道? 梁爽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直接问她:“是不是刘智明联系你了?他可真有脸啊!狗东西!” “台里的确发生了些事情。你还记得于梦凡和张秃头抄你的节目吗?” 梁爽避开家里聚会的人,走到卧室阳台跟姜烟细说:“他们播出前两期的时候,恰好是你没有更新的时候。所以,那档节目一开始就是借着你的东风取得了不错的收视率。但是,他们也没想到你第三期是有关明朝的内容。他们第三期恰好撞车,内容完全被你压下去,收视率暴跌不说,口碑还差了。” 这倒是姜烟没有想到的。 其实,除了在便利店看的第一期,姜烟后续就没有关注过这档节目。 尽管那也花费了她不少心血,可被张主任和于梦凡拿走的时候。姜烟就很清楚,那档节目已经不属于她了。 播出的时候,也不是她想要的模样。 “他们第三期请来的是之前演过朱祁镇的演员。那位演员从前名不见经传,当初饰演这个昏庸皇帝的时候演得入木三分。结果这次来了之后,那个演员已经火了,反倒是不愿意再演这样的负面角色。在后台的时候一直要求更改台词和剧本。最后你请来的那位王教授都被气走了。” “王教授被气走了?”姜烟惊道:“她脾气最好了。” “是啊!”梁 爽冷笑:“张秃头和于梦凡就由着那个演员闹。播出之后效果不佳,又有你做对比,许多观众和网友都投诉那档节目歪曲历史。结果于梦凡可厉害了,直接把锅都甩给了那个演员。演员粉丝也不乐意了,两边就这么吵起来了。” 说完,梁爽又纳闷:“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最近一直上热搜,我们台算是在全国出名了。过年前,台长把张主任骂了一顿,据说关上办公室的门都能听见台长的声音。除非张主任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否则到退休也就是个主任了。” 这下,姜烟全都明白。 自己还真是冤枉得很。 明明是张主任和于梦凡自己惹出来的,自己却被迁怒了?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刘智明跟你说什么了?还是说,张秃头和于梦凡想做什么?”梁爽本身就聪明,对这几个人又了解。 姜烟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问起台里的事情,那除了这个可能就没有其他的了。 张主任的人品,梁爽是一点都不信任的。 “刘智明跟我说,张主任和于梦凡好像是找到了我的什么把柄。”姜烟自己也想不通。她一没税务问题,二没有私生活方面的问题。 生活简单得每天用一张便利贴就能写下所有内容。 最重要的是。 如果张主任和于梦凡真的在调查自己,周奎他们会没发现? 周奎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瞒着自己。 “听他胡扯。你能有什么把柄?”梁爽只觉得可笑。 “我也觉得胡扯。”姜烟无奈的耸肩,对梁爽说:“既然事情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清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没什么见得不人的。” “没错。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们似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姜烟挂了电话才看见,刘智明居然在她和梁爽打电话的时候发来了一条短信。 “不要后悔?”姜烟看了内容,只觉得可笑。 她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吗? 就让张主任和于梦凡去查,姜烟就不信他们能查出来什么东西。 不过,愤怒之下姜烟反倒是有了灵感。 迅速将三次幻境安排组合好,有给微信上的D发去消息。 这次她想再定制一首背景乐。 一首有西域风情,又有大漠孤烟。有中原繁华,万邦来朝的辉煌,又有仓皇出逃,繁华骤然破败的凄楚风格的音乐。 姜烟也不是第一次跟这些音乐制作人打交道了。 但这个D的天赋显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原本这次去西安,姜烟还准备好好跟姜父聊一聊这个D,也不知道她爸那个性格,怎么会认识如此厉害的人。 结果…… 姜烟发了消息,高兴的去洗漱,然后安心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临睡之前还看了眼手机,有些纳闷。平时D都是秒回,怎么这次都过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回复? 次日一早,姜烟就把三次幻境安排的名单通知了唐朝众人。 果然,痛醉一场的诗人们今天大多都恢复过来。 只有酒量不行的白居易还扶着额头,靠在元稹肩头,一副三魂没了七魄的模样。 “这没问题,就按照姜姑娘说的去办。”李世民没有丝毫反对的意见,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搓着手问:“那我是不是可以在幻境里见到从前的人?” 那些曾经与他并肩沙场,却走在了他前头的那些人。 还有当年的遗憾。 “理论上是可以的。幻境的掌控权都会交给你们。我没有在大唐生活过,对大唐的一切完全不熟悉,构造出来的大唐肯定不如你们。”姜烟还是给他 们强调了一下,那只是幻境,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在幻境里,就算是弥补了遗憾,也只是安慰自己,改变不了现实。 如果他们分不清楚幻境和真实,姜烟担心出现第二个刘彻。 谁知道幻境里能不能有第二个卫青,帮她解困。 都讲清楚之后,姜烟准备明天就开始第一次幻境。 今天的时间也是给大家回去想一想,自己如果可以重新回到从前,最想要去的是什么时候。以及他们答应过姜烟,需要将大唐风貌完整呈现在她眼前。 “不如今天下午开始吧。”武则天突然道。 “恩?”姜烟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武则天:“我不着急啊。” “我着急。”武则天扶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也想去换一个发型,方便我出去多走走看看。” “对对对。”李世民也连连点头:“其实我们都可以把头发剪了的。” 其实系统说过,他们在现代对自己做的任何事情,回去之后都不会出现变化。 只是从前姜烟他们都没有提过剪头发,也是担心这些古代人对剪头发这件事情有抵触。 现在想想,或许古人并没有他们固有思想里的顽固不化。 甚至,他们可能更容易接受新事物? “好。那就下午。”姜烟尊重他们的想法。 对比第一次来就知道卡bug延长时间的嬴政,李世民他们简直不要太善解人意。 吃过午饭,姜烟与李世民、长孙皇后、李治、武则天、王勃五人站在后院。 六个人手拉手,姜烟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李世民,反复叮嘱:“你们就按照时间顺序来,千万不要争夺掌控权,不然大家都不好受。” 当然,主要是她会更难受。 “放心。”李世民左手握着长孙皇后,右手握着李治,笑容自信。 随后,系统启动幻境。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身猛地坠落。 姜烟再落地的时候,站在一条大街上。 街上四处无人,只左侧有一扇雄伟大门。 门口还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子。 顺着石狮子向上看,门口的牌匾上书三个凌厉大字:天策府! 第75章 第 75 章 不等姜烟看清楚, 巷尾传来马蹄声。 清脆的马蹄声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声音,还传来几声大笑。 随后,天策府大门打开。 门内走出一位穿着胭脂色襦裙, 外披湖绿色帛带的女人走出来。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身后乳母打扮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戴着一顶精致的虎头帽的孩子。 虎头帽下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乱转, 尽是对世界的好奇。 马蹄声传至身前, 姜烟看见二十三岁的李世民策马而来,眼底还有即将见到妻儿的欢喜。 后背卷毛的黑嘴黄马几乎冲到姜烟的面前,鼻腔喷洒着鼻息,喷了姜烟一脸。 “啊啊啊!”姜烟连连后退,擦着脸上的水汽, 震惊的看着那匹看起来略有些异类的马。 “恭贺秦王, 得胜归来。”如今还是秦王妃的长孙氏带着身后众人, 眉眼带笑的朝李世民祝贺。 与身后那些仆役不同, 长孙氏始终看着李世民, 眼中笑意带着俏皮欢喜, 还有眼眶淡淡的湿润。 李世民当然知道妻子这是因为什么,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这次我没事。” 说罢转身就要去抱旁边的儿子, 笑容毫不掩饰。 被旁边的长孙氏拦住, 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一身风尘, 别把孩子熏坏了。” “是是是!”李世民瞬间缩手。 又听妻子说:“给你备好了热水,快去梳洗一番, 饭菜也都安排好了。走, 回家。” 李世民任由妻子牵着自己进去, 示意其他人自行安排, 还不忘叮嘱家中仆役照顾好他的拳毛騧。 姜烟跟着走进天策府。 天策府才建好, 各处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不仅如此, 各处井然有序,看得出来管理天策府的人,不管是内外都做得极好。 姜烟坐在院子里,看着换上一身圆领袍的李世民在屋子里与妻子用餐,两岁出头的李承乾被乳母抱去一旁喂鸡蛋羹。 李世民握着妻子的手,一口酒下去,只觉得涩然。 “飒露紫没了。” 作为妻子,长孙氏明白丈夫有多喜爱那几匹战马。 那是与他在沙场征战的伙伴。 但,长孙氏也看得出来。 今日丈夫情绪低落,远不是因为战马的离世。 “天策上将。” 李世民轻嗤,捏着酒杯,沉默许久。 他太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安排了。 无非是拉一把,再扯一下。 让他在洛阳建府,也不过是为了保大哥。 “我明白的。”长孙氏上前,双手握住李世民的手掌:“我都明白。既然要留在洛阳,我们一家人都在洛阳。” 明白他的不甘心。 明白这天下大半都是他打下来,却始终要屈居人下的苦涩。 更清楚,这天策上将一封。 父皇是安心了。 可太子却不会。 洛阳的天策府,是荣耀,也是杀机。 李世民突然觉得心头被这几句话填满,好似这一路的苦涩在方才的酒中消散。 “你在真好。”李世民搂着妻子,侧眼一看,两岁大的长子挥舞着小木勺,吃蛋羹吃得一脸满足。 他好像丢了一个家,但又得到了一个家。 “那你这段时日在家都听我的,调养好身体。方才在门口你说没受伤,可我瞧着分明多了几道疤。” 李世民端着酒杯,笑容揶揄,装作认真的点头道:“秦王妃当真是好威风。王妃都发话了,我又岂敢不听呢?” 夫妻对视 一笑。 一个举杯仰头,笑声传遍整个院子。 一个干脆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遮掩了一半,愈发显得脖颈修长白皙。 姜烟双手托腮,看着乐作一团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在五年后,走过尸横遍野的玄武门,成为大唐最明耀的帝后。 “其实,我怀中有一支凤钗。”李世民不知何时出现在姜烟身侧,看着屋子里年轻的自己和皇后,还有旁边活泼好动的长子,语气里满是怀念。 “我在出征路上买的,很漂亮。只是后来父亲封我天策上将,我心头愤懑,便将这件事情忘了。”说到这里,李世民叹着气,遗憾的说:“我那时不服气。我在外面九死一生,父亲不问我伤势如何,却只想着如何拉一把扯一把的维持我与大哥之间的关系。” 姜烟悄悄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可你难道没有当皇帝的野心?” 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了。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也不跟姜烟绕弯子,直接道:“有。” 他为什么不能有? 就因为他是嫡次子,是秦王,而大哥是太子吗? 李世民的野心不是一朝一夕得来。 最初,他也不过是想当征战沙场的将士。 可刘文静的死,让李世民窥见了皇权的冷漠。 也看清楚了父亲的心思。 世家门阀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尸山血海里冲出来的人,始终屈居于陇西贵族之下。 就如同自己与大哥。 如果只能用权利保护自己,李世民当然要努力武装自己。 他好,才能护住妻儿,护住那些一路跟着自己的人。 姜烟垂眸,看着天策府中温馨的一幕。 烛火橙红,融融暖意打在屋子里的一家三口身上。 此刻的李世民还未想过,他今后会一步步走向与同胞兄弟兵戎相见的一日。 天策上将。 是李世民的殊荣。 也是划下他与太子李建成对立的一把刀。 姜烟双手托腮。 她都想不通,李渊是怎么想到这么一个绝妙的法子,让两个孩子彻底当不成兄弟的? 一边捧着李世民,一边又反复强调李建成的太子身份。 “这便是皇帝。”此刻的李世民毕竟还是经历了所有的自己,他当过皇帝,也经历过自己儿子的叛乱,李世民太清楚这种感觉了。 无力。 又下不去狠手。 脓包就会越来越大。 李渊以为自己可以控制。 殊不知,这早已不再是父子之间的博弈。 李世民相信,父亲对自己还是有父子之情的。 只是比起皇权,父子之情显得单薄可怜。 从始至终,李世民对皇位的野心,对手也只有父亲,并不是大哥。 姜烟和李世民直接盘腿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周围不断发生变化。 李世民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那是房玄龄。” “那是杜如晦。” “还有那个,是长孙无忌。” 李世民不仅能认出那些人年轻时候的模样,甚至可以明确说出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天策府建立后,李世民与李建成的摩擦不断。 姜烟看着杨文干事件后,李渊的出尔反尔,李世民沉默中的愤懑,也看到了日渐空虚的天策府。 程知节外放、杜如晦和房玄龄被斥逐。 李建成挥舞着李渊给他的权利,试图用小刀一刀一刀凌迟李世民。 大雨倾盆而下。 李世民冲出天策府,看着悬挂在上的匾额,那笔锋凌厉的三个字,与李建成手中的“刀”何其相似? 他们要这么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杀”了李世民。 “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我便争出一条活路!”李世民指着天策府。 既然这把刀如今伤了他。 那他就要抢过这把刀,将那些痛楚都一一奉还。 姜烟跟着长孙氏跑出来,看着李世民在大雨下手指天策府,眼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只眼神愈发坚定,眼中的野心也再不掩藏。 长孙氏没有冲上前,激动的拉着李世民说什么。 反倒是退回门后,让人拿来了一把伞。 她撑着伞走到李世民身边,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牵着他的手,一如当年他策马回来的时候,她牵着他说回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 府上的仆役们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长孙氏让乳母带着李承乾先离开。 她轻柔的解开李世民的头发,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 又拉着他去换干净的衣服。 最后端来了一碗热汤。 “好些了吗?” 长孙氏看着李世民,眼中始终带着温柔笑意,好似方才在家门口发疯的不是自己的丈夫。 李世民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 他今日确实是有些没控制住。 “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吧。”长孙氏将汤碗推到他面前,拉着李世民的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外面天色渐暗,屋子里没有点起烛火。 只看见昏暗的房间里,互相依偎着的两个人。 姜烟缩在角落里,有些不好意思,视线游移,不让自己去窥探别人夫妻的闺中私隐。 反倒是李世民大大方方,面上还有些得意:“我的观音婢是天下最好的人。” 是他的温柔乡,也是他最安心的地方。 没有观音婢,那也没有李世民。 然后,李世民又忿忿不平的瞥了眼姜烟。 “你那是什么眼神?”姜烟狐疑的看去。 她好像没有招惹李世民吧? “我的观音婢如此好,为何总要给我编撰一些不存在的宠妃?”李世民跟着长孙皇后在现代看电视的时候,出于好奇搜索过有关他们的电视剧。 看了好几部,愣是没有一部男主角是李世民,女主角是长孙皇后的。 “大概,更有看点?”姜烟拧着眉,一个念头福灵心至:“所以幻境到现在一直都是长孙皇后,是你夹带私货?” 好家伙啊好家伙。 秦始皇会卡bug! 唐太宗会夹带私货! 第76章 第 76 章 李世民顾左右而言他, 还伸手比划着:“我看你们的电视里,有的时候会有突然放大的字,特别明显。姜姑娘你把这一段放在电视上的时候, 记得把我刚才那句话放大一下。” 姜烟指了指幻境中的李世民和长孙氏。 再指了指自己, 看着还在比划要什么样花体字的李世民, 忍不住问:“说好的配合呢?” “没有配合吗?”李世民疑惑的看着姜烟, 理直气壮:“我看我配合得很好嘛!” “再说,我这也是为你们好。”李世民一本正经的看着从前的自己和长孙皇后,认真道:“或许我与观音婢的感情与你们那个时代所要求的夫妻感情不同。但不能否认我与观音婢之间的感情。” 姜烟坐在旁边,就听李世民语气略有些沉重,但一字一句刻满真心的说:“观音婢在的时候, 我还是李世民, 李家二郎。她若不在, 那世上便只有你们所了解的唐太宗。” 此时的姜烟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只看着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的两个人, 幻境再度变幻。 与天策府中的温馨不同。 幻境再次凝聚的时候, 姜烟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紧张。 这些年,李建成不断削弱李世民。 曾因被李建成收买拒绝后, 反被投入大狱的尉迟恭拉着长孙无忌跪在李世民面前:“太子推齐王上阵, 又将您身边一干将领都安排出去, 这般心思昭然若揭!大王,是他们欺人太甚, 难道我们就要任人宰割吗?” 长孙无忌也在旁边应和。 对长孙无忌来说, 支持李建成的好处远小过李世民。 不提他们与秦王这么多年相处的情谊, 不提秦王这些年四处征战积累的民心。 只一点。 太子身边可还有旁的位置留给其余人? 他们为何要支持一个不断削弱他们, 显然不重视他们这些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太子? 这个选择太容易了。 太子与秦王, 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明棋, 就看谁能豁得出去。 以一时污名,证万世之功! “大王,早做决定!”长孙无忌也高呼道:“若再不下决定,难道就要等着太子与齐王杀来吗?” 姜烟站在李世民的旁边,清楚的看见李世民紧握着一串佛珠,几乎要将檀木佛珠捏碎。 心中情绪万千,可李世民还是有些顾虑。 “杀兄,逼父。”李世民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再经历一次玄武门之变,他如今完全可以平静对待。 “这个决定很难吧?”姜烟问。 李世民听到她这么说,却突然笑了:“相反,其实很容易。” 这个决定,太容易了。 玄武门之前,他与太子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太子咄咄逼人,李世民也不是全无准备。 如果说,太子的手段都因为这个身份而摆在明面上。那李世民的一切安排早在暗中进行。 没有玄武门之变,还会有其他。 这是一场早在天策府建立,他荣获天策上将的时候,就已经避不开的一战。 尉迟恭与长孙无忌几人走后,李世民在坐床上捏着佛珠,一颗一颗,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直到天色暗下,长孙氏手持烛火走进来,将两侧的烛台一一点亮。 “你来了。”李世民注意到周围亮起,毫不意外妻子的到来。 “来了。怎么?秦王不乐意见我?”长孙氏轻笑。 李世民抬手将佛珠滚回手腕上,起身帮她一起点灯:“我来。” 又道:“岂会不欢迎?我其实一直都等着你过来。” 这个时候,会毫无顾忌来找自己的,便只有她了。 就在李世民点灯时候,长孙氏却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脸颊靠在李世民宽阔的后背,轻声道:“想做什么便去。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李世民点灯的手一顿,放下烛台,转身看她:“若是我输了,那……” “地狱业火也不怕。更何况,在我心中,二郎不会输。” 烛火辉映,李世民看着妻子笃定又信任的眼神。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他与太子,其实是面对面都站在悬崖边的人。 想要活命,就必须推一个人下去。 李世民缺的,只是让他做出“推”李建成这个决定的最后一点理由。 如今,他也有了。 为了观音婢,为了他的家。 “我的观音婢,那是要在观音身边的善良人。我必不会让你堕入地狱业火之中。” —— 做了所有的准备,长孙氏帮着他穿上铠甲。 夫妻在房中分别,都知道今夜只有两个结果。 行至门前,长孙氏突然握住李世民的手。 “让我一起去吧。” 多年夫妻,有些话就算不说,两人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对李世民来说,她是这世上最慈悲的人。 如今,却愿意同自己去见一见血海相残。 得妻如此,他有什么理由不成? “好!”李世民反握住长孙氏的手,两人一同跨出秦王府大门。 待那八百将士见到秦王妃也一同在的时候,不仅没有觉得李世民这是胡来,相反还愈发有信心。 如果秦王不是下定决心,又怎么会带着王妃一同前往?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 李世民领尉迟恭、长孙无忌、 侯君集、张公瑾等人入朝,并在玄武门设下埋伏。 不多时,李建成与李元吉随之赶到。 姜烟站在玄武门上,望着骑马而来的大唐第一位太子。 李建成与李世民其实长得很像。 策马飞奔来的时候,姜烟甚至差点将李建成看成李世民。 只是那一行人到达临湖殿后,还是察觉到不对。 李建成用力扯动缰绳,调转马身,对身边的李元吉喝道:“快走!” 和姜烟看过电视剧中的玄武门之变不同。 真正的作战,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讲述自己内心的。 不过片刻,双方就已经交手。 李建成虽为太子,论身手却远不如李世民。 旁边的李元吉也是如此。 姜烟看着李世民拉弓搭箭。 这一箭,李世民对准的只有太子李建成。 他不知道,在宫中的父皇知道会如何。 李世民只知道,只要没了太子,父皇便满盘皆输。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妇人之仁。 兄弟情谊,早就在这些年的摩擦交锋中消磨殆尽。 如今,他奋力一搏。 不能成功,他身后的将士们,他的观音婢、承乾、丽质、青雀,他的家就都没了。 所以,他今日只能成功。 姜烟看着那决定性的一箭射入李建成的后心,饶是站在城楼上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李世民却冷漠的看着面前一幕幕。 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被突然受惊的马拉入一旁树林,看着李元吉跟上来,两人打做一团。 “元吉与大哥才是亲兄弟,我不是。” 李世民看着都已经不顾招数,只互相缠斗的两人,对姜烟道:“ 我与他们自小不在一起长大。元吉敬仰太子,又不满我受父亲看重。” 树林中,尉迟恭带着人赶到。 李元吉见情况不对,松开李世民就准备逃走。 可尉迟恭紧随其后,放箭将李元吉射死在玄武门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烟甚至反应不过来,一场政变就已经消弭。 之后还有支持太子的将士想要反抗,也都被李世民带来的人一一摁下。 与太子李建成相比,李世民身边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这点动静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李世民走出树林,看着被摆在一起的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尸体,他看了许久。 而后,沉默着,身上带着之前与李元吉缠斗时候沾上的血迹朝着玄武门内走。 长孙氏与他并肩而行,走在这条满是箭矢,满是血迹的王者之途。 太极宫中,人人自危。 玄武门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入宫中。 宫人们看着身着盔甲的秦王带着血迹踏入宫中。 还有秦王身后那一个个犹如杀神在世的臣子,无不胆战心惊。 一路走到李渊如今的寝宫。 李世民看着打开的殿门,捏了捏长孙氏的手心,说:“你带着其他人去稳定宫中,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好。”长孙氏颔首,只是捏着披帛,擦干净他脸颊上几滴血珠:“你等我回来。” “好。” 长孙氏走后,李世民又让剩下的人都在门口等着,他独自一人踏入太极殿中。 姜烟看了眼身边这个明显不愿意进去的李世民,提着襦裙跟上前去。 太极宫兴建于隋朝,毁于唐末,面积是故宫的三倍有余。 朱白绘彩的三重叠檐建筑,巨大的斗拱支撑着宫殿,看起来宽阔雄伟。 姜烟走进太极殿的时候,下意识仰头看去,仿佛天空都被宫殿遮掩了大半。 太极殿内,李渊只穿着一件松垮的圆领袍,外着一件披袄,头发还带着些许凌乱。 见到李渊后也能看出,李世民和李建成脸上那极为相似的地方,都是遗传自这个男人。 姜烟打量着李渊。 后世经常笑称李渊是个捡漏的皇帝。 夺位是儿子李世民提议的,天下大半也都是李世民打下来的。 好像他只要在皇宫里安安稳稳坐着那个皇位就行了。 可如今看到李渊,姜烟便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毫无能力的人。 如果野心是可以遗传的,那么李世民的野心,定然是遗传自李渊。 第77章 第 77 章 太极殿内, 李渊显得很平静,还倒了几杯酒,示意李世民坐下。 李世民只是上前, 静静的看着李渊。 “你痛快了?”李渊喝了一口酒, 平静的说完, 又倒了一杯酒在地上, 显然是给李建成的。 “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李渊看着眼前的儿子。 他们兄弟小时和睦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 可现在,只剩下老大和老四两具冰冷的尸体。 “今日不是他们,他日便是我死在您面前,父亲那时也会为我倒上一杯酒吗?”李世民只看着李渊,突然发现从前站在他面前无比巨大的身形, 此刻竟然变得如此寻常。 “建成……”李渊想说, 太子不会这么对待弟弟。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会吗? 纵然没有今日玄武门的事情, 太子早已在筹划着如何对这个二弟动手。 如今, 就是他也不能奈何这个儿子了。 李渊拿着酒杯, 突然自嘲一笑。 他早就奈何不了这个儿子了。 虎牢关一战后, 这个儿子便真如他自己的名字那般,济世安民, 成了大唐真正的主心骨。 这些年, 他给二儿子加名, 给大儿子加权,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拱卫皇权。 到头来, 都是空。 “罢了。”李渊起身, 身形还有些晃荡, 看着李世民一字一句道:“这皇位, 你拿去吧。杀兄逼父的罪名, 你一个人承担好了。” “不。”李世民伸手拦住李渊。 他从前对父亲有多崇敬, 这几年就有多不满。 父亲支持的不是太子,是他自己。 到今日这个地步,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承担? 李世民看着李渊,一字一句道:“我夺的不是皇位。” 他要名正言顺的从父亲手中得到皇位,而不是杀了大哥,再关了父亲,强抢得来。 李渊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他低头发笑,笑着笑着声音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笑这个儿子。 抬手想要如从前那般拍李世民的肩膀,却发现二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气少年。 盔甲上更是站着尘土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或许,有元吉的? 李渊收回手,说:“好。不过我这个当爹的还是要提醒你,别以为皇帝就是那么好当的。昔日隋炀帝不也是年轻有为?可后来呢?当上皇帝后,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我便是禅位于你,你又能洗清这昭昭现实吗?” 雁过留痕。 他以为,一道禅让旨意就可以模糊兄弟之死吗? 李世民摇头:“我没想过洗清。该如何便如何。” 是他亲手射杀了大哥,也是他发起的这次政变,李世民就没想过要自己干干净净的走上这皇位。 只是,大哥死了,元吉死了,他以后背着弑兄杀弟的名声,那父亲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父亲,大哥和元吉究竟是因为我的野心而死,还是因为您的皇权而死,你我心里有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一并背负。” 李渊看着李世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可能,只笑着不再说话。 姜烟看着这对父子之间的博弈,最终以两条性命的死亡结束。 李建成是个什么样的太子。 后世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个内政极好的太子,在太子一职上十分尽责,只可惜遇见了李世民这般有不世之材的弟弟。 也有人说,李建成是个草包,李元吉恶毒又愚蠢,他们两个就是狼狈为奸。 可 姜烟知道。 在大唐的这片天空,李世民就是灼灼曜日,皎皎明月。 遮掩了所有人的光芒,只留他耀眼四方。 而登位,只是李世民谱写大唐瑰丽诗篇的第一步。 他会用事实告诉李渊。 他不是隋炀帝。 做皇帝,他只会做得比前人都要好。 光芒退散,姜烟看见李渊落寞的背影,看见李世民以狠绝手段处置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家人。 这王座下,是累累堆积的白骨,汨汨而下的鲜血。 公元626年,李渊退位称太上皇,李世民登基。次年改元——贞观! 姜烟看着李世民登基,看着他即位十三天后就立长孙氏为皇后。 至此,太宗贤后,共治贞观。 姜烟见过朱元璋登基,也见过刘询登基,却是第一次在看见帝王登位的时候,有这种被恢弘震慑到的窒息感。 即位后,李世民以秦王府学文馆的模式设立弘文馆,广招天下英才。太子旧部的魏征等人也都被李世民重用。 看到魏征,李世民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姜烟身边,哈哈大笑:“这个乡巴佬。若不是你的幻境,我都快忘记第一次上朝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了。” 李世民甚至走到魏征的身边,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好笑。 “我还以为,魏征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我第一次临朝,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发现这一点,李世民简直高兴得不行。 只可惜不能到魏征面前说破这件事。 姜烟看着满朝文武,也恍然间心潮澎湃。 左武侯大将军长孙无忌。 尚书左丞魏征。 兵部尚书杜如晦。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 左卫将军侯君集。 还有许多许多。 这朝堂君臣相携,共创盛世。 “什么感觉?”李世民站在姜烟身侧,明明只是穿着蔚蓝色的圆领袍,与那高台龙椅上的人还有着明显的差距,可身上那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却让人难以忽略。 “什么?”姜烟侧头看他。 李世民只说:“看着他们,是什么感觉?” 姜烟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其实很难将他们与历史书中的人物画像对上。 可姜烟知道大唐盛世从来都不是李世民一个人就能铸就的。 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了心血。 “大唐,因为他们而辉煌!”姜烟喃喃,双目久久不能从这些人的身上移开。 眼前的一幕幕在不断流转。 有魏征受命前往河北安抚隐太子李建成一派的旧属。 有李世民在重病时贴身照顾的长孙皇后。 有李靖受命率军前往塞北,一举歼灭东突厥。 从此,西域诸国拜大唐皇帝“天可汗”。 更多的,姜烟看见了一片河清海晏之景。 贞观初期,政治清明,各级官员各司其职,百姓安居乐业。 纵然做不到人人有衣穿,人人吃饱饭。 可在这个繁华大唐里,李世民与朝堂中的群臣缔造了一个从前,甚至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兼容并蓄,朝气蓬勃的大唐。 他早已不在意李渊说的那些话。 他是大唐唯一的天可汗。 他当皇帝,可以让子民笑颜开,让大唐疆土拓,这就足够了。 可就是这样意气风发,仿佛战无不胜的李世民,却永远的失去了他的观音婢。 姜烟只觉得头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眼前那些 欢喜振奋全部消失。 热闹的太极宫内只余一片安静。 “我听闻,你着人去修寺庙了?”长孙皇后倚在床头,嘴唇苍白,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李世民迅速握住,点头道:“对。只要能让你好起来,别说修缮佛寺,让我给全天下的佛修金身都行。” “胡说。”长孙皇后轻轻晃动他的手,轻笑道:“二郎,我想出去看看。” “好。”李世民取来自己的披袄,仔细的为长孙皇后披上,生怕漏一点风进去。 看得长孙皇后又是一阵浅笑,低声嗔道:“这可是六月天气,你这也太小心了。” “你的一根头发丝对我来说都是要小心的。”李世民抱起长孙皇后。 这样的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可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次的心酸。 一年多的病痛,让长孙皇后饱受折磨。 李世民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瘦弱的身体。 寻了一处暖和又不会被烈日晒到的地方坐下,面前是花匠精心培育的牡丹。 李世民出门之前还不忘在自己腰后裹上一本书,低声给长孙皇后念书。 “撤回来吧。”长孙皇后突然道:“不必为我劳民伤财。更何况,佛祖那边是心诚则灵。哪有你这般的?有事相求便去给蜜枣吗?” 李世民捏紧书卷,第一次不听她的意见,直接拒绝:“不撤。” 从前可以祈求佛祖保佑观音婢,这次他大修天下三百九十二座佛寺,诚心更甚。 只求上苍可以让观音婢留下。 长孙皇后稍稍叹气,没再说什么。 姜烟站在长廊外,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个人,周围宫女和太监也都赶得远远的。 刚想对身边的李世民说点什么,就见他身形一散。 而前面的那个李世民,突然放下手里的书,从怀中取出一支凤钗。 “当年打了窦建德和王世充的时候买的,只是回来那日因为旁的事情耽误了。结果后面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藏了十五年,有些旧了。” 李世民将凤钗给她看。 那支玉雕凤钗造型古朴,与她早年看的一本书中描述得极为相似。 “你那时同我说看过的一本书,书中就曾写过这样一支凤钗。后来,我偶然遇见,想着这便是注定属于你的。” “真好看。”长孙皇后握着凤钗,靠在李世民的胸口,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 比这六月的太阳还要温暖。 “二郎,我有些累了,你待会儿再念书给我听,好吗?” “好。” 贞观十年六月,长孙皇后崩逝于太极宫立政殿。 至此,大雁失偶,只余一座昭陵葬着唐太宗的观音婢。 看着李世民孤单站在高楼远看昭陵方向的背影。 姜烟突然明白了李世民那时说过的话。 观音婢在,他是李世民。 观音婢不在,他就只是唐太宗。 第78章 第 78 章 没有了长孙皇后, 唐太宗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入国事中。 国事之外,便是将年幼的兕子和稚奴带在身边亲自养育。 于国,他是英武不凡的天可汗。 完善从隋朝便存在的科举制, 行府兵制, 均田制。 贞观之治下,大唐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 大唐率军征战四方。除了三征高句丽而不得, 其他的战役可谓是所向披靡。 因此, 李世民也成为西域诸国的天可汗。 设安西都护府,西域诸国来唐朝贡。 灭薛延陀。于漠北设安北都护府, 漠南设单于都护府。 大唐疆域南至罗伏州, 便是如今的越南河静。北达玄阙州, 如今的安加拉河地区。西括安息州,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 东及哥勿州,如今的吉林通化。 至此, 大唐疆域比之以往各朝各代,达到最广。 真正的做到了万邦来朝,臣服于天可汗的威严下。 也只有这样的李世民所开创的大唐,才能让贺知章写下“昭昭有唐, 天俾万国。”的诗篇。 可于家。自长孙皇后去世, 李世民的家便不再成家。 年幼的兕子去世,安乐公主去世,太子谋反。 这一桩桩一件件, 让李世民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当年他弑兄逼父杀弟的报应。 “我如今, 竟然也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感觉。”李世民自嘲一笑, 随后捏紧双手, 看着前方的太极宫:“我如当年所说,当了一个好皇帝,却不能当一个好父亲。若是观音婢知道承乾的事情,她会怪我的。” 承乾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那时还在天策府,他是秦王,观音婢是秦王妃。 他们一家很幸福的生活着。 “那你后悔当皇帝吗?”姜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只是现在的李世民正处于脆弱的时候,姜烟很想知道,在这一刻他对当年的玄武门之变有没有过后悔。 李世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不后悔。为什么要后悔。若非我,会有这大唐盛世吗?今后史书工笔将如何写我,哪怕绕不开玄武门之事,也不能否决我为大唐做的一切。” 姜烟蹲坐在旁边,看着李世民站在高台上。 自魏征提醒后,他便鲜少来这个地方眺望昭陵了。 姜烟并不清楚此刻的李世民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在想他的大唐。 或许,在想他的观音婢。 而这个王朝,终究要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公元649年,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李世民于终南山去世。 分离十三年后,李世民与观音婢在昭陵重逢。 凌烟阁尤在,阎立本所绘画像栩栩如生,褚遂良的字清朗秀俊。 却少了那个时常来怀念的人。 同年,被李世民带在身边养育过的长孙皇后第三子,李治登位。 大唐从贞观步入永徽,也将迈向另外一个高峰。 姜烟站在太极宫,这座辉煌的宫殿在今日换了一个主人。 众人都期盼着这位太宗之子会带给大唐如何的惊喜。 事实上,李治作为皇帝做得其实是很不错的。 奈何比起辉煌出色的父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妻子,显得李治的存在感并不高。 姜烟看着李治登基,走过他父亲曾经走过的路,居于高台。 青年的眉眼被他敦厚的性格掩藏,看向群臣的目光也渐渐不再隐藏他的野心。 自隋朝开始,关陇贵族在朝堂的势力一直尾大不掉。 前朝有长孙无忌,后宫 有皇后王氏。 李治得到皇位,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他们以为我年幼,又知我仁孝敦厚。一个个都想成为我的领路人。”李治站在姜烟身后,看着前方皇位上的自己。 再看自己身侧,出现的不是姜烟,而是武则天!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那个熟悉的大殿,又双双望向姜烟。 “我偏不!” “他们注定会输。” 姜烟被这对夫妻同样的态度震慑,在他们身上,她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明白什么是政治盟友的意思。 后世都觉得李治是因爱昏了头,所以才在孝期满了以后,便将武则天从感业寺接出。 可姜烟看到的却是两个互相的确有感情,但又都清楚去往皇宫究竟是为了什么的两个人。 他们的感情中交杂着政治。 随后,一个在前朝对抗长孙无忌为首的贵族门阀,一个在后宫对王皇后小心恭维。 姜烟的视线好像被分成了两个。 人前,他们是爱得仿佛失去了礼法的两个碌碌无为之辈。 人后,却在磨刀霍霍时刻准备挥刀向门阀世家。 经历了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等人的叛乱,又有蜀王李愔被废,吴王李恪高阳公主身死的为例,愈发坚定了李治要铲除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门阀世家势力的决心。 李治大量起用科举制选拔出来的人才。 时机也随着两人的蛰伏,到了永徽六年。 羽翼渐丰的李治早已不是那个被轻视的青年皇帝。 对门阀世家的铲除,也从废王皇后,改立武则天为皇后,徐徐拉开帷幕。到长孙无忌的自杀,世家门阀的大树轰然倒塌,门阀世家对李唐王朝的影响不复以往,也逐渐走向崩裂。 “我与媚娘,早已不是男女之情可以概述。”李治带着姜烟走在太极殿中,改立皇后之后,这位在大唐历史中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的皇帝,很快就会在大唐正式施行两京制。 洛阳为陪都。 “我与父亲都有风疾。前朝,朝臣若权柄太重,我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门阀世家又将以另外一种形势出现。子嗣……” 李治垂眸,轻笑道:“有大哥的前车之鉴,我不想自己也遇到和父亲一样的困境。” 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事情,李治不想在自己的孩子中出现。 风疾缠身的李治需要一个可以代表他的政治主理人。 唯一可以让李治放心的,便只有他的政治同盟——武则天。 李治在朝期间,武则天还不是后人所熟知的那般形象。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贤妻辅佐。 李治提防外戚,那么武氏一族在李治在朝期间都没有得到重用。 李治时常怀念长孙皇后的亲蚕礼,武则天在后宫的的亲蚕礼参与次数达到历史之最。 李治崇尚节俭,武则天便以皇后之名带头以身作则。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是日后所描述的那般毫无主见的人? “你们夫妻,真是有意思。”姜烟忍不住道:“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担了无用之名,一个担了祸国之名。可到头来,所有事情都朝着你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治却哈哈一笑,对姜烟道:“名,我要。可我更要皇权在握,李唐江山永固。” 若非他身体不好,必然也要如父亲那般亲征。 可这都不要紧。 当初父亲三征都未打下的高句丽,最终终结在李治手中。 大唐疆域再次扩张,在李治在位期间,达到最广。 可也埋下了突厥崛起的隐患。 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大唐王朝, 李治每一步都走在父亲留下的影响中。 他或许想过要成为如父亲那般的英伟雄主。 到最后,他又推出了二圣临朝的武则天。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感情,又有多少是因为信任?姜烟不得而知。 却明白,从太极宫到大明宫,从长安到洛阳。 他们一直都是携手共行的两个人。 帝王夫妻,在他们身上第一次得到突破,也第一次让人看得如此真切。 “那武后临朝,改立武周。你后悔过给了她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吗?” 太极宫出来,周遭幻境改成牡丹遍地的洛阳紫薇城。 令姜烟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并没有看到任何政治上的策略,只看到李治带着姜烟轻声走入一间宫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一张婴儿小床置于层层帷幔后。 李治伸手轻轻划过小婴儿的脸,低声道:“若我后悔,太子便不会是李显。若我后悔,太平也不会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有鸿鹄之志。 也明白,一个女人要在男人遍布的朝堂里真正掌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这时也没想过妻子会登基为帝,可他确实放心将权利交给妻子。 小婴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手脚在婴儿床里不满的动了好几下。 李治慌忙收回手。 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子女,可每每想起这个小女婴,李治就像是第一次当父亲,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送到她的手中。 “这是太平公主?” 李治点头:“太平起初只是她的道号。吐蕃求娶,我与她母亲都舍不得,又不好严词拒绝。便在宫中修建太平观。太平,太平。我只盼她一生太平。” 这世上鲜少有圆满,多得是事与愿违。 李治所期盼的李唐江山永固,却最终在他信任的妻子手中改换武周。 他期盼一生太平的公主,后半生却在权势诡谲中跌宕,最终落得赐死的结果。 公元683年,李治去世,终年五十六岁。 死前留下遗诏:皇太子李显于灵柩前继位。军国大事不能决断者,请天后决断。 姜烟看着李治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到看不见。 她不信李治看不到武则天的野心,临终前却依然给了她权柄。 这对夫妻的身上只谈爱情,无疑是空洞的。 他们是互相依靠的政治盟友,也是冰冷的宫殿中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温暖。 纵然你有野心万千,可临终前,我依然愿意再推你一次。 李唐江山,永固! 第79章 第 79 章 步入武则天主导的幻境, 姜烟本以为会看到她登基的一幕。 那是几千年来,女子在这个男人做主的社会走到顶点的时刻。 结果,武则天带她看到的, 却是初入宫的自己。 那时, 她还没有名字,旁人都叫她——武氏。 “那时你吗?”姜烟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女, 年纪虽轻, 却犹如娇柔芍药, 散发着独属于她的明艳光彩。 武则天缓步上前,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 并没有多少的怀念, 只眼中都是怜悯。 “那时的我, 不能留下自己的名字,也不能有任何个性。我与这后宫群芳一般, 只是这大唐的繁华点缀。” 作为武才人,武媚除了被太宗赐名之外, 她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如果没有遇见李治,她的结果只会和太宗皇帝后宫中的其他人一样。 最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武媚”的名字。 甚至可能连这个名字也留不下。 “女人一旦与男人有了牵扯,与权利有了联系,其他人就总是能想到禁忌, 想到一女共侍父子。为何女子就要被如此轻视?为何不是我有那个能力?” 武则天作为才人的那些年, 时光流转得很快。 因为那时的她并没有任何值得留下的内容。 每一天,每一夜,都像是周而复始, 没有丝毫改变。 与李治的相处, 更像是花期就要枯萎时候遇到的一泉活水。 让她知道, 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一眼望到底的苍白。 武则天冷淡的看着自己入感业寺, 削发为尼。 身在佛门,可她的心却依然在滚滚红尘。 感业寺的两年,暮鼓晨钟。佛经并没有让武则天那颗红尘之心就此沉下,反倒愈发让武则天向往红尘,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也要从感业寺离开。 “我的人生不该如此。为了一个与我无夫妻之名的男人孤独终老?”武则天看向姜烟:“你明白吗?在这条路上,我没有其他选择。李治,是我能在抓到最好,也是最有力的浮木。我知道他爱我,却更爱天下。” 姜烟迎上武则天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野心早已不会像熊熊之火一样燃烧。 它更像是埋在炭火下的火星,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燃烧出最猛烈绚烂的火焰。 “旁人都说他心中只有小情小爱。却不知,从我重回后宫的那一天,除了满足他的感情之外,更多的便是针对门阀世家。皇后背后的太原王氏,家世显赫。谁不渴望权势?我亦然。” 她愿意成为一把刀。 在后宫被王皇后握紧,刺向萧淑妃。 后来,也愿意被李治握紧,刺向王皇后,再挥向朝堂。 这一切,只要能让她拥有无上权柄,她都愿意。 “你们都很理智。”姜烟看着武媚被册封为后,在后宫浮沉几年,她早已不复当年初入皇宫时候的天真少女。 在后宫走的每一步,都愈发趋近于现在的武则天。 之后,武则天没有带着姜烟看下去。 而是寻了一处亭台坐下,看着底下灯火与星河交汇,人间与九天好像连接,天上的仙人也羡慕大唐风华。 “在这座皇宫中,不理智是活不下去的。”武则天不否认与李治的感情。 若非有爱,他们不会只在感业寺见了一面,便开始谋划回宫的事。 只是,与他们的小爱相比。不管是李治还是武则天,前者看重大唐,后者看重权柄。 看重大唐。 因为大唐是他们李家的天下。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陇西贵族势必 倒在皇权下。 看重权柄。 因为只有握紧权利,她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再因为谁的一时兴起,丢了自己的名字,落发为尼。 “我可以不要过去的名字,却也不想要‘武媚’这个名字。”武则天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酌小口,指向前方:“所以我给自己改了名字,让后世千秋万载都要记得武曌之名。” 说罢,还给姜烟倒了一杯。 姜烟感谢的接下,稍稍喝了一小口。 有些意外。 这酒带着些许甜味,仔细喝的话,还能喝到粮食的香气。 更像姜烟喝过的米酒,而不是想象中辣口的白酒。 “好喝吗?”武则天略带笑意的看着姜烟,说:“曾经,我也想过安稳的做太后。既然他临终前给我权柄,督促显儿,那我便按照他所想的去做。可显儿……” 武则天摇头叹气,随后面上倏地又带上冷笑:“韦氏想要做第二个我,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而我,也从满堂朝臣中看出来了。他们恭维的,只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哪怕他没有才华,没有魄力,不适合当皇帝。只要他是男人,是李家的儿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男人? “我从来都不信命。”武则天起身,走到亭子边转过身来看着姜烟。 在她身后,是万家灯火,是星河浩瀚。 姜烟却恍惚看到,有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一条神龙腾空而起,飞荡在大唐天空之中。 她不仅是大唐天空别具一格的存在,更是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惊叹的出现。 周围幻境转换,姜烟看到武则天废李显,改立李旦,临朝而治。 之后,又废李旦,自己登基。 大唐就此一改。 一个女人执政的武周天下到来。 在位期间,武则天重视农业,轻徭薄赋。将从李治时期创立的科举殿试,于武周时期正式确立。 因此发掘出了众多人才。如狄仁杰、娄师德、姚崇、宋璟等。 也试图开创武举,以此来弥补登位初期的武将空缺。 “府兵制从高宗晚年就开始走向崩坏,为何你不治理这里??”姜烟不理解。 这个起源于北魏,在太宗时期加以改革。战无不胜的唐军,就由此组成。 可到李治晚年时期,府兵制逐渐崩坏,逃兵愈发增多。 土地兼并的问题甚至影响到了均田制。 而武则天时期,登基为皇之初,对几位武将的打压,也仿佛成为了压倒府兵制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府兵制在武则天时期迅速崩塌,以至于唐玄宗时期,崩坏的府兵制逐渐被募兵制取代。 英勇唐军,仿佛成了太宗和高宗时期最后的绚烂,就此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 文治,在进士科的改创,武则天这个举动无疑是对后世有重大影响的。 中国人数千年对文化的崇敬尊重,由此开始有了一道阶梯。 有了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温床。 “治理?”武则天这次是坐在明堂之上,一手撑着额头,面容疲倦。 她多年不回长安,洛阳从之前的陪都到神都,如今显然已经成了武周时期名副其实的“首都”。 “政治不是今日说,明日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颓势已现,我亦无力回天。”她知道姜烟这么问的原因。 不外乎是她杀武将,对已去世的李勣也不曾手软的缘故。 可武周一朝,也并非没有打过胜仗。 奈何后突厥崛起,营州契丹动荡。 都成了她身为皇帝却不能尽职尽 责的地方。 这些,武则天也都没有回避过。 有仗,她打。 有祸,她平。 “只可惜,他们只将眼睛放在了我的后宫,放在了我的败绩。”明堂上坐着的武则天嗤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若男子为皇帝。这些也只会说他文治显著,武功不行。而他的后宫不会被大肆讨论。怎么不说他们不懂修身养性,纵情纵欲?我当了皇帝,却还要我当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寡居老太?” 只因为她是女子? 所以不看功绩,只看私德。 与她关系亲近的女子,如太平,如上官婉儿,都因为后宫的这些事情而被大肆渲染。 好像她们便是败坏纲纪的罪魁祸首。 是带坏天下女子的恶人。 “我做昭仪的时候,想不通男子已经享尽了这天下所有的好事,为何分给女子一点点,都像是要了他们的命!后来我当了皇帝,这一切就想明白。” 武则天倏地起身,在她对面站着的,仿佛早已不是一个姜烟。 而是那千年积累下来的男子为上,父权、夫权中占尽便宜,享尽好处的人。 “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发现自己连瞧不上的女人也比不过。害怕发现,如果给女子一个机会,她们会抓得更紧,爬得更快。” 所以,往后的千年中,无数人将武则天描绘成阴险残忍,玩弄权术而毫无人性的模样。 无人记得。 没有她,天下读书人还要跪拜在士族门阀门前,只求一个机会。 没有她,大唐文风也不会因此盛茂。 没有了李治的武则天,孤独坐在明堂上。开始畏惧苍老,她忌惮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姜烟。 “您,还好吗?”姜烟看着愈发苍老的武则天。 从她的脸上,还能看到当年那个十五岁才人的痕迹。 只那双眼睛,不复清澈。 她当年在感业寺向往红尘滚滚,也终究在这红尘中手握皇权,将封建王朝一个女人可以到达的最顶点做到淋漓尽致。 而今,也终于明白。 当年李治为何同她说,有她在身边便觉得安心。 帝王之路是孤独的。 李治有她。 可她,又有谁呢? 第80章 第 80 章 “好啊。有什么不好的?”武则天望着前方。 这皇位, 当真是好啊。 她不会如那些后宫女子一般,目之所及只有一处宫殿,一方宅院。 她的眼中有山川湖海, 而那些世人谤言都只是过眼云烟, 分不去她一丝一毫的关注。 无人知晓她最后退回皇后位与李治同葬乾陵是因为无可奈何。还是梦幻一点的,在老年时想起了那个曾经两度给她活下去的浮木的男人。 一次, 是在感业寺。她摆脱了一眼能忘到头的命运。 一次, 在他临终前。她拥有了更大的权利。 世人只知, 那座高大乾陵中,安眠着两位皇帝。 而他们曾是携手与共的夫妻。 姜烟身体不由自主的飞出明堂, 武则天坐在龙椅上的身影逐渐渺小, 直至看不见。 耳边还悠悠传来读书声。 喧闹声中, 一个男童的声音最是明显。 “错了错了!这么简单的文章你们背都会背错?” “甭搭理他,这王家小儿最是嚣张。” “就是, 我爹都同我说了,遇见这王子安就绕着走吧。气煞人也!” 周围视线一明。 姜烟看到身边的巷子里, 一个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的小童趴在围墙上,对着巷子里走过的几个小少年笑容得意。 几个小少年纷纷投去不满的眼神,脚下步伐飞快, 似乎是知道小童是谁, 又不愿意与小童多做交流。 “你们跑什么?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小童趴在墙头,拧着眉毛不解的看着那群人。 “王勃?”姜烟难以将这个满脸稚气的小童与那个写出“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联系在一起。 “是我。”王勃走上前。 二十七岁的他,看着年幼的自己那满脸骄傲的模样, 也有些看不过眼。 抬手掩面, 只从指缝里又看了那个胖娃娃似的自己, 更不好意思了。 “让姑娘见笑了。”王勃只是有些怀念儿时的事情, 却不想幻境里直接到了自己的幼年时光。 姜烟摇头:“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眼神有些控制不住的带着些许揶揄,说:“倒是很符合《旧唐书》中的记载。” 《旧唐书》中有记载,王勃幼时就是个神童,六岁便能提笔作文章,九岁能读完颜师古所注的《汉书》不说,还洋洋洒洒的标记了其中记载错误的地方,作《指瑕》,整整有十卷之多。 而这位颜师古有个兄弟,名颜勤礼,是书法家颜真卿的曾祖父。 颜家世代书香,王勃以九岁幼龄敢对颜师古所注的《汉书》指出错误之后,还能写出一本书来。 也说明了王勃的狂傲,那是自小而来。 王勃单手握拳置于唇边,掩住那丝笑意,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姜烟了。 他在现代虽然跟着李白他们痛快醉了一场,那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至少,他很清楚。 自己从南海的船上一睁眼到了姜烟的世界后,若是再回去,便是魂归南海。 王勃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带着姜烟走到自家门前。 王勃出身书香门第。 祖父王通在隋朝时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学者。 唐初时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与王通有过交情。 王勃的父亲也是博学多才。 王勃的两位兄长,大哥王勔同样自小才华横溢,二哥王勮二十岁便考中进士,同样是少年天才。 相比之下,王勃幼年除了显得狂傲了些,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王家面积不小,这 宅子他也走了许多年。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个幼时如胖娃娃般的自己趴的墙头是哪个位置。 还未走近,便听见那边有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说:“你又调皮,谁给你搬来的梯子?” 说完,还有两道轻轻拍打的声音。 “二哥,我就是听路过的一直背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绕过长廊,姜烟便看到年幼的王勃捂着屁股后退,动作憨态可掬,更像一个福娃娃了。 对面的小少年与王勃极为相似,板着一张脸对幼时的王勃说:“子安,你若是再有下次,我便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哥。” “不要!” 小童踮着脚急忙拒绝。 二哥只是轻轻拍两下屁股。 大哥会让告诉父亲,父亲会让他禁足的。 “噗嗤。”姜烟很难忍不住不笑。 幼年时的王勃,哪怕再像个福娃娃,也总归是有与他成人模样相似的地方。 姜烟实在是难以想象身边这个饱经沧桑的青年,小时候会是如此调皮的性子。 就连王勃自己也红了脸颊,耳尖和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这只是意外,我幼年时候并非都是如此。”王勃很想为小时候的自己辩驳,可他又想不出来自己能说出什么有力的事情证明自己并不如此贪玩。 王家家境好,他自小仗着聪明,虽不至于读书不刻苦,在家中也的确不让父兄省心。 后来…… 眼前幻境一变。 当年的小童已长成小少年。 王勃至长安学习医术,还小有所成。 “我受祖父影响颇多。既然我有一身才华,自然渴望济世为民。学医,救一人、数人、数十人。可我若是可以成功步入仕途,那我便可以救百人、救千人、救万人!” 王勃看着那个手捧《黄帝内经》认真研读的自己,对姜烟说:“只是我忘记了。那是官场,不是我家。我面对的也不再是父兄,而是天子,是官员。” 姜烟听出王勃语气中的落寞。 空有一腔报国志,奈何宦海沉浮,他始终不懂人情世故。 十三岁的王勃,就已经用一篇《上绛州上官司马书》着手扣响求官的门扉。 直到王勃十六岁,一篇《乾元殿颂》让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李治眼中。 李治看过之后大为惊叹,尤其是得知王勃不过十六,更是以奇才称赞。 就此,王勃正式踏入仕途。 “十六岁啊。”姜烟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惊叹。 这是别人的十六岁吧? 而且十三岁就有了报国志向。 尽管不绝对,但在姜烟所处的时代,十三岁连初中都没有毕业。 “您真是……”姜烟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自己的心情。 她从前听说过不少有关神童的报道。 这还是姜烟第一次看到神童。 那时的王勃,意气风发,最是少年好风光。 纵然与友人分别,都能挥毫写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句。 “那时,我得意骄傲。以为整个长安最聪明的人莫过于我,以为自己占尽了天下的才情文气。” 王勃看着与朋友道别的自己。 十几岁的年纪。 那么的朝气蓬勃。 旁人汲汲营营大半生,还比不得他三年。 王勃多骄傲啊。 他以为再过几年,就能在皇帝面前彰显自己的政治主张,就能完成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 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美好? 王勃更忘记了。 长安从来都不属于他。 因为《乾元殿颂》而得李治赏识,后经主考官推举,王勃入沛王府担任修撰一职。 又因为一篇《檄英王鸡文》,王勃因此被李治痛斥居心不良,被赶出沛王府,逐出长安。 从前多威风神气的来。 此刻走得就有多狼狈。 热闹的长安城,背着行囊与热闹背道而驰。 这座长安城,从来都不曾属于王勃。 他留下的痕迹,很快会被其他文人所取代。 王勃和姜烟走在那个身影背后。 将将及冠的青年脊背挺直,每一步都是不甘心。 他还未完成自己的梦想,便要因此狼狈离场?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许多话堵在唇齿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说王勃的狂傲,说他忘乎所以,连“檄文”这样的字眼也敢用吗? 还是说,有些人或许天生就不适合官场?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王勃求官,为得根本不是权势。 他想要的,是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想要济世。 “多可笑。”王勃突然开口。 看着自己的背影,低笑着嘲讽:“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济世?何谈救人?荒谬!这太荒谬了!” 王勃再抬起头,双眼通红,一把抓住姜烟:“姜姑娘,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不等姜烟回答,面前的王勃突然身形一散。 周围幻境变化。 姜烟看见王勃孤身站在一片黑暗中,手中的笔却不曾停歇。 他写“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② 写“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③ 写“云间征思断,月下归愁切。鸿雁西南飞,如何故人别?”④ 就连同样是与友人离别,他再也没有当年心境,写下的也只有“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⑤ 他早已不是那个趴在墙头敢笑话人家背书都背不全的胖娃娃。 更不是那个在二哥面前捂着屁股撒娇的王家小儿。 他的傲骨,仿佛随着离开长安城便断裂了。 就在姜烟以为王勃会就此沮丧的时候,一道光从黑暗中探出。 因他少年时曾学过医术,虢州药物丰富,友人邀请他去虢州任参军之职。 姜烟看着颓丧的王勃,好像因此有了支撑起自己的力量,朝着那束光奋勇向前。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81章 第 81 章 姜烟看着游蜀归来的王勃受朋友之邀, 前去虢州任参军之职。 就在王勃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时候。 命运仿佛就只抓着他一个人戏耍。 两次给了他看到一生所求可以实现的时候,便在第一步就将王勃狠狠打落。 在虢州,王勃因为收留官奴逃犯曹达, 之后又杀了曹达而获罪入狱。 哪怕王勃无数次的与人说他是冤枉的, 他没有做这些事情。 可没有人听。 那些一双双眼睛,充斥着嫉妒与怨恨,还有听闻他被判死刑后的快意。 虽遇大赦,侥幸不死。 可王勃在狱中却得知父亲被他连累,从雍州司功参军被贬为交趾县令。 “交趾……交趾……” 王勃满身狼狈, 头发散乱。 再不复当年与杨炯等人同游蜀地的潇洒, 亦不存丝毫从前在长安的骄傲。 比起自己的刑罚。 父亲受自己连累,就像是压垮了王勃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烟看着王勃毫无姿态的坐在地上, 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随后,笑了几声。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低笑。 笑到最后, 姜烟真切的看到王勃的脸上滑落几行眼泪。 这世上, 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将所有的好,所有的甜都倾注在了王勃的二十岁之前。 以至于他及冠后尝到的苦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 苦得他说不出任何话。 他一次次的想要重新振作。 可命运却将他拍得越来越低, 仿佛要将他的傲骨全然打断、碾碎。 就在姜烟抿着唇担忧的时候, 王勃却自己站起身来。 出狱后, 他在家中待了整整一年。 后来长安再次传来消息, 说要恢复他的旧职。 王勃怕了。 仕途容不下的王勃,却在诗海中找到内心的平静。 依然是当年的那个小院。 王勃坐在墙头。 此时的他, 要想爬上这面高墙,早已不需要借助梯子, 也不用担心二哥会来抓他。 他望着姜烟, 面容逐渐与她所熟悉的模样重叠。 “姜姑娘, 这世上不会只有一种活法。我想明白了。”王勃看着姜烟, 面上突然带着笑意,身子后仰,倒向墙外。 姜烟还没来得及去细究这话,吓得连忙朝他跑去。 才跑两步,周围的幻境再次变幻。 临江的楼阁上,歌舞欢腾,宾客之间觥筹交错。 旁边的江水滔滔,独揽一片盛景。 姜烟看着这楼阁,再看一旁的江水,下意识屏住呼吸。 滕王阁! 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后,姜烟迅速在众多宾客中寻找王勃的身影。 与早些年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模样不同。 如今的王勃面容沧桑,和周围人相比更是显得有几分落魄潦倒。 姜烟看着他依旧挺直的脊骨,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这纸醉金迷的宴会格格不入的王勃,突然明白之前他倒下墙头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人,不会只有一种活法。 他不拘泥从前的事情,也不会拿过去惩罚自己。 天命如何,便如何。 他自巍然不动。 姜烟原本紧绷着的心瞬间落下,狠狠的松了口气。 是她被幻境欺骗了。 能够写出“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的人,又怎么会沉湎于痛苦和失败中呢? 滕王阁 宴请,洪州都督兴致高涨,突然提议在场文人可否为滕王阁当场做诗一首。 笔墨纸张在一个又一个人的面前传过。 直至宾客席位最末的王勃面前。 喝过酒的王勃,面颊微微带着些红。 托着笔墨纸砚的仆从显然也不觉得一个坐在最末端的人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句。 真要端着东西离开。 一只手突然摁住纸张。 王勃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双眸清爽的看着眼前的仆从:“我来写。” 在场众人无不朝着王勃投去怀疑和打量的神色。 无人认出眼前这个落魄青年,便是当年在长安惊才绝艳,十六岁便以应幽素科试及第,授朝散郎的少年,那个写出《乾元殿颂》,获皇帝称赞为“奇才”的王勃。 王勃思索片刻直接落笔。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姜烟就站在王勃面前。 他挥毫泼墨的这片刻。于他身后出现的却是从前携友游蜀地、攀高山,在老家的高墙下著书。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因为那些失败停下脚步。 姜烟看见的依然是当年那个在长安骄傲的少年。 只是如今的少年,学会了反思。 他明白自己恃才傲物这些年,与人与己带来的不便。 也确定,他尽管怀才不遇,壮志未酬,却依然不曾放弃任何希望。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② 当年由滕王李元婴所主持建造的滕王阁,远不止这一处。 但位于赣江畔,千古传诵的却只有这一座。 只因为《滕王阁序》。 只因为王勃! 诗成,姜烟的身边再次出现王勃的身影。 看着满堂宾客喝彩,王勃如今却已经可以从容面对。 甚至还在姜烟身边为当年的自己鼓掌:“姜姑娘觉得,我这一篇如何?” “《滕王阁序》千古流传,您觉得呢?”姜烟看着王勃,知道他此刻已经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先生能占据一席之地,又被誉为‘初唐四杰’,自是极好的!” “极好!”王勃笑容灿烂,没有再留恋滕王阁中恭维的贺词和浮华宴席。 转身潇洒,一如当年前往长安,大步流星的走出滕王阁,去往他接下来该去的地方。 幻境变化。 姜烟看着一路赶至交趾的王勃愧疚跪拜父亲,父子俩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任何隔阂。 相反,还约定下一次再见时要如何考察王勃近来过的书册,写过的诗篇。 来时步履沉重。 走时一身轻松。 王勃与父亲在港口分别。 他将踏上归途,渡海而回。 船上,王勃不断的朝着岸上的父亲挥手告别。 纵然是二十七岁的青年,此刻的他依然是父亲的儿子。 姜烟看着远去的船帆,原本还感怀于这对父子的分别。 就听身边的王勃突然叹气。 姜烟察觉不对,双眸突然睁大,一把拉住身边的王勃:“你是什么时候去我那边的?” “或许是坠海时 ,或许是被救上来之后。”王勃语气坦然,仿佛即将面对死亡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姜姑娘,人终究有一死。在死之前还能有这样一番奇遇,我这一生也不算白来了。” “可是……” 姜烟摇头,她见过他的惊才绝艳,看过他明亮如少年的不羁。又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的看着他驶向死亡? 王勃却反过来握住姜烟的手,一如当初在长安城外:“姜姑娘,幻境该结束了。” 听到这话,姜烟怔然。 这里,终究是一道幻境。 真正的王勃,早已死在了南海。 终年,二十七岁。 犹如白鹤振翅飞过大唐天空,带着他的骄傲,头也不回。 —— 第一次幻境结束。 姜烟站在原地久久不能从王勃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李世民抬手想要说点什么,被一旁的长孙皇后拉住,随后轻轻摇头,眼神示意李世民同自己离开,给姜烟一点空间。 武则天更直接。 叫上李治一道离开。 倒是王勃有些抱歉了。 他没想到自己坦白了来时所在的环境,竟然能让姜烟如此? “姜姑娘,我有遗憾,可又没有。我的人生虽然不长,却也够跌宕起伏。你如此,我很感激。但你也不必这般,我已经很满足了。” 王勃这话不是为了安慰姜烟。 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尤其是来了这个世界,知道自己对大唐也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的人生好像就此圆满。 “我知道。”姜烟抬起头,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只是一时间受到的冲击太大。 没有缓过神来。 从上次明朝众人来过之后,姜烟就反复提醒过自己。 她再不舍,再不愿,也更改不了历史。 他们此刻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能改变他们在史书上白纸黑字写下的结局。 “谢谢你安慰我。”姜烟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点开怀的笑。 王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也谢谢你,给了我一场奇遇。” 两人心情平复下来,便要回别墅。 刚进去就听见里面音乐震天响,李白听到门铃声前来开门,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着。 就是有些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 “回来了?幻境结束了?”李白示意两人快些进来。 刚刚从幻境里出来的李世民拉着长孙皇后笑容满面的舞动着从姜烟面前一闪而过。 姜烟顺着他们的身影看去。 好家伙。 不光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跳起来了。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也跟着一起,杨玉环跳得最为高兴。 只有坐在楼梯上的李隆基显得格外落寞。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姜烟一个没注意,被公孙大娘一把拉入跳舞的队伍中。 第82章 第 82 章 “玉环她啊!”公孙大娘双手柔软如柳枝, 一手牵起宽大的裙摆,在厅中恣肆旋转,好似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迷人夺目。 姜烟的视线被公孙大娘和杨玉环的舞姿所吸引, 差点没听清公孙大娘之后说的话。 “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在剧院给人编舞。是份短期工作,还把我也推荐过去了。”公孙大娘骤然拉住杨玉环,两人对视一眼。 明明只认识了几日,这舞更是从未编排过,却依然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两人旋转着交换位置, 配合完美。 “还说玉环不能养活自己吗?她与我编排好那场舞蹈, 就能得到三千块钱。跟有些人比起来可能不多,但这足以说明玉环在这个世界,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靠自己。” 公孙大娘缓缓停下动作,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瞟向楼上。 话里话外都在点李隆基。 李隆基本来还坐在楼梯上, 听到公孙大娘这话,顿时站起身来:“气煞人!” 说罢, 转身离开。 “嘁!”公孙大娘看着李隆基上去的背影, 对姜烟说:“有些男人啊,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还要抱着过去的骄傲。真是可笑。” 如果不是今天要进入幻境,李世民早就换上了周奎安排人准备的家居服。 也就李隆基, 这几天都始终穿着他那身黄灿灿的衣裳就是不愿意换掉。 听说杨玉环找到了工作,姜烟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可以自主最先解决工作问题的女性, 要么是武则天, 要么就是上官婉儿。 结果竟然是杨玉环? 一曲作罢, 众人也跳累了。 长孙皇后与李世民上楼去换衣裳。 她方才与阿曌都约好了, 一会儿就出去弄个漂亮的头发,像太平那样的就最好了。 李世民能说什么呢? 能够与妻子重逢,对他来说犹如梦一场。 既然一场只有一个月的梦,他当然是要妻子开心。 牵着长孙皇后上楼的时候,还不忘伸手在她腰间比划,小声的说什么。 “你好厉害啊。”姜烟作为现代人,可太明白现在求职有多困难了。 得知杨玉环自己找到了工作,还帮公孙大娘也一并解决了工作问题,姜烟是真的非常意外。 杨玉环擦去额间薄汗,高兴得脸颊也红扑扑的,说:“也没有。我就是今日一早起来后觉得有些无趣,便想着出去走走。那边不就有一个剧院吗?我看他们门口挂着一幅画,上面说有什么《长恨歌》的舞蹈表演,我就想进去看看。” 也是凑巧了。 负责看守大门的保安有事走开了会儿,便没有发现杨玉环。 进去之后,看到里面那群女孩子男孩子们在排练舞蹈,将杨贵妃与唐玄宗的爱情演绎得缠绵悱恻。 可杨玉环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当事人,最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杨玉环从来不否认自己与李隆基有感情,但那都是在入宫之后,她终日可以面对的只有一个李隆基的时候,才慢慢生出来的感情。 这种感情,在锦绣繁华时好像没有什么。一旦遇见什么波折,便极容易被割舍掉。 就像李隆基在马嵬坡割舍她。 她在这个世界,割舍李隆基。 可这出舞剧将她与李隆基的初遇跳出一见钟情的感觉。 杨玉环不认。 她长得妩媚动人,看着舞台还频频露出不满的表情,很快就引起了负责人的关注。 “我还以为,我说了之后那位肖团长会不高兴。没想到,她 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更改了这些后,编舞的动作和布置就要重新准备。” 杨玉环说着,有些害羞的咬着下唇,眼底都是闪光的星星一般:“我想着,我既然都说了那么多,不如再试试毛遂自荐。” 也是她有真才实学在身上。 从服装到配色,再到舞蹈动作和舞台布置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跳起舞来,虽然基本功不一定能比得过舞团的成员。 可杨玉环跳起舞来的韵味和仪态却是旁人都比不来的。 “后来我又试着推荐了公孙姐姐,肖团长见过了公孙姐姐之后,也很快答应了。之后的事情就是周先生帮我们对接的了。” 杨玉环一口气说完还有些气喘,双手握拳的望着姜烟,认真道:“姜姑娘,谢谢你。” 姜烟本来也被感染得有些激动。 突然冷不丁的被道谢,还有些意外。 “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可能到死也不知道。不当贵妃,我还可以做别的。我不是依附着旁人的菟丝花,更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我可以自己活下去,活得很好。” 王朝兴衰跟她没关系。 几个男人也跟她是不是好女人没关系。 她一个人依然能在世上活下去。 只是,一千年前的世界,没有给她机会。 姜烟知道杨玉环是想说什么。 谁愿意承担起一个国家走向衰落的责任? 李隆基不愿意。 所以,全部的过错最后都归结于杨玉环的身上。 怪她长得太美,惹得君王不早朝,重用杨国忠。 千错万错,都是杨玉环的错。 可杨玉环什么都没有做。 姜烟:“那你要好好享受这段时间!” 杨玉环本就是个感性的人,眼泪汪汪的看着姜烟。一点头,两颗泪珠就甩下来了。 一旁的公孙大娘和薛涛连忙上前。 公孙大娘:“好了。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薛涛:“就是。倒是让旁边的几个男人笑话了!” 元·旁边的几个男人之一·禛:…… 白·旁边的几个男人之一·长恨歌作者·居易:…… 李白和杜甫方才嫌累,就近坐下。 发现自己身边一个是白居易,一个是元稹,大概是有被扫射到,连忙起身。 李白抱着琵琶,拨了几个声音出来。 “今日看起来确实是个值得欢庆的日子。我们也有一件好事要说。” 李白拍拍杜甫。 杜甫起身,拍拍白居易。 白居易起身,拍拍旁边的王维。 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之后,李白捋着长须,凤眼带着喜色,道:“我们仔细思量,又询问过周先生之后,决定开直播。” 姜烟猛地转头,两眼发直的从这群诗人身上扫过。 直播? 他们要开直播? “我与子美商量好了。待姜姑娘这里的事情解决,我们便去各处旅游。从前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这次都要转一转,看一看。” 他年轻时候走过的地方不少。 可不论是大唐还是现在的中国。 地大物博,就是现代人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游遍全国。 更何况他们那个时候! 杜甫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还不忘帮李白补充:“姜姑娘放心,我们都有自保能力。你们这个世界又安全,不会有事的。我们也会每日用这个手机,给你们报平安。” 杜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如果不是这两人下巴还挂着长长的胡须,姜烟真的要以为他们已经融入现代社会很久了。 “那其他人也准备做直播?”姜烟忍不住问。 “对。我们全都做直播。”白居易元稹等人齐齐开口。 就是方向各不相同。 有准备在网上做知识类直播的。 有大概是从周奎那里听说了刘彻之前当过游戏主播的事情,初步的规划也是游戏主播的。只是现在还是适应游戏里的人物技能。 “好吧!那就祝你们未来的直播事业一帆风顺!” 姜烟不会插手他们的选择。 只要他们不违法乱纪,他们在现代就是自由的。 倒是全部都要做直播,这真是让姜烟没想到。 来现代才几天? 直播的风潮都扫到了大唐诗人中间去了? 第一次幻境下来,姜烟的精神还很好。 回来又得知了杨玉环的好消息,之后回房间剪辑的时候都兴奋不已。 连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下都没有注意到。 —— 段危提着摩托车头盔回到家,看到提着礼盒站在自家门口的于梦凡和张主任,眉心打结,转身就要离开。 “段先生!” 张主任先看到段危。 提着东西跑起来的时候,羽绒服也挡不住他那个硕大的肚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被叫住的段危转过身,不耐烦道:“你们这是扰民,知道吗?” 随后拿出手机拨通物业的电话。 一旁的张主任连忙道:“段先生,我们真的是非常有诚心的。只要您帮忙确认一件事情就好。很快,我保证很快,绝对不会耽误您太久的时间。” 张主任是花了不少人情和钱才进了这个小区的。 如果就这么走了,他真的亏大发了。 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从口袋取出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 “段先生,您看看,这报纸上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段危耳边物业电话接通,注意力又被张主任手里的报纸吸引了注意力。 报纸上有一个硕大的标题《鉴定专家?还是国贼?国宝遗失海外,是人为?还是意外?》。 旁边是一张工作证,上面的照片在复印件里不是那么清楚。 可工作证上清楚的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姜傲霜。 第83章 第 83 章 段危收回视线, 对电话那头的物业公司报了楼栋号和楼层,说:“我家门口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还要我看什么东西。这两个人我不认识, 也从来没有约过谁到我家门口。希望你们可以尽快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及现在就安排人将这两个人从我家门口带走。” 挂断电话, 段危看向张主任,手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好笑道:“我看你这个地方可能是有点问题吧。” 张主任哪里肯罢休?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可以彻底扳倒姜烟,让姜烟永远没有翻身可能的证据。 现在只差一个人证了。 只要眼前这位段先生可以确定报纸上事情的真假,他就可以去找媒体报道。 到时候, 姜烟的节目就别想做下去。 而她那几期视频积攒下来的流量和关注度, 就算不能全部被他的节目吸纳,也总能分过来一些关注吧? 最重要的是, 张主任就可以用这件事情向台里证明。 他不是因为私欲才更换姜烟,而是因为姜烟本人有黑历史, 为了不影响电视台的形象, 才换成了于梦凡。 那他就可以翻身了! “段先生,您……” “闭嘴!”段危抬眸, 冷淡的看着张主任。 他模样看起来年纪不大, 又留着一头偏长的头发。尽管拿着一个金红色颇为嚣张的头盔, 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威胁感。 张主任敢直接上门找段危, 也是完全没有打听出来段危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虽说住在这个小区里的非富即贵。 可段危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听说还是个孤儿, 能有什么威胁? 张主任此刻对上段危的眼神,这才隐隐意识到, 自己好像又估计错了。 “你们真的很烦人。”段危走到自家门口, 打开门后转身突然看向于梦凡:“我认识你。” 于梦凡勾起耳畔的碎发, 刚要露出自得的笑。 就听段危冷笑道:“电视台的是吧?我知道怎么找你们的麻烦了。” 不给于梦凡和张主任反应的机会, 段危直接关上大门。 “张主任!”于梦凡诧异的看着紧闭的大门,高跟鞋在铺着高档瓷砖的地面狠狠跺了几下:“你不是说他没有背景吗?” 张主任现在的心情不比于梦凡好到哪里去。 叠起那张报纸复印件,还不忘再捡起地上的礼盒,扭头就往一旁的防火门走:“你还管这些?现在不走,你等着物业的人把你送去派出所吗?” 于梦凡不甘心的又看了大门几眼,紧跟着张主任离开。 倒是门后的段危见两人走后,还是有些不放心。 联系过物业后,想到那张报纸复印件,又给通讯录里的另外一个人拨去了电话。 —— 大概是这些唐朝人的氛围太好,姜烟这两天的工作效率堪比从前四五天的内容。 所以也很快迎来了第二次幻境。 后院内,李白和杜甫对幻境十分好奇。 还没进入幻境,等着周奎带人铺设好各种就连姜烟都看不懂的设备时,问了许多问题。 什么幻境是书中说的海市蜃楼吗?还是志怪故事里的鬼市? 幻境是怎么就能和他们脑中所想联系到一起的呢? 问题多到姜烟毫无招架之力。 “先进幻境吧!”姜烟眨着眼看向两人,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过来手拉手。 姜烟左手是太平公主,右手是杨玉环,对面站着忿忿不平,仿佛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李隆基。 “别打什么鬼主意。”太平公主突然盯着李隆基。 自来了现代后一直都保持着欢喜和温柔大气的太平公主,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不喜和带着怨恨的眼神:“我被你的伪装欺骗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李隆基对上姑母的眼睛。 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姜烟这才听出来李隆基竟然还有这样的鬼主意! 再看李隆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警惕。 不是她太放松警惕,而是哪怕在幻境里成为那个掌控者,你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只要有人的精神力比他强,完全可以夺回掌控权。 所以姜烟根本没有担心过这件事情。 没想到还真有人想在幻境里故意折腾她? 太平公主点破了李隆基的鬼心思,别说上官婉儿本就与李隆基有旧怨。 就是李白和杜甫都投去了鄙夷的眼神。 李隆基面上更加挂不住了,只沉着脸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姜烟也不客气,瞪着他说:“现在!你凶什么凶!” 然后完全不给李隆基反应,直接进入第二次幻境。 姜烟恢复意识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大明宫。 曾经在这里看过李治如何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过武则天如何在后宫步步为营一朝登顶。 再看到这里,姜烟竟然还觉得有些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宫里见过你?” “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不回答我的问话?” 稚气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声音听着奶声奶气,气势却不弱。 姜烟顺着声音看去。 便瞧见一个穿着质朴的女童缓慢起身,又朝着对面那个脖子上挂着宝石璎珞,手脚都带着缠丝金镯子,还有一顶金色花冠的女童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 一举一动,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能做出来的。 “奴婢名叫上官婉儿,因太过年幼,宫中的其他姐姐婆婆们便让奴婢做些打下手的活计。何况,宫中婢女万千,公主又怎会记得奴婢呢?” “那我现在就记得你了!你叫上官婉儿?我叫太平。” 姜烟没想到幻境这一开始,便是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初识。 其实,若非2013年在西安咸阳机场附近发现的上官婉儿墓,后人很少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姜烟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很有莎士比亚风格的唐朝电视剧里,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间的对手戏少得可怜。 不是编剧不会脑洞大开。 而是就算脑洞大开,大家也只会将她们想象成两个阵营的敌人。 从未想过,她们可能在千年前曾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要不是这次的幻境,我都快忘记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上官婉儿出现在姜烟右侧,看着年幼时的自己,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因为要进入幻境,她们的发型都是周奎找来了人重新做的造型。 “我可记得。”太平公主出现在姜烟左侧,指着墙边那根小木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瞧着你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走近了才知道,你竟然是在练字。” 随后,太平公主好笑的扶额:“我那时正厌学。见到你这日,是我从宫女们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原以为可以松口气,没想到却遇见了个书呆子!看样子啊,本公主那是注定要学富五车,这学识追着我跑。” 说话时,眼神还不断揶揄的看向上官婉儿。 站在中间的姜烟觉得自己就是个顶级电灯泡。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给这对好姐妹让出空间。 没想到这两人还真仿佛将她忘记了一般。 仗着在幻境中没有人看到她们,牵着手开始在大明宫里跑起来。 “喂!”姜烟原地震惊。 什么情况? 第一次幻境里有人将她丢到后边了! 震惊还不算,她还得跟在后面跑。 以后不要再跟她说什么古代女子弱不禁风,运动不行。 这叫运动不行? 上官婉儿那个瘦弱的身板儿,跑起来可比她这个亚健康的现代人快多了。 更别说身体本就健康的太平公主。 最让姜烟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相比此时的她们,还算是个年轻人。 “好痛快啊!”太平公主微微喘着气,还不忘照看身边的上官婉儿。 在两人身后,是跑得喘气恨不得来一台呼吸机的姜烟。 呼哧呼哧像一台破风箱似的。 “你们……慢点……我……追不上!”姜烟这段时间懈怠了,没有持续练习白起留下,霍去病改良过的那套防身术。 过年前跟着大明的朱元璋他们吃得不错,年后和李世民他们吃得更不错。 看样子,第二次幻境结束。 除了剪辑之外,她还需要好好减肥了! “姜姑娘,不着急!”上官婉儿也有些喘,还朝着姜烟招手。 她们并不急着给姜烟去看当年的过往。 而是想在那之前,做一些她们那时经常一起做的事情。 人老了的时候,就总会怀念少女时期。 母亲去世后,她们就更身不由己了。 “我后来很想再来这里与你一起打秋千。可那时,大明宫不是我的家了。”太平公主摸着眼前的秋千架。 架子上缠绕着许多花儿,最顶端雕着龙凤,秋千的绳子上还缠绕着柔软的绸布,显然是怕打秋千的人伤了手心。 就是踩在脚下的木头,都是红木雕成青鸾的模样,栩栩如生。 单从这一架秋千也能看出当年的太平公主在宫中有多受宠。 母亲去世后,她来过这里。 那时,秋千就已经不在了。 第84章 第 84 章 上官婉儿走上前, 与太平站在一起,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转过身问姜烟:“姜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姜烟已经缓过来了。 看着眼前这架足有近三层楼那么高的秋千架,在经过太平同意后, 没忍住上前摸了摸。 虽说游乐场里什么刺激的游戏没有? 只是与眼前这座华丽的秋千架比起来,姜烟还是更喜欢秋千。 “当然可以。”太平公主扶着姜烟站上去, 指导姜烟荡上去之后如何自己操控绳子,这样可以越荡越高。 “到最高处的时候,记得睁开眼睛看看!”上官婉儿神秘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姜烟带着好奇, 踩上秋千。 身后的太平和上官婉儿一同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几次之后, 姜烟越荡越高, 青绿的裙摆和绛红色丝带随着秋千飞舞。仿佛在这一刻, 姜烟是那踏着灵鸟而来的神女。 嚣张的风声在耳畔呼呼划过, 姜烟没忘记上官婉儿说的话。 在升至最高点的时候睁开眼睛, 随后猛地下坠。 大半个大明宫出现在她的眼中。 她也曾与李治和武则天一同登高,却第一次发现, 原来再高一些的地方去看大明宫,会是那么的恢弘。 目之所及,都是气魄宏伟的宫殿。 朱红的斗拱与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柱子, 还有高挑上翘的青黑色屋檐,上面线条简单却依然栩栩如生的鸱吻也仿佛就在姜烟的眼前。 阳光洒落在大明宫中, 好似处处都是一片璀璨迷人。 这座宫殿从李世民时期便开始筹备建造,整个大明宫的主要设计人员已经不可考。 但史料记载,当时负责大匠一职的人便是大名鼎鼎《步辇图》的作者——阎立本。 底下的上官婉儿和太平看她站在秋千上久久不能回神的模样就知道,定然是看到了她们当年也见过的景象。 “是不是很美?”太平问。 姜烟连忙点头:“很美!真的很美!” 两人笑容更甚, 竟然异口同声道:“所以我们才要守护这么美的大唐。” 姜烟怔然, 她当然知道太平和上官婉儿说的不是大明宫, 而是大唐的统治。 大明宫因为大唐而辉煌。 事实上, 大明宫也的确随着大唐的衰弱而败落。 唐末,黄巢率军攻入长安城。 从前繁华的长安城霎时间成为一片战场,大明宫也被波及。 这是第一次。 之后还有李茂贞与朱全忠的两次破坏。 大明宫就此彻底消失在历史中。 你可以自私的认为,太平和上官婉儿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她们贪权不滥权。 为了李唐江山,她们也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幻境变化,之前还不过五六岁的小童,此刻都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女。 脸上依然带着稚气,但已经初现少女的婀娜身姿。 “小婉,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你同我说啊,我帮你去教训他们。要不然,我同母后说,让她下令将你调到我身边,我也好照顾你嘛!”太平提着点心匣子来找上官婉儿。 一点不意外的看见她又在看书。 “小婉!” 太平从匣子里拿出一枚唐果子,上面还有浓浓的麦香:“尝尝?你上次不是还说这果子好吃吗?” 上官婉儿放下书,无奈的看着来捣乱的太平:“若是旁人,我一定不客气。” “我是旁人吗?” 太平趴在桌上,那双与武则天极为 相似的眼睛里不曾染上半分权欲,清澈得犹如一只单纯小兽。 上官婉儿接过果子,笑了几声才说:“当然不是。你可是我的太平公主。” “不过,你不必找娘娘说这些。我自有我的安排。” 太平知道她聪明还有成算,便只好点头,又叹着气继续趴在桌上,像一朵蔫嗒嗒的牡丹花。 “你又怎么了?这宫中除了陛下与娘娘,还有人敢欺负你?”上官婉儿看得稀奇。 她与太平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平露出这样的神色。 “你不知道。”太平双手交叠放在匣子上,下巴跟着搭在上面,娥眉微蹙,气鼓鼓的说:“我今年都十五了。他们说,我很快就要找夫君。可我一点也瞧不上那些男人。” 自幼长在宫中,就算李治和武则天给了太平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比如现在,太平就很清楚。自己是公主,婚事便不是小事。 她能躲过吐蕃的求亲,却不能一再拒绝来自父母的安排。 “我与小婉不同。我那时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找个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只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心思的丈夫。然后组成一个家,共度一生。” 太平的幼年太幸福了。 幸福到她从未想过,自己身为公主,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事情困扰她。 相比之下,上官婉儿的童年要艰难得多。 她此刻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心里装的是如何重振上官家,如何走出这深深宫廷。 这里是太平的家,不是她的。 这一年,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会为婚事烦恼。 而那个一直在看书习字的上官婉儿,却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免去奴婢身份,封为才人,掌管宫中诏命。 上官婉儿名为李治的才人,实则却是武则天的文书。 身上所穿的衣服自然也比当初要好上许多。 “你真的好厉害。”姜烟想到方才幻境中的上官婉儿被武则天当场出题考验的时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结果上官婉儿胸有成竹,不仅答得好,还答得十分漂亮。 “那可是小婉!”太平在旁边一本正经道:“她不是真的好厉害,是非常非常的厉害!” 上官婉儿原本还不觉得姜烟的夸赞有什么。 结果被太平这么一夸,脸顿时红成了一片。 “我认真的。”太平仿佛还嫌她脸不够红,又补了一句。 淡定如上官婉儿也禁不住好姐妹这么连着夸赞,一把拉住太平的手,无奈道:“行了行了,你再这样,我可先走了。” “不走不走。咱们继续!”太平与上官婉儿带上一个电灯泡姜烟,在大明宫内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看着逐渐被武则天看重的女官。 看着两个豆蔻少女,逐渐走向各自的人生。 公元681年,十六岁的太平公主下嫁薛家幼子薛绍。 若是一切都不再起波澜,那这两个人也都将走在自己所期盼的人生规划中。 婚后的太平公主夫妻恩爱,在薛家日子过得也很好。 相比之下,上官婉儿虽要在宫中依旧小心谨慎,还需要时刻揣测天后的心思,却也是如鱼得水。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也很好。”太平公主看着幻境中的自己与薛绍相处的一幕幕,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个男人。 抬手缓慢擦去眼角的泪水,太平双眼水雾朦胧,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长子长女,心中更是犹如刀绞一般。 姜烟看着官兵将薛府团团围住,看着还未出月子的太平公主躺在床榻上眼 睁睁见到丈夫被官兵押走。 太平公主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子和两个女儿都被奶娘抱着,面上皆是惊惧。 而太平的身边,是包在襁褓中扯着嗓子哭嚎的幼子。 “我的母亲成了皇帝。可我没想到,薛家的大哥却要跟着李冲谋反。”太平公主再次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满目苍凉。 她以为自己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却忘记了,母亲不再是天后娘娘,而是皇帝。 更忘记了,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兄长被母亲赶出了长安。 “我的丈夫,被我的母亲派人抓走。可我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没有一点办法!”太平看着空洞的大门。 薛绍就是从那里被官兵带走的。 她想求情,可连见母亲的面都难如登天。 造反一事牵扯重大。 等太平可以见到母亲的时候,薛绍已经被杖责一百,最后饿死在了狱中。 她听见母亲声音冷酷,不复从前的温柔:“那人不是好儿郎。虽说这件事情薛绍是被牵扯的,但薛家有这样的心思,就是不行。我知道你委屈。不过是个男人,天底下好儿郎多得是。你放心,母亲会补偿你的。” 太平双眼怔然。 补偿? 她的幼子还未满月,亲生父亲却饿死监狱中。 她身为公主,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能有什么补偿可以填补她的家? “小婉,我不想的。可我如果不做点什么,这样的事情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母亲爱我,但更爱她的皇位。我保护不了薛绍,可我必须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孩子。” 太平拉着上官婉儿的手:“你明白我的,对吗?” 上官婉儿在宫中也曾试过为薛绍求情,但武则天这个时候对“造反”一事高度敏感,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说情。 对待薛绍也从之前看做好女婿的态度,转变成认为女儿遇人不淑,而薛绍哪怕是被连累也是罪大恶极。 上官婉儿抱着太平,轻轻安抚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 史书都说,太平公主贪权。 但凡有人经历过自己的丈夫被这么带走,自己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人的事情后,他也会贪权的。 姜烟看着幻境中那个才生产不过三月的公主瘦成了一把骨头。 她亲自去监牢中收敛了薛绍的尸首,将他安葬。 第85章 第 85 章 姜烟站在旁边,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反应就是不要有任何反应,不要去打扰她们。 这些事情,太平和上官婉儿都经历过。 比起姜烟的安慰, 她们彼此间的依靠,才是最有用的。 太平公主被上官婉儿扶着, 脚步踉跄的走到薛府门口,看着逐渐落败的门庭。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再也不会有。 上官婉儿扶着太平, 眼睛红了一圈, 望着日渐破败的薛府大门, 她也说不出话来。 皇权下, 太平的天真和温暖被摧毁得彻底。 而薛绍去世不过一年, 武则天便打算给女儿找一个更好的夫家。 这一次,她将目光放在了武家。 “这是母亲说的补偿吗?还是她为了让武家和李家更密切?让她的地位更稳?” 那段日子的太平是混沌的。 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 是个人?还是武家和李家权利融合的代表? 她更没有那个底气和能力, 在母亲的眼睛下去做什么积攒力量的事情。 “我依附母亲,听她的话。便依然是她乖巧的小女儿。我也能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孩子。” 太平看着第二次穿上嫁衣的自己, 却再无第一次出嫁时的喜悦。 幻境再度变化,从大明宫, 到了洛阳紫薇城。 愈发成熟的太平公主时常入宫,在武则天面前也会发表自己的政见。 姜烟看到这样的太平,心中觉得安慰的同时,却无比怀念那个抱着点心匣子去找小姐妹的小公主。 见幻境中的自己与武则天谈笑生风, 太平十分平静的对姜烟说:“我将自己打碎, 然后融入进一个更完美的公主躯壳里重生。我不恨母亲。薛家既然有人敢做谋逆的事情, 就要承担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我只怪自己, 遇事的时候没有的任何办法。” “或许我与母亲当真是相像得很。这样的日子我不仅没有觉得难以适应,还愈发得心应手。” 太平公主看着身边的上官婉儿:“更何况,母亲忌惮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男人们,却不会觉得我们是威胁。” 正是因为知道以女子之身坐上这个皇位有多难,武则天从来不忌惮太平和上官婉儿。 甚至很清楚,如果不是她的存在。 上官婉儿不会有今日。 太平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谈论政见。 “姜姑娘,收一收你眼底的同情。”上官婉儿见姜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提醒。 “太平可以是调皮的公主,也可以是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她的选择,没有什么值得悲哀的。” 姜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我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太平点头,也没有责怪姜烟的意思。 旁人若是见过她这几年所经历的,大多都会露出和姜烟一样的同情之色。 三人继续往外走,周身像是幻灯片快速流过。 她们在武皇一朝偶有光辉,但更多的像是在韬光养晦,避开武则天的锋芒。 时间很快就到了神龙政变后。 武则天召回庐陵王李显,再次立为太子。不久后,女皇退位,还政于李唐。 武家的帝王梦,就此破碎。 但在做完这些之后,武则天还留了一手。 她将上官婉儿又立为了李显的妃子。武则天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若是没有一个人头脑清醒的人盯着,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笼罩在大唐李姓皇族头上的乌云,好似随着武则天的离世就此烟消云散。 随着新 皇登基,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因为有女皇在前,韦后也想成为第二个女皇武则天。 皇上与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也有同样的想法。 “韦氏一直都有野心,她想要成为第二位女帝。”上官婉儿带着姜烟看过武则天离世,看过李显登基。 一切那么快速,又充满了唏嘘。 多少人生前风光,可死后还不是什么都带不走? 武则天生前就像是悬在李氏皇族头上的一把刀。将李氏皇族杀到可以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只剩下她所出的子女。 她一走,李显为人懦弱,偏偏重情。 当年被废,幽禁于湖北时,与他相依为命的就只有韦后。 “兄长他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他不适合做皇帝。”太平也在旁边低声,看着一旁垂幔临朝的韦后,稍稍蹙眉,尽是不赞同:“韦后野心勃勃,安乐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匹敌的能力。若不加以制止,大唐危矣!” 当年武后登基,是杀了多少人才巩固的位置? 韦后和安乐,她们但凡有一个能做到武则天当年所为,太平等人也不会如此反对。 上官婉儿也在一旁颔首:“其实,让我成为皇上的婕妤,是天后安排的。天后不放心武家人。” 武则天临终前恢复了自己皇后的身份,以李治皇后的身份与其合葬。 所以,上官婉儿自然也更改了对武则天的称呼。 姜烟被两位女政治家夹在中间,左边听到一句,右边又听到一句。 她都不需要怎么分析,就已经看清楚了如今的局势。 朝堂上,武家势力依然存在,以武三思为首。 但因为李显登基后,韦后摄政,安乐公主野心勃勃。太平公主显然也不满这一点,培养出来的势力也在压制韦后和安乐公主这一派。 后宫,上官婉儿看似为权,实则依然效忠武则天,在不影响李氏皇族的情况下,维护武家的利益。 所以才有上官婉儿牵线让韦后与武三思接触一事。 看似上官婉儿与韦后亲近,实则只是需要韦后在明面上继续巩固武家势力。 看似很复杂,但实际上只要压制住韦后和安乐公主,情况也很简单。 但,意外总是出现得猝不及防。 安乐公主希望李显立她为皇太女,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太子李重俊的耳中。 加上韦后一党在朝中势力愈发高涨,丞相之下官员大多都是出自安乐公主门下。 李重俊本就是被冷落多年的太子,听闻此事后竟然纠集了三百余人,发动政变。 火把如龙,密集的人群冲入了一座门口立着石狮子的府邸。 随着几个人的呼救声,整座府邸里都传出各种尖叫和求饶的声音。 火光与血腥味蔓延在这座府邸的上方,死亡迅速将这里笼罩。 不管是太平公主还是上官婉儿,看着这一幕都神色淡然。 仿佛里面的人与她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武三思,死了?”姜烟看向上官婉儿,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因为武家人的死亡而产生丝毫的悲伤和愤懑。 好像,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又像是完全不在意李重俊打乱了她的计划。 “对。”上官婉儿看着在武周一朝煊赫一时,就是李氏皇族也要避其锋芒的武家,随着武三思的死,彻底败落。 这座长安城里,高门贵族兴起又覆灭。 今日是武家,明日又会是谁呢? 天后娘娘希望看到武家在她走后依然平安煊赫,尽管上官婉儿答应过,却很清楚。 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武家和李 家,就算有再多的姻亲关系,也终究倒下一个。 “这就是长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要保武家,也不能从阎王殿里救人出来。”上官婉儿看着火光冲天的武家,冷静得好像这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也是从这次,我与公主都认为,韦后和安乐公主的野心再难压制。” 李显能够做出砍了亲儿子的脑袋去祭奠武三思的事情。 谁敢保证他以后不会真的将安乐公主立为皇太女? 还有韦后。 有武则天在前,武家的风光在后。韦后在李显登基后就开始临朝,企图重走武则天的路。 只要熬死了李显,焉知韦后不能成? “所以,我继续留在宫中,留在韦后身边。”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并肩而立。 两个女子缓步走向大明宫。 一个身材纤细瘦弱,却自有一身风骨。 一个雍容华贵如夜游牡丹,却更有一番刚强。 她们不是为了自己可以拥有多煊赫的权利,而是要维护李唐江山稳固。 “而我在宫外联络相王,与朝中官员联系,稳定朝堂。”太平公主的声音传来。 姜烟走在两人身后,看着她们分明并肩而行,可却好似走在白天与黑夜的交界。 前路满是荆棘,也奋勇向前。 “韦后会信你吗?”姜烟不解。 上官婉儿为了阻止安乐公主被立为皇太女,甚至以性命做要挟。 都到了这个地步,韦后和安乐公主还能信任她? “会的。韦后如果想要成为天后娘娘,她之后可以重用的,便只有我。毕竟,在她们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匍匐在权利之下的小人。”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在大明宫前停下脚步。 两人双双回头看着姜烟。 “姜姑娘,我这最后一章,只怕是要缺席了。” 上官婉儿说完,身影顿时随风消散。 姜烟都来不及反应,快步上前却抓不住上官婉儿。 身边的太平公主抬手温柔的擦去眼角的泪,脖颈纤细,满身孤傲的走入大明宫。 公元710年,李显去世。韦后独揽大权。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草拟诏书,立李重茂为太子,相王李旦辅政。 然,韦后一党却更改诏书,欲推韦后上位,效仿武则天。 太平公主与临淄王李隆基决定,发起政变,维护李唐江山! 第86章 第 86 章 “你为何要杀了她!我与你说过, 她不是韦后一党。我说得清清楚楚,你却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太平面色憔悴,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自薛绍死后, 她便一直都让自己这个“太平公主”更有分量,以此护住自己, 还有身边的人。 如今她都已经是镇国太平公主,却还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吗? 年轻时候的李隆基确实长得风流倜傥。 撩起长袍跪在太平面前,痛声道:“姑母, 上官婕妤与韦后来往密切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韦后一党尽数被诛灭, 安乐公主也不曾逃脱。只放过一个上官婕妤, 侄子只是担心会有人因此不满, 再有损姑母清誉。” “胡说!”太平将桌上的杯子掷向李隆基, 气到脸色苍白, 还忍不住咳了几声。 “你姑母不是三岁小儿,会听你这些话。李隆基, 是我看走了眼。” 昨夜政变,她没有亲自前去,而是安排了儿子与李隆基一同前往。 太平不觉得这次的政变会有什么变化, 他们都筹备了那么长时间,安排得也很妥当。 所以她没去, 只等着儿子带回来好消息。 是。 政变是成功了。 可她的小婉死了! 太平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她昨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隆基杀了她的小婉。 “你滚!” 李隆基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平公主,无法理解太平怎么会因为一个上官婉儿就说出这样的话。 “姑母……” “滚!” 太平那双只会对着政敌露出冷厉目光的眼睛,第一次对准李隆基。 不仅因为小婉。 还因为, 今日李隆基敢将她的话做耳边风, 在她反复叮嘱过必须保护好小婉的时候,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小婉。 谁能保证, 他日李隆基的刀,不会落在她太平公主的头上呢? “李隆基为什么非要杀了上官婉儿?”姜烟想不明白,上官婉儿对李隆基有什么威胁吗?就算上官婉儿活下来了,她之后最多依附太平公主。 从身份上,不可能再让上官婉儿以后妃的名义去当李旦的女官吧? “因为他恨女人。”时隔多年再见到这一幕,太平公主依然不能释怀。 她许多次的想过,如果自己那天夜里也去了宫中,是不是就能救下小婉了? “李隆基怨恨那些有才华,又有心摄政的女人。在他的眼中,女人可以是树梢上的花儿,可以是衣服上的金线,也可以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工具。唯独不是一个可以在政治上有任何见解的人。” 太平冷笑,她太清楚李隆基了。 “当初,他的母亲就是被女皇召进宫后,便再也没有下落了。在李三郎看来,女人参与政治,于大唐于李家,都不是好事。” 太平带着姜烟走到书房,从一个织金匣子里小心的取出厚厚一叠纸。 “我不会让小婉白白死了。她所做的事情,所写诗稿,我都要为她留下。李隆基杀了小婉的身,却夺不走她的魂魄。” 公主还是那个骄傲的公主,只是苍白的鬓角也透出了她的悲伤。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上官婉儿。 太平都不准备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她要天下人都知道,李隆基害死了一个曾为大唐忠心耿耿的奇女子。 要李隆基为世人所耻! “你要为上官婉儿做墓志铭?”姜烟想起那篇墓志铭,看着太平公主在桌前缓缓磨墨,捏着细长的玉笔,点头道:“我如今能为小婉做的,只有这些了。我不可能让 她与韦后和安乐一样无人收敛。” “这些年,上官家受小婉照付,如今无人敢去替她收敛做葬礼。我敢!”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如今小婉遇害,她不能手刃仇人,已经对不起小婉了。 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婉经受那般羞辱? “我要声势浩大的去接,要小婉风光大葬。” 太平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如今,没有父母,兄长也仅剩下当今皇上这一位。 小婉也没有了。 她失去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一个李隆基,她不信自己还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姜烟站在桌前,看着公主依然保持着她优雅的姿势,只是落笔速度越来越快,眼中积蓄的泪也越来越多。 在唐朝,墓志铭在立好之后会先拿出来给旁人看。 看过之后再随着墓主人下葬。 太平公主这么做。 不光是要为上官婉儿争一个身后名。 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李隆基。 姜烟怎么也没想到。 几十年前,在宫中一起吃唐果子的少女。 到如今,黄泉碧落永相隔。 一人身死,活着的却还要继续斗下去。 姜烟后退两步,她有些看不下去了。 太平公主的结局,就算她没有看历史书,那也是能猜到的。 若太平赢了,又怎么会有开元盛世的唐玄宗呢? 上官婉儿的墓志铭,姜烟看过。 此时亲眼见到它是如何创作而来,心中的震撼早已不是最初得知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交情可以比拟的。 这不仅是一段被掩藏在历史中,不被史书记载的女性友谊。 更是在封建男性社会中,一场万艳同悲的哀歌。 太平下笔的速度渐快,鼻尖混合着汗水和泪水。 她想小婉了。 想与小婉去打秋千,吃唐果子。 哪怕小婉只是在她身边不说话,就安静的看书,这样也好。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 “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 “以大唐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于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礼也,龟龙八卦,与红颜而并销,金石五声,随白骨而俱葬。”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最后几句诗,姜烟看得喉头生紧。 太平落笔后却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子,连着倒了三杯酒喝下去之后还不够,拿着酒壶便喝了大半壶。 又将剩下的一半,倒入地面。 “小婉,愿千万年后,还会有人和我一样记得你。” 骄傲的公主到这一刻也不曾低下她的头颅。 因为她还不能停下,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属于太平和上官婉儿的幻境,在这一刻像是泛黄的画卷。 姜烟是那个闯入画中仙境的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喝得烂醉,却还不忘仔细吩咐人去准备上官婕妤的葬礼。 大到棺木,小到铺设在墓室里的砖石,太平都一一过问。 姜烟摇着头,眼泪难以控制的落下。 她想说,这些做了也无济于事。 待太平一死,李隆基便派人将上官婉儿的墓破坏,棺椁尸首,所有陪葬品都没有了,甚至连地面的砖石都被挖开。 他恨太平,恨上官婉儿,恨那些在李唐江山上曾出现过,并且惊艳一时的女性。 李隆基,他忌惮武则天,到最后却又要学武则天毁人坟茔的做法。 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正确。 可笑! 可悲! —— “姑娘,好些了?” 幻境交到李白手里已经很久了。 只是姜烟显然没有从上一段的故事中恢复过来,李白也只好抱着剑,捧着酒葫芦坐在旁边等着。 觉得无聊了,就数天上飘过的云玩。 姜烟吸了吸鼻子,本来都要恢复过来的情绪,因为李白的问话,难以自持的再次想起了太平和上官婉儿。 鼻腔猛地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一个人死了,却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不给她。 还要挖开她的坟墓,将棺椁拉出来。 至今也无人知晓,上官婉儿的尸骨在何处。 也没有人愿意去细思。 “我错了我错了!”李白告饶的伸出双手,头一次觉得自己当年一门心思求官的想法是不是有些白费了? 他也在幻境里看到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故事。 就是因为看过,所以才不耻李隆基的所作所为。 只是现在,李白更怕姜烟又情绪低落。 他和杜甫都买好了机票,就等着这次幻境结束,他们就出发了。 可不能让姜烟再难过,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不不不,是我的问题。”姜烟摆手,连忙说:“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白起身,又朝着姜烟伸手要将她拉起来。 长剑在他说中利落转出一个剑花,潇洒的挂在腰间。 姜烟站好,一抬头就看到旁边一个骆驼商队缓缓走过。 驼铃阵阵,每一头骆驼的背上都载满了东西。 姜烟再看周围这明显不是中原环境和建筑的地方,连忙跟上李白的脚步。 “这里是哪里?” 李白:“碎叶城!” 他便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 碎叶城与龟兹、疏勒、于田是唐代的安西四镇。 是西域丝路上的重要城镇,也是大唐王朝在西部设防最远的一座城镇。 第87章 第 87 章 “我家先祖犯了事儿, 全族都迁至碎叶城生活。不过,我爹是个厉害的生意人,这驼队就是他的。” 李白拍拍旁边的骆驼, 对碎叶城的一切还满是怀念。 “我幼年都是在碎叶城里长大的,后来父亲还是想要回中原,加之家中也有那个能力了,便从碎叶城搬去了蜀中。” 姜烟看着望不到头的驼队, 眼睛发直。 李白还真是个富二代! 碎叶城里的热闹与中原城市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不仅如此, 两侧的房屋看起来也明显都是用夯土建造, 整个看起来都灰扑扑的。 姜烟跟着李白一路走到一间比起周围还是要规整不少的房子里。 “我乃李白, 哈!”穿着小褂的小娃娃拿着一把木剑在院子里毫无章法的挥舞着。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极为有神,挥动几下还不忘转身去旁边摘几颗葡萄丢进嘴里。 听到外面阵阵驼铃声,小娃娃眼睛一亮, 转身就去给他爹开门。 “我的少年时候那可是非常逍遥自在的。”李白站在姜烟身边,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看见了少时窘态有什么不妥。 甚至还晃着脑袋煞有其事的指着自己方才挥舞木剑的那几下动作哪里有可以改进。 叉着腰说:“我果然天赋异禀, 小小年纪还不曾有过任何教导就已经有我后来的英姿风范了!” 姜烟原本还因为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事情心情郁闷, 李白这几句自吹自擂的话,直接让她笑出声来。 “小时候我老师给我上语文课, 跟我们全班说‘李白是个非常喜欢用夸张手法的诗人, 而且自恋。’我那个时候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是真的。” “自恋?”李白摇晃着步子走到院子里, 摘下几颗葡萄,陶醉的感受着酸甜的汁水在唇齿蔓延开,满足道:“我喜欢这个词。一个人, 若是连自己都不喜欢的话, 又怎么喜欢这个世界呢?它是如此的美好!” 碎叶城内载歌载舞, 可不管是李白的父亲还是李白本人, 都对中原充满了向往。 离开碎叶城的机会,也很快就到了。 李白全家从碎叶城去往蜀地。 原本蛮长乏味的旅途也在小李白的童言稚语下变得有趣多彩。 到蜀中后,小李白正式开蒙,跟随夫子学习六甲。 姜烟端着一碗凉粉坐在门槛上看着里面的小李白念书,忍不住问:“我们一定要从这个时候开始看吗?” 不是她着急,而是李白之前不是还说要快点结束,然后他好跟杜甫一起在出去旅游? 怎么现在倒是悠哉悠哉的在蜀中吃起了凉粉? 李白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碗,吸溜吸溜的喝着凉粉里的糖汁,看着又一次因为聪慧被夫子夸奖的自己,忍不住道:“可你不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更了解一个人吗?” 姜烟托腮:“您就是想显摆一下,对吗?” 李白摇摇头:“这怎么能是显摆呢?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这是给其他人都看看,一个天才从小到大是什么样的!” 姜烟确定了。 他就是在显摆。 这件事情若是别人来做,或许还会觉得别扭。 可如果是李白的话,还真是挺让人信服的。 别人读书那是刻苦读书,对李白来说,读书简直是天下最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姜烟上一次幻境里见过的王勃是神童。 那李白简直不是人。 “哈哈哈!”身边的李白再一次因为自己年少时的聪慧而欢喜鼓掌,那自恋的程度简直不像是在看自己。 姜烟最后也忍不住跟着李白 一起笑出来。 蜀中明媚的阳光下,小小的少年满是骄傲,一次又一次的被夸赞。 微风拂过,空气中仿佛也带着蜀中才有的花椒辛香气。 也只有无序的碎叶城,和蜀中这片山水,才能养出最好的李白。 十五六岁的时候,李白就已经开始修习剑道。不仅如此,还开始接触道家思想,更是在十八岁便隐居山上。 “别人的十八岁。”姜烟双手环抱在胸前,跟着李白上山。 看着前面那个腰间挂剑,外面还穿着一件宽大道袍在山间潇洒行走的青年。 姜烟微微喘着气,她是真的不太能理解啊。 “你不觉得这很玄妙吗?”李白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真是太与众不同了。 青翠山中,十八岁的青年练剑,打坐,读书,感受天地的玄奥。也在蜀中四处云游,寻访名山。 只眼中那桀骜始终不曾消退。 “玄妙,也很酷。”姜烟点头。 “高山,流水。我都已经看过了。”李白带着姜烟站在高山上,悬崖之下便是浩浩汤汤的金沙江。 浪拍山崖,金沙江流过蜀中。 “山中仙气足,我道心已定,该入世了!” 李白朝着姜烟一笑,然后拉着她一起猛地从悬崖一落而下,欢呼声在山间响彻,回音阵阵。 二十五岁的李白,要入世! 姜烟被吓得不清,但很快又被李白的情绪所感染,睁开眼睛看着下坠的风景,风从耳边呼呼而过,金沙江的水面就在眼前。 他们一同坠入江水中,可跃过江水,见到的却是繁华人间。 “可知道我入世后接触的第一个人是谁?”李白挎着长剑,嚣张的走在大街上。 走过繁华,直奔着郊外而去。 姜烟紧跟着,摇摇头。 李白步伐潇洒,一手提着几壶酒,长袍在风中飞扬。 只听前面传来李白的声音:“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姜烟脚步一顿。 “孟浩然?” 然后提着裙子飞快跟上李白。 “您是要去见孟浩然?” “自然!”李白笑容满面。 二十六岁的李白也有他的偶像。 看破世俗,隐居田园的孟浩然,就是李白的偶像。 在蜀中,他也归隐山中,可心却一直都在于世俗牵扯。 所以他选择入世。 而孟浩然如今的状态,就是李白所向往的。 大唐的内敛淡然与嚣张狂傲在这一刻碰撞在一起。 姜烟激动的追上李白,以为能看到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幕。 踏上台阶的时候甚至心脏都跟着怦怦跳。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在年轻时候的李白兴奋的拿出自己写的诗文,满眼崇拜的给一个看起来很是普通的中年男人。 对方面对的李白的热情,还有些不太适应。 “孟夫子,您看看我这诗。” “公子年少却才气蓬勃!”孟浩然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热情的后辈。 虽然有些无所适从,但李白的才情的确打动了他。 两人在襄阳同游,李白就像是个毛头小子追求心爱之人,就是希望得到孟浩然的一句夸赞。 “孟夫子,你看看我今日写的文章。” 孟浩然在房中看书的时候,外面传来李白满是朝气的声音。 “孟夫子,你来尝尝我打的酒,这可是襄阳城里最好的酒。” 孟浩然学着在院子里种菜翻土的时候,一锄头下去,翻起来的不是土,是李白的欢呼。 “ 孟夫子,襄阳城内最好吃的炊饼!” 孟浩然与友人下棋的时候,炊饼的麦香与李白腰间玉佩轻轻撞击长剑的声音一并传来。 “浩然这里,最近的还挺热闹啊!”友人打趣的看着孟浩然。 自张子容走后,他们还担心浩然心中难免会觉得孤寂,如今又多了个小友时常来看望,他们倒也放心不少。 孟浩然有些脸红,看着李白过来的身影,笑道:“他叫太白,诗才很好,我亦心中佩服万分。” 不过,孟浩然显然不愿意在背后多讲别人,只对友人道:“我打算去看看子容。” “孟夫子,你要走啊?”李白耳力极好,听见后凑上前来,还将炊饼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姜烟看着从一开始就自来熟的李白,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说:“孟浩然的脾气是真好啊。” 李白点头,非常认真的说:“自然!孟夫子的才情和心胸,天下少有。” “你也是真社交达人!”姜烟第一次知道,“社交悍匪”这四个字,简直是对李白交友天下最好的描述。 偏偏他的热情又不让人讨厌。 “是吗?”李白弯唇笑得满足。 他不是听不出来姜烟的揶揄。 只是比起那些拐外抹角,互相试探的接触,倒不如直接进入主题。 与孟夫子是如此,后来与杜甫也是如此。 “只可惜,孟夫子要离开了。” 不仅孟浩然要离开襄阳。 李白也同样准备离开。 孟浩然求的仕途,两次而不得。 李白求入世,却也不是一片坦途。 他离开蜀地时,家中给的钱财很快就要用完了。 而此时,李白才走到安陆。 “天不待我啊!”李白看着逐渐穷困的自己,不仅不担心,还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 “你没钱了,干什么不回家?” 姜烟指着前面窘迫得连住宿都要成问题的李白,怎么也没想到,大诗人竟然也有花光了钱的一天! “为何要回家?”李白不解,双眼透着疑惑的说:“我还是能生活下去的。” “怎么生活?”姜烟更不解,一个炊饼都买不起了好吗? 李白带着姜烟走到安陆寿山的许家大门前:“能啊!怎么不能?” 第88章 第 88 章 入赘许家后的李白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早年在戴天山师从赵蕤, 学习纵横术,他下山不仅是要入世,还想要一展抱负。 幻境中, 李白入赘后依然在想办法进入仕途。 “我与旁人不同。他们再落魄,祖上也都阔过。我爹是经商的,我祖上还是罪人,旁人想要的科举, 于我却是难如登天。”李白看着四处汲汲营营的自己, 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一个人, 想要做一番事业,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他的诗文可以让他名流千古。 此刻也可以成为他的敲门砖,他的问路石。 “人活在世上,就要弄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尽管前途迷茫, 至少我不曾彷徨过。” 李白抽出腰间长剑, 突然在姜烟面前舞剑。 一剑, 是他试图斩断这封建世俗。 一剑, 是他希冀破开这被纸醉金迷浮华遮住的天空。 一剑,是李白希望在这浊浊尘世破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可他失败了。 第一次入长安, 来到这个可以实现他政治理想的地方。 李白以为这里是青云台, 可实际上,长安早已成了销金窟。 它像是大唐最梦幻绮丽, 又最冰冷绝情的地方。 这里,有最好的酒,最美的舞娘胡姬。 也有最残酷的显示和最等级分明的家世。 在长安城外人人称赞的李白, 来了这里也只能是的宴席上的陪衬。 他们只想要一朵点缀在大唐繁华绘景上的一朵花。 “你看它们。”李白出剑, 给姜烟看剑身上缠绕着的锁链。 它们叫“皇权”“高门”“商户之子”和“纸醉金迷”。 “它们困住的不是我, 而是大唐。”李白带着姜烟的肩膀缓缓腾空。 脚下的长安城灯火如织, 像是天幕倒转。 人间的烛火比星光还要璀璨。 “大唐浮华万千,长安城内夜夜笙歌。可危险,也很快来了。” 姜烟看着脚下的长安。 她看过李世民治下的长安,蒸蒸日上,每个人都对明天充满了希冀。 也看过李治和武则天治理下的长安。 死在这对夫妻手上的人不少,可他们的屠刀对准的一直都是世家,而不是百姓。生活在这两朝的百姓,反而自由自在。 可现在,长安城里的这些人像是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 唱不完的歌,跳不完的舞。 仿佛护城河外流淌的不是喝水,而是美酒。 无数的诗篇在这里被传诵,上午还在叹花,下午就开始赞草。 大唐,好似陷入了淤泥。 有人发现,有人沉迷。 “可我还想要再试试。”李白叹气,收起长剑,看着幻境里的那个自己年岁越来越大,竟然也跟着着急起来。 第一次来到长安,李白穷困潦倒,与三教九流为伍,最后落寞离开。 第二次再来长安,他又以一篇《玉真仙人词》扣响玉真公主的大门,以一篇《蜀道难》,结识了贺知章。引得贺知章一句“谪仙人”。 “您就没有放弃过入仕吗?”姜烟不理解,李白其实有良好的家境,只是在封建社会商人地位低,可他若是想要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 入赘许家后,许氏对他也是极好的。 “还有明月奴,您难道不想回家,一家团圆吗?” 不管是当一个谪仙人,还是成为一个回到家庭的丈夫或者父亲,姜烟都觉得比他在长安城内汲汲营营来得痛快自在。 现在,许 氏已死。 幻境中的李白带着两个孩子,却依然不曾断过要入仕的念头。 她突然想念起那个在戴天山上,穿着宽大道袍,与山中飞禽相处融洽的青年。 李白却站在她身边捋动长须,站在山崖边好似要乘风飞去。 “我拥有的这一切,都因为我是大唐子民。姜姑娘,你生在和平年代,长在一个丰衣足食的社会。在你的身边,没有人饿死,也没有人为了活下去可以放弃当‘人’。你的世界最大的勾心斗角,或许也只有在工作上的矛盾。可你看看他们。” 谁说李白见不到大唐的尘土? 他是谪仙人,也是最普通的大唐百姓。 他看到了大唐夜夜笙歌下的荒诞,他也想要做一些对这个国家有益的事情。 在山中修道,也不能让他忘记那些苦苦挣扎的面孔。 所以,他入世,也入仕。 这一次,李白终于成功了。 得了玉真公主的引荐,唐玄宗称赞李白的才学,特地宣旨命李白前去大明宫。 于是有了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展抱负,可以成为那个梦想中的自己。 可唐玄宗只让李白当一个御用文人。 “供奉翰林。”李白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痛饮几口:“供奉翰林!” 他笑得讽刺。 却依然在醉生梦死中写下“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② 写下那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③ “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大笑,笑容却满是讥讽和哀伤。 这不是他想要的仕途。 更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如果说,贵妃是唐玄宗妆点大唐盛世的一朵芙蓉花。 那李白在唐玄宗的眼里,不过是绘画这朵芙蓉的人。 “当一位皇帝都只沉迷享乐的时候,这个国家是挽救不了的。至少,在他的手中无法挽救。” 李白红着眼,低声对姜烟说:“你看懂了吗?” 姜烟抬头,看见被赐金返还的李白,骑着马飞驰出长安。 他像是一只重新飞入天空的鸟儿。 明明自由,却又充满荒诞悲哀。 姜烟看懂了李白的无力和憔悴,谁说他只知道喝酒,只知道醉? 清醒的看大唐走向颓势与在醉中与大唐一同走向落寞。 李白选择了后者。 从长安离开后,他仿佛顿悟了一般,匆匆见过了孩子之后,一头钻入了山中。 他从前出山入世,如今入山避世。 这一年,李白遇见了杜甫。 两个相差十余岁的人,在东都洛阳相识,又约定秋日在梁宋再见。 此时的李白,闻名于大唐。而杜甫,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杜甫也在这一刻出现在幻境中,揣着袖子与李白站在一起。 两人从外观上,其实看着特别不和谐。 可实际上,这两人本质上却是极为相似的。 李白的成长环境和脾性,更随性自然。 杜甫的家世也很不错。 祖上赫赫有名,祖父杜审言在唐朝时也是颇具盛名的大家。 杜甫家中与杜牧更是有着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族谱往前翻,两人还是同一个祖宗。 五六岁便见过公孙大娘的剑器浑脱舞,听过李龟年的歌声。 年少时爬个山都能写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④ 英姿 勃发的青年杜甫,遇见了虽然遭受官场挫折,却依然充满乐观的李白。 就像是彗星撞地球,两人一见如故,在洛阳把臂同游后,在梁宋更是撒欢了玩。 李白带着杜甫爬山,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 累了便以地为床天为幕,渴了便喝山泉水,饿了山中还有野兔子和野果。 两人无话不谈,还遇见了高适。 “那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杜甫看着流连山中风景的自己,笑着对李白道:“能够与太白相识,是我人生大幸!” “亦然!”李白也点头。 姜烟看着在幻境中“重走年轻路”的两个人,提着裙子跟在后面爬山。 这个年代的爬山,跟姜烟在现代爬山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这哪里是经历幻境?分明是在吃狗粮。” 刚吃过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 如今又开始吃李白和杜甫的。 “不对,李白这是第二次了!之前和孟浩然也是这样。”姜烟站在半山腰,裙子都快被她折起来绑在腰上了,看着健步如飞的李白和杜甫,再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素质。 幻境中,李白和杜甫不仅在梁宋爬山。 两人分别后,很快又在东鲁重逢。 再东鲁又进行了一次爬山、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的过程。 看得姜烟傻眼。 她是个大俗人,实在是不知道整日里往山里钻是有什么乐趣。 可李白和杜甫就是做得非常有滋有味。 两人穿着短打,就像是两个入山采药的大夫,凑在一起观察草药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激动。 好像从前那个对大唐靡靡无可奈何的李白,消失在山林中。 谪仙人的骨,又出现在他的身上。 而杜甫,也在这一次次的寻仙之旅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 他们在崇山峻岭中分别。 他说:“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⑤ 他说:“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⑥ 此后的人生中,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一个在他四十六岁的人生开始不断的怀念着过去遇见,此刻逝去的人。 一个在他三十五岁的人生开始急转直下,要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看着国破家亡。 大唐,有谪仙人捞月而去。 也有一个扎根在泥土里,用他的眼睛,他的诗句去记录往后堕落大唐的诗人。 高悬于天空的明月,也沾染了尘土。 第89章 第 89 章 杜甫出身算得上矜贵。 先祖杜预, 祖父杜审言。虽然年幼丧母,但母亲出身崔氏大族。 年少时更是不知愁滋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杜甫会是杜家这一代崛起的希望。 与李白在东鲁辞别后, 杜甫行至长安,参加同年的考试。 “我以为这会是我理想抱负开始,没想到……”杜甫看着壮志踌躇着要去参加科举的自己。 那么年轻,充满朝气。 他生于大唐盛世, 看得是最洒脱有力的剑器浑脱舞, 学得是名家典籍。就连游览, 遇见的也是如李白这般令人崇敬的大文豪。 就算是这次的考试, 年轻的杜甫也没想过自己会落第。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般玩弄人的命运。 宰相李林甫一句“野无遗贤”,无一人录取。 唐玄宗受到李林甫这般吹捧,竟然也没有想过这其中是否有猫腻, 而是全盘接受了李林甫的拍马屁。 杜甫落第, 不得不想办法在长安落脚, 寻找其他机会入仕。 “长安居大不易。”杜甫尽管年少时家境富足, 可随着年长,以及在长安的花销, 他很快就捉襟见肘起来。 “事实上, 我到了你那个世界才知道。原来我死后,竟然那么有名吗?” 杜甫带着姜烟走在长安的大街, 看着他那个破败的小院,在郊外还能勉强说上一句颇有野趣。 杜甫生前在大唐并没有什么名气。 至少与李白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 反倒是他死后,诗篇才被人传颂。 “太白兄从前还当过供奉翰林, 可我呢?”杜甫看着自己一年比一年苍老。 从前的意气风发, 少年壮志早已消磨。 要在长安讨生活, 不容易。 “您有您的……”姜烟想安慰杜甫, 却被他抬手打断了。 “我能看开。都过去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杜甫笑容苍凉,他经历过常人所不能经历的。 国破。 家亡。 “野无遗贤”的闹剧四年后,杜甫再一次得到机会。 唐玄宗要在正月举办大庆典,得到消息的杜甫赶在前一年冬日就将自己写的《大礼赋》献上。 文采斐然的杜甫得到唐玄宗的青眼,让杜甫待命留在集贤院,等待分配。 “可最终,还是因为李林甫,一切终成泡影。”杜甫叹气。 如今的他回看从前,其实已经释怀。 他不信命,可又不得不信。 两次可以进入仕途的机会,都被李林甫打断。 最终,杜甫在长安蹉跎近十年后,终于谋得了一个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职位。 参军? 说得好听! 其实不过是个看守大门的,守得还是一屋子的兵甲。 姜烟看着不再年轻的杜甫痛饮狂醉,在长安的一场大雨里悲哀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杜甫赶回老家省亲,还未入家门便得知了幼子在家中竟然饿死的消息。 姜烟看着幻境里在院中哭嚎的杜甫,纵然时隔多年,她身边这个杜甫也依然在看到这一幕后,痛苦得跪地痛哭。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为了仕途,多年不曾归家。 将家中的重担都交给了妻子。 现在,幼子竟然在家中活活饿死。 这还是他从前生长的大唐吗? 他写“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写“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纵然悲痛 万分,他却还能写出“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这一路,我像是在经历两个世界。”杜甫不敢走进院子,任由幻境里的自己和妻子沉浸在悲伤中,如今的他却不敢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丧子之痛。 他带着姜烟走在奉先的大街上。 从前热闹的街巷不复,只剩下匆匆行走的百姓。 “我走过骊山时,皇上和贵妃还在骊山避寒。可安禄山却已经在范阳起兵。何其荒唐?”杜甫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与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完全不同。 哪怕是同样的大街,现在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大唐病了,我空有一腔报国志,却投靠无门。” 姜烟跟在杜甫身边。 其实,从她每次在幻境中出现,身上的衣着不同也可以反映出如今的国力情况。 李世民时期,姜烟在幻境中偶尔还会穿着男装,满身锦绣,贵不可言。 武则天时期,她的襦裙更是华贵。 纵然是李白所在的幻境,姜烟的裙子都是飘逸的。 只有在杜甫的幻境里,她这一身布衣钗裙,头上甚至大部分是用碎布妆点。 不是大唐给不了,而是在杜甫今后所见中,这样的装扮才是最多的。 他的诗才比天高,可他的眼睛始终根植在脚下这片土地上。 可就算是这样,杜甫也希望自己还能给这个国家出自己的力量。 得知唐玄宗仓皇离开长安,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杜甫安顿好家人后,只身北上前去投奔新帝。 奈何在途中就被叛军俘虏,又被困在了长安。 杜甫自嘲一笑,凑到姜烟耳边,指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自己,小声的说:“其实那次与我一同被抓的还有王维,王摩诘。不过我官职低,又没有什么名气,对我看守得不怎么严。” 比起王维,他不过是个看大门的。 叛军对一个看大门的,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王大人就惨了。 被逼着当了叛军的伪官。 若非有个当大官的好弟弟,只怕下场更惨。 姜烟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杜甫竟然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 略有些诧异的看着杜甫,却见他悲哀的看着从前热闹不再的长安。 姜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长安。 如果杜甫不说,她甚至难以将眼前这个荒凉的城市与长安联系在一起。 大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就算有也是捂着脸匆匆跑过。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叛军抓住,人人自危。 而杜甫也被困在这样的长安城里。 到了这一刻,姜烟才明白杜甫那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什么滋味。②。 大唐,真的病了。 这一病,它再也没有康复。 困在长安城两年后,郭子仪的军队来到长安北方。 杜甫冒着危险逃出长安,投被肃宗。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 世人都称杜甫为“杜拾遗”,就是因为这次,唐肃宗授命杜甫为左拾遗。 “我这人,这辈子就没有当官的命。”杜甫捋着长须轻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甚至因为离开长安,而觉得一阵轻松。 哪怕这里是幻境,杜甫也不想看到那般的长安城。 仿佛空气里漂浮着的每一颗尘土都在提醒杜甫,他年少时的盛唐,再也回不来了。 杜甫还未在官场展现出什么能力,便卷入了房琯一事中。 幸得当时的宰相张镐相救,这才得以活下来。 只是唐肃宗却不在重用杜甫。 “我不愿在华州当那个破官了。”杜甫长长叹出一口气,看着在自己收拾行囊离开。 官场失意,他不为自己难过,却为大唐的前途担忧。 姜烟和杜甫跟在幻境里的那个杜甫身后,看着他走过城镇,走过荒野。 翻过高山,涉过激水。 他用他的眼睛,用他的诗句,记录着这个开始破败腐朽的大唐。 他写“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③ 写“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④ 写“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⑤ 姜烟看着无数人在这条路上生离死别,看着他们的泪水好似流不尽,又好似尝到了这泪水里的苦涩。 都说战死沙场的人最苦。 可姜烟却觉得,活着的人要清醒的面对亲人不断的离去,国家不断的被摧毁。 才是最痛苦的。 姜烟每一走一步,都怕得很。 仿佛这每一寸的土地,都有鲜血流淌而过。 这里的一切,那些高门贵族们知道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人都称杜甫为“诗圣”。 他的诗文中,包含着大唐所有的苦涩,又迫切的希望着大唐可以在这一团团苦涩中,重新绽放出最美的牡丹花。 纵然自己生活困顿,却也希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⑥ 他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是成为千古绝唱。⑦ 大唐诗篇万千,唯李白和杜甫成为它独有的明月。 因为那时九州侠气柔肠,结交肝胆相照。 死生同,千金诺。 全都藏在了这三分月光中。 姜烟也只能从幻境,窥得片刻月光。 无论是醉玉颓山的李白,还是壮志难酬的杜甫。 他们都用一生,去刻画出最美好,也是最荒诞的大唐。 而他们这一生,流传至千年后,到姜烟的面前。 起初只是在试卷的空白处填补,所图也不过是卷上几分。 我们在学堂里闭眼背诵,照本宣科。 对那些诗句的理解浅显到合上书本,便再也不会去想到它们。 直到经历人生波折,体会人生百味。 心头蓦的浮上几句诗词。 那么恰到适宜的与你心境相合。 到这一刻,你才会意识到。 历史早已嵌合进你的基因,当初学过的每一个字,到此时都长成了你的血肉灵魂。 千年前的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与你灵魂共鸣。 第90章 第 90 章 姜烟看着相携走远的两个人。 他们的一生各有坎坷波折, 却最终都能找到自己心灵的寄托,不曾让自己的灵魂随着这个逐渐动荡的大唐四处飘零。 “李白很好。”杨玉环走到姜烟身边,周身雍容华贵,满头珠翠。 太平公主是夜游的牡丹, 那么杨玉环就是精雕细琢, 用锦绣繁华养出来的美人。 “杜甫也很好。”杨玉环看着走向深山的两个人。 或许只有最纯净的山野才配得上他们的诗才和高洁的心性。 “是大唐对不起他们。” 杨玉环轻轻拉住姜烟的手, 肌骨冰润, 好似神妃仙子, 姜烟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在现代的杨玉环, 给人更多的感觉还是柔弱。 可当她融入大唐,她就是最精致的洛阳牡丹。 大唐与杨玉环,缺一不可。 “这里是李隆基的幻境,但他不会出现的。”杨玉环拉着姜烟畅游在天地间,身上彩色的布帛飞扬, 潇洒自在。 见姜烟诧异,她连忙解释:“之前李隆基有些小心思,太平公主和上官昭容不放心,便一直盯着他。这里虽是李隆基的幻境, 若是他有什么小心思, 试图在幻境中做点什么, 太平公主会立即抢夺幻境控制权。公主让我带着姑娘来看这一段。” 姜烟没想到太平和上官婉儿会这么提防李隆基。 一时没忍住, 问:“李隆基至于这么小心眼吗?我可没有对他做什么。” “你挑战了他。”杨玉环带着姜烟回到长安。 这时的长安, 太平公主已死。 皇上还是李隆基的父亲李旦。 纵然李旦求情,想要保全这唯一的妹妹,李隆基还是以铁血手段赐死了太平公主。 这般不算, 连带着驸马武攸暨的坟墓也被毁去。 与之同样对待的, 还有上官婉儿的坟墓。 “他就是个小心眼的人。谁也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若非姑娘你,我没有那个胆子敢在他面前放肆。所以,他自然是看不顺眼姑娘的。”杨玉环冷笑,哪怕知道李隆基现在能看见,也能听见她的鄙夷,她说的这些话,也半点面子都不留给李隆基。 姜烟听完也是一整个大无语。 李隆基这就是因为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的缘故,打压所有女人。 其实不仅李隆基。 大唐王朝之后更是对女性提防到了极致。 不管是武则天还是试图效仿的韦后,既然都是通过皇后的位置顺利摄政。 大唐之后的几代帝王更是直接不立后。 之后的大唐皇后,更多都是死后因为儿子追封,生前并不是。 与跟着杜甫被困长安时的情况不同,此时的大唐还是人人称赞的开元盛世。 大街熙熙攘攘,不远处还能看见带着猴子的耍把戏人,猴子灵活的翻跟头,似模似样的向周围人讨赏,引发阵阵欢呼。 “我那时还未入宫,皇上也确实是有道明君。”杨玉环稍稍叹气,她也很难理解。 为何一个励精图治的人,到了晚年会变成那个模样。 姜烟对大唐的历史了解不多,爷爷更喜欢西汉、东汉和三国时期的历史,偶尔也讲一讲明朝的大航海。 可大唐时期的内容却极少与姜烟讲。 她爸爸喜欢李白,但也只限于说李白。 那对父子,对于大唐历史都讳莫如深。 姜烟也没有多问,所以此刻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杨玉环大概是知道姜烟好奇这些,带着她在郊外乘船,还去了好几家舞楼歌馆。 纵然大唐没有现代的霓虹灯,夜里却还有各种各样的花灯。 灯火通明,几乎将黑夜照亮成白昼。 “大唐美吗?”杨玉环问。 姜烟连连点头,眼睛都觉得不够用了。 “还有更美的。”说罢,杨玉环带着姜烟去了皇宫。 长安城百姓的喧嚣热闹,皇宫也不遑多让。 唐宫第一舞人,公孙大娘手持双剑,一舞名动四方。 舞乐吹笙,大唐恍若依旧是那个大唐。 纵然杨玉环在现代对李隆基诸多微词,却也不能否认他执政前期的清明。 李隆基登位后,重用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 接下从李世民到武则天开创的盛世。 并将整个大唐兼容并蓄的风向推到顶点。 纵观整个中国封建王朝历史,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够有大唐这样的气象万千。 多民族融合,从大唐开始。 也没有一个社会如大唐这般包容。 盛世大唐,是无数人的梦乡。 “难怪……”姜烟喃喃。 这样的感觉,她在李世民时期和武则天时期都有过。 却没有一次能有如今这么心潮澎湃。 这是真正的万邦来朝。 “难怪什么?”杨玉环听见后,小声的问。 姜烟看着歌舞欢腾的宫殿内部,周围都是金碧辉煌,这里真正成为了一座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皇宫。 姜烟看着底下公孙大娘的剑舞,剑器虎虎生风,好似要将周围的人都勾入她所营造的世界里。 听到杨玉环的问话,笑着说:“难怪大唐被那么多人向往。” 李隆基执政前期的大唐,的确值得人人向往。 也难怪会被李白和杜甫挂念心头那么多年。 生长在一个繁荣富足的国家,所以期盼着为国效力,所以在国家江河日下的时候,痛心疾首。 姜烟看着幻境中居于高台上的李隆基,没忍住的说:“若是他没有沉迷于后期的繁华,哪怕将皇权交到儿子手上,可能都不会如此。” 事实上,安禄山的谋反计划很有可能是准备等到李隆基死后再进行的。 奈何李林甫死后,李隆基重用的杨国忠实在是太废,生生将安禄山逼得提前了谋反的计划。 “这世上的事情很难说,我虽不懂国事政治,却明白脓包不是一日积累的。”杨玉环带着姜烟站在楼阁上。 经历了几个主人,如今的大明宫与从前大不相同。 只是一样的奢华,一样的令人惊叹中国古代建筑的别样美感。 朱墙黛瓦,几乎参天的斗拱柱子,无一不让人移不开眼睛。 杨玉环指着宴席中坐在一个青年身边的人,说:“那便是我。那时我还是寿王妃。” 她不是要为李隆基辩解什么,只是说出了事实。 至少在入宫之前,杨玉环是非常敬重这位皇帝的。 无论是从家庭关系,还是从身份上。 “我幼时过得很不好,也幸得祖上还有点三瓜俩枣的关系,不然也不能成为寿王妃。”杨玉环看着那个青年,双眸生出淡淡水汽。 若非自己,他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十八郎人很好。在他身边的那些年,我很安心,也很快乐。” 寿王李琩是武惠妃的儿子。 武惠妃生前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女人。 而李琩,则是武惠妃最疼爱的孩子。 在李琩之前,武惠妃的孩子都没有能活下来的,对这唯一的血脉,武惠妃几乎是放在了心间上疼爱。 没有史料记载杨玉环与李琩的夫妻感情如何,只民间野史有过传言。 现在听她如此怀念的语气。姜烟想,若是没有李隆基横插一脚,杨玉环好好的当她的寿王妃,与李琩养育几个子女。哪怕没能名流千古,艳冠八方,至少不会落得身死马嵬坡的下场。 比起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杨玉环或许更希望得到一个平稳的人生。 “我不是个好女人。至少,不是这些男人眼中的好女人。”杨玉环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她不是这个世道被人称赞的好女人。 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却让父子成仇。 若她有武则天的能力,生前至少是快活的。 可她没有。 甚至不能有。 “可我从未想过要祸害一个国家。”她也是生于大唐,长于大唐,自然希望大唐越来越好。 姜烟握住杨玉环的手,安慰她:“这跟你没关系。” 杨玉环摇头,看着幻境里的自己入宫,她也渐渐迷失在皇宫的奢靡中。 那个时候,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李隆基,她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杨玉环从未回避过自己与李隆基的感情。 她也不想回避自己造成的问题。 “不是我,杨国忠不会得到重用。” 杨玉环偏头,看向姜烟:“杜先生幻境中的那些人,我都看到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姜姑娘,我的确害了大唐。” 没有她,李隆基不会注意到杨国忠。 哪怕杨国忠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同族的兄妹。 可她只要姓杨,只要她需要杨国忠的势力,那就不能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到旁人身上。 “我有错。”杨玉环悲哀的看着眼前的繁华,脑海里却不断的浮现出杜甫幻境中那些茫然逃跑的百姓。 他们远离家乡,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帝王的懈怠,权臣的无能,和安禄山史思明的狼子野心。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紧握着杨玉环的手,拉着她冲入宴席。 满室的酒香和脂粉香,充斥着姜烟的鼻腔。 她指着龙椅上的李隆基,对杨玉环说:“是,你身为贵妃有错。可他这个皇帝难道就没有吗?这些百姓,是他的子民。如果不是他的怠政和昏庸,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杨玉环或许是导致安史之乱的其中一环,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你左右不了朝政。李隆基重用李林甫,为了一个野无遗贤沾沾自喜,便当真一场科举无一人录用。” 第91章 第 91 章 “他早年那么敏锐, 狠下心肠来连亲姑姑都能下手。你说他看不透李林甫的恭维,还是看不穿杨国忠的谄媚?” 姜烟指着龙椅上的李隆基。 这些他都看得明白。 李隆基不是蠢货。 他从年少时就知道韬光养晦,知道如何麻痹敌人。 就连盟友,都被他算计。 李隆基的脑子和眼睛, 不可能看不穿这些。 可他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 因为他沾沾自喜! “他认为自己开创的开元盛世,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认为连李白这般的谪仙人也要匍匐在他脚下求一个官职, 便真的认为‘野无遗贤’。他费心巴力的将皇位拿到手中, 却忘记了一个皇帝要做的是什么。” 姜烟再不了解唐朝历史, 也无法说出李隆基是个有道明君来。 尤其是看到, 杨玉环将安史之乱,大唐急转直下的过错拉到自己身上,抗下这片责任的时候,姜烟就更不乐意了。 你李隆基那么强,不愿意女人沾染朝政。 那你就不要让杨玉环去承担这份责任啊! “是。你觉得如果不是你, 李隆基不会重用杨国忠。可他也不会改变晚年昏庸的结果。玉环,这件事情就算你有责任,你也不是那个始作俑者。你会难过,会哀怨, 是因为你有道德。不要让你的道德, 成为你的枷锁。” 姜烟看着杨玉环, 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随着安史之乱的到来。 无数人指责李隆基, 咒骂杨玉环。 他们不懂朝政。 只知道, 如果不是皇帝享乐,贵妃的娘家,他们不会妻离子散, 不会家破人亡。 “要是可以, 我真想当面骂一骂李隆基。” 姜烟拉着杨玉环, 周围的一切早已不是歌舞升平的宫殿。。 她们跟着人群离开了长安。 军队之外,是无数仓皇逃难的百姓。 他们踉跄着不远不近的跟着皇帝逃难的队伍。 后要担心叛军是否会追上来,前又要顾虑他们跟近了,会被皇帝的军队驱赶。 直到,马嵬坡。 马嵬坡兵变。 陈玄礼带人哗变,先杀杨国忠,再要求李隆基处死杨贵妃。 姜烟紧握着杨玉环的手。 这是李隆基的幻境,这一切杨玉环都没有经历过。 她的记忆,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前。 看着眼前这一幕,杨玉环脸色惨白,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高高挂起的那个杨国忠的脑袋。 “别怕。”姜烟搂着杨玉环的肩膀。 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安慰。 皇权之下,杨玉环的死,不可避免。 不管是陈玄礼还是李隆基,他们其实都清楚。 造成今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李隆基。 可他们不能责怪李隆基,因为他是天子,是大唐的皇帝,是怀仁可汗。 那么就必须有一个人替李隆基去承担责任,去死。 这个人,是杨玉环。 幻境中,李隆基假惺惺的扶着杨贵妃的肩膀,好似心如刀绞。 看得姜烟气得浑身哆嗦。 若李隆基在马嵬坡敢承认是自己的过错,造成了如今种种,愧对哥舒翰和那二十万唐军,姜烟还敬他是条汉子。 李隆基没有。 他做出伤心的姿态,周围那一个个人精却还在为他摆脱罪责。 “是杨国忠那个奸佞迷惑了您!” “陛下,如今这般,贵妃如何能再侍奉您左右呢?” “都是那杨氏一族的错,不是他们,便不会有今日。您是明君,只是被奸臣妖妃迷惑。妖妃祸国!” 瞥见身边的杨玉环无声流泪,姜烟连忙要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口中忍不住咒骂:“无耻!男人犯的错,却要女人来承担。杨国忠和杨玉环又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吗?没有!根本不是这样!” 说是堂兄。 事实上,杨国忠勉强才能和杨玉环称得上同族罢了。 就这,还是杨国忠极力攀扯关系才拉上的。 甚至杨国忠最初攀附的就不是杨玉环,而是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 姜烟破口大骂的时候,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也押着李隆基出现在幻境中。 太平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切,气得想要拔剑捅穿了李隆基:“你费尽心思将皇位抢下,又不好好对待这个国家。你将大唐视作什么?你手中的玩意儿吗?这些百姓,这些将士,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你的命,才是命吗?” 李隆基沉默不语。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回忆这一段过去。 上官婉儿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不过几十年,从太宗手中传下来,蒸蒸日上的大唐,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如今,李隆基甚至还想要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女人头上。 “你无事的时候,便可以将她从原本的丈夫手里夺过来。你如今有事,一切罪责又由她承担。李隆基,你怎么会是如此没有担当的男人?” 上官婉儿拧着眉,只觉得多看李隆基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你……以为当皇帝是好玩吗?” “我难道就没有做好事吗?你们只会盯着我的错处,我也是好皇帝!”李隆基受不了这几个女人的嘲讽,瞪着太平公主和姜烟几人,怒吼:“若非武后乱政……” “母后乱政?她乱的政,便是科举选出了你早些年用的能臣贤臣吗?你手中的贤臣良将,哪个不是从母后时期的科举武举中选拔出来的?”太平公主冷笑,都不屑于跟李隆基掰扯这些。 有太宗到两位兄长给打下的底子。 一无世家贵族钳制,二无李氏皇族作乱,三无外戚做大。 李隆基执政早期可比前面几位皇帝都要轻松得多。 就这样的好局面,也能生生被他糟蹋成如今。 国破家亡,兵荒马乱。 太宗时期的雄浑唐军,到了李隆基手里变得不堪一击。 “募兵……”上官婉儿也摇头叹气。 就算府兵制度败坏,募兵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会让整个大唐的军队走向更严重的溃散。 “当年大唐军队所向披靡,就是因为军队团结。如今你以募兵形势充盈军队,却犹如一盘散沙。”上官婉儿说不下去了。 干脆走到姜烟和杨玉环的身边,拍拍杨玉环的肩膀,低声道:“不必难过。看到了这些,那待会儿你回去再抛弃他奔向新生活就可以更彻底一些了!” 免得还要因为早些年的感情,反倒是不利索。 “我只是……”杨玉环感激的看了眼姜烟,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 她一直都清楚,李隆基对自己的爱,不过是逗弄上心了的小猫小狗。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在江山的面前,轻得没有一丁点的分量。 “闭嘴!”李隆基怒视上官婉儿和太平。 话音刚落,幻境中传出士兵们阵阵欢呼声。 被高力士勒死的杨贵妃,尸体搬到众人面前。 陈玄礼解下盔甲向皇帝谢罪。 唐玄宗自然是激动得扶起陈玄礼,好一派君臣和谐。 如果,大家都看不见被勒死的杨贵妃的话…… 那身华贵的锦绣衣裳,头上依然是珠翠金饰。 贵妃闭着眼躺在一块木板上,军队就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那个曾经与她鸳鸯交颈的男人,在军队的护送下离开,头也不回。 只留下几个小兵,处理贵妃的后事。 她还是那朵最娇艳的牡丹花,只是如今花期一过,花瓣凋零。 这世间再无杨玉环。 也无人再能跳出那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霓裳舞。 “这就是你的爱吗?”姜烟看着被太平和上官婉儿压着趴在地上的李隆基:“你看看这里的一切。看看周围的百姓,你真的见过吗?真的爱过吗?” 姜烟曾经以为,李隆基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选择了江山。 现在想想。 李隆基不是选择江山,而是选择皇权。 江山中有子民。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你们知道什么!”李隆基抬起头,起身看着大军离开的方向:“你们什么都不懂。没有当过皇帝,又怎么会知道我的难处?” “如今只会在这里马后炮。你们如今说的这些,我也能说。说到底,你们就是不甘心输给我。” 李隆基转身,看向姜烟:“你要看幻境?我偏不让!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说完,李隆基笑得猖狂。 周身幻境突然出现要崩塌的样子,所有画面像是凭空生出一圈圈的涟漪。 “啊!”姜烟只觉得脑袋生疼,痛苦的闭着眼睛蜷缩下来。 “你敢!”太平公主明眸生怒,冲上前一脚踹在了李隆基的胸口。 杨玉环连忙扶着姜烟,对着李隆基大喊:“你疯了吗?这与姜姑娘有什么干系?” “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如此狼狈?她是不在大唐,若是在,我定要诛她九族,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李隆基厌恶姜烟,厌恶透了。 如果不是姜烟,贵妃怎么有胆子顶撞自己? 还有这幻境。 他们就是要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无视他的功绩,只会拿捏着那些错处无限放大。 这不公平! 凭什么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她们的好。看不到她们私德不修,玩弄权术的一面? 凭什么李白和杜甫就可以被称颂,却不说李白还曾做永王幕僚,也是个叛贼呢? 她们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成为大唐的罪人! 他偏不让她们如愿! 第92章 第 92 章 姜烟捂着脑袋疼得站不起来。 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只手在搅动, 疼得两只眼睛冒金花。 “你闭嘴吧!”姜烟听李隆基声音都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脱掉一只鞋朝着李隆基丢过去。 气死了她了。 什么玩意儿啊! 姜烟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是李隆基刚才被太平一脚踹翻,姜烟的鞋反倒是正好拍在了他的脸上。 “你!” 李隆基怒不可遏, 他就是幼年最落魄的时候, 也不曾被人如此对待。 也是姜烟分散了李隆基的注意, 上官婉儿走到李隆基身后, 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头, 一石头砸在了他头上, 直接将人砸晕过去。 李隆基一倒,姜烟这边瞬间就轻松了。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一蹦一跳的上前,对着李隆基就是两脚踹过去。 “等出去了,必须把他分出去!”姜烟也不是不能理解李隆基对皇帝身份的坚持。 当了一辈子的皇帝, 让他在晚年突然被眼中的老百姓教训,还有杨玉环的反抗,让李隆基心理失衡很正常。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幻境里动这样的鬼心思。 姜烟不会在幻境里死亡,李隆基也不会。 只是被恶意搅动得头晕脑胀, 也的确不好受。 “这件事情我也会同父皇母后说, 姜姑娘真是很抱歉!”太平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李隆基, 向姜烟道歉。 她们倒是知道李隆基是个爱慕权欲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已经为了权利到如此地步。 连姜烟都要迁怒。 姜烟摆手, 她现在稍稍动一下脖子都觉得脑袋晕得很。 “那这幻境还要继续下去吗?”杨玉环担心不已,总觉得姜烟会有此难,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姜烟深吸一口气, 李隆基被上官婉儿一石头砸晕过去后, 周围幻境就变了。 “继续!” 她才不要因为一个李隆基就导致自己的工作不能完成。 李隆基越捣乱, 她就越好做得漂亮。 等出去了再说,她不好教训李隆基,揍他,他也不服气。 那就让李家人去管。 姜烟就不信了。 李世民加上李治和武则天,还治不了一个李隆基? “你可以吗?”太平公主也有些担心。 实在是姜烟的脸色太难看,煞白得像是随时能晕过去。 姜烟摆手:“放心吧。这样的事情我也经历过,李隆基这点动静,还能比得过刘彻?” 刘彻当初在幻境中沉迷,闹出来的动静可比现在大多了。 要不是卫青出现及时,姜烟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呢。 “那我们先离开。”上官婉儿走上前,对太平公主道:“尽快将幻境交到王大人手中,越早结束,姜姑娘才能越早休息。” “好。”太平道。 与其在这里牵扯,不如尽早结束。 她们还能早点让父皇母后他们想办法处理这个李隆基。 姜烟靠在一旁的大石头坐下,目送着太平几人离开。 幻境再度变幻,马嵬坡像是融入了一副山水画,古琴声悠悠传入姜烟的耳中。 在古琴余韵的声音中,之前被搅得脑袋还阵阵作痛的感觉逐渐消失。 姜烟睁开眼睛,第一次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水墨山水中。 “还能这样?”姜烟惊叹。 王维坐在一旁的船上弹琴,山水悠悠,天地苍茫。 姜烟觉得眼前这一切梦幻得不可思议。 “姜姑娘可好些了?”王维停下抚琴的动作,笑着问姜烟。 “好些了!”姜烟点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飘逸的水墨线条。 她好像也成为了画中的一部分。 王维:“请姑娘上船!” 姜烟提着裙子从大石头上滑下来,赤脚踩上小舟。 两岸墨山还有鸟儿飞过,偶尔还能看见岸边柳树垂下鲜嫩的枝条,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小舟顺水而下,随着王维的琴声忽快忽慢。 行至中央,王维的古琴声突然一变,铮铮声不绝于耳。 岸边出现一位身着红衣,手持长剑的女子,站在鼓上翩翩起舞。 公孙大娘腰间和手臂缠绕的布帛飞舞,随着手中两把长剑飘动。 至刚至柔,在这一刻都尽数归于公孙大娘掌控。 剑器浑脱,一舞倾城。 姜烟看得痴了,口中不禁念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1 “这只是盛唐一景。”王维的琴声为公孙大娘的舞伴奏,直到小舟行至远方,再也看不见那个红衣烈烈于鼓上剑舞的女子。 他生于盛唐,同样是少年成才,名动四方。 小舟一直前行,哪怕在水墨长安里,也不曾停下。 姜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幻境。 繁华的盛唐和叛军之下的长安,在王维眼中仿佛都是一个模样。 他的内心是无比平静的。 不管是早年的英气勃发,写下“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2 还是之后“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说君应知。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3 亦或是那个“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4 王维此刻都是平静的看待这一切。 姜烟盘腿坐在船头,背对着前行的方向,托腮看着抚琴的王维,问:“先生就没有什么遗憾吗?” 无论是李白还是杜甫,他们都有心中的不甘和遗憾。 怎么到王维,心中却这么平静? 就连幻境,也是缥缈的水墨画。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遗憾呢?”王维睁开眼睛,双手置于琴弦上:“我是凡人,凡人就有烦恼丝。” “姑娘是好奇,为什么我的幻境是如此?” 王维捋着长须轻笑:“我这一辈子,风光过,落拓过。去过边塞,行过江南。看过的,经历过的,精彩纷呈。只是到了这把年纪,却觉得从前那些又好似过眼云烟。” 他的一生,远比旁人精彩。 只是如今去回忆,便只有满腔的遗憾。 “我已经很满足这一切,再看我已不是画中人,画中景。” 随着王维声音落下,周围水墨散开。 姜烟身体一怔,眼中出现锦绣长安风光无限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惹来无尽羡艳。 还有边塞的长号,圆日缓缓落下沙丘,烽火连接天地。 也有破败的长安城,嚣张的叛军挥舞着长刀,得意践踏着大唐土地。 她好像在短短片刻,就看过了王维的一生。 那些最终都化作“空山新雨后”,“独坐幽篁里”的悠然。56 王维,是属于田园山野的王维。 他的诗,是恢弘大唐里的一道清风,伴着明月,在广袤的土地上轻腾而起。 琴声再次响起,伴着悠悠古琴的声音,姜烟缓缓合上眼睛,蜷缩在船头睡下。 第二次幻境,结束。 “多谢王大人。”太平和上官婉儿扶着睡着了的姜烟,明白王维这么快结束幻境的最后一节,也是为了姜烟的身体考虑。 想到这里,太平又控制不住的踹了昏迷不醒的李隆基一脚。 王维稍稍叹气,倒是有些想念幻境中的一切。 笑道:“叫我名字就好,早就没什么‘王大人’了。” “摩诘先生。”太平颔首:“我们先送姜姑娘去休息。” “去吧!” 太平招来周奎和明燕,扶着姜烟去休息之后,又特地提来了一桶水,浇到李隆基的身上。 管他是不是六十来岁的老头,也不管冬天正月的天气冷不冷,先出了一口气再说。 姜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发现自己在温暖的被窝里,还愣了几秒。 擦着眼睛起身,睡眼惺忪的伸着懒腰。 拉开窗帘,冬日明媚的阳光通过窗户洒入房间,满室的灿烂金光。 这还是姜烟第一次从幻境出来之后,睡得如此安逸。 从前或多或少都会被幻境里的那些人影响。 尤其是明朝时期,到最后的时候姜烟甚至有些抑郁的感觉。 这次,王维的琴声里总有一种释然。 下楼的时候,太平打量着姜烟,都有一些惊讶:“你今日看起来状态真好。” “是吗?”姜烟摸着脸颊,红扑扑的:“我也觉得昨天睡得特别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要不要让周先生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太平拉着姜烟的手到餐桌边,还不忘小声的告诉她:“父亲和母亲把李隆基交给太宗处理了。” 姜烟下意识抬头,对面的李世民也刚好放下碗筷。 擦了擦嘴角,李世民很是抱歉的说:“是我李家出了不孝子,害得姑娘受苦了!” 姜烟刚想摆手,又强行摁住。 倒也不用在李隆基的事情上客气。 要不是李隆基心思不正,自己第二次幻境也不会结束得这么突兀。 王维的水墨幻境的确很美,也很梦幻,但总归是为了给李隆基“擦屁股”才这么做的。 “姜姑娘放心,我已经和周先生沟通好了,就让他出去自力更生。他不是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吗?按照你们市的退休金平均数,给他凑齐了三千块,赶出门去了。” 李世民说得坦然:“既然那么了不起,就自己养活自己。别到时候杨玉环都能声名鹊起,他还要在垃圾堆旁边跟别的老人家抢矿泉水瓶。” “噗!”姜烟在旁边喝豆浆,差点被李世民这淡然语气说出来的话给呛死。 李隆基不会真的去捡矿泉水瓶吧? 第93章 第 93 章 “应当不至于。”武则天更淡定, 接过李治剥好的水煮蛋,又把蛋黄分给了李治, 慢条斯理的说:“他还是有本事的, 就是看能不能拉下面子了。” 李隆基的文艺天赋还是很强的,梨园一词的由来更是与他有关。 要在现代养活自己,其实不难。 难得是李隆基能不能豁下脸面去当一个普通人, 而不是皇帝。 毕竟, 皇帝的作品,没有人敢置喙好或者不好。 可普通人的作品是会被挑剔得一无是处的。 长孙皇后眨眨眼, 道:“那才是真的悬!” 昨天从太平和上官婉儿口中得知李隆基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 又有李白杜甫他们作证, 李世民几人听说过倒也没有对李隆基动粗。 从现在的年龄来说, 除了武则天,其他人还真没有年龄比李隆基大的。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欺负的呢! 但要让一个自命不凡的皇帝吃到苦头, 最简单的就是把皇帝的身份撤去, 将他放到一个自力更生的环境里去。 李隆基不是瞧不起女人吗? 那就让李隆基跟他瞧不起的杨玉环比一比, 看谁在失去皇室身份后, 在现代能活得自在, 活得漂亮。 如果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谈什么时政?不过是个被万家百姓奉养的小儿。 “姜姑娘不如歇两日, 待休息好了, 再进行最后一次幻境。”长孙皇后见姜烟喜欢吃油焖笋丝, 将小菜的碟子放在姜烟面前,柔声道:“不管做什么,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姜烟连忙道谢, 又说:“会的。对了, 我之前有没有同你们提过, 上次明朝众人来的时候,我曾经与他们拍摄过几个短片,其中有一个是关于服饰的。这次其实我也想请几位帮忙拍摄,费用我会按照市场价格给的。” 唐朝的时尚,就算是放在现代也是非常迷人的。 被奢侈品觊觎马面裙的情况其实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某知名品牌的老花图案,与唐代紫檀木画槽琵琶极为相似。 抄袭不抄袭的,姜烟不想去深究什么。 但唐代审美就算放在如今,也是极为迷人的。 不管是在服装、食物,还是在器具方面。 “这没问题。”长孙皇后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没有问题。 武则天更是已经与周奎安排的历史教授接触过,放下碗筷,抬手轻轻擦拭嘴角,道:“你说的这些,其实已经有人问过我们了。不过,他们只是让我们去看一些从前用过的东西,你说的这些倒是没有深究过。” 姜烟颔首,刚准备道谢的时候,就听武则天说:“我与长孙皇后还有太平,已经做了几张唐代襦裙的设计图发给了几个品牌,已经收到了稿费。” “设计图?”姜烟看着几人,震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们都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网络。”武则天看出姜烟的疑惑,示意李治再吃点之后,看向姜烟:“很方便,这是个很好的东西。” 事业女性果然是事业女性啊。 杨玉环和公孙大娘那边才刚开始在舞团做指导,这边武则天都已经开始有收获了! “时间太少了。”武则天端起一杯茶,浅啜一口,很是遗憾的说:“其实我想成立一个自己的品牌,可惜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资金也不够。” 李治在旁边点头,表示同意:“我看过品牌申请和成品制作的流程,这些时间确实太紧张。大约刚上架,我们就要走了。” “对啊。真的太可惜了。所以只能投稿其他品牌!”太平已经吃饱了, 双手托腮,语气里也尽是可惜。 姜烟端着碗,咽下嘴里的粥。 饶是适应得最快的秦汉两朝,也没有像他们这样吧? 如果不是清楚这一桌人的身份,姜烟都要以为他们是在现代生活很久的人了。 “太白先生和子美先生都已经出发了。”上官婉儿低声笑道:“他们走之前还给你留了两封信,亲笔写的哦!” “在哪里?”姜烟双眼放光,那可是李白和杜甫的亲笔! 上官婉儿用公筷给姜烟夹了一点笋丝,示意她先好好吃饭:“给你收好了,等你吃过饭,我再给你拿去。” “谢谢!” “你从早上到现在,道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吧!”上官婉儿掩唇轻笑,看着姜烟的眼神都难免带上一点慈爱。 只是姜烟才放下碗,觉得胃里暖融融的。 与唐朝人相处的时候,姜烟实在放松。他们不需要你去顾忌什么身份,或者相隔千年的时光。这些人比姜烟想象得还要适应这个时代。 甚至能够快速的适应现在的身份。 除了李隆基。 也难怪,自唐朝之后,这片中华大地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兼容并蓄的情况。 因为文化的不同,人的不同。 姜烟刚准备问上官婉儿要李白和杜甫的亲笔信,周奎急匆匆的走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姜烟:“你爸来了。” “我爸?他不是在西安吗?”姜烟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她爸怎么会突然过来? 总不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来解释的吧? 这个念头刚过,姜烟注意周奎脸上的表情不对,正色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恩。”周奎点头,又看了眼武则天几人:“说不定还跟几位有关系。” 这下,姜烟就更想不通了。 她爸什么时候还跟武则天他们有关系了? 在周奎的安排下,姜烟跟姜父见面,武则天几人在隔壁,房间里安装了几个设备,让他们在隔壁也能清楚的听见和看见姜烟与姜父的一举一动。 姜父身上有些邋遢,手里还团着一件围裙,明显是在工作的时候匆匆赶来。 原本姜烟见到姜父的时候,下意识想到自己在西安和他的不欢而散。 只是看到姜父的脸色不对,那些不愉快的想法瞬间抛之脑后。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姜烟从未见过姜父露出这样慌张又无措的神态。 周奎坐在旁边,给姜父倒了一杯水:“那我就先出去了,您都能跟我透露一点,没道理瞒着姜烟。” 姜父接过茶杯道谢。 在周奎出去后,无意识的点着头,双手在桌上握拳又松开。 反复几次后,做足了准备才对姜烟说:“烟烟,你还记得你爷爷吗?” “记得啊。”姜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了爷爷? “你爷爷叫姜傲霜。”姜父抿着唇,叹气道:“你知道你小叔为什么对爷爷态度那么差吗?” “因为他不孝顺。”姜烟对小叔没有半点好感,她恨不得以后跟小叔一家这辈子都不要有来往。 姜父苦笑,搓了搓脸,颇有些自暴自弃道:“其实我对你爷爷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历史学家。年少有为啊。五千年历史,他是信手拈来,各朝各代的文物古董鉴定,更是如数家珍。” “往上数几代,姜家也曾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你爷爷从小见的就是古书古画,小时候练字的毛笔那都是古董。后来出了些事情,家道中落。但是从小就见识不凡,在中国历史方面的造诣,是这个!” 姜父竖起大拇指:“就连我 后来去学考古,也是因为你爷爷的关系。” 姜父说的这些,对姜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她根本没有办法将父亲口中的那个“姜傲霜”,与从小照顾她的爷爷联系在一起。 在姜烟的记忆里,姜爷爷是个历史爱好者,会给她讲古代的历史故事。 可国内首屈一指的历史学家? 姜烟总觉得姜父这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考上大学那年,有人来找你爷爷鉴定一副古画,还要你爷爷写下了鉴定结果。那是一副佛像,被人重新装裱过。你爷爷的鉴定结果是,那是一副仿唐的近代作品。也因此,对方出示结果后,顺利将那幅画带去了国外。” 姜烟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紧,摇头道:“这个程序不对啊。就算你说爷爷是历史教授,他个人写的鉴定结果怎么可能决定一幅画是否出国?如果那是个人物品,也就不需要爷爷做鉴定。” 个人物品,那当然是由物品的主人来决定。 “问题在于,因为你爷爷的鉴定结果。画原本的主人低价卖出去了,再被旁人带出国了。”姜父皱眉,语气带着浓浓的怨气:“事后那幅画在国外展览,经过国外的专家和之后赶去的国内专家鉴定,那就是一副魏晋古画。” “最重要的是,那副佛像的作者是张僧繇。” 最后一句话,姜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有人在他们家门口丢垃圾,泼粪水。他和弟弟出门都要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说他们是倒卖贩子的帮凶,是国家的罪人。 姜爷爷的工作因此被暂停。 如果不是姜父的恩师力保,姜父在学校也待不下去。 大学毕业后,因为父亲的事情,没有一家研究所愿意接收姜父。 他也只能回到老家,成为一名历史老师。 而父亲,也因为内心的煎熬,放弃了教授的工作,带着弟弟回到乡下。 第94章 第 94 章 “张僧繇。”姜烟张着嘴, 几次失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的问:“是到现在没有真迹流传下来的张僧繇?” 如果真是因为姜爷爷, 导致张僧繇的真迹流出国外。 那姜爷爷丢了工作, 姜父没有办法从事考古专业,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不会有明令禁止,但人的自尊和道德心, 不会允许你再继续从事这个行业。 “对。”姜父重重的点头, 神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我当历史老师那些年,虽然不快乐, 但也算是安稳。可你小叔不一样。他小时候其实成绩很好的, 但是你爷爷的那些事情, 你小叔在学校里被排挤, 被欺负。你也知道,有些时候小孩子的话更伤人。” 成年人或许还会有所收敛。 可小孩子不会。 直白的童言稚语, 像是刀子一样的伤人。 姜小叔因此厌学, 之后又被带回了乡下老家, 换了个环境不仅没有变好, 反倒是让姜小叔愈发自暴自弃。 “你小叔日子也不好过, 每次累了都会怨恨你爷爷。” 人生发生如此巨大的转折, 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姜父太能理解姜小叔的想法了。 “你厌恶你小叔, 可我最能理解你小叔的痛苦。” 姜烟抿着唇, 对于姜小叔的种种还是不能释怀。 只垂眸倔强道:“小叔自己也可以从农村再走出来, 是他自己自暴自弃。” 这么多年的成见和矛盾,不是姜父这三言两语就可以消融的。 更何况, 姜烟也不打算和小叔有什么冰释前嫌的可能。 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对盘的。 “说爷爷的事情吧。”姜烟岔开话题。 姜父也能理解女儿。 对姜烟来说, 姜爷爷在她心中的地位, 甚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高。 “你爷爷不仅鉴宝厉害, 修复也很厉害。尤其是在书画一行,修复更是妙手。现在几大博物院里都有你爷爷修复过的文物,如今还有不少人用的修复手法都是你爷爷当初琢磨出来的。我能从历史老师,到如今继续从事考古行业,也是因为我得了你爷爷不少真传。” 姜父叹气,说:“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只是现在年代久远,许多人都不记得,也没有资料记载。可是,我前两天收到消息,你是不是得罪了电视台的人?他们好像有人挖出了你爷爷的事情,打算用这件事情威胁你。” 姜父一直都有关注姜烟的频道。 也看过姜烟发出的那些视频。 从专业角度,姜父是非常赞许的。 可如果姜爷爷的事情曝出,那对姜烟就是致命打击。 有一个“卖国”的爷爷,姜烟这个孙女又能好到哪里去? 姜父这些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的网络环境,他也是听所里的年轻人说过的。 姜父不希望姜烟也因为上一辈的事情被拖累。 “你爷爷当年的确是失误了,但这不是让我们家三代人……”姜父说道最后也说不下去。 他可以自私的希望女儿不被牵累,可这件事情就是梗在姜家人心里的一根刺。 不管是姜爷爷,还是姜父。 都认为自己是国家的罪人。 那可是张僧繇的画!是真迹! 姜烟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电视台,还有上次刘智明打电话来说的事情。 刘智明口中的“把柄”,就是这件事情吧! “我不信爷爷会做这样的事情。”姜烟下意识反驳。 姜父苦口婆心道:“我也不相信。你没有见过 你爷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什么模样。真正的挥斥方遒。当年无人出其右,他就是国内书画文物的王者。可你爷爷确确实实看错了。那幅画,之后无数教授专家想要联系画的主人,再看一看那幅画,可都被拒绝了。” 现在那幅画彻底成为了私人藏品,而且还被卖去了国外。 就如同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如今只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看见一样。 “晏晏,我特地赶来,就是想把真相告诉你。如果可以……” 看姜父那个表情,姜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可能的。”姜烟太清楚张主任那几个人是想做什么了。 要么,把她彻底毁了。 这样张主任被台里诟病的那些事情,就都有了圆满的解释。 要么,姜烟把自己手上的资源拱手让出,交给张主任。 这就更不可能了。 姜烟能够做到这些,都是因为系统。 她怎么可能把系统的存在告诉张主任? “你……” “爸!你别说了。”姜烟打断姜父,把自己和张主任的矛盾说了。 “他们现在不可能接受我的服软示弱。我越忌惮,他们就越肆无忌惮。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姜烟总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 如果爷爷真的像姜父说的那样,在这个行业有那么厉害。 姜烟不相信爷爷会辨别不出来张僧繇的画。 要知道,张僧繇与顾恺之、曹不兴和陆探微被并称为“六朝四大家”。 顾恺之的代表作是《洛神赋图》,曹不兴的代表作是《青溪龙》、陆探微的代表作是《洛神》。 如今这六朝四大家,只有顾恺之的画还能看到。 其他三人的话皆没有流传下来。 张僧繇的画,倒是可以从唐代梁令瓒临摹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窥探分毫。 最重要的是,张僧繇的画用了所谓的“凹凸画”技术,其实就是明暗法和透视法,这在中国传统画中是没有的技术。 这么明显的特征,姜烟不相信爷爷会看不出来。 “爸,你真的觉得爷爷是失误了吗?可我听你说的,爷爷不像是那么容易失误的人。虽然张僧繇没有画作流传下来,可他的画那么特殊,爷爷真的会认错?” 姜烟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近代临摹古画,还要造假做成古董,模仿唐代风格。却极为特殊的用上传统画作中极少采用的透视法。 “你想的,我当初也考虑过。但事实就是,那家人把画低价卖出后,得知那是张僧繇的真迹,不断的找我们家的麻烦。家中的老人甚至要在你爷爷面前喝农药,幸亏是被阻止了。也是考虑到这层关系,你爷爷的工作才从暂停变成了开除。” 姜父搓搓脸,很是疲惫的说:“我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是你爸,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平平安安的。那位周先生说你现在是跟国家单位合作,这件事情一旦曝光,你首当其冲是要被责难的。你就服个软,万一那边松口了呢?” 这件事情只要瞒住,姜烟就不会出事。 姜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更没有想过以自己的能力,将那幅画重新带回国。 别说没钱,就是有钱。 像这样的无价之宝,对方也不见得会松口。 “爸……”姜烟摇头,这真不是她愿不愿意服软的事情。 张主任的为人,姜烟太清楚了。 那就是个会蹬鼻子上脸的主。 姜烟如果战战兢兢的去了,只会让张主任真的把她拿捏住。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太平公主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烟烟,方便我进来吗?” “请进。”姜烟连忙起身开门,有些意外太平公主怎么会突然过来。 周奎也站在旁边,低声说:“之前你爸没说太多,只说你爷爷当年鉴定错了一副魏晋时期的画。我们之前有调查过你,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我当时想着,那幅画没有流传到现代,可唐朝说不定有人见过,所以说他们有可能帮得上忙。” 周奎脑子转得快。 其实他们找上姜烟之前,就已经调查过姜烟的父亲和爷爷。自然也知道姜烟的爷爷姜傲霜的那篇新闻。 只是周奎他们见姜烟完全不清楚姜傲霜的事情,这才没有多说。 姜父这次稍微提了一下,周奎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 稍稍偏头,示意姜烟去看太平公主:“刚才在隔壁,他们说,武则天收藏过张僧繇的画。” “真的吗?”姜烟抓住太平的手腕,她爸说的故事,姜烟实在是觉得矛盾。 像是把姜爷爷分裂成了两个人。 还有爷爷留下的那堆古董碎片。 姜烟不信,能够从几块残片里就分辨出有真货的爷爷,会辨别不出来一整副张僧繇的画。 就当她是偏心吧。 这件事情在别人那里,就是个无解的题。 可姜烟是能够接触到真正古代人的,她或许是有突破口的,不是吗? “母后收藏过几张张僧繇的画,但我们要确定到底是哪一副。母后曾经将三幅张僧繇的画作为赏赐给了臣子。还有,张僧繇的画并不是全部都在母亲那边,民间当时也有流传。如果可以确定是哪副画,母后说,她知道如何帮你摆脱要挟。不过……”太平倒是没有想到,一副张僧繇的画,竟然祸及三代。 只是听说没有一副真迹流传下来的时候,又不仅感叹岁月无情,历史悠远。 “母后说了,她的法子只能帮你一时。若是画真正的主人出来澄清,你就极有可能会被反噬得更厉害。能救你一时,救不了一世。还有你爷爷的事情,也爱莫能助。” 他们没有经历过姜爷爷的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姜爷爷就是没有认错。 只是因为姜烟,大家愿意相信姜烟的猜测,或许姜爷爷没有认错,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第95章 第 95 章 太平走进会议室, 跟姜父打了招呼后,说:“如果你们可以描述一下那幅画的大致情况, 说不定我们可以仿造一副出来。既然你们也说收藏的买家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如果国内出现一副一模一样的画,当年又被鉴定过那副是假的。光是扯皮就要拉扯一段时间。” 这话一说,姜父当时就要反对。 这风险太大了。 仿造的怎么可能比得过真迹? 那幅画确确实实就是因为鉴定错误, 从前的画主低价卖出去不说, 还流落海外了。 他们现在做这些,迟早会被拆穿的。 “别着急。”太平却很淡定, 说:“这个方法是无赖了些。如果画的买家不露面的话, 你也不要咬定这就是真迹, 似是而非的消息, 只会让张主任他们忌惮。如果买家露面,想要验证真假……” 太平垂眸, 定定看向姜烟:“你既然坚持你爷爷没有鉴定错, 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的话, 看到真迹就是找到真相的最好机会。但你也会受到非议, 到时候你父亲早些年经历过的一切, 会在你的身上重演。如果真相就是你爷爷鉴定错误, 那就……” “那我就认了。”姜烟不是固执得不认现实的人, 只是现在爷爷的这件事情, 她有所怀疑。 “好, 你们待会好好描述一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幅画,我先让人去准备了。” 太平说完便出去了。 周奎也没有多留, 给姜父添了些热茶, 再次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女。 “刚才那是……” “我同事。”姜烟直接道:“爸, 那个办法虽然有些冒险, 但是我想试试。” “你……”姜父本人是非常不愿意做这些弄虚作假的事情。 假的就是假的。 一辈子也成不了真的。 可从心底里,姜父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情吗? 姜爷爷专业水平那么高,在一个绘画风格这么鲜明的画家作品上却栽了跟头? 姜父也是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出现反转的。 哪怕这是一个奢望。 否则,这将成为姜家今后每一代人肩头的枷锁。 姜父捏紧双拳,看着对面的姜烟,咬着牙道:“好!你要怎么做?” 姜烟自己肯定是想不出这样冒险的办法。 武则天既然敢提出来,那肯定还有别的内容,姜烟想到太平走之前说的话,说:“那幅画,你见过吗?大致是什么样子的?” …… “这件事情就是在冒险,你敢豁得出去,张主任他们就不敢。况且,张僧繇的画就没有流传下来的,那幅画也只是疑似猜测是张僧繇的。” 武则天把周奎找到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又针对那些去国外看过画的教授写的几封信件和姜父描述下的画,思索片刻道:“这幅画我曾经的确有过,而且颇为喜欢。” 武则天时期是非常推崇佛教的。 这也与她当时为了自己的登位正确有关。 张僧繇的佛像画极为特殊。 底下臣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就送上了不少有关佛像的书画和塑像。 按照姜父的描述,武则天知道是哪副画了。 “王维他们会想办法重新画一副,我会在旁边做指导。不过,这个安排的弊端也很明显。” 武则天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味,说这话的时候也很慢条斯理。 好像在计划做一桩造假事情的人不是她。 “你做好准备了吗?” 见姜烟好似有些犹豫,武则天又道:“有的时候,就看谁比谁能豁得出去。” “你坐以待毙,永远等不到 你要的答案。” 姜烟抬眸,接过武则天递来的茶水。 旁边的李治也很赞成这个方法。 对姜烟说:“你现在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如果是暂时的让那位张主任对你使不出任何手段,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如果是想要知道你爷爷当年事情的真相,此举也能引出那个藏家。” 李世民在旁边帮长孙皇后卷毛线团,非常是时候的补充了一句:“况且,你手上的画可是王维他们的真迹。新是新了点,但不能否认它也会是佳作吧?” 对啊。 到时候画是王维他们画的。 笔墨是新,可那是王维的画啊! “放心吧。”太平拍着姜烟的肩膀:“这个办法冒险,却是最有用的。不然,你找周先生他们去警告?这只会让那个什么张主任更得意,也更确定这是有用的。” 这件事情太敏感了。 就是太平他们都能感觉到。 这对姜烟之后的视频,就是一种讽刺。 姜烟喝完杯子里的茶水,她还是那个想法,不相信爷爷如果真的有她爸说得那么厉害,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谢谢你们!”姜烟也很感激武则天他们。 如果没有他们在,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些办法。 冒险就冒险吧! 从前也说,富贵险中求。 那她也要真相险中求! “你现在暂时就不要想那么多。按照你父亲传来的消息,那位张主任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有这个动向。敌明我暗,你先专注自己的事情。” 武则天格外淡定,仿佛这都不是什么事儿。 还对姜烟道:“说不定对方根本不会有什么行动。这么重要的事情,贸贸然发出来,总要考虑你身后的人吧?” 姜烟表现出来的,一看就是有大靠山。 否则,张主任也不会想到去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假。 “恩!”姜烟用力点头,她现在也愈发明白这件事情的全部,倒是安心了不少。 上一次姜烟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发现周奎他们,在派出所的时候,刘邦和刘彻站在她身后力挺她的那次。 这种有人在背后支持你,给你出谋划策的安全感,真的太让人依恋了。 也是这样的感觉,姜烟很快又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视频剪辑工作中。 倒是中间抽出时间送姜父去机场的时候,姜烟忍不住问他:“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小段跟我说的。”姜父道:“就是给你写歌的小段,你不是认识吗?” “D?”姜烟有些意外:“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 姜父坐在副驾驶,之前被他攥在手里的那件围裙现在已经洗干净放在了袋子里。 姜烟还买了不少本地的特产和一些小零食给姜父带去。 “小段他爷爷跟你爷爷是老相识。老一辈之间的具体关系,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小段父母去世的时候,你爷爷还去照顾了小段两年。就是你初一初二的时候,你不记得了?” 姜父叹着气,说:“小段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家三口一起出行遇到车祸,他被他妈妈保护得很好,身上只有一些挫伤,他爸妈当场死亡。” 说起初一初二,姜烟倒是有些印象。 那个时候,爷爷说他有些事情要做,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姜烟当时处在叛逆期,正好又跟姜父关系闹僵搬去了学校住宿,还真是没有太注意爷爷那两年是去做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是在照顾什么人。 “记得。我那个时候还跟你吵架,说你逼得爷爷出去做保姆。” 正好遇到一个红灯,姜烟有些 无奈的扶额。 那个时候,姜父做什么她都是不乐意,看不顺眼。 “所以他也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姜烟倒是明白,为什么她爸这样的性格和社交圈还能认识D那样的音乐人。 “前两年小段回国,就一直住在本地。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可以见面约一约,你还比他大两岁,当是照顾弟弟了。” 姜父也很感激段危。 如果不是段危,他也不会知道女儿这段时间做的那些视频是那么的优秀。 还有这次的事情。 要是真让张主任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姜烟才麻烦了。 “我会的。”姜烟倒是没想到自己和D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 既然姜父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会去联系看看。 把姜父送进机场,姜烟将买的东西都交给他,父女俩之间有陷入了一阵尴尬。 姜父提着大包小包,就在要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姜烟。 “烟烟!” “怎么了?”姜烟转身,好奇的看着他。 姜父纠结了几分钟,说:“上次我不是不关心你,只是……烟烟,我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也没有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补偿。” 这些话,他犹豫了很久。 几次想要说,几次都没能顺利说出口。 姜父觉得,自己这次要是再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可以说了。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负责。只是早些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在其他的事情上,我想更专注考古的工作。可到现在才意识到,我其实忽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姜父的话或许很动人,可姜烟并没有因此而被打动。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隔阂和矛盾,三言两语根本撼动不了。 姜烟垂眸,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先去工作吧,有些话,等爷爷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说吧。” 姜父的眼神落寞了几分,但还是强扯出一个笑容,勉强自己点头道:“恩。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打电话。” “好,你一路小心。” 第96章 第 96 章 第三次幻境, 姜烟进入得十分顺利。 相较之前,睁开眼睛之后, 姜烟所看到的就不再是喧闹。 安史之乱后, 哪怕最后大唐暂时稳定了下来。 可盛唐不再,喧闹下总藏着血腥和苍凉。 白居易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出生的。 与杜甫和李白不同,他未曾见过开元盛世的大唐,自幼便因为战乱, 与父亲分开, 寄养在宿州。 “二哥, 你少读一日的书, 这天也不会塌的!”小男童夺下兄长手里的书卷, 嘴里还吊着一根狗尾巴草,绕过桌子去拉兄长的胳膊:“走走走,陪我去抓蚂蚱!” 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扶额, 很是无奈的被弟弟拉着走。 但嘴里却还在背诵方才的书册。 明明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发间却能看到细微银丝。 被拉出家门后,还不忘对年幼的弟弟抱怨:“你怎的不去找大兄帮你抓蚂蚱?” “大兄在读书啊。”年幼的白行简抓抓脑袋,懵懂的看着兄长。 白居易叉着腰, 顿时来气了:“那我也在读书, 你怎的就来烦我呢?” 白行简揉着自己头上两个小鬆鬆,歪着头一本正经道:“大兄是要做官的,二哥还早着呢!” 白居易:…… “噗嗤!”姜烟掩唇笑得不行, 坐在旁边的青石上看着两个男孩子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而且,姜烟实在是难以将那个脸上还挂着小奶膘的男童与那个写出《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白行简联系在一起。 虽然《大乐赋》从文学的角度上是健康积极的, 可白家这三兄弟比起来, 白行简的文采点的位置总有些特立独行的感觉。 “知退幼年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啊!”白居易揣着袖子也坐在青石上, 看着年幼的自己和弟弟,满是怀念。 他这一生,待他如父的兄长走在他前面。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也走在了他前头。 知己元稹亦是如此。 大女儿金銮子和三子阿崔早亡,膝下只有二女阿罗和兄长处过继来的继子。 如今再经历幻境,可以看到那些人再次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白居易觉得这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幼年是跟着兄长的。父亲任上多兵祸,担心我们在那里不够安全。后来我当上官,也是兄长极力举荐。” 白居易轻叹:“没有兄长,便没有我。” 与李白和杜甫幼年家境富裕的情况相比,白居易的童年可以说得上是清苦。 想要过上好日子,白居易就要不停的读书,拼命的读书。 只有这样,他才能入仕途,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幼年时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读书,读书,再读书。”白居易拉了拉姜烟的袖子,有些好奇的说:“不如我们去看看……” 不等白居易说完,幻境中一个提着篮子的少女从两个男孩面前走过。 少女穿着粗布麻衣,头发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只用两条碎布缠着头发。 看到白居易的时候,漆黑的眸子瞬间亮起,在小山坡下就朝着小少年招手。 “湘灵……”白居易腾得一下从青石上站起来,看着年幼的自己和湘灵红着脸见面。 见到湘灵,别说陪三弟抓蚂蚱,就是读书也忘记了。 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年纪最小的白行简忽而跑在前头,忽而跟在后面。 手里要么抓着一只蚂蚱,要么捏着的两根狗尾巴草。 三个小小的身影,朝着阳光明媚处奔跑。 最是少年风光好。 白居易看着年幼的自己和湘灵,呆呆的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那便是湘灵姑娘?”姜烟也起身,在看不到那三个人的人影后,这才走到白居易身边。 尽管有人说白居易是渣男,尤其是晚年时期。 但事实上,白居易在年少时也有一位恋人。 只是因为门户的关系,两人并没有在一起。 无论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仕途,白居易直到三十七岁才娶妻杨夫人。 白居易颔首,仿佛还能听见少女轻灵的歌声传来:“若是早些与她说清楚就好了。” 他娶妻后,曾与夫人出行时见到过流离失所的湘灵父女。 湘灵那时还未婚嫁。 匆匆一见后,白居易年逾五十后又回到了宿州,只是物是人非,湘灵也再无踪迹。 “罢了。”白居易叹着气,转身便要离开。 周围幻境也随着他的情绪发生变化。 就在姜烟以为或许能看到青年时期的白居易时,眼前出现的竟然是另外一个小男孩。 和年少白了头的白居易不同。 这个小男孩看起来明显家境更差一些,但面容精致,一看就知道以后是个帅小伙。 “微之幼年时便如此好看!”白居易看到年幼的元稹,之前落寞的情绪瞬间消散,满眼都是趣味的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的小男童。 “可我还是觉得,乐天少年时更好啊!”元稹也出现在幻境中,和白居易一样揣着袖子,两人都坐在门框上,痴痴的看着院子里的小男孩写字。 如果说白居易的童年时期是清苦,那元稹的幼年时便是贫苦。 白居易还没有衣食忧虑,但元稹却在父亲去世后,被同父异母的兄长赶出家门,与母亲相依为命。 “微之,你受苦了!”白居易看着年幼的元稹跟着母亲读书,日子过得贫困。舍不得用纸笔,便用树枝在地上练字,就连学习的书籍都要想办法去借。 他从前听元母说过母子俩从前相依为命的日子,却从未想过,亲眼见到远比他后来听说得还要让人心酸。 元稹倒是看得很开,摆手道:“也没什么。待我考上明经科后,日子就好过了不少。这只是暂时的。” 和白居易二十几岁才踏入仕途不同。 为了生计,元稹十四岁便考上了明经科。 公元800年,二十八岁的白居易得在浮梁任职的兄长白幼文和宣州溧水县令的叔父白季康引荐,由宣歙观察使崔衍选送入京赶考。 得中后,白居易甚至在雁塔题名时,意气风发的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1 公元803年,白居易与元稹初相识。 “那时我便觉得你好。”白居易看着两个在官场上认识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会心一笑:“微之如松柏如青竹,傲雪凌霜,无人能及。” 二十四岁的元稹,比白居易更意气风发,嫉恶如仇。 满身都是收不住的锋芒,张扬恣意。 好像这世上所有的明媚春光都融入了元稹那双笑意张扬的眼睛里。 “胡说!乐天才是最好的。”元稹红着脸,在旁人面前直言不讳的校书郎罕见的在友人面前露出一点害羞的表情。 姜烟跟在后面,随着幻境变幻,看到两个不断在人生路途中成长的少年,逐渐长成青年模样。 又听见这两个人在前面互相称赞对方。 姜烟也不是没见过关系好的。 手拉手的太平和上官婉儿,一道约着钻山林找仙草的李白杜甫。 但白居易和元稹绝对是姜烟第一次觉得,原来友情有的时候都能让第三个人在旁边品出一点“狗粮”的味道。 “你们互相夸对方的情况要不要稍微收敛一点?”姜烟很是无奈。 心一横走到白居易和元稹的中间,低头就能看到幻境里那两个青年在翰林院相识相知的一幕。 可以说,在翰林院的这几年,会是他们两人人生中最平静和谐的时候。 “为何要收敛?”元稹笑着看年轻时候的自己,越看越笑容越大:“我说得明明就是事实。” “不错。我说的也是事实。”白居易点头。 在他们各自心中,对方就是最好的。 元稹的孤直,在白居易看来是宁折不屈。 白居易的博学耿直,在元稹看来也是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他们就像是在世上游走了许多年,终于在长安遇到了那个人生知己。 从此,天雷勾地火,两个人便做了一生的知己。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幻境中,年轻的元稹挥动毛笔,潇洒的写下这一行字,对身边的白居易说:“乐天,我一定要扫清这官场黑败,重现大唐盛世!” 白居易在旁边倒了一杯酒,递给元稹:“吾亦然!” 青年热血,最是横冲直撞。 他们在这个长安,初入官场,自认一身才华,想要成为匡扶大唐,重现盛世的那个贤臣。 但长安城的现实,让这两个年轻人撞得头破血流。 元稹任左拾遗后,接连上奏,却遭到宰相忌惮,一身抱负还未施展便被贬谪到河南。 “我那时以为只要让皇上知道我的想法,总能劝得皇上,令官场清明。” 元稹轻扯着唇角,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单纯天真,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青年的一腔孤勇忠诚,哪怕不被接纳,他也不曾放弃过。 “只是我没想到,乐天竟然也被贬谪了。”元稹看着身边的挚友,不为自己的遭遇惋惜,却为了白居易的贬谪而痛心。 “乐天有济世之才,不该如此的!”元稹可惜的摇着头。 旁边的白居易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姜烟,又走到了元稹身边,抬手搭着他的肩膀,道:“你才是!如此年轻的左拾遗,被人嫉恨才如此,你才是真的可惜了!” 姜烟:……那有没有人为她发声呢? 第97章 第 97 章 元稹因为过于孤直, 被贬谪至河南做了县尉。 只是这还不是元稹仕途上的第一重打击。 从当年的登科第一,授左拾遗。不过一年就被贬谪, 到达河南后, 元稹更是大病一场。 此时还收到白居易也被贬谪的消息,更是意志消沉。 然而,不等元稹在河南安顿好,他又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如今的元稹不过是个县尉小官, 怎么可能夺情? 因此丁忧三年。 “其实我不后悔丁忧。母亲为我辛苦操劳多年, 不能让她安享晚年, 临终前还要为我这个不孝子担心。我已经很懊悔了。” 幻境中那个青年元稹急匆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元稹拿起了那封家书, 小心的触碰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那都是他的过去。 “我那时是有些后悔的,若是我再圆滑一些,再懂得收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元稹坐在椅子上, 双眼尽是茫然。 “丁忧没有俸禄,我本就家贫。母亲临终前还在担心挂念我,这是我不孝。妻子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也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不义。” 眼看着元稹越说越沮丧, 姜烟刚准备上前去安慰一番。 白居易比她动作还快。 “母亲记挂孩子,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你不曾被贬谪,伯母也一样会记挂你。至于弟妹……”白居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元稹对面,他都不知道微之那些年心中又那么多的苦。 “弟妹也会谅解你的。” 白居易在这方面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得。 他心中一直都有湘灵, 之后按照母亲的意思娶了杨氏。 可她嫁进来之后,也没有过上多舒适的日子。 一样跟着颠沛流离。 一贬再贬。 “我懂的。”元稹拍了拍白居易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又说:“其实这些年收到你的信, 我才觉得安慰。还有你那时为我母亲写的墓志铭, 多谢。” 说起来, 白居易和元稹除了在长安做校书郎的那段日子安逸快活之外,大部分时候其实是聚少离多。 元稹回乡丁忧的时候,白居易在遭遇贬谪后,凭着自己的努力,重新升职成为左拾遗。 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在元稹丁忧的那些日子,白居易和白母一直都有资助元稹夫妻。 姜烟没有打扰他们。 元稹和白居易的人生,他们自己就可以互相诠释,互相理解。 她就安静的坐在一旁,作为一个观众,去看这对挚友走过日薄西山大唐的人生旅程。 “是吗?”白居易轻笑,一切想要说的话,都在这相视一笑中。 后来,白居易平步青云,成为了左拾遗。 丁忧期满的元稹,因为孤直不畏强权的性格,被宰相裴垍举荐,成为监察御史,前往泸州调查监官任敬仲。 自此,一个在长安,一个去东川。 姜烟不远不近的跟着,见到幻境中的元稹骑着马路驿站。 休息的时候,无意中瞥向一侧的墙面。 就如同姜烟在西安的时候,姜父同她说过。 唐代诗人豪迈不羁,经常会在墙上题诗。 元稹在驿站墙上看到的,便是白居易从前留下的笔迹。 只是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可就算是这样,元稹也难忍心中激动,当即问驿站的人要来了笔墨。 “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至行时。二星徼外通蛮服,五夜灯前草御文。我到东川恰相半,向南看月北看云。”1 这篇诗文,元稹还让人传回长安,告知了白居易。 很快,白居易给他回诗“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唯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2 “哇!”姜烟踮着脚看墙上的诗,笔走龙蛇,锋利中带着急促的欢喜。 一个在出使东川的时候流连墙壁上友人的字迹,一个在长安遥相回应。 姜烟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这几年在网上特别流行的一句话。 “从前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能够爱一个人。从前爱情很慢,遇到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认定一个人便是白头到老。”3 元稹和白居易之间的不是爱情。 却一点都不比爱情差多少。 往后的许多年,两人都是这样往来。 甚至,元稹在外出的时候做梦梦见了白居易在长安与其他人出游,醒来后便写下了“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一诗。4 巧合的是。 远在长安的白居易的确与旁人同游慈恩寺,在游玩的时候,还想起了元稹。 回家之后作诗“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5 姜烟看得目瞪口呆,细细念起这两首诗,更是惊愕的发现。 这两人用的韵脚都是同一个音! 姜烟眼前的视角好像在这一刻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在外的元稹,风尘仆仆。 每到夜里,又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远在长安的友人。 一部分是在长安的白居易,不畏强权,上书直言的性格在朝堂上也备受排挤。 可就算是这样,想起外出的元稹,白居易也会写信传诗给他。 这两个人的诗词来往,堪称唐代诗人之最。 也难怪后世每每学起白居易的诗,便离不开元稹。 念起元稹的诗,字里行间又都是白居易。 只是,元稹和白居易的仕途都一波三折。 公元809年,元稹妻子韦丛盛年而亡,元稹因此而意志消沉,悲痛不已。 白居易得知此事后,传诗送来,安慰元稹。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担任御史的元稹在次年弹劾河南尹房式,被召回罚奉。 回去的途中,元稹在华州敷水驿却遇见了宦官仇士良、刘士元几人。 自安史之乱后,宦官地位在唐朝逐渐上升。 虽不至于像之后的明朝那般,酿成宦官之祸。 可唐朝的宦官权利也不小。 因为矛盾,元稹与仇士良几人起了冲突。 “若是会忍,我便不是元稹。”元稹看着在驿馆里被仇士良用鞭子抽得浑身是血的自己,心里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知道结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还是会像这次一样。 白居易却看得红了眼睛。 咬着牙怒视着幻境里的仇士良等人:“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若是从前,白居易还能为元稹出气,上书皇帝表明情况。 就算不能惩罚仇士良几人,也不至于让元稹因为这件事情,被皇上以“轻树威,失宪臣体”为由,贬谪去了江陵。 偏偏在这个时候,白居易的母亲去世,他也要回乡丁忧。 “此等宦官在,大唐谈何……”白居易咬着牙,怎么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他又清楚,这是在幻境里,他就算是想要抓住仇士良几人打一顿也不行。 最后只能捏着双拳在驿馆里不住的走动,磨牙道:“欺人太甚!狗宦官!” “虽去了江陵,却也不算太苦,不必如此的。”元稹拍着白居易的后背给他顺气,还在解释:“我在江陵其实过得也还好。若是不行,我怎会送钱去给你呢?” 当年,元稹的母亲去世。 墓志铭是白居易所写。 丁忧时,白居易和白母都曾给过元稹资助。 如今,白居易的母亲坠井而亡。 墓志铭则是由元稹书写,不仅如此,元稹哪怕被贬江陵,也不忘寄去二十万钱。 “我知晓。”白居易含着泪,怎么都不能平复下来情绪:“我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可我如今看见了!” “当真没事的。我如今可是好端端的。”元稹只得张开双臂,给白居易看:“那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养得很快。” 随后,元稹又小声的说:“姜姑娘还在旁边看着呢!” 听到这话,姜烟瞬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那张脸。 只要看不到她,想要吃的狗粮就越来越多。 “姜姑娘肯定能理解我如今情绪的。”白居易十分肯定,双眼烁烁的看着姜烟,看得姜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之后,这两人被贬谪的生涯也没有结束。 元稹随着柳宗元和刘禹锡一同被继续贬谪至通州。 在通州还得了疟疾,卧病在床时又收到了白居易被人故意诬陷,贬谪去了江州。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6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用这样抠字眼的方式让你被贬谪!”姜烟气得直跺脚。 白居易这次贬谪,简直是……无耻至极! 不过是因为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主张缉拿凶手,先是被人以“越职言事”弹劾。之后更是诽谤他不敬不孝。 只是因为,白母是因为赏花坠井而亡,白居易的诗作中却“赏花”和“新井”。 “我不服气,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皇帝还真的将您贬谪了?”姜烟拧着眉,难以想象刚满丁忧没几年的白居易因为母亲的死因被诽谤是什么滋味。 “没错!这简直是小人行径!”元稹也怒不可遏。 居然以白母为由诽谤乐天,他怎么能忍? 第98章 第 98 章 白居易本人却对这件事情没有多少愤懑。 只是比起从前“达则兼济天下”的想法, 白居易如今更希望可以独善其身。 就算是这样,白居易也不曾放纵自己的人生。 他在江州为官清廉, 后来兜兜转转, 又成为杭州刺史。 在杭州兴修水利,留下一笔官奉作为之后来杭州任职的官员,治理杭州时的周转。 用完,再由当时的官员填补。 这样一笔官奉, 一直到黄巢起义之前都在杭州运转。 当了苏州刺史, 又不忘苏州的水陆问题, 西起虎丘东至阊门的七里山塘河, 成为白居易留下的痕迹。 元稹在通州流放十年后, 又是几次的起起伏伏。 做过宰相,也当过节度使。 曾经是朝廷重臣,也跟着农民下田查看粮食生长。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 专注民生,平息叛乱,希望大唐可以恢复如初。 用诗歌针砭时事,提醒今人。 他们以为这是最好的时代, 可如今的大唐却好像一次又一次的辜负着他们的满腔热血。 或许, 元稹一辈子也学不会低头。 哪怕当初在驿馆被宦官抽得血肉模糊,也打不断他的脊梁。 或许,白居易永远也不会停下他的笔, 不会掩藏他诗中的嘲讽。 哪怕一贬再贬,官途坎坷,也折不断白居易的笔。 这一路, 亲人去世。 他沮丧, 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1 他难过,写下“书报微之晦叔知,欲题崔字泪先垂。世间此恨偏敦我,天下何人不哭儿。”2 江河日下的大唐像是一道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两个年轻人。 直到他们不再意气风发,直到他们孑然一身,守着孤灯等残夜褪去。 只可惜,元稹再也等不到残夜消退,红日初升。 风月填满的元稹,终究消散在大唐风月中。 公元831年,元稹暴病,一日后亡。 那个曾经十四岁便高中明经科的少年,走过这坎坷漂泊的一生,带着对妻子韦丛的怀念,对知己乐天的不舍,撒手人寰。 此后,白居易的诗中满是孤苦悲凉。 这世上,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行走天地间,再也找不到一处内心安宁的归属。 姜烟看着鬓发雪白的白居易走在茫茫大雪中,他并非没有友人。 只是友人能觅,如微之那般的知己却难寻。 白雪落了他满身,手中竹杖也几次脱手。 踉跄的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姜烟看着眼前呵出的雾气。 雾气渐渐染了她的视线,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人影独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3 姜烟站在原地,喃喃的念出这一句,鼻腔酸涩,眼泪也控制不住的落下。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用系统召唤出从前的人是一件多么温馨美妙的事情。 在现代,哪怕只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白乐天也能够再见到他的多情元侍御。 “乐天先生!” 姜烟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喊:“你的诗很好,真的很好!杭州的白公堤一如当年,你与微之先生一定要去看看啊!那里可能不是你们的大唐,但一样很美好!” 就算只有一个月,她也希望这对挚友在现代可以过得快乐,满足! 这片土地不会再有一个大唐盛世。 却有一个全新的中国屹立中华大地。 红日,终将升起! 模糊的水汽中,姜烟好像看到那个枯瘦的身影高举着手臂轻轻挥动,像是在应和她的呼喊…… —— “元稹此人,看似风月多情。却从不愧对他的官身。”薛涛款款走到姜烟身边,看着茫茫大雪中消失不见的白居易,眼中还有一丝艳羡:“人生得一知己,此生无悔矣。” 薛涛朝着姜烟盈盈一拜,穿着的却是一身道袍,头戴莲花冠,面容清雅中难掩年轻时候的风姿。 “怕是要在姑娘面前献丑了。” 对自己的从前,薛涛还有些不好意思。 幻境变化,从大雪茫茫中骤然出现在长安。 小院里,年幼的薛涛跟着父亲读书写字,年纪虽小,却文采斐然。 她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若是没有出事的话,薛涛的一生一眼都能望到头。 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亲。 她或许会遇见一个与她琴瑟和鸣的丈夫,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但,薛涛的父亲得罪当朝权贵,贬谪去了四川。 一家人离开安稳的长安,跋山涉水到了四川,结果没几年,父亲便因为出使南诏的时候染上瘴疠而亡。 薛涛手持拂尘,缓步走进家门。 黄纸飞舞,白皤飘摇。 在古代的封建社会,失去了父亲就像是塌了一片天。 “那时我没有法子。要活下来,还要照顾我娘。”薛涛看着年幼的自己穿着孝服跪在灵前。 母亲早已因为伤心害怕,哭晕了过去。 母亲伤心丈夫的离世,又害怕没有了丈夫,她们孤女寡妇要怎么活下去。 “姜姑娘,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在你的那个世界,失去丈夫或者父亲,都是可以活下去的。或许有些艰难,但不会绝望。” 薛涛看着姜烟,笑容却透着难以抑制的苦涩。 如果,她能生活在那个时代,多好? “我年轻时候的脾气其实不好,性子也尖刻。” 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从小练琴不过是因为喜欢。她懂事起拿得是毛笔,沾染的是墨香,这些于薛涛来说不过是陶冶情操的东西。 父亲去世后,为了带着母亲生活,薛涛入了乐籍。 那些从前滋润她生活的东西,成为了她讨生活的工具。 年轻的薛涛不仅美貌动人,一身才气更是难掩,很快便名动四方,来往结交之人都是当世有名的才子。 薛涛之名,很快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无数人捧着纸张,只为求薛涛的笔墨,带着珠宝名琴,听她弹奏一曲。 她更是以歌伎和清客的身份,频繁出入当时来蜀地的官员府邸。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遇见了韦皋。 “那些男人,口中称赞我的才华,眼里心里却只有那些事情。”如今的薛涛看着来往宾客,还有不断投射到幻境中那个自己身上的视线,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从选择入乐籍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明白。 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仕宦家捧着书册悲春伤秋的小姐。 她不是枝头的花儿,而是地上的草。 既然是草,她所要做的,就是扎根活下去。 “韦皋是节度使,宾客无一不捧着他,拍他的马屁。”薛涛指着上首的位置给姜烟看。 那里坐着一个端着酒杯,放松自然只是眉眼却好似含着诸多情绪的男人。 比起周围的人,男人看起来还带着些许杀伐气质,装束打扮却又是读书人的模样。 两种气质在对方的身上糅合,又莫名突显了对方身上的贵气。 事实上,韦皋出身的韦氏家族曾经也是显赫一方。 但随着唐朝前期对世家的削弱,到韦皋这一代时,当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京兆韦氏早已不复当年。 只是韦皋颇有才华,为人又机智果决。 很快就成为了剑南节度使。 “不过,韦皋是个好人。”薛涛抿着唇,笑意很淡:“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虽沦落风尘,可遇见的都是君子。”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欢呼喝彩。 原来是韦皋听闻了薛涛的才名,要她在席间当场作诗。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薛涛仍然能念出当时的诗句:“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4 “好诗啊!”姜烟光听,可能还不能看出其中的意味,但是薛涛这么轻轻念出,姜烟眼前就仿佛有了一片画面。 淡淡几句,便勾勒出蜀地风景,还有诗中的惆怅感叹。 最终重要的是,这诗更是薛涛向韦皋递出的投名状。 “我不过是想试试。没想到,韦皋接下了。”薛涛不甘心只当一个歌伎。 她不是没有才华。 她甚至觉得自己比这在座的一些官员还要有才华。 就因为她是女儿身,因为她是乐籍,那些人从不肯正眼瞧她。 韦皋的赏识,薛涛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也有伯乐与千里马之义。 薛涛在韦皋府上,为他打点外务,甚至韦皋的公文有时都是薛涛所写。 韦皋也感慨薛涛的才华,曾想过要为薛涛拟奏,希望可以由陛下授薛涛校书郎之职。 只是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没有得名,我却有校书郎之实。”薛涛叹气,看着雄心万丈的那个年轻时的自己,反倒是不赞成的摇摇头。 不仅自己要离开,还拉着看得入迷的姜烟离开。 “这不是很好吗?您这是怎么了?” 姜烟不解,但还是跟着薛涛一起走。 “好吗?”薛涛站在门口,回身看那个在案牍奋笔疾书的自己,摇头道:“从最高处摔下来的滋味,一点也不好。” 第104章 第 104 章 从扬州离开之后, 杜牧一路骑马看花,日子倒也逍遥。 也是这次离开,他意外避开了轰动一时的甘露之变。 从前被李纯视作家奴的宦官们气焰一日比一日高。 唐敬宗, 也就是李纯的孙子更是死于宦官之手。 文宗李昂不曾忘记兄长的死因, 继位后励精图治,甚至谋划了甘露之变企图将执掌大权的宦官杀死。 可最后计划败露,参与甘露之变的官员甚至官员的家人都因此而死。 文宗李昂更是被软禁,于五年后抑郁而终。 姜烟和杜牧收到消息的时候, 正在郊外的一处茶棚里喝茶歇脚;。 收到来信, 杜牧经历过一次,仍然没忍住的将信拍在桌面, 甚至直接将手里的茶碗丢了出去。 “可恨!”杜牧咬着牙,俊逸的面容气红成一片。 如今的官场压抑至此,就是皇帝也要受宦官挟制。 “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也明白,纵然我有一腔抱负,也做不到了。大唐盛世回不来,能不因为这些人的权力争夺如从前的朝代那般灭亡, 就已经是老天庇佑。” 杜牧坐在长板凳上, 见姜烟在看那封信, 忍不住问:“你都看得明白?” 他看过现代字体。 简化后障碍不大,但是行文方式和语言撰写方式都是不大一样的。 现代更白话, 甚至还有属于现代的词汇。 “当然看得懂!”姜烟见杜牧心情恢复,又喝了一口茶。 这荒郊野外泡得茶也好喝。 与姜烟所了解的现代泡茶不通,唐朝时期的茶道繁复, 味道香醇。 有点像抹茶, 但比抹茶有更多选择。 她突然觉得, 从前看过的种田文里, 那些主角们在古代卖奶茶是多么的惊为天人。这一套应该在唐朝行不通。 没办法,唐朝人的娱乐方式和饮食远比现代人想象得要丰富多了。 “虽然字体有些不同,但中国人自带繁简转换器好嘛!”姜烟得意的挑眉抬下巴,歪着头笑道:“结合上下文也差不多了。” 杜牧若有所思的点头,他也做过开化的事情。 只是因为时代局限,他就算再怎么扩建孔庙/.52g.G,d./,也难以让那些底层老百姓识文断字。 简体字或许失去了他所想的文字之美,却必须承认,这样简化了的字体,更适合那些从未接触过书本的人学习。 不用深入,能够简单的识别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你的时代,很了不起。”杜牧感慨的看着姜烟。 两人稍作歇息便继续启程。 路上,杜牧对姜烟说:“姜姑娘悲叹大唐的逝去,可你那个世界的国家,我觉得比大唐了不起。” “是吗?”姜烟停住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杜牧。 其实唐朝人来了之后,尽管他们融入得非常快,也承认了现代的优点。 但姜烟可以感觉到。 如果给他们选择的话,大唐和现代,他们依然会选择大唐。 现代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多是因为新奇。 杜牧整理袖口,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当然。就算是太宗在世,他也做不到让天下人都有书念,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或许离这个理想世界还差一些。 但杜牧是真心觉得,那个世界是真的很好,是他的理想国。 姜烟抿着唇笑得腼腆,但眼底是藏不住的骄傲。 她骄傲在中国历史上有大唐盛世,却更骄傲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国家。 越是看过古代的一幕幕,姜烟这样 的感觉就越明显。 这些他们敬仰的圣贤、诗人、文豪,甚至帝王将相,都在古代社会被裹挟着向前走,挣扎着。 姜烟就觉得自己很幸福。 “走吧!去了洛阳,有位故人,你应当会有兴趣的。” 杜牧带着姜烟继续往前。 和唐朝其他人不同。 杜牧是真的在带着姜烟走过他的人生,而不是从第三者的角度去看。 姜烟点点头,手里捏着一个杜牧走在路上闲来无聊编的花圈,路上还时不时的放上一点小野花,郁郁葱葱一个戴在头上,也高兴得很。 不得不说,在讨女生喜欢这件事情上。 杜牧做起来就是格外温柔,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就像是温和的兄长照顾妹妹。 有的时候又像是藏在年轻躯壳里的长辈,慈爱又宽容。 这一路走来,姜烟看着他慢慢蓄起长须,又因为这些年的愁闷,早早白了须发。 两人一道走到洛阳,路上杜牧还带着姜烟吃过酥山,冰冰凉凉,又不似雪糕那么甜腻,清爽解暑。 到了洛阳后,杜牧回忆着自己那年来到这里的时候的步伐。 在看到记忆中的幡子,脚步停下。 姜烟一手糖葫芦,一手风车,差点撞在杜牧后背。 见他站在原地,目光痴痴望着前方。 姜烟顺着视线望去。 临街的酒垆里站着一个美貌女子,声音如黄莺般悦耳,卖酒吆喝的声音都与周围不同,吸引了不少人去她那里买酒。 “那是张好好。”杜牧示意姜烟去看,眼神没有爱慕,却满是怀念:“我认识她时,她才十三。在洪州名气很大。一把嗓子好得不似人间拥有,听她唱曲儿,会忘记所有烦恼。” 姜烟看着那个□□,纵然知道古代十五六岁就能说亲嫁人,还是被张好好的年纪震惊到。 “后来她做了沈述师沈大人为妾。我偶尔想起她的歌儿时,还以为她会过得不错。那年来了洛阳,意外见到她在临街卖酒才知道。原来她被沈大人赶出来了。” 听杜牧说了张好好的从前,姜烟再一次庆幸自己活在现代。 “走吧!”杜牧走上前,与张好好打招呼。 两个多年不见的故人在异乡见面,心中都是万千感慨。/.52g.G,d./ 张好好打扮简单,头上只戴着两支发钗,与她从前风光时候的截然不同。 “你这些年还好吗?怎么年纪轻轻,就白了须发呢?”张好好请杜牧进来坐,还给他装了一壶最好的酒,笑道:“知道你爱喝,虽比不得宴席上的佳酿,味道还算不错。” 张好好是看不见姜烟的,姜烟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 杜牧只简单的说了自己这些年的日子,悲苦没多少,只说扬州风光极好,若是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张好好也点头,告知了杜牧,沈传师沈公的死讯,说了自己在这里卖酒日子倒也踏实。 唯独没提她那个丈夫沈述师。 再听沈公离世,杜牧还是没忍住的红了眼眶。 临近傍晚,张好好简单款待了杜牧。 星光点点下,姜烟有幸听到了这位大唐歌姬的嗓音。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同时代李贺的诗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看着捻着花手唱曲儿的张好好,姜烟眼眶微湿。 杜牧在长安抑郁而死后,张好好赶赴千里来到长安,自尽于杜牧墓前。 也是这一夜,杜牧写下了那篇《张好好诗》。 也是这篇诗,让后世一窥杜牧笔迹。 杜牧没有在张好好 安排的地方住下,而是带着姜烟离开洛阳。 在洛阳郊外,他手里还提着张好好送的酒,喝到醉眼迷离,两腮泛红。 星光下,杜牧突然转身,对姜烟说:“我在你的时代学到了一个词。” 姜烟见他脚步踉跄,连忙上前去扶他。 却被杜牧轻轻挥开。 他走在满天星光下,双眼好似也被星光所染,远远看去,姜烟只觉得那双眼睛里碎星点点。 “厌女!” “那个词叫‘厌女’。” 杜牧轻笑:“你们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会这么做。可在如今,在这里!” 杜牧指着脚下,肩膀猛地垮下,哪里还有当年长安潇洒贵公子的模样? 只略带哭腔的说:“在这里,是这个世道厌弃了她们。” 杜牧摔碎酒壶,用力的捶着胸口:“现在,也要厌弃我们了!” 他不光是在感叹张好好,更在为自己叫屈。 他们,都是被时代所抛弃的人。 拼了命的想要成为阻挡历史长河浪潮的人,却被不屑一顾,丢在一旁,任由他们在这个世上蹉跎跌跌撞撞。 就在姜烟以为杜牧要这么醉一场的时候,他反倒是清醒过来。 沉默着离开了洛阳。 张好好或许是杜牧年轻时候一个绮丽的梦。 见到如今的张好好,让杜牧忘却了在扬州声色犬马的生活,像阳光下的肥皂泡泡,破得一干二净。 让他看明白了这个世道。 此后的杜牧愈发沉默。 他依然写诗,在黄州为官清廉,肃清吏治,教化民众。 也依然流连风月场所,好像这样他就还是那个长安风流公子。 他的诗文中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以此吐出胸口郁气。② 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扼腕自己不能上疆场的沉闷。③ 姜烟后来跟着杜牧又去了池州、睦州。 纵然最后又回了长安,可他早已不再适应长安城内朋党之争下的生活,与其跟着他们争来争去,杜牧更想要离开这里。 姜烟看着他越来越苍老,眼神里的郁气沉重,背脊也渐渐弯下来。 最初见到的那个骑马的蓝袍青年,好像是她的一场梦。 杜牧离开幻境的那天,冬日却下着大雨,湿冷席卷着长安。 雨幕下,姜烟好像看到了那个卖酒的女子,裹挟着风雨,不远千里赶来,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坟头前唱了他最爱听的小曲儿之后,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第105章 第 105 章 这场雨, 从杜牧的幻境一直下到了李商隐的幻境里。 凄风苦雨下,是年幼的孩子在冬日抄书舂米。 双手满是冻疮,却笑呵呵的接下东家给的几粒小小的银角子。 姜烟站在街口, 看着脸上都长了冻疮的孩子,眼神不能从对方身上移开。 “很惊讶?”李商隐带着几声轻咳, 走到姜烟身边。 他看过杜牧是如何再次经历一生的。 轮到自己,他却不想了。 他这辈子,太苦涩。 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有点。”姜烟怔怔的点头。 她看过的这些人中, 只李商隐的经历看起来最为苦涩。 整个幻境都阴沉沉的, 空气里带着湿气。 潮湿得粘稠。 “其实比我更苦的更多。”李商隐领着姜烟往自家走:“我虽总是将自己也曾是皇族宗室之后,其实心里也清楚。我就是个穷小子。” 他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说那些, 不过是穷途末路了, 想要试试其他法子。 “我爹是个小官,只是他走得早。我是长子。长兄如父,自然要承担起我的责任。” 不出姜烟意料,李商隐幼年住的房子很破败。 见过杜牧的大宅, 再看这间小屋子。 其实很难想象, 在晚唐时期与杜牧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 出身在这样一个好似风一刮就能吹倒的小破屋里。 杜牧少年时期也曾困顿过。 从长辈手里继承来的三十多间宅子一口气都败光了。 可他见识过“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的场面。 家中虽落败, 可藏书万千。 长辈们留下的余荫,不能让他荣华富贵, 可要在长安城里生活下去还是不难的。 相比之下,李商隐好似一直都苦兮兮的成长着。 少年时期要养家糊口。 长大了,虽然跟着族叔念书, 在族中也颇受重视, 可依然生活困顿。 “若非遇见了恩师, 我只怕是撑不下去的。”李商隐笑容浅浅,提及恩师令狐楚,眼底都是感激。 令狐楚是当世的骈文大家,欣赏李商隐的才华,不仅资助李商隐读书,还亲自教导他学习骈文。 初露锋芒的李商隐,在那个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快速的与人结交。 原以为,这是故事最好的开始。 一切都将走向美好。 科举得中,带着一家都过上好日子,他也能为国效力,完成自己的抱负。 可谁也没想到。 李商隐成也令狐,败也令狐。 姜烟对李商隐最深的印象,大概还是那些爱情诗。 与李商隐走在赶考路上,笑着说:“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以后如果有谁想要给喜欢的人写情诗,就可以直接摘抄李商隐的。瞅瞅人家写的!那叫一个漂亮!那叫一个浪漫!瞅瞅你们写的作文,六百字作文看得我眼睛疼!” 李商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前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他也没想到自己今后成就不在政坛,反倒是在诗家。 和杜牧的抑郁落寞不同,李商隐其实还算得上是个乐观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起点低,也知道自己家世不好。 似乎是觉得,再难也难不到他从前那样。 日子再苦,也苦不过他幼时那般。 除了偶尔会露出惋惜之色,李商隐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 姜烟小声道:“其实您的诗文影响深远,尤其是对宋代的文人。” 甚至有人分析,唐诗到宋词的过渡,李商隐有着重要的传承意义。 “身前生后名。”李商隐唇角上扬,眼底释然,轻叹着感慨。 从十六岁开始准备科考,一直到他二十四岁,才在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的帮助下才顺利得中。 唐朝的科举制度与后世所熟悉的科举制度还是有所不同的。 不仅要有真材实料,也需要有一定的名气,以及有人举荐。 杜牧考科举之前,吴武陵就曾向当时的考官推荐过杜牧,拿着那篇《阿房宫赋》,希望讨个状元的名头。 只是状元早有人选,不好更改。 最后取了个进士第五名。 相较之下,李商隐就要悲催多了。 “我那时并不觉得是自己学问不够。”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怨天尤人,李商隐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我与令狐子直是一起备考的。他早早考上,我却一直不得出头。” 更何况,李商隐一直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令狐绹要好上许多。 在那时的他看来,自己之所以靠不上,完全是因为没有一个好家世。 只是,李商隐考上的那年,恩师令狐楚也去世了。 令狐绹那时与李商隐关系虽然不错,却并没有想过要如何提携他。 “您怨过令狐绹吗?”姜烟反倒是对令狐绹有些印象,但不深。 这还主要是因为她小时候喜欢看金庸剧,其中《笑傲江湖》的男主角姓“令狐”。 那时候的姜烟觉得这个姓氏好听的不得了,上网查的时候无意中点进了令狐绹的相关网页。 从看到过的资料,姜烟一直都觉得令狐绹是个有些小心眼的人。 对李商隐虽不曾明着说打压,可对外表现出不喜,还对外说李商隐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对待温庭筠也差不多。 这还是与他关系好的。 只是因为温庭筠在“玉条脱”一事上得意忘形,让令狐绹多看看书,便从中作梗,让温庭筠未能成为甲科进士。 “这时是不怨的。”李商隐也听出了姜烟对令狐绹的不喜,解释道:“子直算不得是个坏人。只是他们都希望我做出选择,我不愿意罢了。” 这一点,倒是与杜牧有些相似。 只是两人恰好有些相反。 之前,杜牧一直被默认为是李党的人,可后来又接受了牛党的邀约。 相比之下,李商隐起初是被默认为牛党的人,可他不仅接受了当时极有可能是李党的王茂源邀请,做了王茂源的幕僚,甚至还娶了王茂源的女儿。 恩师是牛党,岳丈却是李党。 李商隐夹在中间,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只能当那个受夹板气的人。 再见到妻子,看着她穿着红衣嫁给自己。 李商隐忍不住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比起朋党之争,他如今更为关注的,是妻子王晏媄。 “她是个大家闺秀,长得好看,又会持家。若非她那些年支撑着家里,我是不可能醉心仕途的。” 见到王晏媄后,方才还一直沉默,到关键时刻才说几句话的李商隐突然就话多了起来。 “此生能娶到我妻子,是我最大的福气。” 姜烟坐在宾客席中,看那两人行礼。 外面夜幕微沉,室内烛火闪烁。 “您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姜烟双手撑着下巴,问他:“如果不结这门亲事,令狐绹不会对您有那么大的意见,或许您是可以一路高升的。” 要知道,令狐楚对李商隐,虽一直保持着距离,也不怎么希望李商隐沾到令狐家多少光的样子。 但是他临终前却指定要李商隐为他写一篇骈文作为墓志铭。 “不后悔。”李商隐摇头。 青云直上的仕途和为他熬干了心血的妻子。 他只会选择后者。 前者的苦,他已经知道了。 后者的苦,他也一样刻苦铭心。 “其实,子直与我关系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恶劣。”大喜日子,李商隐还是想要为曾经的好友辩解一番。 “党争如今是不可避免的。我娶了我妻子,就算我这个时候公然表示我是子直那一党的人,其他人相信吗?经历过甘露之变的那些人,会相信吗?” 哪怕李商隐在婚后一直都与岳父保持距离。 甚至他的政治理念其实都更偏向于李党,可李商隐一直都不曾真正表态。 “我选择子直,置我妻子于何地?若是选择妻子,那我便真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李商隐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喝到呼吸粗重,双眼发直。 醉酒间,李商隐嘟囔着念:“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1 姜烟看着这个失意的中年人,刚准备安慰他一番,就见李商隐猛地站起来。 举着酒杯又笑着念:“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2 “我与子直,与妻子。都能心有灵犀!” 说完,李商隐就笑了。 笑到最后,却是满脸的泪痕。 他不后悔与妻子在一起。 他们是两情相悦。 人生得如此爱妻,他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子。 可当一个人有满腔热血抱负,却只能在芝麻小官上碌碌无为的感觉,太痛苦了! 偏生他还知道,自己会如此不是因为自己无能,而是因为他一直不曾表态。 “便如此吧!”李商隐挥动长臂,消瘦的身形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格外让人同情和惋惜。 纵然前方阻碍万千,他却始终不曾放弃。 就算是辗转各地,当那些芝麻小官,他也愿意。 牛李两党,他既然都不能接触。 那就去别处试试。 总能找到活路吧! 姜烟跟在后面,只觉得前面那个身影磕磕绊绊的四处摸索,探寻。 希望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破灭。 第106章 第 106 章 仕途无望, 又有家要养的李商隐选择跟着同样因为李党被牵连而贬谪的郑亚南行。 只是郑亚被牛党所不喜,一再贬谪。 李商隐也因此失去了成为幕僚的工作。 “兜兜转转,我在这官场徘徊十年, 到头来竟然还是小官一个。”李商隐消瘦的面庞看着被令狐绹拒绝后,靠着自己考试才谋来一个盩厔县尉。 十年前, 他是弘农县尉。 十年后,他是盩厔(周至)县尉。 平步青云的念头,在李商隐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姜烟眉心紧锁, 她跟着李商隐看过他的这十几年, 只觉得嘴里像是咬着一块黄连。 苦涩的味道一点一点蔓延,最后到麻木, 浑然不觉。 时间多可怕。 让壮志踌躇的青年走向一无所成的中年。 他不甘又如何? 只能全盘接受这些苦果。 甚至回到家之前, 还要揉着脸颊做出欢喜的表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 毕竟,有官总比没官强。 “跟着我,她吃尽了苦头。或许, 嫁给我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李商隐每每见到妻子, 都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泪水。 从前那个大家小姐, 岳父的掌珠。 什么高门显贵不能嫁? 却跟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是吗?”幻境里的王晏媄不复当年娇美, 岁月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明显痕迹, 只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灵动。 “那可真是好消息,我今天多加一个菜!”王晏媄说着, 里屋有个小男孩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 小男孩的头上系着红绳,见到李商隐后还露出了一个流着口水的笑:“阿爷!” “白老!”幻境中的李商隐走上前去,抱起两岁的儿子, 和王晏媄对视一笑。 纵然在外面悲苦万千, 回到这个家, 他就觉得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这就是白老?”姜烟看着那个男童,抿着唇偷笑。 李商隐和晚年的白居易相熟,白居易也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 还曾开玩笑说,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可以投生成为李商隐的儿子。 而世上的事情也是这么凑巧。 白居易去世的那年,三十五岁的李商隐迎来了自己的长子李衮师,小名白老。 “对!”李商隐心中不仅有妻子,也有孩子。 只是,盩厔县尉也没做太久,李商隐又回到了长安,次年跟着颇为欣赏他的节度使卢弘正,去往徐州。 大中五年,也就是公元851年。 欣赏李商隐的卢弘正去世。 月余,李商隐收到家中寄来的信。 妻子王晏媄也因病去世。 姜烟再一次感觉到幻境中黏湿的空气,天空阴沉,就算是有太阳也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李商隐好似没了全身力气,看着幻境里的自己披星戴月回到家中,看到的却是满屋挂白。 “先生……”姜烟上前搀扶着李商隐。 比起仕途坎坷,他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最不能接受的还是妻子的离世。 “她嫁给我之前,日子逍遥。父亲宠爱,姊妹亲和,不愁吃穿。”李商隐看着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来祭拜,年幼的儿女靠在幻境中的自己怀中哭泣。 “嫁给我之后,没有过一日舒坦日子。还时常觉得拖累了我而自责。这怎么是拖累呢?她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 李商隐靠着门框,缓缓下滑。 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不就是家吗? 可如今,爱人去世,李商隐觉得世界都变得灰白起来。 从前的青草红花,翩然飞舞的蝴蝶,在此刻都失去了颜色,呆滞机械。 “我不是个好丈夫。” 李商隐落寞的靠在门边,望着灵堂,眼神专注又悲哀。 他哪怕给过她一日的舒坦日子,那也是好的。 可惜没有。 甚至为了他,妻子也疏远了娘家。 他们一家,都陷入在大唐的朝堂内不得安宁。 无题,是情到深处,这世上没有任何诗名配得上他的思念。 姜烟上前祭拜,之后步子缓慢的走到李商隐身边。 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对李商隐来说,不管是对大唐还是对妻子,此时都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 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2 之后的李商隐沉默下去,没有再说话。 只偶尔抬眸看看年幼的儿女。 也是这年秋天,李商隐受四川节度使柳仲郢的邀请,成为他的幕僚。 将年幼的儿女交给亲友照顾,独自上路。 这一次,他再为了仕途,又回到了少年时那样,抄书舂米,用这一身学识养家的日子。 也是这次,李商隐写下了那首百篇唐诗中最浪漫的秋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3 这首诗,就像这个幻境。 透着凉意,细雨徐徐,冷彻到骨子里。 姜烟淋了一场大唐的秋雨,山间飘摇的树,就如同此时的大唐王朝。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又下了几十年,在歌女的婉转莺啼中,走向灭亡。 —— 姜烟出幻境的时候,没控制住的狠狠吸了两口急促的短气。 对面的杜牧第一次朝着李商隐递出了一块绢帕。 李商隐有些诧异。 “用完了洗干净还给我。”杜牧轻哼,塞进了李商隐手里,转身离开。 白居易和元稹哈哈大笑,勾肩搭背的走出后院。 “他从前也不是不喜欢你,就是别扭。”柳宗元上前拍拍李商隐的肩膀,笑道。 他们在幻境里也看得明白。 李商隐并不是被人传的那样忘恩负义之辈。 一面是恩师,一面是妻子。 也着实是辛苦他了。 就是柳宗元也很是同情这个后辈。 李商隐捏着杜牧给的帕子,轻扯着嘴角,说:“其实现在也好多了。再见到他们,心里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只可惜,不能让妻儿看看这个几百年后的世界。 “你这身体也去看看。常年郁结于心,对身体有碍。”乐观达人刘禹锡也上前宽慰他,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杜牧之也可以去看看,你俩这心情郁结……” 刘禹锡摇头叹气。 这两人都五十来岁出头就去世了,多半也是这个关系。 像他这般多好? 他自幼身体不好,反倒是个长寿的,活了七十岁。 “走吧!”薛涛轻轻拉着姜烟的手:“这些男人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再重新走一遍,郁闷个几天就好了。” “恩!”姜烟用力的点头,轻笑着跟上薛涛的步子,一道离开。 路上,薛涛还掩唇对姜烟笑着说:“昨夜里,太平同我说,今日说不准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看,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姜烟也不急着去整理那些素材,跟着薛涛走到诗人们住的别墅。 周奎几人的行动非常快,在元稹他们提出开直播的时候,周奎不仅谈好了合同,直播设备什么的也都安排好了。 推门进去,姜烟就听见一直很佛系的王维对着电脑屏幕苦恼的说:“你们老师不是这么说的?没啊,诗人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的想写诗了而已!” “恩?抒发了什么感情?” “没有啊,就是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好用而已。” “我怎么知道的?我问……我就是知道啊!” 直播间外面,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站在门口憋笑,两人憋得脸都红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诗人想表达什么?”王维看着电脑,沉默了好半天,说:“这表达的不是很明显吗?”4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句诗为什么好?”5 王维双眼发直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弹幕,丢开鼠标,再佛系此刻也绷不住了。 “就是好啊!” 说完这句,匆匆下线。 关闭直播间后,姜烟到现在也没听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秒种后,王维一声憋屈的大吼传出。 太平和上官婉儿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拉着薛涛和姜烟跑回自己住的别墅还停不下来,肩头耸动得半天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太好笑了!”太平捂着肚子,笑得脸都红了。 “王维在直播间讲古诗,刚开始是在讲如何写诗。结果后来直播间里的人都为他,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都在想什么,表达了什么情感。” 姜烟眨眨眼,这是应考题啊。 “王维打电话问李白,李白说不记得了,应该是想写所以就写了!” 太平哈哈笑着,又说:“王维就原话告诉了那些看直播的人,结果人家不乐意了,又问杜甫的诗。杜甫说,心里憋闷得厉害,写诗缓口气。” 姜烟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可不是标准答案。 “王维这两天直播完都要去抄经!”上官婉儿也笑够了,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说:“在王勃看到王维那么惨之后,打死也不直播了!” 姜烟想起了之前在网上乐呵过一阵的“鱼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原作者答题不得分的笑话。 “不过,李白和杜甫的直播间也很热闹。”太平笑够了,倒水喝了一口,说:“他们去了庐山,在直播间一起作诗,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还上了热搜。” 第107章 第 107 章 姜烟赶忙拿出手机去看。 打开视频就见到抖得人头晕的画面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咏花, 一个赞水。 一个作诗说今天天气好,一个作诗说昨天梦里香。 最好笑的是,直播录屏的路人还把字幕打出来的, 一行接着一行的花体字直接挡住抖得人要晕车恶心的画面。 李白的诗一如既往的豪迈,感情喷涌而出, 创造更多的浪漫。 杜甫的应和也顿挫雄浑,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快意。 姜烟点开评论, 刚看到第一条就笑开了。 “也不知道我们老师是怎么了, 要我们把这些诗背下来,还要写读后感。今年我大三了, 梦回小学。微笑!” “啊……高三生上网课呢, 突然就说大家去看直播。教育局下发的通知,老师也一头雾水。不过这两个视频博主真的好有才啊,不知道是准备了很久的诗还是真的当场作的。” “高三生只要看直播?高一要背!服了,我前段时间刚默写了琵琶行, 救救我!” “为啥啊?这两人很牛吗?教育局要高三生看直播?想不通。” “咳咳。我教授也在群里通知了。万年潜水不说话的德高望重老教授。这两人身份没说, 只说我们在直播间一定要虚心听讲。” 姜烟放下手机的时候, 李白和杜甫的直播间已经上了平台热门。 弹幕里全都是求求这两人买个云台, 看个直播仿佛在坐过山车。 “对了, 我和婉儿准备搬出去住。” 姜烟接过太平递来的茶水,听到她说话, 差点喷出去。 “搬出去?” “对。”太平点头:“我和婉儿今日一早收到了上次那位设计师的邀请,品牌方也是之前周先生联系的。绝对安全。” 有周奎介入的话,姜烟当然放心。 只是还是多问了几句:“是去做什么呢?” “设计师说, 他们品牌年初有一场国风大秀, 是和几个汉服品牌一起, 他们今年的主题是盛唐风光,所以希望我们过去指点一下发型和妆容,还有服装搭配。” 太平和上官婉儿倒是不想再参加什么政事和文坛的事情了。 就这一个月的时间,她们只想在现代安逸的度过。 “那也挺好的。”姜烟点头,有工作总比在家闲着无聊好。 而且,姜烟也是很赞成他们都出去看看的。 如今有周奎他们帮忙,倒也不至于像之前的刘邦那群人一样,要么因为年纪大不被录用,要么就是在街头穿娃娃衣。 虽说刘询他们穿得还挺高兴的。 “我父皇也准备开直播了。”太平送姜烟出去的时候,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不过你不要告诉我母后哦!父皇似乎是打算给母后一个惊喜。” 太平朝着姜烟眨眨眼。 太平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依然是个妩媚大姐姐,还偶尔带着点少女的俏皮。 姜烟也很好奇,李治能给武则天准备什么惊喜,连连点头。 “对了。这是今日早晨玉环和大娘托我们交给你的。其他人也都有了。”上官婉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递给姜烟一张门票。 门票上印着“长恨歌”三个字,后面是舞蹈演员和剧院建筑的照片。 “玉环和大娘十几日大概都要在剧院那边,晚上回来得很晚,就拜托我们交给你。李白和杜甫临走前也拿了两张,他们说等时间到了,就会赶回来看这出舞剧。” “好。”姜烟接过门票,小心的揣在口袋里。 因为三次幻境结束,杨玉环几人也都有了工作,姜烟想着也可以庆祝一下。 “斥巨资”点了一大桌的肯爷爷和麦叔叔,还有本地一家很有名的披萨店的套餐。 乐呵呵的去隔壁叫人的时候,就看见王维拉着元稹一起敲木鱼,旁边的白居易拿着几瓶药在问周奎。 “这是怎么了?” 姜烟扒拉着大门,探进去半个身子,问旁边笑得直抽抽的杜牧和李商隐。 柳宗元想跟姜烟说,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笑声。 最后还是刘禹锡起身,揉着笑到发酸的腮帮子说:“没什么,就是乐天觉得摩诘应当是没有调整好心态,他去做过教化的事情,所以自告奋勇又开了直播。气得有点不舒服,周先生说应该是血压有点高,明日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好。微之见乐天受气,想帮乐天出口气。” “然后呢?”姜烟问。 “摩诘说,生气的时候敲敲木鱼念个经就能平复下来了。”刘禹锡指着那边三个倒霉蛋,咬着嘴唇憋住不笑。 王勃摇晃着红酒杯靠在楼梯栏杆上对那三人说:“一盏茶的功夫我就明白了,几百年的差距,想要在这里教书育人,还是省省吧。” 不是他们不会教。 而是这群人结交的朋友,认识的后辈,哪个不是少年便文采斐然,才气出众的? 应试教育的很多题目,他们反倒是不适应。 “不过,倒是可以像太白和子美那样。”王勃喝完杯中酒,挑着眉看敲木鱼的元稹和王维,以及在旁边研究高血压药的白居易:“你们联系那几位教授,讲个课,再写个赋。这仇就报回来了!” 屋内木鱼声骤然安静下来。 那边的白居易也把药瓶都还给了周奎。 周奎捧着几个药瓶走到姜烟身边,啧啧了两声:“狠还是读书人狠。动动脑子就要人起码凌晨三点爬起来背书!” “再写个赋”,讲得那是极其轻松啊。 王勃的《滕王阁序》,杜牧的《阿房宫赋》,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白居易的《琵琶行》。 这群人到了现代还要写。 哪个教授会拒绝呢? 苦的只有学生! 姜烟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笑道:“不如去我那里吃饭?我点了一堆炸鸡和披萨,都是现代年轻人喜欢吃的快餐,你们试试看?” “走走走!”元稹丢下木鱼,第一个拉着白居易出门。 他现在极其需要一顿饭,才能忘记那些“中心思想”、“作者想要表达什么”、“抒发了什么情感”、“讽刺了当时的什么社会现象”。 能有什么感情? 写诗那不是想写就写了吗? 待这群人都直奔中间的别墅,姜烟和周奎走在后面,痛快的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周奎放下手机,从白居易的情况看,他觉得给这些古人做体检也要尽快安排起来。 看到姜烟笑得直不起来,有些诧异的问。 “一报还一报啊!”姜烟反正是不用再背诗了。 看到元稹和王维敲木鱼,姜烟就觉得她当初上学时候抓着头皮背书的苦闷消失,瞬间神清气爽! 周奎失笑,虚点着姜烟,也跟着笑出来。 他倒是忘记了,身边这个小姑娘,跟他孩子也差不多大。 回到别墅,姜烟推门进去,屋内暖意融融。 李治和李世民捧着一块披萨,讨论着在胡饼上撒上菜肴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武则天喝了一口汽水,被小气泡惊异,随后露出一点笑意。 太平和上官婉儿一定是最活跃气氛的两个人,竟然拉着王维几人一起看灵异恐怖片。 几个人排排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炸鸡,看得一愣一愣的。 姜烟就站在门廊处,看着里面温暖和谐的气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再过几天才是元宵,她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一个年。 “在看什么?长孙皇后走上前,温柔的拉着姜烟走到饭厅:“我觉得这个好吃,你尝尝。” 长孙皇后脸颊微红,指着桌上的菠萝蜜。 这些菠萝蜜都切开了,里面团着一个个雪白的糯米团子。 “这些团子都是二郎手打的,糖是稚奴加的。我看你这个世界有人发在网上,自己学了一下。” 姜烟点头,左边坐着长孙皇后,面前放着几颗裹着糯米团的菠萝蜜。 在长孙皇后身边的李世民还给姜烟递来两块披萨:“尝尝这个,你忙了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对,这是我泡的牛奶!”李治也倒了一杯牛奶给姜烟,再趁着武则天不注意,把她面前的可乐也换成了温度刚好的牛奶。 “这东西凉,喝些热的身体好!” 武则天瞥了李治一眼,没说话。 只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一点情绪。 客厅里的元稹和白居易吃着炸鸡看恐怖片,偶尔被电视里的音效吓得双眼呆滞。 柳宗元和刘禹锡几次把炸鸡举起来,又慢慢放下,互相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王维一边吃鸡一边念佛经,眼睛倒是不肯从电视机上挪开。 “我觉得好幸福啊!”姜烟吃了几颗菠萝蜜,眼睛有些湿湿的,笑着看周围。 “那你就多吃点!”长孙皇后拍着李世民的手背:“把粥端来。” 随后慈爱的对姜烟说:“瞧你瘦的,平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武则天也在旁边颔首,应和长孙皇后的话:“是瘦了些。” “哪有。”姜烟下意识的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腔调里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摸着自己的腰说:“我最近没有练当初白起和霍去病给我的视频,都胖了。” “是吗?明日我瞧瞧,咱们一起练。”李世民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过来,动作自然得就像做了千百次。 “好啊!”姜烟点头。 李世民笑呵呵的也不忘带上儿子:“稚奴也一起!” “行啊!”李治又悄悄的给武则天面前的玻璃杯满上温热的牛奶。 外面冬风萧瑟,屋内温情正好! 第108章 第 108 章 这次聚会之后, 姜烟埋头整理视频素材。 就连一日三餐都是明燕提醒才记得吃。 连着肝了三天两夜,中间就偶尔眯一两个小时,姜烟最后检查了一遍之后, 把视频上传。 这一次她也让d专门写了一首曲子。 不过,视频上传之后, 姜烟睡着前最后一分钟也给d发去了消息。 不管是这段日子催着他要音乐,还是张主任背后设计他的事情,哪怕只是因为爷爷和姜父的关系,姜烟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联系d出来见一见,请人家吃顿饭。 那头的段危收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稍稍一挑眉, 将手机随意丢到沙发上, 抱着手里的吉他坐在地上继续轻轻弹着。 姜烟敷了一张自己宛若割肉买下的前男友面膜之后,神清气爽的下楼。 虽说她现在赚的不少。 光是系统从未来赚的点播费, 说是个小小富婆,问题不大。 只是多年来的消费习惯,姜烟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她也不想改。 “下楼了?”李治听到动静, 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姜烟穿着一件绿色的bf风毛衣,头发用一个大鲨鱼夹随意夹起, 注意到李治手上的面粉, 有些诧异。 “他们人呢?你这是在厨房里做什么?” 李治手里揉着面团, 笑道:“我想与阿曌在这个世界做真正的夫妻。” 姜烟皱眉,不懂李治这话的意思。 “从前, 我们之间虽有感情, 却更多的还是算计。她忌惮我, 我利用她。我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 做真正的夫妻。什么旁的都没有, 就是我和她。她不愿意叫‘媚娘’,那我就叫她‘阿曌’。” 李治笨拙的将手里的面团捏成唐果子的形状。 只是和上次姜烟吃过的那几个武则天做的相比,模样上还是差了不少。 他和武则天在他们的时代,感情里掺杂了太多东西。 这次的机会是奇遇,李治也想给自己和武则天另外一种可能。 “我明白了。”姜烟也没有去打扰李治,只站在厨房门口,问他:“这就是太平说的,你准备给武则天的惊喜?” 李治点头。 看着手里的面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要再练练。” “加油!” “多谢。” 李治想起姜烟之前问的,说:“对了,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了。” “出去了?” “对。”李治点头:“阿爷想看飒露紫和拳毛騧,周先生帮他买了机票,还弄好了护照,今天刚出门。阿娘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知道了?”姜烟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没想到李世民真的坐飞机去美国看飒露紫和拳毛騧。 李治知道姜烟在担心什么,擦擦手,说:“姜姑娘不必担心,阿爷一开始有些忿忿,只是后来也想开了。对他来说,再国外的那只是石碑,飒露紫和拳毛騧永远都活在他心里。”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看到六骏重逢。”姜烟叹气,退后两步看着李治:“那武则天呢?” “阿曌出门开会了。” 李治说得太正常,姜烟听得脑袋上一个一个问号冒出来。 她只是在楼上待了三天,不是三年吧? 武则天都开始开会了? 她这几天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李治动作麻利的擦干净厨房的台面,显然也是做了许多次。 “就是太平去帮忙的那个品牌。他们出了些岔子,是阿曌帮忙解决的。又给他们谈妥了一个项目,还拉了新投资……” “等一下!”姜烟怀疑的看着李治:“三天?做这么多事情?” “也不是。” 李治把洗干净的抹布挂在晾晒的架子上,解下围裙,慢条斯理的说:“那不是。在你之前就已经在接触了。其实人家谈得差不多,临门一脚犹豫了,一直僵持着。阿曌就给解决了。合同规定,这个季度的利润会分出百分之五给阿曌。” 之后,李治又把武则天是怎么把这些问题解决,以及这段时间是怎么给那个汉服品牌提意见的事情一一说了。 听得姜烟两眼犯晕,又忍不住感叹。 优秀的人,放在几百年后也是一样优秀的。 能在几百年前的男尊封建社会杀出重围当上皇帝的女人,放到现在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厉害!”姜烟竖起大拇指,从旁边提起一袋吐司:“超强!” 这才几天?武则天都能去参与服装品牌的高层会议了。 虽说那个汉服品牌小众,但换成别人,姜烟觉得没有两把刷子很难做到武则天这个地步。 再看后面又开始揉面的李治,姜烟连忙快步离开。 和幻境里的李治比起来,姜烟真的很难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不过,在现代没有那么多需要承担的责任,当然是随他们自己的选择啊。 “去哪里?中午回来吃饭吗?”李治听出姜烟要走,从厨房探出头问她。 这感觉实在是让姜烟有些久违。 上一次出门被问回不回家吃饭,还是爷爷活着的时候。 “回!我去隔壁看看!”姜烟穿着鞋子,总觉得今年冬天好像不怎么冷。 也不知道元宵节的时候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会不会回来。 还有李白和杜甫,现在又旅游到了什么地方? 对了! 还有太平和婉儿,在剧院的杨玉环和公孙大娘。 穿着鞋子出门去隔壁找杜牧他们的时候,姜烟拧着眉想了一路,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隔壁比起李治可要热闹多了。 王勃拉着王维在旁边不知道写什么。 元稹和白居易配合着在直播镜头面前,指着身后的小黑板上课。 说到激动的时候,杜牧、薛涛和柳宗元跟着配个乐。 墙上还挂着一张课表。 从晨读到乐器,还有户外活动,一个不差! “骑马?捶丸?”姜烟啃着吐司,弯着腰跑过镜头范围,去问在旁边看书的李商隐和刘禹锡:“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骑马也能上网课?” “能啊!”刘禹锡点头,把手里的书递给李商隐,指着上面的内容说:“这个地方有些错误。虽然这个东西传去了日本,但大唐时期不是如此的。” 刘禹锡应声,然后在旁边记录下来。 “你们这是……” “记录大唐。”刘禹锡见姜烟好奇,把那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姜烟:“我看你们网上总有人说什么‘以倭代唐’,缺失了太多资料,我和梦得没有去做网课,倒是想编撰本书。把大唐的风光和日常生活都记录下来,以后你们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了。” “公主和婕妤之所以去帮助那个品牌走秀,也是如此。”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却发现大唐只存在严肃的史料中。 许多百姓甚至分不清楚唐果子与和果子,不知道大唐的茶道有多么迷人,不知道大唐的女子妆点起来可繁可简,都美得令人心动。 或许,这也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不仅是给距离此世一千年后的未来人,看看从前的历史。 也是给此世的现代人,看到一个更鲜活的大唐。 “谢谢。”姜烟没想到他们自己也在默默做这些事情。 这两人身边的书籍堆起来都有膝盖那么高,外面贴满了各种便利贴,里面也密密麻麻的写着什么。 现代的硬笔他们用得并不习惯,好在是现在不需要磨墨,一支细长的竹笔,在那些书上留下一个个蝇头小楷。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端正,比起旁边油墨印出的简体正楷也不差。 “谢什么?”刘禹锡好笑的摇头,笔尖点了点脚边的书:“这些可比收集子厚的诗文,再整理成册可要轻松多了。” 毕竟,现代有现代科技。 古代还是不够方便。 李商隐也放下细笔,浅啜一口清茶,笑着颔首:“是,确实是要轻松不少。” 那边持短笛等着当背景音乐的柳宗元敏锐的听到这边有人在说他。 再看好兄弟刘禹锡笑呵呵的那个样子,皱眉小声道:“可别在背地里说我从前的糗事。” “我需要背地里吗?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刘禹锡得意的微微晃着头,眼底都是揶揄。 这边说完,那头的王勃和王维也放下笔,直起身后两人高兴得面对面击掌。 “大功告成!” 姜烟投去好奇的目光。 就听王维说:“我和子安都写了一篇赋,还是要再润色一下。” 姜烟眼睛逐渐瞪大,就听王勃得意的补充:“我们跟那些教授商量一下,到时候就说是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然后再编入必背课文里!” 王维点头,颇有点佛也发火的意思:“让他们背个够,再多背点作者中心思想!” 姜烟:…… 好家伙。 来现代跟学生们斗智斗勇吗? 姜烟一边感叹这届学生惨兮兮,一边庆幸自己已经过了背书考试的年纪。 全然忘记,如果不是她这个始作俑者,这些人都来不了这个世界。 “来来来,我们什么也不说了,直接上链接。点击下方的链接,进入考试现场,背出这首《老将行》就能获得主播送出的红包一份!这不是普通的《老将行》,这就是王维的《老将行》!三二一!上链接!” 姜烟扭着身子,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看着白居易和元稹宛若双剑合璧在直播间带节奏。 身后的薛涛和杜牧,拉着溜号的柳宗元当即弹奏起了一首欢快的背景音乐。 王维在镜头后面,微微有些红着脸。 他也没想到“王维诗里的xx”也能成为现代的梗! “冷门诗人”李商隐放下笔,陶醉的听杜牧弹奏的琵琶。 第109章 第 109 章 “周恋, 你天天号丧似的求更新的up主更新了!” 某高校的女生宿舍里传出一道大吼:“交出你手里的鸭脖锁骨,否则我现在就打开视频了!” 楼下,一手提着两盒鸭脖, 一手挂着一袋鸭锁骨,手里还拿着两杯柠檬水的周恋听到楼上室友的声音, 激动的恨不得现在能窜上三楼。 “不要!我现在就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打开!” 她至少要做在自己电脑上第一个打开偶像视频的人! 从秦剑到明海,周恋爱死了姜烟频道的视频。 等着姜烟更新的这段时间里,周恋不仅看完了姜烟上传的那些科普小视频,还把同网站一些安利、解说、分析的视频也都看了。 越看越觉得自己关注的这个博主不简单。 每个演员都那么贴合历史上的人物, 一举一动都透着古韵, 每一帧画面都漂亮得让人心醉。 不仅周恋急匆匆的要去看最新一期的视频。 段危在家也打开了姜烟的视频主页。 他这段时间创作高产,也因为姜烟的视频, 来找他约歌的人都多了。 相应的,他如今身价都高了起来。 之前不过是想报答姜爷爷的照顾,没想到现如今是姜爷爷的孙女反过来照顾了他。 想到这里, 段危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躺在沙发上笑起来。 与之前的三期视频都不同。 这次视频第一幕便是一轮明月照在大江上。 一场大雨后的地面满是泥泞,马蹄重重踏过, 溅起水花四溅, 马蹄嘶声阵阵。 李家二郎以战闻天下。 这乱世中谁人不知?李家二郎在的地方, 那必是战无不胜。 风光的李二郎带着天策军潇洒驰骋而来。 温柔坚韧的长孙氏站在门口等候。 后来,玄武门兵变。 当年神勇无敌的李二郎在刺鼻血气中成为这个年轻国家的第二任君主。 雨后初晴, 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一个即将震彻世界的王朝就此诞生。 帝后和睦, 君臣相宜。 这一切都代表着王朝的勃勃生机。 白昼灼日明艳, 夜幕圆月皎洁。 长安内是歌舞升平, 边境上是一道道捷报。 这个伟大的唐王朝,就此成为往后无数人日思夜想的□□上国。 月亮圆了又缺。 那个被李二郎养在身边的小稚奴成为王朝的第三任皇帝,将父亲三次征伐都未打下的高句丽收入疆域。 并将战果呈于昭陵。 往后,大唐皇帝们都热衷在打了胜仗之后,去昭陵祭奠一番。 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祭奠那位“马上皇帝”,神勇无双的李家二郎。 也是在同一轮月亮照耀下。 武家那个娇美的女儿入寺,剃下三千烦恼丝,望着合上的山门,满是不甘。 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小神童跟着长辈入长安学医。 往后的几十年里。 武家女儿二次入宫,在史书留下鲜明绝妙的一笔。 无论后世如何泼脏水,妖魔她的形象,也无人撼动她唯一一位女皇帝的身份。 她眼中的不甘,最终化作熊熊燃烧的野心,与携手此生的丈夫并肩而立。 而那个小神童在经过几番打击后,于赣江边留下千古绝唱,最后魂归南海。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1 这是王勃笔下的滕王阁江景,也是贞观遗风下的盛唐一幕。 月至中天,阴晴圆缺,周而复始。 江水滔滔,浪花拍打着两岸礁石,留下哗啦啦的声响。 长于宫中的密友荡着最高的秋千,畅享自己腾飞在大唐盛世中,长出了翅膀,飞出高高的宫墙。 最终却落得双双身死。 只留下“千年万岁,椒花颂声。”的绝笔。2 那个蛰伏数年的青年登上历史舞台,在父亲的恳求下依然处决了唯一的姑姑。 皇位上的血腥味经久不消,皇帝脚下尸骨累累。可皇帝眼中,是一派盛世安然,是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 年轻的李隆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冠上昏君的名头。 从皇宫仓皇出逃的时候,他还觉得眼前这一切是一个梦。 直到贵妃死在马嵬坡。 牡丹凋零,明珠被马蹄碾碎。 李隆基才一朝梦醒。 无数人的命运在安史之乱下零落成泥。 在蜀中问道寻仙的李白提着三尺青锋两闯长安,最终带着悲愤大笑骑马失望离开。 无论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浪漫,还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豪迈。34 亦或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潇洒,“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的明净秀丽。56 也只有大唐这样的土壤才能孕育出千古只一个的诗仙李太白。 同样也只有这片土壤,才能让杜甫在兵荒马乱时看尽世间冷暖,悲怆的写出“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的诗句。7 他半生飘零,怀抱着饿死的小儿回望盛世时茫然无措。 盛世一去不复返,他们终究被丢下。 空灵的埙声中,杜甫用手中的笔记录下安史之乱后的黎明百姓。 最终只得王维寄情山水中的古琴声。 公孙大娘的舞在兵戈中消逝。 他们一个个转身离开,似要去追寻盛世,又像是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周恋坐在电脑前面,怀里抱着抽纸,哭得面前是满桌的纸团。 “啊!李隆基早点死不好吗?” 周恋靠在室友肩膀上,想到这些惊才绝艳的人,都在安史之乱后漂泊无依。 埙声就像是一个□□,让她控制不住。 室友递给周恋一包全新的抽纸,自己也擦了擦眼角,略带鼻音的说:“还剩下一点了,你赶紧看啊!这集也太好哭了。” 前面盛世有多辉煌,后面就有多落寞。 “哦。”周恋赶忙擦干眼泪,就怕眼泪影响她继续往后看,嘴上还不忘说:“烟烟这是在哪里找的音乐?那段古琴声好好听啊,我第一次知道古琴可以这么好听。我以前觉得古琴还挺单调的。听完心情都好多了。” “待会儿看片尾字幕。”室友看着电脑屏幕,丢掉湿透了的纸巾,哪里有心思回答周恋? 屏幕上还是一轮月亮。 只是这次,月亮西下。 那个强势镇压藩镇势力的宪宗坐在悬崖边,痴痴望着明月,眼底满是希冀。 失去挚友的白居易走过家乡,无处觅得湘灵踪迹,独自缓慢走在漫天大雪中,茕茕孑立。 元稹已去,无人再懂他白乐天。 至此,看海便是海,看云就是云,世间一切都不再欢愉,皆是苍白满目。 晚唐好似就是这样,将这世上的美好一一敲碎。 它消磨了长安风流公子的壮志雄心,大半诗篇只留下满天纸灰。 毁灭了冬雪中抄书养家的少年满腔热血,只盼化作蝴蝶入梦,与这阴云蔽日的世道分离。 欢歌热舞在他们眼中,只剩下孤寂苍凉,和盛唐一并走的,还有无数绮丽才女可以喘息的天地。 女子们被堵住了嘴,带上镣铐,守在四方天里枯坐。 最后一幕,是圆月倒映在江面。 凌凌波光将圆满的月亮割裂,一个浪头打来,什么都不剩。 大唐明月,就此落幕。 —— 姜烟也在看视频,面前的炸鸡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旁边旅游回来的李白丢下一根鸡骨头,又喝了一大口可乐,用胳膊肘碰了碰姜烟,问她:“我上镜还不错吧?是不是比子美要好一些?” 姜烟扭头,看自己膝上一整盒几乎没动的炸鸡块,再看李白面前高高堆起的鸡骨头。 “您就看出了这?” “不然还要看出来什么?你不会要我因为这个视频也写什么中心思想吧?” 李白话音刚落,那边伸手要拿可乐的王维差点一个踉跄栽进垃圾桶里。 “什么中心思想?谁再跟我说中心思想我跟谁急!”王维现在都对这四个字有心理阴影了。 王勃盘着腿坐在藤编吊篮里,悠哉悠哉的说:“急什么急?上次让你多写一篇你不写,现在自己气自己有什么用?” 王维:“我写了!写完他们又问我作者想表达什么?” 眼看着要吵起来,姜烟连忙打断他们:“不如看看评论区?” 这些天,王维几人就跟学生们斗智斗勇。 白居易和元稹的直播间几乎霸榜热播,老师家长挥着小皮鞭让学生们蹲守直播间,链接抢不到那都要被教训一顿。 姜烟是第一次看上学看出了最早几次双十一抢货的架势。 因为是投屏的,姜烟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评论区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热评第一条:up没有心!哭死我了! 第二条:李隆基——一个爱他人希望他早点噶,恨他的人更希望他早点噶的皇帝。 姜烟看到这条,突然想起了上次自己去白居易他们住的别墅路上纠结的问题。 她把李隆基给忘记了! “奎哥,李隆基现在在干什么呢?”姜烟一问,别说其他人,就连小声密谋要怎么再给现代学生一点作业负担的王勃也扭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周奎,等待着周奎的答案。 第110章 第 110 章 周奎拿着一个大鸡腿吃得满嘴油光, 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姜烟问自己,周奎想了想说:“挺好的啊。” “李隆基还是有本事的,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大学图书馆当代班管理员。” “真的假的?”姜烟震惊,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留校, 但是太难了! 怎么李隆基就能去当代班管理员? 姜烟眯着眼,怀疑的看周奎:“不会是你帮忙吧?” “冤枉!”周奎擦嘴,连忙解释:“大概是当皇帝的都有点运气在身上。那天他出去之后在路上意外帮了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就是在图书馆工作的,不过家里好像是有些事情,觉得李隆基人不错, 找了他帮自己代班。” “程序……”姜烟一听就觉得假, 刚想说这种代班程序不对,应该是学校找人来才对。 周奎喝了一口柠檬汁清清嘴里的油腻, 说:“老头儿其实是学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返聘回来工资高,但是事情少, 勤快了一辈子觉得工作太清闲, 就又揽了个管理员的活儿。说是说管理员,其实也就录个卡什么的, 整理书籍都是学校的学生来义务帮忙。” 听周奎解释了之后, 姜烟也承认了。 能当上皇帝的, 只怕真的是有点运气在身上。 “虽然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周奎点头, 对李隆基还有些改观:“他这次应该是能好好的!” 周奎说完, 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喂?对, 在吃炸鸡呢。新视频看了吗?反响还不错。” “恩。知道啊。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恩?” 周奎猛地站起来, 手里的炸鸡也不香了, 对着电话那头大吼道:“怎么就进派出所了呢?这怎么就进……骚扰女大学生?” 姜烟一群人在别墅特别定制的长沙发上整齐的扭过头。 从最边缘的李纯,到单独坐在旁边吊篮里的王勃。 王勃甚至是探出了半个身子来听。 待周奎挂了电话,从美国看过飒露紫和拳毛騧的李世民沉着脸问:“不会是李隆基吧?” 周奎放下炸鸡,抽纸巾插手:“还真是。” 然后就对姜烟说:“走吧!人都进派出所了,总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姜烟干脆把炸鸡都给了李白:“行吧!” 他们俩作为局外人,感观都还好。 可李世民和李治那真是火冒三丈啊。 “骚扰女大学生?他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去骚扰小姑娘?” 这是李世民的愤怒。 “没脸没皮!没脸没皮!” 这是李治叉着腰在原地走来走去。 虽说李隆基也是自己的孙子,武则天就想得很开,淡定道:“先去看看再说。” 长孙皇后也是严肃着一张脸:“对的,先去看看再说。万一有什么隐情呢?你们先不要这么着急上火的,伤身!” “对对对。”太平也连连点头。 一行人急匆匆出门。 周奎开车又快又稳,到了派出所门口后,再一群人风风火火的下车。 派出所的民警都惊呆了,连忙叫上几个同事过来控场。 知道是里面那个老头儿的家属,也不是来闹事的之后,负责这件事情的民警就让几个同事先散了。 “你们都是老人家属是吧?都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爷……”李治刚开口,就被武则天猛地拽了一下。 想到自己现在的年纪,还有李隆基的年纪,垮着脸不情不愿的说:“他是我长辈。” “噗嗤!”姜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笑,但是真的忍不住。 “对不起。”连忙给李治道歉。 李治无奈的闭着眼睛稍稍颔首表示自己不在意。 民警小哥看着这群人,拧着眉道:“你们这一大家的,都没有人关心老人吗?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复杂,就是老人家跟那个小姑娘意见不和吵起来了。” “小姑娘不愿意吵,但是你们家老人不依不饶的,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放。” 听到这里,李世民差点要撸袖子。 丢人啊! 姜烟一个箭步上前挡在李世民面前,问民警:“因为什么吵起来?” “李隆基。”民警都觉得滑稽,说:“那个女大学生跟朋友在图书馆看书,出去的时候就说了几句评价李隆基不好的话。你们家老人也不知道怎么,还挑了脚,跟人家吵起来了。不过人家那个小姑娘脾气不错,不跟老人家计较这些,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联系你们家属,也是因为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这大晚上的担心老人单独离开会出事。” 民警话让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是一阵无语,又觉得有些荒诞好笑。 最后还是周奎走了出来,知道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要真是骚扰,周奎都犹豫是关李隆基几天,还是想办法先把人带回去,免得李隆基说些什么话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来处理吧。” 周奎带着民警进去,知道程序也好办后面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刚才人家也透露了,女孩子不计较这些。 他们这次来主要还是领人回去的。 一群人在派出所门口,还没等到李隆基出来,就先看到一个公主切发型的女孩跟一个微胖的女孩走出来。 “那个大爷是不是这里有点……”周恋气得不行,但还是觉得自己这话不好听,忍住了。 “拽得我痛死了!”周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郁闷的说:“不过那个大爷对李隆基的了解还挺深,张口就能说出哪年哪个月什么事情。” “行了!”微胖女生对周恋说:“先回去吧,再晚阿姨都要关门了。” “啊对!”周恋想起这事儿,连忙拉着室友往学校方向跑。 姜烟几人就站在派出所门口,看到跑出去的周恋两人,听也听明白了。 “气死我了!”李治叉着腰,咬着牙说。 李世民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算不上骚扰,但李隆基依然是个没脸没皮。 不多时,周奎也带着垂头丧脑的李隆基走出来了。 “你也别多想了。大学那边的工作肯定是不行了,要不先回去。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再外面游荡,我们也不放心。” 周奎也觉得李隆基挺冤枉。 毕竟被人当着面说坏话,换成谁也受不了不是? “多想?我可没有多想!你让姜烟给我过来,肯定是她的视频发了,那么多人说我的坏话!”李隆基觉得自己委屈坏了。 “我在这里!”姜烟走出来,双手环抱在胸前:“那你看了我的视频吗?我可没有只是说你的不好。你在幻境里想要表现出来的大唐盛世,我一样没有漏掉。” “你!”李隆基看到姜烟就来气,知道自己这丢脸的糗事也让姜烟看到了,就更生气里的。 “我不回去!回去当受气的?我才没那么没骨气!” 李隆基挥开周奎的手,走到姜烟面前:“我就不信,我离了你们还活不了了!” 说完,李隆基就要离开。 “等一下。”姜烟喊住他,从包里拿出一张门票:“我自己买的。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工作中的杨玉环是什么样子。” “就在明天,应该不会耽误了您找工作。” 姜烟上前,把门票塞进李隆基的手里,转身就钻进了车里。 跟李隆基和解? 姜烟就没想过这件事情。 她爸她都不惯着。 还来这里惯着李隆基? 开什么玩笑呢。 李隆基看着手里的门票,没有任何杨玉环的影子,只上面“长恨歌”三个字,就让李隆基抿着唇沉默下来。 李世民几人看了李隆基一眼,都没有说话,跟着上车。 “你非要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吧。不过,你的安全我肯定是要负责的。我同事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宾馆,先暂时住一晚,之后你再考虑后面的事情吧。” 李隆基其实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只是到了现代之后,种种落差让他难以接受。 现在听到周奎的话,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没事儿!”周奎拍了几下李隆基的肩膀。 转身离开的时候,又突然回头,指着那张门票,说:“我听我同事说,这出舞剧杨玉环其实都快变成主创了。只是资历不够,不能上台。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 “再说吧。”李隆基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拿着门票转身离开。 看着李隆基一个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周奎低声道:“何必呢!” “你怎么想到让他去看舞剧?” 回去的路上,李世民突然问姜烟。 姜烟坐在副驾驶,给d回消息,确定明天出来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听到李世民的话,姜烟笑着说:“我就是觉得,李隆基一直都瞧不起杨玉环,那就让他看看,杨玉环一个人可以过得多精彩。”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可能让人误会,姜烟又补充:“我没有要撮合他们的意思啊。但李隆基总应该看看杨玉环的另外一面。我想,杨玉环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她不会在剧院那么努力。” 111 第 111 章 眼看着舞剧就要开始了…… 杨玉环在剧院有多拼, 姜烟都听明燕说起过。 为了这出舞剧,她也不是没有在剧院得罪人。 当了大半辈子的菟丝花,连回怼人都是红着眼睛流着眼泪怼回去的,偏生还有理有据, 反倒是让背后诋毁杨玉环的人脸上挂不住, 在舞团里丢了大人。 甚至公孙大娘被人讥讽, 也是杨玉环冲出去挡在前头。 姜烟每次听明燕说起杨玉环在剧院的事情,都觉得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可仔细一想, 又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她依然是那朵牡丹,只是换了一片更自在的土地生长。 比起从前要努力长成别人喜欢的模样, 枝上开几朵花, 花苞得多大, 颜色是什么样子。 现在的杨玉环, 更像是在自由野蛮的生长,哪怕依然是雍容的牡丹,她也长成了山间的花儿, 不是精美花盆里的模样。 姜烟觉得, 这样的杨玉环很有必要让李隆基看一看。这天下,失去了一个皇帝没什么,都能活下去。 皇帝这个身份,再不需要皇帝的世界, 毫无作用。 李世民明白了姜烟是什么意思,觉得有意思, 笑道:“他一把年纪,倒是没有你通透。” “其实我也是学的。”姜烟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这大概是时代的不同。就像六七十年代的人是自己积累经验,**十年代的人还能从长辈身上吸取经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 通过网络,通过各种消息渠道,我们看到的世界更大,接收到的思想理念也就更多。有些人或许会被坏思想侵扰,有些人则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周奎开着车,听见姜烟说这些,也连连表示赞同:“我年轻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大部分的道理都是自己碰壁了才意识到。再不然就是从我的领导、师长,还有父辈身上学到。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这一代的年轻人啊,了不得!那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颔首。 看着车窗外深夜也依然繁华的大街。 其实长安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长安城那时候就像不夜城。 却也没有眼前这个世界如此的吸引人。 真的很像一个理想国。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人有书念,遵纪守法,和平友爱。 不过,去过国外的李世民这次除了去看飒露紫和拳毛騧之外,也看了一下世界上的其他国家。 所以再回到中国的时候,李世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百姓都这么爱护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国家而自豪。 因为来之不易。 回到别墅,除了李纯,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 见他们回来,李纯上前接过李世民脱下的外套,问:“情况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李治摆手,简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李纯听得都一脸说不出话的表情。 “回来就早些休息吧。”长孙皇后和武则天手拉手,两人倒是相处得非常融洽。 “好的,晚安。”姜烟率先上楼,回到房间后看着D发来的消息,原本说好明天吃饭,但是D有事,挪到了后天。 这样也好,如果D不说的话,姜烟也是打算挪后一天的。 毕竟,明天还要去看杨玉环在现代是如何蜕变的。 商议好了之后,姜烟满意的合上眼睛睡去,全然不知这次不仅自己的《唐月》上了各大网站的热搜,姜父也跟着上了热搜。 尽管姜烟触碰到的那块木板还没有完全清理修复,但姜父的考古现场又有了全新发现。 #唐月盛唐明月# #谁的作品最难背# #白梅旅游组合再出新诗# #考试直播间何时能接上理科题目# #西安考古新发现:疑似有白居易新作# 好家伙,这下今年升高二的文科生简直是在哭天喊地,高三的文科生看着新闻拿起政治书也是一脸如丧考妣。 这几年高考题目不掉钻,但会追求实事。尤其是政治题,谁知道这次发现疑似白居易诗的新闻会不会被出题老师想出什么离谱的联系出成考题? 如果真是白居易的诗,还写的极妙的话,高二考生就要担心这会不会变成必背诗文了。 姜烟次日一早起来,看到新闻的时候刷着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这块板子是不是她触碰到的那块。 如果不是的话,姜烟就更期待这个新闻的后续了。 晚上的长恨歌舞剧,不仅姜烟在准备。 别墅的其他人也都仔细打扮了一番。 他们没有穿西装小礼服,而是换上了圆领袍和襦裙。 “看长恨歌穿吊带小礼服也太奇怪了。”太平出门前围上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围巾,头上的发饰也都是绒花小兔子造型,整个人看起来明丽又俏皮。 “再说,这个天气也太冷了。”说着,太平还给姜烟的鬓角处簪了一朵桃花。 姜烟头发太短,也不好固定假发包。 最后是武则天动手给姜烟编了个头发,又用几朵可爱的簪花妆点。 身上的襦裙和披风都是鲜嫩的颜色,弱化了姜烟一直以来对外的成熟形象,看起来活泼又可爱,年轻了好几岁。 “这可是我阿娘从前蓄发时候的发型。”太平挽着姜烟的胳膊,直接坐在姜烟的副驾驶上:“我还是方才听我阿爷说了才知道。” 武则天再给姜烟编发的时候,李治在后面感叹了一句。 太平才知道,原来姜烟这个发型,武则天从前也用过。 姜烟的这辆车上只坐了太平、上官婉儿和薛涛。 其他人都坐在周奎和明燕他们几个开的车上。 “难怪那么熟练呢。”姜烟若有所思的说。 开车去剧院的路上,太平见快到目的地了,突然对姜烟说:“姜姑娘,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 “什么?”姜烟看了一眼太平。 “我阿娘和阿爷吧。他们从前也不是没有感情,就是……”太平拧着眉,思索片刻道:“我幼时看不出来。后来成亲了,薛绍对我不错,我们夫妻感情也很好。那时我才懂,阿娘和阿爷的感情不那么纯粹。” 李治爱着武则天吗? 那是毋庸置疑的。 否则,他有的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哪怕只是立个靶子用来对抗王皇后身后的世家贵族也行。 可他就是冒着被人指摘的险,接回了武则天。 武则天对李治有感情吗? 那当然也是有的。 就像李治之前对姜烟说的那样。 他们从前的感情不纯粹。 多得是要顾忌的。 互相试探,又互相防备,还互相依靠。 “现如今,我看到阿爷在厨房揉面团,整日想方设法的给阿娘做好吃的。还有阿娘对阿爷的态度,其实比从前柔和多了,也不设防了。我心里真的很开心。” 没有子女不希望父母的感情好。 太平也是一样。 她看多了皇宫薄情,皇族多心。 “这一趟,像是来圆梦的。”太平很是感慨,下车后又恢复成元气满满的样子,左手挽着武则天,右手勾着李治。 倒是小姐妹上官婉儿被她暂时忘在了后面。 因为之前放出了消息,这次的舞剧是全新升级版的长恨歌,买票的人不少。 穿着唐制汉服来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显得姜烟这群人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按照门票上的位置坐好,白居易和元稹甚至还买了两束花。 旁边的杜牧就不一样了,他只拿了两支。 一支酒醉杨妃的牡丹,一支是昆山夜光的牡丹。都是他花了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只可惜买不到青龙卧墨池,那才适合公孙大娘。”杜牧坐下的时候还连连可惜,又看了眼元稹白居易手里的花束,摇着手指说:“俗气!” “我们这是给所有跳舞姑娘的。”元稹抱着巨大的花束,抬着下巴说:“人家好歹照顾了咱们老乡这么多天,送枝花也是应该的。” “是极!是极!”白居易连连点头。 作为《长恨歌》的作者,他本人也着实没想到。 自己最初不过是为了讽刺一下皇帝怠政,流连后宫的诗,竟然成了千古传唱的爱情故事。 不过这些天他在直播间当了那么久的主播,也大致明白了现在这些学生的课业负担。 只能说,大家都不容易啊!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姜烟倒是左右探头看着。 “找什么呢?”李白跟着一起看。 “李隆基,你们看到没?我特地买的位置,就在前面这个。”姜烟指着前面的空位,眼看着舞剧就要开始了,还不见李隆基的身影。 不会是没来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隆基也太小心眼了。 “没看见啊。”李白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李隆基的影子:“他估计是不会来了。昨天自己进了派出所,今天他从前瞧不起的杨玉环反倒是要大获成功的样子。” 李白一点也不怀疑杨玉怀会成功。 他毕竟是亲眼看过杨玉环跳舞的人。 乐理和舞技,题材还是长恨歌。 李白觉得,这对杨玉环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更何况,杨玉环身边还有公孙大娘。 眼看着舞剧就要开始了,姜烟都没有看到李隆基的影子。 112 第 112 章 她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 剧院的灯光关闭, 只有几盏不会影响舞台的小灯亮着。 一阵琵琶声响起,缠绵悱恻。 随着音乐声, 帷幕缓缓拉开。 姜烟的注意力也被舞台吸引过去, 不再四处寻找李隆基的身影。 听明燕说,这次的编曲也有做一定更改,许多地方都是杨玉环操刀。 可以说, 这出《长恨歌》的舞剧在杨玉环的参与下,与之前大不相同。 若是其他人,舞团的领导和负责人都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奈何杨玉环的表达有理有据,能说服他们的同时,也能做到更好的改编。 最重要的是, 杨玉环只是想完成这出舞剧,对舞团并没有提出过多要求。 能够让自己的作品变得更好, 这是艺术上的追求, 舞团的几位编舞老师和主要负责人都没有异议。 负责商务方面的领导自然也只能松口。 穿着统一服装的宫女扭着腰肢出来, 但最后落在舞台中心的却是一位老宫女。 老宫女弹着琵琶, 第一句便是“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 养在深闺人未识。” 吟唱的腔调冷淡空灵, 一开始的基调就定下了, 这不会是个愉快的爱情故事。 舞剧分好几幕。 从一开始的初遇, 到后来的相识。 唐明皇李隆基的演员都是主动出击的那个。 大概是有杨玉环的参与,姜烟看着台上那个演员, 越看越觉得一举一动像极了真正的李隆基。 舞台上的男女主, 一个像蝴蝶,另外一个像捉蝴蝶的人。 最后终于将蝴蝶抓住,关在了自己精心打造的玻璃罐子里, 供自己欣赏。 而扮演寿王的演员在与杨玉环诀别时,展现出来的张力让人为之动容。 姜烟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甚至在想。 如果,没有李隆基横插一脚,寿王与杨玉环,会不会一直幸福下去呢? 随着舞台再次搭建,金碧辉煌的大唐出现在众人眼前。 哪怕只有方寸之地,杨玉环也把她心中的大唐王朝在舞台上重现。 舞剧里不仅有煌煌中原,还有异域塞外,一起钩织一场大唐遗梦。 也不知道剧院的道具组是怎么做到的,甚至还有犹如仙人临镜的梦幻,和姜烟在幻境里看过的大唐都差不了多少。 到最后马嵬坡诀别,在舞台上飘动的白色长绫隔绝了杨玉环和李隆基。 杨玉环的挣扎痛苦,到最后的恍然觉悟,美人就此凋零。 琵琶声渐消,洞箫的声音空灵幽远,却又暗藏着一点轻快笛声。 像是李隆基在悲哀杨玉环的逝去,又在庆幸自己再一次平安度过了难关,保住了自己皇帝的位置。 舞台上的演员渐渐散开,躺在中间的杨玉环也被抬走。 就在这一刻,一个衣着妆点透着缥缈灵异的女子吊着威亚缓缓降落。 她足尖甚至没有触碰到地面,只用威亚做支撑却能做出各种优雅舞姿。 她是杨玉环,是死亡后像是自由的蝴蝶一样飞舞在天地之间的杨玉环。 姜烟看着舞台上那个真正的杨玉环,激动得差点要站起来。 她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出舞剧,而是一场蜕变。 一只被关在玻璃罐子里做装饰的蝴蝶,成功破茧。 哪怕只有片刻时间,也要做自由蝴蝶的杨玉环。 激动之后,姜烟还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围观众。 他们只会惊叹舞团里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舞者,只有姜烟一群人才知道。 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杨玉环再次起舞,不为了取悦任何人,只为她自己。 舞台缓缓飘落的花瓣,吊在威亚上的杨玉环不断旋转,张开双臂尽情腾飞下,帷幕缓缓拉上。 只是等了片刻后,剧院的灯光并没有亮起也,没有舞剧演员来谢幕,反倒是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筝声。 帷幕再次拉开,这次竟然是剑舞。 席间也有观众发现,门票的反面竟然还有一行小字:赠以一场公孙大娘剑器舞,感谢观众对舞团的包容! 姜烟注意到后,也看了眼自己的门票,惊喜小声对李白说:“好意外啊。我还以为她们今天都不能上台呢!” 李白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台上的公孙大娘。 杜甫倒是在旁边轻叹:“只可惜李凭不在,否则今日当真是一场盛宴!” 李凭的箜篌,公孙大娘和杨玉环的舞。 人间极致的享受。 姜烟捏着门票,她这个人要求不高,能看到杨玉环和公孙大娘的舞就已经很惊喜了。 舞台上,公孙大娘手臂上带着臂钏,上面还缠绕着石绿和朱砂红的丝带,双手握着两把长剑。 这剑可不是古装剧里的模样。 而是公孙大娘拜托了太平,找李世民亲手画图再一比一还原的唐代古剑造型。 明明舞台上只有一个人,两把剑。 可台下的观众却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 剑器浑脱,名动四方。 看公孙大娘的剑舞,就像是在看万人敌的将军对战,一剑横扫白骨战场,看傲如青竹的书生挥舞手中的笔,记载这万古千秋。 鼓声、筝声最终归于平静。 双剑甚至被公孙大娘丢出,在空中漂亮旋转,舞台上的公孙大娘也跟着跃起。 再落下的时候,双剑再次握于手中,一个利落的剑花,最后一声古筝琴弦也彻底平静下来。 到这一刻,坐在观众席的观众们才缓缓呼气,只觉得酣畅淋漓。 舞剧的所有演员上台谢幕,每一个人都优雅至极,也有年龄小的少年在后面做着各种托举的动作招手示意。 与此同时,也有观众走上前去给自己喜欢的舞蹈演员送上鲜花。 姜烟被李白和杜甫推着走,又从元稹白居易的手里拿了两支火红的玫瑰。 “好美啊!我还以为今天看不到你们呢!”姜烟把花递给杨玉环和公孙大娘,没有占据她们太多时间。 姜烟看得出来,要来献花的可不止她一个。 今天这场的观众,有不少人都被她们的舞姿打动。 姜烟拉着李白杜甫离开,杜牧在后面送出牡丹的时候,那真是吸引了一片目光。 “百闻不如一见啊!”杜牧感叹,看着精气神全然变换的杨玉环,说:“真好,你这样才是真正的四大美人之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明明看着杨玉环,可杨玉环却觉得他分明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张好好吗? 就算杜牧对张好好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可事后得知自己死后,张好好在自己墓碑前自尽,就算没有爱,也是有怜惜和怀念的。 姜烟看着被人群逐渐包围的杨玉环和公孙大娘,尤其是在舞团的负责人说出,这次的舞剧全面升级也有她们一份功劳的时候,更是引得不少人夸赞。 看到这一幕,姜烟突然就明白了车上太平说的那番话。 这场奇妙的相遇,应该不只是姜烟有收获。 离开了权力漩涡的他们,也有了片刻放松,可以自由自在的做一个普通人。 爱自己想爱的,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 可以行遍万里河山,看过百花灿烂。 活出另外一种可能。 “你看那里!”李白眼尖,扫过一个人的时候,示意姜烟向左看。 观众席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皮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站起身。 手里拿着一支二乔牡丹。 别人看不出来,可他们毕竟是在一起相处过,李白更是当了几年官,要从人群中分辨出李隆基还不容易? “那是李隆基?”姜烟意外,她还以为李隆基不会来呢。 “对。”李白从幻境出来后就剃了胡须,摸着光洁的下巴还有些不太习惯没有胡子的感觉。 几人就站在一侧,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隆基。 看他走入人群,又被人群挤出来。 再走进去。 再被挤出来。 舞剧之后惊艳众人的杨玉环,如今都成了他无法靠近的人了。 姜烟看得偷笑,捂着嘴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再搭配她这一身活泼的颜色和头上的小辫子,愈发可爱。 “看什么呢?”太平和上官婉儿走过来,见他们几个盯着一侧都在偷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同样一眼就认出了李隆基。 散场的剧院里就看到被人群包围的舞蹈演员和一队排排站在旁边,满脸写着八卦看热闹的人。 李隆基都能被李白和太平一眼认出,杨玉环就更能分辨出来了。 看到李隆基递给自己的二乔牡丹,接下后轻笑着说:“谢谢。” “很不错的表演。”李隆基觉得眼前的杨玉环陌生,可看到这么神采飞扬的她,又觉得一阵宽慰。 马嵬坡的事情,他永远都对不起这个女人。 既然她喜欢如今的环境,那就随她吧。 反正,他也不是唐明皇,她也不是杨贵妃。 他们都只是意外来到现代的两个本该腐朽在尘土里的古人。 “我就先走了。”李隆基这次没有再纠缠,走得洒脱。 杨玉环也没有挽留,只是对着李隆基稍稍屈膝行李,怀中还抱着一大捧各种鲜花。 “就这样?”太平没看到热闹还觉得挺可惜:“我还以为玉环会给他一个大耳光呢!” “她若是这样,那就不是杨玉环了。”上官婉儿倒觉得这样就很好。 从此杨玉环和李隆基,就是两条曾经有过交集,但如今各奔东西的线。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都是独立的两个人。 113 第 113 章 一千年后,中华文化也…… 杨玉环的舞蹈表演后, 李隆基当天夜里就跟着大家回去了。 “你不是说要独立吗?”李治看着这个孙子就眼睛疼,只是从旁人那里知道,这次李隆基没有闹事, 还有些欣慰。 只能说, 一个人要从九十九分做到一百分, 大家没什么惊喜。 可要是从零鸭蛋变成了及格,那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李隆基下意识想要回嘴,一扭头对上李治的眼睛, 又老实下来。 摘下脸上的口罩和鸭舌帽,头发竟然给修理成颇有艺术性的偏长发, 银灰色的花白头发居然没有被帽子压塌。 只看背影的话,还真有一种老绅士的感觉。 “这不是钱都花光了嘛。” 一开口就把老绅士的优雅感破了! 李隆基双手插裤兜, 撇嘴说:“你们都没出去工作,我一大把年纪了赚几天钱还都买了那朵牡丹。” “还赊账了。”周奎无情的打断李隆基,手里拿着下属递来的欠条。 他是个务实的人, 也不懂什么浪漫。 尤其不懂李隆基花三百块钱买了一朵牡丹花送杨玉环这种浪漫。 “那是人家精心培育的,我特地选出来, 觉得那个是最符合如今的玉……杨玉环的花!”李隆基皱眉,强行给自己挽尊解释。 李治啧啧两声:“三百块钱都要赊账的人没资格说话。” “您不是也在家不干活儿嘛。”李隆基梗着脖子, 小声嘟囔。 虽然小声, 李治也只是年纪大身体不好, 不是聋子。 扭身看还在和杨玉环公孙大娘分别的武则天, 李治瞥了眼李隆基,略有些得意的说:“阿曌说我身体不好, 让我在家休息,反正她赚得多。” 相比武则天,李治的身体的确不怎么好。 前两天武则天带着李治还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好家伙那也是一身的毛病。 尤其是高血压的问题, 刻不容缓! 回去之后,李隆基表现得也很安分。 姜烟和他们一起吃过夜宵,又玩了一阵,回到房间后突然收到了系统的消息。 “能量已经收集够了,宿主要不要看在一千年后你的视频影响范围和力度?”1001号的电子音都变得饱满起来,甚至还能听出明显的语气情绪。 姜烟抱着靠枕从床上坐起来:“和上次一样在电视机上看评论吗?” “不是的。”1001号回答:“其实在未来评论区有多种形式,上次只是能量不足,只能复制出文字评论。” “我要看!”姜烟激动的点头,在1001号就要开始的时候,突然打断它的运行:“等一下!” “我觉得,可以叫上大家一起看!”姜烟想看看,一千年后的评论区到底是怎么个多种形式。 而且,应该不光她好奇,太平他们应该也一样很好奇。 1001号没有拒绝。 姜烟踩着拖鞋蹬蹬蹬下楼,叫上了李世民他们,还不忘给周奎打电话,让他带着研究小组的人也一起来看。 不多时,客厅里就坐满了人,周奎甚至都是勉强挤到中间来。 姜烟也第一次看到了研究小组的成员。 一个个都用期待又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倒是让姜烟有些不好意思了。 1001这次没有投屏在电视机上。 大概是因为能量充足,客厅前面留下的一块空地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影子。 科研小组的人激动得双手紧握,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确定这周围并没有什么投放的装置,现在的科技技术也做不到这么栩栩如生的虚拟形象在没有任何提前布置的空地做投放。 正惊叹着,旁边伸出一只手,在那个凭空投放的人身上轻轻扫过。 “我是中国区的居民,你的视频真的太好看了!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可以成为中国区的人!” 那个影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紧身服装,手腕上似乎还戴着一个什么装备,看起来有点像手表。 影子是个明显的亚洲人,乌黑的长发,皮肤很白,眼睛是深褐色的,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酒窝。 “秦始皇是中国古代第一位皇帝吗?他真的太帅了。书同文,车同轨。所以到现在我们都能看懂几千年前的文字,这种感觉太奇妙了。非常感谢一千年前的同胞,是你的付出,让中国区的所有人了解到自己的国家从前是如此的辉煌!” 这个影子很快消散。 随即又凝聚出另外一个新的影子。 这次的是个男生,同样穿着白色的紧身服装,手腕上戴着和上一个人一样的装备。 男生长得不算高大,眼睛细长,面部相比上一个女生要更为扁平一些。 李世民看了之后,低声道:“这人倒是长得有点像蒙兀人。” “蒙兀?”姜烟不解,她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族群? “就是你们现代口中的蒙古人。最初败于匈奴人之手,被匈奴驱赶到额尔古纳河附近生活。之后壮大才慢慢走出来的。” 姜烟惊异的哦了一声。 如果李世民不说,她其实都以为古代的突厥和蒙古其实是一个族群。 再看系统放出的这个影子。 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的确都很像她印象里蒙古族的特征。 “超酷的!我自己制作了一张古代地图,又问过了我家年纪最大的长辈,那位长辈说,我们在地球的时候,老家是在长城外的。所以,在古代长城就是防我的祖先吗?”影子说着,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但很快,那个影子抬起手臂,手指在面前的装置上轻轻点击几下,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影子还伸手直接在空中进行操控,挪动着地图,把从秦朝到明朝的地图变化展现出来:“最新视频里的唐朝疆域真的很大啊!古代人也很厉害!原来我们的祖先这么牛的。” 影子消失前还自报家门,把自己的视频专栏链接放下:“想复制地图的可以关注我的频道,成为粉丝免费送哦!” 看到这一幕,姜烟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再过一千年,还是会有打广告求推荐这样的事情。” “都是中国人,再过一千年也是中国人。”周奎喝着茶,虽然没有像姜烟那样露出明显的欢喜,眼底的自豪却是一样的:“流着炎黄子孙的血,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宇宙的其他地方。中国人都不会变的。” 影子很快变成第三个人。 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人穿的竟然不是之前那样白色的紧身服,而是一套明制汉服。 马面裙的光泽有些暗淡,可裙摆上的花鸟图印花分明是北宋崔白的《寒雀图》! “看了同胞上传的服装视频,我终于知道家里留下来的这几套衣服要怎么穿了。还学了一下发型,虽然有点粗糙,但是真的好漂亮。我好喜欢这些花纹。一千年后的人类为了在宇宙中生活,服装都是高科技产品,尽管便携,可是真的很没有美感,每天看过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已经给中国区的负责人发视频了,希望下次中国区的服装可以做些改变,我们明明有那么优秀的刺绣做妆点,为什么不能用在日常的服装上呢?祝我成功吧!非常感谢同胞的视频,辛苦你了!” 说着,那个穿着汉服的影子动作有些笨拙的行了一个拱手礼。 姜烟双手捂着脸颊,两只脚有些难以抑制的轻轻点了几下。 她那个时候上传视频,也只是想着多介绍一些中国的文化给未来和现在的人们知道。 从来没有想过,在一千年后,有人会看着自己的视频,在全员科技服装的情况下再次穿上汉服,从一千年后拱手作揖,再现华夏风华。 之后,1001号给众人看了许多人的影子,还有语音播放的内容。 根据1001号解释,在未来也有人喜欢在网上匿名,但是未来网络透明程度极高,为了防止有人趁乱作祟。政府提供两种留言方式,一种是大部分人习惯使用的视频录像,只要轻轻点击手腕上的主脑控制就可以立即上传。 一种就是只发语音不露脸,操作也同样很简单。 最后一个人影是个小孩。 服装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只是这个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摸着自己的小辫子似乎在照镜子。 头发上系着两根红丝带,双眼呆呆的看着前面,嘴里还留着口水。 镜头一转,竟然是这个小女孩在看一千年后的二创视频。 有人把姜烟上传的视频里出现的各种食物做成了合集,小姑娘馋得流口水。 秦朝的炙肉,汉朝的面汤,唐朝的唐果子和香醇的茶汤,明朝的面条和橙红的柿子。 小姑娘的口水滴滴答答,看得目不转睛,然后对着众人方向大哭,露出两颗小米牙,委屈得不行。 显然是被馋哭的。 镜头后面还传来一男一女毫不留情的笑声。 “谢谢同胞。”对着小姑娘的镜头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离开地球时,我们虽然带了不少书籍,但对于一些诗词的意思已经不能很好的体会到了。谢谢你,让我们再次看到飞流直下的庐山瀑布、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赣江秋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风光、万里黄河绕黑山的雄浑、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荆门景象。一千年后,中华文化也一定会璀璨辉煌!” 第114章 第 114 章 姜烟对自己的节目, 其实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私人的梦想。 可这次看到了来自一千年后那些人的回复和评价,甚至还有提问, 姜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系统, 为什么人类会离开地球?环境问题?”姜烟捏着笔,平板放在膝上,整个人缩在椅子里, 扶着桌子轻轻转动椅子。 1001号的回答非常官方:“宿主,这是不允许回答的内容。” 姜烟无奈挑眉, 用笔尖划开散乱在脸上的发丝, 又说:“那你能不能说说,现在你能量满了,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她还没有忘记,系统之前说过。它是因为在穿越时空的时候意外故障, 能量缺失才不能完成原本的任务。 “虽然现在能量充足, 但也只是可以把故障问题传输回去, 还需要时间修复。离开还需要一段时间。”1001号坦诚道:“还需要宿主的帮助, 为此系统非常感谢宿主。” 姜烟失笑, 刚准备回答,就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D发来的消息,经过这几次的联系,姜烟和段危已经交换了名字。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过, 他们其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有事啊。”姜烟看到段危发来的消息,倒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时间都换了两次了, 也不知道这顿饭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段危发来的消息也是说要外出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份工作。 人家都要去忙工作, 姜烟总不能强拖着人家来吃饭吧? 回复消息后, 将手机丢到一旁, 姜烟又问系统:“你说,我能把所有朝代都集齐吗?夏商周,战国春秋,东汉三国魏晋,宋朝元朝和清朝。” 说完,姜烟又低声碎碎念:“元朝的话,我会不会语言不通?” 1001号刚把自己故障信息传送去一千年后的主脑,等待主脑那边的工程师看过之后回复。 听到姜烟的碎碎念,回复她:“不确定,或许可以。只是,宿主既然说起了这里,系统想,有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事情?”姜烟纳闷。 “这是第一次召唤出来的秦始皇嬴政的意思。他感谢宿主那些日子对武安君与秦人的照顾,留下了一份礼物给你。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但一定是宿主喜欢的。” 1001号发出一声电子音的笑声,说:“始皇帝说,如果宿主没有提起这件事情,那就不必要告诉你,等到时候直接将惊喜给你看。如果你说起了,就可以先告诉你。” 姜烟怔住,从来没想到嬴政竟然还会跟系统沟通,给她留下了一份惊喜礼物。 仔细回忆自己刚才是说了什么,系统才提起这件事情。 她说的话是……集齐所有朝代? 系统低笑:“宿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系统去睡眠修复了!” 姜烟垂眸,抿着唇浅笑,伸手拿下桌上一本手账本。 笑道:“去吧。” 说完打开了手账本。 第一页就是嬴政、白起和易的合照,底下还有他们三个人之前用过的手机卡。 往后翻,是嬴政正襟危坐看新闻的照片,角度有些刁钻,却掩盖不住他身上迫人的气势。 旁边一页是白起每天早上起来在阳台锻炼拳脚的照片,哪怕只是一张静态图,也能感觉到他出拳时候的猎猎拳风。 翻页,是小铁匠仔细擦拭着他亲手打造送给姜烟的那把秦剑的模样。 小铁匠其貌不扬。 没有嬴政的威严,也没有白起的孔武有力。 可他看着那把剑的目光是那么的专注,像是看着 此生梦想和心爱之人。 珍重又小心。 姜烟翻着手账,忍不住笑起来。 小铁匠旁边一页,是她在网上搜到打印出来的图片。 是马踏匈奴的石雕。 翻页第一张,就是刘彻那群人的合照。 刘邦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奶茶,刘彻是被拽过来拍照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副耳机,长长的头发梳顺了,戴着一顶渔夫帽,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美艳动人? 霍去病笑容爽朗,旁边的卫青搭着他的肩膀,笑得宽和。 再往后还有朱元璋他们的合照。 和谐又暴躁,鸡飞狗跳的一家子。 最后合上手账,姜烟虽然还不知道嬴政究竟留给了她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但是这份来自两千年前,第一位皇帝的温柔,姜烟真切的感受到了。 谁说他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私下的时候,分明也是个很温暖,但是又有点霸道傲娇的人嘛! 之后的小半个月里,姜烟偶尔去看看元稹和白居易直播,时不时跟着王维王勃一起商量怎么给学生们增加负担。 要是无聊了,就买点小点心去剧院探望公孙大娘和杨玉环。 再不然就去找太平和上官婉儿。 看着他们在现代生活得如此惬意,姜烟也开心。 日子很快就到了汉服大秀的日子。 这场大秀,不仅是上官婉儿和太平的成果,也有武则天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 “邀请我们一起?”白居易左右看看。 如今距离一个月时间到期只剩下两天,李白和杜甫也没有再出去旅游,留在别墅里跟他们整日乐呵。 读书写字,吟诗喝酒。 元宵一过,天气虽然没有完全暖起来,却已经能看到春临大地的初兆。 太平点头:“选了几个男模特,怎么看都不大对。长得都挺白净,就是没有精气神。” 上官婉儿打量着眼前这群人,来回转了一圈说:“年纪虽然大了些,就王勃看起来好点。但你们这气质却是独一份的。” “年纪大怎么了?”李白拨开人群站在前头:“我们这几个人,谁年轻时候不是风华绝代?我就不提了,免得打击人!就说牧之,人家年轻时候那可是迷倒长安万千少女。还有微之,那是出了名的俊逸。你这话我们听着就不高兴了!” “好好好,你们最帅气。怎么样?答不答应?”太平手里拿着一串工作证:“大家都在这个时代总要一起留下一些印记吧!” 一群人很快就商量好了。 就像太平说的那样。 他们有缘一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不如留下一些印记。 除了学生们背不完的诗和文言文,总要有些特别的吧? 姜烟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当她坐在武则天身边看到T台上的太平几人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边录像的人,之后会把视频发邮件传给我。”武则天抬手轻轻指着前方,品牌方专门安排来拍照录像的人。 “送给你。” 姜烟的手被武则天握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与这个品牌的负责人聊得不错,她之前承诺的报酬,我算了一下也有十几万。这些钱,你帮我捐了吧。” 武则天看着台上携手走来的太平和婉儿,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 这两个孩子也曾经这样手拉着手跑到她面前来。 太平那时也像现在这样,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婉儿怀里捧着一个滚灯。 人生是回不去的。 武则天也不想回去。 “因为我,曾经有些女子吃了苦头。那 些人,我也无法补偿。便如今的那些吧!这些钱,帮我捐给失学女童。我还与这个品牌的负责人谈好了一个慈善活动,到时候让周奎盯着吧,你只怕是要被生意人欺负的。” 武则天轻笑。 这个笑,是姜烟认识她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看到的最和善温柔的笑容。 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 她名留青史,靠得从来都不是皮相。 “太平也在这个慈善活动里捐了钱,这些我都做好了记录。我听说,到现在也有些地方的女孩子用不起卫生用品。”武则天始终牵着姜烟的手。 正是因为她曾经体会过,女子要独立自强有多难,就越想在这个可以让女子多一条出路的社会,给那些遇到困难的女孩一点帮助。 哪怕只是一点点。 “您!”姜烟是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武则天轻轻摇头:“长孙皇后、婉儿、薛涛,还有李白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李白他们直播间的打赏,也会和我捐出的那十几万一起,都用作给女童上学。” “谢谢您!”姜烟语塞,只觉得喉头哽咽得厉害,许多话堵在嗓子眼里,好像语言系统在这一刻紊乱,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武则天转过身,拍拍姜烟的手背:“看表演吧,很快就是李白他们出场了。” 杨玉环和公孙大娘也来帮忙,甚至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穿上了整场唯一一套唐代婚服。 在王维弹奏的古琴声中,李白挎着长剑手持葫芦潇洒而来,留下几道惊艳的剑花,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甫谦和上前,只对着台下轻笑,做叉手礼,走时如松如柏,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 元稹和白居易哪怕已是暮年,却依然露出当初年少时的神色,在他们的身上也一点都不违和。 杜牧登场的时候,活脱脱一长安贵公子。 姜烟在台下看得笑起来。 到这个品牌的最后一点时间,所有演员齐聚,抬手齐齐朝着观众方向行叉手礼。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四宗顺则。申锡无疆,宗我同德。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齐声的合唱,让大唐风华再现,大唐明月永存! 看到这一幕,姜烟有一种要哭出来的冲动。 此刻多圆满,她越清楚。 在这一秒都鲜活的这些人,很快就要离开,湮入历史。 他们曾是那么努力的在这个世界走上一遭,留下无数传说和崇拜,风光旖旎,令人流连。 “再见。”姜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淹没在那一声声的“昭昭有唐”中。 第115章 第 115 章 两天后, 李世民一行人准备离开。 元稹和白居易的直播间里,叫上了李白和杜甫, 以及一直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王维王勃, 众人一起给这些学生们上了一堂诗词课。 不说诗词如何理解,只说诗词之美,只说汉字蕴含的美感。 送他们走的那天, 是个阳光特别明媚和煦的日子。 答应了武则天一定会好好盯着那两个慈善项目之后,姜烟湿润着眼睛与他们道别。 这一别, 便是近千年的分离。 往后就算是行遍万里河山, 也只能横亘着千载光阴去寻找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隔着苍茫黄土去触碰他们冰凉的指尖。 —— 姜烟合上平板,揉着额角问身边的明燕:“统计好了,这笔钱不算多, 但是可以支持不少失学女童回去上学了。” 明燕点头, 他们其实也很惊讶武则天的做法。 包括唐朝的那些人留下的钱, 甚至都远超过了他们每日提供的花销。 光武则天一个人赚的钱, 就够大唐李家一大家子人了。 “真没想到, 武则天和我想象中那个权势滔天的女皇帝竟然相差那么大。”明燕也帮着姜烟处理这些事情,感慨道:“我还以为,武则天是那种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人。” “说不上不择手段,但历史上的武则天肯定没有现代这么温柔慈和。”姜烟靠在沙发上神情有些疲惫:“他们在历史上的形象并不仁慈, 只是到了现代之后,没有压力, 没有算计。现在看起来当然就好了!” 姜烟不会因为他们如今的善举,就否认了历史上他们曾经的的模样。 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都会发生变化。 “这几天辛苦你了!”姜烟对明燕道谢。 要不是有明燕帮她, 这些钱啊账啊的, 姜烟还不知道要算到什么时候去。 原来做慈善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好好跟进,谁知道钱会被人花去什么地方? 这是来自大唐的善意,姜烟想要做到最好。 “这算什么。”明燕摆手,她更累的都做过,在姜烟身边暂时当助理,已经是非常轻松的任务了。 “看你这两天也辛苦,要不我请你出去玩?”明燕伸个懒腰,笑着问姜烟:“我朋友开了一个茶社,那边还请了个会口技的手艺人说书,特别厉害。上次我去,人家说的是《西游记》。要不是我确定屏风后面只有一个人,我还以为他在后面安排了一群人呢!” “是吗?”姜烟也来了兴趣,瞬间精神,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疲惫? 两人出门,路上明燕还跟姜烟介绍:“我那朋友是个富二代。不过他家有他哥继承家业,他就等着当个清闲二代啃老,以后再啃哥哥。” 明燕的家境其实也很不错。 只是个人爱好,所以才选择来当特警。 车子开到一家临街拐角处,古色古香的茶楼,两人刚进门就听到一声惊堂木的声音。 “却说周瑜立于山顶,观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救回帐中……” “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 姜烟听出了这是《三国演义》的内容,再仔细听屏风后那个人的声音。 隔着屏风,人影绰绰,但依稀可以辨别出后面只有一个人。 可从进门到坐下,姜烟至少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音色。 “厉害吧!”见姜烟盯着屏风后在听,明燕压低了声音说:“是不是很精彩?” 姜烟连连点头。 明燕要了一壶龙井和三碟小点心,还没坐下,包间的大门就被人敲 响。 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哟!这不是燕姐?你怎么来了?”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睛不大,但笑起来倒是很少年气。 “来放松放松。”明燕对姜烟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找这小子,你先喝茶,我马上回来。” “恩。”姜烟点头。 明燕跟着那男人出去,到了楼上的办公室后,一下就摁住了男人的肩膀:“你可以啊!我听叔叔说,你居然还打碎了你爷爷的宝贝?” 男人叫曾宇,脸上瞬间露出苦恼的神色。 “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出来太匆忙了,我那件大衣不小心碰到,然后就打碎了。但只有一点点,就是磕掉了一米米,很小很小的。我最近也在找人修复呢。”曾宇伸手做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苦着脸很是无奈。 他真不是故意的。 “东西呢!”明燕无奈,她今天也不光是带姜烟出来放松的。 曾宇的父亲拜托她来找曾宇,懒得搭理这个二货儿子,只是让明燕来找曾宇拿不小心摔碎的三国魂瓶。 “你那个包厢平时是我休息的私人地方,在那里呢。我就纳闷了,我爷爷整日抱着个三国时期的魂瓶干什么?那可是随葬品!”曾宇五官扭曲,想想都觉得害怕。 只是想到爷爷对那个魂瓶的在意,又怯怯的说:“燕姐,你认识的人多,要不你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做这种修复?要技术好点的,最好是修复了都看不出来做过修复的那种。” “我问问看。”明燕也知道曾宇这人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 本来嘛。 不小心磕坏也就磕了。在家跟家里人说清楚就好。 这个二货,吓得抱起瓶子就跑,活似是做了贼一般。 曾爷爷看不见宝贝魂瓶,又有老年痴呆,这两天在家闹腾得厉害。 “你爷爷抱着的魂瓶是你奶奶年轻时候买下的。你不知道?”明燕走到门口,转身对曾宇说:“你不愿意继承家业,家里也没人逼你。你完全没必要避开家里人。你哥……” “燕姐!”曾宇转身,看向明燕露出一点笑意:“燕姐,我带你去拿魂瓶。” 显然是不打算让明燕再说下去。 明燕见他态度,不好多说什么,只无奈的点头,两人再往回走。 包间里,说书人中场休息的时候,姜烟闲着无聊左右看看。 茶社整体的装修都是中式风格,尤其是这个包间,更是古色古香。 家具摆放也是很有讲究的。 比如放在旁边的屏风,在房间里做了隔断,后面窗户边的长案上摆着一个看起来灰扑扑的瓶子。 瓶子的造型非常奇特。 上面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数个披着长巾的人,这些人怀中抱着家禽,周围还刻有许多飞鸟花草。 虽然年代久远,看起来有些模糊,却依然生动。 姜烟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上面戴着尖帽子的小人。 房门推开,明燕和曾宇进来。 见姜烟要触碰那个三国魂瓶,明燕是知道姜烟情况的,下意识喊道:“别碰!” “啊?”姜烟收回手,指尖却不小心碰上了瓶子旁边一点小缺口。 缺口并不明显,只是露出来的地方看起来比较新。 姜烟嘶声,看到手指上一道淡淡的划痕,连血迹也没有。 “划破了?”明燕快步上前,直接说破:“这是三国时期的魂瓶,真的古董!” 姜烟猛地抬头,呆滞的望着明燕:“不会吧?” 谁家会把三国时期的魂瓶这种陪葬品和真古董放在做生意的包间里? 脑子有问题吧! 这个念头刚起,姜烟就听到脑海里传出1001号的声音。 “发现三国时期东吴魂瓶一尊。系统判定:三国时期东吴魂瓶。触发人物:孙策、周瑜、诸葛亮。奖励:幻境使用三次。” 姜烟咽了咽口水,明亮的大眼睛呆呆的望着明燕,小声道:“触发了。” 明燕嘶声,苦着脸,她还打算今天把魂瓶带回曾家的。 想到老年痴呆的曾爷爷,只觉得头更疼了。 “曾宇,打包!”明燕无奈,但很快又想到姜烟每次完成幻境,触发的东西都会被修复。再看了眼那个三国魂瓶,很快做出了决定。 毕竟,上次姜烟触发唐朝的那块木板,恢复几乎如新,上面字迹清晰,不仅有李白的题字,还有杜甫的回诗。 “这是姜烟,她父亲就是考古专家,认识做文物修复的人。你家那边我会去打招呼。” 曾宇没多想,也是足够信任明燕。 小心的把魂瓶放在一个盒子里,递给明燕:“燕姐,就拜托你了!” 然后又对姜烟笑道:“麻烦姜小姐了!” “走吧。”明燕想到姜烟的情况,提着盒子就要带姜烟离开:“下次我再来你这里喝茶,记得常回家看看。” 曾宇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明燕。 显然是不想回去的。 离开茶社,姜烟坐在副驾驶一边看手机,一边问:“你这个朋友怎么把魂瓶放在包间里?这还是三国时期的古董,真有钱!” 明燕开车,没说太多曾宇家的事情,只说:“这个魂瓶是曾爷爷的,他前几年得了老年痴呆,每天都在思念前些年患癌去世的曾奶奶。曾奶奶年轻时候其实也是从事考古的,只是身体太差,不能跟着考古队东奔西走。” 话点到即止,明燕又问姜烟:“话说,你这次都触发了谁?那个什么巾帼卡,有吗?” “三国。”姜烟看着那三张卡片,直接按照阵营划分。 魏蜀吴。 东吴的两张卡上,是英姿勃发,银甲长枪的将军和背着古琴,面容俊朗的文士。 西蜀的卡上,则是手持羽扇,头戴纶巾的长须男人。 123 第 123 章 *只可惜,所有人都看…… 姜烟听迷糊了, 有些茫然的问他:“那你对大汉是忠,还是不忠?” 一面做着为汉王室好的事情。 一面又想着此朝昏庸,已近末端。 这么矛盾吗? “忠, 不忠。”曹操紧握缰绳, 操控着马匹的方向:“这很重要吗?我对大汉忠心, 也可以独揽大权。这不矛盾。” 姜烟骑马追上曹操:“这怎么会不矛盾?” 曹操后面挟天子以令诸侯, 难道不是奸臣吗? 可细究曹操做的事情,他对汉王室又的确是优待着。 为了大汉也曾是抛头颅洒热血。 “姜姑娘, 这是乱世。”曹操语气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说:“人并非只有好坏之分, 这世上多得是好坏参半的。我想,就算是姜姑娘你, 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好人吧?人来到这个世界, 本就浑浊。乱世之下更是如此。我是不是汉室的忠臣,都不妨碍我做我自己。” 他早期也想过匡扶天下, 成为那些流传千古的名臣。 可曹操发现, 名臣在如今的汉王朝是没有生存空间的。 他做官, 当然要做到最好。 所以他抓住每一个机会, 也靠着这些机会,等待一个更适合自己的机遇。 “走吧!”曹操策马扬鞭, 骑着马奔向前方:“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谁?”姜烟也急忙骑马追上。 风中传来曹操的声音, 有些模糊,但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声——袁绍。 只是姜烟还没来得及见到袁绍,骑着马向前冲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圈圈涟漪。 她来不及勒马,直接冲入那涟漪中间。 就在曹操被罢官两年后, 又被朝廷征召,再四年,黄巾起义爆发。 这场搅乱汉王朝,让东汉正式进入三国时代的黄巾起义中,不仅有曹操的身影。 还有刘关张三人。 比起《三国演义》里的刘备,姜烟觉得还是正史里的刘备更有帝王的感觉。 相比演义里那个动不动就哭出来的刘备,刘备本人其实是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刘备的确非常善待自己的下属。 姜烟骑着马竟然直接冲入了战场中,惊得她左躲右闪,哪怕知道自己不会被幻境里的人所伤,还是下意识趴在马背上震惊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姜姑娘,这边!” 张飞拎着两把大刀冲杀过来,指着一旁的刘备和关羽,说:“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黄巾起义时,刘备在涿县组织起义军,关羽张飞纷纷加入,并跟随刘备四处平乱。 姜烟回过神来,骑着马跟上张飞。 果然,不多时这场战役就结束了。 有士兵再清点战场,捡起那些还可以用的兵器,处理这满地的残肢断臂。 姜烟不忍看,刘备指着后面的小山坡:“去那里暂歇片刻。” 关羽颔首,伸手扶着被这骤然变化的幻境吓得有些腿软的姜烟下来。 三人还忍不住的都笑了两声。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姜烟挽尊:“这样的大场面,我还是见过不少的。” 刘备含笑点头,抬手示意:“姜姑娘还曾见过始皇帝之霸气,武安君之杀伐和冠军侯之威武,这些自然是小场面。” 这话说得姜烟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害羞的跟着三人走到后面的小山坡上。 刘备还带着关羽张飞三人挡在姜烟面前,不让她一抬头就看到后面尸横遍野的景象。 “我们想着,若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安排,或许会有些乱。”刘备向姜烟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先生说,倒不如就大家一道,让姑娘您一同与我们看这岁月变迁。” 姜烟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从曹操的身边突然出现在刘备这里。 她虽然跟着爷爷知道了不少有关三国的典故,可真要有序的知道这些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还真不清楚。 至少,姜烟就被《三国演义》带偏了。 以为刘备在曹操都开始建功立业的时候,还在老家卖草鞋。 事实上人家都干起了组织人反抗黄巾军的事情,甚至还做得不错。 “我祖上虽显赫,可传下来终归是没有多少家底了。我父又早逝,家中没了顶梁柱。少年时曾于母亲织席贩履为生。家族没落,何人能举荐我?会举荐我?”刘备轻轻摇头,此地只是个小山坡,他也忍不住眺望着远方。 魏蜀吴。 哪怕刘备再怎么说自己是汉室皇族,也无法否认现实情况下,他其实是身家最弱的那个。 曹操举孝廉,早早在仕途上小有名气,又自小与袁绍关系亲近。纵然后面不合,曹操也几乎揽尽天下谋士将领之人才。 孙权继承的是孙坚孙策两代人积累下的厚实根基。 只有他,当真是一穷二白的起家。 “我游走江湖,结交豪侠少年。虽与他们相处也甚是开心,可终归不是我所想要的。”刘备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弱了,这才示意关羽和张飞两人一起,不着痕迹的让开,免得伤了姜烟的自尊心。 姜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只当是刘备说得兴致所起,这才开始走动起来。 他们三个身后的战场已清理干净,能看到血迹,一旁也有小兵在挖坑准备填埋战死的那些人。 荒原上芦草长得高高的。 芦花飘摇,盖住地上暗红的血迹。 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这里方才有一场恶战。 从姜烟看过的那些战争来说,这一场其实规模不大。 但越是规模不大,越是兵器简陋,其实战场看起来更为寒心。 如果世道安稳。 这些人不该倒在这里。 他们应当在田野里挥动着锄头,看着长成的庄稼笑得满足。 或者在大街上做小商贩,与客人为了一两文钱的利益舌灿莲花。 总之,最不应该出现的他们,扛着锄头,拿着扁担,有的是反叛军,有的是黄巾军,打成一团。 鲜血被芦花覆盖,尸骨被黄土掩埋。 只落下豁口的锄头,折断的扁担。 “看到这些了吗?”刘备转过身,轻轻摇着头:“不该这样的。” 他不是在悲天悯人,只是在深思,祖上那个雄浑王朝,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他想,自己总该为这个世道做点什么。 黄巾起义后,靠着军功,刘备终于一脚踏入仕途,成为安溪县尉。 可好景不长。 朝廷根本看不上他这类靠着自发平叛获得军功成为官员的人。 很快就下令要裁撤官员。 一行人从小山坡走到一处驿站门前。 刘备指着驿站大门,说:“我一刀一枪换来的官位,说收就收。” 姜烟听着刘备不屑的冷笑,还有这浑身怒气的样子。 猛地想起,演义中的刘备看起来好似斯文儒雅的形象。 但历史上的刘备,根本不是这样的。 随后,姜烟就看见刘备在几次求见督邮被拒,明白这次裁撤的官员中定然有自己的名字,心中怒火愈发旺盛。 他为大汉流过血,看着那些依靠奔赴他的人死在黄巾军的手里。 当上县尉,刘备自当是想要好好做出一番事业。 就算不能救下所有人,总可以想办法保一方平安。 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那个什么都不管的皇帝,他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抹杀他所有努力。 “付诸东流!付诸东流!”刘备咬着牙,竟然快步冲入了驿站将那督邮五花大绑不说,还抽得那督邮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妈呀!”姜烟追上去,看到倒在地上都哀嚎的声音都快听不见的督邮,再看丢开鞭子,眉眼皆是怒色的刘备。 她开始深刻的看清楚,历史上的这位汉昭烈皇帝可不是演义里那个老好人的模样。 有人他是真打,有气他也真发。 见刘备要走,姜烟赶忙跟上前。 暴打督邮,刘备这官显然是当不成了。 关羽和张飞不管是因为忠于刘备,还是清楚他们与刘备的关系亲近,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反正都义无反顾的弃官跟着刘备一道跑了。 “喂!”姜烟原地起跳,看着那三个人跑得飞快。 这次她是真跟不上啊! 姜烟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已经跑没影的三个人。 最后无奈的抬头望天:“总不会要我也跟着跑?说吧,下一次去哪里?” 话音刚落,姜烟就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向下坠。 掉下去的时候,姜烟指着天空的方向大喊:“能不能换个平稳点的方式啊——” 等幻境结束,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姜烟才不相信孔明先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曹植就是头号嫌疑对象! 掉落的时候,姜烟像是进入了时空隧道。 再站稳已经是一年后了。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汉灵帝驾崩,太子登基后,何太后把持朝政。将军何进作为外戚势力,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汉灵帝留下的宦官势力。 于是,十常侍之乱开始。 何进召董卓入京,不仅想要以董卓的军队彻底消灭宦官势力,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巩固自己的地位。 “姜姑娘可还好?”曹操坐在庭中喝酒,抬手示意姜烟坐下。 如今的曹操已经过而立之年,早已蓄起了长须,只是面上的桀骜却一日盛过一日。 “何进与那十常侍一群人,其实关系不错。”曹操给姜烟倒了一杯酒:“放心喝吧,不会醉的。” 姜烟这才端起酒杯,稍稍的抿了一口,感觉到清淡酒香滑过舌尖,有些惊喜。 “那何进为什么要针对十常侍?” “为了以后。何进是外戚,却一直想要成为世家。外戚是一朝,可世家那少说也有百年。”曹操饮尽杯中酒,也没否认袁绍在其中的作用:“本初兄几次劝何进处理那群宦官,其实并非为了何进。” 曹操略带得意,像是在给姜烟显摆一个自己很厉害的朋友:“董卓从前是袁世伯的故吏。世伯与本初兄原本是打算用打压宦官,再召董卓入京的方式,提高汝南袁氏地位与何进抗衡。只可惜,所有人都看错了董卓。” 126 第 126 章 *这场仗,打得绝妙。…… “姜姑娘, 待出幻境再见了!”孙策单手抱着年幼的儿子,朝着姜烟挥手告别。 姜烟上前,一把握住孙策和周瑜的手腕, 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你这么年轻,还是少见一些死亡的事情。”孙策很喜欢姜烟, 也很喜欢姜烟的那个世界。 这不是男女之情, 而是喜欢姜烟身上那股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曾有的天真快活。 这种天真, 他也只在儿子绍儿的脸上看到过。 如果可以, 孙策真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生活在姜烟的世界。 那里,才是人活着的世界。 乱世辉煌,从来都只属于英雄, 而不是平民百姓,小兵小卒。 “去吧。”周瑜反手温和的拍拍姜烟的手背, 与孙策站在一起:“伯符的一番心意,就莫要拒绝了。” “我……”姜烟蹙眉, 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去吧!”周瑜轻轻推了姜烟一把:“去看看, 用你的眼睛去记录这场仗。” 姜烟就站在台阶边缘, 被周瑜推下之后,伸手只抓住周瑜衣袖一角, 很快又从手心脱出。 身后的地面化作水纹, 姜烟猛地坠入其中,不见踪影。 “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孙策抱着儿子, 手里还拿着拨浪鼓。 他知道, 自己很快就会走到人生的终结。 “若是绍儿和我那几个女儿可以像姜姑娘, 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没有谋算的世界就好了。” 他是英气杰济,猛锐冠世的江东小霸王, 此刻也是个满腔慈爱的父亲。 现代人每每提起孙策,大多想起的是他有个‘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弟弟孙权,想到他身边那个容貌绝世的大乔。 却忘记,这位能够被称为“小霸王”的孙策,才是给孙吴一派打下坚实基础的江东旧主,有勇有谋的长枪将军。 周瑜望着孙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生与死,如何追得上? “拜别……”周瑜哽咽,双手作揖再次与知己挚友分别:“江东之主。拜别!吾之伯符……” 孙策只伸出长臂,手里甚至还拿着儿子的拨浪鼓,挥别挚友,走向属于他的死亡。 —— 姜烟这次倒是没有再摔在地上,而是躺在马背上。 明明能听到偶尔传来马的响鼻声,还有轻轻扣响的马蹄声,饶是没有坐起来,姜烟依然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这是……”姜烟扶着马鞍坐起来,看清楚自己现在所处位置后,就闭嘴说不出话来了。 她左边是提着马槊,马身上还挂着一把长刀的关羽。 后面是拿着马鞭,腰间悬着宝剑的曹操。 “关羽白马斩颜良?”来之前周瑜就说了,这是官渡之战。 这个阶段,曹操和关羽同时出现在一个战场上,那就只有一种情况。 便是让关一爷义薄云天之名震彻寰宇的白马之围。 “曹公,云长去也!”关羽说完这话,甚至都没有看身边的姜烟,驾马与张辽一起带领着一队先锋军冲了出去。 曹操只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千军万马,愈发显得关羽形单影只。旁边那些一道的先锋军仿佛注定有去无回。 “你觉得,关云长如何?” 如今的曹操,早已不是姜烟刚进入幻境时候那个年轻,个子不高的青年。 双眼如豺目,这天下也只有毫不收敛的野心与曹操最为相宜。 姜烟听到曹操说话,转身看去。 “关一爷义薄云天,武圣是也。”姜烟说完,再回身去看关羽方向。 他已经带领着人冲入了千军万马之中,对面只听得杀声震天,不少曹操方的将士在那样的包围中被斩下马,一命呜呼。 甚至都看不见关羽的人影,只能看见一杆马槊不断挑杀小兵,一把长刀不停砍杀,片片嫣红妖冶的血雾腾起。 那个在大军中毫不起眼的小点,正不断靠近敌军主将颜良的位置所在。 “你是故意的。”姜烟有周瑜手把手的教着看过了三国势力分布,在幻境最初遇见的又是曹操。 相比其他人,姜烟勉强算是颇为了解这个人的。 在白马之围前,刘备占据徐州,却最后兵败于曹操,带着人投奔袁绍。关羽断后,最后依然输给曹操,被曹操招降。 曹操想要收关羽为己用,不仅给了关羽官职,还很是厚待。 只是,关羽早已认定刘备,并不接受曹操。 那句“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便是在这场仗之前说出的。 如此看重关羽,曹操却安排关羽做先锋去冲阵。 除了有关羽降将的身份,且冲阵太过危险之外,应当也是有别的想法。 “是啊。”曹操指着前方,欣赏的看着那边的动乱:“他总是要离开的。既然如此,那总要让他有这个机会可以毫无负担的走。” 关羽是降将,而且是认准了刘备的降将。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要发挥他的价值。 更何况,这也是关羽自己说的,不是吗? “我欣赏关羽,还不至于做出强行留人的手段。可要真杀了他,我又觉得可惜。若这世上没有关云长,便太悲哀了。”曹操看着前方,那里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关羽的身影。 先锋军冲乱了对面的阵营,他们就算站在高处也分辨不出敌我。 更何况是身处乱军中的关羽等人? 分辨不出方向,甚至不能很好的做出应和。 像这样的先锋军,在大多数战役中往往都是战时之初便血染沙场。 而他们的作用便是冲破对方的军阵,给后面的队伍更好入手的机会。 姜烟看过去,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 在《三国演义》中,关羽与颜良这一战像是神仙下凡一般,震慑得千军万马都不敢擅动,他一骑一刀,直取颜良首级。 可事实上,关羽一战明显要更为危险。 稍有不慎,这位忠义无双的关一爷很有可能就要在这里殒命。 “你觉得很危险?”曹操打马上前,看着两军交战,哪怕知道结局,也为关羽此举而惊叹。 他知道关羽报恩之后就会离开,既然如此便给关羽这个机会。 只是曹操自己也没想到,关羽竟然做得如此惊天动地。 也更让曹操扼腕。 如此良将,竟然不在他这方。 “恩。”姜烟捏紧马缰绳,手心里都是汗。 曹操却很是轻松,马鞭指向前方,轻嗤道:“谁不是身处险境?我纵马一生,哪一场仗不是自己亲自上阵?我可以,关云长为何不能?况且,我想关云长自己也是愿意的。你所认为的险境,其实就是机会。” “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到,又有何脸面,日后抽天下血供养你的后人?又有什么资格,死后灵位居于庙堂之高,天下服丧?” 曹操说完,身边的兵将传来阵阵欢呼声。 众人看向前方,那片黑压压的,方才还激战的战场瞬间做鸟兽散。 曹军士气大振,颜良军队溃散逃命。 为何? 因为关羽一路冲杀,竟然真的突破千军万马,冲到了颜良面前。 在颜良大惊之时,马槊刺出,将颜良击倒,随后迅速下马一刀砍下了颜良的脑袋。 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些,颜良军中的将士们无不震惊,甚至忘记进攻,全都怔然的看着关羽捡起颜良的头颅,翻身上马,长扬而去。 曹公以国士报羽。 羽自当效力回报! 恩情与回报,一来一往。 关一爷来时是刘备手下降将,走时亦是刘备手下降将。 忠义两全! 姜烟看到那个从敌阵中冲出来的小黑点,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 看了许久后才想起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却远比演义中描写的更为惊心动魄。 而关羽之战力,也远比电视剧中表现得更让人胆战心惊。 关羽提着颜良的人头,这次是真的于千军万马中犹如无人之境,疾行回到曹操营帐,将颜良血淋淋的脑袋丢下。 曹操大喜,当即便给了关羽丰厚赏赐,豺目满是欣喜。 这是官渡之战的初期,关羽此战,曹军士气大振。 “好厉害!”姜烟看着被泥沙尘土和散乱的头发遮掩的人头。 她从前看《三国演义》,还觉得颜良倒霉。 可亲眼看到这一幕,姜烟只觉得眼前的关羽都快不似凡人了。 于千万人中,一将取走敌军另一将的首级。 哪怕阅遍中国几千年的战争史,也鲜少可以找出这般的战果。 而关羽并没有要这些赏赐,将所有赏赐封存,又留下一封书信,只身一人骑马离开曹操。 恩情已报。 他关羽自然要去寻刘备。 姜烟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关羽骑马好似披着星光而行。 星光下,关羽的身影愈发高大。 他以身做给天下看,如何一肩挑起忠义两全,如何才是威武九州,义薄云天。 而曹操也真的就这么放走了关羽。 这场仗,打得绝妙。打出华夏第一的武圣关一爷。 这场仗的背后,也同样绝妙。 不理智的曹操和不忘恩义的关羽,做千年佳话,谱写出这血色战场下独属于中国人的风骨浪漫。 127 第 127 章 *从这一刻起,百年前…… 曹操有没有设立摸金校尉, 大概还是存疑的。 毕竟这最初是出现在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之后流传在旁人记录下,正史并不见有关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的记载。 但, 曹操的虎豹骑绝对是有记载的。 三国时期,可以确定为骑兵的精锐部队, 除了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便是曹操的虎豹骑。 姜烟一路跟着曹操目睹关羽斩下颜良头颅,将白马所有百姓转移, 不让他们成为袁绍军队的助力。又见曹操驻军南阪, 计杀文丑。 官渡之战还未正式打响, 袁绍方便痛失两员大将。 曹军士气大振。 姜烟看着训练有素的虎豹骑,频频点头。 “怎么?”曹操穿着铠甲, 摘下头盔后鬓发散乱, 白发比起之前愈发明显。 白马之围时, 姜烟都没有看到他头上如此多的白发。 他坐在一旁的大石上,腰间宝剑从不离身,饶是知道幻境里没有人能来刺杀他, 依然时刻警惕着周围情况。 “虎豹骑很强。”姜烟也跟着盘腿坐在大石上, 一手托腮,看着前方的虎豹骑, 笑道:“是不是中国人骨子里对军队的想法就是得整整齐齐?我觉得马的步子都快统一了。” 面前虎豹骑齐刷刷的走过。 个个身披铠甲,手持长矛或者马槊, 马背上挂着大刀。 “若无军纪,还谈什么行军打仗?”曹操倒是看过现代的军事频道,那些武器他都看不懂,但不明觉厉。 若他能有那些武器,这官渡之战又怎会如此焦灼牵扯? 让他心力交瘁。 大军与袁绍军队几次交锋, 却都不能打出个结果。 “袁绍筑楼堆土,以密集箭雨攻我大军。我以霹雳车摧毁其工事抵抗。之后他又以地道偷袭,我方再用地道做防御。真是……”曹操想到这段时间的对战,饶是他也不禁笑出声来:“真是上天入地,什么方法都用尽了。” 之前士气大振的曹军,也因为一直与袁绍军队抗衡始终看不到出路而渐渐士气低迷。 姜烟在来之前,去军营里转了一圈。 她知道,曹操的粮草不多了。 曹操也坐不住,干脆起身在军营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知道,自己虽不像董卓那么明显,可如今这些人都当他是曹贼。 那又如何? 只要他打赢这一仗,那些人就算叫他曹贼,也要忌惮他的势力。 看着身边来往的小兵,曹操手指虚虚点着,对姜烟说:“知道这一仗麻烦的是什么吗?” 问完,他又不准备等待姜烟回答,自己说道:“不是敌强我弱。麻烦在于,我知他,他更知我。” 袁绍与曹操不管少年时的相识还是之后同为盟友的信任。 他们都互相了解对方。 不仅如此,曹操军队中有多少从袁军中来的将士和谋士? 袁绍那里,又有多少曹操的旧相识? 如今曹操粮草不多,袁绍那边只怕也知晓。 这周围来来往往的兵将,又有多少是袁绍的人? 前,有不知何时能打败的袁绍,后又有刘备和刘辟不断骚扰。 四面楚歌啊! 曹操重重吐出一口气,眸子微微眯起。 这仗,还要打多久呢? “对了。”曹操步子突然加快,与姜烟拉开距离后又骤然转身,冷不丁的丢给姜烟一个消息:“孙策原本想偷袭许都。不过,他遇刺身亡了。” 姜烟原本要跟上曹操的步子一顿,怔然的站在原地。 她在幻境中最后一次见到孙策,他抱着儿子摇着拨浪鼓,眼角眉梢都是慈父之喜。 被周瑜推下幻境的时候她就知道,按照历史进程孙策很快就要死了。 她在幻境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可没想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历史就是这样,看着一个个人走远。 他们留下的痕迹,让后人着迷追寻,也让无数人唏嘘感叹,为他们惋惜。 浩荡江东,再无霸王。 项羽、孙策之后,这中原大地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称为“霸王”。 姜烟找到江东的方向,朝着那边拱手作揖:“拜别,江东之主!” —— 官渡之战还在拉扯抗衡。 若非荀攸开解曹操,曹操或许就被动摇了战意。 这或许就是谋士的作用。 给主公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就在曹操粮草就要见底,这场仗最大的转机出现了。 “你就不怕许攸是假降吗?”姜烟站起身,目送着许攸离开营帐,转身看向要去穿盔甲的曹操。 “许攸在袁绍身边多年,乌巢可能是粮草,也可能是陷阱。” “你说的不错。”曹操肯定的点头:“许攸与我和袁绍的交情都不错,他星夜赶来,只因为家人触法被杀而背叛袁绍。不管是情,还是理。这都是个小人。” 曹操看人极准。 纵观整个三国,被曹操认可过的人,几乎都是在三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重要人物。 如关羽张飞,如孙策,如刘备。 此刻对许攸,也是一样。 “许攸今日能背叛袁绍,他日也会背叛我。”曹操看得真切,戴上头盔,系好腰上的宝剑,回过身定定的望着姜烟:“可我没有退路了。” 他与袁绍僵持? 粮草不够。 退兵? 那他这些年的数次死里逃生获得的一切就要付诸东流。 退不得,又找到了另外一条可以进攻的路,那为什么不去? 更直白点说,曹操也是被逼着去乌巢的。 他的粮草不够,袁绍也不够。 断了袁绍的粮草,不管后续能取得如何的战果,至少大家也别大哥笑二哥了。 这次奇袭乌巢,曹操不仅用上他主力军中的精锐虎豹骑,还亲自上阵。 五千骑兵,马含衔枚,带着柴草,假扮袁军朝着乌巢方向疾驰。 四十五岁的曹操连着赶路一天一夜,途中就算遇到袁军盘查,也假借袁绍支援保护粮草的名义得以通过。 姜烟到最后都是趴在马上跟着马上下颠簸。 再看旁边的曹操,不仅不见丝毫疲态,每每路过袁军都更为精神。 一行人迅速抵达乌巢,不给任何预兆,直接在负责粮草的军营内放火。 看守粮草,并押运去袁绍大部队的人是淳于琼。 当年西园八校尉,不仅曹操和袁绍在,如今抵抗的主将淳于琼也在其中。 那他的本事自然也不弱。 淳于琼将曹操挡在营地之外,连忙派人传信去袁绍那方,让袁绍迅速派人来支援。 而曹操的虎豹骑却杀得越来越猛。 比起还有后路的淳于琼,曹操和这虎豹骑是没有的。 只有杀了淳于琼,烧了这营地的粮草,他们才能有生路! 从这一刻起,百年前的淮阴侯韩信之背水一战,西楚霸王项羽之破釜沉舟,都集中在曹操这一战中。 虎豹骑越杀越勇,淳于琼带队的士兵只是负责粮草,并不是袁绍的精锐部队,不多时便节节败退。 姜烟坐在马上,周围火光四起,哀嚎声绵延不绝,曹操的虎豹骑在这一刻犹如杀神附体,鼻腔里满是血腥味。 淳于琼等不到袁绍的继续支援。 因为他的消息送去袁绍处后,在几位谋士的建议下,袁绍没有选择继续支援淳于琼,而是选择趁着曹操不在,将大部分力量都用于攻打曹操的大本营。 曹操得胜后,袁军得知后,军心大乱。 因为袁绍的选择,加上内部也有人不断动摇军心,之后再与曹操对战,袁绍大败。 最后竟然丢下八万大军,带着八百骑仓皇退回河北。 八万大军。 周围还有焚烧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味道无比恶心。 姜烟及欲作呕。 捂着口鼻,看着俘虏们被曹军推搡着前去一个地方。 姜烟知道那是哪里。 多么相似的场景。 “我听闻,姜姑娘见过秦国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景象。” 曹操看着这八万人,并没有什么感触。 比起白起的纠结,曹操显得尤为淡漠。 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难选择的事情。 “没有的。”姜烟摇头。 “我只是知道这件事情,武安君并没有让我亲眼见到。” 曹操“哦”了一声,笑得残忍:“那今日,姜姑娘就可以看到八万袁军被坑杀了。” 姜烟抿着唇,眉心皱起又舒展,最后再皱起来。 她肯定是不会劝曹操的。 就如同白起当年的选择一样。 曹操没有粮草,养不起这八万将士。 而且,他不杀这些人,届时他们再跑回袁绍那边怎么办? 这一仗,曹操打得也很辛苦。 虽不至于像当年的秦国那般,几乎打得底子都快没了。 但曹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官渡之后,北方便是我为雄主!”曹操仿佛听不见旁边袁军的哀嚎,目光放在了袁绍逃走的方向。 此战击溃袁绍,自此北方的雄主不再是袁绍,而是他——曹操! 纵然一度被袁绍压得没有喘息的机会,可最终赢的人是他! 姜烟也看向北方,风吹动她的头发。 她知道。 袁绍纵然回到河北,却因为军心不稳,河北也出现叛乱。两年后,袁绍病死,袁绍的两个儿子互为争夺,最后却被曹操尽数击溃。 官渡之后,北方曹操为王! 128 第 128 章 *曹操已去,他们也就…… 官渡之战后, 姜烟和曹操在黄河边最后一次对话。 “奉天子以令不臣,大败袁绍,占据北方。”姜烟望着滚滚黄河, 大江滔滔,浪花飞卷。 人在天地间门愈发显得渺小。 “你为何不自己称帝?” 姜烟这个问题一出来,曹操便迅速老去。 不仅如此,在他的身后,还出现了一个个曾经出现, 又随着历史离去的人。 在典韦、郭嘉、荀彧、徐晃、夏侯惇、贾诩。 “称帝?”曹操此时已经很老了, 头风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早些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留下的病痛也在这一刻尽数回报过来。 像是那些年屠城杀人留下的报应。 “我何时表现过自己不想称帝?”曹操残忍的笑着, 说出来的话现实又残酷:“我连文若都舍了, 如何不想呢?” 站在曹操身后的荀彧垂眸不语。 他当然是想要称帝的。 只是时机未到, 而他没有那么长时间门。 刘备于蜀中要“清君侧”,他在北方“奉天子”, 孙权玩什么“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 他能如何? 前有董卓袁术之鉴,曹操只能徐徐图之。 他一步步给自己抬升地位, 各方各面都不收敛。 “他们眼中的汉家天下, 是我曹操打回来的。”曹操望着滚滚黄河,人虽年迈,可声音洪亮依旧。 “当年, 我忠心大汉, 心中也仰慕冠军侯, 想过成为维护大汉疆土,匡扶大汉王室的忠臣。”曹操张开双臂,面向黄河,双手用力的握拳。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 甚至手臂都开始微微摇晃。 “可最后我发现,士皆西行,唯吾一人自西东奔。甚至刘家人自己也没想过这些,这样的王朝皇室,不值得。” 姜烟没想到这最后一幕会是这样。 但荀彧他们竟然可以出现,也说明诸葛亮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她站在后面看着前方的曹操。 东汉末年的王朝,就是墓中枯骨,再无生机。 天下诸侯都打着匡扶汉室的名义争城掠地,培养自己的一派势力。 他们都顶着汉室忠臣的名声,做着群雄逐鹿,问鼎中原的梦。 曹操回身,此时的他不仅在名声上还不能称帝,就是在现实情况下,也不可以。 “若我称帝,蜀中那个刘玄德就会做实我‘曹贼’的名声,然后他打着‘匡扶汉室’的名声自己称帝。” 曹操目光锐利,在夜色下犹如两把闪着寒光的刀,直刺人心。 他称帝。 便是给了蜀中和江东称帝的机会。 可如今,他的身体沉疴痼疾,着实不是称帝的好时机。 若是上苍肯再给他十年……不,五年!只要五年,他就可以部署好一切,届时也不用担心蜀汉和江东孙吴。 只可惜…… 任凭他战场厮杀,与天谋划,最终却还是在洛阳病榻上终了此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随着曹操的消失,荀彧、郭嘉几人一个个也跟着消失。 他们的辉煌是起于追随曹操。 曹操已去,他们也就如这世上尘土一抔,散落满地,犹如明珠蒙尘,再无光亮之时。 魏王,且慢行,待吾等追随汝一道! 人影消散的黄河边,只剩下姜烟一个人孤单单站着。 天地悠悠,乱世不足一提。 只他们曾留下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丰满着华夏名士、名将、明主的骨肉气血。 让中国古代的乱世依旧区别于世界其他国家。 忠,是这场六十年乱世的骨。 义,是这乱世中每个人的血液养分。 古往今来,最忠义之事如何,端看三国如何! —— “姜姑娘?”刘备伸手在姜烟面前晃了晃,见她回过神来,这稍稍松了口气。 “我没事了,谢谢。”姜烟道。 再看周围,一片荒郊野外,山路还十分崎岖。 旁边的刘备鞋上全是泥巴,关羽和张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姜烟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备如此狼狈。 刘备指着前方,说:“去找先生。” 此地便是隆中。 前方就是孔明! 和姜烟想象的不同,诸葛亮的茅屋并没有穷酸破败。 相反,其实小屋虽不豪华,却非常田园风气。 是姜烟那个世界的年轻人看了都向往的农家小院。 墙角还有几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儿,只有小小的花苞,还未到开花的时候。 但颇有几分野趣。 站在门口隐约可以看见,屋后还有开辟菜园,只是上面暂时还看不出来会种什么。 路上的时候,姜烟从张飞口中得知,这是刘备第三次来隆中拜访诸葛亮。 “徐庶几次三番在将军面前引荐孔明先生,言语中颇为敬佩,直说孔明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将军心中好奇,便多次来往。”张飞说话瓮声瓮气,像是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这也是张飞故意如此。 他们毕竟是站在人家家门口,院子里这扇篱笆门,什么也挡不住啊。 姜烟有点意外。 《三顾茅庐》这个成语和故事可是进入了义务教育的语文教材里。 她一直都以为,刘备会来找诸葛亮,其实就是因为诸葛亮声名远扬,刘备看重人才,又敬重有贤德的人,这才多次前来拜访。 可现在看来,情节差不多,但是流程好像不大对啊。 “孔明先生的确有大才,但他早些年性情有些不喜与人来往,又在隆重隐居。声名远扬……”关羽低声解释:“其实不大可能。” 若非徐庶多次引荐,刘备就算再注重贤才,也不至于放下手里的事情,三天两头的来拜访一个隐居的文人。 小院门扉推开,初春还穿得相对厚实的诸葛亮走出来。 “姜姑娘,这场戏,看得如何?”诸葛亮说完,伸手请几人进去。 关羽和张飞在门外守着,屋内只有刘备,诸葛亮和姜烟。 “戏很精彩。”姜烟想到与曹操分别是,黄河边的那番话。 姜烟虽不至于因为这些话就认为曹操是个多么正直的人,但却看到了被后世评价为“奸雄”的人,心中荡着的那股傲然。 “喝茶。”诸葛亮倒茶,桌边放着几张纸,上面的字却有几分娟秀。 看姜烟注意到这里,诸葛亮轻笑,小心的收起每一张纸,说:“这是内人的笔迹,她今日不在。” 姜烟点头,沉默片刻,托腮看着两人,突然问:“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刘备呢?至少现如今看,刘备可以说是最没有家底儿的了。” 此时的刘备因为官渡之战袁绍大败,面对曹操的反击又有些力不从心,最后投奔刘表。 刘表最初欣然答应,还给出丰厚优待。 只是,好景不长。刘备在荆州的威望越高,刘表的心里就越不舒服。 渐渐的,刘表开始忌惮刘备。 以至于在荆州的这些年,刘备其实一直都没有可以发展自己能力的舞台。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庶不断推荐的诸葛亮,也渐渐引起了刘备的好奇心。 “姜姑娘是想听客气的话,还是听真心话?”大概是在室内,诸葛亮晃动着手里的羽扇,唇角噙着一点笑意。 就连对面的刘备也被逗笑了,但状态显然是已经非常了解诸葛亮,知道他偶尔也会露出这些看起来有点童趣的模样。 毕竟,这个时候的诸葛亮,还不是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蜀汉丞相。 “当然是真心话。”姜烟一本正经道,随后又害羞的笑着说:“但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是客气的话,您会怎么说?” “客气啊?”诸葛亮摇着折扇笑得开怀:“客气的话,我便说是因为与主公有缘,主公与我也有缘。” 姜烟听了,很是淡定的点着头。 果然是非常客气的客气话。 “如果是真心的话,那就有得说了!这其一,主公正值壮年,心怀天下,又是汉室正统!” 诸葛亮从不掩饰自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一面。 他因此选择刘备,也因此在晚年尽心辅佐刘禅。 尽管曹操此时已是势力最强的一方,孙权在江东的地位也因为有周瑜、鲁肃等一干人的辅佐下逐渐稳定下来。 可他们身上有一个最重要的标签,首先就让诸葛亮排除在外了。 汉室! 他要做汉臣,而不是曹操营帐下的谋士,孙权手底下的文臣。 “其二!”诸葛亮羽扇轻摇,仿佛刘备不在自己面前,只专心的对姜烟和风细雨的说:“主公仁厚。乱世之中,杀人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曹操坑杀八万袁军,与理可行,于情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曹军所到之处,无不尸横片野,血染三尺。就当我假清高也好,我着实不愿去同流一处。” 姜烟轻轻点头,这的确是诸葛亮的风格。 随后好奇的问:“那有其三吗?” 诸葛亮看了刘备一眼,随后哈哈大笑,羽扇都被他放在桌边。 笑够了才说:“这其三便是,徐庶并非第一次在外引荐我。可三顾茅庐者,便只有主公。他既如此看重于我,我自当报答知遇之恩!” 他说得诚恳真挚,脸上的笑意也满怀感激。 人不怕活不下去。 这世上的人想要苟且偷生,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可身处隆中茅庐,三番两次来拜访只为一见的。 却只有刘备。 很难说在隆中隐居的诸葛亮不是对这个世道消沉无奈。 但刘备的出现,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出一道曙光。 于是,卧龙出山! 129 第 129 章 *诸葛亮还没来得及看…… 刘备在对面听得直笑。 诸葛亮的“真心话”并不会让他觉得有被冒犯。 相反, 这个真心话其实也是他们之中都默契没有提及,但又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所以刘备看重诸葛亮,诸葛亮面对这看重,也逐渐从隆中隐居的卧龙先生, 成为那个为季汉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的丞相。 “我小时候上学, 有一篇课文就是《三顾茅庐》。老师说,在中国历史中, 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 最浪漫的是荆轲与高渐离, 最温暖的是刘备与诸葛亮。” 荆轲刺秦失败, 高渐离哪怕双目被熏瞎也要以筑刺杀秦王。 姜烟捧着温热的茶杯,浅笑着说:“老师说,乐师最重要的就是他的乐器。可高渐离为了给荆轲报仇, 最珍爱的乐器也可以在这个时候化作武器。” “而三顾茅庐中的诸葛亮和刘备, 就像是两个在苍茫乱世颠沛流离后终于遇见的双生。只有遇见他们对方,才能彻底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辉和才华。两个人都是一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温暖坚毅。” 姜烟其实很感谢自己的语文老师。 从小到大遇见的都是如此。 语文老师可能比不上那些知识渊博的教授专家。 但只有他们能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展现出最初中华文字的魅力,以及在课本上那一个个浅显易懂的历史故事中历史人物的风骨。 姜烟小时候不懂什么是风骨,只觉得古代人真麻烦,见个面居然还要去拜访三次。 后来长大, 见到太多自以为随意, 其实是没有礼貌教养的人后。 她恍恍惚惚也就明白了点。 诸葛亮听得讶然,双眼有些惊讶的轻轻颔首。 虽不懂现代教育,却可以理解“语文老师”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举杯,对面的刘备也笑着拿起茶杯, 两人竟然异口同声道:“感谢语文老师。” 随即两人一同朗声大笑。 《三国演义》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姜烟看着这两人笑得如此快意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总觉得这两个人应当是笑起来也儒雅大方的样子才对。 “如今天下局势已有确定的趋势。”诸葛亮手指在茶汤里轻点一下,说:“如今北方曹操为尊,江东孙权占据。而此地的刘表年事已高,刘表二子不合,继承人的问题会成为荆州最大的困扰。最重要的是……” 诸葛亮的手指点了点曹操的位置:“曹操既然占据北方,还稳定了局面,那他如今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曹操尽管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汉献帝在他那里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但曹操对外还是表明自己所做一切只为了重振大汉皇室。 所以,曹操稳定北方后,想要做的自然是南下。 而这,也给了刘备机会。 三人周围的茅屋化作一片郊外,路上都是行色匆匆满眼恐惧的人。 公元208年,曹操挥兵南下,恰逢刘表病死,将位置传给了次子刘琮。 刘琮投降曹操,而刘备此时就屯兵在距离刘琮位置不远的樊城。 “我劝主公攻打荆州,可主公拒绝了。”诸葛亮羽扇朝着刘备的方向虚虚一指,轻轻捋着胡须,眼底并没有被拒绝后的不满,反倒都是笑意。 刘备没有趁着刘表病逝,刘琮刚刚上位,又恰逢曹操来犯的时候去占据荆州。 从现实意义上,诸葛亮不满。 可如果只看本心的话,诸葛亮又觉得这样的刘玄德才是他想要效忠的对象。 “可偏生是这样,却让主公走出了一条与曹操、孙权截然不同的路。”诸葛亮带着姜烟走在人群中,随着他们一起朝着前方走去。 前面有什么,大家不知道。 但这些从荆州出来的百姓和从前刘琮的部下却坚定,跟着刘将军,一定会安全的。 诸葛亮羽扇轻摇,走在人群中,语气颇为自豪的说:“主公走出了一条民心所向之路。” 姜烟听得心潮澎湃,再看这些人带着行李,几乎是所有的家当,壮牵老,少扶幼,长长的队伍没有一个人喊累,只希冀的看着刘备。 姜烟置身其中,也忍不住将目光朝着那边看去。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三国之中刘备起点最低,却能够远超过许多人,最终与孙权曹操三分天下。 刘备行军打仗不如曹操,基础稳固不如孙权。 作秀也好,真心也罢。 这一路走来,他的确就靠着这些积累了自己的政治资本,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那位汉昭烈帝。 只是想到这里之后,姜烟突然扭头问诸葛亮:“阿斗是不是就在这个时候被丢的?” “丢?”诸葛亮怔了一下,很快想到,解释说:“赵将军已经去救人了。战时便是如此,有些时候是顾不得那么多人的。” “赵云真的是长坂坡七进七出救回阿斗吗?”姜烟小时候看老三国,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了。 诸葛亮还没来得及看《三国演义》,并不知道过了上千年后还会有人写出这样一本书。 而他在《三国演义》中算无遗策到几乎神化的地步。 尽管不明白,但多少还是能理解姜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子龙来了,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他。不过,七进七出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易事。” 诸葛亮给姜烟分析:“曹操带着五千精锐追出,主公为了这些百姓,不得不放弃辎重,少主和夫人也是如此才被丢在后面。曹操那五千精锐是如何,姑娘你应当是清楚的。” 就算来的不是虎豹骑,曹操这时候手底下的士兵素质还是很高的。 加上这些人在北方几乎是所向披靡,士气自然也绝非一般。 赵云独自一人断后,不仅要与曹操军队交手,还要在混乱的情况下找到刘禅和甘夫人。 难度比不上当年关羽白马斩颜良,但也绝对不会轻松。 “常山赵子龙,猛将也!”诸葛亮点头赞许,又问姜烟:“那姜姑娘可知我们如今是要去何处?” 姜烟想了一下刘备摔阿斗的情节,在联系了一下自己当年看书时候的印象,有点犹豫的说:“赤壁?” 她看书实在是像张无忌跟着张三丰学太极。 学八分忘一半,学全部,那就全都忘记了。 只是张无忌那是融会贯通。 可她……是真的忘得七七八八了。 姜烟印象里赵子龙长坂坡和刘备摔阿斗之后,最大的情节好像就是赤壁之战了吧? 诸葛亮看着姜烟那犹犹豫豫的样子,笑出声来:“的确。” “如今刘表已死,曹操又在后面虎视眈眈。我等便只能选择一个盟友。” 说得难听点,刘备现在除了人,也就没什么东西了。 可世上的事情当真是难说得很。 偏生让他们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鲁肃。 当年鲁肃以“鼎足江东”的建议慢慢受到孙权赏识,如今见到刘备,又得知了曹操的事情,自然就有了别的想法。 “鲁肃为什么要促成合盟?”姜烟看演义的时候就很不解。 “荆楚之地,沃野千里。”诸葛亮一针见血道:“谁不想要呢?曹操想要,我也劝主公拿下,孙权自然也不会看不见。” 曹操若是占据荆州,那就是为他南下之战确立基础。 孙权如果占领荆楚之地,那也是为他未来称帝,一统天下做准备。 只是鲁肃之前的计划并非是拉拢刘备,而是去安抚刘琮等人。 奈何鲁肃奉孙权之命去往荆州给刘表奔丧,刚到就听说刘表的儿子刘琮投降曹操,将荆州拱手让出。 原以为这次就要无功而返。 谁知在半路竟然遇见了刘备。 “我等虽还在逃命,可主公还有水军精甲万人。当今天下,曹操声势浩大。不过才南下,刘琮闻风投降。你猜,在孙权那方又有多少人想要投降呢?” 诸葛亮对天下局势娓娓道来,只一把羽扇,就将所有事情深入浅出的说给姜烟听:“莫说孙权,西北的韩遂、马腾,益州的刘璋,汉中的张鲁,辽东的公孙氏。他们对曹操的态度又是如何?张鲁,刘璋不敢挡曹操之锋芒,对其再三恭维。韩遂、马腾从前还与曹操一道在北方讨伐袁绍。总之,其他人无不是忌惮畏惧,或者吹捧投靠。你说,孙权还能找谁?” 连自己家都有人惴惴不安的要孙权投降曹操。 若是孙权不找来一个有力盟友,只怕也迟早会被说动。 鲁肃自然也是希望在孙权身边一展抱负才华,而不是跟着孙权一起投降曹操。 “所以,是孙权没得选!”姜烟从前只看兵力,觉得赤壁之战孙权周瑜答应跟刘备合作,好像并不划算。 可现在看起来,这并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你们真是……”姜烟抿着唇,刚准备吐槽一句,周围幻境变化。 拉得长长的队伍消失,只见一列列精甲水兵站在船板上蓄势待发。 一回头,姜烟不仅看到了刘备和诸葛亮,还有朝着她稍稍颔首的周瑜与孙权。 姜烟再看对面,同样是声势浩大的水军。 那边……是曹操? 130 第 130 章 *大风吹动对面火光,…… 真实的赤壁之战, 曹操没有傻到铁索连舟,诸葛亮也没有舌战群儒, 更没有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 而被津津乐道的草船借箭, 不仅不是诸葛亮所为,相反还是一直被暗讽为“孙十万”的孙权所为。 也不是在赤壁之战,而是在赤壁之战后五年的濡须之战。 可就算失去了这些, 赤壁之战也依然精彩绝伦。 周瑜走上前,只对着姜烟稍稍颔首, 一身甲胄,腰挂长剑,面容比起姜烟上次见到的更为坚毅。 那双浓黑的剑眉稍稍锁起, 漆黑的凤眼望着前方, 专注又满是战意。 “全军!”周瑜一声令下,战鼓轰鸣响起。 姜烟就站在甲板上, 哪怕见过明朝宝船的华丽庞大,站在国时期的战船上也依然觉得内心澎湃不已。 心跳好似随着战鼓的节奏, 一下一下,几乎要让她窒息。 这一仗,曹操众而孙刘寡。 虽不像演义中写得那么波澜壮阔,却依然是中国历史上精彩绝伦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一。 曹操二十万兵马, 对敌孙刘联军五万。 黄盖作为江东老将, 不管是作战经验还是作为将士天生的敏锐, 很快提出一计。 这点倒是与《国演义》有些不谋而合。 黄盖故作背叛,转入曹操阵营。 曹操虽有怀疑, 但自己毕竟是有二十万人,对面不过五万,加上这些年曹操一直都在打胜仗, 显然也有了他的骄傲自负。 黄盖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取得曹操的信任。 他来,本身也没打算要得到曹操的信任。 当天夜里,黄盖便按照计划,在曹操的阵营中放了一把火。 对面火光冲天,周瑜迅速派兵进攻。 无数小舟快速朝着周瑜所指方向冲去,战鼓声阵阵,敲得人心脏仿佛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黄盖终归只有一人在曹方,眼看着要去扑灭大火的人越来越多,只要给曹操等人一点时间…… 有这样担心的不仅黄盖。 站在船头的周瑜也眉心深锁。 这些年,周瑜在内协助孙权稳定江东局势,对外也时常参与到战事中去。 日子长了,这位曾经风流江东的美周郎,眉心也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竖纹。 只有常年思虑锁眉的人才会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关心战事究竟会如何发展的时候,东南方向竟然刮起大风。 大风吹动对面火光,火焰飞舞,犹如星星碎落散开在曹操大部分战船上。 风刮得愈发凶猛,曹军别说灭火反抗,甚至有不少士兵都被火焰灼烧。 孙刘联军在此刻果断出击,曹操眼见形势不利,果断退兵。 姜烟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火光映照着大半个赤壁,对面二十万将士对火焰的畏惧皆从他们的哀嚎声中表达出来。 而孙刘联军也在此刻士气大振,手中长矛和大刀挥舞得愈发迅速果断。 对面橙红的大火映在姜烟漆黑的眼睛里。 这一把火,就烧出了真正的足鼎立。 站在战船的甲板上,姜烟却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东风不与周郎便。” 尽管诗中深意是杜牧对仕途不振的悲叹。 可姜烟如今亲眼所见这一仗,却无比震撼。 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一仗,若非那一场东风,周瑜不会赢得如此痛快。 曹操更不会退得那么果决。 五万兵士对战二十万,却赢得如此干脆利落,战果尽显。 哪怕缺少了演义中诸葛亮借东风的玄奥,也依然让这场仗透着这世上所有事情的无常变化。 “赤壁之后,权已定。”周瑜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说完没忍住的轻咳两声。 到这一刻,姜烟才注意到。 此刻眼前的周瑜,愈发靠近那个在现代的周瑜。 赤壁之战的两年后,周瑜会病逝于巴丘。 “你没事吧?”姜烟走上前,周瑜苍白的面容在对面大火映照下如纸一般,眉间悬纹都愈发明显起来。 “无妨。”周瑜唇角上扬,再见姜烟还不忘说:“姜姑娘,许久不见。” “尽管是在幻境,却依然觉得姑娘你与从前略有不同了。” 姜烟没发觉自己的关注点被周瑜悄无声息的转移,问:“真的吗?哪里不同?” “更稳重了。”周瑜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 赤壁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只恨不能再辅佐仲谋,看到江东之势蔓延天下。 “是吗?” “有。”周瑜认真的点头:“若是从前,姑娘看到赤壁之战大约会有很多问题吧?” 那时的姜烟总是会急匆匆的问出很多问题。 像是要迫切的找到一个答案。 如今,她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所有历史的答案,都在这幻境的每一处中。 “不错。”周瑜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姜烟的头顶。 大约是相隔两千年,除了童心未泯的曹植,其他人看待姜烟都是当成了自己的后辈对待。 周瑜笑道:“伯符此刻瞧见,应当是会很高兴的。” 他知道,孙策很是喜欢姜烟。 孙策所说,是姜烟的纯质与这个世界不同,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够像姜烟这般。 周瑜却看得出来。 不是孙策希冀着自己的孩子若是能有这样的好福气,那该多好。 而是孙策羡慕姜烟身上的朝气蓬勃。 那是他所不能拥有的快意自由。 “去孔明那边吧。”周瑜一如当初,只轻轻推着姜烟的肩膀:“我也期盼着,姑娘记录一个与众不同的国。让千年之后依然有人记得真正的我,快意恩仇的伯符,记得这里的所有人。” 姜烟转身,周围好似时光飞逝,眼前的周瑜面容逐渐露出病态,最后只剩下那双眼睛依旧。 像他站在甲板时,坚定又满是战意。 时间从姜烟周身快速飞逝。 赤壁之战后,曹操迅速回到北方,途中军营内还有疫病出现。 此次南下,曹操损失惨重。 之后孙刘再次联手,占据荆州。 一直与刘备为盟友的刘琦去世,刘备实力再次增强。 最后,刘备入蜀。 两千年前的四川,和现代姜烟所熟悉的四川大不相同。 这是的蜀地居民并非无辣不欢,饮食与其他地区相差并不大。 “这一次,姜姑娘可知晓后面会如何?”诸葛亮再次提出这个问题,带着姜烟走在郊外。 尽管外面炮火连天,诸葛亮也尽力协助刘备治理蜀地。 姜烟只知道现在距离赤壁之战已经过去了几年,周瑜也病逝了。 沉默着摇摇头,看着蜀地的山山水水,反过来问诸葛亮:“先生呢?若是再给先生一次机会,先生还会让刘备为关羽报仇吗?” 诸葛亮有些意外姜烟的思维跳脱,转念想到周瑜病逝的消息,在现代的时候孙策与周瑜同姜烟走得最近。 心下了然。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应当还是会的。”诸葛亮牵起衣袍,再旁边一棵大树隆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坐下。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如坐下来聊聊?” “好。” “再来一次机会啊。”诸葛亮捋着胡须,道:“在姑娘的世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莫不是如神仙般的人物吧?” 姜烟偏头,用力的点头。 没办法,《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人设实在是全能。 “难怪姑娘每每瞧着我,都仿佛在看着神仙一般。”诸葛亮笑得肩头耸动,低声说:“我也是个大俗人。否则就真的只在隆中隐居,而不是随着主公下山出世。只是,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或许我也会避开一些事情,让所有情况都朝着更好的结果去的,让蜀汉更为强大。唯独主公为关将军报仇的事情,我不会阻拦。” 关羽当年在曹操阵营却对刘备忠心耿耿。 不管是为了这份忠心,还是为了这么多年来的情谊,刘备肯定会为了给关羽报仇出兵的。 关羽战败,头颅还被孙权送去了曹操那方。 尽管曹操和孙权都对关羽厚葬,可忠义一肩挑的关二爷,自此头枕洛阳,身卧当阳,魂归故里。 刘备能不知道这很冲动吗?会不清楚这件事情很冒险吗? 只是事情到了如今,他若是不表态,那么蜀汉就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连自己身边忠义无双的战将身死都不曾有表示,天下何人又会再相信刘备的仁德呢? 他阻拦不了。 也无法阻拦。 “若主公对这件事情不管不顾,亦或是忍气吞声,那他就不是他了。” 诸葛亮伸手,羽扇指着前方的好山好水,多么希望时间也停留在这一刻。 “国豪强四起,士族游移不定,多方押宝。”诸葛亮心里很清楚,无论是刘备,还是孙权,亦或是曹操,都终结不了这乱世。 乱得是权利吗? 乱得是利益和**。 “方才我问姑娘,猜猜接下来是何事。”诸葛亮站起身,抖了抖衣袍,走到河边用羽毛扇捧起一汪水,再朝着身侧撒开:“自是关将军水淹七军。” 也是刘备走向死亡,蜀汉走向衰败的开始。 “过这一场,姑娘便可以瞧瞧那些年轻人了。”诸葛亮走在前头,步伐稳健。 朝着黄昏骄阳走去,身后若隐若现的明月渐渐出现在天边。 131 第 131 章 *一群穿越了两千年光…… 刘备借荆州——有去无回。 孙刘联盟因此决裂。 但在时局未稳的情况下, 政治上是不会有真正决裂的。 很快曹操预备进攻汉中,直逼益州。于是,孙刘再次联盟抗曹。 刘备以三郡江夏、长沙、桂阳归还孙权。 “借荆”之说, 就此不复存在。 “这雨, 下了好久。”姜烟双手努力的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大雨下了许久, 仿佛天上漏了一个洞。 关羽朝着姜烟拱手, 单手撑伞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奔腾的汉水, 捋着长至腰腹的美髯,眸子微微眯起:“还要再下一会儿。” 说罢, 关羽指着前方:“曹操手下曹姓第一大将曹仁就被困在那里,曹操派于禁前来救援。吾坐镇荆州十年有余,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雨点豆大,淋漓下个不停。 古代的雨伞其实很沉,姜烟单手撑久了都觉得手臂肌肉酸痛, 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大雨中? 双手抱着雨伞,依然在风雨中晃晃悠悠。 看着暴涨的汉水, 很难说这是不是老天也在襄助这位名震天下的关二爷打下震彻华夏的一仗。 但可以肯定的是,关羽在荆州这些年,对本地的军事管理已经到了如臂驱使的地步。 关羽的水陆军士堪称三国之最。 兵贵神速。 在这场绵延不绝的大雨致使汉水暴涨后, 关羽果断派出舟兵, 乘船射箭封锁于禁大军。 于禁军营扎在平原, 随着汉水暴涨不得不转移到高处。 随着关羽的舟兵大船包围,于禁和庞德只能再高处负隅顽抗。 舟船浩荡, 在汉水上如履平地一般,箭雨漫天射下。 与这大雨混在一起,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场天罚。 雷声阵阵, 关羽就站在船队正中间门,任凭雨水淋湿自己,模糊视线,也依然坚定的望着前方。 这场仗打得极为激烈,最后于禁七军力竭,大军的熊熊战意被大雨浇灭,最终尽数被关羽俘虏。 而庞德在战败后不断对刘备关羽辱骂,最后被当场击杀。 下了许久的大雨,随着庞德咽气,曹军三万余人被俘,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阳光洒落在汉水上。 浑浊的汉水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尸首。 有曹军,也有蜀兵。 甚至有些兵器直接将蜀兵和曹军贯穿在一起。 姜烟放下大伞,任由风将裹着水汽土腥和血气的味道冲在自己面庞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外如是。 “将军之后是要北上吗?”姜烟看着浑身淋湿了的关羽,美髯都被打湿,只那双眼睛锐利得比映照在水面的波光还要耀眼。 “对!”关羽没有停歇,稍作休整便派兵继续。 如今曹操派来的兵马士气萎靡,他自然要一鼓作气,杀出汉中王的气势和威名来! 姜烟看着军队整队之后再次出发。 这一次,关羽的军队将樊城团团围住,困死曹仁不说,还围起襄阳,不让曹仁的部下有机会来支援曹仁。 不仅如此,连带着曹操安排的荆州刺史和南乡太守也在关羽的威压之下投降。 关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压住荆州樊城一片,让这里的曹军没有喘息之力,对关羽更是闻风丧胆。 姜烟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眼前的关羽和她印象中那个武圣都有了区别。 后世神化关羽,好似只要关羽一出,便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不仅仅是因为关羽的武力。 他本身也是足智多谋,用兵如神。 姜烟想到自己这段时间门发现的一点,悄悄勾起唇角。 “姑娘在笑什么?”关羽骑马上前,恰好看到姜烟笑起来,好奇的问。 姜烟只犹豫片刻,说:“觉得您与张飞和刘备,真是巧妙。” “哦?说来听听!”关羽捋着长须,身姿笔挺的坐在马背上,周身兵杀之气让人不敢靠近。 “刘备待人和善,无论百姓还是士族皆是如此。若是有才德的人,更是礼遇有加。张飞苛待兵士,可将军您对兵士却是极好的,唯独对那些士族……”姜烟笑着没有说得明显,又道:“你们三人像是互补,也难怪会一直在一起。后世更觉得你们亲如手足,还写出桃园三结义的情节来。” “我知你想说什么。”关羽知道自己性格如何,他对自己是全盘接受的,想来张飞也是如此。 “我们是人。”关羽并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错。 “我是一刀一枪一步步走到如今。诚然有主公提携,可若非我有真本事,主公就算是想要提拔,也不是那么容易。”关羽坐在马上,骄傲的朝着前方走去:“我看不上的,只有那些靠着背后家族荫庇,起点就比旁人要高的那些士族。” 他有骄傲的资本。 关羽从来都是一个勇猛的将军,义字当头的侠士,而不是一个政治家。 纵然如今知道,自己再往前走便是死,还因为自己这自傲的性格,日常小事误了生死大事,关羽也不曾胆怯害怕。 人生在世,若是还能再来一次,他依然不会改变。 只有这样的关羽,才是最真实,最有血有肉的关羽。 这一去,关羽前有敌军,后有拖后腿的南郡太守糜芳,腹背受敌。 不能下樊城,又不能回荆州。 最后与儿子关平,领着残兵最终皆为吕蒙率领的吴将所杀。 公元220年,关羽被俘,为吕蒙所杀。 公元220年,曹操病重,于洛阳病逝。 同一年,蜀汉之地,法正、黄忠去世。江东所在,吕蒙病逝。北方曹操处,夏侯惇去世。 三国历史到了这一步,听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死讯传来。 姜烟跪坐在桌前,许久说不出话来。 也是在这一年,汉献帝禅位,曹丕登基,建立魏国。 次年,刘备延续汉祚,蜀中称帝三个月后,毅然派兵,举全国之力讨伐东吴,为关羽报仇,夺回荆州。 “姜姑娘……”诸葛亮点燃屋子里的油灯。 昏暗的灯火下,他哪怕戴着纶巾也藏不住鬓边的白发,从前乌黑的胡须也染上白霜。 听到诸葛亮的声音,姜烟抬起头来。 “为何要难过?”诸葛亮坐在姜烟对面,并不意外她眼底的悲伤。 “看着他们朝着既定的死亡轨迹走去,我心里不好受。” “可这一生,我们已经精彩过许多人。哪怕死,心有遗憾,却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见这话对姜烟好像没什么作用,诸葛亮示意姜烟随自己来。 两人走出屋子,蜀地的星空好像格外绚烂。 天空没那么高,星星闪烁得异常明显。 “姑娘置身于天地间门,闭上眼睛。不若这般试想一下。” 姜烟按照诸葛亮说的,站在外面闭上眼睛。 “天地悠悠,你出身一般,虽不是乱世,却靠着你的本事,一点一点的走向最好。你会成亲生子,也可能不会。你会事业有成,也会遇到坎坷。偶尔会生几场病,与友人还会吵架。可这些你都没有压在心头。渐渐地,你身体愈发老去,终于到了离世的那天……” 诸葛亮声音不大,在夜色下很是温柔动听,像是躺在温暖的床上,听长辈给自己唱起了摇篮曲。 姜烟幻想着的诸葛亮话中描述的那些场景,唇角却缓缓勾起。 “或许平静,没那么波澜壮阔。但你却不会后悔自己这一生,对否?” “对。” “既如此,吾等也不悔。死亡,不过是一种消失。可得知千年后,姑娘那个世界的人依然记得吾等,死亡便不在令人害怕。” 诸葛亮不是圣人,当他得知自己在两千年后依然为人所记得。 按些人,时隔两千年却依然懂得他的志向。 从字里行间门的追寻着他从前的步伐,找寻他的存在,猜测他心之所想。 好像,有了一位……不,是一群。 一群穿越了两千年光阴,纵然沧海桑田也不曾中断的知己。 见姜烟情绪恢复过来,诸葛亮带着姜烟继续向外走。 “关将军战死,主公称帝。这夷陵之战,不可避免。”诸葛亮带着姜烟只两步便走入白天,来到刘备与下属议会之处。 屋内,赵云上前,竭力阻止刘备出兵伐吴。 “窃国之贼乃是曹家。主公若是将曹家打败,以江东那群人的所作所为,自当会对着主公俯首称臣。如今先去讨伐东吴,却放曹家于不顾,损耗兵力粮草,又如何能与曹军抗衡?再说,若是吾等讨伐曹丕那小儿,师出有名,也能正天下之风!” 曹丕称帝,自立魏国。 汉祚眼看就要断绝,若非刘备,大汉早就亡了。 可刘备此刻却为了荆州和关羽,率先伐吴? 赵云说完这些,眼神希冀的看向诸葛亮,希望诸葛亮能在这个时候也站出来劝刘备打消这个念头。 “主公不会答应的。”诸葛亮最是明白刘备。 “且不说荆州,只关将军一人的事情,就让主公必须出兵伐吴。” 姜烟听得云里雾里。 明摆着眼前如何有利的事情,刘备怎么就选中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关将军与主公,虽不曾有过兄弟关系,却亲如兄弟。甚至比一般手足感情更甚。如今关将军战死,若是主公没有任何反应,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更让东吴的孙家和魏国的曹丕嘲笑!” 刘备是不想吗? 他是没得选。 132 第 132 章 *历史上,刘备逼不得…… 刘备立足国, 除了汉室正统的身份之外,就是他的贤德最为吸引人。 也是这一点,让许多能人良将前来投奔。 如果刘备对关羽的死无动于衷, 在天下和兄弟之间选择天下。 旁人或许能够理解。 但那些敬重刘备贤德的人却不见得。 若是这个时候东吴和魏国再来扎刀子,刘备的名声岌岌可危。 所以这一仗, 必须打! 待群臣退出, 诸葛亮也跟着赵云走了,姜烟跟着刘备走到后院。 刘备站在放着盔甲的架子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铠甲,苍老的面容坚毅,只双眼里仍旧带着良和。 “夷陵之战,您后悔过吗?”姜烟迈过门槛走进来,站在屏风外。 “不后悔。”刘备摇头。 旁人都说他虚伪又如何? 若是他们经历过自己这般,也会这么做的。 “当年,我不过一小小百姓。虽是说自己乃刘姓宗室, 但究竟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我自小便喜欢穿漂亮衣裳, 可我家穷, 买不起。我年少时多结交, 与那些人相处得很好。但从未有人能够像孝直、云长、翼德还有先生那般对我不离不弃。” 刘备的生命中有过许多人。 他回首这一生,无数人的背影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一个个看去,最为醒目的一定是法正、关羽、张飞和诸葛亮。 “旁人都说法正心胸狭窄, 我看他却觉得那是恩怨分明。那些人说云长对士族不妥, 我却能理解云长靠着自己打拼至此, 自然瞧不上那些靠着祖宗庇佑的人。说翼德性情狂暴,苛待下属,我自当去劝,只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在背后因为这一点便大肆诋毁翼德。” 刘备坐下来, 痴痴的望着那身英武的战甲:“后人说先生愚忠,我只觉得先生所为让我更是满足温暖。人生能够有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知己,虽死无悔。” “至于夷陵之战……” 刘备沉默了。 这一仗,打得刘备积攒了十几年的家底几乎消耗殆尽。 蜀地人才就此断代。 也是因此,生生让诸葛亮耗尽心血。 “我不后悔。” 刘备又重复了一句。 姜烟并不觉得刘备不后悔。 这一战后,刘备留给刘禅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诸葛亮至死都不曾将这个摊子收拾好,更何况刘禅? “这一仗,必须打。”刘备看向姜烟,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且不说天下人都在看着,便是我自己也过不去那一关。” 他后悔,自己若是没有离开,一直与云长在一起。那糜芳如何会投降?其他人又如何敢不驰援云长? 刘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人来给自己换上铠甲,扶着长剑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姜姑娘,待出了幻境,我定要与你喝一杯。” 姜烟没有跟去夷陵之战,只用力的朝着刘备挥手告别:“好!一定!” “一定!” 那个穿着铠甲的身影越走越远,依旧身姿挺拔,让人几乎忘记了。 此时的刘备,已经是花甲之年。 之后,姜烟就一直在诸葛亮身边,他这里可以接到最新的消息。 起先,一切都显得还不错。 孙权那方还曾写信来求和。 奈何诸葛瑾的来信并不能让刘备消气,这场夷陵之战便正式打响。 “陆逊!”诸葛亮看着来信,两指虚虚指着递来的消息,叹气道:“陆逊此人我当年就听说过。” “若来的是其他人,我不会担心。” 尽管张飞在夷陵之战还没有打响之前就死于两个小兵之手。 赵云也因为对此战持反对意见,而没有参与到夷陵之战最初的部署中。 但刘备带走的是蜀地大部分精锐,打,很艰难,但不一定会输。 最重要的是,此战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关羽报仇。 关云长义薄云天,刘备占据了此战的正面形象,加上关羽对待军中兵士一直都很好,为他报仇,气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偏偏遇上的是陆逊! 都说国之中最能隐忍的是司马懿。 诸葛亮却觉得,最能隐忍的分明是陆逊。 “陆逊早年也是江东大族,少年丧父,跟着叔父陆康一道生活。袁术当年派孙策攻打庐江,陆康一人便守住了庐江两年。” 姜烟震惊,国之中对陆逊的描述不多。 反倒是野史经常提及陆逊。 什么陆逊与孙尚香的故事,陆逊与孙家其他人的故事。 可鲜少有人提及,陆逊和孙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陆康将陆逊和其他亲属都送了出去。但这两年的时间里,陆家几乎日日挂白,天天都有棺材抬出门。庐江攻破后,陆逊便成了陆家可以支撑门户的人。” 诸葛亮也曾听闻当年庐江陆氏一族抵抗孙策两年的消息。 有这样一层滤镜,诸葛亮对陆逊的印象是非常不错的。 忠义之后,怎么会差呢? “那他怎么后来又回了江东?还在孙权手底下为官?” “因为江东。”诸葛亮说着,又忍不住叹气,得知了陆逊后来的死因,他如今更为可惜。 “陆逊自小长在江东,孙策那时也是奉命行事,为其主罢了。他在江东为官,善待百姓,治理得宜。又善于隐忍,以退为进。” 陆逊在江东为官,有口皆碑。 姜烟听得入迷,下意识想起在现代时候的陆逊。 的确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 甚至有的时候一天都听不见陆逊说一句话。 “夷陵之战,陆逊作为大都督。若是你,遇见士气高涨又来势汹汹说要报仇的敌人,你会如何反应?” “不能和解的话,那就只能硬扛着了。”姜烟回答。 没有和解这个办法的话,那可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抵抗? 诸葛亮却意味深长的摇摇头:“陆逊退避舍,只为避开如今高涨的士气。” 士气一退,就算陆逊所带领的大军不能完全胜,败也不会败得多难看。 旁人都不能理解,陆逊也能慢慢作答,丝毫不被外界所影响。 “东吴没了周瑜,却来了个陆逊,是孙家的福气。”诸葛亮叹息,最后果然等到了战败的消息。 陆逊趁着刘备主力与孙桓对战,心知孙桓在军中的威望与实力,顶着所有压力不曾派兵驰援孙桓。 随后看准时机,进攻刘备后方大营。 火烧连营,烧得峡附近的密林中光冲天,蜀兵四下逃命。 当年赤壁的一把火,是孙刘联盟的开始。 如今夷陵的一把火,烧掉了刘备这十几年的积累。 火光冲天下,蜀军全线崩溃,刘备只得逃离,途中甚至险些被孙桓部将生擒。 后卫将军傅彤被杀,带着残兵,刘备逃入白帝城。 蜀军中,黄权抵抗失败,只得投降。马良撤退途中被步骘所杀。 峡江水缓缓流淌,几万蜀兵尸体顺水而下,兵甲辎重也沉入江底,终会被江沙掩埋。 在国时期震慑一方的刘备,也终于在白帝城倒下。 东吴众将也不是不想继续攻打,只是赵云赶来及时,让陆逊放弃了攻打白帝城的想法。 恰逢此时,魏国曹丕派兵攻打东吴,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还好陆逊早有准备,再次防御了外敌进攻。 “走吧。”诸葛亮将自己收到的战报一一讲述给姜烟听。 哪怕他们不曾看到景象,也能想象出,峡一片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去哪里?”姜烟跟着诸葛亮一道出去,辫子都因为快速奔跑而散乱不少。 诸葛亮捏紧羽扇,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望着白帝城的方向,诸葛亮声音略有些哽咽:“主公,托孤!” 历史上,刘备逼不得已退至白帝城后,其实就给这里改了名字。 改为:永安。 他也没打算再回去,领着兵将,拖着残躯,镇守永安。 躺在病床上的刘备看见诸葛亮来,苍白干裂的嘴唇一笑,细细的血痕就出现在嘴唇上。 “你来了。” “我来了!” 诸葛亮快步上前,刘备却派人让诸葛亮在床边坐下。 “你怪我吗?执意出兵,却害死了那么多人,给你留下如此多的麻烦。” 诸葛亮摇头,只沉默着不说话。 “那便好。”刘备欣慰,不想去深究这是不是旁人见他临终,说来安慰的话。 姜烟看着病床上满脸病容,垂垂将死的刘备。 看着他握着诸葛亮的手,要刘禅及其他几个儿子对待诸葛亮必须当做父亲一般。 甚至,刘备给了诸葛亮古往今来,帝王能够给下的最为特殊的一项特权。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托孤重臣不少。 最早有周公,做到极致的有霍光。 但这些人效忠的皇帝,或许都没有刘备厚道,也没有刘备果敢。 “君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君可自取。 刘备了解诸葛亮,自然明白以诸葛亮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取而代之的事情? 但他给了诸葛亮可以废立皇帝的权利。 刘禅不行,诸葛亮可废。 古往今来,托孤大臣谁有这样的权利? 霍光一心为大汉,只废了刘贺这一件事情,他为大汉所做的一切,都沉默下去。 君君臣臣。 做到刘备与诸葛亮,已是极致的信重与浪漫。 刘备的存在,让大汉刘姓皇帝在皇权最后留给后人看到的,不是昏庸荒诞,更不是两股战战的求饶叩首。 而是一个善待下属,心系百姓,一生都在为光复大汉而奔波的汉昭烈皇帝! 133 第 133 章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 姜烟站在山边,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远处的长江。 三峡风光秀丽多姿。 诸葛亮走到姜烟身边,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姑娘在看什么?” 姜烟摇头,只是说:“您知道吗?几百年后会有一位诗人,因为一些事情被贬,结果在白帝城的时候收到了大赦的消息, 高兴而回, 在这里写下了一首诗。” “愿闻其详。”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姜烟转身看向诸葛亮:“我从前总是觉得人生离别苦痛,认识了你们又要亲眼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向各种死亡。如今却终于想明白了。” 刘备死的时候, 他是满足的。 关羽一往无前朝着前方继续走的时候,哪怕知道前方等待的就是自己历史上死亡的结局, 也一往无前。 就像李白贬谪,遇到大赦照样开心不已。 人生困难终有尽时,死亡对知晓了未来的他们来说,并不是最后的终点。 姜烟也终于明白“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快意和轻松,究竟是什么滋味。 系统的存在,不仅给了姜烟可以深入看历史的机会, 也给了他们一个知晓未来的机会。 是非功过, 自有后人评价。 而后人,肯定了他们。这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夸赞和荣誉。 “是要去后面的幻境吗?”姜烟眉眼尽是放松,眼睛明亮有神, 上扬的唇角好似能勾起天底下所有的开心事。 诸葛亮也跟着笑起来, 非常高兴可以看到姜烟看破这一切。 手持羽扇朝着姜烟作揖:“便是下一出戏了!姑娘,幻境之后再见。” “幻境之后再见!” 姜烟这次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双臂展开,自然的向后倒去。 风声呼呼从她耳边吹过, 姜烟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刻成为了鸟儿,翱翔自由在天地之间。 触碰到水面的一瞬间,整个幻境像碎玻璃一样裂开,然后在刹那又重合在一起。 只是周围的环境也变了,姜烟此刻正站在大殿中央。 “姜姑娘。” 曹丕坐在上位,单手撑着额头,神情有些恍然。 见到姜烟过来,问出了自己从现代看过那些有关自己的评价和议论后一直在思索的一个问题:“我真是个很差的皇帝吗?” 他们说,如果没有曹操,曹丕当不了皇帝。那是他爹用一辈子铺平的路,只是曹操命不好,临死前都没能当上皇帝。 他们说,曹丕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对嫉妒兄弟,记恨从前不帮他的人,一丁点小事都能记上许久,等到大权在握,再狠狠打击。 他们说,曹丕此人,狡诈奸邪,无德小人。抢父妾室,迫害发妻。 如果诸葛亮他们到了后世得到的是心满意足。 曹丕看到的只有满纸批判,犹如一把把刀子,刺得他说不出话来。 曹丕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看着那个高高的龙椅,眉心深锁:“他们以为,我爹一辈子铺设的路,便是那么好走的吗?殊不知,两千年后也只有汉人,谁人会说自己是‘魏人’?” 篡汉。 董卓没成功,但做得粗糙,被骂了半辈子。 袁术抱着一块石头,认为那玉玺就是天命所授,自信满满的称帝。结果到死都在被人讥讽,瞧不起。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被孙刘讨伐,天下不齿,谁人不说他一句“曹贼”? 怎么轮到曹丕,就好像那大汉的龙椅叫嚣着把汉献帝推下去,热情的邀请者曹丕去坐了? 姜烟看着幻境,到十一点也不意外。 前面的幻境人多,纵然曹操多疑,也坦然的交到所有人手里,大家一起支撑起这片幻境。 到了曹丕手中,主导人则只有曹丕。 他是皇帝,多疑却更胜他的父亲。 “史书功过,自有评说。但,你不是一个差皇帝。”姜烟小时候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曾经坏心眼的对比过三家的二代。 孙权……拉倒吧。 孙权晚年,两宫之争导致东吴唯利是图的浮躁气息愈发浓烈。 而刘禅,只能说平庸。失去了蜀汉旧臣,就更显得他没有什么能力。 乐不思蜀其实发生在投降之后。相比蜀汉后人之忠烈,对比得刘禅愈发没骨气罢了。 孙皓受降后,面对司马炎还能说出“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的话。在贾充讥讽自己残暴的时候,更能说出“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明着嘲笑贾充,实则讥讽司马炎。 对比起来,刘禅还不如他的儿子。在受降当日,于宗庙前杀了妻儿后自杀,宁死也不降。 曹丕能在曹操去世后,迅速稳定局面,而且一步步走上帝位,已然是非常不容易了。 “你可知,在这王庭之外那些人的心中,大汉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曹丕转身,不再看那龙椅。 带着姜烟走出大殿。 两人一出来,便又走入了亭台中。 曹丕坐在里面,抬手便幻化出一壶酒,两个杯子。 “姜姑娘,可愿与我共饮?” 姜烟点头,跪坐在一旁。 曹丕端着酒杯,浅浅饮了一口,说:“大汉四百年。汉高祖起义抗暴秦,与西楚霸王争天下。从小小亭长到皇帝,何等传奇?汉武帝攻打匈奴,扬汉国威。宣帝文治武功介是优异。纵然大汉出了那么多昏庸皇帝,甚至一度被王莽篡权。可它依然是那些百姓心中归属。” 说着,曹丕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就像这轮太阳,无可取代。” 这一点,姜烟是同意的。 所以曹丕最后取而代之,对这个时代的百姓们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一般的事情。 哪怕汉献帝只是一个摆设,什么都不做。 可这天下明面上的主人依然是大汉的皇帝。 曹丕登基称帝,对汉人来说那是山崩地裂的存在。 难吗? 他做到了! 在这之前,他推行“九品官人法”,拉拢世家大族,让他们成为自己称帝时摇旗呐喊的支持者。 随后又凝视着那个懦弱的皇帝,与他在天下面前演了几出虚伪的戏码。 自此,再无汉献帝。 只有魏国皇帝! 姜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亭台之外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觉得幻境冰冷无比。 或许,不是幻境冰冷。 而是曹丕的心。 世人都说曹丕心胸狭窄,为人奸恶。 可一个心胸狭窄,为人奸恶的人,能写出“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和“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的诗句吗?② 对于兄弟,曹丕并没有嫉妒谁。他的才华不差,否则也不能被后世列入“建安三曹”之一。 他,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此我之不幸 , 而汝曹之幸也。”曹丕低声念着,笑得讽刺。③ “难道我这个当二哥的见到弟弟死了,就会高兴吗?”曹丕愤怒的将手里杯子丢下亭台。 也是这个杯子丢下之后,亭台之下波纹泛起,最后竟然飘起漫天大雪。 亭台外,积雪很厚。 少年的曹植将自己的诗文给曹操看,曹操满意的抚掌大笑。 一旁的曹丕看了眼自己被放在石桌上逐渐被雪花覆盖的文章,强行让自己移开目光。 他无数次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却总有更优秀的弟弟吸引着父亲的目光。 以至于就算自己当了皇帝,曹丕也时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够好,能不能得到父亲的赞许? 他重民生,除禁令,轻关税,禁止私仇,广议轻刑,与民休养。 世人只记得他三次伐吴,铩羽而归。 却不提他平定武威三胡、酒泉和张掖的叛乱。击败鲜卑。大破羌胡,收拢西域,设立西域长史府。 世人皆知曹植的《洛神赋》,辞藻华丽,赋中之最。 却鲜少知晓,曹丕写下了迄今为止能够追溯到的,最早的七言诗。 甚至提出了批判文学,让中华文化在之后的发展中多了更多丰富的可能。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便是曹丕提出的。④ 姜烟的目光落在亭台下,曹植与曹丕之间的兄弟相争其实并没有太激烈。 毕竟他们那时都在曹操的眼皮子底下,曹操用人之巧妙和灵活,人尽皆知。 这兄弟俩想要斗成你死我活的姿态,也要看曹操准不准! “我们是同胞兄弟,同父同母。”曹丕冷声道:“世人都猜测我会杀了子建,说是母亲不允,所以作罢。” 曹丕轻嗤,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若真想杀一个人,自有一万种办法。我只是不想,当皇帝真的当成一个孤家寡人。” 说完,面对姜烟依旧清冷自持,没有被绕进去的双眼。 他又挑着眉说:“不过我也怕。怕有人威胁到我的地位。” 曹丕冷眼看着亭台之下,自父亲去世后,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士族们在观望,支持曹家的那些人都在观望。 就连汉献帝也在观望。 他们都在等着曹丕的动作。 一旦曹丕的主张不如他们所想,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若是不称帝,会如何?”姜烟隔着这么远,也感觉到紧张的氛围。 “不称帝?” 曹丕手指勾着酒壶,轻轻摇晃。坐姿也换成了更为舒适自在的姿势。 单手撑在身后,一条腿稍稍曲起,勾着酒壶的手搭在上面。 “你以为那些人跟着我爹,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封侯拜相。 曹操虽不像刘备,留给儿子的是个烂摊子。 但越强的阵营,那只会对接下来的这位继承人有越高的要求。 “不称帝,曹家或许就会在我手中没落下去。这是个乱世,多得是人想要爬上去。我要当狼,当头狼。同我爹那般,将那些人都摁下去,让他们都心甘情愿的对我朝拜。” 曹丕迅速收拢权利,稳定局势。 跟着他的人,他给出最丰厚的待遇,给出最可观的提拔。 那些不听他的人,打压!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铺设自己称帝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走到最高处! 135 第 135 章 1001号觉得自己很…… 因为连续经历了两次幻境, 尽管姜烟自己再三表示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周奎等人还是建议姜烟多休息几天再开始第三次。 但是姜烟最终答应的主要原因还是,三神医一头扑进了现代中医技术和现代手术医学之后, 几乎就看不到人了。 中医和西医本就不是两者只能选择一个的关系。 饶是他们三个是神医, 也有他们治不好,但是在现代医学发展里却是极小的一个手术就可以解决的病。 比起现代的车水马龙, 高楼大厦。华佗、张仲景和董奉都着迷现代医学的魅力。 次日一早, 姜烟绕路去了一家植物园,抱了一束文竹,点缀着一点满天星, 看起来绿油油的一捧。 然后开车一路到了郊外的墓园。 下车的时候,天空飘着细雨。 她没有打伞,只戴上了一顶帽子,抱着文竹找到爷爷墓地的位置。 这块墓地是爷爷生前自己买的。 旁边就是姜奶奶。 有关姜奶奶的一些事情, 姜烟都是听爷爷说起的。 在爷爷的故事里,他和奶奶是指腹为婚, 两家是多年的朋友, 又恰逢一起怀了孩子。 待后来孩子长大, 都把指腹为婚当做了一个笑话, 没有放在心上。 姜奶奶家里甚至都准备给她安排别人相亲。 爷爷说, 他过五关斩六将才将奶奶娶回家, 只是没有人知道。 那些甜蜜的事情,爷爷给姜烟说起时候, 饶是老得满脸皱纹,眼角还长了老年斑。 可姜烟总觉得,那时的爷爷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露出来的笑容是那么的得意狡黠。 “我从前只当您是个小老头儿。”姜烟取出随身带来的湿巾擦拭墓碑, 又把水果摆在一次性纸盘里。 “真没想到,您年轻时候那么厉害呢!” 放好文竹,又倒上两杯酒。 姜烟蹲在爷爷墓前,说:“这文竹我可是跑去了植物园才买到的,人家这都是盆栽。酒是在墓园门口买的,您最爱喝的本地酒。” “爷爷,您知道吗?我遇见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奇妙到,我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您不是最喜欢霍去病和卫青吗?我跟他们拍照咯!” 姜烟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酒杯恭敬的摆在墓碑前,透明的酒瓶就放在旁边,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酒。 “您当时推测嬴政是个美男子,答对了!确实长得不错,只是比起他的长相,还是他那股气势更让人注意。” 碎碎念说了很久。 姜烟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有些掉色的字:“下次来,我给您补点。” “我要走了。我爸他最近忙,没时间来。反正您生前也总是不孝子的叫他,应当不在意哦?还有小叔……小叔他……” 她叹了口气。 姜小叔对姜爷爷的怨恨和不满,姜烟只能理解一点点。 失去好的环境,这的确是受到姜爷爷的拖累。 可姜小叔自己自暴自弃,现在又怎么能把这些事情都怪在姜爷爷的头上? 姜烟没有再提姜小叔。 “您若是在底下日子乏味,可以托梦给我。我在梦里给你变出霍去病和卫青,你孙女我现在可是他们的熟人,您沾我的光啊!” 陪着爷爷说了话,姜烟起身准备离开。 一回头就看到同样抱着一盆文竹的男人站在几米之外。 段危对姜烟是有印象的。 那天在KTV里,姜烟就算没有出现,他也不会被那几个人怎么样。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段危注意到姜烟站起来的位置,以及姜爷爷墓前的文竹,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你就是姜爷爷的孙女儿?烟烟姐?” 姜烟完全忘记了段危是谁,听到这声“烟烟姐”,下意识后退两步。 “你是谁?” 段危知道,姜烟这是忘记了KTV的事情,赶忙拿出手机:“我是D。” “哦!段危!”姜烟很快就想到D的名字,再看他怀里的盆栽。 本来还有些生疏的感觉瞬间淡去不少。 “你也是来祭拜我爷爷的?”姜烟问。 段危稍稍抿唇,走上前的动作有点拘束。 对外张扬的眉眼瞬间化作小狗眼,湿漉漉的望了姜烟好几次。 放下文竹,又给姜爷爷拜了拜,笑着点头:“恩。我每年都会来给姜爷爷扫墓。只是我有的时候工作关系,要么在清明之前来,要么在清明之后。” 听段危这么解释,姜烟也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都不知道段危的存在了。 她也不是每年一定在清明时候来。 大学的时候,她就只能寒暑假过来。后来工作了,有的时候清明节都要加班。 大概是姜烟来的时候,墓园的工作人员把这些东西都清理掉了。 “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姜烟指着墓园外:“之前说好一起吃饭,你今天有时间吗?” “有!”段危连连点头,跟在姜烟身后。 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只是段危是一款白色运动风衣,姜烟则是短款的连帽卫衣。 走在濛濛细雨中,身影在色浓意重的墓园中还显得有几分飘逸。 走出墓园,姜烟指着旁边的车:“你是怎么来的?开车还是……” “我打车来的。”段危道:“可能要麻烦烟烟了。” 姜烟点头,没注意段危的称呼。 她其实还挺不习惯有人叫她“姐”的。 姜烟的车子开出墓园,路过门口车棚的时候,段危默默将视线从窗口移开,假装自己没有看见里面的那辆黑色摩托车。 —— 别墅里,曹丕坐在书房里把姜烟给的几本书都看了。 “二哥?”曹植拉开书房的门,探进来半个身子。 短发的曹植看起来就像还在上大学的大学生,眼角眉梢都是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以及没有被社会捶打的天真。 “进来便进来,像个什么样子?”曹丕稍稍拧眉,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语气不那么生硬,说:“来做什么?” 相比年轻朝气的曹植,曹丕哪怕穿着最简单的家居服,乍一看去就像是应该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成功人士。 昨天上午出门的时候,三国的这些人剃胡须的剃胡须,剪头发的剪头发。 一个个糙老爷们在周奎请来的靠谱理发师的打理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只有关羽捧着那把胡须怎么都不肯剃。 昨天出门备受关注,幸亏古镇也有不少穿汉服的同好过去,旁人只当关羽是cspy,而且是cs得入木三分的那种。 走在路上还被不少人询问是否可以拍照。 “这个好吃,在路上买的。”曹植把路上买的抹茶千层装在白瓷盘上,说:“我想着,二哥你应当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曹丕起身,从书房飘窗位置下来,坐在到长桌边。 看着盘子里的抹茶千层,抬眼看曹植。 曹植立刻笑出来,拿叉子给他演示怎么用叉子吃蛋糕。 “二哥你试试,这个真的很好吃。” 曹丕接过,吃了一小口。 抹茶的清新和奶油的香醇一同在舌尖蔓延。 薄薄的饼皮增添了蛋糕的口感。 曹丕的确很喜欢这个味道。 “不是很甜,不错。”曹丕给出了中国人对甜点的最高赞赏,但很快又放下叉子,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曹植。 “二哥后来那般,你怨过我吗?”曹丕问。 书房内很安静,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书房的窗户做了中式窗花,窗花的影子正好笼罩兄弟俩。 “我不知自己十几年后的想法。”曹植双手搭在膝盖上,笑得有些勉强。 他在幻境中看到自己往后那么多年都在郁闷轻怠中度过,他这一身才华竟然只能待在属地做个没有权利的皇室宗族。 曹植心里不是不怨的。 人若是没有志向,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可看到二哥那么辛苦,他又不怨了。 昔日秦二世夺得帝位,始皇帝之后几乎被屠戮殆尽。 二哥只是让整个曹氏宗族都不能影响到他的皇权,这似乎也不算太狠。 那是曹家两代人奋斗到的帝位…… “可现在我不怨二哥。二哥,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曹植看向曹丕,兄弟俩五官其实很相似。 只是曹丕贵气坚毅,曹植自傲不羁。 这才显得两人之间大有不同。 “那些事情也过去了两千年,我们就不要再提了!” 曹丕明白了曹植的意思,站起来,伸出手臂,揉了揉曹植的短发:“子建,二哥很高兴有你如此优秀的弟弟。” 兄弟俩对视一笑。 曹植探过来,如小时候那般:“二哥,你在看什么书?” “姜姑娘为了开解我找来的。这书房里还看到了几本诗集,是我们之后出现的几位诗人所著。你应当会喜欢。” 曹丕熟悉的取出书架上的几本诗集递给曹植。 兄弟俩就这么在书房里,一个看诗集,一个看论述。 之前落在他们身上的窗花阴影斜开,兄弟俩并坐一排,都在阳光之下。 楼下,刘备端着奶茶,双脚放进自己在网上买的泡脚桶里。 面前的电视机播放着94版《三国演义》。 哧溜喝了一口,嚼着珍珠说:“你就不担心你那俩儿子在里面吵起来?” 曹操脚底下也一个泡脚桶。 两个带按摩效果的泡脚桶呲呲的发出声音。 桶子的上方还有两个小水管对着膝盖不断喷水。 曹操手里是一杯葡萄多多,还是加奶盖的那种。 “不去。”曹操自信满满:“我儿子我清楚,他俩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哦?”孙权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脖颈处放着一台按摩椅,舒服得他不断吸气:“刘玄德,说个笑话。那曹子桓是个不小气的人!” 刘备:“哈哈哈哈哈!” “那也比你俩的好!”曹操翻白眼,哼哼唧唧的看着电视里的《三国演义》皱着眉说:“你就不能换个看吗?姜姑娘都说了,这里面许多内容与真实历史不符。” 刘备搂住遥控器:“我乐意!” “话说,陆逊他们去哪里了?”刘备问孙权。 今日一早,姜姑娘出门之后,陆逊、诸葛亮、诸葛瑾、鲁肃、郭嘉、荀彧和贾诩也一起出门去了。 走的时候还神神秘秘,不知道是打算干什么。 孙权睁开眼睛,脖子后面的按摩仪时间也到了。 起身将那个按摩仪又放在腰部。 “不知道。不过伯言走的时候说,他们是去参加什么活动。” 孙权他们大部分人其实都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工作。 出去玩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那些年轻人手上的手机,他们现在都还会不小心按错。 更不要说如今工作就要接触的电脑。 总不能一个个都去干苦力吧? “挺好。”曹操发表话题终结感言,看到赤壁之战,在是看不下去这破电视剧了,擦着脚说:“人家现在都乐乐呵呵的,这里也不是两千多年前,你俩管那么多干什么!” 孙权享受着按摩,发出舒服的喟叹,闭着眼睛说:“郭嘉和荀彧走了。啧啧啧。” 刘备吸溜了一大口奶茶,嚼着珍珠哼哼着说:“没有打招呼,什么都没说呢。” 曹操:…… 这破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刚走出两步,刘备指着旁边的泡脚桶,幽幽道:“两千年后可没人帮你倒洗脚水。” 曹操:!!! 他还不如两个儿子受待见是吧? 气走了曹操。 孙刘联盟默契的击掌。 孙权稍稍抬眼,见刘备一直在喝奶茶,忍不住问:“那饮品当真那么好喝?你整日喝个没完了。” 刘备晃了晃空空的奶茶杯,撕开奶茶杯上的薄膜,仰着头倒珍珠的姿势显得有几分滑稽。 “我看了姜姑娘之前的视频,高祖就很喜欢这个东西。我试了一下,也很喜欢。真是令人没想到,我与高祖还有这等缘……” 孙权捂着耳朵,连按摩仪都不要了,转身就说:“我去帮曹孟德倒洗脚水。” 刘备:……不懂欣赏! —— 姜烟开车把段危送到他的小区门口,今天吃饭聊得也很高兴。 看着段危走进小区大门,姜烟这才开车离开。 确定看不到姜烟,段危又小心翼翼的从小区里出来,一头钻进自己刚打好的车里。 “去西山墓园。” 他的摩托车可还在那里呢。 找到摩托车骑回来的路上,段危藏在头盔里的脸一直挂着笑意。 他没想到那天在KTV里帮了自己的人就是烟烟姐。 小时候,父母刚去世的那些日子。 如果不是姜爷爷赶来照顾他,为他打点父母的后事,还强硬得挡住了那些不知道多远的关系,想趁着这个时候欺负他一个小孩子的亲戚们。 后来,也是姜爷爷去找了老熟人,送他出国学习生活,避开了那些像是大海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赶也赶不走的亲戚们。 没有姜爷爷,就不会有如今的段危。 姜爷爷照顾段危的那段日子里,时常同段危说起姜烟。 所以,对姜烟来说,段危可能有些陌生。 可在段危的心里,姜烟一直都是很鲜活的存在。 只是姜爷爷描述中那个梳着马尾辫,背着大书包走路喜欢一蹦一跳的姜烟长大了。 和他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 至于画的事情…… 段危其实一直都在打听画的收藏家是谁,一直都没有消息罢了。 打开家门走进去,屋子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音。 段危靠在门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对着姜烟笑得单纯的狗狗眼瞬间消失,冷淡得仿佛厌恶整个世界。 将手机放在钢琴上,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琴键。 激昂的和弦响彻整个屋子,充斥着段危的所有不满。 姜烟回到家,哼着的小调是段危上次发给她用在唐朝的一段欢快笛音。 转着车钥匙圈,指纹打开大门,绕过玄关就看见孙权杀气腾腾的摔下什么东西在桌上,口中还说:“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姜烟扭头看去,就见孙权脸上贴着几张白纸条。 再看刘备和曹操脸上也有几张。 唯独坐在另外一个方向的周奎,脸上的纸条贴得还得掀起来几根才能让他看清楚自己手里拿了什么牌。否则,别说眼睛了,下一张纸条都要找一找在什么地方贴才行。 尤其是鼻子前面的几张,随着他的呼吸,呼哧呼哧飞个不停。 “你们……”姜烟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还真没见过周奎这么惨兮兮的样子。 “我就不该来当这个和事佬!”周奎义愤填膺的摔下自己手里的三张牌:“我有什么本事?三个二!还有谁!” 也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曹丕和曹植见姜烟回来,对着她稍稍颔首。 曹丕淡定的说:“没什么,我爹同两位叔伯吵起来了。他们三个也不好打架,周先生说,可以牌桌上定胜负。” “三个人,那斗地主啊!”姜烟没想到三国之争到了两千年后,从一刀一枪转到了扑克牌上。 周奎翻白眼:“我要是会斗地主,就不用陪他们玩跑得快了!” 然后指着那三个人跟姜烟抱怨:“他们三个真是奇了怪了!没有我,他们三个吵个不停。我加入进来,他们三个还团结起来了!” 曹植拍拍周奎的肩膀,安慰他说:“您若是在两千年前,说不定就是董卓了。” “去!走走走!谁是董卓!”周奎嘟囔着:“去裁纸,这次轮到我给他们贴了!” 看客厅里的人玩得高兴,姜烟也没打扰。 给曹丕轻声说了一句,便脚步欢快的上楼。 “系统,给我看看这次的两次幻境内容吧。我开始工作了!” 姜烟点开系统,打开幻境文件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的文件打开得有点慢。 “系统,你不是都修复了不少吗?两次幻境放在一起,打开这么缓慢?” 1001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清楚一下:“宿主,因为这记录了从公元174年到264年的所有内容。” “什么?”姜烟愣住。 整整九十年的内容? “这两次幻境中,你与曹操在一起时,刘备他们也在织造他们当时所处的环境。在周瑜身边学习的时候,曹操他们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幻境,一直都在运转,从来没有因为宿主的停留而停留。” 1001号其实也很意外。 这群人不仅比姜烟更能理解什么是幻境。 甚至开发出了系统自己都不知道的功能。 他们共享整个幻境,但幻境的中心从来都不是姜烟。 这一点,像极了三国时期,主角从来都不是孙刘曹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系统说完,文件也正式打开。 姜烟怔然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分隔出一个个的小方块。 公元174年的其他人在做什么,姜烟这一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宿主,他们人真好。”饶是系统也忍不住赞叹。 收集历史信息,这本是1001号的任务。 遇见了宿主这么爽快答应的人不说,宿主召唤来的人也都那么好。 他们都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丰富中国历史。 从前是,在幻境里也是。 姜烟鼻腔有些酸酸的,眼眶泛起一圈红色。 听见系统的话,她点头道:“恩!他们人真好!” 这连续的幻境内容,姜烟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剪辑。 所有的片段都是那么的生动鲜活。 比起文字的记载和后世演义的描述。 他们的人生更为吸引人。 姜烟连续三天都在看这些内容,这还是在她快进了之后的结果。 吃饭都是明燕上楼给她开小灶。 三天后,姜烟终于开始着手剪辑了。 还没剪出一分钟,明燕激动不已的冲进来:“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 “中医!”明燕激动得跳起来:“中医取得了重大突破,许多药方都补全了,现在已经开始申请专利了。有针对风湿骨病的,还有两种癌症!不光这样,三位神医还帮助几位教授解决了一些历史疑点。” 只前面两个消息,就足够让人高兴。 明燕跟科研小组不熟,对历史也没有多热衷。 她就是个普通人。 比起明朗的历史疑点,医疗是最能让她觉得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尽管不是什么可以拿到诺贝尔医学奖级别的突破,可只要医学进步一点点,享受到的就是所有人!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健康一辈子,不是吗? “对了,我来之前奎哥让我跟你说,三位神医都表示尽快开始幻境,结束后他们要跟着几位教授一起专心做研究。” 136 第 136 章 *乱世,你只看上头,…… 与三国的其他人相比, 建安三神医不管是在外貌还是精气神上,其实都要比他们年轻许多。 哪怕这三个人的年龄在他们之中都算是偏高的。 姜烟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后面几乎没怎么见到这三人。 “见过三位神医!”见过这么多古代人, 虽说各朝代不同, 行礼的方式也有所变化,但作揖总是没问题的。 姜烟打过招呼,对面的张仲景就摆摆手:“我们算什么神医,不过是个大夫。” 华佗和董奉也笑着捋须。 “这次便要麻烦姜姑娘了。待幻境结束, 我等还有要紧事情。”张仲景很是抱歉,姜烟这才休息了几日便要开始打开幻境。 姜烟摇头:“这没什么。几位最近才辛苦!” 说完,四人走到后院。 进入幻境的前一刻, 姜烟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跟他们三个说了之后, 眼前猛地一黑。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小院的大槐树下, 小少年双手背在身后, 晃着脑袋在父亲面前背书。 背完之后,睁开眼睛,见到父亲满意的神色,小少年有点难以自持的跳起来:“爹, 那我可以去看……” 男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笑着说:“去吧去吧!” “多谢父亲!”小张仲景高兴的脚步轻快,走的时候还不忘回身给父亲作揖。 去屋里找到了由扁鹊撰写的《难经》, 坐在门框上,双手小心的捧着书册看得入迷。 张父看到儿子如此,坐在槐树下,为儿子的用功满足, 又好奇的问:“医书那般好看?” 他教导儿子读书写字,还是更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可以通过孝廉为官。 可这孩子对医书的兴趣显然比其他书更高涨。 “自是如此!”小张仲景抬起头,认真的望着父亲,起身毕恭毕敬的说:“人之身体,时有病痛。病痛分为千百种,医书中却可以将这些病痛分门别类,并施以解决之法。当真是奇妙万分。” 小张仲景指着自己的腹部:“前些日子我肚子疼,娘拿晒得发烫的石头给我滚了肚子就好。可昨日隔壁的二牛肚子也疼,石头就不行,得喝汤药才能缓和。爹,同样是肚子疼,可就是要用不一样的办法。您说奇妙不奇妙?” “还有夏日得暑病,冬日得寒症。四时不同,得的病也不同。风雨来时,祖父的腿就疼得厉害,热敷不成必须针灸才能止疼。还有这针灸之术,脱胎于砭……” “好了好了!”张父很是无奈。 自己这个儿子,每每说起医术上的事情,那就说个没完了。 看到这样的儿子,张父心中也很是宽慰。 医术也好。 行医救人,虽说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可总是功德一件。 张仲景自幼长在官宦家庭,父亲为官。因为职位之故,张仲景自幼就可以接触到大量书籍。 “我自小就觉得医书好看。《难经》、《素问》、《灵枢》,我都看得津津有味。” 幻境中,张父消失。 大槐树还在,可站在门框前的小张仲景一点点长大,成为了青年模样。 随着他话说完,大槐树也跟着消失。 小张仲景在家乡从十岁起就开始学医。 之后,更是看过无数病人,见到许多家庭死别。 “起初我只是感兴趣。后来跟着师父学医,见到那些来时一身病痛,走时浑身轻松的病人,心里总是十分高兴的。” 张仲景带着姜烟往外走。 行医者,只偏安一隅是得不到进步的。 想要看到医术之下更为广阔的世界,就要出去走一走。 张仲景拜别师父和家人,第一次踏出外出的步伐。 姜烟跟在张仲景身边,还未说话,就听张仲景说:“我听闻,姑娘很是敬佩刘备等人?” “是。”姜烟点头应下。 刘备当时枭雄,当然值得敬佩。 “我却不。”张仲景摇头,背着药箱,带着行李走出家门:“我本也不是什么神医,就是个普通人,会点医术罢了。可你看看这外面,大兵之后必有大疫。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王功成百将朽。乱世,你只看上头,自然觉得精彩绝伦。双方较量,惊心动魄。可只要稍稍一低头,你猜,你会看到什么?” 张仲景回身看向姜烟,伸手一指。 农田里都是尸骨。 瘦弱的女人牵着走路踉跄的孩子在尸山里翻找自己的丈夫。 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拖着衰老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儿子。 鲜血染红了刚长出苗的麦子,好似那麦穗里都是血腥味。 “我……”姜烟哽住,睫毛颤抖,瞳孔紧缩。 她看到了三国豪迈的一面。 如今也看到了三国最悲凉的一面。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似春闺梦里人。”姜烟第一次觉得这短短十四个字,道尽了人间凄苦悲凉。② “走吧!”张仲景只是希望姜烟可以看到三国的另外一面。 并没有要因此让姜烟赶到愧疚。 这并不是她造成的。 两人继续朝着前方走。 张仲景这一路上见到草药都会摘下,在空闲的时候炮制。 随着他越走越远,背后背篓也从小小一个,到了足有他半人高那么大,里面装满了药材。 行至一个小村庄,两人在村口就看到一群人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手里拿着木柴朝着村外走。 直到两个妇女搀扶着一位老太太走出来。 “阿桂娘,你别担心。巫医肯定能治好三娘的,她就是被妖怪害了。” “没错!我们成日在一起,若不是妖怪害的,三娘那肚子怎么会大呢?去找大夫,也没说喜脉啊!” 老太太神色萎靡,拖着步子往前走,听到这话也跟着点头:“有巫医在,三娘肯定能好。也能证明,我的三娘不是同野男人做了什么,她肯定是被妖怪害了。” “巫医?”姜烟对这个词实在是陌生。 张仲景抿着唇,背着巨大的背篓转身,跟着人群朝着村外走。 “巫医不是很早就应该没有了吗?”姜烟觉得这两个字感觉更像是春秋战国之前存在的职业。 尤其是在商朝,大巫祭祀活动频繁。 跟着张仲景一起,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 一直走到村外的一处空地,这里的人几乎都拿着两根晒干了的木头,正中间是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人晃着铃铛跳舞。 在跳舞的人面前,有个小腹微微突起的女孩子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眼泪从脸颊落到地面。 “这是在干什么?”姜烟看得震惊。 “治病。” “治病?”姜烟突然一下就想到了,现代还有人身体不舒服不去医院,跑去找神婆烧纸灰喝。所以,这是古代的神婆? 跟张仲景形容之后,张仲景本人也很讶然:“两千年后,你们那么先进的医学,也会有人迷信这巫术治病?” 姜烟笑得有些尴尬,只说:“一是有些人受教育程度低,容易被愚昧。二是,可能有的人在医院找不到可以治疗的办法,来找这种作为安慰的寄托吧。” 毕竟,喝纸灰的不一定都是老太太和老大爷,也有可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素质人才。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你可知,那女子是得了什么病?”张仲景问。 姜烟茫然摇头。 她也不是医学生,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不过,她之前有单位体检。 做妇科检查的时候倒是看到过有些身材偏胖的人来做检查,医生说患有子宫肌瘤什么的。 “妇人之病,不过这姑娘年岁小,被人误会了。”张仲景叹气。 说话间,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停止动作,一抬手,周围的村民竟然将手中的木枝丢向跪在中间的那个姑娘身边。 木枝越来越多,而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竟然从旁边接过了一个火把。 “他不会是要烧人吧?”姜烟吓了一跳,刚准备伸手去拉张仲景的衣袖,却见张仲景拨开人群,巨大的背篓几乎将他的身形遮蔽。 “且慢!”张仲景走到戴面具的人前面,挡住对方,说:“这姑娘只是病了,并没有被妖怪所害。” “你是何人?竟敢阻挠村中大事?她还未成亲,日常与村中妇人形影不离,却突然大了肚子。若非是怀上了山中精怪之胎?还能如何?” 姜烟看着张仲景站在那个巫医面前,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好在,这次张仲景遇到的村里人都不是什么坏脾气。 巫医也不是什么坏人。 相比自己的面子,更希望村里的人可以得到妥善的治疗。 张仲景与那巫医沟通好后,从背篓里翻出一把空空的竹简,拿刻刀在上面仿佛要写什么。 “你可是来癸水后会腹痛难忍?” 小姑娘还茫然,呆呆的望了眼巫医,见他点头,才含着泪,小声的说:“是。” “癸水日期不定,是否?” “是。” 之后又问了许多问题,张仲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小姑娘把脉,还在巫医的准许和注视下,用手指轻轻摁了摁小姑娘恍若怀孕三月的小腹。 “的确是妇人病。”张仲景起身,苦口婆心的对巫医和周围的村民们说:“她只是病了,并没有山中精怪下山害人,喝药治疗即可。莫要用大火烧这姑娘,妄图烧出什么精怪来。” 138 第 138 章 *而张仲景的《伤寒杂…… 春夏秋冬, 没有一日停歇,每日都要写上许多字,还要炮制草药, 配比药方。 “那是什么?”姜烟捶了捶坐麻了的两条腿,走上前看着那些书册。 说是书册,其实就是一卷又一卷的竹简。 并不是姜烟所想的书册, 甚至有些竹简还没有编织在一起。 “它们是救命稻草!”张仲景笑得憨直,就像那年背出书来,得到父亲准许, 坐在家的门槛上看《八十一难》的时候一样。 “往后,伤害再也不能害我朝子民。”张仲景怀抱着那些竹简, 高兴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写出来了。 真的找到了克制伤寒的药方, 他不用再看着一个个人在他面前死去。 不用再看着一座座新坟堆起。 兵士上战场有甲有刀。 而今, 面对伤寒, 百姓也有甲有刀了。 “我大汉子民,再也不用引颈待戮!” “幸哉!幸哉!” 山中冬日阴寒,姜烟追着张仲景的身影出去。 他赤足在山中奔跑,长袍烈烈, 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吹得乱糟糟。 姜烟追在后面,却怎么也追不上张仲景。 一卷卷竹简在她眼前消失, 像是化作烟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行!”姜烟惊异, 伸手就要去抓面前飞舞着的那些竹简竹片:“不可以!不可以消失!” 可不管姜烟这么去抓,最终都是徒劳。 公元219年,张仲景去世。 这些竹简竹片,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开。 但也是因为古代的传播艰难,许多竹简在流传的时候丢失。最终只余《伤寒杂病论》的断简残章流传于世, 最终由东晋名医王叔和以太医令的身份,最终将《伤寒杂病论》的伤寒部分找齐,最后编次成书。 《伤寒论》张仲景著论二十二篇,记述397条医治方法,记载药方113首。 自此,东方大陆的百姓不用再畏惧伤寒犹如猛虎。 伤寒也不再是不治之症。 在张仲景去世的八百年后,宋仁宗时期。在翰林院任职的翰林王洙在书库里发现了几卷被虫蛀的竹简。 竹简上书《金匮玉函要略方论》。 名医林亿奉命与同僚一起重新校订《伤寒论》时发现,这几卷虫蛀竹简,与《伤寒论》极为相似,几番研究后确定,这便是东汉末年名医张仲景所编撰的《伤寒杂病论》的杂病部分。 太医院重新整理、校订,最终更名为《金匮要略》。全书共计二十五篇,记载药方262首。 《金匮要略》成刊,放出在民间,供民间大夫学习。 八百年。 张仲景困在那年长沙郡伤寒中的心魔,在往后的各位名医搜寻、整理、校订、刊行于民间后,彻底消散! 而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不仅发展并确立了中医辨证论治的基本法则。还与《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并称为中医四大经典。 医圣张仲景,名副其实! 姜烟看着那些消散的竹简,张仲景奔跑在山中的身影愈发遥远。 她知道,如今是要与张仲景拜别了。 “多谢先生一生奉献,为中医奠基!” 拜别后,姜烟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就见一块白色手帕递到面前。 “擦擦吧。”华佗背着巨大的药箱,在姜烟接下手帕后,摇起手里的铃铛,走在小巷里。 “不是说,你与诸葛孔明相处过后,已然可以看破这些了吗?怎的还这般容易哭泣?” 姜烟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跟上华佗。 听到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可医学与我那个世界也是息息相关的。” 更多的姜烟没说。 之前三年的时间,国家和整个世界都经历了很多。 她那个时候总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横空出世一位神医就好了。 唰唰唰几下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但这次看过了张仲景的幻境,姜烟明白了。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神医。 只有将病人放在心上,拼尽全力去救治的医生。 张仲景是。 那些在姜烟的时空里,面对病毒也面不改色,毅然决然的医生护士们,也是! “其实我从小就对您很好奇了。”姜烟跟上华佗,干脆换了个话题。 “古代的环境,真的可以做手术吗?” 姜烟很难想象。 在没有无菌手术室、消毒器具、可视化工具的帮助下,古代的环境真的可以做开膛破肚这样的外科手术吗? 会不会有细菌感染? 还有麻沸散。 真的可以和现代的麻醉相比吗? 华佗没有正面回答姜烟,只说:“那你跟着我一起去看不就行了?” 华佗带着姜烟回到家。 华佗的妻子送上水,两个弟子在旁边给他取下药箱。 “师父,您今日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出去了?也不叫上我们。”抱着药箱放置一旁的青年嘟囔道:“听闻今日是有个产妇……” “禁言!”华佗喝水解渴后,看向两个弟子,略有些不悦的说:“我与你们说了几次?行医治病不是去闹着玩的。那个产妇好好的,只是家中婆母担心,这才着急把我叫去了。” 原本生孩子倒是不需要华佗过去。 可那个产妇怀了双胎,本地的接生婆不是特别有把握,便让那家人来找华佗了。 “如今这世道乱得很。你怎知自己的病人会不会是这家的顶梁柱,那家的遗腹子?不可再如此了!”华佗严厉的教训了弟子,又给两个弟子安排了功课,这才哼着小曲儿到药柜后面整理药材。 与张仲景相比,华佗更为自傲。 姜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华佗熟练的取出药材,再用容器装起来。 东汉末年用于书写的纸张都不充沛,更何况是民间包药? “您与张仲景很不相同。”姜烟稍稍歪着头。 其实,刚开始在外行走行医的张仲景也曾是个欢快青年。 只是后来长沙郡的伤寒太可怕。 张仲景的亲人朋友也在伤寒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因此离世。 他后面的性格转变也不奇怪。 “是吗?”华佗转身,捋着胡须笑道:“这世上的人长得都不同,性情自然也就大不相同。” 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时空的。 相比华佗,张仲景其实在这个时代名气不大。 在长沙郡附近因为给百姓诊治而备受尊崇,但出了长沙郡就不尽然了。 名满天下的名医,大概也只有华佗。 “为何你的腰间会挂着一个酒葫芦?”姜烟在旁边看着华佗抓药、切药、磨药。 看得人都快睡着了。 这种有规律的摩擦声,的确是非常催眠。 “等之后你就知道了。”华佗把收拾好的草药放好,像是早就等着有人来找自己了。 “我记得今日,有人来找我治肠痈。”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个中年男人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吓得脸色发白说:“大夫,我家孩子病了。你快去看看,孩子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呢!” 华佗按照记忆中自己的回答,说:“好,你且同我说说,孩子今日可有吃什么东西?是突然腹痛难忍,还是早就有了?” 这当爹的也不清楚,只把孩子吃的东西说了一遍,急得恨不得现在把华佗背在身上带走。 姜烟刚才还在里面看药。 别看华佗看着傲气,可做事还真是一丝不苟,而且有条有理的。 那些需要切片的药材竟然被他切得分毫不差。 每一片看过去都好像是差不多的。 放下药片,一抬头华佗就被人拽走了! 姜烟:???幻境可以这么自由了? 她还在这里没动呢! 姜烟赶忙小跑着追上去,一路跑到郊外的小院。 院子门口围满了人。 院子里,一个小孩在地上滚得满身尘土,脸上因为眼泪和尘土都花成了一团。 “疼!好疼!” 小孩哭得不行,不管华佗怎么问都只有一个“疼”字。 一旁的中年男人焦急不已:“大夫,我家孩子这是……” “应当是肠痈了。” 华佗看向孩子的娘,问她:“这孩子之前是不是吃过寒凉之物,又吃过热气腾腾的东西?” 女人也被孩子的情况吓着了,还有些魂不守舍。 在华佗问到第二遍的时候,才连连点头。 “那应当是没错了。”华佗第二句便更为肯定:“你家这小儿的情况还有些严重,针灸和药汤已然无法治疗。” “那……那该如何?”中年男人呆呆的望着华佗。 本地人还有几个不认识华佗? 早几年就知道,这个大夫可是会给人开膛破肚的。 听这意思……中年男人顿时一个激灵,惊恐不已的看着华佗:“大夫,您不会是要?” 华佗点头,拍拍自己的药箱:“放心吧,我可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大夫。我说能治好,就能治好。” 他有这个自信。 当今世上,能这般做的大夫,有几个呢? 地上是疼得打滚的孩子,身边是拍着药箱自信满满的大夫。 尽管知道华佗可能是要给自己儿子开膛破肚,中年男人只犹豫了一瞬,便一口答应了。 他就这一个儿子。 若是儿子没了,他娘子肯定也会大病一场。 如今这么乱的世道,他好不容易才不去从军,就是想留在家里。 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生生疼死,他也做不到。 “大夫,做!” 姜烟从人群出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139 第 139 章 *“我是罪人,我怎么…… 姜烟窜上前, 就见华佗打开了他那个宝贝药箱,找男人要了一个碗, 从里面倒出了一点粉末。 又让孩子的母亲去烧些水来。 最后, 华佗取下他挂在腰间门的那个小葫芦。 盖子一打开,浓浓的酒味就从里面传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 他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的上好烈酒。 以酒化开药粉,再用竹片压着孩子的舌头, 将这浓浓的药酒灌下去。 这些动作早已震惊得周围人纷纷踮着脚伸着脖子观望。 中年男人更是双手颤抖的接下华佗递来的碗,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儿子不多时就停止了动作,脸颊泛红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了!把人搬去屋子里。”华佗拿着银针在孩子的几处穴位上轻轻扎刺, 确定药效起来,这孩子不会中途转醒后, 起身对孩子的父亲说:“点上油灯, 端来热水。我医治时你们就不要随意进来了, 对我对孩子都不好。” 中年男人扶着烧了开水就脸色苍白得站不住的妻子巴巴的望了门后一眼,连连点头:“诶!我们晓得,大夫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姜烟早已经在屋子里, 双手背在身后仔细看华佗摆在桌上的器具。 说实话, 对比现代的手术工具, 华佗这些说是刑具她都相信。 刀子黑漆漆的一把,但是擦得锃光瓦亮。 旁边还有小剪刀,也是一样,锋利无比。 药箱里甚至还有许多罐子, 其中还有一个用上好的布帛包裹着的小盒子。 确定房门都关上之后, 华佗又在孩子的身上扎了几根银针。 “试探这孩子有没有醒过来的。” 见姜烟看来,华佗动作慢条斯理,仿佛这不是一场手术,而是普通的问诊开药。 “那刚才给这孩子喝下去的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姜烟目光震惊的看着华佗的药箱。 日后失传的麻沸散, 现在就装在那个小小的药箱里? 华佗洗干净手,走到已经脱了衣服的那个孩子身边。 “肠痈的病人我从前见过。可以用针灸,可以用汤药。若是情况不重的话,这些都是可以治愈的。但有些人不行。剧烈的疼痛会让病人发生种种意外。”华佗低声道:“我那时在想,若是不能从外看出缘故,那可否从内看?”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惊世骇俗。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起,多少孩子年幼时必学的典籍是儒家书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有些迂腐些的人甚至痛死也不愿意让华佗开刀。 因此,尽管华佗被誉为“外科圣手”,可事实上他做的手术数量相比现代的医生,那真是少之又少。 《三国志》的记载中也只有笼统的两个类别。 一种是外伤就不能愈合,饮下麻沸散后,将伤口出的腐肉割掉。 一种就是肠痈。 在姜烟震惊不已的时候,华佗已经将那个孩子的腹腔打开。 这类手术他做过几例,但每一个步骤和需要检查的位置他都清楚。 小心的将病变的阑尾剪断,再用之前被布帛包裹的盒子里,在热水中泡过,特质的线将创口缝合。 屋子里血气翻滚,华佗身上都沾满了血迹。 可姜烟一点都不觉得他吓人。 不多时,华佗将那孩子腹部的伤口缝合,再取出一个罐子,用小竹片挖了一些药泥出来,轻轻敷在伤口的位置。 “这是防止伤口恶化的。”华佗淡淡道。 整个手术的过程中,他都没有说话。 只做完手术,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做完这些,华佗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古代,真的可以做手术?”姜烟还是觉得无比震惊。 她一直以为,手术只能在那些无菌手术室里进行。 华佗换下身上的外袍,熟练的从药箱底部翻出一件外袍换上,挡住满身的血迹。 敏锐的听到姜烟的话,华佗转身之前还不忘给躺在架子上的小孩盖上薄被。 “为什么不可以?任何时代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手术可以增加他们活着的可能。况且,我只是在民间门大夫里有些叛经离道,但军中也有不少大夫,他们早就会这些手段了。” 华佗定定的看着姜烟:“我承认姜姑娘你那个世界的医学技术发达。可以有个管子伸到人的身体里去看内脏情况,还可以直接拍个什么光,就能看出身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但,这不代表在距离两千年前的时期,这些就做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烟解释:“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现代医学的环境里。我相信,在我那个世界里,也会有人在野外做手术。只是那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 不是什么地方都有无菌手术室的。 这一点,姜烟也清楚。 只是华佗展现出来的医术,实在是让姜烟无比震撼。 华佗脸色好看了点,稍稍颔首道:“你说得倒也没错。” 说他脾气古怪也好,还是为人自傲也罢。 华佗的确不高兴姜烟的反复怀疑。 两千年后的人能做的事情,两千年前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之后,两人又在房间门里静坐等了会儿,确定那孩子要苏醒过来,华佗上前去取下银针。 小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有点动作,就被华佗摁住。 “你躺着,我去同你爹娘说一声。” 推开门,华佗对那中年男子又交代了一些术后事宜,再看对方一直搀扶着的妻子,忍不住道:“你这妻儿的身体都不大好,只是她症状还未完全突显,只身体看起来比较虚弱。”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 就听华佗又说:“人之生命,在于生。生生不息,才是命。若是终日在家不动,人便是死物。还是要动一动为好。今日是不行。” 华佗指着自己身上带有血迹的衣裳:“明日你去抓药,找我的二徒儿,让他教你一套五禽戏术。你们一家三口勤加练习,就算不能百病全消延年益寿,也能强身健体。” “多谢大夫!”中年男人扶着妻子连连作揖。 华佗轻笑着把人扶好,一本正经道:“看诊是要给钱的,明日你来我家中抓药的时候一道给了吧。” “好好好!”中年男人赶忙应下。 他看了,儿子躺在木板上还朝着他这边张望,肯定是大好了! 给钱!肯定要给钱! 回去的路上,姜烟殷勤的帮华佗背着药箱,也是为自己刚才的失礼道歉。 行至半路,华佗却停下脚步,对姜烟说:“你也不必如此。方才我亦有不对之处,就此作罢吧!” 姜烟有些羞赧,毕竟是她先质疑的华佗。还是在手术之后。 “姑娘会有此怀疑也很正常。”华佗找了一处大石坐下,示意姜烟也坐在旁边:“行医之术,应不断传承,才能鲜活,才能一直存在,不断发展。” 华佗从药箱里翻出一卷竹简,小心翼翼的摩挲着上面每一个文字,眼底竟然涌出泪花。 “我却因为一时之气,将它烧了。” 致使麻沸散失传,使两千年后还有人质疑古代如何做出外科手术? 他是千古罪人! 罪人啊! 华佗吹着胸口,周围山风呼呼的挂着,山峦化作石壁,参天大树也迅速幻化成监牢的栏杆。 华佗满身是伤,身上鲜血淋漓,嘴唇上更满是翘起的干皮。 “我是罪人,我怎么就将它烧了呢?我怎么可以将它烧了?” 姜烟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没想到华佗的幻境最后竟然到了……也就是说,出现在现代的华佗,是被曹操打入监牢,受尽刑罚后濒死的他? “先生,这不是您的错!” “是!” 华佗抬头,脸上脏污一片,鲜血和监牢里的泥土浑浊在一起,只一双眼睛望着姜烟,固执道:“我是!” “若是我不烧了它,它会流传百世,会是中医证明,它并非只是那些行业败类手中弄虚作假骗术!是我……我是千古罪人。” 华佗死死的抓着姜烟的胳膊。 他在现代的所见所闻,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都难过得痛心扼腕。 “先生!”姜烟半跪在地上,撑着华佗的肩膀。 入手便是咯手的骨头。 姜烟眼神微动,想起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个华佗。 虽比不上那些容貌出众或气质出尘的人。 但华佗身姿笔挺,能够看出他绝不是干瘦的身材。 可现在…… 姜烟忍着酸涩,一字一句道:“这与您无关。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众多。您当时会烧书,自是因为当时的困境。” 狱卒不敢收,这书就算华佗不烧,也一样会被随意丢弃。 他得罪的是曹操。 “先生,您的弟子将针灸之术和五禽戏流传于世,您并非没有留给后世值得珍重的资产。五禽戏,体育之健康。针灸术,让往后研习医术的大夫们有了更多的可能。先生,您行医多年,不求名利,不为富贵。您本身的存在,就是往后千万学医者的明灯!” 华佗靠在墙壁上,手中竹简丢到一旁,眼底露出一抹希冀。 “当真会如此吗?”华佗喃喃,他恃才傲物,不将曹操放在眼里,只当那是个病人。 如今,也终究是栽了跟头。 140 第 140 章 *姜烟望着雨幕后郁郁…… “会!” 姜烟笃定道:“会的!先生, 在两千年后学中医的学生们都会知道您的大名。我们会永远永远的记住,在两千年前曾经有一位医术卓绝的医生,他曾经冒着大不韪, 为人做外科手术行医治病, 在乱世摇铃问诊。” 那本书中或许是有麻沸散的全部药方。 有华佗做手术的详细过程。 佚散丢失还是一把火烧了, 这的确是损失。 只是中华文化流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又岂止一本《青囊书》。 他们是丢失了《青囊书》,可他们还有华佗。 华佗留下的也绝非一本《青囊书》, 更多的是他在乱世也依然不忘行医治病救人的心,是他对医术刻苦钻研,并且为之努力的精神。 他的身体或许死在了监牢中。 可华佗的精神却永远都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 哪怕两千年后,中医式微,甚至因为一些没有道德的同行备受争议。 但谁也不能否认, 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门长河中, 是中医守护着我们先祖的健康、国家的安宁。 医者,仁心也! 华佗怔然的看着前方,唇角缓缓扬起。 他从姜烟的身上, 看到了来自两千年后的希望,和自由! —— 与华佗在监狱分开后,姜烟就突然出现在了一片山林中。 远处似乎还有瀑布的水声。 顺着一条小路走下山,一座茅屋便映入姜烟眼帘。 “这是?”姜烟站在茅屋的院子前, 便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旁边走来,扛着锄头, 走得艰难。 “姜姑娘!”董奉把锄头靠墙放,朝着姜烟作揖:“我想着在幻境里说不定能做自己从前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如今看来,是我天真了。” 姜烟见董奉走得辛苦,身上也满是泥点子和尘土,上前去帮他拿起锄头。 “您这是去做什么了?” “种地!”董奉笑呵呵的打水洗手, 指着自己满院子的荒草,说:“我自幼便不会做这些农事,如今也……” 说着,笑得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还有一身医术,又承蒙这周边百姓的看重。” 董奉说得十分谦虚,随后请姜烟进屋。 姜烟去过张仲景的家,也去过华佗的家。 相较这两人,董奉的家里除了医书、草药和各种炮制草药的器具之外,更多的便是各种道教典籍和蒲团。 道家思想和道教是不尽相同的。 道家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主张尊道贵德,效法自然,以清净无为法则治国修身。 是一种哲学思想。 而道教则是形成于东汉末年,在南北朝改造发展,到了唐代也曾发展空前。 “道教东汉末年才形成,先生便如此感兴趣?”姜烟问。 “自然。”董奉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是先学医,再学道。” “你看这外面。”董奉带着姜烟走到院子里:“你看,如今是春夏时节,这时若是感染风寒,那是热风。可若是秋冬感染,便是寒风。人本身就是自然中的一类。树会春夏生长,秋冬枯败。大雁也会南迁。人的身体也一样。” 董奉捧着一卷《伤寒杂病论》出来:“这样的观点,这本医书的撰写人也是如此认定的。那时我不知张仲景是何人,但被这本书惊为天人。奈何这书……” 董奉叹气。 这卷《伤寒杂病论》到他手中时,已经残破,许多内容都模糊不清了。 “所以,您是因为如此才信奉道教?”姜烟觉得很有意思。 中医博大精深,也让现代许多人质疑的便有这些原因。 张仲景尽管从小是学习儒家思想,可在医术上却吸收了不少道家精华。 将人分为阴阳内外。 有些人内虚外阳,有些人则是反过来的。 甚至有些人上半身是阳,下半身是阴。 中医奥妙,这才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董奉在两千年前曾经看到过张仲景的医书,而此时道教萌芽,他会为此信奉也不是不可能。 比起张仲景的长沙之行,华佗还曾当过曹操的大夫。 董奉的人生其实相比之下更为平凡。 不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找他看病。 但董奉每天都会扛着锄头去田间门种地,腰上别着一卷竹简,准备待会儿歇息的时候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时遇见刮风下雨,董奉就在屋内泡一壶茶,看看典籍,撰写自己的行医手稿。 像是一个脱离了凡尘俗世的仙人,隐居在庐山之下。 姜烟这几日跟着董奉一起的,甚至几次都有要跟着羽化登仙的感觉。 坐在蒲团听着外面雨声。 雨滴打在小屋不远处的杏林上,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姜烟睁开眼睛,突然笑起来。 “姑娘在笑什么?”董奉整理衣摆,问姜烟。 姜烟轻笑着干脆全身放松,坐在蒲团上笑道:“是想起了我那个世界对您的一些记载。” 在三国那些人到现代的那天晚上,姜烟就好奇的搜索过“建安三神医”的部分资料。 张仲景和华佗都有相关事情作为记载。 可论道董奉的时候,大多都像民间门传说之类的故事。 姜烟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之后,董奉也捋着胡须哈哈笑起来。 面对着外面淋漓细雨,只说:“那也挺好,至少两千年后的人都知晓,我可是学过道的。” 时隔两千年还能记载自己的兴趣爱好,董奉实在觉得这种感觉奇妙。 又说:“况且,我一直都不认为我是神医。” 去往现代,董奉觉得自己可以见到张仲景和华佗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至于自己竟然能够与这两位并列,董奉是非常震惊的。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大夫应该做的事情。那些百姓为我种杏,不过是与我的一场交易。我不想做那些分文不取的圣人。”董奉指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坦然:“我亦是个普通人,也有五脏庙要祭。喝风饮露我活不下去的。我想,那些百姓也应当更希望我活着。” 大夫也是要活着的。 难道就因为是大夫,所以道德标准就一定要比别人高吗? “种下这一棵棵杏树,来年我有杏子,他们也能得到好的诊治,何乐而不为呢?” 姜烟望着雨幕后郁郁葱葱的杏树,上面隐约可见点点嫩黄色的杏子藏在树叶之间门,她重复道:“是啊,何乐而不为呢?” 141 第 141 章 *人,若是病了。尚且…… 大雨之后, 阳光明媚。 杏子饱满滚圆,像一个个穿着橙黄色裙子的小娃娃挂在枝头。 董奉便自己带着背篓去杏林摘杏子,摘下的杏子卖钱维持家用, 若是赶路的人路过, 也可以随意摘取。若是附近的村民想要,带上点粮食就可以交换。 这片杏林, 是董奉维持生计的来源。 与董奉相处的这段时间,姜烟觉得天空很蓝, 空气很清新。 董奉这一生并不像华佗那么传奇, 死后也不像张仲景那么闻名。 甚至, 董奉的医术可能也比不过这两人。 “这是刚摘下的杏子。”董奉将圆滚滚的杏子装在他自己编的小篓子里,推到姜烟面前:“这杏子,或许没有你那个世界的东西好吃, 可我却一直惦记着。” 姜烟剥开外面的皮, 汁水酸甜可口, 果肉的香气迅速蔓延开来。 姜烟用力的点头,赞许道:“好吃啊!” “喜欢便好。”董奉捋着胡须,吃过几个杏子后, 说:“因为这是我凭本事得来的!” “劳动果实?”姜烟擦干净手指, 盘腿坐在蒲团上, 享受着明媚阳光和温暖的风,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懒洋洋的。 如果忽略古代没有网络、空调。 大西瓜也不能想吃就吃。 姜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非常安逸舒服的。 董奉点头,整理干净自己的长须, 笑道:“是这么说的不错!” 他在庐山隐居,日子倒是安逸好过。 可外面,依旧是兵荒马乱。 董奉对姜烟说:“我便是看透了外面的兵戈之乱,所以才决定隐居于此。没想到, 这庐山之下的百姓却是如此好相处。” “你看。”董奉指着天空:“这天是明亮的,蓝天白云,和风徐徐。这地是肥沃的,种出来的杏子如此好吃,山下的田中也是硕大饱满的粮食。这百姓也是民风淳朴,极好相处。可为何,天地之间又会生出战乱兵祸,权力相争?” “人,若是病了。尚且有草药针灸之术可以医治。可国,若是病了,如何能治?我不能,所以我辞官归隐,不如做个为人看病的大夫,总好过官场之内昏庸的官员争权夺利,我却束手无策的好!” 董奉年轻时候也曾为官。 可到最后,看着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露出来的丑恶嘴脸,还有他们枉顾百姓的模样。 董奉只觉得恶心。 他不想同流合污,又做不到扫除这些浊气。 “于是我便想,那我还是去治人好了。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世上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董奉起身,双手背在身后。 大约是常年修道的缘故,他穿着宽松的长袍,倒是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在外头见过太多事情,偏生又不擅长种地。就有了这片杏林。” 他不是毫无所取,也不是强占便宜。 一棵杏树。 是他与病患之间的承诺。 只是董奉也没想到。 杏树一棵又一棵,竟然长成了一片杏林。 “杏林啊!”董奉走在杏林中,阳光从树叶之中洒落,被切割得斑驳。 姜烟跟着董奉走出去,路上还遇到提着一小袋粮食和几枚鸡蛋过来换杏子的村民。 那些村民见到董奉,皆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种杏树辛苦。 这树苗只要种在土里,他们家的亲人也可以活下来。 若是杏树好好的活了,这些病患家属也会认为,这说明是之前生病的亲人以后身体会越来越好。 穿过杏林,董奉面前是浩荡山水,秀丽迷人。 几百年后,诗仙李白会路过庐山,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再几百年,会有另外一位诗人,在这里写出“横看成岭侧成峰”和“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诗句。② 而这庐山,董奉尽管没能将自己的行医手稿流传于世。 却给了中国人一片两千年的杏林。 医者,当仁心仁术。 又应当有所尺度。 医者,当心怀天下。 又应当目有患者。 杏林春暖,医者仁心。 姜烟站在杏林外,这一刻出现在庐山的远不止董奉。 还有华佗,有张仲景。 不仅如此,姜烟还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的大夫。 他们有的摇着金铃走在大街小巷,城镇乡里。 有的坐在医堂药馆,落笔便是一张经过仔细斟酌的药方。 一人一方,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有不同的表现,用的药方也会有所增减。 他们中,有穿着长袍的书生模样,也有佝偻着身子的老汉。 更有穿着马面裙,端庄秀丽,静谧的站在一角的女子。 “姜姑娘,多谢你!”张仲景、华佗和董奉齐齐转身过来,那些同样站在山谷中,看不清楚模样的人影也转过身来。 他们齐齐朝着姜烟一拜。 “不不不!”姜烟赶忙回以一礼。 “姜姑娘,若非你,我等也不知晓,后世的医术竟然发展如斯。行医济世,我等之心愿。奈何我等至死也不曾达成心愿。” 张仲景站在三人中间,抬手朝着天空方向拱手:“如今我们心愿已成,纵然此刻身死也死而瞑目。” 他们在现代看到了那些在研究室里做研究的教授们。 知道就算千年之后,中医之传承也不曾断绝,依然在救治百姓。 还有那些制药出来后,不断调整价格,让更多百姓吃得起药,治得了病的新闻。 他们渴望医天下,奈何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达成。 这个心愿,在两千年后才完成。 看病可以报销,医院不再是那些穷苦人不敢涉足的地方。 张仲景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也不是绝对的。 世上总有阴暗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发生着各种苦难的故事。 可那个世界,美好得让他们向往。 此生有幸一观,已然是他们的福气了。 “先生们在医道上的钻研和传承,佑我中华之百姓,护我炎黄之血脉。姜烟今日厚颜,代这千年以来的百姓们谢过诸位先生!你们留给中华民族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精神!” 姜烟弯腰,重重下拜。 伤寒肆虐时,一定不止一个张仲景敢为天下先,在那些百姓家中分离救治。 兵荒马乱时,也绝非只有一个华佗,行医治病不曾断绝。 哪怕在乡野深山,依然有如同董奉这般,有治无类,种下杏林一片。 他们或者在市井,又或许高门。 中国的大夫们,两千年来,从未在任何病症面前畏惧过,逃避过。 “多谢!”姜烟再起身的时候,这周围幻境犹如氤氲开的水墨画。 庐山秀丽散开在纸墨中。 那些明明灭灭的影子,也在回敬姜烟后,缓缓飘散。 “幻境之外,再见!”华佗朝着姜烟虚虚拱手,三人也一并消散在这水墨中。 就在姜烟以为自己就要离开幻境的时候,系统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宿主,系统能量充足可以在幻境中截取时间,带宿主再看之后的中医发展,但要从宿主酬劳中扣除二十万。宿主是否同意?” 姜烟抬起头,没想到系统现在还有这样的功能了。 “这是你修复之后的功能?” 系统如实道:“彻底修复后,系统才可以继续穿越时空,但是只截取时空中的片段,投放在幻境里是可以做到的。” 1001号并没有完全修复。 扣除姜烟的钱也是为了支付自己的修复费用。 “所以,这是我花钱买的?”姜烟听明白了。 她花二十万,可以买到一段视频。 视频内容就是自东汉末年,一直到现代的中医发展过程。 “好!”姜烟也知道自己上次《唐月》视频赚了不少钱。 加上自从跟张奎合作后,姜烟几乎就没有再怎么动用过自己的钱。 二十万,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拿得出来的。 “但是我要先看看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我花了二十万,总不能砸水里吧?” 1001号跟姜烟相处得不错,便答应了下来。 很快,周围氤氲开的水墨突然凝结。 然后一段段化作宫殿、市井、战场、山野。 《针灸甲乙经》的皇甫谧。 《肘后备急方》的葛洪,以及他那位擅用针灸的妻子鲍姑。 《千金要方》的孙思邈。 《小儿药证直诀》的钱乙。 《格致余论》的朱丹溪。 《本草纲目》的李时珍。 《温热论》的叶天士。 姜烟看着这些人不断发生着变化,水墨线条勾勒出圆领袍、襕衫。头发也从发髻,到最后的辫子。 从针灸到汤药。 从小儿到急救。 杂病中甚至还有五官用药。 中医可以源远流长,自春秋战国时起,至2023年都不曾衰败。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医术高超的大夫们。 更多的,是因为那些默默无名,却依然在行医救人的大夫们。 他们用两千年的时间,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形成了现代人印象中的中医。 随着水墨散开,姜烟朝着前方走了两步,竟然直接走出了幻境。 “宿主,这只是其中的小片段,若是您答应划扣二十万的话,其余片段都会放出给您的!”1001号表现得十分乖巧。 它现在可以联网了,自然就知道。 这么多派出来完成任务的系统里,竟然是它的成绩最好! 142 第 142 章 要不是周瑜拦着,孙策…… “一个视频就要二十万, 你这是不是有点黑?” 姜烟目送着周奎安排的人送张仲景三人去实验室,华佗还在摸着手指头背他的《青囊书》。 送走这三人后,往别墅走的时候才悠悠的回复系统。 1001号震惊:“宿主,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你会这么怀疑系统吗?” 姜烟点头:“为什么不能呢?二十万呢!我都能换一辆很不错的车子了。” 1001号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就一半吧。” 原本它是想一步到位,直接花二十万买那个修复软件。 现在姜烟好像很心疼的样子, 那它就只能退一步了。毕竟,自己可以修复得如此迅速,也是多亏了姜烟。 “可以。”姜烟仔细算了一下,十万块钱换那么流畅的水墨画面,拿去找工作室做差不多质量的特效, 十万块钱估计只能做几十秒。 十万块钱还是划算的。 只是姜烟也没想到, 系统竟然这么好砍价! 回到别墅,姜烟也累得去睡觉了。 总觉得梦里好像都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和唇边淡淡的杏子甜味。 姜烟在楼上睡觉, 楼下的陆逊几人却正襟危坐的在饭厅里一本正经, 满脸严肃。 “明天就是决赛了, 你们想好了没有?”诸葛亮坐在一侧,手里的羽毛扇还拿着。 没办法,拿了十几年,要他突然放下也适应不了。 诸葛瑾在一旁很是不高兴的说:“那个比赛什么时候说了年龄限制?我们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参加了?现在倒好,只能让一群……” 诸葛瑾很不想说“年轻人”这几个字。 但相比之下,周瑜和孙策、曹家兄弟以及姜维, 确实比他们要年轻得多。 “那对面都是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我们本就是作弊。若再由我们几个出面,未免有些胜之不武。”诸葛亮语重心长的宽慰自家兄长,又说:“他们之中大概也就姜维最为清楚。” 毕竟,姜维出生最晚, 就算是现在这个年强的模样,对他们这一生之事也了解的更多。 孙策虽然年轻,可…… 大家的眼神在姜维和孙策身上游移一圈,都默默的不说话。 “看什么?”孙策不乐意了。 那他也不想那么早离世,不是遇到了刺客嘛! “无妨。”周瑜摁住炸毛的孙策,只笑着说:“你能上场,他们不行。嫉妒你。” 话音一落。 当场就有几个人要起身离开。 怎么扎心,他们都是专业的。 “好了好了!”陆逊赶忙把人拦下来,诸葛亮也连忙道:“我们明天就要决赛了。若是赢了,那可是全家欢乐游的大奖。我们‘全家’这么多人,一点规则就忍一忍吧。” 大家想想到时候要大出血的主办方,又纷纷平静下来。 “你确定我们都是在一个户口本上吧?”陆逊又问了诸葛亮。 诸葛亮点头。 尽管不知道这是怎么操作的,但系统除了准备身份证之外,还有户口本。 只是,一个朝代的人,户口本都是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三国的户口本有三十页…… 周奎在诸葛亮拜托之后去查,看到三十页的户口本也惊呆了。 他们只注意身份证的问题,倒是没有想到户籍问题。 诸葛亮肯定道:“我确定。好了,回归正题!明日参加‘三国历史知识大赛’的那就是他们五个了,后续的游戏活动,也是他们上场?” “没错。”陆逊点头,拿出一张自己画好的纸。 上面仔细的写着对面对手的强弱点,甚至还有战术应对。 一场知识竞赛,愣是被这几个人做出了要打一仗的架势。 “你们就放心吧!待我们赢了,就请姜小姐一道去蜀中游玩。”孙策摩拳擦掌。 他们都不是受嗟来之食的人。 加上在现代的这些天,自从检查出他们身体的问题后,周奎就一直都有安排人来给他们调理身体。 只短短几天,周瑜的脸色就比从前明显好了许多。 曹操的头也不疼了。 几个武将身上的一些痼疾都被化去不少。 冲着这些,他们都想要报答姜烟和周奎几人。 “好,那就按照伯言的策略去办。我先去熟悉一下游戏角色,他们怎么就让我开船了呢!”孙策伸着懒腰起身,说话的时候看了眼坐在诸葛亮身边的青年,笑道:“伯约小孩,你想好玩什么了吗?” 被cue到的姜维:…… 刚准备炸毛就被诸葛亮安抚下来了。 “没想好,但我肯定不会乱开船。”姜维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桀骜的望着孙策。 就算是打游戏,他们蜀汉也绝不可能输给孙吴! 孙策耸肩,觉得没什么意思。 姜维文武双全,又深得诸葛亮提拔,就是禁不住逗弄,脾气急躁。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孙策最是喜欢看到姜维气得跳脚的模样。 “不过……”郭嘉突然问:“你们有人通知过姜姑娘吗?”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还没有通知过姜烟,他们报名了比赛吧? “明日我去说。”孙策社牛得不行,抬着下巴道:“我同姜姑娘那可是犹如父女一样的关系!” 周瑜在旁边拽了他一下,笑得尴尬。 自从来了现代,大概是没有了从前的责任压着,孙策更爱玩了。 那简直是出去吃碗兰州拉面都能跟隔壁桌的从面条里的牛肉片有多薄,聊到对方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工作,老家在哪里。 要不是周瑜拦着,孙策说不定连人家幼儿园在哪里上学的都能聊出来。 姜烟次日一早哼着小曲下楼,准备跟着曹操他们一起做广播体操。 刚到院子里就从孙策口中知道他们今日要去参加比赛的消息。 “你们该不会是说,那个手游和当地旅游局一起举办的比赛吧?”姜烟伸手算算日子。 加上昨天幻境,她好像只有四五天没有跟他们联系吧? 这就进入决赛了? “姜伯约那小子运气不错,抽到了唯一的一张晋级卡。”孙策挑着眉,略有得意的说:“你就说你去不去吧!我们可是准备了好几个时辰的!” 143 第 143 章 说着,孙策从包里掏出…… 说着, 孙策从包里掏出一本猪肝红的本子,在手上狠狠拍了一下:“瞧瞧,我们连户口本都带上了。” “你等等!” 姜烟盯着那本厚厚的, 据说是户口本的册子眼睛都不眨了。 从孙策手里拿出来,翻了几页, 看到上面的人名后, 咽了咽口水, 诧异的问:“这是周奎准备?” 不至于啊! 姜烟不觉得周奎能做出这么二的事情来。 脑海中,1001号弱弱道:“宿主,这大概是我的原因。” 它就是图个轻松,未来是电子化没有纸质版户口本。 而现代社会大多也只需要带上手机和身份证就好。 所以系统干脆就把所有人的户口都放在一起。 只是现在打印出来,看着厚到外壳都仿佛是特地订做的户口本,系统也觉得有点过于离谱。 姜烟把户口本还给孙策,忍着笑意说:“再厚一点都能赶上新华字典了!” “你就说去不去吧!”孙策嘴上问着,行动上却不是这么做的。 等姜烟反应过来, 她人已经在车上了。 只是这次,副驾驶坐的不是她,而是孙策。 “姜姑娘,我们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做一点事情。”周瑜一看就知道,孙策肯定没有好好跟姜烟说。 “这次的奖励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 也算是答谢姜姑娘和周先生对我们的照顾。” 周瑜问过了, 旅游名额是可以转让的, 只要再交一点钱就好。 “这没什么的。”姜烟明白他们的意思, 说:“其实你们早就帮了我们大忙。幻境里的事情就不说了,这几日周奎肯定也有找你们去了解一些事情,解答一些历史上的疑点和难题。” 这是最重要的。 越是距离现在越久的历史, 就有更多不解的地方。 尤其是乱世之中,被记录的历史以《魏书》、《蜀书》、《吴书》分别记载。直到西晋的史学家陈寿将这三国历史编撰在一起,形成了如今赫赫有名的《三国志》。 就算如此,这中间也有矛盾的地方,更有许多记录不详识的内容。 这些缺失的内容,就需要他们这些“当事人”来补充。 更不要说建安三神医对现代医学的重要性。 “这不一样。”周瑜轻摇头,对他们来说那些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现在做的这些,才是他们有过付出,想要给的感谢之意。 周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稍稍指着孙策说:“伯符可是说了,他要在离开之前学会开车。周先生都给他准备好了培训班。” 姜烟笑得努力不让自己咧开嘴:“是吗?难怪今天那么着急把我推到后面来坐。” 说话的时候,很快到了比赛现场。 这是四川文化旅游局与游戏工作室联合承办的一次三国知识活动。 也是游戏工作室为了扭转自己早期的一些负面影响而做出的一些宣传活动。 在三国知识抢答之后,会再进行游戏比赛。 比赛是友谊赛,但会有冠军赛队参与,知识比赛后,投资之一的旅游公司会给出全家欢乐游的奖励。 因为有冠军赛队的到来,姜烟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不少年轻人举着灯牌排队等待入场。 “他们观众?”孙策下车之前在李元斌的监督下摸了两把方向盘后,恋恋不舍的走到队伍里。 前两次他们过来参赛的时候可没有看到这么多人。 还有些手上拿着的牌子,也没有见过。 “是电竞战队的粉丝。这次会有冠军队伍来跟最后获得胜利的队伍打一场友谊赛。”姜烟指着旁边的宣传栏。 这次的比赛是在文化馆进行,姜烟甚至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扛着仪器进去。 所以,比赛的主持人和电视台是找了本地的? 姜烟收回视线,对孙策说:“我从前呢,为了做一个专题刚好了解过这个战队。他们战队可是蝉联了三届冠军的。跟你们打友谊赛的话,打野很有可能是游戏人物刘备,战队的辅助非常给力。跟打野联动经常打得人措手不及。不过,今年好像换了中单和上单,现在实力怎么样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之所以会把这支战队请来,姜烟猜测应当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蝉联三届的实力,还有就是他们战队中擅长使用的英雄角色大多都是三国人物。 加上队长音乐学院毕业,又是个帅哥,还那么凑巧的刚好姓周。 所以这个战队又被戏称为“三国战队”,队长外号“都督”。 当然,这个戏称和外号也只在粉丝内部流传。 如果不是姜烟为了专题活动特地去打听了解过,也不会知道这些。 给周瑜和孙策他们介绍后,孙策刚准备开口,就被周瑜捂住了嘴巴。 他太清楚伯符是打算说什么了。 看看周围这么多人,伯符还是闭嘴吧! 最先下车的曹丕带着弟弟和姜维已经给工作人员看过了他们的入场证明,拿了几个挂牌走过来。 “进去吧。”曹丕抓着一串牌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身高腿长皮肤白,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意。 加上旁边的周瑜也气质不凡,一行人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那是姜烟吗?”穿着薄款羽绒出来拿东西的于梦凡死死的瞪着姜烟的方向。 刘智明也没想到今天的活动还能遇见姜烟。 想到张主任最近收到的消息,他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和姜烟现在的悬殊。 不不仅是因为视频,更因为姜烟如今合作的团队。 张主任过年前还十拿九稳的态度,年后却得知国内藏家手上竟然有真画,当初卖出去的还真有可能是近代赝品。 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刘智明都暂时不想去招惹姜烟了。 拉着于梦凡准备离开:“你今天是主持人,待会儿他们都会看到你穿着礼服站在台上,你小心让人拍到了。” 于梦凡现在在台里就是个笑话。 想要推开刘智明,却被他牢牢攥住:“于梦凡,你以为你爸爸可以在台里给你撑腰,在外面也可以吗?姜烟现在跟我们不一样,就她背后的靠山是谁我们都不清楚。你贸然去找她的麻烦,你……” “闭嘴!”于梦凡还是有理智的,转身咬着牙低声对刘智明说:“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如果不是我了打击姜烟,我才不会看上你!我们现在就分手了,刘智明!” 于梦凡和姜烟当初是前后脚进入的电视台。 都是新人。 姜烟处处招人喜欢,她却时常被针对。 如果不是后来她爸来台里投广告,在张主任那边走了一圈,于梦凡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窝囊气。 凭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姜烟就可以在单位如鱼得水? 就算有人不喜欢姜烟,也不会在背后说姜烟的坏话。 明明从小她才是那个备受瞩目的人,所有人都是围绕着她的。 现在,一个姜烟都能抢走应该属于她的风光? 所以,于梦凡就是要抢走姜烟所有的东西。 刘智明和主持人的工作,都是于梦凡的战利品。 只是,于梦凡怎么也没想到。 刘智明被抢走,和主持人的工作被抢走,姜烟竟然更愤怒的是后者? “你没有资格说我!”于梦凡放下狠话,转身就要朝着姜烟过去。 刚走一步,就见姜烟被身边一个看似儒雅的男人扶着后背往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穿着黑色风衣和戴着耳机的两个人突然转身,眼神直接锁定于梦凡。 曹丕和孙策冷冷的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于梦凡,只一个眼神就让于梦凡站在原地,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寒,下意识搂紧了披在身上的羽绒服。 于梦凡吓呆在原地,呼吸差点都停下来了。 “走吧,跳梁小丑罢了。”孙策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一转身又是一个爽朗的笑容大步追上姜烟和周瑜。 曹丕回身之前对着于梦凡的方向只淡淡又看了一眼,好似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蝼蚁。 一只随时可以被他碾碎的蝼蚁。 “刘智明!”于梦凡声音哆嗦,又大喊:“刘智明你给我过来!” 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于梦凡刚才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往前走两步,他们都会随时过来杀了自己。 刘智明根本没有注意到曹丕和孙策,只想着于梦凡刚才的话,眼神闪过几丝阴鸷。 在听见于梦凡的声音后,走上前去。 姜烟对这些更是全然不知情,被周瑜推着往里面走的时候还说:“哎呀,我认识路的。我高中时候还跟同学来这里参加过漫展。” 周瑜只笑道:“那可说不定。你们这个时代有的时候一个晚上就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了。” “那倒也是。”她笑着点头,旁边的姜维和曹植也在附和。 孙策和曹丕跟上来时,漫不经心的对周瑜稍稍颔首。 周瑜了然的垂眸轻笑。 他们倒也没有刻意去打听,但孙策和周奎他们聊天的时候,意外得知,姜烟竟然也有不对付的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一男一女便是和姜烟不对付的人吧! “你现在打电话问问赵云可否尽快赶来此处。”周瑜对曹丕道:“我们待会儿要上台,谁知道那些卑劣之人会不会私下针对姜姑娘。” 144 第 144 章 以孙策这个社交悍匪的…… 曹丕点头,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拧着眉头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操作。 一直到后台化妆室门口,曹丕才顺利找到赵云的微信窗口, 低声发了一条语音。 “待会儿子龙会来。” 到了现代之后,他们就都干脆称对方的字。 毕竟直接说名字的话,除了名气最大的那几个, 其他人的字都相对不那么为人熟知。 “恩?”姜烟拿着孙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糖,长条的酸糖吃得她眼睛都下意识眯起来:“需要我去接吗?” “不用。”曹丕摇头,指了指在旁边和姜维分糖的曹植:“子建会去。” “可你们不是要比赛吗?” “没关系。”孙策上前,自然的把胳膊架在姜烟的肩膀上:“曹子建那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多跑两圈对他也有好处。我们今日可是请你来看我们怎么拿第一的, 又不是让你来给我们跑腿的。” 曹丕不悦的瞥了眼孙策, 然后点头对姜烟说:“子建无妨的。待子龙来了,我再陪你去观众席。” 这几人从前也不曾有过交集, 但这就像现代人的网络词。哪怕不用细说,他们也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姜烟完全被蒙在鼓里, 甚至不知道这是孙策他们对自己的保护。 还站在旁边吃软糖,点着头答应:“好啊, 正好你们想想自己的战队名字,我拿手机给你们做LED字幕。” 赵云赶来之后,曹丕这才带着姜烟去观众席。 走的时候还在周围巡视一圈。 确定没有看到于梦凡和刘智明,这才转身回后台。 只是还在走廊的时候, 就这么凑巧的,竟然让曹丕撞见了忿忿不平在一旁抽烟的刘智明。 曹丕垂眸片刻, 在抬起眼睛的时候,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点笑意。 “老兄借支烟?” 刘智明站在窗口抽烟,听到曹丕的话, 下意识想要骂过去。 只是一回头见曹丕这周身气度看着像是什么人物,刘智明笑着从口袋里的拿出烟盒:“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抽惯。” 曹丕是不准备抽这个东西,只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轻皱眉道:“是有些不太习惯。只可惜我今天出来太匆忙,勉强凑活一下吧。谢了!” 随后曹丕只一个劲儿的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显然是烟瘾犯了,又嫌弃刘智明给的烟。 刘智明倒不觉得这是在羞辱自己,还认为自己看人果然没错。 眼前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贵姓啊?” 曹丕自然看得出来刘智明这是什么意思,只垂眸,好似无所谓的问:“看你这牌子,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怎么在这里抽烟?我看他们都在里面忙。” “免贵姓刘。”刘智明也没有表现得太殷勤,只靠着窗台说:“对,电视台的。工作上有点不顺心就出来抽烟了。你呢?” “陪家里人来玩玩。加个微信?你借我一支烟,我总要谢谢你。” 刘智明想了想,没拒绝。 从于梦凡的身上他看得太清楚了,多个朋友多条路。 现在于梦凡这条路他怕是走不通了,不管什么机会都要试试。 总不能,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于梦凡,姜烟! 刘智明一个都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走着瞧吧! 曹丕加了刘智明的微信,低头瞥了眼上面通过的消息,笑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拐弯离开走廊的时候,手指轻轻一弹,将那支香烟嫌弃的丢进了垃圾桶里。 比赛很快开始,姜烟和赵云坐在观众席的前两排。 当主持人走上台,姜烟看到是于梦凡的时候一下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赵云会突然过来。 来观众席这点小事,她明显比曹丕他们更熟悉,结果曹丕还要送她过来。 原来是因为于梦凡。 她的那点事情也没有要隐瞒。 周奎这些天除了在忙着本职工作之外,也在想办法拜托几个国内藏家放出去画的消息。 有点进度都会跟姜烟说,也没有避开其他人。 以孙策这个社交悍匪的性格,想要知道这些并不难。 “你们都知道了?”姜烟问赵云,心头突然觉得暖融融的。 她其实是不怕于梦凡的,更没有想过要避开。 错的人又不是她。 但是这样被人“罩着”保护的感觉,姜烟觉得自己都有点沉醉其中了。 温暖得像是在寒冬中包裹在被子里,面前还有一个小太阳。 暖气包裹着她,从身体到灵魂。 赵云只是笑了笑,有些抱歉的说:“我们不是故意打听的。” “没事。”姜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还要谢谢你们呢!” 现在比赛还没有开始,姜烟却觉得自己感动得想哭。 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就没有再这么被人保护过了。 这些从古代来的人。 他们带给了姜烟更真实的过去,更汹涌的感情,还有温暖的每一刻。 从白起他们开始,到如今的三国众人,姜烟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这有什么?”赵云有些羞涩的低头笑道:“我们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说,我们给你们添的麻烦也不少。” “哪有!”姜烟低声把秦汉两朝人来的时候给自己“添麻烦”的事情说了,随后道:“你们这算什么?自从有周奎他们之后,我可是轻松不少。” “我们就不要这么推来让去的。比赛快开始了,看他们比赛吧。” “好!”姜烟吸了吸鼻子,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注意力放在台上后,姜烟这才发现,于梦凡竟然在发抖? 她也是想当主持人的,台里的一些小节目还帮着走过台。 虽说没有什么舞台经验,可她在学校的时候见过不少师哥师姐发挥,台里更是见了不少主持人的工作现场。 当然可以分辨出来,一个人的工作状态到底是好还是坏。 不管于梦凡怎么竭力控制,姜烟都看出来了。 于梦凡在害怕。 害怕? 姜烟不明所以,只当于梦凡怯场。 台上,以周瑜为首。 孙策和曹丕一左一右的在他身边。 曹植和姜维分别在曹丕和孙策的身边。 孙策负责按灯,其他四个人负责答题。 他们虽说不能跟对面一样引经据典,但要回答出真实答案还是不难的。 甚至还有闲心把注意力放在于梦凡身上。 于梦凡知道自己表现得很不好,对着台本都说得断断续续。 可她也没办法。 这几个人盯着自己的那个眼神,于梦凡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喘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答题结束,于梦凡不甘心的宣布了这次的知识竞赛冠军是周瑜他们的三国战队,随后就是中场休息,舞台上要布置电竞设备。 “我去一趟洗手间。”姜烟起身,跟赵云打了个招呼就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上了厕所出来洗手,对着镜子补口红。 “是你!”于梦凡也从厕所格子间最里面推开门,见到是姜烟,顿时怒不可遏的冲出来,扬起手臂就想要对姜烟动手。 “你要干什么?”姜烟反手握住。 她虽然不是什么勤学的好学生,但教她身手的那可是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和大汉的冠军侯霍去病。 更不要说之后还有戚继光等人的指点。 对付那些武术运动员不行,可要挡住于梦凡还是没问题的。 “你!”于梦凡不仅打不到姜烟,甚至都抽不开手。 “于梦凡,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你并不喜欢刘智明,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姜烟当初之所以一点都不难过,是因为她清楚。刘智明劈腿于梦凡是因为身份,而不是因为感情。 说她想得俗气也无所谓。 至少在感情投资上,她不算亏得厉害。 “刘智明为了前途选择你,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或许是我也没那么喜欢刘智明,又或许是因为我太清楚了。他能为这件事情放弃多年的感情,这个男人就不值得我再投入一丝一毫的感情。而他能这么对我,以后也说不定会这么对你。我就更不难过了。” 姜烟轻轻推开于梦凡:“你待会儿还有工作,我不跟你计较。只是于梦凡,我们现在都不在同一条赛道,还是各自安好得好!” 她不想把人生过多的精力耗费在跟人计较这些事情上。 一个刘智明,抢走就抢走了。 至于工作……她已经得到了更好的。 “你!”于梦凡没想到自己沾沾自喜的战利品,姜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她的那些得意洋洋,是不是在姜烟眼里也只是小丑一般? “于梦凡,你心思但凡用在正道上,也不用跟张主任那样的人混在一起。他能够仗着职位强占我的项目,以后也说不准会这么对待你。我知道现在打工人惨,打工人苦,可大家至少是脚踏实地的。走捷径?你能仗着你爸走一次两次,能走一辈子吗?还是那句话,张主任会因为你爸偏袒你,那以后来了比你家更有钱的,他也会偏袒其他人。到时候你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实绩,你会摔得很惨。” 尽管于梦凡什么也没说。 姜烟也猜到了几分。 她们是差不多时间进入台里的。 于梦凡这么针对她,而不是别人。 除了工作上的问题,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了。 145 第 145 章 “我?我是她兄长。”…… “好了, 无论你想走哪一条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不然……” 姜烟走上前, 想象着嬴政当初的动作和神态,半敛着眸子不去看于梦凡,而是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一字领的荷叶边,低声道:“张主任现在的情况,就是你的。让我想想你最大的靠山是谁。” 于梦凡听到这话脸色骤然惨白。 她敢在姜烟面前耀武扬威, 靠得不就是她爸? 只是出了电视台那个环境,她爸在社会上就是个普通商人。 电视剧里那些有钱就可以摆平的事情, 她爸一件也做不到。 想要买水军针对姜烟,都因为姜烟的视频被国家官方转发和支持, 下场了也毫无作用。 在质量面前,水军的污蔑根本站不住脚。 比起如今找不到弱点的姜烟, 于梦凡就有一个巨大的靶子立在姜烟面前。 尤其是于梦凡想起张主任曾经说过,姜烟的合作方很有可能是国家背景。 否则张主任也不会到现在都犹豫是否要把那个消息放出去。 他想要一击即中,而不是让姜烟有喘息的机会。 “姜烟!”于梦凡的声音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色厉内荏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姜烟拉开两人的距离,虽然学得只有嬴政的一两分像,也足够吓住本就在台上被周瑜一干人震慑得心神不宁的于梦凡了。 “于梦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世上的事情奇妙得很。我没有想过要你当个好同事, 你如果是个好女儿的话,就安分点。别到时候拖累了你爸爸, 一把年纪白手起家的老人,我还是很尊重的。” 说完,姜烟利落的转身离开, 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自信。 仿佛于梦凡的未来就掌握在她手中。 走出卫生间,姜烟悄悄的伸手拍着胸口喘气,哪里还有在卫生间里对于梦凡那霸气震慑的样子? “吓死我了!”这招是她跟武则天学的。 哪怕什么都没有,也要装出自己底气十足的样子。 就算是虚张声势,只要震慑住对方,那你就是赢了。 武则天对付张主任是如此。 姜烟应对于梦凡也是这样。 只是今天的姜烟大概是水逆。 前脚见了于梦凡,刚从卫生间拐角出来又撞见了刘智明。 刘智明见到姜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准备和姜烟好好说清楚,结果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先是一脚踹在刘智明的膝上,再一个反手就将刘智明摁在墙面。 刘智明半张脸死死贴着冰冷的瓷砖,吓得连连尖叫。 “闭嘴!”赵云一手扣住刘智明两条胳膊反过来贴在后背,一手扣住刘智明的后脑勺,死死的摁着。 “你刚才想干嘛?”赵云稍稍抬着下巴,小麦色的肌肤在头顶灯光下显得更有力量感。 浓密却不杂乱的眉毛稍稍拧起,眼神盯着刘智明仿佛在盯着一个死人。 刘智明也是常年健身,挣扎着想要反抗。 结果刚动了一下,肩头就传来剧烈拉扯的疼痛。 “我在问你话!”赵云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又问姜烟:“你没事吧?” 姜烟其实也被吓了一跳。 但看见赵云之后,心里简直安全感十足。 “没事。他不会给你惹麻烦吧?”姜烟担心的看着刘智明的双臂。 倒不是担心刘智明,只是担心刘智明会不会受伤,到时候再连累了赵云。 “无妨。”赵云用力的将刘智明的脸摁在墙上,几秒之后再松开。 他已经收敛了不少力气。 也是这小子走运,若来的人是张翼德将军,只怕这脑袋的骨头都被摁碎了! 赵云双手一撤,刘智明像是烂泥一样摔在地上。 可再站起来的时候,除了肩膀觉得轻微酸痛之外,身上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 “你不用同我解释是不是路过。往里面走只有一间女厕所,你一个男人怎么会走向那边?而且你走过来的时候明显有个抬手的动作是指向姜小姐的。”赵云双手环抱在胸前,伸手指着走廊尽头的监控:“这些都拍下来了。加上你与姜小姐之前的关系,我合理的担心你是否会伤害姜小姐,这没错吧?如果你需要医药费,可以说,我还是给得起的。” 赵云挡在姜烟面前,宽大的身躯几乎把姜烟遮掩住。 刘智明捂冰凉的半张脸,恨恨的看向赵云:“你说我是找麻烦的我就是吗?还赔偿?我要你就给得起吗?” 刘智明只觉得今天他真是乌云罩顶。 先是于梦凡,再是姜烟。 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男人。 他今天就不该陪着于梦凡来参加这个狗屁的活动。 “姜烟,我们从前好歹也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刘智明想不明白,姜烟真的放得下他们六年的感情? 是。 劈腿是他不对。 可为了未来的事业,他也没得选。 如果姜烟早点告诉他,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脉关系认识如此厉害的团队,合作对象连张主任都忌惮三分。 他哪里会劈腿呢? “就是你欺负姜烟?”孙策中场休息见姜烟和赵云都不在观众席,这才趁着下半场还没有开始出来找人。 做到卫生间拐角就听见刘智明这恬不知耻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你又是谁?”刘智明愤恨不已的瞪着孙策,再看从赵云身后探出来的姜烟,气得胸口疼。 “我?我是她兄长。”孙策走到姜烟身边,和赵云犹如保镖,一左一右的护着她。 “你欺负舍妹,如今还要问我是谁?怎么?六年的感情都不知道姜烟的家庭情况吗?我看你们感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孙策首先就撇清了刘智明跟姜烟的关系。 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让这样的臭虫沾上姜烟。 随后孙策又示意姜烟跟自己离开。 他可没忘记这是个法治社会,不是他的江东。 孙策也不想给姜烟和周奎惹麻烦,这才忍住了发痒的拳头。 换做在江东,他早就一枪将这人的心肝都挑出来了! 只带着姜烟离开的时候,和赵云两人一起凝视着刘智明。 “你若是再出现在我妹妹面前,我让你后悔终生!” 两人都是在战场厮杀过的武将,气势根本不是一个只会在健身房里撸铁的刘智明可以比的。 刘智明感受到于梦凡的待遇,眼睛微颤,却不敢再说半个字。 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146. 第 146 章 “那个帅哥玩赵云啊!…… 回去的路上孙策还拧着眉叉腰低声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那还算是个男人?” 孙策其实不反对借助岳父或者妻子的家世找到上升途径。 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但孙策绝对看不上刘智明在攀上高枝儿之后,还要耿耿于怀姜烟的成功。 尽管姜烟有系统,可以召来他们这些人进入幻境。 孙策却可以肯定,若非姜烟,换作刘智明或者于梦凡,别说他不肯好好合作相处,只怕第一次嬴政那几人来的时候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姜烟不会一昧的吹捧,也不会盲目的崇拜,许多事情也有自己的底线。 她与人相处真诚,想他人所想,又不会过于迁就。 同她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舒心,要是换做刘智明和于梦凡……嗤! 姜烟也垂着眼眸,她现在对刘智明是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还是想要说一下:“他在大学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不。”孙策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我承认人都是会变的,但他绝对不是。那个男人或许早已习惯了借用旁人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从前你没有察觉到,那是因为你们当时没有利益争夺,又或许在那个阶段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游刃有余。一旦脱离了他的舒适圈,他是暴露本性,而不是发生变化。” 只是工作上的阻滞,孙策不认为这么一点小问题就可以让一个心性正直的人开始阿谀奉承,拜高踩低。 “好了!”孙策大掌落在姜烟的头顶。 阳光从走廊顶端的窗户洒落,他背对着阳光,姜烟看不清楚孙策的表情,只那双眼睛坚定得让姜烟安心不已。 “你如今与他分开,又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你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就算不想与人成亲携手,也能开心终老。管他如何,你自有安宁幸福的日子,且过着就行!” 赵云也在一旁环抱着双臂轻轻颔首。 姜烟也用力的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她并没有将刘智明的劈腿看成什么重大打击,只是耿耿于怀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的项目被抢。 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今她在另外一个地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甚至比在电视台的时候还要更为自由完善。 这边的成功,让姜烟释怀了之前的针对和被抢走工作的愤怒不甘。 “不客气!走吧,很快就要下半场了。”孙策勾唇,伸展双臂走在前面,大步流星,英姿飒踏。 姜烟和赵云对视一笑,跟着追上孙策。 上半场的知识竞答,姜烟是不担心的。他们各自经历过的事情,除了少数有认识误差之外,大部分都是他们人生中的经历。 但是下半场的游戏比赛,姜烟就有点怀疑了。 毕竟曹丕可是连手机都用得不顺畅,更何况是打游戏? 随着两个队伍入场,之前看知识竞赛的时候还没有人注意到。现在两支队伍站在一起,观众席里有人发出低声惊叹。 “我怎么才注意到这支素人队伍这么帅?我好喜欢黑风衣的那个,是我喜欢的类型啊!霸气贵公子!我要多拍点照片分享给姐妹!” 姜烟听到后面传来小声的惊呼。 仔细看了一下台上的人,穿黑风衣的是曹丕。 曹操虽然个子不高,可曹丕却不是,身高腿长,穿着长长的风衣愈发显出身材的优越。 加上人生经历,曹丕和周瑜还有孙策在气场上明显优于看起来还稚嫩的曹植和姜维。 姜烟托腮,凑到赵云身边小声说:“我发现,古代读过书的人,好像就是比现代人看起来更有气质。” 赵云双手轻松的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 高大的身材在观众席的椅子上略有些局促。 姜烟说话的时候,赵云还放低了身形。 “倒也不是这么说。”赵云看着台上的曹家兄弟和周瑜孙策,再对比一旁的姜维。 的确,从气质上姜维与这四人都差一些。 但他们四个人的起点本身就不一样。 “古代的教育资源是有门槛的。我看过你们后面的史书,之后的读书人已经只会拿着书本,而不会骑马射箭。但在我们那个时代,不管事书香门第,还是将门世家,只要是正儿八经读书的,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缺一不可。” “曹家兄弟和孙策周瑜,都是按照这样的标准学习的。只是到了后期会有各自特长的发展。比如曹植。” 赵云算得上是个儒将,只是对比如周瑜这样的儒将,赵云在文采上并不那么出众罢了。 说话的时候还有种娓娓道来的儒雅,但偶尔又会露出他武将的锐利。 “你觉得他文采斐然,但不代表他不通剑术。只是比起武将,他那点剑术只能说得上是过家家。” “你们这个时代又有不同。” 赵云这些天明显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最直观的就是教育。 “若是在我们那个时代,许多人都不能上学读书,一辈子做个睁眼瞎的不在少数。可你们这个时代,义务教育的普及程度令人惊叹。” 让那么多孩子可以免费上学。 就算因为家境的缘故,不能让他们继续就学,但九年的学习至少可以学会日常使用的文字,对世界有基本的了解。 “只有吃饱穿暖的人才会去考虑精神上的需求。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你会感叹,是因为你们如今吃饱穿暖,还有书可念,也就注意到了读书识字之外的需求。” 所以,并不是现代读书人和古代读书人的差距。 是知识在两千年的时间里,从高门走入底层大众的差距。 它不再垄断在士族手中,而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姜烟若有所思的点头。 “所以你不用感叹这些,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被割舍,那就有它发展的意义。”赵云其实看得坦然。尽管后来的书生都被固定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 赵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至少,越来越多的人能读书,有机会读书。 竹门也能变成朱门。 挺好的。 “恩!” 姜烟点头。 说话间,台上都开始选英雄了。 孙策果然选择了孙策,周瑜也不出意外的选择了周瑜。 只剩下曹家兄弟和姜维。 台上,姜维在耳机里小声的碎碎念:“我玩丞相那个角色也挺好的,你又抢了我的中路。” 周瑜还在旁边悠哉的选择皮肤。 除了限时购买的皮肤之外,其他的周瑜都配齐了。 最后还是选择了原皮。 听到耳机里的声音,挑眉低声道:“哦?是指连被动都不会刷的挺好吗?” 姜维:…… 两人斗嘴的时候,曹丕和曹植也选好了英雄。 一个玩赵云,一个玩夏侯惇。 姜维翻白眼,这不是纯欺负人吗?只有他这一个蜀汉的,对面曹丕连打野位置都抢走了。 最后姜维无奈选择了射手孙尚香。 赵云在观众席听到曹丕选定角色后,音箱里传来的那句“枪如惊雷,照一身肝胆”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那股羞耻感,小麦色的皮肤也透出红色。 抬手捂着眉眼,低垂着头,实在是不敢听周围的声音。 “那个帅哥玩赵云啊!我最喜欢赵云了!” 后面的小妹妹十分活跃,声音又甜又好听。 姜烟明显感觉到身边的赵云都快羞得烧起来了。 托腮的时候捂着嘴笑个不停。 “其实我觉得玩周瑜的那个也好帅,但是对面可是‘都督’啊!这下是真都督遇见了假周瑜!” “你说得我好纠结。都督他们肯定赢的,但是帅哥输了我也会难过啊!” 姜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这句话记下来,等比赛结束,一定要告诉周瑜。 还有曹丕! 姜烟斜眼看红得耳垂都要滴血的赵云,眨眨眼。 恩。 赵云已经听到了。 比起对面的阵营,周瑜这边其实没有怎么深入研究游戏角色,只是他们互相都了解对方,往往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都明白意思。 真正的战场上瞬息万变,而游戏的战场上也是一样。 电子竞技也是竞技比赛,除了技术之外,这还是个团队游戏。 这五人虽然玩手机不怎么样,但打起游戏来却很利落。 团战的时候眼花缭乱,姜烟甚至都看不清楚出招的特效。 赵云很快从羞耻感总脱离出来,认真的看着大屏幕上的情况。 上面蓝红色的血条清晰分明。 不多时,赵云就说:“对面要输了。” “啊?怎么就要输了?”姜烟抬起头,她是看不懂被动技能什么的,但看得出来血条啊。 怎么看都是周瑜这边的血条要惨痛一点吧? 孙策和曹植在前面血条都只剩下一点点了。 就在姜烟觉得周瑜这边要被团灭的时候,曹丕横空出世,也不知道他方才是什么时候操控游戏人物离开,竟然快速回血后再加入战局。 而周瑜也在此刻发力。 加上姜维。 人竟然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将战局扭转。 团灭对面之后,迅速拆下高地塔,再由曹植和周瑜挡住对面复活的人,曹丕和姜维疯狂拆水晶。 一分钟后,对面战队竟然真的输了!:,,. 147 第 147 章 “三国啊!居然是三国…… 不仅台下的观众惊呆了, 就连坐在对面的战队也有些意外。 诚然这场友谊赛他们本身也没有拿出自己最擅长的英雄来打,只是对面的配合和加入团战的时机又的确让人惊讶。 之后又打了两场, 冠军赛队也认真起来, 战况虽然比不上电竞比赛那么激烈,但是对于节目来说,宣传爆点是有了。 最终的友谊赛结果也不出意外的是冠军赛队赢了。 毕竟, 电竞比赛除了团队合作之外,电竞技术本身也是不可或缺的。 赵云带着姜烟去后台找周瑜孙策他们的时候,恰好遇见冠军赛队的人来打招呼。 双方寒暄之后,冠军赛队的人就离开了。 “不错嘛!”姜烟朝着五人竖起大拇指,满是赞许。 每次看到古代人在现代社会生活得如此精彩,他们也会爱上喝珍珠奶茶,也有人会沉迷电子游戏, 抱着瓜子盘在客厅里刷电视剧, 姜烟就会觉得很开心。 这些在历史上波澜壮阔的人, 如果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其实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比起他们的传奇, 姜烟会更庆幸自己生活在现代, 过一个普通人的平静生活。 “最后那次我都说了别上别上,就算不能赢,也不至于让人家那么快就把我们都收拾了!”姜维坐在旁边气呼呼。 曹植不以为意,拆开一根棒棒糖塞给姜维:“好了!这都打完了。再说, 人家那是专业的。你拿自己的短处与同他们的长处相比, 是不是有点苛刻了?总不能让他们同你比刷枪用剑吧?” 姜维咬着棒棒糖不说话。 “二哥, 咱们的奖品什么时候去领?”曹植也不劝,趴在椅背上抬头问曹丕。 曹丕看向周瑜和孙策。 “现在就去!”孙策拍拍怀里的包,里面就放着那本十页的户口本。 姜烟想了想, 拿起手机打开录像模式,一路跟上前。 跟工作人员说清楚他们都是一家人后,工作人员刚准备咧嘴笑。 毕竟,他们承诺的是全家游,本来考虑的最多人选也就是五个人都是一家四口的情况,一共是二十个人的名额。 这下好了,这五个人是一家人,他们可以剩下不少名额。 但是在看到孙策拿出的那本户口本之后,工作人员笑不出来了。 姜烟甚至通过镜头明显看到工作人员的瞳孔地震! “多少个人?”工作人员拿着户口本,一页一页的看过去,倒是没怎么注意名字,只看上面的公章。 公章倒是都没问题,只是这么厚的户口本,他别说看了,听都没听过。 打了几个电话反复求证这个户口本的真伪后,工作人员也傻眼了。 干巴巴的把户口本递出去,倒是也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兄弟,你们家真的……”工作人员无奈的竖起大拇指:“震撼人心!” 孙策收起户口本,又在旅游的单子上签字。 确认了可以更换人之后,对工作人员说:“是吗?你这话倒也没错。” 户口本上的每一个人,都很震撼! 从场馆出来,姜烟已经把视频发去了国群里。 刘备发来了一个仰天大笑小孩脸表情包,中老年标配。 底下的曹操则是一连串的大拇指。 诸葛亮则说自己算无遗策。 陆逊迅速回了一句:“某些人到了现代看了《演义》之后都飘了。” 看着他们的回复,姜烟快步走到孙策和曹丕中间,笑得仰起头来,短发也长长了些许,发尾微微翘起,在这初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好。 准备去四川旅游的人其实不多,曹操和孙权都因为身体的缘故不爱折腾。 比起四处去玩,他们反而更享受在别墅里被照顾以及治疗的状态。 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都能看一天。 没事再出去走走逛逛,也不错。 累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可以在一个地方消除病痛,就不折腾了。 蜀汉的人倒是都想要去旅游。 所以最后删删减减算下来,除了曹操和孙权,同样因为病痛不愿意折腾的黄盖几人之外,参加四川旅行的还剩下二十个人。 也不知道周奎是怎么跟旅游公司谈的,到最后公司只要出钱出车,导游是周奎本人负责,司机由李元斌担任。 陈稳则留在别墅负责曹操几人。 出发之前,姜烟这几天的精力还是放在视频剪辑上。 和段危也通过视频几次沟通了音乐上的调整。 这一次姜烟准备把国视频分期制作。 第一期和第二期是国主要内容,第期则是衍生片的《建安神医》。 第一期的内容先剪辑好,从曹操进入城门开始,一直到官渡之战。第二期则是接上,一直到诸葛亮病逝前。 做好第一期插入了音乐又检查了一遍之后,姜烟就把第一期视频内容上传了。 下楼直接坐上大巴车准备去机场。 “都剪辑好了?”周奎递给她一瓶酸奶,看着姜烟的模样,忍不住说:“年轻人,工作是做不完的。你这又不着急!” 姜烟靠在椅子上,拉下眼罩回道:“我频道下面很多人催更啦。不更新我总觉得自己有点愧疚,大家都等得那么着急了。再说,有系统在剪辑起来也很轻松。换成用电脑做剪辑的那些工作人员,工作量更大。” 她是非常感激诸葛亮他们在幻境中的一切。 所以也希望可以剪辑出一个更好的国。 整个完整视频姜烟也都导出给了周奎一份。 这对那些研究历史的专家教授们来说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辛苦了!”周奎确定人数后,拍拍陈稳的肩膀,让他开车出发。 为了这次的四川旅游,周奎不仅特地去看了一本导游的上岗培训手册,还去网上买了一个大喇叭和一根小旗子。 靠在大巴车第一排的位置,笑呵呵的拿着话筒对车上的人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导游,这次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多见谅!” 坐在前排的张飞和关羽齐齐抱拳,惊得周奎也连忙抱拳回礼。 “待会儿我们就去坐飞机了。上飞机之前跟大家说一下注意事项。” 姜烟听周奎的话听得昏昏欲睡,全然不知自己出门前上传的视频,已经以迅猛的姿态登上网站的热门视频榜单。 “国啊!居然是国!这个UP主每次的选角都好绝,我要看是谁来演我的周都督!” “赞同楼上。最要紧的是,我居然完全没有在其他影视剧里看到过这些演员。各大影视公司,你们都在做什么啊!嬴政那个演员太霸气了,又帅,内娱稀缺类型啊!” “业内人士想说,不是我们不找,是这个UP完全不透露那些演员的资料。也不知道UP是怎么想的。” “内娱稀缺类型难道不是星汉那集的张良吗?我第一次get到中年美大叔是什么样子的。” “举手!星汉那期的霍去病和卫青!我不允许没有人看过这个视频,扛起卫霍大旗啊!链接:监控视频:你永远不知道玩家会在真人CS里发生什么!” “UP主《明海》视频里的张居正简直太符合我印象里的张居正了!同意一楼,这个UP选角都好绝!” “唐月不高兴了,怎么可以没有人讨论唐月?” “已看完《国·纷乱上》了,UP不做人啊!下什么时候放?我难道又要抱着一个视频看将近两个月吗?” 姜烟打着哈欠下大巴,跟在周奎身边,像个游魂似的拉着行李去办理登机。 “我怎么觉得周围有人在看我们?”姜维跟在姜烟身边,背后背着一个包,手里推着自己和姜烟的行李箱丝毫不吃力的样子。 姜烟迷瞪着眼睛,熬了大夜的人就指望着路上多睡会儿恢复精神了。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姜维扭头,对上姜烟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只无奈道:“你睡吧,要不要给你靠会儿?” “不用!”姜烟打着哈欠,觉得只要给自己一把椅子,自己就能睡过去。 事实上,姜维的感觉并没有错。 比起幻境中的模样,他们出了幻境之后都剪了头发,剃掉了胡须,看起来和古装是有区别的。 看过视频的人会怀疑的反复打量对比,也不是没有。 直到关羽安检。 脱下高龄外套,摘下口罩,露出那一把漂亮黑亮的美髯后,周围人都惊呆了。 “怎么?不可以吗?”关羽如今都习惯了自己出门总是会被人盯着胡须看,他是无所谓的。 比起被人盯着看,关羽更舍不得自己这把胡须。 他养了那么多年,还得了丞相一句“美髯公”,要他为了出行不被人发现而剪掉,绝对不可以。 安检人员连忙摇头,在机场工作时间长了,什么人没见过呢? 再说,关羽的胡须的确养得非常漂亮。 “没问题,乘客可以去前面拿行李,谢谢配合工作。” 关羽点头:“不客气!” 姜烟没有注意到前面,在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后,恍惚间听到旁边队伍里传来议论声: “对吧!他们就是那个视频里的演员?” “肯定是,那个就是关羽的演员。这是要去拍戏吗?都没有卸妆!” “啊啊啊,他们现代装也好好看!周都督好帅啊!” 148. 第 148 章 可他们知道,这里就是…… 姜烟的瞌睡瞬间门飞出大脑,眨着因为犯困而双眼皮愈发明显的眼睛,小声问走在前面的姜维:“他们是认出了周瑜吗?” 姜维也狐疑的打量了旁边的那几个人,摇头道:“不清楚,你跟上。若非丞相让我来帮着你……算了,说不定你还是我家后人,你若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 嘴上说着都是因为诸葛亮的叮嘱,可姜维的动作却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姜烟。 以免周围有人冲撞了她。 甚至稍稍放低了自己的肩膀,好让姜烟可以靠上来休息。 姜烟摇头,把手机拿出来看。 当看到自己视频底下已经有人发消息说看到了《三国·纷乱》的演员时,姜烟就确定了。 的确是认出来了他们。 只是到这一刻,姜烟才开始有些觉得魔幻了。 她只是做了个短片,也会引起那么多人在三次元的注意吗? “不会吗?”明燕就走在姜烟身后,听到姜烟的碎碎念,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狐疑道:“你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很火?”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也尽量不让其他人听见。 姜烟茫然的摇头。 她能有什么火的? 火的不是她的视频吗? “你这么说也没错。”明燕煞有其事的点头,然后稍稍指着姜维的背影说:“但你在娱乐公司那里可是大红人。我每天收到的消息里,十条有九条都是找我问演员信息的。尤其是秦始皇、霍去病、张良、李白,其他人的也有,但这四人的是最高的。” 明燕意识到姜烟是真的不清楚,一时间门不知道是该夸自己工作效率高,还是说姜烟在这方面的确有些迟钝。 也幸亏她很快暴露在奎哥他们面前,又有刘邦他们帮着一起谈判。 否则,姜烟这个性格,根本护不住这个秘密。 就她接二连三可以找出这么多人来“拍摄”短片,每个人演技高超不说,还形象十分符合的问题,就足够姜烟麻烦一阵了。 “小公司的好打发,有些大公司的太麻烦了。还想找人压我,最后我直接找了奎哥,奎哥去解决的。” 明艳得意的眨眨眼:“你说,你该不该谢谢我和奎哥?” “该!”姜烟用力的点头。 她都没想到。 自己继非法合租之后,还能遇见娱乐圈公司强行挖人的事情。 真是幸亏自己有周奎和明燕,否则她肯定被人买了都还在帮着别人数钱。 “飞机落地我就请你们吃九宫格!”姜烟说完,靠着明燕挽着她的胳膊说:“祖国爸爸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她当然清楚,如果不是有祖国做后盾,周奎的能力再强也不能那么快的解决这些问题。 “你知道就好!”明燕扶着姜烟的肩膀,也知道她这些天辛苦了。 姜烟发给周奎的那段未剪辑三国视频,明燕是知道有多长的。 在车上的时候她也看了一半的《三国·纷乱》上集,姜烟剪辑得很不错,不管是在节奏还是叙事上,都拿捏得非常好。 越是如此,明燕就对姜烟之前那份工作被人抢走的项目越是可惜。 明燕相信,就算没有系统,姜烟本身也是可以成功的。 只是时间门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那几个倒霉催的垃圾同事和领导,现在的姜烟更自由自在。 “我要吃毛肚!”明燕提出要求。 姜烟怎么可能不答应? “买!想吃几盘吃几盘!” “说定了!”明燕道。 “我说的!想吃几盘吃几盘!” 上飞机之前都没什么问题。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就算是在短片上露过面,只是因为颜值而欣赏他们的那些观众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有多冒犯。 一直到飞机落地,除了几个老将因为身体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之外,大多数人都精神抖擞。 曹植更是拉着周奎,差点就要当场来一首《白云赋》。 他的位置就在窗户那里,从飞机起飞到降落,曹植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口看了一路。 “我都给大家联系好了酒店,我们先去酒店休息半小时,待会儿烟烟请大家去吃九宫格!” 说着,周奎已经联系好了大巴车。 车子是旅游公司提供的,周奎的人已经进行了全车检车。 开车的司机还是李元斌。 到了酒店后,姜烟和明燕一个房间门,隔壁住的就是孙策和周瑜,另外一边则是诸葛兄弟。 睡过一觉之后姜烟的精神显然好了许多。 从垂头丧脑的走进宾馆,出来的时候简直可以用神采奕奕形容。 “姜姑娘的恢复得不错。我原本还想,若是你还是如此的话,不如我们今日下午都休息好了。”诸葛亮如今倒是不拿着羽毛扇了,而是拿着一把折扇。 姜烟如今每次看到这样的诸葛亮,总觉得这人最应该待的地方就是茶室。 旁边在配上一个人弹着古琴做背景音乐,诸葛亮在茶桌前泡茶喝茶。 “倒也不用这样。”姜烟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是有些困,补充睡眠就好了。” “年轻时候倒是可以这般。只是,若年纪大了,还是万万不可如此消耗身体!”诸葛亮语重心长道,他也是注意到了姜烟这段时间门的忙起来不仅不注意睡觉,连吃饭都是乱七八糟的。 一两日还好,若是时间门长了,这对身体也是一种消耗。 “姜姑娘若是不介意,待回去了也可以找几位神医看看。旁的不好说,但调理身体他们总是擅长的。” 诸葛亮的建议,姜烟没有拒绝。 她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门比起刚毕业那会儿的确要查不少。 刚毕业的时候,她能直接加班一整夜,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的上班。 从酒店出来后,众人直奔一家当地十分有名的火锅店。 里面的装潢入眼过去都是火辣辣红彤彤的,看着就觉得身体里一阵燥热,口水已经在唇齿间门开始分泌。 入座后,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一大盆油汪汪的九宫格。 姜烟忍不住问:“你们应当能吃辣的吧?” 这话是问蜀汉那群人的。 刘备看着九宫格里漂浮的辣椒,为难的摇头:“姜姑娘,其实这个东西,我们那个时候并没有。” 甚至在他们时代,川菜也不是辣为主。 姜烟这才想起来。 辣椒应该是明朝才传入,但在清朝才广泛食用的物种。 三国时期的人的确吃不到辣椒。 “那正好。我记得你们那个时候应当是吃……茱萸?”姜烟拿着长筷子,对小酥肉跃跃欲试。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也很快,教过他们怎么吃之后,大家下筷子的速度明显频繁起来。 “毛肚呢?俺刚下的毛肚呢?” “翼德你别抢,这是我放的虾滑。” “冻豆腐好吃,你们谁也别跟我抢冻豆腐。” “胡说,我觉得这个酥肉是最好吃的!” 姜烟看着这些人一边吃火锅,一边狂饮酸梅汤,关羽甚至还叫了一碗米饭,拿火锅汤泡饭吃的架势惊呆了。 别说姜烟,就连这周围也有人注意到了这几桌人。 拼着拼了四个锅也就罢了,在火锅店吃米饭也没什么。 但是拿火锅汤泡饭吃这是不是有点过于生猛? 再加上关羽那个造型,配上辣红了的脸,就算不穿上那身衣服,旁人都觉得那简直是关二爷在世。 姜烟甚至都听到隔壁桌有人拍着身边朋友,让人家赶紧抬头看关二爷。 “是不是觉得很有趣?”诸葛亮擦了擦嘴角,放下筷子。 “是。”姜烟点头,接过刘备烫好的肥羊卷:“谢谢。” 刘备吃得高兴,摆手道:“你别光顾着看,多吃点。” “恩恩!” 诸葛亮还不忘给姜烟的杯子里添满酸梅汤:“不着急,食不可过热,慢些吃。” 随后诸葛亮又道:“我也觉得这很有趣。” 在别墅里的时候,尽管知道两千年后依然有很多人都记得他们。 学生的课本、各种电视剧。 可这些都没有走出别墅后,亲耳听到来得更美妙。 这一刻,诸葛亮都承认自己是虚荣的。 “人生在世,总是希望自己不会是白活一场。可没有人能想到,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影响,会长达两千年。”诸葛亮自己都不敢想。 且说春秋战国,那也是一千年。 而他们能够知道的夏商周三朝,都是通过前人的书籍才只能知道零星一点。 可他们留在两千年后的,是几乎完整,又传奇的一生。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的确!”姜烟也很赞同。 如果有一天告诉她,她的事迹可以在两千年后依然被人记住,还是被崇拜,被感谢的形象。 她也会很震惊的。 震惊中,又会带着喜悦。 “看到如今富庶的蜀地,我心更是宽慰。”诸葛亮说完,一旁的刘备也放下筷子。 “不错,心中甚是宽慰!”刘备从在酒店出来后就一直都在看这里的大街小巷。 这里和他们当年所处的蜀地,已经是截然不同。 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地方。 可他们知道,这里就是他们曾经努力过的蜀地,也是汉王朝的落日余晖。 “吃火锅还这么感慨!你们不怕消化不良?”明燕端起杯子,笑着说:“今天是旅游的第一天,祝大家未来的旅途可以开心,顺利!”:,,. 149 第 149 章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 周奎让大家都戴上了统一买的小红帽, 一个个红色的鸭舌帽排着队上大巴车,他甚至还拿着一支带伸缩杆的小旗子,上面就印着“三国独家旅行团”, 角落还印着一个Q版的刘关张头像。 “诶!都上了吧?报个名点个数, 我们就开始下午的旅行了!首先,先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个美丽又热情的天府之国……”周奎粗着嗓门拿着大巴车上自带的话筒, 一手捧着旅游宣传手册:“刚才大家已经吃过火锅了,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的第一站就是——武侯祠!” “这是中国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座君臣合祀祠庙,也是三国遗迹博物馆。我想,诸位如果想要追寻从前的蜀汉遗迹,那么或许从这里开始是最好的。” 武侯祠就位于成都市中, 众人进入之后, 饶是魏吴的人, 也难免为这武侯祠而感叹。 最让他们意外的是, 这里的游客还不少。 有穿着汉服的年轻人在附近拍照, 也有结伴同游, 共走武侯祠。 他们脸上都带着青春的笑, 无忧无虑,烂漫天真。 周奎毕竟不是正规导游, 姜烟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悄悄跟在一个老年团后面蹭导游解说。 导游是个年轻人,带着扩音器控制了音量后对身后的人介绍:“事实上,不管是诸葛亮还是刘关张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是四川人。但为了蜀汉, 他们付出了一生。诸葛亮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是成为了千古名句。他们的精神,一直存留在四川大地,留在四川人民的心中。也正因如此, 川人世世代代忠君爱国,更有川军慷慨奔赴前线,血战到底。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时隔两千年依然会纪念他们的根本原因!他们遗留的精神,一直充沛着我们的民族!” “好!” “说得好!” “太好了,这小姑娘说得真是太好了。” 老年团里的团员纷纷鼓掌,更有年迈的老人擦去眼角的湿润。 当代年轻人的感怀,其实就是他们的童年记忆。甚至是他们父辈,爷爷辈的人生经历。 再多瑰丽的语言也比不上亲身经历带来的震撼。 老年团的人如此,三国旅行团的人也是如此。 郭嘉更是走上前,对身边的诸葛亮说:“圣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那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影响这个世界两千年。 诸葛亮笑了,又笑不出来。 “我生前也不能完成自己的理想。” 说完,诸葛亮又笑得更宽慰了:“可如今却看见了,除了汉人,还有许多民族一起的大同世界!” 对于现代人来说,离孔子所描述的“大同世界”还很远。 但对于诸葛亮来说,这已经是他所期盼的那个世界了。 “真好啊!”诸葛亮跟着人群往前走,一直到诸葛亮殿的时候,旁边传来几个年轻的声音。 “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柏森森。” 姜烟等人顺着声音看去,是之前在大门口遇见过的那几个穿汉服的年轻人。 “背不出来了吧?”拿着糖葫芦,穿着唐风齐胸,外面系着一件蓝色披风的女孩晃着头上小兔子绒花笑道:“我姐姐可是说了,我们帮她拍好这个视频,就给我八百块酬劳。钱虽然不多,买不起你想要的乌皮**靴,小红鞋总能买一双吧?你好好拍!” 穿着道袍配比甲的男生翻个白眼,无奈道:“我这都是为了钱!” 重新坐回石凳处,轻咳两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长使英雄泪满襟。”曹丕念完,很是赞许的点头:“好诗!” 三国众人看着那小姑娘给年轻拍完视频,一行人这才恋恋不舍离开武侯祠。 其中心情最为复杂的就是刘备了。 武侯祠内有刘备墓,活着的人看到自己死后的墓地,而那土堆之下的确有他的尸骨。 刘备虽然没有动摇自己为汉的决心,可依然觉得,那么多人互相争、斗,一辈子过去也就这么一堆黄土。 武侯祠,很好。 出来之后,又去了几个景点,晚上没有再吃九宫格,而是直接去吃串串了。 “这么一点,这够吃吗?”张飞抓着一大把竹签,看着上面小小一块的肉,刷刷几下就是一把肉下肚。 速度快得胳膊都仿佛成了残影。 比起张飞爱吃肉,关羽可太喜欢用火锅汤泡饭吃了。 端着一碗米饭,慢条斯理的把竹签上的肉和菜都一点一点的堆在米饭上。 端起碗来的时候,在别人面前正常大小的碗,落在关羽手里就仿佛袖珍了起来。 “不够你就吃米饭!姜姑娘还能少了你一碗饭?” 张飞哼了声,倒是不抱怨了。只是吃肉的速度越来越快,还忍不住问斜对面的姜烟:“猪的内脏和牛的内脏,我第一次觉得这么好吃。” 说完竖起大拇指:“辣椒,歪歪滴艾斯!” 姜烟正倒清油,听到张飞这话,笑得差点把油罐子洒了。 “我对饮食没有太深入的研究,说不定等我下次意外触发了清朝人能知道。不过,我看过一些民间流传的说法。火锅其实是码头饮食,而辣椒在一个世纪之前,被内陆地区的百姓用作代盐。码头上的工人们吃不起太好的东西,但又希望可以沾点荤腥,于是就把各种剩菜倒在一起,加入辣椒,形成了最初的火锅。厚重的味道可以掩盖内脏的腥味,更容易入口。” 姜烟解释:“不过这也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一些说法,具体是不是,我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一群人吃火锅串串的时候,姜烟还不知道自己的账号已经被许多人@了。 某大学宿舍内,周恋捧着平板在宿舍转圈,满脸沉醉:“这一定是我做得最好的视频了!太棒了!小姜UP简直是我的灵感女神,我的选修作业一下就做完了!” “你差不多就得了。每次你那个偶像发视频都要发一次疯,这次花了八百完成一个作业,我看你这个月怎么过。”宿舍长端着洗脚水路过周恋的身边,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到底是为了完成作业,还是追星啊?你追得那还是个不知道是男是女,只是发了一连串视频的up主?” 周恋干脆坐在了上下铺的楼梯上,靠着床的栏杆:“你不懂!我就觉得那个UP主不一般。她的每一个视频都是那么的完美。尤其是最新一期的三国,那战争场面,还有关羽斩颜良的画面。太帅了!我核对了《三国志》的形容,这个视频的画面比《三国演义》里拍得还要波澜壮阔。娱乐化的同时还能还原历史,这不值得被人崇拜吗?” “你这是滤镜太深了!”宿舍长倒了洗脚水,坐在周恋对面的楼梯上擦身体乳,小声的说:“我有个表姐,就是我很嫌弃的那个,你有印象吗?” 宿舍长跟宿舍里的人关系都不错。 见周恋明面上是为了工作,实际上还是为了支持偶像,拍个视频就花了八百。 更不要说这段时间周恋几乎是整天整宿的说着那个UP主。 原以为寒假过去,周恋应该会有些变化。 没想到现在还更变本加厉了。 八百块钱!周恋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一千二,剩下四百块钱她怎么过?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宿舍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周恋踩个刹车。 “我那个表姐是在电视台工作的,我过年的时候去她家拜年,意外听到她跟她爸爸说话,应该是认识你偶像的。” 周恋还在刷新自己发出的那个武侯祠背诗的视频,想看看有多少评论。 最重要的,是想知道自己的视频会不会被姜烟看到。 听宿舍长这么一说,周恋惊愕不已:“真的吗?你那个表姐认识?” “她说是她从前的同事,在电视台犯错被开除的。这话呢,我也只跟你说了。我也不清楚我那个表姐说得是真是假,她那个人一向小心眼。但是,你是不是要好好想清楚一下?你整日跟我们说这不是追星,可在我们看来,你这跟追星没区别。我表姐还说,你那个偶像的祖辈好像是犯过什么国家级别的大错误。一旦被说出来,别说你那个偶像,她死了的祖辈都不得安宁。” 周恋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消息,捧着平板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追星。 可宿舍长的话,又不得不让她清醒过来。 “你现在最需要想的,是你怎么用四百块钱过这个月。恋恋,你这次的确有点过了。”一直陪着周恋看视频的舍友也掀开床帘,低头去看周恋。 “万一真的像老大说的那样,你那个偶像还是个犯错了的人,那你之后不要难受死?” 周恋沉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消息,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真的会有那么重大级别的错误吗? 150. 第 150 章 因为这是一群英雄天才…… “老大,爷爷辈做的事情,不能连累到她吧?”周恋还想挣扎一下。 宿舍长知道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但联系到那个表姐当时提起这件事情的语气,还用到了身败名裂这样的词。 她虽然不喜欢表姐,却了解表姐那个人。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不会说出这么明显的词。 宿舍长并不关心周恋的偶像到底会怎么样,她只关心周恋。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在那个偶像身上耗费的精力有点多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怕你到时候难以接受。现在告诉你,你做好个心理准备就行。说不定这件事情并不会发生呢?小恋,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不喜欢一个人,只是希望你可以顾及好自己的精神世界和三次元世界的安排。” 宿舍长说完,把身体乳放好爬上自己的床铺:“你现在这个样子,太像我那个初中追星的妹妹了。她去年中考失利,发现自己不能考上我家那边重点高中后,哭着跟我说后悔。我不希望毕业看到你这样。你觉得我多事也好,啰嗦也罢。但是大家在一起这么久,你们一口一个喊我‘老大’,那么多事情也信任我,我觉得现在应当这么跟你说。” 周恋捧着平板,没想到自己会听到宿舍长这么一番话。 上大学之前,每次看新生贴的时候都有人说什么,女生宿舍四个人七八个群。 周恋初中高中一直都没有住宿过,还担心过一阵。 现在,她只想说。 不要总觉得女生宿舍里只有勾心斗角,明明也有最纯粹的友情! 须臾,周恋果断将平板放在桌边。 噔噔噔的爬上宿舍长的床,笑着钻进她的被窝:“老大你怎么这么好啊!我爱死你了!” 宿舍长觉得她这样好笑,但还是绷着脸说:“想要跟我共享饭卡?不可能,你四百块钱过一个月!” “哎呀!老大你最好了!” “你别扭了,别把我床给睡坏了。” 对面的另外两个舍友拿着手机拍视频,哈哈大笑。 至于周恋的那个视频,她本人是满意的,只是不会再纠结自己的视频会不会被姜烟看到了。 —— 在四川旅游的这小半个月,从成都一直玩到了重庆。 孙策吃烤苕皮吃得嘴角长了一个包,曹丕偷偷在房间画了几张熊猫图,曹植下飞机写了一篇《白云赋》,吃火锅写了一篇《九宫赋》,看过了大熊猫之后又写了一篇《白罴赋》。 每次写完还要给姜烟“鉴赏”一番。 姜烟本人是很喜欢《洛神赋》的,但看曹植夸个火锅都能夸出花来,也真是深刻的体会到,为什么谢灵运会说:“魏晋以来,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其他的人共分一斗。” 曹植的赋做得极为工整不说,用词绮梦华丽,又不会让人觉得空洞故作文采。 就连诸葛亮等人也都一一看过了曹植的赋。 诸葛亮他们也没有闲着,四处拍照留念,临睡前还会写下诗篇或者辞赋。 甚至在景点的时候,赵云几人还意外抓住了一伙扒手,这件事上了当地的社会新闻。 姜烟当然也没有闲着。 段危发来的音乐她还与周瑜一道听过,周瑜提出的好几个意见都让段危觉得受益匪浅。 回到别墅的时候《三国·纷乱下》也在频道更新了。 姜烟也通过明燕看到了周恋制作的视频。 那个视频用了不少姜烟三国上集里的画面,最后一切归于2023年,初春的武侯祠中,一首杜甫的《蜀相》中。 青苔茵茵,苍天依旧,那个鞠躬尽瘁的丞相,精神永存于川蜀,蔓延至华夏大地。 视频姜烟用自己的频道转发。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第一次连续着看自己频道里的《三国·纷乱》合集。 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空格键,电脑屏幕正中央的一轮圆日缓缓落下。 日落西山,不仅是这轮太阳,还有曾经的强汉。 落日将站在城门中的曹操身影拉得很长,那个不高的身形,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高大。 鼓声阵阵,一个一个历史人物纷纷出场。 他们有的此刻还是明朗少年,颇具盛名,使得一手好枪术。有的还在四处辗转,名声虽好却不能找到可以支持的贤主,但幸好还有两个好兄弟陪伴在身侧。 后来,山河纷乱,百姓匆匆。 年幼的帝王几度成为别人手中的一个吉祥物,一张可以号令天下的令牌。 皇权崩溃,诸侯群起。 那英勇绝伦的赤兔马终究易主,却依然驰骋在这片土地中。 刚刚长成的少年迅速接下父亲余威,扛起全家的责任和权利,以暴烈之姿疾风骤雨的出现在众人眼中。他是江东最后的小霸王,是三国群雄中最好的兄长,最孤勇的魂魄。 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占领北方的雄主最终于赤壁的大火中被迫暂停自己南下的野心,又要忙于稳定内部如孔融为首的臣子对自己逐渐走向高位的阻力。 几投贤主而不得的仁士在三顾茅庐后,终请得卧龙先生出山。自此九州华夏再无他们这般的君臣,极信极重,如鱼得水! 缠绕再他们身上的野史传奇有许多。 可罗先生笔下的文字也概括不出他们一生经历的十之一三。 千军万马中斩杀颜良头颅后,留书一封,一人一马披星戴月而去的关一爷以最勇猛的姿态让后人看见,武圣人是如何,该如何。 长坂坡上张飞喝退敌军,虎目震烁,让人再度想起燕赵之地侠士的孔武豪迈。 江东儒将弹琴舞剑,一面是风流名士,一面又能指挥千军万马,意气风发的周都督。 大江卷起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 纷争的天下就犹如江面打起的白色泡沫水花。 无数泡泡消散,又有无数泡泡出现。 几百年前,江东的西楚霸王乌江自刎。几百年后,江东最后的小霸王死于行刺。 忠勇护主的大将在耗尽最后一份力气后,留下几句叫骂,被人斩下头颅,只留典韦“恶来”之名存留世间。 年轻时也曾放纵的颍川鬼才谋士,为主奔波,最终死在建安十一年的途中。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的《临江仙》,本是一首咏史词,却意外的契合这三国纷乱。 画面到最后,是曹操临终前不甘却无奈落下的那只手,年轻帝王挡在冕冠后那双锐利满是野心的双眸。是江东再无小霸王后,孙权晚年糊涂下两宫之乱浮躁的朝堂和陆伯言临终前悲愤落下的一滴泪。是白帝城大汉最后的脊梁崩塌前的一句“君可自取”时君臣守诺的诀别。 羽扇染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遗志。 少年蜀将继承丞相遗志,以身殉国的悲壮。 史书太短太小,装不下兵荒马乱的三国乱世。再丰富的文字也写不出他们的忠勇无双、义薄云天和面对乱世的茫然若失。 我们为什么时隔两千年却依然痴迷三国? 提起这段历史,便觉得一股豪气荡于心口? 因为这是一群英雄天才在乱世中,与人斗,与天斗,用尽全力为理想拼一条出路,却又输天半子的英雄悲歌。 宏伟悲壮,又有血有肉。 这三国英雄,却好梦总难圆。 视频的最后,姜烟拜托周奎牵线,买到了《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歌曲版权。 在杨老师沉稳厚重的歌声中,在汉江荡来荡去的江水里。 三国,终! 姜烟抱着笔记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几十年,就囊括在这两个多小时的视频里。 她靠在沙发上,头向后仰去。 姜烟突然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历史和自己是有壁的。 因为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就是他们的一生。 更是那乱世中,无数无名小卒的好似微不足道的生命和滚烫的鲜血。 合上笔记本,姜烟的位置刚好可以从天窗的位置看到外面的夜空。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好像飘着薄雾,又在外面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梦幻迷离。 姜烟裹紧身上的毯子,看着长夜漫漫心思好似也随着那些薄雾飘远。 而她这期三国视频,显然也是要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三国啊。 多少人心中最初的英雄梦? 视频的制作者全然不知,只蜷缩在毯子下,最后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够,披着毯子到楼下的茶室里翻找茶叶盒。 夜里的别墅安静得只能听见姜烟的脚步声,茶室的落地玻璃并不是隔音的。 姜烟好不容易找到周奎藏得严实的一罐龙井,却听见外面传来小猫的声音。 把茶叶罐塞进睡衣的大口袋里,姜烟又裹着毯子出去。 最后在后院的树丛底下发现了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只比她手掌大一点,眼睛甚至都没有睁开。 “小猫?”周瑜也穿着外套不知何时跟着姜烟出来,吓得姜烟差点把手里的小猫崽掉了。:,,. 151 第 151 章 他们组建了一套中国人…… “抱歉。”周瑜后退两步, 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姜烟。 “我在书房看书,听到外面有猫叫。没想到你也下来了。”周瑜低头凝视姜烟手心里趴着,还在扯着嗓子叫的小猫崽, 说:“应当是母猫离开遗弃的。这猫儿……” 周瑜说着停顿下来。 他就算是想要照顾,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只有十来天了。 姜烟抬头刚好对上周瑜的眼神, 感受着手心里颤动的温热,说:“我养着吧。不然大部分时候我一个人住在这个别墅里也挺孤单的。” 小猫看起来是一只玳瑁花, 脸上也有花纹, 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嚎叫的时候,看起来还有点丑萌丑萌的。 “多谢姑娘。”周瑜裹着大衣站在初春还有些料峭的寒风中, 这些天的治疗和养护,脸色倒是没有刚来时那么苍白了。 姜烟抱着小猫起身:“不如您给它起个名字?” 刚好在他们住在别墅的时候出现在别墅的后院。 应当是母猫冬天在后院的角落里住下,生下了猫崽之后, 带走了几个,但是这只不知为何遗留在了院子里。 “那我可要好好的想一想。”周瑜握拳掩唇笑得温柔, 他还从未给猫起过名字, 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到适合这个时代的名字。 回别墅之前, 周瑜站在后院的阶梯上,转身看雾蒙蒙的天空。 在这个世界, 他或许连一只猫都不能救助,却获得了灵魂上的平静。 或许梦里还会想起金戈铁马的日子,那是他两千年前的热血。 可仔细斟酌品味,周瑜必须承认,自己是更喜欢这一个多月生活的。这一点,他相信其他人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哪一方的都督、主公、战将、谋士。只是他们自己。 当年的理想并没有放弃,只是在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化作了一点不需要追寻感叹的遗憾,藏在心里, 成为最珍贵的东西。 屋子里传来姜烟小心哄着小猫的声音,周瑜释然一笑,拉开大门走入温暖的房子里。 次日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姜烟昨天夜里捡到一只小猫的事情了。 曹植嘴里的包子没吃完都想要起身去看猫,被曹丕一把摁下,对面的曹操还教育他放纵几日就忘记了礼数。 有礼数的吃完早餐,曹植擦了嘴就着急的走向姜烟。 “这小猫你打算怎么办?还这么小,没有母猫能养活吗?” 他们这些人养过的动物大多都只有战马,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只小猫,这群五大粗的武将甚至都有些手足无措。 张飞做了几次心理准备才伸出一根粗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猫的脊背。 姜烟这个铲屎官反而被挤到了最外面,踮着脚回答曹植:“我待会儿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买点羊奶粉回来慢慢喂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姜烟其实也不那么自信的。 她就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动物。 只是,就像昨天夜里她所想的那样。 这只小猫如此凑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别墅的后院,又恰好被她和周瑜一起发现。 或许,这小猫就是跟国的这些人有缘。 养肯定要好好养的。 “那我陪你去。”曹植迅速举手,他小时候也没有养过猫,若是能在这里圆梦,就算此刻让他回去。他也无憾了! 姜烟没有拒绝,以至于这次去宠物医院又是一群人。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宠物医院,在业主群里问过情况后,姜烟就带着小猫过去了。 “烟烟?” 段危站在医院的大厅,一只金毛疯狂摆着尾巴扑到他身上。 见到进来的姜烟,段危也很意外。 姜烟见到段危并没有多想,毕竟段危并不知道自己的住处,上次吃饭的时候姜烟也没有说过。 “你怎么在这里?”姜烟抱着小猫上前,刚打了个招呼,孙策就眯着眼拉着曹丕一起走到了姜烟的身边。 姜烟走在前面完全没有注意到,可正面迎上的段危却看得清楚。 段危眉心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笑道:“这是我朋友开的宠物医院,我偶尔会过来做义工。你呢?” “捡到了一只小猫,带来看看。”姜烟这才拉开大衣,露出手里捧着的小猫。 小猫大概是从温暖的衣服里出来,稍稍睁开了一点眼睛大喊了一声。 尖细的猫叫声在医院里格外清晰。 “那你稍等,我去叫我朋友来。”段危拍拍金毛的头,又看向姜烟身后的孙策等人:“这几位是?” “我亲戚朋友。”姜烟赶忙道:“我拍视频,就是他们支持我的。” 在段危刚才就认出了孙策几人,现在听姜烟说了之后,笑容更甚,与他在家时候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你们先坐,我去叫人。”段危点头,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那只热情得无时无刻都想要往姜烟几人身上扑的金毛。 段危带着金毛走后,孙策和曹丕对视一眼。 两人眼底都带着揶揄和提醒。 再看注意力都被小猫吸引过去的姜烟,两人都笑着齐齐靠向椅背。 姜烟摸着小猫,还给孙策他们介绍:“段危是我爷爷朋友家的孩子。我视频的配乐都是他做的,他是个很有才华的音乐人。” 最后医生检查下,小猫身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又买了点羊奶粉,叮嘱了姜烟一些养猫的事宜后便结束了看诊。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 只是离开之前,孙策和曹丕默契的盯着段危看了一会才离开。 “哇,一只小猫,至于吗?”宠物医生走出小猫问诊室,低头看身边抱着金毛给狗梳毛的段危:“你什么情况啊?这么热情?从前你来我店里遇上搭讪的女客人都不搭理,今天这么主动的找我来看一只小猫?” 段危又恢复成平时那张看什么都不高兴的丧脸,只在对着金毛的时候才稍微有些表情:“我朋友。” “只是朋友吗?”宠物医生笑着揶揄。他也明白段危的性格,打趣的话没有多说,只提醒他:“我看那个女孩子的亲属朋友都不简单的样子,你啊!道阻且长!” 尽管孙策和曹丕几人表现出来对姜烟的保护姿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群人对待姜烟的态度更像是朋友长辈。 如果是这样的话……宠物医生回去忙的时候伸手拍了拍段危的肩膀。 难啊! 段危给狗梳毛的手稍稍顿了一下,唇角缓缓上扬。 —— 小猫在别墅很快精神起来。 诸葛亮手里的折扇都换成了逗猫棒。 国争得也不再是势力范围,而是一只名为黛黛的小猫的青睐。 名字是周瑜起的。 起名不说,还给的黛黛写了一首赋。上面详细的写了黛黛的名字,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与何人在何处寻到,毛色如何,精神如何。那天的夜色是如何,初春的风又是怎么的刺骨。 看得姜烟捧着那张宣纸笑个不停,当天就送去给人装裱了。 一个月的时间还剩下天的时候,姜烟也把国衍生的《建安神医》篇上传频道。 和《建安神医》一起上传的,还有这段时间赵云的枪术、张飞挥舞长矛的姿态、关羽骑马驰骋的视频。甚至还有他们每天早上做广播体操,最后一周换成五禽戏的视频。 一起看《建安神医》的时候,张仲景、华佗和董奉人也回来了。 他们在现代的医学实验室里看到了医学在这两千年的发展,就算此刻死去,也再无遗憾。 姜烟调试好设备,坐在客厅里,把黛黛从曹植怀里抱过来:“开始了!” 与《国·纷乱》的视频不同。 《建安神医》的开头姜烟用了一段欢快的竹笛。 读着《论语》的小张仲景在枣树下晃着脑袋,得到许可看医书的时候,眼底满是欢喜的亮色。 是未来的神医,此刻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中国的医学,自夏商周便开始发展,从那时的巫术医治,一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扁鹊最终集大成,编撰医书,让医家在这片土地迅速扎根、生长。 张仲景为官也不曾忘记那些被疾病折磨的百姓,又知晓官民距离,不愿惊扰百姓。 换下官服,在公堂为辖区百姓诊治。 又背着背篓,拜访民间名医。 如果没有那场伤寒,他这一生或许就这么平淡的度过。 华佗在民间为医,一碗麻沸散,一把刀,说是生死人也不为过。他同样手染血腥,却是将人从鬼门关中拉出。 董奉隐居庐山,他不会写诗,说不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名句,却用绵延的杏林留下医者典范,杏林春暖。 他们,还有她们。 在这千年的历史中,秉持着自己信奉的医道,为那伤寒中的不屈;为救人于水火,冷眼也不怕的执着;也为那一颗颗酸甜的杏子中,是病人的感激,也是病人家属为康健的期盼。他们从未停止过自己的脚步。 从记载中的大巫,到扁鹊。还有那些在中医源远流长的历史中留下名字的大夫们。 他们组建了一套中国人天与自然,独特的中医理论,两千年后依然闪烁辉煌。 152 第 152 章 姜烟在刺目的光芒中看…… 《建安神医》的最后, 是姜烟用十万块钱买的片段。 那些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的医者,他们始终在自己的领域群星闪耀。 最后的天大家哪里都没有去, 只在别墅里一起种种花, 翻翻土,等待他们看不到的春天到来。 “我在这里种了不少驱蚊草。那边还有些薄荷,马上就夏天了, 你到时候就可以煮些薄荷水,消暑解渴。”张仲景指着院子一角, 现在还看不出来怎么样,但姜烟仿佛都能想象未来院子的郁郁葱葱。 周瑜抱着黛黛像是出来监工的, 几次抱着黛黛避开孙策和曹丕拿撒花的喷头对战而被溅出来水花。 “伯符,你小心着点,我抱着黛黛呢!” 孙策看过去,一时不察被曹丕一个箭步用喷头淋了一身。 小霸王伸腿横扫, 曹丕险些被绊倒,单手撑地翻身跃开。 原本是让他们两个浇花,愣是给打了一架。 黛黛的睁开了眼睛,上面还覆着一层蓝膜, 蜷缩在周瑜的怀里对着孙策和曹丕的方向喵喵叫不说, 小猫的脸上也沾满了细小的水珠。 姜烟抱着一盆紫色的姬小菊转身, 正好看见孙策和曹丕飞溅起的水花下竟然有一道彩虹。 “彩虹啊!你们看!”姜烟抱着花盆跳起来。 就算她现在都二十多了,看到彩虹依然会觉得兴奋。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孙策朝着曹丕挑眉, 两人捏着水管,让那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愈发明显。 他们也不能为姜烟做什么,那就在分开之前送她一道彩虹! 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给姜烟把院子的花圃都搭理好, 只等暖春到来,花自然开。 分别的时候,众人齐聚后院。 周奎送来最新的研究报告,将那几分报告特地让人转印成张仲景人适应的字体和方式。 “多谢位这一个多月来的全力支持,《青囊书》考虑到出处问题,暂时还不能完全对外公布,但其中的药方和针灸术,对中医的发展有突破性的帮助。张老先生提供的几个药方,恰好适应现在的换季流感,比起之前的中成药和西药,在恢复上更有效之外,对肝肾负担也少。还有董先生提供的药方也是,对国内的肝病和骨科疾病都有非常显著的帮助。这些都是一期的研究报告,之后还会做几期实验。我代表全人类,感谢位的帮助!” 周奎今日穿上了他的军装,站在张仲景几人面前认真的敬礼致谢。 对面的张仲景人对视之后,皆是拱手作揖。 “我想知道,那些药……”起来后,张仲景还有些担心。 他不想自己做出来的药,底层的百姓享受不到。 周奎颔首道:“几位先生放心,这些药会提供给国内药厂制作,但在价格上我们一定会保证平价,让老百姓们都吃得起药。而且这些药也一定会纳入医保报销的单目里,不会辜负位先生这一个多月来日以继夜的辛苦和一片善心。” 这些就算张仲景不问,上面的意思也是这样。 中医不仅仅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全人类的。这些药方,除了特殊的几张会保密之外,其他在申请了专利后都会让民营药厂投标制作,药价和医保也一定会的跟上。 “大善!”张仲景人再次作揖,他们行医一生,想要的无非就是如此。 医泽天下! 姜烟看着那边正感动呢,孙策拽了拽她的袖子,说:“曹子桓那小子不好意思跟你说,拜托我告诉你。那个叫什么来着……” 孙策皱眉想了想,可算是想起来了名字:“叫刘智明的。他应该有一段时间不敢来招惹你了。曹子桓那小子靠着一个捏造的身份吓得那小子真以为你现在有了大靠山,还从他口中套出了什么张主任在联系国外收藏家的消息,具体的曹子桓都写在纸上了,你待会儿自己去看。” 这消息直接打得姜烟脑袋都晕了。 什么情况? 她怎么不知道曹丕居然还跟刘智明联系上了? 孙策松开姜烟的衣袖,站在她面前,神情有些无奈的说:“那小子是聪明了,居然到最后才说这件事。否则,我肯定先帮你去偷偷将那个人的满口牙都打碎了。不过……” 他这段日子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哪怕知晓自己这一走,等待着就是既定的死亡结局。 孙策本人是不甘心的。 可这些日子的轻快,又让他的不甘心平复下来。 “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你不如就叫我一句‘兄长’,也不枉我在旁人面前充了一回兄长。” 他有妹妹。 哪怕在现代的时候孙策刻意不问妹妹之后的日子,也能从刘备和孙权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 孙策抿着嘴角。 他对姜烟好,也是希望,如果人真的有转世投胎,那么希望小妹可以投胎到姜烟这个世界。 或许,就是成为姜烟这样美好的女孩子也行。 “兄长。”姜烟喊得没有一点负担。 除了孙策,便是霍去病。 他们与自己相处的时候,的确给了姜烟如同哥哥一般的保护和关心。 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姜烟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有这样的两位兄长。 “小妹,那……保重!”孙策说完,缓缓退回到人群中。 一旁的周瑜也与黛黛做了告别,看向姜烟的时候,忍不住叮嘱:“姜姑娘,拜托你好生照顾黛黛了。” “我会的!” “姜姑娘,后会无期!” 后院刮起大风,白光将众人笼罩。 姜烟在刺目的光芒中看到他们众人,或抱拳,或作揖,庄重的与自己做最后道别。 但在那些声音里,她分明听到了一句“小妹,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姜烟也回以一礼,再抬头的时候院子前方空空荡荡,绣球花的花瓣吹散了一地。 姜烟控制不住眼泪,落在衣服上,洇成一点一点的泪花。 屋子里,被周奎用玻璃罩保护起来的国魂瓶也在慢慢修复。 缺失的那一角在系统的构建下重塑,魂瓶上的图案愈发清晰,神态生动,栩栩如生。 —— 因为上次连着进行了两次的幻境。 尽管后续的身体检查和姜烟的反应看起来都没有问题,周奎还是决定让姜烟放自己一个月的假,好好放松一下。 为了防止自己再出现上次魂瓶的情况,姜烟现在外出都会戴上一双薄款手套。 “你也不怕热。”明燕看着姜烟做出门的准备,无奈道:“不是所有人都跟曾宇那个二百五一样,古董直接放在外面也不做保护的。” “以防万一吧。”姜烟本身也觉得这段时间太累了。 既然放假的话,那就真的放个大假。 频道动态上姜烟也做了说明,下一次的更新时间会晚一点,以免有太多关注她频道的观众一直茫然焦急的等待着。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魂瓶送回去之后怎么样了呢!”路过院子,一片姹紫嫣红,生机勃勃。 国的众人走了半个多月后,院子里许多花都开了。 姜烟甚至还在后院的大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装着几颗鸟蛋。 坐上车,明燕见姜烟系好安全带,这才发动车子。 “魂瓶送回去之后,曾宇那个傻子还以为我掉包了。”提起那天送魂瓶回去的事情明燕就想笑,说:“但是曾爷爷一下就认出了那个魂瓶。有了魂瓶之后,老爷子现在吃饭吃得香,睡觉也能睡了。阿尔兹海默症,也没什么办法。” 明燕耸肩,这个病,就算张仲景华佗他们都在,哪怕是扁鹊来了,也一样是没有多少办法。 “不过,曾宇倒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意外跟家里说开了。他大哥给气坏了,断了曾宇一个月的生活费,现在兄弟俩的关系好了许多。说来也是曾宇自己多想,觉得自己不掺和才能让哥哥在公司的位置巩固起来。说白了就是曾宇误会了他哥哥当初进公司吃的那些苦头,加上有心人挑拨,兄弟关系这才僵硬起来。现在好了。如果不是不能暴露你的存在,前两天请我吃的那顿感谢宴,我都想领着你去了。” 她们这次出门也不是没事。 明燕趁着红灯的时候拿出后座的几份文件递给姜烟:“这些是广告合同,我已经用你的账号通过动态发布了。不过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动态的广告费用和视频是不一样的。也是你的关注量多,所以广告商给你的价格会相对其他博主要高一点。下面两份文件是上次唐代众人给的钱,卫生巾捐助做得差不多了。但是效果其实……” 姜烟先看了底下的两份文件,尽管唐朝众人留下的资金不少,但其实在这些社会问题上还是有些杯水车薪。 “一般般就一般般吧。”姜烟倒是不意外,只是说:“那也要走出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步。” “说得不错!”明燕点头,开车一路到了一家酒店,下车前一字一句对姜烟说:“今天主要谈的是你的视频海外播放的事情,大致的我都谈好了。只是这次有位教授点名要见你,这才有了今天的饭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153 第 153 章 “你知道《竹林七贤砖…… 姜烟的视频在国内引发了不小的热度, 更有对视频极为喜欢的观众将视频搬运到了国外的网站上。 优质的内容和恰到适宜的配乐,尤其是《秦剑》和《星汉》的战争大场面,更是在外网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那些人并不清楚内容是什么, 但不妨碍他们为武安君、冠军侯和卫青大司马的风采所倾倒拜服。 上楼的时候, 明燕给姜烟介绍:“这些我之前都跟你说过。这几年,我们国家一直都在想办法推广文化影响力, 只是从前这方面工作做得不多, 大部分都是民间自发进行。现在正好有你这个视频,我们也想要找一个关系好一些的外网平台进行推广。” 姜烟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从前毕竟是在电视台工作, 明燕说的她都清楚。 比起明燕,姜烟显然是非常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推门进去之前都有些紧张。 尤其是想到明燕说, 有位教授点名要求见自己的事情, 姜烟更是疑惑。 明燕带着姜烟走到包间门口, 进去之后令她们意外的是,里面不仅有明燕之前见过的项目负责人和一个秘书以及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之外, 还有张主任! 张主任朝着姜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刘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明燕看了眼张主任, 带着姜烟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被称作刘总的男人干笑几声,也知道明燕的能力和背景,只笑着解释:“这位是薛教授, 他对姜小姐的视频非常感兴趣。这次的项目其实也是薛教授促成的,是他一直支持我购买播放版权的。” 刘总也不是傻子。 这位薛教授之前一直旅居国外,不可能跟姜烟和明燕有什么矛盾。 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被薛教授带来的张主任了。 “这位张主任是薛教授的朋友。”刘总这话是介绍,也是把这件事情跟自己撇清关系。 他方才说薛教授出了不少力气,这没错。但刘总在了解到姜烟视频的在国内的热度以及视频本身的质量后,自己也决定要买下播放版权。 这么说只是为了不得罪薛教授, 又向明燕表明自己的立场。 “张主任的大名早有耳闻,初次见面还真是……”明燕试图挡在姜烟面前,在见到张主任的时候,她脑海里就警铃大震。 张主任想要设计姜烟的事情,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张主任突然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明燕多想。 张主任就没把姜烟放在眼里,尤其是看见明燕的动作后,并不觉得明燕是姜烟的助理,而是认为明燕才是那个主导的人。 毕竟,职场上谁会认为一个可以主导项目的人会是另外一个人的保镖? “明经理是吧?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有的时候一些事情每个人看的角度不同,感受到的也不同。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说,我和你身后的这位姜小姐也的确有些矛盾。可有些事情真不是姜烟想的那样。” 看着张主任脸上虚伪的假笑,姜烟拍了拍明燕的肩膀,先问刘总:“一件一件事情来吧。刘总和明燕说的播放版权的事情,如今刘总是还有什么想法吗?” 刘总愣了一下,很意外说话的人竟然是姜烟,而且明燕还没有阻拦。 但是很快又点头道:“没什么想法。我今天也是把合同都带来了,不知道签字的是……” “我来。”姜烟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刘总对面。 至于薛教授和张主任? 他们不是陪客吗? 只要有礼貌教养的人都清楚,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她和刘总的签约,其次才是薛教授提出要见自己的事情。 如果薛教授在这个时候“捣乱”,那姜烟也能合情合理的拒绝薛教授一切无礼的要求。 刘总觉得有意思。 他还以为明燕才是主要负责人。 毕竟一直负责联络的都是明燕,现在却看到明燕在旁边检查合同,姜烟才是那个主要负责的人,甚至签字都是由姜烟进行,这主次之分一目了然。 “没问题,可以签字。”明燕把合同递给姜烟的时候,桌上的几个人都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尤其是张主任。 只是想到身边的薛教授,张主任又坐直了起来。 合同签字之后,刘总高兴的示意秘书收起合同:“盖章的事情之后处理好了会将合同寄回给姜小姐的。希望我们之后也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姜烟稍稍颔首,这才把目光落在了那位薛教授的身上。 这位教授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见姜烟看来,薛教授只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轻声道:“你是姜傲霜的孙女?看起来果然和他很像,尤其是这个性格,傲气得很!” 薛教授一开口,姜烟就敏锐的察觉到这人对爷爷的敌意。 也隐约明白了张主任找来薛教授是想做什么。 “是。我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傲气什么的……”姜烟半敛着眸子,手指在杯口轻轻划了半圈,微微抬起下巴,说:“我没觉得傲气,这只是我有实力和底气的表现。” “伶牙俐齿。”薛教授轻嗤,果然对姜烟的印象非常不好:“你爷爷的事情,我是清楚的。那可是国宝!你知道什么是国宝吗?张僧繇的画一张也不曾传下来。同时期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的临摹本都已然是传世名画,姜傲霜竟然将一张真迹平白让人卖出国去了……” “薛教授,就算没有我爷爷,那幅画的卖家也会找其他人。只是价高价少的问题。其次,我听闻最近的国内有藏家透露自己也有一张张僧繇的画,当年我爷爷看到的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定。”姜烟语气笃定定,就连明燕都在心里一惊。 她和周奎一直觉得姜烟是需要被人保护的类型。 却没想到姜烟还有这么凌厉的一面。 几句话就把姜爷爷这件事情从薛教授口中的“不可饶恕”,不仅变成了“存疑”,还点出了真正让画流出的人是卖家,姜爷爷只起到了一个鉴定真伪估价的作用。 这件事情,不是姜爷爷,也可以是其他人来做。 “张主任,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如果想用这样的话题击垮我,刚才对薛教授说的话,我也会一样对你说一遍。”姜烟没打算喝茶,迅速起身,对薛教授笑道:“我也不知道您和我爷爷是什么关系,但想来应该不怎么样。否则我爷爷也不会从来都不曾跟我提起过您。至于当年的事情,现在好像是一场罗生门,薛教授这个时候来给我爷爷拍板定论,好像不大好吧?仗着我爷爷去世,有冤不能言吗?” 薛教授被梗了几句,冷笑着说:“果然是姜傲霜的孙女,一样的令人讨厌!” “谢谢!秉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我就不在这里让您动气了。至于张主任!”姜烟目光瞬间落到张主任的身上:“咱们走着瞧!” 说完,姜烟转身离开。 明燕在后面皮笑肉不笑的礼貌道别,跟上姜烟。 追到走廊拐角,还惊喜于姜烟硬刚的性格,结果拐弯就看到靠在墙边拍着胸口喘气的姜烟。 “不会吧?你刚才是装的?”明燕无语,尤其是看到姜烟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之后,眉毛都要打结了。 姜烟探着脑袋看看旁边,确定周围没人才小声的说:“我虽然不相信爷爷分辨不出来画的问题,但事情的结果是既定事实,罗生门也是假的。我当然心虚!不过,武则天离开之前跟我说过,我一定不能露怯,只有自己越理直气壮,张主任才会越投鼠忌器。” “还有,我刚才是学着曹丕的动作,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她接触了那么多古代皇帝,模仿总是能一二分的神态。 “不错!”明燕无奈又好笑的带着姜烟离开。 这的确是个有用的办法。 在他们这边还没有进度之前,先震慑张主任那边才好。 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把王维当初画的那幅画拿出来先搅浑水,这样也能引出真画,再调查对周奎来说就简单很多了。 回到别墅,姜烟是真真切切放了大半个月的假。 从之前的衬衫加薄款开衫外套,大半个月后她已经开始换上材质偏厚一点的长袖长裙。 每天在别墅里看书、品茗,刷刷从前没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闲下来了之后拉着明燕玩投壶、下棋。 幻境里的一切和与那些历史人物的相识,终究还是对姜烟的生活产生了影响。 躺在摇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姜烟昏昏欲睡,把书盖在脸上,感受着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 刚要睡着,面上的书就被人揭开了。 “姜烟,出事了。” 姜烟抬手挡住头顶刺眼的光,茫然的问突然出现的周奎:“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知道《竹林七贤砖印模画》吗?”周奎脸色极为难看。 “知道啊。”姜烟当然知道:“首批禁止出国的展览文物,现存南京博物馆。怎么了?” “出问题了!”周奎知道这有很大的风险,但是现有的修复手段都无法做到修复,只能依靠姜烟的“金手指”了。 154 第 154 章 乱世,更多的是人吃人…… 见周奎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姜烟也没有耽误时间,简单的拿了手机和身份证就跟着周奎离开。 路上,姜烟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哪里来的洗脑包?非说博物馆放的全都是仿造, 还特地带了工具趁着周围工作人员不注意, 把玻璃弄开,还把一块砖给砸了。”周奎指着太阳穴的位置:“什么奇葩的脑子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姜烟坐上飞机,大概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口基数大,出现一两个绝品奇葩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绝品奇葩这个分子影响到分母,那绝对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 至于博物馆的展览。 那些私人博物馆的规矩如何, 姜烟不清楚。但是国家级博物馆的展览上的确会有仿制品的出现, 只是那些仿制品旁边都会说明是仿制还是真品。 结果这几年突然就有人在网上说, 博物馆展览的都是仿制品。 在没有问过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就自行得出结论还在网上随意散播的人, 就算是无意的,也误导了许多人。 “我爸说过, 八十年代的时候因为国内技术原因, 的确会展出仿制品。毕竟有些书画和织物保存起来的确比较困难。光照和二氧化碳都会对文物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但是随着国内发展, 博物馆其实都会展出真品。”姜烟也没想到,这种奇闻放送的事情居然会真实发生。 简直魔幻到让她觉得自己今天早上没睡醒, 现在还在做梦。 “毕竟,精细的仿制品造价不菲。而且展览如果不是真品的话,就失去了展览的意义。”姜烟叹息, 她想到了爷爷收集的那堆“垃圾”。 里面会有秦国的铁剑碎片,也有汉代的玉璧。 那些曾经在历史上辉煌过的东西,好不容易千年之后与我们相逢, 却是这样残破的形状。 用它们的残躯,讲述着当年的故事。 现在居然还被人为损毁。 “所以现在就需要你了。”周奎的愤怒,不仅是因为文物被损毁, 更多的是姜烟的存在极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被暴露。 但文物是不可再生的,那也是人类珍贵的文化遗产。 “东西我们不能带过来,只能让你去南京,我会先安排你去接触砖画,之后再留在南京进行为期三天的旅游,之后回来。”周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又提醒姜烟:“还有一点,你一定要在我们的监督下抽卡。一定。” 周奎不确定这次会触发哪个朝代,但魏晋南北朝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奎是咨询了一些医生和教授后确定,如果魏晋南北朝的人来了,先全部做体检。 而且这些人不能和姜烟住在一栋别墅里。 五石散……周奎知道这有区别于现代的违禁品。虽然五石散的配方佚散,但成瘾性和伤害是史料记录的。 周奎有战友就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具体内容是什么样子他不清楚,但能想到。 他担心姜烟会在接触的时候被这些人伤害。 “他们……”周奎坐在姜烟身边,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曾经是人民子弟兵,也当过人民警察。你,不管是不是在这次的任务中,都是我效忠祖国,一生都要保护的人之一。而那些古代人对我来说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姜烟,我希望你的同理心可以在这些人身上警惕起来。乱世,不是所有人都像三国时期的那些人一样,将道义礼数看得那么重的。乱世,更多的是人吃人。” 在了解到姜烟的情况后,周奎的行动小组就考虑过这个情况。 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 世家风流和人间炼狱都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地方出现。 这对现代人来说,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 他们还私下庆幸,姜烟跟他们坦白得早。 没有一开始就接触到这些乱世,否则谁也不能预料结局会如何。 姜烟被周奎说得心里沉甸甸的。 “听懂了没有?”周奎又问。 姜烟连忙道:“听懂了。” 下了飞机,姜烟和周奎没有做什么隐蔽路线,光明正大的从机场大门坐车去了博物馆。 “越是小心,越让人注意。”周奎给姜烟解释:“你现在对外也只是一个自媒体人,没必要做得那么特殊。” “我知道。” 到了博物馆之后,姜烟明显感觉到周围紧张的气氛。 一直走到后面,还没有靠近就能听见一位老教授的哭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天哪!你们……这是中国的损失,是人类的损失!” 推开门,就看到一位戴着眼镜的教授痛心疾首的捶着心口,旁边有两位学生搀扶着他。 “王教授。”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红着眼睛去劝老教授,在场的警察也神色肃穆。 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块被砸得四分五裂的砖石。 周奎没有带着姜烟直接进去,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位是我的上司,你叫她老吴就行了。你现在获取的各项资源都是老吴去争取来的,我只是个中间商。”周奎语气幽默道。 姜烟听到这话,立刻下意识站直了身形。 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严肃的老者或者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 没想到推开门见到的却是一个笑容慈和,甚至和某位小品喜剧演员颇为相似的女人。 “姜小姐,久仰大名。”吴清冉甚至穿的是一套运动装,头发披散着,还戴着一根运动发带。跟这严阵以待的氛围都有些格格不入。 周奎的称呼上看,吴清冉的年纪应该比他大,可精气神却比周奎要年轻多了。 “您好!”姜烟有些意外,打过招呼后,吴清冉就直接示意她坐下。 “你来的路上,我想周奎都跟你说清楚了。姜小姐,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吴清冉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可这件砖画太特殊了,若是就因此而损毁。就像那位老教授的哭喊,这是人类的损失。 姜烟点头:“我明白。” “这次的朝代有些特殊。”吴清冉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其实也发现了。如今的姜烟与他们最初查到的资料中描写的姜烟,虽不至于天壤之变,却也有不小的变化。 原本那些叮嘱的话,吴清冉都咽了下去,只说:“要辛苦姜小姐了。” 吴清冉相信,姜烟绝非是一直需要被人保护,种在花盆里的娇嫩鲜花,而是一棵长在山林,顽强生长的野草。 155 第 155 章 发现南朝墓葬拼砖画。…… 在周奎的安排下, 那块碎了的砖石被带到姜烟面前。 吴清冉看着也是非常痛心。 “麻烦姜小姐了。” “这不算什么的。”姜烟连忙摇头,她抬头问吴清冉和周奎:“那我直接上了?” “上吧!”周奎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还在上面喷了点酒精:“我这把刀特别快, 稍稍一下,保证你没有一丁点感觉就出血了。” 姜烟看着那把折叠刀,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下手。 还是旁边的吴清冉伸手就把桌上一支笔丢到周奎面前, 力度刚好被周奎反手握住。 “滚蛋!亏你拿得出来!”吴清冉一边说,一边从口袋拿出一支末梢采血针:“用这个, 安全快速!” 姜烟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难怪他们是上下级呢。 接过吴清冉的采血针,姜烟咬着牙迅速在左手中指的指尖扎了一下,类似弹簧的声音响起后, 指尖迅速涌出一颗血珠。 血珠滴落在那块碎裂的石砖上,姜烟、吴清冉和周奎都屏息以待。 姜烟等待系统的声音,吴清冉和周奎则紧紧的盯着姜烟。 房间里安静得都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 就在姜烟以为自己听不到系统声音的时候, 1001号终于触发了。 “发现南朝墓葬拼砖画。系统判定:竹林七贤砖印模画。触发人物:嵇康、谢安、顾恺之。奖励:幻境使用次。” “来了。魏晋南北朝!”姜烟迅速拿出手机, 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卡片。 第一张:名士卡。 第二张:帝王将相卡。 第张:双姝卡。 姜烟下意识又划了一下, 这次竟然触发了一张,最上面那个4/12,已经变成了5/12。 “都有谁?”周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要真是有些磕五石散的人, 比如何晏, 那他现在就开始联系另外一个住处, 先把人送去做戒断再说。 “现在是有嵇康,谢安和顾恺之。” “顾恺之!”吴清冉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能让他再画一张《洛神赋图》?” 毕竟现在留存在世的只是一张摹本,原画早已消失了。 “不知道呀。”姜烟乖巧摇头,只是心头沉甸甸的。 嵇康是西晋时期的人, 谢安是东晋。顾恺之也是东晋画家。 前面几张卡上都人影幢幢,姜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 但从这个情况看,姜烟觉得这很有可能将整个魏晋南北朝,从曹丕设立魏国开始,到隋朝建立这期间的几百年历史都囊括其中。 只国就让姜烟差点控制不住场面。 这几百年的时间,还是纷乱到有的王朝从建立到衰亡仅仅十余年的时空,她真的可以吗? “在担心什么?”吴清冉坐在姜烟对面,安排周奎去做其他事情,倒了一杯茶放在姜烟面前:“南京雨花茶,他们说很好喝,我对喝茶没什么兴趣。” 嫩绿细长的茶叶飘荡在茶汤里,香气扑鼻。 姜烟稍稍翘起唇角,问:“那您喜欢喝什么?” “奶茶?可乐?被说成垃圾食品的,我都挺喜欢的。”吴清冉摸了摸自己圆圆肉肉的脸蛋,笑着说:“我这个身材你也看得出来。” “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们在。”吴清冉见姜烟情绪放松了些才说:“我知道,你觉得这次横跨的时间很长,魏晋南北朝啊……”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这个朝代,一般的历史爱好者都会被绕迷糊。如果说国是群雄争霸,那魏晋南北朝,再高的英雄在那个时代也可能被辜负,被无奈的时代卷入其中,无可奈何。” 那是个上层阶级纸醉金迷,下层百姓声声血泪的时代。 “但是姜烟,且不说你自身的奇妙,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跟秦始皇一起看过烟花,跟汉武帝吃过火锅。只你身后的依靠,和这几千年来的历史底蕴,魏晋南北朝的那些人再厉害又如何呢?他们绝对不能在中国的人民警察眼前伤害你!” 吴清冉的话给了姜烟莫大的鼓励,她牛饮完杯子里的茶水,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角还沾了一片鲜嫩的茶叶。 “对!我不需要怕!” 话是这么说,可姜烟从博物馆出来之后,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直接去了市图书馆。 她自己都快弄不清楚这些朝代了,还是趁着抽卡之前先恶补一下吧。 “爷爷啊,您当初怎么就不跟我多说说魏晋的事情呢!”姜烟低声碎碎念,抱着刚找来的书,在图书馆看了一下午的书。 周奎傍晚来接她的时候,靠在车门边笑着说:“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姜烟背着笔记本电脑,怀里还放着做记录的平板,站在原地猛地垂下头和双臂:“没有。越看头越大,越混乱。” 曹丕建立魏国后,事实上只传到了儿子曹叡之后,从第代的魏齐王曹芳开始,魏国政权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曹爽和司马家把持朝政,最终由司马炎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 在图书馆看到这里的时候,姜烟心中只觉得荒诞。 想到那个临走前一直为她解决刘智明这个隐患的曹丕,姜烟又觉得悲凉。 当年曹丕让汉献帝禅让,之后司马炎又逼着曹奂禅让。 自此,西晋建立。 西晋建立后,又因为八王之乱遗祸,之后又分裂成东晋和十六国。 光是这十六国的名字,姜烟觉得就已经是绕口令级别的存在了。 “那就先上车,带你去吃鸭子。来了南京不吃鸭,那就好比你去了四川不吃火锅。”周奎拍拍车前盖,潇洒的拉开车门上车。 姜烟点头,皱起的眉头倏然放松,笑着安慰自己:“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为了不引起有心人注意,姜烟之后也没有再去图书馆,晚上在酒店房间用电脑看资料,白天出去玩。 周奎甚至还安排了一套汉服写真的行程,拍了几张背影和风景图,让明燕搭配广告发在了姜烟的频道动态里。 这样就显得姜烟是过来拍照接商务,而不是跟博物馆的事情有关。 回去之前,姜烟跟吴清冉又见了一面,那块损坏的砖石已经由吴清冉保管,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博物馆暂时闭馆一个月,要对里面的安保设施进行再度升级。 回到别墅的时候,姜烟推开门,黛黛就飞奔过来,对着她喵喵叫个不停。 颇有一种质问姜烟去哪里鬼混了的架势。 明燕拿着逗猫棒跟在后面,看到姜烟回来,忍不住的打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开始是周瑜喂它,这只猫聪明的不得了。你走之后,每天都会自己去你床上睡觉,吃饭上厕所又下来。爬上爬下也不嫌累得慌。去别的地方就睡不着。” “还有,会去周瑜从前住过的房间里玩。”明燕蹲下来摸黛黛的脑袋:“你怎么这么聪明啊?黛黛!” 姜烟抱起黛黛,黛黛也亲昵的蹭着她的下巴:“好聪明啊!你是不是想周都督了?” “这次的事情怎么样?我看新闻,博物馆那边说可以修复,那个奇葩也被抓了。新闻上说,他应该是要面临坐牢和罚款的惩罚了。” 明燕帮着姜烟一起拉行李箱。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起了风扇,姜烟把黛黛放在猫爬架上,问明燕:“周奎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抽卡吗?” “有。奎哥说,今天晚上。他已经联系好了教授和医疗小组,那些人来了之后就先做检查。”明燕是完全能理解周奎做法的。 换成是她,也会这么想。 不是他们不近人情。 而是五石散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他们从史料上看都觉得毛骨悚然。 五石散最初发现在汉朝,之后也不过是张仲景用来治疗伤寒的一张药方。 可到了魏晋,被何晏夸赞后,上层贵族争相服用。 同时期,罗马人在滥用铅,魏晋人在吃五石散。 多么荒谬可笑。 “好。”姜烟其实也能理解他们的担心。 任何学过近代史的人都会担心这个问题。 收拾好之后,姜烟还去楼上洗了个澡。 再下楼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这栋别墅里的气氛这么紧张。 周奎穿上了军装,明燕他们也都换上了他们原本的衣服。 几个军人在旁边严阵以待,姜烟下楼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甚至有一种自己身处什么现场,下一刻就要被带去问话了。 “开始吧。”周奎扶了扶帽子,对姜烟颔首,还让出沙发最中间的位置。 姜烟坐下,手机才拿出来,面前突然立起了两块防弹的盾。 “以防万一。”周奎认真道。 姜烟还能说什么呢? 手指落在那个“抽卡”的上,周围却一片安静。 姜烟吸了吸鼻子,紧张得想要打喷嚏。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周奎突然问:“你是不是下楼的时候没关电脑?” “没……”姜烟回答,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古琴声悠然传出,清风荡过整个客厅,还夹着浅浅竹香。 白光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竹香,还隐隐有笑声出来。 “这是何处?好生奇妙!”男声温润清朗。 姜烟探头看去,就听见耳边齐刷刷冲出去几个人,周奎在她身边站起来:“麻烦诸位双手抱头做例行检查!” 156 第 156 章 现在看到这些人真实的…… 站在最前面的嵇康抱着古琴和周奎面面相觑。 站在旁边的女子悄悄从人群中走到一个男子身边, 轻轻扯了一下男子宽大的衣袖:“叔,是这样吗?” 女子伸出手,刚准备做出双手抱头的动作, 一旁窜出来一个青年,一把摁住女子的手:“傻了吧?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说完, 青年站在女子身边,双眼警惕的盯着姜烟周奎一行人。 “欢迎来到2023年,距离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千七百余年。”姜烟从一个防弹盾牌后探出半张脸, 看着眼前这些人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他们的身上,像是有光。 都说魏晋多名士,姜烟一直都好奇名士风采到底是怎么样。 现在看到这些人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后世有那么多人模仿他们,将他们视作偶像。 “一千……七百余年?”站在最旁边的一个华丽宫装的女子走上前,面容不怒自威,望着那些心知有威胁的枪管也丝毫不惧:“双手抱头, 又是何意?我等可没有威胁之意。” “五石散!”周奎摁住姜烟的肩膀,不让她先与这些人交流:“我叫周奎, 是古今项目的负责人, 诸位来到现代的所有事情都由我负责。一千七百余年后的新中国是禁毒大国。尽管五石散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但也是毒的一种, 希望几位可以配合做检查。没有吸食过五石散的人,我们也不会为难。希望诸位可以理解, 具体原因诸位若是想知道,我们有制作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科普视频, 可以一边看,一边做检查。” “当然,我也知道五石散对你们来说不算毒, 应该算是药。” 这话不是周奎恭维他们。 而是在魏晋时期,的确有人将五石散当做治病消痛的良药。 按照周奎的意思,是直接把人带走检查。 有吸食过五石散的,直接带去做戒断。 姜烟的任务暂时停摆也没有办法。 他们都不放心姜烟跟着一群毒鬼进幻境。 但是吴清冉的意思是当场做检查,表明他们没有害人的心思,也可以让这些一千七百年前的来客放心。 以后毕竟是要合作的,尤其是姜烟之后还要与他们相处。 周奎出发点是好的,但总要考虑一下姜烟的情况。 “好。”冯太后看得出来,这些人要弄死他们易如反掌。 既然现在可以好好谈,那就好好谈。 况且,一千七百年……冯太后敛下的眸子稍稍抬起,恰好对上防弹盾牌后的姜烟,唇轻轻扯动一下。 她看得出来,虽然说话的是那个男人,可这个被保护起来的姑娘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冯太后先按照周奎安排的人指引,坐在了检查的医生对面。 “走吧。”谢安领着家中的两个小辈,对着一旁的人稍稍颔首,也跟上前去。 嵇康背着古琴,找到熟悉的朋友,也去做了检查。 他们只是一时不太能接受,又不是傻。 “奎哥,要不……”姜烟指着客厅的电视。 周奎注意到几个武将打扮的人都把武器暂时放下了,稍稍颔首:“去吧。” 尽管让姜烟去开电视,但还是一直关注着周围情况。 电视机打开的一瞬间,嵇康一行人都吓住了。 纷纷转向电视屏幕,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概述,我想不管是过去的你们,还是现在的我们,亦或是未来那些促成我们相见的系统制作者,我们都应该对自己的历史为之自豪。在地球的四大洲七大洋中,只有中国的历史绵延不绝,是至今仍然存留,并且在不断发展的古文明。” 姜烟站在电视旁边,对着那些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看完一个小时的历史概述后,能够现在出结果的身体报告也都打印出来了。 服用五石散就算不做检查也能看出来的就有四人,让姜烟意外的是,除了竹林七贤中唯来过了的个人,这四个人之中竟然还有王羲之。 “他是为了治病。”周奎看着体检报告走过来,看着王羲之也不免露出些许同情之色。 上次国那些人多少都是马上战场上打出来的病。 可王羲之的身体情况比那些人还要差许多。 甚至服用五石散相对比较多的嵇康几人都比王羲之的身体好。 “最后检查下来,离西晋东晋时间越接近,吸食五石散的情况就越多。”周奎把名单分配好。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阮籍和山涛,以及王羲之,这四人中,前个需要去做戒断,后者调理身体比做戒断更重要。 其他人倒是不需要做戒断,但吸食过的人肯定要先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放开和姜烟接触。 “你跟系统说说,这次的任务要晚一点进行。”带人走之前,周奎还不忘跟姜烟交代:“留下来的两个人虽说没有吸食五石散,但是你也要小心。尤其是那个冯太后。” 周奎自从见过武则天之后就更不敢小看这些在历史上以政治形象出现的女性了。 冯太后的资料虽然在史书上记载不多,但可以从枝叶末节中看出,这绝对不是寻常女子。 “我知道。”姜烟点头,看着那一个个魏晋风流名士,南北朝的王侯将相都被周奎的人带走。 姜烟只觉得一点光都没有了。 那些体检报告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姜烟,五石散对他们之中有些人来说,都成了不可或缺的日常用品。 关上门,姜烟看到在客厅里四处看的谢道韫,以及坐在沙发上仿佛龙椅在身下的冯太后。 “姜姑娘,接下来的日子多有打扰了。”谢道韫一身清丽的站在电视旁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韵味在她身上流转。 哪怕年华不再,谢道韫的眼角也带着细小的皱纹,依然难掩她一身风姿。 一旁的冯太后看来,只稍稍动了动,满头的步摇花颤动,金片在水晶灯照耀下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还会发出金饰碰撞的清脆响声。 姜烟在博物馆看到过类似的花冠,当时就觉得古代人审美的确很高,尤其是贵族阶层。 但现在看到没有经过时间磨损过的步摇花,更觉得美轮美奂。 “姜姑娘,不知我的房间在何处?”冯太后起身,满头的步摇花再次颤动,发出声响。 “二楼。房间都是打扫干净的,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看周奎接下来的安排,其他人应当会在左右两边的别墅,这里只有我们个住。” 姜烟拉开旁边的抽屉:“这里是门禁卡,持卡进入房间。” “多谢。”冯太后看着满抽屉的卡,从里面随意抽出一张,施施然上楼,完全没有要跟姜烟多交流的意思。 待冯太后上楼,姜烟也干脆给谢道韫简单介绍了屋子的设施结构,见她也是随意挑选了一张卡就走,姜烟合上抽屉,耸肩直接上了楼。 早上姜烟下楼在院子里练习拳脚,动作简单,但十分适合姜烟,甚至连力度和身体情况都考虑到了。 “姑娘这套打得很漂亮。”隔壁院子里,谢安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想也能理解,任谁突然到了一千多年后,刚来就遇见有人要带自己熟人去关起来,谢安会有所担心是正常的。 “谢谢。”姜烟收势,擦擦额头上的汗,见谢安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谢安浅笑,手里的一把腰扇,扇面绘制的是山水画:“就是想问问,令姜可有给姑娘添麻烦?” 姜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谢道韫的字是令姜。 “没有。”姜烟道:“周奎也是为你们身体着想。昨天你们也看了部分近代史,应当能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对五石散那么忌惮和不喜。但希望先生也能理解,我们不喜的是那些东西,而不是人。” 五石散的成瘾对魏晋人来说,或许是逃避现实的利器。 “多谢。”谢安双手持扇道谢。 “姜烟!”周奎站在大门口,看到姜烟与谢安说话,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不是歧视这些人。 而是见过太多被违禁品害了一辈子的人。 这些人口中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五石散和现代这些违禁品的差异与相似之处还在对比。 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周奎统一把这些人与那些人员暂时相提并论。 周奎依然是敬仰竹林七贤风骨的,也觉得王羲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书法大家。 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吸食过五石散的既定事实。 所以,现在这些人背着他与姜烟接触,周奎第一时间提高了警惕。 谢安看着旁边院子的周奎,只是安静笑着,甚至温文尔雅的给周奎打了个招呼,随后对姜烟说:“姜姑娘,看来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令姜就有劳姑娘照看了!” “没关系。”姜烟点头,她看得出来谢安的以退为进,也知道周奎这么紧张,还当着谢安的面,这有些不尊重人。 可她依然坚定的站在周奎这一边。 对五石散,她的态度是一样的! 他们在一千多年前是如何,姜烟管不着。 可现在,他们站在新中国的土地上,五石散既然消失了,那就彻底消失吧! 157. 第 157 章 “那祝你接下来的幻境…… 谢安稍作挑眉,只轻轻颔首,退了两步后转身离开。 只是这次再看姜烟的眼神就没了之前的试探和轻视,多了几分郑重。 他的确不高兴周奎的态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 拿一千多年后的规矩去说一千多年前的人,这未免有些苛刻。 只是连看起来最好攻克的姜烟对五石散的态度都如此敏感,谢安决定再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看看这个世界的人,看看这个世界的事。 看看过了一千七百多年,这片土地又有怎样的变化。 —— “你小心点,别被他们迷惑了!”周奎还是很担心的。 别的不说,魏晋南北朝来的这些人,颜值确实高。 一个个看起来又有才艺,又有气质的,现在推出去比娱乐圈大部分年轻男星看起来要好看不少,甚至还特别符合中国审美。 书生意气和鲜衣怒马。 “奎哥,我今年都二十七了。”姜烟指着自己:“还不至于被三言两语就被哄骗过去。” “我当然知道你二十七。”周奎把顺道带来的早餐放在餐桌上,想起冯太后和谢道韫还在这栋别墅里住着,小声的说:“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道我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是这种吸食违禁物的人说话就是不能听,他们十句有九句都是骗人的。” 国家为什么禁毒? 只是因为民族阵痛吗? 当然不。 而是这东西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甚至可以让一个原本心向光明,热爱生活的人从此变得混混沌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失去身为“人”的尊严。 这跟路边的野狗野猫有什么区别? 甚至野狗野猫都有自尊心,有脾气,那些重度吸食的人连小猫小狗都不如。 周奎没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却听说过。他不希望这样的人影响到姜烟。 “你这句话我很同意。”冯太后站在餐厅门口,显然是听见了周奎对姜烟说的话。 只一个晚上,冯太后就已经换下了她之前的衣服,穿着房间里准备的一套家居服,长发自然的披散着,发梢几乎垂到了脚踝。 “那些男人说的话……”冯太后走上前,看着姜烟,再看周奎。 纵然年华不再,她身上的气韵也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少了几分武则天的霸气,却又多了几分温柔。 冯太后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眼神透出满意,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确实没什么能听的。不过,你的话,我很喜欢。” 周奎低声不知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又对姜烟说:“行了,那些人都暂时交给我。你之前不是说魏晋南北朝麻烦吗?那你就趁着这段时间的整理麻烦,我也趁着这段时间先处理好那几个情况严重的。王羲之主要是身体上的疾病问题,这个虽然看着麻烦,但其实最好解决。” 周奎交代了几句,只跟冯太后和刚下楼的谢道韫点头打了招呼,径直离开。 谢道韫也没有生气,甚至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周奎会对五石散那么厌恶和敏感,步子轻缓的走到桌边。 “这些日子还是要多麻烦姜姑娘照顾了。”此时的谢道韫早已经历了人生的许多事情,也亲眼看见过自己的骨肉死在自己面前。 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意外见到了叔父谢安而下意识流露出些许的娇憨之外,后面都表现得非常镇定,对这个世界也接受得非常快。 “道谢的话,说一次就好了。”冯太后喝着豆浆,手指轻轻摁了一下面前雪白的馒头。 从前,这都只有高官富商才能吃到的细粮,一千多年后普通百姓也能吃上了。 如果说昨天的震撼来自于现代科技,那冯太后现在更震惊于这些的食物。 “不知姑娘可否有时间,我想出去看看。”吃过早饭,冯太后擦拭嘴角之后如此问。 姜烟想了想,历史上有关冯太后的资料和记载着实不多。 但她这一生很是传奇。 谢道韫知道,自己叔叔和弟弟是不能随意出去了。若是不将身体里残存的五石散影响排除,刚才走的那位周先生应当是不会给他们自由空间的。 如果她能够出去的话,谢道韫也想要去外面看看,待回来之后同三叔和弟弟说。 “我要问一下,应该是可以的。”姜烟没有听周奎说过要对她们也管控起来,叫上明燕和陈稳一起,应该是可以的。 “有劳了。” 冯太后从昨天出现,到现在都表现出平静的状态,再加上旁边的谢道韫也一直都知书达理的,周奎没有拒绝她们的请求。 “变化很大。”车子开出小区,谢道韫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冯太后却一路始终沉默。 两人的头发盘起来也有一大束,穿的都是长袖的长裙,从商场出来后,在旁边的市中心广场坐下。 广场的旁边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着许多柳树,柳枝垂落在湖面,扫起一圈圈涟漪。 “我都不敢相信,一千七百年,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谢道韫坐在湖边,手里还拿着姜烟刚买来的冰淇淋甜筒。 一旁的冯太后也小心的品尝了一口,在沉默了一路之后,突然笑道:“若是宏儿也在就好了。” 见谢道韫迷惑,冯太后道:“那是我的孙儿。” “我曾对他不好。只是这孩子敦厚仁善,对我一直都很好。他聪慧好学,是我见过的孩子里最好的那个。宏儿就很喜甜食,少时唯一的调皮,就是在我这里想办法多弄些糖吃。” 与孝文帝的相处,是冯太后在守寡之后的冰冷生活中少有的温暖。 同儿子几乎反目成仇,没想到跟孙子却极为有缘。 提起孩子,谢道韫也沉默下来。 冯太后听说过谢道韫的事情,知道她子女儿孙皆命丧兵祸,只余一个外孙。 对谢道韫说:“我不知你是何时来的。可人这一辈子,自己最重要。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你只能向前看,不断的向前看。” 姜烟坐在旁边听得也深以为然。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生活在这个时代,还是从前?”谢道韫慢条斯理的吃完手上的甜筒,奶油的味道蔓延开,冰冰凉的,让她吃每一口都有一种刺激又开心的感觉。 冯太后没有回答谢道韫,只沉默着像是在怀念那个已经离开她有一千多年的北魏孝文帝。 谢道韫伸手恰好抓住一根柳枝,在手指上缠绕起来。 “我想选择这个时代。”谢道韫捏着蛋筒,她真的想选择这个时代。 女子可以自己选择想做的事情。外出的时候看到的不会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她在家看到的是文雅,后来隐居看到的却是人吃人。 “今天麻烦姜姑娘了。”冯太后仿佛没有听到谢道韫的问题,缓缓起身,又看了眼头顶的天空。 她也喜欢这个时代。 可若是让她选择,她还是想要大权在握的感觉。 之后的小半个月,姜烟都在三楼看书查资料,偶尔下楼跟着谢道韫学插花和下棋。 冯太后跟着视频学会了泡茶,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茶百戏。 偶尔姜烟和谢道韫一起下棋的时候,冯太后就会在茶桌边有规律的泡茶,茶沫细腻绵密,图案从最开始的花草,到后来竟然还有姜烟的肖像图。 就在系统都要着急的时候,周奎终于将带走做戒断的四人带回来了。 五石散说到底和现代的违禁品还是有区别的。 成瘾性不会那么大,但是对身体的损伤更为明显。 “他们现在也算是强制戒断,毕竟现代提供不了五石散给他们。而且,这些人能够被称赞风骨,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 周奎看着李元斌带着人送嵇康四人去左右两侧的别墅,在左边那栋别墅的门口对姜烟说:“他们也不想被药害死,嵇康反复确定之后,同另外三人都说明白之后,在戒断中心也很配合工作。经过心理医生评估,他们可以回来进行幻境任务。” “其他人的心理报告我也都看了,问题不大。但不能完全放心,这些人能够被系统召唤来,说句智多近妖也不为过。你还是要警惕。” 知道周奎交代这么都是为了自己好,姜烟也一直点头应和:“谢谢奎哥。” “你不觉得我是歧视他们就行了。”周奎翻白眼,轻哼一声:“老吴还把我批了一顿。今天晚上聚餐,老吴还让我给他们道歉。” 周奎有些忿忿,却没有要不干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满而已。 “奎哥……”姜烟这就很不好意思了。 “跟你没关系。”周奎摇头,抽出一支烟在鼻尖闻了闻,说;“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点我承认。所以道歉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还是那个意见,有吸食过违禁品的那些人说过的话,都不可信。” 周奎承认自己对吸,毒人员有偏见,他有太多战友在从事禁毒工作的时候遇到过危险,失去生命的也有。 他很难让自己保持同吴清冉和姜烟这样,更为理性的看法。 “那祝你接下来的幻境可以顺利进行!”周奎道。:,,. 158 第 158 章 “第一次幻境,开始!…… “谢谢奎哥。”姜烟认真道谢。 周奎肯定是希望自己的行为被认可, 尤其是作为被保护方的姜烟。 要是连她都不认可自己的一切行为,那周奎只会觉得心凉。 哈哈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姜烟的胳膊;“你去同他们说一下,我让人去准备晚上的聚会。不管怎么说,我那的确有点不那么尊重。” “放心, 我会好好说的。” 姜烟比了一个“k”的手势。 因为要迎接回来的嵇康几人, 今天大家都在中间的别墅里。 姜烟推开门进去, 屋子里原本略有些喧闹的交谈声瞬间安静下来。 “我打扰到诸位了?”姜烟眼睛稍稍动了动,试探着问屋子里的人。 “没有。”作为这群人中年纪最长的山涛稍稍摇头:“我们谈论的是戒断中心里看到的一切。非常感谢你们为我们如此费心,我们从未想过,原来五石散的危害至此。” 他们自己的身体, 也不是不知道五石散对身体有影响。 也曾看过脱了衣服的人冲到大街上,行为夸张,令人不忍直视。 只是那个时候人人如此, 好像不怎么做的才是不合群的那个。 “没关系。在我们的历史观里, 诸位都是中国人。”姜烟确定他们没有因为周奎的态度而产生什么情绪, 也放心下来:“晚上会有一场接风宴, 来得有些迟,但确实是我们真心希望给诸位接风洗尘, 欢迎你们来到一千多年后的2023年。而且, 周奎他也想为自己之前的一些可能不太恰当的行为向大家道歉。” “周先生没有不恰当的行为。”嵇康就坐在山涛身边, 手里拿着一块布帛轻轻擦拭着古琴:“周先生只是在完成他身份所赋予的权利和承担的责任。” 姜烟听到这话, 低着头笑得肩膀耸动:“您这一开口, 太现代化了!” 显然是没少在戒断中心受教育。 嵇康高声大笑, 声若洪钟,哪里有刚来时候略带萎靡的状态? “幻境任务,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我已经做好了幻境分配的名单,明天会给大家。完成幻境之后, 大家还可以留在现代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大家想好了准备做什么吗?” 姜烟与这些初来乍到的人相处已经是驾轻就熟,加上在这之前还与这些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语气更为熟稔起来。 “其他的我都没有问题,只是一点。”因为谢道韫的缘故,谢家人对姜烟的印象不错,尽管谢安第一次试探过姜烟,却也颇为欣赏姜烟坚定的性格。 “在幻境里,是做不了改变的吗?” “不能。”姜烟肯定的回答。 在谢安只是剑眉微挑,表示自己明白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不能做改变,那就是重新走一遍自己的人生。 谢安的眼神在周围人身上都转了一圈。 他这半个月的时间没少看中国历史,尤其是魏晋南北朝期间。 也就是说,在座的这些人都要再经历一遍人生的困苦和欢喜。 对于一个月的甜头来说,这都不像是任务,而是一种惩罚。 夜里的接风宴进行得也很顺利,有姜烟的铺垫,不管是周奎的致歉还是嵇康等人的接受,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究其原因也是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性格。 加上姜烟周奎等人一直都有强调国家对禁毒工作的态度,对百姓的态度,所以嵇康等人也接受得了。 次日一早,姜烟就把自己准备的名单交给了众人。 别看这次来的人也不少。 但安排次幻境却很容易的。 嵇康、阮籍和山涛人都是同时代,并且都列于竹林七贤。 最重要的是,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国时期过渡到西晋的时刻。 第二次的幻境安排则是谢家的谢安、谢玄和谢道韫。还有同为“六朝四大家”的顾恺之和张僧繇。 王羲之与陶明渊也在其中。 不仅如此,除了东晋,还有前秦的苻坚。 “第次比较简单,但也更为混乱。”姜烟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高长恭的脸。 要说的混乱,北周再乱也是权臣与君王的乱。 可北齐呢? 高家乱得朝野皆知,更是到现在提起魏晋南北朝的混乱,高家人那都是作为鲜明例子的存在。 高长恭刚来的时候是戴着一块底色漆黑,上面还画了不少花纹的恶鬼面具。 只是在看到谢安等人之后,高长恭就没有再戴过面具了。 听到姜烟的话,也只是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并没有做其他解释。 宇文邕看着高长恭,只露出一点略带讽刺的笑。 第次的幻境名单则是冯太后、高长恭、宇文邕和杨坚。 “我们都会配合姜姑娘的。”冯太后看了眼名单,将纸轻轻的放在桌上,对姜烟说:“上次你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要做到事情,外出找工作或者做别的,只要不是违法乱纪都可以是吗?” 姜烟点头,确实如此。 只要他们不违法乱纪,他们提出的要求,周奎这边都会想办法完成。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们必须配合周奎安排的教授做咨询工作。 “这是我准备的绣件和点心食谱以及需要的材料和工具。”冯太后递出几张纸:“麻烦帮我准备好的。” 姜烟有些意外,冯太后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发展的方向? “好的,我会交给周奎的。” “幻境会在明天开始,麻烦大家了!” —— 当天夜里,姜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去其他朝代都没有这么担心过。 比起专业的历史系学生,姜烟只是一个业余的爱好者。 而从小到大的历史书上,有关魏晋南北朝的记载非常少。 姜烟印象里,高中的历史课甚至是简单的讲了几个知识点,随后就没有了。 倒是陶渊明和王羲之被更多人知晓。 一个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流传千古,一个以一卷至今下落不明《兰亭集序》成为中国人普遍认知中的书法大家。 姜烟正烦着,手机突然亮起来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段危? “烟烟,我在写曲谱,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这次的配乐是针对魏晋南北朝的,我查过史书了。你是想要什么样的基调?” 段危还真不是私心作祟才大半夜打电话的。 他从前的那些乙方,甚至有过凌晨点半接他电话的事情发生。 姜烟就躺在床上,侧着身将手机夹在自己的脸和枕头中间,这样就不用一直用手扶着手机。 “基调?”姜烟不解。 之前段危做她的配乐,从来没有在写曲谱之前还特地打电话来的情况。 问基调? 段危轻笑,解释道:“自从知道你是做历史向UP主之后,我后续制作曲谱都会提前去史书,了解当时的普遍社会情况。这样的配乐才能恰如其分的嵌合视频质量。 姜烟非常赞同这话,点头应声。 “所以,这次的也一样。只是比起之前或强盛或衰败的王朝,魏晋南北朝的历史就像是一面镜子,一面歌舞升平,饮酒作乐。一面是衣不蔽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段危想知道的,就是姜烟整个视频的基调。 “我也不知道。”姜烟叹着气,茫然的望向天花板。知道段危为了自己的配乐竟然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她甚至还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段危敏锐的察觉到姜烟的困境,放下钢笔和曲谱,坐在钢琴前面用手指轻轻摁下一串舒缓的音符。 “那就先试试,都试试看。”段危手指好似无意识的敲击琴键,可那欢快灵巧的音乐却实打实的安慰到了姜烟。 段危又说:“我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你都不去试试看,哪怕只是在最外围看一眼,又怎么确定自己的想法?这也不是什么有关生死存亡的事情,多试一遍不会有什么。” “你说得轻巧。”姜烟又翻了个身,被子枕头发出吸索的摩擦声。 “是!”段危的笑声通过手机听筒传出,在这安静的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幼稚。 “今天是我打扰了你的休息,那我就送你一曲,祝你安眠好梦。这个事情,我下次再问你。”说罢,段危将手机放在钢琴上,手指灵巧的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起来,音乐动听欢快,好像一首忘忧曲,让人瞬间就忘记许多烦恼。 姜烟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正在通话中,再听那头传来的钢琴声,她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什么魏晋南北朝? 哪里比得过自己的一夜好梦? 睡着了的姜烟并不知道,段危为她弹了一晚上的琴,直到太阳升起才停下。 第二天精神奕奕的姜烟直接在后院等待着嵇康、山涛和阮籍的到来。 “注意事项都与位说清楚了,幻境中主导幻境的是你们。我再强调一遍,在幻境里是做不了任何修改的,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明白。”嵇康若有所思的点头,背后的古琴始终与他在一起,始终不曾分开。 这次也是一样。 姜烟与人手拉手围成一圈,对视之后,抿着唇,眼底满是兴奋之色的说:“第一次幻境,开始!” 159 第 159 章 *林间清风习习,吹动…… 姜烟进入幻境, 刚落地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进入幻境之前,她还在艳阳高照的六月, 现在一下子进入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天还有些受不了。 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 头上戴着兜帽。 裹紧了披风,就看见一个少年衣着单薄身后还背着一大捆干柴走过来。 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对方却没有缩成一团, 反倒是哈着气,笑容满面的哼着歌儿。 仔细听过去的话,还能听见诗经的词。 “我幼时家贫, 这捆柴卖给邻居, 总能换上一口吃的。”山涛也揣着袖子出现在姜烟身边。 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气度, 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刻满了悲苦。 如果说,嵇康是竹林七贤中最负盛名的风流人物,那山涛就是七人之中最为沉稳老道的那个。 一个人的性格不会一蹴而就。 往往是早年的经历, 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我爹去世之前,家里还留下了些书, 也幸亏我识字早,跟着父亲也学了不少道理。” 山涛言语中满是庆幸,但又充满了悲哀。 在这父亲去世之前, 日子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至少不用如此辛苦。 两人跟着少年山涛往前走,到了一处小院门口停下,一捆柴只卖了几个铜钱。 但就算是这样, 少年依然高兴,哼着歌儿脚步轻快的就走了。 其实,山涛的少年时期很简单。 读书、写字、养家。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来吗?”姜烟喃喃, 只觉得在这样的寒风中还能欢快的唱着歌,为几个铜板高兴的山涛,纯真到令人羡慕。 山涛却笑着摇头,两人步子缓缓的跟在少年山涛的身后,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一双脚步。 “人这一辈子都相差无几,可我心存高志,我想为这个世道做点什么。”山涛从不回避自己的选择,也没有回避过自己对仕途的追求。 这个时代的人,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识字。 更多是为了治国,为了平天下! 三国乱世,在山涛的少年时期,刘备还没有白帝城托孤,东吴的两宫之争也没有任何端倪。 天下好似短暂的引来了三足鼎立下的平稳。 山涛出生后所见到的就是三国已立的景象,长在曹丕之子曹叡治理下逐渐强盛的魏国。 但,与此同时。 魏国的士族阶层也渐渐开始流行起了一种东西。 这个东西起源于汉代,后被张仲景发现,用于治疗伤寒病症。 但在这个时候,张仲景的医书并没有被广为流传,而是被另外一个叫何晏的人收集到了五石散的药方,并加以改造。 成为了魏国士族风靡的东西。 山涛带着姜烟走到高处,可以将整个小镇一览无余。 “姑娘可知,何晏是什么人?”山涛从前不觉五石散有多不好,那就像酒,有些人甚是喜欢,一日不喝便心肝如同猫抓,坐立难安。 可去了一趟现代,山涛终于明白,为何魏国会仅五代君主,四十六年便彻底消亡。 不仅仅是因为乱世政权,也因为有五石散和佞臣在不断腐蚀着这个国家。 从上,至下。 姜烟当然知道何晏。 当初抽卡的时候,周奎查阅了魏晋南北朝历史后,最担心的就是姜烟会抽到何晏,其次就是高家除了兰陵王高长恭以外的其他人。 得知何晏不在其中的时候,周奎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如果说,张仲景找到五石散的药方是用于治疗伤寒,以毒攻毒。 那么何晏得到五石散的药方,便是当做刺激精神的神药。 “何晏的祖父是何进,曾经曹操和袁绍就是何进麾下的人。但是何进战败,曹操担任司空后,娶何晏之母,将何晏一并收为养子。曹丕就很不喜欢他。” 去四川旅游的时候,姜烟有次被孙策他们拉着出去吃夜宵,曹丕喝多了就曾骂过何晏。 可想而知是有多厌恶了。 “但是何晏此人极为聪明,深得曹操的喜欢,还将女儿嫁给了他。在曹丕父子去世后,才因为和曹爽的关系好才平步青云。” 姜烟不明白山涛这个时候谈论何晏做什么。 按照史书记载,何晏到现在应该还没有被重用,只担任一些闲职,这还是看在何晏妻子是金乡公主的份上,曹丕父子才愿意更给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曹叡才愿意网开一面。 曹丕在世的时候,何晏连闲职都没有。 山涛也不意外姜烟会清楚这些,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镇子。 这么安详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何晏之前,魏国就已经开始烂了。只是何晏一党加速了魏国的崩溃。” 山涛转身,落寞的离开。 不忍再看眼前的家乡会在之后的战火中变成什么样子。 也是看得明白如今的情况,所以为官,这不仅仅是山涛的理想。 更是这个时代所有读书人的理想。 眼前画面一转,不再是寒冬腊月,而是一大片竹林。 郁郁葱葱的竹林,稍大了一些的山涛在林间念书,又不忘帮着母亲养家。 加上他天资聪颖,渐渐在当地也有了不小的名气。 山涛每次听见有人夸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娶了妻子,与妻子琴瑟和谐,很快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山涛看着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孩子,笑得每一条皱纹里都是欢喜和幸福。 他日子清苦,但总是充实快乐的。 不仅如此,他还结识了许多朋友。 其中,就有在文人之中年少成名的嵇康、冀州牧吕昭次子吕安等人。 嵇康也在此时恰好出现在姜烟身边。 “没想到,您年老后会是这等模样。”嵇康纵然四十,却也难掩风姿。面容英俊,衣袍飘逸。魏晋男子并不爱蓄须。 与关二爷极为爱重那把美髯不同,魏晋时期因为受到何晏影响,加上当时的社会情况,蓄须并非常态。 嵇康看起来甚至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其实在周奎送来的报告里,山涛和嵇康吸食的五石散并不多。 想也知道,山涛家贫,至死也只是一个小院子,而嵇康虽吸食五石散,但相比吸食后飘飘欲仙的感觉,他还是更喜欢去林间抚琴,得片刻安宁。 只是这几人都是主动吸食,周奎这才把人带去做戒断。 山涛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嵇康,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又何必如此想?”嵇康走到山涛身边,两人如今的年龄差距更大,指着前面勾肩搭背靠在一起喝酒的那个更年轻的自己与山涛,笑道:“你看,他们多好!” 嵇康抚琴,山涛喝酒,一旁的吕安用筷子敲着碗边唱歌。 林间清风习习,吹动着他们的衣衫,山下淡淡的雾海翻滚,一切都美得像是仙境。 姜烟也沉浸其中。 听着吕安的歌声,嵇康的琴音,还有时不时传出的倒酒水声。 “那时真好。”嵇康撩开衣袍,席地而坐,手撑着脸颊,双眼含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巨源在,阿都也在。” 山涛也跟着坐下,知道嵇康想到了什么,点头道:“阿都只会在你弹琴的时候和歌。” 吕安笑容明朗,眉眼满是骄傲不驯,是他们三人中最小的那个。 他们后来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 阮籍也在此刻出现在幻境中。 见到嵇康和山涛就这么坐在地上,他加入得非常自然。 显得站在旁边的姜烟很呆,活似一个安保人员。 “姜姑娘,一道坐下吧!站着不累吗?”嵇康注意到姜烟,拍拍旁边的地面,抬手沾上满手的砂石也不在意。 晃了晃手,将砂石甩脱,身子一扭,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 外袍宽大,袖子顺着手臂下滑,露出半截白皙有力的小臂。 姜烟看着那张白俊的脸蛋染上尘土,再看跟着一起坐下的山涛和阮籍。 他们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地上脏。 坐在满是砂石的地面就像是坐在金碧辉煌宫殿里的锦榻上一样。 姜烟这次穿的不再是直裾,而是魏晋时期更为风靡的衣裙,上袄收紧,但袖口肥大,下裙多褶,裙摆曳地。只长长了一点点的短发在幻境中也梳成发髻,戴着漂亮的发冠,每动一下,步摇冠上的金叶子就飘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富贵又飘逸。 都这么说了,还是提着裙子一道坐下。 四个人就这么看呀。 看着他们与友人相聚,哪怕不是微风习习的竹林,也是一片和乐。 “你整日与他们一道,就不会觉得腻吗?” 幻境中的山涛回家,洗漱的时候妻子韩氏端着水盆过来。 得知山涛又去与嵇康和阮籍相聚,好奇的问。 山涛擦干净脸上的尘土,拍拍衣衫,笑道:“与知己相聚又怎么会腻呢?我如今最好的朋友便是他们了。” 韩氏看着山涛好一会儿,最后噗嗤笑出来。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与他们相聚。 荆钗布裙的韩氏端着水盆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俏皮的转身:“你说得如此好,不若下次他们前来,让我瞧瞧究竟是何等奇人,竟让夫君你这般流连忘返?” 山涛愣住,一张脸像是石化了般,显然也是没想到妻子会这么说。 须臾后哈哈大笑,略带显摆的语气说:“好啊!若是你见了,就会明白为何我这般看重他们!” 160 第 160 章 *阮籍不怕死,却怕触…… 随着幻境里的山涛一同大笑的还有嵇康和阮籍。 阮籍鬓边也有白发, 三人之中竟然还是嵇康看起来最年轻。 “原来这就是那日嫂子挽留我俩的原因?”嵇康笑到捶地,一旁的阮籍也差不多,脸都笑红了。 姜烟接触过这么多古代人, 头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尊崇礼教的人觉得魏晋名士都有些放浪形骸。 笑到捶地捧腹的也不是没有, 但动作如他们这般自然的, 姜烟却是头一次见到。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内情到底是多有意思,只是看嵇康和阮籍的大笑, 再看山涛抬手半遮掩着脸,但同样笑得欢愉的样子,应该是一件非常快乐高兴的事。 “姑娘不知,那日我与嗣宗一同去找巨源, 却不想嫂子那日见我等醉酒, 让巨源劝着留下我俩。原以为是嫂子担心我俩醉酒离开出事, 原来是想看看日日引着巨源出门的友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嵇康说完,朝着山涛抱拳:“巨源与尊夫人琴瑟和谐,当真是令人羡慕。” “羡慕!”阮籍跟着抱拳。 山涛被他们说得脸红,但也没否认。 他与妻子韩氏的感情的确是极好的。 他此生有两件最满意的事情。 一, 娶得如此好的妻子,愿意与一生清贫的他终老, 从不觉得他无用。 二, 能够与叔夜、嗣宗、仲悌等人结交, 这是他此生最为骄傲满意的事情。 有这两件事情,他这一生便无憾了。 后来,他们竹林把臂同游,饮酒作乐,笑看这世间的所有事情。 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日子便会一直这么过去。 可是山涛从未忘记过, 他读书写字学道理,除了让自己更为清醒之外,还是想要做官的。 他想投入仕途,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 至少,让他们的孩子,不需要像他少年时那般,在大雪天里还要去山中捡柴火,卖给邻居几个铜板便欢天喜地,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事情。 不用感觉到冬天的寒冷,不用畏惧雪花,而是欣赏那飘洒纯白的世界。 —— 幻境像是镜子一样碎裂,姜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住碎片:“怎么就结束了?还没有晚啊!” 伸出去的手却被人抓住。 是阮籍。 “抓住又有何用呢?总归是大梦一场,姑娘又何苦执着?”阮籍松开姜烟的手,带着她在一片漆黑中往反方向走。 姜烟不明所以,跟上前去:“为什么不抓?山涛的幻境没有结束啊!” “的确没有。”阮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该发生的都在前方。” 两人只一步便走出了黑暗。 阮籍带着姜烟到了洛阳。 姜烟认得这里,毕竟前不久的三国幻境,她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洛阳城外的,正值青年的阮籍将一封信交给小吏,修长的眉轻拧着。 待见到那小吏拿着信离开,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那是您吗?”姜烟看着那个人。 只是阮籍没有回答,于是姜烟的注意力又被幻境里的洛阳城吸引。 洛阳城啊。 从汉代到唐朝,这个地方好像一直都是史书必点的地方。 只是很快,姜烟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阮籍身上。 书信送出去之后,幻境中的阮籍已经离开,却有几个衣着不凡的人跑了出来,像是在四处寻找谁。 “这世上为何会有那般自信的人呢?”阮籍看着那几个跑出来的人,眼神淡漠又鄙夷。 姜烟看去,却敏锐的察觉出,阮籍鄙夷的不仅仅是看到的那几个人,仿佛还有他自己。 “我已去信不远当他的掾属,亲自送来不过是感谢此人对我的看重,却让他以为我信中所言乃是谦虚之词。荒唐可笑!” 姜烟跟在阮籍身后,一回头恰好看见其中为首的那个人愤怒的表情,对着身边人不知说了什么。 再之后,身边人又来找幻境里的阮籍。 阮籍的族人一个接着一个来劝,向来寡言的青年只得提着包袱去做那个强塞进来的掾属。 姜烟对阮籍的了解不多,只从看到的史料上得知,阮籍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 只是阮籍三岁丧父,是母亲抚养长大。 家中还有兄长和妹妹。 竹林七贤中的阮咸,便是阮籍兄长之子。 如果姜烟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阮籍第一次入仕,还是被迫,无可奈何的入仕。 环境中的阮籍显然也对这次的仕途不满,很快便告病请辞。 “明帝已亡,朝堂混乱不堪。曹爽与司马家把持朝政,将皇上视作他们手中拿捏的工具。”阮籍不去看那个背着包袱离开耳朵自己,他不屑。 只对姜烟说:“我读书,书中教我忠君。可我忠的到底是什么君?是汉朝的皇帝,还是如今的魏国皇帝?亦或是曹爽和司马家?” 姜烟沉默。 魏国,得国不正。 尽管是汉献帝禅位,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禅位不过是曹丕与汉献帝演给天下看的一出戏。 早年的阮籍信奉儒家,希望可以治国平天下。 可几次入仕都让他看得越来越明白。 后来,司马懿杀曹爽,独揽大权。 当年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却不想他才死了多少年,他的后人也成为了被挟持的那个。从前信重的大臣,有样学样,成了震慑朝堂的权臣。 周围幻境变化,姜烟这次却发现,随着幻境一次次变化,周遭百姓的状态也一次比一次差。 起先,只是衣服上出现补丁。 后来是破损的衣服根本无法缝补,百姓们的脸上也尽是麻木。 百年的战乱,早已让他们对稳定的国家没有了任何的向往和希望。 他们也曾向上天祈求和平,可随之而来的是兵乱,是权臣倾轧。 他们像是不得不随波逐流的小鱼,无法控制时代的洪流,也做不到挣脱。 要么被风浪卷到窒息,要么被拍在岸上,要么……便是死。 “我父亲曾是曹操的祭酒官,尽管我不认可文帝所为,却必须承认自己也曾因为父亲的缘故受到庇佑。若说文帝得国不正,那司马家岂不是更为可耻?” 因此,他选择了再次辞官。 想要纵情山水,明哲保身。 “姑娘可知,为何时人多清谈?又多向玄学?”阮籍不等姜烟回答,自己发出几声讥讽的狂笑,说:“因为清谈才能避开时政。我等读书人,不能议论时政,只共谈诗文吗?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诗词歌赋可以谈论?当人人都是那曹子建不成?” 阮籍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瓶酒,仰头便喝,喝得满身都是酒,衣服都要被酒水浸透了。 他脚步摇晃,却红着眼,脸上不知是酒还是眼泪的抓住姜烟的双臂,执拗的问:“我不想如此!可司马家势大,我无法明哲保身。我还有家人,还有族人。司马家排除异己,杀人如麻,我要如何?能如何?” 他想要做个隐居的人,却被司马懿所召。 这一次,阮籍不敢再写一封信送上门去请辞了。 他喝着酒,醉眼迷离却心智清醒的看着这个世界。 洛阳城外人来人往,纵然麻木,百姓也要继续生活。 人,除了活下去,残酷的活下去,能够选择的也只有死。 阮籍不怕死,却怕触怒司马家而祸及族人。 他心向山水,却身困樊笼而逃不脱。 姜烟看着阮籍一步步走向司马懿的权势之下,人像是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终日饮酒,绝口不提时政。他愈发放浪形骸,愈发疏狂。 魏晋时期,“孝”行看得极重,“卧冰求鲤”便是东晋时期干宝所著的《搜神记》中的故事。 偏偏阮籍却在母亲去世后依饮酒吃肉。 喝醉酒便直接睡在酒家女主人身侧,全然不避嫌。 甚至路过一户人家,听说这家女子芳龄早逝,竟然也跟着痛哭一番。 在世人眼中,他像是个疯子。 一部分,阮籍又不得不向世俗低头。从司马懿,到司马师,最后到司马昭。阮籍始终麻木的担任着司马家族的官员。为了不被司马昭忌惮猜疑,自请由从事中郎,改任步兵校尉。 司马昭想要与阮籍联姻,阮籍更是连醉六十日。 姜烟看着终日醉酒的阮籍,甚至觉得,与其就这么麻木的活在世上,阮籍或许更希望有一日能醉死过去。 如果说,山涛入仕后,尽管也遇见诸多不顺,可他终究举荐了不少人才,也为这乱世百姓的安宁出过一份力量。 那么阮籍被困在这樊笼中浑浑噩噩几十载,从儒家到道家,他渴求着一片安宁,却半生都笼罩在司马家的阴影威胁中而不能脱身。 或许只有在高台弹琴长啸,他才能得到片刻纾解和欢愉。 “世人说我疏狂,我却希望自己是真的疯了。”阮籍与幻境中醉酒的自己重叠,头发散乱,满身酒味踉跄的走到姜烟面前:“只有疯了,我才看不见这浊世,看不见那高台上窃国的小人,看不见底下受苦的百姓。” “啪”得一声,阮籍狠狠摔下酒壶,整个人不顾碎陶片,躺在地上,愣怔的望着天空:“纵然诗书百篇又如何?终究是无用啊……” 阮籍的长叹,像一声惊雷,落在姜烟的耳中。 161 第 161 章 *“若此,无心复与足…… 阮籍的幻境也结束得很突兀, 姜烟被他的情绪感染,还没有从那股感情里脱出,就被嵇康抓着肩膀拉出了阮籍的幻境世界。 “你们……”姜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分配, 只是跟着嵇康一直往前走, 直到她累到说不出话来,才走出那片黑暗。 “姜姑娘, 有些事情不要深究, 看到的人,懂得就都能懂。不能懂的,也只当嗣宗是在发疯而已。”嵇康摇着腰扇, 衣服几乎露出了半个胸膛,摇着扇子走在山间。 与阮籍和山涛相比,嵇康的人生看起来要平坦许多。 至少, 年少时期是如此的。 嵇康也是幼年丧父, 但有母亲和兄长的照顾, 嵇康其实没有吃多少苦头。 更何况,嵇康祖上虽不显, 还是避祸离开老家, 甚至改名易姓。但嵇康的父亲嵇昭却在曹操麾下官至治书侍御史。嵇康的兄长嵇喜也被察举为秀才,以秀才的身份入仕。 “他们当我也是在发疯!”嵇康哈哈大笑,仿佛被说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姜烟小跑着跟上嵇康,以为嵇康会带着自己去看从前的事情, 却不想,被嵇康带到了一旁的山上。 山中的大树遮天蔽日,外面再是艳阳高照,里面也都是一片清凉。 地上还长着各种苔藓植物,看起来郁郁葱葱。 偶尔还有小鹿跃过, 从树林中间探出一个小脑袋,纯真的大眼睛里仿佛装着好奇。 “先生是……” “叫我的字吧!叔夜。我倒是不大习惯你一直叫我‘先生’。”嵇康转身,腰扇早已被他卷起,随意插在腰带上。 衣服的下摆也被地上的杂草上带的水珠染得脏兮兮的。 可姜烟却意外觉得,嵇康的身上越是杂乱,怎么越符合他这人应有的形象? 哪怕乱糟糟,也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那身染了脏的衣袍和略有些乱的头发,不似供台上端庄的神,却像话本里才有的飘逸仙。 “叔夜?”姜烟自己都有些别扭。 可嵇康却赞许的点点头:“你我勉强算是相隔一千七百多年的朋友,如此特殊,称字也说得过去。” 一路走到山顶,那里有一块石台,一侧是飞流而下的瀑布。 低头,仿佛将整个魏国都尽收眼底。 “如何?”嵇康站在石台上,双臂张开:“这山川河海,美不胜收!” 说完,嵇康缓缓坐下,膝上放着一架古琴,他就那么从容的坐在石台上,一手勾动琴弦,一手抹挑。 琴音悠悠荡开,像是骤然间传遍整个山川。 姜烟看着嵇康的背影,黄昏下橘色的光洒在他身上,将那身淡青色的长袍都染红了。 琴声逐渐激昂,姜烟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嵇康的幻境会如此。 正如他觉得姜烟不需要去追寻阮籍的幻境,他也不需要别人来幻境看他的生平。 了解又如何? 这世上只有一个嵇康,也只有他认可的朋友,才能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说,李白是大唐豪气畅快的谪仙,那么嵇康就是魏晋时期最恃才傲物的孤龙。 旁人都在汲汲营营谋求仕途的时候,嵇康宁可带着这一身才华去打铁,也不愿供司马氏驱使。 他与向秀一个打铁,一个鼓风,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如今当权者的不满。 时人都认为音乐是礼教,是上层者手中挥舞着控制思想的工具时,嵇康却以一篇《无声哀乐论》,既将音乐从政治者说中脱出,放它自由,又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他的放浪形骸,从来都是清醒的疯狂。 姜烟喉头哽咽,只觉得一阵堵得慌。 嵇康依然在弹奏着那首古琴曲,琴声逐渐慷慨激昂,恍若有兵戈铁马之音传来。 紧张的气氛让姜烟都几乎不敢呼吸。 就犹如此刻的魏末天下。 就在姜烟屏住呼吸都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琴音骤然停下。 他转过身来,对姜烟说:“我少年成名,风头无两。娶得如花美眷,还有一子一女。原以为我这辈子便是挺好的。夫妻和睦,一家团圆,三五好友在侧,人生足矣。” 如此的官场朝堂,他早就不想掺和了。 与其看着他们你争我夺,为了一点权利打得头破血流。 像是豺狼野兽一样,恶心得要命。 嵇康宁可辞官隐居,日日在这山林中弹琴,岂不快哉? 可嵇康忘记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在当朝文人中的影响,就是他最大的罪。 前有何晏,傅粉何郎让五石散风靡魏晋。 后有嵇康,一首《广陵散》,几篇辞赋短诗,便让天下文人争相效仿。 前有被曹操视作眼中钉的孔融。 那后,自然有被司马家是做肉中刺的嵇康。 “我这一生,只写过两封绝交信。”嵇康知道,有关自己,按定然会提起这两封信。 他竖起两根手指,弯下一根,说:“巨源写信邀我为官。” 这话一说,嵇康就笑出了声。 笑到最后更是直接流出了眼泪。 他坐在石台上,抱着他的琴:“旁人不懂我可以,他山巨源不行!” 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山涛怎么可以给他写信,要举荐他做官? 嵇康的愤怒好似要将这片天地割裂,姜烟惊得后退两步,却发现山涛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的另外一侧。 两人中间却好似隔着什么,你看不见我,我亦看不见你。 “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 石台一侧,是嵇康写信,另外一侧,是收到信的山涛茫然无措的读着信。 嵇康写信时还喝着酒,只是喝到最后却是满目空空。 他继续写:“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姜烟看着石台上曾经把臂同游的一对友人,如今却要分道扬镳。 一个写信以最讥讽的语气断绝友情。 一个最初只是想要好友在上位者的眼中扭转形象,至少可以一展抱负,留得一条命。 他们好似互相不懂对方,又好似明白对方。 这封信中,嵇康惯用这直白的语气去拒绝一个人。 甚至宁愿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也竭力的表达着自己不愿入仕的想法。 “山巨源,你居然要我去给司马家做官!”嵇康咬着牙,可到最后,却好似浑身力气一松,泄了这气。 “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旁边的山涛也念到了最后,浑身力气好似当时便垮了,枯坐在原地久久不动。② 随着嵇康抬头,一旁山涛的身影消失不见。 姜烟却是一张脸竟然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 魏末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心跳都慢了下来。 司马家的屠刀让文人墨客心惊,魏帝的懦弱让他们失望不已。 可最终令整个魏末文人意志消沉的,却是嵇康之死。 姜烟还对这封绝笔信耿耿于怀的时候,嵇康的幻境山水却化作了一间牢笼。 他,被抓了。 “你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姜烟还是想不通。 文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嵇康不可能不知道。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要吕安保全家族名声,一直劝吕安放弃状告吕巽不顾人伦,侵犯了弟媳徐氏,逼得徐氏上吊自杀的事情。 “巨源吗?”牢狱中的嵇康靠着冰冷的石墙,身上戴着镣铐。 他轻轻抖动着镣铐,完全不明白这些狱卒怎么想的?给他一个只会打铁的文人用上这般手段?怕他跑了吗? 听到姜烟的问话,嵇康说:“我知晓,巨源心有抱负。这世上有抱负的读书人不少,可绕过弯来的人不多。” 嵇康当然看得见那些在司马氏阴影下的百姓。 只是他的心,让他无法接受成为司马氏手中的刀,又或者如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去溜须拍马。 既然不能融入,那便自己离开好了。 可他是曹魏宗室,他的妻子是沛王的孙女,他与曹家早已分不开了。 更何况他在文人之中的声望。 “与我断了关系,对他来说更好。”嵇康轻笑,仿佛写下那封信的不是他:“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承认,那时我的确生气。他不是没听过我提及这些的态度,可就算是这样了,他竟然还动了这个心思。我不愿意。” 信中对山涛的那些嘲讽,嵇康也是认真的。 他的确生气山涛的不理解。 若是朋友,这样的事情就该提都不能提。 只是,很快嵇康又看明白了,山涛这么做也都是为他好。 以山涛交友的能力,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过是知道他与司马家日渐交恶,不愿见到嵇康被司马氏针对。 “有些话……” “有些话如何明说?”嵇康知道姜烟想说什么,摇着头笑道:“明着说,旁人也不会相信的。” 第二封绝交信,便是他在狱中所写。 姜烟看过两封信。 她不解的原因也在其中。 写给山涛的信里,满纸愤怒、自嘲和对自己理想的表达。 相比之下,写给吕巽的才更像是一封绝交信。 寥寥几行,短短几句,透着心冷与失望。 甚至不想多言,更不想要对方的解释。 “若此,无心复与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从此别矣!临书恨恨。嵇康白。”③ 162 第 162 章 *却不知,这竹林就是…… “我以为我在帮阿都, 却是最后害了他的人。”嵇康双手微动,拖着沉沉的镣铐,在地面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依旧满身狼藉, 却依然是那个在山中如松下风的仙。 吕安的事情, 他起先是受吕巽所托。做恶人的是吕巽,受害的是吕安夫妻,可为了家族名声,嵇康苦劝吕安放手。 这等耻辱, 他竟然也要阿都放下。 嵇康仰着头, 却无法流出眼泪。 “我身入大狱,是我活该。可阿都不是,阿都才是那个被害的人!” 嵇康望着姜烟, 目光依旧不羁,却背负上沉重的懊悔。 像是一阵自由的风,载上厚重的雨云,若不能下雨, 它便停滞不动,再也不能前行了。 “害了你们的难道不是这个社会吗?”早在进入幻境之前, 嵇康就曾对其他人说过, 他是在刑场弹奏之后一闭眼就到了现代。 或许,就是嵇康的将死之刻。 嵇康坐在牢狱中,双手却做抚琴的动作。 安静的监牢里,只有镣铐摩擦的声响。 姜烟听不见嵇康的琴音, 这琴音或许也只有嵇康自己能够听见。 许是一曲作罢, 嵇康这才抬头看姜烟,回道:“是吗?或许是吧。可在这个世上,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魏末天下这纷乱的势头, 谁能躲得掉呢? 今日是他嵇康,他日又会是谁? 司马家野心勃勃,效仿当年的文帝也不是不可能。 嵇康才华出众,又是曹魏宗室,偏生始终不肯为司马昭效力,更是几次讽刺钟会。 他不后悔树敌,只悔恨自己害了吕安。 就是家族蒙羞又如何?做下那等恶事的分明是吕巽! 如今可好,只因为吕巽为司马昭效力,颠倒黑白,竟先污蔑吕安不孝! 这桩案子黑白颠倒。 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汉室倾塌,诸侯争霸。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姜烟也沉默了。 她知道,想要害一个人,有无数种办法。 记恨嵇康的钟会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就是指鹿为马,他也要让嵇康下狱。 监牢上小小的窗户透出大亮的天光,狱卒上前带走嵇康。 上刑场,他依然从容。 好似这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走向那座山上弹琴的石台。 得到消息的三千太学生聚集在刑场,要求朝廷赦免嵇康,群情激奋。 为何要一个无辜之人枉送性命? 更何况,嵇康之才当世罕有,文人学子争相效仿追崇的嵇康,不该因为这么一件荒唐之事死得糊涂。 也是这些太学生的反应,愈发让司马昭坚定要杀了嵇康的心。 一个能在文人中有如此声望的人,不能为他所用也就罢了。还成天哄得那些读书人不为朝廷效力。 这样的人,可恨!该杀! 嵇康不是不知司马昭的心思,只是静静的站在刑场上,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心中却只有重重的叹息。 他们,与他一样。 生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纵然有一身才华,却也不知该效忠谁。 读的书是忠君。 步入仕途效忠的却只有权臣。 嵇康移开目光,见时间还早,竟然笑着望向刑场外的兄长:“大哥,可带了我的琴?” 嵇喜红着眼,一点头,眼泪便骤然落下。 在太学生们的声势助威下,嵇喜不仅将嵇康的琴带了进去,还有嵇康一双年幼的儿女。 “山巨源可在?”嵇康抚摸着古琴,又抱着一双儿女,眼神却笃定的看着人群。 他知道,他的朋友肯定会来送他最后一程。 山涛从人群中走出。 自那封绝交信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见过面了。 山涛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说嵇康为何不听他的?只是向司马家稍稍低头,至少能得一世安稳? 还是说嵇康为何屡屡冒犯,明知自己都是司马家的肉中刺,却就是要让自己这根“肉中刺”扎得司马氏一家彻夜难眠? 山涛如何不了解嵇康? 说了,嵇康也不会听。 听了,那就不是嵇康。 “绍儿,你们日后就跟着山涛伯伯。有他在,你们便不会是孤儿。”嵇康摸着一双儿女的头,几息之后,却对儿子说:“长大之后,不要学爹。跟着你山涛伯伯,他会教导你,如何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着。” 一双儿女年纪虽幼,却也不是懵懂无知。 小女孩只抱着父亲的脖子低声啜泣,年幼的嵇绍咬着唇,与父亲极为相似的面容挂满泪珠,望着父亲茫然无措。 “莫怕。”嵇康抚摸着儿女的头,却不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问:“听琴吗?爹给你们弹琴,如何?” 山涛知道时间快到了,与嵇喜对视一眼,拉着两个孩子退后。 嵇喜要这两个孩子跪别嵇康,被山涛拦住:“听琴吧。叔夜只怕不愿看到琴声响起之前,儿女向他跪别之态。” 对面的嵇康合眼轻笑,手指落在琴上。 就是闭着眼,他也能弹奏出这首《广陵散》。 琴声激昂,气魄恢弘。 姜烟就站在人群中,看着嵇康身处刑场却犹如置于石台,周围是刽子手,头顶是司马屠刀。 可他想要弹奏的对象,是自己的孩子,来送别的友人,还有那三千太学生。 《广陵散》在刑场上缭绕飘荡,乐声从每个人耳朵,一直到心里去。 随着时间到来,《广陵散》一曲终了。 那三千太学生终究是没有等到司马昭的赦免,没有等到这桩案子的真相。 “广陵散……”嵇康抱着琴,笑得畅快却又苦涩:“终绝矣!” 屠刀落下的那一刻,姜烟明显能感觉到滚烫的血点落在她的脸上。 她偏过头去,看到的是山涛扭开目光,双手却死死捂住了那两个孩子的眼睛。 从山涛的指缝中,姜烟对上了一双茫然的漆黑眼珠。 嵇康身死。 他至死也不曾为司马家效力,到死的那一刻,也都身体力行的践行着他的理想。 狂傲疏狂,只是不想做那俯首帖耳的人。 他像是从来没有长大的孩子 ,喜怒形于色,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人生的快活,就在于他的不羁。 可嵇康又像是理性的成年人,聪慧的头脑让他敏锐的分辨出这个世道的混乱浑浊。 他独行浊世,有如花美眷,二三好友,儿女承欢膝下。 纵然死,他也不惧。 他不是死于冤案。 也不是死于自己错信了吕巽。 而是死于司马昭的不满,这个黑暗朝堂的倾轧。 可在嵇康死后,向秀终究对着司马家低下头颅。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广陵散》无人敢弹,嵇康无人敢论。 他们就像是一个禁忌。 只化作司马家手中趋势用于震慑天下文人的工具,助他总揽这风华无双的天下。 姜烟站在原地,浑然不觉身边的山涛和嵇喜以及嵇康的两个孩子都化作烟尘飘散开。 她也不敢看到在刑场上的嵇康。 脸上的血点仿佛要灼烧穿了她的皮肤,烫进她的骨头里。 姜烟闭着眼,忍受着冲入鼻腔的血腥味,就在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竹林风习习吹过,淡雅的竹香瞬间冲散了血腥味。 欢笑说闹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还能听见古琴弹奏的声音。 姜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周围的一切都是绿色的,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好像坠入了谁的梦境。 梦幻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姜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越走越快,尤其是在她听出有自己熟悉的声音后,更是提着裙子大步跑起来。 在竹林深处,小河潺潺。 姜烟看到了嵇康。 他随性自然的靠着大石坐下,膝上放着他的琴,手边还有一壶酒,仰着头自然潇洒的拨动琴弦,琴声竟然与河水潺潺的声音交融在一起。 天人合一,不外如此。 阮籍半躺在嵇康身后的大石上,手里拿着酒壶,小指曲着置于唇边,伴着琴音和流水声,发出哨音。 他半生都在徘徊。入仕、避世、入仕、再自请闲职。 世人都说他好哭。 是。 他哭这江山倾颓,哭奸臣当道,也哭自己,读得满身书香,却终究无用。 倒不如醉生梦死,还能寻到片刻安宁。 似乎想到了什么,阮籍的脸上带着得意之色,用力发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哨音,惊起竹林一片鸟群。 山涛走来,端着酒杯示意阮籍给他倒酒。 哪怕一封绝交信使他声名狼藉,山涛也不曾记恨过嵇康。 他如何不懂嵇康的心性和理想呢? 可活着,难道不重要吗? 他在宦海沉浮,向这世道低头,却用他垂下的双眼去仔细看那些士族不曾看到的土地。 选贤举能,国之重器。 挚友托孤,他也点头答应,悉心照顾,犹如亲子。 很难说山涛与嵇康是不是最互相了解的那个,但姜烟可以肯定,那封绝交信定然不是嵇康真的厌恶了山涛。 在那样的环境下,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妥协,也有更多的事情不能退后。 姜烟望着竹林,山涛的身边还有在喝着酒手舞足蹈的王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向秀、纵然面目丑陋身材矮小,喝着酒却仿佛在享受人间最美之事的刘伶、抱着阮弹奏,应和嵇康琴声的阮咸。 姜烟身形逐渐被拉开,竹林之景也变得遥远,上面的人甚至都化作了一个个小黑点,看不清晰。 竹林七贤。 后世总有人学他们的放浪形骸,学他们的不拘小节,自以为风流名士。 却不知,这竹林就是他们的梦中的故乡,疏狂又清醒着的放纵着、不屈着。 163 第 163 章 冷不丁听到谢安理智的…… 幻境结束。 姜烟再看嵇康三人的时候, 眼神都变了。 了解竹林七贤的,会知道他们在浊世中挣扎拉扯的痛苦,明白他们渴望平静的内心世界的迫切。 而不了解他们的, 只会觉得那是一群在乱世中风流的疯子。 却忽略了他们在音乐、思想上的成就。 他们桀骜疏狂,才华浸身, 或低头,或不逊, 或醉生梦死。 心里却都藏着一份对家国天下无奈的悲哀凄楚。 嵇康不想要振臂一呼, 让人反抗司马家的权势吗? 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若是这么做, 才是真正的害人。 山涛不清楚司马氏一族的野心吗? 他当然清楚。 只是既然不能奈何对方,那就想办法施展自己的抱负,这总能好起来吧? 阮籍看不明白这倾颓的曹魏政权? 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几次出仕退隐,到最后日日投身于醉酒之中,无可奈何。 但从现实意义上看,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过于沉湎在自己的个性中,而忽略了人在社会层面的价值和意义。 “怎么了?”嵇康双手背在身后, 上半身向前探:“幻境出来之后不认识我们了?” “不是。”姜烟连忙摇头。 她就是突然一下明白了什么是魏晋风骨。 无法回避的乱世中, 不得志的无可奈何, 又努力保留着自己人格和尊严的慰藉。 理解了为什么鲁迅先生在魏晋人士中格外欣赏嵇康。 高傲正直,反叛不世俗。 为了自己的理想, 虽死无悔。 “不说了,我想去剪头发。在戒断中心的时候听人说外面花花世界特别好玩, 有个叫什么电玩城的地方,我想去。”嵇康伸个懒腰,双臂修长有力, 还能听见骨骼发出的清脆声响。 “巨源,嗣宗,跟不跟我去?” “去!”阮籍稍稍点头,跟姜烟打了个招呼,追上嵇康:“我也听见了,有个什么娃娃机。” 山涛拱手,急匆匆跟上:“我这个年纪过去,人家会不会嫌我老不让我进去?” 嵇康嚣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让?不可能!我听他们说,只要有钱,从前皇帝住的地方都能去参观,门票都不贵,少喝几杯奶茶就行了。” 阮籍:“奶茶是什么?又奶又茶吗?” 嵇康:“看你就没有好好看电视,好喝的不得了。姜姑娘跟谢家那个小丫头聊天的时候说刘邦刘备都喜欢的饮品。我们赶紧去剪头发,出去就能吃能喝能玩了!” 山涛忧心忡忡:“老人能喝吗?我怎么不年轻一点过来?你们等等我,我腿脚不是很好!” 姜烟在后面听得满眼笑意。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在这里,司马氏的威胁不存在。 天空可能没一千多年前那么蓝,但云淡风轻,初夏的风带着熏人的热气,院子里的花香卷起。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回到别墅,姜烟就先进房间把视频打开。 “烟烟在吗?有个东西要给你看。”明燕在外面敲门,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姜烟不明所以,起身打开房门。 “有个好东西给你看!”明燕轻笑,拉着姜烟下楼。 楼下,住在隔壁的张僧繇在顾恺之和谢安的陪伴下过来。 张僧繇的怀里还拿着一个卷轴。 “你的事情被谢安知道,我不是故意说的。”明燕有些抱歉,她没那么大嘴巴到处说姜烟遇到的事情。 只是明燕那点小九九在谢安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三两下就被谢安套出了话。 谢安得知了以后,自己找到周奎,又找到张僧繇。 “然后就重新画了一幅画,甚至做了做旧处理。”明燕话音落下,一旁的张僧繇和顾恺之一同打开那幅画。 张僧繇没想到自己的一幅画竟然还惹出了这些事情。 只对姜烟说:“我虽不知那副在国外的画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如果周先生提到的那位武则天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这幅《行道天王图》。” 《行道天王图》在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也有一幅这样的绢画,但如今藏于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的《行道天王图》画幅不大,但非常精细。颜色和人物勾勒以及画面的完整度都是非常高的水准。 姜烟在看过王维的画之后,也曾上网搜寻过类似的。 最为相似的就是大英博物馆的那副,恰好还都是北方多闻天王,又被称为“毗沙门天王”。 在网上看到大英博物馆的那幅画后,才明显的看出了张僧繇的画与旁人的画最大的差别。 那副画中的毗沙门天王已经是栩栩如生,可不管是王维模仿的,还是眼前的张僧繇所作。画中的毗沙门天王都仿佛会在下一刻走出来。 眼前这幅画更是离姜烟极近,对上画中毗沙门天王的眼睛,姜烟甚至都有一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感觉。 融汇了天竺的凹凸画技,更显得眼前的佛像活起来了。 旁人的画,再厉害也是栩栩如生。 张僧繇的画,却仿佛是赋予了他们生命。 “若是真迹,那么在毗沙门天王的鞋底,会找到一个小小的‘张’字。”张僧繇略有些无奈的说:“那幅画我用的是一张不小心写过字的纸。那时的纸可不如你们如今这般好买。我虽有官职,却也要节省。画画的颜料也不便宜,那个‘张’字极小,我又以花纹挡住,寻常是看不见的。” 古代学画画的成本很高。 颜料名贵。 尤其是像张僧繇这样以画佛道、花鸟、肖像等为主的画家,颜料是必不可少的。 就比如眼前这张《行道天王图》,火焰用的是上好的朱砂,金色用的是真金,更不要说那些蓝色和紫色。 “所以,如果那幅画上找不到‘张’字,那就是假的了!”姜烟顾不上看画,上前抓住张僧繇的手腕,激动不已。 一旁的谢安看出张僧繇的紧张,上前轻轻拉开姜烟的手腕,说:“其实我偏向于那幅画就是真的。” 谢安指着刚画出来的《行道天王图》。 尽管做了做旧处理,可上面的人物依旧精细。 谢安道:“我想,那位武则天也是如此认为的,才会让你用这样的招数,咬死了自己手中也有真迹。王维……听闻此事后,我曾去了解过此人。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但他擅长山水,而非人物。他那幅画,厉害些的人都能看出,那绝非一个擅长佛道人像的人能画出来的作品。” 谢安是很佩服大唐的那些人。 武则天的办法是好用,可也有风险。 现在最大的风险解决了,谢安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姜烟说清楚:“如今风险已除,姜姑娘可以继续你的计划了。若画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做?” 姜烟一窒。 她到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她不愿意去承认爷爷的错误。 谢安却挑起眉眼,站在姜烟面前,一根手指轻轻点起姜烟的额头,仔细给她分析:“一、你爷爷的确出错了。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当年犯下的错,你爷爷已经受到了惩罚,而且连带着你的父亲和叔叔也一并被惩罚了,不是吗?就算是我们那个时代,也只是连累下一代,第三代便不再计较了。除非是做了什么谋逆大事,那会杀得你家人头滚滚,不需要去计较第三代,第二代都没了。” 姜烟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把额头从谢安的指尖挪开。 很难想象一个长得温和的男人会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谢安在容貌上虽然比不过高长恭,但气度和模样却能跟嵇康一较高低。 尤其是谢安在面对谢玄和谢道韫的时候,时刻带着长辈的慈和,说话也谦和有礼。 姜烟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 冷不丁听到谢安理智的分析,说出“人头滚滚”这四个字的时候,姜烟才领略到谢太傅的果决。 谢安也不在意这些,只继续平静的说:“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影响。总不可能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还要封建过一千多年前吧?” 姜烟和明燕对视。 这还真不好说。 如果张主任有心要斗姜烟,买水军买营销,还是会对姜烟有影响的。 “二,听周先生的描述,你爷爷应当是个恃才傲物的性格。就算不是嵇康,想来也有几分。这样的人,太容易得罪人了。” 谢安拿嵇康做例子,一下就让姜烟明白了怎么回事。 嵇康能被钟会抓住时机报复至死。 那爷爷如果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会不会也被人陷害呢? 拿一张张僧繇的画,让爷爷声名扫地,再也不能入这一行工作。 目的达到了! “姜姑娘,这件事情还有得调查。你就先不要着急了,反正你如今也有张僧繇的画在手。若是第一个猜测,你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也不是真正卖画的人,公道自在人心。” 谢安看得出来,这件事情对姜烟的影响其实不在张主任说出去之后会对姜烟有多大影响。 而在于,姜爷爷究竟是清白,还是被人陷害。 “谢谢您!”姜烟想明白后,朝着谢安和张僧繇鞠躬致谢! 164 第 164 章 在2030年,中国商…… “姑娘照顾我侄女, 我该做的。”谢安轻笑,腰扇轻轻摇晃:“况且,这也是为我之前试探姑娘的不对道歉。” 他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信任姜烟, 几次仗着姜烟善良试探过她。 谢安这么做,也是想要向周奎表明,自己对姜烟可没有什么坏心思。 总不能让他之前骤然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后对一个能当他小辈的姑娘和和气气,说什么听什么吧? 谢安做不到。 “我这都是职责,不算什么的。再说, 你们进入幻境也是帮了我,我们是互惠互利。”姜烟不在意这些, 尤其是试探。 换做她也会这么做。 成年人的世界, 哪里有那么纯粹? 你笑容甜美, 态度好就会百分之百信任? 姜烟都做不到,更何况谢安等人! “姑娘大度!”谢安对姜烟还是很有好感的。 越是看过丑恶的人心,就会越喜欢这样纯粹的人。 姜烟小心的把画放回房间,旁边就放着姜爷爷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搬来别墅的时候, 姜烟一并带来了。 周奎站在门口, 见姜烟擦拭着相片上的灰尘没有出声。 等她都做完了这些,才轻轻敲了敲门框。 “方便进来吗?”周奎鲜少上楼, 这里毕竟是姜烟住的地方, 大多时候周奎都是在楼下跟姜烟沟通。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去他那边。 说起来,这还是自姜烟搬进来之后,周奎第一次进来。 看着屋子里逐渐丰富的生活气息,还有一柜子的书, 周奎问:“住得还满意?” “奎哥,都过去这么久了才问吗?不满意我肯定会说的,没说就是很满意。” 周奎的点点头:“喜欢就好。” 他也是把姜烟当成自己小辈看待。 毕竟,周奎的儿子是真的和姜烟差不多大。 “谢安的话我也听到了。你爷爷的事情,暂时交给我们处理。不好直接针对那个张主任,我们也不想滥用职权去收拾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人。”周奎坐在沙发上,接过姜烟递来的热茶:“现在已经有些头绪了。张主任能在电视台工作那么久,还能知道这些事情,的确是颇有人脉。” 要知道,姜爷爷从前是在北京工作的。 是出了张僧繇的画那件事情之后,才带着两个儿子回到祖籍。 北京当地的报社,到如今早就没了那家报社的影子,可张主任就是能找到。 现在张主任更是找到了海外藏家的一点信息。 怎么能说不厉害呢!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帮了我们很多忙。”周奎认真道:“可能你还不知道,上次华佗他们提出的一个全新方案和那一批实验已经要进入第二阶段了,等到第阶段的实验成功,就可以申请专利并且投入市场。到时候能够救很多人!很多很多!” 周奎起初并不觉得配合姜烟做这些有什么。 至少,在历史上他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反而把大部分关注都放在科研小组的身上。 研究姜烟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才是最有用的。 但这段时间姜烟的视频、那些古代人传递的信息,让周奎第一次意识到。 历史原来这么的重要。 这不仅仅是一种文化,而是脊梁。 “所以,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其他的纷纷扰扰都交给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不是吗?”周奎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下楼。 “谢谢奎哥。”姜烟关上门,还是轻声念了一句。 她的生活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姜烟现在都无法想象,等系统收集完全资料,要回到一千年后的时候,她会不会不适应从前按部就班生活的寂寞。 “宿主,系统虽然会离开,但是您现在的生活早就跟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1001号察觉到姜烟的情绪,上线道:“最新视频的评论,宿主要看吗?” 未来世界的点播费,姜烟现在已经赚钱到快要麻木的状态了。 虽然比不上那些千万富翁。 可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突然月入十几万,几十万,还连着几个月,姜烟甚至连自己的养老生活多规划好了。 “看看吧!” 1001号道:“这次有多种语言,系统已经提前更换成中文,宿主不必担心。” 说完,姜烟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白色紧身服的黑人。 “嘿!我真是没有想到在中国区还有这么有意思的视频。为什么那群人打架都如此的有艺术性?这就是中国区的历史吗?太棒了!太酷炫了!为什么我的国家系统传来的还是一片荒芜?” 黑人一开口还带着译制片的腔调,听得姜烟都下意识坐直了。 “系统,这是你换的?” “对啊!系统参考了国内电影翻译的腔调,最后融合成电子音。如果宿主不习惯的话,还可以使用你喜欢的配音演员音色。” 1001号在现代也没有闲着,整理了不少资料存储。 姜烟的幻境中没有收集到的枝叶末节,也都被系统收集完整。 包括现代的风貌的,系统也都有收集拍摄。 姜烟其实也能接受这个译制片腔调,毕竟有些外国电影还真只有译制片的更好看。 要是换成熟悉的配音演员声音,姜烟就完全无法接受了。她 硬着头皮说:“不用了。” 在黑人之后,又连续出现了几个明显是外国人的评论。 大多都是在惊叹中国区的历史悠久,甚至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有制度和秩序的文明礼仪。 姜烟继续看评论。 “您好,我是一名古画修复师。只是我修复的古画与一千年前的您所想的不同。” 一个穿着白色紧身服的女生出现,长发披散着,眉眼带着忧郁之色,声音温柔的说:“离开地球时,我们走得匆忙,有些古画无法带走,只能通过网络技术迅速传送那些电子版到光脑中存储。我修复的就是这些电子版古画。尽管保存完整,但随着技术革新和2874年的电子灾害,许多电子版损毁,只能用最初存储的版本。但是那些版本模糊不清,我们只能依靠着电子古籍记载内容进行修复。” 女生点击手腕的仪器,放出一张图:“根据记载,这是2030年一位藏家无偿赠送给故宫博物院的一幅《天王图》。通过您的视频,我们已经修复了许多从前失去了记载和原图的古画,就算是电子版,我们也希望可以在今天,甚至我们的一千年后还能给后代子孙看到这些美丽的古画。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但是只有这幅画的记载内容缺失大半,我们沟通过好几个区,都没有找到有关这张《天王图》的记录。英国区的《行道天王图》与这幅画并不是同一幅。” 姜烟起身凑近虚拟人像,看清楚上面的画后,嘴唇惊得微微张开,目光迅速看向摆放着爷爷照片的桌子。 她没有看错吧? 电子版的确模糊,但从模糊的动作和颜色上看,与张僧繇刚交给她的那张《行道天王图》分明是一样的。 姜烟的震惊还没有过去,就听那个女生继续说:“根据现存的记载,这幅画曾经流落法国,甚至进入过国家博物馆展览。在2030年,中国商人以高价买回后,低调无偿赠送给了故宫博物院。具体的金额我们已经不清楚,但我们想要让这幅画重新恢复,参加一个月之后的全球古画展览。它是一千年前的中国人千辛万苦耗费巨资送回的国宝,我们希望它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见!如果您看到了我的评论,可否帮忙查询一下,在您所处的时代能否搜到类似的天王图,我们可以一一做对比!麻烦您了!” 说完,那个女生收回画的图片。应该是特地学过作揖,动作标准不说,还很是优雅。 “辛苦您了!再次感谢您对中国区文化工作的自持和无私帮助!” “系统,这条评论是什么时候?一个月的时间过了吗?”姜烟在虚拟人像消失的那一刻立即问系统。 “根据时间换算,离一个月还差十天。”1001号回答:“系统扫描,那幅画的确很有可能是宿主您刚收到的《行道天王图》,但有没有那个‘张’字,系统扫描不到。宿主如果要传送回去的话,可以在两天后上传成功,对方就能接收到。” 姜烟深吸一口气,她倒是不在意这些。 “八天的时间够做修复吗?”姜烟看了那张电子版的图,面容模糊,动作都只能用颜色来区分。 甚至有些地方的颜色都打上了马赛克。 “可以的。”系统回答笃定:“根据验算,如果留下评论的人可以在八天之内找到中国区的修复师将电子版分开修复,是可以在八天内完成的。这毕竟是电子版,并不是真正的古画,电子版可以拆分修复,最后再合并。” “上传。”姜烟点头,然后迅速拿出手机,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发给了周奎。 2030年,法国,甚至还在这之前在博物馆展览过。 也就是说,那幅《天王行道图》很有可能现在就在法国! 从2023年到2030年之间,那幅画就会被展出。 姜烟发送了消息后,靠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不是因为画的真假。 而是这幅画,让姜烟第一次感觉到了,未来的存在。 系统对姜烟来说,因为过于超前,反倒是不那么惊讶。 上次的马面裙,姜烟也只是觉得神奇。 可这次的画,却让姜烟惊出一身汗。 毕竟,在看评论之前,她刚看到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还伸手触碰过。 165 第 165 章 *中原大地民不聊生,…… 这种感觉太刺激了, 姜烟花了很长时间门才安抚下那阵麻酥酥的惊慌和不可置信的感觉。 有的时候太过超前的东西并不会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而觉得,超前是应该的。 直到超前的那个拿出了你熟悉的东西,摆在你的面前,打破了那层滤镜。 这种差距感猛然失控, 会冒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刺激。 就像是许多恐怖片先要做出各种恐怖的画面也比不过《素媛》中趴在卫生间门上的那张脸来得惊悚。 七年的时间门, 姜烟相信就算画此刻不在法国, 要筹备出一个展览, 不可能段时间门促成,肯定要花费长时间门讨论和拉投资做准备,现在去查, 说不定可以很快知道消息。 至少比张主任快吧? 姜烟看着桌上的那幅画, 无论国外的那幅画是真是假, 张僧繇的真迹总归是重现人间门了! 看过张僧繇的画就能明白,为什么他能够与画出《洛神赋图》的顾恺之齐名, 画风影响两百余年。 就连画圣吴道子都受其影响, 阎立本也学过张僧繇的画。 靠在沙发上,姜烟望着天花板。 大概是这件事情与她太相关,甚至意识到张僧繇的画流传到一千年后,居然只剩下一点模糊。 如果说,张僧繇在画家四祖中是承上启下的作用。 姜烟希望自己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与未来一千年的世界, 也是这样连接的作用。 —— 竹林七贤的内容整理得很快,毕竟只有个人的视频长度, 姜烟在这之前还接受了国视频长度跨越几十年,多人多视角的挑战,现在剪辑速度那都是刷刷的。 “开始第二次幻境了?”周奎拿着遥控器控制房间门里的各种设备。 今天下大暴雨,姜烟和其他人的第二次幻境地点安排在室内。 谢安等人都坐在周奎安排科研小组的别墅地下室。 这里被安排成了一个小型演播厅,也可以转为会议室, 用于科研小组的讨论和研究。 “对。”姜烟也是第一次到这栋别墅来,进来的时候就一路好奇的张望着,更没有想到别墅的地下室被装修成这样。 她和另外两栋别墅的地下室都是活动中心。 图书馆、健身房和一些娱乐房间门。 “祝你顺利!”周奎用平板操作控制,打开了演播厅的仪器之后走到门口,看向谢安几人:“也祝你们顺利。” 时间门线上,竹林七贤几人其实还是处在曹魏政权被传到司马家族的晋朝政权。 但是随着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时代到来。 晋朝被分为西晋与东晋。 周奎关门的时候眼中尽是担心。 他知道幻境对姜烟的身体影响微乎其微,他担心的是姜烟的心理。 接受过培训上了战场的人都会换上战争创伤综合症,姜烟还是一个普通人。 希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一个好好的姜烟。 周奎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对人好的性格,这一切姜烟都值得。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姜烟站在演播厅的讲台上,看着谢安几人:“麻烦大家了。” “无妨。”谢安轻笑,领着侄子和侄女走上前,陶渊明和王羲之也与顾恺之和张僧繇一并走来。 只跟在最后的苻坚缓缓起身,他与姜烟沟通最少。 当初知道他是苻坚的时候,姜烟其实是略微震惊的。 大概是野史和现代人更喜欢复仇王子美强惨的故事,苻坚大多时候会被描述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反派。 但事实上,苻坚与谢安站在一起不仅没有被比下去,两人还抗衡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谢安温润,拿着一把腰扇总是带着和蔼的笑意,像是枝头挂着的晶莹冰串。 苻坚刚勇,身材修长中透着野性的力量。龙章凤姿,孔武有力,容貌虽略有不及谢安,却又透着苻坚独有的锐利猛烈。 两人站在一起,好似烈火与流水的对峙。 “开始吧?”苻坚望着姜烟,隔开了与谢安的距离,眼神淡漠。 谢安其实也早就认出了苻坚,后来在书上看到苻坚的结局,也难免叹息。 众人手拉手,放空一切,随着姜烟一起进入幻境。 姜烟原以为自己会先见到谢安,再不然也是苻坚。 总会看看这个世界在经历了嵇康之死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令人意外的是,姜烟见到的是王羲之。 此时距离嵇康之死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甚至嵇康的儿子嵇绍也死于八王之乱中,为了保护晋惠帝,血染当场。 留下一个“嵇侍中血”的典故,留得一片忠骨丹心存世。 姜烟看着这些年的纷纷扰扰,却觉得万分唏嘘。 当年叱咤风云的曹操,子孙却被司马家操控。 曹髦以死,宁可以卵击石,也要以自己的血,自己的命,逼得司马昭不得不摁下称帝的心思,往后一直在想尽办法抹平自己弑君的行为。 可终究只能撑到司马炎时期,曹奂如当年的汉献帝那般,狼狈的让出了帝位。 只是,弑君抢来的皇位,终究坐不安稳。 司马家倚靠世家,分下自己的权利给宗室。 甚至也不知是报应还是什么,自司马炎之后,司马家族再也没能出现一个可以力挽狂澜的皇帝。 晋惠帝司马衷更是无能,贾南风操控朝堂,引得八王之乱。 中原大地名不聊生,国不安宁。 而北方游牧民族趁着八王之乱,不仅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甚至形成了与南方对峙的局势。 天下,又乱了。 “姜姑娘!”一个小娃娃老成的站在姜烟面前,手里拿着一支笔,见姜烟低头看自己,略微蹙眉。 短短的手朝着姜烟招了招,示意她弯腰:“这般就可以了吗?幻境,从最初开始。” 幼年王羲之皱着小包子脸,稚气的五官上带着成年人的神态,怎么看怎么喜感。 姜烟无奈,说:“随您的心意来!” “那便如此吧!” 王羲之也不清楚这幻境究竟是要怎么表现。 既然是想要看看如今的世道,看看他这个人,那便看吧! 交代了姜烟后,王羲之转身坐到一旁的石桌前,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王羲之低头练字,随后一声不吭。 姜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院子。 难怪几百年后会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 外面战火滔天,百姓流离失所。 “两脚羊”“人吃人”的事情不绝于耳,可在这个小院子里,却看出了安宁和富足。 东晋时期,魏晋名门琅琊王氏的影响力不低。 甚至谢安所在的陈郡谢氏都要避其锋芒。 只是转了半天,姜烟也没有看见幼年王羲之有除了练字之外的其他动作。 姜烟干脆坐在幼年王羲之的身边,托腮看着他握着笔,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心。 沾墨都仿佛有他的思量,一点墨写几个字,几个字要写得如何工整。 就在姜烟打了第个哈欠的时候,王羲之练完了。 “你每日都这么练字?”姜烟又见他一本正经的在旁边轻轻洗笔,墨汁在水中化作丝丝缕缕,再溶解化作一片。 王羲之点头:“练字练得不光是字,还有腕力,更有心。” 王羲之伸出一根短短的小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一个人的心思如何,可以从他的字迹中看出来。狂躁,那每一笔自然也跟着杂乱。心思不定,那字自然漂浮。心事重重,那每一个字也会跟着沉重起来。” 他幼年练的,是腕力。 洗干净笔后,小王羲之还把桌子收拾干净,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 将笔墨砚台都放进漆器中,小心的放在一旁,坐上椅子望着姜烟。 “姜姑娘写过字吗?我在你那个时代,看到写字的人好似不多,大家都喜欢敲个叫‘键盘’的东西,而很少用笔。”王羲之在现代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书法,不再是读书人必须会的一项技能。 而成为了兴趣班里的艺术。 王羲之拧着眉毛,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姜烟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忧心:“不会写字,如何知意?如何定性?” 姜烟没想到王羲之在幻境里说的竟然是这个。 但还是思索了一番才说:“现在不是不学,而是现代人更追求效率。书法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艺术和传承。” “不学,如何传承?”王羲之摇头叹息,不愿意再深究这个话题。 只示意姜烟帮他拿起漆器,说:“我如今这个状态年幼,着实不好捧着它们。拜托姜姑娘了!” 说完,双手作揖。 姜烟也笑着回礼,小心的捧起漆器,纸张被放在了漆器上方。 “我幼时便爱习字。”说起这些,王羲之的眼里都带着光,那是他热爱了一生的东西。 “读书习字,是王家人必须学的。”王羲之双手背在身后,动作姿态与小孩子相差甚远,但又有一种少年老成的萌感。 他少时跟着家中长辈学,后来识得卫夫人,拜入门下。 “你可知卫夫人?”王羲之说完,又思维发散的问:“我在你那个世界还听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何人说的?真是匪夷所思!女子为何不能读书?卫夫人,吾妻子房,那都是当世之才女。”② 166 第 166 章 *“得您教导指点,逸…… 姜烟尴尬, 忍不住问:“您一直都是如此思维跳跃的吗?” 但还是解释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一直都有多种解释。有些人觉得,它就是要女子‘无才’, 但有些人又觉得这是激愤之语, 犹如那句‘伴君如伴虎’。不过先生您所想的也没错,不管这句话原本是什么意思,到最后都化作一道枷锁, 扣在了许多女子的身上。” 王羲之点头,带着姜烟去房间里放下漆器,再走出来的时候竟然从个五六岁的小孩,变成了还带着稚气的十岁少年的模样。 “我幼年大多时候就是习字读书,没有旁的什么事情, 看过一次便好了。”解释之后, 王羲之又说:“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不曾见过真正有才华的女子, 目光短浅。要么便是见过惊才绝艳的女子, 心生嫉妒。总归是不好的心思。” 王羲之转身, 对姜烟笑道:“我带你去见我的老师。” 幼年时期的小王羲之看起来还肉肉的。 可少年时期的王羲之却略有些单薄。 比起姜烟见过的小少年,看着要瘦弱一些。 唇色也浅淡,步子徐徐,好似什么都不着急。 路上,王羲之也没有闲着,给姜烟短暂的说明了一下如今天下的局势。 “自八王之乱后,皇室倾颓。刘聪不过是个匈奴人, 却恬不知耻自称‘汉室’后裔, 以‘汉军’攻打长安。”说到这里,王羲之重重叹气。 “怀帝还被刘聪所辱,旧臣号哭, 真是为人所不齿!” 姜烟安静的听着。 五胡乱华,并非只有五个民族。 而是至少有几十个大小民族在其中,只是匈奴、鲜卑、羯、羌、氐势力最强。 西晋灭亡后,北方汉人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从姜烟的角度看,历史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是在向前推动着发展的。 接触了幻境之后,这样的感觉更深刻。 只是这种向前,却是在尸横片野,易子相食的基础上。 至少,如今是这样。 王羲之不是被养在家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 他少年丧父,寄居在叔父家中,外面的世道有多乱,他清楚。 更明白。 可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王羲之带着姜烟走出王家。 大街上的景象更为深刻。 姜烟上一次看到城镇里如此,还是在大明和唐朝。 跟着朱元璋看到元末时期的百姓。 追着杜甫的时候见到盛唐被折辱后的破败。 可现在姜烟再一次见到百姓行色匆匆,路上也没有看到几个笑着的人,甚至能在一些小巷子里看到衣不蔽体的乞儿。 路上却也不是只有麻木的底层百姓,还有坐着驴车、鹿车甚至是羊车的士族子弟招摇过市。 有一辆驴车的窗口甚至丢下了一块咬过几口的饼。 饼在车轮下碾压,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车轮上的驴粪。 可就是这样的一块饼,被一群人蜂拥而上争夺起来,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攥住了一点就拼命的往嘴里塞。 更有人直接去扣开别人的嘴巴抢夺里面的食物。 姜烟被吓得连连后退,心里像是被压抑着大石头,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自从知道是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姜烟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时期百姓颠沛流离日子难过的准备。 可只一块饼。 还是一块被车轮碾压过的饼。 他们却像是在抢夺生存的机会。 王羲之看去,垂下眼眸:“这就是魏晋南北朝。那不是一块饼,而是活下去的机会。有那一块饼,说不定两个人可以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若是没有,说不定连今夜的星星都见不到。” 确实很荒唐。 但真的不美好。 美好,只存在于王羲之这样的门阀家族里。 十岁的王羲之并不是因为声名远扬而被卫夫人所欣赏,选择收为弟子的。 “夫人南渡,卫家要在南方立足,就必须依靠如今声势更盛的王家,如此我才有了机会。” 姜烟几次扭头要去看那些人,都被王羲之伸手阻拦了。 “你看了也只会难过,帮助不了他们。”王羲之喉头滚动,他也曾有过治国救民的理想,可现实却让他明白,他做不到。 为官一途,他不行。 “比这更难以让你接受的事情都有,你要看吗?我可以带你去看,可看了你又能怎么样?”王羲之摇头:“这里若是真的世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这里不是,你看了只会徒增伤感,于你并无裨益。” 王羲之不懂什么叫心理阴影,却明白人若是一昧去看那些不好的事情,只会让一个人愈发不好受。 医术上都有郁郁而终一说。 抢饼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些姜烟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怖的。 两人说着话,王羲之便到了卫夫人住得地方。 卫夫人师承钟繇,习得一手好字。 跪坐在院子里等待王羲之来上课。 院子的葡萄架下,卫夫人长发挽着,面容其实没有什么惊艳之处,但就是让人看起来觉得特别舒服温柔。 “夫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撇如陆断犀象。” “折如百钧弩发。” “竖如万岁枯藤。” “捺如崩浪雷奔。” “横折钩如劲弩筋节。” 卫夫人上半身笔挺的跪坐着,低头写字的时候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像是弯曲的鹅颈一般。 下笔平稳,点墨酣畅。 每一个字都写得高古朴拙的同时,整体上看起来还愈发整齐,每一个字的大小都是一样的。 但从细微处又能看出独属于卫夫人的柔美。 一旁的少年王羲之仔细的跟着卫夫人学习,但很快他又放下了笔。 “怎么?”卫夫人偏头看他,手中的笔也缓缓放下。 少年王羲之看向卫夫人,低声问:“字,要一成不变吗?” “字如何会一成不变?从楷书都隶书,这不是改变吗?从吾之老师,到吾,从吾到吾之弟子,又怎么会不变呢?” 卫夫人不解,这孩子今日怎么好端端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但很快,她就听见王羲之说:“可为何都要写一样的书体?字,是人写的。既然您也说有不同,那为何不能再改改?嵇康曾做《声无哀乐论》,音乐与人之感情有关,那字为何又不行?都说画可以透过画意看见画师的心,字为何又不能?老师既说字可改变……” 少年王羲之抬手在纸上迅速落下一字,随后缓缓起身,双手作揖弯腰对卫夫人说:“得您教导指点,逸少不胜感激!高山流水,是师徒亦是知音。逸少愿写出自己的字,走出自己的书之道!” 小小的少年单薄的身体站在庭院里,卫夫人没想到会听见自己收下的学生说出这样一番话。 再低头看向桌上的那张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卫夫人垂眸浅笑。 她起初收学生的心思并不纯净。 不是为他的才华,只是想要靠着王家的势力,可以稳定些,日子好过一些。 南渡之后,卫夫人又何曾好过呢? 越是读书明理,越是明白南渡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以为自己这一生或许就如此下去了,却不想阴差阳错收下了如此好的学生。 卫夫人坐直,抬手示意大门,轻笑道:“逸少,请走你的道。” “多谢老师!” 少年王羲之站直身体,面上并没有出现他之前的老成,反倒是纯真得让姜烟以为,这就是真正十岁的王羲之。 离开的每一步,他都走得无比坚定。 离开不代表不认老师,他之后依然会来求学。 只是比起一直联系那些前人作品,模仿他们的风格,王羲之想要找到自己的书法之道。 王羲之转身的时候,姜烟也走上前想要看看他之前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 结果卫夫人却先一步拿起来。 姜烟只得又转到的卫夫人身后,便看见那张淡黄色的纸上,写着一个“道”字。 与之前写的那些苍茫厚重的篆隶遗韵不同。 这张纸上的字俊逸秀雅,活泼的同时,每个字的收尾比划又不会过于张狂。 虽没有他晚年时候的简约玄谵,超然脱俗,却也多了他自己的风格。 卫夫人看着那张字,小心的放在一旁,望着大门口的方向满意的笑着。 姜烟看过之后,再看了一眼卫夫人。 她就跪坐在那里,穿着颜色浅淡的衣服,长发只用两根发钗整理起来。 一如她的字,古朴、秀美。 姜烟跑出去找少年王羲之的时候,一步回头的看院子里的卫夫人。 她明白为什么王羲之会那么瞧不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了。 德才兼备的她们,明明那么美丽好看,凭什么要因为旁人不相干的话,就剥夺她们的美呢? 姜烟追上王羲之,原以为可以讨论一下自己想的对不对。 结果这人不练字,改看碑文了。 在纸张大幅推广之前,碑文是书法艺术保存时间长,也可以更为完整的方式之一! 167. 第 167 章 *“王与马,共天下。…… “你看这字,中正平和。” 姜烟从卫夫人家中追出来,少年王羲之就已经长到了十五六岁。 这些年,因他写得一手好字,又长得风流倜傥,还是琅琊王家的人,很快便声名鹊起。 只是姜烟追上他的时候,却发现王羲之对着一块石碑看入迷了。 姜烟其实仔细看过从秦汉以来的字体变化。 比如,秦始皇的小篆就格外有锋利霸气之感,哪怕只是落在竹简上,也仿佛一个个字要跳脱出来,挥舞着刀剑拱卫大秦。 刘邦的字相比秦始皇没有那么霸气,但独有他自己的洒脱飘逸。 当然,相比之下刘邦的字其实整体看着艺术性就没有嬴政那么高了。 相比之下,姜烟其实更喜欢诸葛亮的字。 然,汉魏遗风下,用隶书的人愈发多起来。 隶书也逐渐成为了官方字体,官员之间门的公文和政令都是用隶书,偶尔会用上楷书。 所以姜烟看着那块石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好字!”王羲之伸手,生怕自己碰坏了那字似的,眼睛都不能从上面移开。 姜烟没有怎么学过毛笔字,对书法的欣赏其实很浅薄。 小时候爷爷倒是有建议过姜烟去学书法,只是她自己不乐意。 对一个六岁还极其好动的小孩子来说,在桌前练字和看《火影忍者》相比,姜烟选择《火影忍者》。 所以姜烟到现在也不怎么能理解王羲之对书法的痴迷。 “哎呀!”王羲之突然收回手,扭身往山下走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石碑上的字,恨不得自己的脖子再长长一些。 “出什么事情了吗?”姜烟见他脸色不对,赶忙跟上前。 结果就看见王羲之脸颊红红的,抿着唇眼角还带着些许得意,说:“按照时间门,今日便是岳丈来王家的日子。” 姜烟自然是知道王羲之的妻子郗璿此人的。 郗璿是郗鉴之女。郗家曾是东汉旧臣,到郗鉴这一代郗家早已从当年的东汉旧臣,落入寒门。 但郗鉴此人对东晋的作用是不可磨灭的。 若非他协调世家,阻止了士族间门的斗争,而将所有锋芒都指向外族政权,只怕东晋都等不到谢安了。 而郗璿也是一位才女,在魏晋南北朝这样的时代,更是罕见的高寿。 王羲之脸颊微红,回去的步子明显快了不少。 回到王家,王羲之平复情绪,回忆着当年的种种,在墙边的榻上躺着,脑海里想着之前见到的碑文,又时不时想起妻子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与郗璿,夫妻恩爱相濡以沫,又是同道友人。王羲之一直都很感恩上苍,自己可以与妻子相识、成亲、携手。 姜烟看到王羲之都开始解开衣服的时候,后退两步,锁着下巴眼底满是怀疑的问:“先生,您这是……” “我那日太热了,跑回来之后满脑子都在想那个碑文,忘记了今日郗家人来。” 说话间门,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姜烟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人聊着,看到王羲之时,有个中年男人明显捋着胡须笑着点头,满是欣赏之色。 只是须臾,幻境骤然变成张灯结彩的喜堂,持扇做却扇礼的女子在满是红烛的室内坐着。 十六岁的王羲之笑得脸颊泛红,在周围亲朋的起哄中做出却扇诗。 洞房花烛,携手走过一生的伊始。 姜烟隔着人群,在少年王羲之的身上看到了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和欢喜。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姜烟转身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 一抬头恰好就能看到头顶的月亮。 “你好啊!”姜烟轻声问好,这片大地不断变化,唯有头顶的明月不曾变过。 她脑海里始终不曾忘记那群在地上抢饼的人。 在一千多年后,她就是个普通人。哪怕到了幻境的一千多年前,姜烟现在就身处琅琊王家的大宅中。 可她无法理解魏晋世家门阀的生活,他们的志向和艺术甚至让姜烟下意识排斥。 如此昏庸无道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自救? 好像大家都浑浑噩噩的活着,哪怕看不见和平的希望也不要紧,只要下一秒还在呼吸,已经比许多人都要成功了。 人如野兽,如家畜。 “姜姑娘是觉得我浪费才华,还是觉得我荒废自己这分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家世和身份?” 王羲之冷不丁的出现在姜烟身边,捋着衣袍学姜烟的动作坐在门槛上。 坐下后还笑着说:“若是旁人见了,定要觉得我此举无礼。” 随后,王羲之稍稍叹气,跟姜烟一样抬头望着月亮:“我怎么不想呢?我虽后来痴迷道家,可我毕竟是儒学出身。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他回身看向后面点着花烛的婚房,轻轻扯动嘴角,眼底却依然是满意和欢喜:“我更明白,我与子房的婚事,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合。” 郗鉴如今还不是那个协调世家门阀的重臣,但在朝堂上的地位也已经颇为重要。 琅琊王家更是如此。 这桩婚事,就算没有王羲之,郗璿也要嫁给王家其他子弟。 他不介意这桩婚事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起,只高兴自己能够与妻子相识相知往后的余生。 姜烟倒是不知道这些。 后世对王羲之的记载,更多的是他的书法。 黄庭换鹅的典故更是入木三分的描绘出了王羲之在书法一道上的成就和痴迷。 周遭幻境散漫变幻,这一次王羲之没有再亲身为姜烟描述,而是与她一样做了旁观者。 他不愿再亲身经历一遍那些年的事情。 琅琊王家在东晋究竟有多高的地位呢? “王与马,共天下。” 幻境从王家大宅内部,改为外面的大街。 数十个王家子弟被捆绑起来,为首的则是东晋名相——王导。 “时逢‘王敦之乱’,朝中早有人不满王家。皇上也对王家多有忌惮,若是不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王家在忠君面前,也要低一头。” 王羲之看着王家子弟日日跟着王导前往台阁等待议罪。 “我也是从这一刻才明白,朝堂有时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有王导在,这一次的危机王家自然是安然无恙的度过。 甚至最后王敦之乱都是由王导一手筹谋平定下来。 朝中局势变幻,年过三十的王羲之,也终于领到了自己的差事。 姜烟没有细看这其中的变化,只看出一点:皇权难支。 皇帝没有威信,根本达不到震慑臣子的作用。 东晋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暗流涌动。 朝堂上,王导、郗鉴与庾亮互为平衡。 王导主持中枢、郗鉴镇守京口,庾亮坐镇武昌。 “你可知,我那时出于何种地位?”王羲之摇头叹息,看着那个写字都开始透出烦躁之意的自己,眼中满是同情。 “我是庾亮部下,王家子弟,郗鉴女婿。” 这三人,互为掣肘。 而王羲之便成了其中最为特殊的一枚棋子。 “庾大人想要联合岳父对抗伯父,我当如何?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像是这三家掣肘平衡的一个表象,随时都能被撕破的表象。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在这样的消磨下渐渐落空。” 他渴望挥兵北伐,可面对的却是一次次的朝堂斗争。 他累了。 哪怕到这三人离世,皇帝下诏,友人举荐,同僚拉拢。王羲之都不愿为朝中官员,更不愿担任什么重要职位。 他在仕途上就这么得过且过了几年,那些人也消停了,终于等到了一个外放的机会。 “走,带你去见曲水流觞!”王羲之起身,拍动衣袍。 姜烟也再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最为简单的笑容。 他的面容也随着一次次的幻境变化,鬓发染霜,身躯不复青年时的英武,偶尔还能看见他皱着眉轻轻敲打腰背,缓解酸痛的模样。 与雄心壮志一同被磨灭的,还有一个健康的王羲之。 魏晋时期,道家兴盛。 这不光体现在玄学清谈上,名士之间门更有炼丹吃药的风潮。 五石散是这样传播开的。 同样传播的,还有这类丹药。 为了缓解身体的疼痛,王羲之也逐渐接触起了这些东西。 身为会稽内史,王羲之还担任了右军将军之职,所以后世也有人称他为“王右军”。 会稽山水清幽,王羲之到任后就极为喜欢这里。 幻境化作一片清幽山林,小溪潺潺,头顶的太阳明艳却不刺人,清风拂面甚至还带着水汽花香。 山间门鸟儿的鸣叫时有传来。 王羲之此刻并未出现在姜烟面前,而是一阵阵欢笑声从小溪的上游传来。 姜烟顺着声音跑去,甚至还看到有用木盘托着的酒樽顺着溪水留下,几个仆人书童状的人追着溪水去捡酒樽和木盘。 上次姜烟看到竹林七贤,只觉得禅意空灵。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片刻欢愉,尽情展现自我个性。 那么如今看到的东晋名士曲水流觞,姜烟甚至都不敢上前。 仿佛只要过去,就会打扰到这一片美景,呼吸都被她刻意放轻了。:,,. 168 第 168 章 *在点横撇捺竖勾中,…… 水光山色交融一片, 蜿蜒的溪水边会稽名士们沿着溪水边坐下。 在姜烟赶到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上巳日祓祭仪式,有几人的手中还拿着沾了熏香的草枝。 三月上巳日进行祓祭仪式, 在溪水边沐浴, 以求消除灾病和不详,也能感受初春的气息。 王羲之整理着衣服, 幼子王献之坐在不远处,在王羲之的对面还有出山为官,担任司徒的谢安。 经过这些年的浮浮沉沉, 王羲之早已不似当年那个在卫夫人面前执着走自己书道的小少年,也不是那个见到妻子移开团扇便红了脸的新郎官。 他的双目平和, 但细看还是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执着坚毅。 对面的谢安笑得温和谦谦,却偶尔又能露出一点如狐狸般的狡黠。 王羲之身边是他的子侄,王献之尤为引人注意。 年纪尚轻的王献之与王羲之少年时期很是相似,但更为洒脱飘逸,放达不羁。 在上游的书童会将盛放着酒杯的木盘顺水而下, 溪水蜿蜒,若是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就由作诗一首。若是无法作诗,便罚酒三杯! 席间其乐融融, 不少佳句涌现。 姜烟一直站在最外面,看着犹如山水画一般的曲水流觞, 露出一点轻笑。 后世的文人墨客向往魏晋名士,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得才华文采。 他们仿佛都是画中仙,举手投足,哪怕朗声大笑都带着文雅。 好像开辟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属于读书人的世界。 兰亭雅集中的每个人都沉醉其中, 感受着天地与文气涌动,在酒香和溪水潺潺的声音中惬意享受。 姜烟看着其中一杯酒顺水而下到了王献之的面前就停下了。 一旁的书童将酒杯和木盘拾起。 端着酒杯,年轻的王献之眼睛转了转,最后还是想不出来,只得笑着痛快喝下三杯酒。 “子敬这是在天地间醉了吗?”小溪对面的人轻笑,只是打趣之意,并没有要嘲讽王献之的想法。 众人哈哈大笑,只王献之红着脸,也不知是笑的,还是羞的,亦或是醉酒染红的。 “罚酒的也不止我一人,大家都醉了!”王献之端起酒杯,朝着那人敬酒,笑着痛快仰头喝完:“美景当前,就算无酒我也醉了!” 众人的笑声更是惊起了一片山林中的鸟。 雅集快结束的时候,众人都推举此次促成兰亭雅集,也是如今德高望重的王羲之为这次的雅集做序。 “王公书法名传天下,才气更是无人不知,此次雅集做序,非王公莫属!” “是极!今日雅集如此欢快,若是王公推辞,我等也不好意思班门弄斧啊。” “王大人还是切莫推辞了。也只有您的书法和才华,才能写得详尽今日之景,就不要推辞了。”谢安也坐在溪边朝着王羲之拱手,眼中的崇敬之色不是假的。 大家都这么说了,王羲之也不好再拒绝。 吩咐书童拿来桌案和笔墨纸砚。 铺就好后,谢安等人也都围聚在王羲之的身边。 磨墨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做的,王献之就站在桌子的另外一边。 砚台里的墨都磨好后,王羲之目光在几支笔上划过,伸手拿起了那支鼠须笔。 姜烟也想要看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真迹的模样,此刻就站在王羲之的对面,稍稍扭着脖子就能看见《兰亭集序》的内容。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看着跃然于纸上的字,笔墨酣畅,明明每个字都透着潇洒之意,可到末尾收笔又不见张狂。 如持剑的谦谦君子,持利器,却又饱含君子谦和。 姜烟这些年看着王羲之闭门谢客,不愿再入朝堂纷争,也不想成为谁手中利用的棋子。 他沉浸在书道之中,汲取百家所长,从少年时的汉魏遗风中的古朴,透出如今的洒脱自然。 “书道……”姜烟脑海里倏地想起了卫夫人当年看到那个“道”字时的笑容。 当时姜烟还不明白,为什么卫夫人会看到那个字后露出释然和满足的笑。 可现在,姜烟明白了。 正如嵇康要将音乐从礼教中解脱出来,王羲之的书道也让书法从千篇一律的汉魏遗风中脱出,让书法赋予自由、思想的美感,让它独属于每一个人。 姜烟真的从这一笔一划中,仿佛窥见了天地宇宙。 那些线条中,王羲之的所有情感,抱负,尽数冲出。 周遭的一切静悄悄的。 没有谢安。 没有王献之。 那些人都不见了。 青山绿水化作水墨线条,清风花香变为淡淡墨香。 随着王羲之每落下一笔,每写成一字,姜烟眼中的天地就发生变幻。 她看见雄浑山峦,也看见山林中灵动的鸟儿。看见奔腾大河生生不息,鱼儿跃出水面留下点点水痕。 又见到墨竹随着王羲之的笔,自周围伫立,一点一点环绕着他们,将王羲之和姜烟围困其中。 写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时,王羲之提起一旁的酒壶又笑着喝了几口,抬手用袖子随意擦去唇边的水痕,脚步略有些踉跄的继续落笔。 分明是酒醉的时候,可姜烟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平稳,笔走龙蛇不显现出任何酒后的醉态。 墨竹散去,一排水墨大雁飞过天际,发出阵阵雁鸣。 姜烟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最后转身注视着王羲之。 《兰亭集序》是他此生最为骄傲的作品,在这之后他都不曾写出如这次一般的文作。 无论是序本身,还是书法,都是王羲之一次酣畅淋漓的表现。 他写雅集之乐,写生死喜乐如白驹过隙,写时下人们如漂泊浮萍,文人玄学清谈更是空洞。 更写出了他的不甘。 这或许是个适合文人墨客的时代,但一定不适合锐利进取的人抒发抱负的时空。 王羲之静默片刻,写下最后一句,呼吸急促的看着眼前的字。 倏地,他哭了。 在《兰亭集序》后,他再也没能写出这般的字。 酣畅得仿佛将他这一生都写进其中。 “多谢。”王羲之转而看向姜烟,深深作揖道谢。 不能再重现《兰亭集序》,这不光是后世人们的惋惜,也是王羲之心中喟叹。 “先生,也该我谢谢您!”姜烟作揖道谢:“也厚颜代表后世的所有人,感谢您!” 如果不是王羲之,无人知晓书法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更进一步,直到后世百花齐放的局面。 在点横撇捺竖勾中,在白纸黑墨间,创造出独属于中国人才懂的留白。 赋予文字艺术、思想和只有中国人才能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辗转腾挪之美。 王羲之丢开酒壶,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酒水流淌而出,浸入土地中。 他看着桌上的字,擦拭眼角挂着的泪,手掌轻轻落在纸上,轻声呢喃:“老伙计,许久不见。”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条墨龙从纸中腾空而起,带着山呼海啸之势翻腾在墨色与白纸渲染的云海之中。 姜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只看见随着一声声激昂的龙啸,一幅幅字画出现在天空。 有钟繇的《宣示表》、不知何人所做的《张迁碑》、张芝的《冠军帖》、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兰亭集序》,王献之的《中秋帖》。 姜烟看着漫天的字帖,楷书、隶书、草书、行草。 每一个字都飘荡在空中,用线条谱写出独属于中华文明的留白和禅意。 “快看!”王羲之似乎看到了什么,指着天空,示意姜烟看去。 姜烟看到墨色的长龙呼啸而过的地方出现了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欧阳询的《皇甫诞碑》,赵孟頫的《洛神赋》…… 还有许许多多,姜烟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诗文。 中华文字因诗词瑰丽,因书法多姿。 水墨龙翻腾,最终与那些字体都凝成一团,再猛然散开,点墨如丝状笼罩着整个天地,仿佛团起了整个中华文明。 “姜姑娘,幻境外再见!”王羲之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写出一副《兰亭集序》。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姜烟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刚要拦住王羲之,就仿佛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落入身后水墨的溪水种。 冰冷的溪水上一秒盖住姜烟的鼻子,下一秒她就站在了江南小巷中。 青石板的边缘长着幽绿的青苔,冰凉的小巷身处传来一个孩子哭闹的声音。 “爹,我娘呢?旁人都有娘,为何我没有?” 回答小孩的是一阵沉默。 “让姑娘见笑了。”顾恺之握拳掩唇,没想到让姜烟见到了自己幼时无理取闹的一面。 在现代的时候,顾恺之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事情的喜欢,倒是会拉着张僧繇一起制作颜料。 169 第 169 章 *魏晋的文化,在战乱…… 历史上有关张僧繇这个人究竟怎么样的记在不多, 但对于顾恺之还是有些许着墨的。 只是姜烟真的很难将那个爱看动漫和一贯保持沉默,最大的热情是跟着张僧繇一起制作古法颜料的顾恺之,与这位画出《洛神赋图》、《斫琴图》、《女史箴图》的“画祖”联系在一起。 “前头便是我家。”顾恺之长得很白净, 做什么都不疾不徐,缓步走到巷子末端。 “我家世居江南, 南渡事情之后, 我爹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只是我幼年丧母, 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周围的孩子都有母亲陪着,只我没有。”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大门前。 小院子里, 用红线束起一个小鬆鬆的小孩抱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腿小声啜泣, 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中年男人叹气,说:“虎头不是在学画?不若自己试着画出娘的样子来?” 小孩擦着眼泪,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向父亲。 “爹与虎头说娘的模样, 可好?” “好!”小孩用力的点头, 转身迈着小短腿跑去房间里一趟一趟的搬来了心爱的颜料和纸张。 四方的小院里,年幼的小虎头拿着笔,仔细听父亲的形容,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的画着。 甚至连父亲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偶尔被问起母亲的模样,或拿着画来问像不像的时候, 男人都忙着工作,只敷衍的说几句, 叹着气摇头说不像。 “你就一直这么画?”姜烟蹲在小顾恺之身边,看着他从抱着爹的大腿小声啜泣着要娘,一直都如今小少年的模样。 顾恺之也学着姜烟的动作, 还煞有其事的给姜烟点评了一番自己小时候的作品。 冷不丁听到姜烟这么问,顾恺之沉默了会儿,说:“恩。我不是什么心有大志的人,也没想过要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我就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没有骨气?”顾恺之掐着手指头。他不是不知道这巷子外面,一江之隔的北方有多乱。 可他就是不想管,也确定自己管不了。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想要扶危济困的,在成为被颂扬的历史人物之前,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普通人而已。 姜烟摇头。 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 顾恺之没有选择走上仕途,而是沉迷画道,留下更多传世画作。 姜烟相信,在魏晋天空下,也会许多像他这样的人。 他们宁可苟且偷生,也不愿上战场。 但等到战争停歇的时候,他们也会是埋头深植于这片黄土地最为诚恳的底层百姓。 “谢谢。”顾恺之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以为,姜烟接触了那么多的豪杰英雄,英伟君主,大约是会鄙夷他这种人的。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再说……”姜烟看着画上的女子逐渐清晰,只余一双眼睛还没有被画出来。 女子置身画中,如今能够看到的嘴唇和脸型其实都能从顾恺之的脸上看到几分影子。 姜烟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看着小顾恺之缓缓将笔落在眼睛的位置上。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有人做,老天像是安排好了一切,乱世中也能井井有条。 如王羲之的书道。 如顾恺之的画技。 双眼点下,画中的人像是骤然有了精气神。 明明在纸上,又仿佛跃出纸面。 小顾恺之捧着画,笑容腼腆中又忍不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兴奋的朝着父亲的书房跑去。 “画成了?”姜烟难以置信。 一个年幼的孩子连着画了几年,只依靠着父亲的只言片语,真的画出了已过世多年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顾恺之起身,看着年幼时的自己兴奋的模样也生出一股自信和骄傲来:“应当是的。” 然后抓着姜烟喋喋不休的形容自己幼时那画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又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好像骤然从一个腼腆白净的青年突变成了一个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得一百分能打出一千分来的中二少年。 姜烟看着顾恺之这个变化目瞪口呆。 耳朵边是顾恺之炮语连珠的自信发言,脑瓜子嗡嗡的。 “停!”姜烟伸手示意顾恺之停下,略有些抱歉和笑意的让他看看书房里面。 几年过去,当初的中年男人沧桑不少。 看到儿子拿来的画,下意识想要敷衍。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画上,男人沉默了。 他当初只是为了哄孩子才如此说,想着给孩子找一件事情做,就能让虎头忘记这件事。 却没有想到,那么小的虎头却将这件事情当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这幅画上,妻子的面容栩栩如生,就连笑起来的神态都如生前一模一样。 “你画的?”男人望着靠在桌边的孩子,目光感慨万分。 小少年顾恺之点点头,笑着问:“这是娘的样子吗?” “是!”男人紧咬着腮帮子,颤抖着点头,手掌想要落在少年头顶,却最后改为肩头:“虎头是个很厉害的孩子。” “是吗?”小顾恺之有些激动的抿着唇笑,眼底亮晶晶的。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小顾恺之的眼神也在画上移不开:“娘真好看。” 男人点头。 一开始,他关注到的的确是画中妻子的模样。 但现在,他看到的却是小虎头在画画一途上的潜力。 “虎头很喜欢画画?” “喜欢。” “那就画下去。”他不期盼儿子能在仕途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如今的朝堂如履薄冰,倒不如长大之后领个闲差,做个画家也好。 君不见那琅琊王家的书法大家不也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吗? “所以,你一直不慕名利,也是父亲的缘故?”姜烟偏头去问顾恺之。 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父亲身后,还看着自己的那幅画,唇角上翘,尽是满意之色。 “啊?姜姑娘你说什么?”顾恺之抬头茫然的看向姜烟:“我许久不曾见到这幅画了,差点就要忘记母亲的模样。” “这是你画的,怎么会见不到?”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将它与父亲随葬了。我想,他比我更需要这幅画。”顾恺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哪里还有憨痴的模样?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怀念。 后来,小少年顾恺之长大了。 通过祖辈和父辈的积累,他顺利步入仕途。 这样的机会,放在别人面前,有志气的人或许会牢牢抓住,让这成为自己的青云梯。 可顾恺之并不。 他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也不愿意去适应。 父亲先来也是知晓他这样的性格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从不会说什么要他肩负起家族希望之类的话。 顾恺之先后在桓温及殷仲堪的手下担任参军,谢安也颇为看重他的才华。 不管是桓温还是殷仲堪,这两人在东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尤其是桓温。 灭成汉、次北伐,战功累累。 把控朝堂权势几十年,甚至几次想要操控废立之事,妄图自己称帝。 奈何东晋除了皇权,世家门阀的力量也不弱。 王谢世家联手压制,才没能让桓温如愿。 晚年更是嚣张跋扈,想要威逼皇帝给他加进九锡。 谢安为首的大臣们合力拖延,才没能让桓温成功。 而顾恺之,就是桓温手下的参军。 与桓温幼子桓玄相处勉强算是不错。 “我又不想做大官,桓玄喜好书画,那便给他好了。”顾恺之望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满是不舍。 他将自己的作品装入匣子里,请桓玄代为保管。 桓玄倒是将匣子保存得好,可画却没了。 顾恺之抱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呆呆的望着窗外。 “你很难过?”姜烟小心翼翼的问。 顾恺之抬头,望着姜烟懵懂的眨眨眼,否认得倒是很快,也很坦诚:“也不难过。” “有人欣赏,我心中自是开心的。只是桓玄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他可以直接找我要啊。” 姜烟看着面前的顾恺之。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 说他憨痴,可他若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后人也不会说他才情高绝,更不会得到谢安的欣赏。 可要说他聪明,表现出来的神态和动作,甚至是许多事情都跟聪明毫不相干。 “或许,后世有一位诗人会与先生很有话题。”姜烟想到那句话,忍不住笑出来,念道:“人生在世 ,难得糊涂!” 顾恺之与郑板桥,或许真的很有话题聊。 “难得糊涂?”顾恺之轻声念着这四个字,笑着点头:“姑娘说得是,只可惜不能见到。若是出了幻境,可否请姑娘找出这位的诗作与我观摩?” “可以。”姜烟答应。 “只是这些画都没有了,那……”姜烟也觉得可惜。 顾恺之传世的真迹尽失,留下的都是后世摹本。 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或许就跟桓玄有关。 桓玄张狂,继承桓温遗志,竟然真的篡位建立了桓楚政权。 但也只短短数月时间,桓楚政权便宣告灭亡。 桓玄乘船逃亡被抓的时候,相传将许多字画丢入大江中。 其中不乏有顾恺之的画、王羲之的书法…… 魏晋的文化,在战乱中兴盛。 也在战乱中遗失。 170 第 170 章 *“黑山白水,我只想…… “那就再画!”顾恺之笑弯了一双眼看过来, 拍拍空荡荡的箱子:“画并不是都在这里面的。”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口:“都在这里!” 桓玄带走的,是他的画作。 但只要他还活着,画作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 随着他年岁老去,他的画只会越来越好。 “所以,姑娘无须为我担心。丢失那些画, 我同样不舍。但只要活着, 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靠着这样的心态, 顾恺之怎么能在桓玄的捉弄, 世事变幻和东晋末年的奔波中平稳度过呢? 谁说他是心无大志? 只是他志不在此,情愿纵身于山水之间, 去看各种颜色,去看美景要如何呈现在绢帛纸张之中。 “走!”顾恺之笑着拉住姜烟的手,手心微热, 满是赤忱。 “去哪里?” 姜烟没有挣扎,跟着他往前走。 “去看画!”顾恺之往前跑,那么的义无反顾。 既然现实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不如去画里吧! 姜烟瞪大了眼睛,被顾恺之抓着冲入了那个匣子中。 周围的颜色暗黄又绚烂, 绢布的米黄色让姜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很快,一团绮丽多姿的色彩扑面而来。 历史上对于《洛神赋》的解读有许多,不论野史如何, 亦或是曹植在向曹丕剖析内心, 表明自己的立场,期盼得到重用。 但在顾恺之的画笔之下,这是一场梦幻的爱恋。 姜烟被顾恺之拉着穿梭在《洛神赋图》里。 山石古朴, 色彩缤纷。 曹植与洛水之神相遇,曹植乃是曹操之子,贵族子弟,英武儒雅之气尽显。 而他对面的洛神神女顾盼生辉,超凡脱俗。 在顾恺之的笔下,姜烟见到了什么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神女采灵芝,曹植在岸边痴痴相望。 给出玉佩以期盼神女的垂眸。 姜烟看得目不转睛,一旁的顾恺之也抬着头,哪怕知道后面的内容如何,也忍不住露出期盼的笑意。 神女与曹植几次相会,洛水的波浪是神女浮动的心思,燃烧的火光是曹植炽热的爱慕。 但终究人神殊途。 “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神女终究要离开,垂眸落泪,赠下江南的月珰“长寄心于君王”。 此后,曹植乘舟涉水而下,却始终寻不到神女的踪迹。 姜烟看着画中的曹植与神女,色彩线条下的他们在画中相遇、相识、相知又分离。 也只有极近优美华丽的《洛神赋》,才能让顾恺之画出这名传千古的《洛神赋图》。 山水人物,尽显其中。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② 一千多年后的王国维留不住父母爱人。 一千多年前的画中,曹植留不住洛神神女,画外,顾恺之留不住自己的家人,更留不住这崩塌的东晋王朝。 这还不算,顾恺之很快又拉着姜烟离开了《洛神赋图》。 映入姜烟眼帘的是《斫琴图》。 画中十几人,长眉秀目,器宇轩昂。 有人捧着琴细细打量,有人弹奏试琴。 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用细长却饱满的线条,给了这些人在画中拥有不一般的生命。 姜烟游走在每一个制作古琴的人身边,看着他们的手指在古琴的每一处精心打磨制作,那些线条纤细却支撑起了每一个人的风骨姿容,像是将他们真实的带到她的面前。 亲眼见到了制作古琴的全部步骤,看到古人在对待古琴上的小心和严谨。 若非爱着,又怎么会如此呢? 正如顾恺之也挨着作画,他的笔带着所有的想象乘风而去,那些色彩与山水融合。 将千年前的景象可以顺利搬到绢帛之上,传递到千年之后。 顾恺之高兴得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得意。 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一日可以入自己的画。 “还有!走!”顾恺之迫不及待的带着姜烟继续往前走,他还想要再看看,再去多一点的画里看看。 原来画外画里,竟然真是两个世界。 曾经,他距离这个画中世界只有一纸之隔,如今真的如愿以偿了! 姜烟看到了《夏禹治水图》、《虎豹杂鸷鸟图》、《水府图》、《女史箴图》…… 每一幅画都让姜烟觉得美不胜收。 画中意境安宁和谐,秀骨清像,她能看到每一个人在画中都带着灵魂。 山水都仿佛有流水淌过,清风抚过。 在顾恺之的画里,你是感受不到东晋跌宕的社会,只能体会到一片宁和。 “痛快!”顾恺之停下脚步,又回到了《洛神赋图》里。 曹植还在顺舟而下,追寻神女的身影。 顾恺之双臂张开,骤然倒下,躺在画中的岸边,任由自己在画中变老。 “我生前一直不觉得自己多有价值。我不过是个会画画,且画得很不错的人。没想到后世竟然如此喜欢我的作品。” 顾恺之不算是个谦虚的性格,若是他再年轻一些时候,只怕早就跳起来拉着好些人反反复复的提起这件事情了。 年纪大了,自觉德高望重还是稍微收敛点的好! 他这么想着,但眼角眉梢的喜色哪怕是霜白鬓发也挡不住的。 “我很开心。” 顾恺之道。 “真的很开心。” 停顿片刻后,又重复了一句。 姜烟第一次在幻境里看到有人得知自己名传千古后会这么直白的表现出高兴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姜烟觉得自己跟顾恺之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我不是曲高和寡,也不是那些人口中一事无成的痴儿。我有我的画,哪怕真迹不再,却有摹本流传于世。我的画技传承千年,山水融于绢帛纸张。”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去到现代,顾恺之不会知道这些。 毕竟,同时代有名的画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前有曹不兴,后有陆探微和陆探微。 顾恺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只一个“痴”的名声,传得人尽皆知。 “我爹从未想过要我光宗耀祖,如今倒是意外成了!”顾恺之笑着坐起来,双臂撑在身后,又示意姜烟坐下,继续说:“我想,在你那个时代的相片出现之前,画是与人息息相关的。没有人不想将爱人、思念的人留在眼前。更没有人不想将山水秀丽保存下来。” “你看这山,美吗?” 姜烟顺着顾恺之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若是在画之外,早就被兵戈所染。” “你看着水,美吗?” 姜烟看去,却不再说话。 她见过三国时期战后,江上飘满了尸体的模样。 三国之后,人世纷乱,船行驶在这样的大江上,百姓再看见死尸都已经不会觉得惊吓,反而是麻木的移开眼睛,甚至用船桨扫开那些尸体。 死人,如今是最平常的事情。 “黑山白水,我只想留下最美好的模样。”顾恺之望着眼前的画,他愿意这样痴一辈子。 功名利禄,他都不在意。 谁当皇帝,好像天天都在换。 今日北方出了个皇帝,明日这个皇帝又换了人。 像那桓玄不是也当过皇帝吗? 他就想好好的活着,活着画画,活着写诗,活着看这个世界。 看它要如何走下去。 是更乱,还是不再死人。 如今,他也看见了。 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黑山白水仍旧,他知道自己还想要继续看。 —— 姜烟是直接从《洛神赋图》里出来的。 出来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面容方阔的佛像。 与王羲之和顾恺之不同。 张僧繇的幻境甫一开始就是他受命前去为佛寺画壁画。 此时的天下,已经从王羲之的东晋初年,经历了顾恺之所处的东晋末年。中间还有一个存在五十九年的刘宋王朝。 后世野史多喜好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便是刘宋王朝的皇族。 刘宋王朝在南朝时期一度可以兴盛,但因为王朝帝王昏庸,弊端尾大不掉,最终只得昙花一现。 但大量的人才也出现在刘宋王朝。 祖冲之、谢灵运等。 《世说新语》、《三国志注》也都出自这个朝代。 刘宋之后,登上历史舞台的是南齐,只存在二十三年,南方土地上的政权再次更迭。 一直到张僧繇所处的朝代,已经是刘宋王朝早已覆灭,南齐的萧家留下一片肃杀,如今统治南方的——是南梁! 眼前佛寺的壁画还没有动手,姜烟看了眼空荡荡的墙壁,再看后面的崇山峻岭,忍不住叹:“都说南北朝乱。我从前只觉得在书本上乱,可百年不到的时间,却更迭了三个王朝。二十几年便更换,这……” 姜烟无奈摇头。 难怪总有人说,魏晋南北朝是最黑暗的朝代。 政权更迭得如此频繁,社会这么不稳定,怎么不黑暗呢? 也难怪顾恺之宁可“痴”名传遍天下,也只想难得糊涂的活下去。 “我却觉得,这好似最后的乱了。”张僧繇捋着胡须,与姜烟一同望着前方的山林。 171. 第 171 章 *“本朝佛教兴盛,文…… “人能乱,天下能乱,可画不能。”张僧繇的身上也有魏晋不少文人身上有的特质。 他们对这个世界束手无策,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僧繇在现代的表现与顾恺之没有什么差别,两人都喜欢沉默,比起像谢安他们积极接触现代社会的态度不同。 张僧繇反而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学画吗?”张僧繇问。 姜烟不解,手里被张僧繇塞进了一支笔。 “你看,这是从前的佛像。”张僧繇下笔迅速,只开始画画,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 画画之前,他就像是一个安静,毫无存在感的人。 站在芸芸众生之中也没有丝毫可以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随着张僧繇开始动笔,姜烟仿佛看到了提枪上阵勇往无前的将军,站在高台江山尽在手中的帝王! 这个世界,张僧繇就是那个唯一的王。 张僧繇画出了在最初传入的佛像特征,又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本土化的更改,让佛像更贴近这片土地的生长的人心中神佛的模样。 “你试试!”张僧繇鼓励姜烟落笔。 可她捏着笔怎么也下不去:“我不会画画。” 姜烟为难的看着张僧繇。 因为那副画的缘故,姜烟对张僧繇是感激中又带着敬佩。 “试试!”张僧繇又重复。 见他坚持,姜烟只好鼓起勇气在墙上模仿者他的画,线条都有些颤抖的在墙上画了个她觉得已经努力很相像的佛像面部一小部分了。 “很好啊。”张僧繇笑着接下姜烟的线条,继续在墙壁上做他的佛像壁画。 “我与长康所想的一样。我算得是什么大家呢?更谈不上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不过是个略有名气的画师,一辈子与画打交道。” 张僧繇在现代一直与顾恺之聊得来,两人几乎达到了出双入对的地步。 原因就在于此。 他们觉得,如谢安这般的大人物,会被后世记住太正常不过了。 竹林七贤的那几位更是如此。 他们与那些人相比,太渺小,又太普通。 这个时代兵荒马乱,但有才华的人却有不少。 “我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那些都是虚名。”张僧繇很平静,只在话音落下后沉默着继续画画。 从月升东方,画到日至中天。 这幅壁画才进度到一半。 张僧繇后退几步,再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几乎贴着山崖边上,兴奋的伸手指着前方:“你看!” 姜烟在这期间门一直都不敢打扰张僧繇,只跟着他一点一点的走。 直到张僧繇向前指着,姜烟扭头看去。 两边茂密不曾修剪的草坪中间门,是一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壁画。 画中的佛像好似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姜烟感觉自己甚至可以看到佛像脸上的光影变化。 中国画给人最大的印象是什么? 水墨之外,就是大部分的画更注重神,相比西方的画作没那么立体。 但张僧繇的画,远看立体逼真,近看…… 姜烟跑着上前,越靠近壁画,越发现那股真实感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传统化作中的风骨。 “太神奇了!”姜烟从来没有想过,在古代就已经有人开始用透视法画画。 张僧繇更是将外来画技的风格与本土结合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生出来,姜烟又忍不住叹息。 如此好的画,却没能流传下来。 如今收藏于日本的唐代《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为梁令瓒所作。 尽管普遍认为这幅画是临摹张僧繇的画作,但画中显现出来的“张家样”风格并不明显,许多张僧繇的画技表现也不突出。 只有部分能够窥得一点张僧繇的风格。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张僧繇留到千年后的一点残影了。 而这一点残影,代表的却是从南北朝到盛唐时期,中国画坛的华丽恢弘风格。 只可惜,那幅《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与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一样,甚至都不在国内。 想要看到它们的模样,还必须漂洋过海,才能窥得一角。 “本朝佛教兴盛,文人谈老庄,百姓拜神佛。皇帝也要靠着神佛才能稳固自己的位置……”张僧繇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什么,继续落笔完成他的壁画。 就在姜烟以为这一面墙都是佛像的时候,张僧繇却开始画起了孔子。 “孔圣人?”姜烟看看佛像,再看看旁边的孔子。 这个搭配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张僧繇却笑着说:“孔圣人不能入佛堂吗?”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那些佛可以受人间门香火,孔圣人又为何不能? 佛门,孔圣人就不能进了? 都是圣人,都是佛。都是心中的慰藉。 画壁完成的那一刻,恰好一道光穿过树枝落在墙壁上。 金灿灿的阳光,和投射在墙上的树影。 姜烟和张僧繇都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 “先生,我好像突然一下就平静下来了。”姜烟只这么坐着,感受着山风抚过,面前色彩绚烂的画和佛像人像,让她的内心一下子就沉静下来。 张僧繇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坐着欣赏自己的作品。 围绕他身上的传说有许多,但那些好像都神化了这个鲜少被人知晓的张僧繇。 他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个小小缩影。 代表着那些在乱世中被迫随波逐流,又努力寻找自己生活的群体。 今日谁当皇帝又如何。 他只想画画啊! 这么平静的画画。 画佛像,画神像,画圣人,画花鸟。 画出一个世界。 只属于他的世界。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欣赏。 任由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姜烟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觉得天这么蓝,风这么清爽,好想睡一觉啊……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姜烟都惊呆了。 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幻境里睡着。 她突然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出张僧繇画作的高超之处,但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后世吴道子都自认“师从”张僧繇了。 他的画,有这样的魅力。 “姜姑娘醒了?”谢安坐在两米远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卷书:“没想到,在幻境中竟然还能睡觉。” 姜烟有些尴尬,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看来张僧繇的画,的确很好。”谢安示意姜烟坐下,又往面前的红泥小火炉里放了一块木炭,摸着隔水温热的酒,说:“喝一点,暖暖身。” 姜烟看着周围的景象,没有什么高门大院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像郊外。 隔着墙头向远看,还能看见外面的山峦。 “叔!” “叔我回来了。” “叔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 姜烟端着温热的酒杯,就看见个少年推开院门跑进来。 为首的是个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杆枪,下雪的天气都能跑出鼻尖的汗珠。 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却又大步走着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落在最后的是个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披风,头上还带着兜帽,在雪地里走得小心翼翼。 “给你们温好的水。”谢安笑着给个孩子倒水。 “多谢叔。”小姑娘捧着杯子,声音甜甜的。 旁边的小少年把宝贝长枪放好,两口就喝完了热水:“叔,再给我些。” 谢安也没说话,只看了看桌上的水壶:“自己动手。” 小少年也不在意,笑呵呵的把手在胸前擦了擦,提起水壶自己又倒了几杯。 “今年这雪可真大!”少年谢玄放下杯子,终于感觉到有点冷了。 隆起身上的衣袍,坐在谢玄身边:“叔,我们上山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位大人,是来请您当官的吗?” 这样的事情谢玄从小看多了,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谢安只又给一旁才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的谢道韫又倒了一杯,轻声说:“我病弱,不适合做官。”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修长的手臂支着额角,望着眼前的个孩子,手指虚虚的一个一个指过去:“你们个今日又来打搅我。” 谢朗是个孩子中最大的,笑着解释:“这不是担心您一个人寂寞?” “寂寞?”谢安发出清朗的笑,靠在院子的榻上拍拍身上落得雪,说:“我如何会寂寞?你们的好婶又请了几位歌女在家,我可热闹呢!” 谢朗抿着唇憋笑。 谢玄憋不住,哈哈大笑。 只谢道韫端着杯子茫然的看着身边的叔、兄长和弟弟。 她方才喝水来着,没听清楚叔说了什么。 谢朗轻咳几声,稍稍退散了笑意,只道:“婶婶想来也是……也是……” “婶婶自己要看,我们都知晓的!”谢玄可没谢朗那么多心思,直接说破了这件事。 谁能想到呢? 外面人人称赞,几次邀请为官的谢安,竟然略有些妻管严! 谢安抬手不客气的拍了一下谢玄的头顶,缓缓起身抖落身上的雪。 “抄书!” 谢玄大惊,他就是说了句实话啊! “再说话加抄!”谢安挑眉,略有得意的看着谢玄,捉弄人的样子完全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位长辈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玄苦着脸,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仿佛那是大人喝的酒一般苦闷。 “你是侄子也不能这般说我家夫人!”谢安小声的念着,双手背在身后,步子缓缓的走入屋子里。:,,. 172 第 172 章 *“曹家挟天子,最后…… 姜烟跟在后面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温热的酒液滑入胃里, 霎时间就让身体暖和起来了。 谢安招呼着姜烟坐下,窗口处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玩雪的三兄妹。 “可会下棋?”谢安问。 “一点点。”姜烟也是跟着古人学过一两手的,高超说不上,勉强下个几分钟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确定好先手, 黑子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姑娘从逸少先生一直看到了张先生, 可看出什么来了?”谢安也在幻境的角落里看着。 只是姜烟的时间大部分都落在人、画身上, 其他的地方谢安也看不到多少。 “感想吗?”姜烟落下一颗白子, 摇头又点点头道:“我能想到的可能很浅薄。不稳定的社会,只会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无人耕种,百姓无法果腹,然后一直这么循环的恶化下去。我只庆幸自己不曾生在这样的时代。” 其实在东晋建立之初,局势是稍稍稳定下来的。 但连年的战争,王朝更迭速度太快。 百姓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波及。 他们再不在乎皇帝是谁做,也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好想法。”谢安点头, 非常同意姜烟的感想。 有现代做对比,他也不愿意啊。 姜烟捏着棋子,只觉得尴尬。她的看法其实很浅,也没有什么新意。 被谢安这么一夸,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谢安却不这么认为,落下一子,柔声道:“你能说出这些,本身就是好想法。一个在现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的好想法。” 姜烟被他说得有些绕, 看看谢安,又看看面前的棋盘。 “想不通,就不想。”谢安等待着姜烟落子:“如同几百年前也无人想过,中原会被侵扰至此。我也不曾想过,未来竟然会变成那个模样。” 姜烟落子后, 谢安反倒是笑起来,没有急着下棋,而是对着窗外让谢朗带着弟弟妹妹进来。 “该出去了。”谢安叹息。 他自幼被人夸赞,年轻时候得了些虚名,畅游山水这么多年。 能够做到这些,无非是因为他姓谢,是谢家人。 如今谢家势弱,朝堂无数人等着谢家退下,好占据其位,谢安又怎么能不顾家族? 可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他还是更喜欢如今的日子。 “啪嗒”一声,谢安的黑子落下,整局棋就算是姜烟也能看出来,她输了。 “姜姑娘,该走了!” 谢安过上厚厚的袍子,走入漫天大雪中。 “去哪里?”姜烟紧跟在后面。 就听风雪中传来谢安清润的嗓音:“去庙堂!” 姜烟一听,加快脚步跟上谢安。 谢安是什么人呢? 刘禹锡那首《乌衣巷》中,“旧时王谢”所指代的就是东晋时期的名相,王导与谢安。 琅琊王氏名满天下。 殊不知那时能够与王家在南北朝三百余年的时间里相提并论的,便是陈郡谢氏。 谢安出山时,谢家其实还未遇到太大危机,只是相比不断进取的王家,显得有几分势弱。 在谢安三十九岁的这一年,谢家遭遇重创。 尽管魏晋南北朝好似一片靡靡,但事实上东晋的士族和皇族从未放下过北伐的决心。 在这一年,谢安的弟弟谢万被桓温钦点,与郗昙一同前往北伐前燕。 这个决定,王羲之还向桓温提出委婉的劝解,希望桓温可以换下谢万。 桓温坚持任用谢万,可令人无奈的是,谢万在军中屡屡出错。 谢安也想起了自己这个弟弟,无奈摇头:“万石性子高傲,又走得一帆风顺。两位兄长去世后,也是我没能做好兄长之职。” 他们几兄弟里,大哥二哥都走得早。 谢安当仁不让自然要为弟弟,子侄承担起一份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谢朗等人都与他关系匪浅的缘故。 可以说,是谢安将这些子侄教养长大的。 “谢万兵败,这对谢家危害很大吗?”姜烟捂着脸,阻挡落在脸上的雪粒子,鼻尖红红的,再厚的皮裘也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 也不知道谢安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一片大雪。 谢安比姜烟走得文雅多了,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手里甚至拿着卷起来的腰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极大。”谢安道:“若是明面作战,战败而会。这是多方原因的。或天时、或地利、或人和。” “但绝不能因为主将的愚蠢!” 说到最后一句,饶是谢安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厉声起来。 谢万这一仗打得太差了。 差到整个谢氏蒙羞。 可越到这个时候,谢氏反而越不能上蹿下跳。 谢安收拾好一切,重重叹气,沉默着继续向前。 “一切都可以慢慢变好!”谢安走着,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谢家会变好。 北伐也会成功。 姜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心中明白,要终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还要等到百年后一个叫杨坚的男人,而彻底让这片大地再次苏醒繁荣起来,则要等着那个犹如天降猛男出现在世界的李家二郎。 谢安此刻就像是走在一条她知道不会成功,却艰难坎坷的路上。 用他最文雅的气质,留下一道身影,供后人远望。 谢安也的确不负他早年获得的盛名。 在经历了谢万去世后,谢安收拾好谢家的一切,望着妻子,再看院子里也逐渐稳重下来的孩子们。 他彻底的放弃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投身仕途,于谢家在朝堂中的颓势,力挽狂澜。 大雪渐消,艳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姜烟追上谢安,他如今不再是桓温手下官员,从太守做起,一步步,一步步的向上爬。 在位期间,谢安的政绩并没有那么优异。 但谢安于人心却是入木三分。 没有人不说谢安好,哪怕升迁离开,也有人怀念谢安在任时的日子。 他从侍中到吏部尚书,再到中护军。 陈郡谢氏走出了谢万兵败带来的阴影。 姜烟身边出现谢玄和谢道韫。 年轻时候的谢道韫比起谢玄谢朗还要像谢安。 不是模样,而是眉眼。 他们都是温柔的,却也是最坚韧的。 “建康,非去不可吗?”谢安的妻子刘氏递上行李,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只望着谢安说:“一路小心,我可还想听曲儿看乐子。” 谢安哈哈大笑,笑弯了一双眼睛望着妻子:“夫人且放心,为夫亦是如此想的。” 姜烟站在谢玄和谢道韫中间,看着前面夫妻分离的一幕,忍不住问:“你们不担心吗?” 桓温虽北伐失败,但权势滔天。 废黜司马奕,改立司马昱。 纵然有谢安和王坦之扶助司马昱,可东晋这位简文帝却只在位一年便忧心病重离世。 如果说,东晋曾经有过复苏的时机,那边是在司马昱继位前后,他都是想要东晋重振山河的那个人。 “我相信叔叔!”谢玄挑眉,俊朗青年声音洪亮,笑起来的时候满是自信桀骜。 一旁的谢道韫也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三叔做不到的事情。 当初那么多人指责谢氏,可还不是走过来了? “历史真是……兜兜转转的一个圈。”姜烟当然知道谢安此行不仅没有危险,还是他走向名相的第一步。 只是想到建康的司马家,实在是有些唏嘘。 “曹家挟天子,最后让汉献帝禅位。司马家斩杀天子,令曹氏不存。如今,桓温觊觎皇权,伸手便废黜了司马家的皇帝。” 姜烟看着都快觉得,世上可能真的有“报应”这么一说吧。 谢道韫和姜烟走在一起,谢玄着急走得前头一些,最前面的还是谢安。 听了姜烟的话,谢道韫思索片刻,一针见血的说:“皇权势弱,天子不再是天子。” 如果不是皇权势弱,曹家、司马家和如今的桓温又怎么敢呢? 而天子,也不再是天子。 汉天子给人震慑八方,横扫八荒的气势,在这些人身上十不存一。 皇帝,成了魏晋南北朝最大的笑话。 皇室,也不过是最大的世家门阀。 “对啊!”姜烟赞同谢道韫的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 如今,等待谢安的就是一场豪赌。 建康城内,司马昱临终前,由桓温上疏,命谢安前来受遗诏。 很快,新帝继位。桓温入京要来觐见新帝。 太后惶恐,命谢安与王坦之前去新亭迎接桓温。 而桓温此次前来,人人都猜测,桓温是不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杀了谢安。 谢安一死,震慑王家的同时,还能给那些阻止桓温当皇帝的人一些警告。 姜烟挽着谢道韫的胳膊,跟在谢玄和谢安身后,四人一同进了建康城。 “谢安,你不怕吗?”王坦之和谢安站在一起,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远处渐渐逼近的桓温一众人。 姜烟站在谢安身边,谢道韫和谢玄也只是在幻境里见过这样的一幕,跟在姜烟的身边双双抬头张望。 谢安淡定的站在原地,仿佛要来的人不是桓温,只说:“先帝为了阻止大司马,软硬兼施。病重后不得不退得几乎是举国相让。这些,大人也是知晓的。” 173 第 173 章 *谢安的一代名相之路…… 王坦之擦擦汗, 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初桓温有多霸道,先帝又有多退让, 王坦之都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新帝继位不稳, 朝中上下都忌惮桓温的权势。 最重要的是,王坦之是担心谢安好不好! “可没有传言说桓温要杀我啊。”王坦之眼神瞟了谢安一眼,小声的说。 这要是他自己, 其实反而还不担心。 谢安站在那里,面容始终含笑, 甚至在看到桓温之后笑容更明显里了。 “王大人, 今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无论是我, 还是皇上, 存亡都在此刻了!” 谢安的话说得王坦之心里更紧张了。 擦了擦额头的上的汗,甚至拿反了笏板也没有注意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谢安石, 你啊你,你怎么站得住啊?” 谢安笑而不语,甚至更挺直了脊背, 期待着桓温一行人的到来。 姜烟站在人群中, 想要第一时间看看桓温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在顾恺之的幻境里听过桓温父子的名字, 也从顾恺之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桓温父子在这个时期对东晋的影响和权势。 “桓温此人,狼子野心。但也不得不称得上一句豪杰。”谢玄站在姜烟身边,双手背在身后。 大概是因为环境中的其他人也看不见他们三个, 谢玄声音也没有压低。 “北伐功劳也有他的一份力,前些年若非桓温, 也不至于等到三叔出山。” 权势如桓温这样的权臣,对一段历史,一个王朝, 并非都是不好。 他只是将自己的凶狠一面对准了皇位,朝向皇族。 这样的心思放在其他朝代,可能会令人不齿,也让人惊恐退避三分。 但在魏晋南北朝,太正常了。 “我等并非憎恶惧怕桓温。”谢道韫注意到姜烟眼神里的迷茫,笑道:“桓温几次北伐,也是出生入死为我朝收服过失地的人。只是他最后权欲滔天,企图染指皇位才被我等不齿而已。” 在桓温想要当皇帝之前,大部分人对桓温也只是颇有微词,但大致上还是敬重这位北伐大将的。 所以,桓温在稳定东晋前期的局势上,并非没有良性作用。 一味将桓温认作小人和反贼,其实也不对。 他们说话间,众人就已经到了宴请的地方。 谢安从头到尾都淡定得很,仿佛成竹在胸,又仿佛不知道桓温这次前来是有杀他的心思。 甚至还几次举起酒杯对着王坦之敬酒。 坐在旁边的王坦之头都大了,想不通谢安怎么到现在还能坐得住? “谢安石!”桓温的目光在王坦之和谢安身上游移。 这两个人曾经都在他麾下,如今倒是都帮着幼帝了。 “大司马!”谢安端起酒杯,又笑眯眯的朝着桓温敬酒。 桓温打量谢安,谢安始终轻笑以对,这股自信满满的模样,反倒是让桓温心中存疑了。 加上谢安之后款款而谈,完全没有刀子架在脖子上的危机感。 “三叔在故弄玄虚!”谢道韫掩唇笑着,没想到在幻境里还能见到这一幕。 当年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可不能到现场来。 旁人看不出来,谢道韫和谢玄可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安真的不怕吗? 怎么可能! 桓温如果铁了心的要杀了谢安,而谢安一死,王坦之就算再坚定的要扶持幼帝,朝中其他大臣呢? 陈郡谢氏的人都说杀就杀了,桓温岂不是也能随随便便杀了他们? 桓温或许也是如此想的,最后这场接风宴安安稳稳的度过,桓温几次眼神复杂的看着谢安,最后都只能无奈仰头喝酒。 姜烟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桓温。 与她所想的“凶狠霸道”形象完全不同。 桓温如今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常年的军旅生涯和在战场上沾染的兵戈之气,让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看起来依然气势迫人。 那双眼睛就算是看不到姜烟,而她意外对视上都觉得心头一跳。 桓温或许没有司马懿的鹰视狼顾,却也有他的锋锐。 尤其是这一刻的桓温想要的是皇位。 “如今前秦势大,武将王猛和氐族苻坚对我晋朝虎视眈眈,一切还都要仰仗大司马!”谢安的话说得很是恭维。 今日不论如何,桓温是动不了谢安了。 他不相信自己都放出了风声,谢安居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谢家,如今就这个是聪明人。 桓温寒暄了几句,入宫觐见了新帝之后,深深的看了谢安一眼,随后离开。 桓温走后,十一岁的晋孝武帝司马曜和太后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实在是畏惧桓温的势力,也怕桓温若是真的想要鱼死网破,他们可能逃的机会都没有。 “今日,多谢二位了!”太后褚蒜子最先缓过来。 比起十一岁的幼帝,太后这些年历经风雨,什么没有经历过? 她到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临朝辅政了。 看着眼前的谢安和王坦之,褚蒜子心中微叹。 若非有这两人,谁又能知晓,今日的幼帝会不会是昔日的司马奕呢? 晋朝,不能再乱了! 否则北边的前燕,便是晋朝之后的结果。 谢安和王坦之连忙回礼。 两人从皇宫出来的时候,王坦之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沉得住气?万一那桓温什么也不管,拿起刀就把你砍了呢?我可来不及救你!” 两人同朝为官,偶尔会有意见不和的地方。 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希望晋朝可以更好,终有一日北伐成功。 谢安将笏板插在腰带上,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来,愈发显得他身材修长。 “我当然是怕的。”谢安又不是什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义士。 他做官是为了谢氏,为了晋朝,也为了自己。 死了,他所想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他很怕的好吗? “但是,我如果一点都不怕,桓温反而会退。桓温此人行事小心,这些年来以北伐为名为自己招揽声望,意图染指皇权。若是我今日露出一点胆怯退让之意,只会让桓温信心大作。反其道而行,他还会多多思量。” 谢安明白,如今王谢两家加起来,也不足以挡住手握兵权还有这么多年北伐积攒下声望的桓温。 但只要徐徐图之,只要慢慢来,谁又能笑到最后呢? 想到今日宴席上几次露出疲态的桓温,谢安觉得,总不会是自己吧? 宫内有太后,宫外王谢两家与群臣只要稳定下来,桓温想要谋朝篡位,总要有个契机! 他偏不给! “你还真是!”王坦之一直都知道谢安看人看得准,却没想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坐得住! “你上次不是与我说,想要王谢两家结亲?如何了?我那族叔可答应了你?” 谢安眼神微动,恰好这时姜烟和谢道韫三人就站在前方。 他的眼神落在谢道韫的身上。 都说他这辈子看人就没有看错过。 可谢安到了后世才知道,他看错过的。 不管是侄女还是女儿,他都没有为她们挑选好丈夫。 与王坦之分开后,谢安走到三人之中。 看着谢道韫,突然问:“你可怪过三叔?若非我看错了人,也不会选中那只知清谈全无谋略的王凝之!” 谢安与王家有结亲的想法时,最初看中的是王羲之的长子王徽之,只是多了解后觉得此人过于随性,不想侄女受委屈,这才选了看起来稳重些的王凝之。 却不想…… 谢道韫摇头。 “若非三叔关心则乱,想来也能看出些什么的。再说,我那之后的日子挺自在的,女子又不是必须有一个丈夫才能过日子。”谢道韫从小在谢安身边长大,上前搀扶谢安的胳膊。 她知晓三叔的性格。 这些话在谢安面前说,并不算什么惊人之语。 谢道韫很是敬重谢安,又说:“况且,从丈夫的方面来看,三叔也没有挑选错。只是没想到,王家也不都是清朗俊秀之人。” 不仅她嫁去了王家。 四叔的女儿不也嫁给了王家人? 甚至三叔自己的女儿也嫁的是王家。 朱门对朱门。 竹门对竹门。 陈郡谢氏与琅琊王家利益相关,又是世交,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再说,后来三叔也不是因为瞧不上王家的男儿,直接与王家断了关系交恶了嘛! 谢安当然知道谢道韫指的是谁,轻哼了一声,就差翻白眼了。 姜烟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谢道韫掩唇轻笑,歪着头俏皮的对姜烟说:“姜姑娘继续看下去就知晓了。” 谢安挑眉,脸上倒是有些不屑的样子。 旁边谢玄轻笑,但眉眼又带着些厌恶的戾气。 “没什么,不过是我看错了人,招了个劣质至极的女婿。”又没好气的指着方才王坦之走的方向:“王家的名声都要被那家的男儿丢尽了!” 姜烟看去,更觉得脑袋一团乱麻,王家与谢家的关系紧密,在这个阶段甚至是共同进退的。 怎么就让谢安几人提起王家又露出这样的神态? 但她知道,谢安的一代名相之路,从与桓温对峙的这一日,便正式开始了! 174 第 174 章 *但是姜烟第一次遇见…… 姜烟跟上谢家三人的脚步。 她其实也看得出来, 王坦之与谢安不过是同僚之情,真要说王家与谢家的合作,居于高位的还是王家。 琅琊王氏的底蕴和权势, 绝非从谢安父辈才开始崛起的陈郡谢氏可以轻松追上。 为了让双方合作更放心, 加上当时的社会环境所致, 王家与谢家结亲的关系不少。 而桓温的存在,依然是谢安的心头大患。 “历史上的桓温还有几个月便去世了, 若是他没有呢?”姜烟又被谢安拉过来下棋。 她实在是不明白, 自己这臭棋篓子的棋艺, 下一步都恨不得悔三步的性格, 谢安是怎么就能不停的拉着她下棋的? 谢玄和谢道韫的棋艺不香吗? “若是没有,还是徐徐图之。幼帝需要的是时间,桓温差的,也是时间!”谢安当然不会只寄希望于桓温的年长和幼帝的年幼。 他最看中的,还是第三次北伐的失败。 北伐失败,谢安固然可惜。 但对于桓温来说,这次的失败也有折损桓温这些年靠着前两次北伐积攒下来的威望。 哪怕只是微小, 也足够谢安蓄力了。 “凡事不能着急。桓温都不着急,我就更不能了!”谢安又落下一字,笑眯眯略带点得意的对姜烟说:“姜姑娘,你又输了!” 姜烟也很无奈,她听懂了谢安的意思。 敌不动我不动, 有的时候政治谋略比的不是谋,而是心境。 桓温北伐失败的阶段,不可能拥兵自重再对司马皇室做什么。就算桓温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千夫所指,又或者遗臭万年,也要估量这个时候的阻力会有多大。 谢安赌得就是如此。 门阀世家皆站在皇室一端, 桓温不可能不计较这些。 “啪嗒”一声,姜烟无奈的看向谢安:“先生每次都能赢我,为何总是拖着我下棋?难不成,我输了,先生就能很开心?” “倒也不是。”谢安收拾棋盘,抬眸望着姜烟,突然笑道:“行棋如人。你看似锐利,实则没什么脾气。看似刚用果断,但内心又过于小心。虽不甚了解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依我看,姑娘可以再添几分脾气,多几分勇毅。你如今已然很好,试着接受全新的自己。” 谢安不了解电视台看似有双休,实则007的小职员是什么生活状态,却能看出姜烟如今算是取得成功,心底依旧存着几分胆怯和不自信。 照他看来,姜烟完全没必要这样。 倒不如重新看清楚自己的周围,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这样才能跟上全新的人生旅程。 姜烟帮着收拾棋盘,捏着棋子愣住跪坐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谢安在幻境里几次三番的找她下棋,其实是想要放松她的警惕,在没有周奎盯着的环境下再次试探! “若是有冒犯之处,我……” “其实还好。”姜烟摇头打断了谢安的话。用力捏着手里的棋子,犹豫着说:“我只是……” 她的心态的确如此。 前几期视频的成功,她是欣喜且激动的。 可最近,姜烟有些害怕了。 她怕自己承担不起评论里的夸奖和期待,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 “我真的可以再放肆一点吗?” 谢安伸手拿出姜烟捏着的那颗棋子,然后轻松的丢入一旁的棋盒里,笑道:“有何不可?你的成功难道不是自己取得的吗?又没有要你鼻孔朝天的四处教训人,只是让你可以稍微的自信一点。” 说完,谢安走出屋子,在院子双手背在身后的看谢玄练枪,看谢道韫坐在秋千架上看书。 木屐在地面发出轻轻的声响。 院子里白雪融化,杏花长出一点点小小的花骨朵,石板边长出一圈细密的嫩草,谢安抬头望向天空,轻叹道:“要开始了!” 姜烟不明所以,趴在窗口看着谢家这些人。 谢玄已经从当初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早已是在军中颇有名气的青年将军。得于谢安举贤不避亲,谢玄着手开始组建名震一时,战无不胜的北府兵! 而谢道韫此时也早已出嫁,回来的次数不多。与王凝之的婚姻,说不上不好,只是胸有大志,又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对王凝之的得过且过,实在是有些不满。 窗外的景致好像加速起来。 桓温病重,几次暗示幼帝为其上九锡,以彰显桓家尊贵,桓温的尊贵。 谢安几次以诏书润色为由搪塞,直到桓温病重离世,也没有等到朝廷的九锡,遗憾而终。 没有了桓温,谢安在朝中更是锐意进取。 辅佐幼帝稳定时局,君臣一心。 褚太后还政幼帝,不再过问政事。谢安选贤用能,推举人才,不因私交或旁人而避讳,极力稳定桓谢两家的关系。 毕竟,桓温虽死,桓家却还在。 桓温的弟弟桓冲也在谢安的举荐安排下担任要职。 日后会与谢安政见不合,几为敌人的司马道子在此刻也都听从谢安的安排。 无他,谢安所作皆是为了晋朝,皆是为了百姓。 谁能阻拦? 谁敢阻拦? 东晋一时间仿佛所有人,所有事都朝着一处使劲儿。 而这一切的中心维系,便是谢安! 姜烟撑着下巴看着,第一次发现原来工作狂工作的时候也能如此潇洒,而有些人就是这样旁人不能及的人格魅力。 要说谢安没有私心?也不全是。 他本就是在陈郡谢氏式微的时候出山,为得也是家族。 只是比起其他人,谢安不会让自己的私心干涉到国事。 晋朝是晋朝,陈郡谢氏也只有在兴旺的晋朝才能平稳发展。 谢玄和谢道韫在院子景致变幻的时候随着景致消失。谢玄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近中年时候的模样。 东晋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在北方一统的苻坚也没有闲着。 前秦几次侵犯东晋,都被谢安与谢玄这对叔侄阻拦。 四站四胜的北府兵名声大噪。 文有谢安,武有谢玄。 陈郡谢氏一时炙手可热,声望甚至要高过琅琊王氏。 也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苻坚在所有人都不支持的情况下,坚持出兵攻东晋。 “你可知符天王此人?”谢安披着宽大的衣袍,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面地图。 说实话,姜烟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了。 当初三国时,孙策和周瑜就是这样给她分析局势的。 但是姜烟第一次遇见有人光脚穿着木屐,披着衣袍,还能略微看见白皙胸膛,家居风十足的给她分析如今的战况。 好像这不是战前,而是战后复盘。 姜烟甩甩脑子里的杂乱思绪,再看一眼悠哉的谢安,忍不住扶额。 战后复盘也没有谢安这么气定神闲,仿佛天下太平,下一句就要说“今天中午吃什么”的状态吧? 谢安哪里不知道姜烟所想,自顾自晃着脑袋,两指并拢的在地图上虚虚点着,说:“淝水决战之前,这位符天王就几次攻打襄阳。幸得北府兵骁勇,四站四胜,这才打退了秦兵。” 说完,谢安又指着长江以北的那些地区虚虚的画着一个个圈。 “苻坚此人若非我朝之敌,若非前秦天王,想来我也是很愿意结交的。” 谢安煞有其事的点头,手里拿着一壶酒,闻着酒香继续给姜烟说:“此人年轻时候魄力不凡,虽是氐族,却能重用外族王猛。前燕投奔来的慕容垂,他也礼遇三分,投降的皇族也都没有过多刁难。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皇帝了。” 谢安轻笑,停顿了片刻,又略有些感叹道:“但有些人打多了胜仗是会骄傲的,更何况是本就好大喜功的符天王?骄兵必败不说。王猛已死,前秦哪里还有能劝得住他的人呢?” 他悠哉悠哉给姜烟分析战况的时候,外面的谢玄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这一次前燕可是集结了百万大军,目的就是要攻破东晋,一统天下。 那可是百万大军! 晋朝如今可以抽调出来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 姜烟从窗口看到急得满头大汗的谢玄,扭过身来问谢安:“真实的历史上,您真的有这么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担心?若是此战败了,苻坚百万大军破东晋。您如今的不动声色,可就成了您身为征讨大都督掌军不力了!” 历史,是后人书写的。 如果淝水之战输的是东晋。 那么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谢安,便不会是那个人人称颂君子之风的名相,而是对战事不上心,消极怠战的无能丞相。 姜烟甚至都可以想到,某个问答网站上说不定还会出现“分析谢安在面对淝水之战的消极态度的原因,淝水之战失败谢安是否是主要责任?”的问题! 谢安轻笑,一手指着自己心口,一手落在地图上长江的位置:“长江天险,苻坚要打过来没那么容易。再说,前秦虽有休养生息,却时间过短。北方连年交战,在苻坚手中才收拢多长时间?内部还未稳定,便要胆大的攻打东晋。又失了王猛这一员大将。天时,我虽拿捏不住。可地利,有长江。人和,团结一心在我,我要担心什么?” “若是再晚几年,我才会真的担忧起来!” 175 第 175 章 *只是历史没有“若是…… 谢安神秘的笑了笑, 对姜烟说:“你猜,苻坚手下到底是信服他的人多,还是想要给他添乱的人多?” 姜烟知道历史发展, 当然清楚苻坚此时的处境。 看似一片大好, 实则内部分裂,各自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苻坚为人不错, 做皇帝也不差。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骄傲自负, 加之这一路走来又太过顺利。以至于在面对谢安的筹谋安排和东晋上下一心的士气失败后,从自负转变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模样。 “我们与那边是隔着长江, 又不是隔着一片汪洋大海,想要知道北方局势并不难。” 谢安摸着下巴, 甚至觉得苻坚在这个决定上实在是有些过于自负。 他这么多年又不是白干的。 上游的桓家与下游的谢家虽有龃龉,却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这些年他极力缓和, 两家也算是合作无间。 琅琊王氏也与谢家也是步调一致。 朝中上下虽有小心思, 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 “待幻境结束, 我倒是要好好问问苻坚,此举究竟为何。” 姜烟嘴角抽了抽:“您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谢安拿腰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衣服,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吗?北府军或许是走运,但苻坚此时的确不复当年!” 这并非谢安小人心态, 两国交战还要在这方面讲君子的话, 那他干脆给苻坚在长江上搭一座桥,然后敲锣打鼓的请苻坚大队人马来了,再打一仗好了。 谢安换上衣服,在谢玄焦急又无奈的眼神中出去,还特地跑到郊外的别院赏花下棋。 跟着过来想要从谢安口中得知究竟应该怎么办应对的人都被他拉着下棋, 连着下了几场,谢安尽兴而归。 姜烟在旁边看得捂嘴偷笑。 尤其是谢玄硬着头皮上前,结果被拉到棋盘面前的时候。 哪怕知道这也有谢玄在幻境中“演”的成分,可姜烟依然觉得总算有人了解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谢安拉着下棋的痛苦! 但谢安越是镇定,原本也有些急切的谢玄等人反倒是跟着平静下来。 公元383年,淝水之战打响。 前秦苻坚倾国之力,百万大军分几路率军而出。 上游的桓冲领十万荆州兵将征伐秦军,众将士以无畏之姿拖住秦军部分兵力,减缓下游北府军的压力。 但在同年九月,苻坚仍然带着大军压境,剑指东晋! 谢安于朝中不见丝毫畏惧,沉着冷静。谢玄为先锋,与谢石、谢琰、桓伊等人率兵八万前去应敌。另有胡彬领五千水军从旁协助。 两军就这么在淝水边隔岸对望。 “我看着……”姜烟踮起脚往山下看,远处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抬着下巴不断的张望:“感觉不像有百万大军的样子。” 谢安打开腰扇挡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看底下的两军对峙,说:“桓冲的荆州大军牵制住了部分苻坚兵马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如苻坚这般长途跋涉的大军,急行军先至,还有部分军队跟在后面。能够赶到淝水之畔的,百万大军大约还剩下二三十万左右。” 这就是古代为什么鲜少能打出人数极多的战役原因。 兵贵神速,再多的军队和兵马,也是靠着两条腿,再快一些也只是一匹马。 更何况还要带上军备辎重,能够一直跟着队伍不喘气不眨眼的不掉队,那是不可能的。 可就算是这样,淝水之战前秦与东晋双方也是实力悬殊。 更何况,部分军队只是滞后,并不是不来。 如果谢玄这边战败,也势必会影响到桓冲那方对秦军的牵制。 “只有这些?”姜烟震惊。 她以为的以少胜多是八万对百万这种级别。 谢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轻叹着说:“姜姑娘,苻坚的军队这些年都在打仗。你知晓这是个什么信号吗?” 能够一统北方的苻坚,就算谢安如今说他有些好大喜功,也不能否认他曾经的威名。 否则,谢安也不会说想要与苻坚结交。 “什么?”姜烟问。 “要么,这是一支虎狼之师,锐不可当。要么,这是一支常年征战,几近疲惫的军队,稍微做一点小动作,便能击退。” 谢安冷静分析,又笑了起来:“天时亦是在晋朝,这是一支疲惫到对战事充满了怨气的军队。而我,要么击退秦军,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么就是死守淮河防线,这样苻坚最初想要做到的三路合围之势便可破解!” “况且,你以为淝水所在是随意选择的吗?” 淮河如此长,独独在淝水兵戎相见! 战场,是东晋选择的! 谢安看遍水系,选择了淝水。 只有这里,是最利于东晋的地方。 将苻坚挡在淝水一侧,东晋就赢了一半。 两人说话间,远处黑压压的战场已经打了起来。 姜烟仿佛都能听到谢玄帐中不断传来的战报。 谢安伸手落在姜烟肩膀上,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就见他拿着一把精致的腰扇,指着前方:“苻坚,在这里犯了第一错!我敬重他选人为官看重才能,但苻坚偏偏选择了我朝降臣。” 普天之下,唯有王猛能够对得起苻坚的信任。 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也证明了这句话。 也不知是王猛的表现给了苻坚错觉,他可以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能力,征服所有愿意投靠他的人。 苻坚自觉此战毫无悬念,安排东晋降将朱序作为使臣,劝降谢石。 “我那五弟原本的与我商量的是拖也要拖得苻坚承受不住如此数量的军队与东晋对峙。可朱序明着是彰显秦军威名,实则私下告知石奴秦军的真实情况,献策必须要在军队完全集结之前,迅速出击,打苻坚一个措手不及!” 姜烟听得内心紧张,目光看看谢安,又看看不远处那都打成一片的黑压压的双方大军。 “第二错,错在苻坚太自信。” 谢安摇头,眼底带着惋惜。 在北方叱咤一方,若是苻坚小心谨慎一些,此战倒也不会结束得如此快。 “谢玄说要决战,让秦军退后,让出位置后,晋军渡水再战。谢玄想要趁乱进攻,而符融亦想要将计就计!可这世上敢做背水一战之人,除淮阴侯外还有几人?” 这也是苻坚自信过头的地方。 于他而言,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他只是站在这里,仿佛谢安就要带着全军去投降了。 “此战,我朝就算败了,好一些是元气大伤,差一些是伤筋动骨。但要真正断绝我朝,绝非易事。”谢安有这个自信。 再说,这些年与苻坚交手,又不是没有输过。 但苻坚不同。 谢安敲着腰扇,细细低吟:“苻坚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不稳定的朝政,错误的抉择,荒唐的战败。 每一项都会动摇他符天王的位置。 战无不胜的符天王,会落下神坛。 这可比吃过败仗的晋朝要惨痛多了! 姜烟哪怕隔得远远的,听谢安说也要听得紧张死了:“就是因为这些,苻坚败了?” “你还想要多少?”谢安斜眼看她,无奈道:“战时机会稍纵即逝,须臾之间便能扭转乾坤。谢玄领军渡河,符融半退,将将要动手的时候,朱序在阵后作乱,扰乱军心。” 几次加起来,苻坚不败,还有谁败? 姜烟听完只觉得唏嘘,甚至好长时间不能从这个结果中回过神来。 她觉得这场淝水之战,来得莫名其妙,好似一位君主拍拍脑袋想到了,就要集结全国能够征来的兵士打一场他自认绝不可能输的战役。 东晋赢得更是莫名其妙。 当真就如谢安所说的那样“天时、地利、人和”后,以八万之数,赢了一统北方的苻坚! 自此,南方得到喘息,一直以来在南方存留的中华文化核心得以保留。 可东晋士族却依旧沉醉在清谈玄学之中醉生梦死,丝毫不觉这天下风云变幻。 谢安之名在此一役到达巅峰。 陈郡谢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到这里,依然没有到陈郡谢氏威望的顶端。 “很唏嘘?”谢安明白姜烟的心情。 他当日得到战胜的消息后,一开始高兴得脚下木屐的木齿都被他不小心踩断了。 还是妻子刘氏提醒,他才注意到自己这幼稚的举动。 可后来,谢安冷静下来再次回看这一仗。 他很清楚,这一仗赢得惊险又离奇。 这一仗,但凡其中的一个环节出错。 他们都很有可能陷入苦战,甚至会输。 谢安远没有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 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苻坚是个有志向也有能力的人。可惜……”谢安轻叹。 若是王猛不死,有人能够劝住苻坚出兵,再给苻坚几年的时间,安抚国内各族的暗流涌动。 让百姓和兵将得以喘息,养精蓄锐。 他们都不见得能如此毫无反转的赢了。 只是历史没有“若是”。 唏嘘归唏嘘。 谢安在得到北方于淝水之战后乱做一团,鲜卑慕容垂回到前燕复国称王,慕容冲竟然也出兵讨伐苻坚,姚苌所在的羌族,丁零、乌丸等地纷纷揭竿而起,北方再次陷入一片狼烟之中时。 他非常果断的选择:北伐! 姜烟挠头。 谢安不是刚刚还在悲叹苻坚吗? 下一秒就要北伐? 176. 第 176 章 *“混六合为一家,视…… 但谢安没有给她看这些,甚至谢玄的结局都没有。 他们来到现代的时候本身就是淝水之战后。 姜烟被一只虚空出现的大手拎起来,惊叫一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坐在马上! 甚至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再是东晋时期的风格,而是带有不少少数民族花纹和宝石装饰的服装。 糅合了多种文化,复杂中又井然有序。 “苻坚?”姜烟紧抓着缰绳,跟着苻坚骑马狂奔,在马背上颠得她说两个字都要抖三下。 苻坚模样狼狈,瞥向姜烟的眼神里都有控制不住的复杂和愤恨。 这股情绪不是对着姜烟的。 而是不能理解,慕容垂和姚苌那些人的背叛。 “天王,到了!”一旁的护卫注意到前面现行驻扎的队伍,抬手示意全军停下。 苻坚没说话,只沉默着的点头,翻身下马。 大军直接在野外驻扎,不远处是冒着炊烟的小村庄。 大军靠近小村庄,自然引来了不少村民。 姜烟总觉得苻坚表现得不对,下马后跟着苻坚。 待到了大军最中心的位置后,一直目光担忧的护卫上前低声道:“天王,您身上的伤!” 听到这话,姜烟才注意到苻坚的腰部和大腿位置都有斩断了的箭矢,鲜血浸透了内里的衣服。 他这一路都没有吭声,冷着脸骑马狂奔,直到这一刻看着满脸惊慌的众将士,苻坚低下头,沉默着让身边的人给他拔出箭矢。 就算是战败四散溃逃,可依旧规模不小的前秦大军出现在小村庄附近,自然惹来了不少村民的关注。 有人听说带兵的是苻坚,还要从家里拿出粮食来给苻坚吃。 苻坚温声拒绝后,看着那个村民满足的笑颜,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我真的……”苻坚沉默,随后又说:“谢安同你说过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张狂得志?说我骄兵必败?” 对于这位东晋名相,苻坚倒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与谢安一样,苻坚也颇为欣赏谢安。 此等人才若是在他这边,何愁今日这仗打不下去? 周围人都被苻坚下令退开,姜烟摇摇头,又点点头:“谢安的确说你骄傲,但没有说你张狂。” “是吗?”苻坚靠在郊外大石坐下,一条腿摆在前面,这样不会碰到伤口。 “谢安能让谢氏东山再起,我又如何不能?”苻坚望着头顶广袤的星空,他这一路走来,什么没有经历过? 不就是背叛? 一个朱序,又算得了什么? 回前秦的路上,苻坚对姜烟说:“我幼时没想过自己能够走到今日。我那时只想做个为国为民的高官就好,辅佐皇上,剑指南方,一统天下。” “这天下的龙椅,为何不能让我氐族人来坐?” 如同东晋的有识之士希望北伐,苻坚也一直都希望南征。 他们都想要统一天下,成为真正的皇帝。 今日,这个梦想败于淝水! 姜烟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苻坚,哪怕腿上腰上还有伤,他也坐得端正。 后世总有一些不讲究的公众号,将苻坚描绘成一个丑陋又自大的模样。 可真要说起来,姜烟在见过着这么多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后,欣赏谢安,敬佩嵇康,敬重阮籍。而苻坚在这些人中,容貌虽不是最好的,可苻坚身上那股倔强又不低头的刚毅,却只他才有。 意识到这一点,姜烟甚至忍不住发出轻笑。 她抓着缰绳跟在苻坚的后面,看着前面那个依然笔挺的坐在马上的中年男人,竟然在他身上鲜少能看出这个世界,这个时间对胡人的刻板印象。 如果说,谢安是选贤不避亲。 那么这位符天王苻坚,就是在任用臣子上,大度得姜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胡人,在南方的晋朝人眼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历史上对于这个时期的北方诸国,也记载了不少君王残暴的事情。 苻坚却仿佛是其中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仁慈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或许,前秦朝堂中除了王猛和少数支持苻坚的氐族,其他人都不曾感恩过苻坚的宽容大度和厚待。 “到了。”苻坚望着熟悉的城墙,打起精神来。 就算战败,他也依然是北方的符天王! 班师回朝,苻坚坐在马上,低头能看到百姓跪拜时,有小童好奇的抬起头,但一旁的大人悄悄把小童的脑袋摁下来的模样。 也能感受到底下虽然一片宁静,却又仿佛都在窃窃私语。 他输了。 打了最不堪的一仗。 这次回来,苻坚坐在龙椅上,宗庙祭拜了战死的符融后,大赦天下。将兵甲收起,大兴农事,企图真的如谢安出东山助陈郡谢氏那般,得个东山再起。 苻坚坐在龙椅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姜烟迈过高高的门槛,一只脚才落地,就听见上方传来低声垂泣。 数十万大军,符融,都因为他一个人的过错而亡。 如苻坚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难过? 姜烟扶着门框,腰间挂着的一串玛瑙石轻轻摇晃,影子从背后的月光洒下,投在地面。 她知道,这样的难过,对苻坚而言,才刚刚开始。 “你……”姜烟走进大殿:“还好吗?” 苻坚抬起头,也不避讳自己是不是在姜烟面前哭了。 摇头道:“不好。怎么会好呢?” 如此巨大的失败,苻坚怎么能好呢? “我幼时读书,读周公与成王,汉高帝与张良,汉武帝与卫青。”苻坚好像是在对姜烟说,目光却落在门外:“北方动荡多年,各族纷争不断。这是对我们这些‘胡人’来说最好的机会。” “朕!”苻坚起身,站在高台上,双手高高举起。刚刚流过眼泪而泛红的双眼,满是雄心壮志:“混**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效仿始皇高帝,重新将中原大地一统!何错?何错?!” 姜烟被苻坚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修建学宫,推行儒学。战败遗族我也厚待有加,重才用能。他们为何要一个一个背叛我?” 从后世的角度看,苻坚在五胡十六国时期,算是受汉化较深的胡人君主。 若是没有淝水之战,如果他真的做到了王猛临终前所言。 很难说苻坚会不会成为那个一统天下的雄主。 但历史上没有“若”,更没有“如果”。 剑指南方,是苻坚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以为,自己可以圆梦。 却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成为前秦崩塌的导火索。 “攘外,必先安内。”姜烟开口道:“您觉得,做到了这一点吗?” 苻坚沉默。 如果说没有去现代的他,当然可以自信的认为自己做到了。 但…… 他跌坐在龙椅上,回忆着自己的从前。 姜烟周围虽然没有再次变幻,但她与苻坚之间仿佛出现了一片全息投影一般。 十六岁的苻坚继承父亲的爵位,之后更是与苻黄眉和邓羌一同抵御姚襄联合羌人的叛乱,大获全胜。 少年将军,壮志凌云! 可这一年的苻坚却遇见了历史上都少有的暴君——苻生。 一个杀人不需要理由,只看自己心情的皇帝。 劝谏,是诽谤。杀! 恭维,是媚上。杀! 看不顺眼了。杀! 苻黄眉破敌有功却不被皇帝苻生奖赏,甚至还遭受折辱。 一怒之下,苻黄眉举兵谋反。 苻黄眉谋反失败后,苻坚声名鹊起,以仁义闻名,深得人心。 在苻生要杀苻坚之前,苻坚在周围人苦苦劝导下,先下手为强。 自认功业不足,只认天王,而不称皇帝。 姜烟看到这里,很难说苻坚是个坏人。 可北方的汉人也的确饱受胡人的压迫残害。 即位后的苻坚肃清吏治,整顿朝堂,与民休息。广招贤才,重用寒门。 最终,他遇见了王猛。 坐在皇位上的苻坚也看到了中间的那个王猛。 他们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眼神很是怀念的说:“若是没有王景略,便不会有前秦。” 提起王猛,苻坚像是打开了的话匣子,一说就说个没完了。 “他比我大十余岁,却一直尽心辅佐我。我与景略一见如故,他亦有雄心壮志。当年桓温相邀,也被他拒绝了。” 提起这件事情,苻坚甚至有些骄傲。 那可是桓温! 以重金邀请王猛出山,可王猛心知桓温有夺东晋皇位的意思,不想名声被桓温牵连,断然拒绝,毫不犹豫。 可他,却愿意帮自己! 文能肃清吏治,明法严刑。武能提枪上马,横扫诸国。 如此贤臣良将,苻坚怎么可能不在意,不骄傲? “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苻坚坐着,脸上出现笑颜,手还在打着拍子,轻轻吟唱。 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发出阵阵回音。 好似穿越了千年时光流淌到姜烟的耳边。 古音古韵。 这是当时的前秦百姓有感王猛辅佐苻坚建立的稳定社会发出的歌唱。:,,. 177. 第 177 章 *姚苌将苻坚绞杀于新…… 苻坚与王猛,很容易让姜烟想到诸葛亮与刘备,他们都是遇到了彼此后,像是遇见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贵人”,自此互相照亮,成为影响彼此人生最不可或缺的人。 只是相比刘备和诸葛亮的千古传诵,苻坚与王猛更像是在混乱的北方如流星般骤然划破天际,之后猛然坠落。 烟尘覆盖,野草蔓延,却逐渐被许多人遗忘。 这对君臣的确做到了让整个国家欣欣向荣,一切都仿佛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而苻坚一直以来的梦想,也似乎会在这样的进程下实现。 姜烟看到王猛挥动长鞭狠狠抽打那些仗着贵族身份欺压百姓的氐族人,提拔举荐符融等人为苻坚效命。征战沙场,苻坚可以一统北方,王猛当居首功。 苻坚也看得入神,尤其是每每到王猛大发神威的时候更是骄傲的抬起下巴,仿佛一个炫耀的小孩。 姜烟站累了,干脆提着裙子坐在地上。 高台上的苻坚也走下来,坐在姜烟的对面。 两人中间是秦国这些年的发展。 苻坚经历了几次背叛,可到最后他依然选择任用那些曾经引起过叛乱的人。 “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姜烟皱着眉,这实在是不符合姜烟对执政者的理解。 不说秦皇汉武这类重量级人物,就是江对岸的东晋皇帝就算不杀了那些人,也绝对不会重用。 苻坚看着暮年垂死的王猛,眼神微动。 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的错误,不难。 但如苻坚这般执拗的人要承认,很难。 “我曾以为,我能以德行,以学识教化他们。汉人为什么能占据如此广袤的土地几百年?因为他们再昏庸,也知晓存亡之际必须奋力一搏。各族又为何不能团结一心?” 听到苻坚的回答,姜烟饶是作为汉族,对五胡十六国这段历史极为不喜,也难免为眼前这位符天王叹息。 苻坚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以为自己在完成一项无人阻扰的壮举,他身后的人都会与他一起高高的托起这个理想。 但现实狠狠给了苻坚一个耳光。 王猛积劳成疾后,苻坚曾派人遍访名山大川,为王猛祈福。 “景略临终前跟我说,要我警惕鲜卑和西羌。晋朝如今虽只能在江南偏安一隅,却是华夏之正统,让我千万不要轻易图谋晋朝。” 事实上,苻坚并没有不听王猛的临终之言。 只是,他做的,与王猛做期盼的,截然不同! 在王猛去世后,苻坚迅速将前凉和代国收入囊中,彻底一统北方。 历史上,这一刻的前秦俨然是要走向一统天下的模样。 可苻坚将氐族派去各地镇守,企图达到诸侯王拱卫王城的局面。 却忘记了,那些降臣贵族并没有彻底臣服,他却将氐族的发家之地关中变成了那些降国贵族居住的地方。 姜烟揉揉额角,这倒也不能说苻坚做错了。 如他这般的早有先例,秦始皇当年就将六国贵族迁至关中地区,防止他们留在原来的地方再生叛乱。 “你不就是觉得我做错了。”苻坚注意到姜烟的动作,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你是汉人,自然怎么瞧也瞧不上我。” “我没有。”姜烟迅速否认。 她的确是对这段历史有滤镜,但还不至于有偏见。 这段历史上那些残暴的人,姜烟当然是鄙夷的。 “我大概是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姜烟想了想,看着苻坚的眼睛道:“大唐。如李世民贞观之治下的大唐。对吗?” 苻坚想要一统南北方,想要各民族融合。 姜烟能够想到的,也就是李世民创建的大唐了。 苻坚在现代的那些天,因为没有沾染五石散,反倒是趁着那段时间看了,也学了不少东西。 当然知道了自他死后南北方又乱了百年之久,一直到杨坚建立隋朝,才逐渐平稳下来。 而隋后的大唐,与他想要创立的那个国度,多么的相似! “但你做不到。”姜烟摇头直言:“你想,你的族人和你手底下的各族人都不会想。” 姜烟知道自己是“上帝视角”了。 但就算不上帝视角,就如今双方的态度,以及北方被屠戮到几乎看不见汉人的情况,谁能相信苻坚有这个能力? 他连手下降将的忠心都不能控制,又如何可以管住他们的弯刀? “你说得对。”苻坚颓然坐下。 一路走来的顺利和在王猛辅佐下平稳的政治麻痹了苻坚。 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两人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周围好似过了两个春秋。 侍者急匆匆走入大殿。 猛地见到苻坚坐在地上还有些惊讶。 苻坚却淡定的起身:“是慕容垂……反了?” 侍者怔然,自己才刚得到的消息,怎么天王就知晓了? 姜烟听到这话也看向苻坚,想要从苻坚的脸上看到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有。 苻坚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苻坚再慢慢思索筹谋了。 随着慕容垂杀苻飞龙一事传遍,反出苻坚的人越来越多。 西羌,丁零……苻坚感觉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 他将氐族迁去四方镇守,留在关中的降国贵族们却纷纷开始威胁皇室,威胁苻坚。 这是他自己一手酿造的苦酒,最后也都由他一一品尝。 姜烟看着北方再次分裂,后燕慕容垂、西燕慕容泓和慕容冲兄弟、西羌姚苌…… 而那个在野史和公众号上被冠以“魏晋第一美男”的慕容冲在政变夺得兄长慕容泓的位置后,最终杀到长安城。 姜烟跟着苻坚一起走向城楼。 西燕军的士兵刀上还滴着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 城楼下,慕容冲的确姿容甚美。 但姜烟只觉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血腥。 房玄龄曾在后世评价西燕军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冲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 还有之后李延寿评价的“冲入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② 苻坚以旧日衣袍相赠,姜烟看得却只想摇头发笑。 慕容冲并不是来报仇泄怨的,他的目的是皇位,是整座长安! “你这……”姜烟也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西燕军围困长安数月之久,百姓死伤无数,长安城内粮食稀缺,竟然开始出现人吃人的情况。 姜烟跟着苻坚出去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一幕,再旁边吐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南方的晋朝在五石散下荒诞得不似人间。 那北方的狼烟遍地,在姜烟看来简直是地狱的缩影。 苻坚也明白,再这么僵持下去,他迟早会败。 他试图奋勇一搏,却重伤难支。 最后只能带着数十人与家眷逃出长安。 西燕军破城而入,杀得长安城染在血腥中,久久不散。 姜烟回头望那个为首的俊美青年,他高举着屠刀,脸上满是鲜血,犹如恶鬼修罗。 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苻坚逃命。 这不是她见过的长安。 绝不是! “帝出五将久长得”的鬼话并没有帮到苻坚。 在五将山,他被姚苌所擒。 出了长安之后,姜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苻坚说话了。 姚苌与姜烟所想的也不一样。 历史上这个被骂“前害天子,后辱皇后”的姚苌,不仅没有长得丑陋不堪。 相反,还颇为端正。 姚苌望着苻坚,向他索讨传国玺。 这是当年秦始皇命李斯以和氏璧镌刻的一枚代表帝王的玺印。 从秦朝,一直传到了宋朝,成为帝王的象征。 只是在靖康耻后,下落不明。 尽管之后时有传闻,朱元璋也几次寻找,都不见踪影。 “我已经派人将玉玺送去了晋朝。”苻坚抬头,讥笑着对姚苌说:“论各族势力,你一小小羌族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图传国玺?别说我不给,就算是要给,我看得上也只有慕容垂那般的人。你?” 姚苌脸色不变,只是眼神阴鸷的死死盯着苻坚:“禅让。你禅让,我便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你?”苻坚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尧舜禅让,那是圣贤。献帝禅让,那是曹魏势大。你觉得你比得上他们吗?” 姚苌的目光冰冷的在苻坚家眷和亲兵身上巡视,姜烟知道自己不会被姚苌看见,也只是站在其中便觉得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上。 姜烟脸色惨白,控制不住眼泪掉落下来。 她亲身经历了一番一千多年前,生活在北方的汉人是什么处境。 提心吊胆? 不,是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些人的一个眼神,就注定了你的死亡。 “姜姑娘,你走罢!”苻坚抬头,看向姜烟,也注意到了那个走到姜烟身边的谢道韫。 “出幻境后,我们再会!” 姜烟只觉得冰冷的手心里塞进来一个温暖的手,她牵着自己离开了五将山。 耳边传来谢道韫的声音:“那之后,苻坚担心两个女儿会被姚苌侮辱,忍痛动手杀了两位公主。之后,姚苌几次不能从苻坚手中得到禅让和玉玺的消息,将苻坚绞杀于新平佛寺。张夫人带着与苻坚所生的爱子苻铣追随苻坚而去。苻坚死讯传出,秦**民为其哀痛,凉州百姓为其披麻戴孝,哭声不绝。” 谢道韫的声音像是一道光,把姜烟从纷乱恐怖的五胡十六国拉了出来。:,,. 178 第 178 章 被认为有林下之风和咏…… “之后秦国大乱, 北方再次分裂。”谢道韫拉着姜烟在秋千坐下,知道她在苻坚的幻境里被吓惨了,却也只是温柔的安慰了几句后, 平静的说:“这个时候,就是如此。” 她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些事情不用亲眼见到,听也听了许多。 更细致一些的都有。 “长安大饥, 人相食。”这样的消息, 谢道韫作为陈郡谢氏的女儿,琅琊王氏的儿媳, 除非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接触,否则还是能听说的。 姜烟接过谢道韫递来的蜜水, 上面还飘着几片花瓣。 谢道韫轻轻摇着团扇,只坐在秋千上, 露出细长的脖颈,手边放着一本书, 浅浅笑着看向姜烟。 甜甜的蜜水的滑过喉咙,落入胃中, 缓解了姜烟之前看到听到的那些事情带来的惊惧。 “好喝吗?”谢道韫歪着头轻笑, 头上只戴着少许装饰, 鬓边带着几根浅浅的白发。 看到姜烟捧着碗喝蜜水的时候,谢道韫笑得更明显了。 “我那几个孩子若是做了什么噩梦,或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我都会给他们喝蜜水, 夜里休息就好多了。” 谢道韫说着起身,坐在一旁侍弄花草。 转身看见姜烟盯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不解,笑道:“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口中说着孩子的女人?” 谢道韫对姜烟那个时代的婚姻关系和女性在社会上的表现也略有耳闻。 顺心而谈, 她是羡慕的。 若是那年守城的人是她,还会发生那些事情吗? 谢道韫不好说。 但总归不是犹如痴呆一般站着被人砍杀。 “北朝的女子能上沙场,你会羡慕吗?如那位毛皇后。” 姜烟摇头。 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南朝女子留在家中,就没有什么不对了。难不成,你还指望那些士大夫让我们上朝?” 北朝上战场的女子并非都是毛皇后,更不是花木兰。 多得是那些上了战场,死后只剩下累累白骨,姓名都留不下的人。 姜烟不觉得女子上阵杀敌有什么不妥,但当时更多的是征兵人数不够,才让女子上阵充数! 而南朝就算如谢道韫有咏絮之才,也要居于家中,眼看着敌人来犯,到这最后一刻才能让她们在秩序混乱的时候得一口喘息。 “所以啊,你们真的很幸运,又很优秀。”谢道韫觉得,如果她能从一开始就出生在姜烟的时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若是不想拥有婚姻,以三叔的性格,想来也会支持她。 到那个时候,她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而不是端着蜜水,等待孩子们的回来。 又因为丈夫的荒唐,亲眼看着孩子们在她眼前丧命。 “我还在为给小叔解围,清谈将人说得五体投地的时候沾沾自喜,你们却已经明白,人要为自己而活。” 谢道韫不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什么好值得多看的。 她如今只能眼看着陈郡谢氏在皇帝的忌惮中退避三舍。 看着三叔谢安为了这司马家的晋朝呕心沥血,最后却要因为猜忌而急流勇退。 收到她弟弟谢玄送来的书信,也因为备受猜忌而干脆利落的在犯错之后解除所有职务,从此壮志难酬,最后病逝于会稽。 “你去过会稽,看过兰亭集会,是吗?”谢道韫找出笔墨:“来,我教你写。” 姜烟不明白谢道韫为什么会将幻境安排在这个小院子里。 放下蜜水的碗,走到她身边。 谢道韫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也出现淡淡的细纹。 她教姜烟握笔,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着。 写了一首诗经中的《国风·豳风·七月》后,又写了几句论语。 姜烟学得专心致志,呼吸也渐渐平和下来。 放下笔,对照着看自己写的和谢道韫写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多练练就好。你若是感兴趣,待出去了我也可以教你。”谢道韫放下笔,看着姜烟在揉手腕,伸手帮她一起揉,笑道:“我教过不少孩子,也给少年讲过学。最是清楚如你这般的初学者会遇到什么了,可舒服了些?” 姜烟连连点头,惊喜道:“好多了!” 刚写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手腕都有些僵硬了。 被谢道韫摁了几下之后,果然好了不少。 谢道韫点头,带着姜烟走到后院一处看起来像祠堂的地方。 “我如今只是每日烹茶赏花,闭门谢客了。”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想再沾染这外面的风风雨雨。 给学子讲学了几次,已然满足。 她如今这般挺好的。 “好了就好。”谢道韫站在谢安和谢玄的画像前,抬头凝望了很久。 “姜姑娘,你还有什么要看的吗?” 姜烟看着眼前这个黑发中掺着许多银丝的女人,就听谢道韫继续说:“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得了几分诗才,也无法做到济世救命,又不能匡扶江山社稷。上战场的话……” 谢道韫轻笑,戏谑道:“只怕武器也抬不起来。不如就这样吧。” 她原本是很满意自己这一生的。 尽管,她也遭遇了许多不幸的事情。 当年孙恩之乱发生时,她没有在建康,而是跟着丈夫一道去了会稽。 那个地方,对谢道韫来说原本是记载着许多美好记忆的。 可兵临城下,王凝之不去领兵阻拦,反倒踏星步斗,拜神占卜,盼着道祖能大显神威。 最后城破,百姓乱了,死了。 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孙女全都死在会稽。 只余一个外孙还活着。 谢道韫回忆起往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里不属于你。无论是竹林七贤还是洛下书生,都远不如一个女子可以施展才能,而不用站在旁人背后的时代。我亦没什么好效仿的,不过一平凡妇人罢了!不如回去吧!” 她走上前,伸手勾起姜烟耳畔的碎发,帮姜烟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向后退了两步:“拜别!”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谢道韫,拜别姜烟,也拜别她自己。 姜烟不受控制的被脱离出幻境。 最后一幕,她也只看到谢道韫温和平静的目光。 她依然还是那个意思,她这一生没什么好说,也没有什么好记录的。 这是个谁都无可奈何的时代。 如果她不曾见过未来,或许也只是这样在一片宁静中继续活下去。 但现在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幻境,去那个未来,哪怕只有三十天,也想要试试看。 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还有第二种可能! 从幻境出来,姜烟一抬头就看见谢道韫朝着自己盈盈一拜:“姜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了。” 毕竟,没有完成幻境的全部内容。 “没事。”姜烟揉着额角,这次幻境的时间也不断,只觉得脑袋还有些发胀。 对于谢道韫的资料没有采集到,姜烟其实也觉得挺可惜的。 史书对这些人的记载极少。 谢道韫的就更不多了。 除了作品之外,更多的都是说她婚后嫁做人妇的贤良淑德,以及未出嫁之前的咏絮之事。 姜烟原本还想要再记录一下魏晋时期的女子生活,只是谢道韫既然没有这个想法,姜烟尊重她。 “着实是没什么好说的。”谢道韫垂眸,无奈的笑道:“不过家长里短的妇人生活。” “也不必这么说。”姜烟隐约猜到谢道韫为什么会这么说。 比起谢安和其他人,谢道韫的生活的确是简单的。 她人生中最大的波澜就是孙恩之乱。 王献之与人清谈都能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是谢道韫帮忙解围。 后来王凝之在会稽守城时候跳大神,还是谢道韫带着仆从斩杀孙恩手下。 尽管最后被抓,谢道韫也不卑不亢。 哪怕魏晋时期不像明清时期对女子压迫得那么令人窒息。 可一个被认为有林下之风和咏絮之才的女人,只能大半辈子都在后宅,面对一个毫无大志,甚至到最后信奉到昏头的男人。 换成是姜烟自己,估计也只想快点出幻境,早早到一个更舒适的时代。 王羲之当然从谢道韫的幻境里知晓了自己儿子的那些蠢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再看旁边落落大方的谢道韫,只觉得羞愧。 谢安反倒是很自豪。 “入幻境之前她还曾说,想要试试在这个时代能否自力更生。”谢安双手背在身后,笑呵呵的说:“那便让大家瞧瞧,你能否做到。这样,也不枉姜姑娘这幻境结束得虎头蛇尾。” “哪里有!”姜烟还是很感激谢道韫的。 带着她离开了北朝那边压抑的氛围。 连着看到那么多血腥的事情,如果没有谢道韫的蜜水,她说不定出了幻境就要联系周奎帮她找个心理医生缓解情绪了。 还有练书法,也是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这么温柔细心的一个人,姜烟怎么可能会怪她? “并没有虎头蛇尾。系统会全面的记录你们所构造的全部世界,多个视角。就算我记录不到谢道韫的生活,其他魏晋时期其他女子的情况总能记录到一点吧!” 姜烟站在谢道韫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不要小瞧了我好吧!” 谢安摇着腰扇,点点头:“谁敢小瞧了姜姑娘?只怕,苻天王都不敢吧!” 被点到的苻坚只白了谢安一眼,在旁边不说话。 作为在幻境中唯一把姜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的人,现在的确有点不太好意思。 179 第 179 章 苻坚提着东西还能轻松…… “回来了?”周奎带着明燕过来, 两人都盯着姜烟不住打量,企图看出姜烟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在强作精神。 “恩。”姜烟挽着谢道韫的手臂,笑道:“我感觉自己现在挺好的。” 在幻境中与谢道韫相处的过程, 的确让她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确定她没有问题后, 周奎这才说:“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人要看画。你猜猜看是谁!” 姜烟一看周奎那个表情, 其实就猜到了几分。 语气笃定道:“是张主任吧。” “没错。” 周奎之前对外放出的消息就是自己有张僧繇的画, 想要估个价卖出去。 除了让消息混乱,并且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之外, 也是想看看张主任会不会在惊慌之下先一步找到那个藏家。 周奎当然是愿意帮姜烟解决这个问题的。 只是投入太多的力量, 还是在境外,这多少有些不太好处理。 “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去看?我可以帮你安排在旁边听,不会被他们发现。”周奎其实也很瞧不起张主任。 四五十岁的人了,反过来强占人家小年轻的功绩不说,硬碰硬打不过就用这种小手段。 令人不齿。 姜烟突然想到谢安在幻境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比起躲躲藏藏的等着张主任发难, 姜烟想要亲自去看看, 张主任还有什么后手。 “要。”姜烟应声:“麻烦奎哥了。” 周奎其实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周奎也看得出来。姜烟虽然是个有的时候讲话略带刻薄的人, 但前提是被她刻薄的对象是真的做过对不起她事情的人。 比如刘智明。 更多时候, 除了嘴上的刻薄,姜烟的性格更像是随遇而安。 就算面对张主任,她除了在爷爷的事情坚持了许多外,更多时候是以一种周奎认为不怎么主动的心态去应对的。 现在突然答应得如此快,他都没有想到。 周奎看向谢道韫,却见她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 眼角的皱纹并不会折损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文雅气度。 “与我无关。”谢道韫意有所指道:“与如此多人相处过的姜姑娘,不会一成不变的。” 跟优秀的人在一起,不说变得更优秀,总不会变差吧! “行吧!正好也一并跟你说了,嵇康他们找到工作了。”周奎神色有些复杂,他对嵇康几人总归是有些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现在这几个人与他之前想的不同,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有些抱歉。 “阮籍之前一直在面试本地一家酒厂的工作。他喝过的酒多,面试的时候就破解了老板家传了几代人的酒方。” 周奎说着,语气还有些佩服:“破解了之后,还给人家调整升级了。现在作为技术顾问,拿的还是分红酬劳。酒厂老板一直以为阮籍是从什么大厂里出来的高精尖技术人员。” 姜烟和谢道韫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阮籍最后竟然还会选择与酒为伴。 意外,又不意外。 “嵇康去了琴行,一对一教古琴去了。负责嵇康安全的那个同事说,嵇康在同事之间相处得还行,就是有个学生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家里大人逼着孩子学,现在嵇康也很苦恼。古代人,没见识过这种鸡娃也正常。” “那山涛呢?”姜烟听了乐得不行。 她不就是去了一趟幻境? 也就一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出来之后这三人就找到了工作,还生活多姿多彩的! 明燕接过话茬,笑道:“山涛毕竟年纪比较大,接管了上次杜牧他们的直播账号,现在在上网课。嵇康在琴行教了一对一上课的小孩后,偶尔也会在网上直播古琴弹奏。对了!” 明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微博热搜,文娱榜第一的就是#广陵散#的话题。 “今天你们一走,嵇康帮山涛暂时接管直播间的时候弹奏了广陵散,现在这段录屏已经传遍全网了。还有不少古琴演奏家在扒谱,对比之前复原的广陵散。” 明燕有的时候真佩服这些古代人。 历史上那么优秀出名也就罢了,到了现代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上次武则天合作筹备的那场国风大典,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二创的视频还在全网新增。 数量虽然不比最开始的时候,可是维持的话题讨论度甚至都比娱乐圈一些小爱豆的热度高了。 “还不止呢!”明燕的工作范围就包括给姜烟做助理,网上的舆论和视频的讨论度都是她的关注对象。 手机塞进口袋里,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说:“现在都说你视频里的是天选李白、天选嬴政、天选李世民、天选武则天。还有人想要你去做娱乐圈的选角导演。笑死我了。” 后台私信里不仅有这样的要求,还有一些小粉丝推荐自家爱豆的。 后者情况少,但还是存在。 明燕当助理的这段时间也接到过几个自称是某某娱乐公司的人,要给姜烟投资,只希望姜烟可以在下一个视频里安排一个古人角色给他们家的艺人。 听明燕说完这些,姜烟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如今的事业的确是有质的飞跃。 “看吧!”谢道韫拍拍姜烟的手背:“你不用一直谦虚。有好成绩却一直谦虚,这是妄自菲薄。你很好。若是我那个时候能有这样的方式给学子讲课,那我可要舒服多了!” 她回到谢氏给学子讲课的时候,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讲课可是一件非常劳累的事情。 作为夫子,谢道韫还要以身作则。 她看书可以躺在秋千架上,给学子上课可就要正襟危坐的跪坐一个时辰以上。 姜烟脸颊红红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次坦然的接受了一切:“那我就小小的骄傲一下!” 说着,俏皮的用手指比出一个“一点点”的动作。 周奎在旁边哈哈大笑:“你再骄傲一点都行。” 科研小组那边又有了最新的突破,具体的周奎也不懂,似乎是解决了一个之前完全没有立足点的设想。 通过对系统产生的波动研究之后,设想现在有了立足点,倒推之后在量子领域有明显的进程。 而文学史领域就更不用说了。 照周奎来看,姜烟骄傲得鼻孔朝天也没什么问题。 一行人回到别墅里休息,就听见嵇康拉着山涛的手诉苦:“我那是弹琴授课吗?我觉得我就是刽子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那小孩才这么点大,我说不适合,他们就说适合。我说真的不适合,他们就说一定适合。适不适合我弹了这么多年的琴,我还能不知道吗?” 山涛对现代的教育也不了解,只能握住嵇康的手安慰他:“大不了就不要工资了,少一个学生而已。” 嵇康语塞。 他在一千多年前能潇洒,那是因为有钱。 现在没钱了,要靠着国家每天给钱潇洒的话,嵇康也不好意思一把年纪当蛀虫。 随随便便少一个学生…… “那家挺舍得花钱的。”嵇康小声的说。 山涛:…… 刚进门来的姜烟几人:…… 嵇康听到门口的动静,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姜烟几人的视线。 轻咳了几声,说:“这钱不钱的……孩子更重要,我明天就去琴行说说!” 姜烟见过嵇康三人的彷徨和无畏,但她更喜欢他们此刻略有些丢面子,但更为生动活泼的样子。 “现在一些大人鸡娃太厉害了。”周奎作为在场的几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二十一世纪父亲,给嵇康解围的同时,顺便一起吐槽现在的某些家长。 姜烟跟明燕和谢道韫分别,休息之前做了部分剪辑工作,又与段危沟通了这次的音乐配合之后,沉沉睡下。 梦里,没有慕容冲满脸是血的狠厉模样,也没有姚苌满是野心,透着杀气的阴鸷目光。只有谢道韫的秋千架,墨香和蜜水的甜。 次日一早,姜烟简单洗漱后,特地换了一身看起来颇有气场的红色连衣裙。 鞋子是过年前梁爽送给她的一双红底高跟鞋。 走到院子的时候,冯太后正在和谢道韫一起插花。 两人看到姜烟的装扮,冯太后捏着一朵月季,点点头道:“很不错。” 看起来就很不好欺负了。 谢道韫也觉得眼前一新。 姜烟平时给人的感觉太温良,偶尔冒出来一点小刺儿也不会让人太放在心上。 就是要给那些欺负人的东西看清楚,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谢安也剪了头发,被谢玄拉着似乎是准备出门钓鱼的模样。 苻坚跟在后面提着所有装备,脸色臭臭的。 “姜姑娘,祝你旗开得胜!”谢安拱手笑着。 一旁的谢玄抱着鱼竿,也跟着三叔一起祝贺:“凯旋而归!” 苻坚提着东西还能轻松的抬起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姜烟,别扭的说:“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提着裙子准备上车的姜烟当场愣住,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我就是先去看看,你们说得我好像是要壮士出征。” 180 第 180 章 姜烟冷笑,示意明燕和…… 谢安朗声大笑, 笑着说:“那就等着姑娘回来同我们说结果吧!幼度擅长钓鱼,回来为姑娘做一顿全鱼宴。永固之前可是同我们说过,他烤鱼做得不错。” 苻坚对上姜烟好奇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神:“行军路上跟着军中将士学的, 不算特别好吃, 但可以试试。” “那我回来等着吃全鱼宴!”姜烟坐上车,趴在车窗边对几人摆摆手:“走啦!谢谢你们!” 谢安笑得温和, 如姜烟这般年轻又有朝气的小姑娘, 锐利几分又何妨? “走吧!”三人往另外一头走。 苻坚还是提着东西最多的那个,别扭的走到谢安身边:“你刚才怎么那么叫我?” “怎么?都到了二十一世纪, 难不成还要我尊称一声‘符天王’?” 苻坚更别扭了。 他就是不大习惯谢安叫他的字。 明明之前还对战的两个人, 现在突然要一起钓鱼, 苻坚想想都觉得奇怪。 “永固, 走啊!”谢安走到前面, 发觉苻坚没有跟上,还转过身来又喊了一句。 苻永固:…… 如果不是发现谢安眼底带着戏谑,他还真要以为谢安只是不小心的了! —— 姜烟坐在车上越想越觉得去钓鱼的三个人有意思。 “你确定直接去见张主任?”周奎开车,想起今天早上姜烟发的那条微信, 再三确认:“你要是直接出面的话,张主任肯定就知道这是你在搞鬼, 那么之前武则天想过的搅乱一池水的计策就会被他们看破了。” 周奎一早接到姜烟的微信, 说不想躲起来, 而是直接面对张主任。 按照周奎的想法,武则天的那个计策是不错的。 搅浑了水。 要么最后不了了之,要么什么脏的臭的就会耐不住自己浮上来。 “那个时候是因为我们没有张僧繇的真迹。但是现在我们有了!”姜烟拍拍身边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就是张僧繇画的那幅《行道天王图》。 这幅画,张僧繇用的颜料几乎都是各处搜寻来的手工颜料, 按照古法制作。 颜色接近于他当年绘画时用的材料。 再由周奎找了国家级别的大师做旧处理。能够请出这位从前只做修复的大师来做这些,还是周奎拜托了不少老教授一起帮忙,又答应这画绝对不会卖出。人家才点头同意的。 否则修复人员,谁会去做这种事情? 周奎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个长长的锦盒,就听姜烟又说:“我们有真品在手里,就不怕张主任知道。我这次想要正面去见他,其实就是想跟张主任说清楚。” “说什么?”明燕不能理解,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周奎开着车,倒是一下明白了姜烟的意图:“你要去下战书?” “对。”姜烟也想清楚了。 为什么一直受欺负的人是她? 凭什么就由得张主任上蹿下跳? 画的事情她会弄清楚。 无论是否能够还爷爷一个清白,姜烟都会调查清楚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这跟她去找张主任下战书作为警告,没有任何冲突。 张主任接战书,姜烟就严阵以待,好好跟张主任掰扯掰扯。 张主任退怯,那再好不过了。 她乐得清闲。 谁也不乐意看到几个跳梁小丑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明燕直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给她鼓掌:“说得好!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看她学的那个动作和语气,开车的周魁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申遗申遗!赶紧把这部片子申遗!” 车内一时间门全是快活的气氛。 这次约着见面的是个酒店包间门,看起来规格还不低。 至少姜烟是很少来这么高档的场所。 “张主任好大的手笔!”明燕上电梯的时候忍不住调侃。 这家酒店可是在本市有标杆性的高档酒店,人均消费就在二千。 张主任还真是下了血本。 推开包间门大门,周奎提着张僧繇的画走在最前面。 姜烟和明燕都没想到,在这里除了张主任,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薛教授和张主任也没有想到,姜烟居然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薛教授瞥了眼姜烟,随后又看向周奎手里的画:“该不会是假的吧!有些人的长辈当年就弄丢了一幅画,难不成周先生还想让自己手里这幅画也被坑得丢了吗?” 张主任还没说话,薛教授就先发制人了。 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是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是真是假,看了才知道。”周奎都没给薛教授一个眼神,只对张主任说:“张先生,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带着画走人。至于这位姜小姐,是我的朋友,她一直都知道我家有这样一幅藏品,听说我打算卖了,今天来劝我的。刚好顺路,就一起过来了。不行吗?” 周奎拍拍手里的锦盒:“我这东西可不愁卖不出去,只是张先生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有诚意,我才点头答应见一面的。再说,我一个人来,带着一幅价值连城的国宝,担心的情况下多叫上两个人,很奇怪吗?” 大概是见周奎表现出来的情绪太直接,张主任连忙起身请周奎坐下,笑着茶言茶语道:“我这朋友也没有别的意思,说的也都是事实。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情绪,都是心疼我,关心我。小姜啊,这么久不见,怎么看到了我也不打个招呼?还在为当初在台里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姜烟跟着周奎一起拉开椅子坐下,听到张主任内涵她小肚鸡肠,都给气笑了。 “我跟台里其他人关系都挺好的,就跟你这个顶头上司关系不行。我觉得也不是我耿耿于怀,有些人也要反思一下吧!再说,我看这桌上也没有摆茶,连份龙井虾仁也没有,怎么就飘着一股茶味呢?明燕,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感觉还是坏了的茶叶,难闻死了!”明燕迅速接话,并且理解了姜烟的意思,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张主任年纪虽然大,可毕竟是在电视台工作,这话怎么会听不懂? 养气功夫不到家的张主任顿时拍起了桌子。 在他眼中,姜烟还是那个他坐着,姜烟站着的电视台小员工。 哪怕现在的姜烟已经事业有成,视频经营得红红火火,也改变不了在张主任眼里的形象。 现在看到这个曾经只能在他面前站着做报告的小员工突然支棱起来,张主任哪里忍得住? “姜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还说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你爷爷弄丢了国宝,这是事实吧?你还有脸做历史向的节目。这话想来也是假的!这件事情是不是刘智明那个王八蛋告诉你的?” 张主任现在也想不到其他人。 于梦凡嫉妒姜烟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事业上比不过才用抢男友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姜烟? 想到这里,张主任就内心一堆骂声,恨不得现在就给刘智明一个打耳光。 两面三刀的家伙。 “随你怎么猜。盒子里的确是张僧繇的作品,你爱信不信。”姜烟撑着桌子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本来我们之间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完全不需要如此。是你斤斤计较,心胸狭窄,才惹出了这么多事情。你要是继续纠缠下去,我奉陪到底。” 姜烟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主任的,带着的锐气是她从前在电视台的时候完全没有的。 说话间门,明燕和周奎已经打开了画。 张僧繇的《行道天王图》缓缓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 尤其是坐得稍远一些的张主任和薛教授,饶是没有近距离,也能看出画中明显的张僧繇画风风格。 点曳斫拂和凹凸画法一起勾勒出独张僧繇所有的诡状殊形。 天王在其中的形象,又威仪万千。 张主任可能还要想一想,这画里的人物行动对不对,但一旁的薛教授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的确是张僧繇才能拥有的画风。 所以,真的画难道一直都在国内? 薛教授讶然,只直勾勾的盯着画,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张主任还在一旁色厉内荏:“你吓唬谁?” “谁被吓唬了谁知道。”姜烟异常淡定。 一身红裙子像是一个斗士站在餐桌前。 “你!”张主任憋红了脸,原以为今天是来弄清楚国内的传言是真是假的,结果现在反倒是被姜烟抓了个正着。 “我什么?”姜烟觉得好笑,到现在了还在摆他主任的谱! “多说无益。如果你还想要继续搞事情,那我也会做好准备。我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炒不了自己。但是可以帮助台长炒你的鱿鱼。满肚子心思花在勾心斗角上,要是有那功夫,你多想想多琢磨琢磨节目,也不至于盯着一个小姑娘薅羊毛不是?” 姜烟冷笑,示意明燕和周奎收起画:“言尽于此,乐意奉陪!” 说完,三人齐刷刷的就离开包间门,饭也不愿意吃张主任买单的。 倒是他们走后,张主任和薛教授都大受打击的坐在包间门了。 前者是惶恐于姜烟表现出来的自信和底气。 后者则是怀疑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画,一直都在国内没丢吗? 那当年的画是怎么回事? 181 第 181 章 姜烟起身,宽慰的拍了…… “你就这样了?”嵇康夹着一块鱼片放在飞腾的锅里来回涮煮, 听明燕把事情说完,似有些不太理解的看着姜烟。 张主任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人, 现在好不容易有打回去的机会, 姜烟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姜烟的碗里堆得高高的都是谢道韫和明燕给她夹的鱼肉以及各种蔬菜。 夸张一点,姜烟的筷子就没有往锅里放过,嘴里的还没吃完, 碗里又多了不少。 “这样的人也值得她亲自动手?”冯太后吃的不多,放下筷子擦擦嘴后就坐在旁边喝红酒,怀里还抱着黛黛。 已经有三个多月大的黛黛的确如周瑜起的名字那样,长成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长毛三花。 只是现在还偶尔有些毛漂浮着, 对比冯太后慵懒的气质, 更显得黛黛犹如俏皮的小少女。 如今乖巧的窝在冯太后怀里, 享受着来自冯太后的抚摸, 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听到嵇康的话,冯太后轻轻抚摸着黛黛的后背, 道:“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的人, 本就是在自掘坟墓。还用得着她再动手?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张主任这等小人, 放在她当年, 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姜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给大家解释:“如果换成是其他人, 我可能会考虑一下。但张主任并没有多厉害。他现在的位置是熬资历熬上去的, 否则也不会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还要抢我的项目给自己贴金。就是希望可以在最后的关头升职,这样退下去了也光鲜。退休工资还能高一些。” 说到底,张主任为得都是名利。 现在画的事情俨然要奔着罗生门的方向发展,张主任没有那么多精力跟姜烟再斗下去了。 准确的说,是张主任单方面在斗。 “而且梁爽姐给我发消息说张主任明天就能收到他职位变动的消息。张主任和于梦凡的那档节目, 前期没有一炮而红之后就开始有些摆烂,后期更是连野史都能搬上来,有几个史书盖棺论定的人物,节目上还有人要给这些人‘翻案’,理由还都是一些没有史书论据的猜测。” 说这话的时候,姜烟下意识看了眼苻坚。 苻坚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视线,凝眉道:“说我了?” 姜烟干笑,小声的说:“一点点啦!” “都说什么了?”苻坚低头吃鱼。 他们今天钓鱼回来之后,原本是打算自己动手的。但是看着厨房里那些瓶瓶罐罐,生抽老抽八角桂皮花椒孜然……他们选择找陈稳帮忙! 姜烟沉默,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旁边的明艳吃完一块鱼尾巴,大咧咧的说:“也没什么,就是说你长得丑,个子矮,是个暴君来着。” “咳咳!” “噗!” “咳咳咳……” 桌上的几个人吃鱼的被鱼刺卡了,喝酒的被酒呛了,喝汤的差点把嘴给烫坏! “丑?矮?暴君?”谢玄呆呆的夹着一块火腿肠,打量着对面的苻坚,企图从这个雅量瑰姿的男人身上找到可以跟那四个字沾边的地方。 谢安淡定的擦掉嘴边的酒渍,幽幽道:“那不怪他们节目做得烂了!” “总之,张主任和于梦凡的节目是彻底被腰斩了。张主任的这个节目毕竟是电视台宣传,还错了这么多地方,电视台收到了很多举报电话和表达不满情绪的电话。”姜烟对台里的流程还是了解的。且不说这件事情的确是张主任负主要责任。就算不是主要责任,到这个时候也要推一个人出来担责任了。 细说下去很现实,但社会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姜烟当时被欺负,台里上下那么多人,除了梁爽因为私交的关系愿意给她出气之外,从前那些跟她“姐妹”相称的同事都没有说过什么。 姜烟倒也不是希望他们站在自己这边,也很清楚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 生活,往往是容不下快意恩仇的。 “于梦凡的那些小动作也被人扒出来了,搜罗了一系列的证据交上去。可能不一定会被开除,但于梦凡降职也是板上钉钉了。” 梁爽当时也问了姜烟要不要做点什么。 姜烟没有答应。 “反正他们也没时间来盯着我了。张主任这个时候就算是把画的事情说出去,也只会吵起来。幕后藏家没有现身,但国内又有一幅真迹,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张主任说不定还要担心我这边会不会发难。算了吧!何必再这些人的身上浪费脑细胞?” 至于刘智明就更简单了。 梁爽告诉姜烟,于梦凡已经宣布自己跟刘智明分手了。 对刘智明来说,这已经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于梦凡,降职就是对于梦凡最好的打击。 “没错。”谢安也赞同的颔首:“打鼠伤玉瓶。既然可以不动手就让他们落到最不愿意落的境地,那么再下手就有小人之嫌。” “做小人又如何?”杨坚也吃饱了,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声音悠悠又带着狠厉的说:“自己心情舒爽与否最重要。再说,姜姑娘与那几个人又没有什么交集了,痛打落水狗,行为不好看,但心里舒爽。” “非也非也!”谢安摇头:“可知‘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种事情古自有之。我看姜姑娘这样就很好。”② 眼看着这几人要吵起来,姜烟连忙伸筷子拿漏勺给几个人都夹了一颗鱼丸。 “你们赶紧吃,再不吃这一锅都要浪费,火锅第二顿就不好吃了。” 谢安微笑着端起碗去接,杨坚抬眼瞥了眼谢安,也端着自己的碗去接姜烟用勺子递来的鱼丸。 “话说,第三次幻境什么时候开始?”宇文邕忍不住问。 高长恭垂下眼眸不说话,拿着筷子夹鱼丸的动作都做得赏心悦目。 “明天。”姜烟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赶忙放下筷子,生怕谢道韫和明燕再给她碗里添东西了。 摸着都明显突出来的肚子,姜烟用力叹气:“吃得好饱啊!” 众人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吵架了,都发出或高或低的笑声。 就连一直坐在旁边撸猫的冯太后都忍不住抖起了肩膀。 火锅的水汽腾腾上升,熏湿了头顶橘色的灯,和空调的冷气碰撞又散开。 二十一世纪的烟火人间,就是如此了! —— 次日早上,姜烟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运动服在后院练习白起自创,霍去病改进的拳法。 双拳推出的时候,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你不如试试将腰部力量带动双臂,这一拳会更有力。” 姜烟收拳,听出来的人是高长恭还有些意外。 魏晋南北朝来的这些人中,最活泼好动的,其实很难分出个第一第二。 但最沉默的,非高长恭莫属。 “我试试!”姜烟朝他笑了笑,又转身按照高长恭刚才的意思转动腰部,带动双臂的力量。 再次双腿推出,的确要比刚才更为省力。 “谢谢!”姜烟收势,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慢慢擦拭脖子和额头的汗,见高长恭这么早就来了,提醒他:“其实还要再过一会儿,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高长恭在后院的长椅坐下,身上的铠甲与椅子的石料碰撞发出声音。 他这一身和姜烟看过的大部分甲胄没有太大的差别,至少与三国时期的甲胄在形制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高长恭的铠甲上还有明显的少数民族风格。 “不用,我还是更习惯在外边。”高长恭沉默了会儿,见姜烟要离开了,突然叫住她:“姜姑娘。” 姜烟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高家当真……”高长恭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北齐的几位皇帝荒唐残暴。 姜烟眼神微动,很快就明白了高长恭的意思。 走到他旁边坐下,说:“历史由后人评说。这话其实可以理解成两个意思。一种呢,是由往后的人在了解了这段历史后,进行评价。第二种有点阴谋论,就是由胜利者书写。毕竟,都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所以啊!” 高长恭偏头看她。 “兰陵王,这就是系统和我正在做的事情。如果高家在历史上的评价真的如一些人所说那样,也不过是重新确定了这段历史的黑暗。如果不是,那也是你为高家明辨的机会。你再犹豫为难也改变不了历史,不是吗?” 大概是姜烟的眼神太沉静,高长恭这些天来一直起伏的情绪得以安宁。 毕竟,谁能做到看见后世无论是史书还是网上的评论说他们全族残暴不仁、全都是疯子、脑袋有问题这样的话之后,还无动于衷? 高长恭觉得自己做不到。 但又必须承认有些事情没有记录错,高家的几个皇帝的确就是这么的不堪。 在这样摇摆的情绪下,高长恭差点没把自己给搞抑郁了。 “这也不算什么。看过大明那段的记录吗?”姜烟起身,宽慰的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朱元璋和朱棣看到朱祁镇的时候也只是分别过去踹了几脚,没有当场气死过去!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儿?看开点!” 182 第 182 章 *世人皆知文坛中那个…… 第三次幻境开始。 姜烟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茅草屋里, 阳光通过窗户扫射进来,暖得让姜烟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掀开身上薄薄的被子,姜烟走了出去。 就见陶渊明坐在院子里, 闭着眼睛, 膝上放着一块长长的木头,看模样有点像没有弦的古琴。 姜烟看他双手轻轻在琴身上抚弄, 仿佛真的在弹琴。 许久后,陶渊明双手缓缓停下,看着站在门口的姜烟, 捋着胡须笑了。 “姑娘觉得这是什么?” 他指着自己膝上的琴。 “琴?”姜烟不确定的说。 陶渊明发出阵阵轻笑,将那把无弦琴放在旁边:“姑娘如此不确定,想来看见的是木头。” 这么说也没错。 姜烟是从他的动作猜出是琴, 如果只是放在一旁给她看, 她当然觉得这只是一块木头。 “可在我看来, 这是琴。一架绝世的古琴。堪比‘号钟’, 胜过‘绕梁’,赢过‘绿绮’,不输‘焦尾’。” 陶渊明爱怜的抚摸着琴身:“它的声音,在我的心中,是这世上最绝妙的琴音。” 灰白的头发在太阳光照下,银丝流动着金光。 姜烟从前只知道“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 却不知晓,原来陶渊明的心中还有一段无人知晓, 唯他私藏的琴音。 将琴放回屋内,再出来的时候,陶渊明的手里拿着锄头。 姜烟跟着陶渊明一起走出院子, 就听他这一路上,低低的诉说这些年的过往。 “起初,我家境尚可。家中有一庶妹,我俩兄妹关系不错。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想要做官也要四处找寻办法。” 陶渊明轻轻叹气,如今他早就释然了。 可回忆起当初的心绪,也难免为当时的自己唏嘘。 “你很喜欢谢安,是吗?”陶渊明在现代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姜烟在经历了幻境之后,对谢家那三人明显态度不同。 他虽不知道在幻境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也很能理解。 谢安石,天下谁人能不敬仰呢? “纵然谢安举贤,看得也多是门阀世家。上品无寒士,下品无高门。” 很不巧,家道中落的陶渊明就是寒门子弟。 “我做过许多官职。在桓玄麾下任过职,去刘敬宣手下做过参军,当过数十天的彭泽县令。”陶渊明扛着锄头,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当的官越多,我就越失望。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不想这个世界改变我。我幼时学字看书,学的是圣人道理,也想要治国安天下。” 只是雄心壮志都磨灭在每一日做官的麻木中。 姜烟跟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说来很奇怪。 明明是万分悲苦,壮志难酬的事情。从陶渊明的口中说出来,却平静得像是桥下淙淙流过的溪水,头顶飘过的一片白云。 对他的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姜烟自然也感受不到他情绪的波动。 陶渊明像是一片静谧的湖泊,装得下整片蓝天白云,也装得下划过天际的飞鸟,乘着树叶落下的小昆虫。 饶是姜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跟在他身边,也觉得心情变得宁静下来,呼吸也轻了,大脑好像整个沉浸下来,不去想在幻境中要怎么塑造节目。 天地间的庸俗,在这位靖节先生的面前都化作尘烟。 “姑娘?”陶渊明伸手在姜烟面前晃了晃,拉回了她的思绪。 两人继续走着,明明不长的一段路,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可时人不读书。孔子是谁?那些清谈之人说不定都有人念不出一句论语,却能拿着玄学高谈阔论,仿佛自己是千古名士。” 陶明渊到这一刻,才终于有情绪上的波动。 像细雨洒落,在湖面打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不想出仕的人要做隐士,想出仕的人更要做隐士。隐士不过是朝廷的锦上花,是遮羞布!” 姜烟很难不认同陶渊明所说的话。 就是他经历过这些,所以更有资格评价这些。 总有人说陶渊明身负才华,却宁肯隐居也不愿意出仕济民。 是他不愿? 是他不想? 都不是。 是如今的东晋容不下他。 要么,浑浑噩噩的随波逐流。 要么,便是做这采菊东篱下的隐士。 真正的隐士。 陶渊明选择了后者。 在陶渊明说完,两人终于到了他日常劳作的菜畦处。 看着眼前的几块菜地,和旁边的几亩田,姜烟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一位在网上颇有名气的华中师范大学的教授,用那口极其有标志性的腔调说:“陶渊明种田?他种个鬼的田!” 姜烟虽然不会种地,但也能看得出来陶渊明这地种得到底好不好。 实话实说——很烂! 陶渊明挥着出头翻地,之后又去拔旁边的杂草。 姜烟也卷起衣袖和衣服下摆,跟着一起。 “很有意思吧?”陶渊明突然笑着问她。 “先生,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姜烟抿着唇,有点犹豫。 “假话是什么?” “假话就是,非常有意思,田园野趣!” 陶渊明轻笑几声,又问:“那真话呢?” 姜烟憋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看了看陶渊明,飞快的说:“齁累齁累的!还是现代农业科技好,感谢现代的农业技术人员!” 陶渊明哈哈大笑,撑着锄头差点笑翻在地上。 他能不知道自己种田种得差吗? 只是除了做这些,陶渊明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收拾了菜地,又去看了眼可怜兮兮的田地,陶渊明带着姜烟坐在一棵柳树下乘凉。 他伸手扯住柳枝,摘下一片柳叶,再松开手。 柳枝在湖边飘荡几下,柳梢搅动的圈圈涟漪,竟然还吸引来了湖中的鱼儿。 长着肥嘟嘟的鱼嘴,以为湖面上有飘落的小虫。 陶渊明吹着柳叶,声音细细的,却悠扬得仿佛要冲上云霄。 一曲作罢,陶渊明靠在柳树坐着,惬意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了。 “真有意思。”姜烟忍不住道。 “在现代,很多在城市里高压机械的生活了许多年的年轻人都会很向往田园生活。” 姜烟想起了网络上很火的几位博主。 他们的视频会受到关注,除了制作精良之外,也有现代人对田园生活向往的因素在。 毕竟,现代年轻人面对的是996,是007,还有卷不完的职场、还不完的房贷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如陶渊明这样的生活,像是把自己终于归于生活,而不是归于活着。 姜烟托腮笑道:“结果田园生活的第一人是个根本不会种地的。” 陶渊明听了也捋须笑得开怀。 反复呢喃了姜烟说的几句话后,突然道:“殊不知,我亦是如此!” “恩?” 姜烟一怔,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姑娘见过黎明之前吗?”陶渊明一抬手,天空猛地黑下来。 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柳树在这片黑暗中一点也没有逗着小鱼的趣味。 反倒像张牙舞爪的怪物,要将坐于柳树下的陶渊明吞没。 “先生?” 姜烟不明白好好的幻境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远处的湖水开始发出噼啪的雨声。 黄豆大的雨水砸在湖面,劈啪作响。 陶渊明望着姜烟,平静的说:“黎明之前的世界是最黑暗的。这个时候,没有星光、月光、日光。天地间都笼罩在黑暗中,没有丝毫光明可言。如今的东晋,就是如此。”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雨声更大。 一旁的湖面像是要被倾斜而下的雨水砸开。 “我想,终究会有天光乍破的那天。只是,我似乎是等不到了。”陶渊明对整个社会失望,却又没有完全绝望。 他只是不想做官了。 世人都知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知道在南山下种地的陶渊明。 却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陶潜。 他是陶渊明,也是数次出仕,又数次归隐。庶妹离世后才下定决心解印辞官的陶潜。 陶渊明是中华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星星。 而陶潜,是那个愧对家中妇的落魄人。 他也受到过高压,也被迫接受过不平等的事情。 只是最后,他什么都不要了。 姜烟抬头,于黑暗中看到了陶渊明的眼睛。 世界突然一片安静。 明亮的阳光出现在头顶,洒下阳光。 阳光将柳树映照得婀娜,柳枝飘摇,又吸引来一圈肥鱼。 树下的陶渊明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手里还捏着一片柳叶,目光专注有力。 “姑娘如今可知道了?”陶渊明起身,丢下姜烟,径自走远。 姜烟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湖水突然变得清澈见底。 湖底的一切都那么的清晰。 在平静的湖面下,有枯枝、有碎石、有吞没了小鱼的大鱼。 世人皆知文坛中那个在宋朝以后才被逐渐托举起来的陶渊明。 看不见在东晋黑暗中踽踽独行的陶潜。 他们是同一个人,又好像不是同一个。 因为经历了极度的苦楚,才能变成如今这个静穆伟大的陶渊明。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吟诗的声音传来,姜烟耳畔又仿佛听见鸟鸣。 但最终,山林间传出一声古琴的声音。 余韵悠长。 姜烟起身,望着南山,缓缓笑起来。 先生逃出樊笼,返归对他微笑的自然了! 183 第 183 章 *相反,年仅五六岁的…… 陶渊明在东晋, 甚至是在唐朝都并非受主流认可。 东晋时期,他是“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的五柳先生, 放弃官职, 宁可扛着一把破锄头,守着几畦荒草比菜苗还要茂盛的菜地贫困度日,也不愿意像这片黑暗低下头颅。 纵然之后也有李白王维等人也会写诗。 他们说“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② 也说“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③ 更有“龌龊东篱下,渊明不足群。”④ 他们不解那个从前“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的陶渊明怎么会在做官几年后, 毅然决然的抛弃这一切,每日与农人在一起, 不顾这个社会的黑暗腐朽,不顾家人的困顿贫寒。⑤ 念着“时复墟曲中, 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时候, 真的就能那么自在安心吗?⑥ 曾经的姜烟也有这样的想法。 可现在她明白了。 比起在尘世挣扎那些他做不到的事情,不若在得到过,又经历了失去过之后, 做个真正的自己。 陶渊明从来不需要有人理解他。 他早就完成了自己的内心塑造, 以最平淡的诗句, 写尽他的渊深朴茂。 姜烟笑容越来越明显, 耳边的琴声从一声声断续残音,与周围鸟叫虫鸣应和,谱写出最美妙的一首曲子。 姜烟双手交叠, 朝着陶渊明的方向恭敬一拜:“多谢先生,我听见了!” 那张无弦琴的琴声,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琴声最后,姜烟被浓浓白雾笼罩,感觉面上飘过桃花瓣,眼前逐渐出现一点光点。 她上前走了几步,面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华丽肃穆的宫殿。 一排穿着相似服装的女人,大的有十几岁,小的才五六岁的样子。 一行人目不斜视的走过姜烟面前,只跟在最后的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抬头看了姜烟一眼。 姜烟怔愣了片刻,跟上那个小女孩追上去。 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眼神怎么那么像冯太后? 算算时间,陶渊明之后也的确该是冯太后了。 “在这里。”冯太后不紧不慢的出现在姜烟身后,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目光平静得仿佛不是在看从前的自己。 姜烟回头,指了指前面,眼珠子都瞪圆了。 刚才那个真的不是冯太后本人吗? “试了试,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如今的模样。”冯太后没有正面回答,但也解开了姜烟的疑惑。 她早已不能习惯自己年幼时惶恐不安,又天真烂漫的模样。 “我算得上颇有家世,不过也在前朝。”冯太后带着姜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熟悉的宫殿,还有之后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的事情,冯太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竟然如此好。 因此,跟姜烟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听得姜烟都有些不太适应了。 在幻境外,冯太后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偶尔一点温柔都给了小猫黛黛。 现在冷不丁对自己说话这么温柔的样子,姜烟是真的有点违和。 可冯太后才不管姜烟能不能适应。 她这辈子,除了文成帝,就没有委屈自己让他人好过的时候。 姜烟显然也不会去指出冯太后的态度,接着她的话说:“我知道。北燕的君主。” “不错。”冯太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被灭亡的国家,除了技不如人之外,本身就说明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虽然冯太后的祖父是北燕的末代皇帝,但冯太后本人其实没有怎么享受到北燕皇室身份带来的优渥生活。 相反,年仅五六岁的时候,冯太后就因父亲获罪被斩后,没入宫中做了侍女。 幸得在宫中做昭仪的姑姑照拂,冯太后在宫里的日子不算难过。 两人说这话,走入一处宫殿。 那时北魏的太武帝还在,冯太后的姑姑冯昭仪受过一段时日的恩宠,要一个小丫头在身边,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可那个时候我却在想,我当真要做一辈子的宫女吗?”冯太后指着在队伍最后,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块手帕的自己。 “我不想当宫女,可我也不能出去。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冯太后坐在一旁,动作完全不像是少数民族,一举一动都透着汉人的儒雅大方。 姜烟肯定是不如冯太后坐得那么优雅,但好歹她也跟着这么多古代人接触交流过,不能学到一半,二三分总是有的。 那边,冯昭仪在梳妆打扮,她要用最美的模样去见太武帝。 北朝的后宫与姜烟曾经见过的,也没有什么两样。 在这些男人的后宫之中,女人出了用自己的外貌和内在讨好这些男人,好像就没有第二件事情可以做了。 “过来!”冯昭仪朝着幼年的冯太后招招手,把几个宫女交出去之后,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貌美三分的侄女,冯昭仪忍不住摸着她的脸蛋,说:“北燕虽然没了,可你终究是王室之后。姑姑这辈子是没有旁的指望了。你若是不想做一辈子的宫女,姑姑给你指一条路。” 幼年的冯太后睁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姑姑。 对她来说,到了深宫之中。 除了姑姑,她没有可以再相信的人了。 只有姑姑不会害她,她没有理由不听姑姑的话。 “你可见过时常跟着皇上一起来的那位小皇孙?”冯昭仪目光似有不忍,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下定决心,对年幼的冯太后说:“那是太子的儿子,你与他年岁相近。姑姑知晓你有容貌,但只有容貌的女子在男人身边长不了的。” “姑姑没想过北燕复国。若是连复国这样的事情都要女人来做,要那些男子做什么?” 年幼的冯太后那时还不知道姑姑眼中的意思,只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你要多读书,有脑子的女人才知道如何进退。姑姑不要你做得如何好,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其他的,姑姑会帮你的!北燕的皇女,不能当一辈子的宫女。你听懂了吗?” 姜烟在旁边看得并不赞同。 如果冯昭仪真的有能力,为什么不把年幼的冯太后送出宫? “出宫?”听到姜烟情不自禁说出来的话,冯太后只觉得她天真:“且不说出去了也不能好好活下来。光是姑姑和我的身份,也不能擅自提出宫的事情。” “姑姑她是以议和的名义送来和亲的公主。只是姑姑虽然来了,北魏却依然将北燕吞并。若非姑姑有几分急智,她早被太武帝丢到脑后。” 她们姑侄是北燕皇室。 就算北魏再不将北燕放在眼里,太武帝也不见得能容忍冯昭仪在要来了年幼的冯太后之后,又要将人送出宫这得寸进尺的要求。 “你眼里,是我要与旁人共用一个丈夫,可于我,是最好的选择。” 冯太后没得选。 有限的范围里,未来的文成帝拓跋濬就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年幼的冯太后与姑姑一同经历了宦官宗爱弑杀太武帝后,拥立安南王拓跋余继位后,又觉得拓跋余不受控制,杀害了拓跋余后,拥立拓跋濬。 文成帝拓跋濬登基这年,十三岁。 而冯太后也在姑姑的几番安排下,成为了文成帝的贵人,这一年,十二岁。 “姑姑在太武帝去世后就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心思了。”冯太后说着,瞥了眼旁边捂着眼睛一脸“不忍直视”的姜烟。 “你这是做什么表情?”冯太后微微拧眉。 姜烟连忙摇头,道:“没什么。那之后呢?” 姜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很冒犯,再听冯太后说话的时候,愈发认真起来。 结婚年纪的差距按照这个时候的社会条件与拓跋氏本就是鲜卑一族的情况看,十四岁以下结婚,是当时社会的常态情况。 更何况,冯太后他们所处的时代被称为古代,而自己所处时代为现代,这中间相差的一千多年本来就是文明的发展进程,出现这样的差距实属正常。 “之后?”冯太后垂眸,藏起眼中的怀念:“我按照姑姑教我的,做一个有头脑,又知道进退的女人。而乌雷直是个杀伐果断,却又善良的人。那时我年幼,他对我影响良多。只是乌雷直也很累啊,太武帝走得突然,留下的是一堆烂摊子!宗爱操控皇室,企图颠覆王朝。乌雷直继位后很快便联合大臣处置了宗爱,夷三族。” 说到最后三个字,冯太后的手死死攥住桌角,眼中划过锐利的视线。 姜烟被这样的冯太后怔住,但脑海里又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位北魏文成帝。 历史上的文成帝被记载的内容不多。毕竟,比起他的妻子和孙子,文成帝的存在感的确低了些。 但在佛教里,文成帝可以说是举重若轻。 佛教自东汉白马驮经传入中原,佛教一直到魏晋时期才开始传播开来。 而北魏太武帝时期,便是佛教传入中国这片土地后,遭遇的第一次大规模灭佛事件! 北魏境内的佛寺佛塔,以及无数佛经典籍被摧毁。 184 第 184 章 *“我要将我那些年看…… 冯太后带着姜烟去往太华殿。 事实上, 在孝文帝亲政之前,北魏的都城都在平成,也就是现代的山西大同。 姜烟也在这里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文成帝拓跋濬。 鲜卑族的人大概都长得十分英俊, 时年不过十几岁的拓跋濬端坐在桌后,落笔之前总会先行思考片刻, 再下笔便无断绝。 冯太后带着姜烟在一旁坐下,整理了有些褶皱的裙摆后, 她才缓缓道:“佛教,是个好东西。” “北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尽管如今统治北方的是鲜卑一族。但汉人百姓也不少。战乱下,佛教乘势而起,担任了教化之职。” 冯太后说得深入浅出, 让姜烟明白了这短短的十几年间, 为什么北魏两代皇帝的转变如此快。 在太武帝时期, 佛教势大, 甚至拥有众多武器和僧侣。不仅如此, 还拥有大量的财产。 只要是皇帝, 都不会允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如此庞然大物。 太武帝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杀! 杀得那些僧人躲避锋芒,逃入深山。 可到了文成帝时期, 他深知前秦之祸。 与其扩张, 不如安抚好内部。 如宗爱之流要处置, 但如何让百姓臣服,也是文成帝眼前急迫完成的事情。 冯太后再见到这位丈夫,眼神中的怀念竟然罕见的褪去。 相反, 此刻的冯太后多了几分审视和思考。 “乌雷直兴起佛教,不为拜佛。不过是想要通过‘佛’的口,告诉那些百姓, 我们才是正统,是上天授予的荣耀。” 冯太后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佛教多有扶助之意,但又会遏制他们的发展。 百姓眼中的信仰,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 从文成帝始,至孝明帝,北魏前后六十年,无论是心存利用还是民间使然。用这六十年的时间里,执政者与民间百姓为今后的中国,在山西大同留下了一座恢弘的云冈石窟! “那您呢?”姜烟坐在旁边,也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冯太后。 只是那个时候的冯太后,任姜烟怎么看都无法从那个温柔贤淑的女人身上看到如今冯太后的野心。 “我?”冯太后轻笑:“我在学习啊。” 她从小做宫女长大,跟在姑姑身边唯一学到的就是要多读书。 南朝那边的才女,冯昭仪并不觉得有多好。 只知道理却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女子,读了再多的书也是死读书。 但成为文成帝妃子时期的冯太后,在磨刀。 “我要将我那些年看过的书,一点一点磨成世间最锋利的刀。我看史书,看那些皇帝与臣子之间如何相处,如何平衡。看那些王朝是如何兴起,如何衰败。” 她也维持着自己与文成帝之间的感情。 于是,在她成为文成帝妃子的年后,册立为北魏皇后。 而当时的太子拓跋弘也成为了她的儿子。 “北魏,对你来说很野蛮吧!” 冯太后似乎有些疲惫,撑着太阳穴的位置,看着前面一家口其乐融融。 殊不知,在这背后,是拓跋弘的亲生母亲丢了性命的现实。 姜烟沉重的叹气,没有回避冯太后的眼神,点头道:“是。北魏的确在汉化,但骨子里依然带着原始社会的野蛮。” 北魏的子贵母死制度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但对姜烟来说,无论是子贵母死,还是北魏时期如太武帝那般,对鲜卑之外其他民族不由分说的残杀,都是野蛮人的行为。 “所以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冯太后坐直起来,两人面前的书房景象突然就换成了皇帝上朝时的大殿。 冯太后看着年幼的拓跋弘穿着帝王衮服接受群臣朝拜,明明是熟悉的画面,却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尤其是看到拓跋弘牵着那个年轻的自己时,冯太后就更觉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了。 她的记忆里,只有拓跋弘对她的咒骂,怨恨。 文成帝拓跋濬走得太突然,幼帝继位。冯太后和献文帝拓跋弘在当时的车骑大将军乙浑的眼中,就是好欺负的孤儿寡母。 姜烟看着朝堂上,乙浑气势高昂,完全不将献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忍不住皱眉。 “怕什么?”冯太后坐在旁边八风不动,甚至拿起了一支发钗在手上把玩。 历史上这样的权臣不在少数,相比把控着军权的乙浑,这个时候的冯太后和献文帝的确要柔弱好欺负一些。 稍有不慎,废立皇帝的事情可能下一秒就能发生。 这毕竟是南北朝,并不是之前以皇帝为尊,皇帝在百姓和臣子的心中举重若轻的朝代。 “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姜烟不相信,试图从冯太后的脸上看到一点担忧的模样。 这个时候可不不讲武德。 要篡位就直接篡了,只要你拳头够大,几句风言风语又怕什么呢? 诋毁比得上皇帝的宝座吗? 冯太后轻笑,这一刻,她与幻境中的那个冯太后重叠在一起。 手中把玩的发钗也成为了一枚代表她身份的印鉴。 她好似轻描淡写的将印鉴摁在一张密信上,望着大门口轻笑:“乙浑愈嚣张,我就愈发的放心。只有这样,我杀他有名,他反抗我可就没有了。乙浑此人,胸无大志,倒是长了一副好胆子!我倒要看看,乙浑的胆子是不是比虎胆还要大上几分。” 说罢,冯太后眼睛微微眯起,杀意尽显。 她就是要乙浑猖狂。 自己带着献文帝表现得越无力,乙浑那个蠢货就会越自大轻敌。 他越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寡妇,冯太后就越要乙浑看清楚,他是怎么死在她这个“束手无策”的寡妇手中! 想到这里,冯太后看向姜烟,眼神诡谲的笑了几下:“杀了乙浑,朝中上下必将对我心悦诚服。而有乙浑相同心思的人也要给我摁下去。跪在地上对我,对皇上,叩声千岁,万岁!” 姜烟呼吸急促的缩了一下脖子,看着这样的冯太后,肩膀都不自觉的耸起来。 这可是历史上有可能杀过皇帝,执政十余载的太后。 她身上的帝王威严,不比姜烟曾经见到过的一些皇帝差。 杀了乙浑,镇压叛乱。 冯太后正式宣布临朝,并且以雷霆手段迅速稳定北魏政局。 她这些年的学识与眼界,加上在拓跋濬身边,冯太后能比旁人更早的看到奏折。 能跟着拓跋濬,学着从帝王的角度去看待一个国家。 所以,哪怕只有十八个月,冯太后也将一切做得井井有条。 这一年,冯太后二十六岁。 她最初也不是贪恋权势的人。 还政于献文帝后,冯太后开始抚养献文帝的长子,拓跋宏。 大概是要面对与献文帝的决裂,姜烟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冯太后情绪开始便得低落,甚至是急躁起来。 “汉人的道理没有学会,陋习倒是学得够快。”冯太后冷笑,看着幻境中旁敲侧击的暗示自己不该受用男宠的献文帝的背影 。 她只是笑得愈发清醒了。 “丈夫去世了,留在世上的妻子好像连笑都是一场罪过。” 冯太后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与拓跋濬的感情。 他们的确是很要好。 可拓跋濬死了! 难不成还要她在后宫为拓跋濬守一辈子的寡吗? “这里是北朝!可不是南朝!”冯太后知道,自己不能退让半步。 今日是男宠,明日焉知不是她的性命? 事情也很快发展到了冯太后所想的那样。 警告和训斥连番用过之后,献文帝将为了自保的李欣陈述的李敷罪状二十条是做铁证,即刻将李敷与其弟李奕下狱。 而李奕,就是冯太后当时最喜欢的男宠。 李奕兄弟死后,献文帝甚至将告发的李欣拔擢重用。 这对冯太后来说,简直就是对着她的脸上抽耳光。 “他以为我是看男色,殊不知李奕亦有才能。他要断我臂膀,使我不高兴。那我也不会让他舒坦。”冯太后倚靠在床边,垂着眼睛假寐,可说出来的话却听得姜烟心惊。 “我说过,没人能让我不痛快。” 她也想要当个含饴弄孙的太后。 是旁人不让。 既然只有权利才能让自己舒坦,那她就夺权! 当年的乙浑输给了她。 如今的献文帝,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冯太后这些年虽远离朝政,可威望还在。 若非是她,北魏早就乱了。 朝中老臣依然敬重着她这位太后。 “他喜好黄老浮屠,却不知朝中大臣可不想他如此。”冯太后不是没看出献文帝日常的一些行为不妥。 既然拓跋弘不让她高兴,那她也没必要去提醒。 冯太后看向趴在自己膝上的拓跋宏,眼神早已没有了当年拓跋濬牵着年幼的拓跋弘到她面前时那种温暖的目光。 这个年幼的孩子是拓跋弘的长子,冯太后如今是不喜欢的。 很快,冯太后安排下,一场政变在北魏的朝堂上演。 时年十八岁的献文帝拓跋弘,成为太上皇,禅位给不过四岁的儿子拓跋宏,史称——孝文帝。 而冯太后,也在姜烟震惊的目光中再次临朝。 这一次,权利会被她牢牢的握在手中! 185 第 185 章 *历史上对献文帝的死…… 冯太后的掌权, 并不意味着献文帝就此退居二线,成为养尊处优的太上皇。 鲜卑人天生好战。 他们的血液里仿佛都充斥着好战因子。 拓跋弘的手里始终握着一部分的权利,并且还曾骑着头戴当卢的高头大马带兵驰骋沙场。 况且孝文帝如今才四岁, 身为太上皇的拓跋弘顺理成章的以太上皇的名义颁布各种诏书,朝中的大小事情也都要经过他的手。 姜烟站在冯太后身边,两人一同看着拓跋弘气势恢宏的率兵出征。 “您这权利……”姜烟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实在是看着不太像握在手中的样子。 “他也没有做错, 不是吗?天子出征,总归是要振奋士气的。可四岁的天子, 如何出征?”冯太后不是为了权利而不顾国家的人。 有战事,拓跋弘作为太上皇, 亲自出征这没问题。 只是很快她又稍稍蹙眉的说:“也是我小瞧了他。” 原以为经历了一次打击的拓跋弘会收敛一些。 可转过头来,拓跋弘仍旧在同她掰手腕。 在拓跋弘看来, 她这个太后就是在干政,甚至威胁到了皇权。 所以,当拓跋弘要在平城郊外举办大阅仪式, 查看如今的北魏大军究竟是何种英姿。 这消息传到冯太后的耳中,她立刻就明白了拓跋弘这是要做什么。 “给我看他的本事呢!”作为抚养拓跋弘长大的母亲,加之先前拓跋弘时常在群臣面前表现出对黄老浮屠的喜好。如今这一转变, 冯太后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欣慰。 但也只是一点点。 毕竟,这一刻的拓跋弘不再是她养大的那个孩子, 而是自己的政敌。 “那就好好看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冯太后冷笑, 望着城楼下的拓跋弘,转身离开。 拓跋弘在筹备如何反击冯太后的时候,冯太后也在准备如何对拓跋弘一击击杀。 上一次,她心软了。 所以才给了这个孩子一点希望。 姜烟咽了咽口水,哪怕知道这是幻境, 也被这肃杀的氛围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期间,母子俩见面都客客气气的。 但一分开,姜烟就能清楚的看到冯太后敛下的眸子里,藏着都要汹涌而出的杀意。 历史上对献文帝的死因没有明确记载,只说“显祖暴崩”,偏偏后面又跟了半句“时言太后为之也”。 姜烟几次欲言又止,想要问问到底是不是冯太后所为。 可看现在这模样,就算不是冯太后亲手杀了拓跋弘,她也会是参与者之一。 而历史记载的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冯太后让她就留在寝宫,门外姜烟都能看到来往的士兵神情肃穆。 宫中的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这场宫变是早就筹谋好的。 拓跋弘被打个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六七日后,拓跋弘暴毙的消息传出。 姜烟相信,最后下杀手的人应当不会是冯太后。否则,孝文帝就算也是冯太后教养长大,也不可能一点介怀的心思都没有。 但,冯太后在害死拓跋宏的这件事情上。 或许就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你觉得我很可怕吗?”冯太后走回寝宫,满意的看见姜烟就坐在原地。 接收到这个眼神,姜烟竟然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是她不想去看看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是,这里是冯太后的幻境,姜烟刚才怎么也走不出去这座寝宫的大门。 “真话,还是假话?”姜烟说完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这都什么时候,她居然还能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 这人可是在幻境里又经历了一次“谋杀”皇帝的行动。 “真话。我不爱听假话。”冯太后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望着姜烟,期待她的回答。 姜烟咽了咽口水,清了几下嗓子,说:“可怕。您这个状态和行事风格,放在现代应该也有很多人会和我一样觉得害怕。” 她甚至都觉得冯太后随时能抽出一条手帕,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时候,上面沾满了血,她就坐在那里慢慢的擦着手上的血。 当然,这只是姜烟的幻想。 拓跋弘死后,拓跋宏如今才九岁,冯太后正式临朝,所有诏书和奏本都要由她决断。 不仅如此,冯太后报了当年男宠李奕的仇不说,还在朝堂将那些贪官污吏、拓跋弘的外祖父一族,以及那些曾经挑拨过他们母子关系的人都大手一挥,全都杀了个干净。 就在群臣震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冯太后又对清廉的官员嘉奖。 甚至有一名效忠于献文帝,甚至要追随献文帝而去的官员大加赞赏。救下那名官员后,冯太后当众称赞对方的气节。 “宏儿,你看这匕首是不是要掉了?”冯太后示意年幼的孝文帝伸出手,将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他的手指上。 匕首来回摆动,几次都要掉落。 孝文帝紧张得瞪大了眼睛,手轻轻控制着力度,不让匕首掉下去。 姜烟趴在桌子前面看,孝文帝看起来不像拓跋弘,反倒是很像拓跋濬。 尤其是抿着唇认真的看着匕首的样子,与当年在案后奋笔疾书的拓跋濬有至少七成的相似。 “群臣也是如此。你要学会平衡朝中的势力,任用你看重的人。那些人你也要仔细看清楚了,他们得有才华,不能光靠着裙带关系。朝中的事情,你也不能完全亲信。身为帝王,要有一颗清醒的头脑。” 冯太后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年幼的孝文帝耳朵里。 “大魏今后都要交到你的手上,你还有时间慢慢的学。汉人的东西很好,你看看他们的书,会懂得很多的道理。” “如今的百姓,宏儿觉得什么最苦?” 说完,冯太后把匕首拿下。 年幼的孝文帝抓了抓脖子,思索片刻后,说:“土地?” “不错!”冯太后颔首,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一封奏本:“这是要实施下去的均田制,你拿去看看,明日同我说有何感想。” “孙儿明白!”孝文帝双手接过,毕恭毕敬的退下。 孝文帝走后,冯太后有些疲惫的揉着额角,示意一旁的宫女去叫来李冲。 她又有了一批新的男宠。 空有容貌和体魄,却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这样的男人她是瞧不上的。 那些男人,私下是她的男宠,在朝堂上就是大魏的官员。 他们除了要在情绪上取悦她意外,在政治上更要支持她。 否则,她要这些人又有什么用呢? 不仅如此,冯太后还重用宦官。 在她制定的宦官工作流程下,冯太后不仅能更便捷迅速的处理朝政,这些宦官甚至在冯太后的手中没有丝毫如姜烟所看过的宦官作乱的苗头。 一切,都在冯太后的掌握中。 也如同她当年说的那样,谁也不能让她不舒坦。 权利也紧紧的握在她的手中。 “均田制”、“俸禄制”、“长制”。 这种种,史称“太和改制”。② 姜烟崇拜不已的看着冯太后,很想知道为什么系统没有把冯太后纳入巾帼卡里。 只是转念一想,就冯太后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以及她对北魏,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影响,只是“巾帼卡”的话,真的拉低了她的地位。 冯太后于北魏,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这么看我做什么?”冯太后抬起眼睛,岁月不会过于优待谁。更何况还是冯太后这般常年忧心的人。 她的眼角已经有岁月的痕迹,眉心也有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悬针纹。 姜烟还是保持着趴在案几上的动作,小声的问:“您真的没想过……当皇帝?” 鲜卑毕竟是少数民族。 群臣对太后临朝的反应并没有姜烟从前在史书上了解过的女子干政的阻力大。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冯太后前期表现得好,也深入人心。 群臣也不是傻子。 一个年幼的皇帝和一个明显有政治头脑,能带着国家走向更好未来的太后,谁都知道选太后。 更何况,这还是个乱世。 稍有不慎,对面的南朝就要打过来了。 虽说南边的刘宋在废帝刘子业和如今昏庸的明帝刘彧的执政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可万一呢! “没有。”冯太后摇头,这件事情上她什么好隐瞒的。 更何况,眼前人还是姜烟,就更没有必要了。 “皇帝这个位置,我如今坐与不坐,还有什么区别吗?”冯太后轻哂,眸子看向大殿外。 那里在姜烟看来什么都没有。 可对冯太后来说,她仿佛看见了故乡。 北燕的确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冯太后也与姑姑冯昭仪所想的一样。 国是男人丢的,却要指望着女子复国吗? 她做得够多了。 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 只对故国的怀念,一直藏在心底。 “您在看什么?”姜烟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大殿外的景象,一重重的大门,肃穆的宫廷。 冯太后轻笑,抬手轻轻推开姜烟:“看心中思念的地方。你且去吧,光阴不会为谁停下。历史,更不会。” 186. 第 186 章 *北魏在这六十七年的…… 冯太后那轻轻一推,把姜烟推入了一场暖和的艳阳天里。 也推到了距离冯太后去世过去了六十七年的北齐。 北魏在这六十七年的光阴中走向灭亡,六镇之乱犹如最后的一把剑,将北魏分类成东、西两魏。 东魏由高欢作为权臣主导,元善见虽是东魏皇帝,却形同虚设。 西魏则是由宇文泰扶持元宝炬为帝。 自此,当年在北方叱咤一时,甚至大有要攻向南朝的拓跋氏家族在汉化改为元姓后,经历了政变,彻底沦为权臣手中的工具。 东西魏像是北方由高家和宇文家掌权的一块遮羞布。 这块遮羞布也没能维持这元姓皇帝的正统太久,很快就被两大权臣扯下。 东西两魏也正式成为北齐和北周。 高欢执政期间几次战败于宇文泰,对东魏境内的社会问题不仅没有解决,还激化了矛盾。 高欢死后,高澄接手父亲的职位。 不仅在朝堂当着群臣叱骂孝静帝元善见,甚至在宫内命手下人对元善见拳脚相向。 就在高氏一族在东魏权势达到顶端,眼看就能夺取皇位的时候,高澄在家中被人刺杀。 而这皇位,则落在了高澄弟弟高洋手中。 曾经作为直系子弟的高澄之第四子高孝瓘,字长恭的孩子,也从此刻成为旁系。 姜烟看着一旁挂着的地图,旁边的架子上还放着几把宝剑。 宝剑上缀满了宝石,华丽得更像是装饰品,而不是武器。 “喜欢?”高长恭走进屋子。 姜烟顺着声音看去,见到时年十六岁的高长恭后突然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在形容一个人很好看的时候,会用芝兰玉树和满室生辉这样的成语描述。 十六岁的高长恭面如冠玉,清新俊逸。双目炯炯有神,剑眉斜飞,更显得眉眼神气英武。薄唇嫣红,唇峰明显,唇珠一点更显得双唇水润。 说得直白些,这就是一张建模脸。 姜烟从前在电视台是看到过不少爱豆和明星,有些人的确是上镜不怎么样,现实中更好看。 可现在姜烟只想拉着那些人来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姜姑娘?”高长恭走上前,伸手在姜烟面前挥了挥。 对于姜烟的反应,高长恭早已习惯了。 坐在案几后,又看了放在架子上的宝剑一眼:“只可惜不能带出去,否则便是赠送给姑娘也无妨。” “不不不!”姜烟看一眼上面几乎有鸽子蛋那么大颗的宝石,连连摆手。 就算能带出去,姜烟也不好意思收啊! “那些都是皇叔给的,用于安抚我。”高长恭端起杯子,水滴湿润嘴唇,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若是高澄不死,那高家的直系便是高长恭与他几位兄长和弟弟。 如今登位的是高洋,他心里也清楚高澄死得时间太微妙了。 就在禅让的前夕。 自己若是不对高澄留下的子女好,只怕要为世人所指,说不定还要担上谋害兄长的名声。 可一边善待,高洋又一边忌惮着这些侄子。 对比北魏时期,皇帝都可以十几岁继位,加上古往今来那些少年时就担任职位的皇室成员,高长恭的确被拖得有些晚。 高长恭也在这一年,被封乐城县开国公。 知道姜烟想看的是什么,高长恭向后仰躺,手臂撑在身后,笑道:“今日我受封,理应入宫叩谢。走吧!” 面对美男,又是这么善解人意的美男子,没有人不会心情不好吧? 姜烟笑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谢谢。” “不客气。” 高长恭走在前面,身形修长,腰间挂着玉佩,头戴笼冠,广袖长衣行走快了还有些飘飘欲仙的风姿。 去皇宫的路上,高长恭大概还想解释一下高家并非如那些营销号所说的那般。 “其实皇叔称帝的那几年还是很强的。宇文泰觉得皇叔年纪尚轻,想要趁着局势还不稳定的时候进攻北齐,却被皇叔打了回去。这些年宇文泰一直不敢东进,便是这个原因。” “之后几度征战,皇叔都是大胜而归。我朝乃是周边几国中最为鼎盛。皇叔他还命人修筑长城,从西河总秦戍直通渤海,绵延千里!” 在高长恭看来,那几年的高洋的确是个称职的君王。 他们几兄弟也都十分敬佩这位皇叔。 姜烟点头,明白高长恭的心思。 只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她问:“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呢?” 高长恭语塞。 说下去吗? 说高洋如何饮酒作乐?醉酒之时穿着女装或赤膊上身的冲到集市里吗? 亦或是说他醉酒时杀了宠妃,还将宠妃的骨头制成了人骨琵琶? “其实这没有什么逃避的。”姜烟想起了好几位皇帝,对高长恭说:“纵观中国的封建历史,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皇帝。高洋有功,但他暴虐也是事实。你看的都是只从一个方面来加深印象,博取眼球的营销号。但是在真正的历史研究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从正反两面来看。有些人,功在千秋,过在当代。有些人,早年也是明君,晚年却昏庸得让繁荣的国土被铁蹄践踏,百姓流离失所。你不必一直耿耿于怀这点。” 高长恭当然知道自己这有些钻牛角尖。 可他身为高家的人,怎么能做到面对有人如此诋毁高家而无动于衷? “你放心。”姜烟抬手拍拍高长恭的肩膀:“现代的历史研究就是为了还给今人一个完整的古人风貌。而我们如今在做的也是这些。我这是在弯道超车,但在现代社会,有一代又一代的考古人、历史研究学者,在用他们的人生,丰满你们的人生!” 姜烟因为姜父的缘故,接触过不少考古和历史方面的从业人员。 多少人半生光阴都投入到了一个墓葬中,灰头土脸,披星戴月的捧着一块陈土去触摸时光的魅力。 用一把把小小的刷子扫开千年、百年的岁月,拼凑出带着裂痕的历史印记,满怀热诚的献给懂他们,或者不懂他们的人看。 仅是始皇陵,就有已经有至少三代人投入其中。 考古是在不断发现,不断完善历史的。 姜烟不希望高长恭因为一些博眼球的营销号,而误会了现代考古和历史学家们的努力和付出。 “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我剪辑视频一点时间!”姜烟活泼的挑着眉毛,全然不知自己进入了北齐幻境后,妆容也跟着一并变化。 由下至上晕染的鹅黄妆是从下巴开始,到鼻梁,最后到额头的晕染,配上姜烟那灵动的神情,看起来略有些滑稽。 高长恭本来听得热血沸腾。 低头看见姜烟的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笑出来,用力的抿着唇点头,移开视线:“恩。是我着想了。” 两人走入宫门,在穿过重重宫门后,高长恭向一旁的宦官禀明自己的来意,随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候高洋的召见。 姜烟百无聊赖的在旁边转圈,反正没有人看见她。 和在北魏时期看过的皇宫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比起后来见过的唐朝建筑,相较之下还是略有些“小气”。 斗拱和飞檐都不如大唐时期的有气势。 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建筑来说,皇宫依然是囊括了最顶尖的建筑技术和审美标准的。 姜烟点着头,还想问问高长恭北齐皇宫的前身,就听见里面的大殿里竟然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你这般不成器,是要天下人嗤笑吗?”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来。 回应她的是个嘟囔的声音,姜烟实在是听不清说了什么。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如你这般嗜酒如命!如你这般荒唐!” 女人又怒斥着。 但很快,又传来了几个惊呼。 再后来,姜烟就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被搀扶了出来,脸色发白,显然是病了的模样。 而高长恭此时也不知怎么不见了踪影。 姜烟赶忙跑上前,正左右找人的时候,高长恭出现在她的身后:“我听出有些不对便现行离开了。” 他那时是年轻,又不是愚蠢。 若是他还留在那里,等高洋酒醒后得知了这件事情,只怕高长恭都等不到被封为兰陵王就被赐死了。 离开的时候,高长恭对姜烟说:“你之前说得对。凡事都有两面。如今的这一面,就是残暴不堪的。” 说完,高长恭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姜烟掐着手指头跟在他旁边。 她从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颜控,好看的人通过系统也见了不少。 是张良不帅,还是嵇康不潇洒? 可高长恭能够在“十大”和“四大”美男的选拔中都稳稳占据一席之地的人,颜值的确是高。 看他这个低落的样子,加上他如今在幻境里的外形又是十六岁,姜烟真的很难不生出同情的情绪。 只是,不等她酝酿一下怎么安慰高长恭的话,身边的高长恭自己反而想通了。 “不管皇帝如何,我只想为我朝,为高家,开疆拓土!” 这一句话,便把姜烟所有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是啊。 兰陵王需要去计较皇帝如何吗? 如果他是计较这些的人,就不会是那个结局了!:,,. 187 第 187 章 *而那首名震四方的《…… 在高洋手下, 高长恭虽然领了职位, 却依然没有受到重用。 天保十年,高洋驾崩。 但在他驾崩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将前朝元氏一族剩下的七百五十余人全都杀戮殆尽。 “我那时不在,却听闻漳河都被鲜血染红, 河面飘满了尸体。无人给元氏一族收尸, 尸体的腐臭铺天盖地,绵延十里都不曾淡去。”高长恭演武场射箭, 每说半句便射出一箭。 “尸体都顺着河水飘走之后,有人在漳河打渔。却在鱼腹中发现了人的指甲、头发、断指残躯。漳河附近无人再敢食鱼。” 说完, 姜烟看到高长恭射箭的动作停顿下来。 眼神挣扎的看向姜烟:“我自认是个良善之人,可面对元氏一族的死, 我没有说话。想来, 这便是默许。” 他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要为元氏做什么的想法。 在他的所有性格之前, 高家的利益和北齐的利益都占据在最前面。 姜烟走上前, 找了力最小的一把弓,站在高长恭的身边射出一箭。 当初霍去病在的时候, 还偶尔会带着姜烟去他工作的射箭俱乐部里玩。 不说百步穿杨,射中靶子总是没问题的。 的确,姜烟这一箭落在边缘位置,再远一点可能就要脱靶了。 不过, 姜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她毕竟是个初学者。 “高长恭, 我与你算是……”姜烟斟酌了一下用词, 说:“算是朋友吧。说只是熟人的话, 好像太生疏了。” “没有私心的那是圣人。你作为北齐的高家人,与高家利益共享,共同进退。从你所处的位置看, 这并不算什么。” 很多事情并不是姜烟比这些古人都能看得透彻。 而是他们是当局者迷,姜烟是旁观者清。 更何况,很多事情姜烟还是以上帝视角去看。 “你不必记挂那么多事情。高洋杀了那么多人,固然有他的不对,但从当权者的角度看,他所作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证高家的皇位。” 于私德,姜烟当然会说高洋是个杀人狂。 但从高洋本身去看这件事情,他以汉光武帝刘秀为例,为得也是担心元氏一族会有什么人反了高家。 元氏一族虽然汉化,改了汉姓。 鲜卑人好战的基因却还蕴藏在他的骨子里。 高长恭没有回答姜烟,只默默的拉弓,一箭正中靶心。 高洋驾崩后,太子高殷继位。 高长恭也在这一年,被封为兰陵王! 高殷或许有雄心壮志,与母亲李祖娥一同试图反抗过叔叔与娄太皇太后的挟制。 但最终母子双双失败。 仅在位一年,就被亲叔叔高演夺去皇位,赶出皇宫后被杀。母亲李祖娥迁居昭信宫。 两人还在射箭,演武场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巨大变化。 这个抢来的皇位,高演也只是当了两年的皇帝,便因为一次外出打猎而意外受伤,最终不治身亡。 高演在位两年,保留了高洋执政清明时期的部分举措,进行延伸。 如以法量刑、屯田解决了粮食问题以及暂缓北齐对外的征伐,对内治理。 “其实,高家不是没有不能当好皇帝这个职位的人。”姜烟放下弓,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听着高长恭慢慢诉说这些年北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 有不忍耳闻的,也有令人无法接受,想到都会作呕的。 但北齐不光有这些,更有励精图治的皇帝。 “但前提是,他们不能好大喜功,以及好好的活着。” 高洋并非只是一个滥杀的皇帝。 在做这些之前,高洋也曾有过一个好皇帝具备的各项素质条件。不是他,北齐不可能成为这一短暂时期的强国。 高殷在当皇帝时候也注重民生,减轻徭役。 哪怕是抢来皇位的高演,在期间也在努力做个合格的君王。 只是他们之中,一个好大喜功,酗酒成瘾。一个改革速度过快,引发诸多不满。一个,没能好好活着。 姜烟不知道高演如果能够寿终正寝,北齐会是什么模样,这个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但总归不是北齐之后杀得皇室鹤唳风声的模样。 高长恭沉默,也放下了长弓,只淡淡道:“所以,我宁可去军中,也不愿留在这里。” 话音落下,两人所处的演武场也骤然间化作军帐内。 高长恭身处军帐,此时的他已经二十二岁,在一干老将的面前还显得十分稚嫩。 这一年,北周大将杨忠与突厥联手进攻北齐,高长恭此时并没有多少名气,军中诸将也都将他视作是来镀金的皇室,全都客客气气,犹如哄孩子一般。 高长恭坐在最后面,眼神里没有透出丝毫不满,只是略有郁闷的对姜烟说:“我是高欢之孙,高澄之子。谁说我是来混日子的。” 说着,高长恭又无奈的摸了摸自己这张脸。 其实高家人都长得不错。 高长恭的两位哥哥,高孝瑜与高孝珩也都是姿容不凡,甚至他们还都比高长恭有才华。 只是相比起那两位,高长恭更显精致。 怎么看都像是个贵公子,而不是沙场将军。 但这次,高长恭初上战场便表现出了自己在行军打仗这方面的才能。 姜烟很遗憾自己没有见到高洋和高演,但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上首的高湛。 事实上,高湛其实也十分英俊。 只是眉眼阴沉,总闪过仿佛控制不了的杀意。 河清二年,高长恭参与北齐抵御北周和突厥之战,这个养在皇家绮罗中的兰陵王,正式登上北齐的政治舞台。 河清三年,北周再度来犯。 这一次,是宇文护为了自己一直被困北齐的母亲。 在段韶的反对下,高湛按照宇文护的修书,将其母送回。 宇文护在接回母亲后,迅速反悔,安排将士进攻洛阳。 高长恭与斛律光率部抵御,军队驻扎在邙山之下,却不得寸进! “你什么时候买的面具?”姜烟双手背在身后,在军帐中转了一圈,看到军帐角落里还放着一箱金银珠宝,高长恭的身下也放着一个箱子,露出来的一条缝也能看清,里面珠光宝气。 他一手靠在箱子上,长腿稍稍曲起,一手举着面具在脸上不停的比对。 俊颜和獠牙的鬼面具来回切换。 “出征前买的。”高长恭摸着面具上的牙齿,无奈道:“虽去年之战我亦有战功,可在战场上总是遇见一些嘴臭的家伙。更何况,军中也有不少人总觉得我这模样看着就不像打仗的。” 这一点,高长恭也很无奈。 他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解释自己容颜与能力上。 倒不如戴上面具,一劳永逸。 “那这些呢?”姜烟走到他身边,勾出箱子里的一条珍珠项链。 颗颗莹润饱满,价值连城。 高长恭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不说,姜烟也知道。 邙山之战前,高长恭的大哥高孝瑜被高湛害死。 只因为高孝瑜几番劝谏,又与尔朱摩女有染,高湛恼羞成怒,便在太子高纬的婚礼给高孝瑜灌下三十二杯酒,送回途中再灌下一杯毒酒。 高孝瑜回家途中毒性发作,浑身发热,慌不择路投入河中淹死。 高孝瑜并不是高湛杀的第一个高家人。 却是与高长恭关系最亲近的人。 他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朝堂幻境里。 更不想为了活下去与和士开那等奸臣一般。 为了让高湛这个叔叔放心,高长恭便开始自污。 名声比不上命。 “我知道我这很幼稚。”高长恭面对姜烟几次投来的眼神,再想起后来那位部下与自己说过的话,高长恭就羞得耳朵都红了。 收受贿赂,这是自污吗? 这是给高湛收拾他的大好把柄! 高长恭无奈,面对姜烟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他这辈子只会打仗,也只喜欢打仗,那些弯弯绕绕的,若是能想那么多,自己也不会…… 高长恭敛下思绪,不愿意去想那些。 恰逢外面吹起号角,高长恭迅速戴上面具,系好长剑,带上他一贯用的长槊冲了出去。 邙山之战,段韶为左军,高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段韶设计北周大军,小心退兵,对面以步兵相冲。 在北周大军疲惫之时,段韶令骑兵猛冲。 而高长恭则率领五百骑兵俯冲而下,将北周的包围圈冲散不说,直接与金墉城的北齐军队会合。 姜烟坐在马上,耳边兵戈声阵阵,带着呼痛的哀嚎和死前的闷哼。 高长恭的鬼面染血,长槊上还勾着不知道是哪个北周士兵的血肉,马蹄下都是尸体。 在金墉城下,高长恭摘下面具,对着城内大喊:“吾乃兰陵王,高长恭!” 说话间,长槊又斩杀了几个北周士兵。 城楼上的士兵看见摘下面具后的高长恭后士气大振,纷纷开始射箭反击北周大军。 之前被围的洛阳城,在这一刻反过来将北周大军包围。 北周士兵丢盔卸甲,为了逃命,沿途丢下军备辎重无数。 这一仗,兰陵王名震天下。 那个杀入北周大军中的鬼面将军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北周士兵畏惧的对象。 高湛得知战事,亲自来到洛阳设宴款待众将士。 而那首名震四方的《兰陵王入阵曲》,也是在此刻诞生! 188. 第 188 章 *长剑每一次挥动,既…… 河阴盛宴,高长恭居于高湛右侧,此战最大的功臣段韶居于左侧。 此战大破北周,看到那些被丢在洛阳城外的军备,高湛就喜不自胜。 高演在位期间,北齐休养生息,一直都没有任何大战。 如今他继位,虽是高演传位于他,高湛依然想自己的成就在高演之上。 只有这样,才能淡去高演传位给他,原因不过是为了保全妻儿的影响。让更多的人心中明白,他能够当北齐的皇帝,是因为他的才能,而不是什么荒诞的理由。 他! 比高演强! “长恭,朕听闻这军中将士和洛阳的百姓为你编了一支舞?”高湛看向右边的兰陵王,见他手里还缠着一条珍珠项链,低低的哂笑一声。 高长恭捏着珍珠项链的珠子,仿佛尤其喜爱珠宝的模样。 听到高湛如此问自己,也拱手笑道:“那我可不知。洛阳之围能解,全赖段太师指挥得当,我不过是个冲锋的。” “你这话可就过谦了!”高湛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正襟危坐:“不如先看看这舞到底是什么样的舞!” 姜烟看着这对叔侄你来我往,一个自谦,一个夸赞。 可姜烟总觉得高湛仿佛随时都能下旨杀了高长恭。 而高长恭也好似下一刻就能捏碎了手里的那颗珠子。 姜烟眼神示意高长恭,明知道高湛看不见自己,她也觉得周围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还说这不是疯?” 不过是军中将士和当地百姓给编了一支舞。 高湛就这个态度。 要是再吹捧几句,只怕高长恭就要血溅当场了! 高长恭接收到姜烟眼神里的意思,只笑了笑,将手腕上珍珠一点一点摘下,放在一旁。 不管怎么样。 这场舞,他要干干净净的看。 随着战鼓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姜烟看到头戴当卢模样头冠的将士,手持涂着油彩的木质长剑整齐挥舞着。 低吟声由远及近,这些将士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 低吟慢慢高亢起来的时候,逐渐变成战马的嘶鸣。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冲到最前面。 男人们赤着上身,精壮有力的双臂挥舞着长剑,飘逸的衣摆和战甲将兰陵王的俊美与强健恰到好处的诠释出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面具最为传神,佛经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纵然是一把木剑,也带着破竹之势! 姜烟看得入神,都忘记了来自高湛的威胁和周围肃穆的气氛。 不愧是《兰陵王入阵曲》,音乐古朴大气,这支舞中融汇了更多作战时候的动作,而非只有舞技。 整支舞浑厚淳朴,天然去雕饰,像是带人深入兰陵王作战时的英姿和气氛。 姜烟听过现代改编的《兰陵王入阵曲》,也看过日本雅乐的《兰陵王入阵曲》。 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这首有感染力。 长剑每一次挥动,既是全军将士的英勇,也是视死如归的一腔热血。 最重要的是这之后战胜的欢喜愉悦,是劫后重生的庆幸,是北齐震慑四方的 的确,五胡乱华是泱泱历史中汉族的一段惨痛历史,稍有不慎便是汉族断绝。 可往后,中华文化依旧灿烂辉煌,用它最宽广的胸怀和有容乃大的气度,包容万象。 这些都慢慢融入中华各族的骨血中,成为一段最为灿烂的文化。 哪怕曲调缓慢,每一次的低吟都伴随着沉闷的鼓声。却让姜烟听得,看得口干舌燥,恨不得自己也拿起一把剑加入其中。 “他们是不是很好?”高长恭端着一杯酒,仰头饮尽,唇畔沾着酒水,还有几滴顺着下巴,滑落脖颈,钻入衣领不见踪影。 只为了他们,高长恭也想要继续守卫这片国土。 他不是最骁勇善战的,但他愿意学。 “我觉得很值得。”高长恭又倒了一杯酒。 姜烟看向他。 如果在现代,他现在也只是大学毕业的年纪。 可在高长恭的眼里,他挂念着家国天下,哪怕只是为了高家,他也想效忠到最后一刻。 “兰陵王觉得这武乐如何?”高湛笑得意味不明,看着底下的《兰陵王入阵曲》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 比起欣赏这舞,这曲,高湛更想知道高长恭是怎么想的。 不仅在场的其他人看得出来高湛是什么意思,姜烟也明白。 气得她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这算什么?飞鸟尽,良弓藏。这‘飞鸟’还没有尽,就想要治罪吗?” 高长恭只是慢慢将那串珍珠又缠绕在手腕上,笑着说:“挺好看的,想来他们也很高兴打了胜仗之后,还能见到陛下天颜。” 对面的段韶也明白高湛是想做什么。 作为臣子,段韶不想掺和高家内部的事情。 身为高湛的表兄,段韶也不想他杀了一个对高家忠心耿耿的良将。 也跟着应和道:“不错。众将编此舞,想来也是听闻陛下亲自前来,心中不胜欢喜。兰陵王风姿样貌皆上,要呈现给陛下最好的武乐,自然要以兰陵王为准。否则,以老臣的模样,和斛律将军,就没有如此好看的入阵曲了!” 斛律光为人耿直,又不善言辞。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也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有段韶为高长恭说话,高湛原本吊起的疑心缓缓放下。 宴会结束,姜烟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知道高湛是个多疑又小心眼的人。 这一点,之后的高纬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这才刚打了一场胜仗,解了洛阳被围之困。 最可笑的是,段韶在宇文护修书给高湛的时候,就告诉了高湛,宇文护不可信。 不将宇文护的母亲送回,宇文护会那么果断的包围洛阳吗? 两人走回暂时用于休息的府邸,残月悬空,皎洁的月光在地面映照出水蒙蒙的光。 “你当初想过自己的结局吗?”姜烟忍不住问。 高长恭一心为北齐,为高家。 只因为后来高纬问他的时候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便惹来了杀身之祸。 他是高家有史记载以来最宽厚的人,征伐沙场,出生入死,与军中将士同乐。 最后却死在高纬的谋害里。 甚至一条罪名都没有。 可哪有如何呢? 高纬高湛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罪名。 “没有。”高长恭摇头。 他连自污和装病的法子都想过,总以为自己能活下去。 不至于落到他那两位兄长的结局。 高家的宗室,在高湛和高纬的手里,像是被幼儿捏着的泥塑娃娃。 说摘头,就摘头。 要断掉臂膀,就断掉臂膀。 没有任何理由,全凭他们的高兴。 “可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高长恭双手背着,从十六岁的少年,到如今二十出头。 他成长迅速,肯吃苦也不怕累。 锦绣的皇室生活,在他心中远比不上军中的日子。 他就这么一直走,融入雾蒙蒙的夜色。 只能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那张恶鬼面具再月光下,好似哭了一般。 姜烟身体被固定在原地不能动弹,追不上高长恭的身影。 “姜姑娘。”宇文邕出现在姜烟身后,也很是同情的看着高长恭离开的方向,说:“进入幻境之前他便与我说了,就不让你看他最后毒酒赐死的模样。饮毒而死的人模样都不怎么好看,免得破坏了他的风姿。” 宇文邕说着,单手扣住姜烟的肩膀,趁她不备,将她拉入了自己的幻境。 与北齐蒙蒙的月色不同,北周的皇宫里一片肃穆,宇文邕如今已经是北周的皇帝,但处处被宇文护掣肘。 朝堂上只知宇文护,而不知宇文邕。 “你若是再怎么悲伤难过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宇文邕无奈,他不过是把人拽来了,怎么姜烟神态低落了这么久? 就算没有幻境,他们对姜烟来说难道不是死而复生的人吗? “我就是……”姜烟捶着胸口,郁闷道:“就是觉得很不值得啊!就高纬那个烂人!” 高家其他皇帝,姜烟还能冷静的说一句“好坏掺半”。 但高纬那是什么? 那就是个纯纯的烂人。 宇文邕挑眉,在旁边没有做任何评价。 毕竟,若非高纬先杀斛律光,再杀高长恭,北周打过去也没有那么容易。 斛律光死的时候,宇文邕记得自己好像还在寝殿里高兴得喝了一壶酒。 没办法,敌人自己犯蠢,断了臂膀。 宇文邕简直乐得睡不着觉。 还不等他怎么暗中筹谋,那边又传来高长恭被赐毒酒死了的消息。 宇文邕摸着下巴,他好像又喝了一壶酒。 见姜烟气得捶胸口,宇文邕好心的说:“那高纬国灭身死也是活该。” “他就是活该!”姜烟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在明朝幻境里砸朱祁镇的那次。 当然,她也承认。这有高长恭颜值加成的影响。 如果她活在这个时代,管他们谁杀了谁,能平稳的活下去就不错了。 两人还说着话,门外却传来敲门声:“陛下,晋国公派人前来拿走了宫中些许药材,要送去给老夫人服用。” 宇文邕听到门外宫人的话,眉心先是狠狠皱起,脸上尽是不耐的表情。 可一开口,听得姜烟都忘记生气,脸上写满了震惊。 “是吗?朕当初意外得了一支不错的人参,乃是上好的滋补品,派人快马送去晋国公府。老夫人在齐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如今回来,我大周自当妥帖照顾!”声音温柔又孝顺,不看脸的话,姜烟都要觉得这是肺腑之言了。:,,. 189 第 189 章 *“自然是去好好的恭…… “你!”姜烟伸手指着他, 在宇文邕看过来的时候,迅速将食指收起,改为一个大拇指:“牛的!” 宇文邕满意的颔首, 但很快眼神里又满是阴鸷的盯着门口:“宇文护一手遮天, 正面要与他对抗,我没有丝毫胜算。” 他已经没了两个哥哥, 都死在宇文护的手里。 “我不想做第三个被宇文护废掉的皇帝!”宇文邕握紧双拳。 看着门外,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咬着牙道:“我父皇看错了宇文护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这才害得我两位兄长惨死!” 有赖这几年南北朝时期的电视剧拍了好几部,姜烟还是对这段历史颇有些了解的。 尤其是北周宇文家这群人的关系。 宇文泰去世前几个孩子都不大, 不仅担心他们接手自己留下的势力能否服众, 还要担心北齐的高家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打过来。 所以宇文泰临终前将自己的孩子和权势都交给了宇文护这个侄子。 宇文护自小跟在宇文泰身边出生入死, 宇文泰给出了所有的信任。 但是, 宇文护辜负了宇文泰的信任。 孝闵帝宇文觉在位仅一个月就被宇文护逼着退位,退位也不过一个月,便被杀害,年仅十六岁。 周明帝宇文毓在位也只有两年。 “大哥他因为不听宇文护的,宇文护那逆贼便暗中下毒。”宇文邕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愤怒和耻辱。 这大周,到底是谁在做主? 谁才是该坐在高位受群臣朝拜的人? 若是宇文护就这么抢走了皇位,宇文邕或许还不会如此愤恨。 他偏偏什么都要。 名声要, 权势也要。 逼得他们兄弟如此。 “大哥临终前吊着最后一口气,将皇位传给了我。”宇文邕捏紧桌角,但很快情绪又平复下来。 因为宇文毓的遗诏,这次就算宇文护想要再对皇位继承人的人选再做什么也没有办法。 宇文邕因此顺利继承大周。 眼看着天渐渐亮起来,宇文邕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走吧!” 姜烟跟着起身:“去哪里?” “自然是去好好的恭维我那位堂兄, 北周的大冢宰。再去看看我那位要多加善待的婶婶!” 宇文邕轻嗤,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不光他这个大周皇帝去,宇文家的其他人都要去。 姜烟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袍服翻滚,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恭维探望,倒像是去上坟…… 还是仇人的坟。 看热闹的姜烟小跑着跟上,她也想看看,那位在北周权倾朝野的宇文护到底长什么样。 按照辈分,宇文护和宇文邕其实是堂兄弟。 但两人实际上差了整整三十岁。 宇文邕如今二十岁,对面的宇文护却已经头发花白,略显出一点老态,可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说宇文护这个年纪还能上战场,姜烟是完全相信的。 也不怪宇文邕要筹备这么多年,对面的宇文护只一个照面就仿佛要把宇文邕看个清楚明白似的。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这不过是家里的一点小事,母亲在北齐耗费了不少精神和气血,有大夫过来补一补就好了。” 宇文护说话反而轻声柔和,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操纵了两任皇帝生死的人。 “说得这是什么话!”宇文邕脸上全是笑,对待宇文护的态度谦和又尊敬。 姜烟站在旁边看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这两个人真的相信对方是真心的吗? “既然回来了,就自当是我等的长辈。我等前来拜见是应当的。” 宇文邕说话带着笑意,一片真心纯然肺腑的模样,看得宇文护心中万分满足。 相比起宇文邕的那两位兄长,这样的皇帝才是宇文护想要看到的。 宇文邕仿佛没有看见宇文护那好似看宠物完成了什么指定动作一样满意的眼神,带着宇文家族的其他人去拜见宇文护的母亲。 这种种虚荣和吹捧,宇文护也都欣然接受。 从宇文护的家中出来,姜烟一路上都在摇头啧啧。 “你这是做什么!”坐撵上的宇文邕察觉到姜烟的态度,拧着眉问:“有什么直说。” 他很清楚这里就是幻境。 更明白真正的宇文护早就被他弄死了。 但再经历一遍从前的事情,宇文邕只觉得心头愤恨再起。 宇文护害死了他的两位兄长,只让他就这么死了,宇文邕甚至都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的折磨他!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古代的皇帝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当的。” 至少,姜烟肯定是没有宇文邕这股能忍的劲儿。 宇文邕靠在椅背上,垂眸瞥了眼姜烟,好似十分疲惫的说:“我若不这么做,那就要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一口棺材,然后等着宇文护来给我亲自封棺。” “我三哥,他不懂宇文护想要把持大权的心思,认为这一切都是从爹手里顺理成章继承而来。爹临死前要宇文护辅佐他,所以没有把宇文护视作威胁。可宇文护不能容忍旁人夺取已经到了他手中的权利。” “因为这些,我三哥死了。后来我大哥继位,他自然看出了宇文护的心思,只是一直在养精蓄锐。可宇文护不满意,觉得大哥就该当一个听话的傻瓜。大哥与我的感情很好。他去世的那日一直吊着一口气,就为了在其他人面前留下自己的遗诏。” “我要当好这个皇帝,要除掉宇文护。” 宇文邕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假寐,又仿佛是在沉思。 “姜姑娘,这些在你看来就好似一场戏,对吗?像你那个屋子里的黑镜子似的东西播出的画面。”宇文邕也没有要攻击姜烟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她:“可对我来说,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我都要斟酌再三。太恭维,那在旁人眼中我便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丢了我爹的脸。可我若是没有拿捏好这其中分寸,宇文护又会察觉。那时,我与他,我死的可能性更大。” 宇文护能够害死两任皇帝而不被追究。 真以为整个朝堂的人都眼瞎心盲吗? 多得是心知肚明的人。 可他们都不打算管,也管不了。 那些帮了宇文觉和宇文毓的官员,有哪个有好下场的? “我不是会忍。”宇文邕看向姜烟:“我是必须得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到了宇文邕这里。 如果忍不住,那丢的就是他的命了。 “抱歉。”姜烟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没有考虑到宇文邕的情绪,很快认真道歉。 只是,宇文邕摇着头笑到叹气:“无妨,我也没在意这些。” 这样日日恭维宇文护的日子,宇文邕从他继位起就一直在做。 而这样的日子,宇文邕维持了十余年。 国策上,只要宇文护的决策是为大周好,宇文邕也全力支持。 比如几次攻打北齐,宇文邕甚至有跟着宇文护亲自上战场。 至于宇文护为了接回他的母亲,又率兵攻打洛阳惨败后,宇文邕先是不满,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只有宇文护吃了败仗,才会让他的声势下降。 也只有这样,宇文邕才有机会进行自己的部署。 带着姜烟进入幻境的这个时候,宇文邕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准备。 姜烟就一直跟在宇文邕的身边看着,几次都为宇文邕提心吊胆,也深刻意识到为什么宇文邕会说拿捏不好这个分寸,他就会引起宇文护的怀疑是什么意思了。 公元572年,宇文邕从登位那一刻就开始筹谋的计划,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 宇文邕不仅自己与宇文护关系亲近,还让自己的弟弟宇文直也同宇文护交好。 时年三月,宇文护从同州返回长安。 尽管宇文护对宇文邕多有不屑,但君臣礼仪摆在这里,他若是不做,便与他平日里所彰显的模样完全不同。 “堂兄可算回来了!”宇文邕如今也有二十九岁,比起早些年看起来稳重不少。 毕竟是堂兄弟,宇文邕和宇文护在脸型上还有几分相似。 加之宇文护本人并非那般外放嚣张跋扈的性格,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是了解他们心思的人,不一定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宇文护在外还是对宇文邕行君臣之礼,只是刚刚弯下去,就被宇文邕给扶起来了。 “堂兄,这一路风尘仆仆,当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臣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言重了。”宇文邕摆手,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今日堂兄入宫,可否帮帮弟弟。一众小辈中,母后最是信重堂兄你。可堂兄也知道,母后喜好饮酒。我少时也听几位兄长说过,父皇与母后还时常一同饮酒。只是母后如今年事已高,我与豆罗突几次劝诫都不行,当真是盼着堂兄回来。” 宇文邕说得言辞恳切,到最后还唉声叹气的。 仿佛真是一个为了年纪大却不顾身体喜好喝酒的母亲而束手无策的儿子。 宇文护接过那张纸,打开看了眼,很是赞赏道:“陛下的字又进步了。” 宇文邕谦虚的笑了笑:“堂兄谬赞!” “这怎么是谬赞?确实进步了不少,值得嘉奖!至于太后的事情,陛下要臣如何做呢?”宇文护垂下眼眸笑了笑:“那毕竟是太后,臣总不能说些不好的话。” 190 第 190 章 *在宇文护的世界里,…… “不会!”宇文邕指着那张纸道:“只麻烦堂兄给母后念一念这《酒诰》。周公劝康叔便是用此。饮酒成瘾毕竟是一种恶习, 我这当儿子的不好说这些,就只能委托堂兄了。” 说到最后,宇文邕甚至苦着脸一副委屈的样子:“若是没有堂兄,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堂兄真乃是大周的肱股之臣。” 宇文护面对这些赞美依然全盘接受。 就算没有宇文邕这么说,他也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的。 他就是大周的肱股之臣,这是事实。 进了含仁殿, 两人一同拜见太后。 寒暄片刻, 宇文护很快说了宇文邕在外面向自己拜托的事情。 只要宇文邕听话, 这点小事对宇文护来说不过顺手为之。 太后也做出惭愧的表情,郑重道谢后,认真的听宇文护念诵《酒诰》。 宇文护看着眼前低眉垂眼的太后,以及身后窝囊得只能靠着他的宇文邕, 内心获得极大的满足。 他只不过不是大周名义上的皇帝。 可他手中握紧的权利,与实际上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姜烟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等待着宇文邕的下一步动作。 宇文护还不知道死期将近,抖开那张纸,对着上面开始念:“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 站在后面的宇文邕拿起宇文护之前随意放在一旁的笏板。 笏板是玉质的,那在手里也非常有重量。 姜烟看到他的动作, 屏住呼吸,整个含仁殿里只能听见宇文护念诵的声音。 宇文护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害死。 更不曾想过害死自己的人会是在自己面前俯首了十几年的宇文邕。 在宇文护的世界里, 他最后的记忆终结在后脑勺的巨痛中,他想要挣扎着起来。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宇文邕的声音。 “快杀了他!快啊!” 太监何泉哪里想过自己还能对宇文护动手? 慌张之下几刀下去都没能砍中要害。 宇文邕在砸了宇文护之后,就挡在了皇太后的面前, 唯恐宇文护会突然跃起。 眼看着宇文护后脖颈和衣服上都染满了血迹准备爬起来的时候。 姜烟就看见一个与宇文邕模样十分相似的男人从偏殿冲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长刀利落的割破了宇文护的脖颈,大动脉的血液喷溅而出,饶是站在角落里的姜烟都清楚的看见自己衣服上沾着好几点血迹。 皇太后早已被这个血腥的场面吓住。 今日的事情, 她亦是参与其中。 宇文护害死了宇文泰的两个儿子,还几次对宇文邕也做出大逆不道的举止。 加上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多年在宇文护面前如此卑微,为得就是今天。 所以,哪怕太后再害怕,也死死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因为过度惊吓叫出声来。 “豆罗突,你即刻派人去将宇文护的几个儿子都抓来。还有万寿、刘勇等人。” 被宇文护溅了一身血的宇文直当即领命,走到门口有听见宇文邕说:“还有那个厨子李安,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当年,宇文毓被宇文护下毒害死,就是通过这个厨子李安之手。 这么多年,宇文邕一直记得这个人。 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为兄长报仇! 宇文直也杀红了眼,听到“李安”的名字,顿时也想起了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忍辱负重的日子。 擦去脸上的血珠,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 “是!” “何泉。”宇文邕扶着太后坐下,远离了那滩血迹和宇文护的尸体:“将尸体带出去,再命人宣长孙览几人入宫!” 何泉看着地上没了气息的宇文护,大脑还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宇文护……死了? 不仅何泉,姜烟都在角落里被吓到了。 宇文邕出手的动作太快,虽然有何泉在中间磨蹭了会儿,但宇文直出来的也很利落,一刀就解决了宇文护。 权倾一时的宇文护,废了大周两任皇帝的宇文护,就这么死了? 安抚好太后,宇文邕径直走出含仁殿。 而此时,宇文直也已经把宇文护一派的人都抓了回来。 所有人都在文安殿被宇文邕和宇文直兄弟俩,一个一个杀死。 随着宇文护的死,他那一派势力也随之隐没下去。 生怕自己哪天就被宇文邕给解决了。 而这位被称为北周武帝的宇文邕,也给大周的百官和百姓第一次完全的展示了自己的野心和能力。 只多年隐忍这一点,便绝非普通人能做到。 宇文护死后,宇文邕真正大权在握。 他彻底消除宇文护一派的势力后,在北周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册封宇文直等几个兄弟王爵,让宇文一族宗室中人拱卫皇权。 也是想向宗室那些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杀了那么多人,只是针对宇文护,其他人不是宇文护,就不用担心了。 其次,宇文邕开始了在北周境内的全面禁佛,禁道的行动。 推广儒家文教,让大量僧人还俗投入社会,而不是在山中敲着木鱼念佛。 这也是佛教在传入中国后,历史上第二次灭佛运动。 “你禁了佛,怎么连道也一并禁了?”姜烟看着两次完全不同的灭佛运动,如果不是亲生经历幻境,她还是很难将宇文邕和“灭佛运动”联系在一起的。 毕竟,历史上的鲜卑人是非常崇拜佛教的。 至于道,它又不搞土地兼并。 宇文邕只指着面前的奏本,端起一杯蜜水慢慢喝:“自己看。” 姜烟撇嘴,伸着脖子看过去。 宇文邕在处理掉宇文护的势力后,其中一项改革就是取消兵源的种族限制,只要是北周境内的男子都为兵伍。 不仅如此,之前的军士改为侍官,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吸纳农民入府兵,这些入府兵的农民可以免除三年的徭役和租调。 从前受制于豪族地主的农民也能脱身出来。 而侍官乃是天子近臣。 按照这样的上下级关系,当战事来临,农民要应召入伍,他们服从侍官的命令。这些侍官,则被宇文邕牢牢把控。 “大周的所有兵马都在你的手里。”姜烟震惊的回头看宇文邕。 这么一来,就没有人跟宇文邕分兵权了。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干巴巴的说:“府兵制!” 大唐以府兵制横扫周围诸国,大唐的铁甲强兵,这是有目共睹的。 而这一切,最初都源自于北周的宇文邕! “可这跟灭佛有什么关系?”姜烟拉回了之前的问题上。 宇文邕略带嫌弃的看了姜烟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怎么这都看不懂了? “兵不够。”宇文邕指着底下统计的数字:“我要攻打北齐,这些兵力远远不够。但这已经是可以筹集到的最多人数。你觉得,不参与农事,可以避开我这些制度的,都是什么人呢?” 姜烟点头。 那自然是佛门弟子。 “钱也不够。”宇文邕厚着脸皮说:“我打北齐,钱也不够。我大周境内百姓都填不饱肚子,这些佛寺道观倒是一座座的建,大兴土木。你觉得,我该不该收回来呢?” 姜烟沉默了。 她想说这是强抢。 但宇文邕理直气壮到姜烟都觉得,这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这个!”宇文邕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钱:“这些年朝代更迭,钱币改制频繁。铜矿又稀缺。我这里铸币都不够了,他们却还能铸礼佛用具。凡事天下为先,待我一统天下,想出家的出家,我管不着。” 姜烟直接麻木了。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宇文邕只一统北方,打到北齐去的时候,顺带把北齐的佛寺也给拆了个干干净净,逼着和尚还俗。 然后,就没有然后…… 姜烟深吸一口气,从宇文邕身边走开,坐到另外一张桌子面前自己下棋玩。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宇文邕说话了。 再说下去,她可能要在旁边给宇文邕鼓掌欢呼! 倒是宇文邕看她这个样子好笑得很,伸手取出压在一本奏本下的纸条。 眉梢挑了挑,起身走到姜烟面前,两指捏着一张纸条递给姜烟:“看吗?” 姜烟捏着棋子,面前突然出现一张纸条,还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姜烟不解的接过,就听宇文邕说:“高长恭的死讯。” 姜妍拿着纸条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慢慢的拿起纸条看起来。 上面写得很简略,只说高长恭引起了高纬不满,高纬赐毒酒。 在高长恭之前,斛律光已经死了,满门都被高纬所灭。斛律光的女儿还是高纬的皇后。 而高长恭则是“北齐三杰”中仅剩的一个,也被高纬谋害。 姜烟合上纸条,重重的叹了口气:“谢谢。” 纸条还给了宇文邕后,姜烟看着窗外,想起宇文邕说过,高长恭不想她看见他的死状。 被毒死的人,死状不好看。 “至少他这一辈子,为了北齐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为了北齐的君王,命也给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痛哭流涕。”宇文邕收好纸条,听到姜烟这话还有些意外。 高长恭的容貌对姜烟的影响,他也都看在眼里。 宇文邕还以为姜烟知道消息后,高低得流一两颗眼泪才对。 “我为什么要痛哭流涕?”姜烟白了他一眼。 高长恭只是她认识的一个人。 在她更为了解的历史里,高长恭早就死了。 有相处的感情,不代表姜烟会不清楚既定的事实。 宇文邕小心翼翼的把东西都保存好,只略带得意的对姜烟说:“不哭就不哭,我倒是高兴得很!” 高纬那个小崽子,把左膀右臂都砍了,是等着他大周的铁骑去踏平那边的齐国吗? 191 第 191 章 *但令百姓得乐,朕亦…… 经过宇文邕一系列的准备, 北周蒸蒸日上。 灭佛运动让北周的经济增伤持续上升,府兵制又让境内增兵无数。 不仅如此,宇文邕还积极打击世家豪族, 手段之狠厉果决是自冯太后和北魏孝文帝的三长制改革以来最强硬的一次。 “以我见过这么多皇帝的经验来看,你真的很不错。”姜烟竖起大拇指,很是敬佩宇文邕在国事上的果决。 他本人也在节俭方面以身作则。 做戏也好,维护自己的统治也好。 上位者要看到下位者的痛楚, 其实很难。 古往今来,大多皇帝的政策颁布首先的第一要素就是巩固自己的王朝, 巩固自己的地位。 其次才是天下百姓。 宇文邕做这些, 当然也是为自己, 为了积蓄力量攻打北齐。 但他的这些举措, 也一定程度上帮助了部分底层百姓, 让他们有了改变人生的途径。 宇文邕略有满足, 只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将南边的陈朝也一并攻下。 当年北魏何等势大? 可面对苟延残喘的东晋依然束手无策。 宇文邕想要打破这个局面, 完成一个真正的大一统国家。 自始皇帝起,由汉高祖传下,在中原大地运行了几百年的大一统王朝。 这个目标, 不论是宇文邕还是宇文护,都是期盼着的。 甚至自宇文邕继位起, 北周就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与南边的陈朝交好不说,还试图拉拢突厥的力量。 宇文邕的皇后便是突厥公主。 “突厥……”宇文邕与皇后阿史那关系极好, 无论是为了拉拢突厥势力,还是个人的心思, 他都极为尊重这位来自突厥的妻子。 阿史那更是美貌如花又善解人意,宇文邕就算是皇帝,那也是个普通男人, 怎么可能会拒绝这样一位妻子? 只是,时间长了他又担心自己于阿史那如此亲密,担忧阿史那会被突厥影响,进而影响到自己。 姜烟捏着点心坐在角落里看内殿的宴会。 今天是一场家宴,能够出现在宴会上的都是宇文邕的亲属。 尴尬的是,宴会上不见阿史那皇后。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食不下咽,尴尬得不行。 家宴啊! 皇后不在。 也不知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姜烟抬头看了眼在幻境里沉浸下去的宇文邕。对阿史那皇后应当是有深厚感情的,否则他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考虑这些问题。 在幻境里都自顾自的喝闷酒。 姜烟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不知道结局? 之后家宴结束,小女孩并没有跟随父母离开,而是还坐在大殿内捏着一块花糕小口小口的吃着。 周围的宫人有些着急,左顾右盼互相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舅舅。”小女孩吃完手里的花糕,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慢慢擦拭赶紧手心里的碎屑。 对坐在上首的宇文邕又唤了一声:“舅舅!” 宇文邕正喝酒,醉眼迷离的时候看见坐在下面的小女孩,轻笑道:“小阿吾还在?” “舅舅,您与皇后这些日子是吵架了吗?”小女孩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周围宫人们都跪了下去,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给捂住。 结果小女孩还起身走到宇文邕身边。 长发被编成一个个小辫子,双眼灵动清澈的望着宇文邕,小女孩认真的说:“舅舅,如今天下未定。齐国这些年虽势弱,可谁又能知晓未来会不会再出个段韶、斛律光和兰陵王呢?还有那长江对岸的陈朝。如今虽与我朝交好,焉知他日不会渡江北上?突厥兵强马壮,齐国早些年也试图与突厥交好,如今时在我手,舅舅又怎能因为一时的忧虑而放弃大好局面?” 小女孩声音清脆,还带着稚气的童音。 可说出来的每一个都铿锵有力,落在宇文邕的心里,像是扫开了这些天挡在他眼前的阴云。 宇文邕喝醉酒后迷离的双眼愈发清明,继而哈哈大笑:“小阿吾,这些都是谁对你说的?” “我自己想的,不可以吗?”小女孩歪着头,一本正经道:“舅舅,你推广儒学耗费心力,我母为襄阳长公主,我父为神武公,舅舅又待我极好。我自当支持舅舅,看了许多书。这些都是书上的道理。” 宇文邕的确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只是没想到那些官员心知肚明又不敢说的话,反倒是让这个小丫头凭着一腔勇气说了出来。 宇文邕高兴不已,起身后牵起小女孩的手,带着她往外走:“不错!朕之小阿吾果然不愧是宇文家的外孙女,有你外祖父的风范。走,咱们这就去瞧瞧你舅母。” 小女孩跟着笑了几声,又听见宇文邕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小阿吾解决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舅舅将那面孔雀屏风送你如何?你不是喜欢得紧,好几次来舅舅这儿都盯着瞧。” “谢谢舅舅!” 姜烟站在后面,看着那对舅甥走远,嘴唇半天都合不拢。 也难怪李世民那么勇了。 他娘的六七岁就敢在皇帝面前谏言,还说得头头是道。 李世民小时候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不少了。 姜烟正感叹呢,突然想起了一个典故,提着裙子猛地追上前:“给我看看那个孔雀屏风,是不是后来李渊射箭的那个!” 如果说王羲之是东床快婿。 那李渊就是雀屏中选典故的男主角。 那个在幻境里与儿子对峙的垂垂老人,年轻时候也是能一箭射中两只雀眼,娶得如花少女的快意少年郎啊! 姜烟跑过长廊,前方的宇文邕身边的小女孩不见了。 姜烟听到厮杀声,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长廊。 公元577年,宇文邕率军攻入邺城,北齐灭亡。 大周实施的灭佛运动也随着大军一并蔓延至北齐。 一时间北齐上下僧侣苦不堪言。 与北魏灭佛不同,宇文邕的本质是为了让僧侣还俗,将寺庙累计的财产充公。 只破塔烧经,而不杀僧人。 木鱼的声音敲得愈发频繁,姜烟忍不住停下脚步,就见长廊的尽头,一个僧人直视宇文邕,犹如怒目金刚。 “陛下今恃王力,破坏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论貴贱,陛下安得不怖? 姜烟看不见宇文邕的神情,只听到他沉默片刻后,声音铿锵的回:“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 公元578年,宇文邕在前往攻打突厥的路上突发恶疾,终年三十六岁。 姜烟久久的站在长廊里,看着这座宫殿挂起又取下的白皤。 这里,换了主人。 “姜姑娘。”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幻境里都十分没有存在感的杨坚从长廊拐角处走出来。 行过宇文邕与慧远大师之前辩论站立的地方。 随着他的到来,冬日消退,春风拂面。 北周一统北方,宇文邕驾崩后,皇位传到了太子宇文赟的手中。 姜烟看到杨坚的时候,憋闷在心里,因为宇文邕的离去而积攒的郁气突然消散。 颇有些唏嘘的说:“我小时候跟着爷爷看史书的时候还迷糊过,怎么宇文邕是皇帝,你是宇文邕的臣子,也当了皇帝。李渊是你的臣子,还是皇帝!” 这三个人,君君臣臣的,看似混乱。 其实从宇文邕计杀宇文护后真正掌权,到李渊的初唐建立,中间也不过四十六年。 隋朝从建立到灭亡,总共只有三十八年。 杨坚模样憨厚,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建立了自东汉灭亡后第一个大一统王朝。 如果不是隋朝的出现,南北混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若不是宣帝昏庸,步步威逼,我也不会反了。”杨坚看了眼大殿里正接受朝拜的周宣帝宇文赟,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宇文赟的模样,拂袖转身离开。 一个王朝的建立到兴起,需要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努力。 但一个皇帝要彻底玩废了一个王朝,只需要几年。 北周在宇文邕的手中蒸蒸日上,可到宇文赟的手中后,他不仅推翻了宇文邕的诸多国策,还昏庸无道,沉湎酒色中。 杨坚的女儿是宇文赟的皇后。 宇文赟不喜这位皇后,竟然直接打破了前赵刘聪“三后并立”的荒诞之举,又推出了四位皇后,直接来了个“五后并立”。 “我的女儿,若非皇命难违,且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岂会让她嫁给太子?”杨坚气得越走越快,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怒火。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杨坚走出皇宫,骑上马的时候直接一鞭子抽在马后。 黑色的大马吃疼得嘶叫一声,四蹄飞奔而出,只在宫门前卷起一片风沙。 姜烟吐出一嘴的沙子,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您最好有事! 好在杨坚虽然气得冲昏了头脑,却还没有忘记幻境可以直接改变。 姜烟一脸尘土的就出现在了杨坚的府邸中。 正打算好好跟杨坚掰扯一下在宫门口的事情,就见一个漂亮的美妇人款款走来。 刚才还气得像斗牛的杨坚,马鞭直接丢开,笑呵呵的迎上前去。 192 第 192 章 *想来,宇文邕自己也…… “怎的如此快就回来了?”独孤伽罗看他这样好笑, 抽出—条帕子擦掉他这一身尘土:“又骑快马了?” 杨坚弯着腰,好让妻子给他擦脸的时候更省力,笑着解释:“没有。在城内我怎么敢?只是无人的地方小小跑了一下。这都是宫门口的尘土。陛下不给先帝守孝,还不让其他人给先帝烧纸?” 宇文邕肯定不是心心念念记挂着百姓, 但是在他的统治下, 北周的确强大起来。 他救不了所有人, 却也有因为他而被惠及到部分百姓。 宇文赟不顾礼法,在宇文邕驾崩第二天就继位不说, 安葬了宇文邕之后就换下了孝服, 开始庆祝自己的登基。 更不要说今日又闹出了什么五后并立的荒唐事情来! “慎言。”独孤伽罗望了眼门外,牵着杨坚的手往里走。 夫妻俩在家说话也放低了声音。 “如今的陛下倒是将当年先帝教育他的那些手段都放在了群臣身上。”独孤伽罗好笑的摇头,眉眼英姿勃发, 说话却透着书卷气。 “女儿的事情……看如今的情况,是帮不了那孩子了。” 五后并立的事情, 独孤伽罗又怎么能忍得下去? 当初,五后并立之时,宇文赟还想要赐死杨皇后。 是独孤伽罗只身入宫,扣头求情,磕得额头全是血,这才保住了女儿的命。 再要如何,他们夫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现在宇文赟登基,安排亲信监视群臣,滥用刑罚。 不仅如此,还大肆修建宫殿, 奢侈无度。 继位不过一月就将齐王宇文宪以造反的名义杀了。 独孤伽罗想到这些就不免叹气。 照这么下去,大周只会是下—个齐国! “不过,我今日已经得到了消息, 我们很快就能去亳州了。”不是他不顾女儿,只是现在女儿的身份是皇后,他这个老岳丈也不能去新帝面前给女儿出头。 他也不想再看见妻子额头全是血的模样回到家中了。 杨坚拍了拍妻子的手,笑也笑不出来。 —旁的独孤伽罗却比杨坚要看开得多。 在皇权的强压下生活,她都快习惯了。 当年宇文护与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政斗,独孤信棋差—着败给了宇文护,被逼自杀后,整个独孤家族树倒猢狲散。 独孤伽罗的母亲兄弟都被流放去了蜀中,她也只能靠着杨坚妻子的身份不被牵连其中。 只是,杨家也不愿意依附宇文护,在宇文护当政的那几年,独孤伽罗和杨坚夫妻的日子委实不好过。 “亳州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母亲曾与我说过书中的亳州,那里河流诸多,是个水汽蒸腾的地方。如今倒是可以借你的光去看看了。” 杨坚听了独孤伽罗的话,内心那点郁闷早就烟消云散,紧握着妻子的手笑得欢快。 “我的‘光’何须你‘借’?直接拿就好了!” 夫妻俩相视—笑,携手走入内厅。 跟在后面灰头土脸,还吃了满嘴狗粮的姜烟:……杨坚你最好有事! 叹着气无奈的在一旁的水缸前照着水面擦脸上的灰尘,小声的碎碎念:“不过,独孤皇后真美啊!” 她也见过不少古代美人了。 冯太后霸气,谢道韫才气通透。 更不要说唐朝美人的风韵和自信更是姜烟之前从未见过的。 但独孤伽罗与她们相比,更多的是内敛。 她像是—个完美的化身,有鲜卑族女子的英武,又有清河崔氏教养下大家闺秀的才情。 在杨坚面前也不会为了丈夫而委屈自己。 也难怪历史上杨坚对独孤伽罗感情那么深。 但也因为如此,那件事情发生后,独孤伽罗才会“自此意颇折”的吧。 姜烟擦干净脸,杨坚也大概意识到这在幻境里,外面还跟了个被马蹄溅了—脸尘土的姜烟。 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出来,轻咳几声,打破尴尬:“我也不是故意的。” “恩。”姜烟两眼朝天—翻,给了杨坚一个完美的白眼。 不过,她也能理解。 换成是她有一个如独孤伽罗这样的妻子,当然第一时间想的是妻子,谁还会管后面的人呢? “听你们刚才说,现在是宇文赟登基,你们要去亳州?”这个时间线上的亳州,应该就是日后安徽的亳州。 并不能说是贬谪,但相对于杨坚如今的官位,还是外调跟贬官没什么区别。 “恩。” 提起政事,杨坚脸上憨厚之气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和果敢。 “若是先帝,我自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杨坚对宇文邕是信服的。 隐忍多年斩杀宇文护,之后更是让大周国力兴盛,齐国也是由宇文邕带兵打下的。 若非宇文邕死得太早,杨坚可能一辈子也只是想当一个忠臣和重臣。 可宇文赟欺人太甚。 五后的事情一出,杨坚—家颜面扫地不说。宇文赟尽管重用他,却也几次对他露出杀意。 “与其做仍人宰割的鱼肉,不如换我为刀。” 杨坚在去亳州之前,夺位的心思就很明确了。 尤其是在次年,宇文赟自觉当这个皇帝总是有人来进谏,心里不痛快。犹如儿戏一般,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六岁的太子宇文阐。 宇文赟当上了太上皇,朝政自然还在他的手中。 “天下犹如他手中的玩意。继位后,他可曾做下一丝一毫为国有益的事情?”杨坚说得音调都拔高起来。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宇文家这个皇位不也是从北魏元氏—族手里抢来的吗? 他也不过是学着宇文家而已。 再说,是宇文赟自己先不争气的。 姜烟站在院子旁边,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再见杨坚如此激动,劝他道:“其实,自三国开始,这皇位就没有那么神圣不可冒犯了。” 皇帝。 这个词由秦始皇创立。 之后,刘邦建立大汉,众望所归。 西汉表现得又太好了。 因此,在东汉末年到魏晋南北朝,只要是当上皇帝的人,都在努力的证明自己是正统。 佛门因此兴盛,也因此在短短百年间经历了两场灭佛运动。 杨坚此刻的激动也是如此。 “说个玩笑话,司马家开了—个头之后,谁都比他们家高尚。” 至少,后面也没有谁当街杀得皇帝血溅当场吧! “嗤!”杨坚也不是不承认自己后来建立隋朝的过程的确有些不怎么光彩,但那他更司马昭相比? “你在侮辱我。” 姜烟沉默了。 她就是想安慰—下,呼叫独孤皇后行不行啊! 安慰杨坚这件事情,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算了。”杨坚不跟姜烟计较,加上他之前的确有些对不起姜烟,所以这件事情干脆不提,只说:“如今陛下……天元皇帝。” 念了这个宇文赟自创的名号后,杨坚气得又想骂人。 默念几遍佛经,这才把火气压下去。 “……身边的内史上大夫郑译与我有旧交。此人贪财,但对皇帝早有不满。我能顺利去往亳州,也是通过他让皇帝知晓,打消了对我的杀心。他也想通过我,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谁都不想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他们见过贤主是什么模样,自然也能分辨出昏君是什么样子。 就宇文赟如今的种种做法,同早些年被杀的齐后主有什么两样? 姜烟想不通:“郑译为什么只支持你?就因为你与他的关系?” “自然不是。”杨坚摇头:“元配皇后,乃是我的女儿。比起宗室之人把持朝政,肉也分给宗室,只留下一些菜汤给旁人。我这个外戚若是掌权,自然是需要人相帮的。分肉的,那就会是帮我的人。” 杨家在朝堂的势力并不大,杨坚想要笼络—批朝臣,不容易。 但郑译就是敢赌。 比起去宗室那边喝汤,他想要跟着杨坚试试,万一吃上了肉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姜烟就明白了。 “那这个叫郑译的后来呢?” 帮了杨坚这么大的忙,怎么没听说过? “若是他编撰的《音律志》还在,那你就当听说过他。因为贪财,被我贬过。只是毕竟也是多年的交情,最后也寿终正寝了。” 杨坚没有再提郑译。 —家出发去了亳州,只是在亳州的时间并没有太久。次年五月,杨坚就被宇文赟调去做了扬州总管,准备南下伐陈。 宇文赟的这个决定,也有郑译在其中斡旋的缘故。 “郑译给我通了消息,他告诉我,皇帝自继位后沉湎女色,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俨然是快不成了。”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等着宇文赟的死。 然后杨坚以外戚的身份可以登堂入室。 周围幻境变化,姜烟看着躺在床榻上没了呼吸的宇文赟,很难想象这是她之前在宇文邕幻境里见过的那个少年。 两腮凹陷,眼底浓重的黑眼圈看得令人心惊。 姜烟甚至不能在他的脸上找到丝毫与宇文邕相似的地方。 想来,宇文邕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大周,会在他的儿子手中就急转直下,走向灭亡! 193. 第 193 章 *可对姜烟来说,这屋…… 郑译以及御正下大夫刘昉的帮助其实并非杨坚所想的那样简单。 他们的确是想要分肉。 但分的不是杨坚手里的肉。 而是他们操刀,分肉给杨坚。 利用杨坚外戚的身份,行控国之事。 毕竟,他们帮着宇文赟杀了那么多宗室。若是宗室大权在握,他们只怕也活不了几日了。 两人矫诏宣杨坚入宫,将所有事情都说明白后,杨坚的心里其实还有些犹豫。 宗室还在,他的权利也并没有如当年的宇文护那般。 要想稳妥的将大权握在手中,只怕没那么容易。 至于眼前这两个人…… 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郑译与他相熟,他也了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而刘昉也不过是在宇文赟面前受宠,若是先帝时期,这样的人也只能因为家中余荫才有机会当官,哪里能让他得意至此? 想通之后,杨坚很快做出了选择。 郑译和刘昉也看出杨坚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又非常聪明的选择退让。 杨坚掌权,总比外面那些宗室强得多! 姜烟只在旁边看着这几人的暗流涌动,和无声的眼神交汇,便感觉到好像有一万个计谋从自己的世界路过。 而杨坚创立隋朝,这才开始了第一步。 之后的尉迟迥和司马消难纷纷对杨坚成为左大丞相表示不满。 但杨坚辅政后,一改之前宇文赟的□□苛刑,对官员政清吏和,对百姓施以仁政,很快便占尽人心。 因此,尉迟迥和司马消难虽在杨坚称帝路上产生了不小的阻碍,但也给了杨坚彻底清除那些阻碍他称帝的最后因素。 “怎么了?”独孤伽罗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外袍:“这几日,你是在为难什么?” 姜烟蹲在窗下,总觉得自己最近愈发变态了。 没办法,杨坚太多事情跟独孤伽罗一起商量。白天还好,可一到了晚上,姜烟总觉得自己出了幻境都要找周奎带自己去派出所坐坐才能弥补内心这种偷窥了别人的罪恶感。 不过,杨坚也是有分寸,幻境该停的时候还是会停的。 姜烟坐在地上托腮,轻叹着感觉这就是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 洞房花烛夜最后镜头对准龙凤花烛,然后就是第二天了。 听到头顶传来杨坚的叹气声,他握着妻子的手,问了一个一直为难的问题:“你说,丽华会怪我们吗?” “会。”独孤伽罗了解自己的女儿。 当初宇文赟对待杨皇后态度极差,这未尝没有因为杨家而迁怒的意思。 可那时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唯一的一次便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候,独孤伽罗入宫磕头救下了女儿。 但这之后,他们什么也没做。 如今宇文赟死了,女儿当了皇太后。 有一个权臣父亲,日子都开始安稳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父亲要夺走皇位,杨丽华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情绪? “会也要做。如今的局势,我们还有退路吗?骑兽难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独孤伽罗十分冷静,握着杨坚的手说:“难道我们不做下去,丽华就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吗?杨家一倒,她就算是太后也不能独善其身。” 皇帝姓宇文。 他们就一直都会有性命之忧。 古往今来,有几个权臣的下场是好的? 宇文护嚣张跋扈,最后被宇文邕杀了全家,手下势力也都没有漏下。 在这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例子,独孤伽罗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政治中落败的结果,他们谁也承担不起。 所以,只能去做,做了也只能赢! 独孤伽罗的意思,杨坚也能明白。 只是想到宫里那个小皇帝,想到重用他的宇文邕,以及女儿杨丽华。 杨坚重重的叹气。 月至中天,姜烟注意到走出来的杨坚。 想到刚才的话题,问他:“其实你已经做好了决定吧。” 杨坚没有说话。 姜烟也没有再说下去。 她不信杨坚没有做好决定,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推他一把。 而这个人,就是独孤伽罗。 这一天也很快到来。 杨坚斩杀了企图作乱的宇文贤等人,又公布了这些人的罪行,再诏鲜卑势力中还反对他的赵王等人入宫,最后在宫中杀了赵王几人。 姜烟望着那个衣摆处溅了血的杨坚,其实不意外这个结果。 古往今来,夺位哪里是平淡的?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要姜烟说,那把帝王宝座之下才是血海滔天,白骨累累。 以天下奉养一家。 而这一家做得好,青史留名。 做得不好,遗臭万年。 加上这些年杨坚其实一直都有为自己称帝之路准备,与关陇集团的密切联系,还培植了之前在关陇贵族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韦氏一族成为自己的亲信。 而这个韦,便是唐朝时期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韦氏一族! 姜烟望向那一张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甚至有些人的模样,她都可以从当初在唐朝幻境里见过的几个人的脸上找到略有重合相似的地方。 在杨坚的诸多准备下,公元581,年仅九岁的北周静帝下诏禅让杨坚,隋朝建立。 新皇登基的典礼并没有太铺张,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册立了皇后和太子等一切事宜后,杨坚就积极投入到工作中去。 姜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看上首坐着的杨坚,再走到底下一张桌子后坐着的独孤伽罗。 怎么说呢。 这对夫妻都是工作狂。 隋朝创立初年,其实做出了许多划时代的举措。 而隋朝颁布的众多决策,影响时间横跨了从隋朝到中国封建社会最后的清末,长达一千三百多年。 “隋朝真的……”姜烟拉着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晃着脚很是感叹。 时间太短了。 而隋炀帝又太出名,加上后来太多影视剧和民间的演义里,唐朝大多以正面形象出现,隋朝自然就是反派。 这也就导致许多人对隋朝的印象不佳。 可事实上,隋文帝时期的隋朝,对中国的影响巨大。 “真是什么?”杨坚揉着额角,疲惫的神态藏也藏不住。 “很厉害。”姜烟由衷感叹。 “《开皇律》、科举制、五省六部制、大兴城。”姜烟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算。 但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杨坚的隋朝让分裂了四百多年的大一统,再一次出现在中华大地。 “《开皇律》中的‘十恶’,一直成为各朝各代帝王维护自己权利和统治的最有效武器。”姜烟斜眼看他。 对姜烟这个现代人来说,《开皇律》得很多地方还是非常的不公平。 但她也清楚这就是封建社会,就算是法律的作用首要也是维护统治者的地位,以及贵族阶层的利益。其次才是百姓。 但隋朝的影响就是有这么深远。 更不要说后面的科举、五省六部。 而大兴城就是日后的长安城,在唐朝一直扩建,再经过千年的时间,成为了现代人熟悉的西安。 杨坚也起身走下来,坐在姜烟身边。 屋子里的独孤皇后不见了,那些宫人们也不见了。 “听闻你喜欢下棋?”杨坚刚准备抬手,就被姜烟连忙摁住。 “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她上一个幻境被谢安拉着下棋快下吐了! 杨坚撇嘴,收回胳膊。 沉默了许久,他才语气平淡的说:“我那时想的,没有你说的那么深远。” 他伸出一根手指:“律法。我能得到皇帝的位置,就是因为宇文赟在北周刑法本就繁杂严苛,酷刑众多的基础上,让这套律法达到了内外不安,人人自危的程度。” “我都知晓大周如何灭亡的,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登基后第一年做的事情就是重新修订律法。 并且在之后也不断对这套律法进行更改和修缮。 随着杨坚慢慢的诉说,说如何让隋朝走向平稳,如何并西梁,灭南陈。 隋朝兵将还直指岭南少数豪酋,在冼英冼太夫人的支持与合作下,南北统一趋向稳定。 在杨坚的话语中,姜烟逐渐看到他的鬓边出现白发。 常年伏案,杨坚从前挺直的坐姿也略微弯曲。 那张憨厚的面容逐渐趋向于姜烟想象中帝王的模样。 “对了,有个地方你肯定喜欢。”杨坚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朝姜烟招手。 “哪里?”姜烟不解,但还是跟上去。 如今的杨坚已有五十多岁,走路的姿势也与她第一次在幻境中见到他的时候大有不同。 两人一路走到一处楼阁前,杨坚用力推开大门。 阳光闯入楼阁,烟尘像是被惊扰的小飞虫,在光中翻起滚来。 “书!”杨坚看向着满屋子的书。 有竹简的,布帛的,纸张的。 它们整整齐齐的放在书架上,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个房间里。 “我三次下诏民间征书。这些,是自春秋至大隋这些年来能够收集到的大部分书籍了。” 姜烟站在楼阁前,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书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十七万余卷书,是我能够收到的极限。再有,只怕也是什么真迹藏本,那些人自有一套保护的法子。” 杨坚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道诏书,自有底下的人去做,有民间的百姓去做。 可对姜烟来说,这屋子里放的是自春秋起,至隋朝建立,在饱经魏晋南北朝四百余年战火后残存的中华文明典籍。 她到这一刻才真切的明白了,为什么历史课上老师总说隋朝的出现对中华文化有着重大的意义。 不仅仅是那些针对封建社会的律法、制度、科举、城市的兴建。 还有国土的统一和文化的传承! 这三十七万典籍,姜烟不知道能有多少流传下去。 但如果没有隋文帝杨坚下诏收集,它们会在民间失落多久,谁也不敢保证。 它们会不会消失,也没有人敢对结果打包票。 这些东西太脆弱了。 一把火、一盆水,就能让它们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姜烟眨着眼,企图淡去眼角的湿润,再一次正式的看向杨坚,站在楼阁门前。 他的身后就是那三十七万藏书,笼罩在阳光下,灰尘在那些书卷面上翻滚,那么的鲜活。 不管杨坚是为了他的统治,还是为了皇帝的政绩。 但…… 为了中华文化。 “谢谢你!”:,,. 194 第 194 章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 姜烟不确定杨坚出现在现代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年纪, 但他刻意的避开了晚年与独孤皇后的那场矛盾。 只在幻境要结束的时候,与姜烟坐在藏着三十七万书卷的楼阁前喝酒。 夕阳下,杨坚突然问:“姜姑娘, 我是好人, 还是罪人?” 姜烟端着酒杯,不明白杨坚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我没有选一个好儿子继承皇位,没有真正带来天下太平。我看你们那个时代的史书评价,好像……” 后面的话,杨坚没有说下去。 不仅是他。 独孤伽罗的名声也不好。 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就是废太子, 改立杨广的事情。 之后还有杨素大兴土木,害了不少百姓,只为修建一座宫殿。可皇后却夸赞了杨素。 还有许多许多……百姓之苦,他没有解决。 “我的初中教材里有一首词,不知道你在现代的时候有没有看到。” 杨坚:“愿闻!”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 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姜烟背完,又道:“王朝更迭如何,皇帝人选如何, 底层百姓永远是最辛苦的。你不必纠结自己在百姓的眼中到底是不是个好皇帝。我想, 都是一样的。” 只要没有战乱, 换了谁做皇帝,对底层百姓来说或许没有任何意义。 杨坚仿佛被这个现实打击到,但很快肩膀猛地一垮, 只抬头看向姜烟说:“如果是同你那个时代比,我认输。” 大概是连着宇文邕和杨坚的幻境气氛都不压抑,姜烟的情绪也跟着被调动起来。 听到杨坚这话,斜眼看他,笑道:“犟啊!” 杨坚喝酒,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就是犟嘴又怎么样? 姜烟哈哈笑起来,哪怕面对隋文帝也是满腔自信,端着酒杯抬着下巴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② 在一场酒酣醉浓中,第三次幻境结束! —— “喝这么多?”周奎赶忙让明燕上前去扶姜烟,也不知道是谁在幻境里跟姜烟喝了这么多,只对着宇文邕几人投去了不赞成的目光。 宇文邕双手摊开,眼神向左边使了使。 杨坚轻咳几声,红着脸道:“我也没想到出来了还没醒。” 当时就考虑了醉酒问题,杨坚还特地过了一段时间再从幻境出来。 结果姜烟居然还醉得不省人事。 明燕直接给姜烟来了个公主抱,对周奎说:“我先送人上去。这里交给你了。” “好。” 也多亏了杨坚的一壶酒,姜烟安稳的睡到第二天七点半就醒了。 打着哈欠下楼。 虽然周奎在楼上准备了厨房,可姜烟也习惯每天下楼吃饭。 走到二楼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女人提着包急匆匆的跑下楼。 穿着一套轻便的休闲服,短袖下露出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手里还提着一个深棕色皮包。 姜烟站在楼梯上,看得眼睛发直,几乎不敢相信的低声试探:“谢道韫?” 谢道韫抬起头,见到姜烟后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短发:“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今天早上学着做了一份三明面包,味道好像还可以。” “三明面包?”姜烟愣了一下:“是三明治吧?” 随后跟着下楼:“你这是……要出去?” 听见姜烟的问话,谢道韫用力的点头,忍不住的踮着脚:“周奎和明燕帮我分析了一下,然后我自己在网上找到了一份插花课老师的工作,工资不是很高,但是我想去试试看。” “去吧!”姜烟也很惊喜,她之前还在想谢道韫是准备做什么,插花课老师的话,好像也还行。 毕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算真的有什么大计划,时间也不够。 “可是我有点担心。”谢道韫在屋子里的智能设备上知道了很多有关系现代社会的信息。 清楚现在这个社会出来工作大多都是需要学历的。 可她没有这个东西,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录用。 “你先去面试!这次不行,就当时积累经验!你可以的!”姜烟给谢道韫加油打气。 她看过谢道韫和冯太后插花。 冯太后是全凭审美,谢道韫除了审美还有意境,甚至还有许多技巧。 送谢道韫到大门口的时候,还看见已经坐在院子里抱着黛黛晒太阳的冯太后闭着眼,幽幽飘来一句:“祝好,顺利!” 谢道韫道谢,一头短发飞扬,脚步欢快的就走出门了。 有周奎安排的人负责他们的安全,姜烟也不担心谢道韫出去了会有什么不妥。 伸个懒腰回别墅,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块三明治,站在院子里晒着早上还温和的阳光伸展四肢。 “你今日有什么安排吗?”冯太后拿着一把小梳子轻轻给黛黛梳毛,梳得黛黛抬起下巴,眼睛闭着,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姜烟不明白冯太后怎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说:“一般幻境结束,我都会赶在前几天把剪辑的事情做好。不过这次的,我要跟负责配乐的段危商量一下,估计过几天得出去一趟。” 陶渊明的环境里,姜烟想要加一段声音,需要段危的帮忙。 冯太后颔首,动作轻柔。 沉默了片刻,问姜烟:“我听说你们有什么旅行社?我可以报一个吗?” “我想去看看石窟。”冯太后自然也看过记载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 知道孝文帝给她建了石窟,她想要去看看那个孩子的心意。 “当然可以。”姜烟也听出了冯太后话中的意思。 孝文帝大概是冯太后晚年最后一点有关亲情的温暖。 姜烟完全能理解。 “待会儿我去网上给你查一下看,这两天有没有去洛阳和大同那边的旅行社,要不都去看看?” 冯太后露出一点笑意,摸着黛黛的头,眼神温柔又感激的看着姜烟:“麻烦你了。” “不麻烦,现代科技方便得很!”姜烟晃了晃手机,单手捧着三明治大口吃着。 也不知道谢道韫是学的哪个教程,味道好吃得不得了,里面的酱汁是酸甜口的,非常开胃。 “请问,这里是姜烟家吗?” 院子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姜烟听着有几分耳熟。 寻声看去,就见上次在茶馆听评书那次见过的曾宇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箱子,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 “我是姜烟,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姜烟走上前。 门口的动静不仅姜烟听见了,一直负责姜烟人身安全和别墅安保的明燕以及李元斌也走了出来。 “曾叔叔?” 明燕更吃惊。 曾宇这小子来也就罢了,怎么曾宇的父亲也来了? 既然是熟人,姜烟打开了大门让两人进来。 “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姜烟不解。 她和曾宇的交集只有上次三国魂瓶的那次,后面魂瓶还回去也是明燕负责,曾宇好端端的怎么找到自己了? “其实我们主要是来找明燕的。”曾宇憨厚的笑道:“只是你现在不是她的老板吗?” 其实曾家人也想不通,明燕当武警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给人当起了助理。 不过明燕经常做出这些惊人的举措,他们周围圈子里的人多经历几次也都习惯了。 “抱歉啊!”曾宇还挺不好意思的:“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找明燕,只是她电话一直打不通。” 走在后面一点的明燕就更迷糊了,好端端的来找她? “我刚才在开会,手机关机了。曾叔叔,是有什么事情吗?”明燕走上前,注意到曾宇怀里抱着的那个箱子,皱着眉心问他们:“这不是装魂瓶的箱子吗?你们这是?” “捐了。”曾父开口,抬手扶起眼镜,说:“我爸他身体快不行了,这些日子就是要我们将这个三国魂瓶捐出去。他守着魂瓶十几年,如今可以去见我妈了,自然也就不再需要魂瓶。只是,我爸希望这个魂瓶能给历史研究和考古研究一点帮助。我来之前,我爸还说,希望那些学者可以原谅他自私的行为。” 明燕才听了前面就震惊得不行。 曾爷爷要不行了? “您说得这是什么话?这魂瓶本就是你们自己买下的,这也是你们的藏品。”明燕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对面的曾父抬手示意她先冷静下来。 “我母亲从前也是一名考古学者,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能继续自己的事业。为此她老人家抱憾半生。临终前也嘱咐过我们要找回一幅古画,然后尽所能的捐献给国家。如今已经有点消息了,只是后续的沟通我们可能要通过你这边联系你从前的同事帮忙。我爸赠送魂瓶,也有这个意思。” “不不不,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得这么客气。”明燕连忙摆手,她嘴笨,一下子也有点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眼神求助姜烟。 姜烟见她那样,只要硬着头皮缓和气氛:“要不我们进去说?就算是捐献,也要联系博物馆或者本地的文化局,还有些手续需要进行。先进去,慢慢说!两位突然到来,我们都有点懵了。” 195 第 195 章 有钱人的游戏,最终却…… 冯太后没有参与这件事情, 只在外面继续晒太阳,挥动逗猫棒的样子像是捏着权杖一般。 到了客厅,姜烟给几人都泡了茶, 这才听懂了曾宇父子的来意。 按照曾奶奶的遗愿,曾宇父子一直都在找一幅画。至于是什么画, 父子俩没说, 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这事关我母亲娘家的声誉,在真迹没有找回来之前,我不想说。”曾父的态度很坚决,拍了拍身边的箱子:“魂瓶我们无偿赠送,真迹回来了, 我们也捐献给国家。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对这件事情进行保密。选择来找明燕, 也是这个缘故。” 曾父不去深想明燕为什么放弃武警的工作来当一个名不见经传女孩的助理。 明燕对外是说与姜烟关系好,可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不懂的呢? 与其靠自己的关系去找人,还不能保证真的万无一失。现在多得是在网上爆料的人。 但交给明燕, 就不一样了。 他们进来之后也把周奎叫来了。 姜烟对外介绍周奎才是老板,自己只是技术入股。 周奎思索片刻, 摸着下巴慢条斯理的说:“你先说说, 是要我们去沟通什么。” 有些事情周奎可以自行做主, 但有些事情不行。 尤其是这种对外的事务, 本身就不在周奎的工作范围内, 他贸然答应是会给负责外交工作的同事添麻烦的。 “那家人其实有意卖画,但是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国宝,一直在故意拿捏报高价。”曾父最无奈的就是这点。 当初这幅画会被卖去海外, 也有曾奶奶娘家这些人的缘故,所以曾奶奶临终前的遗言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拿回来画,弥补他们家对国家造成的伤害。 曾父这么多年也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情努力。 结果临门一脚被持画的人故意拿捏。 周奎眼睛转了转, 手指点了点姜烟:“你家的事情是画。 然后又点了点曾父:“你家的事情也是画。” “还都在国外,还都是国宝。那什么,要不你们互相对个暗号?万一是一件事情呢?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 周奎只是暂时的发挥了一下他刚转业时候当那几年刑警,跟着队里师父学的,大胆想象,小心验证。 这么多相似的地方,那他就大胆假设一下。 万一给他撞着了呢! 周奎期待的看着姜烟和曾父。 他本人是很积极帮姜烟的,但是她家的事情时间太久远,中间的信息又少,犹如大海捞针。 现在又来一幅画,周奎跟上头好打报告,跟兄弟单位不好交差啊。 姜烟看了看曾父,抿着唇不说话。 曾父也打量着姜烟,锁着眉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客厅里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最后是曾宇先受不了了。 “爸,这有什么好瞒的?你到时候把画一捐,什么事情都扯平了。现在紧咬着不说,你等着我们家被宰吧!我哥最近都因为这件事情不跟你说话了。” 听到这话,曾父顿时瞪起了眼睛:“你哥,你哥,你……股份还在我手里呢!” “哎哟喂,我哥可想要了!”曾宇一点都不客气的嘲讽:“我哥外头产业可比家里的多,您想什么呢!” 曾父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明燕作为两家世交的小孩,对这也见怪不怪了。 只对曾父说:“曾叔叔,有些事情说了的话,可能会更好。” 大概是明燕的缘故,曾父捏着膝盖,犹豫的看了眼众人,最后望向姜烟,小声的说:“张僧繇?” 姜烟猛地转过头来:“《行道天王图》?” 曾父直接站起来,打量着姜烟许久,脑子里乱成一团。 “对了对了!你姓姜!”曾父想起曾宇在门口说过的话,用力的点头,恍然大悟道:“没想到我反倒是因缘际会的遇见了你。你爷爷是姜傲霜?” 姜烟点头。 看到曾父的态度,姜烟心中确定,爷爷当年的事情一定有隐情。 可现在她的情绪却意外的平静。 完全没有得知真相的激动。 姜烟一直都知道,周奎他们心中也不是没想过,如果真的是爷爷鉴定错误呢?如果这就是爷爷犯下的错呢? 她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爷爷的人就是她。 姜烟有这个自信,爷爷如果真的敢断言一件国宝的真假,那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对待文物,对待祖国的历史,姜烟很清楚爷爷是什么态度。 曾父在激动片刻后,从周奎口中得知了姜爷爷的事情,落寞的坐回了沙发。 众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明燕没想到曾家和姜烟还有这样的关系。 周奎则是意外自己还真瞎猫撞见了死耗子,让他给猜对了。 国内流失海外的文物数不胜数,姜烟和曾家要找的是同一幅画的几率其实不大。 “这件事情,是我们对不起姜老爷子。”曾父作为那个时候已经快十五岁的少年,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还挺清楚。 毕竟,曾奶奶是乳腺癌去世,这其中有多少是情绪导致的,曾父也不敢说。 但肯定是愧对姜傲霜,愧对祖国。 “《行道天王图》原本是我妈娘家传下来的书画。当初没有人认出来,都只当是普通的古董字画。直到我十岁那年,我妈的朋友意外看到了那幅画,一番分析下认为,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张僧繇的画作。我妈听了之后,当场就准备给文物局打电话。” “打了电话就不会去国外了。”周奎在旁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也不怪他这个时候说风凉话。 从曾父的态度也能看出来,姜烟的爷爷姜傲霜是真的被冤枉的。 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天之骄子,因为一幅画被设计得落魄回到老家。 两个儿子,一个远离事业多年,最后等到所有事情平息后才能回到向往的职业,更导致了姜烟和姜父这么多年的隔阂。 一个在老家碌碌无为,相差太大的生活环境,让姜小叔失去了很多资源,也因为周围环境的嘲讽,将满腔怨恨都冲着姜爷爷去。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周奎又跟姜烟的关系好,说几句风凉话,也是心里气不过。 曾父也不介意,只点点头,遗憾道:“是这样。电话没有打通,就被旁边的人挂断了。挂断电话的人,是我舅舅。” 张僧繇的画,有市无价。 只要说出去,多得是人挥舞着钞票。 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国外的人在这片土地购买文物犹如在超市货架上挑选零食那么简单。 “我爷爷鉴定的那张画是怎么回事?”姜烟最想知道的是这个。 曾父惭愧不已的说:“我舅舅知道我妈肯定不让,就找了个人画了一张仿画。**十年代,一张这样的仿画,三千块钱。” “舅舅对外说是卖假货给外国商人,所以做了一张假画。当时姜老先生在圈内十分有名,舅舅为了让我妈更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所以故意拿着画去找姜老先生,让姜老先生当了他的‘证人’。” 姜烟听得胸口憋闷。 所以这一切就是曾父的舅舅为了掩盖自己倒卖的罪证,故意拉了爷爷下水? “有我爷爷亲口认定是假货,你母亲就相信了被外国商人带走的不是真品?”姜烟觉得滑稽。 她之前听明燕说起过曾家的事情。 曾宇的爷爷奶奶是自由恋爱,但是在家世上属于强强联合。 说句夸张的,在曾宇爷爷奶奶结合的年代,他们的家境水平一定是中上水平。 姜家传到姜爷爷的时候,已经家道中落,就靠着从小的熏陶和接触,以及一点自己的天赋,在考古一行里风生水起。 只是才起了个头,就被浪掀翻回了老家。 有钱人的游戏,最终却是普通人买了单。 “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周奎对曾父舅舅的行为也很不屑,只是当着人家的面没有表现出来。 他怕拍手掌,企图活跃一下气氛,说:“事情都是你家搞出来的,跟姜老先生没关系。人家当年的确看的是一张假画,但是真画依然被你舅舅卖去国外。是这样吗?” 曾父沉默着点头。 一旁的曾宇也很震惊,他没想到自己家的事情竟然还牵累了别人。 毫不夸张的说,是影响了姜家三代人。 当年还不如姜傲霜的人,如今一个个功成名就,都是各大学校的院士教授。 姜傲霜却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老家,此后碌碌无为,没人知道他从前有多么的风光骄傲。 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开这个心结,四处搜罗各种碎片,还收集了一大箱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姜烟起身,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在各大新闻都指责我爷爷祸害国宝的时候,你们家没有人出来解释?你那个舅舅?你母亲吗?” “我舅舅得了钱之后投资了公司,结果亏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大笔债后自杀了。我妈那年身体开始变差,又因为舅舅的事情受了不小的刺激。我爸看到新闻后,让家里人都瞒着她。”曾父说着,还略有些激动的想要给自己家解释:“我家其实有找过姜老先生,但是一直找不到,最后才不了了之的。” 姜烟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 只是讥讽的笑了几声,转身上楼,不愿意再跟曾家人说半个字。 她知道,爷爷就是清白的! 她没错! 196 第 196 章 姜烟轻嘲,姜小叔那样…… 曾家父子走了之后, 魂瓶留下来了。 姜烟却在楼上待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她沉默着做剪辑,还冷静的联系了段危, 问段危最近有没有时间,想问问哪里能录到更多的鸟叫和流水声,类似于山间自然的声音。 “她真的没事?”周奎双手环抱在胸前,皱着眉望向楼上, 眼底忧心忡忡。 明燕摇头,她那天是最震惊的。 对于曾奶奶的娘家, 明燕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但是那天之后她回去问过了家里人。 曾奶奶的那个兄弟的确不是什么扶得上墙的货色。 孩子最后都是曾家伸手照顾的。 至于画的事情,明家人知道的都不多, 只知道曾奶奶生前有一幅心心念念的画, 曾爷爷阿尔兹海默症犯病之前也一直都在致力寻找这幅画的下落。 现在曾家第三代的老大都会满世界的找这幅画。 “没事。”明燕一直都有跟姜烟联络,知道她在房间里都在剪辑视频,在做后期特效。 三楼的冰箱里也有足够的食物够姜烟吃。 她一个人在三楼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可越是这样,明燕越担心。 这是不是太平静了? 与周奎和明燕所想的不同,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撸猫的冯太后听到两人的对话, 抬头瞟了眼楼上,然后说:“你们这就小瞧了她。姜烟比你们想象得更为坚强。” 周奎和明燕对视一眼,也只好相信冯太后说的了。 毕竟, 姜烟日常表现出来的样子,的确不像有那么脆弱。 只是,三天后。 顾恺之和张僧繇一人捧着一大碗彩色粉末站在楼梯前, 真诚的询问冯太后:“这真的是您说的坚强吗?” 周奎端着一碗米粉过来, 望着两人碗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楼上:“这是什么?她这几天在楼上乒铃乓啷的是做这个?” “颜料。”顾恺之知道张僧繇不爱说话,主动解释:“我这碗是‘雌黄’, 他那碗是‘石绿’。我俩之前想试试自己制作颜料。姜姑娘知道后,主动说要一起帮忙。然后……“ 碗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光磨石头就要耗费不少力气,更不要说几次水飞和精细研磨。 姜烟怕不是三天没睡觉,光在做颜料了。 “就差最后一步了,一开始就说好最后上胶就由我们自己动手,姜姑娘这粉磨得可真细啊!”顾恺之很是欣赏的将碗端在眼前看了看。 众人面面相觑,也没想到姜烟最后会在房间里拼命磨矿石? 她真的没事吗? 这个时候,张僧繇突然开口:“我记得,做颜料是会中毒的吧?” 古代的很多颜料都是矿石制作,而有些矿石中含有三硫化二砷,制取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 “雌黄”和“石绿”很不巧就含有这样的物质。 现代就有人推测《千里江山图》创作者王希孟的死因很有可能就是作画的时候接触或者吸入了大量的石绿导致。 毕竟,人类的颜料使用史简直就是一部大写的毒物史。 “卧槽!”周奎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往楼上冲。 “你们想什么呢?让一个小姑娘帮你们磨石头?”谢安带着谢玄也准备往楼上冲,结果就看见周奎站在拐角处停下来了。 姜烟拿着一顶遮阳帽,身上穿着一套从脖子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晒服,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盯着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没事吧?”周奎这几天也不是没联系姜烟,而是姜烟没有回复他。 趁着现在人下楼了,周奎连忙说:“画的事情我肯定也会追下去,这不仅仅是姜老先生的事情,也是我们国家的宝贵资产。至于曾家,我们这些天也在沟通。曾先生的态度还是那样,愿意赔偿道歉,但是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开。不过,明燕说曾宇兄弟俩不同意,在……” “赔偿不赔偿的,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不缺这份钱!”姜烟打断了周奎的话。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 唯独没想过曾家说的这个可能。 曾父的舅舅为了让曾奶奶安心,所以设了这个局。 姜烟还有一点没想明白,就是那个去闹事,导致这件事情被传开的人。 那总不会是曾父的舅舅去做的吧? “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爸了。他明天应该就会到,我小叔也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到时候我小叔可能会要求赔偿,但是我只要我爷爷的清白。曾先生的想法跟我没关系,这件事情我会连同当年那张报纸一起说清楚。我不想爷爷就算是死了,还要不清不楚的背着这样一个罪名。” 姜烟是不可能息事宁人的。 她不要曾家的任何赔偿,她相信爸爸也是一样。 至于小叔…… 姜烟轻嘲,姜小叔那样的人缠着自己,姜烟很烦。但如果去缠着曾家,姜烟只能说:“报应!” 走下楼后,姜烟注意到其他人看自己的时候那个担忧的眼神,扯出一个笑来:“别担心,我没事。忙活了五六天,现在人也精神了。” “你……”谢道韫今天休息在家,注意到姜烟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有些担心。 刚说出口,就被身边的谢安摁住:“你现在这是要出门?” “对。”感觉到一直有人记挂着自己,姜烟心里也暖融融的。那些郁闷和愤怒,似乎在无形中被这些人慢慢消解掉。 “我约了段危去外面录音,有段声音打算插到配乐里。” “出去啊!”谢安颔首:“出去走走,对心神也好。去吧去吧!” 明燕还想跟着,同样被谢安拦住:“就是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一份肯什么鸡?” “肯德基!”姜烟失笑,走到门口戴上遮阳帽:“我知道了,你们还有什么想带的发到群里,我回来一并带。走了!” “你拦着我干什么?”明燕不好在姜烟面前跟谢安闹起来,大门一关,她就要跟着出去。 “你跟着只会让姜烟时时刻刻想到曾家。”冯太后摸着黛黛的小脑袋,用小指腹大小的可爱小夹子给戴在黛黛的头顶。 不知道的还以为黛黛是她的女儿了。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一静,最好是跟与曾家有关的人少接触。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以后都不能出现在姜烟面前。她这些天只愿意回复你的消息,说明她还是把你和曾家分得很清楚的。” 明燕他们这么步步紧逼,看似是关心姜烟,实则会给她带来不小的负担。 “没错。”谢安确定姜烟没事后,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对姜烟的印象和感情肯定是比明燕周奎他们要深的。 加上在幻境里几乎真实的走完半生,还有姜烟的陪伴,姜烟对他们的意义就更加不同了。 “她是个成年人了,你们不要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 谢安话说完,就感觉到张僧繇和顾恺之的眼神迅速游移过来。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一口一个“小姑娘”的说着。 谢安轻咳两声,招呼谢玄出门钓鱼:“真关心她,不如想想怎么帮她出这口气。那位曾先生所想的不过是母亲的名誉。他母亲的名誉是名誉,姜老先生的就不是吗?” “不错。”宇文邕叉着腰霸气十足的站在一旁:“你们这个时代不是有什么电影?拍出来,放在全国各地给人看。” “那是。我们死后还被指指点点呢!只有活人才在意这些。”嵇康在旁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让曾先生‘死’过一次就知道了。这都不算什么,我估计他母亲都不介意。” 明燕和周奎对视一眼,明白周奎也是这个意思,松开了要推门出去的手。 屋外。 姜烟一出去就看到了开车停在门口的段危。 黑色的越野车上,段危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工装裤的裤腿收进马丁靴里,略长的头发被他用一根小皮筋扎在脑后。 见到姜烟立刻就露出一个清爽干净的笑。 “原来你会开车?”姜烟把车钥匙丢回包里,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我还以为你只会骑摩托车。” 段危握紧方向盘,感觉到姜烟身上的气息顺着车里空调的冷风迅速蔓延开,鼻腔好似堵了什么,想闻又不敢闻。 只耳朵尖红红的笑道:“摩托车方便,但是今天要去山上收集声音,带了不少设备,开车会更好一点。” “那辛苦你了!”姜烟系好安全带,肩头松懈,整个人靠在车座里,望着外面的艳阳天心情也开始变好。 谢安说得不错。 出来走走,果然有益心神。 “这算什么辛苦?”段危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透着浅浅湿意。 他们要去郊外的森林公园,趁着今天天气好去录一些野外的声音。 路上,姜烟不知怎么,突然想把爷爷的事情跟段危说一说。 毕竟段危也被爷爷照顾过一段时间,后来张主任的事情段危也帮过她不少忙。 车子开到森林公园的时候,姜烟刚好说完。 “曾家?”段危想了想,问:“是做建材的曾家吗?” 197. 第 197 章 页面很快刷新了一条新…… “好像是,我听明燕说曾家是做这方面生意的。怎么了?”姜烟觉得好笑,打趣道:“你刚才那个语气太霸总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段危脸颊微红,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说:“我有点曾家公司的股份,你要是心里再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卖掉。可能影响不会太大,但总归能让曾家人心里不舒服一段时间。” “有点曾家公司的股份”这样的话,听得姜烟眼睛都不自觉的睁大,下车的时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爷爷照顾了我一年多,还帮了我。如果不是姜爷爷,我可能早就被那些远房亲戚生吞活剥了。你也知道,我爸妈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些财产。我在国外花销其实不怎么大,后来还会自己打工赚钱。姜爷爷托付的那家人是从事金融行业的,他们建议我把钱请一位优秀的理财投资。我运气不错,遇见了一位很优秀的投资人。” 段危从后备箱取出录音设备,短袖下的肌肉也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比不上霸总,就是稍微有点小钱,衣食无忧。” 段危想了想,干脆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也说了。 “那个于梦凡家里,我找了朋友帮忙,截了一笔生意。作用可能不大,但会让她家头疼一段时间。也明着说了,就是因为于梦凡才故意截合作的,最近于梦凡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还有张主任,我写了举报信。” “那个刘智明做事很小心,除了劈腿这件事情之外,还没有别的把柄,我得再看看。” 段危说完这些,提着录音设备走到姜烟面前,小狗眼湿漉漉的,小心翼翼的说:“烟烟,我擅自做了这些,你不会介意吧?” 姜烟其实是很震惊的。 她没想到段危会帮自己做这些。 “不介意,只是不希望你做这些。”姜烟伸手要去帮段危提东西,他却自然的转身,没让姜烟拿到。 “为什么?”段危抿着唇,下垂的眼睛透着受伤的情绪:“你觉得我多事吗?还是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太生疏了?我小时候姜爷爷就经常跟我说起你,我在国外的时候也一直都惦念着你和姜爷爷。” 只是去了国外,姜爷爷就没有再和段危联系。 而段危也不知道姜爷爷后来的住址,来往就这么断了。 回国后,段危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姜爷爷,最后却找到了墓园。 姜烟是恋爱经验少,不是蠢。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成年的男人。 在暗中帮了你这么多忙,做了那么多事情,真的只是因为长辈的恩情? 姜烟咽了咽口水,双手揣在防晒服的衣兜里。 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怎么放。 低着头不敢去看段危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这样是在伤害一颗纯真的少男心。 “不是。”姜烟解释:“曾家的事情,我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你的投资人既然是这么给你选择的,那你就听他的。跟什么也别跟钱过不去。我知道你衣食无忧,作曲也很赚钱。但是,谁知道人生会不会出意外呢?有钱总能解决很多麻烦。” “至于张主任他们,我很感谢你。我又不是什么圣人。那些跟我有仇的人罪有应得,我当然高兴,我还要开香槟呢!但是更多的就不用做了,何必让一些烂人污染了自己的生活?” 姜烟是真的不需要段危去做什么卖股份的事情。 这只会让她觉得有心理负担。 段危不是不听劝的。 再说,他会把张主任于梦凡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也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当“田螺姑娘”的性格。 本就是为了让姜烟高兴才做的事情,他又不是作奸犯科,不说出来等着姜烟发现? 他脑子没问题! 现在姜烟不让他干预曾家的事情,那就不干预。 “不过,如果曾家的事情曝出,我的股份受到影响的话,我还是会让出来的。赚钱嘛!谁都不要跟钱过不去。” 段危朝着姜烟那边稍稍倾斜,眼角稍稍扬起一点,笑意明显。 姜烟原本还因为发现段危可能对自己有点好感而紧张起来的情绪,也因为段危的动作散去不少。 系好遮阳帽的绳子,笑道:“知道!谁都不要跟钱过不去!” 两人上山不仅带了一套录音设备,段危还带了一架无人机。 录制声音的过程其实很枯燥,长时间的举着机器等待几声鸟叫,几缕风声。 回去的时候两人已经累得不行了。 姜烟原本还想在回去的路上看看无人机拍摄的画面,最后双手都不想举起来。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姜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给段危制作音乐的那些钱从一开始就是打了折扣的。 “不麻烦。”段危这一路也察觉到,姜烟应该是意识到了他的心思。 这一点,段危就没想过隐藏。 是,他就是喜欢姜烟。 如果说,小时候姜爷爷口中的“烟烟姐”是他多年的慰藉,在大洋彼岸的惦念之一。 那后来的遇见才是真正让段危对“姜烟”这个人有了完整的印象。 更何况,他们在这之前还在KTV里有过一次交集。 那次,段危就觉得姜烟这个人还挺好的,明明自己都怕得要死,还不忘拉走他一起。 但当时也只是觉得是个不错的人。 直到这个不错的人与“烟烟姐”重合的时候,段危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春暖花开。 清明节的细雨原来还真的很有感觉。 难怪古代那么多诗人词人都会在这段时间作诗作词。 段危也是到那次才知道,原来真的有里描写的那样。 当你觉得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缤纷多彩。 收回思绪,段危对姜烟说:“你找我做什么都不麻烦。” 姜烟握着矿泉水瓶差点呛死,看着段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连谢安的肯德基都忘记了,回到别墅门口就一句:“我先走了,你回去小心点。” 然后匆匆下车。 坐在车上的段危从车窗看着姜烟的背影跑进去,只抿着唇笑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像是在弹琴的样子。 欢快的动作暴露他此刻雀跃的心情。 会害羞就说明有机会。 如果姜烟义正言辞的拒绝他,段危才要头疼呢! 原本下垂的狗狗眼瞬间神采飞扬,小狼狗开着车高高兴兴的离开。 从落地窗看到门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谢安美滋滋的准备去门口拿自己的肯德基。 推开门就看到红着脸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姜烟。 精气神倒是比出门好了许多。 谢安摸着光洁的下巴,赞许道:“果然出门才能丰富心神。” 下一秒:“我的肯德基呢?鸡呢?!” 姜烟冲上楼,躺在床上呼吸还有些急促。 她也不是没有被人追过。 和刘智明还谈了几年的恋爱。 可没有一个像段危这样打直球的。 这就是小弟弟的招数吗? “啊!”姜烟捂着脸,翻身趴在床上,碎发下透出一道红到快要发紫的耳廓,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 段危擅长打直球,但在专业上的能力更强。 第二天下午就给姜烟发来了加入山中声音的片段。 修掉了杂音后,鸟鸣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声音。 闭着眼睛,姜烟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昨天下午采集声音的地方。 “谢谢,非常好!就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姜烟发消息过去,段危很快就回复过来:“喜欢就好。” 姜烟:…… 回了段危一个谢谢的表情包后,姜烟就起身把所有音频剪辑插入。 一直忙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才点击上传。 等待上传的途中,姜烟窝在椅子里,用平板刷小视频。 没几下就刷到了一条熟悉的视频。 背景音乐用的不是段危的,而是国内另外一位优秀作曲家的作品。 在恢弘的音乐下,嬴政、刘邦、刘彻……一直到朱厚熜,姜烟视频里的帝王群像都被剪辑出来。 空境穿插的都是宫殿的镜头。 系统是全方位记录,姜烟只需要找几个角度进行截取剪辑。 整个视频真实得让人相信,千年前的嬴政就是这样,千年前的秦王宫也是这个模样。 姜烟没想到自己的视频这么快就有人去做二创,视频制作人也在简介里标明了画面来源和音乐。 点开评论区,姜烟就看到一连串的夸赞。 “是姜姜!姜姜的视频!我超爱这个秦始皇,这个演员简直是入木三分的把我心中的始皇帝演出来了。” “大情赋:big胆!” “朱元璋的演员用都是其貌不扬的,但是这个视频还好,没有真的找个鞋拔子脸来。” “什么时候剪辑将军?我强推霍去病。姜姜选人太绝了。” “这个UP有做背诗噩梦组的群像剪辑,里面的空境绝美。” “姜姜据说是国家队下场,这些演员的衣服材质都好好,形制也都是符合的。就是这个鸽子都两个月没更新了!” “希望鸽子是在攒活儿,再看不到新视频我就要控制不住了!” 姜烟看到这些忍不住笑起来。 页面很快刷新了一条新评论:鸽子更新了!是魏晋南北朝!冲啊!!!:,,. 198 第 198 章 “神什么神啊!能不能…… 看到这条评论, 姜烟这才抬头看电脑屏幕,原来已经上传成功,点开视频的时候各种五颜六色、巨大的、转圈圈的弹幕井喷而出。 姜烟不得不先暂时关掉弹幕, 否则根本看不见视频画面。 虽然剪辑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过, 但是在电脑上再看一遍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而姜烟的评论区数量也在猛增。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热评第一条的内容下短时间内就有了二百多条评论回复: “魏晋南北朝,荒唐是真的, 但美好一定是假的。姜姜的视频里虽然一直都是南朝的名士画家,北朝的政治家,可画面的角落里都有底层百姓。 历史的高光只会落到这些名留青史的人行走的轨迹中,不会打在那些底层百姓的悲苦麻木的面容上。 南朝的名士在曲水流觞的时候, 空镜后的第三秒就是不远处的村庄里瘦得皮包骨的百姓,小孩子光着身子到处跑,脏乱差,跟那些光鲜亮丽的名士对比得让人心惊。 北朝的苻坚守城的时候注意看苻坚路过的巷子。 他走的时候巷子里在打架。 再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但是打架的那些人围着一口锅。 这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还有南朝的集市上会看到人群密集的地方有人光着身子在跑。 这些也不需要我多说吧? 苻坚逃出长安的时候,慕容冲身后的西燕军第一个人马背上挂的就是一条腿的模样,道具组做得太逼真了! 南朝的门阀赏雪的时候, 门外大街上就有冻死的小孩和老人。 一扇大门, 天壤之别。 UP主的视频什么都没有说, 但什么都说了。” “up!!!” “你不说我都没有发现!” “up!” “送你上去,评论区还有人说姜姜做得太美化魏晋南北朝了。罚这些人再去看看之前的视频,姜姜的细节都有,各个朝代都是一样的。” “别的视频里也有吗?我都没有注意。我以为只有秦朝有小人物。说真的, 其实有些看腻了这些古代的帝王将相。一将功成万骨枯, 底层老百姓最可怜。” “我爱新时代!” “感恩先烈们!” 在热评第一下面的评论就是有人分别把几个画面都点出了时间。 根据网站功能,用户只要直接点击这些标蓝了的时间,就可以跳转到视频所在的时间画面。 姜烟看完整个视频, 见到评论区的内容后,把第一条和第二条都点赞了。 她没有特地去给这些底层百姓特写。 放大他们的悲苦,并不会让一些固执的认为古代就是好的人醒悟。 他们只会觉得虚假。 但是,不管是古代的社会还是现代,有美好的地方,也一定有在角落里的黑暗。 就像谢安在与有人下棋的时候,一墙之外的百姓就在为了生活疲于奔命。 这些底层百姓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他们生存的唯一目标,就是活着。 姜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但她想,千年之后总要有人记得,从前那个吃人的社会里,有过一群人在艰难维生。 灿烂的文明,不仅有瑰丽的壁画,风流的名士,勇猛的将士,还有许多这样的普通人。 姜烟关上电脑,起身的时候顺手转了一下椅子,说了一句电影经典台词:“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下楼想要吃点夜宵,却发现大厅热闹得很。 “怎么了?这么晚你们居然都没有睡觉?” 嵇康手里拿着一把烤串,面前还放着一杯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夜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下楼的姜烟脚步一顿,无奈的瞥了眼在客厅夜宵聚会的众人。 怎么说呢。 到楼下现代之后,这群古代人别的没学会,怎么熬夜倒是学得十足! 转过楼梯,就看见谢道韫和谢安在安慰哭得不成样子的王羲之。 姜烟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串烤玉米,旁边冯太后递上一杯饮料:“刚刚看到了一个广告消息,然后就这个样子了。” 说完,冯太后拿起一个本子递给姜烟:“我画的一些衣服图样和首饰,让周奎帮忙弄出来吧。” 姜烟接过本子,又看看哭得不行,两只手还在不断比划的王羲之,说:“您穿的吗?是什么广告?哭成这样?” “黛黛穿的。”冯太后坐直了身体,摸着怀里昏昏欲睡的黛黛:“黛黛如此貌美,自然要仔细打扮起来。而且,我看黛黛是很喜欢穿衣服戴小夹子的。” 姜烟瞥了眼已经大了一圈的猫。 长毛和三种花纹,衬得黛黛颇有些小仙猫的感觉。 头上还有两个鹅黄色花朵的小抓夹,愈发显得黛黛可爱。 大概没有哪只猫的猫生比得过黛黛了。 幼年期是周瑜亲手抚养,二号保姆是孙策,三号保姆是曹植。 三个多月开始由冯太后接手。 如今快满六个月了,冯太后还开始给黛黛设计衣服和首饰。 姜烟相信,如果黛黛的智商再高一点,冯太后高低得把谢安嵇康等人都拉来给黛黛做老师。 “马上黛黛六个月,可以做绝育手术了。母猫做绝育手术更健康。” 姜烟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的看着冯太后,生怕这人会不答应。 结果就听见冯太后淡定的说:“好啊。找个人一起去,是不是还要演戏?绝育好,不孕不育保平安。” 姜烟看着冯太后老半天,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古代人还是冯太后是。 但仔细一琢磨,对冯太后时期的北魏皇宫,还真是不孕不育保平安。 “行,都听您的。” 姜烟愣怔的点头,就听见那边的王羲之双手一下靠拢,一下拉开:“我就写了这么多,怎么就变成这么多了?那都是写什么?什么东西啊!” 谢安虽然后期跟王家关系不好,可对于王羲之还是非常尊敬的。 从桌上拿了一根烤鸡翅塞进王羲之手里,口中还敷衍的安慰:“对对对,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糟蹋人心血!” 谢玄爱吃鱼,坐在旁边已经吃掉了四条烤秋刀鱼。 给姜烟解释道:“刚才播了个广告,据说是什么博物院的《快雪时晴帖》要在内地展出,放了一张《快雪时晴帖》的照片。王先生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拉回去仔细看,确定那个作品就是他的。” 谢玄说起来也觉得很无奈。 这后世的皇帝如此真性情吗? 姜烟握着几根玉米粒的串,再看王羲之那个悲伤的样子,瞬间同情起来。 《快雪时晴帖》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就是王羲之给山阴张侯写得一封帖子,说说下雪后初放晴,心情非常好,你也应该不错。有点事情不太高兴,下次详聊。 结果被爱新觉罗·牛皮癣·弘历砰砰砰盖了一百多个章,又高兴得直接在旁边写了一个大大的“神”字。 远远看去,虽然有赵孟頫、贾似道等人的题跋,显得整幅字帖特别长,但一定是那个“神”字格外神气,也格外显眼! “神什么神啊!能不能写到别的地方去吗?”王羲之伤心得像走在街上突然被踹了一脚的小狗狗。 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那张帖子才二十八个字,那个皇帝怎么就能盖一百七十多个章? 被喜欢的感情他感受到了。 感受得非常强烈! “我的《兰亭集序》不会也被盖满了印吧?怎么就那么多印呢?”王羲之抬头看姜烟,泪眼婆娑的询问。 就怕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结果。 相比其他,王羲之自己都非常喜欢《兰亭集序》那幅字,要是被盖了那么多章,他能哭晕过去。 毕竟,那是自己都无法复制的字帖。 “虽然遗失了也不清楚,但李世民不像是有那么多章的人,年代相隔也不是那么遥远,当初应该保存得还不错。”姜烟善良的安慰王羲之。 结果王羲之一听《兰亭集序》丢了,哭得更大声了。 “别管了,哭会儿就好。也没太伤心,就是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谢安想到截图里那张满是红章子的字帖,也觉得眼睛生疼。 塞给姜烟一把烤串:“放心吧,我们都在这陪着呢!” 谢安往大哭的王羲之嘴里塞了一块沾了炼乳的炸馒头。 王羲之哭着还不忘嚼,对身边的谢安说:“少了,再沾点甜浆!” 还能记得多沾炼乳,想来也没有太难过。 至于被盖章的字画又何止一个王羲之呢? 盖不上章的东西,我们章总都是直接刻的! “能哭也挺好的。这么放肆的痛哭,那都是性情中人!”旁边的陶渊明举着一杯啤酒跟姜烟遥遥敬酒,说:“我看了姜姑娘的新视频,我那段的音乐我很喜欢。!” 姜烟在楼上看自己视频的时候,楼下也在看,甚至比姜烟打开的时间还要早一点。 陶渊明就很喜欢自己那段的音乐。 自然与古琴,他很喜欢。 闭上眼睛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感觉。 “喜欢就好!”姜烟也举着饮料。 能够得到故事主人公的喜欢,说明她的设想没错! 苻坚几人看这模样也高高举起手里的啤酒,阮籍的另外一只手上还捧着一个生蚝。 “多谢姜姑娘!” 脱离从前的生活,从第三者视角去看,他们都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和缺陷,也看到了从前自己没有看到的一面。 这一切,都因为姜烟! 199 第 199 章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女…… 《从南到北, 无论魏晋》的视频发布后,明燕又给姜烟接了几个广告。 系统那边也按月把点播费用打到姜烟的账户上。 上次提到的那个做电子照片复原的女孩也在姜烟通过系统的询问下查找了许多资料,最后找出的结果大部分都指向曾家。 也就是说, 那个在未来花了大价格将《行道天王图》又重新买回来的富商,就是曾家人。 只是,姜烟并不觉得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现在真正的《行道天王图》还没有接回国,姜烟暂时不会挑起风波。 按照周奎得到的最新消息, 那边的卖家已经松口, 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姜烟不希望爷爷留在报纸上的最后一次新闻是被当时的记者写成“贼子”“帮凶”。 还有故意闹事的人, 姜烟也要调查清楚。 不急!总会有结果的。 姜烟伸着懒腰下楼,谢道韫提着包穿着鞋子急匆匆要出门, 手里还拿着自制的饭团和一盒牛奶,看起来和现代的上班族没区别。 冯太后上周闲着无聊在网上发几个黛黛的视频,因为服装和黛黛本身的颜值,竟然也在萌宠圈小有人气。 至少, 在设计宠物服装这件事情上, 冯太后那真是起步晚, 冲刺猛, 现在都开始画设计图了。 隔壁的嵇康在院子里捶胸顿足,每次出去给那个在古琴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偏偏家里人给钱多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嵇康总有一种自己在助纣为虐的感觉。 不过还好,嵇康在给那孩子上古琴课的时候意外发现小胖墩虽然不会弹琴, 但在读书方面脑子确实不错, 手把手教了一些古诗词的课,小胖墩上得高兴,古琴都能磕磕绊绊弹一首出来了。 嵇康前天还拿了一份奖金, 带着小胖墩偷偷去吃了一顿肯德基,还打包了一份回来带给谢安。 高兴得谢安把当天跟谢玄一起钓的鱼,亲手烤了送给嵇康吃。 “难过就不要去嘛!”谢安大早上捧着一个帕尼尼,悠哉的坐在院子遮阳伞下享受大好时光。 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和幻境里那个手持腰扇,举手投足都透着世家风范的名士判若两人。 姜烟练完拳,擦着额头和下巴的汗珠,趴在花墙边问:“你有没有发现,你来了现代之后都圆润了。” 谢安沉默的摸了摸自己的确有点肉感的下巴,再看手里的帕尼尼:“反正只剩下几天时间,总要吃个够。就是姜姑娘说的嫩牛五方我是没机会吃到了。真是可惜,安石之大憾事啊!” 说着,谢安悲戚的摇摇头,穿好拖鞋一口帕尼尼一口豆浆的往房间里走。 姜烟笑到望天,想到最近这群人的动向,趁着谢安还没有走远,连忙问:“你们最近好像很忙啊,都在忙什么?” 谢安穿着拖鞋,差点又要上演一次“屐齿之折”。 扶着门框站好,扭身回头看姜烟的时候,一本正经道:“就是在忙啊!” 姜烟:…… 姜烟回到别墅,伸展着四肢去冲了个澡再出来,就看见明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门口。 “怎么了?”姜烟脖子上挂着毛巾,头发还有些湿,准备找吹风机吹干。 明燕起身,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犹豫片刻说:“曾宇和他哥哥联系我了,他们说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也会调查清楚到底是谁闹事,以至于闹大,害了姜老先生。” 明燕本人是非常不喜这件事的。 可明家和曾家的关系很好,明燕回家跟父母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父母的意见是让她暂时别管。 “我没听他们的,自己私下找了曾宇兄弟把你家的情况说了。”说到这里,明燕连忙补上一句:“我没有卖惨,我就是说了真实的情况。” 姜烟只面色从容的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明燕声音都有些发虚了。 “曾宇那小子我了解,他性格是很嫉恶如仇的。如果不是曾家不让,他当年都要跟着我一起考警校。他跟家里的矛盾也因为魂瓶作为契机解开了,其实就是那小子自己多想,觉得自己在外面晃荡着他哥在公司的地位会更稳一点。现在说开之后,他跟家里的关系好很多,也因为是你给了这次契机,所以曾宇那小子是非常感激你的。” “曾宙虽然我接触的不多,但他也是个很正直的人。他说了,这件事情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去。后续调查和把画买回来,曾家都一并负责了。待画买回来,曾家会在网上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还姜老先生一个清白。如果你家还有什么想要的赔偿,他也会尽量满足。” 姜烟听完之后心里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些都是曾家应该做的,不是吗? 还爷爷一个清白。 赔偿她是不要的,想来她爸也不会要。姜小叔会不会狮子大开口,姜烟不确定。 “恩。我知道了。” 姜烟的反应让明燕有些忐忑。 看她这个样子,姜烟无奈道:“总不能让我对他们兄弟的反应感恩戴德吧?” “不是不是!”明燕看着姜烟。 她不知道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姜烟本该是什么生活。或许,和父亲的关系不会这么恶劣,相处的时候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你会不会怪我?”明燕比较担心的是这一点。 她毕竟跟曾家的关系不错。 姜烟没想到明燕这大半个月来见到自己就躲躲闪闪的原因竟然是这个,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啼笑皆非道:“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是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得再直白点,如果不是因为爷爷,我跟曾家也是毫无交集,没有关系的。” 因为爷爷,她才会对曾家的人反感不满。 否则,以之前三国魂瓶的事情,姜烟对曾家印象还是可以的。 “那就好!”明燕送了一口气,站在门口拍着前胸,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她是真的担心姜烟会因为这件事情也怨上她。 且不说跟姜烟相处得很好,这是明燕最放松的一次任务。 单就这项任务的奇特性,明燕也不想离开。 “我来帮你吹头发!”明燕笑呵呵的脱掉短靴,伸着两条胳膊就美滋滋的冲进来。 她个子比姜烟高,身材健美修长,衬得本来也不矮的姜烟都略微娇小了些。 日子一晃就到了幻境结束后的一月之期。 以往,姜烟都是目送着这些人离开的。 可是这次,谢安等人并没有告知姜烟,而是主动联系了周奎。 姜烟一觉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 “阿韫?”姜烟抓着后脑勺睡得有些塌的头发,迷迷糊糊的下楼。 她没记错时间啊,就是今天到时间离开,说好一起吃早饭之后再道别。 走到楼下,餐厅里放着一份早餐。 白粥上撒着干玫瑰碎,切好的咸鸭蛋的蛋黄还带着香浓的鸭蛋油。 旁边的小碟子里是姜烟喜欢吃的梅菜笋丝。 “什么情况?” 姜烟看着桌上的饭菜,顿时觉得不对,拔腿冲上楼,直接推开了谢道韫的房间。 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床头还放着一封信和一个卷轴。 “姜姑娘,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女子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盼此世的女子勇敢,望天下女子终有一日可以像男子那样,真正一起分享整片天地。谢道韫顿首。” 卷轴打开,是一幅小像。 画的是在幻境里的姜烟。 姜烟鼻腔一酸,小心的把画卷收起来,捧着又去推开冯太后房间的门。 冯太后的房间没有留下书信,在黛黛小衣服和首饰下,放着一套成年人的服装。 摸着上面精细的花纹,在看窗前的绣架,姜烟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谢谢你。” 冯太后看似是最难接近的那个人,可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片柔软。 曾经是爱人,后来是被她养大的孩子,再后来……她藏起了这一片柔软。 隔着千年的时光,将柔软重新给了一只猫,和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的姜烟。 “谢谢。” 姜烟把衣服和画都带到楼下,黛黛从猫爬架下来,扒拉着姜烟的小腿,似乎在询问冯太后去了哪里。 桌上那堆小衣服,它也仿佛知道是自己的,动作熟练的趴在上面,用一双青绿色的大眼睛望着姜烟,理直气壮得很! “都是给你的!”姜烟好笑的揉了揉黛黛的头顶,想到隔壁的那些人,又赶忙冲了出去。 两边的别墅都没有人,只是右边那栋别墅的客厅里放了不少东西。 “于此世身无长物,又得姜姑娘几人照拂,心中不胜感激。知晓从前姑娘得人赠剑,今日送姑娘一架琴。剑与琴,乃是君子风姿,恰似姜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够与姑娘几人有这一场缘分,三生有幸。道别就免了,你我终将于尘土书卷中再见。谢安石顿首。” 桌上的古琴有几分像嵇康的。从木质上可以看出,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好木头,但也不差。 周奎咬着烟蒂站在门口,灭了烟才走进来。 “琴的材料都是嵇康他们赚钱买的,谢安在旁边指导制琴。”周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与他一比一还原的小木人:“边角料给我做了个这,他们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周奎瞥了眼桌上那么大一块木头做的古琴。 再看自己钥匙扣上挂着的小木人。 是有意见的吧! 200 第 200 章 我们先去一趟故宫博物…… 姜烟破涕为笑。 “他们就是不想看你这个样子, 才趁着凌晨的时候走的。谢安说,他们私下跟系统沟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的, 你可以问问系统。”周奎摊手。 系统可以关联到谢安等人,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姜烟,周奎就不明白了。 姜烟没急着去问系统,而是继续看其他东西。 王羲之写了一幅字, 顾恺之和张僧繇一同画了一幅画。 饶是姜烟对画一知半解, 也能看出这绝非凡品。画中是在魏晋遨游的姜烟, 她穿梭在各个朝代, 惟妙惟肖。 “看你这么高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周奎其实也挺感谢这些古代人的。 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华夏子民,时间相隔虽然长, 可也差不多, 不是吗? 每次有教授找他们帮忙, 他们也都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所有的事情,遇到年纪大一些的教授, 还会如朋友一般拉着他们一起谈天说地。 周奎也意识到,优秀的从来都不是古代,优秀的是他们本人。 “什么好消息?”姜烟小心的把古琴装进琴袋里, 再放进旁边准备好的盒子中。 盒子上还有苻坚、宇文邕、高长恭几人刻的字, 一个个龙飞凤舞。 “科研小组有了新突破, 会在北京那边开发布会。然后药品那边也有了结果,不过药品研发时间很长。临床研究这才第一年,得去国外做临床试验。所以暂时是不会告诉你确切内容了。” 周奎烟瘾极重,摸着香烟放在鼻子下面闻。 他烟瘾重, 但很少在不吸烟的人面前抽烟,就是不想让别人闻了二手烟。 “想不想去北京看看?”周奎坐在沙发上架着腿,大拇指朝着身后指了指:“那块砖石修复了。你想去的话,先跟我们去一趟南京。” 修复当然不是只带一块砖回来。 当初怎么放进博物馆的,他们又怎么拿出来了。 现在要按照之前的样子送回去。 周奎也是看姜烟这段时间忙个不停,一直在连轴转的接触各个朝代的人,再考虑她之前的心理评估,还是给她放一段时间的假。 实验室的小白鼠也没有这么用的,更何况姜烟还是一个人。 再说,就这段时间取得的线索和突破,不管是科研小组还是那些历史学考古学教授,也都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消化了。 “好!”姜烟也很想再看看那幅砖画完整的模样,点头应下。 有周奎安排,一行人很快就上了飞机。 整架飞机只为他们服务。 准确的说,是为了砖画服务,姜烟周奎几人都是沾了文物的光。 在车队的护送下,砖画由专业人士小心放回原来的展览区。 姜烟上次来博物馆见过的那位老教授也在。 教授死死的盯着之前被破坏的那个角落,甚至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放大镜,要凑上前去看。 “老师,我们都检查过了,真的修复了!”教授的学生扶着老教授,高兴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做的修复,真的太厉害了,我都找不到之前破损的痕迹,像是那道破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真的!真的!”老教授喜极而泣,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 他就怕这件瑰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毁掉了。 哪怕多一道裂痕,他都会心痛不已。 “你看,这里跟从前一模一样。”老教授拉着学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学生扶着教授,就怕老师情绪激动下影响到身体。 “这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产,是属于全中国的,也是属于全人类的。千万,千万不能在我们这代人手上毁了。” 老教授感慨不已。 他年轻时候就在研究魏晋南北朝,研究竹林七贤。 一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竹林七贤的忘年交。 如今看到砖画完整的回来了,老教授就像看到了一个重伤痊愈的好朋友。 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 老教授恋恋不舍的看着砖画,一直到旁边的工作人员催促,这才站起身来。 “周先生,不知道你们请的是哪位修复专家?这真的,太厉害了。巧夺天工啊!”老教授感叹不已,甚至希望周奎可以引荐一下这位老专家。 “老人家如果不方便来,我可以自己过去的。我们还有许多这类文物需要专业人士修复,要不开课吧?我跟几个学校的关系都很好,我们可以商量网课的。这么高超的技术,真的要好好传承下去!” 站在周奎后面的“老专家”姜烟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都是靠系统作弊,自己是完全不懂文物修复的。 周奎当然不会直接拒绝,只说那位修复的专家现在又有了其他任务,也有带几个徒弟,现在实在是忙不开,以后有机会再说。 老教授也明白,像这样的能耐人肯定都忙得很。 各地的考古所和相关单位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人才呢! 只是在周奎走的时候还反反复复的叮嘱周奎一定要记得。 “奎哥,你这么骗人,良心过得去?”出了博物馆,明燕打趣周奎:“人家是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位修复的大师。” 周奎坐在驾驶室,指了指身后的姜烟:“你看她像‘老专家’吗?我倒是想给。行了,去北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这段时间会在北京待的时间比较长,姜烟你确定跟我们一起走吗?” 出发之前,周奎又问了姜烟一遍。 他们这次在北京至少要出差两个半月,这都七月中旬了,姜烟能待得住? “确定!”姜烟行李都带好了。 甚至黛黛都做了托运,按照航班时间,他们下飞机就可以直接在北京机场接走黛黛。 “出门的时候我爸给我发了消息,他把爷爷的事情跟小叔说了。小叔现在闹着要我爸陪着他去找曾家人。” 姜烟不愿意跟姜小叔打交道。 更不希望到时候姜小叔会仗着自己的名义对曾宇敲竹杠。 姜小叔只是不爱上学,人还是很聪明的。 “理解。”周奎等人也是调查过姜烟的,自然也知道姜小叔的情况,对于姜烟的选择那是完全理解。 就姜小叔的性格,姜烟的确远离比较好。 “你小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行事风格上有些偏激。曾家的事情我们会帮着你一起谈。”周奎也是费了心思去查姜爷爷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 只是年代久远,很多资料都没有保存下来。 最后还是意外查到了那个给姜烟作曲的作曲家段危身上,才得到了更多姜爷爷年轻时候工作的经历。 虽说姜爷爷年轻气盛,那个时候的确过于嚣张以至于得罪了不少人。 但在工作上,还是非常认真的。 也正是因此,画的事情曝光出来之后,姜爷爷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到后来有朋友去国外看了那幅画,确定是真后,姜爷爷大受打击,心灰意冷,算是主动离开了北京。 有了姜爷爷的工作经历,周奎也能借题发挥,让自己正式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 不是要强压曾家,只是保证姜烟一家在面对曾家的时候,不至于像是可以随便欺负的样子。 “谢谢。”姜烟真诚道谢。 “谢什么!”周奎嗅了嗅香烟,开着车往机场去,语气随意道:“都是朋友。” —— 到达北京后,姜烟在周奎的帮助下短租了一个套间,明燕会和姜烟一起住。 周奎忙活了这些,就连着快两个月没有见到人影。 而九月份的北京,可比姜烟老家舒服多了。 “北京居然有秋天!”姜烟靠在懒人沙发里,怀里抱着黛黛,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看到后面预告的天气,忍不住感叹。 她住的地方就没有。 冬天冷死,夏天热死,春天在下雨,秋天……没有秋天! 出来放松了快三个月,姜烟也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 尤其是在精神上。 系统也非常懂事的在这段时间安静如鸡。 姜烟自大学毕业后,第一次过上了不愁吃喝,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怕,不用担心领导会不会刁难自己以及不用纠结怎么处理日常同事关系的日子。 最要紧的是,她更不用想着明天会有什么朝代的人来,自己要怎么跟他们相处的! “真舒服啊!难怪那么多人都羡慕咸鱼,当咸鱼真的好爽啊!”姜烟晒着太阳,忍不住叫起来。 怀里的黛黛被吓得立刻跳了出去,一双黄绿的大眼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姜烟。 明燕从外面急匆匆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推开门就听见姜烟的感叹。 靠在门框上敲了敲门板:“姜女士,您的假期余额已经消耗殆尽。” “恩?”姜烟闭着眼睛,歪着头下意识回:“谁说的?我充值啊!氪金玩家,有钱呢!” 明燕笑得不行,走到她身边拉着她起来:“奎哥让我来找你的。画的事情有消息了。氪金玩家,还要充值假期吗?” “真的?”姜烟都不需要明燕用力,自己就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了,“那我们现在回去。” “没那么着急。”明燕失笑,她这两个多月是看着姜烟一天比一天开朗。刚开始还觉得周奎好端端的让姜烟放假,是有些过于紧张姜烟。 现在看来,周奎不愧是奎哥。 “我们先去一趟故宫博物院,奎哥说有个东西要我们顺道带回去。是在别墅那边一位教授的笔记,他的学生在那边工作。”明燕道。 201 第 201 章 触发人物:王贞仪、爱…… 对方在工作, 姜烟和明燕干脆买了两张票进里面,等对方有空了再去拿笔记。 哪怕是非节假日,来故宫的游客依然非常多。 因为和古代人接触的比较多, 加上在幻境里也经常穿各个朝代的服装,姜烟最近的衣服也大多都是汉服元素。 一个穿着雪纺长袖搭配深蓝色马面裙, 长袖被挽在手肘上方, 手腕上还戴着浅蓝色的叮当镯。 “你看过那么多皇宫, 觉得哪个好看?”明燕觉得故宫这么看起来已经很壮阔了,但是姜烟在幻境里肯定看过更加恢弘的。 毕竟,紫禁城跟古代记载的其他宫殿相比, 确实不够大。 “好看?都很好看, 毕竟都是凝结了国家全部精锐工匠和庞大财力的建筑。”姜烟拿着一根糖葫芦,站在明燕身边。 一个飒爽,一个干练。 “不过真要比起来,唐朝的宫殿最好看。”姜烟想到幻境里的大明宫和太极宫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整体,都要比眼前的紫禁城看起来更为壮阔。 最重要的是,审美其实也比现在的紫禁城看起来要好很多。 低调大气的感觉。 “也是。”明燕倒是不意外。 两人在周围转了一圈, 姜烟走得有些累了, 找了个地方坐下歇着。 明燕也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烟烟, 你在这里等我, 很快回来。” 姜烟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坐在旁边休息了。 拿手机刷微博呢,就听见旁边有个小女孩穿着一套马面裙, 两个小辫子还一晃一晃的在对一个女人说:“妈妈, 这是古代的皇帝住的地方吗?” “对啊!这里是清朝皇帝的皇宫。但是在他们之前,明朝的皇帝也住在这里。” 小女孩歪着头,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大概是因为一路走过来玩得太嗨, 额头的刘海都被汗浸染得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 “那皇帝的爸爸妈妈也住在这里吗?”小女孩天真烂漫,说话还带着幼儿自带的吞音,听起来奶里奶气的。 女人是小女孩的妈妈,母女俩都穿着明制汉服,只是小女孩的明显更华丽些。 “住啊!” “皇帝的宝宝也住在这里面吗?” “住!” “皇帝的老师也住在这里面吗?皇帝有漂亮的琪琪老师吗?琪琪老师会教我跳舞哦!” 姜烟听了在旁边会心一笑,只觉得小朋友可爱。 小女孩的妈妈失笑,但还是温柔的说:“老师不住在这里,皇帝也没有琪琪老师,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老师。” “琪琪老师呢?琪琪老师特别特别好,我好喜欢她哦!”小女孩说“特别”的时候,还张开了双臂,比出了一个表示“多”的动作。 “古代哪里有什么琪琪老师?古代的女人都要在家,大门不出一门不迈。”提着两瓶矿泉水回来的男人不耐烦的坐在旁边,看到女儿和妻子的打扮,皱着眉说:“你们也不嫌热,玩够了吧?玩够了就回去,晚上的飞机别耽误了。看个没完了。你们这么喜欢当古代人,在古代你就不能出门!” 男人的态度吓得小女孩顿时缩起了双手,害怕的靠在妈妈身边。 女孩的妈妈坐在旁边也是一脸怒容,碍于孩子在身边,深呼吸之后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说:“北京是我和女儿要来的,你非要跟着过来。衣服是我自己买的,女儿也喜欢,这是我们自己国家的文化,我们为什么不能穿了?我们结婚之前我就是这样,你那个时候说不介意。现在又天天说我这里说我那里的,不就是要我辞职吗?我告诉你,我宁愿再做一份兼职赚钱给宝宝找个好一点的保姆,我都不会做家庭主妇,绝对不会。” “还有,你妈那些什么贤妻良母的思想不要在我和宝宝面前说了,我听不惯,也不想你们这些话污染了我女儿的精神世界。你要是还不接受,那我们回去之后可以考虑分开的事情了。” 姜烟坐在旁边万分尴尬,又带着一点愤怒。 尴尬在于,她就是坐在旁边歇个脚,怎么就能听到别人夫妻吵架现场。 愤怒则是因为那个男人。 人类的物种多样性! 姜烟收起手机,翻了个白眼,准备起身去旁边。 那个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竟然推了女人一把。 扶着女人腿的小女孩意外之下也被推倒,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 姜烟因为刚好坐在旁边,见状连忙伸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肩膀,这才没让小女孩摔倒。 “你疯了!”姜烟拧着眉,扶好小女孩,再看旁边那个女人。 确定这母女俩都没事后,姜烟打量着那个男人,说:“大庭广众下,你想干什么?穿汉服怎么了?民族服饰不行吗?” “关你什么事啊!”男人见姜烟只有一个人在旁边,似乎是没什么好怕的,瞪着一双牛眼看过来:“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谁啊!哦,你也是穿这个衣服的?你也想当古代人?这要是在古代,我早就休了你!”男人也不装了,恶狠狠的指着女人道。 “休?你这匮乏的脑容量让你看到汉服只能想到这些吗?真是汉尼拔来了都要大喊一声‘**’!”姜烟扶着小女孩,走到男人面前,不客气的说:“古代女人怎么了?古代女人那是没机会,有机会人家比你强多了!以王贞仪命名的星星都在天上飞呢,你这自信都快冲出宇宙了。” 男人怒不可遏,尤其是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了,觉得面上更挂不住。 挥着手就要朝姜烟打过去。 姜烟虽然没有系统的练过武术,但这小半年来的拳也不是白练的。 略有些生疏的避开了男人的手,再一个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一脚踢在对方的膝盖窝位置。 男人踉跄着向前冲了三四步,差点摔在地上。 “你有病吧!我报警了!”女人捂着女儿的眼睛和耳朵,对着男人破口大骂:“现在就离,我当初就不该嫌家里催婚太烦顶不住压力跟你相亲,还跟你结了婚。滚!” “你!你等着!”男人也就是个窝里横,发现姜烟不是好惹的之后,骂人都不敢对着姜烟,只对着自己的妻子指了指:“回去再收拾你!” 随后嫌自己在这里丢人,飞快离开。 女人气得只喘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转身对姜烟说:“抱歉啊,我们的事情误伤到你了。” “没事。”姜烟摇头,见这女人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一点,再想到刚才那个男人蛮横无理的样子,说:“孩子的生长环境比起父母都在,可能安全感的重要性更高一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回去也会离婚的,这婚本来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结的。”女人苦笑:“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女儿了。”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的眼里也没有多少笑意。 姜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她也没有结过婚,身边结婚的同事和同学来往都不多。 唯一有经验的,大概就是她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父母关爱的环境下长大,她和父亲之间的矛盾起因是缺爱,但是爷爷填补了这些空白。 姜烟抿了抿唇,只说:“你自己能想清楚就好。” 毕竟是陌生人,太多的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生活都是私人的,她一个陌生人掺和什么? “阿姨。”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烟,从挎着的小包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天文望远镜模型:“送给你,这里有王贞仪哦!” 女人看女儿没有被影响到,也松了口气,随即笑道:“这是我们之前在文创店买的,上面有‘王贞仪’三个字,我女儿问我,我就跟她说了王贞仪的故事。这是她答谢你刚才帮了我们的礼物。” 姜烟下意识摆手,她都一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好意思收一个小姑娘的礼物? “收下吧!”女人塞进姜烟手心里:“宝宝,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 女人转身离开之前,又跟姜烟说了一次谢谢,认真的说:“我肯定会离婚的,我可不想以后穿着汉服出来还要被身边人指指点点。我喜欢汉服!一辈子都喜欢!” “那祝你以后无论怎么样都幸福!”姜烟握着手里的模型,看着那对母女一蹦一跳的离开,精美的马面裙裙摆也跟着轻轻飞舞。 喜欢民族服饰有什么不对呢? 她也一辈子都喜欢中华文化! 姜烟耸耸肩,转身的一刹那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声音:“发现现代王贞仪文创天文望远镜模型一件。系统判定:现代文创产品。触发人物:王贞仪、爱新觉罗·玄烨、爱新觉罗·胤禛、爱新觉罗·弘历。奖励:幻境使用三次。” “什么情况?”姜烟看着手心里的模型:“系统,这是什么情况?现代模型都能触发?我只是握在手心里了!” 1001号系统:“系统已经修复百分之九十。穿梭时空,截取时空节点的功能已经修复成功。触发关键信息‘王贞仪’。” “所以?”姜烟还是有点云里雾里的不明白。 系统是恢复了?所以触发条件比从前更简单了? “‘王贞仪’小行星录入在系统的宇宙坐标系范围内,触发几率增加。并且,系统计算结果得出,为了让未来世界的人最快速的了解,并喜欢上古老文化。继续与宿主合作,是共赢的最优方案。系统修复后,不再需要宿主以身体组织进行触发,系统会最大程度的保证宿主生命安全。” 202 第 202 章 “双手抱头,全体蹲下…… “你修复了百分之九十?”姜烟对这点倒是很意外, 上次三国后不是还差了不少? “宿主的视频在未来已经连续蝉联视频点播量第一,在各区都引起了高度关注。点播量暴增的加持,以及‘秦始皇的礼物’的帮助下, 系统得以迅速恢复。” 1001号会对“秦始皇的礼物”内容进行保密,但系统是不会说谎的。 姜烟捏紧手里的模型,喃喃:“礼物吗?” 她其实有猜到大概会是什么样的礼物, 可没想到这礼物还能让系统恢复迅速。 “宿主,是要现在抽卡吗?”1001号其实也很意外, 也通过这件事情对中华文化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尤其是每次接收未来信息的时候,1001号都会惊诧于中华文明在亚洲地区的影响力,以及全球辐射的范围。 现在频道上还有对几个系统投票的榜单, 1001号凭借历史人物的性格魅力和文化差异遥遥领先, 第二的古埃及文明和古印度文明还在被几个国家争夺中。 系统现在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另外三个文明在现代已经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消息发出去。 “不不不。”姜烟连忙拒绝系统的提议,“回去再说。” 周围游客这么多,如果在这里抽卡,那三个皇帝齐刷刷冲到前面龙椅上坐着怎么办? 九龙夺嫡不过瘾, 看祖孙三代抢椅子的游戏吗? 确定姜烟不是现在抽卡,系统也沉默下去。 明燕拿到笔记回来就看见姜烟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个看起来像望远镜的模型。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明燕今天可是非常注意的,知道姜烟不小心划伤就会触发,故宫这一砖一瓦的,谁知道是多少年的老石头了。 现在休息的地方是专门给游客休息的, 也就后面的树年岁老一点。 所以, 明燕完全没有想过会触发的可能。 当姜烟跟她说了之后, 两人望着手心里那个文创模型,再抬头对视一眼。 “氪金玩家,你现在充值也没地方充了!”明燕叹气。 “对啊!”姜烟也叹气。 只是两人叹气之后, 又对视一笑。 休息这么久也够了,比起当咸鱼,姜烟觉得还是工作起来比较适合她。 回去的路上两人就把系统触发任务以及系统修复了百分之九十的消息告诉了周奎。 周奎直接给她们联系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出了机场就直接带回了别墅。 路上问清楚了系统的情况后,科研小组也做出细微调整。 他们这段时间对姜烟的观察,以及每次召唤人来的时候产生的各种磁场波动也都一一记录和捕捉。 这次在北京开的发布会,就是通过姜烟这儿发现了一条线索,攻克了我国航天项目上的一个难题,并申请了专利。 而电子通讯方面也有不小的进展,这些都先用于武器实验,暂时就不会发布出去了。 “这次来的是什么人?”周奎比较关心的是这个。 清朝啊。 如果有清末的话,他是不是有机会见到那几位? “有王贞仪,还有康雍乾。”姜烟划拉手机屏幕,这次没有出发巾帼卡,但是三张卡里王贞仪所在的卡竟然叫“科学卡”,除她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且,看剪影的造型,并不是清朝的辫子头。 “文人风流里看不出什么,黑乎乎的一片。但是康雍乾所在的卡是叫帝王名臣卡。” “文人风流?”周奎开着车,摇摇头道:“那可能没有我想见的人了。” 周奎不觉得,以系统这么严谨的划分,会将那几位划分到文人风流里。 至于帝王名臣……周奎摸摸下巴,好像也还有点希望? “回去再说!” 两个多月没回来,姜烟放下毛包,黛黛一下就记起了这里的味道,熟练的爬上客厅的猫爬架最顶端,居高临下的对着姜烟叫了几声。 “知道了!”姜烟听出了黛黛喵喵叫里的不满,无奈的摸出一条小鱼干踮着脚送到它嘴边。 放好了东西之后,姜烟考虑到每次抽卡时候闹出来的动静,见它吃完小鱼干,先把黛黛送去了楼上。 “那我就开始了!” 周奎点头,合上别墅大门,与之前一样带着李元斌几人守在大门口,一旦里面有什么意外,他们会第一时间冲进去保护姜烟的安全。 姜烟看着手机上的三张卡片,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恢复了的缘故,卡片也比从前看着流光溢彩,上面的照片都仿佛从之前的标清变成了蓝光。 手指落在“一键抽卡”的按钮上,姜烟紧张的观察着周围。 只听得屋子里骤然响起喧闹声,像是早上热闹的大街上各个小摊贩的吆喝。 “糖~葫芦哦!” “老板,来碗豆浆。” “今儿菜市口砍头你去看莫?” “贼老天,也不知道这雪下到什么时候。你瞅瞅,刚过去的老爷穿得是不是灰鼠皮?” 姜烟呆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惊讶。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但喧闹声在一声枪响后戛然而止。 枪响的声音也被门外的周奎等人听见。 周奎带着李元斌几人迅速持枪进入,保险都打开了。 推开门,就看见姜烟坐在沙发上,在她的面前站着三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还有几个穿着清朝官服的,以及两个女子。 一个是清朝汉女的装束,一个却带着一点草原气息。 “何人在此造次!”玄烨抬眸,对上周奎的视线。 虽然现代的枪和清朝的造型不同,但不妨碍玄烨认出持枪的姿势,顿时警觉起来。 “皇阿玛?”胤禛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一转头就注意到了一旁的玄烨,惊得面上的表情差点都绷不住。 “皇阿玛……”弘历轻咳,跟着一起喊怎么有点尴尬? 周奎还是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带着人逐渐靠向姜烟,还看了一眼姜烟的方向。 在他们移动的时候,那群人也变换了站立的顺序。 两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到三个皇帝的面前,警惕的盯着周奎一干人等。 “烟烟,你没事吧?”明燕双目穿着作战服,眼神迅速瞥了眼姜烟,随后目光紧锁在那群人的身上。 “我没事。”姜烟生怕他们走火,赶紧起身给两边解释:“刚才那个声音可能是系统召唤他们的时候意外发出的,就像之前的闪电和上次弹琴的声音一样。我们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听到刚才的枪声,担心我的安全。” “不过……”虽然解释了,但姜烟也没忘记保证自身安全,手指在脸颊上抓了抓,有点尴尬的看向清朝众人:“我记得清朝也有枪来着……” “双手抱头,全体蹲下!”周奎听明白后立刻大喊:“搜身!” 玄烨:??? 胤禛:头还晕,让朕再听清楚点,是要干什么? 弘历大喊:“你们放肆!” “抱头!”周奎撇嘴,咬着没有点燃的香烟:“放肆不放肆的,你们都要抱头蹲下!” 僵持了快半个小时后,姜烟看到了三个蹲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明黄色身影。 “噗嗤!”姜烟抿着嘴抬头,紧绷着脸上的肌肉,憋得十分辛苦。 见其中一个人看过来,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有点忍不住,对不起。” 说完又是几声笑。 事实证明,姜烟的考虑是没错的。 搜身的结果就是,的确搜到了一把枪,持有者自称傅恒。 进行搜身的时候,姜烟也没有闲着,而是把系统以及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你是说,三百多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玄烨抬头望着客厅的水晶灯,还有周围的一切。 其实他们对西化并不陌生,看到明亮的镜子和客厅的欧式沙发也没有觉得多新潮。 只是听到姜烟介绍了2023年的基本社会情况后,才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姜烟摇头:“准确的说,是七十四年。” 在建国前可不是这样的。 老百姓享受不到电灯,一盏油灯都是奢侈品。 这些,都是在七十四年的发展中推进的。 甚至在偏远一点的山区,十年前都还在点蜡烛。 “不可能。”弘历不相信,眯着眼打量姜烟:“你衣着不凡,又住在这样的地方,身边还有人保护。你显然不是普通人。” “这是我的身份证。”姜烟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这个呢,是我现在的工作。” 手机打开自己的视频主页:“我是一名视频博主,现在稍微有点成绩,但是网络上像我这样的视频博主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还只是一个最近几年才发展出来的新兴行业,我之前是电视台的员工,你们可以理解为做宣传的。他们保护我,是因为我是本国公民,警察和军人的职责所在就是保护百姓。” 姜烟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三个皇帝对于现代化的反应会这么大了。 之前来的那些人,最近也是相差了五百年以上。 五百年,这中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对于清朝来说,他们与现代相距时间并不遥远。 毕竟,清朝入主中原的三百年前,这片大地的老百姓生活也没有太多变化。 可从康熙往后三百年,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 203 第 203 章 “在下姓曹,名霑。”…… “我知道, 我说得再多你们也觉得我是在撒谎,不如看看这个。”姜烟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先给你们看看从清朝到现在的纪录片,看完之后你们如果还不相信的话, 我们就去外面转一圈。” 姜烟伸着脖子看了眼手机屏幕, 时间还早, 看完纪录片大概也就晚上八点半。 之后, 姜烟就没有再说话。 其实怀疑的也只有三位皇帝和傅恒父子,坐在一旁没说过话的那位清朝贵妇形象的女人倒是很相信姜烟的样子。 “真神奇。”离姜烟最近的王贞仪看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突然亮起的屏幕, 忍不住惊叹。 知道这不是在清朝后, 王贞仪悄悄拉了一下姜烟的衣袖:“我相信你。” 她的眼神透着纯粹的欢喜,带着好奇问姜烟:“姑娘是念过书吗?还能担任官职?” “我们国家有九年义务教育。意思是,到龄的儿童必须接受小学、初中一共九年的教育。而且这是强制的措施, 谁也不能剥夺适龄儿童和少年去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姜烟尽量说得简单易懂,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担任了官职。只是在公家单位工作过,就是个小职员,现在辞职自己单干了。” “你所说的官职可能更像现在的公务员。这是国家公职人员,每年都有很多人去参加考试, 竞争非常激烈。” 王贞仪若有所思的点头, 双手紧握成拳,微微泄露出她此刻的激动。 而旁边的胤禛不光在看电视, 还竖着耳朵听姜烟跟王贞仪说话。 心下其实隐隐有些相信,只在百年后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社会。一时间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愚蠢!” 在姜烟跟王贞仪说话的时候, 电视屏幕上的纪录片已经进行到了两次鸦片战争,三个皇帝面色铁青,胤禛更是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姜烟看看那几人, 对于他们的愤怒,她从前也玩过“朕的大清亡了”的梗。 可大清亡了,一条更为沉重且屈辱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所以,姜烟只对他们说:“继续看吧。如果看到后面还不相信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之后,中原沦陷,苦不堪言。 随着枪响,九州同胞齐齐披甲,誓死不做亡国奴。 他们的面容在炮火中模糊,身躯在一次次的冲锋号里支离破碎。 直到,东方的太阳升起。 可这也是一场复兴路的开始! 看到后面,姜烟听到身边有低泣的声音。 就连那个正襟危坐在一角的清朝贵妇也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水光。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三个皇帝,此刻都垂头丧脑的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纪录片后面的节奏变快。 因为这是姜烟与几位教授一起做出来给这些古代人看的,信息都尽可能的简练,并且与画面都能够对上。 为此还特地找来了许多保存在国家各部门的真实照片和视频资料。 画面最终定格在去年姜烟跟秦始皇一起看过的烟花上。 “看完了!”姜烟关闭电视,也不意外看到这群清朝人一个个或震惊,或沮丧,或不可思议的模样。 “你们如果还不相信的话,能带你们出去转转。只是,你们这衣服得换一下。” 姜烟重点指了一下穿清朝官服的男人,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下那位清朝贵妇。 “受九十年代香港僵尸片的影响,你们如果大晚上穿这样出门,很容易被人误会的。” 不是姜烟损,而是这群人都不需要过多化妆,戴上僵尸牙走出去,妥妥的僵尸片重点角色。 “姑娘,何处能梳洗?”清朝贵妇到现在才说了第一句话,又伸出戴着护甲的手:“可否借一套这样的衣裳。” 说完,贵妇推下手腕上镶着玛瑙的镯子。 “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和衣服。”姜烟指向楼上,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周奎的人了。 就在清朝贵妇起身的时候,旁边的胤禛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对方,随后在玄烨耳边说了几句。 “恪靖?” 恪靖只缓缓转身,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父亲。 姜烟其实对这位贵妇是有些猜测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位被称为“海蚌公主”的康熙朝四公主。 清朝别的公主那都是女凭母贵,母亲什么位份,女儿作为公主也是什么封号。 可眼前这位,那是真正做到母凭女贵。 “先收拾一下吧,这都到了吃饭的点。”姜烟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认清人。 除了三个皇帝以及傅恒父子,只知道两位女性分别是王贞仪和恪靖公主。 至于其他七个人,只其中唯一没有辫子头的,姜烟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应该是明末清初,写下《天工开物》的宋应星。 有明燕带队的专业人士,很快就给这些人重新换装。 姜烟好奇过这些人之前是做什么的,怎么化妆手法都这么厉害。 明燕只隐晦的告诉她,拿化妆刷的手也是能摁下火箭炮发射按钮的手之后,姜烟再也没有问过这些问题了。 只有一种感叹:果然啊,人才都上交国家了! 再出来的时候,这些人虽然都戴着帽子,但是看起来已经跟现代人没什么区别了。 只恪靖还有些不习惯现代的衣服,走路的时候有些别扭。 一旁的王贞仪直接换上了一条长袖长裙,提着裙子甩着两条宽松的麻花辫小跑着过来。 “太神奇了,这里真的太神奇了!” 水会从一个小孔里出来,还是温热的,想要再热一点,旋转那个圆圆的东西就可以。 还有如厕的地方,虽然这么说不应该,但王贞仪觉得那里比寝居的地方都要干净。 比起王贞仪的兴奋,那三个皇帝倒是淡定得很。 姜烟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王贞仪这么兴奋,是因为她没见识吗? 不是的。 而是在那个时代,这些只有上层人知道,王贞仪并不属于上层人。 但最可悲的是,王贞仪也不属于底层。 可想而知,现代的一切对当时的底层百姓来说,说是仙界也不为过了吧。 “走吧,带你们出去走走。我们这儿还有个爱国基地,可惜晚上不开放,白天倒是可以来看看。”姜烟走在最前面,眼风都不带给那几个清朝贵族。 每次出来都一样,见到彩色的霓虹灯,还有汽车,古代人都会惊叹不已。 姜烟之前都会笑着给他们介绍。 但这次…… “1680年,英国科学家牛顿就提出过用喷气式汽车的方案,只是没能成功。” 姜烟没开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了眼身后的玄烨。 “1769年,法国人制作了第一台用煤气燃烧作为动能的三轮汽车,不过速度不快,而且很快就因为撞墙被毁坏了。” 姜烟这次看向弘历。 “也是这一年,英国人瓦特发明了蒸汽机,从此进入工业时代。” 这些都是高中历史会学到的内容。 姜烟见他们不回答自己,也不沮丧,坐在副驾驶轻哼了两声。 她是中国人,又不是清朝人,用得着看清朝皇帝的脸色? 姜烟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有任何作用。 毕竟,那个时候的清朝与外界并非没有往来。 闭关锁国之前,康熙皇帝跟法国的路易十四通过传教士一直都有往来。 在这之后,清朝与法国的来往都比较密切。 在底层人还认为天圆地方,海的那边都是蛮夷耳朵时候,皇帝在皇宫里看着那些科学仪器,接触最初的科学。 然后,将它们关在皇宫里,不让更多的人接触。 大概是姜烟的态度太明显,明燕还有些担心,轻轻咳嗽的提醒了姜烟一下。 “知道了。”姜烟无奈,小声嘟囔:“秦始皇拼命学习那都是去想着征战四方的。” 她知道,这也要考虑当时的社会情况和当时人的局限性。 可每次看到这部分史料的时候,姜烟都会气到捶胸口。 如果说,南宋北宋的历史看得让人血压飙升,那清朝到建国前都会让人捏着速效救心丸随时心梗过去的程度。 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后,周奎安排的晚饭已经摆在餐桌上了。 席间,玄烨看了满桌的人,突然举杯:“朕……我知晓姜姑娘对我等有怨言,可有些时候许多事情从每个人所处的情况去看是不一样的。姜姑娘,我们还要合作,不如先暂时放下成见,完成合作?” 玄烨还不至于跟姜烟动怒。 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们现在什么都要靠着姜烟一行人,斗气绝对不是上策。 况且,玄烨祖孙三代也商量过了,如果他们能回去,那今朝奇遇绝对是壮兴大清的绝佳机会。 把时间浪费在跟姜烟斗气,不如都放下成见。 “我看姜姑娘对在座众人还有些不熟悉,不如先互相介绍。姜姑娘也可以慢慢习惯。”玄烨话说得好听,加上他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 在座众人很快顶着三个皇帝的视线做自我介绍。 “宋应星!”唯一没有剃发的人只拱手,看也不看那三人,只对着姜烟笑了一下。 “朱耷。”坐在宋应星身边的人颔首轻笑,也只是对着姜烟。 “蒲松龄是也。”面容清瘦的男人颔首,只一双眼睛漆黑深沉。 “洪升。” “纳兰性德。” “郑燮。” “在下姓曹,名霑。” 姜烟一个个点头打招呼,她不给三个皇帝面子,还得给宋应星他们面子嘛! 只是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204. 第 204 章 跟在后面出来的陈稳上…… 秒钟后,姜烟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筷子还夹着一片酱爆藕片:“你谁?!” 曹雪芹正端着碗慢慢喝汤,被姜烟的动静吓得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曹霑,怎么了?” “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姜烟放下碗筷,两只眼睛像闪着光一样盯着眼前这个瘦长的中年男人。 因为姜烟的动静,满桌人都看了过来。 曹雪芹有点紧张的看着姜烟,嗓子有些不自然的说:“我字梦阮,还有个号。” “号什么?”姜烟脸上的笑容和惊喜已经绷不住了。 “号雪芹。”曹雪芹毕竟也是在曹家富贵锦绣里长大,从前也跟着家里长辈出去见过世面,这样的注视长了,也慢慢习惯下来。 认真的对姜烟说:“叫我曹梦阮或者曹雪芹,都是可以的。” “真的是您!”姜烟激动得差点在餐桌边跳起来:“您等我一会儿。” 说完,姜烟也顾不上吃饭了,火速跑上楼,找到了一叠宣纸和两只毛笔,手臂夹着砚台和墨条飞奔下楼。 倒是一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胤禛忍不住问一旁的明燕:“她这是怎么了?” 明燕小时候倒不是很喜欢看《红楼梦》,相较之下还是比较喜欢《国演义》和《西游记》。饶是这样,她的眼神也不断在曹雪芹身上打量。 听到胤禛问自己,明燕惊叹道:“断更了二百六十年的,终于能看到完结了吗?” 不仅明燕情绪激动,坐在旁边的周奎也看着曹雪芹两眼放光。 对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康熙雍正乾隆来不来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但这可是《红楼梦》啊! 这可是曹雪芹啊! 说话间,姜烟已经飞奔下来了。 将怀里的宣纸和砚台笔墨整齐的放在旁边的吧台上,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先生,您还记得自己写的《红楼梦》吗?” 曹雪芹又忍不住的咳了几声,点头道:“记得的。” “太好了!”姜烟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您先吃饭!” 姜烟可没有忘记现在还在吃饭,伸手就要给曹雪芹盛汤,再期期艾艾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睛都差点没办法从曹雪芹身上移开:“您要好好吃饭,明天奎哥带你们检查身体,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啊!” 曹雪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心中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他当年写下此书,有抒发意气,也有穷困潦倒下的遗憾,情绪复杂,原因诸多。可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书能得人如此喜欢。 面对姜烟的喜欢,就连一开始对他们态度不怎么好的明燕和周奎也跟着一起点头的样子,曹雪芹失笑着点头。 “我会的,多谢关怀。” 姜烟给曹雪芹盛了汤,还不忘给蒲松龄也盛一碗:“您也是。您不知道《聊斋志异》那真是大ip!” 要是蒲松龄能活到现代,收版权费都能收到手软。 蒲松龄也痛快一笑,好似驱散了多年掩盖在心底的阴霾。 只有一直以来不太受待见的皇帝人组看着姜烟又给宋应星盛汤,眉头深锁。 尤其是弘历,两条眉毛都要连成一条线了。 “这谁啊?这么受欢迎吗?” 姜烟已经给几位偶像和科技大拿都盛了汤,听到弘历这不客气说话的声音,施施然坐下,先看了眼玄烨,再看胤禛,最后看弘历。 “曹先生,曹寅的孙子。” 玄烨眉头骤然一松。 旁边的胤禛眉毛快打结了。 弘历挑起一条眉毛,打量着曹雪芹。 曹雪芹想要起身对着玄烨行跪拜大礼,可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突兀。 毕竟,这也不是在大清,而且旁边的周奎好像也不是很同意有人在他们面前行跪拜大礼的样子。 只虚虚的站起来一点,对着玄烨谦虚道:“给祖辈蒙羞了。” 玄烨与曹寅的感情不错,还想要继续聊几句,就听周奎不客气的说:“不觉得蒙羞。被抄家了,穷困潦倒下还能写出这样的旷世巨作,您是这个!” 周奎朝着曹雪芹竖起大拇指。他嗓门洪亮,传到玄烨耳朵之后,玄烨的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在不断重复——抄家! “谁抄的!”玄烨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就要起来。 知情的几个人都纷纷把目光落在了玄烨身边的胤禛身上。 胤禛正好夹了一根小青菜,面不改色道:“是儿子!” 玄烨拍着桌子刚想要说点什么,一低头就对上姜烟玩味儿的眼神,瞬间想起现在的处境。 他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胤禛,肯定会被看笑话的。 只说:“晚些同朕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看到热闹,姜烟继续吃饭。 安排住所的时候,周奎还是和从前一样王贞仪和恪靖都安排在姜烟楼下,其他十二个人分别安排在左右两栋别墅里。 分别入住前,姜烟把屋子里的各项情况都简单介绍了一遍,反正到房间之后,也会有明燕带队的人给他们再仔细介绍一遍。 只是送他们出别墅的时候,姜烟认真的把自己买的一本《红楼梦》交给了曹雪芹,连带着还有笔墨纸砚:“先生如果写字太累,现在可以语音输入的,只是后面需要改一改错别字,您要是嫌麻烦,我也可以来的。只一条!” 姜烟无比真诚的说:“务必让我看到《红楼梦》的大结局!” 曹雪芹一开始对这个世界还有些不安,在姜烟接二连的请求下,反倒是有了一点归属感。 看着面前精装版的书,曹雪芹笑得含蓄,只沉默着点头,眉眼都是生机活力。 送走一行人,姜烟带着王贞仪和恪靖去她们的房间。 “这里是你们的房间,你们住隔壁,房间的设置都是差不多的。”姜烟推开房间大门,指着门口的开关:“卧室灯的开关是这个,你们试试看!” 王贞仪看了眼恪靖,见她也是一脸好奇,却不敢伸手的样子,自己率先摁在上面。 “啪嗒”一声,房间暗下来,再“啪嗒”一声,房间亮如白昼。 “这是电灯。”姜烟给她们介绍:“床头也有开关,大的那个和门口这个作用是一样的。这样你们躺在床上就可以关灯了。小的那个是床头的小灯,担心你们在陌生的地方关灯睡会不踏实,开一盏小夜灯会更有安全感。” 随后,把其他的也一一给她们介绍,还教她们如何唤醒别墅里的智能系统。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可以来楼上找我,我一般都在楼上。” 王贞仪和恪靖连连点头,目送着姜烟上楼后,两个女孩子才对视一笑,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他人都在笨拙的用智能系统和网络搜寻着与自己有关的史料时,隔壁别墅的一个房间里发出一声低吼:“《大义觉迷录》?你疯了吗?” 玄烨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他怎么从前没看出老四是会干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胤禛端着茶杯,好歹也是当了几年皇帝。面对皇阿玛的时候倒是比从前更为沉稳了。 “皇阿玛,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如此。” “你有什么不得已?皇家的事情,容得他们笑话?”玄烨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 旁边的弘历靠在床头,手在遥控器上漫无目的的摁着。 频道找了一个又一个,然后就听见电视机里传来一声:“朕躲在帏帐后面,看见皇额娘与隆科多搂抱在一起……” 弘历发誓,他就是觉得“隆科多”这个名字耳熟,稍微停了会儿。 然后就见电视里那个圆脸男人苦着脸愤懑道:“皇阿玛他是天子啊!” 玄烨扭头:“什么东西?” 胤禛也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 弘历觉得手里的遥控器简直烫手。 “皇阿玛,皇玛法,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先弄清楚,咱们在后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弘历总觉得电视屏幕上的这个男人口中的“隆科多”,很有可能就是他想的那个“隆科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圆脸男人自称“朕”,他口中的“皇阿玛”…… 弘历:不敢想不敢想! 于是,在这个安静的夜晚。 来自大清的祖孙代不仅看到了鬼畜版的《皇阿玛他是天子啊》以及《皇阿玛他已经老了》的二创视频,还看到了满屏都是吐槽渣渣龙,以及连续被问候大明湖畔的剪辑视频。 姜烟早上起来,准备趁着还不那么热,赶紧在院子里做完晨练就回去冲澡。 隔壁别墅大门被砰得一声打开。 眼下齐刷刷挂着黑眼圈的祖孙代怒气满满的冲了出来。 “朕要将他们都发配宁古塔!” 玄烨被周奎拦着,周奎淡定的回答:“发配不了,这是二十一世纪。黑龙江建设得挺好的,去了也是去那边搓澡和撸串!” “朕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傅恒为难的挡在胤禛面前,尴尬道:“皇上,这不是咱们那儿了。” “诛九族!诛九族!” 福康安拖着弘历的腰,嘴里那句“大清没了”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说出来了这是火上浇油! “他们这是怎么了?”姜烟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不解的看着那个人。 跟在后面出来的陈稳上前去帮傅恒拦住愤怒的胤禛,还不忘给姜烟解释:“看了一晚上清宫剧和二创鬼畜视频,刺激的。” 姜烟差点笑得栽在地上。 考虑到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这个人再受刺激。 合作也要有合作的态度。 姜烟真诚发问:“为什么不看康熙、雍正、乾隆部王朝电视剧?” 她不歧视宫斗剧,拍得好也是精品。 但这人怎么就那么成功的跳过了最明显的部高分历史正剧,精准的落在了戏说的宫斗剧上了?:,,. 205 第 205 章 “人家说得没错。”胤…… 周奎和陈稳稳定住那三个人后, 也累得气喘吁吁。 该说不说,大清的皇帝力气还是有点的。 “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这就是电视剧!”周奎叉着腰站在旁边喝水:“现在你们去故宫都要交门票钱,趁早看清现实, 多看看这个世界, 放开自己的眼界。” 周奎语重心长, 他对大清的态度也一般。不过细较下来,周奎对封建王朝的皇帝态度都不怎么样。 唯一有过交锋的刘邦和刘彻,周奎倒是很欣赏,后来还特地去找了有关这两人的史书看。 三位大清皇帝坐在沙发上保持沉默。 姜烟在一旁也能理解。 任谁看到自己的野史离谱成那个样子, 都会动怒的。 更别说这祖孙三代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要面子选手。 “与其计较这些,不如多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在短短百年内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姜烟给几人倒茶。 这泡茶的手艺还是跟着明朝那些人学的。 唐朝的茶和之后的都不太一样。 看着面前澄黄清透的茶汤, 玄烨坐在中间,端着小小的茶杯抬头问姜烟:“你就不担心我们回去了, 利用现代的这些技术手段去做什么改变吗?” 他们不说完全学会, 只要知道以后的世界是怎么发生变化的。身为皇帝,他们能够做出许多应对措施。 “系统没跟你们说吗?”姜烟有些意外:“你们回去之后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 解释后, 姜烟话音一转:“就算你们记得我也不担心。个人无法阻止历史的进程,社会生产力达到后, 社会结构必然要发生变化。大清不是亡在百姓手里的, 你们做任何改变,都要考虑到社会结构变化。封建制, 到那个时间必然被淘汰,无论当时的执政者是不是大清皇帝,都是如此。” 其实大清当时的内部问题,都可以从以往的封建王朝犯下的错误和走过的歧途中找到解决办法。 但大清面临的是内忧外患。 是历史进程让你向前,可皇室不仅固步自封,还强迫着所有人都跟他们一同进退。 哪怕用无辜百姓的血汗, 用他们的尊严,也无所谓。 “你们觉得,你们能管到自己死后几百年的事情?” 最后一杯茶,姜烟放在弘历面前。 “还是说,你们觉得爱新觉罗的统治能让从前那片土地变成今日这样?我想是不行的。” “姜姑娘这话是不是太笃定了?”弘历接过茶杯,心里对姜烟也颇为不满。 他治下的盛世或许比不上如今,可也比得过从前许多皇帝了。 疆域之辽阔,比起前朝更甚。 爱新觉罗家,有什么错呢? “我笃定是因为从前的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只有众志成城,只有人心所向,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而封建制的皇帝,做不到。” 姜烟坐在他们面前,觉得在幻境开始之前很有必要跟这三位都聊一聊。 说清楚了,后面的合作才好继续开展。 否则,姜烟也不放心将幻境的主导权交给他们。 刘彻的前车之鉴还在。 姜烟可不觉得傅恒父子能劝得动弘历。 “我们也不是一帆风顺走到现在的。大清入主中原的时候难吗?我承认也不容易,可皇帝的威仪在那个时候一句‘反贼’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你们可不是一穷二白在夹缝中求存的。我想,这一点你们昨天看了纪录片也应该清楚。我为我的国家而自豪,为从前受苦的百姓对大清心有不满,这不正常吗?毕竟,受苦的那些人里,就有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外曾祖父外曾祖母。不超过四代人的苦难,我们怎么可能忘记?” “那不拿现在比。王朝的兴亡,到了王朝末年是不是过得最不好的是百姓?所以有动乱,有碰撞。因为百姓日子不好过,我管你是什么皇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道理,我想你们也是明白的。所以,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姜烟的话有理有据。 玄烨三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性格。 昨天看纪录片的时候,他们当然也会敬佩那些真正从炮火中拼杀出来的人,也由衷的尊重那些在世界局势中依然可以平稳心态,为未来做规划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也处在类似的位置过,更清楚建国初期的艰难不易。 所以,玄烨祖孙三人从看完纪录片后也一直没有说过任何这个新社会的坏话和不满。 只针对姜烟的态度,表达过他们的不忿罢了。 “恩。”胤禛认真的点头,一旁的玄烨也没有说话。 甚至最自大的弘历也沉默了。 “当然,大清也不是一无是处。疆域和多民族的发展,的确是有积极作用的。” 姜烟说得口干,喝了口茶。 对面的玄烨等了会儿,见她好像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憋屈的说:“就一句话?” 说不足的时候,他看这姜姑娘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口才很好嘛! 怎么轮到夸奖的时候就这么干巴巴的一条? 是不是太敷衍了? 姜烟喝完杯子里的茶,再抬头看对面三个憋闷不已,又不好发火的皇帝,笑出了声。 “有啊。《红楼梦》、《长生殿》、《聊斋志异》也给你们在文化上稍微拉回了一点分!但这可不是皇帝的功绩,是属于百姓的。” 姜烟憋了半句没说。满清入关一路杀过来的惨状,历史依然牢牢记得。纵然他们舌灿莲花也无法掩饰他们曾经留在汉族百姓身上的重创疤痕。 只是现在情况还不错,姜烟实在是不想再戳人肺管子,再把合作的局面搅乱。 “但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历史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或许有人会想,如果明朝没有灭亡,持续下来了。如果当时南方的资本萌芽没有被中断,如果没有李自成……”姜烟看过这么多历史的幻境,最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大清就是入主中原,成为了中华历史的一部分。你们去计较自己在历史上的得失,不如睁开眼睛看看,社会是人组成的社会,还是皇室组成的社会。” 姜烟不想跟玄烨三人掰扯这些。 说这些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网上经常在一起吵架的粉丝。 姜烟走后,玄烨三人坐在沙发上沉思许久。 最后还是胤禛先开口:“我觉得,她说得不错。” 他们何必去纠结过去的事情,可以改变吗? 历史没有如果。 现代人可以假设如果历史上没有发生某件事情,做出之后的大胆猜测。 但他们这些当皇帝的人的确没必要。 改变不了,就想办法去学,学了解,寻求解法。 “那……”弘历还有些不满,但又觉得自己去跟姜烟一个小姑娘置气未免显得不大气,只无奈道:“就这样了?” “不然呢?我们三个哑口无言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她说得都是事实吗?”玄烨倒是平复了不少心情。 正如姜烟所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这些都是既定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那就朝前看吧! 周奎确定这些人没有再别扭,也跟着松了口气。 “对了,我想这个你应该会想看到。”周奎打开电视,从云服务器里找到上传的一个视频点开,对弘历说:“《快雪时晴帖》的作者王羲之,他之前来了。得知自己的帖子被你收藏之后,激动之余拍了个视频。” 弘历原本还有些郁闷,一听有王羲之的视频,顿时坐了起来:“真的?快给我看看!” 身后那条长长的辫子都差点高兴得飞起来。 周奎点开视频,放下遥控器就转身出了别墅。 然后就听见客厅安装的环绕音箱里传来王羲之的愤懑控诉:“神神神,有什么好神的?看我的字还是看你的字?我就二十八个字啊,你给我盖了一百七十个章!你家就怎么多章吗?看字还是看你的章……” 沙发上的弘历笑容僵硬了,气得一脚要踹在面前的茶几上。 “人家说得没错。”胤禛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半点不客气,眯着眼看视频上王羲之在网上截图后的《快雪时晴帖》:“你的确是能糟蹋东西。” 多好的字啊。 结果红彤彤一片章。 就连对这个孙子颇为满意的玄烨也闭嘴了。 反正他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昨天晚上看鬼畜视频的时候玄烨和胤禛也顺带看了不少乾隆时期的瓷器。 穿着大花袄的花瓶已经深深的伤害过他们的眼睛了。 胤禛到最后更是差点被气得要掀被子盖在头上睡觉,就没这么丢人的事情。 “那我自己的东西我还不能处置了?”弘历委屈巴巴。 大花袄花瓶怎么了? 不喜庆吗? 各色釉彩大瓶不壮观吗? 全世界都只有这一件! 他凭什么不能骄傲? “能!”胤禛起身,觉得跟这个儿子着实没有共同语言:“但你还是在糟蹋。” 弘历看着自己这个皇阿玛,气得直喘气也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当着皇玛法的面跟皇阿玛打一架吧? 他可是皇玛法最喜欢的孙子! 206 第 206 章 宋应星点头,双眼比起…… 玄烨也不好给这个孙子说好话了, 确实有点糟蹋东西。 至于那个各色釉彩大瓶……他累了! 穿花袄打蝴蝶结的花瓶……啊! 玄烨揉着额角,这可怕的记忆! 只剩下一个弘历在客厅里黯然神伤,扶着额头看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不断质问的王羲之:“你们怎么都不懂我呢!” 搞定了最麻烦的三个人, 姜烟也开始安排三次幻境的人选。 笔在纸上涂涂写写,门外传来敲门声。 “姜姑娘, 你在吗?”王贞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姜烟起身,九月中旬的天气还带着秋老虎的威力,别墅里开了中央空调, 为了以后的关节保养, 姜烟穿的是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在。”拉开门,不仅王贞仪, 后面还有宋应星。 “长庚先生有些事情想找你, 但是又觉得不好单独前来, 就拜托我一起了。”王贞仪笑容俏丽, 唇畔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后面的宋应星略有些尴尬的拱手,眼神都不曾落在姜烟的身上。 “长庚先生是有什么事情吗?”姜烟侧身让两人进来, 见宋应星这样,又去披了一件外套。 她的房间其实鲜少有人上来。 与她关系好如孙策几人那般, 他们也都对姜烟的住所保持着距离。 姜烟原本是不介意的, 只是人与人相处需要一点空间。 他们既然恪守礼数,觉得不好随意踏入姜烟的房间,姜烟当然也不会逼着他们进来。 “我想去外面看看。”宋应星面容愁苦憔悴,就连带着病的曹雪芹看起来都比他健康。 头发灰白, 额角还有几块老年斑。 姜烟不明所以。 周奎他们从来没有限制过他们的人身自由。 眼神诧异的看向王贞仪。 王贞仪也一脸茫然,她就是见宋应星在楼下犹豫徘徊,上前询问了之后,这才主动带宋应星上楼找姜烟。 至于为什么想出去也要来跟姜烟说, 她也不清楚。 “在这里,我信任你。”宋应星抬头,用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姜烟。 他这辈子经历过国破家亡,物是人非。 如今突然有了这等奇遇,偏他没了早年的雄心壮志,变得胆小起来。 姜烟从这短短的七个字里听出了苦涩和愁绪,喉咙里哽得慌。 “好,我陪您出去。”姜烟起身,对王贞仪说:“我先去换出门的衣服,麻烦帮我跟明燕说一声,她能帮我们安排车子。” “我可以一起吗?”王贞仪其实也很想再去外面看看。 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她惊讶到晚上差点睡不着。 甚至梦里都是那些绚烂的霓虹灯。 “长庚先生介意吗?”姜烟刚准备答应,转身又问宋应星。 宋应星对王贞仪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从姜烟昨天晚上与王贞仪的几次聊天话语中听出,这是为了不起的姑娘。 摇头道:“怎会介意?自是欢迎!” 确定好人数,姜烟找了一条吊带长裙,但是在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蕾丝小开衫,可以遮挡太阳的同时,还能让宋应星不那么尴尬。 大概是被姜烟怼得没了脾气,玄烨、胤禛和弘历三个皇帝现在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书的路上。 “准备去哪里?”明燕靠在车边吹泡泡糖,手指里转着车钥匙:“我今天去隔壁,好家伙。曹先生刚看完87版红楼梦,兴奋得现在就要去动笔。” “曹先生满意那个结局?”姜烟拉开车门,问旁边的宋应星:“长庚先生是想去哪里呢?” 宋应星有点紧张,坐进车里的动作缓慢而小心,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你们的稻田。” 其实除了农业,他还想要去看看别的。 那些与曾经息息相关,却又大变模样的地方,他都想要去看看。 姜烟和明燕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其实都有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上车!”明燕拍拍车顶,潇洒转身。 进驾驶室的时候还不忘回答姜烟刚才的问题:“不清楚。曹先生没说,但应该是不太满意的,我看他后来在叹气来着。” 《红楼梦》的后四十回由程伟元与高鹗整理,但这始终不是曹雪芹亲手书写。 这也是为什么往后二百多年,无数人对《红楼梦》的结局扼腕长叹的原因。 对于这个结果,姜烟并不意外。 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还说:“那这下好了,完整的《红楼梦》可以现世了!” 随后又笑道:“也不知道这次那些专家教授准备穿插到哪个考古项目里。” 之前嬴政默写给姜烟的那些古籍经典,周奎都帮姜烟复印上交了。 还有教授专门在研究嬴政的书写笔迹。 那些古籍很大程度上补充了考古和历史研究两方面工作的一些空白和猜想的验证。 “那是他们烦恼的事情。”明燕开动车子,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很快确定了目的地。 车里的导航系统也规划出了路线。 “开始规划前往临水村的路线,前方二百米左转,全部行程四十公里。” “临水村是我们这边的一个农业试点。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刚才联系了奎哥,奎哥的意思是会找位农业专家过来与先生一起聊一聊,他们是专业的,说得会比我们明白。” 明燕动作很快,姜烟都被她说的消息听愣了。 “你什么时候联系的奎哥?” “就是刚才啊!我打字速度超快,当初上学的时候用按键机练出来的,我能盲打。”明燕骄傲的抬起下巴,笑容得意。 姜烟问清后,转身对宋应星说:“农业技术一直都是我们国家重点研发项目,我们还有农业大学呢!待会儿会有专业人士给先生介绍如今的农业技术和科技,他们比我和明燕更懂。” 宋应星点头,双眼比起方才要清澈了许多,好奇不已的问:“农业大学?专门学种地?你们的年轻人会学种地?” 那时,读书人都想去庙堂。 纵然是他,也曾六次科考。只可惜,都不中。 中举后都想要洗干净腿上的泥点子。 如今,还有读书人愿意踩回田地里? 这里竟然比大明还要好上数倍。 宋应星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207 第 207 章 *“而他们,再权势滔…… 除了姜烟几人, 别墅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天宋应星出去到底遇见了谁,看到了什么。 只知道宋应星回来之后,痛快的喝了一场酒, 高兴得在院子里大哭一回后,再看那些清朝人都不再是从前那避之不及的态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开始幻境吧!”姜烟在饭桌上宣布。 “有问题!” 玄烨放下碗筷,擦擦嘴角, 一本正经道:“我还要学的东西很多……” “驳回问题!”姜烟眼风都不带给玄烨。 给他时间慢慢学, 就算他真的回去了,姜烟也不相信爱新觉罗家会走人民群众路线。 一个月时间让他了解到世界的中心早已不是大清, 如果回去真的记得,就好好的想清楚是放下皇权□□还是巩固边防,提倡科学等等举措吧。 毕竟, 社会生产力跟不上,玄烨学了也用不了。 是百年前能大范围推广杂交水稻,让天下人填饱肚子。还是百年前可以让男女都走出家门, 女子也能上战场, 也能做官, 能经商,能为人师表? 拥有王贞仪的大清都不能放眼大洋之外, 何况渺渺星空? “姜姑娘……”胤禛努力想要发出期盼的声音, 但那一口粗嗓子天然就自带不怒自威的威胁。 “明天。”姜烟依然坚持。 除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嵇康几人要去接受戒断治疗,这才耽误了一段时间。 其他时候姜烟从来没有因为谁而改变过自己开始幻境任务的决心。 康雍乾位皇帝里,姜烟承认自己对胤禛的好感度稍微高一点。 但还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好感度就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行吧!”玄烨这几天也看明白了,姜烟看似是个好说话的, 实则内心固执坚定,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改变。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有点赶,但也不是不行。 相比那些再早一些的古代人,其实他们个都能算是有些底子的。 说好了之后,姜烟就宣布了第一次幻境去的人。 很不巧,正巧就有玄烨祖孙代以及傅恒父子。 “我也有吗?”恪靖这些天除了吃饭,鲜少下楼来。 身上依然带着不少首饰,但面上的愁绪和严肃比起刚来的时候看起来轻了不少。 “当然。”姜烟点头。 恪靖望了玄烨一眼,又迅速敛下眸子。 她很久没有这样了。 皇阿玛带给她的影响太深,以至于如今再见,恪靖会不自觉的想起幼时在宫中遭遇的一切。 她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厉害的事情,这不是身为公主的职责吗? “别担心。”王贞仪坐在恪靖身边,伸手覆上恪靖的手背:“姜姑娘说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大概是王贞仪的手心太暖,让恪靖想起了归化城的阳光,也是这么的温暖。 “恩。” 恪靖点头,这一次,她面对玄烨和雍正,再也没有慌乱。目光坚定到让玄烨都心头一跳的程度。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吃饱了,先去处理一下这一期配乐的事情。”姜烟吃完最后一口,起身上楼。 其实有了主要的几首配乐后,后面再找段危差不多就保持在一期一两首的数量。 但是这次,姜烟想要增加两首,也不知道段危一个人能不能完成,不行的话,她还可以找别人试试。 接到消息的段危刚下飞机。 他当年寄宿的那家人打听到了《行道天王图》的消息,加上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看望老麦克,段危也打算去看望老人。 “行啊。怎么不行?你先说说你要什么风格。”段危生怕自己晚了一秒回复,姜烟就要去找别的音乐制作人了。 毕竟,现在姜烟的视频有多火大家心里都清楚。 国际台和英语频道都开始播放这些视频。 多得是人挥着钞票等姜烟合作。 段危怎么可能让人来占据自己的位置? 哪怕那些人没有别的心思也不行。 “太空,宇宙!我这期想有这样风格的音乐,广袤的星空,属于数学和物理的世界。” 之前音乐代入的画面感都偏向江南、大漠、繁华盛京的。 这次,因为王贞仪和宋应星,姜烟想要一个更有科技感的音乐。 段危单手拉着行李箱,沉思片刻,脑海中很快就有了一小段旋律。 但具体要怎么利用,还要回去慢慢试。 “可以,我回去就给你弄。时间上可能比之前会晚几天。” “没问题。”比起找别人,姜烟其实更愿意找段危。 毕竟合作这么久,会比别人更默契。 这个时候突然再加入一个人的话,磨合也要不少时间。 “好,那你等我!”段危声音带着浅浅笑意,通过手机传来还有些失真,听得人耳朵麻酥酥的。 像他的音乐,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挂了电话后,姜烟依然保持着握手机的动作仰躺在床上。 几秒后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双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段危现在跟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明显没有最开始的客气,以及见面后像弟弟对待姐姐的小心。 偶尔会让姜烟有一种:这是同龄人,不是个小弟弟的感觉。 可真要细较起来,段危也比她小不了几岁。 姜烟:…… 伸手拉着被子一个翻身,姜烟把自己卷在床上。 不管了! 睡觉先! —— 晨练后,姜烟冲澡换了一身轻快的短袖短裤运动服清爽下楼。 之前跟着太平她们一起剪的短发也长长了不少,现在都能扎个小小的丸子头。 额前的碎发还显得姜烟朝气蓬勃。 “早啊!”姜烟早早等在后院,看到重新换上清朝服装的六个人过来,大概受小时候僵尸片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应该要下意识憋住呼吸。 “早!”玄烨朝冠上的金龙和东珠在九点多的太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姜烟差点都没能直视这群人。 “进入幻境后,系统会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不要有什么小心思。”姜烟左边拉着恪靖,右边拉着玄烨,但话却是对着弘历说的。 别人她都不担心,就担心弘历在幻境里有小动作。 好在系统现在恢复了百分之九十,对幻境有了掌控权。 之前姜烟还会被刘彻所影响,现在想都不要想。系统会以宿主姜烟的生命安全作为第一要素。 弘历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么多人,只说他! 他觉得这二百多年后一点都不友好。 喜欢漂亮花瓶也笑他。 喜欢刻章也笑他。 看个电视剧,他还成在济南**一刻多了个女儿,这可能吗? 现在去个幻境还要被重点警告。 礼貌吗? 合理吗? 只是这些问题弘历也都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答案是什么,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何必自取其辱呢? “好了,开始吧!” 姜烟看向众人,随后众人的眼前一花,只觉得脑海里晕眩阵阵。 几个呼吸后,再睁开眼睛,姜烟就发现四周静悄悄的。 再打量,猛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金銮殿上。 周围的氛围压抑,上头的龙椅里坐着一个小孩。 饶是按照尺寸制作的龙袍和朝冠,穿戴在小孩的身上也透着格格不入。 “汤若望潜谋造反,邪说惑众,居心不良,此等外邦之人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出来,跪在地上叩头控诉:“皇上,这些人以西洋新法为由,不过是利用我大清的威望,扩张其西洋之气势。让周围众邦,天下万国都要以为大清以这西洋之法为正朔。此乃大不敬且十恶不赦之徒,望皇上明察!” 男人说完,底下人纷纷应和。 龙椅上的小皇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目光对上了一个人。 “鳌拜。”姜烟也注意到了群臣之首的那个男人。 发须皆白,虽然不是后来那个影视剧里鳌拜的形象,也没有络腮胡子,但狠厉的模样却让人见之难忘。 只站在那里,就让人心脏吓得怦怦跳。 “他虽未曾说话,我心里却明白。”玄烨负手走到姜烟身边,背在身后的手捏着自己长长的辫子,轻哼着冷眼看这一幕。 “这一年,我刚登基。鳌拜是皇考留下的辅政大臣,就是皇祖母也要尊重几分。纵然我想要救下汤若望,也毫无办法。” 姜烟知道汤若望。 作为继利玛窦之后,对中国影响颇大的一位传教士。 历经明清两朝,在顺治朝甚至得到了不小的重用。 也因为顺治皇帝的照付,汤若望的许多工作才得以继续。 明朝时,汤若望还与师从利玛窦的徐光启一同编撰《崇祯历书》。 可惜的是,当时的反对派以及晚明的动荡,这本让中国古代天文学与世界天文学接壤的著作在好不容易经历了十余年的争论后,崇祯皇帝才要点头让这部书刊印,大明亡了。 最后由留在北京的汤若望删改百余卷《崇祯历书》后呈给顺治,改名《西洋新法历书》,得以推行。 只是,如今顺治驾崩,刚登基的爱新觉罗·玄烨还是一个孩子,汤若望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和保护。 八岁登基,其实只是虚岁。 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孩子,真实年龄是六岁。 放在现代还是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却已经坐在龙椅上,成为一个王朝的帝王。 “鳌拜在朝堂就这么横行无阻?”姜烟对清朝的历史了解不算太深,尤其是清朝初年。 毕竟,看到扬州嘉定,以及后来江西等地的惨状,姜烟实在是不太能看下去。 对于鳌拜的专权,姜烟其实是很疑惑的。 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辅政大臣。 但权臣总不会一开始就出现。 可鳌拜好像是个例外。 “并非如此。”玄烨摇头。 提起早些年的经历,玄烨的眼神里一片冰冷。 哪怕他知道自己终将诛杀鳌拜。 如今再次看到这一幕,心里依然难以释怀。 “四位辅政大臣皆是皇祖母思虑再挑选出来的,他们之间也并非不曾有过权势斗争。爱新觉罗家吃过一次多尔衮的亏,又怎么会再养出一个多尔衮来?” 说到底,这四个人是用遗诏的方式,合理合法的阻止了宗室内部那些有过战功的诸位王爷贝勒。 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有第二个多尔衮,也要将这些可能在刚萌芽的时候就扼杀。 “当年□□创立满洲八旗。至太宗后,太宗将手中正白旗和镶白旗与多尔衮兄弟手中的正黄旗与镶黄旗交换。多尔衮权倾朝野时,将正白旗练成了精锐之师。” 知道无人能看到他们,玄烨走到那四位辅政大臣的身边,提起大清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的自豪骄傲。 “皇考治罪多尔衮时,将他手中正白旗收回。至此,大清的上旗确立。” 玄烨伸手指着那四个人,一个一个指过去:“他们,都是上旗的人。用他们理所当然,又能阻止宗室干涉朝政,企图沾染皇权的心思。” 姜烟走上前,面对玄烨,直白的说出了最重要的那个原因。 “多尔衮是亲王,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作为摄政王,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在你如此年幼的时候。” 福临吃过的亏,孝庄又怎么会让玄烨再吃? “而他们,再权势滔天。于爱新觉罗家,也是奴才。” 主仆与宗室,天壤之别。 玄烨沉默片刻,也没否认。 选择辅政大臣而不是摄政王,的确是这个原因。 姜烟步步紧逼:“结果你们也没想到,鳌拜会如此强势。” 玄烨磨着牙,目光锐利的盯着姜烟。 几息后,又不得不将视线转开,落在鳌拜的身上:“的确。” 他们讨论的时候,朝堂上的事情也已经落下尘埃。 汤若望判了死罪,南怀仁被判驱逐出境。 这不是鳌拜一个人的决定,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对汤若望的事情作壁上观,或推波助澜。 毕竟,死一个西洋的传教士对大清没有任何影响。 赶走一批传教士,更没有影响。 在这些人心中,大清将万万年的存在,是锐不可当的虎狼之师。 西洋科学? 不重要! 208 第 208 章 *我们宽容大度,学着…… 与姜烟最初的印象不同。 事实上, 四位辅政大臣最初也是携手共进的。 幼帝少不更事,每日还在跟着先生念书,大多事情都是他们与皇太后商议。 可这样的局面也仅仅维持了两三年。 随后,鳌拜以赫赫战功逐渐嚣张跋扈起来, 与另外一位大臣苏克萨哈水火不容, 两人之间摩擦不断,大有一山不容二虎之势。 索尼年事已高, 干脆当做没看见, 称病不出。 遏必隆也是明哲保身的态度, 面对鳌拜的行径充耳不闻, 更不会阻止。 被架在龙椅上, 日渐长大的小皇帝也逐渐看明白了这一切。 1665年, 十一岁的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氏大婚。 1667年,索尼去世。 但在索尼去世之前,许是为了赫舍里一族, 又或者是不想另外三家日子好过。索尼奏请康熙亲政。 姜烟看着反复推辞来推辞去的君臣, 只觉得虚伪。 托腮靠在一旁,见索尼走后,才对面前的玄烨说:“索尼跟遏必隆有仇,因为遏必隆试图干预过皇后人选, 又看不惯鳌拜称大, 看苏克萨哈也多有厌恶。他现在请你亲政, 是为了族人,还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 姜烟好歹也是看过那么多名臣斗智斗勇的。 索尼这个举动其实就是在向玄烨示好。 毕竟,因为他们这几位的不作为,鳌拜都敢直接忽略皇帝的意思,甚至敢假传旨意杀了苏纳海三人。 那时起, 玄烨对这四位辅政大臣就都有不满了。 玄烨坐在上首,捏着一支笔,冰冷的瞥了眼大门之外:“若是索尼不这么做,他也不会有之后的风光。” 很明显了,不管索尼是为了什么。 至少他这个举动,切实的让康熙这位皇帝略略减了些恶感,给了索尼死后风光。 至于另外三位,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在苏克萨哈同样奏请亲政,并乞请驻守孝陵后,被恼羞成怒的鳌拜罗织二十四项罪名后,处以磔刑。 “磔刑……”姜烟很不想骂人,但在距离现代只有几百年的时间里,知道还存在肢解的刑罚,很难让她不动容。 这种野蛮的刑罚,早该被文明的进步而抛弃。 玄烨坐在一旁,仿佛没有听见,只靠在椅子上,悠悠道:“我曾想过救他,可惜,我那时做不到。” “真的一点都做不到吗?”姜烟不信。 玄烨依然保持那个动作,没有说话。 但沉默,有的时候又是最好的答案。 鳌拜那时就算权倾朝野,若是康熙强势保住苏克萨哈,也不是不行。 只是会打乱康熙的计划。 伏诛鳌拜的计划。 十五岁的康熙以布库的名义召来鳌拜,随后就发生了后来人都知道的十余少年侍卫擒鳌拜。 而这,也成了康熙后来津津乐道的功绩。 姜烟看着十五岁的玄烨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将遏必隆的太师与一等公爵位削去,鳌拜也是一样。 明着说因为当年鳌拜有功,所以不杀他。 可同年,鳌拜还是死去。 遏必隆倒是活了几年,可早已没了当年风光。 姜烟轻叹,问了一句让玄烨直翻白眼的话:“你真的觉得,擒鳌拜是政绩吗?” 她怎么觉得,鳌拜像是玄烨养的一头老虎。 慢慢喂大他的胆子,然后再杀得理所当然。 当年的四位辅政大臣,除了索尼死得风光之外,还有谁的下场好呢? 苏克萨哈倒是昭雪了,可磔刑之痛受了,人一命呜呼了,膝下子孙也都没了。 这又有什么用呢? “杀奸臣,如何不算?”玄烨头也不抬,落在奏折上的笔迹愈发快起来。 “平三藩呢?”姜烟又问。 玄烨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睛直视姜烟:“逆贼造反,此乃十恶不赦之罪。平三藩,还天下一个太平,如何不算?” 后面的,都不用姜烟说。 玄烨自顾起身,随着他步子向前,走出御书房。 当年身形还有些瘦弱的十五岁少年,已然长成了二十多岁的青年。 看着偌大的紫禁城,姜烟能够感觉到身边这位皇帝生出的万丈雄心,也有面对不知会从什么地方爆发的危机而担心的情绪。 “是天下,还是大清呢?”姜烟低低出声。 她一直都知道,皇帝眼中都是家天下。 万民奉养一家。 而这天下土地,甚至是落下的一粒尘土,都是属于皇帝。 但没有一刻犹如现在这般,让她清晰的认识到皇权彻骨的冰冷。 是为了天下万民的太平。 还是为了爱新觉罗的太平? 或许,康熙皇帝的确是有功绩的。 但那只属于大清,属于皇室。 除的是朝廷的奸臣,平的是大清的逆贼。 “姜姑娘还在不满。”玄烨看着姜烟,细数他在位期间的所有事情:“雅克萨、岛内、四库全书、民族和谐、废除匠籍。这些,我都做了。你依旧不满,不过是因为我是满人皇帝,而不是汉人皇帝。” 姜烟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滤镜。 可她还是要问:“皇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权利,也要让天下百姓有瓦遮头,有米果腹,有衣避寒。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这个王朝就是腐朽不堪的。” “我怎么没有做到?” 玄烨拧着眉,脸上随着时间淡去的几点痘疤也仿佛带着怒火:“姜姑娘,你扪心自问,那些汉人皇帝就全都做到了吗?汉人大臣,在我朝依然可以得到重用,我可没有如你所想的那么心思狭窄。” 他是真的愤怒。 只因为这一点,就要对他们全盘否定? 这不公平。 “正如你所说,历史里没有如果。大清就是存在,你还要否认什么?” 姜烟直面玄烨的怒火,很能理解为什么玄烨会有如此的想法。 自大清入关,从他继位,到他晚年,都不乏有造反的论调。 所以大清的几位皇帝都好面子,他们都想要证明,自己能够当好这个皇帝。 “我不否认历史。”姜烟摇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否决大清的存在。 “从前的王朝也的确有日子不好过的百姓,整个封建社会,对底层百姓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地方。” 这一点,她也承认。 姜烟想问的是:“崇祯会说‘毋伤我百姓一人’,大清的皇帝会吗?” 玄烨哑然。 这一句问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了他满身。 那些怒火被彻底浇灭。 “知道为什么清朝皇帝里,雍正颇受欢迎吗?” 玄烨沉默不语,等待姜烟的回答。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看似繁华,但内里藏着不知多少人悲苦的大街,指着那些佝偻着身子努力生活的人说:“因为雍正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为百姓想过。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足够底层的百姓记在心里。至少他是勤勉的代表之一。我们要的从来都不多,甚至少到让你们吃惊。有瓦遮头,一片小小的土地,可以养活一家几口,这已经最幸福的事情了。” “中国人尊敬勤劳的人,我们将勤劳的人当做榜样。” “我们宽容大度,学着先辈曾说过的‘有容乃大’,向往前人的‘虚怀若谷’,我们向往一切美好的品质。” “明朝的皇帝也不好。于我看来,封建王朝的皇帝都一般,他们不能归于普通人看,又不想将他们捧得高高在上。” “你计较为何现代那么多人对你们不满,因为我们有不止汉人,是整个华夏……累累血债,到现在都讨不到只言片语的歉意,仅仅,是歉意而已!” 姜烟说完,转身离开。 康熙皇帝眼中的大清或许很好,她却不想看了。 在系统的帮助下,姜烟脱离出玄烨的环境,而那么站在城楼上久久不语的皇帝,也只是稍稍抬手,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但很快又落寞放下,偏头看向姜烟刚刚指着的地方,眼底带着茫然。 姜烟深呼吸,看着头上挂着“养心殿”三个字的门匾,走了进去。 “喝茶吗?”胤禛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 “喝杯茶,怒火消了便好。” 姜烟无奈,坐在旁边端起早就准备好的茶盏。 “你没什么要说的?”好半天没听见胤禛说话,姜烟抬头问他。 胤禛习惯了坐在这里就开始看奏折的日子,哪怕这些他记忆里都已经看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做出了这些动作。 听见姜烟问他,胤禛顿了片刻,随后望着她说:“说什么?我听姑娘方才说得挺好的。总不能我再写一本《大义觉迷录》吧?” 那日在别墅看纪录片,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要说他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以,胤禛甚至会想,自己要不要临死的时候下一道旨意,禁止那几个当皇帝? 可又想到姜烟说的。 无人能阻止历史的进程。 大清便是停止了向前,这才积贫积弱,从当初的虎狼之师,变成了“沉睡的巨龙”。 大概是被骂的比较少,胤禛觉得在现代的日子还算好过。 至少,不会被人嘲笑农家乐。 甚至盘点勤快皇帝的时候,自己还能榜上有名。 “你还挺能看开的。”姜烟愕然,端着茶杯看向胤禛的时候满眼都是震惊。 这不对啊。 不符合雍正人设啊! 209 第 209 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胤禛失笑, 不看开的话,他就是下一个皇阿玛。 这位姜姑娘的口才,他也不是没有领略过。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 胤禛神色又有些复杂。 姜烟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正如同那些汉人不服大清的统治, 他们也一样不服气为什么自己不被认可。 他在后世看到了一条“夸”大清的。 皇帝都算得上清明, 历史上对昏庸皇帝的标准,大清的皇帝除了后期的几个,的确没有太多沾边。 但, 胤禛却觉得可悲。 他们是不敢昏庸。 当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已经有那么多人不满了, 若是当个昏庸的,那不过是走了元朝的老路。 姜烟坐在底下注意到胤禛在发呆,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他对面:“你每天批阅这么多奏折, 都不会腻吗?” “此乃国事, 如何能腻?” 胤禛拧着眉, 刚准备纠正姜烟错误的说法, 就听姜烟笑道:“我看过清朝时期的皇帝奏折, 这还不腻?” “你如何能看见?”胤禛扶额, 眉头跳得厉害。 这么重要的东西,后世可以随便给人看? 这不该是由国家管理起来吗? 姜烟嘿嘿一笑:“能啊。还有电子版。‘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 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 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胤禛表情僵硬了。 “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 胤禛眉角抽搐了一下。 “大奇!大奇!此人乃天日不醒的一个人,朕当日在藩邸骂他玩,都叫他“球”,粗蠢不堪, 于登极后不记出仕何地。” 胤禛站起身:“别念了!” 姜烟看他那个样子,笑得差点捂着肚子。 胤禛或许还不知道什么叫“社死”,但他驾崩后,在现代又经历了一场“社死”。 “知晓的人很多吗?”胤禛声音有些发颤。 这种奏折上的来往,当事人知道就好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知道呢? 姜烟点头:“网上满天飞。” 好歹也是当了多年的皇帝,胤禛还算绷得住。 深吸几口气,对姜烟说:“姜姑娘,进入正题吧。” 姜烟稍稍侧头,跟在胤禛身后走了出去。 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 这里的冬天太冷,夏天又闷热,还要时刻担心引发火灾。 比起这座历经两朝的皇宫,胤禛反倒是更喜欢圆明园。 周围画面一转,映入姜烟眼帘的是一座明清风格明显的宫殿,上书“正大光明”四字。 正面七根巨大的柱子支撑,左右两翼各有一处厢房。 高高的台阶让宫殿看起来更为大气壮阔。 而这,还仅仅是圆明园四十景中的一景。 “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② 胤禛看着面前的正大光明殿,面上带着一点怀念的笑意:“这里,是我的福地。” 圆明园自1709年起建,从康熙一直到道光,五代皇帝不断对这座园子进行着建设和修缮,才成为中国建筑历史上的万园之园。 姜烟却笑不出来。 大清亡了。 这座圆明园也跟着一并被焚毁了。 像是永久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一道疤痕,但没有一个中国人愿意去做修复手术。 宁肯留下残垣断壁,只在记忆里畅享当初的万园之园有多美,也不愿意去填平修复。 胤禛看姜烟这个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了。 看纪录片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圆明园的内容,知晓这片美景在后世不复存在。 只敛下笑容,叹气道:“姜姑娘,若是如此,那今日可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抱歉。”姜烟怼了玄烨,想想还是对胤禛好点吧。 谁让这祖孙三代,也就这位评价好点呢。 两人并肩迈步走进正大光明殿。 胤禛再次习惯性动作,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伸手就要去摸旁边的奏折。 一打开,胤禛的脸就青了。 姜烟见他脸色变得太快,目光好奇,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凑过去看。 就见胤禛把奏折一丢,坐在椅子上垂头许久,继而抬起头来,切齿道:“这皇位我坐的名正言顺。” 看他那个样子,姜烟就知道大概都写了什么。 “做皇帝,大清十二位皇帝,你的确做得还不错。”姜烟不评价清朝如何,只说皇帝这个职位,胤禛除了武功差些之外,但在其他方面的确是称职的。 当年康熙在位时期,抗击沙俄,三征准噶尔,平三藩收台湾,听起来战功赫赫,也是玄烨本人一直沾沾自喜的功绩。 可这些都要大量的白银填补进去。 不说打仗耗费的大量财力物力,只迁界禁海导致浙江福建一带百姓流离失所,良田变荒地,赤地千万里的惨状,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银子可以弥补的 偏偏这位康熙皇帝又喜欢施以“仁政”。 晚年的吏治腐化,对那些“自己人”又睁只眼闭只眼。 知晓曹寅在江南大肆敛财,却还能给出“一朵小红花”的奏本。 对自己人是仁,对旁人可不是。 胤禛继位,是实打实的给大清续了一大截命。 听到姜烟第一次对大清有正面评价,饶是胤禛也忍不住翘起唇角,面带得意。 不枉他将官绅尽数得罪,攒了一笔钱,续了一口命,还在几百年后得了个还不错的名声。 至少,比起大清的其他皇帝,要正面得多。 姜烟也没想打击胤禛。 相比康熙,姜烟是认可胤禛在位期间门许多政策的。 至少,他的“反贪风暴”的确令人敬佩。 试问,古往今来哪个人会在安排人去调查贪官的时候,往钦差大臣后面再派上一队跃跃欲试的预备役? 贪官前脚下马,预备役后脚就继任。 钦差大臣若是查案不给力,预备役就要撸起袖子自己动手找贪官的马脚了。 怎么都耽误不了正常的行政运行。 “不过,文字狱的确令人闻风丧胆。承认吧,若非这些,大清执政百年,不至于在文化上落后其他朝代那么大一截吧?” 姜烟靠在桌边,笑眯眯的样子看得胤禛一肚子火气。 “可思想若是复杂,便不好管理。这是从汉人皇帝那里学来的。”胤禛承认得坦荡。 起初,这不过是继位初年用于政治斗争的工具,可到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年羹尧的“夕惕朝乾”,成为他九十二条罪状的开端。 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让顾炎武的后人徐骏被判斩立决。 姜烟承认胤禛在内治上的益处。 官绅一体、火耗归公。 他的确想到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尽管他最初目的想要维护的依然是自家的钱袋。 少了贪官,总归能让百姓得一口喘息。 他也的确大胆敢改革。 摊丁入亩、改土归流、废除贱籍、推广官话、完善清朝大臣驻藏制度、派银协助入川穷民。 这些有利有弊,却也实实在在的为统一做出过贡献。 可对外…… “都是偷人参的贼,大清百姓就要严加审问,李朝的百姓就送回去了?”姜烟双手背在身后,双眼巴巴的望着胤禛:“人家现在都快偷到你们大清头上了,你可真行啊!” 胤禛:……他也不知道李朝之后能如此的……无耻啊! “安南明明不占理,鄂尔泰都说了。安南贪顽性成、狡狯习惯,你反手就把四十里让出去了?”姜烟都想打开胤禛的脑子里看看都是什么啊! 砍文字狱的人手起刀落。 占你便宜的人还大手一挥就不管了? 胤禛支吾两声,只讪讪道:“安南与我朝,宗藩关系自古有之。且对面低声下气,感恩戴德,我泱泱大清,怎能跟一小国计较?况且,大清边境并不安宁,若是调兵安南,也不利于其他地区的平稳。” 姜烟摸着额头,头疼。 “那布连斯奇条约呢?”姜烟都快笑不出来了。 这一次,贝加尔湖南及西南约10万平方公里,没了。 滑稽的是,此时的沙俄因为入侵奥斯曼帝国失败,国内武力匮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原本这次的谈判,上风依然是清朝! “俄国的历史书上用高兴得无法形容来描述对这条条约的态度。”姜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胤禛对面。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君主集权的最顶峰导致皇帝虽然不昏庸,但因为权利过大,以至于脑子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在他们眼中。 天下的白银,是他们家的白银。 天下的土地,是他们家的土地。 所以他们可以随意处置。 而那片土地上的居民呢? 吃人的封建社会,人命如草芥。 胤禛目光沉静,只说:“无论是我,还是皇阿玛,我们都深知那时对那片土地的控制几乎为没有。在姜姑娘你那个世界,那里或许繁华。可于我这个世界,那里千里无人烟。我不仅要派人迁居、建设城镇,还要与沙俄拉锯,再面对蒙古草原时,该如何?我还有力气抽身应对吗?” 比起玄烨的气急败坏,胤禛显得格外冷静。 他承认,那些于后世来说的确是恶劣到极致的行为。 可若是处在他的位置上,胤禛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待出了幻境,看看后世的外交吧。”姜烟知道,历史的局限性和地位的差异,注定让他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可以互相都认可的答案。 姜烟自小的教育和认知里,寸土不让。 可在胤禛的眼中,比起渺无人烟,无法群居的土地,草原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 姜烟起身,朝着这位在清朝十二位皇帝中还能称得上一句“明君”的皇帝双手交叠,作揖行礼,算是对他也曾想过百姓的一点谢意吧。 “赠你一句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或许你能明白,为什么对你评价颇高,又怒你不争!” 系统协助姜烟离开胤禛的幻境,不去看后面那个敛眸深思的皇帝。 只是一进入弘历的幻境,姜烟觉得一整个画风就歪掉了。 210 第 210 章 *几代皇帝维护的脸面…… 一排系着大蝴蝶结的半人高花瓶被摆在地上, 后面的桌上整整齐齐码了一排印章。 弘历就坐在桌后,在旁边还稍微挪一挪花瓶有些歪了的位置的傅恒满脸无奈。 福康安摆一个印章就偷偷叹一口气。 天下谁不知道弘历好面子? 如果不是为了面子,那尊各种釉彩大瓶就根本不会出现。 他就是显摆! 显摆大清的国力和工匠水平。 至于审美……比得上国力吗? 他觉得好看,那就是好看。 姜烟嘴角抽搐的看着这一堆东西, 实在是没忍住的问:“摆摊?潘家园也不是这样的。” 坐在桌后的弘历把玩着一枚印章, 轻哼的白了姜烟一眼。 “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可没有割地。当皇帝也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爱好。我就是天生喜欢热闹的人,怎么着?不行吗?” 比起玄烨和胤禛, 弘历的北京腔愈发贴近姜烟所熟悉的腔调。 配上他那副鼻孔朝天的睥睨模样, 姜烟觉得如果这一段单独剪辑下来放在网上,估计网友的嘲讽能拉满。 “行啊。”姜烟踱着步子看一个个花瓶, 怎么扎大清皇帝的心, 她可太擅长了。 “你如今收藏的这些, 如果不是清末民初,以及战争时期多位学者的保护,早就被弄到国外去了。听说过大英博物馆和法国吉美博物馆吗?里面说不定就有你的藏品。” 弘历咬着牙,怒视姜烟:“闭嘴。” “这就不高兴了?”姜烟摇头,伸手摸着一个粉彩花瓶。 这些东西, 或许有的安静的陈列在国内的博物馆里, 有的在私人藏家手中。 但也有许多, 流落海外,不知何时能回来。 “懒得与你说这些。”弘历起身, 绕过书桌,走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瓶,大步走向门外。 姜烟耸肩,收回手跟上他的脚步。 傅恒父子对视一眼, 也跟了上去。 与胤禛一样,弘历也很喜欢圆明园。 只是相比胤禛觉得圆明园是他的福地,比紫禁城要住得舒服之外,弘历一样把紫禁城看做是一项炫耀的成绩。 可如今出现在姜烟面前的圆明园,让她怎么也不能释怀它之后的结局。 万园之园又如何? 抵不过炮火摧残,十二兽首天各一方,难以重聚。 “姜姑娘对我皇玛法和皇阿玛的不满,无非是他们放弃了北边的土地。可姑娘告诉我,要回来了,派何人去守?何人又会去那里居住,落地生根?荒无人烟,无法种植的土地,如何比得了更动荡的西北和草原?” 弘历比起胤禛还要冷静。 姜烟也发现了这一点。 大清的这三代皇帝,像是在进行迭代发展。 只是,他们迭代的不是国力,而是皇权统治。 玄烨同样好面子,但他还能有“一朵小红花”的些许温情。 胤禛喜怒形于色,刻薄寡恩,但在对人好的时候,亦是满腔热诚。 但弘历不是。 大多人被影视剧戏说里的乾隆皇帝影响,加之后世的段子。 让人觉得乾隆好似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像是皇权下生长出来的“怪物”。 是两千多年皇权之下的集大成者。 眼前的弘历,他不会与你讲道理,只会把事实摆在你的眼前。 姜烟没做过皇帝,更不清楚当时大清皇帝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她只以后世的观念来看,自然觉得大清皇帝昏庸,连国土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弘历转身,朝着旁边走去。 大水法下,姜烟和弘历所代表的根本是两个群体。 “愚民,并非只有大清皇帝在做。若是那些百姓安分,将心思都放在该放的地方,我们又如何会以强势的态度将事情都压下去?” 弘历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放开了思想,就是放开了一条让百姓杀入紫禁城的大道。 “是!愚民到哪怕有学识的人也是闭眼不敢看天下,缄口不敢议时事。然后当西洋文化冲击国内的时候,反倒是让一批人觉得我泱泱华夏竟然无一可取之处。这是你的愚民吗?” 姜烟直视弘历的眼睛,只站在那里,声音清润。 她为沉默的古籍控诉,为那些曾经璀璨一时,却在一段时间内险些被抛弃的文化而不满。 “朕,是皇帝!”弘历冰冷的回答:“朕所作一切,为皇权统治,为大清延续国祚。大清安稳,才能安居乐业,不是吗?” 这次沉默的是姜烟。 是啊。 他是皇帝。 与皇权为敌,皆为逆贼。 皇权之下,除了掌控它的人,其他都是蝼蚁。 弘历也不意外姜烟的沉默,径自往前走。 他的声音满是骄傲自得,两人面前的湖面也随着他的诉说,化作冲锋陷阵的大军。 “朕在位期间,平定大小金川,大清国土之内再无土司制度,还西南边陲一片安宁。何错?” “两平准噶尔,占据天山南北两路,自此草原不再是大清的威胁。” “平回部,收西域,更名新疆。没有什么都护府,只有大清的伊犁将军,完全纳入我大清版图。何错?” “靖台湾,灭天地会反贼。降服安南,自此成为我大清属国。” 每说一句,弘历的头发白一分,但他的背脊依然挺直。 他不会因为现代那些人的责骂和嘲笑就自我怀疑,他就是大清除□□努尔哈赤,圣祖康熙之外最有成就的皇帝。 “两平廓尔喀,定下金瓶掣签,藏地平稳。朕乃大功!” 弘历转身,此时他与姜烟的距离已经有十几米远,可两人都能清晰的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 一旁的湖面,是草原上满地的清军尸体,是历经大小金川,总是长途奔袭作战,最终在缅甸一战后病情恶化,班师回朝途中撒手人寰的傅恒。 也有行军四千六百里,几乎翻越大半国土前往藏区平定廓尔喀的福康安,甚至还能看到福康安带着清军翻越喜马拉雅山,几乎打到了如今的尼泊尔一带。 清军的确英勇。 姜烟承认。 无论是如今的清军,还是后来的水师,他们都是英勇的战士,都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傅恒父子,以及无数清军将士,成就了弘历的“十全武功”。 “近半个世纪的战争。”姜烟记得上一次这么穷兵黩武的皇帝还是刘彻。 可刘彻晚年敢给自己下轮台罪己诏。 重用桑弘羊,以均输和平准,恢复国内经济。 提拔倪宽,兴修水利。委派唐都、落下闳修订历法。任用赵过,推行代田法。 “你做了什么?” 姜烟不说这“十全武功”中有多少是耀武扬威,多少是正义之战。 只战后,弘历做了什么? 他下江南、修园子。 继续享受着身为皇帝的奢侈生活。 晚年髦荒,重用和珅,养出一个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贪官。 “所以啊,大汉能有昭宣中兴,而大清在你之后急转直下。胤禛十三年宵旰焦劳续的国祚,在你手里一泻千里。” 姜烟承认乾隆于国土上的功绩。 但他的十全武功,耗费了多少国库,又让多少清军消耗在根本不需要的战争里? 甚至傅恒和福康安这对成就了乾隆十全武功的父子功臣,也几乎是累死在军中。 “你!”弘历盯着姜烟。 他无法反驳姜烟所说的话。 自他之后,大清的确再无中兴之主,甚至一代更比一代差。 他自认“上国”,不愿与英国通商,更不想洋汉勾结而关上的国门,最终被炮火轰开。 大清,彻底没了。 几代皇帝维护的脸面,被炮火打得稀烂。 这先天不足的政权酿出来的苦酒,却由神州大陆的所有人饮下,苦不堪言! 无论是何民族,在那段历史里,无一例外。 姜烟的话太尖刻,直插人心,让幻境中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想到满目疮痍的土地。 “哼!”弘历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只留下傅恒父子还在姜烟身边。 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现代。 只是现在看来,还是沾了基本疆域的光。 “皇上……”傅恒想要给弘历辩解,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毕竟,姜烟没有说错,不是吗? “先行一步。”傅恒无奈,戎马一生的大学士在这一刻也迷茫起来。 他们真的在做一件错事吗? 只延后了几步的福康安走在姜烟身边。 “姜姑娘言语犀利,着实令人难以招架。”福康安也不是来给弘历辩解,只说:“打仗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只战后细想,才会发觉我那时的问题。” “姜姑娘,你的几句话就否决我们的一生,是否也不公平呢?” 福康安自然也是赞同姜烟的。 毕竟,福康安也不愿意去想,百年后自己的后人也要在那样的压迫下努力存活。 只是在姜烟的言语中,他们好像都成了刽子手,都在作恶。 “那你会懊恼自己在战事的错误吗?”姜烟问他。 见福康安抿唇不语,姜烟笑了:“你自己都会怨怪自己,又怎么能阻止我们责怪你们呢?” 说完,姜烟离开弘历的幻境。 纵然没有被焚毁前的圆明园,也不能让她的心情好受。 直到面前突然被塞过来一碗奶茶。 211 第 211 章 *我来这里,为得是大…… “安神。”恪靖递给姜烟。 不知道是不是在幻境里见不到康熙的缘故, 恪靖的神情明显比在现代的时候要好多了。 只是恪靖在现代的时候一般都待在房间里,鲜少下楼。 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姜烟其实也不是那么了解的。 “这个与你那个世界的奶茶不同。咸香, 配上炒米会更好吃。”恪靖说完, 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行礼之后, 老嬷嬷对恪靖说:“公主,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便能启程。” “知道了。下去吧。”恪靖颔首,手指捏着桌上两颗棋子把玩着。 姜烟听到这话才注意到, 恪靖的装扮跟她之前在玄烨三人的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公主的打扮差不多。 “如今是三十六年。”恪靖轻笑, 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明日就要出嫁离家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看到对面的姜烟呆住的表情,恪靖笑得愈发爽朗, 道:“为我担心?” 姜烟点头。 其实,之前那些王朝的公主就不提了。 作为大清的公主, 绝对是倒霉中的倒霉。 她们的出生就自带了政治属性。 而且, 大清的公主几乎都要和亲联姻。 去了蒙古,远离亲人不说, 在草原上她们也不被那边的蒙古族所接受。 大清公主出嫁后英年早逝的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自大清入关, 这些公主虽然是满人的公主, 可实际上学的还是汉人的礼仪。 更让她们婚后的生活变得难以适应。 恪靖却摇头轻笑,盘腿坐在临窗的榻边, 望着窗外的风景, 只有窗口那么大, 天空也是。 “你见过黑山白水的壮阔,感受过策马草原无边无际的风吗?”恪靖知道姜烟此刻不太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只从旁边拿来一个食盒, 里面有不少饽饽。 “我一直以为饽饽就是馒头包子那样的面食来着。”姜烟看着食盒,忍不住笑道:“毕竟,会被当成主食来吃。” 恪靖指着其中一个圆圆的小点心:“这个里面有芝麻,好吃的。” 随后,恪靖才说:“我的额娘地位卑微,也不怎么受皇阿玛的宠爱。倒是我那位小姨母,姑娘应当会很熟悉。” 姜烟坐在对面认真的听。 “宜妃,知道吗?” 恪靖提起这位姨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 在后宫,她的额娘是透明人,她自然也是。 “出嫁之前,我在宫中最受重视的一次,大概是小时候出天花,三日便好了。旁人都说我有福气,皇阿玛说我肖父,给了我如同阿哥一般的庆典。我那时年幼,并不懂到底是为什么,只记得自己活着,好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 姜烟捏着厚实的饽饽,一手端着奶茶,听得认真都忘记吃东西了。 按照恪靖的说法,那当时恪靖的母亲郭络罗氏地位不仅卑微,且尴尬。 亲妹妹是地位高不说,还受宠。 而且,姜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史料上并没有记载恪靖公主的母亲到底有什么封号。 姜烟瞬间就将恪靖代入到小可怜的童年生活里,结果恪靖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摇着头说:“我这儿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少些人恭维罢了。有人想刁难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幼时爱看书,只要是能让我看到的,我都看。” “所以,也不要觉得我有多可怜。至少,我能吃饱穿暖。身为公主,宫人们是得多大的胆子敢欺负我?” 最后一句话,恪靖以眼角扫了姜烟一眼:“我当初能提着一口气活下来,以公主身份得阿哥庆典,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只这一点,他们就不能随意欺负了我。” “我既然身为公主,天生就得了那些百姓梦寐以求的日子,自然要肩负起我的责任。” 姜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与在家里看到的完全不同。 在康熙面前的时候,姜烟总以为恪靖是害怕并且畏惧这个父亲。 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想啊! 随着她们说话,周围幻境迅速变幻,她们坐在了马车里。 穿着嫁衣的恪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尊泥塑。 康熙三十九年,康熙朝四公主被封和硕恪靖公主,和亲蒙古,下嫁漠北土谢图汗部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皇七子胤佑与皇十子胤俄两人亲自护送出嫁。 姜烟探出车窗,看到马车后面长长的车队,那些都是恪靖的嫁妆。 “我毕竟是远嫁漠北,皇阿玛总不会让我寒酸的嫁过去。”恪靖缓缓睁开眼睛,随即伸手开始拆下满身的珠翠。 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下了这身沉甸甸的婚服。 “你看。”恪靖指着马车外面。 碧蓝的天空下是黄绿色的草地,草场疯长,摇摆出风的姿态。 天空中还能看见雄鹰掠过,带着嘹亮的叫声,令人心情好似都在这一刻突然松快起来。 “怎么样?”恪靖看过来:“现在还觉得,去漠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我不想看紫禁城里四四方方的天。我想要看看外面的模样,想知道外面的气息是怎么样的。所以我一直都不觉得去漠北有什么苦。天花我也熬过来了,漠北比天花还要可怕吗?最惨,也不过是要了这条命而已。” 姜烟听得愣住。 她从没想过恪靖出嫁时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 从踏出紫禁城的那一刻开始,恪靖最大的欢喜就是可以看见更广袤的天空。 也做好了自己终此一生都不能再回到北京城的准备。 “姜姑娘,我先是公主,其次才是来联姻的土谢图汗部郡王的郡王妃。我来这里,为得是大清与漠北蒙古的和平。婚姻于我,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至于爱情,那便是想都不敢想的。 姜烟跟着送亲队伍一路走走停停。 路上胤俄和胤佑也偶尔会来关心恪靖的情况,对待这些往日都不怎么相熟的弟弟,恪靖的态度也很客气和礼貌。 尤其是从后世知道了他们后来的结果,再看他们如今,真是令人唏嘘。 足疾的胤佑如今不被重视,可往后日子却不错。 现下看似风光的胤俄,日后却是革爵圈禁,直到乾隆朝才被放出来,爵位还只是一个国公。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难料得很。”恪靖坐回马车。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半生的缘故,越靠近漠南,恪靖脸上的笑容就越明显。 在路上的时候,恪靖也与姜烟说明了如今的蒙古与大清的关系。 “漠南的额鲁特与大清交好。漠西便是准噶尔。而漠北的喀尔喀前些年一直都是摇摆不定的态度,直到几年前,准噶尔奇袭漠北。使得漠北的蒙古人不得不迁徙逃去了漠南借地放牧。也因此,漠北向大清表明忠心。而我这次的联姻,就是让这个‘忠心’更牢靠一些。额驸的土谢图汗部便是喀尔喀中的一个分支部落。” 恪靖看着近在眼前的归化城,笑道:“这些年准噶尔一直对漠北多有骚扰,双方时常动起手来。皇阿玛在归化城建了一座公主府,特地说明,我可定居公主府,不用跟着额驸再去漠北。” 姜烟想到玄烨那张脸,很难说玄烨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慈父。 但可以肯定的是,玄烨如果在现代开培训班,大概率能盆满钵满。 九子夺嫡中的主要几个阿哥,那都不是昏庸之辈。 儿子的成材率太高,否则也做不到九子夺嫡。 “额驸上无父亲,却有一个叔父。”恪靖期待着见到姜烟惊愕的表情,淡淡道:“额驸的叔父是活佛。若是能过拉拢额驸,不仅漠北归属大清,就连额驸叔父所代表的一支佛教,也能够与大清和睦相处。” 姜烟这下看恪靖的眼神都变了。 如果说,抚蒙是大清公主的政治任务,那恪靖的这份任务一定是重中之重。 康熙是一定希望恪靖能够达到他所期盼的结果那般。 哪怕知道恪靖最后不仅完成,还完成得非常漂亮。 但在看着恪靖走入公主府的时候,姜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沉。 大清与蒙古的密切来往,都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女孩维系着。 除了同治、光绪、宣统和一个子嗣少得能用一只手算清楚的雍正,大清的其他皇帝都有亲生女儿和亲联姻蒙古。 她们身负外交的责任,背井离乡来到草原。 可最终的结果却大多是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在远方凋零。 恪靖,只是其中一个成功的例子。 更多的,是这样背影之下香消玉殒的公主。 而整个大清没能让她们留下多少记载。 饶是恪靖,世人也只知道她的封号“恪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甚至,她们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有封号,而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姜烟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进入公主府。 原以为会看见大婚的一幕,却发现公主府内的幻境早已变化。 穿着一声蒙古服装的恪靖英姿飒爽,挥舞着马鞭站在长廊下对姜烟道:“出去走走?带你闻闻草原的风,感受草原的太阳。” 姜烟还没反应过来,恪靖就拉着她出去了。 她是大清的公主。 可她更清楚,自己往后要生活的地方在离家千里之遥的漠北和归化城,她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姜烟骑马追在恪靖身后,好不容易追上,偏头便能瞧见她策马扬鞭的时候,笑容比在紫禁城里要纯粹多了。 212 第 212 章 *“且我公主留心民膜…… 恪靖的婚后生活与姜烟所想的完全不同。 土谢图汗部的蒙古人并不都那么欢迎恪靖这位大清公主的到来。 与北京完全不同的天气、水土和生活习惯, 也让恪靖吃了一番苦头。 坐在马背上的恪靖远比在紫禁城时消瘦。 几乎凹陷下去的双颊和脸上的病容也遮掩不住她眉眼的生动。 “美吗?”恪靖指着前面一望无际的草原,白云之下是出没的羊群, 蒙古包零星的出现在草原上,偶尔还能看见炊烟飘起。 这里,是她往后余生都要生活的地方。 姜烟怔楞的看着前方,她是不是第一次在幻境中看到草原景象。 却是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真的好美。 天空比紫禁城的天空宽广,草原比分成方块格的屋子大。 恪靖坐在马上, 她的世界随着走出紫禁城变得开阔起来。 “皇阿玛想要漠北人的归顺, 却忘记了。想要马儿跑, 就要给马儿吃草。喀尔喀各部还有不少都在借漠南的地放牧, 生计困难。若是此时给他们一点点的甜头, 让他们可以放心的生活下去。自然归顺大清。” 恪靖明白,和亲的公主那么多。尽管十年可以回一次北京, 可又有多少人熬过十年? 在归化城的这些日子,恪靖也一直关注着在她之后那些抚蒙的公主们。 “我要活下去。”恪靖偏头, 对上姜烟的眼睛。 凹陷的双颊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我要在这里活得越来越好。” 得到漠北各部的拥戴,是恪靖活出自己的第一步。 “回去!”恪靖调转马头,眼底的野心在浓烈生长。 “回去?”姜烟骑马技术实在跟不上恪靖, 只从风里传来恪靖的声音:“找皇上要地!” 一封公主的奏折要从归化城送去北京,一路送上康熙的桌案前,耗费的时间有多长,姜烟算不清。 但这封奏折很快得到了康熙的回复。 清水河附近的天帝,四万八千三百七十五亩地, 由恪靖向康熙讨要。 姜烟看着日渐积威的恪靖,面容也与在现代时候见到的愈发相近,坐在桌案后提笔写字的气势也非旁人所能及。 “我虽在宫中没学到什么,却看了许多书。姜姑娘,你说为何汉人都期盼着‘落叶归根’?” 恪靖捏着一支细长的笔,浅笑着望向姜烟,自答道:“因为汉人看重土地。牧民也一样,他们看中草场。否则,这些年来漠西和漠北之间偶有摩擦能是因为什么呢?只是草场不能一直放牧,所以牧民会不断迁徙。像是鸟儿,没有一处可以停留一生的鸟巢。” “我要来这四万八千亩地,关外的汉人会来,漠北的牧民也会来。而这四万八千亩地,可以留下他们。就算漠北再有牧民,看到这些耕种的同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会愿意相信,依附大清,能有甜头。可噶尔丹,却并非如此。” 旁人看到的是地。 恪靖看到的,却是人心。 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土地的渴望都是一样的。 因为有地,才能想办法活下去。 “我不知皇阿玛有没有想过给予这些百姓一点希望。若无希望,活着就是一场苦难。满人是人,蒙古人和汉人也是人。我想,若是皇阿玛也肯给汉人一点希望,而不是一味的打压,总归不会有那么多人不知死活的想要造反。贵族豪爵造反,那是他们野心勃勃。可仅有薄田一亩的百姓也想要造反,那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姜烟看不清恪靖的面容,却能从她的口中听出悲悯。 就是见过那些牧民的日子多艰苦,恪靖才会有这么深刻的想法。 她并非天生就会执政,更不是成为公主后才明白哀民生之多艰。 恪靖只是看到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何活着? 她要立起来,在漠北喀尔喀各部中建立自己的威望,在归化城拥有一份权利,就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恪靖公主的存在。 也要让那些因为失去家园而艰难生活的牧民看到希望。 “在我的身后,是大清。而我也愿意与各部和谐共处,愿意为了各部考虑。” 恪靖的眼睛微微眯起,从前凹陷的双颊也慢慢丰润起来,声音清浅,不像是对姜烟说,反倒像是对着喀尔喀各部的贵族们说:“就看各部是什么态度。是要同噶尔丹与虎谋皮?还是要选择大清,所有人都相安无事的过安稳日子。” 要来土地,也只是恪靖的第一步。 让牧民放弃风吹草低的牛羊,选择拿起锄头种地,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部分牧民,这也是非常难的。 姜烟看着恪靖卷起衣袖和裤腿,学着自己请来的农民一起下地干活,一家一家的走,劝那些牧民来种地。 祖祖辈辈这么多年的牧民,要放弃牛羊选择面朝黄土背朝天,牧民们根本不能接受。 一家一家尴尬的笑容和局促的摆手都在拒绝恪靖。 “不累吗?”姜烟走到恪靖身边,相比其他和亲的公主,恪靖的额驸多尔济其实还算是人品过得去的。 相比和硕端静公主的额驸噶尔臧,多尔济简直是人品端正的存在。 恪靖也因为漠西与漠北的摩擦,康熙特地让她住在相对安全的漠南公主府。 不做这些,她也能平稳的活下去。 “累啊。”恪靖虽然在宫中并不是那么受重视,但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的农活,走过这么多的路,说过这么多的话。 “可我累得开心。”恪靖认真道:“从前我想累,却没有这个机会。” 她不想成为端静,就算死了也不能出一口恶气。 更不想成为温恪和敦恪,英年早逝。 姜烟听她说的话,只觉得唇齿间蔓延着苦涩。 因为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在飞出鸟笼后,恪靖振翅翱翔,飞得再累,也是开心的。 她只想要飞得再快一点,再高一点。 史书对这位恪靖公主的描述极少。 饶是在归化城内几乎说一不二的公主,被当地百姓称作“海蚌公主”的恪靖,依然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康熙在世时,恪靖已经在归化城内威望极高。 在她挨家挨户的敲门下,也的确有人因为借地放牧而捉襟见肘的生活,选择跟着这位大清公主拼一把。 有粮食,才能活下去。 于是,清水河县附近的那四万多亩地连年丰收。 堆起来高高的小麦旁,恪靖振臂高呼。 实施的税赋减免,也让当地百姓欢呼雀跃。 庄稼的连年丰收与境内安定,渐渐引来了许多晋商。 归化城内外出现从未有过的繁荣景象。 她让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各部团结起来,与大清联盟携手,一致针对准噶尔。 在归化城内,恪靖准允,并参与了《喀尔喀三旗**规》的内容。 而这本**规在之后不断的增补下,成为影响蒙古族立法,以及蒙古族法制史上极为重要的五部法典之一的《喀尔喀法典》。 姜烟到后来都不说话了。 她惊叹于恪靖的果决和智慧。 恪靖的手段强硬,却又不会让人不满。 刚柔并济,维系着满蒙关系的同时,也不曾让人轻视她的存在。 喀尔喀各部的贵族也都将恪靖视作如太阳一般的领路人。 在恪靖忙碌的时候,她也会收到那些姐妹们的消息。 端静死得不明不白,额驸噶尔臧却在端静尸骨未寒的时候抢占他人妻子。 为了满蒙关系,端静的魂魄只能与她的尸体一般,有千般苦楚也不能诉说,眼睁睁看着噶尔臧明着被圈禁,实则锦衣玉食的度过余生。 温恪难产而死,留下一对孤苦无依的女儿。 敦恪回北京后病亡,兄长的圈禁、姐姐的难产,将十九岁的女孩摧残得只剩下一口气,支撑到北京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恪靖都会去上一炷香。 “她们无法保护自己,那便只能企盼长生天的庇佑,来世就不要在帝王家了。”恪靖沉痛的合上双眼,难免有兔死狐悲的凄楚。 她保护好自己,在这片草原活下来了。 但是在这美丽的草原下又有多少大清公主芳魂永逝? 后来,年纪大了的恪靖依然爱骑马。 只是更多时候她喜欢看马儿奔腾而去的模样。 “去,让找二小子将马寻回来。”恪靖转身,背脊依然挺直,步子也比在宫里的时候迈得大了许多。 手里那条马鞭被她摸得没有半点毛刺儿。 恪靖渐渐走远,姜烟却没有跟上。 身边公主府的桃花灼灼,百年后依然开得绯红,开得浓烈恣意。 像这位爱马的公主,从皇宫出来后,活出了真正的自己。 当地百姓为恪靖立了四块四公主千岁千千岁碑。 除雍正五年立于清水河厅暑东门外的不知所踪,其余三块的碑文也在二百多年的时光中逐渐模糊不清。 ”自开垦以来,凡我农人踊跃争趋者.纷纷然不可胜数……实公主之盛德所感也。”② “且我公主留心民膜,著意农桑,其立心也公,其立政也明,其立法也猛且宽。恩泽普及万姓,真乃尧天舜日。”② 姜烟抚摸着崭新的石碑,望着归化城内的公主府,想祝贺恪靖,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史书不曾记载恪靖为这里百姓做的细节,只留下四块石碑无声的为她证明。 而恪靖至此一生,都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名字。 恪靖,是她的封号,也成了她留下的一个标记。 这些公主也曾为大清奉献出自己的一生,甚至性命。 可后人却只能从历史的边角看到她们的身影。 姜烟轻轻叹气,低着头离开了幻境。 213 第 213 章 明燕摁着遥控器:“给…… 从幻境出来, 姜烟还是很郁闷。 她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女性在历史上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越是清楚的看见她们是如何发光发热,在那样一个束缚着她们身躯、思想的时代依然能做出许多男人拍马不及的事情,就越是觉得难过。 一个名字而已。 她们都不曾拥有。 太荒谬了。 “姜姑娘这是怎么了?”福康安见姜烟沉默着离开, 有些不明白。 之前在幻境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等在旁边的周奎上来就护犊子, 打量着那三个皇帝, 不客气的问:“你们在幻境里没有捣鬼吧?” “天地良心!”弘历当场跳脚:“是她在幻境里把我们祖孙三个都嘲讽了一番,你还来问我们是不是欺负了她?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就姜姑娘那性格, 我们能欺负得了?” 弘历觉得这简直是千古奇冤,咋咋呼呼的样子让旁边的玄烨和胤禛都齐刷刷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生怕和弘历靠太近,让人以为他们也是这个样子。 “阿玛!玛法!”弘历气死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好好的睡着觉,一睁眼到了这个世界不说, 还要接二连三的被人挑刺儿。 现在他的亲人都这么不帮忙吗? “姜姑娘或许是心里有些不痛快吧。”恪靖看着姜烟离开的方向,她大概猜到姜烟是因为什么。 说话的时候,恪靖看了一眼康熙,朝着他缓缓一拜, 随后对周奎说:“我想, 应该很快就能好的。” 毕竟, 比起从前,现在好多了,不是吗? 众人回到客厅,果然看见姜烟坐在沙发上喝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姜烟捶着胸口的位置,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下来:“放心吧,这点问题我自己可以调节好。封建社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得太多了。” 周奎人在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盘算着什么时候再给姜烟安排几次心理疏导,或者再放一个大假。 毕竟,姜烟这次放假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了。 “第一次过几天再开始吧。”周奎提议:“最近隔壁科研小组也都在忙,听小组长说是到了一个关键点,需要几天的时间。他们不在,我们几个也不会用后院那些采集信息的仪器。” 这话就是周奎在敷衍了。 那些仪器并不难,该调试的也都调试好了。 更何况,除了周奎学历低一点,李元斌、陈稳和明燕都是高材生。 尤其是李元斌,语言天赋极高。 如果不是情商不行,又从小练武,不然应该去外交部门,而不是进入了特种大队。 姜烟也知道周奎这是在安慰自己,但没有拒绝。 “好。正好我也还没有从放假后的日常习惯里调整出来。” “那你好好调整,隔壁小组有突破了我再通知你。” 周奎走了之后,明燕这才凑上前来。 刚才她都从恪靖那里听说了,也完全能理解姜烟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要换做她,知道自己当年在满蒙联盟中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最后只有当地人的石碑记载着自己的生平,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再见到玄烨祖孙三代,她也要气坏了。 说不定都会动手。 也就是恪靖,还牢记着父女关系。 只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明燕仔细琢磨了一下。 就恪靖这些天对待玄烨的态度,不像父女,反倒是更像君臣。 “想不想出口气?”明燕挑着眉,也不知道是在憋着什么鬼主意。 “出什么气?”姜烟摸着胃部,一口气喝了太多凉水,现在有点涨得慌。 明燕还以为姜烟这是在自我消化负面情绪,拍拍她的肩膀,善解人意道:“走,给你出口恶气。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什么啊?”姜烟满头雾水,就见明燕把玄烨几人都叫了过来,福康安父子也没有放过。 大概是动静太大,就连在书房里看书的王贞仪和宋应星也出来了。 只有去隔壁喊人的时候,路过曹雪芹房间才小声一些。 开玩笑,明燕自己还等着看完整版的《红楼梦》。这个时候谁敢打扰曹先生? “干什么?”弘历手里还拿着一本《宏观经济学》。 跟在后面的胤禛和玄烨倒是没拿书,只是两个人都似乎在思考什么。 “请你们看视频。”明燕笑容和善:“你们对这二百年……不对,七十几年的变化应该还不够深刻。” 明燕摁着遥控器:“给你们一点来自新中国的震撼!” 姜烟一开始还不知道明燕是要做什么。 直到看到屏幕搜索栏里逐渐出现“2019GQYB”的时候,姜烟瞬间笑出了声。 那是“一点”震撼吗? 那分明是“亿点”震撼! 玄烨和胤禛对视一眼,他们太熟悉这语气了。 姜烟在幻境里每次提起国家的时候,都是这幅口气。 旁边的弘历也不说话,书被放在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等着明燕到底是想要给他们看什么。 姜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军乐响起。 明燕靠在旁边的沙发上打着拍子,坐姿也下意识挺直起来。 门口抽烟的周奎也忍不住进来,看到玄烨几个人被明燕带着看阅兵,顿时笑开了花。 “这是?”玄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城门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阅兵!”姜烟道:“我们国家七十周年的阅兵仪式,也是这几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这几年?”胤禛敏锐的捕捉到关键信息,皱眉问:“每年都有吗?” “不是。”周奎双手背在身后,不由自主的走了进来:“之前是,但1960年后秉着‘厉行节约、勤俭建国’的方针,是‘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 周奎掐灭了香烟,姜烟也是头一次听见他这么自豪的语气:“2019年这次是大庆,又是正好经历了科技大幅度上升,所以这一年的特别精彩。” 当年看得他心潮澎湃,都恨自己转业早了。 起初的几个方队那三个皇帝还能绷得住,女兵方队出现的时候,王贞仪和被特地叫下来的恪靖都看得两眼发直。 “女将军吗?”王贞仪吸气,目光又向往又惊叹。 明燕点头:“对。特级飞行员,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从天上飞过去的那些战斗机的飞行员。还有新型作战的主将。” 然后很自豪的指着一个方队说:“我也是武警,这套衣服我也有。” “你好厉害啊!”王贞仪惊叹不已,看着明燕的眼神都要发光了。 就连恪靖也看了过来,在对上明燕的视线后,对她钦佩的颔首。 到了后面的装备方队,王贞仪几人已经连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刚才还绷得住的三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搬着小板凳坐在了茶几前面,出来一个就问旁边的周奎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周奎都要给他们烦死了。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作战的装备?我当兵的时候有些都没出来呢!”周奎大部分都认识,可真要细致的说怎么使用,效果如何的,他也不是件件都能说得清。 直到后面的战略打击模块方队出来,周奎被烦得差点把用来稳住情绪的香烟都给捏碎了。 “这叫东风,知道是什么吗?” 胤禛已经被震到说不出话来了。 玄烨沉默,只弘历还能咬着牙问:“什么?诸葛孔明的东风?” “可威力可比赤壁的火大多了!”周奎轻笑,指着电视屏幕一一介绍,然后说:“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现在世界上有五大杀手,我们国家占了俩!另外三个,俄罗斯俩,美国一个。” “洲际弹道导弹标准是五千公里到八千公里,不过每个国家的研发结果不一样。除了法国,其他几个拥有的国家那都是一万一公里以上!” 周奎夹着弯弯曲曲的香烟,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思。 后面的明燕得意的挑着眉:“震撼吧?” 玄烨几人坐回沙发,还在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 好一会儿,玄烨才问:“不止这些吧?” “什么不止?”周奎也说累了,一口气把面前半壶水喝光,听到玄烨这话还以为他没看够:“那是19年的,最近还放出了机械骨骼什么的,你要看自己查去!” “我是说,在这么多人面前放出来,那私底下还是有藏底牌的吧!”当过皇帝的人,谁还能没有一点想法? 不仅玄烨想得到,胤禛和弘历也都纷纷看过来。 打过仗的福康安父子比那三个皇帝更清楚这些武器意味着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光武器。 傅恒在看到那些士兵的时候,就被震慑到不知如何表达。 从前精锐的八旗子弟,到乾隆朝时连骑马都不行,更别说在马上拉弓。 而电视里的那些,傅恒确信,这一定是精锐之师。 “有啊,但是凭什么告诉你?”周奎白了玄烨一眼,说得口干舌燥,喝水都不顶用,他准备去外面抽口烟缓缓脑子。 好家伙,他差点被这三个人给问倒! 姜烟从仪式开始就没有说话,这种无声的态度,再对比她在幻境里的态度,玄烨、胤禛和弘历更是清楚了差距所在。 三个人盯着电视屏幕,直到仪式结束,视频跳转到其他时间短的小视频,他们三个还是没有说话。 “太厉害了!”宋应星也在旁边捋着胡须惊叹,他越看越觉得这个世界有数不清的知识等着他去了解。 214 第 214 章 *宋应星抬起头,震惊…… “姜姑娘, 这样的……还有吗?”宋应星甚至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想到,只二百多年,世界变化就如此快。 方才听着周奎说“东风”, 说“信息作战”,他听了都热血澎湃。 “有, 你想看的话, 我给你发几条链接,你直接点开就好。” 姜烟不仅现在就给宋应星分享了视频,还给他注册了账号, 顺带把央视新闻和团团账号都关注了。 “这上面会分享一些时政和军事内容, 也有国内新闻和受关注的热点事件。” “好的好的!”宋应星认真的用手指轻轻在屏幕上划动, 点开视频看到里面的内容, 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福康安在旁边拿着手机学怎么注册,学会了之后又给傅恒也注册了账号,父子俩齐齐跟着关注团团。 其他人都去看团团的视频了,就剩下玄烨三人还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燕看到他们三个的模样,悄悄凑到姜烟耳边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让这几个大清皇帝看看,要是早点进入工业革命,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可能历史进程会被改变, 但如果可以蝴蝶掉那段令人心痛的血泪史,明燕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烟对此没有发表想法,只对她说:“帝王的想法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会想着用工业革命过渡到更好的社会制度中去,但他们这些皇帝大概也只是把科学当做工具。” 大概是姜烟说得太直白, 就是好面子的弘历也无法反驳。 在他们的心中,所有地方都是他们的,就算要变,也该由他们来主导。 “我们会看的。”弘历咽了咽口水, 他不傻,知道拥有这些武器代表了什么。 他们对幻境中姜烟的不屑一顾愤懑,但非常赞同姜烟对胤禛说过的那句话。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绝对的武力,就是话语权。 大清末年为什么屈辱?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武力对抗,内部饕餮之人不断绝,外部强敌虎视眈眈。 “那我再推荐你们几部纪录片。”如果可以,明燕恨不得带他们走遍全国,从城市到山区,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以德服人! 弘历都来不及拒绝,明燕连合集都找出来了。 姜烟看了眼大屏幕,从《舌尖上的中国》到《人间世》,从《美丽中国》到《超级工程》,从《航拍中国》到《你好!火星》,衣食住行,人文风景,全都囊括其中。 就这,明燕还有点不满意的说:“考虑到你们破防的问题,《圆明园》的纪录片我都没有放进来。电影《横空出世》也很推荐你们看看,中国人不骗清朝人,都是高分纪录片和电影。” 在旁边喝水的姜烟差点被明燕那句“中国人不骗清朝人”给呛死。 对面的玄烨和胤禛已经累了。 光是一个阅兵仪式就足够他们去消化这些内容,明燕一口气推荐了这么多,光看那些纪录片封面都觉得了不得。 玄烨眨着空洞的眼睛,叹着气说:“多谢,我们会看的。” 坐在旁边的胤禛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了,他就算是再排八字摇铜板算命也算不出大清能不能有这样一天……十分之一? 弘历摸着那本《宏观经济学》沉默不语。 见明燕还嫌不够,打算再打击他们一下,姜烟拉住了明燕:“就这么点时间,看完这些纪录片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你再给,他们也没时间看。” 虽说姜烟也不怎么喜欢这几个人,但看他们双目空洞的盯着电视机的样子,多少也觉得有点惨。 他们三个不好,但大清的皇帝论比烂的话,他们还排不上号。 “你们慢慢看,我们就先走了。” 明燕意兴阑珊的跟着姜烟离开,上楼后才对她说:“我就是看不惯大清。” 她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多可气啊!”明燕捶了一下抱枕,气呼呼的对姜烟说:“恪靖那么优秀的女性,如果说像太平那样,隔了上千年的时间以至于留下来的记载不多,那我都能接受。可大清的历史记载那么详尽,恪靖的影子竟然只能出现在皇帝的奏折里。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明燕从前并不知道恪靖。 直到清朝人来了之后,她好奇恪靖的梳妆打扮,这才去搜索了一下历史上的固伦恪靖公主。 再对比了大清的皇子与公主的待遇,明燕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到爆炸了。 那些皇子还不见得能给大清做出什么贡献。 公主们却是用命去填满清外交的维系。 姜烟给明燕倒了杯水,她这边气刚消下去,这边明燕又起来了。 “现在也不公平啊。”姜烟知道明燕除了不喜欢大清之外,也是想为恪靖抱不平。 将水杯推到明燕面前,姜烟只语气平静的说:“前路漫漫。从前有恪靖,如今有张校长,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公平不公平的,我想以后不会再出现让你气成这样的情况,大概就是公平的。行了,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整理一下这次幻境的资料。” 不仅要整理这些,姜烟还准备看看未来的信息。 说不定会有跟《行道天王图》有关的内容。 明燕最近主要工作也是在对接曾家和国外的那个收藏家。对方到现在也没有松口,现在还在想办法进行沟通。 “我们越是出面,对方就越想要狮子大开口。”明燕没有透露自己是公职人员。 毕竟,国家现在并不提倡高价买回国宝的行为。 这是只会助长如同这个收藏家这般拿国人一腔爱国心称斤论两的龌龊心态。 可明燕的介入,反倒是让对方觉得那幅画一定很重要,想要货比三家,最好是让明燕他们互相竞价。 “也是曾叔叔之前表现得太急切,让对方钻了空子。”明燕烦恼的抓着头发,她是个暴脾气,几次差点把电话气得丢出去。 最后都是交给外交部安排来负责的那个小姐姐对接。 要不说人家是外交部门现在重点培养的骨干呢。 对面都不要脸了,小姐姐还能云淡风轻的跟对方谈论天气怎么样。 “真是麻烦你们了。”姜烟也有些抱歉,这毕竟是自己的私事,结果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 看出姜烟想法的明燕连忙解释:“你别这么想。先不说你一直都很配合我们工作,科研小组那边的人你接触的不多,但他们对你是赞不绝口的。” 那边提出任何要求,姜烟这边只要可以接受的都会答应。 什么抽血做检查,做脑部CT,全都没话说。 甚至还跟系统沟通过,在不影响系统的情况下,释放出更多的信息,有益于科研小组的收集和研究。 更不要说在历史方面,姜烟不知道帮国家节省了多少经费。 “再说,最后出钱的都是曾家。我们就是出力出人,如果那张画真的买回来了,也是我们国家的幸事。张僧繇的画,能填补我国历史、艺术不知道多少内容呢!” 明燕对这些专业上的问题也不了解,但她有眼睛。 每次提到张僧繇的画,那几个历史教授激动的样子,足以证明这画的价值。 “你去忙你的,我也去忙我的了!”明燕消了气,噔噔噔下楼。 走到客厅的时候见那三人竟然真的在看纪录片,轻笑一声转身出去。 楼上的姜烟趴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随后也投入到视频剪辑的工作中去。 姜烟也不知道周奎在从前的单位对待下属是什么样,但至少她在周奎手底下工作还是非常开心的。 说放假就放假。 连着让姜烟休息了近十天,才晃晃悠悠的到别墅里来通知姜烟,明天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二次幻境了。 “第二次幻境,是长庚先生和王贞仪。”姜烟已经盘算好了。 现在也不知道曹先生的书写得怎么样,能多给点时间就多给点,千万不能打断了曹先生的思绪。 “奎哥,咱们市里有没有可以观测到小行星的地方?要清楚一点的那种!”姜烟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有人,小声问周奎:“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第二次幻境结束的时候,我想过去。” 周奎抓了抓后脑勺,嘴里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天文观测台应该可以吧?我帮你去问问,要是不行的话,就只能去首都或者其他一线城市才行了。” 姜烟对天文学也不了解,只能先点头:“麻烦奎哥了!” 周奎摆摆手,夹着香烟去做幻境之前的准备了。 得知自己要进行第二次幻境,不管是宋应星还是王贞仪,都很紧张。 随着系统带着他们进入幻境。 姜烟睁开了眼睛,面前的宋应星都没有睁开。 好半天才等到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下意识做出老年人扶着腰的动作,睁开眼后老气横秋的说:“我的天,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说完,小少年低头看自己白嫩的双手,只在指节上有几个薄茧,手背上也没有看到熟悉的皱纹和老年斑。 宋应星抬起头,震惊道:“姜姑娘,这里还能返老还童?” 215. 第 215 章 *“长庚!我字长庚。…… “不是返老还童。”姜烟解释:“是我们在幻境中,回到了您记忆中的年少时期。” 担心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晰,姜烟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划了一条长线:“您去现代的时候是在这个位置。” 停下后,姜烟再往前画了一段:“我生活在前面的这里。我们也是通过系统在这个节点遇见,现在系统只是营造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幻境。” 姜烟另外画了一条平行线:“而我们,回到了您节点所在的前面。这里的一切都会对比您记忆中的另外一条线进行,您也会慢慢变老。” 这么解释宋应星当然能听懂。 “原来如此。这未来科技,竟然如此奥妙无穷。”宋应星说话的时候还摸着自己的头,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捕捉到自己记忆的,所编织出来的幻境竟然与他从前生活的地方别无一致。 也只是感叹了会儿,宋应星带着姜烟往村里走。 在他们身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农人们在田中劳作,远一点的地方还能看见耕牛拉着犁在泥地中缓缓走过。 路过池塘,还有大水牛趴在池中休憩,宽阔的水牛背上躺着一个翘着脚的小孩。 “哇!”就是姜烟也看呆了。 她见过黄牛,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水牛。 “水牛温顺,我小时候也在水牛背上玩过的,就是味道不怎么好闻。”宋应星笑着,只是越看越觉得躺在水牛背上的那个小孩儿眼熟。 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看水牛背上的那个孩子。 “那好像是我!”宋应星诧异的指着水牛背上的小孩。 姜烟连忙看去,还没看清楚,就听见田垄那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老三!你赶紧起来,回家!爹让我们去念书了!” 翘着脚躺在水牛背上的小孩猛地起身。 好在水牛没有躺在池塘中心,而是在边缘位置。 小孩从水牛背滑下来,拖着湿漉漉的两条裤腿,提着鞋子奔跑在田垄间。 “真的?爹让咱们去念书了?” 跑了会儿,原本只有两个小孩的队伍突然就壮大起来。 在别处帮着爹娘干农活的小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有人跑起来,自己在这边也坐不住,跟着一起跑。 一溜光脚丫的小孩跑回村里,一直到宋家小院前才散开。 姜烟都看呆了。 她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偶尔看到也是看见现代的农业器具在田里忙活。 更没有看过在田里跑起来的这么多小孩。 “孩子都是如此,喜欢凑热闹。”宋应星却高兴不已,面上在老成渐渐淡去,只剩下满腔兴奋。 “幼时家中贫寒,虽祖上略有荣光,可到我父亲时却大不如前。” 宋应星的曾祖父当年也曾入阁,只是宋应星的祖父英年早亡,父亲奋斗一生也只是一名秀才。 但家学渊源,虽门庭不如从前,读书科举这件事情,依然是宋家最最要紧的。 “我记得这一年。我与大哥在叔祖处读书,后来又拜族叔做了老师。但后来兜兜转转,又拜入了与我家有世交的南昌新建举人玉笥先生门下学习。” 既然想要学好,那一名优秀的老师自然是不能少的。 宋应星幼时的求学之路对他后来的人生,尚且算是顺利的。 “玉笥先生待我兄弟二人极好,倾囊相授,我受益匪浅。” 只短短一小段,姜烟就看见少时的宋应星连着拜了两位老师。 小小的农家小院里传来读书声,偶尔还有宋应星的一哥与小弟在旁边捣乱的声音。 “大哥,为什么我们都能听得见声音?为什么远一点了就听不见?还有种地,为什么一定是‘春种秋收’?为什么一定要‘秋收冬藏’?大哥,你知道吗?” 年纪小一些的宋应星坐不住,把书小心的放在膝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期盼的看着大哥。 大哥宋应升僵硬的转过来脖子,看着“求知若渴”的弟弟,抬手就捂住了那双满是“好奇”和“不解”的眼睛,有些不自然的说:“你让大哥多看看书,书中肯定有写。” “那我去问先生如何?先生看过的书比我们多,先生肯定知晓。” 宋应星刚站起来,身边的宋应升连忙拉住他,差点把他裤腰带都给拽脱了。 “别!”宋应升大惊:“你想挨手板吗?先生让咱们背书,你背完了吗?” 拿这些问题去问先生,他是真怕这个弟弟挨了先生的训斥。 宋应星仰头,真诚回答:“背完了!那不该是早就背完的吗?” 宋应升:…… “噗嗤!”姜烟憋笑,宋应升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有一种生怕弟弟出了这个家门就会被人打死的感觉。 一旁的宋应星也有些尴尬,抬着袖子挡住半张脸。可那双眼睛却始终不曾从大哥宋应升的身上移开。 早年求学,他与大哥的感情最好。 他们吃住在一起,一起熬夜苦读,一起被先生打手板。 他真的很想念大哥。 “……你……”宋应升半天说不出话来,手上一松,对面的宋应星就提着裤腰带跑出去了。 “大哥,我去找先生问个清楚!” 院墙外,宋应星的声音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宋应升愣住了一下,随后小心的把书放回家中,再拔腿往外跑,就怕自己晚了一步,弟弟要被先生把手给打肿了。 “所以,你真的挨打了?”姜烟好奇,也跟着两个小孩的身后走去。 宋应星在她身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 原本是想捋须,结果摸了一把空,局促的把手放在背后。 两人走在村中小路上,身边不时有玩耍的孩子,还有不知谁家养的狗也跟在后面跑。 “没有。”宋应星轻笑:“先生还夸我了。说我求知很好,只是他的书中也没有这些结果,让我多看一些书,总会有先人留下的书籍中有答案。” 宋应星少时可以说是别人家的孩子。 年少聪慧,小小年纪还彬彬有礼。 父亲对他们兄弟寄予厚望。 在读书的空隙,宋应星就去找各种书看。 读书累了,就趴在大水牛的背上休息,或者看着田间的村民劳作。 遇到农忙的时候,他们兄弟俩也要跟着下田种地。 “那次之后,我听先生的,看了许多书。”在姜烟身边的宋应星也随着幻境时光流去而慢慢长大。 “科举要考的,我反倒不是那么喜欢。我喜好横渠先生的关学,读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姜姑娘,你可知晓,同样一种草药,不同的搭配就会有不同的效果。甚至同一个人喝同一种药也会有两种效果。还有……”宋应星说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全然不似在现代时候的局促,快活得像个在自己世界里畅游的孩子。 他带着姜烟去奉新县各地看名胜,身影也渐渐的与幻境中的宋应星重叠。 会与当年的友人一道念诗,谈论时政。 说到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可转头又能坐在一起喝酒赏景。 最便宜的水酒,在他们口中也好似成为了美酒佳酿。 在宋应星一十岁那年,与族中年岁相同的族亲在宗庙中加冠,自此他便“成年”了。 加冠后,他有了字。 “其实早在之前我就有了,只是年纪尚小,只与友人说过。”宋应星在行加冠礼后,嘴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意大步走出宗庙。 周围天色渐晚,太阳只在天边留下一点余晖。 宋应星指着西方:“长庚!我字长庚。名中有星,自然要做最亮的那颗。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我要做在黄昏时分,无人夺其光辉的长庚!” 姜烟看向西方,长庚星闪烁着光辉。 在落日余晖下无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只是看着血红的残阳,姜烟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西有长庚。 大明的余晖下,长庚星亮了吗? 加冠后,宋应星依然没有放弃进学,只是在家人的安排中娶妻生子。 一直到二十八岁那年。 公元1615年,宋应星与大哥宋应升启程前往省城南昌参加乡试。 “乡试之前要先经过院试得到秀才的功名。而秀才又分六等,只有一等和一等是为录科,录科才能参加乡试。”宋应星背着行囊,路上还不忘给姜烟解释科举流程。 “秀才可免徭役,见县令可不跪拜。”宋应星一路走到都有些喘气,额头满是汗水,对姜烟说:“乡试后为举人。只有举人才有当官的资格。若是想更进一步,便要去参加会试。毕竟,举人若想得官,非得等到官员缺口大的时候才能分到。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姜烟看着愈发热闹起来的队伍,以及就在眼前的南昌城,突然就想起了年初时候还曾与王勃来过这里。 那时,这里还叫豫章郡。 滕王阁犹在,却不见当年那个桀骜诗人。 “终于到了!” 饶是宋应星累得不行,在看到城门口的时候也不由得笑开了花。 汗水从眼角淌过,他擦去汗珠,坚定着步子朝城门走去。 宋应星相信这些年来的苦读积累,终将助他在这里走出科举仕途的第一步!:,m.w.,. 216 第 216 章 *崇祯十七年。大明,…… 一切也正如宋应星所期盼的那样。 万历四十三年, 南昌乙卯科乡试,一万多名考生中。宋应星位列第三, 宋应升位列第六。 整个奉新县,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高中举人。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回到家,那个农家小院已经张灯结彩等着他们的到来。 宋应星和宋应升兄弟俩跪拜父母后,又在族亲和村人的簇拥下去了宗庙上香磕头。 一时间“奉新二宋”声名远扬。 兄弟二人更是被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寄予厚望,觉得宋家终于要在时隔两代人后,一口气出了两个走上仕途的举人。 可一切辉煌也止步于此。 从1616年,到1627年, 整整11年。 宋应星赶赴京城考了六次,期间还去白鹿洞书院求学。 均落第。 “旁人都说我是‘伤仲永’。”宋应星毫不介意的笑了起来。 如今的他已经蓄起了胡子, 也从当年二十八, 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举人,成了个看起来碌碌无为, 实则也的确没有什么建树的四十岁中年举人。 崇祯四年,大哥宋应升由吏部铨选, 得了个浙江桐乡县令。 宋应星站在村口,挥手告别大哥。 看着大哥渐行渐远的身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羡慕吗?”姜烟看着远走的宋应升,再看身边的宋应星。 他的模样愈发趋近现代时候了, 只是少了皱纹,少了白发和老年斑。 宋应星摇头,转身回村里的时候, 一点犹豫都没有。 “其实,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宋应星摆手,只看着老旧的家门,轻叹:“我是叹息, 父亲至死也不曾见到我们兄弟高中。” 那是宋家人心头的一个结。 宋应星自己并不为难,只是遗憾不能让父亲走的时候如愿。 “我这些年来考科举,越考越觉得无用。”村里也没外人,宋应星说话那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然荐人之人,与人所荐之人,声应气求,仍在八股文章之内,岂出他途?”宋应星失望的摇头,他这些年在路上的日子极多,看过的事情也不少。 他带着姜烟走到田间,看着刚刚冒出芽来的秧苗,水牛趴在田边的树下,水田里还能看见小泥鳅游过。 “高门子弟瞧不起农民,觉得他们脏,一辈子就只能当农民,是低贱的人。读书的人也瞧不起他们,张口闭口的粗俗之辈。”宋应星冷笑:“可没有了这些农民,他们就只能饿死。是那些高门子弟会侍弄田地,还是那些自以为读了几天书就了不得的读书人能分辨出什么是杂草,什么是秧苗?” 就是因为看多了这些人,所以在现代得知还有人专门学习农业的时候,宋应星才会那么惊讶。 “八股文中选出来的,不一定都是不好的人。但他们也不一定都能明白这些最简单的道理。” 越考,宋应星就越觉得八股文中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也渐渐释怀了落榜这件事。 在老家的这几年里,宋应星侍奉母亲,教养儿子,与妻子也相处得极好。 他去田里,去山中。 他看春日的白蚕,夏日田边的水车,秋日沉甸甸的稻谷,冬日火炉里烧红的木炭。 看身边的一切,所有东西在宋应星的眼中仿佛都是有趣的。 姜烟见过宋应星守在铁匠铺前盯着人家打铁,这样能看几个时辰。 还跟着村中的农人一起下地,学着他们一起从春天到冬天,经历整个“春播夏长,秋收冬藏”。 少时想要问先生的问题,也在他自己这里得到了答案。 当年一同读书的人见他这样,说他自甘堕落。 好好的举人,就算会试不中,也能等到为官的时候。 偏要去钻研这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被曾经的同窗骂过后,宋应星转身蹲在田边观察他的稻谷,声音很低。 也不知是说给那个走远的同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姜烟在旁边看得心酸。 就是看过从前的宋应星有多张扬,再看如今这个宋应星,对比之下就会知道他有多坚毅。 人,都能在一帆风顺时潇洒恣意,却不一定都能沉稳安静下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四年,宋应星面对着愈发捉襟见肘的家庭情况,不得不选择离家外出谋生。 “幸亏我年轻时候还有个举人的功名。”宋应星哈哈笑着,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落魄有多凄惨,只颇为自豪的对姜烟说:“否则我连县学教谕也做不了。” 在袁州府分宜县离家较远,但好在酬劳还行,每个月的月奉也够家里糊口。 前后七年的时间,宋应星就是在这样的奔波下生活着。 令姜烟震惊的是,宋应星的许多著作都是在这七年中写出来的。 白天就各种看,晚上回家就各种写。 每个月的奉银,留下够自己生活的,便都送回老家。 大哥也偶尔会送些银子回来,给母亲补身体。 一直到崇祯十一年,宋应星升官了,从之前的教谕升任福建汀州府推官,掌管刑狱。 但两年后他任期不满,直接辞官归里了。 “你就这么走了?”姜烟跟着他也到了福建,现在又重新往江西赶。 小船上,姜烟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好不容易当上的官,这就走了?” 宋应星还有闲情在船上钓鱼。 水面上的风吹起衣服一角,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内衬。 宋应星淡定的把衣角抚平,手持鱼竿只平静的对姜烟说:“我放走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吗?不是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将他们关在狱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狱中人满为患,细问下来都是苦不堪言的命罢了。 起初上官责难他,他认了。 毕竟放走人犯,程序上他的确不对。 所以后来他也去劝了那些放走的人,让他们放弃继续做海盗,好好的回家种田。 安抚了那些人之后,上官又开始夸他。 “姑娘就当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吧。要我继续与这样的上官共事,我真的做不到。有事时,我便是天底下最妇人之仁的蠢货。待没事了,我又是普天之下最最能言善辩的聪明人。我哪里聪明?不过是瞧不得人吃苦中苦罢了。” 这些人吃了苦中苦,也做不了人上人。 宋应星看透了。 还不如回家写他的书,守着几亩薄田,也饿不死,不是吗? 姜烟被宋应星说服了。 她想不出能用什么理由反驳。 那个上官嘴脸变幻之快,她也是见过的。 只能说,也的确是那样油滑的人,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宋应星做不了那样的人。 可之前宋应星曾跟姜烟说过,只有官员缺口大的时候,举人才能等到官职。 崇祯十六年,大明已经是大厦将倾。 宋应星这个从前最高也不过正八品推官的人,竟然被任命了正五品的任南直隶凤阳府亳州知州。 跟着宋应星赶路赴任,姜烟在路上忍不住问:“您不是不当官了吗?” 这些年来,姜烟看着宋应星在乡野过得怡然自得,当官的时候反倒是一肚子郁闷。 怎么现在又要去赴任? 宋应星脚步一顿,只匆匆回了姜烟一句:“大明需要我。” 从前,他是小官,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他这小官都能当上正五品。可想而知如今的官场是何模样! 这些年宋应星也一直都与大哥宋应升有书信往来。 朝中局势,他不说了若指掌,其中一二还是清楚的。 大明已是危在旦夕,他怎么还能在家中坐得住? 赶路到亳州。 刚进来看到的尽是破败。 纵然在上一次杨坚的幻境中,亳州也不是如此模样。 大街上有人,但都衣衫褴褛,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 府衙都被烧毁了。 闯王的人来打一趟,清军再来打一趟。 好好的亳州,打得尽是疮痍。 不仅没有府衙。 亳州的官员,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留下来的也都没有了多少心气儿。 整座城,有人,却如同死了一样。 “欺人太甚!”宋应星红着眼,强忍着泪水搬走破败府衙前的碎石:“我大明怎能被那些蛮夷祸害至此?欺人太甚!” 他生在万历年间,江西一带在明朝时颇为繁华辉煌。 见过富饶的江南水乡。 再看这铁蹄践踏过的亳州,宋应星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我写了那么多书,读了那么多书……”宋应星颓然坐在府衙前,任由碎石划破仅有的几件完整衣衫:“我却找不到救大明的方法。” 他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这么的痛恨那些无用的书籍。 可就算是这样,宋应星也强打起精神。 他用自己的钱简单的修缮府衙,又在城中建书院。 只是,战火已经焚烧过这里,修建出来的也只是一片空洞。 姜烟走到宋应星身边,看他呆呆的望着府衙,又去书院枯坐了一整天。 次日一早,东方启明星刚亮起的时候,宋应星说:“走吧。” “去哪里?” 姜烟追上他。 宋应星抬头望着东边的启明星:“回家吧。” 他好似预见了什么,走时的背影早没了来时的坚定。 仿佛风中飘摇的一根草。 崇祯十七年。 大明,亡…… 217 第 217 章 *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 来往多次, 再回到家乡奉新,已是两鬓霜白。 大明亡了,姜烟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悲愤难过的宋应星, 可事实上, 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宋应星蹲在田边,在他身后站着唉声叹气的宋应升。 “李自成那等逆贼,若不是清军趁火打劫,我大明如何会亡?”宋应升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捶着胸口痛苦不已。 只宋应星继续蹲在那里观察刚插秧的秧苗, 大水牛已经换了一头。 他少时经常趴着的那头大水牛已经老死了, 如今趴在田边树下的是另外一头大水牛。 可宋应星怎么瞧,都觉得这头牛不如他小时候那头温顺有力,也不如那头牛勤快。 他甚至觉得这头牛的牛角长得不好,怎么都能挑出错来。 “老三, 你整日看着这些秧苗又能看出什么来?你……你就不想想……” “想什么?”宋应星抬头看向大哥, 悲哀的问:“复国吗?南明朝廷,你我也曾寄予厚望。可结果是什么?” 南明不是没有找过宋氏兄弟。 甚至以知府之职相邀, 只是宋应星真的不想当官了。 当官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用,帮不了一个人。 倒不如在田间跟着村里人说说如何才能将秧苗养好,如何让稻花更香, 如何粮食满仓。 宋应升说不出话来。 沉默着站在一旁, 双肩一垮。 他们不是没有挣扎过。 宋应升将所有家产, 甚至妻子的嫁妆都捐给了明军,可到头来南明一事无成。 他们也曾跟着相携之人想要跳崖殉国,又遇到大雪封路,终究不能行。 眼看山河破碎, 国不复焉,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如今却只能窝囊的留在家中无可奈何。 “罢了。”宋应升好似是想开了,脚步踉跄的离开,口中只喃喃:“日月不在,大明不在。我乃亡国之人,明之遗民!明,之遗民……” “大哥!”宋应星猛地起身,试图上前拉住宋应升。 可一伸手,却只能抓住一团虚影。 再回头,看见幻境里的自己依然蹲在田边查看秧苗,眼中带着小小的希望微光。 也不知是期盼着秧苗长大,还是期盼着南明可以复国。 “我说了,这里是你真实人生的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姜烟知道宋应星想做什么。 宋应升这一转身,便是生死相隔。 “我知道。”宋应星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我就是想试试。” 姜烟深深吸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在经历崇祯帝景山殉国,清军南下,扬州十日。到南京失守,嘉定三屠。江阴城百姓自发抵抗,死战八十一日,无一人投降。最终,弘光帝被俘。 前些日子,清军攻入南昌。那位在崇祯十年帮助宋应星出版《天工开物》的挚友涂绍煃携家人乘船出逃避难时于君山湖遇难,全家无人生还。 宋应星还未从友人离世的阴影走出,又与大哥宋应升得到了隆武帝北伐失败,被乱箭射杀的消息…… 公元1646年,宋应升服毒殉国。 姜烟眼眶湿润,看着眼前逐渐佝偻下去的背影,一时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应星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有多快活,那他的晚年在亡国的阴影笼罩下,就有多凄楚。 为了不让自己沉湎在悲伤中,宋应星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书中,放在生活里。 他不想做大清的官,也不想做大清的人。 做个大明遗民,去田间,去山里。 看看春光,看小蜜蜂是如何采蜜。 试试将白色雄蛾与黄色雌蛾□□,看看能结出什么样的茧。 将书上写过的那些,自己再试一遍。 晚年的宋应星不太爱说话,只每日看书、种地。 看着两个儿子扛着锄头的时候,内心也痛苦挣扎过。 只是每每想到大哥的死,想到友人的沉船。 他又抓着两个儿子的手,痴痴的说:“不考大清的科举,不做大清的官!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不做官,做农民吗?”姜烟不是很能理解。 宋应星一直都有教孩子念书。 宋家在他这一代,依然保持着科举的想法。 可如今,强硬的不允许两个儿子科考,那今后很有可能就导致他的后人不会再读书。 “做农民有什么不好?”宋应星坐在树下,手里编织着箩筐。 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的他动作迟缓了许多,头发花白,额角还有老年斑。 手背上的皮肤皱皱巴巴。 这模样,谁能想到他曾经是被引以为傲的奉新二宋之一呢? “能吃饱,能安稳的活着。挺好的。”宋应星淡淡道。 只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仔细看着手里的箩筐,将竹条上的毛刺一点一点打磨掉。 他做官的时候也没什么用。 官场复杂,不如做个纯粹的农民。 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一家老小。 若是有余力,再帮帮邻里,还能救人一命。 姜烟大概明白了宋应星的想法,搬了把小竹椅坐在宋应星身边:“您可惜过自己的书佚散吗?若是没有文字狱,或许《天工开物》还有您的其他书籍都能完整的留下,在国内传开。” 宋应星的手一顿,沉默片刻摇摇头:“我写的时候就知道了。此书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当年若非伯聚相帮,怕是刊印也难。” “读书人不屑于这些。他们视书上的那些是‘奇淫巧技’,是‘有辱斯文’。可农人工匠也不识字,更不会花钱买书。农人有长辈教小辈,家家相传。工匠有师徒传授。” “可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 宋应星靠在小小的竹椅上,如今外衣都有明显的补丁了也不遮掩,就这么大咧咧的缝在外面。 他道:“总要有人记住吧。以后也总会有人用得上。口口相传会出错,家家相传会有变化,只有纸笔是不会骗人,还能将别处的种植方法,传到此地来。只有这样,才能天下富足,不是吗?” 在现代的时候,他也看到过资料,乾隆一朝,《天工开物》等书,因为自己、兄长以及友人陈弘绪都是反清人士,这本书曾被禁过。 对此,宋应星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愤怒的。 自己这本书都能被禁止,无非是出现了刺到爱新觉罗家那些人心头痛处的字眼。 他不仅不气,还高兴着呢! 毕竟,皇帝也不能完全控制思想。 依然有人会看这本书。 只要有需要,就有人会看。 哪怕,它在世间流传得缓慢、匮乏。 只要存在,它就是一点光亮,谁也无法阻挡。 “我不喜大清,宁可隐居只为自在。然,我也期盼着天下人都能丰衣足食,家家安乐。”宋应星将箩筐放在旁边,待闲时儿子会来取走,送去山下售卖,取得几个铜板,凑活度日。 他背影佝偻,脚步缓慢。 幼时住的院子也不住了,年纪大了之后眼睛也愈发不好用,颤颤巍巍的走回屋子。 太阳西落,橙红的夕阳笼罩着整片竹林,西边的长庚星闪烁着。 姜烟听见屋中传出宋应星的声音:“天工人其代之。”② “而后开物成务。”③ “是为——《天工开物》!” —— 从宋应星的幻境离开,姜烟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坐在一个满满当当的马车里。 除了出行的时候需要准备的各种东西之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都是书。 “王贞仪?”姜烟看着堆到了自己胸口的书籍,扶着面前摇摇欲坠的一堆书,小声的问。 这么点大的马车,人还能去什么地方? 结果就在姜烟面前的一堆书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可算是找到了!”小姑娘的发髻歪斜,上面的小蝴蝶簪子要掉不掉的仅靠着几缕发丝挂着。 年幼的王贞仪捧着一本书,轻轻吹走上面薄薄的尘土,转身坐在姜烟对面。 “入幻境后我一直在找这本书。”王贞仪晃了晃手里的书:“这是我六岁时祖父赠予的,只可惜后来路上不小心遗失了。这上头还有祖父留下的字呢!” 小心的揣在胸口,王贞仪趴在马车中间的那摞书上,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还能听见外面的马蹄声。 “我最崇敬的不是我爹,是我祖父。只可惜,天南海北的,我长这么大才见过祖父几次。姜姑娘,你知道我祖父吗?” 王贞仪叹气,他们一家到处跑。 虽说见过了许多风光,看过了很多人一生都不曾见过的风景。 王贞仪还是颇为可惜不能一家人在一起。 姜烟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想到王贞仪的祖父是谁,有点尴尬的要摇头。 就听见王贞仪颇为自豪道:“从前有人称我祖父为‘怪尹’,后来又觉得他脾气刚直,称他为‘铁匠’。” 根据王贞仪的介绍,她的祖父王者辅,人如其名,在官场那就是个“头铁王者”。 上官瞧不惯王者辅的清廉,加上王者辅性格怪癖,连着上了六本奏折弹劾,企图给他栽赃一个私用赋税的罪名。 结果王者辅撸起袖子,把上官贪赃受贿的事情仔仔细细公布于众。 最后两人齐齐解官。 中丞受审又恰逢审他的知府生病,与王者辅当堂对质的时候被气得一病不起,最后又病又气,知府大人一命呜呼…… 218 第 218 章 *做个浊世的清醒人 “父亲说, 祖父虽被贬谪吉林,但为官十几载从未有过任何愧对天地之事。纵然都有人说他是顽石,说他顶撞上官, 都无愧于良心。” 王贞仪下巴靠在书堆上,眨着大眼睛笑着对姜烟说:“我就想要做这样的人, 如同祖父一样。上官说得都是对的吗?前人的道理就一定是金科玉律?不尽然吧!” 她与姜烟所见过的古代女子皆不相同。 这种不同,在现代的时候姜烟没有感觉出来。 可在幻境里,太明显了。 纵观王贞仪的生平,她就像是一个出生成长在二百多年后的现代人。对知识充满渴望, 又敢对先贤提出质疑。不受拘束,自由恋爱。在面对酸腐秀才的质疑时, 又能大方的回应,并且发出自己对他们的嘲讽。 姜烟这个念头刚生出来, 在听了王者辅的事情后, 她不这么认为了。 谁说古代就不能出现如同王贞仪这样的女子? 王者辅对王贞仪的影响,以及这祖孙俩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处, 也可以看出,王贞仪在清朝时的种种“出格”行为, 不过是家学渊源。 “可惜,不能让你见到我祖父。否则, 我一定带你去看看。比起我,我觉得祖父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王贞仪叹息,遗憾道:“祖父看书之广阔难以想象。著述之多,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 王贞仪没继续说下去,恰好马车也停下来,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德卿,到了。” 王贞仪掀开马车的车帘:“来了, 这就下去!” 下来的时候还听见外面一个年迈的女声道:“慢点!你这小泼猴,都多大了!” 姜烟跟在后面下马车。 马车外,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位老太太,三人都看着王贞仪,虽各有表情,却都透着纵容和无奈。 王贞仪家境一般,这次是跟着父亲游历到此。再往前便是塞外。 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一家四口挤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 推门进去,能够看到的地方都堆满了箱子。 箱子里大多都是书。 “家里就靠着父亲行医得一些花销。早些年祖父还未去吉林的时候,略有些薄产,但也只是够一家人开销。日子虽有些清贫,但很快活啊!” 王贞仪帮着父母一起搬箱子,一点空闲都没有。 像是一只快活的鸟儿,上下翻飞。 姜烟在旁边倒是想帮忙,可她根本触碰不到这些箱子。 小小的屋子被一家四口很快整理得妥妥当当。 傍晚吃饭的时候,王贞仪的父亲王锡琛慢条斯理的说着之后的安排。 年迈的祖母吃不下多少东西,只捏着帕子在旁边笑着听儿子说,听孙女儿在旁边搭话。 “塞外?爹,我也要去。”王贞仪两眼放光。 王锡琛没拒绝,只王贞仪的母亲略有些不赞成的说:“你是去办正事的,她一个小姑娘跟上,总归有些不方便。” “无妨。都出来了,去看看也能长见识。再说,德卿说不定还能帮上我的忙,我那些医书她早就看完了。” 王锡琛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很是自豪,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从特地带来的鱼干里夹了一块方方正正,看起来就好吃的鱼肉给王贞仪。 王贞仪眼睛一亮,但最后又学着记忆中祖父的模样摇着头说:“非也非也,学海无涯,书怎么能是看得完的呢?” 一家人看着她这般彩衣娱亲,就连累了一天兴致缺缺的祖母也笑得用帕子掩住了半张脸。 姜烟坐在门槛的位置,托腮看着王贞仪一家。 这样的氛围里,不怪在清朝这样的环境下出现王贞仪这般的奇女子。 夜里,王贞仪没有睡觉,而是举着一支蜡烛,带着姜烟竟然爬上了屋顶。 姜烟知道这是幻境,但依然上去得小心翼翼。 这一层层铺起来的瓦片,总感觉不太扎实。 “放心走吧!我们这个时代的屋子虽然比不上你们的钢筋混凝土,但是要坐上两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这些瓦片都很扎实,就你这重量,根本踩不坏。” 王贞仪朝着姜烟招手,然后吹灭了蜡烛,仰头倒在屋顶。 “你冷不冷?”王贞仪问,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这是问了个傻问题,笑道:“我都忘记了,这里是幻境,你肯定不会觉得冷。” “你看,星星美不美?” 王贞仪指着上方,一手垫在脑后,声音很轻:“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你不觉得夜里的星星很奇妙吗?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星星可以组成各种形状。” “你从进入幻境后一直惊讶的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跟这里的女人都很不一样?” 王贞仪老早就看出了姜烟时不时露出来的惊愕。 稍稍拉起一点裙子,还一脚把自己一只鞋踢到了屋下,光着脚对着满天星辰,笑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爹学医,知晓裹脚有多痛苦,日后又会有多少病痛。他舍不得我裹脚,又带着我四处走,四处看。我看过塞外风光,在广东遇见过西洋人。去过北京,走过陕西。我后来住在宣化府的那几年还学会了骑马射箭,我射箭还不错,教我射箭的师父说我是神射手呢!对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湖北的鱼,还有蟹。想想都觉得馋!” 姜烟偏头看向王贞仪,忍不住说:“和我想象中的你,很不一样。” “想象中的我?”王贞仪不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数学不太好,总觉得数学很厉害的人都很高深莫测,数学家也是这样,都是特别厉害的存在。更不要说,你还会天文。你知道现代很多人对科学家的印象吗?” 姜烟说了之后自己都觉得好笑,道:“就是那种,戴着眼镜,头发不多,穿着白大褂,然后每天绷着脸,张口是这个这个数学定律,闭口是那个那个物理公式。” 这也不怪她吧? 很多年了,电视剧和电影里的科学家都是这个形象。 加上教科书里的科学家,居里夫人是端庄坐着的,其他男性科学家不是秃,就是近视。 以至于姜烟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科学家颜值不怎么高。 直到后来上网看见了一位王院士的照片,简直惊为天人。 现在的王贞仪给她的感觉和当年看到那位王院士的照片是一样的。 她以为,王贞仪有可能是谢道韫那样温柔娴静的性格,不然怎么可能坐得住看那么多书?还写出那么多文章,甚至做实验! 可现在她才知道,王贞仪还会骑马射箭,还自认射得不错。 看起来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哦,还有点贪吃。 姜烟刚才看得分明,陶罐里倒出来的鱼块,几乎一半都进了王贞仪的肚子。 “哈哈!”王贞仪笑到捂着肚子,没想到自己在姜烟那里的最初印象竟然是那样! “因为你把我‘神化’了,才会觉得我应该如同神像那样高高在上,端庄神圣。就像那些读书人,也都觉得孔夫子尊贵无比,觉得孟子庄子老子他们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模样。就算不说老年时候的样子对不对,他们也都是年轻过的。再说,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完美的人?生气也能心平气和的跟你说大道理?我不相信。” 王贞仪敬重先贤,但也会适当的质疑先贤。 在成为圣人之前,他们都是人。 既然是人,就没有那么完美的。 “我不是什么先贤,就是个普通人。只是比起这个时代的一些人,我的脑子更清晰一点而已。” 王贞仪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做个浊世的清醒人,不一定非要让自己苦大仇深。这个世界永远都有让你开心的事情存在。所以不要总是盯着那些不好的地方,多看看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你会发现生命是那么的精彩。” 随着王贞仪的话音落下,黑夜变成白昼。 在塞外骑过马的王贞仪,又跟着父亲去了许多地方。 一路行医,一路看遍山川湖海。 但这个时期的王贞仪也只是仰望星空,专心医书和筹算。 直到十一岁时,祖父病逝的消息传来。 王贞仪同祖母一同赶去吉林奔丧。 “写信的人说,祖父在吉林的这些年其实还好,只是前些日子家中失火,烧了祖父所有的著述和不少藏书。祖父悲伤过度,又想要重新写出那些著述,结果……”王贞仪坐在马车的车架上赶车,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挥动马鞭后,王贞仪顺势用袖子擦去眼泪,听到后面传来祖母啜泣的声音,吸了吸鼻子,压低了嗓音,不让祖母听出哭腔:“祖母,您坐好,很快就能到了。” “诶!” 姜烟坐在马车另外一边的车架上,牢牢的抓着身下的车架。 她听见王贞仪说:“我不能哭,祖父还在吉林等着我们呢。” 随后,面容坚毅的继续赶着马车,赶往吉林。 之后的事情,犹如幻灯片。 王贞仪与祖母为祖父办了葬礼。 因为家中没有那么多钱,葬礼也显得有些寒酸。 只那满满七十五柜子的书,令人惊叹不已。 办完葬礼,一家搬到了宣化府住下。 王贞仪在宣化府的那几年,学会了骑马射箭,还有几位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也是这个时期,她接触了祖父留下的那七十五柜的书。 好似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219 第 219 章 *他们不曾抬头看看天…… 之后的时间里, 王贞仪就没有时间跟姜烟说话了。 她甚至有些时候连幻境里的一日三餐都颠三倒四。 七十几柜子的书,对王贞仪来说像是一个巨大的宝库等着她去挖掘。 而她又不是一味的死读书。 在宣化府的那几年里,她会策马扬鞭, 跟着友人恣意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做她父亲王锡琛的小药童,跟在旁边打下手。 大一些了,周围人都知道王家有个老姑娘。 都快二十岁了,没成亲不说, 连个定亲的对象都没有。 王贞仪的母亲外出的时候都会被周围人拉着,向她询问王贞仪的事情。 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王贞仪的母亲都会温柔的笑着说:“我家这孩子自小就有主见,她爹也由着她。再说,她性子执拗, 您上次说的那家,嫁过去就要操持一家老小, 你说你那侄儿还要科举……” 王贞仪的母亲摇摇头。 且不说那家不会给女儿看书的时间,就那个侄儿考了那么多次科举, 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这样的人家她是不答应的。 “你们家不也没考上?”给介绍的邻居不满,说话都难听了起来:“我那侄儿虽然现在没考上, 他可是被夫子夸奖的人, 就连咱们这里的知府也称赞的人才。你家还看不上?我还瞧不上你们呢!好好一个姑娘家, 还收学生。当起了夫子。还是男学生!多好笑啊,天底下哪里来的女夫子?世风日下!” 对方拂袖而去, 王贞仪的母亲气得想要回怼几句,奈何那人走得太快,王母最后只能推门回家。 绕过前厅,就看见王贞仪的房门紧闭着。 姜烟白日闲着无聊先跟着王贞仪的母亲出去逛了逛, 再回来就看见王贞仪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边看书一边在桌上不知画着什么。 王母见她如此,本来满肚子的火气也消了,只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我知道了!”屋子里的王贞仪骤然起身,用手掌擦去在桌上用茶水画出来的图。 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然后踩在凳子上,将自己早些年得到的一个水晶灯挂在房梁上,又将自己日常用于在榻上写点东西的小圆桌放在水晶灯下,她自己举着镜子开始进行运转。 姜烟只站在门口,一开始还看不出来王贞仪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她运行了一圈后,姜烟看出来了。 她在模拟天体运动! 镜子,是月球。 挂在房梁上的水晶灯是太阳。 地上的小圆桌则是地球。 王贞仪完全可以通过观察镜子,从而看出月食的全过程。 反复了好几圈后,王贞仪猛地站起身,激动得眼睛都亮起来了。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擅自下结论,转身回到桌后,拿着笔在纸上仔细的画着图。 一直到屋子里暗到无法写字,王贞仪才叹着气,手腕微颤的放下笔靠在椅背上。 “你这孩子,我就知道你看书看到又不吃饭了!”王母走进来,略带薄怒的看着王贞仪。 “娘!”王贞仪却从椅子后面蹦起来,一把抱住了王母:“娘,我知道了!张衡在《灵宪》中写的‘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他也,是谓暗虚。在星星微,月过则食。’是如何运转了!” 说完,王贞仪又给王母模拟了一遍三个天体的运转。 “娘,你看!” 王母本来还一肚子的火气,她听丈夫的,让女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现在德卿看书看得脸吃饭都不好好吃了,这可让她不乐意了。 只是现在看着女儿眼底像是有星星一般,高兴得嘴角上扬,满脸满足的给她演示这些。 王母的心里又觉得自豪幸福。 “看到了!”王母干脆跟着蹲下来,仔细的观察着王贞仪手里的镜子。 别的不说,从前女儿给她说那些书中的记在,她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的不大清楚。 但现在听着女儿说,再看她手里的镜子,王母也弄清楚了月食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所以,是光被挡住了,所以就有月食?”王母指着镜子笑道:“还真挺有意思的。” “对吧!这就是正常的,根本不是什么噩兆,更不是什么天狗食月。传说固然有意思,可也不能让传说去掩盖真相吧?” 王贞仪握着镜子,转身就打算去桌后去把自己这些理解都写下来,结果被王母轻轻捏住了耳朵。 “娘!”王贞仪歪着身子:“我都快二十了!” 王母轻笑。单手叉着腰:“别说二十,你四十六十八十,那都是我女儿。先吃饭,你爹同你说的那些养生道理你都忘记了不成?” “娘,我很快的。”王贞仪不服输,但嘴上说的厉害,脚步却还是跟着母亲一起走了。 姜烟就站在门外,看着那对走远的母女,再看依然挂在房梁上的水晶灯,拿起桌上的镜子,学着王贞仪的动作也模拟起了月食的运行规律。 而这只是王贞仪诸多科学成就中的一项。 东汉时期张衡就已经观察到的天体运动规律,一直到两千年后的王贞仪面前,这中间的时光里,依然有许多人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贞仪做得,好似微不足道的将张衡观察出来的内容,再利用同时期,于康熙六十年离世的梅文鼎所著之历法加以运算和辅助,最后得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一个通俗解释。 可这“微不足道”,却是千年的空白。 吃过饭,王贞仪就又回到书房,写下了《月食解》的初稿。 写完才注意到,姜烟已经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多久,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忙起来就忘记了这些。” “没事,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姜烟不是宽慰王贞仪,而是真的觉得认真做实验,伏案写书的王贞仪很好。 她的身体没有如何满是活力的跳跃,可她的大脑,她的灵魂早已飞去了太空。 在这个依然大多人都推崇着“天圆地方”理论的时代,王贞仪早早的接触到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并且在用她微薄的力量推广着“日心说”理论,以及“世界是一个球”的地圆说。 “真的吗?”王贞仪轻笑,站起来后伸了个懒腰,在满是书的书房里畅快的张开手臂,满足得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祖父和我父亲都很喜欢算学,我自幼跟在他们身边也学了不少。只是后来祖父去了吉林,去世后也无人再与我说这些了。不过好在!”王贞仪转身,从桌上找到几本书:“我与定九先生神交已久,可惜我没有大几岁,若是能同先生见上一面,我这辈子就真的满足了!“ 姜烟探着头看去,只看见书的一侧写着“梅文鼎”三字。 “先生乃是当世奇人。在他之前,历法多为经验之说,或者师徒相传的技术。而历法,又被大多人用于占卜迷信。什么风水、吉凶。虽不是全无道理,却也误导了许多人。” 王贞仪见姜烟看过来,很是认真的给姜烟介绍:“可定九先生却认为,算学可为历法之基础。而算学一道,我国早有历史,亦不比西方差,西方更不完全都是对的。最重要的是,知识,应当求其是,而非求中西。” 姜烟连连点头,惊叹得话都说不出来。 知识,本就不该分东方西方。 应该是有用无用。 这样的道理,到现代都有许多人不懂。一味的认为国外的月亮圆,殊不知这才是最愚昧的。 “怎么?又觉得我这样很奇怪?”王贞仪轻笑,只对姜烟说:“可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总要规定女子不能做什么?必须做什么?他们说我是好名声,说得好像他们不好名声!我君子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们不让那些女子学习,还想要我停止学习?我没有骂他们道貌岸然,已经是看在有些人与我父亲有些交情的份上了。他们不曾抬头看看天空广袤,星空万里,还要我也低下头来与他们看这个做工分男女,知识还硬要分个中西的浊世?我心之所向,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夏虫不可语冰,就不浪费口舌了!” 说话的时候,王贞仪将自己这些年的书稿都整理好,放在一旁。 “我总有一天要将它们都刊印,名字我都起好了,《德风亭初集》,如何?”王贞仪站在桌边,笑得灿烂又自信。 旁人如何说,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学生跟她学,友人理解她,家人包容她,那些人说的话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去计较? 放在心上耿耿于怀,那更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只是,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老天爷留给王贞仪的时间也不长。 公元1797年,王贞仪因病离世。 临终前留下遗言,所著书稿《德风亭初集》都交到挚友手中。 可友人离世前又交到侄子那里,却因为保存不当。相传有六十八卷的《德风亭初集》,只余残卷流传于世。 从其中的《岁差日至辨疑》、《地圆论》、《勾股三角解》、《月食解》等,窥探出一个在二百年前的大清乾隆年间仰望星空,寻找真理的女子倩影。 220 第 220 章 天上有一颗星星,叫王…… 从幻境出来后, 姜烟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必须认清的是:在封建社会,科学就是极难推广的。 无论是男是女。 宋应星收集整理的在农业、工业上的应用, 还是王贞仪在数学和天文中的理论, 都是当时各阶级都不需要的东西。 它们会是王朝统治者手中的玩物、工具, 绝不会是开启明智的一点微光。 像是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烛火,努力燃烧着, 却没有人能看见。 只是,不管是宋应星还是王贞仪, 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作品没有被推广而郁结。相反, 到楼下现代之后, 他们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了。 像是两块不断吸收水分的海绵, 生怕自己漏掉一点。 一出幻境,宋应星就忍不住转身, 嘴里念叨着自己昨日看到的水稻杂交需要注意的事项。 王贞仪也摸着下巴微微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听起来像是在做什么计算。 留下回过神来的姜烟站在原地, 一时间还有些奇怪, 到底谁才是现代人? “你说的地方, 我打听到了。”周奎有些为难的说:“我不好带着你们去那些不对外开放的观测台。那边设备肯定是最好的, 但是这样的事情做多了, 那我们对你的保护肯定也太引人注意。河北兴隆的观测台对外开放,那边是可以去的。” “你是想看什么?先跟我说说看, 说不定就不用去兴隆了。” 周奎本能的还是希望不要太麻烦。 “那就去河北。我,还有明燕,我们带着宋应星和王贞仪去。我想,他们应该很想亲眼看看星星的模样。” 姜烟望着周奎, 眼底满是坚定。 不仅星星,还有月球上那个以“宋应星”命名的地貌。 他们都是一样脚踩着这片土地,或低头深耕,注重农桑,思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或抬头仰望,星空无垠,思考着人同宇宙的联系。 姜烟想带他们看看从前不能仔细观察的那个世界。 “行吧。”周奎思索片刻,也没有执意阻拦的意思,只提醒姜烟:“那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别的招呼我不会打。能不能顺利看到,就看你们运气了。” “谢谢奎哥!” 姜烟高兴得轻轻踮脚,又问周奎:“曹先生写书怎么样了?还有其他人呢?我最近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怎么去了解他们的情况。” 倒是知道那三个皇帝最近看书看纪录片都快看疯了。 听明燕说,那三个人现在每天就睡四个小时,胤禛有的时候只睡个小时,一天精神抖擞。 当然,也不一整天都高强度学习。看纪录片就是放松精神的时候,偶尔再看半集清宫剧,这人又都被气得脑壳生疼的去看书了。 总体来说,这个人其实都很肝,只是胤禛很不幸的在历史上肝没了而已。 “还行。”周奎踱着步子,想到那几个人的表现,说:“曹先生还在写,具体怎么样,也没人敢打扰。不过他自己倒是说还行。其他人都还好,画画的画画,睡觉的睡觉,还能一起下棋喝茶。就是嫌弃我这茶叶不行。” 对此,周奎全当耳旁风。 他就是一般待客的茶叶,还想要喝多好的? “就是纳兰容若那里,我在考虑是不是安排个心理医生。”周奎其实挺犹豫的,一是为了幻境考虑,二是不清楚人家是能控制这悲观情绪,还是放任。 他毕竟是个陌生人,突然去干预别人的人生,也很冒犯。 “我就是每次都能看到他一脸随时都能撒手离开这个世界的样子不太放心。” 听了周奎说的,姜烟也觉得有些为难。 其实不光纳兰容若。 除了郑板桥和曹雪芹还有蒲松龄,其他三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抑郁情绪。 纳兰容若、洪升、朱耷。 他们的人生中都遭遇了许多打击和生离死别。 历史上洪升之死到现在都有人怀疑究竟是落水还是自尽。 而朱耷是一度疯癫。 纳兰容若的悼亡之音就更不用说了。 “先问问他们的意见吧,若是不愿意请来了更冒犯。”姜烟不在乎幻境的情况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心理疏导而变化。 比起已有,只是不够全面的历史。 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行,我去问问。”周奎在这些事情上很尊重姜烟的意见。 毕竟更多时候与他们打交道的人是姜烟,他是鲜少插手管这些的。 送姜烟上楼,周奎就转身离开了。 而姜烟也很快联系了明燕,询问过宋应星及王贞仪的意见,在考虑到宋应星的年纪,以及身体情况后,两人果断买了高铁票。 “刚好有直达的高铁,酒店什么的我都订好了。要是错过了今天,就必须得坐飞机。”明燕开车带着人趁着夜色离开别墅。 王贞仪手里还捧着平板,只是操作起来略有些生疏:“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宋应星有些晕车,上车之后就在后面闭目养神。 “去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姜烟卖了个关子:“你跟我去就行了!” 上高铁的时候宋应星和王贞仪还很淡定。 加上他们买的是商务座,整个车厢里暂时就只有他们几个。 明燕擅长做急救,坐在宋应星的身边,以防万一。 姜烟则坐在王贞仪身边。 坐上高铁,王贞仪还好奇不已的看向车窗外。 刚才走进车站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惊呆了,眼睛都有种不够用的感觉。 “这就是站台?这么大?我在这个上面看着,还以为只有画面里的那些地方。原来有这么大!”王贞仪指着平板,连连惊呼,压低了嗓音说话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这上面说,高铁是你们现在陆地上最快的交通工具。这里是江南地区,要去河北只要四个时辰!真的吗?四个时辰,好快啊!” 王贞仪说完,又扭头去看车窗。 外面是站台的景象,许多拉着行李箱的人穿梭在站台,人流如织。 姜烟对这些了解不多,只不那么确定的说:“应该是磁悬浮吧?我工作和专业都不是这方面的,你现在不是会用平板了吗?可以搜索一下!” “恩!”王贞仪用力的点头,看到车窗外的景象缓缓向后退去的时候,整张脸几乎都要趴在车窗上了。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姜烟都能听见王贞仪不中断的小声吸气。 在高铁运行到300km/h的时候,王贞仪才终于坐回了椅子上。 然后双手撑在扶手的位置,坐在椅子上蹦了蹦:“跟在地面的感觉一样。太神奇了!” 刚才看着那些疾驰后退的景象,明明车厢内没有风,可王贞仪还是仿佛感觉到了呼呼风声。 她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快的东西,可以只要四个时辰,让人从江南到河北。 在她那个时候,四个时辰只怕才刚刚走出一府地界。 坐在前面的宋应星倒是很淡定,以至于一旁紧张的观察着他的明燕忍不住问:“您不惊讶?” “你们的炮弹都能横跨一万一,这能算什么?”宋应星还是不习惯念弹道导弹的全称,在他的理解中,那就是进阶版的大炮。 “说得也是!”明燕很赞同宋应星的想法,同时还不忘损一句在别墅看书,肝得都差点让周奎愁得要不要给他们下点安眠药的玄烨三人:“也就是您!换成那个皇帝,肯定还要想办法狡辩。” 对此,宋应星也没有反驳。 他不在姜烟几人面前骂大清,那是他有教养。 但他不会阻止别人嘲讽! 只是在高铁上看了两部电影,又睡了一觉,凌晨时候四人到了兴隆站。 下车的时候,王贞仪还在地面跳了几下。 “像是做梦一样。”王贞仪抬头看向挂在一旁的“兴隆站”个字,到此刻才真的觉得恍然如梦,二百年时光究竟都能做出多少改变。 只是,王贞仪更好奇姜烟带她和宋应星来这里干什么。 出了车站,明燕联系好的酒店也安排了车子来接人,稍作休息,天亮后吃过早饭,姜烟带着几人直奔兴隆天文台。 到了天文台,王贞仪简直要疯了一样。 就连一贯沉静的宋应星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 吓得明燕迅速口袋里翻出了急速救心丸。 姜烟也不清楚明燕是怎么跟这里的工作人员交涉的,进去之后,工作人员带着四人去一个小房间,随后打开了幻灯片。 “2000年2月8日,北京天文台发现一颗小行星。” 屏幕上出现一个不规则的石头块状的东西。 姜烟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小行星……长这样? 工作人员这样的表情看多了,压根就不觉得有什么,继续介绍:“经过国际天文学联合会讨论,将这颗小行星命名为‘王贞仪’,以此纪念我国清代杰出女性天文学家王贞仪女士。” 随着工作人员的介绍,姜烟明显感觉到坐在身边的王贞仪用力抓住膝盖,眼睛瞪大,指着屏幕还有些不可思议的说:“它叫‘王贞仪’?” “是的。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王贞仪女士。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天文学家,还是数学家和医学家。对我国近代的数学、天文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和贡献。” 王贞仪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那时的梦想好像时隔二百年,在这个全新的时代完成了。 惊喜过后是巨大的满足和被认可的欢喜,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恍惚。 天上有一颗星星,叫王贞仪! 221. 第 221 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 随后,工作人员又打开了另外一张图片。 灰茫茫的大地上什么也没有,只看到略有些起伏的地势和砂石。 “2020年11月我国探月工程发射的嫦娥五号探测器成功在月球降落,并且采集了两千克的月壤样本带回。而嫦娥五号在月球降落地的附近地貌,于2021年5月通过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批准,命名了八个地貌。分别是:天船基地、华山、衡山。以及五位我国古代科学家的名字,国时期魏国数学家刘徽、两晋时期的地理学家裴秀、宋代天文学家数学家沈括、明代天文学家数学家徐光启、明代农学家博物学家宋应星!” 宋应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另外四个人? 不说徐光启,就沈括的《梦溪笔谈》对他来说就是如引路明灯一般的书籍。沈括更是他一直崇拜的前辈。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与沈括并列在一件事情上。 工作人员还在讲解,说得十分细致。 还给介绍了另外一批中国古代科学家名字命名的月球地貌。 姜烟都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在月球上我国竟然有那么多命名的地貌。 还曾有过李白?只是因为条件不符合,又被删除,改名为“休谟Z坑”! 不仅姜烟,明燕都一脸“有被科普到”的表情。 之后,工作人员更是带着他们四个去了其他地方参观,着重去看了我国在1989年自主研发成功并投入使用的2.16米光学天文望远镜。 宋应星对这里的一切好奇。 那王贞仪简直就是想留在这里不走了。 天文台对她来说,就像是鱼儿入了水,最自在不过! “快!长庚先生您来看,这里可以看到长庚星。” 恰好是傍晚,王贞仪指着天边那颗微亮的星星,又轻叹道:“虽然可以用这些仪器看得更远,可天空比起从前,好像没有那么通透了。” 这一点,宋应星也十分赞同。 从前看长庚星,一眼就能看见。 如今却还要找一找才能看到那个方位比起周围略有些亮起的星星。 姜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工业革命和现代科技的发展,也伴随着对环境的破坏和污染。 不过,这两人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这里。 等到夜幕降临,在观测台负责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了几台提供给来参观的人使用的望远镜前。 “用这个看星星,真的很不一样!”王贞仪在跟着工作人员学了如何操控之后,就半蹲在望远镜前,仔细的看着从前熟悉无比的星空。 宋应星和王贞仪上手极快,反倒是姜烟和明燕,还有些不太熟练。 “要不说人家聪明呢!”明燕也不在意这些,只看了会儿就坐在旁边休息去了。 姜烟跟着看了会儿,她只觉得夜空美丽。 回去的路上,王贞仪还有些意犹未尽。 张开双臂对姜烟说:“星空还是二百年前的那个星空,星星的位置也没有变化,亘古只在一瞬,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王贞仪兴奋不已:“二百年前,甚至再久一点的长庚先生,更甚至汉朝的张衡,我们看的都是同一片天空!而从前独属于皇室的日月星辰,现在都可以看。月亮上有长庚先生,星星上有王贞仪,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 说到最后,王贞仪像是出了一口憋了许多年的恶气。 她再看宽那些刁难和恶语,却不能释怀那些人对父母,甚至对詹秀才的诋毁和嘲讽。 可越是如此,王贞仪又越觉得从前的那些人可怜。 知识是平等的属于每一个人的。 它不该被垄断,更不会只属于某一个人。 但在那个时代,更多的是有人拒绝去接受它们。 “若是回去还能记得,我把这些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觉得我疯了。”王贞仪走在前面,停下脚步,星辰好似在这一刻化作一件外裳披在她的身上。 她转过身笑着对姜烟几人说:“可我还是想告诉他们,在二百年后,星空下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能让一个人清醒过来,那都是成功的。” 姜烟知道系统不会让他们带着记忆回去。 但看到王贞仪笑眼弯弯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说:“会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吗?”王贞仪笑着跳起来,一如姜烟在幻境里看过的那样,每每被肯定,得到全新的进展时,王贞仪都会这样活泼的跳起。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都记得这个生活在清朝的女子。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那些恶语讥讽,她不是不放在心上吗,只是比起让更多人了解知识,她可以忘记。 宋应星也在后面连连点头。 他年纪毕竟大了,尽管周奎安排的营养师也有给宋应星调理身体,但只有短短十余天,效果并不明显。 加上宋应星中年开始落魄,晚年清贫,能够跟上今天这一整天的行动已然是不容易。 “您早些去休息吧。明天和后天都会留在这里,你们还有时间。”姜烟和明燕将宋应星送到宾馆房间门口,确定他可以自行照顾着自己,又交代他晚上不要随便开门,这才离开。 尽管知道周奎肯定还有安排其他人在附近,姜烟还是下意识的多叮嘱几句。 “知道。”宋应星对姜烟和明燕的这些叮嘱也非常受用。 没有人会拒绝被关心的感觉。 “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应星挥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找出营养师给他准备的几种补身体的药丸用水服用下。 之后的两天过得很快,在周奎催了一次之后,姜烟四人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回去的时候,王贞仪和宋应星还买了不少纪念品。 “我还以为长庚先生对清朝人都不怎么喜欢的。”姜烟坐在后面,小声的凑到王贞仪耳边轻声问:“刚才算了一下,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份。” 不仅有傅恒父子,还有玄烨、胤禛和弘历人。 王贞仪系上安全带,在飞机上升的时候反倒是比高铁那次要冷静许多。 听到姜烟这么问,王贞仪笑着回:“先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再说,若是不给那几位带,那才是真的让他们抓到把柄说我们没有容人之量。” 尽管王贞仪生活在乾隆一朝,但古代人的思想终归是差不多的。 她太能理解宋应星这么做的原因了。 容人之量这件事情上,宋应星那是闭着眼睛都能比过玄烨祖孙代!:,,. 222 第 222 章 *国破家亡的事情发生…… 回到别墅, 姜烟才知道什么是宋应星的宽容大度。 “这是黄旗小米,听当地人说,此米还有‘康熙贡米’之称。我想你肯定很久没有吃了, 特地给你买了两斤回来。” 宋应星啪啪两声,把真空包装,活似两块板砖的小米交到玄烨手里。 玄烨差点没接住。 看着手里的小米, 再看后面拿着木雕、承德挂锦和窗花的曹雪芹几人, 总觉得自己这东西带点嘲讽。 很快,玄烨就知道自己这个感觉没错了。 “我听闻你身体不大好,这是承德兴隆山楂。卖给我的那个小伙说, 此物味美营养, 多吃多好!可惜现在时令不对, 否则能买到最新鲜的。这种罐头也应当还可以。再说, 你们北京人不是最爱吃糖葫芦嘛!” 胤禛捧着四个山楂罐头,退步到玄烨身边, 小声说:“阿玛,他是不是说我身体差?” “这不是事实吗?”活了六十八岁的玄烨点点头, 完全不觉得宋应星这话有什么错。 “阿玛!”胤禛无奈, 这算什么, 亲爹亲自认证的身体差? 他身体差都是因为谁啊。 姜烟和明燕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袋炒好的板栗咔哧咔哧的吃着。 看宋应星的时候, 两人都整齐的摇着头,看向玄烨三人的眼神都下意识带着同情。 宋应星又从布袋子里翻出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丁零当啷不知道装了什么。 但是旁边的姜烟可就看出来了。 这个塑料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这是宋应星在街边小商店买了一包餐巾纸老板送的袋子。 拿了袋子之后,宋应星在附近那条河边捡了一中午的石头。 “我都看了,都是不错的石头, 你不是喜欢印章吗?自己拿着慢慢刻!” 弘历站在后面,死活都不愿意上前去接塑料袋。 别人那好歹都是吃的,论到他就一袋子石头? 欺人太甚! 姜烟:“这就是王贞仪说的……容人之量?” 她快要认不出这四个字怎么写的了。 明燕也点头。 不过,她们没有阻止,也是看见了宋应星除了准备这些之外,还买了其他的东西。 只是宋应星的心里多少对大清还是抱着不喜,总不想这三个人日子舒坦。 玄烨几人不跟宋应星计较这些,也是看出了门口那么多箱子算起来刚好是他们没去的十二个人,加上周奎几个人的数量。 “接着啊!”宋应星把大红色塑料袋直接塞进了弘历怀里,沉甸甸一大袋:“我带回来还是用了姜姑娘的行李重量额度,否则还要加钱。如果真的要感谢的话,你们还是多谢姜姑娘和周公子,都是他们给的钱。” “诶!”姜烟连忙举手:“感谢国家就好,这都是国家给的补贴,跟我没什么关系。” 宋应星用力的点头,认真对玄烨三人说:“对,你们多谢谢新中国。” 说完,转身离开。 捧着一堆石头的弘历那真是一肚子憋屈说不出来。 “他这是针对我吧?阿玛,您就看着他针对我?”弘历指着宋应星离开的方向跳脚。 刚被针对完,又被亲爹吐槽过的胤禛点头:“对啊,但是人家也没说错。” 捧着自己的四个山楂罐头迅速离开。 “玛法?” 玄烨叹气,一手托着两大块黄小米拍了拍弘历的肩头:“你要认清现实!” 弘历:…… 笑过后,捧着红楼主题剪纸的曹雪芹走上前。 “姜姑娘,你的第三次幻境何时开始?我也好做个准备。” 说起这件事情,还凑在一起把玩木雕的郑板桥和蒲松龄也看了过来。 “先生的书?” “无妨!”曹雪芹摆手:“有些东西不是一直关在屋子里就能写出来的。” 其实他已经完成了大半,许多故事的走向早已在他心中。 “那就明天吧。” 既然曹雪芹都这么说了,姜烟也不客气:“明天上午后院集合,我们开启第三次幻境。” 晚上抽空姜烟还去查看了第二次幻境的内容。 比起从前那些动辄五六个人的幻境,只有这两个人的时候,姜烟剪辑都下不去手,总觉得他们的人生每一秒都十分精彩。 临睡前还给段危发了消息。 看段危的朋友圈动态,姜烟也知道这人去了国外,发消息的时候都特别注意时差的问题。 再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大多都是段危在发。 做好的配乐小段试听以及大量的照片。 姜烟觉得自己足不出户,已经把大洋彼岸的逛了一圈。 确定了风格后,姜烟把手机倒扣,合眼睡下,也就没有看到段危发来的消息。 还是第二天起来才注意到段危之后还给她发了晚安。 姜烟犹豫了几秒,算算段危那边的时间应该也到了晚上,便给他也发了一句“晚安”。 随后手机放在旁边的桌上,迅速下楼。 后院会探测系统开启幻境时的波动,姜烟不仅不会带手机,手表之类的产品都不会带上。 就是避免影响到数据采集。 后院里,纳兰容若和郑板桥几人已经都在院子里。 相较之下,朱耷略显孤单的坐在旁边,就是洪升想要靠近,朱耷也寡言少语,只偶尔给那么一两个反应作答。 姜烟这些日子以来,都极少与朱耷有沟通。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姜烟走到院子中央,见周奎在拐角处给她比了一个“k”的手势,知道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便叫上其他人开始进行第三次幻境。 闻言,朱耷才慢慢走来。 站在一群辫子头中间,朱耷的太极髻格外明显。 姜烟示意众人手拉手,随后一同进入幻境中。 出乎姜烟预料,她本以为第一个幻境会是蒲松龄或者郑板桥。却不想,竟然是朱耷! 与在现代看到的朱耷不同。 姜烟看到的是白墙青瓦的院子里,一树梅花开得正灿烂,树下一个戴着璎珞的少年正在作画。 少年穿着锦袍,缀满宝石的璎珞挂在胸前也没有掩住衣袍华丽的图案。 头戴金冠,上面还缀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 就连衣袍摆动间意外露出来的鞋上都绣上一圈米珠做点缀,脚后跟的位置还各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翠玉。 南昌的二月份湿冷,愈发衬得梅花清新。 通身贵气的少年放下笔,唇角上扬,后退半步颇为自得的看着桌上的画。 还不等少年多欣赏,几个仆从和丫鬟急匆匆的走上前,又是给他系上披风,又是塞进手炉。 “您作画也就罢了,怎的能如此不在意身体?” “今儿天气可不好,昨夜才下了雨,您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咱们这些当奴才的……” “好了好了!”少年站在原地,任由这些仆从给他系上灰鼠皮的披风,手里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手炉。 只是颇为无奈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在注意,心里有数。” “您最好是如此。”说话的丫鬟年纪不小,与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略有些熟稔的意思。 相比其他诚惶诚恐的仆从,这丫鬟更有主见,在少年的面前也颇有地位。 姜烟在亭子里看得出奇,从那张笑得灿烂的少年俊颜里半天才找出了朱耷的五官痕迹。 也不怪姜烟能一下子锁定眼前的人是朱耷。 而是那少年脖子上的璎珞简直不要太晃人眼睛。 能够在这个年纪穿戴如此富贵,又不是辫子头的,那就只能是朱耷。 “行了!你们就不要打搅我了,我可还有几笔琢磨怎么加上去。”少年朱耷摆摆手,让那群人都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朱耷才突然看向姜烟:“姜姑娘觉得,我这画可缺了什么?” 姜烟被朱耷吓了一跳。 她一开始原本以为这就是幻境里的朱耷,而不是现实中的那个。 现在看来,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开始,朱耷就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 与他后来更鲜明的风格相比,朱耷如今的画中的梅花看起来更为随性,灵气逼人的同时,少了梅花的清冷,多了几分贵气高洁。 少年朱耷此刻正是壮志踌躇之时。 姜烟知道大明此刻是大厦将倾,可在朱耷一干人眼中,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的那一刻。 “我看不出来。”姜烟仔细看那幅画,只觉得好看。 朱耷的父亲和祖父,甚至是叔父在江右画坛都颇有地位。 从小耳濡目染,朱耷不仅单丹青,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明清两朝时期的江西文坛盛况下,朱家三代人都能颇有名气,靠的可不是宗室的身份。 “差了魂。”朱耷两指并拢,虚虚的点着宣纸。 话音落下,阴沉的天空下起雨来。 冬日的冷雨打在人身上,犹如针扎。 朱耷就这么紧紧的站在雨中,任由冷雨将宣纸打湿,将颜料和笔墨都划开。 刚才还那么枝干清晰,花朵吐蕊的梅花图在雨中模糊成一片。 红的黑的混在一起,只能依稀看见之前梅花的影子。 姜烟缩着脖子躲在梅花树下,朝着站在雨中的朱耷招手:“虽然不会生病,但是您不冷吗?” 每一滴雨水触及皮肤,都像是一根冷冰冰的针扎入皮肤,然后钻进血肉里,溜进骨头缝中。 “有魂了。”朱耷低着头,不知是看着自己的鞋尖还是面前的画,脸上的水痕也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天上的雨水。 “你们眼瞎了不成?怎么敢让少爷淋雨?”一个中年女人打着伞急匆匆赶来,对着那群只晚了几步的丫鬟仆从破口大骂。 随后满脸慈爱的望着少年朱耷:“少爷,您怎么也不打伞?” 再看桌上的画,满是可惜的说:“哎哟哟,这群脑子塞了糠的元宝,怎么就……” “没事。”朱耷打断她说话,只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入愈发势大的雨中。 声音从雨幕后传来:“是我让他们走的。这种时候,我自身都顾不及,何必拉着他们?” 在后面的中年女人和那群仆从都面面相觑,完全不懂朱耷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烟左右看看,最后咬着牙冲入雨中,去追朱耷的身影。 她看过皇帝每天的饮食起居,也看过历史上不少文豪的生活。 但朱耷绝对是其中的结合体。 每日与笔墨书香为伴,作为大明宗室,更是衣食无忧。 只是,这样终日不知愁滋味的日子也有结束的那一天。 随着崇祯帝的白绫,断的不仅是他的命,还有整个大明。 朱耷作为朱家宗室子孙,自然不可能不被波及。 还未从亡国的震慑中走出,朱耷又迅速面临父亲的离世。 朱谋觐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整座院子都传出悲戚声。 朱耷脚步踉跄的转身,双手捂住耳朵,随后猛地冲出父亲的卧房。 “他们都在哭。我不知道他们哭的是我爹的离开,还是哭大明。”朱耷冲回自己的房间,合上房门,不愿意听外面仆从的敲门声,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满脸痛苦的对姜烟说:“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你懂吗?” 姜烟不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 他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破家亡的事情发生在一瞬,这对从前锦绣人生的朱耷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也知道,不论是大明还是他爹,都是无可再挽回的事情。 死亡无法逆转,而转移至江南的南明,真的能从清军的手里夺回大明江山吗? 他懂,又不想懂。 这一夜后,再从房间出来,那个发扬蹈厉的朱耷竟然患上了口吃。 他愈发沉默下来。 与家人一起草草为父亲举办葬礼后,一家人不仅是亡国之民,还是亡国宗室。 日子变得尴尬起来。 家里的仆从一个接着一个遣散,朱耷看着满屋子的书和画,却怎么也提不起笔,也看不下去任何书。 旁人与他说话,他也好似听不见,说不出。 走在大街上,有人安慰他,也有人讥讽朱家无能,打不过李自成,更打不过清军,害的无数地方血流成河,人比畜贱。 这些话,如影随形。 渐渐的,开始有人说他大受刺激,不仅成了个哑巴,还成了聋子。 那些人又开始摇头叹息,看他的眼神满是同情。 姜烟走在朱耷身后,却突然心酸的想起来大明的那群人。 若是他们知晓,在他们以为的大明“结局”之后,曾经繁华的南昌城里有一个后人,经受着亡国的全部痛楚,会有多难过? 223 第 223 章 *追一个追不到的梦,…… 在宋应星的幻境里, 姜烟看到了明遗民的艰难抉择和坚持。如今在朱耷的幻境中,姜烟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清入关后,针对朱姓宗室在态度发生过转变。 前期一直都温水煮青蛙的招抚手段。 多尔衮多次在谕令中表明,对待前朝宗室“不加改削”, “照旧恩养”。 此时, 只江西南昌的大明宗室就有数千人之多。 只是随着南明内部还在不断争权夺利, 北伐失败, 而大清的皇位则越来越稳。 宗室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西南昌的大明宗室全都被贬为庶人, 而江西自明初便是封藩之地,反抗之声不绝于耳。 顺治五年至七年,大明宗室被大肆屠戮,婴儿及出嫁女都未能幸免。 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改名易姓在外隐居的朱耷回到南昌。 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 他失去了父亲, 母亲白发骤起。 从前熟悉的南昌城好似也陌生起来。 昔日相熟的友人, 也在这一刻变得陌生起来。 “如今这情形……”头发花白的朱耷母亲坐在上首, 双眼也早已没了当年的灵动, 只剩下一点慈爱还能让朱耷找到熟悉的模样。 “娘只希望你们可以活着。死了太多人了, 每一天睁开眼睛, 都能听说熟悉的人魂归九泉。娘不希望这其中有你们。”老态龙钟的女人好似在这短短几年走过了一生。 只这一句话,便用了许多力气,说到最后捂着心口的位置用力喘着气。 “你带着你弟弟去吧。” 说完,女人侧过身, 明显不愿意再说什么了。 朱耷缓缓抬头, 掀起灰扑扑的长袍,跪在母亲面前。 “你!”女人转过身,对上朱耷沉静的眼神, 又说不出什么了。 朱耷跪下后,在他身边的男人也跟着一并跪下。 兄弟俩齐齐对着母亲磕头。 “往后,便是方外之人,跪拜的只有漫天神佛。在这之前,儿子再拜母亲!” 朱耷说完,又是一次叩首。 女人心痛,却还是笑着接受两个孩子的跪拜。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出家。 可如今,也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活下去了。 “姑娘是在惋惜?”朱耷听到姜烟的叹气声,走出屋内,看向墙角那棵瘦小的梅树。 枝干枯朽,大概是活不到下次开花了。 姜烟跟上前,点头道:“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大明最初建立时候的模样。” 那时,所有人都满心欢喜,壮志凌云。 而如今,只剩下一群或眼高手低,或颓然不知如何复起的后人。 “若是这样,的确会令人惋惜。”朱耷颔首,双手背在身后,又苦笑道:“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日日夜夜的思念着,惋惜着。可到后来我才明白,昨日之日不可留。” 为此,折磨了自己数十年。 他看不开,也看不透。 念着旧国,盼着日月同辉。 朱耷走了太多年,他不愿意再走了。 幻境周围,姜烟看到无数个“朱耷”。 他带着弟弟出家,从奉新县的耕香寺出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姓朱的大明宗室之子,只有法号传綮的和尚。 但更多时候他署名用雪个。 白茫茫的大雪中,犹如眼前这枯梅枝,孤单料峭。 姜烟看到一个朱耷静心敲着木鱼诵经念佛,他闭着眼,好像真的悲天悯人,不再计较尘世种种。 遇见香客还会露出温和的笑,跟着他学习的僧人多的时候达百人。 可还有一个朱耷,在大清的威胁下惶惶终日,脸色凄苦,每每入夜辗转反侧不说,稍有动静便要起身查看。内心深处没有一刻不眷恋着那个已经消失在风尘中的大明王朝。 无数个朱耷,最后全都化作一个人。 他逃不动了,又回到了南昌。 “我敲了半辈子木鱼,却是僧非僧。”朱耷也看向那些幻境中的自己,笑得平静,仿佛在看别人的人生。 可这眼前的每一个,都是他。 复国无望,他唯有将满腔愤懑都倾诉在书画中。 贩夫走卒只要一句话便能得到他的画。 达官贵人送来银两,只能得到他的一个白眼。 他愈发不爱说话,只是在人前却总是哑着嗓子笑起来,喝多了便笑得更厉害。 姜烟站在街头,很难再将这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倒在街角喝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与初入幻境时,那个锦衣玉袍站在梅花树下画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朱耷在姜烟身边坐下,只抬着头看那些从前时光中的自己,姿态比起从前自如。 之前因为刚回到南昌时三十不到的模样,变成了在现代时候的样子。 他老时,身上的那股孤寒料峭的气质也没有削减。 与姜烟所见过的老年时的古人都不同。 那些人好像到了年迈时都能与从前的事情和解,看明白许多。 可朱耷不。 他指着其中一个四十不到的自己说:“后来我还俗了,放弃了族谱上的名字,名朱耷,名个山驴,名雪个……我有许多的名字,它们是我,也都不是我。” 是黔驴技穷的驴,是白茫茫雪中的枯枝。 他依然对清皇室不满,依然在梦乡里寻找他的大明。 追一个追不到的梦,画一个人生的寂寞孤傲。 姜烟也干脆坐在朱耷旁边,双手抱膝。 见他又投身道门,在城郊天宁观停下脚步。 天宁观是一处历史悠久的道场,相传时间可以一直追溯到东周周灵王太子晋在此炼丹。 后来西汉县尉在此建立梅仙祠,一直到许真君治水后创建太极观。 直到宋朝被改名天宁观。 而朱耷到此,重建后更名为“青云圃”。 是僧人也是道士,浑浑噩噩又洞若观火。 这里出现了一条条翻白眼的鱼,模样怪异的鸟,枯枝的树。 颓屋危石,残山剩水。 每一个落款都是似哭似笑的“八大山人”。 白纸黑墨交织间都是他的愤慨。 遗世逃名老,残山剩水身。 他放弃牛耳,留下一只只白眼,表明心迹。 “去吧!”朱耷挥手,让姜烟离开,靠在一块大石上,抬头回望自己的人生。 看那一个个“朱耷”做着他自己都无比熟悉的事情。 只留下一个背影,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② 矛盾,又分外贴切他的一生。 —— 姜烟被推到一处戏台,周围咿咿呀呀的唱着,好不热闹。 从极静到喧闹,姜烟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旁边翘着脚听戏的洪升推过来一叠炒黄豆,十分自在的问:“吃吗?” 姜烟抬手轻笑,表示拒绝。 “这里是?”姜烟左右看看,确定眼前这个洪升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还是有些不太确定的问。 “听戏啊!” 洪升丢了一颗炒黄豆进嘴里,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点心:“这家的点心做得不错,戏也好,你试试?” 一旁的点心看起来就是一块白色的糕点中间点了一个小红点。 姜烟见洪升再三邀请,只好拿了一块,问他:“你这么小就出来听戏?” “不行吗?”洪升反问:“听戏而已,这里听戏的人多了!” 姜烟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洪升却拍拍手心,又抖了抖衣裳,将那些黄豆碎屑抖掉:“走吧,后面这出这家一直唱的不好,听了也是受罪。” 走出人声鼎沸的戏院,迎面而来的就是热闹的大街。 穿过一道内墙门,上面还写着“钱塘”两个字,姜烟看到了更多的景象。 要不说清朝时期乾隆喜欢下江南呢。 这个时期的杭州虽然不是姜烟印象中那个现代化大都市的样子,房子都很低矮,但周围人的氛围和举止,都让人感觉到了属于杭州的精致。 街边就有人在喝茶,说书听戏的地方都有。 大街上有各种杂耍和小贩,有的一看就贫苦,有的看起来日子过得勉强凑合。 洪升一路带着姜烟走到西湖边。 此时正值夏天,西湖的模样就是诗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③ 雷峰塔远远看去还有些胖胖的,和姜烟印象里的也不一同。 “许久不曾来这里走走了。”洪升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把石头,一颗一颗朝着对面的湖水打水漂。 “也不知姑娘是想知晓什么。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好记下的。”洪升其实是这群人中最不解的那个。 他功名不成,与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关系,便也谈不上是什么震烁古今的孝子。 反倒是连累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好的一个才女,要跟着他吃苦。 “您在戏曲方面的影响可不低!”姜烟都不算票友戏迷,听了唱戏就昏昏欲睡的人都听说过《长生殿》的大名。 这叫没什么好记下的? 中国戏曲可是与古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并称为世界三大古剧。 这种影响力还不值得被人记得? 洪升却是抬头轻笑,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中,而是盯着阳光下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荷花。 “是吗?”洪升只坐在哪儿,呆呆的看着荷花。 直到天色将晚,远远看到一个人来寻他,惊呼道:“昉思!洪昉思!你莫不是疯了?明日就要成亲,今日却不见踪影,吓死我们了!” 224 第 224 章 *她一直都很好奇,能…… 不知何时长大了不少的洪升一怔, 在姜烟的角度看来就是从地上弹射起来。 听到这话他才反应过来,明日……竟然就是明日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形高大了不少。 随后, 洪升也顾不上姜烟, 拔腿就往家里跑。 那个出来寻他的友人也被吓了一跳, 站在西湖边叉着腰无奈道:“真是没良心, 我都这么累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前面跑远的洪升仿佛听到了友人的抱怨, 风中传来一声“多谢”。 好友叉腰喘气, 是一句话都没的说了。 姜烟也跟在后面跑。 一路跑回钱塘,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洪家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 跑过一道石板桥, 姜烟终于看见洪升停了下来。 洪升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家了。 如今再看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竟然还有些不敢进去。 “你怎么不进去?”姜烟不解,抬头打量着周围。 洪家在钱塘颇有些名声,也是大族。 据说洪升年少成名, 就是因为家中本就是书香世家, 藏书又多,耳濡目染下, 自然就长成了。 洪升正犹豫,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见到洪升的时候表情板正的说:“还不进来?明日你就要成家了, 如此毛躁!” 洪升看到男人,下意识退了半步。 再看对方严肃又带着一丝丝慈和的脸,酝酿许久才道:“爹,我知道了。” 洪父拧着眉,也没说什么, 只点点头,又叮嘱他:“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便是你的婚礼。你与兰次从小一起长大,多余的为父也就不多嘴多舌了。” 这话他从前也听过。 只是后来洪升渐渐忘记了。 如今再听,鼻腔猛地酸涩起来,喉头哽咽几下才粗着嗓子说:“儿子知晓。” 洪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姜烟看着洪升的反应,怎么看怎么奇怪。 再见到亲人,洪升好像不仅不激动,竟然还有些陌生和疏离。 待两人进了大门,姜烟又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 洪家要不说是书香世家呢。 墙上挂着字画,就连摆在一旁的花草都非常有雅趣。 屋子里披红挂彩,等待着明天的喜宴。 洪升却没有太大的欢喜,只回到自己的屋子,看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您这是怎么了?”姜烟见外面天色暗下来,洪升却没有要点灯的意思。 站在一片昏暗中看见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洪升这才回答:“有点……近乡情怯。” 他苦笑着说:“我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这里了。” 抚摸着椅子的一角,他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 大概是不想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洪升很快站起来,而周围的一切又发生改变。 那些用来办喜事的妆点消失,洪升面前放着不少行囊,一个模样端庄的女子又捧着一个匣子和一封信出来:“相公这次去京城,我爹特地送来了信,上面是几个相熟人家,若是相公在京城有什么事情需要应急,可以去寻他们。” 与妻子黄兰次成亲后的日子,洪升每一天都很开心。 他们是表兄妹,本就是青梅竹马长大。 妻子更是精通音律,他每次写词曲的时候,都有妻子从旁协助。 “兰次,你且歇着,这些我自己都可以来!”想到妻子后来跟着自己吃过的苦头,洪升连忙起身,从妻子手里拿过东西,又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你这是……”黄兰次好笑的看着他,但也听他的坐下。 托腮在一旁望着洪升熟练的整理包裹,还有些惊讶:“你从前可不会这些,怎么今日如此熟练?” 洪升手一顿,回头的时候强摁下脸上的悲色,只笑着说:“看你整日为我忙碌,在旁边看也看会了。” “油嘴滑舌!”黄兰次并非是特别漂亮的女子,但身上自有才气,加之与洪升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在他面前更为俏皮。 若是被外人看到或许还会说她不够端庄,但黄兰次在洪升面前从来不拘泥什么礼数。 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姜烟在角落里蹲着,哪怕知道黄兰次不会看到自己,却还是希望自己可以降低一点存在感。 吃过的狗粮无数,她却敏锐的从洪升的反应里品出了一点悲情的味道。 “这分明是甜言蜜语!”洪升也笑着打趣回去。 黄兰次捏着帕子笑得在椅子里身子东倒西歪,好半天才说:“你去了京城那最好是多吃馒头,可不要吃得油嘴滑舌被他人发现了。” 夫妻俩四目相对,洪升直看得黄兰次脸都红起来了才故作姿态的答:“那不一定,我听闻京城的饭菜重油,很难不吃得‘油嘴滑舌’。” 见黄兰次眼睛都瞪大了,洪升这才作揖说:“放心吧!此番是去国子监,怎敢有旁的心思?” “不敢?” 洪升连忙笑道:“是不会!” “这还差不多!” 嘴上放着娇嗔的话,黄兰次还不忘起身又给洪升的包裹里放了两件冬衣。 姜烟对戏曲没有什么兴趣,但也听说过《长生殿》的大名。 那可是能够与《桃花扇》、《牡丹亭》并列的戏曲。 她一直都很好奇,能够写出《长生殿》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看来,从前的猜测也没错。 如果不是至情至性,洪升写不出《长生殿》的缠绵。 更不能将他对爱情的表达描绘得淋漓尽致。 离开钱塘后,洪升上京求功名。 只是这一行,注定是失败的。 国子监肄业,洪升求官失败,只能失望而归。 但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他也不是一事无成。 至少,洪升对杭州之外的世界有了不一样的了解,不再是看纸上的描绘。 姜烟陪着洪升去京城走了一遭,与她那时在玄烨幻境里看到过的景象别无二致。 只是回去的时候,洪升只沉默的坐在船头,一言不发。 姜烟静静的看着,突然不明白苦难于人倒是好,还是坏。 这些惊艳过世界的文人才子,好像没有平安度过此生的。 仿佛只有经历了彻骨的痛,或命运的波折,才能写出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 而洪升经历的,不仅是事业上的打击,还有来自家庭的矛盾。 一直到下船前,洪升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姜姑娘,这世上的父母与子女,当真是千古难题。”洪升望着头顶明月,捏着衣角,直到将指甲盖捏到泛白也不松开。 姜烟不知为何想起了姜父,沉默了几秒,也抬头望着月亮:“是啊。麻烦,又不麻烦的。只要有一个人退让,其实就可以让什么矛盾都被覆盖。可也只是覆盖,假得很。” 她和姜父之间,其实只要自己退让半步,也不是不能维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可姜烟现在不愿意了。 这样虚假的表象,她不想要。 自己受委屈,姜父也不自在。 洪升点头。 他的老师和友人不是以“孝义”为表率,便是远近闻名的“性孝友”。 洪升自然也是个孝顺的。 可这次回了钱塘,他知晓自己会与父母之间的矛盾愈发明显,最后的结果不仅是他带着妻子孩子搬出家门,更是连杭州都待不下去了。 “若是我无错,我这般是为不孝吗?”洪升咬着牙,怎么也无法从这件事情里释怀。 甚至到了晚年时候,父母俱已不在,他还是难以从这个心结中解脱。 姜烟不知道洪升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望着天上的月亮,说:“你们对于父母的看法,与我们那个时代略有不同。我们依然尊敬爱护父母,也希望他们平安健康。但,我们心中也有自己。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追求自己的情绪平衡。我们看重自我,爱别人的同时更爱自己。这不是自私,只是人生有限,社会压力又那么大,如果自己都不快活,这辈子也太苦了!” 如果让姜烟来说,那并不是不孝。 可在洪升所处的时代,他带着妻子孩子离开,甚至搬出杭州,在一些人眼中便是不孝。 洪升终于松开了手,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呆呆道:“是吗?” 他这次回去,在杭州并没有待多久便因为天伦之祸搬出家门,最后甚至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 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从小长大的故乡,去往京城。 姜烟不知怎么形容。 洪升这段时日,像是一个永远奔波在路上的行人,天地间仿佛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他停留。 更没有时间和精力让他喘息。 那个架着腿听戏吃黄豆的少年,消磨在生活中。 但好在,他还有妻子。 黄兰次一路陪着他,毫无怨言。 不仅如此,夫妻俩在路上的时候背着行囊,牵着孩子,还不忘打拍子。 石头的敲击声是拍子,双脚用力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也是拍子。 黄兰次有个好嗓子,会在旁边轻轻哼唱。 一家人苦中作乐,风尘仆仆的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你打算做什么呢?”姜烟不解,在这个读书就是为了当官的时代,洪升带着妻子和孩子到京城来,实在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不管是哪个时代,一国首都都不是那么容易站稳脚跟的地方,生活开销更是不小。 225. 第 225 章 *一骑红尘的荔枝践踏…… “这世上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填饱肚子,我还有一身才学,不能为官,卖卖字画总是可以的。”洪升想得很乐观,而他之前来京城的所见所闻也并非没有用。 很快,在结识了几位名士后,洪升的诗集编成,诗名大涨,也因此卖文为生。 也是这个时候,洪升着手写了一本唐代背景的传奇。 其实初稿在杭州时就动笔了,那时这本传奇的名字还叫《沉香亭》,其中还有李白的身影。 只是到了京城后,朋友觉得这本传奇并没有多出彩,洪升便暂时搁置了。 毕竟,他在京城也不算富裕,没有那么多精力耗费在一本不那么出彩的故事上。 但洪升的心里还是想写那个天宝年间,帝王与贵妃的一场邂逅。 “兰次与我说,第二个版本的《舞霓裳》恐会让如今的大清皇室看做是讥讽之作,我删去了李白,又删去了李泌。”洪升沉默了会儿,看向身后的院子。 他在家乡时就剃了头,捏着身后那条辫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姜烟在幻境中也看到了黄兰次的身体每况愈下。 从杭州到京城,这一路黄兰次遭了不少罪。 到了京城后,洪升虽诗名大涨,可要在京城安家不易,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黄兰次每日大量的时间必须耗费在持家上。 长此以往,黄兰次如今早已没有当年的活泼灵动,常常需要坐在一侧休息,手中还不能停歇的做缝补,看着洪升教导孩子读书。 妻子的话,他一直都听到了心里。 将更多的视角放在唐明皇与杨玉环的身上,加之与妻子这么多年的感情。 在一路汲汲营营下,洪升终于在四十三岁这年写出了《长生殿》。 而这本传奇改成戏曲一经推出就传唱整个京城,甚至皇宫中都有人听说过这部戏。 《长生殿》带给了洪升从未有过的成功,本就桀骜的狂生在这一刻也愈发不警醒起来。 他甚至还期盼着这次的机会可以成为敲门砖。 那年国子监肄业离开京城,洪升就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仕途的想法。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遗世独立的高人。 是个人都要在这世上追名逐利的活一辈子,为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终的归宿。 可这场如泡沫一般的梦终有要醒过来的那天。 洪升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卷入了如今朝堂的南北党争。 北党向康熙举报,以洪升一干人等在赫舍里皇后的丧期听戏演剧为由,不仅将洪升打入大牢,国子监也将洪升除名。 饶是最后洪升没有死,他那个追寻仕途的梦想也彻底破碎了。 “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升从幻境中的那个自己身体里脱出,手里还拿着一壶酒,醉醺醺的悲叹。 他什么都没了。 便就如此吧! 洪升落魄离开京城,一如当初他带着一家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城一样。 此后,他去过许多地方。 尽管下了大牢,《长生殿》的《骂贼》中也有洪升影射前朝大清的内容,却意外的没有被清皇室清算这本传奇。 《长生殿》迅速在大清传开,洪升也真的做到了去何处都有人追捧。 可他从来都不快活。 学着阮籍的青白眼,做个世上最无所顾忌的狂生。 世人都说他的《长生殿》能够与《桃花扇》齐名,乃是昆曲的一座高峰。 甚至往后更被人视作经典的《贵妃醉酒》,也是从《长生殿》中脱生。 洪升却始终不快乐。 “姜姑娘,我得走了!”洪升坐在船舷边,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这次,他受邀前去如今正炙手可热的江宁织造曹寅举办的盛会,为座上宾。 兴尽而归后,便在此刻,坠入水中。 姜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任何结局,只听得洪升坐在船舷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口中还念念有词:“醒听北人语,梦听南人歌。” 这一日,那个写出《长生殿》的才子醉酒落水而亡。 这一日,相传也是杨贵妃生日。 爱情,或许并不是对这个社会有任何功利意义的事情。但它总在某些时候温暖人心。也正是如此,世人才会沉湎于爱情带来的脱俗美感。 洪升的《长生殿》并非一出完美的爱情。 帝王多情,贵妃奢靡。 一骑红尘的荔枝践踏着百姓的血肉。 帝王贵妃情定时,安禄山的大军正在进攻,四处生灵涂炭。 也写贵妃赴死时的悔。 可到最后,有愿意给他们一场月宫相会。脱离帝王与贵妃是身份,只是李三郎和杨玉环。 姜烟看着洪升渐渐没入水中,那张脸在水下分明惨白,却又好似露出浅笑,满是解脱。 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② 戏台还在唱,敲打声不断。 姜烟却仿佛听到了黄兰次跟着洪升从杭州去京城时候的轻哼。 洪升或许去了属于他的月宫相逢…… —— 走到纳兰容若的幻境,姜烟花费了不少力气。 比起其他人主动接纳,纳兰容若的心门紧闭,好像藏着许多不能为人知的事情。 一进入,与姜烟所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整个幻境不仅不阴郁,还满是灿烂的阳光。 精致阔气的院子里,纳兰容若手握着一卷书,坐在一张躺椅上轻轻前后摇晃着。 “来了。”纳兰容若起身,面上还带着笑意,可始终不达眼底:“那便开始吧。”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幻境心门关得有多严实。 姜烟也没有拆穿,只是跟在后面走着,想看看纳兰容若这样紧闭心扉给出的幻境,会是什么模样。 比起之前的洪升,纳兰容若的起点简直不要太高。 自大清入关后,一干陪着打天下的家族也都平步青云。 纳兰容若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点都不为过。 父亲是权倾一时的纳兰明珠。 母亲是英亲王之女。 这个时候的他,还叫纳兰成德,是这个家里的长子。 就这样一个出身,也难怪后世有人猜测《红楼梦》中描述的或许不是“曹家”,而是“纳兰家”。:,,. 226. 第 226 章 *他与理想,背道而驰…… “我并非是什么天之骄子。”见到纳兰容若之后,姜烟率先听到的便是这句。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有多才华横溢,更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不过是个在世上总是万事不能顺心的可怜人而已。 纳兰容若浅白的给姜烟看了一幕幕幻境,里面是年少成名的他,进士出身,又称为了御前侍卫。 与曹寅一起,是康熙的御前红人。 所有的画面都走得极快,甚至连卢氏死后的痛苦也只是展现出一瞬,便迅速消失。 再娶继室,却愈发怀念原配发妻。 最后留下诗词,撒手人寰。 “姑娘可看完了?”纳兰容若站在一旁,低声询问。 真心实意的模样里,姜烟分明看出了躲闪。 “你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苍白短促吗?”姜烟拉住纳兰容若,示意他跟着自己坐下。 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成一面面镜子。 系统恢复之后,姜烟会将幻境主导权最初交给他们,但只要她想要,也能迅速接手拿回来。 这一面面的镜子里,分别是各个时期的纳兰容若。 比起刚才像是开了快进X16倍速的画面不同,镜子里的每一幕都是清晰的。 姜烟指着离纳兰容若最近的一面镜子说:“你改名字,避讳太子‘保成’的名字,从纳兰成德,改为纳兰性德。” 镜子里的纳兰容若落笔下意识写了从前的名字,之后又无奈的划掉,改为“纳兰性德”的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再说,天威难测。玄宗都要避讳皇上名字改为‘明皇’,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于名字,纳兰容若的确没有多介怀。 他只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姜烟点头,又拉来了另外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读书识字的纳兰容若,也是骑马射箭的纳兰容若。 说他文武双全,并不为过。 十几岁时在骏马上疾驰,拉弓搭箭,箭无虚发。那时的他面上满是朝气和活力。 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的纳兰容若会英年早逝。 “不过是年轻时候的一点小事。”纳兰容若偏头不去看里面健康活泼的自己,只端起茶盏,看着茶碗里漂浮的茶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姜烟也不着急,只又拉来了一面镜子。 什么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顺天府乡试高中举人,十九岁通过会试成为贡士。 这般成绩,别说在那群入关后就花天酒地的满清贵族子弟中傲视群雄,在汉人考生里也令人敬佩。 尽管同年的殿试因病错过,可纳兰容若已然是如今满清贵族中最前途无量的子弟。 一时间声名鹊起,无数人追捧。 只是纳兰容若并未沾沾自喜,功名于他更像是一种肯定。 谁说满清子弟不能读书习文? 他一样可以做得极好。 “这也是小事?”姜烟觉得好笑,惊呼道:“多少人从青丝考到白发?范进中举后高兴得都疯了,你这简直是凡尔赛!” “凡尔赛?”纳兰容若不解的看过来,但很快也能品出姜烟语调里的意思。 不明白这个词,却大致懂姜烟的意思。 只放下茶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只是证明了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可这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自然不会是小事,但也并非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毕竟,同期中举的人不胜枚举,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见纳兰容若还是不肯敞开心扉,姜烟只好又拉开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熟悉的大门口张灯结彩。 远处一顶轿子缓缓进来。 他成亲了。 也是这面镜子,纳兰容若才转过身来。 镜子里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戴着盖头,与他一同步入屋中。 姜烟还在旁边看,就见身边的纳兰容若突然起身,竟然直接冲进了镜子里。 姜烟惊愕,连忙放下茶盏跟上去。 屋子里热闹至极,但角落里仍有不太赞成的窃窃私语。 在婚事上,纳兰容若与父亲明珠颇为相似,但又有不同。 比如,两人娶的都是罪臣之女。 纳兰容若的外祖父阿济格与多尔衮是一母同胞,多尔衮死后还企图摄政,最后被幽禁至死。 而纳兰容若妻子卢氏的父亲卢兴祖也在六年前被牵涉进一场案子里致死。 “什么时候能看到新娘子?”姜烟实在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纳兰容若念了这么多年。 成婚尽管只有三年,可因卢氏而起的悼亡之音,却传唱了三百多年。 “很快了。”纳兰容若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对新人,却懊恼自己成婚当日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竟然没有多少喜色浮于面上。 “你那个时候不满意这桩婚事?”姜烟也看出了镜子里的这个“纳兰容若”强颜欢笑的表情。 怎么看都不像是主动接受这段婚姻的人。 对此,纳兰容若只是浅浅的扬起唇角,看着那个穿着喜袍的自己,说:“他此刻是个糊涂的。但好在,后来清醒了。” 起初他的确是不怎么接受这段婚姻。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成亲,他身为相府长子,更躲不开。 “我原本只觉得是我爹的筹谋。我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纳兰容若起初的确不爱这透着政治,万般不由他的婚事。 盖头被缓缓掀开,露出一张害羞的芙蓉面。 卢氏睫毛微颤,抬眸去看纳兰容若,脸颊微红。 她出嫁前就知晓这位未来夫君的名字,还看过他写的文章。 卢氏只看了一眼,又迅速敛下眸子,唇边梨涡透着满满的甜蜜。 “好美啊!”姜烟看着满身喜气的卢氏,忍不住赞叹。 或者,准确的说卢氏身上的气质与她的容貌相辅相成。温柔端庄的同时,又透着满身灵气和才气。 “莫要看了。”纳兰容若抬手挡在姜烟面前,又一把拉住她走出了镜子。 姜烟还没反应过来,指着前面的镜子:“我还没看完,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看一眼!” “洞房花烛,你也要看?”纳兰容若这个才有些活过来的样子,微微眯着眼,摇着头说:“你这女子,收敛些吧!嘴角都快飞到耳朵根了!” 姜烟看到这样的纳兰容若,心里也舒服了不少,笑道:“我看的是你夫人。又不是你。再说,你那个时候不是不喜欢人家吗?” “你也说是那时。此刻的我……”纳兰容若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妻子日渐相处得融洽。 他看书,妻子便也在旁边拿着棋谱摆棋子。 他写文章,妻子关上窗户后也坐在一旁看书,屋子里偶尔会有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而他也在成亲后第二年参加殿试,得了二甲第七的名次,进士出身。 只是与纳兰容若所想的不同。 他没有成为文官,却因为出身显赫,家族又与皇室关系匪浅,成为了御前侍卫。 甚至不久就升为了一等带刀侍卫,跟着康熙出巡。 与曹寅更是成为了康熙身边的红人,出入都有不少人恭维。 出现在他身边的,也多是有所求的人。 镜子里的“纳兰容若”与妻子依依惜别。 卢氏的肚子微微凸起,被“纳兰容若”扶着坐下。 “你如今身怀六甲,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实在是……” 卢氏是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摇着头说:“正事要紧。再说,你志向四方,虽……” 她顿了顿,又说:“虽不是文官,阴差阳错成了武将。但夫君文武双全,定然能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做皇上的左膀右臂。” “纳兰容若”只是轻扯着嘴角,眼底带过一丝黯然,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带刀侍卫,你做得不乐意?”姜烟不懂。 纳兰容若这也算是自己争取到的吧? 如果不是他有才华,还得了进士功名。 康熙又怎么选择他做带刀侍卫呢? 曹寅那还是有从小相伴的缘故。 纳兰容若坐在椅子上,倒是比刚开始的时候惬意了不少,双手托着一杯茶,只说:“我志不在此。更何况,当上这带刀侍卫,他们看见的也不是我的才华,而是我的家世。总说我祖上如何显赫,父亲又是如何的能干。他们看不见我。” 姜烟沉默了。 的确。 越是有才华的人,越不想背上关系户的名声。 更何况,纳兰容若想要以科举入仕,最后却还是因为家里的关系,走上了一条他根本不愿意走的仕途。 他这些年所结交的文人,原本都只是真心。 他的渌水亭,起初只是他与朋友谈天说文的地方,如今却多了那么多追名逐利之辈。 甚至…… “渌水亭……”姜烟抿着唇,小声说:“是不是也成了康熙的工具?” 纳兰容若沉默了。 御用文人。这里不仅是那些追名逐利之辈所向往的地方,也是康熙想要展现出他满汉相亲,注重儒学一面的舞台。 见他不答应,姜烟也都明白了。 一个至真至纯的地方,却最终不再是纯净之地。 他与理想,背道而驰。 离开京城的那天,纳兰容若坐在马上,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妻子的马车。 眼底满是情意和不舍。:,,. 227. 第 227 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我…… 下一面出现的镜子里有苍茫大地,一望无际的草原。 塞外风光无限,镜子里的“纳兰容若”却时常发呆。 曹寅都直接当面笑话他,他也大方承认自己就是在思念妻子和家人,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同在御前当差,纳兰容若和曹寅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都为康熙做了不少笼络人的事情。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康熙面前的红人。曹寅和康熙是奶兄弟,纳兰容若的父亲是纳兰明珠,家里与爱新觉罗家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外祖父更是努尔哈赤之子。 所以,这两个人在文坛更像是代表着康熙的形象。 曹寅乐在其中。 纳兰容若却鲜少表露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热衷,也不曾断了渌水亭的往来关系和聚会。 镜子外,纳兰容若看着镜子里的一幕幕,也知道,那一天就要来了。 远在京城的卢氏难产,在生下长子后撒手人寰。 纳兰容若只是在镜子里看着,手中的茶碗都不断与茶盖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他最后狼狈的将茶放下,眼神几次想要移开,却又移不开。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纳兰容若突然好似没了力气。 熟悉的苦楚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汹汹。 “往后,再也无人知我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靠在椅子上,他没有半点要哭的样子,只那双眼睛像是干涸的湖泊,布满沧桑裂痕。 与卢氏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还有半个纳兰容若。 他的父母只会希望他撑起纳兰家的门楣,一如儿时展现出极高的天赋那般,让纳兰家犹如灼灼曜日,永不落下。 他身边的友人待他诚挚,他也一样。 可友人要么为了仕途奔波,要么为了生计离开京城。 “我曾以为,她知我,懂我。我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青丝到白发,一生一世一双人。” 纳兰容若坐在椅子上,抬头直视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纳兰容若也红着眼抬起头,手中的家书仿佛有千斤重。 与卢氏在一起的这三年,好似纳兰容若的大梦一场。 如今,梦醒了。 这世上也没有人懂他,知晓他内心的悲苦,只看着满身光鲜,投来羡慕的目光。 “活在梦里的人最幸福。而我往后半生,都是不幸的。” 纳兰容若凄然一笑,知道自己这样很是矫情。 旁人期盼不已为之奋斗的,他弃之如敝履。 那些普通人拥有的,却是他触不可及的幸福。 姜烟看着面前的镜子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裂痕,像是那颗在尘世中被打磨翻滚了许多年的心。 往后,他依然是那个相府家的大公子,是旁人眼中的御前红人。 渌水亭里依然有开不完的文会,来往的文人不断,各自都带有小心思。 纳兰容若依然至真至纯的度过每一日。 结交各路文人。 他的《饮水词》一出,很快便在文坛激起不小的水花。 也是在这一刻,周围的镜子轰然碎裂。 幻境中一阵天旋地转,姜烟和纳兰容若竟然回到了他的书房。 这间书房,有过卢氏摆的棋盘,看过的书。 哪怕过去这许多年,也仿佛有卢氏的气息。 只是,纳兰容若在卢氏死后,又在父亲的安排下娶了继妻,也曾有过别的女人。 白日的喧嚣里,他是茫茫尘世中的一个人,有妻有子,逍遥无边。 夜深人静,枯坐在书房时,他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与他无话不说,只一声叹息就知道他所想,只一个垂眸,就知道他所念的卢氏。 不仅如此,随着纳兰明珠的权势愈发浩大,作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又怎么不知道自家处境的危险? 父亲,他劝不了。 皇上那里,他更不想触犯天威。 像是走入了死胡同,进退不得。 书房里,纳兰容若摘下灯笼,取出里面的蜡烛。 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到火苗上方。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纸灰落了满桌,一点猩红也不见了。 纳兰容若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神痴痴的望向窗外的月。 他既真且纯,好似清风一缕,带着斑斑泪水来这世上走一遭。经历人世繁华,享尽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贵,又刻骨的感受过阴阳相隔的凄苦。 随后,用那双清润的双眸冷看红尘。 走时也将所有爱恨情仇,遗憾不满一并带走。 不是人间富贵花。② 我是人间惆怅客。③ —— 姜烟她终于知道纳兰容若一直阻隔的是什么了。 他不愿再入尘世,也不愿再沾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 离开这个没有人懂他的世界,对他来说是解脱。 他真且纯,也终于回到那片白茫茫的世界,继续他的真和纯。 姜烟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突然迎面而来一张青面獠牙还吐着长舌头的鬼脸,周围发出桀桀的笑声。 如果是从前系统没有恢复的时候,姜烟一定吓得后退。 但现在,那张鬼脸突然唱起了歌,尖利的声音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Oh~礼多人不怪!” 任何鬼脸遇上这首歌,再阴间的氛围都带上了春节的喜庆。 蒲松龄从鬼脸后走出来,干笑着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我就试试看。” “无妨!”姜烟也没生气,反倒是伸手碰了碰那张还在唱《恭喜发财》的鬼脸。 “这是什么鬼?”姜烟好奇:“您不是都写漂亮的女鬼吗?怎么还会有这么狰狞的一张鬼脸?” 蒲松龄将鬼脸放在地上,四周漆黑,但因为有鬼脸唱的歌,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觉得十分热闹喜庆。 站在姜烟身边,他也仔细打量着鬼脸,然后说:“不知道啊,我就是瞎想的,试试看在幻境里是不是能出现这些东西。” 姜烟沉默了。 蒲松龄一脚踩在鬼脸上,唱歌的声音骤然散去,他带着姜烟往旁边走:“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但是这幻境当真玄妙无比,犹如进了桃花源一般。” 富有想象力的蒲松龄在姜烟来之前单独就试过了许多幻境,各个都是栩栩如生。 走出那一片黑暗,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院子。 “我少时家境尚可,父亲做了些小生意,倒是饿不坏。”蒲松龄身形也跟着变小,坐在院子的一把摇椅上,顺手拿起旁边的书,然后脚尖一点,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书。 比起那些还要怀念一下从前的人,蒲松龄这适应的状态不要太好! 正房的帘子掀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大太阳下看书,你爹说了这对眼睛不好。” 蒲松龄放下书,抬着头看向女人:“知道了,娘!” “娘?”姜烟看去,那个女人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相比前面的几个人,都是清初人士。 不论是朱耷还是洪升,亦或是纳兰容若,他们的人生里都带着淡淡的悲凉。 像是初秋的寒风,带着水汽。 那股凉丝丝的感觉,仿佛要深入肌理。 可蒲松龄不同。 他就站在大太阳下。 一样的战乱,他却在蒲家庄的太阳下恣意生长。 “走。”蒲松龄微微抬着下巴,对姜烟说:“带你去玩。” 姜烟之前经历了三个人满是悲愤哀伤的人生,冷不丁遇上一个活泼的,都有些不大习惯。 跟上蒲松龄后,看到的一幕简直惊掉她的下巴。 那个清代杰出文学家,为什么蹲在旁边看小孩玩泥巴? “叔,你昨天答应了我要讲那个故事的,现在怎么样了?”蒲松龄从口袋里摸出自己也藏了很久的糖块,在手心里丢了丢。 几个小孩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糖块上,脑袋也跟着糖块上下的摇晃着。 “我可是你叔,我怎么会骗你呢?”面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一本正经道。 然后伸出手来:“但是你要先给糖,给了糖我才说。” 蒲松龄好笑,装作要把糖给小孩的样子:“那我们可说好了,我给糖,你说故事。你要是不说……” 小孩倒也有骨气,还要面子,叉着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蒲松龄:“我是长辈,长辈说话不会言而无信的。” 姜烟在后面都听得快笑死了。 蒲松龄现在怎么看也都有十三四的样子,结果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以长辈的身份许诺,怎么看怎么奇怪。 只是,小孩还没有拿到糖,远远就听见有人大喊:“狗娃,你还不去读书,你今天不写完那些大字,我明儿个就让你爹来跟你说!” 挥着擀面杖的女人站在家门口。 方才还盯着糖果看的小孩顿时作鸟兽散,那个自称是长辈的,更是苦着脸朝女人的方向走去。 姜烟真的有被刷新认知。 所以,古往今来,家长们“劝学”的方式那都没有变过! 清朝是这样,几百年后也是这样。 擀面杖真是北方家中必备之良品,文能擀面,武能劝学。:,,. 228. 第 228 章 *“又将我一脚踹进了…… 蒲松龄没有听到故事,又捏着糖慢慢悠悠的坐在蒲家庄里。 还不忘给姜烟介绍,这家住的是谁,科举又考到了哪个功名,那家是谁,家里又有多少个读书人。 一路走下来,姜烟听得眼冒金花,半天才回过神来,略有些诧异的问:“你们这儿,都读书,都考科举?” 虽然不至于用得上“都”,但也差不多了。 好像算下来,只要看起来屋子都还不错的人家都至少有一个读书人。 蒲松龄点头,很坦然的伸出四根手指:“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这其中前三都比不上最后一个,也就不奇怪有这么多人都追求功名了。” 尽管整个蒲家庄到现在最高的功名也不过是有个族人考上后在附近当了个小县官。 大多都是秀才之身,便没有更进一步了。 就连蒲松龄的父亲也是如此。 家里的钱财消耗得差不多,眼看着家徒四壁,便干脆弃文从商。 虽不至大富大贵,至少家里不用愁无米下锅这样的事情。 “姜姑娘那个时代,不也都是要读书考试吗?” 蒲松龄想了想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了解到的考试制度,又伸出一只手,一根一根竖起手指:“从三岁就要考试考虑择校。小学必须是环境好,教育好的地方。小升初,得是重点初中,这样才能去好的高中。为此还有如‘孟母三迁’一般找房子的。中考,若是不行,便有一部分学生去读职业,然后进入社会。一部分继续读书,再高考,入学府。” 姜烟在旁边听得眼睛瞪大,没想到蒲松龄竟然这么了解现代读书升学的事情。 连校区房都听说了。 “可这还没完。研究生、硕士、博士。还有什么公务员考试、编制考试。若是特殊一些的职业,想要从事还要考证。” 这么说完,蒲松龄不仅一只手用完了,刚才用来表达“人生四大喜事”的手也用完了都不够。 两个长开的手掌在姜烟的面前抖了几下:“所以,姑娘又何必惊奇我们村里读书?能够读书已然是幸事,这外头多得是想要读书都拿不出钱财来的人。” “所以,真的不是山东人对考编的执念吗?”姜烟看蒲松龄认真分析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我只是惊讶你们对科举真的很执着。” 说着,直接走到蒲松龄前面,然后转身直视着他。 蒲松龄知道姜烟眼神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随后理直气壮道:“考不考得上,是我的本事。但去不去考,这也是我的本心!” 轻哼一声,迈着大步离开。 只是脚步略有些狼狈的意思。 姜烟觉得有意思,跟在他的身后。 蒲松龄少时聪慧,又从小所处的环境对于科举本身就是有极大的追求和执着。 因此,几个兄弟之间,蒲松龄最得父母的喜爱和照顾。 蒲松龄年幼,并未注意到父母的偏爱在日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此时的他为数几件要想的事情,不过是今日读了多少书,写了几张字,又从何处听来了什么故事。 “我自幼便喜好那些故事。”蒲松龄坐在房间里,手指轻轻摸着毛笔的尖端:“你不觉得那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吗?为何总是妖怪被说成十恶不赦的样子?河中有水鬼,山中有山鬼,就连屋子里也会有冤死鬼。” 他慢条斯理道:“可妖怪在山中修炼,若非人去打扰,它们如何会耽误修行?鬼也是人变得,意外成鬼,无非是意外横死或被人谋害,可这也是人的事情,又为何要去怪鬼占了人间道?” 他所想所思,与如今这些人都不同。 在他看来,人和鬼并没有什么区别。 山里的妖怪和山外的人,可能山中的妖怪还更为纯粹。 他们恶时,便如禽兽一般的凶狠恶毒。 他们善时,比人高尚许多。 “这人世间,便是如此的荒诞。”蒲松龄转动毛笔,灵巧的将笔挂起来,随后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子。 “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姜烟提着裙子跟上去。 就听蒲松龄笑了几声,脚步更快了:“吾妻!” 蒲松龄十六岁这年,周边不知何时卷起流言,说朝廷要良家女入宫做宫女。一时间人心惶惶。 早前就与蒲家定下婚事的刘家火烧眉毛似的便将女儿先送来了蒲家。 送到婆家,对外还能说已经成亲,总归不是“良家女”一列了,以此躲避朝廷的征召。 姜烟跟着去了堂屋,看到的却是一个沉默的低着头跟在父亲身边的女孩。 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眼睛甚至不敢往周围多看一眼。 “那便是夫人了?”姜烟小心的问,生怕自己认错了。 谁知,蒲松龄听到这话顿时笑开了花。 “我曾说要让她可以成为‘夫人’,如今听你这般称呼,想来日后大多人也是这般称呼她的吧?” 姜烟想了想,点头。 “那便好了!”蒲松龄抚掌大笑,眼中却带着愧疚:“那我也总归没有让她失望。” 只是这阵流言很快就澄清了,刘家又悄悄的来将女儿带了回去。 直到蒲松龄十八岁那年,两家才成亲。 而成亲第二年,蒲松龄就通过县、府、道三场考试,还都是第一名的成绩。 十九岁的秀才。 还是头名。 别说是蒲家庄,就是府城也鲜少有如他这般,三次考试都为头名的人。 一时间风头无两,周围十里八乡都觉得,蒲松龄家那定然是祖坟冒了青烟,前途无量。 “只可惜,所有的风光终结于此。”送走了前来道贺的人,蒲松龄却没有多少再次体验一次的欢喜,只剩下满腔惆怅。 “你说这老天爷,对我也太好了些。至少,他不曾让我一生都平庸下去。让我体验过什么是头名的风光,什么是前途光明的痛快。” 蒲松龄脸上笑着,动作还略有些夸张,提着衣袍做出踹人的动作来:“又将我一脚踹进了万丈深渊,再也瞧不见这些,只余料峭寒风,吹得我半生凋敝。”:,,. 229 第 229 章 *这苦中作乐的一生,…… 往后的几年, 蒲松龄次次考,次次落榜。 甚至在有一年赶考回来,推开家门却发现家中竟然已然分家, 而他与妻子得到的少之又少。 考科举所耗费的钱财, 是一个家庭的重担。 “这蒲家庄,耗费在读书人身上的钱财数不胜数。我爹也不是考到几乎家徒四壁,这才没了法子才去经商?我不怪他们。” 蒲松龄坐在山坡边, 望着远方尽是茫然:“我年少时享受过父母的关注和疼爱, 如今我都有孩子了,早就该成家撑起门楣,扛起重担。分便分吧。” 姜烟想到那些分到的破盆烂碗,有些气不过。 “可他们不是在欺负人吗?你也没有不管家里的事情,只是……”姜烟抿着唇,忿忿坐下。 科举的确花钱。 姜烟也说不出让蒲松龄其他兄弟也一起跟着资助他科考的事情来。 “瞧吧?”蒲松龄伸手揪起面前一根野草,在手心里转着圈, 说:“他们这般其实也情有可原,只是做得有些过了。但一想到父母从前对我的偏爱,我又不好去计较这些。” 他丢开手里的野草,倒是比姜烟释怀得还要快:“便就这般吧。我也并非是要靠着家里才能参加科举的人。” 只是, 比起那些埋头苦读只为功名的书生,蒲松龄显然没有掩藏过自己对鬼怪故事的喜欢。 甚至因此还被友人讥讽,说他玩物丧志,好好的圣贤书不读, 偏要去听那些腌臜的乡里故事和俚语。 姜烟听着那个书生在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细数蒲松龄的种种过错, 要将他贬到地里的声音就觉得聒噪。 可令人生气的是,在这个时代,书生说的一点都没错。 尽管语气重了许多, 偏偏应和着这个时代的规则。 书生就应该安安分分的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候做个父母官。 若是有能力,自然当上大官。 若是没有,便做个小小七品芝麻官,对家里来说也是光耀门楣,改门换庭的事情了。 像蒲松龄这样,早先那么有天资,如今几次不曾考中,现在竟然还将心思放在鬼怪志异上,怎么让人接受呢? 蒲松龄也不生气,只等对方骂完,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 反正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步调。 白天看书,偶尔出去听人说鬼怪故事,若是听不到便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自己想。 到了晚上,将白日听到的,或者自己想到的故事一一写下来。 日子一场,周围都知道了。 当年那个备受看好的蒲留仙,如今倒是开始惫懒起来,难怪屡屡不中! 姜烟听着外面的声音,再看一旁沉默的刘氏,搬着一张凳子坐在桌边看蒲松龄写下的那些手稿。 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问他:“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外面还不知道要把你说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蒲松龄坦言:“要平息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我就必须得考上。可我次次去,次次不中,我也无可奈何。” 蒲松龄寻了个坐馆先生的差事,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会让家里饿肚子。 他的鬼怪志异故事也写了不少,只是大部分精力也都耗费在读书上。 功名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执念。 也是在他三十岁那年,好友孙蕙邀请他去做幕僚,蒲松龄答应了。 离家的时候,他看见刘氏沉默着给他准备行李。 包袱都打得极为漂亮整齐,里面东西也都归置得妥妥当当。 甚至都不需要蒲松龄费心思,能贴身带的她都缝在衣服里,需要顺手拿出来的在包袱外面,若是贵重一些的,要么贴身,要么就放在包袱的最里面。 只要行囊不丢,那些扒手是没有办法偷到的。 蒲松龄坐在桌边,许久才说:“就这样罢,你且休息。” 只是他这么劝,刘氏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动作都有些慌乱的说:“不用,很快就好了。你这次出门,也是为了多赚钱养家。若是我连这些都做不好,岂不是让你出去劳心,还要惦念家里?” 蒲松龄也不说话了。 幻境里只有刘氏忙碌的身影和细碎的脚步声。 姜烟看过好几对夫妻了。 洪升与妻子青梅竹马,纳兰容若与妻子举案齐眉。 前者至少有过活泼的欢愉,后者惺惺相惜三年,让纳兰容若至死都在怀念心头那一抹白月光。 可蒲松龄和妻子刘氏,不能完全算盲婚哑嫁。 但真要说青梅竹马,也不至于。 成婚后,刘氏性格内向腼腆,也不会想着去看什么书,只知道操持好这个家。 姜烟不知怎么说。 作为现代人,她肯定是不推崇刘氏这般作为的。 这是婚姻吗? 刘氏更像是一个还需要承担起这个家传宗接代任务的老妈子。 蒲松龄对待刘氏,也只是做到了与妻子相处和谐罢了。 读书人的精神世界,刘氏没想过了解,蒲松龄更没有试图拉刘氏进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意思。 “这么看我做什么?”离开的时候,蒲松龄注意到姜烟一言难尽的眼神。 姜烟没说话,跟着蒲松龄继续往前走。 原本还在自我开解,这毕竟是封建社会。 比起王贞仪,刘氏这样的才是大多数。 她们从出生起就要听着周围人的教化。 男人们要求她们洁身自好、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然后美其名曰:这个世道都是男子当家,女子只要在家操持一家老小就好,我们可比你们累多了! 女人们“以身作则”的给她们做着“榜样”,让她们自己主动套上枷锁,麻木的日复一日。然后苦口婆心的告诉她们:只有这样才是对的,想要在世上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只能这样。你要是不听,这世上容不下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姜烟被这样的环境压抑到有些窒息。 还不等她喘口气,就看见蒲松龄到了宝应后,在这里遇见了顾青霞。 他与顾青霞相知,可顾青霞却是孙蕙的妾室。 姜烟原本还有些压抑愤怒,看到这一幕后却突然松快了。 她只是想起了那个在老家事事都想着丈夫的刘氏。 宁可自己吃的差,穿的差,也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丈夫的刘氏。 好像在这一刻,聊斋志异中那些女子们都有了骨肉血色,丰盈的出现在姜烟面前。 “你说我渣,我也承认。”蒲松龄大概也是因为顾青霞的关系,在孙蕙这里并没有做太久幕僚,只半年就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蒲松龄却满是惆怅。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起刘氏,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也对刘氏不公。 只是他的心又难以自控的想要接近那个了解他的顾青霞。 所以,他选择离开。 这不论是对刘氏,还是顾青霞,亦或是自己和孙蕙的交情,都是最好的结果。 姜烟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转过身来,摇头道:“你这话不应该跟我说,而是应该对自己,对刘氏说。”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刘氏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不是姜烟不想给刘氏打抱不平,而是她作为一个外人,没有立场对别人的婚姻指三道四。 蒲松龄碰了个软钉子,再想到姜烟所处时代的情况,也明白自己的这般经历对姜烟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他也不想为自己辩解。 毕竟,在他所处的时代,他的这般作为算不得什么。 只是对姜烟说:“我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我盼望着天下妙龄女子都能尝爱情之自由,她们亦能做到男子所不能及的事情。却又觉得宜室宜家的女子最是贤德。吾妻乃是贤妻典范,吾亦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只是,人力有所不能及,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此刻的已经写了不少《聊斋志异》的手稿,那些灵动娇俏的狐鬼,为了爱情能奋不顾身,也可以仗剑天下。能自由自在的笑,也能成为人人称赞的贤妻。 姜烟也不得不承认,蒲松龄说的不错。 他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 肯定了女子的才能和性情,又跳不出这个封建社会的桎梏。 正如他对官场黑暗愤世嫉俗,却又一次次的背上行囊前去科举。 这次回到家乡,蒲松龄依然在考科举的路上,也去旁人家中担任教书先生。 他写的《聊斋志异》也为人所知,在文人中被小范围流传,称赞颇多。 一直到他六十四岁《聊斋志异》写完,依然没有考上。 “要不,罢了吧。”一辈子顺着他的刘氏看他这么折腾,破天荒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蒲松龄却深深的凝望着发妻,看着她眼角的每一条皱纹,依然怯懦温吞,却不再明亮的眼睛。 他喉头有些哽咽,突然红了眼,说:“你不想做‘夫人’吗?那些人笑话你,我知晓的。是我无用,不能让你扬眉吐气。” 刘氏一怔,面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只捏着衣角,摇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蒲松龄像是看不见姜烟,走到妻子面前。 两个携手几十载的人第一次在外面如此亲密的相拥,刘氏竟然觉得这个怀抱陌生又熟悉。 蒲松龄只虚虚的抱着她,手掌触及到的,是衣裳底下微微突起的骨头。 “我对不起你。” 他从前不明白,可如今却懂了。 这苦中作乐的一生,苦是自己找的,乐却是幼时父母的呵护,后来妻子的照顾才能一直保留至今。 230 第 230 章 *“我啊。是白日里混…… 幻境走到最后, 姜烟被蒲松龄带去了一座坟墓前。 他这辈子不曾断绝的考科举,家里也没有留下多少钱财。 坟茔看起来并没有多好,只是稍显规整。 刘氏在蒲松龄七十二岁时去世了, 走得很是平静。 他们早已做了祖父祖母,七十岁时蒲松龄也靠着年迈,倒是得了个岁贡生, 也算是了了一场执念。 蒲松龄蹲在墓碑前, 捏着衣袖仔细擦去上面的灰尘和落叶。 然后好似浑身没了力气,坐在墓碑边上,苍老如枯树皮的手抚过,笑道:“我着实不是个好丈夫。你走后,我哪儿哪儿都不舒坦。你若是能应我一声,那该多好?” 蒲松龄的话并不会让姜烟有多感动。 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是许多人都有的心态。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对方不会先一步离开, 有恃无恐。 如今才觉得自己当初有多不该? 后悔, 是最无用的东西。 蒲松龄也不是要姜烟对自己有什么感观。 相反, 他还很是欣赏姜烟的脾气和态度。 换成是他, 若是从旁人角度来看,大约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我名松龄,字留仙。”他靠在墓碑边,望着远处的大山和山下一望无际的田野, 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从风中传来的时候,像是夜里低吟的鬼怪, 又似老旧收音机里的说书人:“又字剑臣。” “我啊。是白日里混沌于茫茫尘世的留仙,也是黑夜中踽踽独行刺破腐朽的剑臣。这辈子,值了。” 姜烟不想去过度评说他的生活, 只一部《聊斋志异》,留仙和剑臣就是中华文化史上灿烂又诡谲的惊艳一笔! “多谢先生!”姜烟后退半步,郑重的对着靠在墓碑边,面容苍老却噙着笑意的蒲松龄作揖。 —— 作揖后再起身,姜烟看到的不是坟茔和老态龙钟的蒲松龄,而是一个翘着脚的世家公子躺在软榻上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在软榻旁的花窗,除了有一支早发的红梅,还能听见女子低低的笑声。 “好姐姐们,我不过是想睡会儿觉,你们怎就那么欢喜?”少年摘下面上的书,一手垫在脑后,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 “我们笑啊!公子如今读书不是‘读’,莫不是指望着这些书都‘倒’进你的脑子里?” 花窗下探出几个娇俏的小丫头。 有的灵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狡黠。 有的温和,捏着帕子躲在别人肩后偷笑。 尤其是看到少年坐起来,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后,更是笑作一团。 “您也别恼。这有书读总比没有好。再说,这明日便要校考您的学问了,若是再不好好读书,老爷哪儿可交代不了。”为首的那个小丫头说得一本正经,还道:“成了,我们姐妹也是受人之托,说过也就罢了。” 然后一群小姑娘嬉笑着跑开,消失在回廊尽头,身影只能依稀从几扇花窗里看到。 少年举起手里的书,脸上带着薄怒,又有些被拆穿的不满,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书轻轻丢到一旁的小桌上,反身坐在软榻边。 少年转过身,看到姜烟,朝着她招招手:“姜姑娘,许久不见。” 幻境里,姜烟是真的看着蒲松龄考了几十年的科举,相比前头的几个人,这次的确时间长许多。 姜烟其实从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是谁。 郑燮绝对不可能在年少时住在如此华贵的屋子里。 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曹雪芹了。 对方起身,示意姜烟坐在旁边。 都是清朝的衣装,曹雪芹的比洪升几人多了华贵,又比纳兰容若的添了些富贵锦绣的热闹。 要说书香气,也不是没有。 但姜烟实在是很难从脖子上的璎珞,腰间的玉佩,鞋子上的宝石里看出多少来。 没办法,看过太多清贫的文人了。 就连纳兰容若也大多是素雅的状态。 再看锦绣堆里的曹雪芹,姜烟不适应也是真的。 “喝茶。”曹雪芹慢条斯理的,然后挑眉对姜烟说:“这幻境一切都如真的一般。正好,给姑娘尝尝这上好的六安瓜片,我可是从叔叔那里哄来的一点点。” 姜烟没喝过什么好茶,原以为茶喝起来味道相差不大,就看是什么品类了。 结果这一口下去,姜烟才知道为什么六安瓜片会被称为清朝名茶中的精髓所在。 见姜烟喝了一口,又赶忙喝第二口。 曹雪芹只觉得此举生动,忍不住笑起来。 “姑娘生机勃勃,很好。”曹雪芹此时看起来就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可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风范。 他也跟着喝了一口,随后道:“便是我,也许久不曾品尝。原以为此生无望,倒不曾想,在姑娘这幻境中还有再重逢的机会。” 姜烟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人。 “走罢。”曹雪芹放下茶,起身带着姜烟往外走。 只是出去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说:“我离开这里已经许多年了,或许到时候还会走错路。” 姜烟没说话,就跟着一起走出去。 姹紫嫣红的园子里,几步便是一处亭子,再多走几步又能看到水榭。 每一处的花窗看出去的景致都是不同的。 穿过月洞门,每一处姜烟都挪不开眼睛。 每过一扇门,周围的季节就会发生变化。 到最后,姜烟看到一树与雪色交相辉映的红梅,热烈灿烂。 远处的蜂腰板桥下的水面也浮着一层易碎的薄冰,整个园子像是姜烟小时候的雪花球,纷纷扬扬的大雪飘下。 落在屋檐,落在桥上,也落在走在前头的曹雪芹身上。 姜烟没问这是不是他笔下的大观园,却能从这一角看出。历经两朝的曹家是如何的富贵辉煌。 而这雕梁画栋,也在一片大雪中轰然消散。 曹雪芹身上的锦袍没了,璎珞没了,玉佩也没了。 甚至连他之前轻轻丢到一旁的书,也没有了。 寒冬腊月里,曹家被抄,全族迁去京城郊外。 “我那时年纪小,只是不懂,为什么好好的宅子不让住了。先帝对我家那般照顾,当今的皇帝为何又下如此狠的手?” 曹雪芹搓着怎么也暖不了的手。 声音都开始颤抖的跟姜烟说:“天真吧?我不屑八股,最厌恶科举,朝堂的事情,从来就没过问的想法。曹家所有人都沉默的接受了这一切,他们以为,我也一样。” 从一个极端的富贵,跌入清贫。 这对年幼的曹雪芹来说,无异于是从天落到地上。 “我喜好诗文,爱看杂记。旁人去参加文会,我却觉得自己清雅,不屑于同那些追名逐利的人相处。” 曹家的一切,如今想来就是一场梦似的。 现在梦醒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处处受人追捧的曹家公子。 而是眼前这崇文门外十七间半的宅子里的一员。 如果姜烟没有见过曹家西园,或许不会觉得这十七间半有多惨。 十七间半的宅子,还有仆人。 这惨吗? 只是见了西园,再看这光秃秃的宅子,还有所有人都颓丧沉默的氛围,姜烟也难以再说“不差”之类的话了。 有些安慰,那是得安慰到心坎上才行。 姜烟只是能理解这种天上带地下的差别,却不能感同身受。 还是算了吧…… 脸颊瘦了不少的曹雪芹靠在炕上,又突然起身,走到桌边,推开窗户。 “姜姑娘,倒也不必苦恼。”曹雪芹轻声,说话的时候口中会呵出一团团的水汽。 随后他又笑:“我从前不曾想过,原来屋子里是可以这么冷的。一杯茶,只消放上半刻便能冷透。茶,六安瓜片是喝不到了。在叔叔哪儿喝过茶叶沫子,后来我就鲜少喝茶了。” 姜烟坐在他对面,就听曹雪芹说:“姑娘从窗外可以看到什么?” “雪?枯树?”姜烟试探着说。 窗外的确只有雪景,和一棵棵在冬日里不能开花,叶子也掉光的树。 看起来很是萧瑟,犹如现在的曹家。 曹雪芹却摇摇头:“是荒废啊。” 曹家抄家之后也并未就此事了。 曹頫骚扰驿站案还欠了许多银两,曹家不得已将田地都卖了。 “原以为卖了田地,守着这些屋子。虽是在天子脚下,可曹家毕竟与皇室颇有缘分,总能想办法东山再起。” 雪落得越来越大,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还有些飘进了窗子里,落在姜烟和曹雪芹的手背、脸颊上。 “可家仆弄鬼,又有窃贼几次上门,以至于又要将房地抵押。否则,我们都无米下锅,无炭取暖。” 说到这句的时候,曹雪芹满是唏嘘,无奈的摇头。 曾经盛极一时的曹家。 多少官员在曹家门前都直不起腰。 可到最后,却在家仆的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门庭凋敝,往往只在一瞬,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就拦也拦不住了。 姜烟也不免叹气。 见过王朝覆灭,也看过家道中落。 曹家在姜烟看过的事情里算不得什么。 只是听曹雪芹坐在床边,平静的将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每一个字都比这冬雪还要凉。 231. 第 231 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家中成了这样,饶是曹雪芹再难适应也要适应过来。 他开始出门应酬。 尽管曹家倒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城,曹家依然有不少从前的人脉关系。 有些人对他们家避之不及,可也有雪中送炭的。 “隔了许久,我才振作起来。可罪臣之后,想要再得一番仕途是不可能了。”曹雪芹始终带着一点浅笑,却透着明眼人都能看到的疏离。 他与纳兰容若像,又不像。 纳兰容若待人是真切热诚的,哪怕走在一条完全不喜欢的仕途上,他也努力的在寻找着一份自己真心愿意去做的事情。 曹雪芹经历了钟鸣鼎食之家的煊赫,也感受过门庭落败后的冷眼。 他半生看到的都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 脏得让人难以入眼,臭得让人作呕。 只是,除了这些,曹雪芹身边也有挚友。 所以他在看到这些之后,又能看到人世间门的姹紫嫣红,嬉笑怒骂。 他走在一条并不平坦的路上,见过人情冷暖,心有鸿鹄志却不能振翅飞。 “您就没有想过,去做点别的什么?”姜烟帮着曹雪芹整理字画,这些都是准备卖出去的。 曹雪芹两指捏着宣纸一角,在纸面轻轻吹了几下。 听到姜烟说这话,忍不住轻笑,温和的说:“做什么呢?经商?我没有本钱,而且做生意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就没这儿的运道和能力。为官?就我家这般,谁会用我?我有鸿鹄志,却无高才,又不愿奴颜婢膝。曹家本就不剩下什么了,我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情,才真真将曹家最后仅剩的一点门楣都丢光了。” 他的确一事无成。 能够让人称赞的,大概也就这经过世情打磨的脾气还不错了。 如果为了所谓的“好”,去谄媚逢迎,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人。 曹雪芹觉得,这才是人间门大悲哀。 姜烟一时无言。 曹雪芹说的也没错。 曹寅亏空虽然导致了曹家的败落,可曹寅在文人之中名气却是极大的。 如今曹家败落本就令祖上蒙羞,再没了骨气,那是就真的为人不齿了。 再说,他也的确不是做生意的料,眼下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已然不错。 只是偶尔想起自己这一事无成的大半辈子,曹雪芹说一点不觉得苦闷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姜烟要点头的时候,曹雪芹话锋又一转:“不过,我也是这般迂腐的人才会如此想了。换做真正钟灵毓秀的人,他们是不会如此的。” “恩?”姜烟不懂了。 刚才曹雪芹说的不是对的吗?怎么现在又自己推翻了自己? 曹雪芹干脆起身坐在炭盆旁,用钳子稍稍拨弄了一下烧得有些不均匀的炭,低着头,面容在升起的一点炭烟里变得朦胧起来。 “我少时见过几个人,她们也曾欢快天真,衣食无忧。大难临头之际,我浑浑噩噩,她们却能含着泪咬着牙走下去。只是雨打浮萍,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无可奈何。” “我想,若是她们还有机会到如今,想来过得会比我好。” 姜烟听到这话,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看怀旧剧场里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他在幻境里从未提起过那本书,可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又何曾不是另外一本红楼呢? 曹雪芹只在炭火后沉默不语,屋子里只偶尔能听见煤炭燃烧后的爆裂噼啪声。 好似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姜烟坐在他对面,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炭火的温暖。 而后,姜烟看到曹雪芹沉默的坐在桌边,哪怕有炭火也不得不在北京的冬天里披着一床被子才能取暖。 炕桌上都是写满了字的纸,有几张甚至随着不知从哪处窗缝里吹进来的凛冽寒风飘落在地上。 姜烟走上前,捡起其中一张。 还没来得及多看,眼前的曹雪芹却在慢慢老去。 他偶尔会抬起头,浑浊的眼底满是茫然,也会露出乞求的神色。 只是,世间门没有拯救他的神,只能与一个个墨字相伴。 “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姜烟低头看手里的纸,上面是硕大的几个字写成的一句话。 每一个字端正,却又在最后收笔的时候展现出一点锋芒和愤然。 姜烟只站在屋子中央,觉得脚都快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 曹雪芹的每一个字,也都流淌着血泪。 姜烟觉得自己从未走近过曹雪芹的扬州残梦,也未曾走近过他的北京寒冬。 就在姜烟想要走近的时候,那些纸张里却传出一阵阵娇俏的笑声。 犹如她初入幻境的时候,花窗下的笑。 一个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走出画纸。 她们像是被金色的线勾勒出来的仕女,却依然能看出双眼的灵动和坚毅。 这些女孩子,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欢快的赏花看雪,写诗作对。她们各有心思,却又透着独有的灵气。 这里不是曹雪芹梦中的西园,也不是书里的大观园。 可这些女孩子,被曹雪芹赋予了鲜活的灵魂,守在冰冷的房子里,陪伴着他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姜烟捧着那张纸,上面的字却怎么也不敢忘。 或许,曹雪芹从未想过自己能写出一本惊世之作,让几百年后的人依然在为他骄傲着。 也没有写什么批判之语。 只是将“真”娓娓道来。 其他的,就留后世评说吧。 姜烟把那张纸轻轻放回炕桌上,看着眼前这个满是皱纹,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他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从前的影子。 那个戴着璎珞喝六安瓜片的少年,仿佛也成为了姜烟的一场梦。 随着那些灵动的女孩子骤然崩散,一个个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曹雪芹的幻境也渐渐崩塌。 姜烟没有留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入下一场幻境。 —— 甫一进来,姜烟就差点被竹子给埋了。 知道郑燮爱竹,但是没想到这么喜欢。 拨开面前的竹子,姜烟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屁孩儿拿着一根竹子站在她面前。 还奇怪这是不是巧合,就听小孩歪着头说:“姜姑娘也如此喜竹?竟要与竹共卧?”:,,. 232. 第 232 章 *“平生所负恩,不独…… 姜烟只觉得满头黑线,挣扎着从一堆乱竹中爬了出来。 起身后才注意到,刚才那堆竹子被自己踢歪了不少。 再看旁边的郑燮,姜烟想到他爱竹的习惯,有些不好意思了。 谁知,郑燮却摇着头笑,轻轻挥动手里的竹子:“我爱竹这不错,可姑娘方才是为了起身,不得已才如此。我喜欢的是竹子的气节,又不妨碍我用竹椅,用竹篮。若是我将竹子看得比人还重要,那不是爱竹,那是恨透了这东西才会有如此做法。” 竹子比人还重要的话,那是本末倒置。 那他给竹子带来的绝非好名声,而是一箩筐的烂事。 姜烟嘿嘿一笑,跟着身高才到她胸口位置的郑燮往外走。 郑家到郑燮出生后就已经家道中落。 三岁时丧母,自幼跟着父亲读书习字。 刚出了竹林回到家,姜烟就看到郑燮被父亲叫去考校功课了。 然后姜烟就看到身高将将到她胸口位置的郑燮不仅能作诗,还能对对子,一手字也写得不错。 对面的郑之本捋着胡子略略点头:“尚可。” 对面的郑燮刚准备扬起唇角,就听他爹声音缓慢低沉的说:“切不可骄傲。不过是尚可,为父教导的几个孩子也都有此积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雨来。 姜烟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雨声和郑之本说话的声音配合下,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然给说睡着了。 倒是对面的郑燮,听得专心致志,对父亲的教导一刻也不曾忘记。 姜烟睡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对面的郑之本也说完了最后一句“行了,今日就说这么多,你须得听进去,总归不会有大问题的。” 对面的郑燮也毕恭毕敬的答:“多谢爹,孩儿都知晓的!” 姜烟砸吧嘴,坐在椅子上眼睛都看直了,虚虚的感叹:“可真能说啊。” 待郑之本离开,郑燮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练字,听到姜烟这么说才慢慢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爹这不是啰嗦,不过是担忧我罢了。” 姜烟也承认。 非亲非故的,谁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和口水? 也就只有亲儿子才会如此。 但很快,又有一个面容慈祥,身材微胖的女人踩着小碎步端着什么东西跑进来。 对方许是十分了解郑家这对父子,将端来的东西放在另外一张桌上,朝着郑燮招手:“来!被你爹说累了吧?今日给你炖了一条小鲫鱼,鲜得很。” 郑燮放下笔,对着那女人笑得纯和,眼中满是依赖:“您今日又去河边了?我如今都大了,不吃小鲫鱼也可的。” “这有什么?不过是起得早些,不买鱼我也是要那么早起来忙活的。再说,悄悄我今日发现了什么!” 女人慈爱的看着郑燮坐下,又给他盛汤。 咸香的小鲫鱼汤的味道顿时飘满整个书房。 除了小鲫鱼,汤里还有几块方方正正的豆腐,点缀着几粒葱花。 在端来的时候,用于去腥的姜片和葱段就已经被取出来了。 汤色清澈,鱼肉鲜甜,配上滑嫩的豆腐,简直不要太好喝。 女人说话间,从门口拿进来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然后惊喜似的掀开:“你瞧瞧,这是不是你那日说的兰花?” 几根歪斜的绿草,根系上还团着一大块泥巴。显然被挖回来的时候,这女人是十分小心的,一点根须都没有伤到。 郑燮朝着女人弯眼一笑:“辛苦乳母了,这就是兰草。” “真的呀!”女人感慨,又一刻不得闲似的起身:“那我得去给你弄个小花盆来。你先吃着,碗筷就放在桌上,等我回来再收拾。” 郑燮无奈,想要阻拦的话都在唇边来不及说。 只能看着乳母小碎步的飞快跑出去。 见姜烟看过来,郑燮认真的说:“那是照顾我长大的乳母,在我心中,她与我亲母无异。” 一位给了他生命。 而这位给了他往后几十年的母爱和关怀。 姜烟在旁边看着,只这一幕都能看出来了。 又是给炖小鲫鱼,又是挖兰草的。 关注了身体,还丰富了精神。 只是…… “这不是兰草吧?”姜烟问。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杂草而已。 郑燮端着鲫鱼汤吨吨吨的喝完,擦擦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恩。但乳母说是,那就是。” 姜烟忍不住惊叹:“哦豁!” 跟着郑之本读书的不光有郑燮,还有本地的其他学子。 姜烟托腮看着郑之本教子,以及乳母费氏对郑燮的关爱,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大多时候是不喜欢古代对孩子的教育方式的。 好一点的,那就是谢玄教导家中子侄,以身作则。 差一点的,就是宇文邕教子,动辄打骂,最后教出个败家子。王朝到儿子手里短短几年就折腾没了。 郑燮与他们相比,其实从男性教导的情况看,相差不大。 特殊在,郑燮有一位对他极好的费氏。 费氏疼爱郑燮,却又不会过于宠溺。 在郑燮的生活中,读书带来的疲惫,都会在费氏给予的慈爱里慢慢消融。 至于继母,郑燮相处不多,郑之本也不会要求儿子与继母有什么母慈子孝的场面。 相反,兄友弟恭才重要。 所以,郑燮与弟弟的感情不错,见到继母也很是敬重,一家人相处得十分和谐。 随着郑燮长大,在二十岁考中秀才后,他也经历了娶妻生子。 费氏也一直在郑燮的身边照顾着他。 他也教过书,还去了许多地方。 但停留最久的,还是扬州。 此时的郑燮已经三十多了,功名未进半寸。父亲去世后,生活日渐困顿。 扬州城繁华,才子佳人众多。 普通人家也想会附庸风雅一把,家中挂画的人不少。 郑燮画得一手好画,为了生活也只能在这里客居下来,卖画为生。 比起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郑燮在扬州留下的除了一幅幅画,还有心酸和数次出游。 “我不愿在一个地方久居。这里也不是我的家乡。”郑燮颓丧的走出门,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低着头重重的叹气。 在他身后的房间里,妻子许夫人的哭声时不时传来。 就连最为乐观的费氏进门之前也用力的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姜烟伸手想要安慰,却又担心自己嘴笨,别到时候让人更难过了。 丧子之痛,谁又能安慰得了呢? 就连郑燮的女儿这些日子也沉默下来,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不敢作声。 郑燮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空,许久才说:“许是我这辈子亲缘太浅。” 徐夫人之子,还有之后饶氏的孩子,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幼年时丧母,中年丧父丧子。 郑燮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这一片阴霾。 也为了让家里人开怀,一家人经常外出游历。 在扬州卖画赚的钱,刚有一点富足了,便出去看看。 游过江西,上过庐山,去过北京。 可就算是这样,徐夫人也还是在他三十九岁那年离世。 姜烟看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郑燮大概是不乐意看到同情之色的。 “去考吧。”费氏牵着年幼的女孩,一如当年那般慈爱的望着郑燮:“我啊,没有什么大学问。只是你这样难过,夫人也不会安心的。老爷生前就时常说你聪慧,定然能考中。我听闻就要开考了,你去考吧。家里有我照顾,你且放心。” “我……”郑燮饶是知道这是幻境,也忍不住红了眼。 “不苦了!你都这么大了,在孩子面前可不要这样。”费氏笑着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将其搂在怀中,对郑燮说:“我不会别的,就会照顾孩子。我能将你照顾得这么大,你就别担心你家姑娘了。” 郑燮吸气,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这段日子太颓废,费氏也不会这么担心。 还特地过来劝他专心备考。 “克柔明白了!”郑燮用力的点头:“让您为我费心了。” “这算什么?”费氏哈哈大笑,还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过是来说句嘴,你这么聪明,总能自己想明白的。” 见郑燮好多了,费氏这才松了口气。 带着女孩走了之后,还悄悄的去给菩萨上香。 第二天更是神神叨叨的就出门了。 姜烟是见到过费氏上香的,只是看到费氏出门,忍不住问郑燮:“婶子这是去哪里?” “大概是去拜文殊菩萨和文曲星。看那篮子,扬州附近大大小小的庙宇,只怕今日都能多得一炷香喽!” 郑燮倒是很淡定,低头画了一幅画,抬笔的时候,面上悲戚之色的确比前些天好多了。 “我心中惦念发妻,却也不能不顾乳母和女儿。倘若一直沉湎在哀痛里,才是真的谁也对不起。”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 如果不能立起来。 不说让乳母过不上好日子,只怕女儿也要惶惶不可终日。 姜烟用力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对于离开的人,哀伤并不是唯一记住他们的方法。 过分的悲痛,反而会让身边的人担忧。 姜烟也经历过至亲离开,所以很明白郑燮的心情。 不过,大概是费氏跑遍了扬州大大小小的庙宇还真有用。 次年郑燮就在南京的乡试上考中举人。四年后又去北京参加会试,中了二甲八十八,赐进士出身。 之后,也几经波折。 在京城逗留了一年也没能等到吏部的任命,倒是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与早年相识的慎郡王关系日渐更好。 蹉跎了五年,郑燮才在慎郡王的推荐下,年过半百的时候,才真正踏上了仕途。 “平生所负恩,不独一乳母。长恨富贵迟,遂令惭恧久。” 郑燮带着饶氏和孩子前往范县,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几次暗中悲闷。 姜烟也在幻境中看到了费氏的离世。 其实费氏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早在郑燮还未曾考中的时候,她的儿子就已经当官,只是放心不下郑燮才一直没有离开。 这样一位长辈的付出,换做是姜烟也很难不动容。 郑燮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是与费氏相处。 只是行在路上,又想起费氏早些年对他的谆谆教导,郑燮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哀痛里,很快就在范县振作起来。 范县为官的这四年,他体察民情,重视农桑。治下也清明,对待百姓更是十分亲和。 一时间,范县虽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范县中人却也知道,如今的县太爷是个好官。 在郑燮调任潍县的时候,更是不少人前来相送。 “很厉害啊!”姜烟骑在一头小毛驴上,旁边的郑燮也骑着小毛驴,另外一头小毛驴拉着一辆小板车。 他中进士之后再娶的饶氏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坐在上面。 郑燮却只摆摆手:“不过是做了为官者应当做的,他们越是感激,我反而越不敢受。” “为什么?”姜烟不解。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可他们却如此感激,依依不舍。想来也不仅是这几年的相处亲厚,更多的是因为在我之前的官员没有尽到责任。” 郑燮从来不觉得处理好县里的政务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更不觉得为官清廉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 可就是这样,他却听了一路的不舍和夸赞。 “若是放在姑娘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姑娘也觉得是好事吗?” 姜烟冷不丁被问到。 想了想只说:“负责的人其实不管是任何时代都是可贵的。你觉得这是为官者应当的责任,可也有人觉得当官不贪才是错。人与人的价值观不同,做出来的事情当然也不会一样。可如果好的事情,好的人不夸,不赞扬。那岂不是让人寒心?毕竟,实际上的东西也没有拿到,总不能连个好名声也没有吧?板桥先生,您摸摸自己的心口,是不是暖洋洋的?” 郑燮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连连点头道:“姑娘这么说的也没错。” 坐在毛驴上回头望向范县的大门,又抬手抚上心口,很是感慨的说:“的确是暖洋洋的。只盼后来的县太爷是位好官吧。”:,,. 233. 第 233 章 *经探测, 秦始皇的…… 只是,乾隆初年的山东因为异常的气候而多灾多难。 郑燮才到潍县,不久后整个山东便爆发了□□。 潍县周围更是出现了“人相食”的事情。 姜烟没有刻意去看那些突然交换手里孩子的人,只捏紧了小毛驴的缰绳,难以想象山东这样的地方竟然还会爆发如此狠厉的饥荒。 朝廷呢? 大清的番薯呢? 郑燮再来一次,看到这个场景依然忍不住心跳猛跳。 他将妻儿都安顿好后,便去了前面的县衙。 “事实上,从圣祖朝起,山东便一直都有连绵不断的灾祸。” 郑燮点了点桌边放着的潍县县志,这里面几乎三朝时间内都记载了几乎同样的一句话:大饥,人相食。 “自皇上登基后八年就开始不断水旱交替,山东全境内都没有什么好收成。姜姑娘,这还只是个开始。潍县百姓众多,比起其他地方已然算是繁华。可我赶到的时候,却依然存在‘岁欠,人相食’的事情。”郑燮语气沉重,手指在县衙保存的地图上给姜烟画圈,说起他所记得内容。 “自春至五月不雨,秋复涝,民大饥。”② “自去年八月不雨,至五月一十八日乃雨,既雨,连月不止,是岁麦禾全无,民大饥。”③ “五月,福山、栖霞、文登旱,六月又?雨匝月,七月十五日,福山、栖霞、宁海、文登、荣成烈风拔木,雨复大作,禾稼尽伤。”④ 而这些,都发生在乾隆十一年至十一年。 也是看到了这些,所以郑燮才会选择开粮仓。 开了,不过是他没有向上报告,得到上官的允许而被责罚。 可不开,死的就不再是一两个人。 开仓,尽封积粟之家,郑燮在潍县顶着压力,救助百姓。 七年的潍县县令,五年都在水灾中度过。 乾隆南巡第一次登临泰山,郑燮还被封为“书画吏”,狠狠的出了一次风头。 这之后又回到他的潍县,继续做那个小县官。 开仓放粮,查封粮商。他救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 姜烟盯着桌上那方官印,好半天才回头去看郑燮:“你舍得?考取功名后又熬了五年才当上的官,就这么放弃了?” 郑燮换下那身官服,穿着他还能看见补丁的衣衫,背对着姜烟笑道:“有何不舍的?这官再当下去,也达不到我当年为生民立命的志向,我亦改不动这腐朽官场。倒不如早早的离开,自己心里舒服了,也不用去管旁人怎么说。我就回家去画画竹子,画画兰草。反正我当年也是卖画过活,如今还有了皇上的许可,当是饿不死的。” 说着,郑燮自己都笑了起来。 他对于官场毫无眷恋,看多了这人间悲苦,还不如当个老百姓,至少不会因为手中有那么些许的能力而终日哀叹自己做不到济世于民。 “潍县是个好地方,如今不过是灾荒闹得。只盼着后来的人能明白‘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道理了。有生之年若能再来,到也希望可以看看从前荣光。”⑤ 交托好一切的郑燮骑着他的小毛驴,带着一家老小就这么离开了潍县。 姜烟站在潍县县衙门口,瞧着郑燮的来时也是这样的小毛驴,走也是这般。 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想好好做官的人做不了,倒是让乾隆养出了一个和珅。 只是很快,姜烟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站在县衙门口还能听见郑燮吟诗的声音传来:“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⑥ 他们都是小人物,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该做的也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尽力而为了。 既如此,卖字画也卖得愉快。 他赏竹赏兰草赏天下,也都是心中宽慰的。 —— 姜烟退后一步,对系统说:“行了,三次幻境都已经结束,可以回去了!” 只是闭上眼睛等了几秒钟都没有等到熟悉的晕眩感…… “系统,你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不是都修复到百分之九十了吗?”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1001号上线:“抱歉宿主,之前在完成最后的系统更新。经探测,‘秦始皇的礼物’已经加载完成,宿主是否选择现在打开?如现在打开,礼物能够与幻境一同记录。也可以选择在离开之后打开,系统同样会默认录制选项。如不需录制,宿主可以选择第一个选项。” “秦始皇的礼物?”姜烟愣住,赶忙追问:“现在就可以打开了?不是说,还有其他人的助力吗?” “是的。朱元璋、王阳明、李世民、李治、武则天、李白、杜甫、谢安、谢道韫、宇文邕、诸葛亮、孙策等人皆有助力,系统可以恢复得如此快,也与他们有关。” 姜烟听到那些熟悉的名字,一张张面容仿佛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犹豫了几秒,姜烟肯定的点头:“现在打开!”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等这一刻验证了。 “选择打开‘秦始皇的礼物’,礼物加载中……” 随着1001号的操作,姜烟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好像瞬间飞了起来。 地面的潍县县衙愈发渺小,她甚至能感觉到云层就在自己的手边。 “什么情况?不会是带我飞去外太空吧?”姜烟看着尽收眼底的山川湖泊,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时空通道已打开!”系统的声音变成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提示姜烟:“宿主会在短时间内穿越此刻为坐标到2023年的全部时间,‘秦始皇的礼物’:让宿主姜烟可以真切的体验一次时空穿梭。” 姜烟听到系统对礼物的解释,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一点。 奈何系统不给她多思考的机会,她整个人又猛地下坠。 剧烈的风疯狂的灌进她的口鼻中,姜烟真的感觉到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身体突然停滞下来。 周遭的一切开始疯狂变化。 乾隆驾崩后,嘉庆掌权。 大清由盛转衰,几代帝王不复雄威。 广东虎门,穿着官服的男人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的几个池子,抬手大喝一声:“倒!” 一桶桶不明物体丢入挖出来的池水里,水面涌动着泡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234. 第 234 章 *九州同胞皆披甲鏖战…… 姜烟来不及细看,舰队和大炮便急速到来。 滚滚浪花上,几百年前属于乘风破浪的大明宝船,几百年后却是英魂归处。 姜烟下意识伸手,想要拉起海里的人,却只能听见断断续续被海浪扑打的语句,透着千万勇气,视死如归。 “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 怀抱着爱犬的舰长眼中满是不屈,面容却被一朵一朵的浪花掩盖。 或许,黄海深处还有太阳,英魂依旧在大海归墟奋勇杀敌,一往无前。 她像是孤魂在这时空中流转。 龙椅上那声不甘心的“退位”,大清皇帝的梦轰然醒来。 “系统,这……”姜烟心头沉重,咬着牙才能继续看下去。 眼泪更是犹如断了的珠帘,怎么也擦不干净。 从前趾高气扬的八旗子弟成为了前朝皇族,四散逃命。 可更多的,是守着家里两棵树,几片瓦,茫然不知何处去的百姓。 他们随大流的剪掉辫子,浑浑噩噩的看着几股势力轮番登场。 姜烟实在是难以想象如果是她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会怎么样。 她是个被国家和平社会养得不知危险,没有警惕的人。 “系统,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姜烟擦掉眼泪,声音轻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一段屈辱史,知道这是一道国之重创。 可真实的落到这个时代,姜烟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么的匮乏。 当你以为只是战乱的时候,却不知道战乱的到来也会让文明消退。 活着,是本能。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② 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的时候,人与野兽没有区别。 “宿主,这里的一切都对你产生不了任何影响。”1001号回答:“系统会保证宿主的全部安全。” 这与幻境是不一样的。 她真的踩在了百年前的这片土地上,呼吸着这个时代的空气,也能触碰到这里的一切。 “不是的。”姜烟承认自己胆小怯懦,她真的无法忍受这样的时代。 从前姜烟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如果真的遇到穿越这样的事情,她会如何的大展拳脚。 可真当自己流落乱世,姜烟才发现自己的恐惧竟然如此大。 就在姜烟纠结着是否要离开的时候,面前却突然走来了一群人。 他们好像是面对姜烟走来,路上谈笑风生,每个人的脸上或喜或愁,但都坦坦荡荡。 姜烟下意识要走到旁边避开,就听见系统说:“警告!宿主情绪阈值上升过高。警告!宿主情绪阈值上升过高。人物虚化模式开启,时空通道准备。提示:准备期间会出现时空交叠。” 为首的那人扶着鼻梁上的眼镜,以平和的声音说出振聋发聩之语。 “……如同红花的种子,撒遍各地!”③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④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⑤ 姜烟紧蹙的眉头倏地松开,呆呆的望着那些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带着温暖的光和青春的朝气。 仿佛要将一分光融入天际,照亮整片天空。 “宿主,系统探测到您的情绪已经恢复,是否还要中断此次体验?”1001号一切以宿主为准,如果姜烟的情绪阈值突破心理承受,系统也会迅速结束此次体验,等到姜烟可以接受的时候再次开启。 只是,系统后台正准备中断,就发现姜烟的情绪突然回归到正常数值。 “不用了。”姜烟突然松了口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笑,看着那些穿过自己的人,双手抬起,只拥抱到一团空气。 怕什么呢? 姜烟猛地回身,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系统却带着她猛然坠下。 “这是什么情况?”姜烟听着耳边呼呼吹过的风,有过经验倒是不会那么害怕了。 只是这种失重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下意识的张开四肢,不至于在天上翻来滚去的。 1001号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带着电子音的无情:“时空交叠产生的问题,系统正在平衡中!” “你能不能行啊!这是礼物!是礼物!怎么还有礼物出问题的?”姜烟瞪大了眼睛,还准备损几句系统,就看见前面的青山中飘起面面红旗,还有人影在林中穿梭。 不等她看个仔细,整个人突然掉进了一个山坳里。 “嗬!” 旁边一个小青年穿着灰扑扑的军装,脸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头上顶着草帽就看到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吓得差点从山坳里蹦起来,口中还带着碎碎念:“背死砍脑壳的,嘿老子一跳!” 姜烟是脸着地的。 尽管系统有做保护措施,仍然吃了满嘴尘土。 爬起来的时候下意识要咳几声,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 “莫叫!” 姜烟震惊,感觉到脖子上好像放着什么冰凉的东西,咳嗽瞬间憋住。 “你是哪个?囊个出现的?有啥子企图?”青年拧着眉,压低了嗓音质问的同时,手臂一个巧劲就把姜烟摁在了一旁的地上。眼神锐利的扫过姜烟身上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现在这片山里的人。 “我叫姜烟。” 姜烟一眼就认出这人身上的衣服,眼睛猛地亮起,然后小声的回答:“我到这里是意外,真的意外!没有任何企图!” 说完,还双手举起,一脸乖巧的样子。 脑海里的系统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平静的道歉:“宿主,对不起!” 姜烟内心冷笑,这道歉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对不起系统了呢! 青年没有就这么相信姜烟,而是愈发警惕的盯着她。 他今日只是负责警戒,可眼前这人实在是太可疑,先控制着,等连长来了交给连长处置! 姜烟看着对准自己黑洞洞的枪口,内心狂call系统:“你确定我是安全的吧?我相信人家不会对小老百姓动手,但我不相信你。” 1001号:…… 如果不是宿主之前情绪反应太快,它也不会在时空重叠都开始的时候突然停止中断。 就像是几个交叠的时空都汇聚在姜烟刚刚站着的地方。 所以姜烟可以看到那些处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的人齐齐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突然坠落,也是因为交叠的最后一层就是这个地方,这个时间。 “宿主请放心,保护宿主安全是系统的第一要素。” 姜烟深吸一口气,勉强相信了系统。 “你……”青年黝黑的皮肤下都能看到微红的脸颊。 看着姜烟的吊带裙,想要移开目光,又对姜烟的出现充满怀疑。 “我叫姜烟,这里是哪里?听你口音,这里是四川吗?”姜烟抬头看看周围,然后无奈的收回视线。 对她而言,大山都长得差不多。 “莫给老子装乖,你还问起老子来了?”青年稍稍抬着下巴,视线持续锁定姜烟,只要她有些许异动,就准备迅速把姜烟制服。 青年说话的口音里带着浓重的川音,但听得出来在努力说普通话。 姜烟轻咳了两声,看着眼前的青年满是敬意。 他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脸上还带着没有愈合的擦伤。双手粗糙都是茧子,仿佛手背的纹路里都嵌满了尘土。 身上的军装带着补丁,甚至不那么合身。 只一双眼睛,如狼一般,满是锐利和警惕。 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你当很久的兵了吗?”姜烟打破沉默,声音不高,只有对面的青年能听清楚:“现在是几几年?” 青年微微蹙眉,握枪的动作不变,又迅速观察了周围后,回:“跟你有什么关系?现在?什么年都记不住了?1939年。” “39年……”姜烟才想到南昌会战,系统就又上线了。 “宿主,修复成功,重新选择锚点。选择成功。人物虚化模式开启……” 青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穿裙子的女人身上竟然在发光。 一闪一闪的,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姜烟见状,连忙起身去抓住对面的青年。 刚才她就想做这件事情,只是突然下坠,话都没来得及说。 “战争会过去的,我们胜利了。新中国成立。我们还会有原子弹,会有□□,会有很多很多先进的武器。新中国会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体,我们能够登上月球,还能入海底万米。老人们有养老金,小孩都可以接受教育。医院可以申请医疗保险。我们有禾下乘凉梦,再也不会有人饿肚子,也没有国家敢欺负我们。你要活着,活着看新中国!一定要啊!” 青年眉头锁紧,震惊到发不出声音,喉头滚动,双眼睁大到极致,然后看着姜烟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大手拍在青年的肩头。 “大军,你小子居然在这里发呆?” 青年猛地回过神来,看到熟悉的那张脸,一把抱住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连长,我肯定是遇到山精了!” 连长表情严肃,拿手里的帽子不客气的拍了一下青年的头:“胡说八道!什么山精?我看你是偷懒了!” “真的!那个山精讲我们会打赢小-鬼-子!她还讲我们能到月亮上去,还能到海底去。” 青年连忙解释,复述姜烟那些话的时候,黝黑的眼底还带着憧憬:“她还说,老人都有什么养老金,小孩都能读书。连长,医疗保险是什么?” 连长盯着青年,好半天才叉着腰说:“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没啊!”青年气得跳脚,他真的遇到山精了! “山精还说,什么禾下乘凉梦。这是什么梦?” 连长安排下一个在附近戒备的人,领着青年往山里走。 “照你说,山精说的是不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是战国时候儒家大同的内容,让你多读点书,你肯定又没听我的。” “哎呀,你相信我嘛!”青年苦着脸,他没做梦,说的都是真的。 “山精说的禾下乘凉?你知道禾苗多高吗?你能在禾苗下乘凉?”连长还是觉得青年睡迷瞪了。 旁边的人听了也惊叹:“禾苗下乘凉?那得多大的稻谷?岂不是一人一粒米都能吃个半饱了。” “对喽!山精就是讲没人饿肚子。”青年用力点头:“山精还讲,新中国成立咧。让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肯定能长命百岁!” 说话的时候,青年眉飞色舞。 连长好笑的觑了他两眼,不过还是捏着帽子认真说:“不管是不是你做梦,那也是个好梦嘛!打赢之后,要是以后真的可以‘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说明我们没有白努力嘛。大军,那你可真要好好活下去,看看以后的国家是不是山精说的那样。” 青年背着枪,抓了抓后脑勺,笑得憨厚:“一哈一哈(一起一起),连长你还要教我读书哩。” “成啊!读书是好事,你认真学,我肯定教。” “连长,山精讲能去月亮上。山精是不是见过嫦娥?” “……” “还去海底。我老汉儿讲孙猴子从东海龙宫得了金箍棒,是不是也能看到龙王爷?海是啷个样子?我就见过嘉陵江。” “……” —— 姜烟被系统带走后,去看了以后更多的事情。 九州同胞皆披甲鏖战,青山处处埋忠骨。 红旗飘扬在华夏大地,巨龙苏醒。 系统提示结束的时候,姜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房间里。 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夜灯。 随着姜烟清醒,负责监控她心跳的仪器发出滴滴的提示声。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周奎带着明燕和一群医生冲了进来。 为首的医生检查过姜烟的身体症状数据后,对着周奎轻轻点头,又带着一群人离开。 “你吓死我们了!”明燕松了口气,对姜烟说:“曹先生他们都苏醒过来了,就你一直没醒。要不是郑燮说离开幻境的时候听到了系统好像跟你说了什么‘礼物’,我们都要把你直接送北京的研究所了。” 姜烟抬起头,紧握着明燕的手,激动道:“秦始皇的礼物,我看到了!”:,m..,. 235 第 235 章 “今有此奇遇,以生前…… “什么礼物?”明燕和周奎对视一眼。 姜烟并没有跟他们说这些, 之前他们淡定下来是因为听出了这是系统有意为之,这才暂时把姜烟安排在房间里。 按照明燕和周奎的想法,是打算如果姜烟明天还没有反应的话, 就带着姜烟去北京的。 姜烟坐在床上还有些激动,两只手抓着明燕摇晃着说:“是秦始皇给的礼物, 他让我真实的穿越到从乾隆驾崩一直到2023这二百二十四年的所有!” 明燕和周奎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眼底的震惊。 “你穿越了?” 这是周奎最关心的。 “秦始皇怎么做到的?” 这是明燕想不通的。 姜烟点头, 然后又摇头:“穿越了,但是系统担心我会影响历史,没有让我跟任何人接触。属于是倍速的看完了这二百多年。至于秦始皇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好像是系统和秦始皇的约定?” 姜烟的确不清楚秦始皇是怎么让系统答应的。 而且回来的时候系统还跟她说了,因为姜烟在穿越过程中透露给了那位不知名青年未来的信息, 系统还要去写报告做反馈, 最近一段时间门都要去监控那个时间门段的发展。 此刻正忙着写报告的1001号:……它也很意外,自己会被一个距离自己都快一万年的地球人类攻破程序防御, 答应了“礼物”的要求。 见姜烟触发了礼物的原因, 系统直接控制房间门里的电视, 给姜烟他们看了礼物出现的原因。 电视突然被打开, 三人都吓了一跳。 然后就见屏幕里出现一张姜烟非常熟悉的脸。 “秦始皇?!”姜烟震惊。 很快电视里传出嬴政的声音。 “各取所需?合作的?不尽然吧。”嬴政背后所处的环境看起来是姜烟从前的房间门, 坐在椅子上的模样仿佛坐在他的宝座上。 “你依靠着我们获取能量,上传了姜姑娘制作的视频后得到未来世界的能量。你是两边通吃。”嬴政垂眸。 他倒不是烂好心。 更没有想过自己要在系统所处的时代有多少记载和名气。 只是,姜烟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偏偏自己身无长物。 若是在大秦,给姜烟一个爵位也未尝不可。 现在不过是一些书籍。 这在姜烟眼中是珍贵的,可在嬴政看来并非如此。 一个独居的小姑娘, 嬴政还不想在这方面占人家的便宜。 系统被嬴政绕晕了过去,挣扎着解释:“可是宿主拥有了财富。” “那些视频,她只在自己的世界也能得到一定钱财。”嬴政轻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撒谎, 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对姜姑娘有利的。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把全部的厉害关系告知姜姑娘,岂不是故意隐瞒?” 滋滋……滋滋…… 系统一阵电流声。 “如此,是否也违反未来那些人为你制定的规则?” 滋滋……滋滋…… 电流声更明显了。 “我不过是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对你来说不难。你还要靠姜姑娘相助修复,我也受了姜姑娘的照顾。若是当做理所当然,岂非小人?”嬴政缓缓起身,电视机的屏幕也像是被拉远了镜头似的。 那双睥睨天下的双眸看向前方。 饶是知道秦始皇早就离开了,就算是电视里的,那也是去年的事情。 可姜烟三人还是下意识坐直起来。 姜烟反应更大。 直接在夏凉被里哧溜的保持了跪坐的姿势。 “今有此奇遇,以生前身晓身后名。闻旁人所不能闻,见旁人所不能见。朕谢姜姑娘与汝之能。身无长物,惟盼此心得偿所愿!” 嬴政与姜烟相处的不多。 虽然他没有出去旅游,但除了一日三餐和早间门新闻,其他时候他都在房间门里看书。 因为不知道后面姜烟还能见到多少人,遇见多少事,嬴政想要给姜烟一个圆满。 那些被他记下来的文章知识和地图,若是能带回大秦,嬴政便更觉得自己这好心之举是物超所值。 系统本身就被嬴政两次质问触发了自我检讨机制,加上1001号当时出于半损毁状态,并没有绕出嬴政的问题。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系统与嬴政确定了合作,留下了一个礼物给姜烟。 画面最终定格在嬴政略略垂眸的表情上,只是这样一个表情,就能让人感受到这位千古一帝的威严。 当然,1001号修复之后也不是没有想过的。 放任姜烟一个普通人穿越时空,一旦她做了什么事情改变了历史,系统是要被收回,按照时空穿梭管理条例做销毁处理的。 所以,在确定清朝阶段能够加载礼物后,系统迅速做出数据对比,得到答案后,便让姜烟消耗掉这次的意外机会。 看到这里,姜烟也反应过来了。 如果她以后去触发三星堆文物,在那个主题下的幻境里通过锚点打开“秦始皇的礼物”,那她就能从更远的时间门一直穿越到现代,这能解决多少历史难题? “系统,你坑我!” 姜烟拍着面前的被子,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1001号给坑了。 实在是之前大半年的相处里,1001号表现得人畜无害。 姜烟也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1001号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心思! “宿主,系统也是为了时空平稳考虑。短暂的二百年,在系统的监督下出错的几率大大低于其他时代。”1001号认真回答。 “不行!你这是利用了我和秦始皇的联系,你也伤害了我的情感,曲解了秦始皇的本意……”姜烟不服,披头散发的站在床上。 这是她的礼物,系统怎么可以做这样的小动作? 1001号现在是修复后的系统,对姜烟没有坏心,但会根据数据推算。 还是那个回答:“系统测算下,这是对历史影响最小的方式。如果宿主对历史影响过大,或许宿主本人都要受未来的时空穿梭管理条例进行判罚。出于对宿主的保护,系统选择了礼物的最优打开时间门锚点。” “你!”姜烟还是不服气。 一旁的周奎摁住她,看着初始界面的电视屏幕,说:“你们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这样吧。” 周奎看得出来姜烟在对抗一个已经修复了的系统逻辑时是毫无胜算的。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啊。 “我们这边会针对这件事情做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以此来证明你的选择是对是错。你也可以用你的严谨逻辑再反驳,到时候总能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你一个未来科技,欺负姜烟这个普通人,胜之不武吧?” 系统沉默了片刻,最后说:“果然,人类最擅长的便是随机应变。” “答应了?”周奎满意的笑起来,他得火速飞一趟北京了。 他就不信了,国家智库还比不过你一个实体都没有的未来系统? “宿主认为呢?”1001号问。 姜烟是幻境里情绪上头才会被系统坑,又不是蠢。 就算她没有想到周奎所想的“智库”,相信一个刚坑过她的系统?那她还是选择周奎! “我觉得可以啊!太可以了!”姜烟阴阳怪气:“我哪里比得过您脑子聪明,逻辑严谨啊!” 1001号:…… 236 第 236 章 我们走过的路,是坎坷…… 周奎出差, 别墅的主要事项都交给了陈稳。 没错,就是陈稳。 别看陈稳武力值方面不如李元斌,人际交往上不如明燕, 但他对项目的了解和各方面的沟通方面仅次于周奎。 日常周奎也是把陈稳当助理用的。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现在周奎走了,某人就嘚瑟起来了。 弘历双手环抱在胸前, 看着面前的白粥说:“我不喝白粥,我要喝燕窝粥!” 陈稳长了一张娃娃脸, 看起来就软弱好欺负的样子。 加上之前周奎表现得强势, 对比之下陈稳简直是个小透明。 弘历到了现代后是虚心了不少,但仿佛脑子也被丢在了大清。 这样子看得端着碗喝粥吃小萝卜干和纸皮烧麦的玄烨和胤禛都连连摇头。 “你爱吃不吃!”姜烟一点也不惯着他们。 之前的人来,该客气的客气,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 弘历:…… “话说, 你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打算这么在屋子里看书?”姜烟今天一早从明燕那儿听说了。 王贞仪在网上报名,通过了天文台志愿者的申请,一大早就背着小书包还带了不少纸笔去天文台当志愿者了。 宋应星年纪太大,农业站那边也不敢收这样的志愿者, 但上次的沟通下来倒是有不少大学生挺喜欢跟宋应星沟通。 现在网上交网友聊得正火热,还问了李元斌能不能把他们住的那栋别墅后面的空地借给他种点菜和果子什么的。 姜烟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算:“曹先生写书, 留仙先生准备开个私人电台讲鬼故事, 洪升和纳兰容若在帮教授们整理文集。傅恒在剧组做马术指导,福康安在马术俱乐部做教练。恪靖去呼和浩特打算看看故居在那边转转。朱耷和郑燮在学着用数位板画画,逐渐往大触方向发展。你们个呢?” 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就剩下这个曾经自认是天下最为尊贵的人还无所事事。 姜烟一通说,胤禛第一个承受不住。 放下碗筷,还顺带把弘历面前的碗端走了:“爱吃不吃。” 弘历:??? “姜姑娘, 我已经考虑过了。最近还是以看书为主,但是我找了一份兼职。”胤禛认真道:“姑娘且放心我找的是书店的工作,薪资不算高,但书店老板说了,我可以看店里的书。” 还嚼着小萝卜干的玄烨偏头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半天说出来一句:“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先跟我说?” “对啊对啊!”弘历也点头。 “你闭嘴。”胤禛又对玄烨说:“阿玛,我也给你看好了。市展览馆最近招临时工,那边要举办为期十天的画展,只要有人在展览的时候负责巡逻就好。我查了,是个国画画展,您肯定会喜欢的。” 玄烨这才颔首,只剩下一个弘历左右看看,悲愤的端起白粥吃得飞快。 这是什么世道! 老天爷为何如此对他? 姜烟吃完起身,指了指人身后的辫子:“出门的话,你们这头发……” 其他人早已经改了装束,也就剩下这个人最为执拗。 姜烟此话一说,那个人的表情都极为难看。 玄烨是苦闷,胤禛是皱眉的无奈,弘历则是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姜烟耸耸肩,很无所谓的说:“你们自己决定喽。我这几天去楼上整理视频,鸽了快四个月,再不更新我主页评论区都快不能看了。” 说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踩着拖鞋蹬蹬蹬就上楼了。 留下摸着自己长辫子满脸不舍的个男人在饭厅黯然神伤。 弘历还是一边摸着辫子不舍,一边吨吨吨的喝粥。 几天后,剪辑结束。 姜烟思索再,打算把穿越那段的内容也一并剪辑进来。 至于视频的名字…… 在剪辑好视频准备上传的时候,她在视频标题一栏郑重的敲下“清民·梦”这几个字。 大清的梦。 百姓的梦。 还有新中国的梦。 做完这一切,姜烟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有什么事情想开了,靠在椅子上颇有些淡然的意思。 她还是不喜欢清史。 但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那都是属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历史。 我们走过的路,是坎坷崎岖,还是风光无限,都值得记住。 “阳光真好!”姜烟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景色,再低头一看手机:“重阳节?” 随后划开手机屏幕,找到一个头像是德文小猫的对话框:今天重阳节,我去看陵园给爷爷送花,你去吗? 对方很快发来消息:去。我种的菊花也开了,正好给姜爷爷送去,你等我,我现在去接你。 段危几条消息一连串发来,生怕姜烟有丝毫犹豫。 甚至还发了一条语音:“我现在出门了,很快就到!” 姜烟失笑,也给段危发了一条语音:“好,我昨天熬夜剪辑,刚好也不想开车。” 她倒是不意外段危知道爷爷喜欢菊花这件事情。 毕竟,姜爷爷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菊花的喜爱。尤其是秋菊。 生前最喜欢穿的一件外套上就绣着一朵小小的□□。 姜烟每年重阳如果有时间都会去陵园看望姜爷爷,送上一束菊花。 自己种花,倒是没有过。 段危说很快,是真的很快。 半小时后人就到了。 车子后座放着几盆用泡沫箱固定位置的菊花,金灿灿的颜色极为漂亮。 姜烟打着哈欠上车,看到后座的菊花,惊讶道:“你自己种的?这样都显得我这个亲孙女不真心了。” 她每年都是去花店买现成的。 段危握着方向盘,听到她这么说,连忙解释:“你忙嘛!我这个人每天都很闲的,闲着无聊……” 看他这么紧张,姜烟都忍不住笑起来:“我就是随口一说。再说,你做得确实用心,这有什么?” “你也很用心的。”段危认真的说:“姜爷爷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坚持,可能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进展。” “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说。”姜烟沉默片刻,低声到:“等一切那幅画重新拿回来了。我再去跟爷爷说。” 他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是别人利欲熏心,是有心人恶意中伤。 他一直都像喜欢的菊花那样,品性高洁,无惧秋风萧瑟。 237 第 237 章 红楼梦成。千红一哭,…… 从陵园回来的路上, 姜烟一直都能感觉到段危是想说点什么的。 只是对方一直没有要说清楚的意思,几次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略有些含羞带怯的紧张模样。 姜烟尽管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和刘智明刚谈恋爱的时候感觉是怎么样的,但也能分辨出段危这模样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不是段危不好, 而是她不想。 眼前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自己充实而美好, 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真的很难去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所以, 走的时候姜烟非常直女的仿佛没看懂段危的意思,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到家发个消息。”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别墅。 车上的段危在车门合上的一瞬,抿着唇低笑起来。 没有让姜烟看到自己脸上的小窃喜。 段危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暂时还不想挑破这层窗户纸,又不想自己做的事情不被姜烟知道。 段危在经历父母去世后, 早已经习惯性的先为自己考虑。 姜爷爷和姜烟是唯二的例外。 前者对他有恩。如果不是姜爷爷那段时间周旋于那群贪财的亲戚面前,又帮着段危处理了父母的后事, 再那些贪财的亲戚反应过来之前安排好一切, 将段危送出国。段危不敢想自己当时还留在国内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而后者…… 段危轻笑,他反正就是要姜烟知道,他喜欢她,正在追求她,这就够了。 反正, 时间那么长, 又那么的苍白, 段危可以慢慢来,等着姜烟带着全部色彩进入他的世界。 “啧!姜姑娘还真是单纯啊。”弘历环抱着双臂站在阳台上,身边是不苟言笑的李元斌。 李元斌都快烦死弘历了。 自己事情可多了,没那么多时间跟弘历在这里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那个小兔崽子心思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 你们就不怕姜姑娘被坏男人给骗了?”弘历瞥了眼李元斌,见他似乎有了兴趣,咧嘴笑着说:“那个男的小心思可多着呢!要么心思深沉,要么就是花心大萝卜。” 李元斌斜眼看他,吐槽道:“你就明白?” “我当然明白!”弘历抬起下巴,很是得意的说:“我那么多妃子,她们的心思我又不是看不明白。再说,那小子如果是前者的话,你们这位姜姑娘啊,怕是跑不脱了!” 李元斌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弘历也不生气。 反正在这里他也不是皇帝,想怎么放飞就怎么放飞。 李元斌一走,他就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顺手拿起了旁边的墨镜戴起来。 一手垫在脑后,一手端起桌上的一杯鸡尾酒:“这里的日子,也挺好过的嘛!” 姜烟回到房间,见时间还早,洗了一个梨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拿平板看新视频的评论。 “爷爷,您关注的UP更新了!” “哟!找到账号密码了?” “让朕看看这次都有谁。” “我不信!乾隆长这么清秀?他农家乐的审美是怎么养出来的?” “呵呵呵,最讨厌大清了。” “看到纳兰容若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句:微风吹起了纳兰容若的刘海。哈哈哈哈!” “洒蓝釉描金小棒槌瓶(康熙)、白釉菊瓣碗(雍正)、各种釉彩大瓶(乾隆)。祖孙三代审美安排得明明白白。” 姜烟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捏着梨子笑了好半天。 其实乾隆朝也不光是各种大蝴蝶结,也有不少看起来十分清丽的瓷器玉器。只是乾隆喜欢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这样的事情,以彰显本朝工匠的水平和能力。底下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就在这些器具方面各种使劲儿和宣传。 以至于那些清丽的器具都不像是乾隆朝能出来的东西。 至于长相……姜烟想了想,乾隆还真算是几个皇帝里长得不错的。 多帅不至于,但确实比较清秀。 看过评论后,姜烟把自己在音乐和画面剪辑方面一些问题都记在旁边的小本子上,下次上传视频也可以避免再出现这些问题。 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别墅也安静了几天。 直到恪靖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在客厅里给姜烟他们份礼物的时候,隔壁别墅里传出一阵欢呼。 就连李元斌这么沉稳的人都忍不住跑过来,兴奋的对姜烟他们说:“写完了!” “什么写完了?”姜烟怀里抱着一大堆牛肉干,嘴里还嚼着一大块的问。 不等李元斌回答,姜烟自己也想到了。 蹭的一下站起来,还不忘抱紧自己的牛肉干:“曹先生的书?” 李元斌用力的点头。 明燕嚼着内蒙古奶酪,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问:“红楼梦终于完结了?” 虽说有续上的后四十回,可在大多数人眼中,红楼梦就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 这部旷世奇作,终于要在两百年后完结了?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从昨天开始,蒲先生他们就在别墅里守着曹先生了。弘历几个发出一点点声音都会被瞪。”李元斌那张硬汉脸上也露出毫不掩饰的打趣:“纳兰容若几次对着玄烨嘘声。” 姜烟他们还真不知道。 毕竟,纳兰容若几个人一直都在工作,姜烟还以为他们又出去忙了。 不过,纳兰容若都敢对着玄烨嘘声,看来也是在等着《红楼梦》的结局。 “走走走!”明燕第一个往大门的方向走:“你们不想当第一个看到大结局的人吗?” 明燕一说,姜烟也反应过来了,火速跑出去。 她也想当第一个看到大结局的人。 隔壁别墅现在已经热闹到像是要放礼花的程度了。 蒲松龄更是拉着曹雪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感叹,感叹一次就说一句“真是恭喜你啊!”。 曹雪芹手都抽不回来。 “姜姑娘来了!” 见姜烟过来,曹雪芹连忙趁着蒲松龄分心,把手抽出来,朝着姜烟拱拱手,然后十分自然的把两只手都背到了身后。 抓是不可能再让蒲松龄抓住了。 绝对不可能! 蒲松龄在旁边下意识抓,抓了一把空。 后仰着一看,顿时笑开了花。 “曹先生,恭喜!”姜烟走上前,激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恭喜了。 曹雪芹抿着唇笑得腼腆,摇头道:“其实,我原本也有些思绪不通。可到了这个世界,看过真正的姹紫嫣红,百花竟放,在下倒是又有了全新的想法。” “我不敢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但却是我最满意的结局。” 曹雪芹把那厚厚一叠手稿从一旁拿起,郑重的交到姜烟手里:“这也要多谢姜姑娘能够给我这个机会。否则……” 残本固然有残缺之美。 可作为作者,曹雪芹还是希望完整的故事出现在所有喜欢它的人面前。 “所以,这本书有你的功劳,也有这所有人的功劳!”曹雪芹伸手在手稿上轻轻拍了几下,很是宽慰,对身边的蒲松龄说:“留仙,我想喝酒!我们去喝酒!天下最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此。此时能够解我快慰的,莫过于此!” 蒲松龄立刻搭上曹雪芹的肩膀:“走走走,我知道那边有种酒特别好喝,我这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当真?那我可要好好品尝。” “我打包票!骗你,我就是下油锅的鬼。” 曹雪芹:…… “倒也不必如此重誓!” 蒲松龄轻笑,拍着曹雪芹的肩膀:“这你就不懂了,建国后不能成精。鬼也没有。现在的鬼片里都是精神病患者的幻觉。” 曹雪芹沉默了。 他在房间里写书的这段时间,蒲松龄到底都接触了什么? 感觉……缤纷多彩的。 姜烟站在原地,看着蒲松龄和曹雪芹勾肩搭背的去喝酒,再看手里的这厚厚一沓手稿,只觉得重若千斤。 “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出版社的!” 明燕凑上前来,弯着腰,脑袋几乎靠在姜烟的肩窝:“天哪,还都是毛笔写的?强悍!” “明燕,帮我看看本地的出版社……不!我们找国内最好的出版社,要做最好的《红楼梦》续集!” 姜烟激动的把手稿抱在怀里。 明燕特别想看曹雪芹写的结局,只觉得抓心挠肺一般的着急,结果姜烟一抱,她连第一页都没看完呢! 冷静下来后,明燕提醒姜烟:“那你可要想清楚。这书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红学研究学者不说,网友那一关都不是好过的。出版社说不定都不会接受。” 说完,明燕又松开了眉头:“不过,有那些教授学者们帮忙,出版社那边也不是不能说通。” 这次的项目帮他们解决了多少文学和历史上的难题? 光李白的诗听说就增加了一百多首,这还只是一个人。 就看这些教授是准备以什么名义公布出来,才能不让人怀疑。 想到这些,明燕就忍不住为将来的学生们叹息,早读必背的课文多喽! “先试试。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这本续作出版,让更多的人看见。” 姜烟坚定,而且一定要出版。 “出版之前你能不能先去复印几份出来?都等着看呢!”明燕伸手戳了戳姜烟的肩膀。 “不就是你吗?”姜烟抱着手稿转身。 迎面就看到一排至少有二十来号人正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 准确的说,是盯着自己怀里的手稿。 姜烟:…… 复印,她这就去复印! 红楼梦成。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也都有了最适合的结局。 明燕和姜烟的行动力很快。 她们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通过周奎去联系了几位参与到项目里的教授。 那几位教授是清楚这次项目所有情况的。 这些天也一直都忍着没有去接触曹雪芹。 在得知曹雪芹的《红楼梦》写完后,有位年迈的老教授激动得差点当场血压飙升晕过去。 当天晚上就来找姜烟要复印件。 捧着热腾腾的纸张犹如瑰宝,走的时候还向姜烟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把出版的事情都办妥当,该找领导的找领导,找最好的项目组,用最好的纸和油墨印刷,封面也要请大师出马做设计。 姜烟和明燕都不需要再跟进什么,分别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看后续。 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要不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姜烟都差点忘记吃饭这件事。 就连科研小组都有人挤出时间来看《红楼梦》,后小组长无奈,干脆放了两天假。让那群想看书的人抓紧时间看,正好也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两天。 姜烟穿越引发的数据变动他们都已经采集好了,休息回来之后又有一场硬仗要打,更多数据要攻克! 而看完了后续的这群人,出门的时候下巴都比平时稍微抬高了几分,得意的恨不得拿鼻孔去看人。 科研小组同事A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看完了一遍,打算以后再慢慢细品,趁着放假最后一夜出去跟本地的朋友聚餐。 刚走进包厢就听朋友诧异的问:“你最近那个项目是什么颈椎项目吗?你走路怎么抬着下巴走的?这么出门很欠打的你知不知道?” 同事A拉开椅子坐下,然后矜持的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咳一声后再慢条斯理的清洗餐具,说:“不,我们那个项目是保密的。但是通过那个项目,我看到了你们暂时看不到的一部著作。” 朋友轻嗤,翻了个白眼:“德行!还著作?总不会是你领导要拿诺贝尔了吧?你信不信你现在都能被我打?” 同事A:“打吧!打吧!谁让我拥有了这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的人都不曾拥有的幸福呢!至于诺贝尔……说不定还真的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我得回去查查看文学奖的评选规则。” 朋友一整个大无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某实验室、某教授办公室、某教授的家里…… 受害者或许不多,但都很无语,这是可以肯定的! 238. 第 238 章 “发现扇柄。系统判定…… 只是,不管姜烟和明燕,亦或是那几位教授再怎么催。 《红楼梦·续》也不能在曹雪芹离开之前出版。 为了不给曹雪芹留下遗憾,姜烟和明燕自行打印,然后手作了一本出来。 “多谢。”曹雪芹抚摸着纸张,还有一片雪白,只有点点如血一般的红梅在上面的封面。 他从前未能看到此书出版,甚至不曾写完。 现在看到如此精美的书册就躺在自己手心里,心中总觉得多了一些快慰。 无论是《石头记》还是《红楼梦》,他终归不是一事无成,不堕祖上名声,也不负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和心血。 曹雪芹微微张唇,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将压在肩头几十年的负担一扫而空。 “多谢。” 除了这句话,他想不出还能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身侧的蒲松龄和洪升最是能理解。 蒲松龄当初不过是一腔热爱,针砭时弊,写出自己所想的故事。 从来没有想过,《聊斋志异》会在往后几百年始终保持着勃勃生机,在整个世界遍地开花。 “对了,我做了个小短片。”姜烟知道他们就要离开,目光落在一旁的玄烨三人身上。 玄烨和胤禛的想法差不多,趁着最后这点时间能看多少看多少。 自己看还不够,要傅恒父子也跟着一起看。 恪靖倒是十分淡定,就坐在一边静静等待着时间到来。 唯独弘历,还撇着嘴,满脸都是不高兴。 他也看了姜烟的视频。 只要眼睛没瞎,自然也注意到了底下的评论区。 他的审美怎么了? 他就觉得自己审美很好嘛! 总拿包袱瓶说事。 包袱瓶怎么了?不喜庆吗?还是“有福同享”的意思,多么的大气! 听姜烟说又做了个小短片,弘历顿时翻了个白眼,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做了五分钟的三朝对比。有康熙朝的奏折、记录。比如什么分烤肉给女婿们吃,送你一朵小红花之类的。也有雍正朝的奏折,比如‘朕就是这样的汉子’,还有各种COS画像。顺带对比了一下祖孙三代使用的弓。乾隆朝一些清丽的瓷器玉器也都放上去了,免得大家对你们刻板印象。” 向来淡定的胤禛这个时候也不看书了。 想到自己那把弓。 再想想亲爹平时用的那把。 以及自己对这个儿子武力值的了解。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谢谢您啊。” 京腔十足,听起来就透着一股地道的阴阳怪气。 大概是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众人在客厅里又说起了这段时间的相处。 直到午夜时分的闹钟准点响起,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这段时日,多谢姜姑娘以及诸位的照料。”玄烨虽然不喜自己被排斥的这件事情,可看了清末时期的操作以及后来战争岁月的惨痛。 他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现代人对大清充斥着不满。 胤禛跟着上前,道:“多有叨扰,多谢诸位海涵。” 饶是弘历也走过来,颇有些不情不愿,但又傲娇的样子说:“小视频,谢了。” “不客气。”姜烟应答得飞快,反倒是让对面的弘历更傲娇了。 “真希望我走了之后还能记得你。”王贞仪最是不舍,上前握住姜烟的手:“也能记住这里的一切。” 只是这么一想,王贞仪又觉得悲哀。 她见过宇宙广阔,却要再回去面对那些闲言碎语。 若是从前或许还不会这么计较。 可如今,反倒是觉得难以适应了。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姜烟干脆拥抱着王贞仪:“你的好,总有一天会被所有人看见。石缝里野蛮生长的花朵,一样美得惊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王贞仪看着姜烟,眼底带着淡淡水光。 没事,她们还在同一片天空下。 纵然星辰并非亘古不变,月亮也有阴晴圆缺。可几百年的时间,她找到心中归属,遇见过最好的人,这就够了。 “姜烟,再见!” 王贞仪话音刚落,系统的白光就笼罩着整个客厅。 姜烟怀中一空,待白光散去,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客厅,现在就剩下姜烟这几个人了。 “放心吧。”明燕拍拍姜烟的肩膀:“我相信王贞仪是个很坚强的人,不管记不记得,她都会好好的生活。” 姜烟无声的点着头,希望如此吧。 “你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明燕单手搭在姜烟肩膀上:“而是考虑奎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北京那边的智库现在摩拳擦掌的要跟你的系统battle。当然,奎哥他们没有暴露你,只说有个研发项目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要做测试。” 明燕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当然,主要是从科研小组那边打听到的。 “还有,上次武则天他们的项目钱花得差不多了。你是打算暂停,还是……” 明燕看到那些数据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至少,她之前就没想过,原来国内真的有那么多女性用不起卫生棉。她从前还觉得那些几块钱一大包的卫生棉厂家做劣质产品。 现在想想,她眼中的劣质产品,可能都是有些人用不起的“高档品”。 明燕已经跟家里联系了,磨着她爸也磨了点钱出来,能做多少算多少,总比干看着好。 “继续。”姜烟算了算自己现在的存款。 每天住在别墅这边包吃包住的,水电费都省了。 视频网站的钱不多,但接了几个广告,收入也不低。更不要说系统给的那些。 姜烟没打算换房子,就是准备好好装修一下,花钱的地方不多。 “我钱也不是特别多,能做多少算多少吧。” 这一点上,姜烟跟明燕的想法差不多。 “还有曹先生的书……”姜烟这么一琢磨,顿时觉得自己事情一大堆。 也顾不上伤感,埋头就扑进了工作里,拉着明燕忙得脚打后脑勺。 从十月底一直忙到了十一月中旬,姜烟和明燕才喘了一口气。 “奎哥还没回来呢?” 两人头对着头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天花板。 姜烟眉毛都长出一圈杂毛没时间修,明燕也累得脸色发黄,熬夜熬得额头上长了几颗痘痘。 “没呢!”明燕无奈:“据说是北京那边都开始内部互怼了。今天出一份方案,明天内部就能怼回来。奎哥说自己天天当裁判,苍老了十岁。” 姜烟笑出声,可以想象周奎的情况。 “对了。”明燕偏头,一只手轻轻拉了一下姜烟的头发:“姜叔叔前两天来了这边,说给你送生日礼物。听李元斌说,你小叔也在,还说了几句酸话,被姜叔叔给怼了。” 姜烟和明燕前两天去了外地,就是去盯着那批卫生棉送到位,又去了几所学校,用于监督那几家拿了女孩助学费的家庭是否在履行之前签订的合约。 当然,也不是一直都要她们去看,偶尔带着律师一起出面,才能让校方和部分家庭意识到,助学,姜烟她们是认真的,而且会一直监督下去,谁也别想搞小动作。 所以也就错过了姜父和姜小叔的到来。 “生日礼物?”姜烟打着哈欠,确实累得够呛。 然后才迟钝的想起,自己的确是要过生日了。 去年这个时候收到的是快递,她爸在网上买了一条手链,轻奢品牌,价格不低。 只是姜烟其实不怎么喜欢戴首饰,现在还在原装盒子里躺着。 “我去看看。”姜烟艰难的爬起来,浑身酸痛得像是随时能厥过去。 盒子方方扁扁的,外面套了一个铁灰色的快递袋。 撕开袋子,依然是个平平无奇的盒子。 “什么东西?” 姜烟嘟囔着,打开盒子,却看到一面扇子。 扇柄是漆黑的木头,上面还有精美的雕纹。 扇面乍一看没什么,拿起来才发现,扇面并非是丝织物,而是一根根纤细的竹篾丝。 居然是一把青篦扇。 “嚯!姜叔叔送你古董啊?”明燕也跟了出来,看到扇子后下意识惊呼。 “胡说。”姜烟虽然和姜父的关系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疏离,但姜父的职业操守她还是非常认可,且会竭力维护的。 扇子底下是一张纸条。 “扇柄大概率是真货。说是跟着所里同事在文玩店里淘到的。拿到手的时候扇柄断了,而且没有扇面。”姜烟也不意外,她爸那人如果不是跟着同事,大概率是不会主动去文玩店的:“扇面是后找人做的。” 姜烟两只手握着扇子,双手搓动扇柄,感受着阵阵凉风吹来。 然后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这是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吗?都十一月了,送我扇子?” “哎呀,一片心意!”明燕清楚姜烟和姜父的关系,也没说太多,点到即止。 低头想看看姜烟的反应,就见她坐在沙发上呆滞了。 “怎么了?”明燕伸手点了点姜烟的肩膀。 姜烟脖子僵硬的抬起头:“明燕,我们现在出去找个盲人推拿吧。” 因为她刚才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发现扇柄。系统判定:宋朝缂丝团扇扇柄。触发人物:苏门三杰、辛弃疾、陆秀夫。奖励:幻境使用三次。” 她还没有休息够啊!:,,. 239. 第 239 章 “正史里只说包拯严肃…… 两人对视一眼,明燕即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火速掏出手机在美团找到了一家靠谱的按摩店,还预约了做个spa。反正周奎不在,抽卡之前她们必须先去放松一把。 不然,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 出去的路上,姜烟质问系统:“我就是转了一下,怎么就给触发了?我现在是碰什么都能触发吗?” 上次在故宫,加上王贞仪的坐标,触发的理由姜烟还是能接受的。 怎么着? 现在是摸什么都可以吗? 系统很快进行了回答:“具有时代意义的物品才会被触发。上次宿主触发王贞仪相关资料,小行星在系统坐标内有位置标记。并且故宫是世界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质结构古建筑群,因此触发。” 姜烟点头:“那这次的扇子呢?扇面可是我爸找工匠做的,竹篾总不至于触发吧?” “扇柄根据时间位置标记,为靖康年间一位宗室贵女的心爱之物,北上时丢失。在经过时间流逝后,只剩下断成两截的扇柄。” 姜烟刚准备反驳,大脑却突然迅速将几个关键字连接。 靖康年间北上的宗室贵女…… “我知道了。” 这下,姜烟不仅没兴趣质问系统,靠在副驾驶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了。 “怎么了?”明燕开着车,注意到姜烟的变化,问她:“不是在跟系统说话吗?这次是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就触发了?” 姜烟喉间滚动几下,最后肩膀一垮,说:“那个扇柄,是靖康年间的东西。系统说,根据时间坐标看,是一位宗室之女拥有,而且还是在北上的时候丢失的。” 明燕只是不精通历史。 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更何况,靖康耻这样的大事件,只要好好上了九年义务教育,大概没有人会不知道。 “啧!” 明燕烦躁的啧了声。 如果对大清的情绪是不喜,严重点的人会厌恶。那么对大宋大多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爱之深责之切。 “没事。” 明燕很快想通,对姜烟说:“要是那几个来了,就揍!” “根据我国治安管理条例第九条,只要你不下重手,公安调解处理。” 姜烟觉得自己简直听了个地狱笑话,扭头看明燕:“你这算知法犯法吗?小心奎哥知道了揍你!” “所以是你动手啊!”明燕说得理直气壮:“秦桧铜像都被揍了八百多年,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妈去岳王庙的时候还看到上头有一块刚焊上去的补丁呢。真人来了被打,那是谁控制得住的?” “你可别愁了。我当年上学的时候历史老师讲这一章,拍着书跟我们说‘就是宋仁宗来了,那都要变成送人宗,就送走那群废物。’” 姜烟被她逗笑,无奈的瞥她两眼,然后说:“说不过你!先去按摩,回来再跟奎哥说。听系统的语音播报,苏门三杰和辛弃疾、陆秀夫,应该是南宋北宋都有人。准备好房间吧,我怕这次会不够住。” “好嘞!” 明燕脚踩油门,趁着绿灯冲过这个路口,神采飞扬的样子哪里有需要按摩放松的样子? 比起在按摩的姜烟和明燕。 在北京的周奎简直是如坐针毡。 “您就放我走吧!那边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我处理,我祖上最高学历那都是族谱上写过有位先人当了知府,我哪是那群人的对手?人家脑子都转了一圈,我还在原地等枪响。” 周奎搓了搓脸,尽是沧桑:“您就放过我吧!” 坐在周奎对面的中年男人好笑的虚虚指了他一下,说:“快了,马上就能有结果。这毕竟事关不少项目的突破,你再忍一忍。那位小姜同志还是很安全的,你这一来一回的反而让人关注。行了,有这闲工夫不如跟进一下小姜同志家里的那件事情。历史留下来的艺术,是属于全人类的瑰宝。但文物也是有国籍的!” 男人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沉重。 像这样的文物流失在国外的又岂止一幅画? 全人类的瑰宝。 却是国家文化和历史的巨大遗憾与创伤。 周奎也不是真的想着闹几下,只是这不抱怨两句心里实在是憋得难受。 结果现在听到这话……更难受了。 苦着一张脸起身,长吁短叹道:“成成成,我这就去忙。可真行啊,这不白给自己找罪受嘛!” 男人在后面无声的笑起来,随后又戴上眼镜伏案看文件。 —— 按摩完神清气爽回来。 姜烟和明燕迅速上报了触发的事情。 陈稳倒是没有多激动,联系了周奎,又跟姜烟确定了抽卡时间,就开始在客厅里有条不紊的跟科研小组一起打开各类仪器。 姜烟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对身边的明燕道:“看不出来啊,陈稳人如其名,真的很沉稳。” 明燕也跟着点头,回来之后还换上了自己的制服,拍拍腰间的枪套说:“放心吧。奎哥虽然不在,但是我们一样会保护好你的人身安全。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 “恩恩!”姜烟点头。 说实话,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看到周奎,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待一切都准备好,陈稳走上前:“我们都在门外。奎哥虽然不在,但是其他的事情都是按照奎哥之前的安排复制的。你放心。” 姜烟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人都离开了客厅,姜烟这才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第一张就是帝王卡。 里面黑乎乎的一大团人。 第二张是文臣卡,其中就有苏洵、苏轼、苏辙和陆秀夫的半身像,其他就是剪影,但看起来人就不少,整张卡面都没有多少空隙了。 第三张是武将卡,出现其中的必然是辛弃疾。 遗憾的是,对比上一张几乎看不见多少剪影空隙的文臣卡,这张武将卡数人头都能数得清。 姜烟忍不住叹气,下意识又划到后面的巾帼卡。 “咦?”姜烟看着巾帼卡左上角的数字,竟然多了四个人? 之前的5/12,现在是9/12。 姜烟仔细想了想,算上李清照、刘娥、梁红玉……她想不出第四个人会是谁。 “不管了,先抽卡!” 迅速划到第一张,果断摁下那个“一键抽卡”的按钮。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姜烟把手机一放,靠在沙发上淡定的等着系统带人来。 只是客厅里平地起风。 随着时间流逝,风吹得越来越大,姜烟脸上的肌肉都跟着风在吹动。 眼看着就要无法呼吸了,姜烟眼睛都闭上后,这狂风骤然停歇。 “这……这是何处?朕是死了吗?是升仙了吗?” 人群中间一个声音传出,还带着小小的窃喜。 “何人喧哗?”站在最前面的黑脸男人拧着眉,一双虎目打量着对面揉脸的姜烟:“你又是何人?” 姜烟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酸痛的脸颊,起身朝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点头示意。 眼睛一扫看了个大概。 人数好像跟三国时期那些人差不多。 “我叫姜烟,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距离北宋灭亡有八百九十六年,距离南宋灭亡有七百四十四年。现在这里是新中国。” 姜烟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人,更是猛地向前走了几大步,几乎逼近姜烟:“你说什么?什么灭亡?” 孔武有力的男人冲过来的势头有些猛,姜烟下意识后退,结果一下就坐回了沙发上。 在门口的陈稳等人也听出了动静,纷纷冲了进来。 只一瞬间,姜烟就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我说,你们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看好像有好几位是宋朝皇帝吧,认认亲戚先?我找纪录片给你们看,你们看了就知道从宋朝建立到现在,这近千年的时间是怎么回事了。” 姜烟赶忙起身,生怕这群人打起来。 心中还忍不住腹诽:“武力值不高,拔刀的倒是第一个。” 明燕带着几个同事上前热情的招呼大家都坐下,寒暄的时候频频露出惊诧的表情。 在姜烟找出视频,进度条拉到“黄袍加身”一段的时候,明燕突然惊叫:“包拯?你……” 话没说完,明燕又连忙捂住嘴,然后满是歉意的对面前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说:“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中年男人捋须,虽有疑惑,但能看出明燕是无心之举,道歉也是真心实意。便缓缓摇头,只严肃着一张脸道:“无妨。” 明燕跟几个同事端来了水果和茶,还拿来了不少点心和零食。 “这个视频有点长,你们边吃边看。” 说着,又特地把一块小蛋糕放在中年男人面前:“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震惊。” 明燕忙活完,一个箭步窜到姜烟身边,苦着脸小声说:“天哪,我简直社死。包拯不是很黑吗?我看他也不黑啊!宋朝有几个包拯?” 姜烟见他们都坐好,点播放键,压低了声音回明燕:“正史里只说包拯严肃,从来没说过皮肤黑。黑脸带月牙,都是后来民间增添的形象。” 明燕想哭,太丢人了!:,,. 240 第 240 章 赵匡胤真的快气出脑溢…… 视频开始就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做这个纪录片的时候, 有几位教授考虑是不是要稍微删掉一些言辞锐利的内容。也给这些古代人一点面子。 倒是另外几位教授坚决表示,言辞锐利又怎么了?做了还不让人说吗?史书就是要中肯,要明辨事实。 言辞锐利吗? 一点都不锐利。 于是, 这一段的内容最后,便是那个非常熟悉的央视纪录片男声,节奏偏缓的说:“事实上, 疑案不疑。赵匡胤不但参与策划了此次兵变, 而且是此次兵变的幕后总导演。” “据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出军之时,赵匡胤的家人都躲进了名叫定力院的寺庙内,以防不测……赵匡胤本人尽可放心‘酒酣’‘醉卧’,直至荣登大宝。” “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打仗,赵匡胤可以。兵变,赵匡胤也行。总导演,赵匡胤实至名归!” 坐在正中间的黑脸汉子沉着脸不说话。 那身大红色的衣袍衬得他那张脸更黑了。 明燕凑到姜烟耳边小声的说:“你说他是包拯我都相信。” 姜烟眼睛一转看过去, 随后对明燕说:“小声点, 他应该是赵匡胤。” “呃——”明燕难以控制的倒吸气。 然后双手抱头,压低了嗓音在姜烟身边大呼:“天哪!他的宋朝我的宋朝,好像不一样!” 看到赵匡义称帝, 赵匡胤只是皱紧了眉头, 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锐利, 但很快又正襟危坐的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雍熙北伐的高粱河车神时, 赵匡胤更是不假辞色的吐出一句:“废物。” 一旁的宋真宗赵恒低眉顺眼, 也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毕竟,对比赵匡胤的话,雍熙北伐的确是不太理智。 到宋仁宗时, 赵匡胤才稍稍点头。 赵恒旁边的赵祯稍稍坐直了些。 北宋年间虽然武德不兴,但文治昌盛,赵匡胤看着也只是微微蹙眉,甚至偶尔露出沉思和叹息的表情。 “到了!”明燕简直是来看大戏一般。 有过朱家祖孙三代痛殴朱祁镇的先例,她可太想知道赵匡胤看到雪乡二圣是什么模样了。 宋英宗、宋神宗和宋哲宗虽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明君,但在位期间也勤勤恳恳,一直着力改善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电视里,随着宋哲宗的驾崩,北宋天空突然一道惊雷崩裂而出。 旁白更是一本正经的阴阳怪气:“传说,他降生之前哲宗曾被南唐后主李煜托梦,梦中李煜要降生在大宋赵家。这孩子出生后,也的确如同唐后主一般。文采飞扬,爱好笔墨,喜好蹴鞠。也由他之手,开启了北宋书画的繁荣。《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皆出自这位皇帝在位期间。” 听到这里的时候,一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那么几个似乎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 怎么光说书画,不说朝政? 再不然,说点两国摩擦的事情也行啊。 吃败仗这件事情,他们其实都有那么一点点习惯了,不怕的。 然后画面一转,一片萧索。 记录片里扮演宋徽宗的人双手缚在身后,袒露着上半身,穿着金人的衣服,披着羊皮被带去了完颜阿骨打的庙宇。 在他之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都是如此。 看到这里,不管知不知道这段历史的,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匡胤气得头发晕,猛地站起来后还晃了两下,转身指着身边几个明显是皇帝服饰的人,颤抖着双唇哆哆嗦嗦的问:“谁?谁是赵佶?谁!给朕滚出来!” 宋真宗赵恒也瞪着双眼睛左右巡视,眼中怒火上升。 宋仁宗赵祯叹着气,眼神也是在寻找到底谁是赵佶。 “他!”一根手指指着旁边脸色惨白的白面中年男:“就是他。” 宋徽宗赵佶猛地抬头,看清楚指着自己的人是谁后,顿时站起身,不可置信的大喊:“我是你爹!” 赵构眼神游移,收回了手指。 赵佶气急,刚准备说点什么,一只至少四十二码的大脚就踹到了他的胸口。 红色的袍服上赫然是一个硕大的脚印。 “我让你画!” 赵匡胤气得要冒火。 “我让你寻花问柳!” 他打下家业没传到自己儿子也就算了,被弟弟的后人败成这个鬼样子。 牵羊礼送去了完颜阿骨打的庙。 这都能跟卖国求荣的“儿皇帝”石敬瑭比了。 赵匡胤瞪着牛眼望向赵佶:“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赵佶被踹得摔出去还滑了两米,摸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本就白净的脸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赵匡胤还想要去打,一旁的赵恒、赵祯父子生怕打出人命,这周围还有那么多臣子呢! 赶忙上前拉架。 “咱们不跟这种不肖子孙计较。” 这是赵恒抱着赵匡胤的腰,艰难说的。 “您神勇无双,与这等庸才生气,小心伤身。” 这是几乎把半个人都坠在赵匡胤一条胳膊上的赵祯说的。 姜烟和明燕也吓了一跳。 赵匡胤这一脚,跟朱棣的差不了多少了。 然而,纪录片并没有停下。 从靖康之耻的结果,纪录片是反过来详细记述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当听到男声说“宋徽宗退位,宋钦宗继位”的时候,赵匡胤稍稍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提了起来。 毕竟,换人了,结果没变。 当男声说宋钦宗一日多变,时而主和,时而主战,甚至相信士兵郭京有神通术法,能做“六甲之法”击退金兵的时候。 赵匡胤扶着额头,紧闭双眼,口中不断的吸着凉气。 赵恒皱着脸,五官写满了不忍直视。 赵祯都吃惊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那群穿着红袍紫袍官员们官帽上的长翅都跟着晃动起来。 最后,男声给了众人一个痛快。 同样是牵羊礼的那一幕。 但是纪录片上出现了字幕。 多少宗室死于靖难之役。 那些生卒年后面一个个的“?”,看得人心酸不已。 有生卒年的,也大多都是在那两年内死亡。 这个纪录片不需要对外,那几位教授还特地让剪辑师制作了一群宋代女子朝气蓬勃的视频,出现在她们面容上的字幕,是一位位帝姬和宗室之女在靖康之耻时的全部遭遇。 “安德帝姬赵金罗,终年21岁。靖康之变后为金之都统完颜阇母所占,于同年十月二十六日即被折磨死于完颜阇母寨。” …… “保福帝姬赵仙郎,终年15岁。靖康之变后,同年三月七日被折磨死于刘家寺。” “仁福帝姬赵香云,终年15岁。靖康之变后,同年二月二十五日被折磨死于刘家寺。” …… 这还是帝姬,而非宗室女以及那些民间女子。 “赵佶,赵桓。”赵匡胤连连冷笑:“赵桓在哪儿?” 还是刚才指认的那只手:“这儿呢!这儿呢!” 被指出来的赵桓吓得面如土色。 偏头瞪着身边的赵构:“我是你的长兄!长兄如父!” 赵构收回手,坐在旁边安静如鸡。 赵桓声音一出,姜烟顿时就想起了刚抽卡的时候,人群中那个以为自己升仙的窃喜声音。 就是赵桓发出来的。 姜烟嘴角抽了抽,都遇见了郭京这样的坑货,还以为世上有神仙和术法呢? “老子陈桥的时候还记得把一家老小安顿好,你脑子呢?自己丢脸,还带着整个赵家丢脸!”赵匡胤真的快气出脑溢血了。 这都是什么啊? 今天这奇遇,莫不是老天爷惩罚他从孤儿寡母手里抢皇位的报应? “你!”就连脾气最好的赵祯指着宋钦宗赵桓说不出话来,斯文的叉着腰走来走去,最后抽出了电视旁边玻璃花瓶里的一根假竹子就要去抽人,口中还碎碎念:“真是佛也发火啊!” “等一下!”明燕比姜烟动作快,甚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了一根鸡毛掸子:“拿这个打。这个竹子可是板桥先生送给我们家烟烟的。” 拿郑燮送的竹子去打赵桓,明燕担心侮辱了郑燮。 赵祯顿了顿,鸡毛掸子拿在手里只觉得更顺手了。 赵匡胤用脚踹,赵恒在旁边能使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力气的打,赵祯一根鸡毛掸子打得呼呼作响。 赵佶赵桓父子俩在客厅里上蹿下跳的喊救命。 仁宗一朝的官员看到这样的宋仁宗也是一排整齐的目瞪口呆脸。 宋仁宗挥着鸡毛掸子打架,不合理。 赵祯挥着鸡毛掸子打赵桓,合理。 姜烟都看呆了。 上次朱家没这么热闹,大概是因为挨打的人不多? 朱祁镇一个闹不出来什么阵仗,加上确实理亏,大明军队不说精锐,也不至于落得个“叫门天子”的结局。 如果不是朱祁钰和于谦一干人死守北京,宁死也不南迁。 大概朱祁镇也会被打得这么嗷嗷叫。 姜烟目光一转,落到坐在旁边嗑瓜子的赵构身上。 如果赵构不上蹿下跳的指人,姜烟真的很难将这个看起来还能跟“丰神俊朗”挂上钩的男人和赵构这个名字画等号。 现在再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明燕摆明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听《说岳全传》,对赵构和秦桧那是恨之入骨啊。 当年跟着父母去岳王庙,她之所以把秦桧铜像焊过补丁这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探着身子伸腿从栏杆中间踹了两脚来着…… 没跟姜烟说,是她也知道这事儿不大文明,跟着爸妈去交了罚款。 “你们先省点力气,还有个赵构呢!”明燕指着嗑瓜子的赵构,“好心”提醒已经打得有些喘气的赵恒和赵祯父子。 赵匡胤看起来还精力十足。 还有?! 赵匡胤的脚停顿在半空,不可思议的看着明燕。 赵恒大口大口喘气,断断续续的说:“不……不……不会吧?姑……姑娘……开玩笑呢?” 赵祯手里的鸡毛掸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241 第 241 章 而是看到范仲淹,姜烟…… 事实证明, 一山还比一山高,南宋还比北宋强。 赵匡胤到后面已经打不动人了。 蹲在墙角缩头缩脑的父子三人也不敢看这边。 就连脾气最好的赵祯也抚着胸口一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的样子。 看到南宋拒绝与金国联盟,反而与蒙古一同将金国灭亡后, 又面临着来势汹汹的蒙古,最终崖山海战,忠臣抱着幼主投海殉国。 最终化作史书上一句“海上浮尸十万上下”。 只看完宋史,赵匡胤就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扶着额头靠在一旁沙发上。 这个也曾沙场征战, 骁勇无敌的皇帝此刻就像是缺了一个氧气罩的四十岁中年汉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揉着生疼的额角, 后面的内容都是走马观花看完的。 几个皇帝为了大宋的事情愤怒不已, 剩下的人倒是看得开。 在播到现代内容时,还穿插了几张《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的图片。 “此等佳肴, 定然价值不菲吧?” 一个微胖白面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对着电视两眼放光。 姜烟现在还没有认清谁是谁,只看了眼对方, 正好对上他满是善意的笑容,点点头道:“不是,这些大多都是家常菜或者本地特色菜。刚才有一张是广州的竹升面, 以鸭蛋和面粉加入适量碱面揉成面团后,再用碗口大的毛竹, 一端固定,一端让工人坐在毛竹上反复弹跳压制而成。” 说完, 姜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从前旅游去吃过一次竹升面。 平时不怎么喜欢吃软塌塌细面的姜烟, 第一次在那么细的面条里吃出筋道的口感。 大晚上的,好像是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姜烟把系统合作的内容解释了一遍,在场的众人也没有拒绝。 尤其是得知幻境结束后还能在这里停留一个月后, 有几个人的眼底明显带着激动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用餐,安排了一点饭菜,待会儿就会送来。在这之前,不如我们商量一下怎么住吧?三栋别墅还有二十四个房间,你们分配一下?我把每个房间的照片和所处位置都贴在白板上了。” 姜烟拍拍旁边的三块白板:“这栋别墅的顶楼是我住的,有额外的密码锁,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通过屋子里的通讯系统联系我。也可以联系陈稳和李元斌。” 一一介绍了情况后,姜烟就站到一边。 等着这些人领房间门卡,再顺便认识一下人。 赵匡胤现在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哪怕不认识阿拉伯数字,也能看得懂这里房间不多。 想要一人一间是不可能了。 只是,要他跟着身边这些个赵家后人朝夕相对,赵匡胤还想多活几天。 目光炯炯的环视一圈,落在一个看起来就是武将的人身上:“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那人起身朝着赵匡胤行了礼,犹豫几秒,道:“在下岳飞,字鹏举。来时正在庐山旧居赋闲。” 赵匡胤:…… 他是什么运气才能一指就指出个千古奇冤当事人? 迫害人还是姓赵的。 赵匡胤重重叹气,随后转身对着赵构猛地又踹了两脚,对岳飞说:“不如与朕……与我同住吧。听闻将军练兵有素,兵法如神,也好探讨一二。” 岳飞心里原本是有些别扭的。 在看到纪录片里自己的死,要说一点都不在意,那不可能。 他是忠于大宋,又不是个圣人。 只是转念一想,赵构也不是赵匡胤的后人。 况且,□□也曾是骁勇善战之人,也的确有的聊。 拱手笑道:“那便失礼叨扰了!” “如今都过了几百年,也不是在大宋。失礼不失礼的,就不多说了。行了,我便就近挑选,先去歇着了。” 赵匡胤伸手就拿了二楼的一张门卡,在陈稳安排的同事带领下上楼去休息。 他这头啊,疼得很。 一想到这个,就想去踹那三个窝囊废几脚。 赵匡胤抬手揉着额角,眉头紧锁,黑着一张脸去了房间。 楼下,岳飞拿了卡,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跟他关系不错,又是同僚的韩世忠憨厚一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方才还想同你一起住,这下倒是让你得着了!” 岳飞无奈轻笑,只说:“大概我赋闲这些日吃胖了些,看起来更魁梧了。” 韩世忠低头看看岳飞的腹部,点头:“确实。不过,你不上去?” □□都上楼了,他难不成还什么都让□□去做? 比起韩世忠说话响亮豪迈,一嗓子能震得窗户玻璃都抖两下的架势,岳飞显然要儒雅得多。 只谦虚一笑,轻声道:“我有些饿了。” 韩世忠:“成吧成吧,这一顿不吃也饿得慌!” 随后又拍拍岳飞的肩膀,起身说:“我看到宗将军,我去同他一个屋。” 岳飞眼底满是羡慕的看着韩世忠离开。 宗泽没拒绝韩世忠,两人拿了房卡一起过来,跟岳飞坐在了一起。 胡铨望着三人,轻叹:“早知道我先拉着岳将军了。” 这边商量得好好的。 那头却吵了起来。 “爹,咱们三个住一起吧。” “为什么?别人都两人一间,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一起住?” “爹,我们一起。兄长适合一人住,否则大半夜再拉着我俩起来看月亮。” 苏轼虚虚的指了指弟弟苏辙,好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 苏辙站在老父亲苏洵身边,看到哥哥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然后长臂一伸,取走两张房卡:“大哥,你自己找同住的人了!” 苏洵捋须,摇着头十分认真道:“为父说了许多遍,你们兄弟要互相友爱,互相扶持。兄弟之间不可意气用事,如此这般,方能使苏家长远。” 站在后面的苏轼啧啧两声:“您说的时候不拉着弟弟跑得那么快,我或许就真的信了。” 只是他也没闲着,瞥了眼整齐叠放在一起的门卡,顺手抽了一张:“就交给老爷天吧!” 随手拿了一张门卡小跑着离开。 苏轼走后,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持剑起身,曲着手指在唇下思索片刻,随后惬意一笑,潇洒拿起了剩下一张房卡,跟着离开。 姜烟和明燕就站在旁边小声交流。 “刚才是‘三苏’吧?”明燕问。 姜烟点头:“就是不知道后面的是谁了。卡上也没说,这么多人,我是一个都分辨不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耳力过人,听到这句后突然转身,朝着姜烟稍稍拱手,头发有些乱,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灰尘,笑起来眼角是明显的细纹。 “辛弃疾,字幼安!” 姜烟和明燕几乎同步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辛弃疾持剑往门外大步走去,人至中年背影依然潇洒。 “辛弃疾啊!”姜烟捏紧了明燕的胳膊:“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啊!” 两人还没激动完,面前又走过来两个人。 两人齐齐拱手,笑得谦和慈祥。 “范仲淹,字希文。” “在下晏殊,字同叔。这段时间,就有劳几位的照拂了。” 两人谈吐温和,只是前者似有金石之音,说话铿锵有力,后者更为温润,像是淙淙流水。 姜烟已经快要忍不住尖叫出声了。 强作镇定道:“应该的,两位是准备住在一起吗?” “对。”晏殊点头,指着白板上一张照片说:“这房间离书房近,位置很好。” “这是房间的房卡,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通过智能语音,或者直接找我们就行。晚饭可能还要过半个小时……就是两盏茶的时间。你们可以先洗漱,好好放松一下再来吃些东西。”姜烟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 而是看到范仲淹,姜烟下意识就想背: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② 两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姜烟的异常。 只是都没有挑破,温和的道谢,两人一同离开。 随着房间慢慢减少,姜烟也差不多认清了这里的人。 整理册子的时候,还两眼发直。 “你怎么了?”明燕也累得不行。 这次来的人算是破纪录了。 他们之前是按照三国那次的安排筹备的人,没想到还是不够。 明燕最后还自己上了。 “没事。”姜烟摇头,在一个房间号后面写上包拯和宋慈的名字,反倒是问起了明燕:“那三个是怎么安排的?” 狄青韩琦先一步住在了一起,赵祯只好去找王安石。 赵恒想找儿子一起住父子局,结果赵祯先跑了,只好转身去找了无人问津的宋孝宗赵昚。 宋理宗赵昀生怕自己被分给了赵佶父子三个,火速拉着胡铨一起拿房卡。 姜烟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算:“文天祥和陆秀夫,杨万里和柳永,张载和陆游,他们三个好像是被剩下了。” 紧跟着她还转着笔轻叹:“这分个房间,分出了个‘三不沾’。” 明燕笑得前仰后合,擦着笑出来的生理眼泪说:“只用了十四个房间,还有多少,干脆让他们自己选了。赵佶和赵桓都不愿搭理赵构,两人选了个房间,赵构单独一间。” 242 第 242 章 夜间模式的屏幕里响起…… 吃饭的时候有些人没有来, 不过姜烟点的饭菜也没有浪费。 其中苏轼吃得是最开心的。 自己吃还不够,用公筷不断的给亲爹和弟弟夹菜。 一顿饭下来,苏洵和苏辙的筷子就没有朝着前面伸过。 “人间美味!”酒足饭饱,苏轼摸着肚子躺在房间, 再次洗漱后, 更是觉得神清气爽。 伸手摁了摁身下的床:“还真是高床软枕了!” 一旁擦拭长剑的辛弃疾也笑起来,十分赞同的颔首道:“确实。” 但很快, 辛弃疾又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 几百年后的人居然是这么住的。电?我从前只听说过雷电,没想到这挂在天上的东西也有一日能被抓下来用。” 比起别的, 辛弃疾最惊讶的就是各种电器。 头顶的电灯,墙上的电视, 旁边的智能垃圾桶。 还有整个房间都有安装的智能家居系统。 苏轼点头,然后转身对着床头位置的小屏幕喊:“小红小红!” 小屏幕顿时亮起来, 传出一个女声:“我在。” —— 姜烟拉着明燕上楼, 没让她去隔壁的房间睡觉。 这也是陈稳和李元斌的意思。 周奎不在, 他们更要保护好姜烟的安全。 三楼虽然有防盗门和密码锁, 可真要用蛮力, 密码锁就是个摆设。 所以这几天他们都建议明燕跟姜烟住在一起。 两个人穿着差不多款式的睡衣, 明燕靠在床头打游戏,见姜烟还在一旁的桌子上写东西, 道:“这可是热闹了。上次三国那些人来的时候, 还不觉得。宋朝人活泼得让我毫无准备。” 听到这话, 姜烟转身:“那你觉得宋朝人是什么样的?” “忧国忧民?”明燕思索片刻, 说:“毕竟北宋弱,南宋更弱。他们能不愁吗?” “如果你说苏轼的话,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其他人……”姜烟手里的比笔点了点脸颊, 认真的说:“虽然宋朝在武力上不怎么突出,但是文化和经济整体还是可以的。当然,这只是整体。穷人还是穷,这是哪个朝代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文化环境好,自然就多得是玩的事情。宋朝的娱乐方式花样繁多,古代人正儿八经要取乐,可不比现代的娱乐方式差。大唐文化兼容并蓄,而宋朝文化也是开放批判,我其实也挺好奇的,慢慢接触吧!” 姜烟也很好奇,只一幅《清明上河图》中的盛景,就已经是令人向往的宋代风光了。 现在接触这些宋代文人,她自己也激动得很。 仿佛,就要触碰到宋朝的内核。 像是在玩一个魔方,下一刻就要将六面完全归位。 “睡吧!”姜烟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至少这些人我还是比较放心的。”明燕也躺在床上感叹:“也就几个皇帝不让人省心。” 明燕不知道的是,除了她觉得不够省心的皇帝。 在隔壁别墅的一个房间,幽暗的房间里,床头的屏幕幽幽亮起。 一左一右两张床上都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夜间模式的屏幕里响起一个声音:“爹?弟弟?” “你们睡了吗?” “我会用这个了。喊‘小红小红,我找苏辙。’我就找到你们了。” “所以,你们可以喊‘小红小红,我找苏轼。’你们也能跟我说话了。” “你们起来说说话呀!” “你们就不觉得情绪激昂吗?这可是几百年后的世界。” “爹?” “弟弟?” “苏辙?” “子由?” 躺在床上的苏辙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爹,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说了他更来劲!” 苏洵只觉得自己无比苍老,恨不得冲到旁边的房间里堵住好大儿的嘴。 旁边苏辙的被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苏洵感觉到手背一暖,就听小儿子说:“爹,我方才找明姑娘要的布条,塞住就听不见了。” “你要布条作甚?” 嘴上问着,手里可不闲着。 捏着布条卷起来,等着小儿子回答完就塞进耳朵里。 苏辙沉默片刻,说:“您不了解大哥吗?” 苏洵也沉默了。 父子俩用布条塞进耳朵里,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幽幽亮起的屏幕里还传出苏轼的声音:“爹?你们是睡着了吗?” 次日下楼吃早饭,姜烟早起练了拳脚,冲掉一身汗味,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脖子和额角的碎发一小绺一小绺的凝在一起。 捏着肩膀转了转,她太久没有跟别人同睡一张床了,明燕睡姿没问题,反倒是她睡得不习惯。 下了最后一阶台阶,迎面就看到昨天还潇洒的辛弃疾坐在餐桌边,端着粥碗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姜烟问。 辛弃疾道:“不不不,很好。只是昨夜……” “没睡好?”姜烟也不怎么意外。 之前就有人说过床太软,睡得不踏实。 尤其是三国时期的那些武将。 后来甚至把床垫搬开了,就在床板上铺了一床薄薄的垫被睡下,反倒是酣眠。 “也不是。”辛弃疾摇头:“睡得很好。就是没想到啊。” 他怎么能想到呢? 苏轼豁达,这谁都知道。 苏轼乐观,这也是众所皆知的。 但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那么有精力啊? 辛弃疾甚至中途一度怀疑过,到底谁才是武将?谁才是文官? 昨天晚上那么激动,今天早上苏轼还能起来跟着狄青、岳飞和韩世忠几人一起练拳,虽说打得不如人家好看,倒也真的打出了一身汗。 辛弃疾现在满脑子就是好奇,太好奇了。 什么钟灵毓秀的家庭能养出这么……有活力的文人? 听辛弃疾语气尽量平淡,但每个重音的落点都透露出了情绪的陈述,姜烟也好悬没笑出声来。 拿出手机找到网上一个播放量特别高的视频,点开就是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敲门的声音。 “虽然现代人与你们相隔几百年,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从诗词里去寻找一些小乐趣的。或许也能解开一点您的不解?” 姜烟笑着把手机放在辛弃疾面前,里面正好传出一句“怀民啊!张怀民?!”。 本来还因为想不通而有些郁闷的辛弃疾在看完视频后,笑到差点喷粥。 因为视频太过魔性,以至于辛弃疾之后看到苏轼就忍不住笑一次。 吃过早饭,姜烟就把人都聚集起来,考虑到他们人太多,浩浩荡荡二十多个人出去太惹人注意。 可不让他们接触外面,总不能接下来的日子都让他们在别墅里待着吧? 有陈稳和李元斌分批次带着人出去,姜烟那是一万个放心。 几辆车开出去,别墅里顿时就空了许多。 姜烟提着平板去茶室,准备规划一下幻境安排。 “系统,上次只是一个望远镜手办,不至于被你修复吧?” 姜烟上次都忘记问了。 还有这次,那个扇柄是古董,在系统的认定中有历史意义不错,可对姜烟来说,那毕竟也是姜父送的礼物。 要不然,好好一把青篦扇变成了缂丝扇,姜烟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这也会让她和姜父本就不怎么好的父女关系雪上加霜。 “扇子你也别轻举妄动。我是没打算跟我爸弄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但是也没打算让关系更恶劣!” 1001号知道姜烟的意思,迅速回应:“宿主请放心。上次的望远镜模型只是触发了星系内的坐标,修复并不在望远镜上。根据之前与宿主的约定,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系统对故宫建筑群进行了可控范围内的修复。” 这是姜烟没有想到的。 故宫内不仅有文物修复,其中最重要也最繁琐的就是故宫建筑的修复。 因为是木质结构的建筑,材料的特性就决定了建筑的寿命。 甚至石砖缝隙里的青苔杂草的清理都要一点一点的去做,耗时耗力。 故宫之所以有那么多宫殿未开放,便是这个原因。 “你的可控范围是指?”姜烟好奇的问。 1001号回答:“这是一个持续性动作。系统会在留存的时间内分批次进行细微修复,延长建筑材料的寿命。” 姜烟原本只是想问故宫的事情。 可听见1001号说“留存的时间内”,她这才想起,系统如果修复好了的话,是会离开的。 “宿主的扇子如果不需要修复,那么是放弃本次的修复奖励吗?” 1001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 “谁说的?”姜烟瞪大眼睛,她会放弃奖励福利?怎么可能? “换别的!” 1001号:“系统正在申请,一到两个自然日内会得出结果。” 姜烟嘴角抽了抽,朝天翻白眼把平板一放,准备去旁边的柜子上找茶叶泡茶。 拿着铁皮罐子,选中了一盒龙井,茶室却走进来两个人。 姜烟还有些意外:“二位没有跟着一起出去看看吗?” 范仲淹和晏殊也没想到姜烟会在这里,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 晏殊问:“是我二人打扰姑娘了。” “没有,我习惯来这里坐坐。”姜烟晃了晃手里的茶叶:“二位先生喝茶吗?” 243. 第 243 章 我赵匡胤这辈子没求过……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颔首。 “这茶,竟然只需要这般用沸水冲泡?” 姜烟后来又跟着纳兰容若和曹雪芹学了一点泡茶的技巧和时间的把握,她虽然不至于品出什么特别不一样的滋味。 但细细喝过去,的确比她从前随便冲冲泡泡的香味更明显些。 见晏殊看得好奇,姜烟起身又从茶室的柜子里翻出了两套泡茶的工具。 一套是现代常用的,一套则是根据古籍字画,以及出土文物复原的宋代点茶工具。 “我从前喝茶只是为了提神。”姜烟把器具一一在桌上摆开,对面的范仲淹和晏殊也没有闲着,帮着一起把桌上的其他东西移开,并仔细的听姜烟说。 “从前喝过咖啡,喝到最后还有些心悸。害怕了,改成了喝茶。接触了各朝各代不同的泡茶和饮茶方式,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姜烟郑重的点头。 刘邦为什么喜欢喝奶茶? 除开在古代糖是稀缺资源之外,汉朝的茶是加葱姜这类佐料煮茶的。 三国时期也是这样,一口不大的锅具来煮茶,再用勺子把煮开的茶像是分汤一样分给到碗里。 到了唐朝,也有延续之前做法的茶,加入的料就更多了。 葱姜红枣,甚至还有薄荷和茱萸。 陆羽在《茶经》中直接说这样的茶跟沟渠里的废水没区别。 一直到明朝之前,喝茶都不是像现代这样,能够看到一片片的茶叶飘荡在茶汤中的。 更多的,都是将茶叶碾碎。 而其中花样最多的,当属宋朝。 “的确!”晏殊伸手去拿那些器具,慢条斯理的碾碎烘烤过的茶叶,笑道:“喝茶乃是极雅之事,舒畅胸怀,又能品出趣味。” 他们两个到现代其实是非常不适应的。 不管是晏殊还是范仲淹,都没有想过北宋的灭亡会是如此屈辱。 史书上有“玄武门之变”,有“安史之乱”,有“靖难之役”。 这些“变”、“乱”、“役”。 是变化,是纷乱,是战役。 可能够被称为“耻”的,却只有北宋末年。 他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能过看到字幕上那些帝姬的死讯,又如何想不到底层百姓又该会有多凄惨。 直到现在跟姜烟只是在茶室里坐一坐,谈谈茶经,倒是放松了不少。 “我与希文昨夜几乎没有睡着。”晏殊轻笑,手中的动作不停。 旁边的范仲淹也配合着晏殊,适时递过去需要用的工具。 “为何……”范仲淹接上晏殊的话,却没有说出口,最终沉沉叹气。 他们当然知道王朝有兴替。 只是最后的结局实在是令人扼腕。 姜烟这边用大盖碗泡茶,升起阵阵水雾:“在失去燕云十六州作为天然屏障的情况下,北宋的处境本身的就很被动。” 她当然知道范仲淹和晏殊到底是因为什么夜里睡不着觉。 比起赵家的皇帝,如他们这般的士大夫反倒是更为关心大宋。 能过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在面对北宋的灭亡,怎么会无动于衷? “当然,我的这些看法也是后人站在了高位视角来批判和分析。我想你们身处大宋,想来看得也比我们清楚。” “是啊!”晏殊将茶粉调制成茶膏,再倒入沸水,以竹筅击拂茶盏,节奏缓慢有力,绿色的茶汤渐渐泛起白沫。 “姑娘说得极是。”晏殊叹气。 从前与同僚在朝堂上争啊,吵啊。 如今想想,有趣又无趣。 只是一想到靖康耻,晏殊本来颓丧下去的情绪顿时又怒火暴涨,连手里的竹筅都跟着快了起来。 姜烟端着茶碗递给范仲淹,听到愈发快速的击拂声,下意识后缩脖子,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 “无妨。”范仲淹倒是很习惯的样子,笑眯眯道:“老师脾气一贯如此,再过片刻就能好了。” 见姜烟还一脸懵的样子,范仲淹轻轻瞥了眼晏殊,探着身越过一半的茶桌,小声对姜烟说:“老师脾气刚烈,怒气出来就好了。” 姜烟耳边仿佛响起了昨天晚上明燕压低了嗓音唱的那句“你的宋朝我的宋朝,好像不一样。” 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是个暴躁老哥?② 姜烟游移着略显僵硬的脖子去看晏殊。 一个小小的,上面还有猫猫头,她特地发去黛黛照片定做的竹筅仿佛在晏殊的手里变成了一把刀。 挥动一下就能割掉“三不沾”组合身上的一块肉。 “嘶——”姜烟倒吸气,坐回原位。 待茶点好,晏殊沉默着递给姜烟。 姜烟赶忙双手去接,生怕自己晚了一秒,那只竹筅就要指到自己脸上来了。 只是接过盏后,晏殊又重重的叹气,一直笔挺坐着的腰背都垮了下来。 “我的大宋啊……”晏殊茶也喝不下去了,起身长吁短叹的离开。 范仲淹目送着老师离开,随后直接挪到了姜烟面前,对着她笑了一下,说:“多谢姑娘方才的茶。” “没什么,刚好我也是打算喝茶的。”姜烟指了指自己的平板:“顺手而已。” “还是多谢。”范仲淹坚持道。 不管姜烟是不是顺手,人家毕竟给自己泡了茶,一声谢谢是应当的。 范仲淹心里的郁闷并不比晏殊少。 只是昨夜足够范仲淹想清楚的。 靖康之耻的确屈辱,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并非一朝一夕积累。 就如同姜烟方才所说。 失去燕云十六州,大宋本就处在被动的位置上。 自废武功,内部也不断的出现各种问题,再遇上两位亡国之君。 能够延续南宋的宋祚,已是艰难。 姜烟捧着平板,看着面前的范仲淹喝茶犹如喝酒的架势,缓缓靠在椅背上。 这是真的不在意了吗? 她看分明在意得很啊。 范仲淹都要醉茶了。 姜烟嘴唇动了动,刚准备说点什么,茶室外突然传来喧闹声。 甚至还有赵匡胤的怒吼。 听得姜烟都忍不住震了一下:“赵匡胤这是怎么了?” 姜烟可是一早听明燕说了,昨天晚上赵匡胤头疼得不行,最后陈稳找来了医生检查,确定是高血压犯了,当夜就开了一大瓶降压药给赵匡胤。 说着,姜烟也顾不上在茶室“醉茶”的范仲淹,急匆匆走出去。 就见客厅里,赵匡胤气得头发昏,赵祯和赵恒在旁边搀扶着他,两人脸上也满是不赞同的表情。 “你是疯了吗?你还当这是你家?我赵匡胤这辈子没求过人,我求求你们三个了行不行?你们要么一刀被我砍死,要么以后就安安分分的待着,行不行啊?” 姜烟出来刚好听到这句。 当场愣住。 好别致的求人方式。 “出什么事了?”前面都是背影,姜烟凑上前,也没注意身边,直接问:“赵匡胤这样气下去,说不定哪天就爆血管了。” 身边那人轻叹,感慨道:“子孙不孝啊。” “怎么不孝了?”姜烟再问。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烤串,竹签子直接指向赵匡胤:“不是自己的后人。” 又指向被骂得狗血淋头,站在原地缩着脖子的“三不沾”:“偏偏要自己来面对,大约是很委屈的。” 姜烟摸着下巴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这也不是赵匡胤的后人,是赵匡义的! 可怜啊。 戎马半生的老头儿当了几年皇帝,就要面对这种败家子。 男人又说:“结果出去的时候,一个盯着姑娘的肩膀和大腿看。一个垂头丧脑活似路上的人都欠了他万贯。一个横冲直撞看什么都不顺眼,指着人家店门口的招牌道人家是骗子,说大宋从不曾有什么卖烧饼,身形矮小的‘武大郎’。” 男人吃掉竹签上的肉,光秃秃只剩下一堆调料的竹签依次从赵佶、赵桓和赵构身上点过:“啧啧啧,我们差点在店门口被人给打了。” 姜烟满头黑线。 真的假的? 这么能惹事儿? 当初朱祁镇也只是跑去泡吧了,然后被朱家人一路揍回来的。 这三个差点害得同行的人都被打? 男人似乎很喜欢慢悠悠的说话,声音里始终带着笑声,每一句都是上扬的音调:“不愧是亡国之君呐!” 这句,男人压根就没有要小声说的意思,甚至还在吃了一根肉串后,声音都高了几分。 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三变!”赵祯低声喝斥。 谁知,柳永却笑眯眯的挥着手里一把肉串:“在呢!” 现在又不是大宋,如今更没有什么皇帝臣子了,他怕什么? 那副调笑自如的模样,在场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故意的。 “你少说几句!”赵祯扶着头疼不已,等着赵恒去楼上拿来降压药的赵匡胤,无奈道。 柳永稍稍合眼点头,唇角那抹讥笑却是展露无疑:“知晓,知晓。” 然后低头就给姜烟分了一半的肉串,小声的说:“良言逆耳。” 他倒不是嘲弄赵祯,就是很单纯的看那三个人不爽而已。 靖康耻,只要身为宋人,便无人能够接受。 如今,还要看他们在这几百年后过上舒坦日子? 让他们被当众还原当初真相,对那三人来说,可能都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说不定赵构还要觉得自己延续宋祚,是大功臣呢! 姜烟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吃得正高兴,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弱弱的:“景庄兄,这肉串我好像是请你帮我拿一下……” 话音落下,顺势又传来一声猫叫。 “黛黛?”姜烟猛地转身。:,,. 244 第 244 章 像是在路上走得好好的…… 黛黛甩着长长的尾巴, 惬意的趴在陆游怀里。 陆游抱着小猫,眼睛艰难的从柳永手里的肉串上移开。 他紧紧握住,带了一路。 苏轼找他要都没给的肉串, 竟然被柳永吃光了! 陆游再把目光转移到姜烟手里, 还剩下四五根。 “那什么……”柳永也不尴尬,抽出一条绣着一双蝴蝶的帕子擦手心:“你要吃的话, 我待会儿出去给你买。我刚才还看了,可以叫人送上门。我们多买一点, 让人送上门来就好。” 其实大宋时期的日常生活, 除了没有现代那么便利, 拥有诸多电器和科技产品之外。 身处于东京汴梁的他们, 日子不要太多姿多彩。 陆游只得无奈轻笑, 说:“可。” 随后注意力又落在了怀里的黛黛身上。 至于气到一张脸黑红黑红的赵匡胤,和那三个在墙角排排站的家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们求仕途, 为得不过是完成心中理想。尊君敬君,却不是那么畏惧君主。 更何况, 是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姜姑娘, 这只小狸奴叫黛黛?”陆游抱着黛黛, 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姜烟也没想到黛黛会下楼。 虽说黛黛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小猫咪了。 幼猫时期是周瑜和冯太后照顾的, 现在也是一只俊秀的大猫咪。 小时候略显尴尬的脸蛋在经历过爆毛后, 现在简直是一只仙女长毛三花,脾气还好,加起来也是奶声奶气。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黛黛明显怕生。 所以在宋朝人来之前,姜烟就把黛黛的东西都放上了三楼,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下来的。 “对。”姜烟也不好奇那三个人在外面又做了什么好事, 只想着待会儿是不是要跟陈稳打个招呼。 下次再有什么需要出去的事情,就尽量把这三个人分开安排。 一个就够让人头疼了,三个一起要不要人活了? 姜烟拉回思绪,很惊讶的说:“黛黛胆子不小,但是有点怕生。上次冯太后……就是北魏那位冯太后。她都是花了几天时间跟黛黛熟悉了之后,黛黛才会安心的趴在她怀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抱了。” 陆游低头看着黛黛的大眼睛笑起来,手指轻轻在黛黛的下巴位置来回摩挲,眼角的笑纹愈发明显。 “如此?大约是我这人天生就讨这小狸奴的喜欢吧。”陆游说得是一点都不客气。 “可能是。不过等它再跟你熟一点,你就会发现黛黛其实挺坏的。”姜烟撇嘴,她依然很喜欢黛黛。 但必须说明的是,黛黛绝对不是一只安分的小猫。 破坏力不强,但绝对能让你头疼。 喵喵叫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再不然就是追在你后面,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你。 如果不是反复问过系统,黛黛就是一直普通小猫,姜烟有的时候都以为黛黛可能被什么附体了。 后来上网看了几个萌宠博主后确定,有些猫吧,就是这么的有个性。 说了黛黛的几件事情后,两个猫奴已经离客厅这个喧嚣场所越来越远了。 柳永握着肉串看着那两人走远,还喃喃:“烧烤还点不点?我想试试这个时代的酒好不好喝来着。” 陆游可不在意什么肉串了,抱着黛黛去了一楼的猫房。 没错。 黛黛在别墅里是一个小房间的。 这个房间是周瑜给黛黛申请来的,又经过冯太后的力争。 猫房里不仅有黛黛的专属小床,还有各种猫玩具和通天柱。 甚至墙角还有一排特制的小栏杆,上面都挂着冯太后当初给黛黛制作的小衣服,以及姜烟后来在网上买的。 乍一看去,这比人都住得好。 姜烟指着挂衣服的小栏杆说:“这可是宇文邕亲手做的。” 冯太后虽然是北魏太后,但颇受宇文邕敬重。 冯太后前脚说了,几天后宇文邕就带着小栏杆过来,上面的毛刺都打磨得干干净净。 陆游进房间之后就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 这是猫的房间? 这分明是猫奴的天堂啊! 黛黛进了猫房就非常熟练的从陆游怀里猛跳出去,直接蹦上了旁边的猫爬架,然后几下就跳到通天柱上,再穿过墙上的猫隧道。 玩了一通后,就站在了放猫罐头的柜子旁边。 小猫爪子拍拍柜门,然后对着姜烟和陆游:“喵呜~” 陆游的心都要化了,略微有些激动的问:“姜姑娘,它这是何意思啊?” “讨饭呢!”姜烟气笑了。 她就说黛黛怎么好端端的亲近陆游。 陆游喜欢猫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大概也是想让陆游带着它回猫房。 上楼的时候收拾得匆忙,姜烟只带了猫粮桶猫砂盆和的几根猫条。 主食罐是没有带上去的。 没想到黛黛为了吃罐头,去亲近陆游了! 大概就是凑巧,黛黛偷摸下楼的时候,就算遇见的是其他人,只要对它没有恶意的话,黛黛都会乖乖的窝在人家怀里。 不管是不是亲近,吃了罐头再说。 这一点,姜烟是不打算告诉陆游。 人家才来现代第二天,就中了黛黛的美猫计,这要是说出去,可太好笑了。 “姑娘如何能说这是乞食?”陆游还不乐意了,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黛黛的头顶,仿佛是安慰黛黛被姜烟“恶语”伤害到的心灵。 “这小狸奴方才那般卖力的在姑娘面前表演,这是合理的卖艺。” 姜烟开罐头的手都停顿了。 她以为周瑜和冯太后就已经够宠着黛黛。好家伙,现在陆游那是听不得半点对黛黛不好的话。 姜烟一阵腹诽,但嘴上还是说:“对对对。来吧!卖艺的小狸奴!” 听到开罐头的声音,黛黛小跑着跟在姜烟身后,一条大尾巴高兴得竖起来,像是一根茂密的鸡毛掸子。 看得陆游在后面连连捋须,笑得脸上尽是满足。 “越是有灵性的小狸奴,我越是喜欢。黛黛……黛绿年华。是个极妙的名字。” 陆游说完,就坐在猫房里看着黛黛吭哧吭哧吃完罐头,“洗脸”打理了全身毛发后,要么在猫窝里趴着,要么在猫爬架上蹿下跳。 看得津津有味。 姜烟原本还想说几句,看他这样,干脆轻声走出猫房,把这个小天地留给了陆游和黛黛。 她是没得休息了,更别说撸猫。 还得去问问陈稳,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构出去跟人吵架了? 赵佶还真的在外面看人家女孩子的大腿? 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些人来了,除非真的会产生社会危害,周奎他们的处理都是按照现代法律来安排的。 非必要,不会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回到客厅,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赵匡胤也被赵祯父子搀扶着上楼休息,再被这三个人折腾,赵匡胤历史上是怎么死的还没有个定论。 但在现代说不定要脑溢血送医院去了。 那三个还站在墙角。 只是没了赵匡胤在。 赵佶和赵桓还规规矩矩站着,只是大概站久了,两个人都有些站不住,偶尔动一动。 赵构就显得有些松垮了。 “看什么看?” 见姜烟看过来,赵构更是不客气的瞪回去。 他反正是无所谓了。 全都怪他。 可他们都不明白自己当时支撑得有多么辛苦。 如果不是自己,大宋就真的完了。 他延续宋祚,不夸他也就算了,还因为死了几个人就那么贬他!损他! 天理何存啊! 所以,赵构那是一肚子的怒火和怨气,今天才会在外面的烧饼摊上跟人家吵起来。 姜烟就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冷不丁被怼了一句,翻了个白眼也不客气的说:“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眼睛看哪里?” 赵构脸色一黑,没想到姜烟一个小女子都敢对自己如此不敬,顿时就要冲上前去。 被身边的赵桓猛地拉住:“你自己找死别连累我们啊!” 赵桓觉得自己问题是最小的,会被安排在这里罚站,完全是受了连累,主要是赵构的连累。 他这个弟弟,过了几百年还是这个德行! 赵佶也上前拽着赵构。 他和赵桓想得差不多。 看小姑娘怎么了? 看小姑娘大腿怎么了? 都是被赵构给连累了! 赵构被控制住,气得呼哧呼哧喘气,恨不得眼睛就是两把飞刀,扎在姜烟的身上。 姜烟懒得跟他计较,转身上楼去找陈稳。 这头的赵匡胤已经吃了降压药躺在床上。 一双眼睛迷迷瞪瞪,死活不要赵祯父子在旁边伺候:“你们走!我现在看到你们就烦。” 赵祯父子当然不是昏君,但一看到他们,赵匡胤就能想到楼下那三个。 还有昨天电视里的牵羊礼。 赵匡胤就觉得脑袋疼,恨不得直接去把人给剁了。 那石敬瑭送出去燕云十六州,也只是被人嘲讽是个“儿皇帝”,愚蠢至极。 可这牵羊礼,是实打实的侮辱。 哪怕与自己没有什么太亲近的亲属关系了,赵匡胤也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像是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用一根粗壮的棍子狠狠敲击在后背,试图生生打断自己的脊梁一般。 245 第 245 章 苏轼:“你不洗澡!”…… 看着赵匡胤在床上长吁短叹, 跟姜烟从前见过的那些犯了高血压的老人家也没什么区别的时候。 姜烟也是稍稍有那么些唏嘘。 黄袍加身再怎么不体面,其实放在那个时期,就算不是赵匡胤做这件事情, 也会有其他人。 五代十国的环境,就是大鱼吃小鱼。 对比大宋的其他帝王, 赵匡胤已然不错。 如今却被个败家子气得在床上高血压,眼睛都睁不开,也是蛮惨的。 “你要是这么不顺心, 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嘛!等幻境结束,就让他们去打工。”姜烟站在门口,问过陈稳具体是什么事情后,看赵匡胤的眼神更同情了。 赵佶看女孩大腿,还跟旁边的赵桓评头论足,自以为是风流,实际上是下流, 还被女孩的父亲抓包。 要不是陈稳带去的同事努力维持现场局面,赵匡胤又一脚踹在了赵佶腿上, 踹得赵佶当场给那女孩和女孩的爸爸冷不丁跪下,否则事情还不能好好解决。 赵桓一路上垂头丧脑,却忍不住这里看看, 那里看看。看到一位纹身大哥,对方脖子上还纹了一个图案,他还盯着人家看个不停。 大哥估计心情不大好,回了句“你瞅啥”, 赵桓不怕死的轻佻哼了两声,满脸不屑瞧不起人家的样子。 气得纹身大哥站起来要好好理论理论。 又是陈稳带着同事好说歹说才安抚了纹身大哥。 赵构就更有意思了。 非要跟人家理论大宋有没有“武大郎”,还是在店里的高峰期, 老板忙着做生意,哪里有时间敷衍这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 结果赵构愣是在旁边说个没完,差点跟老板打起来。 又是陈稳带着同事安抚了烧饼店老板。 陈稳给姜烟说清楚事情经过的时候,乐天派头一回叹气:“奎哥平时真的太不容易了。” 躺在床上的赵匡胤哼哼唧唧,听到姜烟的话下意识要起身,又因为起得太猛,头疼欲裂,上半身又摔回了床上。 床垫都发出砰砰声。 “真的可以?”赵匡胤也不是没有想过好好整治那个一番。 这就是不在他所在的朝代。 若是在,他定然要将这个逐出家门,褫夺封号和爵位,当宗室的资格都没有。 “可以啊。”姜烟点头。 虽然没有搬砖先例,但出去找各种工作的也不是没有。就那位,有谁比得过先前来的那些人吗? “好!”赵匡胤努力睁开眼睛,疼得都冒出了生理泪水:“多谢姑娘,还望姑娘尽快开启幻境,待他们一结束,我这就亲自盯着他们去务工。” 姜烟干笑,看得出来赵匡胤是真的非常厌恶了,还想去当监工。 “幻境大概天后开始,我还在找重点。” 说起这个,姜烟又捧着平板头疼去了。 北宋,南宋。 文官,武将。 诗词,哲学,甚至是法医学。 姜烟觉得头都大了。 上次国来的人也多,可国时期的主题好选啊。 赵匡胤不知道这些,还颇为自傲道:“那就有劳姜姑娘了,我等定当给姑娘看一个真切的大宋!” 带着医生过来做检查,在旁边帮着收拾东西的明燕毫不客气的说:“也要还原一个真切的‘靖康之耻’哦!” 赵匡胤:……头疼! 明燕:秒杀! 姜烟和陈稳在门口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低笑。 当然不是因为“靖康耻”好笑,而是赵匡胤秒怂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忍俊不禁了。 “这次你可以安排好?要不要我找几位教授过来跟你一起分析?”陈稳也很清楚姜烟现在的困境。 人多,对那些教授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今天一早他去送此次名单的时候,就有一位老教授,平时仙风道骨的,早上太极,上午练字下午泡茶的风格。看到上面有苏轼的名字,第一次激动得发出了几乎接近于尖叫的声音,催着陈稳尽快开始对接,他必须立刻见到苏东坡。 不光有喜欢苏轼的教授。 名单上传后,得知宋慈也在,有几位教授还在申请是否联系法医学的相关人员过来接触探讨一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联系其他历史教授才对。 为了这个问题,十几位教授在会议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到现在都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来。 “我再琢磨琢磨,如果不行的话,我肯定会去求助的。”姜烟不光要考虑这些,还要根据时间线进行次幻境的分配。 仁宗一朝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些人之中,又有不少人也是哲宗和神宗时的肱骨,甚至是一些重要决策的参与者或者执行者。 这就更让姜烟纠结不已。 叹着气,这次垂头丧脑的换成了她。 塌着后背,手里提着平板像个游魂一样准备上楼。 结果在楼梯拐角处碰上了来拿东西的苏轼。 怀里甚至放着一包薯片,还是黄瓜口味的。 “姜姑娘?怎么如此沮丧?”苏轼咔哧咔哧。 姜烟抬头看他,把自己郁闷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这很简单!”苏轼继续咔哧咔哧:“那位系统先生可有说明每次进入幻境的人数?若是没有,姜姑娘可以南北各一期,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一期,恰好期。” 苏轼竖起根手指,然后继续咔哧咔哧。 说实话,他吃东西的模样其实很文雅。 一片薯片,如果不是因为不小心就会咬碎,苏轼大概也是要分几口细细品味。 只是姜烟现在根本注意不到苏轼吃东西的姿势,而是被苏轼这轻描淡写的划分提醒了。 犹如眼前被拨开了重重迷雾。 对啊。 她怎么忘记了? 系统可从来没有说过,幻境只能一人进一次。 更没有说过,幻境最多容纳多少人啊。 姜烟想了想,南北宋不能分开。 就一气呵成。 反正都要高血压,那就在一个幻境里高血压。 第二个幻境可以关注一下大宋的民间风物,衣食住行。 第个……姜烟垂眸,她之前一直在犹豫,就是这一点。 现在可以解决了! “谢谢你!”姜烟想通后,浑身轻松,腰背瞬间挺直,对苏轼说:“等着,我请你吃好吃的!” “真的?”苏轼眼睛骤然亮起:“什么时候?吃什么?” 姜烟噔噔噔的上楼,着急去做名单安排。 楼梯上传来姜烟的声音:“幻境之前。你肯定会喜欢的!” 苏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里还捏着薯片,抱着袋子的动作简直不要太小心翼翼,说:“那在下就万分期待了!” “放心!” 姜烟那是一万个保证。 苏轼解决了她的大问题,只要不吃什么古代的山珍海味,能吃的,不犯法的,没有危险的,姜烟全盘答应。 得到姜烟的肯定,苏轼高高兴兴的下楼。 他到这几百年后仔细算来还不足一夜一日,可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尤其是吃食。 怎么会有那么多好吃的? 薯片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还有肉串,烤肉竟然都能如此有滋味? 苏轼简直太爱这里了。 只是这样的笑容并没有挂太久。 蹦蹦跶跶下楼,刚抬头就看到了一张肃着的老脸盯着自己。 对方打量了自己几眼,语气略微嘲弄的说:“一把年纪还如此浮躁。” 苏轼眯着眼也盯着对方,下了台阶后笑嘻嘻的说:“那也比一把年纪不洗澡好。” 王安石顿时不乐意了,双手背在身后嗓门都控制不住的稍微大了些许:“说好不说这些的。” “那你自己不乐意动弹,我跳几下如何了?”苏轼也不生气,你来我往嘛! 递出怀里的薯片:“吃吗?滋味甚是美味。” 王安石也对薯片不陌生,伸手掏出一片,捏着在面前反复看了一遍,很是感叹:“我昨日看了写记载,此物乃是良种啊!若是当初在我大宋……” “停!”苏轼拒绝煽情:“你叹有何用?这人间王朝如潮汐来去。这都过了几百年,姜姑娘也让我们放开一些,好好享受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你在这里长吁短叹的,何必呢!” 大宋亡了。 苏轼也不是不感怀。 可他更明白,历史的更迭不是寻常人可以阻挡的。 古往今来,秦朝煊赫,大汉辉煌,大唐更是万邦来朝。 可还不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你且安心吧!”苏轼忍痛把自己的薯片都给了王安石,劝他:“如姜姑娘所说,我们就此处看看,也替那些不曾来的人看看。” 到最后,苏轼的语调也一降,说:“若是回去能记得,便告诉他们,原来这世上是有衣食丰足,海晏河清的国。” 王安石将薯片塞进嘴里。 黄瓜的清香在口齿蔓延,甚至要灌进鼻腔。 他看了看被塞过来的薯片袋子,低头笑道:“真的给我了?那我可不会还给你的。” 苏轼一脸嫌弃:“给你了给你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一包。我去找柳变,他学着用什么饿了‘摸’买肉吃。” 王安石吃着苏轼给的薯片还不忘怼他一句:“那是。吃东西哪儿热腾哪儿就有你!” “你不洗澡!” “你换一句成不成?” “你不洗澡!” 王安石:!!! “你不要欺人太甚!” 苏轼:“你不洗澡!” 246 第 246 章 *后周就算没有赵匡胤…… “跟你们说好了, 那都是幻境。再真实也是幻境,记得你们的排序号码吗?一个个来,千万别着急。” 姜烟在后院给众人对号码牌。 “你们三个, 别想作妖!”姜烟对到“三不沾”的时候,没忘记警告他们:“系统会重点监督你们三个。” 赵佶和赵桓还有些委屈,小声的说:“姜姑娘, 我们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 “闭嘴吧!” 赵祯记住了自己的号码,一扭头就看见赵匡胤磨着牙的样子, 赶忙上前去捂住了这两个混账玩意儿的嘴。 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还要多伤天害理? 不把大宋折腾完了,天地倒转都不算完是吗? “呃——” 旁边的赵构刚张嘴就被赶来的赵恒伸手捂住。 赵恒看过纪录片后,自觉后半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可也实在是做不到像这三位一样厚脸皮。 都这样了!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他去泰山封禅的时候都没这几个这么有自信。 “姜姑娘放心, 我们几个都会看好他们的。”赵匡胤也走了过来, 几乎是磨着牙说完这句话。 姜烟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说完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赵匡胤应了两声,一扭头抬手就在三个人脑门上拍了一下:“朕自打出生就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语气小心过,待这次幻境结束,你们就给朕滚去搬砖、送外卖、拌水泥!” 这是赵匡胤精挑细选出来的工作。 赵佶自认是个文化人,骄奢淫逸是吧? 去工地拌水泥。 画画那么厉害, 拌水泥就当磨墨嘛! 赵桓不是那么喜欢送人出去? 那就自己去送外卖好了。 在顾客面前必须服务到位, 否则没有好评。 赵构年轻时候也是有把子力气的,当了皇帝反倒是没那个志气了。 那就去搬砖好了。 他志气可能都不如工地的搬砖大哥。 早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三人低着头哼哼唧唧, 也没有说答应,但又不敢拒绝。 他们可不想再被赵匡胤一脚踹飞。 比起大宋之后的皇帝, 赵匡胤毕竟是沙场出身, 黄袍加身之后也曾亲征,更别说之前那也是战功赫赫。 他的一脚,那是能将人骨头都给踹断的。 这三人还能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 纯粹是赵匡胤不想给姜烟几人添麻烦。 否则,早就一刀剁了他们的狗头。 “好了!都对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姜烟对了一下名单,除了宋慈不在,其他人都来了。 她的第三次幻境,打算专门给宋慈。 作为法医学之父,创作的《洗冤录集》更是世界上第一部法医专著。 姜烟觉得,宋慈值得一个单独的幻境,让人仔细了解他的一生,以及法医学。 一群人几乎是肩并肩的站成一圈,姜烟也是第一次觉得这后院太挤。 在一声“开始!”后,众人皆是一阵晕眩。 姜烟睁开眼睛之前,耳边就传来了马蹄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衣领被人提了起来,气都没喘匀,然后就感觉一阵颠簸。 “姜姑娘坐好了!” 赵匡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烟又被掐住肩膀,直接提溜着在马背上坐好。 周围厮杀不断,鲜血四溅。 姜烟都不知道这场仗是什么时候停歇的,被年轻的赵匡胤带回后方的时候才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时候?刚才是怎么回事?” 赵匡胤没说话,只是先给姜烟倒了杯茶。 年轻时候的赵匡胤也只是比现代时候的模样少了几道皱纹,眉宇间更多几分锐意进取。 有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蓬勃朝气。 加上没有那三个不肖子孙在旁边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大宋之后的事情,赵匡胤脸上的笑都更明显一些。 “我也没想到一进来便是这个时间。方才只是在想当年的事情,凑巧而已。方才是北伐最后一战,如今皇上病重,就要班师回朝了。” 姜烟下意识点头,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意识到那句“如今皇上病重”,她才猛地抬头:“柴荣?这是公元959年?” 柴荣生前的最后一年? 赵匡胤对上姜烟吃惊的眼神,三指捏着茶杯,眼神微动,颔首道:“不错。不过,准确的说,应当是‘郭荣’。” 他在现代看过后世对郭荣的评价。 不少人可惜郭荣之死,而将靖康之耻的源头指向他。 要说他此刻心情没有一点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嫉妒有,不忿有。 但更多的,赵匡胤也是认同大半的。 “我还以为会从你登上皇位的那天开始。”姜烟没有注意到赵匡胤的神色,还一手托腮靠在桌边说:“我还蛮想看看柴……郭荣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郭威。” 赵匡胤坐在对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下皱眉,很想问问姜烟到底清不清楚,他可是大宋的皇帝。 皇帝啊! 可一下又舒展开。 在现代生活的这些天,赵匡胤不止一次的感觉到,皇权在现代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皇帝,也不过是现代许多人脑海里一个模糊又固定的形象。 模糊是在于,历史上的皇帝简直不要太多。 固定则是因为,在许多人眼中,那些皇帝再有人格魅力,也比不过现代社会的好。而那些反面形象的皇帝,不是骄奢淫逸,就是残暴成性。 “后周太祖为人谦逊节俭,作战又勇猛异常,如今还有不少人念他。” 赵匡胤语气满是唏嘘。 当年他便是投奔郭威帐下,也曾跟随郭威上阵杀敌。 只是那个时候,赵匡胤还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小兵卒。 也是跟随郭威立下战功后,才一步步升迁,在郭荣以皇子身份为开封府尹的时候,赵匡胤看准时机,也成为了开封府马直军使,与郭荣走近。 听赵匡胤说起这些,姜烟听得津津有味。 “世宗为人豪爽,擅交友,且有雄心壮志,非此世俗人能及。只可惜……” 赵匡胤倒也不是惺惺作态。 他的确是敬重郭荣的。 如果不是郭荣器重,他又怎么能有发挥的机会? 郭荣的理想和计划,赵匡胤本人也是坚实的拥趸。 只是郭荣早逝,留下的孤儿寡母,若是在其他年代,还能在文臣武将的拱卫下存续。 可五代十国,岂是小儿能受得住的? 两人说着话,周围的幻境也跟着变幻。 很快从雄州转变成为澶渊,如今的河南濮阳。 大宋的一切,也都要从这里开始。 姜烟跟着赵匡胤往前走,远远的就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被围在中间,表情很是为难。 “如今天下未定,四方诸侯虎视眈眈。陛下留在澶渊,谁也不见,这……这如何是好?” “澶渊与汴京相距甚远,若是不回去,如何安人心?” “是啊!张大人,您肯定比我们这些人同陛下的关系更好,您去劝劝陛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宗庙为上啊张大人!” 被围在中间的张永德被说得没办法,只得点头道:“诸位大人不要着急,我定然会将这话告知陛下。” “那就有劳张大人了。” “是啊!有劳张大人!” 赵匡胤站在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张永德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姜烟在旁边看得惊讶,这就是传说中被“点检作天子”连累了的张永德? “惨啊!”姜烟叹气,这好好的还什么都没发生,张永德就一头撞进了郭荣的火药桶上。 “点检作天子这件事情是真的吗?”姜烟真的很想知道。 感觉历朝历代都会有这样的传言。 李世民时期还有什么“武代李兴”的传言。 不过…… 姜烟打量着赵匡胤。 她其实是有点怀疑赵匡胤的。 不然,怎么就这么凑巧? 赵匡胤只是轻笑,没有直接回答姜烟,而是说:“皇子年幼,而张永德之妻乃是晋国长公主,其又是殿前都点检,比我的威胁更大。” 晋国长公主,是郭威的女儿。 当年后汉隐帝想杀郭威,反被郭威借机生事,有了“清君侧”之名。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将郭威和郭荣在京城的家属全都杀死。 郭威二子一女死于后汉隐帝之手,只余养子郭荣,以及两个女儿还在身边。一个是晋国长公主,另外一个便是早夭的梁国长公主。 而郭荣的前三子也死于此事之中,最大的四子如今年仅七岁。 姜烟还是有些怀疑,不过赵匡胤这样的分析也没错。 相比被郭荣一手提拔起来的赵匡胤,张永德背靠皇族,还是郭威的女婿。 而殿前军由郭荣创立,经过选拔和训练后,战斗力远比侍卫亲军要强,地位自然也是如此。 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郭荣会因为病重,又担忧幼子,换下张永德,改为赵匡胤。如果忽略赵匡胤后续的陈桥兵变,这个安排并没有错。 错的是,郭荣也忘记了,后周依然出于五代十国的动荡中。 姜烟仗着没人看见,趴在门上细细听着。 在听到那句“吾固知汝必为人所教,独不喻吾意哉!然观汝之穷薄,恶足当此!”后,忍不住叹气。 历史没有如果,这是姜烟体验最深的一个感受。 后周就算没有赵匡胤,也会有钱匡胤、孙匡胤、李匡胤。 郭荣做再多的准备,都难以抗拒在动荡时期,主少国疑带来的不安。 同月,郭荣回京。解除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位,由赵匡胤接任。 后,郭荣驾崩于太岁殿。 247 第 247 章 *驴车载着赵炅在前面…… 郭荣死后半年, 陈桥兵变。 事实上,这次的兵变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模仿。 郭威称帝之前, 也曾假传辽国率兵前来的情报,半路黄袍加身,再回朝夺监国大权,之后再顺势立国。 只是与郭威不同的是。 后汉隐帝不仅忌惮郭威,还杀了郭威家人。而郭威原本就有过“清君侧”的行动,只是后汉隐帝仓皇逃跑的时候,被自己手下人给害死了。 相比之下, 赵匡胤得位确实令人不齿。 “郭荣如此器重你,临终前还盼着你支持少主。”姜烟碎碎念, 听着外面不断的脚步声, 眼前的赵匡胤还在装睡。 赵匡胤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黝黑的大脸在月光下竟然还显得有点白。 “世宗赏识之恩, 我此生难忘。可姑娘想过没有, 主少国疑, 又是在这君臣义绝之际。我反, 我赵匡胤敢说不为难世宗之后,不为难满朝众臣,不滥杀无辜。可若是旁人呢?” 说话的时候, 赵匡胤睁开眼睛, 也没有看姜烟,只是望着房顶。 “张永德与李重进。一个是郭家女婿, 一个是郭家外甥。否则,你以为为何这二人一个在世宗临终前都没有晋升?”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姜烟, 还是在回答自己。 亦或是……想要告诉郭荣? 姜烟坐在一旁听得皱眉。 她对五代十国的了解,除了送出去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也就只有南唐后主李煜和赵匡胤了。 但她还记得,一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这就是五代十国。 天子,并非生来就是当天子的。 而是因为他们兵强马壮,他们的拳头大。 姜烟想起了之前的幻境,她仿佛是一步步看着“皇帝”这个身份,从天威不可犯的神圣地位,慢慢走到如今。 司马家当街杀天子,曹髦的死将“皇帝”拖入了重重血色。 自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节度使做大,到五代十国,君臣义绝。 这天子之位,皇帝身份,一步步走入凡尘俗世。 姜烟并不是觉得可惜,反倒是觉得悚然。 这样一个位置,满是血腥、阴谋和卑劣,却让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红着眼只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只是这样吗?”姜烟问:“你没有一点点的私心?” 赵匡胤沉默。 许久后干脆起身,面对姜烟。 宽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身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姜烟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只听见赵匡胤说:“私心?如何算私心?我当年投军,为得便是出人头地。如今的确有一条皇权大道摆在我面前,我为何不走?” “幼帝不过七岁有余,太后年轻不懂朝政。符家是只老狐狸,稳坐一方,根本不会插手这些。” “殿前诸班与我关系匪浅,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又被调去扬州,剩下的根本不足为惧。” “我只要自己上前一步,便是皇位,为何不做?” “至于那些将士。”赵匡胤轻笑:“姑娘以为这百年来为何频频兵变?为得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贪图富贵。他们要加官进爵。我,要当皇帝!” 赵匡胤仿佛在这时才能肆无忌惮的泄露出自己的一点欲望和主动夺取皇位的野心。 他面前是一条通天大道。 为什么不走? 姜烟没有说话,只叹:“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后世那么多人都推崇诸葛武侯。” 诸葛亮面前也是一条通天大道,他却选择扶持阿斗,以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蜀地梦想奋斗一生,也成全了自己和刘备的君臣之义。 但那是在国。 赵匡胤生在五代十国。 见得更多的是君杀臣,臣反君。 黄袍加身,他都算不上是第一人。 赵匡胤只是轻哼,带着微妙的不屑和自哂。 “我的确做不到如诸葛武侯那般。若是世宗还在,我定然是周朝勇将忠臣,可世宗不在,如今人心惶惶,王纲不振。我投军为出人头地,而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如此,我便自己为刀,他人为鱼肉。” 随着赵匡胤的声音落下,屋外的月光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轮圆日。 赵匡义和赵普领着将士来见赵匡胤,将早就准备好的黄袍披在赵匡胤的身上。 几次推拒后,姜烟听着一声声万岁,站在后面看赵匡胤的背影。 他这一路走得很稳,也很雀跃激动。 这条称帝之路,除了韩通出来阻挡被王彦生发现并斩杀后,再也没有半点力量,阻挡赵匡胤称帝。 而赵匡胤也做到了如之前对姜烟所说的那般。 与其他兵变不同。 赵匡胤约束兵将,并没有出现任何破坏和劫掠。回到开封确定帝位后,就令兵士解甲归营,不曾惊扰百姓市井。 从头到尾也只杀了韩通一家。 相比后唐入主洛阳时烧抢不息,后周的郭威入开封后的残破之景。 无奈的想一想,这至少对开封的百姓来说,是一桩好事了。 姜烟站在人群末端,看着赵匡胤登基称帝,群臣百姓跪拜,高呼万岁。 大宋,也在这一声声的万岁中,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之后,赵匡胤平息了李筠和李重进的叛乱,在与赵普商议后定下先南后北的策略。 公元962年,赵匡胤以“假道灭虢”设计,收复荆南、湖南两地。 公元965年,孟昶举城投降,后蜀灭亡。 公元971年,刘鋹投降,南汉灭亡。 公元975年,李煜投降,南唐灭亡。 公元976年,赵匡胤于万岁殿驾崩。其弟赵光义继位。 姜烟坐在宫殿的台阶上,眼前一幕幕都是宋军奋勇作战,平定南方诸国的画面。 也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一幕幕。 强干弱枝的大宋,它的开头并不怎么漂亮。 相比历史上其他的朝代,甚至还有欺负孤儿寡母之嫌。 可它在赵匡胤的手中,终结了五代十国的混乱,遏制了武人的凶狠,使文脉得以畅流,百姓得以喘息。 姜烟站起身,拍拍衣服后面的尘土,转身看向万岁殿。 大概是幻境人多的缘故,加上赵匡胤去世的时候,赵恒已经有八岁,姜烟还能模糊的看见如今的朝堂上坐着另外一个微胖的男人。 身形倒是比不上赵匡胤魁梧,脸要比他白一些。 姜烟轻笑着转身大步离开,在她一步步走出皇宫的路上,周围却仿佛出现了赵光义在位期间的所有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姜烟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时间流速画面,但是宋太宗可不在幻境里,赵恒能记住那么多的事情? “宿主,这是公元976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宋真宗赵恒虽未参与,但提供了时间坐标,可以调出画面。”1001号上线回答。 姜烟瞬间了然。 也就是说,她不能身临其境,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看到画面。 因为这个时候的赵恒虽然没有上战场,却在东京汴梁提供了时间坐标,只是位置稍稍有些偏移,1001号可以自行调出这个时间线上的画面。 毕竟,系统都能够进行穿越了,调去画面对1001号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系统修复后,功能挺全的! “谢了!”姜烟挑眉,继续看下去。 画面中,登位后改名为赵炅的赵光义派大将潘美北上,后又亲征,击退辽国援兵后,北汉灭亡。 他想趁着灭北汉的气势正高,力排众议,率兵继续北上,试图收回幽州。 辽国耶律贤得知幽州危难,即刻领精骑增援。 宋军前灭北汉,未经休整,本就力竭。又面对辽国路大军,全线崩溃,宋军死者达万余人。 而赵炅竟然在战场上与兵将分散,还是近臣找了一辆驴车给他。 驴车载着赵炅在前面跑。 后面重伤不能骑马的耶律休哥被辽兵以轻车带着追。 一路追到了涿州。 姜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做反应。 好半天才抬手,捂着一张脸,手掌之下的表情都快皱成包子了。 “什么东西?” 赵匡胤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姜烟身边,手里还拽着也同样捂着脸不忍直视的赵恒。 伸手指着前面,赵炅驾驴车跑,耶律休哥在后面追的画面,瞪着一双牛眼,黑脸比日常还要更黑几分的怒吼:“这你爹?你爹是不是有毛病?大军打了胜仗不犒赏,不休整,带着人又去打辽国?他当辽国是什么?燕云十六州那么好拿,我活着的时候不拿是脑子进了水吗?” 赵匡胤气得说话嘴唇都在颤抖。 对面的赵恒好半天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给亲爹狡辩……不,解释! 最后还是赵匡胤先放了他,一手叉着腰,一手虚虚的指着赵恒,又指着画面,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爹……牛啊!” 赵匡胤竖起大拇指:“真牛啊!” 这是历史上北宋和辽国的第一次正式对抗。 北宋全面溃败,高梁河车神一路飙车回了涿州,中途还不敢停下,绕过涿州去了金台屯,这才敢回望。 之后又得知将士在涿州竟然商议改立赵匡胤之子赵德昭的消息,这才惊慌失色的带着人班师回朝。 姜烟抿着唇,看了半天,抬手拍拍赵匡胤的肩膀,叹道:“真是……你挺好的,真的。” 248 第 248 章 *朝堂以及赵炅的目光…… 赵匡胤只是用那张黑胖的脸扯出一个坚强的笑。 他不敢说自己治国有多厉害, 但打仗这件事情上,他只要代入一下那些被赵炅叫去打幽州的将士们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不管是按照五代十国,还是以往所有战事经验。 打了胜仗之后, 除非是迫在眉睫的仗要打, 大多都是要论功行赏的。 以此鼓励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小兵和将士们。 结果这边累得半死,还没有拿到奖赏,又被拉去继续打仗。 打得还是辽国精骑。 甚至辽国那边早就做好了准备, 刚进去就差点被对面包了饺子。 “我想出去了,后面的我都能猜到是什么样子。可以选择不看吗?”赵匡胤面沉如水,双手背在身后, 挺着将军肚,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 姜烟从前对赵匡胤是没什么好感的。 甚至想过,那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 稍逊风骚。”会不会是为了押韵。 不过, 后来也想通了, 那位的才华, 还不至于硬拉一个人来押韵, 赵匡胤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现在看看,过人之处是有的。 但赵匡胤这些年来一直不被大多人赞许和提及,大概也跟宋朝后续操作太迷幻有关。 就算是这样, 姜烟还是冷静的拒绝:“不行, 幻境一旦开始, 只有结束才能离开。” 赵匡胤肩头猛地一塌, 点点头道:“既如此,罢了。” 赵匡胤走到时候还顺带把赵恒也一并带走了。 姜烟继续走在皇宫的路上,看着赵炅回开封后, 次年又发动了白藤江之战,意在收回汉唐时期对交趾的控制权。 可最终还是以先胜后败的方式结束,交趾得以独立。 姜烟叹气,一时间门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炅比起后来的一些皇帝,至少还知道要打。 只是人菜瘾大,将原本的士气打得七零八落。 若是赵匡胤的命再长一些,或许大宋会走向另外一个面貌。 仅看到白藤江,姜烟都能想到接连几次的战败对全军士气的打击,更何况雍熙北伐? 事实上,高梁河之战后,辽国不断对边境骚扰。 赵炅也一直是积极迎战,甚至始终备战一次北伐的状态。 姜烟面前的画面破碎在宋军集结,分三路大军罚伐辽的一幕。 周围变幻,再出现已经是站在大街上。 姜烟环顾四周,才确定自己竟然出了皇宫,现在就在开封的大街上。 “听说了没?杨无敌死了。” “这仗又输了。” “可不是!唉,也不知道燕云什么时候能收回来。我祖籍便是燕云,如今年年祭祖都不敢回去。” “不是,杨无敌怎么死了?我听闻他打仗极是厉害啊!” “这我们小老百姓怎么会知晓?不过,我听说是死在了陈家谷,被辽兵所俘。被抓之前还杀了几百个辽兵呢!” “嚯!果真是杨无敌。” “可惜啊!重伤被俘,绝食三天三夜……啧!听闻,与杨无敌一同上战场的儿子也死了,好像是最大的那个。” 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伸出三根手指,叹息着摇头:“喝茶喝茶。也不知官家这次又要如何了。上次高粱河一战就打得不怎么好看,如今……” 坐在他身侧的男人也只是满脸郁色的摇着头说:“我倒是知道这杨家的大公子,叫杨延玉。唉。” 父子齐上战场,双双殒命。 留下孤儿寡母,日子怕是不好过。 两人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阵喧嚣。 “这干什么呢?” 自称知道杨延玉的那个男人赶忙起身抓了旁边一个小孩:“小娃娃,这是做什么呢?” 小孩六七岁的模样,指着前方说:“有人流放呢,我要去看。” 说完挣脱,穿着一双草鞋跑得飞快。 姜烟下意识要过去,身边却出现一个锦衣青年,抬手摁住她的肩膀:“姜姑娘。” 时年十八岁的赵恒虽不是老赵家祖传的微胖身材,却也是一张圆脸。 “前头流放的是王侁。”赵恒目视前方,口中轻叹:“此战战败……” 赵恒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朝立国,除了在南方一系列的战争,以及攻打了北汉之外,其他战事上皆是战败。 当年跟随郭荣,又拥立赵匡胤的那批士兵早已老去。 新入伍的士兵原本还摩拳擦掌的想要赚军功,可一次又一次的战败,打得那群人也没了心气儿。 如今杨业将军一死,更是士气大减。 “王侁?”姜烟好奇的看过来。 赵恒在现代的时候也了解了不少自己所处时代的史料,虽然没有听完《杨家将》的评书和各类作品,但大致的内容还是去看了的。 他连忙给姜烟解释:“若非王侁相逼,又率军离开,杨将军掩护四州百姓离开,或许也不会死。” 姜烟虽然不那么了解这段时间门的历史,加上杨家将的演义故事流传太广,深入人心,的确是很容易被误导。但,姜烟又不蠢。 与那么多武将和帝王接触过,她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王侁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原来一个王侁就能让杨无敌战死沙场?” 对面的赵恒只抿着唇不说话,显然是不想回答姜烟的问题。 一个王侁当然办不到。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潘美是老将,却无法钳制监军王侁,加上杨业为后汉降将。面对那些为了军功蠢蠢欲动的大军,潘美无法遏制,自然只能在一声声叹息中看着杨业在谷口等不到援军,重伤被俘。 “赵炅以为这个时候辽国大乱,该是主少国疑的不安之景。殊不知,萧太后铁血手段把控全局,辽国早已是固若金汤。宋军前往,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姜烟踱着步子走到赵恒面前:“而军中因曹彬的过失导致大败,王侁这般人等又想要占据最后的军功,最终导致了杨业父子和部将的死亡。” 潘美在其中或许是被连累的那个,但这足以说明这个时候的宋军内部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潘美与杨业作为正、副统帅,却在永熙战败后的转移四州百姓行动中,杨业为监军王侁激迫,潘美无法掌控军队,以至于大军跟着王侁离开,无人支援杨业。 姜烟一字一句的说着,说到赵恒连连后退,脸色极为难看,也不敢和她对视。 赵恒知道,姜烟的分析或许有些偏颇,但有一点说的不错。 宋军,许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内部的问题。 可往后几代人都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做任何改进。 从前在赵匡胤手中不说所向披靡的宋军,穿着后来工艺精进制作趋向完美的铠甲,却被辽国打得连连败退。 北宋之后的国力不行,打仗差还情有可原。 但宋初,的确有内部原因导致。 姜烟看着面前不说话的赵恒,转身叹气:“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毕竟,这个时候的赵恒只是一个普通皇子,而非储君。 相较之下,赵恒前头的两个哥哥才是赵炅心中所认可的太子。 只是大哥赵元佐在四叔赵廷美死后,因病发狂而被废,居于南宫。 两人没有去看王侁流放,走在宋朝的大街上,姜烟感受到的是与历朝不同的景象。 尽管此时还是宋初,但民间门风气是完全不同的。 开封的确繁华,而赵匡胤之后,文风渐盛,赵炅在位时期,科举选拔的官员极多。只是北宋初年的开封,就已经有了之后的东京汴梁繁盛之景的雏形了。 不过,姜烟现在也没有看的心思。 跟着赵恒去了他的王府。 这一年的赵恒还是韩王,名字也被改为了赵元侃。 路上,赵恒对姜烟说:“大哥为人谦和仁善,又与四叔交好。得知四叔死后,大哥大病一场,几次昏迷醒来,却变得癫狂躁怒。” 对于这个兄长,赵恒是很尊敬的。 事实上,赵恒的少年时期甚至是青年时期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太子,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 回到王府,赵恒又请姜烟在自己对面坐下。 姜烟看着赵恒的一举一动,对比之前接触的赵匡胤,以及在幻境中见到的赵炅。 哪怕是祖传的圆脸也很难将这三个人联系起来。 赵恒说是儒雅,倒不如说是温吞。 性子不紧不慢的,说话也是如此。 “去年,大哥病好。爹高兴的大赦天下,原以为就此无事了。结果大哥重阳醉酒,又被人惹怒,竟然放火烧宫。” 赵恒回忆起那天的情况,现在想想都觉得心脏跳动得厉害,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他们兄弟几个中,大哥赵元佐是最受父亲喜欢的。 在他们心中,大哥必然会是太子,是储君。 “我到如今也只是想做个每日画画写字的闲散王爷。给我职位,我便好好的做。”赵恒说得诚恳,他的确没有别的心思。 至少,在头顶还有两个哥哥的情况下,赵恒的才能又不突出,谁又能想到他会是大宋的第三位皇帝呢? “大哥被废后,爹又开始信重一哥。”赵恒语气悠悠,端着茶盏好半天喝不下去。 不过几年,赵炅的次子赵元僖无病暴亡。 朝堂以及赵炅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郑重的落在了赵恒的身上。 249 第 249 章 *“岁币把大宋包装成…… 才改名没多久的赵元侃, 很快又再改名为“赵恒”。 姜烟看着这一家子的事情,有的时候都快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报应之说。 高梁河之战后,赵炅听说了那些将领在自己失踪后还想改立赵德昭, 回了汴京不久就因为赵德昭为那些将士们讨赏的事情斥责赵德昭。 结果赵德昭自刎而死。 后来又因为猜忌弟弟赵廷美, 将其连连贬斥, 最后赵廷美三十八岁在房州吐血而亡。 至此, 赵匡胤虽有后人在,可到如今能够继承帝位的, 便只有赵炅后人。 结果, 赵炅看重的长子因病疯魔, 二子意外暴亡。 至于后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可以转圜的时候,王纲不振。君王有道的时候,却已经是积重难返。 姜烟叹息,唇角拉出一点无奈又讥讽的笑。 只是现在看着那个受封的男人, 那点讥讽又渐渐淡去。 从唐朝灭亡,五代十国这七十八年, 一直到这一刻。 汉人王朝终于迎来了时隔近百年之后的第一位太子——赵恒。 大宋皇帝们的过失暂且不提, 至少这个大宋的出现,将华夏大地从一片混乱中拯救出来,重新走入了有秩序的王朝。 “一个……没有完全统一的王朝。”姜烟长长叹气, 看着太子的这一幕心中复杂万分。 至少在这个时期, 所有人都以为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赵恒成为太子后, 也算是励精图治。 在做开封府尹的日子里,赵恒甚至数度让京师监狱空旷。 姜烟打着哈欠,揉了揉有些泪湿的眼睛, 望着还在灯下看公文的赵恒,实在是忍不住了,说:“你不是已经当过一次太子了吗?怎么还这么激动?” 赵恒微胖的面容精神满满,捏着笔在砚台边舔笔。 “的确。可如今再来一次,我依然觉得内心激动澎湃。” 赵恒轻笑:“我知道爹是在大哥和二哥都不在了,这才注意到我。贤德我比不过大哥,才华比不上二哥,可我想试试,或许我能当好这个太子。” 姜烟点头,非常不客气的说:“其实你早年还是很勤政的,至于后面……” 她没再说下去。 相比赵炅的继位,赵恒继位时还经历了不小的波折。 如果不是宰相吕端敏锐,反手把试图操控新帝继位人选的王继恩关在了书画阁里。 又去跟皇后据理力争,这才使赵恒的继位顺利进行。 说话间,王府书房化作皇宫书房,面前的赵恒也从当初的青年成为了坐在高位上的暮年男子。 听到姜烟这话,赵恒心里不忿。 他脾气再好,性格再软,也不能在听见有人如此说他的时候还无动于衷。 “朕如何不好?” 赵恒第一次在姜烟面前展现出了怒气。 起身绕过面前的桌子,每走一步便厉声道:“朕继位后,免除之前拖欠的田赋,欠债被抓的那些也一并豁免,消除债务高达二百六十余万。百姓无不夸赞。” “朕虚怀纳谏,严慎用法。在位期间,耕田扩增,引入新稻,产量丰富。民间繁荣,税收富足。这有不好?” 北宋经济繁荣,便是从赵恒手中起。 宋真宗在位期间,人口从他继位前的四百万户,到他去世,已经有八百六十余万户。 为了可以尽快救助受灾地区的民众,建立常平仓。 对百姓,宋真宗的确可以说得上是一位明君。 无论是在用法尺度,还是在引入新稻的这件事情上,也的确是有积极意义的。 但是…… “澶渊之盟呢?”姜烟起身,也来了精神,直面赵恒:“宋军大胜,士气高涨,你却畏首畏尾。” “辽军勇猛,那萧太后更是早有准备。姑娘就真以为打过去,一定能赢吗?”赵恒拍着一旁的桌子,低吼:“那是千载难逢的谈和机会。” 他不想打吗? 可伯父和爹都无法打下来的地方,他如何能? 辽军的威力,大宋难道还不清楚吗? “辽军来犯,边境还在死守,你却已经想要南迁。如果不是寇准主战,杨嗣和杨延昭等将士力战,季延渥死守城池、李继隆死守澶州城门。他们这些,只换来你的一句千载难逢?”姜烟的声音也不自觉大起来。 对面的赵恒连连冷笑,只偶尔会露出一点闪躲之色。 南迁的事情,他的确有愧。 可辽军来势汹汹,染指中原的野心谁人看不出来? 姜烟口中说得简单,赵恒却必须仔细估量。 “姜姑娘,那是打仗!血流成河的战争,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赵恒低声冷笑:“还是姑娘觉得,我就该让那些人继续拼命,去换一个未可知的结果?” 赵恒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的确,那场仗后来表明,萧太后本身就做了两手准备。能打,就一直打进去。不能,便想办法谈和。 宋朝虽是打胜的那方,可气势高涨的依然是辽军。 早在高粱河与雍熙两战,宋军面对大军来犯的气势犹在,可帝王面对辽国大军还有一战的心却随着赵炅的离世,也跟着一并没了。 姜烟点着头,也露出讥讽的笑。 澶渊之盟真的没错吗? “岁币呢?”姜烟反倒是不生气了。 没看赵恒自己都引以为傲吗? 大宋是她的历史,却不是她的国。 崽卖爷田不心疼。 赵恒都不心疼,姜烟这个外人激动什么? 她坐在一旁,甚至学着之前在现代的时候,晏殊展示流程泡茶。 只是宋朝文人淑女都是规规矩矩的在桌前制茶,姜烟直接把茶盏抱在怀里慢慢弄。 “岁币把大宋包装成了一只肥羊。而你在澶渊之盟后并没有趁着你口中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展,反倒是沉湎在假象的和平里。” 姜烟的话,犹如一把把尖刀,稳准狠的扎在赵恒的心头。 “泰山封禅,山西祭祀,劳民伤财。你没错?” 赵恒怔愣的看着前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思进取,养兵之法造成的冗兵,你真的没错?” “宋朝从赵匡胤开始改五代十国留下的弊端,一直到你手中,虽文道昌隆,可武将却愈发寥落。” “战事休止时,黄老学说并非不可。”姜烟低着头,压根不去看赵恒苍白的脸色和额间冒出的汗珠。 推行黄老学说的皇帝并不是只有赵恒。 当初汉朝建立之初推行的也是黄老。 可赵恒也不看看两方的差别。 汉朝周围虽有匈奴为患,但匈奴那时并没有染指中原的想法,大汉要做的就是以和亲纳贡,得一口喘息。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几朝积累,到汉武帝刘彻打得匈奴四处逃窜。 可宋朝的情况是什么? “辽国、西夏诸国虎视眈眈,你却在国内大兴黄老。主和主战,一目了然。” 赵恒快听不下去了。 咬着牙只说:“朕在位期间,百姓安居乐业……” “你只看到了开封吗?开封之外呢?真的是安居乐业?”姜烟已经制茶完成,正双手捧着茶盏慢慢喝着。 盏中浅绿色的泡沫渐渐消去,香浓的茶汤在口齿之间蔓延开来。 她抬起头:“宋朝可从未阻止过土地兼并。” 耕田越多,底层越惨。 更不要说北宋初年可是有不少民间反抗势力的。 “你……我……朕……”赵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现代的时候,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 尤其是对比那三个不肖子孙,他简直是有道明君。 所以进入幻境的时候,赵恒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甚至还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受到夸奖。 可没想到,他的一切,竟然在姜烟口中一文不值。 “凭什么?”赵恒忿忿:“我做很好……很好!” “皇帝眼中的好。”姜烟不动如山,语气都没有变过。 越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就越刺痛赵恒的自尊心。 他不相信自己在后世的评价如此之低。 姜烟看着这样的赵恒,可悲的抖了抖肩。 就是这样的宋真宗,在宋朝历代帝王中,还真算是明君。 “你胡说!胡说!” 所想与所遇到的相差太大,赵恒也难以控制的情绪暴涨起来,说话间就要朝着姜烟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被通过系统准许再次出现的赵匡胤抓住了衣领。 “你小子狂什么?”赵匡胤单手轻松的提起赵恒,伸手虚虚的点着赵恒:“姜姑娘说的有错?在现代看的那些纪录片里老教授们说的有错?既然得一口喘息,自当更为勤勉,锐意进取。你干什么?泰山封禅?老子都没脸去的地方,你倒是巴巴的跑去了!” 赵匡胤还真的没有想去泰山封禅。 燕云十六州不在,还有那么多地方不曾收回来,他有什么脸面去泰山? 赵恒却有那个脸皮去,甚至还有佞臣为了迎合他的心思,四处争相上报祥瑞,赵恒甚至伪造天书,以证明宋朝正统。 赵匡胤在后面看得都心虚。 “我……我……”赵恒想说自己去泰山,那也是为了证明他们赵家是受命于天。 可面对赵匡胤那双气得要吃人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250 第 250 章 *“中乙科第九十七名…… 赵匡胤看他那个样子, 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只满眼失望的说:“你幼时不是如此的。当年在宫里,你最是活泼,跟其他孩子玩的时候也要做大将军。如今……” 他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到这一刻,赵匡胤都已经能看出大宋为什么一步步走向懦弱, 走到人人可欺的局面。 从立国之初, 帝王的锐意便已经被两场仗消磨耗尽了。 辽国的铁骑, 踏碎了大宋皇帝的刚勇, 折断了傲骨。 赵恒也垂下脑袋,不再是之前那个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也想得明白, 对姜烟生气, 倒不如恨自己的懈怠。 “我……”赵恒已经很难回忆起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那个时候, 他也不过七八岁,伯父在位,长辈之间的恩怨他根本不清楚,从来没有想过他爹会成为皇帝,满脑子都想着要成为将军, 驱逐辽人,收回燕云十六州。 可后来, 大哥疯了, 二哥死了。他做了太子。 爹驾崩的时候,朝中却还有人支持大哥。 赵恒两条胳膊颓丧的垂下,他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看他这副模样, 赵匡胤都不好说什么了。 只把人放下, 又对姜烟说:“姜姑娘, 我这就带他离开。” 幻境再进行下去,也不过是赵恒驾崩,赵祯继位。 姜烟看着站在赵匡胤身边, 已经没有了任何精气神的赵恒,心里又是唏嘘又是痛快。 唏嘘的是,赵恒算个恶人吗?比起徽钦二帝,比起赵构,赵恒早期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除了胆子小,后期又过于膨胀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可转念一想,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决策者,赵恒的软弱和自欺欺人,坑的难道不是天下万民? 姜烟又觉得有些痛快了。 知道了自己后世评价,对赵恒这种颇有自信的人来说,是直击内心的惩罚。 赵匡胤带着赵恒离开,姜烟只坐在椅子上继续捧着茶盏喝茶。 “姑娘这茶,不知可否赠一杯与我呢?”出现在姜烟面前的,不是赵祯,而是晏殊。 晏殊捋着胡须笑容和煦,只看这姿态,谁也想不到这人内心藏着一位暴躁老哥。 “好啊!”姜烟也想要在晏殊面前露一手。 她跟着学过几种泡茶的方式,但还是第一次用宋代的点茶手法。 笑眯眯的开始用赵恒幻境里已经文火烘烤过的茶饼,搬出茶臼碾碎,对面的晏殊也坐了下来。 两人周围跟着变幻。 之前还在赵恒的书房,此刻却出现在一处大殿中,他们与大殿之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梦幻的帷幕。 可以清晰的看到旁边那些伏案书写的学子们,还能看到坐在巡视的考官和在一旁维持秩序的侍卫。 晏殊接过姜烟的茶臼,卷起衣袖,把碾碎的茶叶末倒入茶磨中研磨成粉末。 “我在那儿!” 动手之前,晏殊指着那群学子中看起来最小的那个,颇为自豪。 “我幼时便有神童之名,恰逢宋辽大捷,各地推举学子去参加考试,我便在其中。” 晏殊做事不疾不徐,至少在点茶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面前的小石磨慢慢研磨,绿色的茶粉从旁边泄出。 小石磨发出擦擦的声音,晏殊说话的声音也很清润,身形也逐渐化作那个大殿中奋笔疾书的小少年的模样。 “瞧,我要交卷了。”晏殊指了指大殿,轻笑着说:“那时心高气傲,不知收敛。现在想想,许多事情若是我能控制好脾气,或许也不会是这样。” 姜烟盯着小石磨,又看看旁边在考试的肃穆气氛,摇头道:“可您若是收敛了,还是您吗?” 晏殊推动小石磨的手一顿。 他在现代的这些天,不止一次的想过。 如果他改一改自己的脾气,将这双眼,看天下,看众生呢? 是不是就能劝诫真宗,劝诫仁宗? 是不是就能让大宋在这个紧要关头悬崖勒马? 可姜烟的话,却让他无奈轻笑出声。 是啊。 如果改了,晏同叔还是晏同叔吗? “姑娘,受教了。”晏殊道谢。 对面的姜烟连忙摆手:“我这就是班门弄斧,借着其他人的想法来说的。” “依然要谢。”晏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耳朵是从你的口中听见这句话的,感谢姑娘是没错的。” “那我就厚颜受着了。”姜烟笑得眉毛成了个八字,厚脸皮的受了这句道谢。 晏殊却已经用茶帚把研磨好的粉末扫入一个小碗中,放在姜烟面前。 看到这一步,姜烟立刻进行后面的步骤。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大殿上的小少年已经交卷。 与姜烟在电视剧上看到的不同。 考试的桌椅安排并不像后世考试那样,一人一张桌子,分成几列几排的考试。 而是面对面的排成排,正中间坐着监考人员,可以将底下的情况一览无余,谁也别想作弊。 “我那时考试,还真是见谁都是长辈。”晏殊想到当年的事情,笑容便溢满面容:“偏我傲气,哪怕黄发垂髫,也只是敬上几分,依然以同辈相称。毕竟,我们是一起考试的,便是同一届的考生。我不以年幼而谦虚,他们也不要在我面前以年长占便宜。” 那时的晏殊,有这样傲气的资本。 放眼天下,十四岁便去参加科考的,又有几人? 何况,晏殊在这次的考试中表现也尚可,被赐同进士。 “可我看史料,寇准好像不太满意。”姜烟听着壶里的水响,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加入少许在筛过的茶粉里。 晏殊却是爽朗一笑:“寇大人的担忧又不是无的放矢。我乃江外人士,大人担忧实属正常。只是,若是一直以这样的方式拒绝,那天下还会有几人继续科考呢?官家坚持,我才能稳坐这同进士的出身。” 对宋真宗赵恒,晏殊是感激的。 他读书多年,为得不就是一朝考中吗? 越是顶着神童的名声,晏殊也会担心自己失利。 他对外是自信万分,可内里,总归是个十四岁的小孩,总会有自己的胆怯和担忧。 “先生,请!”姜烟的茶已经点好,带着浅绿的沫子飘在黑色的建盏里,双手递给晏殊。 晏殊亦是双手接下,看过上面细密的茶沫,再闻茶香,最后端起来浅啜两口。 放下茶盏后,连连点头:“姜姑娘聪慧过人,这茶,极好!” 不等姜烟应声,晏殊就起身朝着外面走去:“走吧。” 姜烟本来还想再给自己泡一杯。 说实话,这皇帝喝的茶是真不错。 见晏殊要走,只好跟上。 “去哪儿?” 晏殊背对着姜烟,身形明显高大起来的青年穿着一身绿色的官袍,哪怕门外大风烈烈,吹得宽大的衣袍滚动,青年也不曾动半分。 姜烟听见风里传来晏殊的声音:“见天下。” 随着晏殊的这一声,狂风骤然消失,姜烟快步跟上晏殊。 外面的大街熙熙攘攘,北宋汴京的繁华已经逐渐成型,眼花缭乱,看得姜烟只觉得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 姜烟口中喃喃:“难怪会有《东京梦华录》,这么热闹的景象,孟元老却只能在书中怀念,留下一本书,渴望再现风华了。” 换做是她,也是舍不得的。 晏殊为官四年后便因为父亲去世,回了老家临安服丧,只是丧期未满,就被宋真宗召回。 之后更是成为太子舍人,教太子读书。 虽不能说风头无两,但也绝对是宋真宗亲近的臣子了。 “哟。今年的榜贴出来了。”晏殊停下脚步,站在一片明媚阳光下抬手掐了掐,似乎在算什么。 倏地,晏殊偏头对着姜烟灿烂一笑,手指轻轻点着前面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在看的布告栏:“姜姑娘要不要看看,这榜单上可有相熟之人?” “有吗?” 姜烟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热闹非凡。 甚至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人群里还挤出来了一只鞋子。 “有。” 晏殊语气肯定。 姜烟拉开两人之间的一点距离,眼睛微微眯起:“你不会诓我吧?” “天地良心。”晏殊伸手,年轻了的面容满是真挚:“若是我骗了姜姑娘,叫我之后倒大霉。” “你说的!”姜烟将信将疑,也不觉得晏殊会在这种事情上看自己笑话。 再看看面前黑压压的人头,舔了舔嘴唇,闭着眼睛就冲了进去。 结果前面完全没有阻拦,姜烟差点一头撞在最前面的布告栏上。 急刹车后,姜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我忘了,这幻境里的人对我没什么影响!” 实在是汴京城街头太热闹了,姜烟除了在唐朝时看过这么热闹的大街,就没有在其他朝代看过了。 没有人能阻拦,姜烟站定在布告栏前,从右看到左,再从上看到下,一个熟悉的名字也没有。 “你真的没骗我?”姜烟回头,却见晏殊站在明媚阳光下笑得爽朗,更有二十三四岁的朝气,又有些许他内心真正年纪的沉稳。 “中乙科第九十七名。”晏殊朗声道:“朱说!” 251 第 251 章 *“先生,断齑画粥,…… “朱说?”姜烟倒是很快找到了这个名字。 可她真的不记得历史上有哪个朱说特别有名啊! 姜烟跑回晏殊面前, 准备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见穿着绿袍的另外一位青年出现在晏殊身边。 “姜姑娘,莫不是将在下忘记了?”青年眉飞色舞,但很快又伸手摁住上扬得有些嚣张的唇角:“那在下再做一遍介绍。在下如今姓朱, 名说。幼年时父亲去世, 母亲本为妾,于亲生父亲家中无法住下, 便嫁给了长山朱氏,从此改从前范姓,跟继父姓朱。” “范姓……”姜烟喃喃, 再看那张年轻的面容,五官中的确能找出范仲淹的影子。 姜烟震惊:“你是希文先生?” “不错。”范仲淹点头,站在晏殊身后半步:“不过, 这时我还是以‘朱说’为名。” “朱说。”姜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我小时候看书上的名人故事‘断齑画粥’,里面都是直接说‘范仲淹’三字的。” 提起这个典故,姜烟又忍不住问:“先生, 断齑画粥,好吃吗?” 范仲淹与晏殊对视一眼, 最后摇着头笑起来。 “对姑娘来说,应当不算多好吃。可对那时的我来说, 已是很不错的饭食了。” 范仲淹说完, 又看了看天色, 眉心一沉:“时间到了。” 两人齐齐看向皇宫的方向,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大街此刻却是万籁俱静,周围的人都不见了。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白灯笼, 一片肃穆之景。 “赵恒驾崩了?” 姜烟说完,就见两袭衣袍滚滚,朝着皇宫方向奔去, 只是跑到半路,就只有晏殊的身影了。 赵恒去世,太子赵祯时年十二,朝中一时动荡不安。 “刘娥不是手段很强吗?”姜烟站在人群中间,哪怕知道周围不会有人听见自己说话,也小声的问晏殊。 她对宋史也不是特别了解,印象中宋真宗的皇后刘娥在这一时期不是有过摄政举动吗? 那不该是刘娥来平息这个时候的动乱? 晏殊先是看了姜烟一眼,似乎在思考姜烟口中描述的人是谁,随后才说:“宰相丁谓和枢密使曹利用都想要借这时期独揽大权。毕竟,从前早有王继恩,吕端之例,拥立带来的利益,何人不想要?” 晏殊说着,稍稍抬眼看向前方一个穿着紫袍的男人。 对方眼神带着贪婪,略带精光的打量着周围。 “丁谓早年立功颇重,奈何心术不正。”晏殊忧心忡忡,眉心拧起的时候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只是丁谓此刻不仅想要揽权,还妄图对寇大人动手。” 晏殊心中忿忿,刚准备说点什么,旁边就冒出来几个穿红袍和绿袍的官员指着丁谓的鼻子破口大骂。 “丁谓,你小人猖狂。寇大人……寇大人一心为国,何错之有?” “你残害忠良,先帝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放过你的。” 被指着的丁谓却抬着下巴,面对那些人的咒骂,还满脸的不解和冤屈,对众人说:“寇准害死先帝,我这也是为了先帝着想。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误解。想来是被寇准迷惑太深,当去好好的想清楚,才能一心为大宋效忠啊!” 丁谓说得冠冕堂皇,偏偏在场的根本没有人可以抵抗得过他的势力。 曹利用就算有这个能力,也不会浪费在一个已经客死他乡的寇准和其他官员身上。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见到太后! “为官,这么复杂吗?”姜烟听晏殊说起丁谓和曹利用。 一个也曾为大宋立下功劳,一个面对小人更是不假辞色。 可这两个人,前者奸佞,犯下不少错处。后者严已律人,宽以待己。 丁谓是坏,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功。 曹利用耿直,但对大宋的确没有丝毫坏心。 姜烟再看身边的晏殊。 他已经迈出一步走了出去,手持笏板,竟然先见到了太后。 晏殊与一干大臣一同请愿,加上又有宋真宗重病时的诏书为例,刘太后垂帘听政,稳定朝堂,进行得一帆风顺,没有半点阻滞。 这个举动,也正中刘太后下怀。 事实上,丁谓本就是刘太后还是皇后时拉拢的心腹。 赵恒晚年懈怠,而刘氏也不甘心只当一位在后宫的皇后,许多时候都是刘氏与赵恒一同处理政务。 前朝政事就没有刘氏不清楚的。 只是丁谓这时想欺负刘太后和年轻的赵祯,以此独揽大权。 却没想到中途杀出个晏殊,刘太后有了正当理由摄政,不过几个月就将丁谓这些年违法乱纪的证据收集清楚,将丁谓罢相贬谪。 曹利用几次三番的阻止刘太后对外戚施恩,却被抓住了自己侄子犯错的把柄,被牵连贬谪。 姜烟倒吸气,站在晏殊身边小声道:“太后……好厉害。” 这么雷厉风行的手段,姜烟也只在武则天身上看到过。 刘太后没有落下半点正事,唯一的私心大概就是特别喜欢施恩自己的娘家和当年帮过自己的人。 但刘太后心里也有衡量的尺度,施恩不少,却并不会让刘氏族人插手朝政,外戚提高身份,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世在这个士大夫为尊的社会环境里更高罢了。 “大娘娘,的确厉害。”晏殊此刻也已换上了紫袍。 看着前面那位实权在握的太后,蓄起长须的晏殊此时却满眼复杂。 “当初,朝堂不稳,若是没有一个能够服众的人,朝堂乱矣。只是我如今却担心,官家一日日长大,大娘娘能否放权?” 晏殊也曾是宋仁宗的老师,他知晓这位天子学生的能力。 更清楚赵祯与刘太后的感情。 无论太后如何把控权利不放手,要说太后对官家不好?晏殊是不相信,甚至会跳出来反驳的。 只是……他真的很担心啊。 “权利,会令人丧失理智,拥有过就不想要放弃。如今官家尚幼,一切还未可知。”尽管已经知道了未来走向,晏殊还是叹着气说:“当时,我只盼着我所想是杞人忧天。” 但很快,晏殊还没有从自己的担忧中走出,就得知了刘太后要提拔张耆为枢密使的消息。 “枢密使!”晏殊瞪大眼睛,笏板也不双手捧着了,一把插在腰间,大吼:“如此重要的职位,如何能这么草率的定下?” 还有更多的脏话,晏殊没有说出口。 姜烟原本只是在旁边吃点心。 冷不丁就听见晏殊的暴怒,一口点心差点噎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这边,姜烟拼命的捶着胸口,在宫殿门口绕来绕去的找水喝,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那边,刚刚还只是暴怒的晏殊跟着旁边一位侍从拉扯起来。 原本和蔼的面容眉毛倒竖,怒气横生:“枢密使,掌军国政要,形同宰相。张耆如何能胜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只是这一番拉扯,晏殊也没有能成功阻止刘太后。 等姜烟好不容易捶得胸口里的点心咽下去了,那边的晏殊也已经头发散乱,衣袍都被扯皱了,扶着头上的幞头朝着宫外走去。 走得每个步子都极为用力的踩在地上,还能听见晏殊气得呼哧呼哧的声音。 要是闭上眼睛的话,姜烟都要以为自己走在一头老黄牛身边了。 “有那么生气吗?”姜烟巴巴的望着晏殊。 虽然知道这是位暴躁老哥,但没想到这是能暴躁到跟人撕吧起来的老哥。 晏殊胡子都要气打结了,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可知那张耆是何人?” “什么人?”姜烟是真不知道。 晏殊一扭头,看到姜烟认真询问的眼神,一肚子气莫名其妙又消了,眼神游移着踮踮脚,说:“算了,你还小。” “我?我都二十多了,不小了。”姜烟好笑,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吗? 就算晏殊现在不说,她待会儿出了幻境还不是能去网上搜? 晏殊左右看看,在望望天,嘀嘀咕咕:“那你比我小了近千岁。” “这就没意思了!”姜烟站着不走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先生,哪里有您这样说话说一半的?还是八卦!你又不是抖音营销号!” 晏殊不知道什么是抖音营销号,但他知道,赵恒看着呢,赵祯也看着呢。 赵家的人全都看着呢。 只是看姜烟还是一脸执着的样子,只好伸出手,朝着她招了招:“那你过来点。” 姜烟眼睛一亮。 她是要听到什么北宋秘闻了吗? 踮着脚小跑着窜到晏殊旁边,探着一只耳朵过去。 晏殊又看看头顶,小声的说:“当年,太宗见先帝贪图享乐,又得知了如今大娘娘的存在,一怒之下要将大娘娘逐出王府。张耆那时与先帝关系颇为亲厚,便将大娘娘收留在他的私宅……之后就咳咳呜呜恩恩,你明白了吧?” 晏殊说完,又抬头看看天空。 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听见。 姜烟眼睛溜圆。 赵恒还有这么一件事情呢? 金屋藏娇啊! “真的假的?”姜烟仿佛一个挖到了第一手资料的狗仔,希望从晏殊口中得出一个保真的消息。 结果晏殊清了清嗓子只说:“我那时年幼,又不曾为官。我也是听来的。” 姜烟:…… 只是,两人说八卦的乐子还没有进行多久。 第二天晏殊就已经为早起心情不高兴,偏生随从送来笏板的动作极慢,一怒之下打了对方,结果打落了随从两颗牙。 然后,就被御史弹劾…… 252 第 252 章 *可以说,是应天书院…… 姜烟跟着晏殊从开封出来, 这一路上原以为会看到一个颓丧的晏殊。 毕竟,被贬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晏殊却一路都显得极为淡定,甚至还有点高兴。 “先生,您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回不来吗?”姜烟坐在马车里, 趴在看外面的风景。 出了开封, 繁华不再。 远处能看到托着耕牛的老农, 光着脚在田野里奔跑的孩子,提着篮筐的妇人站在田垄上招手。 姜烟看着这一幕, 只觉得心好像都静了下来。 粗布麻衣, 一日三餐, 却是最质朴的人间烟火。 晏殊坐在马车上看书,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他也跟着摇摇晃晃, 只手中的书拿得稳稳当当。 “为何要担心?”晏殊从来不担心这个问题。 宦海浊浪这么多年,晏殊不说完全了解如今的官场,官家和大娘娘的想法,但也足够他对自己的未来如何心中有数了。 更何况…… “我说要见众生, 只在开封, 又如何见众生?” 姜烟听着晏殊平淡的语气,靠在马车边仔细的看着。 “看什么?”被这样的视线盯着, 晏殊也有些不能专心看书。 姜烟一手托着下巴, 架在膝盖上, 说:“看你们。” 她见过许多朝代的官员。 权臣、忠臣、直臣……她都看过。 可姜烟就是觉得, 晏殊的身上有着她从前不曾看过的气质。 又或者说,如之前见到的丁谓,还是曹利用,都是如此。 晏殊大概猜到姜烟这话的意思, 没有直接回答她,只神秘一笑,说:“待你见到了希文,便会知晓了。” 范仲淹? 在开封的时候,范仲淹其实被外放了。 榜上有名后,范仲淹外调泰州,主管盐运,在当地修筑海堤,后来又为兴化县令,政绩颇佳。 只是次年范仲淹的母亲去世,也是在母亲去世后,他才将朱说之名,改为范仲淹。 晏殊大概是怕晏殊误会,放下手里的书卷解释:“我们这个时代,与姑娘你自幼生活的时代不同。父系氏族依然是为人之根本。或许你会觉得希文如此是迂腐,可天地君亲师,希文在你们眼中再如何的优秀,他此刻也不过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之一。” “他不为范家家产,对朱家也一直都是心中感念。如此,已是做到为人子该做的了。” 亲父,他不曾忘记。 继父,他亦有回报。 姜烟若有所思,其实是能理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对亲缘关系的理解和依赖与现代不同。 但正如晏殊所说。 其实范仲淹两边都没有辜负,他早在得知继父不是亲父的时候,就已经搬出家门,自行念书了。 在晏殊先贬宣州,再改为应天府知府时。 历史上的晏殊和范仲淹才第一次相遇。 姜烟大概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 应天府阴雨绵绵,路边的店铺大开,烧饼的香气穿过湿冷的空气,一直钻入她的鼻腔。 拱桥上,晏殊带着人快步下来。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粗布麻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不像读书人,倒是像一位老农。 姜烟看过二十六岁一袭绿袍,带着幞头,上面还簪着娇嫩鲜花的青年范仲淹。 虽不是什么浊世佳公子,却也是风度翩翩,自有气度。 看到如今的范仲淹,姜烟坐在饼铺门口都冷不丁的窜起来。 泰州兴修水利如此折腾人吗? 如今三十八岁的范仲淹,看起来就如同四十八岁。 愈发靠近姜烟在现代时见过的范仲淹。 “早就听闻希文大才,此番邀请,也是盼着希文可以早日到来,为天下学子做引路灯!” 晏殊态度真切,言辞诚恳。 他是真心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应天书院,这般才能令学子们解惑,为大宋培养更多人才。 范仲淹连连推辞,谦虚道:“引路灯不敢当。” 他看着前方,拱桥后便是应天书院:“惟愿有所帮助,不负这莘莘学子的期盼。” “不错!”晏殊眼前一亮。 他之前还是有些担心的。 姜烟走在人群后面,看着他们往应天书院走。 其实姜烟也是到了幻境才知道。 原来北宋的应天府竟然不是南京,而是河南商丘。 而这里的应天府与北宋大部分书院都建在山林之中不同,是唯一的一所建在闹市区的书院。 放在现代,那就简直是在市中心的重点学校,连带着周围的房子都是抢手的学区房。 晏殊和范仲淹在桥上等了姜烟一会儿,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指着前方建筑古朴的书院大门。 “应天书院是五代时后晋杨悫创立,那时还叫睢阳书院。只可惜,五代时文脉衰败,这书院都差点遭了战火。后多亏本地善心人曹诚以三百金重修,这才保住了这座书院。”晏殊很是心疼。 抚摸着书院大门明显的裂痕,说:“自我来应天后,见到这书院,又想着如今科举还在,却无官学。长此以往,有弊无利,人才要想出头,难上加难。” 范仲淹抬头仰望书院,脸上只露出含蓄的笑,什么也没说。 可姜烟站在他身边,却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应天书院啊。 在未来,这座书院只剩下残垣断壁,根本找不到当年盛况。 要知道,北宋年间,应天书院是古代四大书院之首。后世更为人津津乐道的白鹿洞书院、岳麓和嵩阳书院,应天书院兴盛时多达千人来此求学,更是引发了国内四处兴办书院的热潮。 可以说,是应天书院掀起了宋朝文学热潮的一角。 “只可惜,毁在了靖康之乱。”姜烟才叹气,一回头就对上了两双如刀子一般的目光。 晏殊压着怒火,磨牙道:“姜姑娘可以不说这话的。” 他们在现代也不是没有看到过这些。 就算没有刻意去找,只看南宋后来偏安一隅的地界,想也能够想到应天书院的结果是如何。 范仲淹也下意识捂着心口,喘着气说:“姜姑娘,你这……你……” 说话的时候指着书院大门,又指了指周围,最后还是颓丧的落下手臂。 姜烟站在门口,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却无意中深深的扎了这两人两刀。 毕竟,应天书院的崛起,与他们的努力脱不开关系。 253 第 253 章 *他们都在大宋的茫茫…… 姜烟尴尬道:“抱歉呀。” 她也没有想到这点。 晏殊也只是气了会儿, 随后道:“行吧,你说的这些也是事实。” 靖康之耻后,文化南移, 应天书院哪怕一直位列古代四大书院之一, 却再难出现北宋时期的繁荣鼎盛。 可不管未来如何,姜烟却笑着站在应天书院门口说:“两位先生在应天书院做的一切, 史书和百姓都不曾忘记。” 范仲淹在这里整饬学风, 晏殊也为学子们解惑讲课, 一时间应天书院名声大噪, 许多学子从四面八方赶来。 应天书院成为中州第一书院。 但晏殊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 他本就没有犯什么大错,无论对刘太后还是对宋仁宗赵祯,晏殊都是能臣,是忠于大宋的。最重要的是,晏殊有才, 无论是仁宗还是刘太后, 都需要他。 晏殊走的那天, 黄昏染红了大片天空,都说残阳如血, 应天书院的学子原本计划好都来送他,只是晏殊不愿, 打算趁着黄昏时分悄悄离开。 “你有高才, 心性坚定, 朝廷如今最缺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才,莫要着急, 前路且长,只等着罢!”晏殊拍拍范仲淹。 他最不后悔的便是在应天府结识了范仲淹。 晏殊坐上马车,黄昏下马蹄声哒哒, 马车里传来晏殊的声音:“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姜烟上前一步,走到范仲淹身边,轻声念着晏殊的那首《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终将再见。”范仲淹双手背在身后,还是那副老农的打扮,朴实无华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人平日里是在应天书院给那些学子们讲课的老师。 甚至想不出来,也是这样的范仲淹,还会盯着学子的学风。 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教导主任。 姜烟跟着范仲淹回应天书院。 她是跟着晏殊来的,如今晏殊离开,下一次就是要跟着范仲淹一起离开这里。 他们走在黄昏下,橘色的夕阳泼洒在整个应天府,前面的书院大门旁的树叶好像也被染红了。 “先生,我来时曾问过同叔先生一句话。”姜烟脚步轻快的往前跳了几下,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倒着走,面对范仲淹说:“我问同叔先生,为什么你们与我从前见过的其他朝代的官员都不同。” 范仲淹捋须浅笑:“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姜烟想了想,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好像有点头绪了。” “那便继续看。”范仲淹也没有直接回答姜烟,只说:“没有什么比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用心感受到的还要真实。” 这话很常见,可在这片夕阳下,还是让姜烟认真的点头。 公元1028年,范仲淹在晏殊的举荐下回到开封,做了一名秘阁校理,负责皇家图书的整理。 晏殊原本只是想给范仲淹一个踏板,让他在为母守孝的孝期满后,仕途可以更平顺一些。 只是,晏殊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请来不仅是个有才华,心性坚定的能人,还是个冷不丁就上疏奏议,恳请太后还政的愣头青。 上书内廷,石沉大海。 范仲淹仿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般,直接上奏太后。 太后不予理会,范仲淹又写一封上书内宫。 气得晏殊下了朝就拉着范仲淹到角落里去。 一个红袍,一个绿袍,站在角落里不知道有多显眼,还以为没有人能看到他们。 晏殊把笏板往腰带上一插,撸起袖子盯着面前还一脸茫然诚恳的范仲淹。 “范希文!”晏殊个子略矮一些,不如范仲淹高,叫起来的时候下意识踮脚:“你是不是疯了?你莫不是以为整个朝堂就只有你知道官家长大,大娘娘应当还政?” 范仲淹面色一喜,欢快的说:“原来老师也是这般认为,快,我们一道上奏!” 姜烟站在旁边抬手捂脸。 她可是见过晏殊暴脾气的样子,笏板打断了别人两颗牙的。 范仲淹怎么还能从这暴跳如雷的语气里听出赞许的意思? 老师的滤镜未免也太厚了吧? “上奏?”晏殊仿佛自己是听错了一般,死死盯着范仲淹:“你说为何那么多人都不曾说这件事?因为大娘娘从不曾做过任何为国有害的事情。大娘娘与官家的母子感情也好。你这么贸然上奏,不要为了一时的名声,害了自己的仕途,也拖累了旁人!” 他是一片好心。 这件事远不如范仲淹所想的礼法那么简单。 刘太后的确把控着权利不放,可她有做什么危害大宋的事情吗? 没有! 甚至这些年来大宋可以平稳,刘太后也有功劳。 而官家有表现出过强硬拿回权利的态度吗? 也没有。 官家与太后,更是母子融洽,母慈子孝。 范仲淹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被官家不喜,大娘娘厌弃的下场。 晏殊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只厉声叮嘱他:“我知你性格如此,可往后做事也要三思而后行。你自己的仕途着想!为旁人着想!” 要说晏殊不担心迁怒自己,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也遭遇过外放,可真要说贬谪,其实还算不上。 只是禀行平衡之道多年,冷不丁被范仲淹这一动静弄得有些上下起伏,晏殊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 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 结果站在原地好半天的范仲淹突然伸手一拳敲在了墙边:“老师竟然是如此想的吗?” 姜烟站在旁边满脑袋问号。 大哥,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语气和表情,不太对啊! 幻境一变,范仲淹已经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双眼在烛火下愈发明亮坚定,像是在剖明心志一般。 姜烟看看范仲淹,再看看一旁的晏殊。 幻境中,晏殊眼神颇为复杂。 而写完了的范仲淹对上晏殊的双眸,起身走了下来。 只是幻境里,那个时代的“范仲淹”还坐在案前不动。 “老师!”范仲淹面对晏殊,作揖鞠躬,执弟子礼。 两人早已不是穿着绿袍,在风中奔跑的青年。 “你做的……其实没错。”晏殊从未觉得范仲淹那么做是错的。 他只是觉得范仲淹的方式方法其实可以更委婉些。 “我知旁人都说我圆滑世故,可为官之道若是与你那般刚强,如你大才,还能九死一生,百折不挠。但这世上更多的是平平无奇,却有一颗真心的人。他们若是都如你,那注定是真心被官场碾碎,天威难犯!” 晏殊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诚恳。 他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他。 圆滑也好。 世故也罢。 他的“小园香径独徘徊”,是晏同叔这一生所求。 范希文的“长烟落日孤城闭”,也是范希文的所做所求。② 范仲淹却心中感慨,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为了名声才写那一篇《上资政晏侍郎书》,以铭心志。 从未想过要给老师带来什么不好的名声。 “大宋有你们,我亦是满怀欣慰。”晏殊抬手拍在范仲淹的肩头:“希文,老师与你行的道不同,却殊途同归。有你在,足以证明我的举荐,我的欣赏,都不是白费。” 晏殊为官,或许没有做出什么经天纬地之事,也不曾为大宋力挽狂澜。 他就只是站在这条名为“大宋”的路上,朝着一个又一个后辈伸出一只手。 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富弼……都是他一手提拔举荐的学子。 姜烟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师徒,脑海中那个印象渐渐成型。 “既如此,便继续吧!”晏殊开怀大笑,周围幻境再次变化。 前有范仲淹上书要太后还政于当今。 后有晏殊谏阻太后服衮冕以谒太庙。 姜烟踮着脚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晏殊坐在里面看书,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感叹:“先生,您和希文先生今天你外放,明天我贬谪,难怪是师生。” 所以这对师生有什么好互怼的呢? 还写《上资政晏侍郎书》。 分明都是一个样子。 只是一个刚正在外,如今整个开封谁不知道范仲淹那就是铮铮铁骨,申请离京外放后还一天三顿饭似的给仁宗上书。 一个外柔内刚,看似好像温文尔雅,实则遇到事情说不定能挥着笏板撸起袖子硬刚。 姜烟站在开封府的城门口目送着晏殊离开。 这一次,她身边没有任何人。 晏殊这一去,即将面对的是李元昊建立的西夏国来犯。 范仲淹此刻还在陈州做通判。 韩琦前几年高中,去职丁忧,丧期刚满。 包拯也考中,原本定为建昌知县,却因为挂念父母,申请改为和州监税,在家任职,奉养父母。 他们都在大宋的茫茫人海中,各自为光,各自发热。 等待着庆历四年的到来。 而此时,晏殊的老家又出了一名天资聪颖的孩童,眉眼倔强却下笔有神,正跟着父亲四处宦游,年少时便见识不凡。 他的名字,叫王安石! 254. 第 254 章 *丰满的北宋,仁宗一…… 景祐三年,范仲淹因为治水有功回到京师。 只是回来了的范仲淹没有闲着,在外任官这些年,范仲淹看尽了这开封城之外的悲欢离合,也看见了大宋的弊端。 其一,便是冗官。 “这是什么?”姜烟见他抱着一卷画,仿佛是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 上朝不是带着笏板就行了? 范仲淹倒是把笏板插在了腰带里,姿势和晏殊有的一拼。 反倒是那个卷轴,小心的捧着抱着。 “是天下百官。”范仲淹只这么说。 姜烟还是一头雾水,跟着范仲淹往里走。 走到一半,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韩琦抱着笏板,凑到姜烟身边,小声道:“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一年的韩琦在朝中也算是新秀,前一年做开封府推官,如今拜官右司谏,着红袍,意气风发。 二十八岁的韩琦正如当年的范仲淹,也如当年的晏殊,满是锐色,什么都敢说。 一旁的范仲淹只沉默着不说话。 四十七岁,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这么多年升迁,贬谪,外调,他早已看开了这为官之道。 用现代的话来说: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范仲淹就是北宋天空中,最为特别的一道烟火。 姜烟没有问韩琦,而是一路跟着上殿。 范仲淹向宋仁宗进献《百官图》,讽刺在想吕夷简选官不为贤。 “官家,这便是我朝官员升迁之图。其中,贤能才子均艰难拔擢,而家世高的子弟,却升迁顺利。臣不知,这竟是我朝的肱股之臣了吗?”范仲淹这话不可谓不讽刺。 就差没有学着他的老师,拿笏板啪啪的把吕夷简的牙齿打落下来了。 吕夷简更是连连喊冤。 坐在龙椅上的赵祯早已亲政,看到这图面上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能摆出什么表情? 吕夷简是他近臣,更是亲信。 范仲淹这么不留情面的当众揭开吕夷简的问题,这不是让他难做? 更何况,这件事情也绝非一个吕夷简就能做到的。 这上面一个个,都是大宋这些年的高官士族所为。 范仲淹这是要打他的脸吗? 赵祯坐在龙椅上,饶是再来一次,也能被这《百官图》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如晏殊当年说范仲淹的。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错。 可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范仲淹说得太直白了。 他铁面无私的将所有问题展露出来,这并非也只有他看得到。 只是整个大宋,只有范仲淹有那个勇气和胆量,敢这么大咧咧的展现出来。 一旁的韩琦看着站在中央的范仲淹,眼中既是赞许,又是钦佩,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崇拜。 “包拯就一直很好奇当初范大人是怎么献《百官图》的,现在应当是看见了。”韩琦小声的对姜烟说:“范大人此举,我等佩服,但我等又……” 后面的话,韩琦没有说下去。 想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也不是谁都敢冒着触怒官家的风险去说这些话。 只是,这件事的结果远超出众人所预料的那般。 范仲淹和吕夷简不合,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 废后的事情,范仲淹就带头说得吕夷简哑口无言,如果不是赵祯执意,吕夷简也不能顺坡下驴的给出那么多说法。 最后堵住范仲淹等人的嘴,也是用官家做挡箭牌。 如今《百官图》一出,这简直就是撕开了和吕夷简之间的最后一层脸皮。 吕夷简一众的人参范仲淹,范仲淹这边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上奏机器,唰唰唰连上四本奏折。 最后更是牵扯出了一群人。 吕夷简一方的人抓住一点借口,直接宣传范仲淹在朝堂内做朋党之争。 到此时,事情的焦点已经不是《百官图》,更不在吕夷简的身上。 而是在朋党,在范仲淹。 赵祯坐在案后,头疼的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本,还有那个记录着范仲淹朋党名单的奏本,更是看得眼睛疼得厉害。 揉着额角,拍着桌子诉苦:“这件事情,需要闹到如此吗?” 姜烟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些奏本简直像雪花一样飘到赵祯面前。 为君十几载,他自认是个宽和的君主。 可范仲淹太过分了! “他有什么事情不可以私下同我说吗?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赵祯苦着脸。 老赵家祖传的圆脸,在他的脸上更显几分斯文。 比起幻境里看到过的赵炅,赵祯皮肤更白,如果瘦一点的话,甚至还挺好看。 姜烟手指点在桌面上,看着赵祯:“私下跟你说,你会听吗?” 赵祯是“仁宗”不错。 可他也是有自己想法的。 如果范仲淹私下给他《百官图》,且不说这不是范仲淹的行事风格,就是赵祯看到了,他会怎么做呢? 大概就是安抚住范仲淹,然后把这件事情摁下去。 毕竟,相比范仲淹,吕夷简对赵祯来说更为重要。 赵祯没说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这也是第一次在朝堂中提出范仲淹这一方朋党的论调。 这一次争论,牵连甚广。 欧阳修责备谏官一言不发,尹洙自述与范仲淹是师生关系,愿意跟着他一同被贬…… 只是这些人都被吕夷简所打击,最终范仲淹离开开封的时候,竟然也只有王质和李紘为他送行。 “希文,若真有朋党之说,我还真愿意做你的朋党,这才是幸事!”王质把自己准备的一点行囊交给他。 一旁的李紘白了他一眼,低声呵斥:“你还乱说话!”随后又对范仲淹说:“希文,其他人也不是不来,只是……” “我都明白。”范仲淹笑着收下他们递来的东西,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次贬谪有多不好,甚至还能面上带笑:“这天下事情,总要有一个人来说。他们心中有顾虑,我没有。我宁可高鸣而死,也不愿沉默着生。” “山高水长,一路小心。” “对!一路平安!” 待那两人离开,姜烟陪着范仲淹站在城门下。 上次,她在这里目送着晏殊离开。 这一次,是范仲淹。 姜烟知道,他们都回来的时候,就是北宋第一次新政改革的开始。 “先生,吕夷简如此,您不怨吗?”姜烟好奇吕夷简,也问过赵祯。 在赵祯的口中,吕夷简虽有趋炎附势的行为,但他亦是一个有才干的能臣。 刘太后摄政时,便是吕夷简几次冒着犯上的风险制约太后。 平日里也提拔有才干的人。 “吕大人只是做了一个为官者会做的事情。”范仲淹不赞成,也不推崇,但他也不会觉得吕夷简因此就有多奸恶。 “老师为官,重平衡。他最是不喜欢见到有任何偏倚。吕大人为官,重权利。但又不会做权臣,只是略有那么一点,排除异己,可真要遇见什么事情,他又能提拔对方。而我……”范仲淹握拳,朝着面前的空气猛地冲出一拳:“就是这个拳头。你若是握着拳一直缩手,便会不舒服。我不舒服了,就一定要出拳。有枣没枣,打几下试试。我不信,我这《百官图》不能让官家看出道理来!” “姜姑娘,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用的方式,走的路不同。所以,何怨之有呢?” 范仲淹坐上马车,只伸出一条胳膊对姜烟招招手告别。 一如当年晏殊离开应天书院的时候,他的马车里也传出声音。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宁骥子之困于驰骛兮,驽骀泰于刍养。宁鹓鹐之饥于云霄兮,鸱鸢饫乎草莽。君不见仲尼之云兮,予欲无言。累累四方,曾不得而已焉。又不见孟轲之志兮,养其浩然。”② 姜烟这次是真的看明白了。 这贬谪再升迁,升迁再贬谪。 终究是因为殊途同归。 无论是晏殊,还是范仲淹。 亦或是吕夷简。 他们为得,一直都是大宋,而非本人。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却不见,之后范仲淹和晏殊,与韩琦对抗西夏? 又不见吕夷简知人善用,在对抗西夏来犯时,也是力推范仲淹? 他们不是无用,而是以这洁白傲骨,撑起了北宋的一片天。 丰满的北宋,仁宗一朝的风骨。 皆是由这些刚直、不屈的读书人填满,支撑。 “你明白了?”晏殊站在姜烟身后,方才走远的范仲淹也出现在姜烟面前。 甚至韩琦也在。 “天下,是万民的天下。”范仲淹走上前:“而非一人的天下。我等虽不是什么圣人,却愿以血肉之躯筑地垒瓦,也要看这天地悠悠,国泰民安。” 话音落,背后是一片厮杀战场。 宋军铠甲皆装备在身,为首的那个更是在脸上戴着一块面具,披头散发,犹如恶鬼修罗。 西夏李元昊来势汹汹,却最终在文臣武将的配合之下得边疆安宁。 姜烟望向那些人,想笑,却又笑不出声。 晏殊后来官至宰相,却又贬谪外放,最后以看病求医之名才回到开封。 范仲淹一生,贬谪复起,复起贬谪。做过宰相,当过知州,见过开封繁华,也看过民间困苦。 他推行新政,为后来华夏文脉乘着学院之风,生生不息。:,,. 255. 第 255 章 *非常淡定的说:“爹…… 北宋年间的第一次革新,仅维持一年,便以守旧派的坚持和范仲淹等人的贬谪为失败告终。 尽管如此,范仲淹提出的学院和完善的科举制度并没有被剔除。 相反,随着学院的推行,这次革新的余波甚至影响了往后近千年的时间。 在晏殊和范仲淹正进行着升迁到贬谪到升迁这个过程中,蜀地的眉州眉山一户姓苏的人家里有个孩子降生了。 这是家中的次子,前面还有一个长兄和姐姐。 兄长叫景先,女儿名八娘。 其实在八娘之前,还有两个女儿,只是都早夭而亡。 次子取名苏轼。 又过了几年,苏家的长子景先八岁而亡,次年家中的女主人生下了最后一个孩子,幼子取名苏辙。 这家也是奇怪。 男主人当了二十多年富家少爷,成亲生子后也一如从前,直到母亲去世,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功名却落了空,这才收了心思潜心念书。 “爹,您可真行!”苏轼一家三口出现在姜烟身边,苏轼看着被提溜回去读书的自己,再看看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忍不住叹气:“您自己读书也就罢了,弟弟才多大?他都听不懂,您还要他来读书。” 苏辙抬手,颇为傲娇的说:“哥,你自己不乐意,不要代表我,我暂时还不想被代表。” 他那个时候只是不会说话,如果会说话指定能跟着他爹念上两句。 苏轼抬手搭在苏辙肩头,轻轻摇了一下他:“弟弟!” “弟弟听不见。”这么多年下来,苏辙早就看透了这个哥哥的纯真性子,翻着白眼说:“行了行了!你再多说几句,爹就要大扫帚抽你了!” 说着,对面的苏洵已经提起了院子里用来清扫的大扫把。 “爹!”苏轼跳到苏辙身后,灵活得和他那个微胖的身材总有那么一点点的违和。 “你别叫我爹!”苏洵抬手,觉得自己这一身养气功夫都是被这个儿子给折磨出来的。 谁家小儿如此活泼? 眉州眉山苏家次子! 就连姜烟站在三人中间都能深深的感觉到,苏家这快活的氛围。 “看这些没意思。”苏轼迅速换了话题,摆摆手道:“走走走,姜姑娘,我带你去吃我们本地的美食。” 苏轼摸着在宽大衣衫下不怎么看得出来的小肚子,满脸怀念的就要带着姜烟去吃好吃的。 还非常老道的念:“我记得家门口往前走会儿就能遇见个摆摊的老太,她家的凉茶最好喝。再走到前头镇子上,卖花阿娘隔壁摊子的糕好吃。还有猪肉张对面的那家糖水铺子,滋味甚美啊!” 在明末清初的辣椒传入国内之前,四川并不嗜辣,而从小长在蜀地的苏轼更是喜甜如命。 这三两句里说出来的几乎都是甜食。 姜烟眼睛发亮,脚步欢快的要跟着苏轼去吃好吃的。 身后却突然传来苏洵拿着扫把杆子敲篱笆的声音:“走什么走?这里怎么就没意思?为父苦读,为你们做榜样,这还没有意思?” 姜烟和苏轼脚步顿住。 “爹!”苏轼转身,明明父子三人如今看起来的年纪也相差不大,苏洵的白发更多一些。 可苏轼喊爹的时候,还是让苏洵一张老脸有点绷不住。 四肢僵硬的看着对面的苏轼,再看看旁边双手交握抬头望天的小儿子,苏洵把扫把放在一旁,也不管了。 明明小时候还那么孝顺,怎么长大了都这么叛逆呢! 姜烟没有跟着苏轼在蜀地玩闹太久,很快就到了三苏进京应试的时候。 此时的开封早已经历过了范仲淹一干人的兴学改革,以欧阳修和范仲淹好友梅尧臣为首,针对时下诗文改革的运动正在进行着。 尽管苏洵好友向欧阳修举荐无果,但随着这父子三人进京,很快就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第一场考完,姜烟学着那些书生身边书童的样子给几人打扇子。 “怎么样?”她刚才可是看得清楚,这三个人走出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三父子。 苏洵只是谦虚一笑,示意姜烟不用给他扇风,说:“尚可。” 苏辙看了姜烟一眼,年轻了的面容里透着拘谨和藏不住的傲娇:“还不错。” 随着姜烟看过去,苏轼直接上前一步站在了扇子风下,吹得衣衫都稍稍飘动几下:“那我写得是相当不错!‘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妙啊!我写的真妙啊!” 旁边被挡住了风的苏辙听完了苏轼背下来的整篇,仔细琢磨后猛地抬头,一把拉住苏轼:“哥,尧?” “对啊。怎么了?”苏轼认真的反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错。 再旁边一点站着的苏洵都笑不出来了。 捻着胡须的手抖了又抖,低头望着自己刚刚不小心扯断的几根胡须,苏洵深呼吸几口,上前一步拉着苏轼的衣袖,声音都颤抖起来:“儿啊!你再仔细想想,你真是这么写的?” 苏轼认真点头:“恩啊!” “怎么了?”姜烟打着扇子,听得一头雾水。 苏辙的性格更像苏洵,平日里并不似苏轼这么欢快明显,但遇到了事情也忍不住跳起脚来:“哥,是周公!什么尧啊!你用的是《礼记·文王世子》里的典故,是周公啊!” 苏轼这才一拍脑门:“哦对!是我记错了!” 姜烟在旁边都听傻了。 怎么? 苏轼考科举还能记错典故? 如果姜烟没有记错的话,他们这些可靠策论最要紧的就是言之有物吧? “不过应该不要紧吧!”苏轼摸着下巴,自顾自说:“我觉得写得挺好的,而且那个典故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毕竟,也不是谁都像我弟弟这般聪慧过人的。” 苏辙一记白眼要翻上天,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盯着苏轼半晌,最后恨恨的转身:“爹,你管管他啊!” 结果旁边的苏洵也摸着下巴,仔细斟酌着苏轼之前背出来的策论,最后做出结论:“你哥的策论的确写得不错。自然清新之风恰好与此次主考和小试官的风格,只是一个典故,却不会影响太多。” 这还是要看中心思想。 苏轼这片策论其他的都没问题,哪怕是典故记错,那旁人也不见得都能记住这些典故,想来不会去深究这个问题。 姜烟在旁边听得眨眨眼,那苏轼这情况就是,高考作文没有写走题,但是自己写错了举例的主人公。 然后……考了个第二名。 最重要的是,原本苏轼这篇策论应该是第一。 只是主考官欧阳修在批阅的时候误以为这片策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出于避嫌的想法,就将这篇策论改为了第二名。 苏洵不曾上榜,但同一张名榜上,兄弟二人齐中,名次还都不低。 苏家兄弟本就在京师小有名气,如今更是名声大涨,一时间整个开封府都在议论这兄弟二人。 甚至还有人觉得待第二场考试结束,大家都不用等结果了。 第一和第二,亦或是前三,定然有这兄弟二人的一席之地。 姜烟捧着一碗冰雪冷元子,坐在旁边就看见苏轼苏辙兄弟俩出门犹如现代的明星出街。 那是一路上都被人认出来不说,这伙人请喝个酒,说几句诗文,那伙人邀来饮个茶,说几句文章。 别说苏辙想跟苏轼说话,姜烟这个一般可以无视幻境中一切的人都插不进一句话。 吃完最后一颗元子,姜烟再看这对兄弟,由衷叹道:“你们就是北宋这一年的顶流了吧。” 别人家也不是没有兄弟一起考试的。 但要么是兄长考了多年,再和弟弟一起中,要么便是一个中,一个不中。 这兄弟俩,都是第一次应考,齐齐高中。 尤其是苏轼的文章更是得到了欧阳修的赞许。 想来晏殊也没有想到,他当年只是颇为看好的一个年轻人,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其他年轻人所崇拜的对象。 苏轼在现代几天,已经很能理解“顶流”是什么意思了。 捏着一块梅子姜轻轻晃着头说:“夸奖,夸奖!” 对面的苏辙只是微微勾唇,没有说什么。 至于没有考中的苏洵,其实也没有多难过。 他本就是二十七岁才发奋读书,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落榜。 但这一次绝对是苏洵最高兴的一回。 他乐呵呵的给苏轼又点了一盘糖荔枝,还给苏辙要了个水饭,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儿子,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这第二场也结束了,你们考得如何啊?” 姜烟也好奇,左看右看,还伸手悄悄的去摸苏轼面前的糖荔枝。 新鲜荔枝她吃过。 荔枝蜜饯还是第一次。 摸了半天也只摸到了一块桌板。 再抬头就看见苏轼端起了碟子,一颗接着一颗的吃着,很是自信的对苏洵说:“爹,你放心。针砭时弊,虽言辞上略有些锋利,可定然是没问题的。” 苏洵捋须,满意的点头。 又听苏轼大约的复述一遍,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再用错典故,这才望向身边的苏辙。 苏辙等着自己的水饭上来,回头望了一眼店家,再见父亲的目光,只非常淡定的说:“爹,我把官家骂了一顿。” 苏洵:…… 手上又多了几根胡须。:,,. 256. 第 256 章 *王安石手都快挥出残…… “爹?”苏辙偏头看老夫妻。 疯狂炫糖荔枝的苏轼也看过去:“爹?” 姜烟捏着勺子,看对面已经呆滞了的苏洵,好心道:“原来再来一次也会被你们兄弟俩给吓个半死。” 苏洵松开手,掌心落下几根胡须飘落在地上。 他是真没想到啊。 一个在考试的时候用典故却记错了主人公,一个在考试的时候把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纵然相信他们父子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被官家论罪,但柳三变的前车之鉴还在,这个臭小子怎么敢啊! 苏洵大概是因为在幻境,又已经经历过一次,对苏辙说:“你爹我一向觉得,孩子之间你年纪最小,却是最稳重的一个。” 说话的时候又看看在旁边吃糖荔枝,还一手托腮望自己的二儿子。 父亲总是希望看见孩子是开心快乐的,一辈子无忧无虑。 可有的时候太无忧无虑了,也挺让人糟心的。 苏洵拍拍苏辙的肩膀,叹道:“可没想到,你太有担当了!真的,太有担当了!” 姜烟在对面听得发笑,一张脸憋得都要扭曲了。 苏洵这阴阳怪气的架势,再配上苏辙和苏轼那两张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颇为自豪的脸,看着实在是太好笑了。 只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尽管苏辙在策论中将赵祯骂得狗血淋头,但最后还是得了进士功名。 兄弟俩虽名次不耀眼,可这兄弟同榜做进士,依然在开封传为佳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父子、兄弟要在京中大显身手的时候,三人却又一齐离开开封。 路上,苏洵很是落寞。 苏辙沉默着不说话,有了时间就去抄书,哪怕坐在船上也是如此。 往日一派乐天的苏轼更是几次在船尾暗自落泪,被江风吹得眼睛不红了,这才回去。 姜烟也是一身素淡的衣裳走到船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听苏轼自己说:“母亲与我,如明灯。” “幼时,母亲便教我们兄妹几个读书。后来,兄长走了,母亲身边只有我、子由和八娘。我第一次背诗,第一次写字,都是母亲教我的。” 姜烟在他们的幻境刚开始的时候也见过程夫人。 那是一位初见只觉得温和,平易近人不说,更是让你会下意识全身心去信任的人。相处久了,又会发现藏在那做什么事情都不疾不徐的身躯中的坚韧。 苏轼的姐姐苏八娘其实也有几分程夫人的风范,只是比起程夫人,八娘…… 姜烟没有继续想下去,只静静的听着苏轼说话。 他坐在船尾两条腿都伸出了船舷外,看着远山江面,还有水鸟飞过。 “不知,母亲有没有收到我和弟弟高中的消息。八娘的事情过后,母亲就难过了许久。程家是她家,八娘也是她的女儿。或许……我们不该这么着急进京,多陪在母亲身边,她也不会……” 苏轼低着头,泪水从鼻尖落下,双手紧紧抓着衣袍,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八娘的事情,就算闹,也不该让母亲知晓的。” 他与父亲带着子由冲去了程家,他们是读书人,做不出打砸的事情,却对外与程家断绝了关系。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两家相识的朋友都上门来劝,更有不少人劝到了程夫人那里。 一边是娘家,一边是丧女之痛。 程夫人内心哀痛又愧疚。 偏偏在他们父子面前还要做出坚强的模样。 “姜姑娘,你可知在幻境里再见到母亲和八娘,我有多高兴?我这半生,其实没有什么遗憾。可若能重来,我定然不会让父亲同意与程家结亲。我苏子瞻的姐姐,文采斐然如文姬在世,程之才他不配!” “八娘若是好好的活着,母亲自然不会哀痛之下染病。” 姜烟不知如何安慰这船上的三个男人。 只跟着他们一路回到眉州眉山城。 丧事有条不紊的办着,来吊唁的人也会说几句苏家二子在京城的风光,只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提了几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待夜深,苏洵坐在庭院里沉默着望月。 “老泉先生。” 苏洵看过来,他在幻境中的模样已经与在现代时候的差不多。 姜烟从前以为,苏洵看起来比苏轼和苏辙要老,是因为他年纪大。 可现在想来,并不是如此。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因为难过而生出许多白发。 一夜白头或许夸张,但并不是假话。 “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后世留名。本是个浪荡子,读书只读了一半便觉得自己非是常人,一片傲气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苏洵像是在给姜烟告别,又像是在诉说自己的这半生,靠在椅背上,抬头望月。 “若非夫人,我不会是如此的。” 苏洵很清楚,苏家能有今日,并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程夫人。 “可我因八娘之事,不与她商议便与程家断交,伤了她的心。” 苏洵不知道苏轼在回来路上与姜烟说的话,只说:“姜姑娘,多谢你让我知晓,原来我这般无用之人竟也有青史留名的一日。也多谢你的幻境……”苏洵说着起身,脚步走得不是那么稳:“让我在人生的弥留之际,可以再次见到从前的家,与夫人在一起。” 苏洵五十八岁那年在开封离世。 死前留下遗言,要与妻子合葬。 他这辈子,考科举,扬文名,修族谱,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 唯独亏欠程夫人。 而今,就让他留在幻境中的苏宅吧。 “你们还年轻,都走吧!”苏洵背对着姜烟摆手,故作深情也好,迟来的亏欠也罢,他此刻不想走了。 只是再走出眉山,幻境中的时间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比起范仲淹兴学引发的动荡和针对吕夷简而引起的朋党论。 北宋时期最动荡的熙宁变法,开始了! 此时苏洵已经离世,苏轼和苏辙兄弟俩守孝期满,一路赶回开封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离开时完全不同了。 因为与王安石的政见相悖,苏轼恩师欧阳修等人都遭受贬谪。 一时间,开封对他们来说,竟然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荒诞。 对于变法,兄弟俩态度大同小异。 尤其是对于青苗法。 苏辙与王安石一派颇有交往,还曾在王安石面前说过青苗法的一些见解,也曾得到王安石的认可。 “青苗法并非不可,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与其纠结此事,不如放眼当下。国库空虚,岁币连年,应当想办法如何丰足国库,才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擅自将钱财交于百姓,若百姓花得不当,又如何?若那小官小吏借此机会做弄鬼之事,又如何?那青苗法的初衷,便成为了百姓的负担。” 苏辙不仅不同意,甚至还写了一份《制置三司条例司论事状》,就差没有指着王安石的鼻子说他的办法不行了。 王安石都快气疯了,如果不是被人拦着,还准备给苏辙治罪。 苏辙说完也知道自己得罪了王安石,自请外放,由此也开始了苏辙未来几十年一贬再贬的开始。 只是,有了弟弟的前车之鉴,作为哥哥的苏轼也毅然反对王安石变法,因此得罪王安石,学着弟弟的操作,苏轼也先一步自请外放,不等王安石收拾他,他就自己收拾收拾去了杭州。 “你!”苏辙看着苏轼的这些操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朝堂上的王安石,再指了指苏轼,最后憋出一句:“你少说两句能怎么样?” 都有了自己这个例子,就算是要上书,委婉点能怎么样? 就怕王安石不盯上他吗? 苏辙偏又了解自己这位兄长,所以在听到苏轼真诚回答:“能抓心挠肺的不舒服。”之后,苏辙好似一个被怼得失去了生活希望的弟弟,无奈的挥着手回他。 “走吧!去杭州修你的西湖去。” 若不是父亲临终前要他们兄弟俩携手互助,兄弟齐心,苏辙都想打开他哥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糖荔枝吗? “姜姑娘也一道去吧。我这儿幻境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一些官场打交道罢了。” 姜烟看着苏辙的背影,硬生生看出了一股操劳过渡苍老的感觉。 “那我……走了。”姜烟说着,再看看站在朝堂里的王安石,对方刚跟苏轼吵了一架,谁知道苏轼暗戳戳在王安石耳边说出了那句制胜法宝,现在多看苏轼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王安石手都快挥出残影了,就是要姜烟跟着苏轼走,赶紧走! 出城的时候,苏轼这才叹气:“当初走的时候,子由早就被贬去了陈州,也没几个人来送送我。” 姜烟挑眉,后仰着从在车窗探出去半个身子,看向城门口那几个来送苏轼离开的人。 沉默片刻,问:“您还要几个人来送?” 苏轼笑得开怀,颇为得意的对姜烟说:“我人缘不错,总该再来几个才是。” 然后又自顾自道:“王大人在幻境中竟然待我如此真诚,方才在幻境中道别的时候,热情如斯!” 姜烟喝水差点给呛死,惊诧的看着苏轼好半天,希望从苏轼的脸上看出那么一丁点的阴阳怪气都可以。 但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果然。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n..,. 257. 第 257 章 *臣欲乞纳在身官,以…… “王安石这么针对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姜烟也不知道苏轼是怎么看出依依不舍的,但自这之后,苏轼因为反对新法,几乎半生都在地方徘徊,更是一贬再贬。 现代称得上旅游胜地的地方,在几百年前的宋朝就是穷山恶水。 第一次去杭州,也不过是因为苏轼早有准备,自己提议才能去个好地方。 苏轼握着书卷,单手托腮:“王介甫是坏人吗?” 姜烟摇头。 熙宁变法有不可取之处,但王安石变法的目的是好的,若是成功,或许真的可以对北宋有力挽狂澜之效。 从科举,到军事。从民生,到官僚。 熙宁变法都有触及。 为得,无非是国富民强。 只是王安石忘记了朝堂的蝇营狗苟和底层虫豸的贪婪,他的新法从原本救世的良策,反倒成为了朝堂倾轧的工具,底层虫豸灵活欺压百姓的利刃。 “既如此,我为何要怨?”苏轼摊手,只在说一件最为自然的事情:“正如你现在问我,是否怨王介甫一样。因为你如今同我站在一处,自是觉得我离开京师去往杭州是苦。可你若是站在王介甫的一旁,看到的也会是新法好处,他的身不由己。” “这世间自当有此大丈夫,行旁人所不敢行之事。如当年的希文先生,也是如今的王介甫。但也会有我这般,说旁人不敢说之语。还是如当年的希文先生。我们所求是一处,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敌人?” 苏轼轻笑,对于自己的贬谪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倒是颇为期待王安石的变法会给北宋一个怎样的不同。 当然,他也会忧虑其中不妥之处的实施又会带来多少坏处。 在这样的憧憬和忧虑下,苏轼到了杭州。 “我上一次在幻境中来杭州,还是在清朝和洪升一起。再上一次,是跟着白居易。”姜烟望着还能从残存的建筑中看到从前的痕迹。 西湖水清,白堤犹在,不见当年白乐天。 姜烟与苏轼同游西湖,饮酒看荷花。 虽然现在还没有后世十里荷花的美景,雷峰塔却已经伫立在夕照山上。 姜烟在船上指着雷峰塔,给苏轼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新白娘子传奇》的剧情。 苏轼听得津津有味,嘴后更是直接躺在船头,脱下鞋袜将脚浸入清冷的湖水中。 望着远处洒在湖面的粼粼波光,举起酒杯对着雷峰塔,也对着面前的荷花:“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姜烟也喝得有些迷醉,听到苏轼背诗就皱起脸,满是痛苦表情的用筷子敲小桌:“别念了!必背课文又多了一首你知道吗?这还是必考题。期中考,期末考,班上小考,就没有漏过你这句!”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苏轼乐呵呵,醉酒后脸颊上还有两团明显的红晕。② 姜烟撑着脑袋仔细听了会儿,满意的点头:“这首没学过!” 高兴完,又是一脸痛苦:“没学过的还有这么多?” 待这两人清醒,苏轼在杭州的两三年时间早已过去。 在任期间,苏轼也曾治理从唐朝李密时留下的六口井的水利问题,只是不等出结果,他又被调任密州,不过三年,再调任徐州。 姜烟穿着蓑衣,裤腿被拉得高高的,却仍旧是伸腿出去就踩了一脚黄泥。 跟着苏轼艰难的走在徐州城门附近。 她从前还不是那么了解父母官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着苏轼走的这几年算是清楚了。 父母官,那就是什么都得做。 就连这治水,也是父母官的职责。 他们才到徐州,不久就遇见了黄河水涨,洪水直接将徐州城给包围了。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城中富户更是收拾家底打算逃出徐州。 “这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入城内,一旦洪水入城,那城中百姓损失怎么办?” 姜烟看着上涨的洪水,在这么下去,徐州城危。 他本就是受排挤才连着转了这么多地方也不曾回京师,如果徐州城再出事,以姜烟经历了这么多朝代的经验,就算不会论罪,这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 尽管知道苏轼会度过这次徐州洪水,姜烟看着身后一城百姓,再看前面穿着蓑衣的苏轼,同样是两脚黄泥,鬓边已经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银丝。 谁也没有姜烟可以这么直观的意识到,苏轼真的老了。 可他依然是当年杭州西湖上饮酒泛舟,念着“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苏子瞻。 “我前些日子便已经派人在城外修筑了长堤,城墙也做了加固……”苏轼望着外面翻滚着仿佛在时时叫嚣的洪水,语气坚定道:“吾在是,水绝不能败城。”③ 说罢,毅然回城。 姜烟扶着城墙艰难的跟在苏轼身后,黄泥湿滑,走一步不仅要担心滑倒,还要小心黄泥里的小石块会不会划伤脚。 比起姜烟的艰难,前面的苏轼却走得异常坚定。 安抚城内百姓后,又组织城内善水性的百姓,划船出城在四处做小队救援。 不仅如此,苏轼又马不停蹄的前去寻找徐州禁军,要求禁军一同抗洪。 姜烟这一路跟着,因为系统的缘故,她并没有在洪灾中遇到任何危险。倒是苏轼那双脚,在水里泡得不成样子不说,还满是伤口。 军民一心的抗洪画面,如果不是这些人都穿着古代的衣服,划着小木船,姜烟几次都要以为是在看现代抗洪。 “先生,洪水还有多久才会退?”姜烟端来一杯热茶给苏轼,和他一起站在徐州军民一起挖出来的大堤上看外面的洪水。 这几十天来,苏轼就差没有在这大堤上搭个茅草屋了。 苏轼端着热茶,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可那双眼睛却带着璀璨的喜色:“快了!” 的确很快。 连朝廷都揪心的洪水,在苏轼带领整个徐州百姓和徐州禁军的抗洪七十余天后,洪水退去,徐州城保住了。 苏轼站在大堤上,感受着身后徐州百姓和士兵们的欢呼,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这才不顾形象的擦着汗坐在地上,然后抱着满是各种伤疤,泡得皮肤都快烂了的腿可怜兮兮的说:“以形补形,这次没两个猪肘子,我是过不去了!” 姜烟原本看着洪水退去和身后百姓欢呼而引起的豪气,在两个猪肘子面前荡然无存! “先生啊!你是文豪,是治水英雄,能不能一口气提起来?”姜烟也累得不行,她虽然没受伤,可洪水蔓延下,整个徐州城都变得潮湿不已,两只脚一直泡在水里,怎么可能舒服得起来? 干脆坐在苏轼旁边,又看了眼他那两只脚,心中也很是震动。 在徐州之前,姜烟一直觉得苏轼是词人,是乐天派,还是美食家。 却从来不曾将苏轼与治水英雄并列。 更没有想过,一个张口是吃,闭口也是吃的大吃货,在徐州抗洪的这七十多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却一句抱怨也没有。每天闭眼是抗洪,睁眼是百姓。 姜烟忍不住道:“出了幻境,再请你吃烤猪蹄。” “当真?”苏轼猛地坐直,转身看向姜烟,满脸胡子却能看出他扬起的唇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还有上次,姑娘也说要请我吃好吃的,却没来得及。” “一起一起!”姜烟无奈,挥着手道。 结果手腕被他猛地抓住,然后两掌拍在一起:“说定了!烤猪蹄!” 苏轼乐呵呵的从他那个暂时住的草棚子里找出干净的鞋袜穿上,高兴得还哼着歌儿。 姜烟呆愣愣的看着自己那只手,好半天才磨着牙说:“苏子瞻,你抱过脚的手没洗啊!” 苏轼:!!! 茅草棚里一时间就看到两个你追我赶的身影,前面那个还一蹦一蹦的,一手拿着鞋,一手拎着袜,口中大呼:“姜姑娘,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扣了我的猪蹄儿!” 姜烟:“啊啊啊啊!你别跑!” 洪水虽然过去,可苏轼并没有因此懈怠。 不仅在徐州城外修筑河堤,还在徐州被毁得最严重的东门修筑了一座城楼。 取五行相克的土克水之意,示意工匠将城墙涂抹成黄色。 这座城楼也因此被取名为“黄楼”。 黄楼建成,恰逢重阳,苏轼与徐州官员一同登上黄楼庆贺。 姜烟对苏轼治水的功绩知道的不多,但这也能理解。 他文采斐然,只写过的诗词便足够在灿烂的华夏文明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比起这些,他为官的政绩好像显得没那么出色。 可看着远处的长堤,还有这座黄楼。 姜烟猛地想起在之前查资料的时候,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自公去后五百载,水流无尽恩无穷。”④ 当时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记得太清楚。 直到看到眼前这一幕,才想起了那一段记载。 倒推时间,想来说的就是苏轼了。 自他后,徐州城五百年间虽不断有水患发生,但城内却始终无虞。 就是因为,有这条长堤的存在。 “去年重阳不可说,南城夜半千沤发……岂知还复有今年,把盏对花容一呷。莫嫌酒薄红粉陋,终胜泥中事锹锸。黄楼新成壁未干,清河已落霜初杀……”苏轼乘着酒兴,在黄楼登高望远,作下长诗。 姜烟正感慨万千,就听苏轼突然叫自己。 “姜姑娘,你看那片云!” 姜烟顺着苏轼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块白软软的云。 “像不像你答应我的烤猪蹄?”苏轼小声问。 …… 苏子瞻,你是不是对感动过敏?! 去年治水命都快没了。 今年登高还能记得烤猪蹄! 就算这是幻境,你是不是也过于乐观? —— 然而,这次乐观后,苏轼很快就迎来了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事实上这些年,苏辙也一直被贬谪,在各地打转。 与姜烟在现代各种公众号上看过的“捞哥哥”并不同,这兄弟俩早年的仕途就没有好过。 而朝堂上,王安石因新法之事得罪了诸多守旧派,更是与司马光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争辩过多次。 可再怎么坚持,也比不过天降大旱。 这原本只是一场自然灾害,却被加以利用。守旧派的郑侠献上《流民旱灾困苦图》,要求罢免王安石。 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像宋神宗哭诉“王安石乱天下”。 罢相与再次拜相的这几年间,王安石的变法派早已四分五裂,加之长子王雱病故,王安石悲痛下向神宗请辞,在金陵长居。 这一切,原本与苏轼无关。 偏他在徐州调任湖州后,一时情绪激昂,在给宋神宗的《湖州谢表》中,有失当言论。 轰轰烈烈的乌台诗案,就此登台。 姜烟看着幻境再度变化,这次她跟着苏轼蹲了大牢。 两人在牢狱里捏着干秸秆,望着紧锁的牢门,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叹气。 “万万没想到,我在现实世界遵纪守法,在幻境里反倒跟着您蹲了一回大宋的监狱。”姜烟捏着干秸秆在手指上打转:“您当年的心情也如现在这般吗?” 苏轼把手里三根秸秆编辫子玩,果断摇头:“怎么可能?我当时都快吓死了!” “这天下,谁禁得起如此逐字逐句的查?明月几时有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处的不对,我就算是在大街上打个喷嚏,有心人也要说我那口水喷溅在地上,就是落在了官家的脸上。我又不是包拯包希仁!” 苏轼此刻知道是幻境,才能这么镇定若素,对姜烟说:“尤其是知晓子由那傻子竟然以官职救我,我便更害怕了,怕牵累了他!” “我乐天知命,却并非什么也不懂。官家是要处死我吗?不过是有人煽风点火,我的一举一动都是错罢了。这些年朝堂上有关新政的事情你来我往,王老大人都败退去了金陵,我亦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卒子而已。我只怕子由这么牵扯进来。”苏轼这秸秆辫子编不下去了,熟练的把三根秸秆塞进后面的床铺下,念起了他后来才知晓的那篇《为兄轼下狱上书》。 “……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末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⑥ 他记性很好,少时便有过目不忘之能。 苏子由写的那么多文章,他唯这篇记得最是清楚。 苏轼靠在墙上,望着紧锁的牢门,轻笑:“傻子!”:,,. 258 第 258 章 *张怀民到底睡没睡?…… 写下这篇《为兄轼下狱上书》的苏辙,此时也并非是什么高官。 这篇上书被宋神宗看到后,不仅没有因此感怀。相反,还将苏辙贬去做筠州酒监,并且五年内不得升调。 乌台诗案并没有因此停下。 对苏轼的讨伐也不止于此。 他曾经写下的诗篇,被人从四面八方搜集而来,送至御史台。 苏轼更是被通宵审讯。 姜烟只是在幻境里都难以忍受。 那些搜寻来的大多诗篇,苏轼都承认了对新政的不满。 这一百多天的审讯中,苏轼也几次差点承受不住。 更是在狱中写下了两首留给苏辙,堪称遗言的诀别诗。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② 宋朝立国百年,因诗作文字而身处死牢的,苏轼是第一人。 当看一个人不对的时候,那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姜烟看着在监狱中瘦得锁骨突出,衣袍愈发宽大的苏轼,几次启唇都不知道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宋神宗因苏轼承认对新政和对朝廷的讽刺,几次大怒要将苏轼治死罪。 不少与苏轼政见相同的官员与变法派的官员都上书神宗,劝谏宋神宗不要杀了苏轼。 而这其中最为讽刺的是,往日那些与苏轼书信来往,互为知己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为苏轼求情。 反倒是湖州、杭州和徐州的百姓为苏轼做道场,期盼他能安然无恙。 曹太后、宰相吴充也曾出面为苏轼求情。 最后,是在王安石从金陵快马加鞭上书的奏本里,一句“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的质问下,这由苏轼起,牵连了数十人,苏轼更是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乌台诗案宣告结束。 苏轼离开大狱的那天,阳光很好。 苏辙站在监牢门口焦急的等着苏轼出来。 一见面,苏轼刚要说话,就被大步上前的苏辙捂住了嘴。 “你能不能……”苏辙看着苏轼,好半天又松开了手,扶着他走出去:“这些日子如何?维康这些天来为你四处奔波,我前些日子赶来,看见那孩子都瘦的不行。” 说完,苏辙又看看兄长。 从前好吃鲈鱼甜食,吃得心宽体胖,虽衣衫能掩住几分富态,却看起来并不痴肥。 比起如今这风一吹,衣袍下好似只有一把骨头的样子也好得多。 苏辙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苏迈赶忙上前搀扶苏轼,看了一眼苏辙,又开始交代这小半年来发生的事情。 “王诜大人因不及时交出与您的书信还泄密通知,加之与公主的事情,被削除了官职和爵位。王巩大人被贬去贬到宾州……”苏迈说着,又看了眼苏辙。 乌台诗案至此落幕,司马光、黄庭坚、张方平等人都是罚铜为惩处。 但王诜、王巩和苏辙,才是被牵连的人中,惩处最为严重的三人。 姜烟见苏轼神态落寞,只握着苏辙的手不放,小声说:“王诜宠妾灭妻……” 可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乌台诗案总归是因他而起,也拖累了不少人。 无论是否是苏轼有意,结果如此,姜烟说再多的借口也是无济于事。 “无妨。”苏轼长长叹气,被许久不曾打理的胡须遮掩的唇角带着些许淡笑:“能活着就好。” 大家都能活着,这便好了。 只是苏轼也没有机会休息,他虽出狱,却被贬为黄州团练使。 黄州不算什么苦寒之地,但团练使的职位却是毫无实权。 姜烟听苏辙解释了团练使的职位和日常要做的事情后,好半天憋出一句:“那这跟保安队队长有什么区别?” 只是保安只负责一个小区,团练使的范围稍稍大那么些而已。 也难怪自乌台诗案后,苏轼对仕途便是心灰意冷。 兄弟二人分别,苏轼去黄州,苏辙回筠州。 姜烟原以为会看见一个黯然神伤去黄州的苏轼,可走到半路,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坐在船上垂钓?”姜烟见他还是喜欢坐在船尾,也跟着坐过来,再看那条被水流拖着的鱼线,这能钓鱼? “钓不钓得到,看老天,看鱼儿赏不赏脸!”苏轼打理了胡须,看起来清爽了不少,只是双颊凹陷。 虽不至于形销骨立,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百零三天里受的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起来的。 待到黄州,苏轼倒是去领了团练使的职位,随后就带着家人在黄州住下,还在城东找了一片坡地开垦。 “原来,这就是‘东坡先生’的由来?”姜烟指着那片坡地,肩上扛着锄头,满脸震惊。 她一直以为“东坡”有什么深奥的寓意。 结果,就是城东的一块坡地? 苏轼扛着锄头就上前,力气倒是用得很大,却咬着牙才能拔出锄头。 然后用憋着力气的声音装作轻松的样子说:“不然呢?难不成还是因为东坡肉?” 姜烟轻哼,也学着慢慢锄地:“那也说不准。毕竟,东坡肉也是在黄州开始的。” 再看自己握着锄头的手,忍不住叹:“我在别人的幻境里做过这些吗?苏轼简直是魔鬼!从小背课文就算了,幻境里还要帮他种地!” 最要命的是。 苏轼没说,姜烟自己主动去干的! 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在黄州的不仅有东坡肉,还有那个男人! 苏轼在黄州四年后,黄州又来了一个被贬的人。 此人心性豁达,对于被贬之事并没有多少颓丧。相反,还借着这个机会在黄州四处游历。 苏轼得知来了位如此合他性格的人,提着刚买的酒,十分熟稔的就要与对方一起吃饭喝酒。 倒上两杯酒,再就着一个小菜,两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直到对方喝醉,趴在桌上不动,苏轼醉红了脸,伸手推了推对方:“梦得?梦得!醒醒,去房里休息。” 见对方不应,苏轼又拉着他的一条胳膊:“张梦得!” 姜烟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这两个醉鬼好笑,盘腿坐好,说:“你们很熟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这么要好的一个朋友?” “不熟啊。”苏轼抱着酒坛子,试图将男人拉起来:“我们今天第一次见。” “张梦得,你起来啊!”苏轼醉眼迷离的看了看怀里的酒坛子。 果断放下酒坛子,开始双手去拉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随后感叹:“张怀民,你酒量也太差了吧!” 坐在大石头上还在惊叹苏轼交友迅速,刚见面就能跟人吃饭喝酒的姜烟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从石头上摔下来。 “他?” 姜烟哧溜站起,指着醉鬼一号:“张怀民?你不是叫他张梦得吗?” 醉鬼二号苏轼也喝了不少,脸上两坨红晕,微风拂过,吹得他下巴的胡子也跟着飘逸的抖了抖。 一字一句,透着醉意对姜烟说:“张怀民,字梦得,又字偓佺!” 可可爱爱的歪着头拍胸口:“我,苏子瞻的好友!” 姜烟从石头下来,着急忙慌的要往外走,她得看看这里是不是承天寺,刚才进门太快她忘记看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吐槽:“认识了一天就成好友了?我真是低估了你的交友极限!” 走到门口看清楚那三个“承天寺”的大字,姜烟再回来的时候双眼放光的盯着已经醉倒的两人,盯了整整一夜! 之后,苏轼和张怀民更是相携游览了不少地方。 都快被苏轼踩熟了的赤壁山,更是带着张怀民去了好几次。 “姜姑娘,你最近很不对劲!”苏轼下山的时候凑到姜烟身边,小声的说:“你最近,总是蹲在我房间门口作甚?” 姜烟自从知道眼前这人是张怀民之后,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反正这里是幻境,她不睡觉影响不大。 比起睡觉,姜烟更想去看名场面。 “没什么,最近月色挺好的。”姜烟抬着头,笑眯眯的转身,不去看苏轼怀疑的眼神。 只是苏轼怀疑也怀疑不出什么。 在现代只有几天,他还没来得及看“怀民亦未寝”的视频。 辛弃疾虽然看了,但出于礼貌,并没有告诉苏轼具体是怎么回事。 问起来,辛弃疾也只是拿薯片应付苏轼。 苏轼大概是不在意,也就没有多问。 苏轼摇着头下山,口中还念:“真是不知如今的孩子都在想什么。” 入夜。 姜烟这一次没有蹲在房门口,而是在门口对着月光跳格子。 跳了没几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嚯!”苏轼拉开门,就见姜烟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你又看月亮?” 不等姜烟说话,苏轼就自顾自的关上门,脚步匆匆的往外走:“今日这月亮是极好的,我一直记着呢!去找梦得一同赏月!” 姜烟眼睛更亮了。 她就要见证名场面了吗? 张怀民到底睡没睡的百年疑问终于要解开了吗? “对对对,我跟您一起去。”姜烟两条腿迈得飞快,恨不得帮苏轼在腿上装俩轮子。 赶紧的呀! 赶紧去承天寺。 张怀民到底睡没睡?:,,. 259 第 259 章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 月色皎洁,很快就到了承天寺。 姜烟紧跟在后面。 张怀民暂住承天寺,还在承天寺西南处搭建了一个亭子,取名快哉亭。 “梦得?” 苏轼走到门口,敲下了姜烟连着跟了几天都想要知道答案的大门。 不多时,房门就被拉开。 披着外衫的张怀民揉着眼睛看苏轼:“子瞻?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怀民虽不至于睡眼迷离,却也没有旁边的苏轼那么高涨的精神。 “你看!”苏轼拉着张怀民就往外走:“今夜月色极好,我本是想睡下的,一抬头就觉得,如此良辰美景,必须要与你一同观赏才对。” 张怀民揉着眼睛抬头望头顶的月亮。 怎么说呢。 比起看月亮,他其实更想睡觉。 如果不是苏轼来敲门,他此刻已经脱下了外袍躺在床上了。 可现在苏轼人都来了,他也不好邀请苏轼与他共卧,那就只能跟着苏轼去看月亮了。 张怀民抬着手臂用衣袖挡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挂着生理眼泪的点点头:“走走走!看月亮去。” 姜烟趴在后面的大石头上都快笑疯了。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鬼畜版《怀民亦未寝》和眼前的张怀民抬手打哈欠的样子。 随后趴在石头上看着苏轼和张怀民的背影。 明明是两个仕途失意人,在黄州都是人生的谷底,却能在黄州怡然自得。 一个在赤壁留下各种诗词,背得姜烟不知道多少个早读面对小组长那张脸郁闷不已。 一个虽不曾留下多少记载,却在苏轼和苏辙这对兄弟的文章中犹如一抹清风抚过。 姜烟想,如果不是有张怀民,黄州这四年多的时间,苏轼再乐观,也无法有如今这般的快活。 黄州期间,她看着苏轼做出一首又一首的诗词,最喜欢的却是《临江仙》和《定风波》。 姜烟抬头望着月色,前面是相携的一双人影,张怀民倒是不打哈欠了,跟着苏轼走在庭院中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的脸上满是笑意。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② 姜烟站在石头上,明月高悬在天边,却仿佛有雨声在耳边。 江浪潮来潮去,打磨着苏轼那颗经年不改的赤子之心。 林语堂笔下的苏东坡,无人不爱。 可姜烟却觉得,真正的苏轼,他不在意旁人爱或者不爱他,他爱着自己,也爱着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他的仕途坎坷,内心却是丰足的。 什么苦在他的面前都化作了眉山的甜。 离开黄州的那天,苏轼提着包袱走在前头。 乌台诗案的遭遇,加上黄州时期的困窘,苏轼再爱吃也不曾在这五年间养回最初的那身微胖。 只是比起四年多前那枯骨的模样,还是要好不少。 离开黄州前去汝州的路上,苏轼还遇见了隐居的王安石。 此时距离王安石离世,也只剩下两年了。 四十八岁的苏轼,与六十四岁的王安石,在江宁相会,携手共游钟山。 “果然,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苏东坡!”姜烟走在前面。 她看着他们在幻境中慢慢变老,唯有自己一直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不论是姜烟自己,亦或是苏轼和王安石,都觉得时间流逝得迅速。 在钟山,王安石与苏轼谈论古今,畅谈佛法。 从前虽有政治上的矛盾,可说起这些,他们又互为知己。 钟山回来后,王安石又与苏轼去了他隐居的半山园。 半山园的附近相传是谢安故居。 为此,王安石还特地问了姜烟。 “周围变化太大,我也不是很确定。”姜烟摇头,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手持腰扇,脚踩木屐,总是唇角噙着笑,却又在动怒时双目如雷霆的谢安。 她比王安石和苏轼更为惬意,坐在旁边晃着脚:“无论是不是,您如今都在这里怡然自得,不是很好?” “的确如此。”王安石颔首笑得满足。 他半生宦海沉浮,为新法九死不悔。 如今也看开了许多。 多得是人诋毁,刁难,言语讽刺。 王安石也曾难过困顿,甚至怀疑过自己。 可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想了。 倒不如与这浮云野鹤相伴,看山间麋鹿轻跃,度过余生。 “放眼天下,几百年才得一苏东坡!”王安石抬手,虚虚的点着前面望着远处风景着迷的苏轼,对着姜烟笑道:“只是这般人才,却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王安石是欣赏苏轼的,除了他的人生态度,更欣赏苏轼为官时为民所作的种种。 只是他看不到杭州苏堤,潭映月了。 离开江宁的时候,王安石曾建议苏轼,不如放下仕途,做个名士也好。 尽管远离庙堂如此久,王安石也能感受到,新政存在的土壤愈发渺小,听闻神宗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只怕神宗驾崩,这朝中又会有变化。 他已经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情。 可他不愿看着一个好好的人才,在朝堂倾轧中再受打击坎坷。 再来一次乌台诗案。 “我会的!”苏轼在黄州本就有了隐居的念头:“多谢荆公为我思虑。” “无妨。”王安石摆手轻笑:“总得多听你损我几回‘野狐精’,否则我这往后日子可太无趣了。” 苏轼笑着低头,满是羞赧。 与王安石分别后,姜烟原以为苏轼就要迎来全新的生活。 可行至常州,幼子夭折,盘缠耗尽。 伤心之下,苏轼想起了王安石的建议,干脆上书请求暂留常州,不去汝州赴任。 就在苏轼已经习惯了常州日子,准备就在此养老的时候,神宗驾崩,哲宗继位。 宋哲宗年幼,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光为首的守旧派复起。 哪怕是在乌台诗案之后,苏轼也被认为是守旧派中的一员,因此很快就被任命为朝奉郎,赴任登州。 四个月后又被升迁为礼部郎中,召回朝中。 回朝半月,任为起居舍人。 个月后,升为中书舍人。 不久,再升任为翰林学士。 接连升迁,苏轼不仅不觉得高兴,甚至是满脸怒容。 “这算什么?新法尽数废除?王大人之法虽有不当之处,却也有为民谋福之举。竟然连那些也容不下吗?我这官位,还不知是让多少人贬谪后得来的。” 苏轼怒不可遏,甚至有种自己清清白白的,反倒是被守旧派对革新派的报复而玷污的感觉。 “如此行径,与他们口中的‘小人’‘佞臣’又有什么区别?” 姜烟在旁边抱着书册吓得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 她与苏轼在幻境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 像是一座沉睡的火山突然喷发。 更是对司马光不客气的大骂“司马牛”。 不过,大概是在常州想开了,又遇见了人生中最顺畅的一次仕途升迁体验,苏轼倒是终于有了姜烟在现代看过的微胖模样。 这一次,他没有给司马光贬谪他的机会,自己申请外放,再次去了曾经去过的杭州。 再回杭州,疫病横行,西湖不再,六井干涸。 从前美景不复存在。 结果苏轼不仅没有颓丧,反倒是仿佛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一边着手令人安排医馆救治城中百姓,一边又去看六口水井的问题,最后一路溯源到了西湖。 姜烟又过上了跟上苏轼下泥塘,上医馆,去探井的日子。 “你怎么什么都管?”姜烟无奈,还帮着一起挖淤泥和茭白根。 一般小池塘里的淤泥就够恶臭难闻的了,哪怕是西湖,淤泥也是令人及欲作呕。 苏轼倒是不在意,站在泥塘边,胳膊下还夹着绘制的地图:“父母官,父母官。可不就是要为人父母一般,为这一城百姓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 苏轼指着西湖一处,道:“待将淤泥都堆积于上,再筑长堤。以后湖中养菱角。待长堤筑成,种上……” 不等苏轼说完,姜烟就带着浓重鼻音的补充:“种上木芙蓉与杨柳,苏堤春晓。杭州西湖十景之首!” 她虽然没有去杭州旅游过,可上次明燕说起岳王庙的时候,顺道把小时候在杭州玩的事情也说笑一般告诉了姜烟。 苏轼挑眉望她,满意的点点头,又指向湖面:“那方筑座石塔,养菱角的范围以石塔为界!” 姜烟再次举手:“我知道,十景之一,潭映月!” 虽然如今西湖的座石塔早已不是苏轼命人修筑的石塔,可意外铸就了十景之一。 姜烟将裤腿放下,叉着腰看西湖疏浚时热闹的景象,仿佛也能看到后世西湖映日荷花之色,潭映月之景,苏堤春晓之美。 “苏大人,厉害哦!”姜烟竖起大拇指:“后世杭州旅游局必须给你送锦旗!”:,m..,. 260 第 260 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 修了杭州的西湖,苏轼又被贬为远宁军节度副使,前往惠州。 受到惠州百姓欢迎后,年过六旬的苏轼高兴之下把当初哲宗赏赐的黄金全都掏出来给惠州修西湖。 姜烟路上笑他:“唐朝的滕王李元婴那是走到哪里去哪里修滕王阁,如今你苏东坡是走到哪里去哪里修长堤!” 引得苏轼一阵大笑。 往后经年,苏轼再也没有回到朝中,去了惠州,去儋州。 吃了枇杷和杨梅,还要“日啖荔枝三百颗。”。 吃了生蚝,还要让人千万别告诉了其他人,最后附上一句真心实意的“呵呵”。 他在儋州种下文脉,培养出儋州的第一位举人。 而后挥手离去,问平生,只一句“黄州惠州儋州。”便道尽一生。② 姜烟坐在礁石上看着苏轼的船离开,心中惆怅。 如果说,李白是大唐的一轮明月,是大唐举世无双的诗仙。 那苏轼就好似宋朝的一缕清风,是几百年才能出其一的苏东坡。 眉山的清甜养育出生平尝苦也能品出甜的苏轼。 而他回赠世间的,是一点快哉风,千里浩然气的快意;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坦然;是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自在……③ 这些所有,集成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苏轼。 姜烟起身,海风吹得裙摆飞扬,没有行礼,而是用苏轼最喜欢的方式,发了疯似的摆手。 像是告别,又像是在打招呼。 此后,宋朝少了一个乐天派苏子瞻,又多了一个哪怕膝下儿孙成群,却依然觉得伶仃一人的苏子由走过往后的十一年。 而与他们同期科举的张载,也在北宋留下了堪称中国士大夫理想的最高表现。 海风中,姜烟再回头便一脚踏入了一片苍茫世界。 入眼白茫茫一片,天与地仿佛隔得很远,但朝着远方眺望的时候又觉得连成一线。 可细看周围,姜烟又觉得四周漂浮着一个个小黑点。 那些小黑点好像长得都不一样,当她要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张载伏案写下这句诗,拿着毛笔站起后看着桌上的墨字,久久不能言语。④ 自儒家兴起,如今已过千年之久。 可一直以来都是从圣人之语,循规蹈矩。 魏晋的清谈却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原因也只限于玄学。 直到宋朝,理学、关学、濂学兴起,或成为统治者的工具,或丰富着文人的思想和心灵。 “先生。”姜烟走上前,那些飘荡在空气中的黑点落在皮肤上还有细微的触感,可就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来了。”张载放下笔,望着姜烟:“姑娘与晏同叔、范希文和苏子瞻同行,可有什么收获?” 这话一问,倒是让姜烟有种上课被老师点名的感觉了。 加上这周围环境,姜烟也不由自主的认真起来。 仔细想了想,姜烟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个人比较愚钝,好像是没有太大收获。我佩服晏殊的为官之道,为人之本。敬仰范仲淹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也佩服苏轼于茫茫浊世坚守本心的态度。可我只是个大俗人,就算经历过这些,我也只想回去好好过我的生活。赚钱比从前多了,就在能力范围内做出一些可以帮到别人的事情。然后……“ 姜烟对上张载温和平静的双眼,总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市侩,吞吞吐吐道:“把家里的旧房子装修一下,再买一套收租。我的人生理想,跟你们比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值一提。” “怎会?”张载摇头笑道:“莫说姑娘,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梦想无非是好友一两位,薄田三四亩,小屋五六间,存银七八两,活到九十九?” “我亦不是个聪明人。年少时读书尚可,又颇为走运得希文先生的赏识。考个进士,偏又遇上了苏家兄弟。” 张载带着姜烟缓步走在这漫无边际的空间里,说到当年科举,喜得眉眼弯弯,好似是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那一届的举子遇上了苏家兄弟,当真是……”张载哈哈笑着:“当真是太有意思了!” 张载并不嫉妒。 他也有弟弟,若是弟弟能够与他一道应试中举,或许不如苏家兄弟那么出名,但这的确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更何况,苏轼苏辙这一人皆是人中龙凤,做出文章大胆又精美,与旁人相比别树一帜。周围人津津乐道,再正常不过了。 “变法时,王荆公相邀,我却不乐意。我不过是个文章学问还不错的文人,要我去官场拼杀?”张载谦虚的摆手。 他不是那样的性格,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给他在朝堂上与人唇枪舌战的时间,他说不定会在一旁看看书,写写文章,或者拟下几个题目,从中选出一个,然后花上一段时间,以笨拙的自己去思考,去践行。 最后,张载辞官回家。 “先生这样,其实挺好的。”姜烟组织语言,有些缓慢生涩的跟上张载的思路:“人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是答应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难自己,也拖累了别人。” “不错。正是如此。”张载点头:“‘天’与‘人’,本就不是什么必须分开的。天道以人事展现,尽人谋而行实事,便是天人合一。倘若人力所不能转,便尽人谋而听天命。” “我非希文,便只能视天下无一物非我,不见闻之狭,便是尽了我的知心,知命!若再能教化他人,已然是我最大的功德!” “姜姑娘,你说你的理想不值一提。可你仍旧有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去帮助他人,此乃立心。你做了,便是天人合一。已达到为天地立心,又怎么能说不值一提呢?” 在张载看来,每一个微小的理想,都闪烁着属于它们的光芒。 为天地立心,从来都不是夸夸而谈,更不是什么缥缈的大道理。 天地本无心,而你拥有一颗仁心,并为之践行,无论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广阔天地,还是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都是立心。 张载走到姜烟面前,缓慢又平淡的说出那句令往后无数人视作目标,为之践行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⑤ 他从不求旁人非要与自己一样。 恪守本心,为生民,为圣学,为万世。 他张子厚,甘愿以笨拙之躯践行,不求后人如何敬仰,但愿一生所行能为后世留下一点萤烛之火。 张载声音落下,身形也渐渐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姜烟只觉得一阵风平地而起,吹得裙摆飘扬,发带都跟着随风飞舞。 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周围漂浮着的那些小黑点也在张载消失,都逐一放大,再放大。 “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⑥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⑦ …… 姜烟抬手挡着风,看清了那些小黑点。 无论是儒家道家,中国古代文人的思想在宋朝都经历着巨大的变化,它们或向狭隘,或向大江。 可最终都化作文化的一部分。 张载在横渠留下的那四句,始终如烛火,在黑暗时指引着那些困顿之人前行,给他们力量。 一百多年后的文天祥是如此。 五百多年后的黄宗羲是如此。 八百多年后的革命志士,也是如此。 “谁说萤烛之火,不能与日月争辉?”姜烟轻声,而后整个天地散开。 那些黑色如末点一样的圣人之语,好似消散,又仿佛融入在姜烟的血肉骨骼里,丰富她的精神,而她也在令它们和他们,万古不朽。 —— 公元1085年,宋哲宗继位,高太后垂帘听政,王安石变法失败。 公元1093年,高太后崩逝,哲宗亲政,打击元祐大臣。 公元1100年,宋哲宗无子,在向太后坚持下,赵佶继位。 姜烟自认也是见多识广,看的皇帝多了,对各朝各代的皇帝其实早就没了什么历史滤镜。 尤其是看过他们在现代时候的一些举动,姜烟对于皇帝其实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这个概念,是非常深刻的。 英明神武如李世民,看电视的时候不一样会对着那些瞎扯的剧情破口大骂? 姜烟还给看《横空出世》看得激动到要流眼泪的李世民递过抽纸呢! 荒唐如朱祁镇,姜烟也不过是见了一个在酒吧被打得抱头鼠窜,最后回来还要被猛踹一脚的醉鬼。 可眼前的赵佶,真的是让姜烟没了下限。 “你是不是……”姜烟揉着额角,第一次生出了揍人一顿的想法。半天才强忍住那一堆脏话,咬着牙泄出了三个字:“有毛病?” 赵佶提着酒壶,托腮看面前的美人跳舞,还十分淡定的打拍子,对姜烟说:“美人佳乐,舞蹈翩跹,姑娘居然不喜欢?” 姜烟深吸一口气,脸上铁青的看着赵佶:“你带我上烟花之地看你过得有多糜烂,我还要谢谢你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