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之百密一疏》 1. 楔子 恢复意识之后,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沈莳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连转动眼球都很是费劲。 他觉得好像有一把勺子在搅拌自己的脑浆,脑中一片混沌,眼前金光乱闪,让他只恨不能两眼一闭,再度晕死过去。 【检测到玩家意识清醒,生命体征平稳。】 这时,沈莳听到了一个陌生的机械音。 ——什么? 他耳朵嗡嗡直响,本应什么都听不清楚,但那机械音似乎根本不用通过耳道传导,而是直接回荡在沈莳的脑子里。 【“侦探模拟终端”人工智能将绑定玩家沈莳,编号0744。】 那干巴巴的机械音还在继续: 【剧本杀世界向您开启,欢迎侦探的到来。】 ——什么剧本杀? ——什么侦探? 沈莳双手撑地,艰难地爬了起来。 然后他着实被眼前所见狠狠震惊了一把。 沈莳发现自己仿佛身处于一片虚空之中,上下左右前后,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无边无际的漆黑,但在这个仿佛没有光源的空间里,他偏偏又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细致到指甲,纤毫毕现。 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沈莳本就头晕,在没有任何参照系的情况下,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胸口一阵发闷,喉头一甜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然而他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检测到玩家沈莳身体不适,为缓解症状,建议您坐下。】 沈莳已经没力气震惊了。 不管脑中的机械音是什么来历,起码它的建议是正确的。 沈莳弯下腰,用双手摸索着,确定了“地板”的存在之后,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这时,虚空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点点微蓝的光斑。 蓝光似细碎的星子,又似夏夜的萤虫,先是忽忽悠悠地漂浮在沈莳的四周,转而聚拢成团——头、颈、躯干、四肢,各个部分清晰可见,俨然是个人形。 沈莳:“……” 他已经没力气惊讶了,只是默然盯着那由蓝光组成的人形物体看了十秒钟,才有气无力地问: “你是谁?” 【人工智能编号1314,您的专属AI,竭诚为您服务。】 自称人工智能的蓝光人形以毫无波澜的语调自我介绍。 “专属AI?” 沈莳盯着那团没有五官的人形蓝光,轻声问道: “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吗?” 【是的。】 人工智能回答: 【不过玩家可以给自己的专属AI命名。】 “再说吧。” 沈莳朝人工智能挥了挥手。 他对这个信息并没有什么兴趣,一门心思都在观察环境,还有疏离脑中的记忆。 哪怕他是一个编剧,平日千奇百怪的脑洞早已司空见惯,穿越也好,穿书也罢,早就是被玩烂了的老梗了,但亲身碰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是不是有人在玩我? ### 是的,沈莳上月刚满24岁,是一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小编剧。 以他现在的资历,只配给各位老师打下手,或者说是当枪手,连在剧本上都无法署名的那种。 不过沈莳在诸位老师那儿都是超级受欢迎的香饽饽,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小子头脑太好、太聪明也太能干了。 但凡是看过一次的文书,不管是合同、企划案、小说还是剧本,沈莳都能起码记住个七八成,甚至连琐碎的数字都分毫不差。 交给他的工作,沈莳一定可以很好地理解老师的意思,并按照甲方爸爸的需求交出相当漂亮的成品。 带过沈莳的每一位前辈都很肯定地告诉他,他肯定能通过实习,成为一名真正的编剧,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未来可期的大好青年,却在实习期还差一个月就结束的时候,突然辞职了。 因为,沈莳最铁的哥们,最要好的朋友,他的竹马吴景澜,突然失踪了。 吴景澜的失踪,在熟悉他的人看来,简直堪称“诡异”。 吴景澜比沈莳大两岁,两人的爸爸是同事,两家人是住一个机关大院里的邻居。 于是沈莳和吴景澜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在一起玩儿,幼稚园、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是校友。 不过两人虽同为学霸,但与文科特别厉害的沈莳不同,吴景澜的理科成绩更加突出,所以大学选择了计算机系,毕业后成为了一个码农。 吴景澜在一家大公司就职,主攻某种电子产品的芯片编程,钱是不少,但工作很忙,经常996,隔三差五还得007。 最近两年,沈莳每次见到吴景澜,都觉得他越来越瘦,神情也愈发憔悴。 沈莳一直都很担心吴景澜会不会过劳死。 好几次,沈莳都想劝吴景澜,有命赚钱也得有命才能花,要么咱别干了,辞职吧。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哪怕他们是竹马,自己也没立场说这个话。 多年的情谊,沈莳很了解吴景澜,他的这位发小不是个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吴景澜之所以愿意为之付出如此大的精力,必定是他现在的工作令他觉得有价值、有意义。 沈莳很好奇吴景澜到底在忙些什么,但他每回追问的时候,吴景澜都只是笑笑,然后岔开话题,从来不肯细说。 ——行吧,只要澜哥喜欢就好。 沈莳虽然心疼,但也只能表示支持。 若是他能预知有朝一日,吴景澜竟会因此失踪的话,他便是绑也要把发小绑去辞职的。 大约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沈莳和平常一样到吴景澜的公寓去找他,却怎么按门铃都无人应答。 好在他有吴景澜家的钥匙,于是直接开门进了屋。 屋里的电脑开着,手机就在书桌上,钱和证件好好地收在抽屉里,餐桌上一升装的牛奶还剩一半,kindle压在泡面上,里面的汤汁干透,面条已经泡发得快要顶到铝箔盖了。 然而,沈莳却找不到吴景澜。 他的澜哥好像化成了一缕蒸汽,在他自己的屋子里,凭空消失了。 后来,沈莳辞去了实习,开始满世界寻找失踪的吴景澜。 但没有人知道吴景澜在哪里。 不管是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谁都未曾在那个周末之后再见过他…… …… 整整一个月,沈莳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仍然没有吴景澜的消息,直到昨天,一个自称吴景澜同事的男人找到他,并交给他一块移动硬盘。 “小吴旷工的时间太长,被公司开了。” 那男人指了指移动硬盘,对沈莳说道:“这是我替他收拾工位时找到的。” 沈莳问:“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吗?” “没有。” 男人摇头: “硬盘设置了密码,我打不开。” 于是沈莳就把移动硬盘带了回去,并连上了自己的电脑。 他知道吴景澜常用的几个密码,逐一试了一遍,试到第三个时,终于打开了那个移动硬盘。 硬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名为“LARP”的可执行程序。 沈莳移动鼠标,双击了它…… ###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度睁开眼时,沈莳就来到了这么一处显然不能用常理解释的地方,身边只有一个自称编号1314的人工智能。 ——这忒么的不会真是穿了吧? 沈莳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集中精神进行思考。 “你是说……剧本杀世界?我是侦探?” 为了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沈莳决定先从关键词入手。 【是的。】 人工智能1314回答: 【这是一个完全仿真的剧本杀世界,您需要以玩家的身份进入不同的剧本杀中,按照提示扮演您在剧本中的角色,侦破悬案,找出真凶。】 那无波无澜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问道: 【需要为您提供详细的游戏规则说明吗?】 沈莳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很需要。” 【好的。】 人工智能1314答道: 【正在为您读取详细的游戏规则说明。】 话音刚落,一面透明的光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沈莳的眼前。 沈莳吓了一跳,同时庆幸自己刚刚听从了机械音的忠告——若他还是站着的,怕不是得吓个踉跄。 那透明的光屏长得很像安卓机自带的IE界面,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亮蓝色的文字,被漆黑的背景衬托得很有点《黑客○国》的感觉。 沈莳忍不住伸出手,试着去触摸那块透明的光屏。 他的指尖什么都没有摸到,但那些文字却能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而上下滑动。 “……我去。” 沈莳小声嘟囔: “这也太高科技了吧……” 沈莳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极其强悍,绝对不会轻易感到惊慌失措。 他快速调整好心态,开始翻阅光屏里的文字。 诚如人工智能告诉他的那样,这是一篇非常细致的剧本杀游戏规则。 在剧本杀世界里,玩家会被分成三个阵营,分别是“侦探”、“凶手”和“平民”。 沈莳的阵营从绑定系统的时候就被确定了下来,是一名“侦探”。 作为一名侦探,他要找出该剧本中的凶手。 每一个剧本杀都有最后的“投凶”时间,由三个阵营的玩家共同投出他们认为的“凶手”人选。而侦探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查清案情真相,说服其他玩家,把这一票投给他认为的真凶。 三个阵营的玩家都必须遵守一个规则,就是“不能OOC”。 所谓OOC,是指“Out Of Character”,即玩家在扮演剧本杀里的某个角色时,做出了不符合人物设定或是剧情逻辑的行为。 原则上来说,玩家要根据剧本进行一些关键性的剧情——比如,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或者进行某个指定的活动等等。 若是玩家拒不执行,系统会接管玩家的行动,替他“完成”必要的剧情。 另外,这个“拒不执行”的行为,还会让玩家被扣除大量的积分。 是的,积分。 这又是整个剧本杀世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玩家需要在游戏中获得积分。 可以说,积分对玩家来说,是能否生存下去的关键。 积分可以用来兑换道具、升级技能,而只有积分到达一定的额度,才能脱离这个世界,回到现实之中。 而一旦积分被扣成负数,玩家就会被系统抹杀,相当于当场死亡了。 游戏胜利,也就是找出真凶,可以最大程度的赢得积分。 另外,解开剧本杀过程中的谜团,深入探索人物关系、了解犯罪动机等等,也能获得一定比例的积分。 反之,投凶错误,或者身为扮演者,在剧情里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也就是OOC了之后,也会被扣除相应的积分。 “唔……” 看到这里时,沈莳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1314,我能提问吗?” 人工智能站在他身边,平板地说道:【您请说。】 “规则这里说,‘不得向剧本内的任何NPC透露自己的玩家身份,否则会被视为严重OOC,将遭到扣除大量积分的惩罚,且可能引发剧情重置’……” 沈莳将目光从荧光屏移动到人工智能1314身上,问: “那跟其他玩家透露自己的身份,也算是OOC的行为吗?” 人工智能回答:【不算。】 它顿了顿,突兀地补充道: 【但强烈建议您不要轻易向其他玩家坦白身份——】 它的机械音戛然而止。 沈莳:“??” 他盯着人工智能,等候对方继续未完的解释,但1314足足静默了十秒钟,也没有任何补充说明。 沈莳只得开口:“为什么?” 这一回,人工智能却一语不发了。 “好吧……” 沈莳撇撇嘴,“看来,这是需要玩家自行探索的问题,对吧?” 人工智能1314依然不答话。 沈莳无法从那只有人形轮廓的电子蓝光中看出人工智能的情绪,而且试图从一个AI脸上看出情绪,本身就是很愚蠢的行为。 于是他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继续看完说明书的后半段。 ### 接下来,沈莳又看到了更加令他震惊的规则详情。 玩家不仅会在积分变成负数的时候被系统抹杀,而且在剧本杀里,玩家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在游戏中死亡的玩家,不单在剧本里死去,也无法再回到游戏外的虚拟或现实之中。 换而言之,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沈莳可一点都不想死。 他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好的人生和未来,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还没去环球旅行,还有许多许多想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还有,他还没找到失踪的吴景澜。 但规则说明书却告诉他,每一场剧本杀,他们这些玩家,都必须面对至少一次的死亡。 这个死亡,还是由他们每一个人共同决定的。 那就是,投凶。 玩家们会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投出“真凶”。 被投为真凶的那个人——不管他是玩家还是剧情NPC,也不管他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背锅,都会被当场抹杀。 “原来如此……” 沈莳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 “有这种设定在,玩家必须首先确保自己不会被怀疑,所以会拼命隐藏自己做过什么……” 在沈莳玩过的剧情杀里,有一个很套路的套路,就是每一个人都跟死者有仇,每一个人都有动手的嫌疑,甚至每一个人都曾经试图置仇人于死地。 若是普通的剧本杀,大家嘻嘻哈哈,盘着盘着可能就自己招供了——没错,我捅了他一刀,但当时他的头已经被砸破了;哦好吧那我也承认了,砸破他狗头的是我,但后来我看到某某又拿着枪进去了。 通常这种时候,大家需要做的只是捋清各人动手的顺序,判断哪个人才是真正要了死者小命的就行了。 但换成这个剧本杀世界…… 沈莳勾了勾唇,自嘲一笑。 他心想,在被投凶就会死的情况下,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轻易承认自己做过些什么吧? 而且…… 沈莳蹙起眉,表情愈发凝重。 他想,只要有这个投凶规则在,问题怕还不止如此…… …… …… …… 尽管沈莳的记忆力很好,但他还是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详细的规则说明书读了三遍,确定一字不落地将它们全印在脑海中之后,才抬起头,对站在他旁边的蓝光人形说道: “我看完了,接着要做些什么?” 一直沉默的人工智能1314像个信号不好的蓝牙音箱,在间隔了大约两秒钟以后,才开口说道: 【接下来,向玩家进行辅助系统说明。】 “辅助系统”这个名词,沈莳刚才就在规则说明书里看过,所以他知道,这是与积分系统绑定的东西。 在说出这一句话以后,卡壳的人工智能1314的对答又重新恢复了流畅。 【辅助系统的初始口令是〖开启辅助〗,稍后您可以自定义为其他任意六个字内的短语。】 1314说道: 【现在,请您重复一遍,〖开启辅助〗。】 沈莳照做了:“开启辅助。” 透明屏幕上的蓝字转瞬消失,变成了他非常熟悉的,手机桌面。 桌面按照1:2:3的比例,分成三个区域。 最上方显示的是时间,只是上面不是常见的时钟,而是一个倒计时,剩余时间显示为13分48秒,并且还在一秒一秒地减少着。 第二部分是个电子便笺,顶端标注着“当前任务”,框里一片空白。 而第三部现在只有三个APP图标,分别是“应用市场”、“专属AI”和“怕了吗”。 沈莳:“哦豁,还挺亲民的呀!” 不等1314继续解释,他就熟练地往那个叫“怕了吗”的图标上一点…… …… …… ……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部虚拟手机,玩家能从“应用市场”里下载各种APP,并在游戏中有限制地使用它们。 只不过,不管是下载APP,还是APP里的功能,几乎都是需要“付费”的——花的就是玩家的积分。 只不过沈莳现在是一个白板小号,连一点积分都没有,自然也什么都干不了。 唯二两个初始APP,“专属AI”就是人工智能1314的管理系统;而“怕了吗”里,除了一个“新手保护”之外,其他所有技能都是灰着的。 这时,屏幕最上方的倒计时已经变成了5分04秒。 【倒计时归零时,您将要进入第一个剧本杀的世界。】 人工智能1314提示道: 【您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沈莳笑了笑,“反正,在剧本杀的世界里,只要不妨碍剧情进行,我还可以随时召唤你,不是吗?” 【是的。】 1314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随时为您服务。】 “哦对了。” 沈莳一拍大腿,“你说过,我可以给你命名,对吧?” 1314答:【是的。】 “那行。” 对沈莳来说,开启辅助操作系统的口令改不改没关系,但他实在受不了每次叫自己的专属AI时,都要说一个令人感到尴尬的数字。 “我想想,叫你什么好呢……” 他的目光在人工智能散发着蓝色幽光的人形躯体上游弋。 “……澜……”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自己失踪的竹马。 “好吧,叫‘兰’,‘兰花’的‘兰’。” 沈莳点了点头,然后对自己的专属人工智能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以后,我就叫你‘小兰’了。” 2. 1.钟楼山庄-01 “穿越”的感觉并不好受。 沈莳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刚刚从滚筒洗衣机里拎出来的破布偶,刚睁眼时不仅头晕眼花,还有点恶心想吐。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跟在一个地中海的西装男人后面,往某个方向走去。 沈莳定了定神。 他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段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很好。 沈莳对自己说道,这游戏可比纯文字版的剧本杀轻松多了,起码不用自己背剧情。 是的,沈莳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角色。 在这个世界里,他叫沈嗣,不过只有二十一岁,是“造星娱乐”签下的一个小小的偶像练习生。 现在,他要参加一档名叫《新星大推理》的真人秀综艺,正跟随自己的经纪人前往集合地点。 在这个世界里,今天是12月26日,圣诞节后的第一天。 时值隆冬,气温很低,天色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压在半空,似乎随时都要下雪的样子。 沈莳,或者说是沈嗣,穿了一件雪白的羽绒服,浅灰色的围巾遮到下巴,把他半张脸都挡了个结实。 一枚半个巴掌大的铭牌别在了他的围巾上,上面有一个数字,“4”。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具,是改良版的京剧面谱,黑底白纹,额头上一个月牙,沈莳猜测,应该是包青天包大人。 “小沈啊,公司培养你也是花了大成本的,这次机会难得,你可要加油啊……” 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的叮嘱: “还有,自己的言行注意点,对待其他选手的态度也亲切点……嗨,可千万别跟上次那样,又给机会让节目组恶剪咯!” 沈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两人转过一个弯,前方就是停车场。 经纪人远远看到车身上刷着某视屏网站logo的大巴车,连忙让沈莳把面具戴上。 沈莳依言戴好面具。 这时《新星大推理》的节目组已经注意到了沈莳和他的经纪人,立刻就有主持人带着摄影师迎了上来。 “哎呀四号选手,咱们就等你了!” 主持人是个秀秀气气的漂亮姐姐,她熟练地站到沈莳面前,让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两人同框的画面,“哎呀,又是个高个儿呢!”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笑着问:“你起码得有一米八了吧?” “是。” 沈莳点头,“刚好一米八。” “哇哦!” 主持人睁大眼,故作震惊: “你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咱们以前是不是合作过?” 沈莳知道这是节目组的套路。 确实,沈嗣以前曾在某卫视元旦晚会上刷过脸,跟这位主持在镜头前说过两句话。 不过人家主持人八成早就不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了,此时也不过只是借故开个话头,同时留点儿大概不会有人在意的悬念罢了。 《新星大推理》强调的就是“新星”二字,参赛嘉宾全是些没什么名气的十八线开外的小艺人,里面还有没正经上过通告的“素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新人尽快适应剧本杀的世界,沈莳在这场游戏里的人设沈嗣,跟真实的他有六七分相似。 沈嗣从某艺术类名校毕业,因为长相俊俏、身材高挑,刚毕业就被星探相中,签约了“造星娱乐”。 作为现今娱乐圈尚算稀缺的真.学霸,公司给了他不少资源。 他先跟同公司的几个小鲜肉组了个组合,时不时能在网综或卫视上露个脸,还在两部网剧里演过稍有些名姓的配角,多少攒了点儿粉丝。 可惜,沈嗣的粉丝远比不上黑子多。 沈嗣人长得好,又是正经科班出身,唱歌跳舞演戏都受过专业训练,不至于多么突出,起码不扯后腿,因此颇有些心气,加之本身性格内向且冷淡,在圈内没几个朋友,看不上眼的倒是多到双手双脚都不够数的。 大约一年前,沈嗣参加一个选秀,一百多号参赛选手争九个出道位,排名全由观众投票决定。 沈嗣初登场就很亮眼,一张漂亮脸蛋更是圈了一大波颜粉,排名很快稳定在四五位处,一看就是铁定能出道的。 只不过很遗憾,当年的沈嗣同学还不太懂得娱乐圈的生存之道。 他不爱笑,话也少,不说话的时候是个闷罐子,一开口又经常很毒舌,随口一句能怼得人一脸血。 如果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只要节目组有心,怎么也能给你剪出一个高冷男神的人设来。 但当时参赛选手里有个后台深厚的太子爷,背后的团队肯砸钱会营销,还自带一百八十万水军。 太子爷看上了沈嗣的脸,为了人气,想拉他炒CP。 然而沈嗣同学自问是个钢铁直男,压根不想搭理太子爷,不仅不配合,还好几次在对方示好时故意给他难堪。 于是太子爷火了。 经过一番不能为外人道的暗箱操作,原本该属于沈嗣的出道位被暗中换人,同沈嗣则被节目组一通恶剪,“高冷男神”就变成了傲慢无礼、霸凌同伴的大反派。 在沈莳接收到的剧本里,对这一段有很详细的记忆。 那段时间,沈嗣简直像风口浪尖上的小舟,黑热搜一天一个,不管看不看节目的都会跳出来骂他几句,微博和抖音评论惨不忍睹,他以前的所有物料全被黑子们用显微镜细细审视,每天都有新的黑点,仿佛连呼吸都是错。 最后,沈嗣只能黯然退赛。 而后整整一年的时间,沈嗣资源大减,很难拿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天之骄子一朝沦落成落毛的凤凰,受尽了冷嘲热讽。 ——太惨了。 沈莳在心里大摇其头: ——所以娱乐圈风险大啊,站的有多高跌得就能有多惨,这还是个一百八十线的小秀星呢,要是再出名一点,怕不是不止退赛,非得直接退圈不可了。 总而言之,沈嗣沉寂了许久,好不容易熬到风头已过,没人再提那些鸡毛蒜皮的黑点了,公司舍不得从前投资的沉没成本,决定再给沈嗣一个机会。 于是在公司的授意下,经纪人帮他联系了《新星大推理》这个真人秀,希望沈嗣能凭自己名校毕业的智商在节目里有个出色的表现,刷出热度,翻红一波。 只是经纪人实在不太放心沈嗣的情商,这半月来反复耳提面命,叮嘱他千万不要得罪人,一直唠叨到最后一刻还不肯罢休。 不过沈莳不是沈嗣,他从来不会在人情世故上出错。 沈莳从面具的目孔里瞥了站在镜头外,一脸忧心忡忡的经纪人一眼,决定在完成这个剧本杀之前,扮演好沈嗣这个人物。 他转过头,得体而不失风趣地与主持人寒暄了几句,然后登上了《新星大推理》的大巴车。 ### 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大巴车上还坐了六个人。 那六人都跟沈莳一样戴着面具,只不过每个人面具的式样都不一样。 众人见沈莳上车,都抬起头朝他看去,脸孔被面具遮挡,看不到长相,更看不出情绪。 ——看来,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节目找来的参赛者了。 ——只是不知道,里头到底有几个是剧本杀的玩家? 沈莳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提溜着行李,侧身从略有些狭窄的过道挤了过去,来到后排唯一的空座上,对空座旁的人说道: “请问我能坐这里吗?” 沈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很是平淡,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礼,巧妙地在“沈嗣本尊”和“不得罪人”之间维持了平衡。 而被他问话的人点头如捣蒜,连声回答: “当然当然!请坐!” 沈莳只要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孩,估摸着比他还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 那人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数字“7”,脸上戴的京剧面谱花纹是蓝底三块瓦,沈莳猜大约是《连环套》里的寇尔墩。 沈莳在7号旁边坐下,对方立刻转过身,热情地搭讪: “你好,我叫……” 7号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有工作人员探头来打断他们: “参赛嘉宾请保持神秘,比赛开始前,不要提前自我介绍哦!” 7号立刻乖乖闭嘴,端端正正坐好了。 ——原来如此。 沈莳心说难怪车上没人聊天,原来是节目组有规矩在呢。 …… 大巴车刚刚驶出城区,雨点便夹着雪花飘飘悠悠落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 车子冒着雨雪上了高速,又开了足足两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露天停车场停了下来。 “接下来,要麻烦各位跟我们走一段路了。” 主持人如此说道。 于是七个参赛者只能拿上各自的行李,鱼贯下车,撑着雨伞往前走。 这一带是丘陵地形,刚才坐在大巴上,沈莳觉得他们一路都在盘山路上绕来绕去,除了远处零星几片民宅和农田果林,就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现在,众人随着主持转出停车场,远远便看到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物。 “哇哦!” 2号兴奋得大叫起来: “是钟楼山庄,对吧!!这里就是钟楼山庄吧!” “没错。” 主持人回头,对众人挤了挤眼睛,嫣然一笑: “你们可是钟楼山庄的首批游客呢!” 3. 1.钟楼山庄-02 钟楼山庄的一期工程,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是一座造型奇特的赛博朋克风的钟楼城堡。 从沈莳目前的角度,能够看出它们是前后、左右对称的四栋建筑物,呈十字形排列。 正前方的那栋门面格外华丽,一个巨大的巴洛克风格的时钟高高矗立在楼顶,钟面几乎与楼体高度仿佛,数公里之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十一点二十五分,他手表上的时间,与巨大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一样的。 “这座时钟名叫‘阿波罗时刻’,是欧洲著名建筑师威廉汉姆大师设计的。” 女主持转身,面对七名参赛者说道: “表盘直径十六米,时针长四米,分针和秒针长七米,从‘1’到‘12’,每一个数字的长度都有一米六。” 她仿佛一个业务能力过硬的敬业导游,流利地背出时钟的各项数据: “它是整个钟楼山庄的标志,据说与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一致,机芯能精确地运行一百年呢!” 这会儿雨雪没停,寒风卷着冰碴子吹过来,简直能冻掉人的耳朵。 沈莳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他现在确实很希望自己能快点儿进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而不是在无遮无拦的旷野中挨冻。 好在女主持也知道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没有继续废话,而是转身带着众人往前走。 沈莳拎着行李撑着伞,跟在队伍中间,又走了大约五十米,便到了一座吊桥前。 钟楼山庄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处,三面环山,正面是悬崖,唯一能过去的路,似乎只有这座由绳索、锁链和木板铺设的吊桥了。 ——哦豁。 沈莳心想: ——这真是标准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了。 很显然,只要这座吊桥一被毁,他们就会被困在钟楼山庄里,没有人可以出来,也没有人可以进去。 若是换成平时,看到这种flag满满的配置,沈莳就该来一句“Hell no!”然后转身走人,换个地方happy,绝不靠近半步。 然而现在他正在一部剧本杀里,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剧情来走。 踏上吊桥时,沈莳还扒拉着护栏往下看了看。 ——好家伙,万丈深渊看不到底儿,也不知究竟有多深。 沈莳很有当侦探的自觉,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落到最后,好观察其他人的表现。 他很快注意到,有一个人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儿。 那人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双脚踏上吊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但明显脚步拖沓,身体摇晃,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吊桥的护栏,另一只手虽然勉强撑着伞,但雨伞已经歪到了一边,雨雪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沈莳快走两步,追上了那人。 “你怎么了?” 沈莳伸手轻轻搭住对方的肩膀,低声问道: “哪里不舒服?” 那人抬起头,蓝底三块瓦的面具下,深褐色的眼球水汽迷蒙,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 他艰难地说: “就是,呃……有点……” 沈莳想了想,压低嗓音,轻声问: “你是不是恐高?” “嗯……” 戴着寇尔墩面谱的7号点了点头,用几乎无人能听到的气音回答,“是……有一点。” “来,我扶你一把。” 沈莳将雨伞凑到7号头上,把手递给他,“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7号闻言,手忙脚乱地收了自己的伞,一手仍死死拽住栏杆,将另一只手递给了沈莳。 沈莳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块冰,又湿又冷,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看来,不止是有“一点”恐高吧?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五六公分的男孩儿,心想:这根本就是怕得快要晕过去了。 …… …… …… 过了吊桥,正前方便是钟楼山庄的正门了。 钟楼山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主持人领着他们穿过庭院,来到了那座十字形的城堡前。 城堡有一扇华丽的欧式雕花青铜大门。 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后半的年纪,穿着一套黑色的燕尾服,头发用发蜡梳成个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一看就知道是位管家。 “欢迎光临钟楼山庄。” 男人声音低沉,字正腔圆: “我是你们的管家,接下来的三天两夜,将由我负责你们在这里的饮食起居。” 说罢,他转身推开城堡的青铜大门,又略一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股暖风从洞开的大门处涌出,众人都感受到了这极其诱惑的温度。 “好了,七位参赛者请进去吧。” 主持人朝他们摆了摆手,“接下来,管家先生会照顾好你们的。” “啊?” 站在最前面的1号问:“苏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女主持摇了摇头,“钟楼山庄的设施很完善,节目组也提前布置好了摄像机位和收音设备,会全程记录下比赛的实况。” 她朝旁边的摄影师一比划,又指了指自己,“我们把你们送到这里,就要回去了。” “什么!” 2号选手大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就只剩我们七个了?” “没错。” 漂亮的主持人弯起双眼,甜甜一笑: “加油,祝你们好运!” ### “如各位所见,这栋建筑物整体呈‘十’字型,由四栋独立的单元楼组成,分别称‘前馆’、‘后馆’、‘西馆’以及‘东馆’。” 管家在前面领路,同时絮絮介绍道: “四馆都是六层高,各有一个地下室,以正中央的圆形穹顶大堂相连……我们现在走的,正是前馆一楼的走廊。” 他领着众人穿过一条长且笔直的,铺着红棕色长毛地毯的走廊,边走边说道: “现在我要带各位到大堂去。” 钟楼城堡里似乎装了中央暖气。 虽然因为空间太大,暖气效果不算太好,室温大约也就十二三度的样子,不过和外头零度以下的雨夹雪比起来,还是要暖和太多了。 被冷风吹傻了的众人简直如获新生,这时都忙着收起雨伞,拍掉身上的雨雪,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管家的说明。 沈莳注意到,这条走廊的长度大约有一百米,宽两米有余,左右两侧都有不少门。 这些门风格各异,从用指纹锁的玻璃门,到明治时代的日式拉门,样式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只是现在,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着的。 沈莳猜想,这些门的后面,想必都是各个剧本杀或是密室逃脱的房间。 除此之外,一路行来,他还看到了好几个与人脸高度相仿的摄像头,以及配套的从高处垂下的麦克风,应该就是刚才女主持人提到的“提前装好”的跟拍设备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完了前馆一楼的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玻璃门。 管家伸出手,手掌竖起,在左侧一块红色的装置面板前停留了两秒,玻璃门便向两边徐徐滑开。 沈莳再度低头,飞快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表。 若是从走进大门开始计算,到感应门开启为止,以正常的步速走完这条走廊,大约需要三分钟的时间。 “请进。” 管家对七名参赛者说道: “前面就是大堂。” 参赛者们穿过感应门,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圆形的大堂。 沈莳眯着眼睛,稍稍目测了一下,感觉大堂的直径应该有个二十米左右,拱形的穹顶修得很高,正中央挂着一盏华丽到晃眼的水晶吊灯。 他不可自控地脑补了推理小说和犯罪电影里常见的桥段——不知名的凶手在吊灯上动了手脚,让它在某个时间点笔直落下,砸**下方的受害者…… 沈莳的脑补正到精彩处,就听到了管家的声音: “晚些大家会有时间参观这栋钟楼城堡。现在,请先让我带各位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管家说着,带他们往左一转,便进入了电梯间。 “本来四馆都有电梯,但现在山庄还没正式开始营业……” 管家稍作停顿,手指朝旁一指。 沈莳顺着他的指点转头,便看到了一道小门,标注着“安全出口”四个字。 “出于安全考虑,电梯暂时不能使用,只得辛苦各位走楼梯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嗨呀!” 2号抱怨道:“这么说,接下来的三天,我们都只能爬楼梯咯?” “是的。” 管家回答的语气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茶里茶气的: “不过楼层不是很高,各位也还年轻……” 他的潜台词,便是一群小年青总不至于连几层楼都爬不动吧。 “各位的房间在六楼,请跟我来。” 说罢,管家便走进楼梯间,开始往上爬。 不管参赛者们心里到底作何感想,在镜头前,又或是剧本里,他们都表现得很敬业,没有人再抱怨爬楼太过麻烦,默默地跟在了管家身后。 “对了,管家先生。” 走了几步,5号参赛者开口问道: “只有这一道楼梯能上下楼吗?” “您说得没错。” 管家对比自己小了起码二十岁的年轻人使用了敬称,“确实只能从这道楼梯走。” “原来如此。” 6号点了点头,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你刚才说四个馆是对称的——这么说来,其他三个馆也是这样的结构咯?上下楼必须从一楼大堂的楼梯走吗?” “是的,大堂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出入各馆的楼梯。” 管家毕竟稍有些年纪,一口气爬了几层,说话已经有点喘了,但仍竭力保持语气平稳: “我们这是北梯,通往前馆,以此类推,南梯往后馆、东梯往东馆、西梯往西馆。” 沈莳在脑中想象了一下时钟城堡的结构,顿时明白了。 简单来说,四馆彼此独立,全靠大堂相互联系——比方说,假如有人想从前馆五楼去到后馆五楼,就必须从这条楼梯下去,穿过大堂,来到通往后馆的楼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 4. 1.钟楼山庄-03 七名参赛者的房间在前馆顶楼。 众人爬了六层楼,走出楼梯间。 大约是出于夏季制冷,冬季保暖的考虑,楼梯间与走廊处又有一扇感应门,开启方式与管家先前演示过的一样,要用手在感应面板前停留几秒钟,等待门自动滑开。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休息间,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两张双人沙发,角落里还有两个投币式的贩卖机,里面塞满了各色零食和饮料。 “前馆四楼、五楼和六楼都是客房。” 管家领着众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不过考虑到六楼的景色最漂亮,就把各位安排在这一层了。” 沈莳跟在人群后面,边走边注意观察地形。 这里的装潢跟一般的酒店没什么差别,地上铺着红棕色的绒毯,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扇贴了门牌号的雕花木门。 只不过毕竟是剧本杀主题酒店,一路行来,他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装饰品——魅魔脑袋的断臂维纳斯、在墙上钉成一排的巫毒娃娃,树脂做成的仿真鹧鸪和兔子的标本等等。 ——啧啧,真是要命的品味。 沈莳在心中大摇其头。 这要是胆子小一点,冷不丁抬头能被吓掉半条命。 除了奇形怪状的装饰品之外,墙壁上还挂了不少名画的仿品,题材也都十分阴森诡异。 “各位的房间在走廊最末端,我们按照选手编号,给大家安排了七个独立的小套间。” 管家絮絮地说道: “另外,我的房间就在你们隔壁,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哇哦!”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复数的惊叹声打断了。 七个参赛者都看到,走廊尽头有一扇玻璃门,似乎通往一个阳台。 虽然外头下着雨夹雪,室内外的温差让玻璃门蒙上了一层水汽。但透过朦胧的水汽,他们还是能瞧见,有一个钢铁巨物正横杠在阳台之外。 “是那个大钟,对吧!” 6号声音中透着惊喜,“我们能去看看吗?” “确实是‘阿波罗时刻’没错。” 管家说出了时钟城堡顶上那座巨钟的名字,“钟盘的最下缘刚好跟五楼与六楼的交界线平齐,所以从六楼走廊的阳台处可以清楚地看到时钟的部分结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不过很遗憾,为了安全起见,这扇玻璃门一直是锁着的,连我也没有钥匙。” 说罢,管家摆了摆手,对七人说道: “现在,我要给接下来的任务提前做些准备,请各位暂时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下,谢谢。” ### 沈莳的房间在606房,隔壁608就是管家的房间。 屋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他回头,试着拽了拽把手,发现根本打不开。 “呵,有趣。” 沈莳哼笑,“还真反锁了。” 他说着,将背包搁在玄关的置物架上,低声说了一句: “小兰。” 话音落下,点点蓝光便凭空出现,迅速组成了一个人形——头颈躯干四肢俱全,轮廓修长健美,可惜面部却一片平坦,看不出五官。 正是沈莳的专属人工智能,编号1314,现在名叫“小兰”。 “你看,咱们这就算进副本了。” 沈莳说着,抬手敲了敲墙壁,回声沉闷,显然墙体相当厚实。 这意味着,只要不是大喊大叫,正常的说话声音不用担心会被隔壁听到,也就不必害怕因为跟AI说话而崩人设了。 “经典暴风雪山庄模式,古怪的建筑和奇怪的管家,晚些时候要进行的作死游戏,真是不死半打人都对不起这配置啊!” 沈莳用聊天一般的轻松口吻问: “你觉得,这些人里,谁最像凶手?” 小兰用他平板而无波无澜的机械音回答:【很抱歉,我不知道。】 “你猜嘛,随便猜一个嘛!” 沈莳拿出闲极无聊时逗Siri聊天的劲儿,锲而不舍地跟自己的AI瞎侃,“反正猜一下又不费钱,哦,不对,是不费积分,你就随便猜猜嘛!” 【很抱歉。】 小兰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机械音说道: 【AI不能对玩家使用任何误导性语言,包括但不限于猜测、推测、预测等意味的话语,皆在禁例之列。】 “好吧。” 沈莳撇了撇嘴,先是左右抻抻胳膊,又伸了个懒腰,“那么,陪我再房间里走走,总可以吧?” 小兰回答:【遵命。】 然后他跟在了沈莳身边,完美地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刚才管家告诉七名参赛者,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要按照节目组的要求,提前布置好晚间的比赛会使用到的场景。 为避免出现任何形式的作弊,在这段时间里,参赛者必须单独呆在自己的房间中,且房门会从外侧锁上,直到两点时,管家才会开门放他们出去。 房间的软硬件设施十分齐全,也准备了午餐和饮水,还有一台紧急联络用的电话,若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通过快捷拨号找到管家本人。 换而言之,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这两个小时中,沈莳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外出。 沈莳转了一圈,发现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套间。 套间外侧是一个小起居室,两张小沙发加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餐盒,里面是一份三明治套餐,旁边有个小冰箱,里面放了七八种饮料,足够他喝三天了。 套间内侧则是床铺衣柜梳妆台三件套,还有一张矮柜和一个置物架,床头挂着一张装饰画,是《达利的时钟》。 沈莳仿佛一只警惕的猎犬,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他把床单被褥逐一翻开,又查看了桌子和柜子,犄角旮旯一处不落,甚至连洗手间的马桶水箱也不放过。 一无所获。 然后他又将自己的背包打开,东西全倒到桌上,连夹层的内袋都翻出来,好确定里面有没有夹带什么东西。 如此折腾了足足二十分钟,终于连人工智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在干什么?】 小兰问他。 “我在提前检查证据。” 沈莳回答: “玩过剧本杀的人都知道,在搜证阶段,一般能从玩家的随身物品或是房间中搜出各种各样的不利证据……我得提前看看有些什么,这样就可以事先想好应该如何应对了。” 说着,沈莳打开皮夹,抽出了自己的证件。 证件有两张,一张是“沈嗣”的身份证,另一张是事务所的员工证。 照片上的青年很俊俏,皮肤白皙,眼神清亮,嘴唇是红润的菱角形,五官整体很清秀,偏偏眉毛长得长而笔直,眉峰上挑,给他略显柔和的面相平添了三分英气。 这是沈莳自己的脸。 不过沈嗣的人设是个偶像练习生,发型拾掇得很帅气,连证件照都是化妆后请专人拍摄,再精修过的,和沈宅男平常连滤镜都懒得开的直男审美自拍照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沈莳看着照片里自己那光鲜漂亮的模样,简直都有些不敢相认了。 “哎,小兰啊。” 沈莳拿起工作证,怼到身前,问他的AI: “你觉得我跟着照片,长得一样吗?” 小兰秒答:【长得一样。】 沈莳:“……” 他感觉自己竟然从人工智能那平平板板的电子音中听出了一丝丝“想太多”的嫌弃。 沈莳很想吐槽小兰你是不是太智能了,又觉得跟一个AI贫嘴真的很傻,只好悻悻然别开脸,默默将翻出来的东西一件件塞回去。 他花了五分钟整理好一切,然后召出了辅助系统。 “当前任务”那一栏里,只有一句话: 【呆在自己房间,静待剧情发展。】 ——好的,这就是现在没我什么事的意思了。 沈莳低头看了看手表,差十五分钟到下午一点。 他打开餐盒,拿出那份凉透了的三明治,一边慢慢地啃着,一边走到窗边。 窗户是封死的,无法打开。 室内外温差令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轻轻一抹就能抹掉。 “雪变大了。” 不知何时,雨夹雪已变成了纯粹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入目一片银装素裹。 “果然是暴风雪山庄啊……” 沈莳轻声叹息: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剧情点’什么时候会来呢?” …… …… …… 事实证明,沈莳没有等上太久。 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他突然听到了“咚”的一声闷响。 当时沈莳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玩他那部没有信号的手机里的三消游戏,声音响起时,他吓了一跳,像装了弹簧似的,直接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朝门的方向一指,问身边的人工智能: “刚才那动静,是不是从走廊传来的?” 【您说得对。】 小兰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确实是从走廊传来的。】 沈莳又问:“那是什么声音?” 这一次,小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莳蹙起了眉。 按理说,现在七个参赛者都被锁进了各自的房间里,而距离管家告诉他们的“出关”时间还有半小时呢,外头应该没有别人才对。 可那声闷响,分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动静,又是谁弄出来的呢? “情况不对!” 沈莳当机立断,转身两步走到电话机前,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我要给管家打个电话。” 5. 1.钟楼山庄-04 沈莳的电话并没有立刻打通。 因为很显然,已经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联系了管家的随身号码。 大约十分钟后,也就是下午的一点四十分左右,沈莳听到了外面传来管家的一声惊叫,因为隔着门板而不算太响,但依然足够清楚。 沈莳心头一紧,不可避免的感到了紧张。 他知道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真实的剧本杀世界之中,不管何时发生凶案,都半点不值得奇怪。 不过心理准备归心理准备,一想到自己可能当真要看到一具尸体,沈莳心里也难免感到些许忐忑。 沈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听到了管家的惊呼,陆续有**声呼喊着询问管家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急得咚咚拍门,想让管家把自己放出去的。 “别慌、别慌!” 管家的声音已没有了先前的从容:“我现在就开门!现在就给你们开门!” “看来要进入剧情了。” 沈莳轻声对身边的人工智能小兰说道: “你先回避吧。” 虽然说明书里提到过,当在剧本杀世界里的时候,玩家的人工智能和他们的辅助系统一样,只有本人才能看到,但毕竟小兰的形象是冒着蓝光的人形物体,存在感很强,很难让人完全忽略他。 沈莳可不想因为分心留意他而出现OOC,导致自己积分被扣。 小兰听从主人的吩咐,隐去了身形。 一分钟后,沈莳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门外,满头大汗的管家又匆匆转身,去开他对面697的房门了。 沈莳快步走出房间,转头四顾。 除了他之外,走廊里已经站了六个人,谁也没戴面具。 看他们的身形和服装,应该就是先前和沈莳一辆车来到时钟山庄的几名参赛者无疑了。 现在,他们都围在走廊尽头,指指点点,不知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 沈莳快步朝人堆走去,边走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身穿黄白色套头高领毛衣的青年闻声扭头,却在对上沈莳——或者说是沈嗣这张脸时,表情立刻变了。 “沈嗣,是你?”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去拽身旁的另一个穿暗橘色大衣的青年。 穿橘色大衣的那位也随即转过头来。 ——哦豁。 沈莳心中说道: ——果然来了,剧本杀的狗血恶意。 是的,他已经飞快地从被灌输的记忆里扒拉出了这两位的身份。 那穿橘色大衣的,就是一年前想在选秀节目上拉他炒CP未遂后,花了大力气找营销号黑他的富二代太子爷,名叫张宜。 而那穿黄白色毛衣的,则是张宜的“好哥们”,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的跟班,跟他同一个公司的汪二朋。 两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到沈嗣,都忘了表情管理,拉长了一张脸,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和嫌弃。 不过沈莳可不是那个容易被挑衅的沈嗣,他只淡淡地扫了张宜和汪二朋一眼,礼貌地说了句你们好,便移开目光,轻松挤进了几人围成的圈中。 地上的不是尸体,但也绝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东西。 沈莳看到,地毯上搁着一个石膏人头,明明雕刻的是一个五官妩媚的美人,偏偏双眼圆睁作尖叫呼喊状,表情十分狰狞。几条绳子七扭八歪地逶迤在人头上方,红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得到处都是,一看就知应是代表“鲜血”的意思。 “哎呀!” 这时,又有一个人挤到沈莳旁边,一看到地上的人头,便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吗?” 沈莳转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清秀,有点娃娃脸的青年,外套前襟上别着个号码牌“7”,正是在大巴上坐在他旁边那戴蓝底三片瓦面具的7号。 沈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不过这时大家的注意都在那被泼了“血”的石膏断头上。 “这头……应该是走廊上那樽‘断臂维纳斯’的脑袋吧?” 有个参赛者说出了这颗头的来历。 沈莳在心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魅魔脑袋的断臂维纳斯确实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装饰品。 “那……这些绳子又是什么意思?” 有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拨了拨堆在石膏头颅上方的绳子,“这是绑窗帘的装饰绳,对吧?” 他说着,收回手指,发现指尖沾到了一点鲜红的液体,就放到鼻端,仔细嗅了嗅,又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是番茄汁。” 又有人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弄断了‘维纳斯’的头扔在这里,又拿了一堆绳子堆在它头顶,还倒了瓶番茄汁在上面?” 太子爷张宜一挑眉,抬脚踩在了断头上,用鞋底狠狠地碾了碾,“可是,这样搞,有什么意义吗?” 听到张宜的提问,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莳本不想搭理张宜,不过既然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觉得还是应该顺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于是沈莳开口说道: “我想,这应该是在模仿。”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当即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模仿?”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模仿什么?” “喏。” 沈莳说着,转身朝身后某处一指,“当然是模仿那幅画了。” 众人随沈莳的指点看过去,果然惊诧地看到,大约十步开外,走廊的墙壁上,挂了一张油画。 画上,一颗女人的头颅被抛在地上,双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断颈处鲜血淋漓,而女人头上长的不是头发,却是纠缠成一团的大蛇小蛇。 “《美杜莎之首》。” 沈莳说道: “鲁本斯的名画。” 沈莳身为电影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在大学时选修过世界美术史,自然赏析过佛兰西斯著名画家,同时也是巴洛克画派的代表人物的彼得.保罗.鲁本斯巨巨的作品。 而《美杜莎之首》作为鲁本斯的知名作品之一,沈莳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这副画的主角——美杜莎,在希腊神话里名声非常响亮。 她是一个长着蛇发的女妖,但凡直视她眼睛的人都会变成石头。最后英雄佩尔修斯用计砍下了她的头颅,并将这颗脑袋献给了雅典娜。 鲁本斯的《美杜莎之首》,画的就是蛇发女妖人头落地的一幕。 “啊!?” 这时,张宜的跟班汪二朋忍不住脱口惊叫道: “这画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汪二朋的震惊不是假的。 那画就挂在他的房门旁边,可是他分明记得,在进屋之前他还往那儿随便瞟了一眼,瞅见的明明是另一张画啊! “不管它现在在哪里。” 沈莳笑了笑,“反正,现在它在那儿了。” 沈莳的记忆力非常好,又事先知道这是一场总得有人会死的剧本杀,所以一路行来,他都很注意观察周遭的环境。 此时,他百分之一百肯定,原本挂在602号房门旁边的,是另一副画。沈莳虽然叫不出那画的名字,但绝对不是现在这张《美杜莎之首》。 “这还用说吗?” 张宜松开脚踩的石膏断头,冷笑道,“那肯定是跟这断头一样,有人特意把那画挂到这里的。” 他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管家,“是你干的吧?” 管家的脸顿时“唰”一下白了。 “怎么可能!” 他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嘛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吓唬我们啊。” 张宜又是一声冷笑。 沈莳注意到,这位跟原身沈嗣有仇的富二代太子爷确实长得挺帅,但他笑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歪向一边,给人一种傲慢又骄纵的感觉。 “要不然,我们都被锁在房里,还有谁能搞这种恶作剧?” 管家被张宜的诘问给问愣了。 他张口结舌,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替自己辩解。 “对啊,张哥说得有道理!” 身为张宜的跟班,汪二朋当然要及时附和: “我们刚到就被管家您锁进房间了,钥匙又在您手上,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他耸了耸肩,手指朝众人一划拉,“除非这里除了我们这八个人之外,还有别人咯!” 管家额头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他感觉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的确,就如张宜和汪二朋所言,七名参赛者刚到时钟山庄就被他锁进了各自的房间,而钥匙又全在他手上,除非这栋建筑物里还有其他的人,不然实在…… ——对了! “等等!” 管家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许——或许你们谁的房间里有备用钥匙,自己开门出来了呢!” “哈?” 张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我们才刚好吗!” 他朝众人一指:“除非这里有节目组的托儿,不然哪来的钥匙!?” 管家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表情分外尴尬,低声嘟哝: “这……有个托儿,也不是……不可能嘛……” “行了行了,你也别死鸭子嘴硬净瞎扯了。” 张宜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档《新星大推理》张宜他们家也是有投资的,所以张大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这副恶少嘴脸会出现在节目里,“不就是节目组交代你准备的一个‘恶作剧’吗?要怎么拍,我们配合就是了!” 6. 1.钟楼山庄-05 原本按照节目组的指示,管家应该要在下午两点正开门,将诸位参赛者带到一楼大堂东南侧的宴会厅,录制众人的“初见面”和自我介绍。 但现在因为出了“断头美杜莎”的突发事件,房门提早了十多分钟打开,于是他们决定干脆提前走原定的流程。 二十分钟之后,七名参赛者就坐在了宴会厅里,开始对着一个正在摄影的镜头,做起了自我介绍。 而这也是沈莳真正了解几个“同伴”的机会。 几名参赛者从一开始就被节目组安了编号,因此自然就按照顺序来。 节目组请来的七人都是二十啷当的年轻人,长得一个赛一个英俊帅气,在镜头前坐成一圈,画面十分养眼。 只是…… 沈莳不着痕迹地绕着众人扫了一圈,唇角勾起一个浅笑。 ——真不愧是剧本杀啊。 沈莳心中思忖: 看来,聚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肯定都有些关联。 他的目光顺着其他人的视线移动,落到了戴着“1”字号码牌的富二代太子爷张宜身上。 虽然每一个人都在竭力掩饰,但眼神和微表情是很难伪装的,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察觉出破绽。 沈莳注意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虽都装得毫不在意,实际上注意力总忍不住往张宜身上飘。 沈莳一个文学专业的高材生,看过的书很多,其中就包括大量的侦探小说。 在传统的本格系小说里,有一个几乎能算作“规矩”的写作原则,就是要让重要登场人物之间彼此存在某种联系。 这样的联系可以是网状的,比如A和B是同学,C是A的女朋友,D则是B的妹妹,而E又是D的前男友等等;又或者可以是线状的,ABCD可以互相不认识,但全都是E的小翅膀,又或者所有人都被一场火灾、一次车祸栓到一起。 沈莳在看到几名参赛者的长相以后,已经仔仔细细地辨认过,随后确定,除了太子爷张宜和他的跟班汪二朋之外,其余四人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 现在再结合其他几人悄悄打量张宜的视线,他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在这个剧本里,张宜就是那根串起他们这些“珠子”的“线”,是本故事的核心人物。 就在沈莳观察和思考的几分钟时间里,标号为“1”的张宜和编号为“2”的汪二朋已经在镜头前录完了自我介绍。 随后,3号起身走到摄影机前。 3号参赛者是七人中最高的一个,目测身高直逼一米九,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像个体育生。 “我叫冯杉杉,杉树的杉。” 3号说道:“是丽新影业的练习生,今年二十四岁……” 冯杉杉像报菜名一样飞快而熟练地将自己的基本资料说了一遍,似乎就词穷了。 他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头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朝沈莳招了招手。 沈莳对冯杉杉微笑点头,然后施施然坐到镜头前,用平稳而清晰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一个文艺工作者,词汇量很丰富,也很懂掌握说话的节奏,介绍词不长,但语速平缓清晰,遣词风趣文雅,一听水平就吊打前面的三个人。 是以当沈莳说完,站起身回头的时候,不意外地迎上了张宜和汪二朋不善的目光。 尤其是太子爷那一双眼,敌意几乎化成了小刀子,嗖嗖地往他脸上扎,怕不是已经想着要怎么花钱给他使点绊子,让节目组把这段恶剪出个黑点来了。 沈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反正他又不是沈嗣,只要在这里完成这场剧本杀就行了,接下来是洪水滔天还是烈焰焚城,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 沈莳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犹自瞪着他释放杀意的张宜,心想: ——况且,你能不能活到这个故事结束,还真不好说呢。 5号参赛者名叫伍洛汀。 他跟太子爷张宜和跟班汪二朋同个公司,相貌在几人中算是最普通的。 但伍洛汀是艺校里学舞蹈的,所以身材很好,四肢修长,腰身柔软,说话也轻声细气的,是很招妈妈粉的人设。 6号则叫陆秀。 他虽然有一个很像女孩子的秀气名字,实则外形阳光开朗。 陆秀的头发剪得很短,还染成了浅棕色,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说话时语速很快,音量也高,性格颇为活泼。 其实这时,沈莳已经明白了。 在剧本杀里,为了让玩家能尽快记住自己和其他人的身份,时常会在名字里融入数字或是数字的谐音。 很显然,这次也一样。 1号的张宜,2号的汪二朋,3号的冯杉杉,4号他自己沈嗣,5号伍洛汀,6号陆秀,都遵循了这个规律。 而等到7号戚知锦上去自我介绍时,沈莳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戚知锦就是在车上坐在他旁边的戴蓝底三片瓦面谱的青年。 他是七个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九岁,长了一张娃娃脸,身高也最矮,目测不过一米七出头的样子,模样仿佛是个高中生,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该说是可爱。 他面对镜头显得很是拘谨,总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沈莳怀疑,摄像头很多时候只能拍到他的鼻尖和发旋。 ### 戚知锦才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练习生,从演艺经验到心态都更像个素人,说话紧张到磕巴,常常一句话颠来倒去半天也没说清楚,耗费了比其他人足足多了两倍的时间才录完自我介绍。 此时是下午三点十五分。 管家告诉几名参赛者,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但这自由活动,也不是让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或者干脆躲在房间里睡觉的。 “今晚八点,我们的‘侦探游戏’将会正式开始。” 管家早已调整好情绪,说话的语气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礼貌淡漠: “从现在开始,到六点半的晚餐时间之前,还有整整三个小时,请各位用这段时间熟悉钟楼山庄的地形,为今晚的游戏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理由很充分,几个参赛者也觉得十分合理。 毕竟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从节目组的角度来看,若是不给他们熟悉环境的机会,在没有工作人员带路的情况下,他们万一迷路了,就可能浪费大量的时间。 管家给众人分派了时钟山庄的平面图,就打发他们出去了。 几个参赛者里,汪二朋很自然地跟在太子爷张宜身边,同属于丽新影业的3号冯杉杉与6号陆秀也决定结伴一同行动。 7号戚知锦似乎因为沈莳在吊桥上拉他的那一把而对他格外有好感,小心翼翼地蹭上来,问了一句:“可以跟你一起吗?” 沈莳略一犹豫,含笑摇了摇头,礼貌地拒绝了戚知锦的要求。 虽然跟戚知锦一起时,能趁机探听些消息,但沈莳觉得还是单独行动更方便些。 戚知锦被拒绝了以后也没多做纠缠,只是垂头说了声“好”,便悻悻然转身走开了。 沈莳则揣上地图,离开了宴会厅。 宴会厅位于一楼大堂东南侧,沈莳一出门便是直径约二十米的正圆形大堂。 他对照着平面图绕大堂走了一圈,每路过一扇门,就伸手推一推。 “……果然。” 沈莳很快发现了规律。 管家给他们的平面图十分细致,标注出了每个区域的位置和大小,但却并不是每个区域都会标注上具体的名称。 而那些标了名字的区域,房门是没有锁的,可以任由参赛者随意出入。但没有标名字的地方则房门紧锁,无法开门,自然也就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了。 “……宴会厅、浴池、桑拿房、起居室……” 沈莳将大堂能进入的几个区域都草草转了一圈,便就近选了一条楼梯,往后馆走去。 “小兰。” 一边走,沈莳一边叫出了自己的AI。 这会儿不在人前,沈莳就不必担心会因为AI的存在感太强而令他分心了。 蓝影一闪,小兰出现在了沈莳身侧。 【主人,有何吩咐?】 沈莳状似无意地一转头,朝小兰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兰跟在他身边,像真人一样迈着两条“腿”爬着楼,亦步亦趋,同时没有五官的面孔侧向他的方向,仿佛正在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没什么。” 沈莳笑了笑: “一个人有点无聊,反正这会儿也没别的人在,干脆跟你说说话。” 小兰没答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莳带着他的人工智能,一路走到后馆的二楼,仍旧是一边对照着手里的平面图,一边检查每一个能够打开的房间。 “对了小兰啊。” 他眼瞅着四下无人,最近一个摄像头也离他还有段距离,压低了声音,对AI说道: “你觉得,我们这群人里,有几个是剧本自带的NPC,又有几个是玩家呢?” 【……】 人工智能默然。 “怎么?” 沈莳侧头,看了看身边蓝色光点组成的人形物体,“你们是不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 人工智能说道: 【这是禁止告知主人的情报。】 “是吗?居然这么严格啊。” 沈莳假作不满意地一撇嘴。 “不过,我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又补充道: “嗯,也不能说百分之百肯定……起码,八个人中,我能确定七个人的身份吧。” 7. 1.钟楼山庄-06 人工智能转头朝向沈莳的方向,沉默了足有两秒。 ——真好玩。 沈莳盯着小兰的反应,脑补对方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长出眼耳口鼻,露出惊诧的表情,只觉十分可乐,轻轻笑出了声音。 沈莳记得,在辅助系统里可以给自己的专属AI设置外形,只不过就跟买商城皮肤一样,每次修改外形都要花费一定的积分。 他琢磨着,等这次剧本杀结束,赚到了积分以后,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他家小兰设置一个自己喜欢的外貌。 “怎么,你不相信?我可以逐个逐个分析给你听哦。” 【嗯。】 这次,小兰给了他一个很人性化的回答: 【您请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莳竟然觉得自己从人工智能那机械的发音里听出了无奈和好奇的情绪。 “其实,我一直在想,既然是剧本杀,那么有‘杀’就得有人死。” 沈莳一心二用,在检查各个房间的同时,对小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么,这些死者,本身又是什么身份呢?” 小兰:【那您认为呢?】 “按照规则,进入剧本杀世界的玩家,一共分为三种身份,‘凶手’、‘侦探’和‘平民’,里面并没有特别提到‘死者’是否属于哪一个阵营。” 沈莳说道: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如果玩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死者,上来就必死无疑的话,换成是谁都肯定不会甘心的。” 他将心比心地说道: “换成是我,可能干脆就破罐破摔,把剧情搞得一塌糊涂,让整个剧本续不下去了。” 【……】 小兰略一沉默,竟少有地给了主人一个很人性化的反应:【然后呢?】 沈莳回答:“因此我想,‘死者’的话,还是由NPC来扮演更合理。” 他侧头看向人工智能,勾唇一笑。 “当然,我也考虑过,可以从‘玩家’里随机抓取一个或是两个‘幸运’的小朋友,让他们成为‘死者’。但鉴于规则里已经说明,玩家一旦在游戏里死去,便是真正的死亡,所以如果真这么做,游戏就明显有失公允了。” 沈莳顿了顿: “毕竟,既然是个游戏,那么起码得在规则上确保玩家的最基本的权力——公平,对吧?” 【您说的对。】 这一回,小兰意外地给了沈莳一个直接的回答: 【在每一个剧本杀游戏里,都会保证每一个玩家获得公平的待遇。】 沈莳深深地看了小兰一眼。 虽然人工智能肯定的是游戏的公平性,可沈莳愣是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看来,我猜对了。 他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一些,“那么,既然‘死者’的身份是NPC,在咱这一群人里,已经有一个人,一看脑门上就盖了个‘必死’的大戳儿了,想必他就是NPC咯!” 小兰问:【您指的是谁?】 “当然是本故事的灵魂男主,初登场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张宜张太子爷了。” 沈莳笑道: “万门这些玩家毕竟只是业余演员,就算有系统灌输的剧本加持,也很难完全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和微表情,在看到剧本里的关键人物时难免就会露出破绽,只要细心观察,就很容易发现这些蛛丝马迹了。” 他伸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弧: “例如在我接收到的剧本里,出现了张宜和他的跟班汪二朋这两个人物,我就会忍不住格外关注他们两一点。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剧本里只有关于部分人物的‘前情’。” 他顿了顿: “这就像是连线游戏一样,只要留意每个人的表情,很容易就会发现那个被所有人重点关注的重要角色,正是张太子爷无疑了。” 【……原来如此。】 小兰点了点头,【主人您的观察力真厉害。】 “哈哈哈!没想到你一个AI,也很会拍马屁嘛!” 沈莳笑了起来: “当然,现在我能确定张宜是NPC,而且很可能是本剧本杀的死者。但鉴于他的跟班汪二朋在我的前置剧情里也有登场,所以现在我暂时还拿不准他的身份。不过,剩下的六个人,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参赛者,还有管家,我都有把握,他们应该是玩家。” 【……】 这一次,小兰没有答话,只用一个很清晰的幅度点了点头。 沈莳知道,他们这些人工智能不能对有关剧情的问题进行任何引导性发言,就只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不再追问下去了。 ### 说话间,沈莳已逛到了后馆六楼,也即是最高的一层。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一个大房间门前。 这里在地图上标为“休息室”,被布置成美式的田园风格。 房间墙壁贴了黄色与粉色小碎花的壁纸,沙发配色浓郁而热烈,窗户旁的墙壁上挂了一把麻绳编织的绳梯,绳梯上错落点缀着七八个大小花篮,每个篮子里都塞满了鲜花和绿植。 屋顶天花吊得很高,中央一盏精致的缠枝蜡烛形吊灯,与地毯上的藤萝纹相互呼应,营造出一种对称的美感。 只是沈莳没想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哎,你们在做什么?” 沈莳一推门,迎面便看到两个人背对着他,一人正站在一张茶几上,伸手摆弄着什么,另一人则站在桌边,抬头说着话。 沈莳的记忆力很好,只看背影就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冯杉杉,陆秀。” 沈莳开口叫道:“你俩干嘛呢?” 听到沈莳的声音,两人一同回头。 站在茶几上的正是高得像塔一样的体育生冯杉杉,旁边的则是跟他同一个事务所的活泼小帅哥陆秀。 “是你啊。” 冯杉杉朝沈莳抬了抬下巴,态度很是随意,“我们在研究这个呢。” 他朝头顶上方一指,“摄影机。” 沈莳讶异地睁大眼,“摄影机怎么了吗?” 节目组在各个重点区域都布置了摄影机和集音麦克风。为免OOC,这一路过来,沈莳跟自己的人工智能聊天时,都很小心地注意避开它们。 “我们觉着吧……这些摄影机,不太对劲啊。” 冯杉杉说着,伸手将摄像头转了个方向,把机器的背面亮给沈莳看: “喏,这里,看到这个红灯了吗?” 沈莳眯起眼,仔细瞅了瞅,果然发现后侧亮着一盏红色的小灯。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用的也是这款摄影机。” 这时,陆秀开口解释道:“所以我们知道,仪器启动,红灯就会亮。但是……” 他在“但是”二字上咬了个重音: “如果是它正在录像的话,这灯就该由红转绿了。” 沈莳顿时明白了:“这么说,你们怀疑,这台摄影机根本没在录像咯?” “不止这台。” 冯杉杉从茶几上一跃而下,动作利落,“我们检查过七八台了,每一台都是这样。” 沈莳:“……” 三人交换了一个对视,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同一个猜测: ——难道说,从一开始,这些摄影机,就只是单纯的摆设吗? 有短暂的数秒,三人相顾无言。 “咳。” 陆秀清了清嗓子,“其实,我经纪人跟《新星大推理》的导演私交不错,所以……我知道一点儿内幕。” 他瞅了瞅跟自己同公司的冯杉杉,似要寻求对方的认可。 冯杉杉连忙帮腔:“没错没错,他的经纪人确实认识导演!这咱们全公司都知道。” 陆秀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大前天……也就是12月23日,平安夜的前一天,我经纪人给导演打过电话,问候他老人家之余,还顺便打听了一下节目的情况。” “哦?” 沈莳笑问:“你打听出什么情况了?” “不,这个不是重点。” 陆秀摇手,示意沈莳别打岔: “当时导演告诉我经纪人,节目组已经提前在钟楼山庄布好监控摄影器材,他本人则和摄影师进驻了场地,现在就差调整场景细节了。” “这么说,节目组的其他人不好说……” 沈莳想了想:“但最起码,导演和摄影师,现在应该在这座山庄里头咯?” 陆秀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看,这不就很奇怪了嘛!” 他回身指了指被他们转了个方向的摄像头,“既然导演和摄影师都在,那为什么这里所有的摄影机都处于通了电源却没有录影的状态呢?” 8. 1.钟楼山庄-07 12月26日,傍晚六点半,断断续续一整天的雪未曾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天色已然黑透,山庄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灯光映照出纷纷飞雪,再稍远处,入目便只剩空茫茫一片白了。 晚餐时间,七名玩家准时聚集在一楼宴会厅旁的小餐厅。 晚餐是由管家准备的,有海鲜炒饭、火腿煎蛋三明治、黑椒牛柳意面、烤肠、蔬菜沙拉、番茄煮豆、汉堡肉和法式蘑菇浓汤,在餐桌上一字摆开,看起来十分丰盛。但沈莳每样尝了一口,就立刻断定,这些不过只是用料理包加热后重新装盘的即食食品罢了。 沈莳没有将摄影机的事告诉别人,冯杉杉和陆秀也没有声张,是以其他参赛者似乎还认为自己在拍真人秀,晚餐时一直端着仪态,连聊天的兴致也不高。 一顿饭平平静静地过去了,没出什么有人中毒倒地之类的幺蛾子。 晚上八点正,第一天的任务正式开始。 七名参赛者集中在宴会厅中,管家则推出一台双层手推车,下层搁着七个一模一样的灰色帆布包,上层则放了一个带锁的锦盒。 管家将帆布包逐一分发给每一个参赛者。 众人打开帆布包,从里面翻出一件做工精细的白色长袍,一枚怀表,以及一份全新的建筑物平面图。 “这就是你们的装备。” 管家说道: “现在,请你们换上长袍,再戴上怀表。怀表已经替各位校对好了时间,与‘阿波罗时刻’一秒不差。” 管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前襟。 他的燕尾服口袋上别了一只同样款式的怀表: “你们的怀表背面有一块小屏幕,可以接收到从我这里发送的短信,在各位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我可能会临时向各位发布一些新的指示,请注意随时查收。” 管家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背包和平面图一定要带上,因为你们可能在之后的游戏里用得上它。” 参赛者们依言套上了那白袍,再挂上怀表,背好背包,再将建筑物的平面图放进了包里。 接着,管家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钥匙打开了那只带锁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了七个信封。 “请看,信封上印着各位的编号,现在,我会把信封按照号码分发给你们。” 管家像给小学生派发圣诞礼物一样,将信封分给了七名参赛者。 “信封里有节目组给你们的指示,但现在请先不要拆开。” 管家一边说,一边按住张宜张太子想要拆开信封的手: “按照游戏规则,等你们离开了这个房间,才可以查看信封里面的内容。” 沈莳闻言,用两指捏了捏自己手上这只印着编号“4”的信封,摸到了薄薄的片状硬物,感觉应该是一张卡片。 准备工作完毕之后,管家便宣布了游戏规则。 “《新星大推理》的第一夜,重点在于考验诸位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请玩家在离开这个房间以后,按照卡片上的指示,到达指定地点完成指定任务。” 他稍作停顿,才继续说道: “另外,信封里的提示很重要,请大家注意保管,千万不要丢失或是泄露给其他玩家。”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本轮游戏属计时关卡,各位完成任务以后,请到前馆六楼电梯间的休息室来,我会在那儿等你们。” 管家接着解释: “各位在本轮的耗时,将会决定下一轮游戏中能获得多大的优势,请务必尽力而为。” 张宜迫不及待地插嘴:“那当然,我一定会赢!” 管家一阖首,“为避免诸位互相干扰,我会错开你们离开宴会厅的时间——大家按照编号逐个走出宴会厅,每人间隔五分钟。” “等等!” 立刻有人提出了异议:“咱不是要比拼通关速度吗?那么晚离开的人岂不是很吃亏?” “关于这点,无需担心。” 管家伸手指了指宴会厅的大门: “每个人的耗时都由离开这里开始计算,谁先谁后不会影响各位的成绩。” ###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编号为“1”的张宜离开了宴会厅。 走之前,太子爷回身朝众人比了个大拇指,又挥了挥自己的信封,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志得意满”四个大字。 五分钟后,八点四十分,汪二朋出发。 再五分钟,八点四十五分,冯杉杉出发。 ——有趣。 沈莳心中暗忖: 这剧组安排得还挺细致的嘛。 他捻了捻那只还不能开启的信封,开始对接下来的“任务”有了期待。 八点五十分,轮到沈莳了。 沈莳站起身,微笑着朝剩下几人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宴会厅外,是圆形的大堂。 沈莳左右四顾,并没有看到比他早出门的三人的身影。 沈莳飞快地拆开了手中黑底烫金的信封,抽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塑料卡片。 只见卡片上印了四行赤金色的小字: 【往西面走,你将成为镜中的爱丽丝。】 【穿越黑白的障碍,骏马会成为你的向导。】 【神秘的衣橱深处,旋转冰雪女王的皇冠。】 【闪烁的星光,将指引你的前路。】 “唔,写得挺清楚的嘛。” 沈莳从包里翻出建筑物的平面图,翻开仔细确定了一下,果然在西馆看到了“镜子迷宫”这么一个房间。 “小兰。” 沈莳压低嗓音,唤出了自己的人工智能。 荧蓝的光点迅速在沈莳身边组成一个高大的人形,【主人。】 沈莳朝小兰笑了笑,又叫出了辅助系统。 辅助系统“当前任务”一栏上,清楚明白地显示了一行大字: 【按照节目组给予的提示,尽全力完成挑战任务。】 “尽全力”三字下方,还打上了着重号。 “走。” 沈莳朝小兰灿烂一笑: “我们闯关去吧!” ### “镜子迷宫”位于西馆一楼的最末端,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 沈莳从四栋建筑物正中央的大堂出发,要首先穿过大堂,刷开感应门,进入西馆,再穿过那条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的长而笔直的走廊。 他一路掐算着时间。 “唔,连带打开感应门的时间,快步走的话,光是横穿走廊就要花上大约三分钟呢。” 沈莳对小兰说道: “你说,如果用跑的话,大约要多久?”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指望自己的人工智能会搭腔。 没想到小兰竟立刻回答: 【按照主人您的速度,最快大约要一分钟四十五秒。】 沈莳诧异地一挑眉:“你确定?” 小兰点头:【是的,我确定。】 “真不错。” 沈莳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有你的‘专业意见’,我就放心了。” 根据他阅读的大量推理小说和平常玩剧本杀的经验,像这种特殊地图类型的侦探故事,“时间”一定是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沈莳要提前确定“跑地图”的耗时,这样面对命案时,才不会陷入不知该从何入手的境地。 “好了,让我们看看,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说着,伸手拉开了“镜子迷宫”的房门。 这个房间,沈莳下午四处踩点的时候也曾经瞅过一眼,是一个由许多哈哈镜组成的迷宫。 不过当时沈莳没时间进去,只在门外略看了看就离开了。 迷宫比游乐园里供小朋友玩耍的要难,途中还遇到了一个需要简单解谜才能打开的小机关,但这些对沈莳来说都只是小case罢了,他只花了五分钟时间就穿过迷宫,来到了终点。 迷宫的尽头是一扇门,门上镶嵌着一张一米见方的挂画。 画面被分割成8×8一共六十四个等大的小格子,填充着可移动的黑白两色的马赛克薄片,完全看不出图案的意义,只在右上角留出一个可以移动的空格,显然是一块拼图。 “哈哈。” 沈莳笑了起来,“‘穿越黑白的障碍’,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摸了摸下巴,像在对小兰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那么,‘骏马会成为你的向导’又是什么意思呢?” 要知道,像这种只能小幅度移动的双色拼图,若是没有参考图样,哪怕花上几天、几月的时间都不一定能蒙出正确答案。而按照这个剧本杀的设定,玩家们正在参加一个真人秀的录制,自然不可能把一整晚的时间浪费在拼图上。 那么,合理推断,可以作为“提示”的参考图样,一定就在附近。 果然,他的视线刚刚转过半圈,便看到墙角挂着一副很不起眼的小壁画。 画面本身就不大,内容又十分花俏,沈莳凑近了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副《我的世界》的游戏截图。 “看,这里!” 沈莳目光在画面上扫过,随即指着右下角,转头兴奋地对小兰说道: “这是一匹马,没错吧!” 由像素拼出的林木深处,有一匹雪白的小马驹,正做低头饮水状。 “看来,这就是提示了。” 9. 1.钟楼山庄-08 沈莳大约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搞定了拼图机关。 在最后一片拼图被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之后,沈莳只听轻轻一声“咔哒”,房门便向后缓缓地滑开。 “不错,差不多刚好用了十五分钟。” 沈莳低头看了看挂在胸前的怀表,指针刚好落到了九点一刻的位置。 就在这时,沈莳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钟楼山庄的各楼层走廊都铺了厚厚的绒毛地毯,沈莳实验过,走在上面压根儿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过镜子迷宫里用的是颜色很浅的淡青色瓷砖,走起来不止滑溜,脚步声也很响亮。 沈莳猝然回头。 “哎呦!” 一个介乎于少年和青年的声音惊叫起来:“吓我一跳!” 来人是编号7的戚知锦,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迷宫深处看到沈莳,受惊般向后退了半步,才拍着胸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喏。” 沈莳朝刚刚被自己打开的门抬了抬下巴,“在折腾这个呢?” 戚知锦睁大了眼睛。 “你的任务地点……也在这里吗?” 沈莳点了点头。 根据节目组的要求,选手之间不能交换任务的详情,不过按照真人秀的逻辑,选手之间的互动才是最容易擦出火花的精彩之处,所以安排两人在同一个区域执行任务也很正常。 “唔,你是九点零五分才出发的吧?” 沈莳歪头略一思索,“九点零五分到现在,才过了十分钟……看来,你是一离开宴会厅就直接过来了?” 从宴会厅走到镜子迷宫大约要三分钟左右,穿过迷宫则要五分钟,再加上寻路可能耽搁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现在了。 “嗯!” 戚知锦点头如捣蒜: “我刚刚穿过迷宫,就看到你了。” 沈莳往洞开的入口一指,笑问: “我接下来应该要进这里,你呢?” 戚知锦摸了摸鼻子,鼻尖耳垂略有些发红,“嗯,我……我也是,大概是吧……” 沈莳深深地看了戚知锦一眼,心说那你倒是赶巧,刚好在我拼完图的时候赶到,倒是省了一步折腾。 不过沈莳向来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依然带着客气的笑容,“那一起呗?” “可以吗?” 戚知锦睁大了眼睛,惊喜道: “那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沈莳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门里。 在侧身的同时,他朝一旁只有他能看到的人工智能小兰轻轻摆了摆手。 小兰会意,身影一闪,点点蓝光散去,消失无踪了。 ### 门后,是一条长而黑暗的甬道。 沈莳觉得,这扇门的设计理念,应该是在模仿《纳尼亚传奇》里著名的能通往冰雪王国的魔橱。 他们先是穿过几排悬挂的衣服,然后目之所及,皆变成了一片雪白。 甬道上下左右四面墙壁都被刷成了白色,两侧墙上还贴了冬日森林的壁纸,照明的是挂在天花板上的一颗一颗星星形状的冷光灯,正正好应了沈莳得到的提示里的“闪烁的星光,将指引你的前路”一句。 人造的雪景不冷,但幽深阴暗的甬道本就自带惊悚气氛加成,加之今天本来就冷,此地又暖气不足,沈莳一边走,一边觉得脚下似有阵阵冷风自下往上倒灌而来,让人浑身不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悄悄拉住了沈莳的袍角。 沈莳回头,看到戚知锦脸色苍白,神情忐忑,分明是怕得不行的样子,“这……咱们还要走多久?” “别怕。” 沈莳笑着安慰这个不仅恐高,貌似还有点轻度幽闭恐惧症的可怜小孩,“这里可是节目组布置的场地呢,不会有危险的。”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摄影机,压低声音说道: “你看,那儿,节目组正看着我们的表现呢。” 至于其实所有的摄影机都从来没有真正开始工作这一点,就不必告诉小可怜了。 听到沈莳的安慰,戚知锦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不肯放开揪着沈莳衣摆的手。 沈莳的视线在戚知锦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他觉得十分有趣。 在一般的剧本杀里,为了方便各位“伪凶”或是“真凶”下手杀人,一般都尽量给角色提供独处的机会。但现在戚知锦这明显是玩家的小朋友却如此真心实意地黏在自己身边,就十分有趣了。 ——孩子你这寸步不离的模样,简直要让我以为自己才是这次剧本里的受害人了。 “哈哈。” 想到这里,沈莳摇了摇头,低声笑了起来,手臂一捞,轻轻松松搭住比他矮了半头的戚知锦的肩膀,“别怕,哥哥罩着你。” 戚知锦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略显傻气的笑容。 好在戚知锦并没有害怕多久。 因为很快的,甬道就走到了尽头。 出现在沈莳和戚知锦面前的,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正方形空间。房间屋顶很高,却空空荡荡,只有一座一人高的石膏雕像矗立在角落里。 雕像是个穿着毛领大氅、盘着发髻的欧风美人,全身上下唯一不是石膏雕刻的,就是她头顶的一顶金冠了。 “很好,‘神秘的衣橱深处,旋转冰雪女王的皇冠’一句,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沈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嘟哝,然后指了指那樽冰雪女王的雕像,回头对还揪着他衣服的戚知锦说道: “我的任务。” 戚知锦悻悻地松了手。 沈莳几步走到雕像前,伸长胳膊,够到了女王的金冠。 然后,他试着往左轻轻转了三十度。 “咔哒。” 机括启动的声音传来——皇冠下,果然联动了什么机关。 他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大半圈。 当机括转到最末端的时候,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沈莳只觉脚下的地板猛然往下一沉,随后他双足悬空,整个人掉了下去。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四仰八叉摔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足有两秒中,沈莳脑中一片空白。 待到惊魂甫定,他才发现自己摔进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天井里。 这天井相当之高,因为底下铺着厚实的海绵垫,所以并没受伤,但足有一层楼高的光滑井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爬上去的。 “沈哥!” 这时,戚知锦趴在井口,惊慌地朝下方的同伴大喊: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小朋友眼睁睁看着沈莳摔下井,显是吓得不清,句末带着颤音,嘴唇都在哆嗦。 “没事。” 沈莳扶着墙站起身,确定自己没有受伤之后,试着伸手探了探高度。 戚知锦看到他的举动,伸手想要拉他,但两人距离太远,根本够不到。 “别,你拉不动我。” 沈莳朝戚知锦摆了摆手。 戚知锦身高也就一米七刚出头,体型瘦削,力气看着也不怎么样,沈莳根本不指望对方能拉得动自己。 戚知锦听了,眉毛往下一耷拉,看起来简直要哭出来,“那、那怎么办?” 沈莳左右四顾,“得找把梯子,再不济也得是条绳子……” 他略一停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 沈莳抬起头,对戚知锦说道: “知锦,你知道后馆六楼那儿有个休息室吗?” 戚知锦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沈莳只能无奈地提醒他:“你看看地图。” 戚知锦慌慌张张地掏出地图,稀里哗啦一番翻找,一分钟后,他又把脑袋探出来,兴奋地喊道: “后馆六楼的休息室,我找到了!” “那好。” 沈莳正色,对戚知锦说道: “那间休息室里挂了一张绳梯,能麻烦你帮我取来吗?” “当然!” 戚知锦再度点头如捣蒜,手往地上一撑就要站起来,“我这就去拿!” “等等!” 沈莳连忙叫住他。 “从西馆这里到后馆,来回起码得半小时……”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还是要配合剧本的人设,让自己显得厚道一点: “知锦,你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没关系!” 戚知锦用力摇头。 “要是我不去帮你拿梯子,你不就得困在这儿了?” 他朝沈莳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苦笑: “这样,就算我赢了,也会良心不安的!” 说完这话,他撂下一句“我很快回来”,就转身不见了踪影。 “知锦——” 沈莳还想说话,想了想还是停下,叹口气,又摇了摇头。 确实,就如戚知锦所言,没有梯子或是绳子,他就没法离开这个该死的陷阱。 而如果他没法出去,那么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只能置身事外,一无所知了。 要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剧本杀里的“侦探”,一个完全被剧情排斥在外的侦探,又怎么能推理出案情真相呢? “呼……” 沈莳席地坐下,背往后一靠,倚在了井壁上。 怀表上的时间,和他手表的时间一致,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10. 1.钟楼山庄-09 12月26日,晚上九点三十八分。 5号伍洛汀满头大汗,热得实在受不住,又碍于规定不能脱掉长袍,只得撩起袍摆,将下摆反折以后系在腰间。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声“可恶”。 作为一个玩家,这是他参与过的,第三个剧本杀。 但说实在的,伍洛汀得承认,自己一点都不擅长玩这种“游戏”。 前两回,他的成绩都很糟糕。 第一次,他作为一个“新人”,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进入游戏,但毫无主见的他很容易就被其他玩家牵着鼻子走,两人错投了无辜者,根本拿不到通关积分。 好在他在游戏中误打误撞解开了一个小支线,好歹有个三十分的入账,才保住了小命。 但他的女朋友却因为结算时积分为零,在第一个世界之后就被系统直接抹杀了。 到了第二场剧本杀,伍洛汀好歹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训,不再谁说什么就信什么,而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参与了盘查。 然而并没有卵用。 缺乏推理天赋的人,哪怕再努力,也不会一夕间成为福尔摩斯。 不过好在第二轮的玩家们比较靠谱,有人寻到了正确的破案思路,最后成功投出了真凶。 那么……这一次呢?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伍洛汀对自己的要求,已从“carry全场”直线降到了“不扯后腿就算胜利”。 现在他只希望首先不要让自己成为被怀疑对象,其次当个称职的摄像头,记录下任何跟案件有关的细节。 伍洛汀的辅助系统里,有一个叫“大象笔记”的APP。 他前两次累积的积分少得可怜,所以他根本不敢、也兑换不起太多的APP。 这个“大象笔记”,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手机便签本,只不过使用方法却便捷许多。 使用者只需提前设置一个关键词,在必要时说出关键词,“大象笔记”便会自动将使用者目睹的情况转换为文字描述,记录下来,并自动备注时间。 但伍洛汀的积分只够启用“大象笔记”的基本功能,差不多约等于是个免费用户,所受限制很多。 比如每一条记录的持续时间最长只有一百二十秒,最多只能保存十条记录,且记录内容只限定于最基本的事情描述,完全是某人在某地做了某事的格式,不包含环境、衣着、表情等细节描写。 不过洛汀从进入剧本杀到现在,还一次都没启用过“大象笔记”。 因为,整整大半日时间过去了,伍洛汀还没碰到任何他认为需要记录的重要情况。 “真是够了……” 伍洛汀使劲掖了掖往下滑的长袍下摆,擦掉滑到眼皮上的汗水,耐着性子摆弄面前的九连环机关。 现在,伍洛汀正身处一间大型玻璃温室的三楼。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抽中了最倒霉催的一个任务。 在伍洛汀的信封里,同样有一张印有四行诗的卡片。 卡片指示他从钟楼山庄前馆一楼的正门离开建筑物,然后绕过庭院,来到钟楼山庄主建筑东北角的温室,完成一系列解谜任务。 这个任务难就难在要走出钟楼山庄。 现在是十二月底,时间越晚,雪就下得越大。 钟楼山庄里暖气虽然不算很足,但起码好歹有十来度,比外头冰天雪地零度线下还是要暖和上太多了。 伍洛汀真的很不想出门,但若不想因OOC被扣除积分,他只能扮演一个称职的真人秀参赛者,硬着头皮,顶着寒风,穿过长而曲折的连廊,来到节目组指定的温室执行自己的任务。 这间温室很大,四面墙壁和穹顶都由玻璃组成,高低错落的两个飘台把温室分隔成了三层,一道旋转楼梯把两个飘台连接在了一起。 现在,伍洛汀正位于三楼飘台处,绞尽脑汁想要解开面前的三个九连环,好拿到被机关锁住的钥匙。 除了伍洛汀身处的三楼飘台之外,温室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还空置着,没放置花草树木或其他布景。 但温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室内气温起码有个二十五六度,对于穿了冬衣还套了外袍的伍洛汀来说,简直感觉像呆在桑拿房里一样,汗水下雨似地淌落下来,烤得他心浮气躁,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应付面前的机关。 “艹!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玩意儿!” 仗着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伍洛汀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脏话: “再多待几分钟,我都要热中暑了!这剧本,到底想让我们……” ——“哐啷!” 伍洛汀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全身猛一激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温室的材质防冻防霜,室内气温也够高,几乎没有积雪,所以伍洛汀能够很清楚地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前方的事物。 温室位于钟楼山庄的东北角,伍洛汀所在的朝向,视线正前方约五十米处,正好面对钟楼山庄的东馆。 而现在,东馆三楼最末端的一扇窗户被砸碎了。 由于过于惊讶,伍洛汀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开启“大象笔记”的记录功能,只直勾勾地看着一件东西从破洞处坠下,重重地砸在了窗户正下方的雪地上。 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破碎的窗户后方。 直到现在,伍洛汀才猛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关键词: “记、记录!” 虽然距离足有五十米,但对面的房间足够明亮,伍洛汀能看清那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似乎是跟他现在套的袍子是同款,面目看不清晰,只隐约能判断似乎戴了个面具。 随后,人影一闪,猝然消失了踪影。 “卧槽!” 伍洛汀猛然一激灵,身为一个剧本杀玩家,他知道,方才的绝对不是恶作剧,而是确确实实出了事。 他再顾不得自己的任务,扭头就跑,朝连接两处平台的旋转楼梯奔去。 ——现在谁忒么还有时间管什么九连环! 伍洛汀一边跑一边想: ——一定是出人命了! ——刚才那一下子,一定是出人命了! ### 伍洛汀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跑得连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了。 他花了两分钟的时间离开温室,又一路顶风冒雪,穿过被园林景观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庭院,来到钟楼山庄东馆楼下。 在东馆最末端,三楼那扇破碎的窗户的正下方,伍洛汀看到雪地上果然躺着什么物件。 “录像。” 这一次,他镇定了许多。 开启了“大象笔记”的记录功能之后,伍洛汀才走过去,捡起了雪地上的重物。 那是一个足有小臂长的青铜制的自由女神雕像。 庭院的照明很足,伍洛汀一眼就看到了女神像上冻结的血迹,还有雪地沾染上的,落梅花瓣般的鲜红。 伍洛汀连头皮都麻了。 他不敢迟疑,将自由女神像囫囵塞进背包里,发足朝钟楼山庄前馆的正门跑去。 他又跑了几分钟,终于回到钟楼山庄的正门前,刷开门,穿过前馆一楼长长的走廊,终于回到了四栋建筑物正中央的圆形大堂。 “呼、呼、呼……” 伍洛汀感觉自己快要连气都透不上来了。 他单手扶住墙壁,弯腰喘息,努力想要把气给顺过来。 一边喘,他一边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只有自己一个人当然不行,他得先找到别人。 ——可是,应该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伍洛汀犹豫难决的时候,一个人影猛然从东馆的楼梯冲出,一路跑进了大堂。 “哈、哈、哈……” 来人同样喘得厉害,双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正好对上伍洛汀直勾勾瞪着他的视线。 “是你!” 伍洛汀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陆秀!” 是的,那人正是6号参赛者陆秀。 “看、看到你……真是、太、太好了……” 有着一对小虎牙的活泼青年面露惊喜,直起身,一边喘,一边朝伍洛汀走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出事了!我是说……说……” “录像!” 伍洛汀紧张到了极点,根本顾不得会不会有OOC的可能,条件反射地开启了“大象笔记”的录像功能,然后断喝一声: “等等!你别过来!”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陆秀是从东馆的楼梯下来的!很可能正好来自命案现场! 根据伍洛汀前两回剧本杀的经验,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犯罪的事实,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这手段包括且不限于杀掉灭口的人证,不管对方是NPC还是玩家,一样可以下手。 若陆秀真是凶手的话,自己正正好撞上他从东馆出来,简直是直观得不能更直观的人证了——若是让他近身,自己还焉有活路!? 陆秀被伍洛汀吼得一愣,脚下一顿,先是面露错愕,然后浑身一激灵,用力摆手兼摇头,来了个否认三连。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真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我只是看到了而已!对、对!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看到了!” 伍洛汀哆嗦着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哦对!” 陆秀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说重点,“我看到,汪二朋他、他死了!” 说着,他朝东馆的楼梯一指: “就在上面!我是说真的!汪二朋的尸体就在上面!” 11. 1.钟楼山庄-10 晚上九点五十分。 沈莳在天井里已经呆了二十五分钟。 他无事可做,只得把人工智能小兰叫出来打发时间。 “唉,我现在有点理解穷极无聊到跟Siri聊天的人的心情了。” 沈莳朝墙壁靠了靠,空出一点空间,示意小兰坐下。 闪烁着蓝光的高大人形按照主人的意愿坐了下来。 沈莳注意到,明明小兰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发光虚影,但他坐下来以后,依然不动声色地将两条大长腿收起,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愣是坐得端端正正,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蹭到。 ——真有趣。 沈莳心想。 虽然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但小兰在一些小细节上出人意料地有“人味儿”,若是祂套上个真人皮肤,沈莳甚至怀疑自己没法将祂和活人区分开来。 “对了小兰,我问你个事儿。” 沈莳对自己的人工智能说道: “你说,戚知锦去取绳梯,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 【条件不足。】 小兰说道: 【您问的是行走还是奔跑的耗时?】 沈莳问:“能都说说吗?” 【可以。】 小兰回答: 【以男性的体力和奔跑速度推测,穿过地道和迷宫大约要五分钟,通过一楼的走廊和打开感应门需要两分钟,再花二十秒经过大堂,用三分钟时间上到六楼,最后重复一遍打开感应门和穿过走廊的两分钟……】 沈莳已经快速心算出了答案: “大约需要十二分钟多一点,对吧?” 【是的。】 小兰回答: 【理论上说,大约是十二到十三分钟左右。】 “然后取个梯子,大概也需要个三五分钟吧?” 沈莳想了想: “就算戚知锦很有良心,这么折腾一趟下来,基本上没有个三十分钟怕是回不来了。” 【应该是这样。】 小兰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7号先生〗步行的话,耗时推测会在四十分钟以上。】 沈莳眯了眯眼,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很自然地别开目光,脑袋往后靠了靠,后脑抵在了冰凉光滑的井壁上。 “结果,这老长一段时间,我只能平白浪费掉了。” 沈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外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说话的功夫,他忽然听到井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显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沈莳精神一振,跳起身,同时示意自己的人工智能暂时消失。 脚步声停在了天井旁边,随后,戚知锦的脑袋从井口探出。 “呼、呼呼……” 戚知锦跑得满脸是汗,一边喘气,一边对沈莳说道: “我、我回来了!沈哥,梯、梯子……拿到了!” “这么快?” 沈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 九点五十三分,比他和小兰推断的耗时半小时要快了两分钟。 如此看来,这孩子实诚得紧,当真是杠足了劲儿一路跑过来的。 想到此处,沈莳不由有些感动,他放软了声线,郑重道谢: “知锦,真是太谢谢你了。” 戚知锦想开口回答,但跑岔的气还没顺过来,说话说不利索,于是只匆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客气。 接着,他干脆就坐在了天井边缘,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了绳梯,把一端拴在活叶机关的轴承上,另一端抛到了井下。 绳梯的长度比井壁的高度要略短三十公分,不过对沈莳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攀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救命的梯子,艰难地往上爬。 绳梯很轻很软,手脚难以着力,对于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的门外汉而言,简直难用到**。 不过沈莳现在根本没得选择,只能一步两蹭三摇晃地往上爬,只觉得自己笨拙得活像马戏团里的狗熊。 三米的井壁,沈莳足足折腾了五分钟。 等他好不容易爬出去的时候,已经什么感想都没有了。 他直接一翻身,大字型仰面躺平在地上,身心俱疲,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让一个四体不勤的文科宅演动作戏,泯灭人性啊! 沈莳盯着空茫茫的屋顶,对这个所谓的剧本杀系统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沈哥。” 看沈莳躺平了就一动不动的样子,戚知锦凑过来,推推他的肩膀,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莳虚弱地摇了摇头,深深呼吸了两次,翻身坐起: “没事。” 他低头看了看表,马上就要到十点了。 “你的任务,不要紧吗?” 沈莳向戚知锦道歉: “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真是很抱歉。” 戚知锦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羞涩的浅笑: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不太擅长推理游戏。” 他摸摸鼻子,又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来参加节目就是凑数的,根本就不可能会赢啦!” 说着,戚知锦左右看了看,凑近沈莳,轻声说道: “沈哥,你还不知道吧?” 沈莳:“哦?” 戚知锦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听我们经纪人说,节目组是提前布置了‘台本’的……应该赢的人,自然就会赢……”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沈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本来他一直奇怪为什么节目组会故意安排一个让他掉进坑里的指示,现在看来,估计是为了困住他,给“应该赢的人”争取充分的时间呢。 毕竟,今天晚上的关卡,可是要计时的。 “行吧,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 沈莳站起身,拍了拍蹭上灰尘的袍角,转头看向戚知锦: “礼尚往来,**脆先帮你做任务好了。”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 “别看我摔了坑,不过其实我还挺擅长推理解谜的!” 戚知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可以吗?” 沈莳微笑颔首。 戚知锦连忙低头,慌慌张张地从包里翻出信封,“让我看看接下来的任务哈……” 趁着戚知锦查阅地图的功夫,沈莳则回到天井边,把垂挂的绳梯收起,卷成一卷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这样就算万一等会儿他们之中的谁再摔一次坑,起码也能省去找梯子的功夫了。 看得出来,戚知锦取梯子的时候一定很匆忙。 因为沈莳在卷绳梯的时候注意到,绳上粘着不少没摘干净的花草叶片,中央还别着一枚小夹子,正是固定花篮用的燕尾夹。 “沈哥,任务提示我要在‘雪白的房间东面寻找一颗星星’……” 戚知锦原地转了一个圈,回头茫然地看向沈莳: “哪边是东……”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声尖锐的蜂鸣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沈莳和戚知锦对视一眼,随后一同拿起自己胸前的怀表,翻到了背面。 小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发生紧急事件,请参赛者即刻返回前馆六楼。】 12. 1.钟楼山庄-11 12月26日,晚上十点三十分。 收到管家发来的召集令,参赛者们都回到了前馆六楼,也就是众人房间所在的楼层。 六楼的楼梯间的一角摆放了两张沙发和一张茶几,众人就聚集在那儿,脸色都不大好看。 因为他们刚刚就站在楼梯间的窗户前,眼睁睁地看着唯一连接山庄和停车场的吊桥起火,在风雪中被烧成了一个火球。 这意味着,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栋建筑物里。 暴风雪山庄模式,终于完美成真。 参赛者们出去的时候是七个人,回来时就只剩五个了。 “你说汪二朋死了?” 管家不知第几次向陆秀确定他的所见,“你真的看到汪二朋死了?” “是的!” 陆秀脸色苍白,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尸体就在东馆二楼,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们会去看的。” 沈莳拍了拍陆秀的胳膊,示意他不要焦躁。 “倒是张宜……”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张宜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在场的其余六人闻言,表情都变得更难看了。 ——果然。 虽然每个人都在竭力掩饰,但当他们听到“张宜”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瞳中都闪过了动摇。 那是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剧本杀的玩家,而且显而易见的,在众人各自的剧本里,“张宜”这个人物,皆占据了十分重要的戏份。 “走吧,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莳建议道: “我们先去看看汪二朋的情况,再顺便找找张宜在哪里好了。” 六人皆无异议。 于是3号冯杉杉、4号沈嗣、5号伍洛汀、6号陆秀、7号戚知锦,以及管家,六个人一同下了楼,往汪二朋的陈尸地——东馆三楼的最后一个房间而去。 然而就在众人从前馆的楼梯出来,朝左一转,往东馆行去的时候,走在人群最末的冯杉杉忽然开口喊住了其他人。 “等等!” 这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此刻显得极度局促不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搓揉着自己的长袍衣摆,“你们……呃,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停下脚步,屏息聆听。 令人窒息的沉默大约持续了二十秒。 终于,戚知锦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好像……是滴水声?” “是从这里传来的。” 冯杉杉朝他身侧的一扇门一指,视线不自觉地垂下,脸颊和耳朵因紧张泛上红晕,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我、我说,要不,咱们、呃,咱们进去看看?” 沈莳深深地看了冯杉杉一眼。 然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直接朝冯杉杉指出的那扇门走去。 沈莳下午在宅子里四处“踩点”时就进过这扇门,所以他知道,门后是一个温泉浴池。 浴池分内外两层,进门就是一扇描金屏风,外间铺着厚厚的硅藻泥地毯,左右两条通道,分别通向男女更衣室,浴室正中则竖了一道磨砂墙,将内外两个空间隔开,只在正中央留了一个入口,墙后则是一个长约五米,宽约三米的浴池。 磨砂墙的入口旁有一排挂钩,应该是给客人们挂毛巾用的,此时挂钩上挂了一只单肩包和一条牛仔裤,下方的地毯上还搁着一对皮鞋、一双袜子。 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产生了某种不太吉利的猜测。 水滴声是从磨砂墙后传来的。 沈莳等人几步跨过柔软厚实的硅藻泥地毯,来到磨砂墙中央的入口处,一眼就看到了浴池中那骇人的情景。 张宜仰面倒在浴池里,长长的白袍在水中四散开来,仿佛女性柔软的裙摆,数十朵假花漂浮在死者身周,放温泉水的龙头没有关牢,正以两秒一滴的速度,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 整个画面显得如此可怖可惧,而又莫名搀杂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沈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具真实的尸体,饶是心志如何坚定,也难免在这一刻感到了震撼与动摇。 “米莱斯的《奥菲利亚》……” 他低声嘟哝,“又是在模仿世界名画。” “沈哥……” 站在沈莳身边的戚知锦只能听到只言片语,颤抖着开口问他: “你说什、什么名画?” “英国画家米莱斯在1852年画的著名油画,描绘了莎士比亚著名话剧《哈姆雷特》里的女主角奥菲利亚溺水身亡的场景。画面中,女孩穿着雪白的衣裙仰面躺在河水里,面容安宁,身边落满鲜花……就像张宜现在这样。” 短暂的震惊过后,沈莳迅速调整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和理智,“《奥菲利亚》这张画,钟楼山庄里就有,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挂在宴会厅里,咱们等会儿可以一起去看看。” 说到这里,沈莳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音量说道: “不过,张宜他可不是溺死的。” “啊呀,原来如此!” 戚知锦忽然跳了起来,朝众人脚下一指: “他、他是被电死的!” 顺着戚知锦的指点,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一条浅灰色的电线一端插在浴室外间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插座上,另一端伸进池水里。 浸在水中的电线末端铜丝暴露,明显是人为的陷阱。 “卧槽,太阴毒了!” 陆秀啐了一口,气得直跺脚: “这电线颜色跟地毯那么像,趁着张宜没注意的时候戳进水里,一下子就能把人给电死了吧!” “是的。” 沈莳走到墙角,拔掉电线的插头,回头对众人说道: “这样一来,凶手甚至不用下水。” 他将湿漉漉的电线从水里拽了出来。 电线沾了水,在硅藻泥的地毯上甩出一道长而逶迤的水渍。 “我懂了!” 戚知锦睁大双眼,瞪着地毯上的水迹,大声叫道: “因为这里铺了地毯,如果凶手下水杀人,就算脱掉裤子鞋袜,上来时也一定会留下脚印的,对吧!” “没错。” 沈莳点了点头: “不管是脚印还是鞋印,只要现场对比一下,应该不难找出凶手是谁,所以他若是打算杀死浴池里的张宜,只能使用一个不用进入浴池的方法。”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沈莳的分析甚是在理。 这浴池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不小。 张宜的陈尸地点在水池的最深处,而现在池水的深度不过刚刚到人的小腿肚的位置,这水深肯定不够让尸体整个漂浮起来。 换而言之,张宜不是死后才飘到现在的位置,而应该是直接倒在那儿的。 若是凶手想要接近张宜,就必须进入水池,想要完全不沾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而且不管是在地毯上留下足以暴露身份的足迹,还是衣服裤子上的水痕,都会给凶手带来巨大的麻烦。 哪怕凶手是脱光了带着大毛巾下水的,可但凡有过泡澡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到处都是吸水材料的环境里,想要滴水不留也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处理用过的大毛巾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麻烦,若是擦身时不小心蹭掉一两根头发,基本上就原地GG了。 “不过,还是不要太武断。” 沈莳想了想,建议道: “我们把张宜的尸体弄上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什么痕迹吧。” 当场给死者验尸,是剧本杀里的基本操作。 然而在剧本杀里只需要一句带过,在高度仿真的现实世界里执行起来却艰难无比。 既然是沈莳提议的,那么他自然得自己下去,而为人厚道的戚知锦也主动开口说要帮忙,两人脱掉鞋袜,卷起裤脚,将长袍下摆挽起扎在腰上,颤巍巍地下了水。 浴池有自动恒温系统,水温保持在37℃,沈莳两脚浸在水中,倒也不觉得冷。 只不过,当沈莳硬着头皮来到张宜身边,真正伸手去触碰一具尸体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跟直贯头顶,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冷静点,不要慌! 沈莳在心中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剧本杀而已! “我抬他脚,你抬他肩膀。” 沈莳对戚知锦吩咐道: “一二三,起!” 两人借住池水的浮力,抱着张宜被热水泡软了的尸体,艰难地挪到池边。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两人带着尸体爬上岸时,已然半身是水,在硅藻泥的地毯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水渍。 “我去给你们拿两套浴袍来!” 管家说着,匆忙转身,朝男更衣室跑去。 这时戚知锦注意到,张宜的袍子前襟口袋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掏,摸出了一个黑色的信封。 “沈哥你看!” 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塑料卡片,“是张宜的任务提示!” 戚知锦将卡片递给了沈莳。 沈莳接过卡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四行诗: 【浴室烟雾缭绕,寒冬亦如暖春。】 【池水波光荡漾,不知隐藏多少秘密?】 【低头细细寻觅,或有意外惊喜。】 【繁星归于本位,开启崭新篇章。】 卡片上的字迹与沈莳自己那份别无二致,实在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 13. 1.钟楼山庄-12 众人并未在张宜身上发现其他可疑的伤口。 既然没有外伤,他们也只能认定张太子爷是死于触电,发现尸体的温泉浴室则是第一现场了。 另外,挂在浴室里的挎包、裤子和鞋袜也被确认是张宜本人的东西。 挎包里只有一份地图和一枚怀表。 沈莳很是细心,还特意将张宜那份地图翻了一遍,确认没有被做过手脚才作罢。 众人将张宜的尸体安置在浴室的角落里,再盖上毛巾,便匆匆赶往东馆三楼。 “我说过了!” 陆秀跑得气喘吁吁,仍不忘对其他人说道: “汪二朋的死亡现场也、也很诡异!咳咳!” 他咳嗽两声: “我说不出那是在模仿什么,但他的尸体弄得奇奇怪怪的,比张宜那儿恐怖多了!” 根据陆秀所言,当时他正在东馆顶楼的水塔上做任务,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他连忙从水塔上探头去看,便看到正下方的三楼处,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出,落到了雪地上。 听他这么一说,伍洛汀立刻抢白道: “你既然看到凶手把雕像扔下去,难道就没看到他站在窗前吗?” 说着,伍洛汀还拍了拍自己的挎包——里面搁着他捡到的沾血的自由女神铜像。 “卧槽你讲点道理!” 陆秀炸毛了: “我当时人在东馆楼顶的水塔上哎,跟汪二朋的命案现场几乎垂直,怎么可能看到窗户里的人影!” 可惜伍洛汀对陆秀的怀疑已然根深蒂固,对方的这套说辞根本无法说服他。 “照你这么说,那会儿我就在你正对面的温室里,应该能看到你才对,可我压根儿就没看到水塔上有人!” 他瞥了伍洛汀一眼,目光中满满都是怀疑: “而且你是汪二朋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本身就很可疑啊!” 陆秀一步蹿到伍洛汀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神色很是难看,很有点要撸袖子和对方干一场的架势: “我说你这就是污蔑了!我听到动静跑去三楼看看,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他朝旁边的冯杉杉一比划: “再说了,按照你的说法,只要是发现尸体就可疑的话,那么刚才是冯杉杉首先注意到张宜陈尸的浴室,那是不是意味着人是他杀的呀?” 冯杉杉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的争吵会把火烧到自己头上,顿时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陆秀已经反将了伍洛汀一军: “还有,你当时在温室里也是你自己说的,我在水塔上可没看到温室有人啊!”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其他人连忙打岔,说你们别吵了,咱们先看看现场再说。 几句话的功夫,六人穿过东馆三楼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最末一个房间门前。 房门洞开,众人一眼便瞧见了房中的景象,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宜触电死在浴池里,毕竟死相并不狰狞,还为了模仿《奥菲利亚》撒了满池假花,乍看上去还能跟死亡美学扯上点关系。 然而到了汪二朋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汪二朋的尸体躺在靠窗的墙上,双目圆睁,嘴巴张开作嘶喊状,半边脸上全是血。 而他的双手双脚大张开来,两只手腕被锁链缠住,分别拴在沙发和桌子脚上。 除此之外,汪二朋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肚子上则放了一只大鹰,血迹晕透了尸体的长袍。 死者身后的窗户破了一个洞,冷风夹着飞雪灌入房间,几乎将原本就不大的暖气卷得半点不剩,血水和雪水混合在一起,室内的每一寸地方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 可怜沈莳一个沉迷文学创作的宅男,平日里别说死人,连只活鸡都没杀过,猝然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躺在眼前,他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晕血一般感到双腿发软。 为免在其他人面前出糗,沈莳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扶住门框。 好在眩晕的时间只持续了几秒钟。 沈莳暗中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稳住心神,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记住现场的细节。 这时,冯杉杉从背后推了推沈莳的肩膀,“怎么样,你能看出这又是在模仿什么吗?” 沈莳点了点头。 他确实看出来了。 “是雅各布?约丹斯的《普罗米修斯》。” “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实在太出名,沈莳也省去了科普的功夫。 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宙斯震怒,遂将他用铁链捆缚在高加索山上,每日受鹫鹰啄食之苦。 当然钟楼山庄里不可能找出真正的鹰,不过东馆三楼的楼梯间布置成了猎户小屋的风格,墙壁上挂了一些植绒的仿真动物标本,其中就有一只假鹰。 沈莳指了指汪二朋的尸体,转头问陆秀: “你先前来看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没错!没错!” 陆秀点头如捣蒜,一叠声道: “我只是开门看了一眼,根本没进屋!真的,我没有碰他,我发誓,我连一步都没踏进房间!” 沈莳微一颔首,对另外五人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一起进去检查汪二朋的遗体吧。” ### “致命伤在这里。” 沈莳小心翼翼地拨开汪二朋被血黏住的额发,一条长长的伤口从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太阳穴,“他是先被人用硬物敲死,再摆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 众人都默默地盯着沈莳看。 终于,戚知锦忍不住开口问他: “沈哥,你怎么知道的?” 沈莳勾了勾唇,说出了大实话,“因为,我喜欢看侦探小说啊。” 他指了指死者额头上的伤口,向众人解释道: “人死了以后,心脏停止泵血,血液就不再流动,因此生前所受的伤,出血量会比死后所受的伤大得多。” 说着,他指向汪二朋胸前的刀伤,“你看,这刀子插得那么深,居然只出了这么点儿血,所以我猜,应该是凶手在汪二朋死后布置现场时才刺进去的。” “原来是看侦探小说学会的知识吗?” 沈莳听到站在他身后的冯杉杉用轻到近乎耳语的声音嘟哝: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冯杉杉并没有说完,不过沈莳觉得自己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随后,众人又在汪二朋的身上找到了他的地图、怀表和装了任务卡片的信封。 按照卡片上的提示,东馆三楼最末端的这处房间是汪二朋第二个任务地点,前一处在他们刚才经过的楼梯间。 这意味着,如果被害人没有到处乱跑的话,那么汪二朋今晚的活动范围大约都在东馆三楼这一片区域内。 “好了,现在咱们该看的证据都看完了。” 伍洛汀觉得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最为□□,说话时腰板笔挺,格外理直气壮: “现在,是时候搜一搜,看看大家身上和房间里都有什么了。” 他朝众人一摊手,“毕竟,有些事情,该公开的,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 14. 1.钟楼山庄-13 2月26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 沈莳等人回到前馆六楼,开始搜查包括死者在内的每一个人的房间。 众人房间的钥匙,以及时钟山庄所有开放区域的钥匙都被统一保存在管家那儿。换而言之,即便是房间的主人,想要出入自己的房间,也得请管家替他开门。 “管家先生,你确定从来没把钥匙借给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吗?” 在管家打开601号房,也就是死掉的太子爷张宜的房间的房门时,伍洛汀向他提出了这个疑问。 管家用力点了一下头: “是的,我从来没把钥匙借出去过。” 他摇晃了一下手中哗啦作响的钥匙串——山庄使用的都是大号的门锁,配套的钥匙每一枚都有手指长,用结实的钢丝链条连成一大串,除非将链条剪断,否则根本无法单独取下。 “这么一大串呢!” 管家强调道。 “是吗?” 伍洛汀深深地看了管家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显是还有未竟之语。 管家的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别开视线,不与伍洛汀对视,匆匆找到601室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凌乱。 在套间的沙发上,张宜的行李箱大敞,衣服、化妆品和洗漱包丢得到处都是,而他的皮包则滑落到了茶几下面。 “……” 众人都沉默了。 伍洛汀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 他指了指手里还拿着钥匙的管家: “我先前和陆秀上楼来找管家,打算通知他东馆那边有人出事了,但管家并没有按照他先前告诉我们的那样,在楼梯间的休息区等我们……” 伍洛汀转头看向陆秀,向他确认道:“我说得没错吧?” 陆秀点了点头。 虽然他和伍洛汀现在闹得很僵,但在指证别人的时候,他还是不会故意跟伍洛汀作对的。 “没错,于是我们就大声地叫了管家的名字,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看他穿过走廊,匆匆忙忙朝我们跑过来。” 陆秀抬眼瞥了瞥管家,凉飕飕地说道: “现在看来,你当时……肯定擅自进了我们的房间,对吧?” 管家汗如雨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死死揪住自己的燕尾服衣摆。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管家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冯杉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强壮,将管家逼退到墙边。 “你在我们房间里做什么?坦白交代吧!” 管家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犹想负隅顽抗: “我、我……我确实进过这个房间……但我只是想趁着你们在做任务的这段时间,帮忙打扫一下而已……” “哈?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冯杉杉发出一声冷笑: “你这分明是在翻张宜的东西吧?” 管家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衣领。 在作为玩家进入剧本杀前,管家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企里做一个小组长,每日为琐事烦心,没多大出息,也没什么志向,只图三餐温饱。 这是他参加的第二场剧本杀。 在剧本刚刚开始,他发现自己面对的全是一群二十上下的小青年时,管家还曾暗暗窃喜,觉得凭借自己的阅历优势,理应能吊打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但事实上,当他进入角色,随着剧情的推进,管家赫然发现,自己已被逼入到了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那便是,与其他人相比,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独一无二”。 整座时钟山庄的钥匙在他手里。 所有参赛者的任务指示由他保管。 每个人的饮食起居都由他安排。 任务时参赛者携带的道具由他分派。 若是发生命案,不论如何,有机会提前得知甚至支配众人活动轨迹的管家本人,一定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尤其是——他还有充足的行凶理由。 管家心里越想越慌,越想越没底儿。 若只是普通的剧本杀游戏,被错投成凶手,也不过只是输掉一场游戏罢了,但在这里,代价却是真实的、不可挽回的死亡。 管家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他被剧情限制在前馆六楼,甚至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所以他打算趁着七名参赛者做任务的机会,偷偷潜入房间,找出不利于自己的线索并提前销毁掉,尽可能将自己从怀疑对象里摘除出去。 然而他没有料到,不到一个小时,伍洛汀和陆秀就匆匆上楼来找他了。 当时管家正在张宜的601室里翻他的行李,听到伍洛汀和陆秀叫他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来不及收拾满地狼藉,只得匆匆藏起“某样东西”,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啊! 焦急、无助和惊恐之中,管家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慌乱中,他只能坦白。 “我、我把张宜的手机藏起来了!” 管家叫道: “在沙发夹缝里!” 沈莳闻言,沿着沙发的夹缝仔细掏了掏,果然掏出了一个手机。 在时钟山庄,手机是没有信号的,打不出电话也发不出短信,更加无法联网,相当于一块板砖。 但作为现代人从不离身的工具,手机里可能保存的情报可就太多了。 张太子爷的手机自然是带锁的,众人试了几组常见的密码,最后用张宜的出生年月日打开了密码锁。 ### 张宜的手机相册里,果然藏了很惊人的东西。 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上百张年轻女性的艳照,还有几段不堪入目的小视频。 视频里的姑娘大约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知磕了什么药,眼神飘忽,神智迷离,被张宜和汪二朋占尽便宜仍全然不知,还被拍下了这些足以毁她一生的照片。 “原来是他们干的!” 伍洛汀看到女孩儿的脸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我们公司的练习生,前段时间跳楼自杀了,原来是被这俩禽兽糟蹋的!” 伍洛汀跟张宜、汪二朋同属一个公司,自然知道些内幕。 他告诉其他人,艳照里的姑娘是去年才签进他们公司的练习生,签约时才刚满十八岁。 姑娘长得漂亮,唱歌跳舞都颇有天赋,很被经纪人看好,仅仅训练了一年就有了不错的成绩,听说公司已经准备送她去参加选秀节目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女孩却忽然跳楼自杀了。 伍洛汀隐约听到风声,说她是受了欺负,精神压力太大,才选择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现在看来,所谓的“欺负”,原来竟是如此。 “对了……” 伍洛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蹙眉努力回忆: “我记得这姑娘艺名叫百合……对,是百合花的百合,因为她英文名叫‘Lily’。” 这时,仿若灵光一闪,伍洛汀用力拍了拍大腿,高声喊道: “我想起来了,她本名叫‘冯丽丽’!——‘丽丽’跟‘Lily’同音,没错,就是这样!” 冯丽丽。 听到这个名字,沈莳一愣,随即视线偏转,看向了管家的方向。 管家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的3号参赛者,名字叫冯杉杉。 其实不止是沈莳,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冯杉杉的身上。 房间的空气沉寂得如同凝固一般。 “冯、冯哥……” 足有十秒的沉默过后,戚知锦才讷讷开口: “这……她……是不是你的……?” 戚知锦没有指明‘她’是谁,也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每一个人都懂他的意思。 冯杉杉也不能假装自己没听懂。 “呵,我就知道瞒不住。” 冯杉杉抓了抓头发,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对,你们猜得没错,丽丽确实是我妹妹。” 戚知锦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冯哥你早就知道你妹妹是被张宜和汪二朋害死的?” 冯杉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反问: “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们信吗?” “啊,这……” 戚知锦被冯杉杉盯得后颈发毛,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仿佛为了寻求安慰一般贴到了沈莳身边。 “怎么?觉得他俩是我杀的?” 冯杉杉扫视在场众人,似乎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破绽,“可是,难道除了我之外,你们其他人就没有动机了吗?” 说着,他抬起手,朝沈莳一指。 “就比如说沈嗣吧,他就肯定跟张宜和汪二朋有仇啊!” 冯杉杉转向沈莳,语气咄咄逼人: “你去年选秀时被网暴得那么惨,大家都知道!而且顶着那些黑历史,你以后也很难在娱乐圈里混吧?我不信你不想杀了他俩泄愤!” 沈莳心道果然他的人设不是秘密。 由于参加选秀节目和张宜结怨,而后被节目组恶剪、被对方买水军网暴这些事儿,在其他玩家的剧本里估计也有提及,他也就没必要否认了。 炮轰完沈莳之后,冯杉杉又把注意力转回管家身上。 “还有这老家伙,他可是进房间翻过张宜的东西,还把太子爷的手机给藏起来了啊!” 冯杉杉凶狠地瞪着管家: “你绝对跟张宜有仇,我没说错吧!?” 15. 1.钟楼山庄-14 管家被冯杉杉逼问得心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自暴自弃说出实情。 然而管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不妙——他不仅身上叠了一堆疑点,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要是不想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潜入张宜的房间的话,那他的嫌疑可就再也洗不清了。 管家活到四十出头的年纪,好歹还是有一些急智的。 他瞥过默然不语的沈莳,一套貌似合理的说辞迅速在他的脑中成型。 “好吧……” ——不要紧,所有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都已经被我销毁了! 管家一边在心中替自己鼓劲,一边组织语言。 “我偷偷进来,其实是想来翻张宜的手机的……因为有人雇佣我帮忙收集张宜的黑料。” 他撩起眼皮,环视众人,目光怯怯,“可他的手机上了锁,我一时半会儿打不开。而且我没想到东馆那边出了事,伍洛汀和陆秀早早就回来了……” 管家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辜一些。 “结果他们一喊我,我就慌了,手机往沙发缝一塞就出去了……” 他的谎话越编越溜,同时逻辑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们想啊,如果是我在东馆三楼杀了汪二朋,那我肯定能想到有人会被砸破窗户的声音惊动的对吧?而且只有我才能用怀表联系上你们,那发现事情不对劲的人肯定会立刻回前馆六楼找我的啊!” 管家往沙发上大敞的行李箱一指: “那我怎么可能还跑进来翻张宜的房间,还让你们逮个正着呢?” 最后这两句解释实在很有道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出破绽。 管家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机智了。 隐瞒与死者的真实恩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雇于人的隐私窃贼,如此就既能解释自己为什么潜入张宜的房间,又能转移开其他人对他的注意力。 毕竟与冯杉杉的杀妹之仇相比,他偷看手机未遂就根本不算什么事了。 但显然还有人不打算放过他。 “你怎么证明你没说谎?” 冯杉杉抱住胳膊,对管家说道: “你说你是被人雇佣的,总该有证据吧?” 管家连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开微信,给冯杉杉看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 这是他进入剧本后,在自己手机里找到的聊天记录。 对方是一个情报贩子,管家从他手上买到了张宜的行程。 其实管家第一眼看到这些的时候,他想过彻底删掉两人的聊天记录,以免搜证时被人翻出。 但他转念一想,背景太过干净反而会令自己显得可疑,于是只删掉了那些会暴露他真实身份的语句,仅留下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对话。 果然,在此时,他精心删改过的聊天记录派上了用场。 【钓鱼大师:我确认过了,张宜也会去。】 【草田翁:好,我懂了。】 【钓鱼大师:你到时候会在游戏里当个临时管家,要小心不要暴露身份。】 【钓鱼大师:我知道你很聪明。】 【草田翁:明白,我会当心。】 若只看这几句话,其实根本看不出谁是雇主,谁是执行人。 但管家事先掰出一套说辞,就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 冯杉杉、沈莳、伍洛汀和陆秀将管家的手机传看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来。 然而,当手机落到戚知锦手里时,男孩儿拧起眉毛,盯着短短几行记录,半晌没有说话。 “……草田翁?” 片刻后,他喃喃低语: “草田翁……草田……上草下田?” 戚知锦猛然睁大眼睛,瞪着管家:“管家先生,你姓苗,对吧?” “卧槽,原来是你!” 听到“苗”这个姓氏,伍洛汀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了!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个‘新苗娱乐’的老板苗东英!” 伍洛汀记得很清楚,自己收到的前置剧本里有各种娱乐圈八卦——其中有一条,是张宜张太子爷家的公司出阴招整垮了一个名叫“新苗娱乐”的竞争对手。 “新苗娱乐”破产以后,老板苗东英的老婆跟他离了婚,独子则应受不了打击烧炭自杀,苗东英本人则去向不明,不知干什么去了。 “苗”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常见姓氏,若说这只是巧合,真是骗鬼都不信! 果然,管家的脸“唰”一下白成了一张纸。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也仔细检查过房间和随身物品,毁掉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在微信名上露出破绽! ——完蛋了! 管家如坠冰窟,脑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此时此刻,哪怕他巧舌如簧,打上一百八十个补丁,也没人会再听他说些什么了。 剧本杀与本格系推理的最大差别,就是在于“证词”的可靠度。 本格系推理,特别是“向读者挑战”那一类型的小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保证公平性,作者不能欺骗读者,因此参与案件的角色必须提供真实且可信的证词,换而言之,就是不能撒谎。 而剧本杀则不然。 它允许,甚至鼓励玩家撒谎。 为了隐瞒对自己不利的线索,玩家现编一套瞎话简直可算是基本操作了。 但撒谎是有风险的。 万一被当场拆穿,那么从此之后,哪怕你吹出一朵花儿来,也休想再有人相信你的说辞了。 ——完蛋了! ——我完蛋了! 管家双膝一软,噗通坐倒在地,连一句辩白都说不出来。 ### 搜证仍在继续。 接下来,大家在汪二朋的钱包里找到一张一百万的欠条,伍洛汀很干脆地承认那是他欠的张宜和汪二朋的钱。 然后他们在冯杉杉的驾驶证夹层里找到了他和冯丽丽的合照,进一步证明了两人的兄妹关系。 沈莳的房间没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反正他被张宜雇人网暴的事圈内人尽皆知,众人也并不在乎。 只是,在陆秀和戚知锦两人的房间仍搜不出什么,就让众人感到焦躁了。 特别是因为撒谎而信用破产的管家,开始时装出的从容不迫早就荡然无存,此刻他正急得满头大汗,不死心地翻着戚知锦房间的垃圾桶——那架势,简直像要从里面找出一把凶器来。 “啧!怎么什么都没有!” 管家从垃圾桶里掏出一只空的矿泉水瓶,随手一丢,“我不信你跟张宜和汪二朋毫无关系!” 空瓶子咕噜噜滚到沈莳的鞋子旁。 沈莳弯腰将瓶子拾起,看了看瓶口一圈淡橘色的唇彩印子,笑了笑,然后把它随手放到旁边。 “好了管家先生,别折腾了。” 沈莳回头,拍了拍戚知锦的肩膀,“要不,知锦你自己告诉大家,你跟张宜或是汪二朋有什么瓜葛吧。” “啊?这……” 戚知锦蹙起眉,面露犹疑。 “其实,我在加入我现在的事务所前,曾经应聘过张宜他们公司……” 戚知锦垂下视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我遭遇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据戚知锦所言,他被带去参加一个饭局,在饭局上,他碰到了张宜和汪二朋。 当时一个影视公司的制片人不知怎么的瞧上了戚知锦,张宜和汪二朋便连番给他灌酒,还在酒里加了些“好料”。 “我喝醉了……” 戚知锦的声音越压越低: “反正,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至于戚知锦断片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愿细说,其他人也能想象出来。 “我没有证据。” 戚知锦的头越垂越低,沈莳只能看到他通红的鼻尖和耳廓,“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我手机里有一笔一万块的转账通知,是他们为了‘息事宁人’而给我的封口费……” 说到这里,他抬起视线,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要看看银行的短信吗?” …… …… …… 盘问过戚知锦之后,众人将注意力移到了唯一还没有交代情况的陆秀身上。 陆秀被他们压坐到沙发上,让他像戚知锦那样,自己坦白究竟跟张宜和汪二朋有什么矛盾,最好还要提供自证。 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陆秀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我……好吧,我确实早就认识张宜和汪二朋了。” 陆秀咬咬牙,“我给他们拉过皮条,将咱公司里的妹子介绍给他们。” 他顿了顿,怯怯地补充: “我是说真的,仅此而已……” 陆秀的话还没说完,冯杉杉已经叫了起来:“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构不成杀人理由吧!” 陆秀恶狠狠地瞪跟自己同公司的好友: “所以我没杀他们!我压根儿没理由杀他们!” 然而他的辩解并不能让其他人信服。 “管家被坑到破产,妻子自杀;冯杉杉妹妹受辱致死;沈嗣被水军网暴了整整一年;戚知锦不明不白的就让人睡了。” 伍洛汀掰着手指,逐个数出他们的杀人动机,“就算是我,身上也背着一百万的债务呢!” 他转向陆秀,鼻中挤出一声冷笑: “你说你只是拉皮条而已?” 陆秀一拍茶几,跳了起来,一步蹿到伍洛汀面前,双眼圆瞪,呲出两颗虎牙,“爱信不信,反正我就说了,我没理由杀他俩!”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的架势。 就在这时,冯杉杉却忽然跳起,抬手朝陆秀一指,高声叫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 1.钟楼山庄-15 在剧本杀游戏里,最紧张刺激的环节就是互相揭短,揪出其他玩家刻意隐藏的秘密。 但若是换成一个不小心就真可能丧命的游戏,即将被揭短的那人可就有大麻烦了。 沈莳一直留意着陆秀的表情。 这个短毛虎牙的活泼青年此时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即便竭力控制,但目光深处的惊惶还是掩都掩不住。 ——看来,他刚才果然说谎了。 沈莳心想。 “我之前听我妹妹说,她交了个男朋友,也是圈内人。” 这时冯杉杉继续说了下去: “她男朋友就是你,对不对?” 冯杉杉的妹妹就是被张宜和汪二朋拍下艳照后自杀的冯丽丽。 若陆秀当真和冯丽丽是一对小情侣的话,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就变得很充分了。 “啊?!” 陆秀神情愕然,然后一步蹿到冯杉杉面前,“你没证据可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妹妹是一对了!?” 冯杉杉嗤笑:“呵,难道你不是吗?” 在冯杉杉进入剧本杀时,就接收到了这个世界的前置剧本。 这段剧情像是一段自动生成的记忆,睁眼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不需要他阅读也不需要他特意去记住,自然得仿佛他真正经历过一般。 在前置剧本里,冯杉杉知道自己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可惜却被两个人渣害死了。 而他妹妹冯丽丽出事前曾经在视频电话里很开心地告诉他,自己交了男朋友——那男孩年纪跟她差不多,也是娱乐圈里的新人,没什么名气,不过很有潜力。 然而当冯杉杉追问妹妹那人是谁,自己是不是认识对方的时候,妹妹只是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在哥哥锲而不舍的逼问下,妹妹才透露了一句对方的特征。 “我妹妹说,他男朋友右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冯杉杉紧盯陆秀,一字一顿道: “如果你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你敢不敢撩开袖子给我们看看?” “啊?” 陆秀双目圆睁,半晌没有说话。 冯杉杉干脆上前一步,一把拽起了陆秀的衣袖。 陆秀的右胳膊上没有红色的胎记,却有一片巴掌大的狰狞烫伤。 “卧槽,你还真是够狠的啊!” 冯杉杉冷笑道: “为了掩盖跟我妹妹的关系,你还故意把自己的手给烫了啊!” 陆秀一听,顿时急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跳着脚分辩道: “我这是前段时间参加C台排练时被喷火装置燎到的!你跟我一个公司,还是我的好朋友,不可能没听说我出了舞台事故吧!” “呵!” 冯杉杉心想什么“好朋友”,不都是副本给安排的过家家,在投凶和积分面前算个球!“凑巧就烫到右臂?我还真不信了!” 陆秀气得脖子通红,恨不能扑过去撕烂冯杉杉的嘴。 “我们这里包括管家在内都算是‘娱乐圈里的人’啊!” 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怎么不把其他人的胳膊也检查一遍!?” “行啊!” 冯杉杉转头,朝旁边围观的四人扫视一圈,“你们也拉起袖子让我瞧瞧呗!” 根据他从前参加剧本杀的经验,系统给他们的前置剧情都能在盘查人物关系时派上用场,因此冯杉杉坚信“妹妹的男朋友”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点不可能毫无意义——那人一定在他们当中! “这、这样吗?” 戚知锦被冯杉杉骇人的气势瞪得一哆嗦,条件反射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瘦削白皙的右臂——上面干干净净,别说显眼的红色胎记,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沈莳、伍洛汀和管家也先后撩起袖子,同样没有胎记。 冯杉杉转向陆秀,冷声问道: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 陆秀满脸通红,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才呐呐说道: “真不是我……你不能这样,真不是我……” 可惜冯杉杉根本不想听他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其他人也一样。 ### 2月27日,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几人的房间搜查完毕。 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了大半日,都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倦。 但搜证还未结束。 因为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众人要证明今天晚上自己到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从而推理出谁才是杀害了张宜和汪二朋的真凶。 通常人们对剧本杀的认知,是只要动动指头点击屏幕,或者抽张卡翻个牌就能完成搜证。 然而在如此巨大的实景游戏中,他们却要动用自己的两条腿,一处一处确认每个地点的实际情况。 整个钟楼山庄一共四栋楼,没有电梯,光是上下楼梯就能花去众人许多时间,而且非常消耗体力。 于是六人商量过后,决定分成两组行事,三人一组检查另外一组走过的场地,寻找线索,拍照存证,然后回到宴会厅集中盘查。 当然,三人一组是为了彼此互相监督,以免有人偷偷动什么手脚。 沈莳、冯杉杉和管家分在了一组,他们要检查的是伍洛汀去过的温室,陆秀呆过的东馆阳台水塔,以及戚知锦去取梯子的后馆六楼的休息室。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呼呼的冷风依然刮得人脸颊生疼。 三人顶着寒风穿过庭院,进入温室,又爬上三楼的平台。 “确实,从这么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汪二朋死的那个房间。” 伍洛汀眯着眼,细细打量着五十米外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回头对沈莳说道: “这距离,确实只能勉强看个人影。” “是。” 沈莳知道冯杉杉这是在故意无视对他们说了谎的管家,“虽然距离有些远,不过我相信,是真人还是模型还能分得清的。” 冯杉杉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伍洛汀没有说谎的话,他应该确实看到过犯人出现在汪二朋的死亡现场。” 五分钟后,三人从温室出来,原路返回钟楼山庄,转道去了东馆顶楼的水塔。 水塔矗立在东馆顶楼阳台,本身足有一层楼高,只有一道狭窄的直梯,上下都得小心翼翼。 他们在水塔上发现了有人攀爬过的痕迹,足迹和握痕都很新,可以证明,陆秀确实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曾经爬上过水塔。 “可这也不能证明陆秀不是凶手。” 运动神经很发达的冯杉杉亲自爬了一遍直梯,从塔顶确认过视野,又拍了一打照片,“毕竟谁知道他在塔上到底呆了多久!如果只是上来一趟再去下面三楼杀人,完全来得及啊!” 沈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仰头盯着水塔,默默地琢磨起来。 离开东馆,他们最后去了后馆六楼的休息室。 这地方沈莳先前踩点时来过,印象深刻。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三人刚走到门前,就看到房间角落处那一地的狼藉——几个花篮散落在地上,里面的花草滚得到处都是,原本挂在墙上的绳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莳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绳梯,与地上的花篮和草叶花朵作对比。 冯杉杉在旁边看着,探头问他:“怎么样?” “一模一样。” 沈莳两只手里各举起一枚燕尾夹,说道:“梯子上黏着的竹屑也和花篮的材质对得上。” 说着,沈莳又捏起一片白色的花瓣,在同样的花簇上找到那朵正好缺了这片花瓣的小花,“断口的形状能对得上,确实是同一朵没错。” 冯杉杉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么看来,戚知锦确实是从这里拿的绳梯了。” 他们在来路上就讨论过,戚知锦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取来另一架绳梯的可能。 但沈莳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 首先他从来没有在大宅的其他地方发现另一架绳梯,而且即便戚知锦找到替代品,那么原本挂在这里的那一架绳梯,他也得想办法处理掉才行。 可戚知锦把沈莳从坑里救出来之后,两人就一直呆在一起。 换而言之,戚知锦没有任何机会、更没有时间单独溜出去处理原本在这里的梯子。 现在他们亲自来对比过,确认绳梯就是原本挂在这儿的那一架以后,唯一作假的可能性也降到了最低。 至于说,戚知锦会不会在夜晚的游戏开始前就提前拿好梯子,就更不可能了。 因为所有的任务指示都被提前保管在管家那儿,除非管家与戚知锦是同谋,否则戚知锦根本无法知道沈莳会掉进天井里。 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人有同谋嫌疑。 从案件的合理性而言,管家本人作案的可能性反而比“同谋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更何况,沈莳百分之百肯定,当时还是他自己首先开口,指点戚知锦去后馆六楼的这间休息室拿绳梯的。 “绳梯的挂钩在那儿。” 沈莳将绳梯递给冯杉杉,又朝墙上一指: “你把梯子挂上去,看看位置对不对,行吗?” 这是确认绳梯是否同一架的最后一步,冯杉杉自然没有二话,利落地爬上旁边的柜子,长臂一伸,就将绳梯两端挂到了两枚塑料挂钩上。 梯子的长度和宽度都正正好,若是再把满地的花篮和鲜花放回梯子上,就能完美还原沈莳记忆里的布景了。 1.钟楼山庄-16 2月27日,凌晨两点三十分。 六人聚集在大堂一楼的宴会厅里。 按照正常人的作息,这个时间应该是睡眠正深的时候,不过事关生死,哪怕再困倦,每个人都强打起精神,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盘查。 六人围坐在餐桌旁,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凝固般的沉默如有实质,填满偌大的宴会厅,每个人都在注意别人的表情,却又有意无意地回避与他人目光相触。 “我要渴死了。” 终于,伍洛汀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指了指通向厨房的侧门:“我去冰箱拿点喝的。” 冯杉杉道:“帮我也带一瓶吧。” “还是别了吧!” 伍洛汀深深地看了冯杉杉一眼: “在不清楚谁是凶手的情况下,不要随便吃喝别人给你的东西比较好。” 语毕,他便转身进了厨房。 冯杉杉被噎了一下,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起身,自己拿饮料去了。 几人折腾了大半夜,连一滴水都没喝过,有了冯、伍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拿了些喝的。 原本按照剧情的设定,应该是管家负责给参赛者端茶倒水,伺候饮食起居的。 然而现在,在凶手未明的情况下,确实无人敢吃别人送来的食物——毕竟游戏里可没规定不能杀死玩家,谁也不想主动给凶手提供杀人灭口的机会。 好在厨房里存放了足够多的封装饮料,从矿泉水到果汁汽水应有尽有,凶手很难预估什么人会取哪一瓶饮料,也就很难提前动手脚了。 沈莳从冰箱深处摸出一瓶大众品牌的草莓汁,开瓶之前还特地检查过瓶身和封口,确定没有异常才敢启封。 他注意到,不止自己,其他玩家也一样。 越是临近关键时刻,众人的精神就越是紧绷,哪怕只是喝一口水,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 “好了,开始吧,咱们速战速决!” 伍洛汀把一罐可乐一口气喝完,空罐子往餐桌上一磕,“先撸一遍时间线好了!” “有一个细节,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 沈莳略抬了抬手,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这里,“今天……不,应该是昨天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又说道: “昨天晚上,我们的任务,出发的时间差距很微妙。” 众人纷纷点头。 沈莳看向管家,“管家先生,你告诉我们,按照节目组的要求,我们按序号出发,每人的间隔时间为五分钟,对吧?” 管家一看疑问被抛到自己身上,立刻大声叫道: “那确实是节目组的指示啊,可不是我自作主张的!” “……管家先生,那些要求……是节目组当面跟你说的吗?” 这时,戚知锦呐呐开口: “难道说,你见过节目组的人?” “我——” 管家霎时卡了壳。 他并没有见过节目组的人。 节目组的车只将他送到了停车场,管家是用自己的两条腿一路经过吊桥,走到钟楼山庄的。 山庄的门没有锁,他自己开的门。 在宴会厅的餐桌上,管家找到了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大纸皮箱,里面放着三样东西:详细的游戏规则说明书,钟楼山庄的大串钥匙,以及他房间保险箱的密码。 如果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管家就要拿出节目组给他的规则说明书。 但要命的是,节目组在规则说明书里称他为“苗东英先生”,相当于直接揭穿了他的身份。 为了不暴露犯罪动机,管家在处理证据的时候,把规则说明书烧了个一干二净,连纸灰都给冲进马桶,捞都捞不回来了。 现在他除了一张嘴,再无其他物证。 “我……我没见过节目组的人。” 管家在“再编一套谎话”和“实话实说”中犹豫了两秒,但前一次说谎的代价实在太大,将他的精气神全都打散了,他不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再圆一次谎。 所以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实话: “节目组给了我一份详细的规则说明,但上面有我的真名……我把它烧了。” “无凭无据?” 冯杉杉挑起眉,提高音量: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撒谎?” 管家被噎了个倒仰,想要争辩,却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行了,关于这件事,我们稍后再盘。” 沈莳打断了冯杉杉的质问,将话题重点转回到他一开始想说的事情上: “按照时间来看,死者张宜的编号是1号,他是最早离开宴会厅的,当时是晚上八点三十五分。” 他顿了顿,又说道: “而张宜的死亡地点在温泉浴室,就在宴会厅旁边。” 说着沈莳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这是戚知锦从张宜尸体的长袍口袋里找到的,后来戚知锦又将卡片交给了沈莳。 “根据张宜的任务指示,他在离开宴会厅以后,应该一直在浴室里做任务,没有到过别的地方。” 他的手指逐一在众人面前点过: “这么看来,八点四十五出发的冯杉杉,八点五十分出发的我自己,八点五十五分出发的伍洛汀,九点整出发的陆秀,九点零五分出发的戚知锦,还有最后离开宴会厅的管家先生,甚至连已经死亡的汪二朋,都有可能下手干掉最早离开的张宜。” 众人看着他,不说话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得承认,沈莳说得没错。 因为温泉浴室对任何离开宴会厅的人来说,都能算得上是“顺路”,所以不管是谁,皆无法提供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来排除自己的嫌疑。 伍洛汀蹙起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从第二个案件锁定凶手,对吗?” 沈莳点了点头。 “那很好办。” 伍洛汀暗暗调出了自己“大象笔记”的记录: “我能够提供凶手出现在汪二朋死亡现场的确切时间。” “慢着!” 冯杉杉看伍洛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十分不爽,忍不住就想杠:“你怎么确保你提供的时间是可靠的?” “问他啊。” 伍洛汀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陆秀:“他也看到了。” 说着,伍洛汀被自己在雪地里捡到的自由女神像掏了出来,“咚”一下磕在了桌上,同时用略细长的眼尾夹了陆秀一眼: “当然,前提是他不说谎。” 陆秀跟伍洛汀针锋相对了半晚上,这会儿不知是没了精力,还是没了兴致,只叼着吸管咕咚咕咚啜柠檬茶,连个余光都不给他。 “那好,麻烦你说说看吧。” 沈莳对伍洛汀比了个“请说”的手势。 于是伍洛汀干脆把“大象笔记”的记录念了出来: “晚上九点四十二分,我站在温室三楼朝南望出去,正好看到东馆三楼最末一扇窗户破了,一个人影站在窗后,往外丢出一件东西……喏,就是这个。” 伍洛汀指了指自己放到餐桌上的沾血的自由女神像: “然后,人影又一晃不见了。” 沈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提问: “你为什么会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往东馆的方向看呢?” 伍洛汀想也不想就答:“那当然是因为我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啊!” 沈莳亲眼看过温室,知道伍洛汀没有说谎。 于是他追问:“你听到玻璃碎裂时,是几点钟?” 伍洛汀心想,我当时根本没来得及记笔记呢! 不过他还是合理地猜测了一下:“我想,大概就在我看到人影的一、两分钟前吧。” 沈莳说: “也就是说,凶手大概是在九点四十或是四十一分砸破玻璃的,对吧?” 伍洛汀点头。 沈莳又问:“那么,当时谁有不在场证明?” 伍洛汀立刻举起了手: “我在温室。” 说着他丢出了自己的任务卡片: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对照我卡片上的指示!” 冯杉杉和陆秀一同探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们俩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又不知怎么的一同打住了。 “这么说来……” 这时,戚知锦也拿出了自己的任务卡片,放到餐桌上,轻声说道: “我和沈哥,应该也算有不在场证明吧!” 他怯怯地转头看向沈莳,似乎想要寻求他的认同: “沈哥,对吧?” 沈莳点了点头。 “确实,当时我在西馆的地下室里,被一个陷阱困住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戚知锦: “而知锦正帮我去后馆六楼的休息间拿梯子,没有行凶的时间。” 餐桌正中央就摊着一份钟楼山庄的平面图,方便大家盘案情时能够直观地看出各人的行动轨迹。 沈莳探身,手指在地图上划拉。 “从西馆地下室去往后馆六楼,就算一路用跑的也要二十四、五分钟。” 这是人工智能小兰给他分析的数据,沈莳对准确度很有信心,也就直接拿来用了,“再加上拿绳梯的时间,二十七八分钟已经算很快了。” 沈莳优秀的记忆力在这时完美地派上了用场。 “知锦帮我去取绳梯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回来的时间是九点五十三分,耗时二十八分钟,根本没有机会转道去东馆三楼砸玻璃丢凶器。” 戚知锦点头如捣蒜。 沈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小朋友不要紧张。 看众人脸色稍霁,戚知锦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打开一瓶矿泉水,把瓶口凑到嘴边,双唇一抿,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 伍洛汀刚才就跟戚知锦去看过西馆地下室的陷阱了,倒是知道沈莳没有在耗时上说谎。 但是这仍然不能完全说服他。 伍洛汀冷笑: “你俩的不在场证明能够成立的条件,首先必须是你和戚知锦不是同谋吧?” “噗!” 戚知锦刚喝进口里的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匆匆放下瓶子,不知所措地瞪着沈莳,目光里充满求救的意味。 沈莳只笑了笑,没有急着分辩。 毕竟他觉得伍洛汀这“同谋”的推测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按照剧本设定,他和戚知锦都恨极了张宜和汪二朋这俩人渣,确实存在同谋杀人的可能性。 “再说了,即便你们不是同谋,你也还是有机会动手的吧?” 伍洛汀指了指沈莳: “万一你有别的方法从坑里出来,再趁机去杀汪二朋呢?” “不,不太可能。” 沈莳却摇头了: “从陷阱去到东馆三楼的路途,并不比去后馆六楼起居室的路途短多少,若再加上杀人和砸玻璃的耗时,两者应该差不多。” 沈莳指了指自己: “如果汪二朋是我杀的,那么我很可能会和取绳梯的知锦在半路撞个正着,甚至比他还要晚一步回来,那不就穿帮了吗?” “对啊!” 戚知锦也在旁作证: “而且就算沈哥跑得很快,比我先一步赶回地下室吧。可他一路跑回来,肯定会喘得很厉害呀!我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伍洛汀一摊手:“那就只能你俩是同谋咯!” “说别人是同谋,那你呢?” 陆秀憋不住了。 “毕竟没人能证明窗户破掉的时候,你是不是真在温室里啊!而且窗户后的人影也是你自己说的,别人根本没见过!反正,我从水塔上就只能看到窗户破了那一下子而已!” 陆秀做了个弹弹弓的手势,又一指桌上的自由女神像: “你完全可能搞个什么计时机关,让窗户在那个时候破掉,再把铜像给弹出去啊!” “你当你在演《名侦探○南》吗!” 伍洛汀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如果我真搞个定时机关,现场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还有,用完的机关怎么办?谁帮我收拾?你吗!?” “那谁晓得呢!” 陆秀嗤笑: “毕竟,那‘什么’的花样可多了,鬼知道是不是……” 陆秀的这句话说得含糊,但沈莳身为剧本杀玩家,即便对方不明说,也能猜到,那“什么”指的是辅助系统里千奇百怪、花样繁多的APP。 “行了你们俩别吵了!” 冯杉杉听得心烦,喝止这两只争了一晚上的斗鸡。 “我们先姑且相信伍洛汀没有说谎好了。” 他朝管家和陆秀看了一眼: “你们俩呢,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 “我说了一百遍了!” 陆秀两口啜瘪柠檬茶的软包装,不耐烦地说道: “我当时在东馆楼顶的水塔上,听到玻璃破碎声,立刻低头去看——看到的就是有东西从窗户里飞出来,落到了雪地上!” 他朝餐桌上的自由女神像抬了抬下巴: “但我离得远,不确定掉下来的是不是真是这玩意儿!” 伍洛汀差点没憋住,又要回嘴。 不过这一次沈莳赶在他之前先提问了: “然后你就到三楼去查看情况了,对吗?” “这我也说过八百遍了……我确实是立刻就爬下水塔,到三楼去了。” 陆秀撅了撅嘴,好歹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在三楼找到汪二朋的尸体之后,我没敢进房间,直接就下楼了。” 伍洛汀瞥了眼“大象笔记”的记录,插嘴: “然后我在大堂碰到陆秀,当时是九点五十五分。” “伍洛汀看到窗边人影消失是九点四十二分,从四十二分到五十五分,中间只有十三分钟。” 沈莳在山庄平面图上比划了一下温室和水塔的位置: “加上到雪地里捡雕像和到三楼查看尸体的耗时,确实差不多刚好能够在大堂碰面。” “哼。” 伍洛汀冷哼一声: “陆秀这姑且能算是不那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吧。” …… …… …… “好了,到你了,管家先生。” 冯杉杉看向管家,“你还是坚持自己一直呆在前馆六楼的说法吗?” 管家双眼中闪过浓郁的纠结。 作为一个圆滑惯了的社会人,在情势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时候,管家的本能反应就是要编一套对自己尽可能有利的说辞。 然而,他的智商没有高到足以令他在如此焦灼的关头现掰一番挑不出破绽的谎言。 犹豫再三,管家还是点了点头,垂头丧气道: “我等戚知锦离开以后,就直接上楼去了,然后一直呆在前馆六楼。” 管家比了个向上的手势: “我先处理掉自己房间里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然后去翻了张宜的房间……” 他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对,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你们爱信不信吧!” 没有人答话。 身在剧本杀中,人人都可能是个影帝。 只要稍有些脑子的,都不会被对方看似无辜的自我剖白唬住。 “OK,那么最后轮到我了。” 冯杉杉直接忽略管家,掏出自己的任务卡片,“唰”一下抛到了桌上。 “就像卡片上写的那样,我的任务地点在后馆地下室,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我的行踪。” 他环视众人,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 “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 冯杉杉一句话完全吊起了众人的胃口。 伍洛汀往前探了探身: “什么线索?你快说啊!” “我这个人呢,解谜游戏弱得一批,连空当接龙都从来没通过关。” 冯杉杉笑了笑,说道: “所以我今晚做任务的时候,连地下室入口的机关都倒腾了很久。那会儿我觉得自己或许实在搞不定那玩意儿,就想能不能回头找点线索,不知不觉就往回走了一段路。” 有人追问:“你走到哪里去了?” 冯杉杉答:“没多远,只是上了楼梯,站在一楼的楼梯间里。” 又有人问:“然后呢?” “然后啊,我就隔着玻璃感应门往大堂里瞧,正好看到斜对角温泉浴室的门动了一下,有人闪了进去。” “什么!” 不止一个人惊叫起来:“那人是谁?” “不知道。” 冯杉杉摇了摇头: “时机很不凑巧,我没看到那人的脸,只看到他穿着白袍,对——就是我们现在穿的这一身。” 沈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是几点钟?” 冯杉杉答得很干脆: “我那时候正好看了看表,所以非常肯定,是八点五十八分。” “还不到九点吗?” 伍洛汀摸了摸下巴:“那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就是在浴室做任务的张宜本人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但仔细一琢磨,我觉得应该不是。” 冯杉杉朝沈莳一伸手: “张宜的任务卡片给我瞧瞧。” 沈莳将张太子爷的任务卡递给了他。 “看这四句诗,‘浴室烟雾缭绕,寒冬亦如暖春;池水波光荡漾,不知隐藏多少秘密?低头细细寻觅,或有意外惊喜。繁星归于本位,开启崭新篇章’。” 冯杉杉大声把那四行诗给念了出来: “第一个词就是‘浴室’,除非张宜是个物理意义上的脑残,不然怎么可能在外面耽搁二十分钟?” “对啊!” 戚知锦叫了起来: “张宜是八点三十五分出发的,怎么可能八点五十八分才找到就在宴会厅旁边的浴室呢!所以——” 兴奋之下,他尾音都叫劈叉了: “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没错!你说得没错!!” 比戚知锦更亢奋的,是管家。 “如果那人真是凶手的话,那么我就是无辜的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回大概率要背锅,没想到峰回路转,冯杉杉竟在关键时刻爆出了对他极其有利的新线索。 管家激动得原地跳起,“八点五十八分,那时候我还在宴会厅里呢!” 他朝沈莳和戚知锦一指: “他俩可以作证,那时他俩还没出发,我们三人就呆在宴会厅里,对吧!?对吧!?” 听管家这么一嚷,伍洛汀和陆秀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如果这条线索成立,那么六选一的嫌疑人范围就会骤然压缩成三选一,怎么看怎么对他们不利。 斗了半晚上的两人在此刻短暂结成了同盟,一起将炮口对准冯杉杉。 “这么说,你也是有机会杀死张宜的人之一啊!” 伍洛汀说道: “毕竟你可是第三个出发的,时间来说很充裕了!” 冯杉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是我干的,我根本没必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呵。” 陆秀嗤笑: “我们也可以认为你是逆向思维,为了误导我们,才胡诌了一个线索的啊!” 三人再度掐了起来。 管家一心想要争取对自己有力的证据,完全站在了冯杉杉那边,戚知锦则茫然无措,几次试图和稀泥都找不到切入点。 沈莳却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他的脑中充斥了太多的想法,千头万绪,却好似拼图欠缺了最关键的一片,无法勾勒出那若有又似无的朦胧真相。 沈莳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伸手取过没喝完的草莓汁,旋开瓶盖,凑到唇边,仰头连灌了两大口。 他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选草莓汁,而应该拿罐咖啡的。 沈莳这么想着,将还剩几口的瓶子放回到桌上。 随后他的视线很自然地扫过其他几人的饮料。 冯杉杉的气泡水、伍洛汀的可乐、陆秀的柠檬茶、戚知锦的矿泉水,还有管家的无糖乌龙。 ——原来如此! 沈莳只觉仿似有一股电流从尾椎直贯天灵盖,瞬间将他劈了个五感通彻、灵台清明。 “哈哈、哈哈哈。” 沈莳低低地笑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1.钟楼山庄-17 12月27日,凌晨三点十五分。 争论还在继续。 玩家们谁也没法说服谁,谁都有自己觉得最可疑的对象,又看谁都觉得可疑,但偏偏提不出一个完整且合理的的逻辑推理链来,只能凭直觉胡乱攀咬。 眼看着争论半天也没个所以然,不知是谁吼了一句: “既然如此,我们投票表决吧,谁是凶手!” 话音刚落,沈莳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人工智能小兰干巴巴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有玩家发起〖投凶〗,请问是否同意?】 在沈莳的视野右侧随即凭空弹出两个选项,左边的是“Yes”,右边的则是“No”。 沈莳想也不想,虚抬右手,“按”下了“No”的选项。 【您选择了〖拒绝〗,〖投凶〗环节取消。】 停顿了一秒,小兰补充道: 【请注意,距〖投凶〗最后时限还有四十五分钟。】 沈莳看过游戏规则,自然知道每一个玩家都能够随时发起“投凶”,但只有在全部玩家都同意“投凶”的时候,才会进入“投凶”环节。 如果一直有人拒绝投凶,则会在某个时刻,强制进入投凶环节。 沈莳低头看了看手表。 距离强制投凶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很好,时间足够了。 沈莳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手,“各位,请听我说!” 他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其余五人闻言,一同转头看向他,目光中各种情绪杂糅,审视、怀疑、迷惑和不信任,复杂得难以形容。 “你真的知道?” 伍洛汀狐疑地眨了眨眼,问:“那好,你说说看,凶手究竟是谁?” “在这里不好说。” 沈莳微微一笑: “要解释清楚案情,我们得先换个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沈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吧。” 沈莳朝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道: “烦请各位动一动腿,我们到前馆六楼去。” ### 十分钟后,六人爬上六层楼梯,穿过走廊,来到了管家给他们安排的几个客房门前。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冯杉杉性子颇急,被沈莳吊了老半天的胃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一把抓住沈莳的胳膊,追问道:“到底凶手是谁?” 沈莳笑着拍了拍冯杉杉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 他的目光扫过铺着厚天鹅绒地毯的走廊,还有他们住过的八间客房,以及走廊尽头通向巨大挂钟“阿波罗时刻”的阳台玻璃门,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里就很合适。” 语毕,沈莳直接席地而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来,大家都坐,咱们慢慢说。” 众人不明就里,皆面露迷惑。但他们看到沈莳如此淡定的模样,又觉得他不像是信口开河,遂不再多言,围着他坐了下来,五个人十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首先,要解开这个案子,就要搞清一个关键。” 沈莳说道: “凶手是如何得到‘杀人情报’的。” 冯杉杉抬起手,表示自己没有听懂:“什么叫‘杀人情报’?” “凶手选择动手杀人的时机,是晚上我们分散做任务的那段时间。” 沈莳在身周比划了一下: “要知道,钟楼山庄很大,有四栋楼,庭院也可以活动。要在这么大一间屋子里找到自己的目标对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啊!对啊,你说得太对了!” 陆秀听懂了沈莳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关键被杀的是张宜和汪二朋啊!他们一个编号1一个编号2,是最早离开宴会厅的!这样一来,连想蹲在外面等人出来以后跟踪都不行,光是找人就很麻烦吧!” 沈莳点了点头: “而且,看张宜的死亡现场就知道了。那条与瓷砖颜色极其相近的电线,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他顿了顿,强调道: “换而言之,凶手早就知道,张宜会在温泉浴室里做任务。”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仿佛约好了一般,一同扭头去看管家。 “怎么!?” 管家脸色骤变,“不是我!我、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啊!” 他着急忙慌地分辩道: “你们都看到了,信封是锁在保险箱里的,我把它们分发给你们的时候,封口的蜡油还是完整的呢!我、我没偷看过!真的没有啊!!” 管家竖起两根手指,举到耳边: “我发誓!我发誓我没有!我如果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出门就被车撞飞!” 没有人答话。 众人只是漠然看着他,谁也不吃赌咒发誓这一套。 “稍等一下,管家先生,你先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沈莳朝跳脚的管家摆摆手,示意他别慌: “事实上,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说着,他转头看向陆秀: “陆秀,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说你的经纪人跟你说过,节目组已经提前在钟楼山庄布好监控摄影器材,导演和摄影师也进驻了场地,对吧?” 陆秀回视沈莳,不知道他此时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迟疑地回答: “你总不会是想告诉我们,杀人的是导演或者摄影师吧?” “这怎么可能!” 没等沈莳表态,冯杉杉已经一口否认: “这也太扯淡了!把杀人嫌疑推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这不摆明是甩锅吗!?” 他看沈莳的目光变得警惕且凌厉: “就你刚才那不靠谱的发言,我要鉴你是凶手了啊!” 冯杉杉在现实中是个学设计的大学生,一直是个桌游爱好者,狼人杀剧本杀玩得不少,自问也算经验丰富了。 要知道剧本杀有个潜规则,就是真凶不能是没有在剧情里出现过的,“莫须有”的角色。 如果哪个剧本杀真胆敢这么设定,即便过了审核上了线,也会被愤怒的玩家喷到妈不认,评分低到令人发指。 更何况…… 冯杉杉把心一横,决定透露出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细节: “我敢肯定,这大宅里除了我们六个人之外,现在没有别人了!” 作为一个经历了好几场剧本杀的资深玩家,冯杉杉也用积分兑换了一些APP。 其中一个APP叫“蜗牛寻人”。 只要在APP里输入你要找的目标对象名字,这样当你在目标对象二十米以内的时候,APP就会发出提醒,标记出你和目标对象的相对距离。只需通过相对距离的变化,就能摸清对方的大致所在。 早些时候,冯杉杉之所以能发现死在温泉浴室里的张宜,其实根本不是听到了水滴声,而是靠的这“蜗牛寻人”——只不过游戏规则规定,辅助系统的附加功能不能直接在剧情里暴露,所以冯杉杉才不得已用水滴声作为掩护罢了。 按照剧本的设定,冯杉杉和陆秀是队友。 二人下午时组队活动,很快就发现了摄影机的猫腻,冯杉杉也从陆秀那儿得知了“导演和摄影师可能在山庄里”这条线索。 当时他就很在意导演和摄影师的下落,故而开启了“蜗牛寻人”的功能,又把整个山庄每一层楼走了一遍,试图找到二人——又或者是二人尸体的所在。 然而很可惜,一圈下来,“蜗牛寻人”一次也没响过。 所以冯杉杉十分笃定,不管导演和摄影师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总之现在他们不在这屋子里,也不可能动手杀死张宜和汪二朋。 “别急。” 沈莳朝冯杉杉摆了摆手: “我指的不是导演和摄影师,而是……另有其人。” 1.钟楼山庄-18 众人都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瞪着沈莳。 由于过于震惊,一时间竟然没人开口质问他。 诡异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好几秒钟。 “你是疯了吧?” 终于,冯杉杉咬牙道: “不是管家,又不是导演和摄影师,那还能是谁?你难道想说这屋子闹鬼吗?!” 他确实玩过有灵异元素的剧本杀,可这次的剧本怎么看怎么就是个现实向的,跟狐鬼神怪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为啥有人放着好好的逻辑链不盘,专往那三五不着调的事儿上扯呢!? ——亏我还以为他是个靠谱的! 冯杉杉凶狠地瞪着沈莳,下定决心,若是对面这个清秀俊美的男孩儿胆敢点头的话,自己要么就一拳揍过去让他闭嘴,要么就非得要鉴他是凶手。 “Bingo!” 沈莳像没看出冯杉杉眼中的杀气,拇指和食指一搓,打了个响指,“恭喜你,猜对了。” 他微笑颔首: “在我们六人之中,混进了一个‘幽灵’——正是‘它’操纵了一切,包括我们今晚的任务,以及张宜和汪二朋的死亡。” “啊?这……你为什么要把凶手叫‘幽灵’?” 冯杉杉结结实实被这个回答震惊到了: “还有,‘幽灵’究竟是谁?” “哈哈哈。” 沈莳笑了起来。 “唉,本来嘛,这种时候就该来句帅气的台词,什么‘真相只有一个’啦,‘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啦,不过仓促之间我也憋不出什么振聋发聩的金句了。” 沈莳站起身,手缓缓抬到胸前。 “总而言之,混进我们之中的‘幽灵’——” 他突然朝身旁的某人一指: “没错,就是你!” ###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沈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看到了戚知锦震惊的脸。 “啊?” 戚知锦睁大双眼,仿佛一只被提溜住了耳朵的兔子,茫然且无措,“怎么可能是我?沈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没错。” 沈莳微笑摇头,“我很确定,凶手就是你。” “这怎么可能!” 戚知锦似乎终于察觉到沈莳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脸上的迷茫褪去,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焦急: “可我昨天晚上一直跟你呆在一起啊!你不是能证明我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吗?!” “不,你有。” 沈莳回答:“虽然时间很紧凑,但你仍然能杀死张宜和汪二朋两人。” 戚知锦急忙想反驳:“我没——” “别急,我们从头开始盘。” 沈莳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先说第一个案件,也就是张宜的死。” 戚知锦:“……” 他闭上了嘴,睁大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凝视沈莳,委屈得像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但沈莳一点也没被他无辜的眼神打动。 “首先,你是九点零五分离开宴会厅的,而我在镜子迷宫见到你,是九点十五分。” 沈莳歪了歪头,飞快地从脑中调出每个细节。 “如果熟悉路径,最快只需要不到两分钟时间就可以穿过镜子迷宫,再加上打开一楼感应门和穿过走廊所需的两分钟,你还有六分钟的时间到温泉浴室作案。” “确实。” 一旁的伍洛汀掰着指头,认真地参与分析: “反正只是把电线插进插座,再把另一端伸进水里而已,如果电线真是事先准备好的,三十秒就能搞定。然后再将浴室角落插的假花全丢进池子里,就是一个《奥菲利亚》了——六分钟,绰绰有余!” “……可温泉浴室就在宴会厅旁边,照这个耗时,人人都能做到啊!” 戚知锦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 “还有,冯哥也说了吧?” 戚知锦看向冯杉杉,迫切想要寻求认同: “冯哥说他在八点五十八分的时候看到张宜以外的人进入浴室——可是,八点五十八分那会儿,我还呆在宴会厅里,和陆哥、管家先生一块儿呢!” “他说没错,我的确在八点五十八分的时候,看到有人进了温泉浴室。” 冯杉杉撩起眼皮,瞅了沈莳一眼,替戚知锦作证:“这我敢保证,绝对没看错!” 沈莳的笑容没有半分动摇。 “别急,关于这点,我稍晚再解释。” 沈莳笑了笑,“现在,让我们来说说‘幽灵’是如何杀死汪二朋的。” ### 虽然众人都对沈莳这刻意卖关子的行为很有些意见,但看他如此笃定的模样,又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九点十五分,戚知锦和我在镜子迷宫里碰面,然后我们就一起行动了。” 沈莳接着说道: “九点二十五分,我掉进陷阱,戚知锦自告奋勇要帮我去后馆六楼的休息室取绳梯。” 戚知锦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我确实去取绳梯了啊!” “不,你没有。” 沈莳轻轻摇头: “你是去杀汪二朋了。” 戚知锦:“沈哥——” “别急,你听我分析。” 沈莳说道: “你穿过地下室的密道和迷宫,然后通过西馆一楼的走廊和感应门,再进入大堂,直奔东馆,狂奔上三楼,来到三楼走廊最末一个房间,也就是汪二朋遇害的地点——整个过程如果足够顺利,大约只需要十分钟。” 陆秀已经快速算出了正确答案: “九点二十五分出发,花十分钟到达……那就是九点三十五分!” “你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是九点四十一分左右,对吧?” 沈莳转向伍洛汀,看对方点头,继续说道: “换而言之,戚知锦有六分钟的时间用自由女神像砸死汪二朋,再用锁链缠住尸体的两手,然后在他胸膛扎上一刀,把假鹰丢到他肚子上,摆成《普罗米修斯》的模样。” “唔,六分钟啊。” 陆秀摸了摸下巴: “确实有点匆忙,不过如果‘作案工具’都是早就备好的,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一来,戚知锦根本就没时间去拿绳梯吧?” 他眼珠子转了转,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除非他事先把梯子藏在附近!” 冯杉杉先前跟沈莳去后馆六楼的休息室检查过,所以他知道戚知锦拿给沈莳的,正是原本就挂在墙上的那一把。 既然不是备用品,那就只能是提前拿走的了。 他觉得自己的推论很合理,只是没有证据。 “胡说!!你胡说!!!” 戚知锦终于坐不住了,原地跳起,连连跺脚。可惜鞋底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未曾发出声音。 “我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那么多事,这完全不合理!我跟你们一样是来参加真人秀的,凭什么只怀疑我!?”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无意识地提高了整整一个八度,“还有,下午那会儿,我在后馆碰到伍哥了!” 说着,戚知锦一把揪住伍洛汀的袖子: “我们还一块儿逛了逛——如果我没记错,刚好就是五楼和六楼,对吧!?” “是的,我们一起查看了后馆五楼和六楼的几个房间。” 伍洛汀还有些懵,心里发憷,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说谎,于是只得点了点头,“我确实记得,当时绳梯还好好地挂在六楼休息室的墙上呢。” “对吧!对吧!我就说啊!” 戚知锦连声道: “我俩逛完后馆,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伍哥就说快到晚饭时间了,得赶紧回去,所以我俩就一起回宴会厅了!” “是的,回到宴会厅以后就开饭了,吃完饭很快就到了任务时间。” 伍洛汀继续点头: “所以就算戚知锦当真知道任务流程,除非他会分身术,不然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在任务开始前提早拿走绳梯的。” 戚知锦轻轻松了一口气,放开伍洛汀的袖子,低头快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又怯怯地看向沈莳,祈求般低声哀叫道: “沈哥……” 戚知锦没料到,沈莳竟然在这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沈莳一边笑,一边说: “难怪你下午时就邀请我跟你一起行动,原来是惦记着要给自己找个‘证人’呢,真是好周到的算计啊!” 他忽然敛起笑容,直直凝视戚知锦: “可惜,知锦啊,你犯了一个错误。” 戚知锦:“!!!” 他嘴唇嗫嚅,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 “什、什么错误?” “冯杉杉。” 沈莳转开目光,对冯杉杉说道: “我们刚才去检查后馆六楼的休息室时看到的情况,能麻烦你详细说一说吗?” 冯杉杉根本闹不懂他想干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回答: “我们一进屋就看到花篮和假花丢了满地,墙上有两个塑料挂钩,应该就是挂绳梯用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 “哦对了,我们仔细研究过花篮和假花,跟绳梯上的残留物匹配,然后我还把绳梯挂了回去。没看出有啥问题,位置、宽度和长度都完全吻合。” 冯杉杉觑着沈莳的神色,“我感觉吧,就是原本那一架没错。” 沈莳笑问:“那你是怎么把绳梯挂回去的?” “不就是爬上柜子……” 冯杉杉愣住,抬手比划了个挂东西的动作: “再把梯子两端分别挂到挂钩上呗。” “没错,冯杉杉,你当时爬到了柜子上。” 沈莳一字一句地强调: “一个一米半高的柜子。” 休息室的天花板有额外的挑高,悬挂绳梯的地方离地足有三米半。连冯杉杉这等身高直逼一米九的运动员身材,想要够到挂钩,也得找个垫脚的东西。 当时在挂钩旁边就有一个美式田园复古风的柜子,柜高一米半,位置和高度都很合适。于是他便很自然地先爬上一张茶几,再翻上柜子,轻轻松松就将绳梯给挂回了原处。 冯杉杉根本不觉得这有啥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对你而言,当然没有不对。” 沈莳转向戚知锦: “可对戚知锦而言,那就很不对了。” 戚知锦:“……” 沈莳问:“你还记得,我们下车以后,从停车场一路走到钟楼山庄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戚知锦一言不发,只抿紧了嘴唇。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沈莳朝脸色苍白的娃娃脸青年逼近两步,“你在经过吊桥时,因为恐高双腿发软,几乎走都走不动。当时我还搀了你一把……” 说着,他伸出手,指尖触了触戚知锦的手背,笑道: “看,就像现在这样,你的手又湿又冷,摸着像一块冰。” “啊!我懂了!我懂了!” 冯杉杉大声叫了起来。 “那绳梯,不是戚知锦拿的,对吧!?不然他那么恐高的一个人,肯定不敢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够梯子的!!” 他做了个用力拉拽的动作,激动地说道: “换成是我,如果不能爬,就干脆直接一拽,把梯子拽下来拉倒了!反正那俩塑料挂钩才硬币大,用点儿蛮力就能拽下来,至不济也能拽断它们,没错吧!?” 沈莳点了点头。 旁听的众人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沈莳,你的推理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伍洛汀想了想,把自己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必须存在一个替戚知锦去取梯子的‘共犯’了。”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管家身上: “既熟悉环境,又能提前给戚知锦透露每个人的任务地点——那就只能是你了。” 管家闻言,顿时跳脚咆哮: “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提前偷看过你们的任务卡片!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别急,确实不是您老人家。” 沈莳安抚住暴怒的管家,笑道: “这个人,其实有人看见过,只是并不理解其中的真实意义罢了。” “别卖关子了!” 冯杉杉、伍洛汀和陆秀异口同声大喊: “到底是谁!!?” 1.钟楼山庄-19 12月27日,凌晨三点三十五分。 距离最后的投凶时限还有二十五分钟。 “行,那么我们长话短说。” 沈莳看了看表,决定速战速决。 “冯杉杉,你刚才说,自己在八点五十八分时,看到有人溜进温泉浴室,对吧?” 他转向冯杉杉,再度朝他确认了一遍。 “对。” 冯杉杉一连点了三次头,态度十分坚决,“虽然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我绝对没有看错!” “这就对了。” 沈莳笑了笑,说道:“先前大家猜测,这人可能就是杀死张宜的凶手……然而事实上,我认为,这个人影,应该是张宜本人。” “啊?为什么?” 众人都愣住了,“张宜他八点三十五分就出发了,有什么理由要在外头徘徊二十多分钟才去温泉浴室?” 沈莳笑答:“因为,张宜要先去后馆六楼的休息室拿绳梯呀。” “确实,时间是对的!” 陆秀一拍大腿: “八点三十五分从宴会厅出发,爬楼梯上到后馆六楼的休息室。如果不是着急忙慌的一路用跑的,步行一趟来回差不多也要七八分钟吧?再加上拿梯子的时间……在八点五十八分才进入温泉浴室的确很合理!” 但伍洛汀仍觉得不对劲儿: “可是,就算戚知锦事先知道众人的任务,他难道还能偷偷跑去拜托张宜帮他去拿绳梯吗?” 他看了羞羞怯怯的戚知锦一眼,“我不认为戚知锦能支使得动张宜那样性格骄纵跋扈的太子爷……” “对啊!” 冯杉杉一想到前置剧本里某人干出来的“好事”,恨得磨牙,“那种混球贱匹,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被忽悠去帮人干活!” “别忙,请先容我提个问题。” 沈莳摆摆手:“当时我们大家为什么会认为张宜离开宴会厅以后,直接去了于是呢?” 旁听了许久的管家终于忍不住开口: “因为他的任务卡上写着……” 沈莳笑着点头:“对,因为他卡片上的第一句,‘浴室烟雾缭绕,寒冬亦如暖春’,直截了当地点出了‘浴室’这个任务地点。” 他迎着众人迷惑的视线,压低声音,柔声反问: “可如果冯杉杉当时看到的‘第一句’,根本就不是这句呢?” “你的意思是,他的任务卡片被戚知锦换掉了?” 陆秀看戚知锦的表情,好像在看《魔术大○秘》里的蒙面魔术师,“难道说,戚知锦以前还是个练魔术耍老千的?” “沈哥,你是不是疯了?” 戚知锦嘴角抽搐,露出了一个气到极致反而笑起来的扭曲表情: “我当时跟你一起把张宜的尸体从浴室里捞出来,装任务卡的信封就在张宜的长袍前襟口袋里,我又是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直接拆开的,怎么掉包!?怎么可能掉包!!” “不不不,你没有换掉张宜的任务卡片。” 沈莳笑了起来,“但这关系到你为什么选择在浴室里杀死张宜。” 众人:“??” 陆秀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这……可能是为了方便布置触电的机关?” “不,如果只是为了让他触电死,能通电的金属物品多了去了,门把手、自热壶等等,甚至随便哪里的洗手间都可以,不必非得在那么大一个温泉浴室里。” 沈莳双眼紧盯戚知锦,一字一句地说道: “之所以选择在温泉浴室下手,是为了实现你的另一个布置。”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沈莳,除了戚知锦。 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拳头,用力捏住浴袍下摆,用力到骨节发白、青筋暴凸。 “大家一定还记得,我们发现张宜的尸体时,没有在浴池外面的硅藻泥地毯上发现任何人的脚印或是滴水痕迹,对吧?” 沈莳的解释仍在继续: “所以我们推测,张宜是在浴池里触电死的,死后尸体一直泡在池子里,凶手并没有进过浴池。” “没错,从当时的环境来看,确实是这样。” 冯杉杉连眨了几次眼,“难道不对吗?” “太对了。” 沈莳笑道: “事实上,‘真相’确实如此。但这‘真相’,正是凶手想让我们注意到的。”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 “其一,温泉浴池很大,张宜死在浴池深处,凶手无法下水,自然接触不到他的尸体。” 然后是第二根。 “其二,既然没人碰过张宜的尸体,那么张宜身上的物品也就无人可以接触了。” 他环视众人,微微一笑: “所以戚知锦从张宜的前襟口袋里掏出来的任务卡片,是张宜在死前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是属于他本人的,这个逻辑,没有问题吧?” 冯杉杉等人面面相觑,皆一同点头。 “可是,除此之外,大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尸体是从三十七度的温水里捞出来的——任务卡片,同样被水泡过。” “**!” 冯杉杉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水溶性墨吧!” 冯同学进入剧本杀的游戏世界以前,是个正规美术院校毕业的设计狗,又有哪个学美术的没接触过水彩水粉油画丙烯色浆等等五花八门的颜料? 所以他知道,为了方便清洁,确实有不少遇水就会很容易溶解脱落的墨水,尤其那还是恒温三十七度的热水! “是的,我们拿到的卡片是塑料的,上面用金色的油墨印了任务提示。” 沈莳见终于有人猜到了正确答案,欣慰一笑: “但塑料本身就是一种很容易清洗且不易留下痕迹的材质,若是在上面用水溶性墨再加印一、两行‘假提示’的话,在热水里一泡就会脱落得一干二净,根本无法能够看出卡片曾经被动过手脚。” 他转向戚知锦,“当时,你从张宜的前襟口袋里拿出信封,没有第一时间把整个信封递给我,反而拆开拿出卡片看了看,就是为了确定卡片上的‘假提示’有没有掉干净吧?” 戚知锦的脸终于由白转青。 他实在不明白,如此巧妙的设计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若真是普通的剧本杀游戏也就罢了,剧本会给凶手强制降智,让他们把重要的线索带在身上、放在房间,又或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留下蛛丝马迹。 可这是现实剧本杀啊!又有哪个凶手会那么愚蠢呢?! “……这、这是胡说、胡说!” 戚知锦的拳头握得更用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令自己保持冷静。 “沈哥,你没有证据!你不能冤枉我!什么水溶性墨,不过都是你的臆想罢了!根本不存在的!” 戚知锦很确定,自己已经倒掉了可能暴露他诡计的墨水,连瓶子都被他用剪刀**成小片,一丁点儿不剩全都冲进马桶了,他不信沈莳还能拿他怎么样! “还有,绳梯那事情我可以解释!我确实有点恐高不错,不过一米多的柜子还是能忍耐的!毕竟柜子比吊桥矮多了,还不会摇晃啊!” 戚知锦抬起头,眼泪汪汪,仿佛被**的弃犬,“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怎么可能事先知道那么多事情,还能提前在张宜的任务卡上动手脚呢!?” 他哭着去看管家,“管家先生也说过,信封是锁在他房间保险箱里的不是吗?而且每个信封上的火漆封缄都是完整的呀!我又从哪里搞到能涂改任务卡的水溶墨和打印机啊!” 管家被他看得尴尬又心慌,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胡乱点了点头。 “唔……我觉得戚知锦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伍洛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 “要直接在张宜的任务卡片上动手脚实在太难了,需要的准备工作太多,东西也不好藏。你要说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那他得多了解整个游戏流程才行啊?得直接参与策划了吧!” 他看着戚知锦通红的双眼,莫名感到有些不忍。 于是他转头去问沈莳: “咱几个都是坐节目组的同一辆车来的,我寻摸着戚知锦好像没什么特殊待遇吧?怎么你就怀疑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怀疑他当然是有理由的。” 沈莳笑了笑,“不过,现在我们可以先来找找张宜的任务卡片被删改过的证据……” 下一秒,沈莳唇角眉梢的笑容翛然一收,厉声大喝: “冯杉杉,帮我按住戚知锦的手!” 这命令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被点名的两人都楞在了当场。 一秒后,冯杉杉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步蹿到戚知锦面前,牢牢钳住了戚知锦的两只手腕。 ——虽然**沈莳到底想干什么,但现在都盘到这份上了,怎么着都要把这场大戏看完。 冯杉杉身高直逼一米九,戚知锦只有可怜的一米七出头,两人身高差了足有十五公分。 戚知锦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对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去瞅人,祈求谁能替他说句话。 然而沈莳根本不让他如愿。 “我们把张宜的尸体从浴池捞出来以后,身上的袍子都弄湿了,管家给我们拿了两套浴袍让我们换上。” 沈莳走到戚知锦身边。 “后来我要跟冯杉杉和管家到温室去,穿浴袍在室外走路会冻死,所以又把浴袍脱了,套了件羽绒服。” 沈莳指了指戚知锦的浴袍,“不过,你的浴袍倒还一直穿着。” 戚知锦眨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所以呢?” “所以,你好像忘了……当时,你把张宜的任务卡片交给我以后,装卡片的信封,你就顺手揣进了浴衣的口袋里。” 戚知锦的脸色刹那大变,条件反射想要挣扎。 但冯杉杉按住了他的手。 沈莳伸手,在戚知锦浴袍的两个口袋里掏了掏,分别掏出了一个信封。 其中之一干干爽爽,是戚知锦自己的。 而另一个,即便在口袋里揣了许久,摸上去仍然是湿湿的,正是属于张宜的。 1.钟楼山庄-20 “来,这两个信封给你。” 沈莳转身,将一干一湿两枚信封递给了旁边的伍洛汀,“麻烦你拆开看看。” 伍洛汀眨了眨眼:“拆开吗?” 沈莳回答:“对,整个撕开来,露出信封的内部。” 伍洛汀照办。 然后,他只看了一眼,就高声惊呼起来:“**,被你猜中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 只见干爽的那只信封内部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常,但湿的那只,内侧衬纸上却晕染了一层浅金色,范围不大——刚好差不多是两行字的宽度。 “真的是水溶性墨……太聪明了!” 陆秀瞥了戚知锦一眼,叹息道: “你居然直接在张宜的任务卡片上加印提示,让对方以为是节目组的任务,无知无觉地替你去拿绳梯。这样你在杀他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把他手上的梯子也一并带走了。” 他咂舌,指了指那只染了金色油墨的信封,“如果不是信封内侧还有墨迹残留的话,便死无对证了。” 戚知锦面如死灰。 在信封被撕开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信封的纸质与塑料卡片不同,墨水溶解时,极可能会粘附在上面——千算万算,他却最终算漏了如此重要的一点,以至于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可是……为什么是戚知锦呢?” 冯杉杉尽职尽责地抓住被指认的真凶,同时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应该跟我们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参赛者而已吧?怎么会知道节目组安排的任务,还能提前做下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呢?” “对于这一点,一开始我也感到很迷惑。” 沈莳摊开手,承认自己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成竹在胸、算无遗策: “我在看到后馆六楼休息室里的挂钩时,就已经知道戚知锦是凶手了,但直到刚才,我们在楼下宴会厅盘案情,戚知锦拿起矿泉水瓶喝水的时候,我才终于想通了整个案子的前因后果。” 众人闻言,纷纷蹙眉沉思,努力回忆刚才戚知锦喝水的模样,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然而很遗憾,他们根本毫无头绪。 陆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沈莳伸手朝戚知锦一指: “简单来说,戚知锦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戚知锦’并不是戚知锦。” 众人:“???” 这句话听着像绕口令,其中的含义更是令人费解。 冯杉杉等人四脸懵逼,完全听不懂沈莳到底什么意思。 “你是说……呃,这个人冒充戚知锦混进来?” 伍洛汀用活见鬼的眼神瞅了瞅戚知锦,又转到沈莳脸上: “可是,我们先前都是由各自的经纪人亲自带上节目组的保姆车的呀!就算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菜鸟好了,可经纪人怎么着也是大公司里出来的,总不可能连自己带的艺人也不认识吧?” “不,不是这样。” 沈莳笑着摇了摇头:“上车的确实是戚知锦,却不是我们面前的这个‘戚知锦’。” “啊??” 陆秀脱口而出:“这还能中途换人不成?”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沈莳说道: “在大巴车上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直到管家来打开我们的房门之前,谁也没见过其他人的长相,对吧?” “嗯,确实如此。” 对这一点,伍洛汀表示同意:“可照你这么说,戚知锦是在别墅山庄里才被换掉的?那假的这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假的这位……” 沈莳指了指被冯杉杉制住的娃娃脸青年:“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躲在戚知锦的607房里,就等着戚知锦本人来呢。” 他朝“戚知锦”笑了笑,问:“我猜得对吗?” “戚知锦”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盯着沈莳,目光怨毒而阴冷。 沈莳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 “冯杉杉,是你给了我破案的灵感。” 他对高个子的运动系青年说道,“你提到了你妹妹的男朋友,一个最可能出现在这里,但却不在的对象。” “啊,对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冯杉杉抓住戚知锦的手无意识地加了三分力道:“难道说,这小子就是我妹妹的男朋友?” “不不不,你说过,你妹妹的男朋友右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但他的胳膊上干净得很。” 沈莳笑道: “所以我们应该换个思路——你妹妹的男朋友,才是真正的戚知锦。” 沈莳在“真正”二字上加了个重音,同时注意着“戚知锦”的表情。 娃娃脸的青年唇角抽搐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冷汗顺鬓角缓缓滑落。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有一个隐约的猜测,并不敢肯定,也没有证据,直到我看到你喝水的样子。” 说着,沈莳转过头去,对呆立在一旁的管家说道: “管家先生,能麻烦你到607房一趟,把垃圾篓里的空矿泉水瓶拿过来吗?” 管家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用最快的速度奔向607室,翻出垃圾篓里的矿泉水瓶,又狂奔回来,总共耗时不到一分钟。 “对,就是这个瓶子,谢谢你。” 沈莳让众人注意观察没有盖上盖子的瓶口,“大家都看到了,瓶口处有一圈完整的唇彩,跟这位‘戚知锦’用的唇彩颜色一样……” 他强调道: “可是,大家觉得,这圈唇彩,又是如何印到瓶口的呢?” 伍洛汀想也不想就抢答:“那还能如何?当然是喝水时印上去的呀!” “对。确实是在喝水时留下的。” 沈莳点头,然后比了个举瓶子的手势,“不过,从这圈唇彩的形状和位置来看,这人喝水时必定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会将瓶口整个衔进嘴里。” 说罢,他转头去看“戚知锦”: “你和真正的戚知锦身高、体型和声音都很相似,所以敢于模仿他——反正戚知锦是个刚入圈不久的小透明,我们这里又不能上网,没有人会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沈莳顿了顿: “为了扮演好‘戚知锦’这个角色,你用了跟他同色的唇彩,甚至刚才去拿水时,还特地选择他在房间里喝过的矿泉水。” 他叹了一口气,“然而,你根本没注意到他爱衔住瓶口喝水,对吧?” “戚知锦”的眼神已从怨毒转换成了漠然。 ——是的,他承认自己疏忽了。 他该死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戚知锦那幼稚的衔瓶口的习惯! 更要命的是,他还在沈嗣面前,用不一样的姿势喝了一样的矿泉水! 同样的,正是因为他并非真正的戚知锦,才会忘记了他有那杀千刀的恐高症,才会在设计诡计的时候,完全忽略掉了必须要把“恐高”的因素考虑进不在场证明里。 而他最大的,也是不可饶恕的失误,是他在这场剧本杀里遇到了沈嗣! 偏偏如此一号人物,居然**是个“新人”! “我猜,整件事应该是这样的。这位假冒的‘戚知锦’,嗯……姑且先称呼你为‘无名氏’吧!” 见“戚知锦”不肯开口,沈莳摇了摇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应该原本就跟真正的戚知锦相识,并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与张宜、汪二朋两人的纠葛。然后你混进《新星大推理》节目组,参与了剧情策划和前期的准备工作。随后节目组撤离钟楼山庄,你用了某种方法偷偷留了下来,杀**山庄导演和摄影师……” 沈莳想了想,道: “我注意到咱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停车场并没有任何一辆汽车,这就很不合理了。因为这意味着留守的导演和摄影师甚至没有给自己准备车子。” 他两手悬空,似是虚握住一个无形的方向盘,“因此我猜想,你大约是把他们的尸体塞进了备用车里,再用什么工具卡住离合器,让车子冲下断崖,对吧?” 戚知锦,或者说是无名氏抿紧嘴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处理掉两人以后,你篡改了游戏规则以及我们的任务卡片,将一切都安排成对你最有利的样子,给自己制造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沈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最后,你只需躲在戚知锦房中,等他毫无防备地进入房间,再将他杀死,就能取而代之了。” “等等!” 陆秀又忍不住了: “沈莳,我承认你的推测很有道理,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实在想不通!” 他提高音量,大声叫了起来: “如果这个‘戚知锦’是假的,那真的戚知锦又去了哪里?他那么大一个人,就算杀掉也是一具一百多斤的尸体啊!能藏到哪里去呢?” 陆秀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圈: “虽然这么大一个山庄只有咱们几个,但我想,倘若这个冒牌货真敢拖着一句尸体到处走的话,还是很有可能被人当场逮个正着的!何况他几乎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根本没有处理尸体的时间啊!” “你说得对。” 沈莳微笑点头,“所以无名氏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来处理戚知锦的尸体。” 众人:“???” 沈莳见众人皆面露迷惑,给了一个提示: “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整出《美杜莎之首》、《奥菲利亚》和《普罗米修斯》这三张名画的模仿现场呢?” 1.钟楼山庄-21 对于“为什么要把死亡现场搞成世界名画”这个问题,其他玩家其实也认真地思考过。 只是思考归思考,他们根本毫无头绪。 “呃,我想……”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那么白痴,陆秀认为好歹应该努力挣扎一下,“这人……” 他指了指冒牌货: “他这凶手很冷静又理智,特地整这么一出肯定不会是为了看起来够浮夸够热闹吧?所以他一定有某种理由……” 他蹙眉冥思苦想:“这三场表演里,总有一场或者两场是为了干些什么的!” “对,我也觉得是陆秀这个思路!” 冯杉杉点头如捣蒜,“既然沈莳你刚才提示我们,说是跟怎么把正牌戚知锦的尸体藏起来有关……” “等等,我再确定一下哈。” 陆秀打断了冯杉杉的车轱辘话,“戚知锦是在刚进他自己的房间就被这冒牌货给杀了的吧?那凶手除非脑子有坑,否则不可能会把尸体留在房间里!” 沈莳含笑点头。 “那就对了!那一开始的《美杜莎之首》,很可能就是为了处理尸体才搞出来的咯!” 陆秀激动得直跺脚: “当时他用了石膏雕像的脑袋假装是美杜莎的头颅,还丢了满地的绳子——该不会是把人分尸了以后,把尸块藏在石膏像里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陆秀的分析投向了走廊拐角处那尊没了脑袋的断臂维纳斯。 在各种侦探小说和犯罪小说里,把尸体或是尸块藏在墙壁、石膏、黏土或是类似的可塑形物里,都是非常常见的操作。 这里大部分玩家都看过一些类似的作品,自然很容易联想到这一点。 “不,我觉得,不可能。” 伍洛汀虽然自问是个不太擅长玩推理的菜鸟,但他觉得自己起码有些基本的常识,“我们进房间的时候才刚过十二点对吧?” 沈莳补充:“正确的时间是十二点零五分。” 伍洛汀继续说道:“然后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听到外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急忙打电话叫来了管家。” 他朝稍远处那没了脑袋的维纳斯一指: “那雕像即便是空心的吧,除去脑袋也就一百三四十公分的样子,不切碎了尸体绝对塞不进去!但前后不到一个小时,连分尸带藏尸还要清洗血迹收拾现场,这忒么是人能做到的吗!?还有分尸用的锯子什么的,他又能藏到哪里去!?” “啧,是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冯杉杉一向胆子很大,而且很有行动力。 他将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反抗意识的冒牌货推给了伍洛汀和陆秀,自己快走几步,奔到了那具掉了脑袋的断臂维纳斯雕像前,用力推倒了它。 “咚!” 石膏落地,在地毯上撞出了一声闷响,拦腰断成两截。 没有尸块从石膏里滚出来,里面干干净净,甚至没爬出一只蜘蛛。 伍洛汀高声叫道:“看吧,我就说不可能!” “好了,时间不多了,我就不卖关子了。” 沈莳笑着朝他们一招手,“走,我直接指给你们看。” 众人一头雾水,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们押着“无名氏”跟在沈莳身后,几人一路来到走廊尽头。 沈莳朝地毯一指,“这里,就是我们当时发现‘美杜莎之首’的地方。” 管家先前已经打扫过了。 他收拾了石膏头颅和绳子,还用拖把拖了地。 但整条走廊都铺上了长绒地毯,番茄汁渗入绒毛里,污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去掉,被沈莳一指出,显得分外显眼。 众人:“???” 沈莳转向“无名氏”,“其实,这才是你想要掩盖的东西,对吧?” 冒牌“戚知锦”低垂视线,并不与沈莳对视。 伍洛汀指着地毯上那一团污渍:“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掩盖什么东西,所以为此布置了一个‘美杜莎之首’的现场?” 沈莳点头。 “啊!我知道了!” 冯杉杉高声叫了起来: “是血迹对吧!他处理尸体的时候,血沾到了地毯上,所以他只能弄出个‘美杜莎之首’,用番茄汁盖住血迹!对吧?一定是这样对吧!!” “哈哈哈。” 沈莳笑了起来: “很接近,但还差一点。” 他指了指地上那滩干透后呈现出浅灰棕色的污渍,“番茄汁不一定能盖住血迹,但却一定能盖住另一样东西……” 沈莳环视众人,嘴唇开合,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水。” 众人都盯着沈莳。 冯杉杉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凑得更近些:“哪来的水……?” 下一秒,他忽然高声惊叫起来。 “啊!!!” 冯杉杉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口中语无伦次: “我、我真是!真是!——竟然是在那里!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的,他“找”到了戚知锦的尸体。 但他靠的不是推理,而是他辅助系统里的“蜗牛寻人”。 自从冯杉杉知道真正的戚知锦已死之后,就在“蜗牛寻人”里输入了“戚知锦”这个名字,试图找出死者的尸体,只不过一直都没能找到而已。 然而现在,就在他往前多走了一步的刹那,“戚知锦”竟然出现了。 从系统显示的相对位置看来,那是一个完全出乎他预料的所在。 冯杉杉实在过于震惊,以至于他连话都说得支离破碎,词不达意。 “没错,就是在那里。” 沈莳看冯杉杉那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就知道他八成是用了什么特殊的APP功能。 “其实,我猜想,在‘无名氏’原本的计划里,他根本没打算搞什么名画模仿。” 他向其余三名云里雾里的玩家解释道: “但在处理戚知锦的尸体时,出现了一点小差错,以至于他不得不随机应变,把现场弄成‘美杜莎之首’的样子。并且,为了不让‘美杜莎之首’显得突兀,他只能多费些劲儿,把张宜和汪二朋的死亡现场也变成一场名画模仿秀。” “啊……在森林里藏叶子的理论。” 陆秀嘟哝: “就算大家都知道名画模仿有猫腻,但次数一多,就很难判断他想藏的‘叶子’到底是哪一片了。” “对。” 沈莳听到陆秀的比喻,觉得很恰当,于是接着用了下去。 他笑道: “他真正要藏的‘叶子’,不过是一滩水而已。” 说着,沈莳翛然转身,面向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伸手一指: “尸体就藏在这扇门后,那座巨大的‘阿波罗时刻’里。” 除了早用“蜗牛寻人”发现了尸体位置的冯杉杉之外,其余三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记得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女主持人就介绍过这座‘阿波罗时刻’的具体参数了。” 这个时候,沈莳极优秀的记忆力再度发挥了作用: “她告诉我们,表盘直径十六米,时针长四米,分针和秒针长七米,从‘1’到‘12’,每一个数字的长度都有一米六。” 沈莳敲了敲那蒙上轻薄雾气的玻璃门: “一个光是长度就有六米的数字,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实心的铁疙瘩。事实上,白天时,在屋外就能看出来,它们是一个内部中空且没有底板的黑色金属壳。” 沈莳做了个“翻面”的动作。 “正好就像一个没有盖的容器,对吧?” “可是——” 陆秀飞快地反驳: “刚才你也说了,主持人说这些数字长度只有一米六,戚知锦怎么着也该有个一米七出头,‘1’又这么窄,就算歪着脑袋也不够地方把人塞进去啊!” “谁说要放在‘1’里面了?” 沈莳笑了笑,用手指在玻璃门的水雾上写了一个数字——“7”。 “如果‘7’整体有个一米六的话,那么它下面的斜杠肯定会比一米六要长——或许,就刚好能藏下一具一米七刚出头的尸体了呢?” 是的,只要有初中程度的三角几何知识,就能知道,把“7”简化成一个直角三角形来看,斜边一定比两个直角边长——换而言之,当其中一个直角边长1.6米的时候,斜边一定大于1.6米。 “室内一直有暖气,室内外的温差让这块玻璃门一直是雾蒙蒙的,只要将尸体用黑布裹起来再塞进同样是黑色的金属数字里,即便我们从现在这个位置看出去,也很难察觉有什么异常。” 沈莳顿了顿,又补充道: “现在是十二月寒冬,室外气温全天都保持在零度以下,尸体藏在外头,就像放进一个天然的冰箱里,好几天都不会腐败——正好可以方便凶手‘以后’再处理尸体。” 在沈莳解说的这会儿功夫里,冯杉杉已经等不及了。 他进房间找了个铁制的衣帽架,半撬半砸,弄开了通往阳台玻璃门。 门一开,寒风扑面而来,众人都打了个哆嗦。 正如沈莳所言,外头极冷,冷得像个天然的冰柜。 好在雪已经停了,才不至于兜头扑他们一脸。 “啊!!我知道了!不是水,是雪!!” 陆秀顿悟: “中午十二点多那会儿,外头一直在下着雨夹雪,所以,这冒牌货处理尸体时,屋外的雨雪飘进屋里,打湿了地毯,才让他不得不搞出一个‘美杜莎之首’,用番茄汁掩盖住地上的水渍,好让我们不会注意到有人曾经开过阳台门!” 说话间,众人已迫不及待地涌出了阳台。 此时,他们清楚地感受到“阿波罗时刻”到底离他们有多近。 最下方的数字“6”像个庞然大物般矗立在他们眼前,紧贴住护栏,内部果然是中空的。 而在稍远稍高处,就是数字“5”和数字“7”。 只是这两个数字大部分都超出了6楼阳台的可见范围,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点下半部分。 但这已经足够了。 借助从走廊漏进来的灯光,他们看到“7”的内部显然塞了什么黑黢黢的东西。 冯杉杉和陆秀冲过去,两个人四只手抱住那玩意儿,使劲往下一拽—— “咚!” 一个很有些分量的物体重重地砸落到了阳台上,黑布散开来,露出了里面一具冻硬了的尸体。 从进入剧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六个小时。 沈莳,还有另外四名玩家,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戚知锦。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儿,最多二十出头,有着一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略圆的鼻头和琥珀色的大眼睛,右臂的袖子刚好撩起一截,露出手腕内侧一块暗红色的胎记。 他的长相其实和冒牌货并不十分相似。 现在,戚知锦一对大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状极其狰狞。 一条绳子环过他的脖子,在颈侧打了个交叉的结。 除了戚知锦的尸体之外,黑布里还裹了一大串钥匙——与管家手里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 整整一分钟,没有人说话。 他们看着戚知锦的尸体,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之中。 这时,众人听到了各自系统的提示音: 【请注意,距〖投凶〗最后时限还有三十秒,倒计时结束后,将自动进入〖投凶〗环节。】 【27、26……】 【……13、12、11、10……】 【……3、2、1。】 为您提供大神 吕吉吉 的《剧本杀之百密一疏》最快更新 1.钟楼山庄-2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结算-01 倒计时结束。 沈莳感到眼前似乎有短暂的黑蒙,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个漆黑一片的神秘空间之中。 有了前一趟的经验,沈莳没被那种仿若悬浮在虚空之中不辨方向的失重感所困扰,很快就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 【现在开始进行〖投凶〗环节。】 人工智能小兰那平板而毫无波澜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自带3D效果。 话音刚落,沈莳的辅助系统便自动展开,漂浮在他视线的正前方。 小兰的声音与屏幕上的字迹同时出现。 【第1问:管家为什么会来到钟楼山庄?】 下面带了四个选项,分别是: 【A、受雇于节目组,主持真人秀; B、他是个私家侦探,潜入山庄调查张宜的不法证据; C、他以前是娱乐公司老板,与张宜有过节; D、他的女儿被张宜害死,为报仇潜入山庄。】 沈莳淡淡一笑。 ——果然是这样。 作为剧本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玩家们不仅要找出谁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还要盘出隐藏在剧情下的诸多复杂信息,包括人物的真实身份、作案动机、恩怨纠葛等等等等。 这些剧情分支构成了诸多人物支线,如同潜藏在“主线”这个海平面下的一座座冰山,成功挖掘出来,就能额外获得积分。 沈莳毫不犹豫地点下了“C”这个选项。 关于管家的真实身份,还是身为凶手的冒牌“戚知锦”替他们盘出来的。 只是沈莳不清楚那人是事先调查过,还是从他本人的前置剧情里获得灵感,再通过“草田翁”这么一个拆字字谜游戏判断出真相的。 屏幕一闪,下一个问题出现了: 【第2问:冯丽丽的男朋友是谁?】 选项又是ABCD,正好是除了被杀的两人,以及冯杉杉和“沈嗣”之外的四名参赛者。 沈莳手指虚触屏幕,点下了“戚知锦”。 这道题沈莳答得很自信。 最后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戚知锦的尸体,并在遗体的左腕看到了红色的胎记,完全与冯杉杉所知的他妹妹男友的特征相吻合。 小兰的声音仍在继续: 【第3问:凶手为什么要把杀人现场布置成世界名画的样子?】 选项同样有四条: 【A、用《美杜莎之首》掩饰罪证,其余两次都是幌子; B、用《奥菲利亚》制造不在场证明,其余两次都是幌子; C、用《普罗米修斯》混淆时间,其余两次都是幌子; D、三次名画现场都是凶手的特殊审美,用以威吓他人。】 沈莳心说,这题还颇有迷惑性嘛。 如果他没在最后关头忽然醒悟与他们相处了大半日的“戚知锦”是个冒牌货,真正的戚知锦已经被真凶杀害的话,那么按照表面的剧情来看,这场剧本杀就只有张宜和汪二朋两个受害者而已。 如此一来,玩家会很容易忽略掉《美杜莎之首》的真正意义,从《奥菲利亚》和《普罗米修斯》中二选一。 在前提就已经错了的情况下,即便是用蒙的,也蒙不出正确答案。 ——看来,这场剧本杀确实有点难啊。 沈莳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按下了选项A。 问题再度跳转。 【第4问: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张宜和汪二朋?】 沈莳稍稍一愣,很快扫视起了下方的选项。 令他意外的是,前三个问题都只有四个选择,第四问却变成了十条。 【A、妹妹被张、汪侮辱后导致其自杀; B、把柄被张、汪掌握,不得不替他做不道德的事; C、女友被张、汪二人害死; D、与张曾有商业纠纷; E、被张雇人网暴; F、欠了张、汪大笔债务; G、曾遭张、汪的欺凌; H、受他人雇佣杀死张、汪; I、实践凶手心中的完美犯罪。】 沈莳无意识地蹙起了眉。 他得承认,对这个问题,自己确实毫无把握。 在众人相互对峙,揭发犯罪动机的时候,假冒戚知锦的“无名氏”当然也曾提到他与张宜、汪二朋的纠葛。 然而当时沈莳没还把案情琢磨透彻,也就没有贸然揭发对方的身份。“无名氏”混在一群撕逼撕得正欢的嫌疑人里,那么的无辜又那么的不显眼,根本无人在意。 冒牌货在其他人坦白自己的犯罪动机时,也说了一个理由。 他告诉众人,自己是在饭局上被张宜和汪二朋灌醉,送到陌生男人床上,才对他们心生杀意的。 那会儿大家刚刚从冯杉杉处得知了冯丽丽的遭遇,又有陆秀承认自己曾经帮张、汪两人拉过皮条作为辅证,他们下意识就产生了两名死者在男女关系上极不做人,坏事做尽毁人不倦的印象。 于是冒牌货一开口,说的又是类似的惨剧——虽说受害人从女人变成了男人,但这在性别不忌的娱乐圈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大家便下意识就觉得这故事听起来足够惨,所以很合理,也很有说服力。 但事实上,沈莳仔细回忆起来,当时“戚知锦”并没有拿出足够支持他的“犯罪动机”的证据,连所谓的一万块银行转账记录,他们也未曾当真检查过。 现在,看着眼前的十条选项,沈莳知道自己大约是上当了。 他陷入了剧本杀的一个很常见的心理骗局中。 在玩剧本杀的时候,玩家为了掩盖自己的某种身份或是某个行为,常常会仿照其他人的经历,编一套与对方相似的遭遇来。 比如玩家A说自己是教会的牧师,受约翰神父的委托,来村里调查黑魔术的秘密。那么身为黑魔术师的玩家B就可以顺着A的话往下编,说自己是一个赏金猎人,与约翰神父是好友,他最近接到好友的来信,请他来村里打听一个红发黑袍的女人…… 只要你有足够的急智,便能把谎言圆得天衣无缝,其他人一个闪神儿,很容易就把它当真了。 “……看来,我还是疏忽了。” 沈莳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其实当他确定凶手就是冒牌“戚知锦”时,也曾思考过“凶手到底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 然而当时已临近投凶时限,沈莳还要摆事实讲道理,说服其他人相信他的判断,因此只能忽略掉有关“凶手的犯罪动机”的疑问了。 现在十条选项没有一条与“无名氏”告诉他们的理由相符,换而言之,对方必然说了谎——沈莳知道自己生生错过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点,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这就好似你千辛万苦拼出一副两千片的巨大拼图,完工时却发现中央的美人儿缺了一只眼睛一样——那不完满的感觉,实在令人堵心。 不过,虽然沈莳现在已脱离了剧情,无法再揪住凶手一番审问,倒也不意味着他就一定选不出第四问的正确答案了。 答题倒计时还剩四十多秒,沈莳集中注意力,迅速思考破题思路。 很显然,十个选项里,有七条选项,沈莳能对应到具体每一个人——妹妹受辱的冯杉杉、落人把柄的陆秀、公司垮掉的管家、遭遇网暴的沈嗣、欠钱没还的伍洛汀,还有,女友被害的正牌戚知锦。 然而,“曾遭张、汪的欺凌”、“受他人雇佣杀死张、汪”以及“实践凶手心中的完美犯罪”这三项,却从未在剧情里出现过。 沈莳一时间很难判断哪一条是迷惑性选项,哪一条又是被凶手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 沈莳的目光在三个选则上徘徊,犹疑不定。 “受雇杀人”这条,按照道理来说,是与他知道的剧情最接近的。 冒牌货顶替了戚知锦的身份潜入到参赛者中,某种意义上,或许很有点受人所托的意思。 然而凶手顶替戚知锦的方式,却是将本尊毫不留情地当场杀掉。 ——这就很有意思了。 沈莳目光一转,抬起手指,轻轻触碰其中一个字母,做下了自己的选择。 屏幕一闪,问题再度跳转。 小兰的声音平板板地响了起来: 【第5问:谁是杀死张宜和汪二朋的真凶?】 仿佛是生怕搞错了人,这次的选项不止有文字,还每人附上了一张大头贴。 沈莳知道,这是特地给玩家挖的一个小陷阱。 因为他们只要盘出真相,就会知道选项里的“戚知锦”指的是照片里那个至今没能问出真名的冒牌货。 沈莳抬起手,在“E、7号戚知锦”的选项上轻轻一触。 【投凶环节,到此结束。】 人工智能小兰说道: 【请稍等,正为您结算投凶成绩,同时为您结算本轮剧本杀的总得分。】 两秒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投凶成绩:200/200】。 小兰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恭喜您,剧本杀玩家编号0744,您的投凶成绩是满分。】 “哈、哈哈哈……” 沈莳盯着屏幕上的一组数字,失声笑了起来: “看来我又蒙对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懂了,原来竟然是这样!” 为您提供大神 吕吉吉 的《剧本杀之百密一疏》最快更新 1.1.结算-0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结算-02 人工智能小兰似被沈莳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得停下结算,等沈莳笑完。 “哈、哈哈。” 又笑了两声,沈莳停下来。 他神色一敛,忽然说道: “小兰,出来吧。” 荧蓝的光点幽幽闪现,随即在沈莳眼前组成了一个高大而没有面孔的人形。 【我在。】 小兰说道: 【随时为您效劳。】 “积分的事情先不忙。” 沈莳朝他笑了笑,对小兰说道: “一般剧本杀的话,玩家在游戏结束以后,都能看解谜和结局的,对吧?” 【您说得没错。】 小兰平板而清晰地回答: 【请问您是现在观看剧本杀《钟楼山庄》的解谜和结局吗?】 沈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现在就看。” 【好的。】 话音刚落,沈莳面前的荧光屏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裸眼3D电影一般的,清晰的影像。 只不过,画面的主角是正牌戚知锦和那至今不知姓甚名谁的凶手,两人正呆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就着一张折叠桌吃着盒饭。 “我受不了了,表哥,我真的太难过了……” 戚知锦一边喝酒,一边对坐在他对面的凶手说道: “我明知道丽丽是被那两个人渣害死的,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害怕,我真的太怕了,我、我连找他们质问都不敢……” 听到正牌戚知锦对冒牌货的称呼,沈莳终于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凶手是戚知锦的表哥。 大约是缘自血缘的微妙联系,两人长得不太像,但身材、体型和说话的嗓音都有七八分相似。在不露脸的情况下,想要分清他们实在很有些难度。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苦。” 凶手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戚知锦,半哄半灌地与他干了一杯,“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会想办法帮你……” 半个月后,凶手某一日再把戚知锦约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告诉他,自己最近在一个真人秀节目组里做策划助理,打听到节目组打算邀请张宜和汪二朋参加。 现在那节目组还缺一个选手,如果戚知锦能请他的经纪人想想办法,或许能混进去。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伺机获得张、汪二人做过的缺德事的证据——就算不能将他们入刑,起码公布出去,能让他们社死,从此轻易不得翻身。 是的,由始至终,凶手告诉戚知锦的,都是“获得两人的不法证据”而已。 正牌戚知锦的性格,确实就如同凶手在剧本杀里故意伪装出来的那样,单纯而天真,带着些孩子气的正义感,很惹人怜爱,也令人同情。 他同意了自家表哥的提议,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终于获得了最后一个参赛名额,加入了《新星大推理》真人秀。 而另一方面,凶手也以节目策划助理的身份,开始了他的准备工作。 凶手大大方方地以真面目参与游戏策划,并提供了很多简单又靠谱的意见。 很快,他的能干和勤勉就获得了节目组上下的一致好评,也将更多的工作交给他负责,让凶手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谋划。 节目正式开始录制的两天前,准备工作基本完成,节目组撤离钟楼山庄,只留下导演及摄影师两人。 凶手自然也跟随节目组的人一同离开。 但他回到市区,立刻就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天刚刚擦黑,开着用别人的名义租来的车子一路驶向目的地。随后他将车停在距离山庄约三公里的半山腰的一片树林子里,再徒步上山,回到了钟楼山庄。 与恐高的正牌戚知锦不同,凶手虽然长得不高,身材也偏纤瘦,却是个身体健康,运动神经相当发达的人,徒步爬坡三公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且当日天公作美,天气虽冷,却没有风雪,倒替凶手省了不少事儿。 “呵呵。” 看到这里,沈莳笑了起来: “倒也不见得完全是这样。” 他对默默站在旁边的人工智能小兰说道: “正是因为那几天都没有下雪,所以凶手才会忽略掉了‘雪’这个因素……” 小兰没有回答他,只是很人性化地将头扭了一个角度,用没有五官的脸部“看”向沈莳,仿佛正很认真地听自己的主人说话。 沈莳朝他一笑,轻轻摇头: “要不是凶手犯了这么个错误,搞不好我到最后都看不破戚知锦的尸体消失之谜呢。” 而画面中的凶手已经来到钟楼山庄门前,正大光明地骗摄影师给自己开了门。 进入山庄后,他伺机将留守的两人毒杀,然后用搬运道具的小拖车将导演和摄影师的尸体运到停车场,塞进车里,再让车子冲下悬崖,便完成了一场巧妙的毁尸灭迹。 他不用导演和摄影师的尸体永远不被发现,他只需要二人的尸体在他做完想做的一切之前不被发现就行了。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凶手回到钟楼山庄,美美地睡上一觉,次日起床后,便开始着手改造他的游戏。 他在张宜的卡片上用水溶墨加印了提示,又在游戏规则上添了许多便于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细则,接着他布置好所有将会用得上的“现场”,以及准备了包括电死张宜的电线在内的一干“凶器”,最后将用过的打印机、蜡漆、信封等一系列工具全都藏进609室里,将房门锁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凶手掐算好时间,躲进戚知锦的607室,只等他的猎物们自投罗网了。 果然,接下来就如同沈莳推理的那样,七名参赛者被同样毫不知情的管家领到前馆六楼,按照任务指示分配的房间各自对号入住。 戚知锦在房里看到自家表哥的时候,还非常高兴,以为一切皆是表哥的计划。 就这样,戚知锦在毫无警惕心的状态下,被凶手从背后勒住脖子,挣扎了没几分钟就窒息身亡了。 紧接着,凶手趁着管家按照指示,在别处布置游戏现场,其他参赛者又被反锁在各自房间里的这段功夫,他用黑布将戚知锦的尸体裹好,再用提前藏好的钥匙离开自己的房间,又打开通往阳台的大门,然后将尸体搬运到阳台外,藏进了“阿波罗时刻”巨钟的数字“7”里。 然而这时,出了他没料想到的意外。 窗外的雨夹雪越下越大,北风将雨雪从阳台的缝隙吹进室内,弄湿了走廊上的长毛绒地毯。 等到凶手藏好戚知锦的尸体回到室内,发现这个巨大的破绽时,地毯已沾湿了一大片,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弄干了。 有那么一瞬间,凶手站在那湿漉漉的地毯前,表情显得那么焦急和慌乱。 他身上的湿衣服还好办,他只要把它们换下来丢进洗衣篓,假装是在洗澡时不慎弄湿的就行了。湿发也很简单,浴室里的吹风机能在十分钟内解决他的烦恼。 可地毯不行。 他不能放任这破绽留在走廊上!——尤其是再过四十分钟,管家就会上来给玩家们开门了! 无计可施之下,凶手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他在楼梯间附近看过的那张鲁本斯的名画——《美杜莎之首》! 他只要按照名画的构图,用石膏雕像的头颅和绳子弄出一个“美杜莎”来,再倒上番茄汁模仿鲜血就行了! 这时任何人看到地毯上的水渍,都会觉得那一定是番茄汁,而不会想到窗外的雨雪了! 然而若是只有《美杜莎之首》也很可疑。 关键时刻,凶手天才的脑子已经飞速地构思出了解决的办法——他只要将接下来张宜和汪二朋的死亡现场也布置成名画模仿秀就可以了! 比起真正的尸体给人的冲击感,区区一个石膏头颅和番茄汁又算得了什么? 凶手相信,其他人一定会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张宜和汪二朋的死亡现场上,而不会想到它们不过是为了掩饰《美杜莎之首》而故意布下的迷魂阵! 接下来的剧情,都和沈莳推测的一般无二。 只不过有一个细节,让沈莳十分惊讶。 在第一晚的比赛开始前,凶手曾经趁着大家在山庄里乱逛的机会,溜回过前馆六楼一次。 他打开了管家房间的保险箱,取出“4号”和“5号”两个信封,又躲进609室,打开信封后,对调了两张任务卡,再用蜡封将它们封好,放回到保险箱里。 “所以说,本来我是应该到温室去的?但凶手忽然改变主意,觉得让我做他的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更合适些?” 沈莳摸了摸下巴,转头问小兰: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他本没指望人工智能会回答,但小兰却开口了: 【凶手是怕你会碍他的事。】 沈莳一挑眉:“哦?” 【当时凶手有两个考量。】 小兰竟然解释了下去: 【其一,他觉得你的观察力很强,让你在外面自由行动,有可能会不按他的安排行事,所以让你掉进陷阱里失去行动力,是最保险的;其二,他认为你很关注时间,应该能注意到每个具体的时间点,这样他的不在场证明才会够准确,才有说服力。】 “看来,我又猜对了一件事。” 沈莳含笑注视他的人工智能: “凶手他果然知道我就是‘侦探’,对吧?” 为您提供大神 吕吉吉 的《剧本杀之百密一疏》最快更新 1.1.结算-02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结算-03 【很抱歉,主人。】 对于沈莳的疑问,小兰如此回答: 【按照规则,我不能查看其他玩家的辅助系统使用情况。】 沈莳笑了笑,没有追问。 虽说小兰回答的是“不能查看其他玩家的辅助系统使用情况”,可换个角度理解,其实也是默认的意思。 在他的游戏规则说明书里,沈莳留意到一条很有趣的规则。 ——“新手保护。” 规则中说,初次进入剧本杀游戏的侦探,能获得一次“新手保护”,保证其在游戏中不受到任何方式的伤害。 这条规则对新手侦探非常友好,一看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但沈莳当时就在思考,这所谓的“新手保护”,会不会是一把双刃剑呢? 这其实很容易想象。 毕竟游戏允许玩家为求自保而干出剧本里没有的情节。那么凶手为了掩饰证据,选择杀死某个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玩家,想必也是很正常的行为。 沈莳先前查看“怕了吗”APP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保命的功能,从抵御物理攻击,到危险预警应有尽有。虽然他无法查看详细的技能说明,但光看名字就能猜到这些技能大概都是干什么用的。 为了公平起见,既然有让玩家保命的辅助功能,那么定然也有提升杀人成功率的道具或是技能才对。 至于杀伤技能与防御技能若是正巧碰撞会如何,那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且看哪边更厉害些了。 但若是杀伤技能遇到了“新手保护”会如何呢? 沈莳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技能会无效化,或者是根本无法释放。 这就跟你在打网游时,你点选某个BOSS试图释放必杀技,却发现技能全灰掉了,这时系统提示你,【该角色处于无敌状态,技能无法释放】一样。 沈莳想,如果换作他是凶手,手头上又刚好有什么杀伤技能,那么他甚至不需要真正使用这个技能,只需要挨个点选他觉得可疑的玩家,若是发现有谁是“技能豁免”状态的话,那么就能轻而易举地确定对方是个“新手侦探”了。 尽管无法从小兰那儿得到证实,不过沈莳推测,冒充“戚知锦”的凶手无名氏,很可能就是用这个方法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要不然,他也不会特地调换“4”和“5”两个信封的内容,并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了。 沈莳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而是默默地将剩下的剧情看完。 接下来的情节跟他构想的几乎毫无二致。 张宜张太子爷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任务卡片的指示,先去后馆六楼休息室取了绳梯,放进了自己的挎包里,然后回到大堂,进入温泉浴室。 因为任务提示他要到浴池里“寻找星星”,张宜只好脱掉鞋袜和外裤,把它们和挎包一起留在外间,轻装进入浴室。 不久后,凶手悄悄出现在他的身后,用电线将他电死,又将浴室里装饰用的假花倒进池中,把现场伪装成《奥菲利亚》。 接着,凶手取走张宜挎包里的绳梯,藏到客厅的一个装饰柜里,然后迅速赶往西馆一楼的镜子迷宫。 凶手把时间安排得很充裕,但他万万没想到沈莳解谜的速度会那么快,等他赶到时,沈莳已经准备进入地下室了,差点儿破坏了他接下来要全程跟沈莳一起行动的计划。 好在他最终还是赶上了。 唯一的遗憾,是凶手没能如他的预想般参与解谜,令他的任务指示看起来太过单薄而显得甚是不合理。 ——不要紧! 凶手安慰自己。 ——只要时间链足够清晰,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可靠的,其他玩家根本不会注意到任务指示是否合理的问题! 接着就是沈莳掉进陷阱里,凶手假借拿绳梯的名义离开西馆地下室,掐点赶往东馆六楼最末一个房间。 他用自由女神像殴击汪二朋的后脑,将人打死后,再把现场布置成《普罗米修斯》的样子,再砸破玻璃,让身处温室的伍洛汀和身处阳台水塔塔顶的陆秀注意到“凶手”的存在。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迅速折返大堂,从装饰柜里取回绳梯,再赶回西馆地下室,完美执行了自己预设的“不在场证明”。 …… …… …… 故事的最后,凶手被众人找出,制服后单独关了起来。 幸存者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 第三日,有来附近取景的观光客发现吊桥被烧,赶紧报警。 警察很快赶到,与他们取得联系,得知了案件详情,逮捕了真凶,无辜的参赛者和管家也得以在警方的保护下离开了噩梦般的钟楼山庄…… …… …… …… 故事到此完结。 当然,剧情里的凶手被警察逮捕,而剧本之外,被投出的真凶已被系统抹杀,从此不再存在于任何一个空间。 沈莳默默地看着黑下去的影像,心中却一点都没有因为看到结局而感到满足。 在这一个结局里,凶手被他们揭穿了真相之后,便表现得如同泥胎木偶,既不反抗,也不争辩,任凭他们如何追问,也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 直至警察将犯人带走,剧里的众人仍然不知道凶手到底为何要连续干下五场丧心病狂的谋杀。 而剧情外的沈莳,也无法从这个“good ending”中证实自己对凶手动机的猜测。 “小兰。” 沈莳略一沉吟,忽然对自己的人工智能说道: “我能看看如果投凶失败会怎么样吗?” 【当然可以。】 小兰礼貌地询问: 【请问您是要现在观看〖结局B〗吗?】 “是的。” 沈莳回答: “现在就看。” 为您提供大神 吕吉吉 的《剧本杀之百密一疏》最快更新 1.1.结算-03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