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朱允熥》 第1章 洪武皇帝嫡孙,朱允熥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五月的春雨洒落人间,像是精灵落入凡尘,在人世的天地间起舞跳跃。 春雨贵如油,珍贵的春雨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喜悦。无论雨滴在何处跳跃,人们都会用微笑并且幸福的目光,注视着它,追随着它。 但在这,却不是。 雨滴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无声的从琉璃瓦的缝隙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这里,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最为有权力,最为高贵,最为辉煌的地方, 这里,是大明帝国的宫城,应天(南京)紫禁城。 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丝的喜悦。而且满宫素缟,放眼望去,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辉煌的宫殿之间,也满是压抑的哭声。 白,在华夏人的心中,代表着圣洁。但同时,也代表着死亡。 大明帝国的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于今日清晨因病而死。 这位太子,是大明洪武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这个讲究儒家正统的时代,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是大明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开局就死了爹!不是玩我吧?” 太子所在东宫,奉安殿的一个房间之中。张浩,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具瘦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轻轻的触摸下年轻的脸庞,马上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随后镜子中那双有些懦弱的眼神中,别样的光彩迅速泛起,镜子中的少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我没死!” 张浩再次伸出手,有些贪婪着摸着自己的新脸。 记忆中他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抢救医生焦急的脸庞。但谁知他的灵魂灵魂却穿越了几百年,落在这个因为父亲去世而昏厥的少年身上。 镜子中的少年,张浩的新名,叫朱允熥。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来,前世今生的记忆慢慢融合。 这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也是代表着大明皇族中最为显赫的的血脉。 今日因病去世的大明太子,正是朱允熥的父亲。 朱允熥,大明洪武皇帝之嫡孙,大明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这个时代,嫡这个字,代表着正统,代表着继承权。 他的母亲是大明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之女,被选为太子妃之后,为大明皇族诞下第一个嫡长子皇孙,就是朱允熥的哥哥朱英雄。但是朱英雄体弱多病,常氏为了皇家嫡系的血脉,不惜生命,诞下了第二个嫡子,朱允熥。 四年后,朱英雄夭折,常氏也不幸撒手人寰。而朱允熥在成为没娘孩子的同时,也成为了大明皇族,法理上唯一的嫡孙。 “朱元璋的嫡孙!”朱允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意的笑笑,“这个身份不错呀!” 可是随即,他的笑容马上凝固。 他是朱允熥,不是朱允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后一代天骄朱元璋归天,登上大明皇帝宝座的,可是朱允炆,而不是他。 朱允炆,朱允熥要叫一声二哥。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庶妃,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庶子。 在朱允熥母亲去世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庶妃,因为乖巧识趣,再加上朱标无意再纳新的妃子,所以被扶为正妃。 她被扶了正,她的儿子朱允炆,子已母贵,年纪又比朱允熥大了一岁,所以成了朱标名义上的长子。 不过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庶长子。血脉最尊贵,最有继承权的还是朱允熥。 可是那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却知道,历史上真正坐上龙椅的是朱允炆,他的年号是建文。 要知道封建王朝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之分。嫡代表着正统,而且在原本的时空中,无论是建文帝,还是后来的永乐帝,登基之后都没有放松过对朱允熥这个嫡子的防备。 朱允熥,洪武皇帝临终之前封为吴王。 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继位前的王号。吴在江南,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子的疼爱。 但建文即位之后,却没有放这个弟弟去封地就藩,而是关在宫中。 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成为永乐皇帝之后,等待朱允熥的,却是冰冷的圈禁。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太具有合法性了。所以,两任皇帝,谁对他都不放心。 想到此处,镜子中朱允熥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微微皱眉,“到底为什么,朱元璋会选择庶孙,而没有选择嫡孙呢?” 大脑微微有些疼痛,尘封的记忆似乎给了新的朱允熥答案。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的大明皇帝朱允熥,虽然有着尊贵的血脉,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身子弱,不喜欢读书。因为从小失去母亲,性格软弱,唯唯诺诺没有一丝主见。甚至有的时候,在紧张的情况下,话都说不清楚。可是私下里,顽劣,性情暴躁,刻薄。 朱元璋何许人也? 一代人杰,一代天骄,一代骄雄,千古一帝王! 华夏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从零做起,硬生生的打走了铁骑无双的蒙古人,开创了三百年,风华绝代的大明帝国。 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朱元璋。 他不是篡位而来,也不是前朝的做乱的臣子。他不是贵族,也是不是世代的武将世家。 他是老百姓的孩子! 因为吃不饱,因为没活路,因为天下大乱,而投身义军。 但是,在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知识分子眼里,他是一个暴君。 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五十两银子以上就把贪官剥皮充草,一百两以上点天灯,并且用贪官的人皮,做成百姓鸣冤的鸣冤鼓。 因为他晚年为了江山的稳固,大肆屠戮功臣,并且苛责对待天下的官吏。 更因为朱元璋,是一个有着明确阶级立场的皇帝。即便他当了皇帝,他的心中也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始终站在百姓这边,为天下百姓主持正义。 所以,后世那些洋洋自得的文人们,才会称他为暴君。 可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无法否定,朱元璋的伟大。 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不但在文治武功上伟大,在亲情上同样的伟大,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子女,并且盼望他们成才,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更是言传身教,教育他的子女们,要简朴持家,不能奢侈享乐。 朱允熥的记忆中,朱元璋永远是粗布衣裳,数年如一日,袖口的地方都磨到发白,开线。 这样一位皇帝,他的儿孙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虎豹,可以是纵横大漠,与胡人决战的将军,也可以是运筹帷幄,居庙堂之上的君子。 但,绝不能是个话都说不利索,性格软弱的懦夫。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脑子中,浮现出平日朱元璋和他相见的场面。每次见到他,朱元璋爱怜的眼神中,总是带上些痛彻心扉的惋惜。 这年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子也必须好汉。 朱允熥没能成为皇帝的答案呼之欲出,朱元璋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把皇位给一个懦弱的,性格有诸多缺陷地孙子?哪怕是儒家正统中,正得不能再正,尊得不能再尊的嫡孙! 嫡孙重,江山更重! 所以最后,江山给了朱允炆。而最富有的吴王,最有正统意义的王位,给了嫡孙。 “真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 朱允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你自己不争气,你爷爷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笑着笑着,朱允熥的笑容收敛了。眼神中,却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最尊贵的皇孙,那我绝不会让大明的皇位从手里溜走!” 第2章 我要那个皇位 [] 不是为别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朱允熥那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这个最尊贵的皇孙,下半生将会是多么的凄惨。 建文防备他,根本没让他就藩。 朱棣害怕他的名分大义,把他圈禁起来。 三十九岁!朱允熥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前世的张浩,这一世的朱允熥,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抑郁而死。他的后代,甚至被朱棣逐出了朱家的宗庙。 他既然重生,就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的身上发生。 “我要那个皇位,我要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帝国!” 大明,大明,多少人心中永远的痛! 痛它的风华绝代,痛它的举世无双,痛它的江山如画,痛它的歌舞升平。 镜子中的朱允熥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目光充满了自信。 “从今天,你是朱元璋的孙子,大明皇孙,朱允熥!” “尽管你身份尊贵,但是从今天起,你再无一丝退路。” “如果你退了,等待你的,就是永远暗无天日的圈禁,富贵的牢笼!” 和这一世的皇嫡孙尊贵身份相比,上一世朱允熥的身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上学当兵,退伍之后为了生计做了网约车司机,起早贪黑赚钱,本本分分生活。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的棱角和对世界美好的憧憬,还有曾那些豪情万丈的抱负,却都被社会抹平。 可是,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的灵魂,却有着朱允熥这个皇孙所不具有的品质,地对生活的不妥协,对生活的干劲,还有野心。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爹,没有好亲戚,有的只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拳头。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双手来获取。为了得到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他不辞辛苦,他察言观色,任劳任怨甚至有些玩命。 他不但有着野心,还有隐忍,还有坚强,还有善于变通,还有不服输。穷人家的孩子,更不容易被击垮。 最后再看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对外面喊道,“进来吧!” 咚咚,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后面的门被拉开,几个一身白衣的太监,轻手轻脚的跪在朱允熥面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卑微和谄媚。 “三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太监一张口,说地是有些怪异的汉话。宫里的太监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而是高丽人。 高丽,这个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国,从古至今都只是天朝的附庸。大明立国之后,高丽本想帮旧主报仇。但是在辽东边境,看到了大明如狼似虎的百战铁骑之后,高丽统兵的将军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 与其带着高丽的士兵送死,不如回去宰了高丽蒙元册封的国王上位,然后请求明朝的册封。 他成功了,他取代了高丽王,成为新的高丽王。但是他的外交策略,和千百年来所有高丽王一样,那就是进献。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就进贡给天朝君主最能表示臣服的东西,美女和太监。 朱允熥是身边的太监就是高丽人,有个难听的名字,王八耻。 上一世的记忆中,明朝似乎有许多权倾朝野的太监。鼓动明英宗亲征,结果做了蒙古人俘虏的王振,刘瑾为首的八虎,万历年间的冯保,魏忠贤等等。 但是现在,旭日初升的大明帝国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熥的老爹,都极其反感太监。作为国家的掌控者,他们在历史中看到了太多权贵作乱,导致的国家衰落。 所以朱元璋下令,宫中除了在皇子皇孙后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余的太监只能用来干粗活。不许他们识字,甚至不许他们随便乱说话。 几个太监服侍之下,朱允熥披麻戴孝浑身白衣。这样无微不至的伺候,让他那颗后世的灵魂很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在太监要给他穿鞋的时候,朱允熥自己动手穿上白色的麻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吓坏了伺候的太监们,连连磕头。 “奴婢们该死,没伺候好三爷!” 朱允熥在朱标诸子中,论年岁行三,身上暂时还没有爵位,所以宫中太监称三爷。 不理会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的太监,朱允熥穿好鞋,低声问道,“王八耻,他们都去灵前了吗?” 宫中这个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地方,能混到皇孙身边的太监,都是七窍玲珑心,闻言就知道主子说的是东宫其他人。 比如,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吕氏,还有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 看看左右,低声说道,“三爷,还早呢!”说着,又看看左右,飞快地在朱允熥手里塞了一块东西,“三爷,奴婢看您眼睛不对” 朱允熥低头一看,是一块姜,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亲人去世,悲伤痛哭而产生地红肿。眼睛不红肿,面上就没有愁容。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亲人去世,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是极为失礼,极为被人诟病的行为。 “有心了!”朱允熥随后在王八耻的肩膀上拍下,就这么一个温和的举动,高礼太监差点落下泪来。 往日这三爷,只会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何时对他们这么好过! 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雨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条条涓涓细流的小溪。 朱允熥一身孝衣,缓缓走出大门。 朱标的灵柩停在奉安大殿,作为嫡子他要去灵前拜祭,还要守灵。 “啊!太子爷呀,您带了妾身走吧!” 朱允熥的脚刚踏出门,踩在晶莹的雨水上,边上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子爷呀!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妾身,还有几个孩儿吗?” 哭嚎声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白衣的妇人,从边上的房间出来。妇人泪如雨下,似乎连走路都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这正是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太子继妃吕氏。 吕氏的身后,跟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少年,面容和朱允熥有些相似,双眼红肿,双手各牵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就是朱允熥的二哥,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还有他两个同母弟弟,朱允熞,朱允熙。 一行人哭天抢地,哀嚎着前行。 而朱允熥则是独身一人,矗立雨中。 渐渐地,马上就要遇上。朱允熥狠狠地用手里的姜擦着眼睛,腥辣顿时他双眼红肿,涕泪交加。 “母妃!”朱允熥在雨中行礼。 “太子爷呀!”然而悲切的吕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痛哭着和他擦肩而过。 “呵!”朱允熥心里冷笑,“这个后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面子事都不愿意做?” 可是朱允炆却拉着两个弟弟,在朱允熥面前站住了脚,“三弟,听说你早上昏厥了,身在无恙吧?” 朱允炆满脸悲容,语气关切,还真有些兄长的样子。 朱允熥赶紧行礼,“有劳二哥惦记,弟弟无恙!只是只是父亲突然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朱允熥用袖子遮盖眼睛,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连带着朱允炆和连两个小弟弟,也在雨中哭了起来。 身后赶紧有太监上前,给几人撑起雨伞。 朱允炆拉着两个小地在前,朱允熥落后半步,每走一步,哭声震天。 春风细雨中,几兄弟的身影是那么凄凉,那么萧索。 第3章 开国勋贵 [] “啊!!”紧接着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朱允熥扭头,两个穿着孝衣地五六岁女孩跌倒在雨水中。 这两个大的六岁叫宁儿,小的五岁叫秀儿,是朱允熥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起来,他们和朱允熥的身世一样,先是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他们的生母本是吕氏身边的宫女,在吕氏怀孕的时候,被送到朱标的屋里。等他们出世之后,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娘,又突然暴病去世。 望着前方吕氏悲戚地身影,朱允熥心中冷笑。皇宫是这世上最阴险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看两个丫头跌倒,朱允熥快步走过去,抢在太监和宫女的前面,亲手拉起来。 “别哭,疼吗?” 两个丫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哥,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来吧,三哥抱!” 嘴里说着,朱允熥伸开双臂,将两个丫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点的丫头秀儿把小脸埋在朱允熥的脖颈上,大一点的宁儿在他耳边问道,“三哥,我们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吗?” 即便不是亲人,可是朱允熥也听得心里发酸。记忆中的画面告诉他,朱标是个好父亲,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女们,并且艰难的嘱咐交代一番。 “别怕!”朱允熥手臂用力,让两个丫头坐稳,“以后有哥哥在!” 宁儿哭的眼泪顺着眼眶直接流到了脸颊,乖巧地趴在兄长那有些瘦弱的胸膛上。 奉安殿渐渐近了,风却渐渐大,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越近大殿人越多,风雨之中,带刀的侍卫屹立在宫墙下一动不动。文官们跪在通往奉安殿的路上,嚎啕大哭。 真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白袍白衣白玉带,处处皆白。 当朱允熥抱着两个丫头,出现在百官身边,那些百官们的哭声更大了,甚至许多人看着朱允熥,泪流满面的同时,以头抢地。 朱允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吕氏和朱允炆,在这骤然增大的哭声中,回了头。 嫡子就是嫡子,朱元璋亲手颁布的皇明祖训中说过,“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皇帝老了,太子却先走了。皇帝对太子之爱,天下皆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谁是太子储君,但是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嫡子,朱允熥在官员们的眼里,分量比朱允炆这个庶子,要重得多。 朱允熥的眼中泪水还在,他不住对沿途的官员颌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作为嫡子,对他们的谢意。 再走几步,即将踏入奉安殿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迎面三个面容憔悴的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前面两个四旬年纪,后面一人五十多岁,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人。 朱允熥脱口而出,“二舅,三舅,舅老爷!” 这绝不该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皇孙口中,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称呼,忽然出自朱允熥之口,对面三人忽然愣住了。 过来的三个人中前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朱允熥的舅舅,常遇春的儿子。面黑的是二舅舅常升,因为大舅常茂已经在去年故去,常升袭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改为开国公。 边上面色稍微白皙一些,同样魁梧满脸胡须的汉子,是朱允熥的三舅常森,身上挂着世袭的怀远侯爵。 而当先那个,眼神如刀,个子瘦高,浑身好似充满了力量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战功赫赫,杨威捕鱼儿海的大将军蓝玉。按照辈分,这是朱允熥的舅老爷,他母亲的亲舅舅。 这三人,是除了朱允熥父母之外,最亲地亲人。 在朱允熥的记忆中,这三人对他十分关爱。无论年节都会送礼物进宫,去年蓝玉在草原上打仗,朱允熥生辰之时,还千里迢迢送了两匹小马驹。 一声舅舅,一声舅姥爷。顿时让三个战功累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红了眼眶。 所谓见舅如见娘,朱允熥这一声喊,也是残存的记忆中天生的亲近,感情使然。 “听说你早上昏厥了,好些了吗?”二舅常升颤声问道。 “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可千万不能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常森眼中隐隐有泪光。 朱允熥目光在三人脸上看过,悲戚道,“多谢两位舅父惦记,太医看过,外甥只是太过悲伤才昏厥,身子无碍地!” 周围没有人,侍卫太监都离的远远的,所以朱允熥放低了姿态,像是一个普通人人家的孩子一样,口中叫着舅舅。 又一声舅舅,两个从小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汉子,双眼通红,双肩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可是当年他们的姐姐,拼了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们常家的血。 常森哑声道,“无碍就好,你可千万保重!” “外甥命苦!”朱允熥抱着丫头们,苦笑着说道,“四岁没了娘,现在没了爹,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还疼我!” “说啥胡话?”蓝玉上前,红着眼珠,慢慢地正色说道,“孩子,娘亲舅大,没了爹娘你还有舅舅们,还有俺这个舅姥爷!俺们疼你,俺们照看你,俺们帮你!”说着,看看左右,“哼,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脸子看,看俺们咋收拾他!”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奉安殿内,吕氏和朱允炆落座的方向。 怪不得此人在历史上,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朱元璋杀了。要知道此处可是宫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你蓝玉身为臣子都不能说这种话,往小了说你这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你这是目无君长。 虽说蓝玉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之情,可是言语间的肆意,和目空一切的神态,实在太过狂妄。 此时又有连两个六旬老人快步走来,两位老人虽然已是须发皆白,但是步伐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 朱允熥脑子中瞬间涌现起两个名字,这二位分别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是大明朝皇朝生出入死,战功赫赫的老臣。 第4章 大将军蓝玉 [] “三爷,身体可无恙?”傅友德,冯胜,二人都是一脸关切。 这些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朱允熥的父亲朱标长大,内心之中,都把朱标当成了晚辈。 也更把朱允熥这个朱标的嫡子,当成晚辈。 朱允熥颌首示意,“有劳二位国公惦记,无恙!”嘴上虽然没有亲热地话,可眼神之中的感激和谢意,溢于言表。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允熥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这些人爱戴朱标,这份爱心自然在朱标死后,转移到了朱标的嫡子朱允熥的身上。至于朱允炆,大概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庶子,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族和淮西勋贵联姻的嫡子,朱允炆这个母族出身不高的庶子,他们能看得上? 刚说了几句话,朱允熥余光看见,又有人过来,都是走路急冲冲的勋贵,都是开国的淮西集团武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楚国公廖家一脉。 “不好!”朱允熥忽然惊醒,“树大招风,自己和舅舅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是大明开国的这些将领和后裔,那么都围过来,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口实!” 深宫之中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不可大意。于是告罪一声,抱着两个丫头,迈步进了奉安殿。 “哎,三爷怎么走了!俺还没给他磕头呢?” 几个武将紧赶慢赶,还是只看到了朱允熥的背影,景川侯曹震大声说道。 “小声些!”傅友德性子沉稳,出口说道,“今日,咱都得收敛起大嗓门!” 大将军蓝玉看着奉安殿里痛哭地人们,皱眉道,“三爷从小没娘,现在又没了爹,他年纪尚幼,深宫大院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准备算计他!”说着,已经咬牙切齿,“太子爷虽然没了,可是咱们这些人,深受太子爷的恩德,要照看好他留下的这唯一血脉!” “这还用大将军说!”景川侯曹震哽咽道,“洪武十八年,二十年,俺两次犯法,要不是太子爷护着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太子爷在俺听太子爷的,太子爷不在了,俺就听三爷的。” 东莞伯何荣也开口说道,“没太子爷,俺哪来脑袋上的爵位!太子也走了,俺一颗心就跟着三爷,倘若万岁爷有恩典,让三爷就藩。俺这鸟伯爵也不做了,跟着三爷去做个守门的,算是报答太子爷的恩情!” 纵观上下五千年,朱标不但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是最得人心的太子。朱元璋脾气暴躁,这些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有时候难免触怒于他。每次,都是朱标从中化解,保全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武人,武人打仗捍不畏死,但是只要闲下来就难免惹是生非。 像东莞伯何荣他们这样的人武将,以前是连李善长胡惟庸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动辄骂娘,惹急了操刀子直接冲进人家府邸。 若不是太子朱标眷顾他们军功在身,多次求情,只怕早就被洪武皇帝宰了祭旗。 此时的朱允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却一时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太子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宝贵的政治遗产,还有人脉。 奉安殿中哭声一片,一进大殿堂,有宫人上前接过两个小丫头。而朱允熥一进来,就成为殿中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吕氏,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吕氏在擦拭眼泪的同时,不住的往他身上看着,眼神中担忧和戒备的神色一清二楚。 她带着朱允炆走过,没人理他们母子,即便是有也不是隆重大礼。而朱允熥走过之时,那些开国的老臣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了眼殿外,春雨中蓝玉,两个舅舅,还有那些淮西的开国武将,都在雨中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人轻轻摆手。 可就在这瞬间,朱允熥想起件事。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而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就会被朱元璋赐死。同案地还有许多开国的武将功臣,史书记载,公侯伯子被杀无数,有统计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一定包括殿外那些人,包括自己的舅舅。 朱元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朱允熥不禁看向,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朱允炆。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孙子的皇位,刚才听蓝玉等人似乎对朱允炆嗤之以鼻。而以朱元璋的性格,既然这些人不能辅佐他孙子,那干脆一杀到底,永绝后患。 杀错了吗?以一个帝王的心态,没有错,这些桀骜的武人既然不能为孙子效忠,留着也是后患。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打着为大明正统的旗号,霍乱皇明的江山。 但绝对是杀可惜了,以至于在后来朱棣造反的时候,建文帝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堂堂大明中央竟无大将,让李景隆那样的的草包货色,为大军主帅。结果李景隆被他表舅朱棣打的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最可笑的是,建文帝朱允炆不但不追究李景隆,反而诸多袒护。 这些袒护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在朱棣攻打南京之时,李景隆投降开了城门。 而一直被建文帝防范的世袭武将勋贵,则是为了大明洪武皇帝遗命,战死无数。纵观史书,这些出身微寒的淮西武人,都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们的英雄事迹。 别人暂且不提,凉国公蓝玉,威震捕鱼儿海,差点就生擒北元蒙古皇帝。擒获北元皇子嫔妃公主,亲王大臣上千人。 俘虏蒙元降兵七万七千,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赫赫战功,堪比卫青,霍去病一般,一扫两宋以来,汉家男儿几百年积弱的形象。 这甚至是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卫青霍去病的功绩,强大的北元在蓝玉等人的攻击下,一蹶不振。黄金家族的最后遮羞布,被汉家儿郎一手掀开。 “若是自己上位,这些人或许就不用死了,或许他们还能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朱允熥心道,这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弯刀下,反而死在了朝中的内斗上,不免让人叹息。 “太子爷呀!” “父亲!” 奉安殿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沉思,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奉安殿中,棺椁内那张英武的脸,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望着那具身体片刻,忽然,朱允熥心中,悲伤如潮水袭来。 “爹!”不用生姜,眼泪决堤而出,双膝跪地痛苦不已。 不是做戏,而是在瞬息之间,朱允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 世上最痛苦地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也是家中独子,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一场车祸,把整个家都给毁了。 此刻自己的父母是否也在自己灵前哭泣? 自己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是否也在哀伤? 想起父母那隐隐发白的鬓角,还有日益衰老的脸庞。 “爹!” “娘!” “儿子不孝了!”朱允熥热泪满襟,连连叩首。 他叩地不是棺中的大明太子,而是自己在后世,失去他之后,无依无靠地爹娘。 越想越是悲伤,自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都没来得及好好陪伴父母,更没注意到,他们其实都已经老了。自己总是觉得很累,可是却忽略了他们关心的目光。 他们图地,不是自己赚多少钱呀!而是想让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 他们图地,不是自己有多美好的未来呀!而是想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爸爸,妈妈!”朱允熥磕头,心中哭道,“我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快乐的,健康的活下去,请你们为我祝福。若还有来世,我会再做你们地儿子,好好的孝顺你们!” “爸爸,妈妈,永别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朱允熥的脸上不住的落下,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襟,打湿他的袖子。 “皇上驾到!” 朱元璋来了。 第5章 一代天骄朱元璋 [] 门口,出现一个老人。 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扎起,骨架高大手长脚长的老人。 老人有些瘦,但不虚弱。 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留到了胸膛。 他虽然是老人,可眼神却是那么地明亮,仿佛两盏灯,能看穿人的心底。 但此刻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泪水蓄在他的眼角,他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慢慢向前,纵然悲伤,但他的脊背笔直,昂着宽阔地胸膛。龙行虎步之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虎王,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一代天骄,洪武大帝朱元璋! “参见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人停止了哭声,谦卑且恭敬地磕头请安。 “万岁?”朱元璋的嘴角动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殿中的灵柩,冷笑两声,“咱儿子都没了,你们还叫咱万岁!万他娘地什么岁?” 瞬间,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继续缓缓前行,尽管身体笔直,却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清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过,没有一人敢对上他地目光,他看到的都是谦卑的,跪着的,臣服的身体。 “这些人都在哭,但是有几人真心实意?你们心里的悲伤,比得过咱?” 朱元璋看着殿中人,宫女太监,大臣,皇亲国戚,心中冷笑。 直到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住。 朱允熥,那个平日懦弱,口舌蠢笨,又很顽劣的嫡孙。 那个孙子跪在那儿,脸上身上全是泪,白色的衣襟湿漉漉地。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白色的牙齿下,是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鲜血。 “笨点就笨点吧!是个好孩子,知道真心实意哭他父亲!” “懦弱就懦弱些吧!咱朱家的嫡孙,谁敢欺负?” 想着,朱元璋边走,边微微对朱允熥点点头。 咚!咚!咚! 朱允熥三个响头,磕在大殿地面的金砖上,殿中满是他磕头的回响。 只见他抬起头,咬着嘴唇,从沙哑的喉咙里压抑地喊出一个字。 “爷!” 一声爷,情真意切! 一声爷,饱含深情! 一声爷,带着无尽地委屈! 一声爷,有着无限的渴望! 一声爷,伤尽天下,祖父之心! 霎那间,朱元璋强忍着地那滴泪,随着这一声爷,潸然而下。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朱允熥身边,满是老茧的大手伸出来,想揉揉朱允熥的头顶,最后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朱元璋哽咽着,“孩子!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 “爷爷!”朱允熥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心中想地是家中那几位已到耄耄之年的长辈,情绪不能自已。“孩子!”朱元璋捏了下他的肩膀,“咱都懂!咱明白!” 说着,慢慢地走向灵柩,看着棺椁中,和他面目相似却已先他而去的儿子。 此刻的朱元璋,身上虎王般的威势尽去,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伤心地,苍老地老人。 “标儿!” 朱元璋哽咽,小声说出两个字。想伸手去摸摸棺椁中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他杀过无数的人手,却有些颤抖,带着胆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和最爱的皇后所生的,朱家最珍贵的嫡长子。 不到十岁,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立为大明太子。 朱元璋杀了一辈子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沾染太多的鲜血。所以从小名师教导,予以重望。 这个儿子也没让自己失望,没让他母亲失望,没让大明的臣子失望。性子绵中带刚,为人正直谦逊。 对自己和他母后,至诚至孝,对臣下宽容耐心,虚怀若谷。对兄弟手足情深,长兄如父。 他是朱元璋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是朱家江山未来最大的依靠!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个他最为骄傲,最为珍爱,视如生命的儿子,居然英年早逝! 望着棺椁中的儿子,一股浊气堵在朱元璋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天子的威仪,皇帝之尊,只能让他把这些悲痛,深深的压在心底。 忽然,众人视线中的皇帝身子一软,苍老大手直接抓住了棺椁的边缘,脚下踉跄。 “万岁!” “皇上!” “爷爷!” 阵阵惊呼起,然而朱元璋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在他踉跄的刹那。 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低头一看,紧紧抱着他,使他没有失态倒下的,正是那个平时懦弱,口舌蠢笨,私下有些顽劣的孙子,朱允熥。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说道,“您千万要保重呀!前几日在父亲病榻前,他还拉着孙儿的手说,您上岁数了,身上都是十几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让孙儿要好好孝顺您!” 朱允熥的眼泪,打湿了朱元璋的布衣,只听他继续说道,“爷爷!你千万保重,您是孙儿的天呀!孙儿从小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爹,孙儿只有您了,只有爷爷您啦!爷爷!” 瞬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世人都说皇帝万万岁,其实皇帝也是人,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也有爱。 眼看孙子真情流露,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满是眷恋和依靠,朱元璋的感情如何还能忍住! “有爷爷在!有爷爷在!”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发,“莫怕,爷爷在这!你爷爷倒不了!倒不下!” 此时,吕氏忽然在边上跪地哭到,“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允炆哥儿几个,还要靠您来教导!”哭着,不动声色的踢了下朱允炆。 “皇祖父!”朱允炆双膝在地上前行,拉着朱元璋的衣角,哭道,“祖父千万保重!您要是伤了龙体,就是孙儿们地不孝!”“都是好孩子!” 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再看看朱允炆,满眼都是慈爱。 摸着他们的头顶,颤声道,“痴儿!痴儿!” “皇祖父快到边上歇歇!”朱允炆对边上宫人说道,“快,搬椅子来!皇祖父腰上有伤,加软垫子!” 果然,龙子龙孙就没一个是笨地! 朱允熥心中冷笑,自己这边和朱元璋刚刚祖孙情深。那边,就有人过来上演孝子贤孙! 穿越成这个身份,除了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别无他法!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是他的唯一选择。 “哼哼!”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可不会给你朱允炆做嫁衣!” 第6章 祖孙情 [] 就在朱元璋在宫人的搀扶下,准备移步坐下时,朱允熥再次叩首。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悲切地道,“你我爷孙之间,但说无妨!” 朱允熥面容悲戚,双眼红肿,“父亲在时,孙儿顽劣,没少让父亲操心挂怀!”说着,擦下眼泪,继续说道,“父亲去了,孩儿想入皇觉寺,为父亲守孝三年,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听佛。为父亲,为皇爷爷,在佛前积累功德!愿父亲英灵常在,皇爷爷长命百岁!” 说着,再次叩头,“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多孝顺地孩子呀!” 百善孝为先,孝是衡量一个男儿,最基本地准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让人欣赏地道德品质。 世人皆信奉佛家家功德一说,朱元璋又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为僧。 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愿用自己三年的大好年华,舍弃荣华富贵。为父亲,为祖父,在佛前诵经祈求。只求父亲英灵常在,求祖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是何等地大孝?何等的美名?朱元璋如何能不动容? 看着朱允熥那张情真意切地脸,看着朱允熥那张像极了儿子的脸,朱元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男人,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孙子,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真正长成了一个男儿!孙子都是自己的好,这一瞬间,朱元璋忘记了朱允熥懦弱,蠢笨的性格,忘记他平日顽劣的表现。 朱元璋甚至有些生气。 我这么好的孙子,平日在别人地嘴里,竟然是那样的口碑! 一个如此孝顺的孩子,怎么会是顽劣地?怎么会是蠢笨懦弱地?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有些自责。 自己这个皇帝祖父,平日是不是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子? 见朱元璋看着自己,久久不说话,朱允熥再次叩头,郑重道,“皇爷爷,请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吧!”说完,膝行两步,将手放在朱元璋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仔细地看着朱允熥消瘦的脸颊,红肿地双眼,再想起这孩子听闻父亲去世,当场哭昏了过去。 朱元璋顿时心疼,柔声道,“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说这个地时候,你父亲刚走,你要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真地孝顺!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你爷爷这把老骨头想想!” “皇爷爷!”朱允熥眼含泪光,慢慢把头靠在朱元璋的腿上。 “痴儿!痴儿!”朱元璋亦是眼含泪光,轻轻抚摸朱允熥的头发,喃喃说道。 奉安殿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皆是动容。 朱元璋虽是祖父,但他先是皇帝,才是祖父。 朱允熥虽是孙子,但他先是臣,才是孙。 讲究礼法的封建时代,哪怕是对自己最爱的儿孙,皇帝都不能轻易真情流露 可是现在,皇帝却像一个平常百姓家的祖父那样,和孙子相依细语。而这个孙子的身份又是嫡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吕氏,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为太子守孝,是她早上特意交代儿子朱允炆,要说给皇帝听地。可是此刻,却被这平日不显山不漏水地朱允熥给说了。一时间,心中大急,赶紧又碰了碰儿子。 朱允炆顿时会意,同样爬到朱元璋身边,哭道,“皇祖父,孙儿孙儿也要为父亲守孝!” 五一碗面 看着朱允炆那张苍白地脸,朱允熥心中冷笑。 “一步先,步步先。 守孝是我先提出来地,你朱允炆只不过是拾我牙慧。 我是真情实意,你是锦上添花。 我的孝在朱元璋心中是百分百,而你的孝,则是要打个折扣! 在关乎大明皇储地位的交锋中,我占得了先机,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春夜地风,依稀有些微寒。 风从奉安殿外吹进来,殿中的烛火随风摆动,将跪着地人影拉得很长。 跪太久了,两条腿已经麻木。 可是在这个礼法人伦为天的年代,朱允熥不能有任何地松动。 只是跪着,再累还能有在现代社会,起早贪黑赚钱累? 现代社会,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是个男人都不能放松自己。 回到大明,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地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容不得放松。 几个小的弟妹已经忍不住,躺在宫人的怀里昏昏睡去,眼角还带着泪痕。 只有吕氏,朱允熥,朱允炆,还在跪在灵前。 “二哥!”朱允熥看着同样消瘦地朱允炆,开口说道,“要是累了,你先去歇歇,弟弟在这守着!”说着,看看吕氏,“母妃也去歇会吧,孩儿给父亲守灵!您,身体要紧!” 闻言,昏沉的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三弟有些陌生,以前这个三弟可不是这个性子。 而吕氏也是同样不住的量着朱允熥,一天之内,这老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朱允熥可不会如此沉稳,更不会如此体贴别人,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哪有当哥哥的去歇息,让弟弟守着的道理?”朱允炆淡淡地笑下,“还是三弟去歇会吧!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是我在塌前侍奉,我习惯了!” 帝王家,哪里有兄弟情谊?朱允熥只不过随口一说,就引来朱允炆这大的反应。 这是在示威?还是在宣告主权?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朱允熥,朱标去世前的一个月内,确实是朱允炆用长子的身份,在身边侍奉。 可是朱允熥同样知道,不是原来的朱允熥不想侍奉,而是靠不上前。 当家人要走了,后妈自然是要带着她的亲儿子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防还来不及,怎会让人看到好的一面。 奉安殿中一片安静,但是周围还有许多双眼睛,许多只耳朵,朱允熥知道,他们在灵前的对话,一定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朱允熥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大哥了,自打父亲病重,弟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多少次想侍奉于床前。可每次去,都被母妃给挡回来了,说有二哥在,无需我担心,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 说着,朱允熥低头揉着眼睛,“我知道母妃是好意,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没能亲手奉上汤药,伺候父亲,实在是生平大憾!” 瞬间,吕氏的眼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本是庶妃,太子妃常氏去后,她掌管东宫,对于这个太子正妻所出的嫡子,自然是防备及深。幸好这个太子的嫡子,不甚精明,平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不但在皇帝面前博取欢心,而且言语之间,也不再唯唯诺诺。 再想到今日皇帝对朱允熥的爱怜,吕氏更加有些揪心。 她出身不高,能以普通庶妃的身份,爬到太子继妃的位子上,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对于太子和皇帝的喜好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位皇帝可不是容易动情地人!上一次见皇帝如此真情流露,还是在已故马皇后的葬礼上!而且上一次,皇帝最为怜惜地,正是太子! 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为地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能继承太子的大统。但是儿子庶子的身份在心里确实一根刺。 现在那个平日看着没有一点长处的嫡子,居然突然变得能讨好皇帝,能获得欢心,吕氏的心中顿时不平静起来。 甚至,隐隐有些恨意。 此时,忽然一位宫人嬷嬷,轻手轻脚地走来,在吕氏耳边轻语几句,又慢慢退下。 吕氏擦下眼泪,“老三,你哭了一天,守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去歇一下,用些东西!” 这是今天,吕氏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允熥心中又反复思量再三,开口道,“母妃,孩儿不累,不饿!” “去吧!”吕氏柔声道,“你们有孝心是好地,但是不能累坏自己的身体!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让你二哥去!”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去吧,听话!” 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朱允熥不能说不。 “是!”低头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朝后殿走去。 吕氏看着他地背影,眼神如刀。 “儿子,你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三平日装得多好,你父亲刚走,就跳了出来!” 朱允炆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吕氏和儿子靠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跟娘说,要对你那些叔叔敬而远之。我看,你要敬而远之的,反而是这个老三!” 且说朱允熥走到后殿,见周围无人伸展下手臂。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这才是穿越的第一天,就如此难熬,以后呢? 以后,只有得到了朱元璋的欢心,得到了那个位子,日子才会真正的好过,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朱允熥随意的在地上走着,脑中却不停的思索。 对于朱元璋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取的他的欢心之外,想要那给位子,必须要有能力! 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虽然爱好历史,了解大致的走向,但其实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如何证明呢? 第7章 皇爷爷,吃面 [] 走着,朱允熥的脚步停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和朱元璋一样。 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 这时,伺候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从暗中过来。 “三爷,您用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 朱允熥揉揉肚子,“准备一碗热汤面吧!” “是!”王八耻恭敬地说了一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站在后殿之中,朱允熥眺望大明宫城。 这座宫殿虽然辉煌但却不华丽,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简朴之人,不愿意浪费钱财和民力,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 殿中的楠木柱子上,很多红漆已经斑驳掉落,但却始终没有粉刷过。 朱元璋其实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东西,能就凑合用,没必要花钱弄新地。 边上,又传来脚步。 两个侍卫,按着腰刀在朱允熥面前跪下。 “臣等,见过三爷!” 这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面目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朱允熥的记忆认得他们,廖镛廖铭兄弟。大明已故楚国公廖永安的之孙。他们的亲祖父,是大明德庆侯,廖永忠。 提起廖永忠,虽然名声没有常遇春,徐达等人那么大。但是在史书上却大大书特书,因为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廖永忠亲手淹死了朱元璋名义上的上司,韩林儿和刘福通。从而为日后,朱元璋称帝,扫平了名义上的障碍。 (刘福通北方红巾军领袖,韩林儿为红巾军创立的宋国皇帝。) 而这个哥俩在历史上,也是让人敬佩的忠臣孝子。 永乐皇帝靖南之后,在南京继位。方孝孺拒不投降,被朱棣腰斩于市,并且株连十族,不许任何人为方孝孺收尸。 这哥俩在朱棣进城时,力战,身负重伤。因为是功臣子弟,朱棣网开一面,贬职为民削除爵位。但是他俩为了心中大义,明知道是死,也依然用建文臣子的名义,为方孝孺收尸,安葬。 廖氏一族彻底惹怒了永乐,他俩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谈。 “是你们哥俩呀!快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你们当值吗?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地方歇息!” 哥俩对视一眼,廖镛看看左右,小声道,“三爷,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朱元璋又来了! 朱允熥豁然回头,看着殿中吕氏的方向,充满恨意。 “怪不得找个时候一定让我出来吃东西!原来是皇帝要来了!” “是想把我打发走,不得靠近皇帝身边。还是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递小话儿?” “白天地孝顺都是装的,皇帝一走,自己连灵都不守!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朱允熥冷笑两声,再回头看看廖家哥俩,“你们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臣等不敢!”廖镛继续说道,“我廖家深受太子恩惠,三爷严重了!” 廖永忠是干脏活地,后来被朱元璋赐死。廖家衰落,还是朱标想起了这哥俩,亲手点为宫中侍卫,给了他们一分前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是宫中侍卫,又是父亲的旧人,倒是可以拉拢,朱允熥说道,“谁真心对我,我一清二楚!谢谢你们哥俩提点。” 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应该是朱元璋再次来到灵前。 “万岁!” “陛下!” 侍卫宫人行礼,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朝着棺椁走去。 身为皇帝,身不由己,就算是最爱的人走了,也不能时刻陪伴,因为有太多的政务。 北元蒙古人贼心不死,又想调集大军犯边。 今年南方雨水太大,定会影响春耕。 打仗了老百姓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粮给朝廷,可要是天公不作美,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又要难熬。 家事国事压在朱元璋的头上。 百姓民生江山社稷,压在朱元璋的心里。 忍着悲痛处理完政事,夜深人静之时,想再来看看儿子一眼。 “皇上!” “皇祖父!” 吕氏和朱允炆的叩拜声中,朱元璋走到灵前,看看左右。 “熥儿呢?” “三弟” 吕氏抢过话头,“回皇上,熥儿累了,说要下去歇息一会儿!” 这就是说坏话的最高境界,明明没有说朱允熥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是言外之意,朱允熥不顾大体,失礼。 说完,吕氏忐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清楚吕氏说了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 “你们也下去吧,咱在这待会儿!”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吕氏看了眼儿子,后者小心地说道,“皇祖父,孙儿陪着您?” “咱说了,都下去!”朱元璋看看他,“你也累了许久,下去歇歇!”说完,坐在了棺椁的旁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吕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和朱允炆叩首,躬身退下。 大殿里瞬间一空,只有朱元璋和儿子的棺椁。 夜风微凉,吹动朱元璋的胡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此刻才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棺椁中,是他珍爱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脸,心中阵阵痛楚,仿若刀割。 苍老的手臂伸出来,触碰下儿子冰冷的身体,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儿呀,你他娘的也真够可以。说走就走,一点念想都没给你老子留哇!” 朱元璋缩回手臂,悲伤的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子养了你快四十年,疼了你快四十年,培养了你快四十年,你说走就走了?” 说着,朱元璋擦下老泪,“你娘抛下咱先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把你老子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越说,眼泪越多,声音越大,“你个不孝子,不起来,你起来看看你老子!你看看这咱头发都白了,还要咱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你走了一了百了,你让你老子怎么活?” 殿中,都是老人压抑着地,却痛彻心扉的哭声。 忽然,朱元璋擦拭眼泪的手臂停住了,他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咱不是说了吗,让你们都下去,是谁?” 朱元璋厉声喝问,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烛火之下,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碗热汤面,满脸热泪,热泪不住的落在面汤中。 “皇爷爷,孙儿听说您今天还没进膳,特意给叫人给您煮了一碗面!” 第8章 封朱允熥,为大明吴王 []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地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地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地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地,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地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地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地?”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祝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时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 刹那间,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刚刚登基为皇帝的自己。 “我是您的嫡孙,是大明太子嫡子,若是再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连深宫中这些小伎俩都有所畏惧。若是再做一个顽劣蠢笨的男儿,若是再畏手畏脚,不敢展示自己。” “那我,就不配做您的皇明嫡孙,更不配姓这个朱字!” “好孩子!”朱元璋大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好男儿就该意气风发,你现在才像是咱地好孙子!”说着,回头看看静静躺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才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奉安殿外,吕氏焦急地看着里面,却不敢上前。 刚才嬷嬷来报,朱允熥捧着一碗面进去了。 皇帝正是悲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搅。他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谁知道,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而大殿里一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 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在和他说什么?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吕氏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今天皇帝对那小子的爱惜,所有亲王皇子皇孙中的头一份儿。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皇帝对他这么好?” 想到此处,吕氏看看身边同样望着大殿里的朱允炆。 “儿,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依旧看着那边,“儿子在想,老三以前是不是装地?” 一语点醒梦中人!吕氏忽然有些觉醒,又马上有些警惕。 老三,以前肯定是装地,不然如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为什么要装? 难道,他一直在防范我们? 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在皇帝那里,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再想想皇帝的性子,若是真被他认定为妒妇,那儿子的前途? “儿,你皇祖父在里面待那么久,兴许渴了!”吕氏绷着脸道,“端一盏热茶进去,请您皇祖父暖暖身子!”说着,吕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进去你就哭” 她在说,朱允炆在认真听。 但是正说着,朱元璋已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慢慢出来。 “参见陛下!” “皇祖父!” 殿外众人赶紧行礼,吕氏低头之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竟然悲伤少了许多,而朱允熥则是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嗯!”朱元璋对跪拜的人们点点头,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身子弱,要知道爱惜!为父亲尽孝是好事,但真把自己弄病了,也是不孝!”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忙完丧事,去大学堂读书,咱给你找几个好师傅!”朱元璋板着脸,“严师出高徒,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孙儿定不再辜负皇祖之恩!” 明初大学堂,等于清代地尚书房,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极为重视儿孙的教育,当年朱标为太子时,请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宋濂等人为师。 “回吧,咱走了!”朱元璋嘱咐一声,大步前行。 不知怎么地,在路过吕氏身侧的时候,吕氏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阴冷,顿时心中发寒。 “恭送陛下!” 然而,众人的叩拜中,朱元璋的身影忽然停住。 回头,郑重地看着朱允熥,开口说道,“传旨!” 他话音刚落,皇帝侍从中的贴身书记官,就躬身过来,聆听圣命仔细记载。 “朱允熥,太子嫡子,朕之嫡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至诚至孝,刚强弘毅。”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封,朱允熥为吴王!” “臣谢主隆恩!” 众人心里暗中惊呼之时,朱允熥已经跪倒,以君臣之礼谢恩。 看着他不卑不亢,成熟稳重的模样,朱元璋再次点点头。 小小年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他是不知道,此刻朱允熥的心里已经沸腾了。 若不是他竭力的控制,身上的肌肉可能都会颤抖起来。 吴,大明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对于大明王朝,朱氏家族,有着莫大的含义。 于大明诸王中,最为显贵。 现在,这顶无数人眼馋的王冠,落在了朱允熥的头上。 “吴王,只是个开始!” 朱允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9章 送葬 [] 朱元璋圣旨一下,奉安殿中,无论是奴仆还是侍卫,还是为朱标守孝之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吴,乃是大明建国之前的国号。 而这位受封的朱允熥,又是大明洪武皇帝地嫡孙。 许多人看着朱允熥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敬畏起来。 吕氏几乎咬破了嘴唇,那可是吴王! 当日她初为东宫继妃的时候,曾试探过自己的丈夫,太子朱标。 朱允炆既为东宫长子,可否冠为吴王。 结果被朱标训斥一番。 吴,乃是皇帝之前的 王号,吴地又是大明的财源之地,又靠近京畿,不肯能封赏。 结果,现在居然落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炆似乎也有些傻了,呆呆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然后慢慢低下头。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低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他虽是庶子,可长幼有序,他年龄在朱允熥之上。 现在万岁居然跳过了他这个名义上的 长子,册封了弟弟朱允熥为吴王。 他心中不甘。 论读书,他甩出朱允熥十条街。 论长相,他的母亲是美人,他面容俊美,也比朱允熥强。 论性格,他行事稳重不张扬,低调谦虚,深得朝中大臣称赞。 但是现在,得到吴王封号的,居然是朱允熥! 难道,一个嫡字,就那么重要? 朱元璋下旨之后,并未立刻就走,环视一周,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落在朱允炆身上。 苍老的脸上,神色更加柔和一些。 如果说今天的朱允熥给他的是惊喜,那么朱允炆这个孙子,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的喜爱。 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小读书好,为人谦逊有礼翩翩君子。 皇明朱家起于草莽,朱标那一辈的兄弟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长大后又策马扬刀征战四方,让他们读书那是一个个叫苦连天,让他们打仗,那是一个个欢欣鼓舞。 大多数第三代的皇孙也是那个德行。就知道舞刀弄枪,天天想着什么远征漠北。要么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喜欢酒色。 在朱家第三代人中,朱允炆算得上出类拔萃。 朱元璋是武力打天下,他自认是个武人,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子孙也都变成武人。他希望他的子孙,不但要有才学,还要有良好的道德。 朱允炆的谦逊是德,在父亲床前侍奉是孝。 尽管此时对吕氏,朱元璋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对这个孙子,他实在是爱。 “皇长孙朱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中,朱允炆惊喜的抬头。大悲之下的大喜,让他眼里有了泪花。 “朕之长孙,聪敏好学,谦逊有德,待亲诚孝,待臣宽和!”朱元璋一字一句道,“封,朱允炆为淮王!” 朱允炆大喜,“臣,谢主隆恩!”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而边上的 吕氏,也喜极而泣。 “臣妾谢陛下隆恩!” 可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朱元璋脸色顿变。 自己好好的嫡孙,被这个女人吓得连年装傻!这个妒妇! 若不是在朱标的灵前,朱元璋怕是马上就要发作。 朱元璋这人就是这样,一旦看谁不顺眼,心中的恶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淮王!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量。 朱家就是淮人,朱家的祖籍在沛地,和汉高祖刘邦是老乡。 朱家后来扎根在淮西,繁衍生息。 淮,又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 大明所有的开国勋贵,都是淮人。 朱允炆头上这个淮字,也是意味深长。 想到此处,朱允熥迎上朱允炆的目光。 但是你的淮,终究是没有我的吴尊贵。 在竞争皇位的路上,我既然领先一步,就不会输给你!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再次回到奉安殿中,跪在朱标的灵前。 棺椁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本是大明皇位,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但是他现在去了,大明的皇储之位出现空缺。 他一去,他那些从小在金戈铁马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也都有了不安分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朱允熥的视线飘向殿外。 除了朱允炆,自己最大的对手,还有那个武功浩大,在历朝历代中功绩不输汉武帝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大明王朝在朱棣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将黄金家族杀得丢盔卸甲,让统一的蒙古高原,再度变成了散落的部族。 同时他又征伐安南,把南越变成了大明的领土。 赫赫武功,成就了大明盛世。 在历史长河中,朱棣最耀眼的,不但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勇气。 他不是汉武帝那样坐镇京城靠着手下将领,横扫匈奴的功绩。 他是身先士卒,率领大明将士,开疆拓土的猛士。 既是猛士,又是皇帝。 尽管他身上有着靖难地污点,让后人拿来说事,但是谁都不能否认。 他是一位好皇帝。 跟是一位好将军。 他,是朱允熥最大的敌人。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标去世,谥“懿文太子”,葬于明东陵。 大雨过后,阳光普照大地。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柔和醉人。 但是天地间却没有春日的朝气,大地上行进的送葬队伍哭声一片,车马变都是满身素缟,痛哭流涕的臣子。 巨大的棺椁被白衣侍卫的扛着,慢慢前行。 朱元璋下旨,凡文武百官送葬,皆步行,不得骑马坐轿。 朱允炆搀扶着吕氏,朱允熥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灵柩边上。 道路满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时哭着哭着,跌倒在地。 男孩还好,连个年幼的丫头,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 “来,三哥抱!” 朱允熥蹲下身子,将两个妹子抱在怀里,缓步前行。 朱允熥这具身体,有些废柴,抱着两个丫头显得有些吃力,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妹妹,一步一个脚印。 这一幕,让送葬的百官看道,无不称颂。 长兄如父,吴王殿下怜爱幼妹,身体力行,堪称佳话。 “太子爷呀!三爷长大啦!” 这一幕,也让朱标生前的东宫属官,和一些亲近朱标的老臣,再次痛哭起来。 送葬队伍中,武将之中蓝玉和常氏兄弟等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 蓝玉看看周围,都是他们这些淮西出身的武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谁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个吴王到底啥意思?” 东莞伯何荣眼珠转转,“俺们这些大老粗上哪琢磨去!封王还不好?还是吴王!咱们皇上以前就是吴王!” “你他娘地!”蓝玉大怒,摇头道,“跟你们这些人,就说不到真格地!”随后,又看看左右,“去,请詹徽大人过来,俺有话请教!” 第10章 储君之位 [] 詹徽,大明吏部尚书。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万年废除了 流行千年的丞相制,设立六部,六部大臣直接归皇帝管辖,更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皇帝地权力。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统一天下时间更短。 文臣武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而且这些人达官显贵之间,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关连。所以当蓝玉传话请詹徽过来,后者二话不说,一个正二品的文臣,直接到了武人的队伍里。 “老詹!”蓝玉靠近些,小声说道,“你读书多,认字也多,你给咱们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吴王的封号啥意思?” 詹徽看看左右,“吴乃是万岁登基之前” “说点干货,恁读书人就是这么墨迹!”蓝玉瞪眼道。 詹徽也不恼,他俩是姻亲,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怕是皇储之位,要落在皇孙的头上!” “那不是应该地吗?”景川侯曹震道,“吴王是太子的嫡子,当然” 说着,只见詹徽摇摇头,“皇孙未必是皇嫡孙,侯爷难道不知道,昨儿皇上还封了二爷为淮王!” 众人顿时有些发怔,淮可是他们的家乡。 从根上说,他们都是淮人。 一个是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 一个是大明皇族老家的封号。 还真不好说呀! “俺不管那些,反正俺就认吴王,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东莞伯何荣一副兵痞的样子,咧嘴说道,“三爷是太子嫡子,三爷的娘是常大将军的闺女,俺就认他!” 众人纷纷附和,可是蓝玉却若有所思。 “你这么肯定,那位子会落在皇孙头上?”蓝玉在詹徽耳边说道 ,“太子虽然没了,可是诸王正是年富力强” 说着,蓝玉的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燕王。 燕王朱棣,驻兵在北平,为大明驻守国门。 从军事的角度和能力上来说,蓝玉十分欣赏燕王。 燕王数次深入漠北,打的蒙古人不断后撤,麾下都是骄兵悍将虎狼之士。 可是从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方面来说,蓝玉对燕王防备极深。 前年,他奉皇帝之命为大将军,征讨漠北蒙古。 大明开国武将,死的死老地老。蓝玉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凭借赫赫战功,还有大将军这个身份,蓝玉发现,他竟然调动不了燕王手下的兵马。 那些精兵强将,只认他燕王,不认什么大将军,更不认朝廷。 当时太子朱标尚在,蓝玉多次给太子写信说过,燕王有异志。 可是太子仁厚,对兄弟手足颇为宽容,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不是没听进去,而是太子在,燕王有异志也要 压在心底,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 但是现在太子没了,真要是那个位置落在皇孙身上。 届时陛下百年之后,怕是血雨腥风! “哼哼!”想到此处,蓝玉冷笑两声,心道。 “不怕你有反心,就怕你不来!那个位置若真是落在三爷头上,你燕王敢反,俺就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万一要不是三爷呢?” 蓝玉又陷入迷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爷年纪尚小,平日也没什么明主的样子,万一万岁爷不喜欢? 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他蓝玉能有今日,靠的是两个人。 一是他的姐夫,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当年若不是常遇春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他还是一个小兵。 第二就是太子,自己的性子有些粗暴跋扈,若不是太子念着亲情维护,怕也是早死了。 而且开国之后,太子更是力排众议,数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加官进爵,让自己独领一方。 “俺蓝玉虽然是粗人,但是俺知道啥是忠义!皇储之位必须是三爷,若不是三爷,以后俺拼了命不要,也要扶三爷上位!这样俺才对得起俺的姐夫,对得起俺外甥女,对得起太子爷!” ~~~ 紫禁城,奉天殿,后院。 初春的鲜花在阳光下盛开,朱元璋独坐在花厅之中,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侍卫宫人都在皇帝十步之外,屏声静气,丝毫不敢打扰沉默的皇帝。 朱元璋手边的石桌上,简朴的瓷碗中装着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里面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哦的鸡蛋,还有两盘小菜,一个烧饼。 身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朱元璋却简朴得让人不敢置信,所穿的是布衣,所吃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的饭食。 虽然他是皇帝,可是他心中始终记得自己的出身,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弟。年少时跟着父兄在地里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半饥半饱的生活告诉他,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而当了皇帝之后,他也深知,百废待兴的大明帝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在忍饥挨饿。 渐渐地,粥凉了,香味也散了。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见状,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用膳吧!” 黄狗儿五十多岁,原是大都城蒙元皇宫中的太监,后大都城破,被俘虏送至应天府宫中,伺候大明皇帝。 蒙元时天子宠信奸臣宦官,可是如今的大明,皇帝对这些没卵子的人,极为厌恶。只是伺候,在朱元璋的眼里太监算不得人,只能照顾他的起居,其他事一概不能多嘴。 若不是黄阿狗尽心尽力了伺候了几十年,只怕是这句用膳都不敢说。 “吃不下!”今天是朱标送葬的日子,朱元璋正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食欲,“拿下去吧,留着咱晚上吃!”说完,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陛下!” 黄狗儿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进一些。您已经几天没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奴婢无用之人,实在是心疼主子!” “你”朱元璋本想发怒,可是最后那句心疼主子,让他心中一缓。 他厌恶太监,但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这个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 “知道了,拿下去吧,咱现在想吃!”说着,朱元璋站起来,在花园之中走动,见到那些盛开的花草,脸上露出些寂寥,“原来皇后在时和咱说过,宫里这些地方都种了花花草草可惜了,不如种些蔬菜,养些鸡鸭!” “当时咱还笑话她,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说到这,朱元璋眼神又有些悲痛,“当日,听他的好了。以前在应天的时候,军粮紧张,她在王府里也种了许多庄稼。” “咱在外打仗,她带着几个儿子在地里忙活。老大听话,说啥干啥,老四总是不老实,干一会农活,就惦记舞刀弄枪!” “咱有一次回家,正好看见他们娘几个在那收割庄稼!”朱元璋的脸上显先是露出幸福,随后又变成暴怒,忽然用力踩踏着那些盛开的鲜花。 “开这么好看,有个球用?当吃还是当喝?你开这么好看,给谁看?咱媳妇和儿子都没了,你她娘地还开这么好看?” 他本是武人,虽然年老可是力气还是很大,几番踩踏之后,精心修正的花草已是不成样子。 “陛下!”暴怒之时,身后传来声音。 “说!”朱元璋怒道。 “中书舍人刘三吾大人来了!”宦官报告。 朱元璋平复下心中怒气,整理下衣服,“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位夫子模样,稳重大方的读书人被带了进来。 大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废除宰相制度之后,中书舍人就等于半个宰相,非皇帝的心腹,有大才干者不能居之。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不喜欢读书人,其实实在冤枉了他。 朱元璋喜欢的是,那些愿意做实事,有真学问,有好的品德的读书人。 他也乐于倾听,善于任用这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实学一心为民的读书人。 “臣,刘三吾参见陛下!”刘三吾五十多岁,面容儒雅。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道,“给刘大人搬个凳子来!” 边上侍奉的黄狗儿,赶紧以首领太监之尊,给刘三吾搬来一个凳子。 刘三吾连谢都没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下。 黄狗儿也不敢让他谢,肃手推到一边。 “找你来有个事儿!”朱元璋也搬个凳子,和刘三吾面对面坐下。 “陛下何事?”刘三吾问道。 第11章 请陛下立皇孙 [] “陛下,何事?” 朱元璋再次挥手,花园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侍卫于二十步之外,按住刀柄,虎视眈周围。 看着眼前的刘三吾,朱元璋沉声道,“皇储之位!” 刘三吾心里咯噔一下,废除丞相之后,他这个中书舍人就是大明文官之首。皇帝以皇储之事相问,不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老迈,太子新去,大明暗潮涌动。 心中有忐忑,也有畏惧,更有莫名的担忧。 皇帝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是英武不凡,手握重兵。 但是心中读书人的正气,身为首辅大臣的责任,渐渐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 刘三吾起身,躬身道,“陛下可是问臣,立储君一事!” “正是!”朱元璋继续沉声道,“太子突然走了,咱这心里空落落地。储君一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你是有学问地人,咱先跟你唠唠!” 朱元璋话音落下,只见刘三吾整理衣冠袍服,肃容跪倒。 “陛下,请恕臣直言!” “你这是干啥,咱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地,你看你跪啥?” 刘三吾依旧跪着,抬头看着朱元璋正色说道,“臣,请立皇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 朱元璋想去搀扶刘三吾的手臂顿住了。 沉着脸问道,“为何?” “父死子继,人伦纲常。况且皇孙已经成人,故太子一脉,为皇明嫡子,该立皇孙为储,将来继承大统,为大明之君!” 说完,再叩首。 他身前的朱元璋却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朱元璋不是在犹豫,说实话,他也想立皇孙。 可是身为帝王,身为父亲,面对战功赫赫出色的儿子们,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找来臣子,希望从臣子的口中说出。 现在臣子说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立皇孙? 朱元璋犹豫片刻,沉吟道,“为何?太子虽然走了,但是咱还有其他儿子。”说着,顿了顿,“咱在边地这些儿子,虽然不如太子那么好,可是也不差。” 说到这,朱元璋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前行,“就好比燕王,咱地老四在北平统领边军,屡立战功,性格坚毅果敢,也是个好人选呀?” “如果陛下立燕王,那至秦晋二王于何地?” 刘三吾朗声道。 秦王,晋王。 朱元璋的次子和第三次。 按照儒家礼法,继承人要长幼有序,那怎么能跳过两个哥哥,立四皇子燕王呢? 而且,刘三吾所说的话中,还隐含着大明皇族中一桩秘闻。 其实燕王朱棣,并不不是已故马皇后所出,所以并不是朱元璋的嫡子。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也不敢说。 两个年长的嫡子在,没有选择朱棣的道理。 见朱元璋还不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 “燕王在北平之地执掌边军大权,秦王晋王一样手握重兵,倘若陛下执意要立燕王,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秦晋二王不服。”刘三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陛下难道不知,汉时七万,以及晋朝八王之乱乎?” “大胆!”朱元璋回头,勃然大怒,“你是说,咱死之后,咱的儿子们,朱家的子孙会刀兵相见吗?” 刘三吾凛然不惧,叩首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以史为镜而已!” “嘿!”朱元璋怒极而笑。 其实刘三吾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在诸王之中立太子,稍有不慎,将来就是大明内战。 他这些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朱元璋的种儿,若是连想这个位子都不敢想,那才怪了。 朱元璋继续沉吟,随后开口道,“那照你这么说,要立皇孙,诸王能服气吗?”说着,叹口气,“咱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万一将来咱立的孙子,镇不住他这些叔叔们,还不是要打仗?” “诸王若有异心,中枢发兵诛之。皇太孙乃是陛下之孙,故太子之子,有大义名分,乃堂堂正正之师。”刘三吾继续说道,“再说,朝廷大义在,诸王即便心中不服,可谁敢反?” 朱元璋点点头。 这话有几分道理,大义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如果立了燕王,那么秦王晋王势必会用长幼有序和嫡庶之分说事,江山定然不稳。 可是除了燕王之外,秦王晋王虽然也是合格的藩王,但未必是合格的皇帝。 秦王,晋王打仗是好样的,但多有骄纵不法之事。性格乖张,喜欢享乐,生活奢侈。 朱元璋心里长叹,难,难,难。 目前看来,儿子中没有站得住的继承人,那么只能立皇孙。 想到此处,朱元璋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太子这几个儿子,你看哪个可以为皇太孙?” “臣不敢妄言!”刘三吾可以说立皇孙,但是臣子的本分,他不能,也不敢说立哪个。 “你看你,不让你说吧,你该说的不该说地,也不管咱生不生气都说了。”朱元璋笑着把刘三吾拉起来,继续说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却装聋作哑。咱最看不惯你们读书人的,就是吞吞吐吐地这套。说吧,此地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 朱元璋说话时,刘三吾在脑中思索着太子的几个儿子。 年纪最长的无非就是二子,淮王朱允炆。 比朱允炆小一岁的是太子嫡子,吴王朱允熥。 朱允炆颇有贤明,和太子一样熟读儒家经典,性格宽容仁厚。 吴王朱允熥虽然是嫡子,但是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除了中书舍人这个官位,还管着宫中给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大学堂。 一想起那位吴王的课业,刘三吾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呀,咱等着呢?”朱元璋问道。 “臣以为,太子长子淮王朱允炆勤奋好学,有乃父之风。”说着,刘三吾偷偷看了下朱元璋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可以立为皇太孙!” 说完,朱元璋又是久久没出声。 正心中揣测的时候,听朱元璋叹息下说道,“淮王虽好,可也不是嫡子呀?” “这”刘三吾心中大吃一惊。 淮王朱允炆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子已母贵。 其母已经是太子东宫的正妃,虽然庶出,但是也可称之为嫡。 想着,忽然脑筋转转,“莫非陛下有意吴王?” 再想想一上学打瞌睡的朱允熥,刘三吾顿时头大。 选他,还还不如选燕王呢? “可是觉得,吴王顽劣不堪?”朱元璋出声笑道,“刘爱卿,你可是看走眼了!” 刘三吾不解。 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吴王,性格看似表面懦弱,顽劣。实则,我朱家千里驹也!等太子丧事一过,大学堂之中你好好教导一番!” 说着,静静地看着刘三吾,“今日一事,不得对第三人言!” “臣,遵旨!” 第12章 大学堂 []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让人沉醉。 “呼!呼!” 朱允熥在花园中,疲惫的呼出两口气。 这具身体有够废柴,细胳膊细腿就跟没发育好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早上起来,做了一套波比核心力量之后,全身的肌肉没一处不疼的。 这可不行,天将降大人于斯人,必先将强健筋骨。 一个男人,如果一点雄性的气概都没有。 那不是娘炮了吗? 就算后世是那些分不出男女的小鲜肉,私下里也要去健身房的。 而且以后,自己若真是登上那个位子,作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肯定要御驾亲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最艰难的工作。 想到此处,朱允熥强忍着肌肉的酸麻,在院子中打起军体拳来。 葬礼已经过去几天,尽管身上还穿着浅色的衣服,但是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未来,从强身健体开始。 “三果在练武吗?” 朱允熥身后的房间中,两个妹妹,宁儿和秀儿趴着窗户,看着拳拳有风的朱允熥,对门口站立的太监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回头笑笑,“奴婢也看不出来,就觉得殿下练的威武。” 从东陵回来当天,朱允熥就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接到了东宫自己住所的旁边,照看起来。 这两个丫头和他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至于那两个幼弟,人家有亲妈,亲哥,用不着他。 “三果威武呀!” 最小的秀儿在窗户上摆手,朱允熥笑着打完。 随后伺候的太监上前,帮朱允熥重新更衣。 今天,是要去大学堂读书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顽劣的少年朱允熥,一到读书的时候就脑子疼。总想着办法溜号,可是现在的朱允熥却知道,读书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镜子中是典型的大明衣冠。 四爪金龙亲王服饰,头上黑色的纱帽,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腰间是纯白色的玉带,脚底厚底的朝靴。 因为在孝期内,腰间不能挂玉佩荷包等饰品。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满意的笑笑,也算是翩翩少年吧。 而且这身装扮,也比辫子马褂僵尸服强太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这个身份,那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古老的国家,带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再不会有吃不饱的农民造反,也再不会有闭关锁国。驰骋在海上的利炮坚船,飘扬的一定是我华夏的风帆!” “再也不会有不平等条约,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吾国吾种,吾礼吾言将会传遍世界!” “殿下!”看着镜子中穿着亲王袍服的王八耻忽然哽咽道,“要是娘娘在” 他口中的 娘娘,绝对不会是吕氏。而是朱允熥已经故去的,太子朱标的正妃,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打朱允熥在襁褓中,王八耻就在身边伺候。 虽然他是个低微的太监,可是心里也把朱允熥和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这几日朱允熥不在顽劣,不在刻薄,他心中满是欣喜。 三爷,终于长大了! 朱允熥回手,在王八耻刻意低下的肩膀上拍拍。 “有心了!” 简单三个字,顿时又让王八耻热泪盈眶。 随后,朱允熥回头,对着窗户上 两个妹妹笑笑。 “三哥去上学了,你们好好在家!” 说完,带着宫人出门而去。 门外,是一顶无顶的软轿。 几个身材强健的太监跪在哪里,边上还有几个侍卫。 “请吴王殿下上轿!”一带刀侍卫躬身说道。 “又不是七老八十,座它干啥?”朱允熥笑笑,“咱们走路去!” “是!”带刀侍卫躬身行礼,挥手让太监们让开。 朱允熥背着手大步在前,后面六个穿着飞鱼锦袍的侍卫,按着刀柄跟在身后。 “三果好威风呀!” 身后的门里,两个小丫头满眼小星星。 不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初春的早上,宫里很多宫人正在打扫宫院。 见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走来,顿时眼中都是满眼惊艳。 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们出门,都是座着软轿。 看着是很富贵,可是却少了些天家的威风。 现在这位吴王殿下,身边没有太监,而是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虎虎生威未来,说不出的威风。 应天府的紫禁城,就是后世北京紫禁城的原版。 高高的宫墙,红墙金瓦,美轮美奂。正值五月初春,鼻中都是百花盛开的芬芳。 朱允熥大步在前,身后六个侍卫在后,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了男性的雄姿。 “殿下,这边!”带头的带刀侍卫微微躬身,带朱允熥跨过高高的门坎,前面不远就是挨着东宫的读书地,皇明朱家大学堂。 看这个带刀侍卫有些面熟,朱允熥笑问,“看你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末将傅让!”带刀侍卫恭敬地说道。 “颍国公的公子,怪不得看着仪表堂堂,英姿勃发!”朱允熥笑道。 好话人人爱听,傅让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傅让,颍国公傅友德三子,为洪武皇帝亲军。 “老国公这几天还好吗?送葬那天,我看他身子有些不爽利!”朱允熥边走边问。 “多谢殿下挂怀,家父无恙!” “别这么说,他们那辈人跟着皇爷爷南征北战,死人堆里打滚,身上都是陈年旧伤。”朱允熥继续说道,“如今也都上了岁数,身子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他们那代人都不拿身体当回事,但是我们做晚辈的,要知道惦记。东宫还有一些上好的补药,回头找个时间,你去我那拿。” 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生前,除了徐达之外,和他最为交好。 傅友德也还当过太子朱标的骑术老师,从 根子上说,正是朱允熥这一系的人。 傅让心中感激,出声道,“臣,带家父谢过殿下!” 朱允熥的脚步停下,回头笑道,“谢啥,咱们都自己人!” 傅让先是一愣,随后明白 朱允熥话中的含义。 俊朗的脸上,又露出憨厚的微笑。 大学堂到了,侍卫们在门前停下,朱允熥孤身进去。 进去的刹那回头再望,傅让在门口躬身行礼。 朱允熥的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过两年,洪武二十起年,傅家父子都会死在宫中。 洪武皇帝老迈,怕年轻的孙子,镇不住手下的大将,大开杀戒。 先是朱允熥的舅老爷蓝玉,然后是他的舅舅们,在然后顺藤摸瓜。 他们这些看起来会成为日后建文帝麻烦的人,都被纷纷杀掉。 “但是现在,我来了,你们这些人,都不要用死!” “而且,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建立更大的 功勋!” 脑中想着,朱允熥迈步走向学堂。 中书舍人刘三吾,正带着三个翰林学士,在堂前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子皇孙。 记忆中的名字跃然而出。 刘三吾身边,身材矮小但是眼身锐利的是黄子澄。 还有一位长须飘飘,脸色方正的翰林是齐泰。 最后一位,穿着布衣儒服,板着脸的是谁? 朱允熥想起来了,这时皇帝为了教导皇孙,特意刚刚召回中枢的翰林学士,方孝孺。 “呵!”朱允熥心中笑了一声,“日后撺掇建文削藩的人,都全了!” “不过,我可不会听你们的撺掇!” 第13章 名臣,名节,名士,精神 [] “见过刘学士,见过几位师傅!” “臣,见过吴王殿下!” 大学堂门口,穿着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恭敬地对几位教书先生问好。 几位方正的读书人,也用臣子之礼回敬。 门外是臣子礼,真进了读书的房间,就是师礼。 朱元璋虽然出声草莽,但是对儿孙的教育抓得很严格。 当初朱允熥的老子朱标刚刚弱冠之年,朱元璋就被他聘请了出名的大儒,教导功课,其中最初出名的老师,就是元末明初很有名望的大儒,宋濂。 据说,当初这位宋老夫子,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的身份,教起书来直接用戒尺抽,朱允熥有几个叔叔比较顽劣,不但被抽手掌心,还被抽了脸。 当时几个叔叔年幼,被老师抽了自然要找老爹添油加醋说说委屈。岂料,之际被朱元璋扒了裤子,一顿竹笋炒肉。 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燕王,朱棣。 而且据说,在朱元璋所有的孩子中,朱棣最不听话,挨揍最多。 “吴王殿下今日来得早!”翰林学士黄子澄微微笑道。 今天的 大学堂朱允熥是第一个到,所以诸人有些奇怪。 朱允熥看看头上的 太阳,微笑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以往我不懂事,不爱读书听讲,辜负年华,也辜负了师长的期望。如今,我光阴易逝,我正要迎头赶上。想想以前,心中羞愧,愧对几位师傅的教导,我以后不会了!” 说着,在几位翰林学士诧异的目光中,竟然弯腰,郑重的行礼。 “不敢当吴王大礼!”几个翰林学士赶紧避身,不敢受这个礼。 “这真是吴王?” 刘三吾看着朱允熥,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又有些欣慰和欣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王既然明白以前顽劣,诚心认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定会全心全力的教导。 他之所以觉得对朱允熥陌生,是因为眼前的吴王,从里到外精气神都换了,更有朝气,更加蓬勃向上。 站在那里彬彬有礼,话语谦逊。瞬间,让刘三吾想到了,年少时读书的太子。 想着,这位老臣心中有些酸楚。 到底是太子的嫡子,平日顽劣,可一旦浪子回头,和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酸楚之后是欣喜,怪不得皇帝说这位皇孙是朱家千里驹。 小小年纪,和大人一样知节守礼,谦逊温和。 刘三吾捋须笑笑,对朱允熥说道,“吴王殿下,这位是刚入京的方学士!” “方孝孺见过吴王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说起来你我不是外人!” 虽然心里有些看起步这些,后来撺掇建文帝削藩而丢了帝位的清流读书人,但是此刻,羽翼为成的朱允熥,还需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句你我不是外人,让众人大为惊奇。 只听朱允熥继续笑道,“方学士师从宋濂老夫子,我父亲也是宋老夫子的学生,按照辈分,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 说着,还真是行了一个弟子礼。 方孝孺方正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以臣子礼回敬,“吴王殿下言重了!” 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名臣,对自己行礼,朱允熥心中五味杂陈。 相比于撺掇建文不干正事的齐泰和黄子澄,这位方孝孺不但学问名闻天下,还是一位千古名臣。 方孝孺家中是世代的大儒,父亲做过济宁的知府,在元末乱世中保境安民,守护一方,贤明传于天下。洪武四年,朱元璋亲自下书,征辟方孝孺的父亲为官。 出身儒学世家,方孝孺有着真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在经历了蒙元百余年对汉家读书郎的压迫之后,都以造福一方为己任。 完全不像晚明时期,那些嘴上说着道德仁义,暗地里男盗女娼,嘴上说着君臣大义,其实射术两端,狗屁事都干不好,就会窝里斗的东林党人。 方孝孺这样的读书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践行者。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而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士大夫。 后来永乐帝朱棣靖难,攻克南京,建文不知所踪。 朱棣颁布奸臣榜,方孝孺榜上有名。 方孝孺第一个被捕,但却是朱棣亲自,礼贤下士一般的捕去。 早在朱棣攻入南京之前,朱棣的谋士,赫赫有名的布衣宰相姚广孝对准了皇帝,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不能杀了方孝孺,他是天下士人的领袖。 若方孝孺死,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若方孝孺这样的人不能承认你,那你永乐大帝在士人的心中,永远都是篡位! 在紫禁城的大殿中,朱棣恳求方孝孺起草登基诏书。 方孝孺一身孝衣,为建文帝戴孝,怒斥朱棣。 在朱元璋所有儿子中,朱棣的性格最像朱元璋,你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 但是面对方孝孺,朱棣竟然耐着性子,温和的劝解。 最后说道口干舌燥,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说,先生这是我的家事,请您为我起草诏书。 然而方孝孺只给他写了几个大字,死即死,诏不可草。 朱棣强忍心中的怒气,问他,你不怕死吗?不怕诛九族吗? 所以,后来有了世人耳熟能详的那句话,你杀我十族有何妨? 朱棣再也忍不住了,朱家人都是暴脾气。 朱棣诛了方孝孺十族。 当着方孝孺的面,把他的亲人,门生,故旧全部杀掉。 方孝孺始终默默流泪,那摆在他面前为朱棣起草登基诏书的纸笔,始终没有动过。 杀了七天,在杀死整整847(也有说873)人之后,方孝孺慷慨赴死。 按照后世的观点,在感叹他的刚烈和忠诚之余,也要说一声愚蠢。 为了心中的君臣大义,连累了八百多人,值得吗? 可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士大夫眼中,值得! 你可以说这种行为愚蠢,但必须要敬佩。 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传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士大夫精神。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无数次外敌入侵,铁蹄蹂躏华夏大地的时候,我们的传承才没有断绝。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一次次北方南下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民族才会面对杀戮,毅然决然的反抗不止。 这种精神或许不被人理解,但却不能缺失,它也不会缺失, 千年以来它已经浸透到我们天生的基因和血液之中。 从魏晋名士到衣冠南渡,从盛唐风华到大宋无双。 这种精神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是背着少帝跳海的陆秀夫。 是崖山十万投海而死的军民百姓。 是坚守北京的于谦,是刚正不阿的海瑞,是大明未有投降之典史的阎应元。 是江阴,扬州,嘉定的百姓。 是史可法,是目不识丁的李定国。 是后世在日寇铁蹄下无数的仁人志士。 是为国家,粉身碎骨却连名字都沉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无名壮士。 这种精神,叫名节。 这种精神,叫大义。 这种精神,叫不屈。 纵然在浩荡的历史中,历史上也有数不清的文人败类,例如东林党那些跪在南京城外,迎接皇清的无耻文人。 但是,有着这种精神的大儒,如同银河中浩瀚的星海,连绵不绝,照耀着我们生长,并且热爱的人间。 瞬间,朱允熥的脑中闪过无数思绪。 脑中那些对于儒家和读书人的轻蔑,在脸上化为郑重。 他肃穆的整理下衣冠,摘下头上的亲王帽子。 低头,用最为谦卑的弟子礼行礼。 “熥,能得先生教诲,大幸也!” “能为先生弟子,熥,荣幸之至!” 第14章 小屁孩们 [] 大礼之下,几位翰林学士皆是动容。 尤其是中书舍人刘三吾,还有方孝孺。 他们被朱允熥的情真意切所感染,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同时,也流露出深深的感动。 他们皇子皇孙的老师,但他们也是臣子,他们先是臣子才是老师。 可是现在,皇帝的嫡孙,大明最为尊贵的吴王,用行动告诉他们。 没有臣子,只有老师。 受了朱允熥一拜,方孝孺伸手扶起,肃容道,“今日臣受吴王殿下一礼,惶恐之至。殿下有向学之心,臣定当竭尽所能,教导殿下!” 说完,也肃然的行了一个臣子礼。 “吴王贤!” 刘三吾心中再次叹道,“如此贤王,早先竟然顽劣不肯读书必有隐情!” “淮王殿下来了!” 此时,黄子澄和齐泰发生声音,快步朝门口迎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朱允炆。 这两个翰林学士对朱允炆的喜爱溢于言表,和见到朱允熥时板着脸不一样,脸上此刻如沐春风。 “见过淮王殿下!” “二位老师折杀我了,在这只有学生朱允炆,没有淮王!”朱允炆不受两个翰林学士的礼,又对刘三吾拜道,“刘师!”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恭敬听话的学生,但是朱允熥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对方看到自己时的诧异。 朱允炆绝对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么早。 “这位是方孝孺学士,陛下特旨,进京在大学堂教皇族子弟读书!” “久闻先生大名,允炆见过先生!” 方孝孺是当世的大儒,朱允炆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这小子也不是傻子,知道拉拢人心!” 看着朱允炆礼贤下士的做派,朱允熥心中笑道。 朱家是帝王之族,无论是皇子皇孙想要有所成就,都必须得到臣子们的 认可和支持。尤其现在,大明对北元在军事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注重内政和民生建设时期。 “二哥!”等师生叙话完毕,朱允熥主动上前。 朱允炆看看他,笑道,“三弟,你比为兄还来得早!” 朱允熥笑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随后,春日的阳光下,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渐渐的大学堂里的人多了起来,多起来的都是朱家来上学的读书郎。 学堂里朱允炆在一排,朱允熥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精装的书本。 朱允熥身后,十几个年纪尚幼还未就藩的王爷,朱元璋的老来子。 要说朱元璋真是男人的偶像,不但开局一个碗,打下大明朝。而且一生生的孩子,也是后人难以企及。 二十六个,有名有姓活到大的儿子,就有二十六个,还不算夭折的。 看几个从门外进来,比自己还小许多,却是叔叔辈,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屁孩。朱允熥不知道该感慨是这位爷爷龙精虎猛,还是身体太好。 这个五十岁就要称老朽的年代,朱元璋快六十了,还咣咣生了好几个儿子。 他身后的沈王朱模,唐王朱桱,郢王朱栋都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皮,平日上蹿下跳没个老实的时候。 刚在刘三吾威严的目光下坐好,就不安分的踢着朱允熥的凳子。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找我玩呀!我舅舅送进来两只斗鸡,可厉害啦!” 沈王在朱允熥后背小声嘀咕道,“回头我让他们斗起来给你看看,你是没看到,他们一斗起来,全身的毛,刷刷地掉!” 唐王朱桱也凑过来小声道,“我舅舅也送了两条细狗进来,回头我让他们抓兔子给你看!” 孩子的天性就是贪玩,朱元璋对于成年的皇子要求严格,但是对这些老来庶出的皇子们却多有纵容。 如今大明统一天下,朱元璋也不指望这些小孩子将来冲锋陷阵,母族出身又不高,做个富贵闲人就行。 再加上皇帝实在事多,有时候对他们的顽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纪最小,还挂着鼻涕的朱栋也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我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回头送给熥哥儿玩!”说着,小手拉了一下朱允熥的衣袖,“你莫难过了,笑一笑!” 朱允熥顿时笑了起来,很温暖的笑了。 原来,这些小屁孩之所以在自己耳边说那些好玩的东西,是因为自己刚死了爹,这些孩子怕自己不开心,在变着法的让自己的高兴。 记忆中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调皮捣蛋的时光,让朱允熥心头温暖,看着他们点点头。 再回头目视前方的时候,发现朱允炆也在看着他们这边,眼神中多少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的亲近,羡慕他们的亲热。 历来天家最无情,他这个庶出却有个正妃母亲的太子长子,一向被大家敬而远之。 “苏静!”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齐泰走到台前,手里的戒尺敲打桌面,屋里很快安静起来。 “诸位王爷,今天臣给诸位讲解大学。”说着,翻开手中的书,“请跟臣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顿时大学堂中,响起了嘹亮的读书声。 看着身边人的摇头晃脑,却满脸苦涩念着书。 朱允熥心道,这玩意对于这些小屁孩是不是难了点儿? 自己这岁数的学这个可以,那些藩王小屁孩不是该学什么弟子规,百家姓吗?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大声点!”齐泰在读书声中,朗声说道。 朱允熥立志做一个好学生,也跟着大声的朗读起来。 但是读着读着,却见身边的沈王忽然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小屁孩光嘎巴嘴儿,不出声,摇头晃脑得瑟。 “呵!”朱允熥笑了下。 但就是这一笑,被齐泰听到了。 “吴王早上还说要迎头赶上学业,现在居然如此的不庄重!” 齐泰心中生出几分恼怒,走到朱允熥身边,“吴王殿下,你可知书中所说何意呀?” 霎那间,所有皇子的目光都看过来。 在门口监视诸王读书的太监,和写着文章的刘三吾等人,也看了过来。 “这要是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朱允熥暗道,不过这些东西他还真的学过。 虽然他出身一个普通家庭,但是父母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望子成龙。 而且他上学的时候,正赶上百家讲坛国学热,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参加了两学期的课外国学班。 “回师傅,这段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学习和应用于生活,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这里的大学,是指博学” 看着朱允熥侃侃而谈,众人渐渐眼神变了。 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屁孩,崇拜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炆眼里也是不可思议,门外的刘三吾和几位翰林学士都是连连点头。 齐泰心中怒气尽去,脸上挂满笑容。 “很好,吴王殿下说的很对!”齐泰笑道,“小到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再到一个国家,光明正大的品德都是很重要的。”说着,齐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前朝蒙元就是不重德行,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丢了天下” “这人是个书呆子!”朱允熥佩服这个翰林学士的才学,但也给他下了定论。 作为生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对于古代的朝代更迭,他有着自己的见解。 横扫世界的蒙古帝国在中原建立了大元,大元之所以会灭亡,归根到底的原因,无非两个字。 他正想着,齐泰忽然回头,见他皱眉思索,似乎有所不信。 心中又有些怒气,“殿下,难道臣说的不对吗?” 朱允熥回神,站起来说道,“师父说的肯定是对的,但是学生看,大元亡国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暴政!” “古人云,苛政猛于虎也!” 第15章 朱家千里驹 [] “回万岁爷的话,吴王殿下天不亮就起床了!”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埋首在浩瀚的奏折里,一边看着奏折,边听着宫人的回报。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大明的宫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只有他想知道。 “天不亮就起来了?”朱元璋看着奏折的手一顿,问道,“他起那么早干什么?” 回话的宫人说道,“当时王八耻问吴王,殿下为何起的如此早。吴王说,古人闻鸡起舞,身为皇明嫡孙,不敢放纵倦怠!”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又有些骄傲,“闻鸡起舞,这股自律的劲头,随咱!” 宫人继续说道,“吴王殿下起床后,先是用冷水洗漱一番。”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说道,“殿下说,冷水洗了有精神,当年陛下征战之时,哪有热水毛巾可用?寒冬腊月都是冷水!” “呵!”朱元璋又笑了起来,“咱打仗那时候,哪有功夫洗脸!” 宫人低头笑笑,继续说道,“随后,吴王开始在院中练武,练的什么奴婢说不上来,但听说是为了强身健骨,锻炼肌肉的法子。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又打了一通拳法!” “什么拳法?”朱元璋看着奏折问道。 “奴婢该死,吴王练的什么拳,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奴婢看着,有杀气!” “呵!”朱元璋再次笑出声,“你一个深宫中的阉人,知道什么是杀气?” “练完之后,吴王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三个素馅的包子” “素的?”朱元璋放下奏折抬头,“御膳房干什么吃地?给皇孙送素包子,胆大包天!” “陛下!”宫人跪下磕头说道,“吴王殿下的早餐一共十六种,奴婢几个胆子敢怠慢,是殿下说,如今身在孝中,不能吃荤的,要给太子”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小声道,“吴王说,虽然不能给太子守孝三年,但是吃素也可以替” “胡说八道!”朱元璋直接把奏折扔在御案上,站起身,“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起练武强健筋骨,不吃荤的怎么行?”说着,咬牙骂道,“混小子,这股子犟劲儿和他爹一个样!” 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宫人,“你接着说!” “后来吴王换好了袍服,没坐软轿,带着几个侍卫去了大学堂。” “吴王和几位学士说,以前辜负了祖父期望,辜负了年华,也辜负了老师,以后要迎头赶上。还给几位学士,行了弟子礼。” 说着,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几位学士都夸赞吴王!” “夸什么?”朱元璋问道。 “夸吴王为人谦逊,是贤王!” “哦?”朱元璋可是知道这几位翰林学士的脾气,软硬不吃的读书人,朱允熥几句话就被他们如此夸奖? 接着,朱元璋站起身,“走,去大学堂看看!” “来人,陛下出门,赶紧伺候!” 太监总管黄狗儿,赶紧招呼宫人上前。 “一边去!”朱元璋不耐烦的赶走,背着手,带着侍卫大步流星的出门。 轿子,朱元璋一辈子都没做过那个玩意。 他这辈子,要么是骑马,要么是走路。 年少时用双腿游历大好河山,化缘。 成年后策动战马奔腾四方,征战。 轿子,娘们才做那玩意儿! 尽管已是须发皆白,六十多岁的年纪,但是朱元璋龙行虎步,一点不比年轻人脚步慢。 没一会就到了 皇子皇孙读书的大学堂,刚迈步进门,就听里面传来朱允熥的声音。 苛政,猛于虎也! 朱允熥看着面前,对他的表现有些惊奇的齐泰继续说道。 “元之亡在于苛政,横征暴敛。不知民间疾苦,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我朱家定居在淮西,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可是官府不但不救济灾民,反而继续加税,最终导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面对各路义军,朝廷不但不招抚,不怀柔,反而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如此暴政天下百姓寒心,岂能不反!” “至于齐先生所说的 不修德行也是一方面,大元打压汉人,防备汉人。原金国境内的汉人为北人,宋朝之内的汉人为南人,无论是科举还是做官,南人皆难上加难。” “士人得不到上升的途径,汉人长期被歧视对待。官府腐败不堪,中枢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只知道奢侈享乐,加税加税。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百姓动辄成为流民。” “这些流民聚在各路义军之下,成为取之不尽的兵员。地方的豪强和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导致了大元分崩离析!” “一个国家,要让底层的人民有向上的通道,要保持社会的稳定让百姓有饭吃,要开展基础建设,治理水患积极屯田。一个国家,要有包容四海的胸怀,皇爷爷曾说过,无论蒙汉苗黎都是大明的子民,要一视同仁” 朱允熥侃侃而谈,周围人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翰林学士如何不懂得元亡的道理,若论追究元朝灭亡的根源,他们说的比朱允熥好。 可是朱允熥的观点和眼界却超过了他们,甚至许多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方面。而且,他们是从臣子的角度考虑,朱允熥此时所说,似乎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一样。 想想以前的朱允熥,再看看现在的朱允熥。 翰林学士们啧啧称奇,窗外方孝孺连连点头,看着朱允熥眼神中的欣赏溢于言表。 中枢舍人刘三吾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的同时,也在暗暗赞叹。 吴王这番话,怕是那些六部尚书也不一定能在仓促之间说出来。 见解独到,眼光长远,心思缜密,看清了大元的问题,看清了民间的问题,总结了大元的弊政。 皇族子弟,学问只是一方面,但是治国的才能和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听着,刘三吾,不由得又想起朱元璋那句话。 “熥儿,吾家千里驹也!” 光是听他对大元灭亡的观点,就不是千里驹这么简单。 忽然,刘三吾想到了皇帝对于皇储一事的看法。 看朱允熥的眼光顿时变了。 莫非,皇帝的意思,皇太孙立吴王? 想着他看看前排,一脸沉思的朱允炆,陷入沉思。 一时间连皇帝来了身边,他都没发觉。 听到脚步,刚回身,就见到朱元璋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臭小子,想的好,说的好,都说到咱心里去了!” 朱元璋心中想到,作为出身最贫苦的皇帝,他和朱允熥的看法一样。 什么德行,什么礼节,什么礼仪其实都是扯淡。 当一个国家,不能让百姓吃饱,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一定会造反。 “你!”朱元璋在刘三吾耳边轻声道,“考考他!” 第16章 打出去 [] 刘三吾点头,但是还没开口,身边人却先出声了。 只见方孝孺站在窗前,对学堂中朱允熥问道。 “吴王殿下方才说,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这点令人发醒,臣赞同。可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土地不都是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吗?土地为何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问得好!” 朱元璋心中暗道,他出身农民,最是关心土地问题。 现在的大明,土地依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每个地方的豪强都拥有当地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佃户。百姓即便是耕种一年,在非常高的地租压迫之下,也还是吃不饱肚子。 方孝孺说完,静静的看着朱允熥。 他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十分深远,他希望朱允熥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不是老生常谈。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学生看来,其实我华夏的问题,一直就是土地问题!” “嗯?”刘三吾和方孝孺对视一眼,眼中除了深深的震惊之外,全是惊喜。 土地,是一个国家最主要的问题,也是一直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导致江山覆灭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们读了多少年史书,才能得出答案。 而现在,吴王居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从秦皇一统天下开始,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强盛,后来孱弱,为何?”朱允熥开口说道,“因为王朝初期,随着战争人口锐减,土地重新分配,除了有地主之外,国家还有大量的自耕农!” “但是随着国家承平,土地开始兼并,地方的豪强,达官显贵有了钱,总会囤积土地,土地兼并导致的就是百姓无地可种,再加上太平岁月中人口滋生,地就更不够了。” “好比一个老汉,家里有二十亩地,可以养活三个儿子,但是到了三个儿子那里,每个人只能分到七亩地,他的儿子们能再养活三个儿子吗?” “没地种的百姓,只能沦为有钱人的佃户。渐渐的,他们一代代就变成地方大户地主家的佃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奴隶。” “国家一旦有变,天灾人祸或是抵御外敌需要加税的时候,这些佃农就成为隐藏的人口,而那些交不起赋税的百姓,也会把田地低价卖给大户,躲避朝廷的赋税。” 朱允熥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说道。 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任何抵御外来风险的能力,一场灾荒,或者兵乱,他们就变得一贫如洗。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失去土地。 “人口滋生伴随着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整个国家财政的倒退,和社会的动荡!” 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像前朝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官员,地主,寺庙手里,这些人不要交税。朝廷需要的赋税要加在自耕农身上,此消彼长,他们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越来越穷困,国力也会出现倒退。” “这是一个怪圈,历朝历代都没能逃出这个怪圈!” 窗外人的都眉头紧张,思索着朱允熥的话。 刘三吾,方孝孺是作为臣子思考,朱允熥的论点新奇,但很有道理。 人口滋生和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历代先贤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想出答案。太平盛世一定会有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终结太平盛世。 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对于土地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但是从来没有深刻的想过土地兼并的原因。 现在,土地为何会在少数人手中,朱允熥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而窗外的朱元璋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人多了地就不够种,再加上兼并,百姓才会没有活路。他本身就是这些没活路的百姓中的一员,他不愿意他的江山也走上这条路。 朱允熥说完,发现周围寂静无声,皇子皇孙们没听懂,反正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几个翰林学士,则是静静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满是狐疑。 朱允熥对对方呲牙笑笑,目光的主人朱允炆别过头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你和咱说说,如何应对土地兼并?” “参见陛下!” “参见皇祖父!” “不用行礼!”朱元璋制止学堂内众人起身叩拜,对朱允熥说道,“老三,回咱地话?” 朱元璋来了?那刚才那些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允熥知道,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势必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沉思半晌,朱允熥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下旨在清查各省各府各县的人口! 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但是土地兼并也可从人口上入手!” “清查各地的人口,把隐藏在地方豪强大户人家中的人口查出来,让这些隐藏着的人口,成为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现在大明如日初升,有着大量的无主田地,与其被地方上侵占,不如交给百姓!” 朱元璋想想,“哪有那么好查,地方上的大户愿意放人?”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可是天下并不能依照他的心思行事。他当然想把田地分给百姓,可是地方上那群官儿?不说也罢! “请皇爷爷恕孙儿妄言!” “咱爷俩说家常呢,想说啥说啥!” 朱允熥正色道,“我大明现在收的是人口的丁税!” 这些日子朱允熥恶补一番大明的税收来源和构架,和历朝历代一样,每个人生下来,就要给朝廷官府交税,就是丁税。 古代远不像现代电视中那么美好,丁税要交,许多贫苦百姓为了不交,少交,儿子留下,女儿却要淹死。 朱允熥看了看左右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收丁税,收田税呢?” “吴王慎言!” 方孝孺不顾朱元璋在身边,大声道。 改革国家的税收制度,本就是得罪人的事,而且朱允熥所说的田税,更是涉及到许多问题。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方孝孺已经喜欢上这个学生,他不想让这个皇明嫡孙,被人憎恨。 朱元璋也看着朱允熥,正色道,“熥儿,你想好再和爷爷说!” 朱允熥对上他的目光,老人的目光中有鼓舞,也有担忧,有欣喜也有惆怅。他让朱允熥想好再说,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包容。 也有一种担心!他怕孙儿说出来,会招来非议! “皇爷爷,孙儿是您的嫡孙!”朱允熥朗声说道,“孙儿不会因为害怕别人非议,而畏首畏尾!” “好!”朱元璋大笑,“你说!” “孙儿想,如果按地收税,比方说一亩地一贯钱,人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取消了百姓负担不起的丁税,那么百姓是不是更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做自耕农!” “如果我大明治下人人都要交地税,一万亩土地一万贯钱,那么国力强大的同时,那些想因为不交税,而拼命买地的人,是不是也会考虑考虑?” 说着,看着再次沉思的众人,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只是孙儿的一点浅见。” 沉思过后,朱元璋欣喜的看着孙子。 “一点浅见?你这点浅见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说!就凭你这勇气,就是咱的好孙子!”说着,戏谑的笑道,“一点浅见?莫非你还有两点?” “有!” 众人惊诧之中,只见朱允熥长身玉立。 “打出去!” “当国家土地不够分配的时候,打出去!” 第27章 抢 [] 打出去,简单三个字,却让所有人勃然变色。 几个翰林学士,脸色大变。 那些皇子皇孙,差点拍手叫好。 而窗外的朱元璋,眼神中满是欣赏的笑意。 “孙儿看了些闲书!”朱允熥对朱元璋笑道,“上面说南方的安南,暹罗,真腊等国一年四季如春,地广人稀稻米三熟,还有数不清的江河可以提供鱼虾,树上都长着果子,当地人几乎不务农都不用挨饿。” 说着,朱五笑笑,“还有那个今日朝贡来的琉球国,那块地方最适合种着甘蔗,盛产蔗糖,如今大明兵强马壮何不占了那些地方,慢慢的移民工过去” “殿下!”刘三吾忽然正色道,“国之大,好战必亡!” “殿下,中华物华天宝,何须那些蛮夷之地!” “殿下,切忌乱言,不见隋炀帝前车之鉴乎!” “殿下,百姓怎能轻离故土?小心民变!” 朱允熥说过的打出去,不言而喻,就是要打下这地方并且占领。 他这番充满了侵略性的言论,在翰林学士们的耳中,简直是不务正业,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炆也开口了。 一副兄长的派头说道,“三弟,胡闹什么?这些藩国,都是皇祖父亲自定下的不征之国!” 你一个五十大军都打不过你叔叔几万人的军事白痴,就别跟着说话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淡淡地回道,“皇爷爷说不征之国,是为安抚藩国之心,当时大明根基未稳,才那么说!” “将来我大明人口越来越多,还有每年那么多的囚徒,与其让他们挨饿,与其管着他们,不如给他们兵器,让他们去 那些所谓的蛮夷之地。” “又不用朝廷出动大军,几十年之后,推行汉字汉语,那块地方不就变成我大明的领土了吗?” 后世大音帝国就是这么干的,什么西兰花,袋鼠国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熥理直气壮,“再说,藩国哪有郡县好?既然他们仰慕中华,文化礼节也都是取自中华,还分什么藩呀?直接郡县!” 说着,看看屋里的皇子皇孙们,“若是怕镇不住,以后可以分封宗室子弟” “吴王殿下!”刘三吾已是怒发冲冠,直接冲进屋里,朗声道,“中华内圣外王,不能刀兵加于藩国,大国要有大国的威仪和礼节。你殿下,这番话要是让藩国知道,如何看待大明,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殿下?” “好啦,好啦!”朱元璋在窗外摆手,笑道,“小孩无心之言,计较那么多干啥?”说着,笑容收敛,环视一周,“今日吴王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听见没有?” “臣等遵旨!” 今日朱允熥又是改税,又是要给藩国设置郡县,实乃骇人听闻之言。 朱元璋不许别人传出去,就是对朱允熥的爱护。 但是,别人不认可朱允熥的话,朱元璋却是认可。 他武人出身,世间真理都在刀把子上,真要是信了那些所谓的翰林学士的言论,他现在就不是皇帝,而是乖乖种地呢。 说不征之国,是为了稳定边疆,而不是真让着那些什么蛮夷小国。 不打不是不想打,而是鞭长莫及,财政负担太大。 要是能像蒙古人那样,把天下能看见的土地都打下来,建立一个日不落的大明帝国,朱元璋一万个愿意。 学堂里鸦雀无声,朱元璋看看天色,“继续读书吧!”说着,转头就走,却又再次转身,“老三,中午和咱一块吃饭!”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窗外,皇帝走远,刘三吾对方孝孺说道,“吴王殿下聪慧不凡,于国家大事见解独特,但是善于弄险,喜欢刀兵,以后还要多多留心,不能让吴王误入歧途!” 说着,他已是忧心忡忡。 皇帝对吴王殿下的喜爱溢于言表,再加上立皇孙之事,如果大位真的给了吴王。 那,一个喜欢侵略的帝王,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处呢? 往回走的朱元璋,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 刚才,朱允熥带给他的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这孩子对于国事有着深刻的见解,对于国家的未来有着独到的眼光。 尤其关于土地那些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至于朱允熥所说占了那些藩国,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事儿。 而且从孙子的口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大明江山万年的永固之路,一条历朝历代都没有走过的路。 他虽然的平民帝王,却如何不知道那些蛮夷之地物产丰富? 现在中原所种的稻种,都是那些小国传来的优质稻种。 江南之地一年两熟就是粮仓,真要是占几个一年三熟的地方,百姓还用挨饿吗? 况且孙儿所说的不用朝廷动用大军,步步蚕食的想法很对。 那么多囚徒,那么多罪犯,还有无地的百姓发过去,先建立军垦,然后慢慢推广,再派些地方官! 当官的不好弄! 朱元璋边走边沉思,那些书呆子生怕死在蛮夷之地,让他们去云南广西当官都跟杀了他们似的,藩国 等等,朱元璋想到了什么,走着走着忽然笑了。 以后那些贪官可以不用杀了,不如废物利用,发配蛮夷之地替朝廷教化四方,牧守城池多好。 想着,朱元璋忽然笑出声。 边上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诧异。 自从太子没了,皇爷很多天没笑过了。 不只如此,皇爷有很多年,没这么高兴的笑过了。 ~~~~~ 上午书读完了,翰林学士们布置了今天的功课,宣布散课。 下午则是皇子皇孙们喜闻乐见的骑马射箭,还有摔跤搏击。 皇明朱家武功起家,朱元璋自然不肯让儿孙变成四肢不勤的病秧子。 翰林们刚走,几个比朱允熥还小的小王爷顿时围了上来。 沈王朱模双眼发亮,“熥哥儿,那蛮夷之地真有你说那么好?一年三熟,人不干活都饿不死?” 其他几个小王爷的眼中,也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朱允熥脑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朱元璋分封诸王在边关的想法是好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帝坐镇在中央,兄弟子侄在外打仗。 但是再好的想法到了后来,也会走样。 有明一代,中后期那些藩王都成了猪了,圈起来在封地养的,鱼肉百姓的猪。他们是荣华富贵了,天下最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他们,可是却苦了百姓。 明末时期的农民造反,杀一个藩王够十几万大军吃一年。 与其让这些藩王祸害中原百姓,那将来如果自己能当政,还不如把他们远远打发了,分封到所谓的藩国去。 “那是自然!”朱允熥笑道,“我在书本上看,那些当地的蕃人住在草房里都不干活,睡醒了随便找棵树踹两脚,就有果子落下来,吃饱了他们接着睡,睡醒了接着吃!” “那不成猪啦?”唐王朱桱纳闷道。 “光吃果子也不成呀,不吃肉?”郢王朱栋也说道。 “肉到真不怎么吃,那些人长的很小!”说着,朱允熥在胸口比划比划,“他们的个头,也就到这!” “哈哈哈!”诸位小王爷咧嘴傻乐。 朱允熥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边不但有饿不死人的农作物,还盛产犀牛角,象牙,珍珠宝石,还有黄金!” “阿!”瞬间,几个小王爷眼神睁大。 “他们都不会用,你说放他们手里不是浪费了吗?”朱允熥继续引导着这些小王爷的思路。 “要是给咱们就好了!”沈王朱模喃喃道。 “人家能给吗?”最小的唐王说道。 “不给好不好办!”朱允熥笑道,“抢呀!” 第18章 假如你是皇帝 [] 抢? 几个年幼的小王爷陷入沉思。 朱允熥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诱惑,继续说道,“咱们手里有刀,有兵,不抢不是浪费吗?” “想想我皇爷爷,你们父皇,他老人家年轻时干啥的?” “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当过和尚要过饭!” “我太爷爷,你们爷爷是干啥的?” “种地的,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喜欢跟子孙们忆苦思甜。他不但不在天下人面前避讳自己的苦出身,更是把这种苦当成一种上天恩赐和磨练,告诉给皇子皇孙们。 早先,那些成年皇子们还小的时候,回凤阳老家祭祖,朱元璋都不许他们骑马坐车,而是穿着草鞋,沿着他起兵的足迹走回去。 也不许皇子们在路上接受沿途官府的馈赠和饭食,这是告诫自己的子孙们,朱家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 一众小王爷陷入沉思。 “咱朱家能有今天,咋来的?”朱允熥继续毒害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内心,“咱祖上可是正宗的泥腿子,咱们的江山还不是拿着刀子,从大元手里抢下来的。我爷爷,你们爹,带着一群兵,给咱们抢来了荣华富贵,抢来了王位!” 众小王爷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上树掏鸟的年纪,整天在宫中闲的浑身痒痒。 “二十一叔!” 沈王朱模排行二十一,按照辈分是朱允熥的二十一叔。 “啊?怎么了?” 朱允熥笑道,“二十一叔,你不是生平最羡慕皇祖父当年带着大军浴血冲杀吗?你说,你是想做一个无所事事,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看斗鸡的逍遥王爷,还是想做一个跃马扬刀的大将军!” “当然是大将军!”沈王朱模拍着胸脯说道,“每回听舅舅讲,他当年跟着常大将军冲锋陷阵的事,我都我都恨不得马上拿刀上战场!” 沈王的舅舅也是一员悍将,原常遇春的部下,现在是京中神武军的指挥使。 “这就是啦!”朱允熥一拍巴掌,笑道,“那些蕃人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占着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你看着难受不?” “等你长大了,带上几万兵马,直接杀过去,把他们好东西都抢了,给大明开疆拓土,威风不威风!” 听了朱允熥的话,沈王朱模眼睛发亮,“威风!威风!”他似乎看到了,他带着大军冲锋,在蛮夷之地横冲直撞,把大明的旗帜高高竖起的那天。 “我要去抢他们,我带上我舅舅,我表哥,我二姨父,抢那些蛮子!”朱模大声喊道。 “我也有舅舅!”唐王朱桱扯着脖子说道,“我舅舅正跟在北边杀鞑子呢?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回来!” “谁没舅舅!”郢王也凑热闹,喊道,“我舅舅是战功封的伯爵,手下几千兵,都是骑兵,我让他骑马驮我去,驮我去去!” 朱允熥笑了,这些孩子都是白纸。 自己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嗯嗯!”学堂窗外忽然传来刻意发出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站在那里。 “奴婢给诸位王爷请安!” 黄狗儿跪在地上,抬头笑道,“吴王殿下,陛下请您去用膳呢?” “好!”朱允熥点点头,在众王爷羡慕的 目光中,大步而去。 学堂里,最前排的朱允炆,落寞的低下头。 原来陪皇祖父吃饭这个荣誉,是只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孙,才有的体面。 而现在 抬起头,看看窗外。 “皇祖父,你忘了孙儿了吗?”朱允炆怅然神伤。 ~~~~~ “不必多礼,就咱们爷俩,坐吧!” 奉天殿里,朱元璋笑眯眯的说道。 朱允熥还是先搀着他坐下,然后才坐到对面。 桌子上的菜,有些出乎意料。 朱元璋大概是古往今来生活最简朴的皇帝之一了,当了皇帝他爱吃的还是家乡菜,而且每顿只有一菜一饭,刚刚好够吃,绝对不会浪费。 最常吃的菜,就是大蒜大葱炒腌肉。 腌肉就是咸肉,那东西大油大盐,在普通百姓嘴里是美味佳肴,但是在皇帝的桌子则是有些不雅。 可是朱元璋就是喜欢,不但喜欢,而且每餐都吃得很干净,一个饭粒都不剩。 朱允熥听说过这个故事,他的十九叔谷王,有一次因为偷偷把老米饭和腌肉倒掉,被朱元璋亲手抽了十鞭子。 一边抽一边骂,你个忘祖背宗的败家子,你个不知道民生艰难的败家子。 可是现在,桌上的菜肴格外丰盛。 御厨精心制作的干烧鱼,葱烧海参,盐水鸭,肥鸡等等琳琅满目一桌子。 闻着香味扑鼻,就是卖相一般般。 这个所谓的御厨,其实不是什么高深的厨子,原来就是军中的伙夫。姓徐名兴祖,跟了朱元璋差不多三十年,朱家人的饭都是他做的。 “吃呀,看啥?”朱元璋显然心情大好,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壶温酒。 朱允熥赶紧起身,给朱元璋满上,“皇爷爷,咱俩个吃不了这些!” “吃不了赏给侍卫,剩不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多吃!” 朱允熥看着满桌的菜,有些犹豫。 “你这臭小子,拿咱地话当耳旁风!”朱元璋笑骂道,“不让你守孝,你就吃素。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咱在你这么大,就这大肥鸡,一顿能吃三只。你吃素吃坏身子怎么办?男人哪能不吃肉,给咱吃!” 说着,直接撕下一个鸡腿放在朱允熥的碟里,随后不顾形象的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吃,多吃!” “谢,皇爷爷!” 尽管心存讨好朱元璋的心思,但是老人对孙子发自内心的关爱,也让朱允熥心中一暖。 眼前这老人,瞬间和脑海里,前世记忆中慈祥的祖父融合在一起。 眼泪不由得落下,大口的吃了起来。 然后,赶紧的擦了下眼角,三两口吃完了鸡腿。 “这才像话,你也大了,陪爷爷喝一盅!”朱元璋端着酒杯。 朱允熥不敢怠慢,赶紧陪着他喝了小半杯。 “哎,你小子要是不装傻,咱们爷俩也不至于今天才能喝上一盅!”朱元璋叹息道。 说着,看看朱允熥,“咱问你,今天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皇爷爷,句句都是孙儿自己想的!”朱允熥说道。 “栋梁之才,难能可贵!”朱元璋温和的笑笑,但是马上又收敛笑容凝固,“你可知道,你那些话有多得罪人吗?” “有您在,孙儿还用怕谁?再说,孙儿是皇上的嫡孙,在乎谁?”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咱的孙子!” 随后,似乎无心一般,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改税也好,占藩国的土地也罢,都是难上加难,就算是皇帝也难以施行。”说着,朱元璋目光如电,看着朱允熥,“假如,咱说假如,假如你来当皇帝,你怎么办?你怎么说服那些大臣?”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震。 朱元璋既然如此问,那就是心中的皇储人员在向自己倾斜。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以为,没有开拓精神的皇帝,还不如一条看家狗!” 话音落下,朱元璋眼中精光四起。 “皇帝是天下的领路人,大臣是帮助皇帝地人。无论是改税还是其他,触动大臣的利益才会被阻挠,但是皇帝不是大臣的皇帝,而是天下百姓的皇帝,只要对百姓好,便是对的。” “皇爷爷曾说过,皇帝就要为百姓主持公道。我不需要说服他们,只需要他们执行。” 朱元璋喝干杯中酒,开口问,“那要是留下骂名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是非自有公论,孙儿若为皇帝,不愿为百官赞颂的守门皇帝,甘愿为万民称赞的一代大帝!” “好!”朱元璋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黄狗儿拿个一个折子,急匆匆走进来。 “何事?”朱元璋不悦。 黄狗儿跪下,“陛下,云南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沐公爷” 噌,朱元璋站了起来,“沐英怎么了?” 第19章 骨肉团员? [] “沐英咋了?” 朱允熥在朱元璋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失态和焦急。 此刻朱元璋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更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老者。 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秀英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古往今来,军中大将都有收养义子的传统,并且委以重任。或是率领精锐护卫主帅,或是冲锋陷阵,或是掌控士卒。 但沐英,绝不止如此。 他出身孤苦,定远一户农家孩子,八岁时随母亲逃难,母亲病死,已故马皇后见他可怜,便收养在身边。 从那以后沐英改姓朱,名文英。 十二岁沐英九开始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上阵征战,他不但作战勇猛,还为人孝顺,侍奉马秀英如同亲生骨肉,对待朱家的孩子们,也是一副长兄的磨样。 从他成为朱家养子到现在,一路走来几十年,他早已是朱家的一份子,在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心中,并不亚于亲生骨肉。 就连朱元璋那些成年的皇子,见到沐英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哥哥。 他不是朱元璋唯一的养子,却是朱家人最喜欢,最信任的那个。 朱元璋登基为帝,为了皇族血统和继承问题,不能让这些养子在跟随自己的姓氏,让他们纷纷恢复原来的姓氏。唯独沐英,恳求义父义母不愿为官,不求显贵爵位,只求继续当朱家的儿子。 当时马秀英拉着沐英的手哭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为了报答朱家的恩德,沐英选择姓沐,沐浴天恩的沐。 大明建国,沐英不愿为中央贤爵,先是征讨吐蕃,后又出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主动镇守云南边地,扫清蒙元 余孽,灭掉大理段氏,震慑藩国为大明守护国门。 除了赫赫武功,沐英还在云南实施了无数德政,兴办水利,开设交通,设立学校。 他这人不骄,不横,不贪,不残,不暴。 朱元璋曾说过,有英儿驻守云南,咱放一百个心! 前些年,马皇后故去,远在云南的沐英哭到吐血,一病不起。 沐英的沐字,在今后几百年里,用他们家族无数男儿的热血,诠释了这个沐字。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的土司几百年没敢发生过反叛。一代代沐家男儿在边关,默默的为大明守卫疆土。 直到最后一位沐家家主,沐天波战死在缅甸。 现在,云南八百里加急,莫非? “拿来!”朱元璋直接从黄狗儿手里抢过奏折,朱允熥发现他的手在抖。 随后,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传旨,让太医院院正马上云南,凡是京中有的药材,无论什么,只要于英儿有益,全部送去!” “皇爷爷!”朱允熥站起来,搀扶朱元璋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朱元璋坐下,长叹一声,“沐英,也快不行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打开奏折。 “臣,沐春泣血上奏!” 沐春是沐英的长子,奏折是他写的。 “家父听闻太子故去,嚎啕大哭吐血三升,一病不起。臣便请名医,都说时日无多也。臣沐家累受皇恩,家父曾言死后要葬于东陵外,陪侍于皇后陵寝之边” 看着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脑中不禁浮现出往日画面。 洪武二十年,自己还年幼,沐英进京。自己在父亲朱标的带领下,见过沐英。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都是温和微笑的中年人。 当时,朱标称沐英为英哥儿。 自己用晚辈礼,见过沐英。后者笑容慈爱,神色亲近,送了自己一把藩国的弯刀。 沐英离京的时候,朱标带着几个年幼的藩王,送出去好远好远! 他们在玄武湖畔,哽咽着道别。 “先是咱的嫡长子没了,现在又轮到沐英了?”朱元璋满脸苦涩,悲声道,“这是咋了?为啥咱这老头子,头发都白了,还要经历丧子之痛!”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酒菜滑落,“一个个都离咱而去,让咱咋活?” “爷爷!”朱允熥乖巧的跪在朱元璋身边,轻轻扶着对方的后背。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多残暴,其实朱允熥的记忆告诉他,朱元璋是最重视亲情的人。他和马秀英收养的孤儿,都养在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儿子们一起长大。 马秀英亲手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朱元璋教这些孩子武艺。打仗亲兄虎弟,上阵父子兵,以沐英为首的这些义子,也没让义父义母失望,各个都是好样的。 “爷爷,别急!沐公只是病了,他正值壮年,常年练武的人,身子强壮,现在看着急,养一阵子就好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哎!”朱元璋叹息一声,“人老了,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显示着他的苍老。帝王也是人,尤其是朱元璋这样出身草莽,重视家庭的帝王,更难舍心中对家人的感情。 他一生杀了许多大臣,功臣,可是没有杀过任何的家族中人,哪怕是当初背叛他的亲侄儿,也不是圈禁了事,他侄儿的后人,还都封了藩王。 那些外甥们也都由他养大,当成亲生的一样,各个都是世袭的国公,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还有那些统兵大将的义子们,以前马皇后在世时,每逢年节都张罗着给那些义子家的孩子,制备新衣裳。 “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求您一件事儿!” “咱们爷孙俩,有啥求不求!”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轻声道。 “再过几个月就是您的寿辰了!”朱允熥笑道,“如果在民间,老寿星做寿,正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孙儿想,干脆咱们今年热闹热闹!” 朱元璋诧异的抬头,眼神中有欣喜。 “把叔叔们都叫回来,把您那些义子也都找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乐呵几天!”朱允熥继续说道,“您也顺便看看那些您的孙子,干孙子,干孙女,多好?”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绽放,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 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但也是孤家寡人。 百姓家平常的天伦之乐,在皇帝这里却是奢侈品。 朱允熥的提议,正说进了朱元璋的心里。 皇宫很大,可是却不像家,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和一群嫔妃,见面是各种繁复的礼节,一点没有个家样。 可是渐渐的,朱元璋笑容褪去,变成苦涩。 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来!” 又叹息一下,继续说道,“藩王进京是大事,他们一大家子连同护卫要上万人,沿途官府不免要尽心招待。如今各地官府都不富裕,他们进京拜寿是好事,可是滋扰地方,加重百姓负担却是坏事!” “咱虽然是皇帝,但是不能为了咱一人乐呵,让百姓跟着受苦,不行不行!” 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这才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生怕进京的儿子们,给地方上带来财政负担和赤字。 若是什么后世的十全老人,这个大帝那个大帝。他们为了自己高兴,哪管你百姓的死活。 第20章 我得弄点钱 [] 皇帝也为钱发愁。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从心里顾及百姓的民生。 数十个藩王进京,他们走一路要吃一路,人吃马嚼的不是小数。 怪不得,朱元璋死后,严令各地藩王不得进京奔丧。 根源就是怕,骚扰到地方,带来严重的负担。 若是再往后几百年,啥清大帝之类的,每逢寿辰就是发财之时。 各地督抚轮番进献,宫中又是修戏台,又是建花园。 为了显示所谓的煌煌盛世,大办特办,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几百年下来,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他一家一姓的腰包。 后来被人家红毛绿眼的八国联军,抢了又抢。 “孙儿,你记住!”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正色道,“当皇帝,虽然受天下的供养,想 要啥有啥,但是当皇帝的人,不能贪心!” 朱允熥肃容倾听,皇帝教诲。 “皇帝,是给天下人做主的。皇帝,是让人过好日的,不是祸害人的!”朱元璋继续说道,“你知道当皇帝最大的权力是什么吗?” 朱允熥摇头。他虽然有着后世的灵魂,有着后世的独特眼光和见解,还有着超越历史几百年的先见之明,但是他知道,当皇帝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皇帝最大的权力,是控制!”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头,慢慢舒展开,指了指他的心窝,“控制的是这里!皇帝,要控制自己的心。控制自己的贪欲,控制自己的享乐!” 朱允熥拜倒,“孙儿记住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朱元璋用了膳,又和老头说了一阵闲话,才转身出来,朝东宫走去。 一路上,朱允熥都在想一件事,边走边想,表情有些沉重。 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侍卫,见吴王若有所思,也都不打扰。 朱允熥在想钱。 既然自家老头怕藩王的队伍骚扰对方,那由朝廷先垫付藩王过境需要的费用,不就完了吗? 藩王的家眷多少,属官多少,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用,住宿费用按照官阶大小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况且真的让藩王来京,还可以限定他们的随扈数量。 用不了上万人,每个王爷带上几百个侍卫,加上家眷属官撑死了一千人。北方的藩王可以在山东等地乘坐运河船只南下,那样的花费更少。 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朱元璋的性格,是不会从国库拨钱给儿子们当路费的。 他又绝对不会像什么后世的大帝一样,让地方督抚捐款。 想着钱,朱允红也有些头疼。 他虽然贵为吴王,可是手里也没几个钱。 皇族之后去了封地才有钱,他当皇孙的时候一年就是一千两银的赏钱,多一分都没有。 别说他,宫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穷。 钱是好东西,不但能解燃眉之急,还有大用。 据说后来朱棣之所以能打下南京,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大撒银票,收买了许多军官和宫人。 现在,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了,自己不但需要有自己的班底,也更需要建立班底的钱财。 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只有绝对的利益。 但是这事,还真要从长计议。 朱元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千万不能弄巧成拙。 朱允熥边走边想,自己在朝中能获到多少支持。 两个舅舅,掌管京中武威,武隆两大营共三万人的京营兵马。 舅老爷蓝玉身上虽然有大将军的位置,其实在京城一兵一卒都没有,只有几百家将。 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也都是如此。 这就看出朱元璋的手腕来了。 这些跟随他的老兄弟,个个能征善战,位高权重,但是不出征的时候,没有兵权财权。 朱标的政治遗产中,倒是有不少大明中上层将领,除了京中的武将之外,各地守将也有不少。可是那些人打仗还行,真要是用他们干别的,只怕反而会坏事。 文臣呢? 想到这些文臣,朱允熥更是头疼。 现在距离清洗胡惟庸的党羽才过去几年,朝中凡是有实权的文官,都不敢有任何的结党营私之嫌。 自己若真是被朱元璋选定了储君,他们肯定效忠。但是皇位一日没落到自己身上,这些人一日不敢站队。 思来想去,朱允熥哑然失笑。 原来自己这个吴王,是既没钱,又没人。只有一堆隐藏着的政治遗产。 渐渐的,走到东宫。 穿过奉安殿,后面一个清净的小院就是他的住所。 院门前,两个侍卫正在指挥一群太监,不住的往里面搬东西。 那两个侍卫正是当日在朱标灵前,善意提醒过自己的廖家兄弟。 ”参见吴王殿下!“廖家兄弟见到朱允熥,赶紧行礼。 ”快快轻起!“朱允熥笑着扶起来。 这哥俩虽然只是宫中的侍卫,官阶不高,但是代表的是身后楚国公一脉,不能小觑。 ”这都什么呀?“朱允熥看着小山一样的礼盒说道。 ”回殿下,这是端午时,是各地藩王进献的贡品。陛下特旨,让臣等给您送来!“廖镛恭敬地说道。 端午节,华夏人传统节日。 不过太子朱标刚刚去世,这端午在宫中根本就没过。 ”辛苦你们哥俩了!“朱允熥笑笑笑,随后拿起一个礼盒,蜀王朱椿的礼物,封条上写着柏枝熏肉。 朱元璋崇尚简朴,他这些儿子也不敢送贵重东西,千里迢迢送了点腊肉之类。 这些货物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所产生的费用,超过了礼物数倍。 等等,朱允熥好似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一条可以有钱的路,可以让国家有钱的路。 驿站! 和廖家哥俩随后说了几句,朱允熥一人在花园里溜达,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灵光一现。 以前看那些穿越,主公人穿越古代,靠着啥卖火柴,香皂就能发家致富那是扯淡。 这玩意现在就有了,宫中所用的火柴和后来大同小异。香皂那玩意更是中人之家就能用上,没香皂用什么洗澡? 还有什么蒸馏酒,现在大明严令各地不得私自酿酒,很多百姓吃不饱,拿粮食酿酒,长几个脑袋。 玻璃那玩意现在也有,大明的宫城里很多窗户上,都装着五彩琉璃。 再说自己也不会啥发明创造,这个驿站倒是给了朱允熥一个想法。 朱元璋重视各地民生,每天的奏折都是驿站快马传递。而且各地的驿站,还要负责官员的往来,颇有些后世邮政的意味。 但是大明的邮政不赚钱呀? 那自己改动一下,把后世邮政的挂念套在现在的驿站上,能否给大明增加一条财源。 如果可行,那藩王进京贺寿的问题迎刃而解。 而且,自己朱元璋心中的位置,也能更上一层楼。 朱允熥越想越兴奋,回头吩咐道,”本王要写点东西,你们谁都不许打扰!“ 第21章 燕王 [] 北地的风,来的有些晚。 南方已经是春风明媚,鸟语花香。 这里的绿色刚刚爬满山坡,嫩嫩的枝桠开始在枝头绽放 这是一片梨花林,洁白的梨花在微风中荡漾着枝条,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花香。 唰! 刀光,忽然在林间闪过。 然而凌冽的刀光却没有破坏梨花的美感,反而给这些娇嫩的梨花,带来些铁血和肃杀。 一个魁梧的在林中不断挥舞手中的长刀,刀光掠过他身上绣着龙纹的锦袍随风轻舞。 这是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好似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锐利的眼神,浓密的胡须,凌冽的刀法,这些种种在告诉天地,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手中长刀再次挥舞,呛地一声弱弱却坚韧的龙吟,从刀锋上传出。刀锋所过之处,片片梨花落下。 男人手里的刀,不是什么宝刀。就是大明军中制式的雁翅刀,刀身有些发黑,刀刃却极其锋利明亮,刀身上的摩擦痕迹代表着这把普通刀,痛饮过敌人的鲜血。 男人在林中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长刀也越来越快,刀锋之声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了隐隐呼啸。然后从呼啸,再变成了阵阵惊雷。 霎那间,林中满是璀璨地刀光,还有梨花坠落的叶影。 喀嚓!最后一刀停止。 男人将刀掷于地上,锋利的长刀陷入泥土,转身之时锦袍带起阵阵威风。一棵梨树,忽然一刀两断。 啪啪啪,林外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透彻,身着黑色僧衣的僧人大步进来,“燕王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被叫做燕王的男子傲然一笑,“雕虫小技,于战阵之中毫无用场,但是私下,可以强身健骨!” 这里是北平,大明的国门。 这个男人,是这里的王,大明燕王,洪武皇帝第四子,朱棣。 朱元璋曾说,诸皇子之中,燕王最为骁勇所以汉家燕云旧地,封给了朱棣。 燕云旧地,燕云十六州。 五代十国时,被后晋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契丹。 从那以后,中华大地开始了数百年的屈辱。 没了燕云屏障,胡人从容南下牧马,战争的铁蹄蹂躏中原。 几百年的屈辱岁月中,代代男儿北望河山血泪凄凉。 几百年的厮杀战争之中,无数豪杰至死仍在眺望北方。 直到大明,三十万大军北上一战破城,攻破了大元的大都,也收复了这片残缺的旧河山。 这里改名北平,北方太平。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在燕王朱棣的统帅下,让这里真正做到了太平。 朱棣和那黑衣僧人,并肩走在林中。朱棣微微在前,僧人隐隐在后。 侍卫们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搅。因为他们知道燕王和这僧人虽然是臣,但也是至交好友。 僧人法号道衍,俗家名字姚广孝,是天下有名的佛家宗师。同时,也是天下有名的博学之辈。 “广孝!”朱棣停住脚步,忽然捏下一朵梨花,开口说道,“京中有消息吗?” 姚广孝微笑,“还是那些消息,陛下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说着,顿了一顿,“咱们都看走了眼,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孙,居然突然之间,深得陛下的宠爱!” “吴王!”朱棣笑笑,“老爷子还真是宠他!” 说完,朱棣于山坡上眼望南方,目光清冷中带着深沉的意味。 太子故去,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龙生九子,都想成龙。 他朱棣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治武功在诸位皇子中出类拔萃,为何不能坐那个位子?以前有大哥朱标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埋在心中,但是大哥现在走了,坐上那个位子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他天生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天生就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概。 少年投军入大将军徐达帐下,冲锋陷阵从未堕了朱家的威风。成年之后执掌边地,无论是北元余孽,还是高丽小国,都要避其锋芒。 大明,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那个皇位?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然长刀向北横扫八方。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定文治武功万国来朝。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让百年积弱变成历史,麾下男儿皆是虎狼。 朱棣收回南望的目光,脸上带着些肃杀,“京中没消息?就是说,老爷子对皇储到底立谁,还在犹豫?” “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姚广孝依旧微笑,“暂时不愿说而已!” “你说,老爷子会不会选我?“朱棣正色问道。 姚广孝摇摇头,”燕王,您是四子,您头上还有哥哥,无论嫡长都轮不到你呀!“ ”哼!“朱棣冷哼一声,梨花在手里变成碎末,”他们可没我强!“ 说着,目光忽然一变,“既然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的哥哥,那会是谁?” “皇孙!”姚广孝吐出两个字,“为了诸王之间的平衡,陛下一定会选择皇孙,立皇太孙!” “黄口小儿,安能高居大位?”朱棣怒道,“他凭什么?吴王?淮王?哼,我北征漠北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 “还是那句话,为了平衡!”姚广孝说道,“如果皇位从诸子之中挑选,无论您,还是秦王,或是晋王,都不会满意。陛下是担心,百年你之后,诸位王爷大起刀兵,相互征伐!” “立个皇孙他也镇不住我们!”朱棣冷笑道,“除了大哥,我们谁也不服!” “但是有大义!”姚广孝正色道,“如果是太子嫡子继位,那就有君臣大义,秦晋二藩不敢受千夫所指,挑战中央!” “我敢!”朱棣继续冷笑。 “那就等!”姚广孝微笑,“静待时机!” 说着,姚广孝向前几步,看着朱棣,“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挑战他的权威,燕王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是也不能在此时跳出来。要知道陛下之所以没说皇储的人选,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 朱棣默然,姚广孝说的对。 他太了解那个父亲了,正如那个父亲了解他自己。 他的权威不容侵犯,他的选择也不容侵犯。 他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父亲。 在天下大局面前,亲情只能稍稍靠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棣的眼中有些不甘。 “新皇登基!”姚广孝目光落在梨花上,忽然一笑,“新皇登基,诸位手握重兵的藩王,他必不能容。” 是的,哪个皇帝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手握重兵。哪个皇帝又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麾下有无数虎狼之士。 皇孙年轻,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总是想出头,总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拿自己的叔叔们开刀,似乎是一个树立皇帝权威的最好选择。 “等到新皇按耐不住,对藩王们动手,燕王的时机就到了!” “呵呵呵!”朱棣爽朗的笑了起来,“好,咱们等!继续等!” 说着,大手一甩,大步前行,“给京里咱们的人,钱财加倍。多设耳目,多招揽大臣!” 说完,已经到了林外翻身上马。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硬弓,朱棣朗声道,“儿郎们,跟着我打猎去,今天必要打到一头黑熊,咱们吃熊肉!”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大喊,“跟上燕王!” 第22章 我家老三写的 [] “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折!” 清晨,朝阳刚起,朱元璋已经坐在御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却没想到摸到的第一本,居然是吴王朱允熥的条陈。 “为大明开源?” 开源就是开辟增加财政来源,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臭小子,口气不小!” 疆域越大,治理起来难度越大,同时疆域越大,贫富差距也越大。大明现在才刚刚建立没多久,还没完全从元末的战乱中走出来。百姓贫,国家贫,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化解财政的拮据。 而且漠北塞外又连年用兵,虽说都是胜仗,但是军费一项最是令人头疼。 许多大臣都不敢说的开源,你一个臭小子敢说! 朱元璋带着笑意,翻开奏折,缓缓阅读。 “大明有驿一千五百余处,用来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一驿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小驿数十人,大驿数百人,还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为此,国家每年耗费钱粮百万之巨。” 看到这里,朱元璋缓缓点头,“臭小子有见识!” “国朝初年,陛下下旨,非军国大事不得用驿。驿站只能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况不同,驿站亦有不同。” “北方边塞之地,战事频发,驿站不能为百姓所用。可是南方驻地,国泰民安,朝廷耗费钱粮供养驿站,岂不大材小用。” “臣以为,如今天下商贸频繁,南方诸地除运河外,商队往来频繁。若驿站可开设商业用途,为百姓传递信件,为商旅提供住处,为货物提供仓储,则每年朝廷可收之钱,何止百万!” “恩!”看到这里,朱元璋凝重起来。 他不是在老夫子教育下长大的皇帝,心中对于士农工商的等级并不十分认同,也没有看清商人。他知道一个国家光靠百姓种地,是创造不出辉煌的盛世的。 只有世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盛世,百姓乐业,可以务农,可以务工,当然也可以经商。 可同时,他对商人也有些偏见。 大明的京城在帝国的南方,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商业都被世代经商的富人和达官显贵所控制,百姓最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那些达官显贵家的买卖,世代经商的豪富之家,有的是办法偷税漏税,让朝廷吃亏。 一直以来,朝廷收取商税,很是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放下奏折,对门外喊道。 “来人!” “奴婢在!”黄狗儿出现。 “传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吏部尚书詹徽。” “遵旨!“ 赶上一个勤奋勤政的皇帝,大臣的日子不好过。朱元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阅读奏折,这就意味着大臣要起得更早。 太监去传旨,原内阁首辅的办公房中,几位臣子领命,整理衣冠仪表之后,快步而来。 奉天殿里,皇帝的脸藏在高高的奏折后。 众人不知道皇帝叫他们何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 ”行了,天天万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奏折后的朱元璋笑了笑,意味着心情很好,“都是人,谁能活到万岁?扯淡!” 说着,朱元璋把奏折给了太监,示意给大臣们看,“这有个奏折,你们看看,说说!” 臣子们对视一眼,先是刘三吾,随后传阅傅友文,詹徽。三人看后,脸色有些怪异。 他们都是大明中流砥柱,自然能看出奏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有利也有弊,甚至还有许多天真妄想之处。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是何人的奏折?”刘三吾先开口道。 给他们折子的时候,朱元璋刻意撕去了有朱允熥名字那一页,此时笑道,“你们别管谁的,说说!” 刘三吾略微沉吟一下,“臣以为 ,此折所说实为大谬,驿站乃朝廷所立,用于传递军国大事,怎能对百姓开放!一旦开放,官民不分,容易酿出事端!” 这倒不是无的放矢,驿站用于传递公文,接待官员。要是开放给百姓用来传递信件物品等,万一弄错了公文,耽误国家大事,得不偿失。 “户部,你说说!”朱元璋在奏折后继续开口。 “臣倒是以为,这奏折有几处可取之处!”户部尚书傅友文笑道。 “哦?说说,哪里可取?”朱元璋又笑道。 傅友文再次看看奏折,开口道,”其中有一段白话文,臣以为可取。”说着,念了起来,“国家供养驿站车马人员,还要负责房屋修缮,给国王官员提供伙食,若是有人用还好。可很多驿站空在那里,白白耗费国家钱粮!” “如果开放给民间百姓,可收取一定费用,如此一来驿站不但不用国家花钱贴补,反而会有结余!” “你是说,开放给民间用,能给朝廷带来收入?”朱元璋又问道。 “开放的话,一定是的!”傅友文说道,“户部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钱财供给各地驿站,如果驿站能自给自足,朝廷就省了一大笔钱。以去年为例,洪武二十四年,光是给长江以南的客栈,就高达纹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盐茶等物不算” “而且地方官吏层层克扣,真正到驿站手里的反而没多少是不是?” 朱元璋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冷汗顿时下来了。 有官的地方就有贪,偏偏这位皇爷最恨的就是贪。即位以来,多少官因为银子两字,抄家灭族,掉了脑袋。 甚至有的官员因为贪污赈灾银子,直接被皇帝点了天灯,扒皮给百姓做了鸣冤鼓。 可就算是这么杀,地方上还是不长眼的继续贪。 今日皇爷忽然说道克扣二字,可是又哪里冒出了贪墨案,皇爷又要杀人? 想到此处,几位大明的大臣冷汗连连。 实在是被这位皇爷杀怕了,他老人家动起刀子来,那可真是人头滚滚。 谁知,朱元璋却没了下文,反而继续问道。 “吏部,你怎么看?” 吏部尚书詹徽赶紧道,“臣以为有利也有弊,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老油条一样的话,顿时让朱元璋大感心累。 他这皇帝是真累,臣子们都不明白他的心,事事都怕担责任,事事都要他做主。 无声叹息,朱元璋却没发作。 对黄狗儿说道,“去,传吴王来!” 吴王? 下面几个臣子对视一眼,这事和吴王有什么关系? “折子是我家老三写的!”朱元璋的话音响起,似乎带着些骄傲地意味,“既然是他写的,咱也让他来说道说道!” 吴王写的? 臣子们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尽管这折子中许多不切实际之处,但能写出这样条陈的人,一定是积年的官吏,认清官场民生之人。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吴王。 吴王? 吏部尚书詹徽脑子转转,他原来就是太子在世的时候提拔起来的,一向和太子的姻亲们走得很近。 抬头偷偷看看御案,心中一横。 “启禀陛下,臣以为奏折很多可行之处!” 第23章 真正的考验 [] ”蕃人,不只是高丽,琉球那些人!”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们还没开始讲课,几个小屁孩王爷围着朱允熥,崇拜的看着他口若悬河。 前一世的朱允熥本也是个爱说爱玩的性子,对小孩格外有耐心。这一世这深宫之中本就步步惊心,又要心思缜密,虽然锦衣玉食可日子实在太揪心。 和这些小孩说说话,也算是解闷。 “知道泉州港吗?”小王爷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亮亮的,朱允熥滔滔不绝,“泉州港在闽地,原来是天下第一大港口,什么样的蕃人都有,红毛绿眼,棕发高鼻。” 说着,朱允熥在自己手臂上比量一下,“那些人的汗毛,都这么长!” “阿!”众小王爷发出一阵惊呼。 朱允熥又道,“除了皮肤白色的蕃人,还有纯黑的,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有多黑?”唐王朱桱惊问。 “恩,这么说吧,关上灯,只能看到牙!”朱允熥生动的比喻一下。 “阿?”众王爷又是一阵惊呼。 “咳!咳!”前边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朱允炆捧着书本皱眉望着这边,一脸不高兴。 大学堂是读书的地方,虽说翰林学士们还没到,没开始讲课,但是身为皇子皇孙,如此喧哗说笑,成何体统。 谁知,众位小王爷正听得入迷,谁也没搭理他。 几个小王爷本就是朱元璋幼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富贵闲人,又年纪小没有说什么深刻的心机,朱允炆这矮了他们一辈分,平常又比较生疏的皇孙,他们还不在乎。 事实上,这几位王爷在原本时空,因为少年时和朱允炆关系不好,朱元璋驾崩之后,朱允炆都不允许他们就藩。 反而是永乐上位之后,把这些小弟弟们送到了藩国去,并且赏赐不断,恩宠有加。 见几个王爷不当回事,朱允熥也不当回事。 朱允炆又故意咳嗽两声,“咳,咳!” “你有病!”沈王朱模不耐烦道,“你要是病了,找太医!” 说着,冲门外喊,“来人,死哪儿去了,没听见淮王咳嗽吗?” 嗖嗖,几个太监跟电视剧中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地围在朱允炆身边,嘘寒问暖。 “熥哥儿,你接着说!”朱模回头笑道,“那些红毛绿眼的蕃人,都是哪来的呀?” “万里之外,坐船未来!”朱允熥笑道,“天下不止咱们一个大明,极西之地,还有很多国家。都是红毛绿眼的人,还有棕色的人!” “到咱们这得多久?”唐王朱桱也问道。 “坐船也得一两年!”朱允熥说道。 众小王爷又是连连惊呼,最小的郢王嗓子稚嫩,嚷嚷道,“那么远,那以后抢他们可不好抢!” “你傻呀!”沈王朱模说道,“人家坐船来的,怎么抢?咱们骑马能渡海?” “咱们可以坐船去!”朱允熥微微一笑,“打仗可不只是陆地上打,水上也很带劲!当年皇爷爷争天下的时候,不就是在水上打败了陈友谅吗?” 众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吴王殿下,陛下宣您觐见!” 朱允熥回头,是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有劳公公了,皇爷爷叫我何事?”朱允熥温和的笑笑。 虽说现在大明的太监没地位,可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总要给几分好颜色,给点礼貌。 黄狗儿压低声音,“三爷,是您那折子的事儿!” 朱允熥明白了,是自己的条陈被朱元璋看到了。 于是在太监的伺候下,整理袍服,往奉天殿而去。 “熥哥儿,早点回来接着说!”唐王在朱允熥身后喊道。 学堂里,皇子皇孙们注视着朱允熥消失,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还有人不在乎。 几个最小的王爷不在乎。 沈王朱模百无聊赖的坐在凳子上,“哎,熥哥儿又去见父皇了!”说着,压低声音,”熥哥儿也真是胆子大,我一见父皇心里直突突!“ ”我见了父皇,腿肚子转筋!“唐王说道。 郢王也凑过来,”我见了父皇,头都不敢抬!“ 朱元璋最小的儿子,还没封王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我一见父皇尿裤子啦!“ ~~~~~~ 朱允熥边走边想,等下该如何应对。 改驿站为邮政,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还涉及到钱。 凡事一沾钱,就变得麻烦起来。 朱元璋要问的,大概就是如何收钱,如何保证驿站收的钱能真正成为朝廷的财源,而不是进了私人腰包。 要知道,这位皇帝,可是古往今来最痛恨贪官,也最知道官员什么德行的皇帝。 想说服朱元璋,就要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 朱允熥少年人走路极快,奉天殿转眼就到了。 但是刚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却愣住了。 殿中十几位身着朱紫袍服的官员,其中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六部尚书都在,其他的应该是大理寺的少卿,太常寺的少卿等等。 看着自己孙子昂首挺胸而来,御座上的朱元璋满脸笑意。 老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哪个晚辈顺眼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元璋心道,”这孩子,走路这架势,和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急!“ 朱允熥错愕稍去,走到殿中,”孙儿参见皇爷爷!“ 如果一定要较真,这样的场合朱允熥应该自称为臣。但是他故意如此,如果是臣说就要小心,如果是孙子,那说错了也无妨。 朱元璋笑笑,“起来吧!过来!” 朱允熥快步上前,站在御案边上。 “早上练武了?”朱元璋又问。 “回皇爷爷,耍了几趟拳脚,吃了一碗粥六个包子一个鸡蛋!” “呵呵!好,能吃好!”朱元璋慈祥地说道,“你这个岁数,就得多吃!咱在你这个岁数,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祖孙两人一问一答,殿中群臣则是心头大震。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随和过? 皇帝,什么时候和皇孙这么亲近过? 皇帝,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关心孙儿的祖父! 再想想吴王这个称号,再想想朱允熥皇太子嫡子的身份。 许多人的心中,暗暗称奇的同时,也在思量着一个问题。 储位空虚,皇帝没说从儿子中选,反而对皇嫡孙格外恩宠! 做官的人,没有傻的。 而且,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心里想着,脸上就有了表情。 尤其是詹徽这样的东宫旧臣们,眼中的欣喜简直若狂。 “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朱元璋笑问。 “孙儿知道,是孙儿所上,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折!”朱允熥朗声道。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又多了几分。 别的不说,就说这股不怯生的劲头,难得! 要知道殿中可是聚集了大明中枢最有权力的官员们,普通皇子皇孙,这个场合不心怯已是难得,朱允熥不但不怯,而且说话掷地有声,更难得。 想要当领袖,除了才学,胆量,手腕之外,还要有气质。 “人来了,诸臣工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目光回转,看着群臣。 关于国事的考验,来了。 第24章 何乐而不为? []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位杰出的领导者,要有着坚定的心智,坚定的思想,坚定的路线,不能被人所左右。 一位皇帝,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如果因为怕错,而畏手畏脚,怕麻烦而把难题留给后人。那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朱允熥要那个位置,他更要成为建立一个崭新的明,重塑华夏辉煌的领导者。 所以,他看着殿中群臣的目光,毫无怯意。 “吴王殿下!”先开口的是中书舍人刘三吾,“驿站乃是国家所建,传递军国大事。如果按殿下所想,对百姓开放,会不会舍本逐末?届时影响军国大事加急传递,或者丢失公文,泄露朝廷机密?再者,驿站乃是供过往官员专用,开放给百姓,必乱尊卑!” 刘三吾所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历朝历代对驿站都极其看重,中原王朝的疆域都太大,往来交通不便,驿站是朝廷知道各地情况的最佳手段。 而且这个时代有着明确的尊卑等级,衣食住行不是有钱,就能随便穿随便用的。 朱允熥沉思片刻,笑道,“驿站传递的是军国大事,百姓传递的无非是信件杂物,分开来送就是!” 说着,朱允熥慢慢走到群臣之中,尽量说得直白些,“我打个比方,就以咱们应天府(南京)为例。京城中有客居的商人,学子不下十余万,还没算那些在京城务工,讨生活的人,对吧?” 户部尚书傅友文点点头,这个数字和户部统计的差不多。 御座上的朱元璋又是老怀大慰,心道,”臭小子事先做足了功课,连京中有多少客居人口都知道!“ ”人在异乡身为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允熥说了两句诗,继续笑道,”这些人,每月每年和家中的书信,杂物往来,是个天文数字,对吧?“ 见大臣们都在点头,朱允熥接着道,”如此庞大的信件货物往来,不同于朝廷各地的加急军报。这么多东西,用军马送也送不过来!“ 群臣中,一个捧哏及时出现,吏部尚书詹徽道,”殿下的意思是,分开?“ ”对,分开!“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深得我心的眼神,又笑道,“咱大明的驿站中,除了军马,还有大量的骡马,这些牲口是备着给官员们拉行李的,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闲着的,对吧?” “与其闲着,白吃粮草,不如动起来。”说着,朱允熥笑了笑,“还有驿站中的驿卒,帮工,闲着也是闲着,该动的就动!” “以应天府为例,假定每月一号为百姓信件物品邮寄日!”朱允熥站在群臣中间,侃侃而谈,“几驿卒为一伍,护送运送信件物品的骡马车队离开,交到下一个驿站,然后再由下一个驿站的按单清点,继续传递!” “有驿卒在,避免有歹人起坏心,驿卒之间又可以彼此监督,避免盗窃鱼目混珠。信件货物送至当地,由驿站人贴出通告,让百姓前来认领,或者由驿站中的帮工跑腿送到!” 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收信收货人,哪能让人白送呢,怎么不给点赏钱?” 家书抵万金,在这个没有其他通讯方式的年代,一封家书珍而重之。其中珍贵,不能用钱来衡量。 他这么一说,殿中臣子们都笑了。 御座上的朱元璋也不禁莞尔。 民间风俗如此,别人给帮忙,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这不是贪腐,更不是勒索,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百姓民风。 朱允熥如此一说,群臣差不多都明白了。 军国大事还是用军马加急传递,驿站限制的车马人手利用起来,为百姓输送信件货物。 许多人暗暗点头,如果真能如此,各地的信件杂物往来将会十分便捷快速。 “至于刘学士所说,官民合居乱了尊卑!”朱允熥沉吟下,“以北平驿为例,北平驿站在通州,占地四十五亩,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住宿。留下给官员们住的,还是有许多空房,由于驿卒隔开,算不得乱了尊卑!” “能住驿站的百姓,只有商队。百姓们随便有个安全的地方住就行,不求豪华只求遮风挡雨!”朱允熥继续说道,“再说,商人们都很抠门的,也就是东家和掌柜的住,伙计们还是风餐露宿和货物待在一块!”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就是驿站的第二个作用,给过往商旅提供住宿饮食,还有货物仓储!”随后,朱允熥又笑笑,“这可和传递信件杂物不是一个价了!” 官员们都是人精,朱允熥说的通俗易懂,他们不难理解。而且,一涉及到钱,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问道,”殿下说这些,也不是不可行,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若真能给商旅提供方便,也是朝廷的恩德。只是,殿下说是开源,臣请问,如何开呢?“ 说地这个累呀!你干脆说怎么收钱就完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这还不简单!“说着,走到朱元璋御案边上,”皇爷爷,孙儿斗胆,请您写几个字!“ 朱元璋正听的入神,心里沉思,听他如此问,笑道,”写啥?“ 朱允熥从袖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盒大小的硬纸壳片,笑道,”请您写一个邮字!“ ”好!“朱元璋大营一声,提起朱砂笔。 以朱允熥的眼光看,朱元璋的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之中苍劲有力,力道深沉。 ”再请皇爷继续写,住字!“朱允熥又笑道。 随后,朱元璋按朱允熥所说,在几张小卡片上,都写下字。放下笔,笑呵呵的看着朱允熥。 ”诸位请看!“朱允熥拿着写着邮字的卡片,笑道,”这上面是皇爷爷御笔邮字,可以贴在信上用来信件邮递!“说着,又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既然是您御笔所写,不如叫邮票吧!” 朱元璋一愣,随后开怀大笑,“好,听你的,邮票!” “恭喜陛下!”吏部尚书詹徽当场出列,朗声道,“此物若真能发行于世,定是千古佳话。臣为陛下贺,为吴王贺,为大明贺!” “恭喜陛下!”群臣也赶紧跟上,狂拍马屁。 朱元璋平日最反感的就是马匹,但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更想青史留名。这个邮票的作用已经呼之欲出,贴在信封上是作为官府邮寄信件的凭证。 若真能发行,无论沧海桑田,只要世人还写信,就一定会记得他朱元璋。 记得他这个曾经的放牛娃!记得他创立的大明! 马匹退去,刘三吾再次开口,“吴王殿下,这邮票可要钱?” “这个就是咱们给百姓邮寄信件的邮资!”朱允熥在群臣中举着天下第一张大明邮票说道,“朝廷卖给有需要的百姓,百姓把邮票贴在信上,驿站盖上印,就可以邮寄了!” 刘三吾沉思片刻,”多少钱?“ ”不贵,两文洪武通宝!“朱允熥笑道,”诸位别小看这两文钱,我大明一天的书信往来何止数十万,积少成多呀!“ ”嘶!“几位掌管财政的大臣顿时倒吸一口气。 他们执掌天下的赋税,略微一算就知道到底是多少钱。 一枚邮票两文,一万枚就是两万,十万就是二十万。二十万铜钱换成银子,就是两万多两。一个县一年的赋税才多少?去年大明一个人口繁多的上等县,上缴税银也不过三万,一州之地不过十五万。 ”但是皇爷爷御笔这种,两文钱可买不到!怎么也得二十两!“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天下有的是有钱人,他们巴不得买您的御笔回去供起来!” “好小子,做买卖做到咱头上了!”朱元璋哈哈大笑。 “刘学士是天下文人翘楚,若是以您手书为范本的邮票,怎么也得卖,五两!”朱允熥对刘三吾笑道,“文人雅士,都有这个爱好,天下学子,谁不想要一张,翰林学士的墨宝!” 中书舍人刘三吾顿时有些自得的笑笑,同时眼中也有些期盼。 若真以他的手书为范本,那他刘三吾也是名流千古。 “除了邮票,还有递票,传递货物按照重量计算价格!” “还有住票,饭票,储存货物的储票!” “朝廷统一发卖,无论是百姓还是商旅,拿着票就可以在驿站使用!” “财源尽归朝廷中枢,驿站的驿卒帮工也有不会白忙,每年所得足够维护驿站,一举多得。”朱允熥站在朱重八身边,“诸位,何乐而不为?” 第25章 纯孝仁德之孙 [] “白白给朝廷增加一份财源,何乐而不为?” 朱允熥的话,让奉安殿的群臣表情不一。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有人闭目沉思,有人心里默默算计。 但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挑不出半点的问题。 驿站改邮政,利用国家的传递方式,和交通枢纽,为百姓传递信件货物,为商旅提供便利,这本就是朝廷的德政。 再想到即将因为发行各种票据,而产生的巨大财政红利,还有繁华的商贸,众人没人不动心。 大家都是经年老臣,略微一算就能算出来,吴王这条建议,能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收益。 如果运用得当,怕是每年的收益,不下百万之数。相当于五个州的税收,而且这种财源还不受老天的限制,无论丰年灾年都是如此。 吏部尚书詹徽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吴王殿下之条陈,可行,臣附议!” 户部尚书傅友文也开口道,“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臣附议!” 掌管天下军马的太常寺,“臣附议!” 最后大明文官之首,中书舍人刘三吾说道,“臣也附议,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谋定后动!驿站改革不是小事,牵一发动全身,还需深思熟虑!” ”刘学士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笑道,”我只是提一个条陈,其中关键和细节还需各位臣工仔细斟酌。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治理国家还要依靠诸位!“ 众臣开口,”臣等惭愧!” 朱元璋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意气风发的朱允熥,心中满是欣慰。 “臭小子,知道藏拙,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知道不骄不躁,最难得的是,知道自己该抓什么,放什么!“ 一位君王,要提出大纲领,然后再由臣子们描绘出细节。 无论纲领怎么好,最关键的是不能急躁,要稳重要慎重。而且要知道,臣子们的作用。 ”小子,你爹在你这个岁数,都没你这两下子!“ 朱元璋心中满意,脸上都是笑容。 想到此处,从御座上站起,”熥儿,明日开始,上午读了书。你就去内阁值班房,和诸位臣工一块儿商议,驿站之事如何改革,如何落实,如何颁行!“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朝廷要开放驿站给民间使用,还要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明白吗?“ ”孙儿明白!“朱允熥说道,”皇爷爷是怕好好的德政,到了驿站小吏的手中,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好处。皇爷爷是怕,驿卒不用心传递,导致信件货物丢失,丢了朝廷的脸面!“ ”孺子可教!“朱元璋笑道,”记着,这是给天下人办的好事!别办砸了,让天下人背地里骂咱们老朱家!“ ”臣,遵旨!”朱允熥下跪说道。 “咱们爷俩啥臣不臣的!”朱元璋把朱允熥扶起来笑笑,“你这是立了一大功,为朝廷开源,为赋税增收,为君父解难!”笑声中,朱元璋看看群臣,“熥儿,说,你想要啥?皇爷爷赏你!“ 众臣看着这祖孙二人,心中再次惊涛骇浪。 皇帝这是拿皇孙当成继承人一般在培养,眼神的宠爱,言语中关切,只要不瞎不聋都能看到。 别人还好,那些东宫的旧臣,差点当场落泪。 ”孙儿正有一事,请皇爷爷允许!“朱允熥笑道。 ”你说!“朱元璋大手一挥。 朱允熥看看群臣,再次跪下,”孙儿请皇爷爷于十月万寿之日,允许藩王进京贺寿!“ 朱元璋和众臣都是一愣。 ”骨肉团员乃是天伦之乐,皇爷爷身为九五至尊,子嗣众多却无一人能侍奉于膝前!“朱允熥朗声道,”孙儿见皇爷爷每日为整事忙碌,从早玩到晚都是孤身一人,心中难受!“ 说着,抹抹眼睛,”皇爷爷不是不想一家团圆,是害怕藩王给地方财政带来困难!今日孙儿立下一功,为朝廷开辟一条财源。斗胆请皇爷爷允许,叔父们进京城,给老爷子您贺寿!“ 朱元璋动容了,他许诺给朱允熥随便开口,却没想到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这个老头子能在过生日的时候,见见自己的儿孙。 多孝顺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这紫禁城冷冷清清,自己何尝不想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孙儿已经算过了,叔父们如果不大张旗鼓,只带少数人进京,所用的费用少之又少。“朱允熥抬头到,”户部可以先给地方垫付,藩王只能花指定的额度,用不了多少钱!“ 说着,朱允熥看看殿中户部尚书笑道,”如果傅尚书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掏钱!“ ”你哪来的钱?“朱元璋奇道。 ”孙儿是吴王了,虽然还没去封地,但是按照大明律,没就藩的王爷每年有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孙儿可以提前预支十年俸禄,给叔父们作为过路的耗费银子。“ 说完,朱允熥调皮一笑,”反正孙儿守着爷爷,这钱没地方花,不用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诸臣工,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如此贤孝仁德之孙?“朱元璋老怀大慰的同时,升起浓浓的自豪。 他自问文治武功,比秦皇汉武略逊。但是治家,那二位大帝却远不及他。而且那二位,绝对没有这么好的孙子。 不止那二人,就算是历朝历代所有皇帝,谁有如此乖巧懂事,心怀诚孝,又有之国才华和能力的孙子! ”吴王纯孝,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臣子们再次拜倒。 吏部尚书詹徽又先开口,”陛下,皇孙吴王殿下一片诚孝,骨头团聚乃是人伦大礼。臣以为,吴王殿下所说可行,臣亦请殿下恩准,藩王进京!“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是骄傲和喜悦,而臣子们心中又是另一种心思。 就拿詹徽来说,他从朱允熥的提议中,看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德! 一旦朱允熥成为皇太孙,那他今天所说的 ,所作的,关于番王进京一事,就会成为千古传唱的仁德,会成为千古传唱的 孝意。会让那些藩王,在暗中感激。 同时,也在那些藩王头上有了一个孝的大义,还有名分的大义。 说通俗些,就是老人家的嫡亲孙子,给老爷子做寿,把那些分家打发出去的庶子叔叔们都叫回来一起乐呵。 在民间都是美名,何况是朱家皇明? ”准奏!“朱元璋拉着朱允熥的手,越看越满意,心中却忽然生出几分酸楚,一时有些失态,”上天让咱没了儿,可还是怜惜咱这个老头子,给咱一个好孙子!“ 正在祖孙深情之时,殿外忽然传来迅速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拿着该有加急印章的文书进来,跪下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边关告急!“ 霎那间,朱元璋身上那股慈祥老人一般的平凡褪去,迅速转变成久经沙场的将军,眼神如刀。 ”拿上来!“ 朱允熥走下台阶,为祖父接过加急奏折,呈上。 ”哼!“只听冷哼一声,朱元璋满脸冷笑。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军犯边!“说着,朱元璋仰头大笑,”咱这头老虎刚打个盹儿,耗子就开始蹬鼻子上来,来人!召集诸将上殿。”说着,对身边的太监继续说道,“给吴王搬个凳子来,坐在咱边上!” 第26章 大明军威 [] 目前阶段,大元只是被赶走,并未被消灭。 从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明功臣,攻破元大都之后,大元丧失了在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成为了丧家之犬。 但是逃到了塞外,并且依然拥有众多兵马的北元,在辽东和草原上仿佛找到了当初祖先那种征战天下的感觉,对新生的大明虎视眈眈。 朱元璋或许在后世被许多文人诟病,但是在军事上,没人能质疑他出色的军事天赋。 从建国开始,朱元璋就把北元当作大明唯一的,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大明从徐达开始,无数能征善战之将军,率领大明开国的虎狼之师连年北伐。 其中固然有不亚于霍卫之功的捕鱼儿海大捷,蓝玉打得北元皇帝和太子单骑逃走。还有傅友得,宋晟,冯胜等人先后大破北元军队,踏平多个辽东部族。 使得野心勃勃的北元,不敢正面应对大明的锋芒。 咚咚咚!皇城之中,天子召集诸将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那面鼓,就是朱元璋当年征战时惯用的军鼓,一共有两面,一面竖立在皇城之前,称之为阙。用于天下遭受不平的百姓,鸣冤告状。 另一面竖立在紫禁城的宫墙上,用来召集京城中能征善战的将领。 咚咚咚!鼓声还在回荡,天地之间满是肃杀之气。 这鼓声是如此的令人心潮澎湃,以至于坐在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熥竟然有些热血沸腾,再也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咚咚咚!鼓声还在天地间回响,像是龙吟不肯散去。 朱元璋御案旁,那落在架上,陪着他征战数十年的宝刀,在鼓声中微微摇晃,似乎要挣脱刀鞘的束缚,亮出不可一世的锋芒。 数不清的锦衣卫士,还是铁甲重卒,于奉天殿外肃穆而立,他们的目光锐利,身材挺拔,仿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会翻身上马,奔向四方。 “这才是堂堂的开国气象!”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看身边轻抚宝刀面带笑容的朱元璋,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小子!”朱元璋沉声道,“爷爷教你怎么打仗!” ~~~~~ 鼓声落下,殿中群臣站成一列。 殿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头发花白的将军,手持宝剑身着铁甲昂然上殿。 “臣,傅友德参见陛下!” “臣,冯胜参见陛下!” “臣,虎威军指挥使!” “臣,龙威军指挥使!” “景川侯曹震!” “定远侯王弼!” “鹤寿侯张翼!” “和州伯王虎!” 一声声慷慨的吼声在奉天殿中响起,百战的将们对龙椅上的老人下跪行礼。 “臣,同知都督耿炳文!” “臣,殿前军指挥使李景隆!” “臣,武定侯郭英!” “臣,安陆侯陈百胜!” “臣,龙骧军指挥使平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吼一般的声音响起,殿下的人都是大明开国的名将。 许多人已是白发苍苍,但站在那里,却依然有着蔑视天下群雄的气势。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郭英小名郭小四,是朱元璋的卫士出身,耿炳文是耿君用之子,平安是朱元璋的养子。 还有那些壮年的,从小就跟随父辈在军中效力,见证大明崛起并且百战百胜的将军们。 这些人,只是大明开国将领的一部分,在边关在边地,还有这大量大明的优秀将领。 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正是朱元璋,也正是大明,敢于出兵塞外,马踏胡地的底气,也是守卫大明疆域,最牢固的根基。 朱允熥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朱允熥。 看到朱允熥坐在朱元璋的边上,几位老臣如宋国公,冯国公等人都是一愣,随即马上低下头。 只有一人傻乎乎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一看到此人,脑子的记忆先出此人的名字,顿时就乐了。 千古第一废物点心,大明战神李景隆!他带领的五十万大军,不但被朱棣追着屁股打!还因为嫉妒手下部将,在手下即将攻破北平城门的时候,下令收兵。 而且此人还是历史上出名的二五仔,建文帝朱允炆对其的信任可谓千古隆遇。在他丧权辱国的时候,建文帝的老师们拼命的尚书要杀他以正军心,都是建文帝都不许。 可是他最后是怎么报答建文帝的信任呢? 在朱棣大军兵临应天府城下的时候,李景隆和被朱棣事先买通的宫人太监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 更讽刺的是,在朱棣登基为皇帝后,叙功,他李景隆竟然是靖难的第一功臣,位置在百官之首。 朱允熥想着,对李景隆微微点头,后者顿时咧嘴大笑,好像毫无心机一样。他那人,长的也是仪表堂堂,一副好皮囊。 他俩是亲戚,按照辈分,朱允熥还要叫李景隆一声表哥。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当成儿子养的外甥。 朱元璋对李文忠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亲儿子吃醋的地方。朱元璋少年饥寒,常受到姐夫李贞的救济和帮助,后来天下大乱,李贞带着儿子投奔朱元璋。 见舅如见娘,李文忠拽着朱元璋哭着喊舅舅。朱元璋热泪纵横,让马秀英好好抚养。 李文忠长大之后,也对得起朱元璋对他的培养,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朱元璋当了皇帝,封李文忠的母亲,就是李景隆的奶奶,已故朱元璋二姐为曹国长公主,李文忠的爹李贞为恩亲侯, 后来在没有任何战功的情况下,李景隆的爷爷,李贞又封为曹国公。他死之后,朱元璋因为当年受过李家的恩惠,又追封李家三代陇西王。 这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礼遇。 而对自己的外甥,朱元璋更是做到了,娘亲舅大。不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在李文忠死后封为岐阳王,并且因为李文忠英年早逝,一怒之下,杀光了所有给李文忠看病的医生。 后来爱屋及乌,对李景隆这个草包也是恨不得当成亲孙子。给他找老师,给他找媳妇,给他加官进爵,看他成家立业。 想到这些,朱允熥心中冷笑。 老爷子一辈子对亲人都不错,就是对这个李景隆看走了眼。 殿中的武将越来越多,奉天殿中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这时,殿外,又几人先后而来。 “臣,徐辉祖!” “臣,徐增寿!” 徐达的儿子,一门两国公,也是千古佳话。 朱允熥又想笑,那看着人模狗样的徐增寿,可是燕王从小的死党。后来因为私通朱棣,被建文帝一剑捅死了。 此刻,又有几人上殿堂,朱允熥站了起来,遥望前方。 “臣,督军府大都督常升!” “臣,神机营指挥使,佥院都指挥常森!” 舅舅们来了,常遇春的儿子们也到了。 ”臣,蓝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舅老爷也来了! 三人行礼抬头,看到朱元璋身边微笑的朱允熥顿时愣住。 随后三人低头入列,脸上都带着狂色的笑容。 ”人齐了?“朱元璋淡淡的,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京中指挥使以上将领,全来了!“老迈却依旧雄风在宋国公冯胜说道。 ”有个事儿!“朱元璋身子往前靠靠,手托在下巴上。 殿中的虎狼之士,侧耳静听。 ”有人,找事儿!“朱元璋淡淡笑道。 第27章 名将荟萃 [] “有人找事儿!” 龙椅上,洪武皇帝轻描淡写吐出四个字。 就好像教父,在对他的家族的士兵们说,有人装逼一样。带着些有趣,带着些玩味,带着些嘲讽。但也有着深深的霸气,和必须战而胜之的决心。 而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那种震撼还未散去,大明皇帝的奉天殿堂中,忽然想起一丝嗤笑。 是的,就是那种完全没瞧得起别人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把对敌人的不屑大大方方的表达出来的嗤笑。 “呵!”一个笑,各个都笑。 那些须发洁白的老将军笑得露出漏风的牙齿,那些年轻的将军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紧接着,这笑声突然变大,从嗤笑变成了大笑,像是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那般,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一样。 奉安殿中的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肆意张扬,洒脱豪迈的,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也笑了起来,那双手托着下巴,哭笑不得却又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笑声在奉天殿中回荡,笑声震动了将军们身上的盔甲,震动了御案上的宝刀,震动了屋顶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笑声传出大殿,在深深的宫城之中开始飘荡,那些锦衣的武士,重甲的士兵听到了笑声,也都咧嘴无声的大笑。 他们的笑容在脸上盛放,眼中却是尖锐,是凌厉,是热,是血,是狂,是战! 朱允熥是唯一没笑的人,站在朱元璋身边的他,看着大明开国的皇帝,看着这些无所畏惧的将军们,看着殿外那些随时准备出发征战的年轻士兵们。 他想呐喊,他想呼唤。 “我来了,我来到这个风华绝代的大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无惧无畏的笑容。”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们的心声。” “我见证了,我见证了这个时代金戈铁马的气势。” 朱允熥的心,被这些男人们的笑声,震撼得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明!“ 朱允熥,这将是你将要继承的大明。” “朱允熥,来到这个时代,你是的荣幸!” “朱允熥,认识这些人,更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你要守护这个时代,让这个国家,一直充满今天这种肆无忌惮的霸气!” 唐末以来,直至若宋,中原屡次沦丧。契丹,女真,大元。 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快马弯刀的胡儿,笑中原男儿软弱。 可是就是这些软弱的男儿,这些种地的泥腿子,靠着这种不要命的霸气,视死如归的决心,硬生生的打出一个绝代无双的大明。 这一刻,朱允熥才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未来意味着什么? “笑个屁!”朱元璋站起来,一手扶着一手捋着胡子,大笑,“咱说,有人闹事!” “哈哈哈!”殿中的武将们笑得更加的灿烂的。 许多人干脆直接笑出了眼泪,直不起腰来。 渐渐的朱元璋不笑了,武将们也不笑了。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冷清,带着狰狞,“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六万大军,进犯我大明边界!” 说着,朱元璋再次冷笑,“杀边关烽火驿大明边军三百六十二人,杀边地小城百姓一千七百九十六人!” 砰,朱元璋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大声道,“老伙计们,儿郎们,谁愿意打头阵,砍死那帮狗日地!” “臣,愿往!” 殿中众武将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震撼天地。 喊声中,朱允熥也情不自禁的跟随众人跪下去,请命出征。 朱元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老伙计们都挺起胸膛,眼神期盼。 “陛下,臣虽老,依然能战,给臣八万不,五万大军,老臣用那些王八羔子的脑袋,修长城!”颍国公傅友得大声道。 “陛下,臣好多年没打仗了,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动了!”武定侯郭英道,“陛下,臣请出战。臣跟随陛下数十载,不愿死在家中,请死边关!” “ 臣亦愿死于边关!” “臣请战!” 请战之声连绵不绝,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于战争的狂热。 不,不是战争,而是对于保家卫国的狂热。 朱元璋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朱允熥也跪在地上,脸色激动的通红。 “熥儿,你跟着凑啥热闹?”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抬头,满是坚决,“皇爷爷,孙儿不懂战阵,但是孙儿有一把子力气。孙儿身为皇明嫡孙,就要为大明浴血疆场!” 说着,朱允熥叩首,“孙儿请皇爷爷恩准,跟随大军出征。不求为将,但愿为大明一小兵!” “呵呵!”朱元璋开心的笑笑,骄傲的对臣子们说道,“看到没,咱家老三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随咱!”说着,把朱允熥拉起来,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别胡闹!” “让你这吴王上战场,要他们干啥?”朱元璋指着殿下群臣,笑道,“爷爷对你的期望,比这个高!” 一句话,顿时让殿中的武将们瞪大了眼,他们可不是大老粗。 皇帝可不会随便乱说话,对你期望高什么意思?还用想? 尤其是蓝玉常家兄弟等淮西一脉的武将们,眼神中闪烁浓浓的惊喜。 “咱问你,你说咱大明这么多名将之中,该选谁去?”朱元璋忽然出乎意料的问起了朱允熥。 选谁? 这是个大问题,要是说不好,肯定会得罪人。 看着殿中武将们热烈的目光,朱允熥朗声开口。 “皇爷爷,您真要孙儿说?” “咱是皇帝,能随便说话?” “皇爷爷,要是让孙儿呀说!”朱允熥看着众武将笑笑,“机会,还是多给年轻人一些!” 说着,朱允熥又是笑笑,自信的笑笑,”咱大明这些老将军,各个都是定海神针,让他们去杀一些无名之辈,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这话说的风趣,奉天殿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武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诸位老将军有报国之心是好事,但是边关苦寒,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与其让老将军在前面冲杀,不如坐镇京城指点江山。“ 朱允熥继续说道,”如果要孙儿选,孙儿会选择大将军蓝玉!” 殿上武将之中,蓝玉抬头,一股当然不让的气势悠然而出。 “当蓝玉领兵,多带些咱们的大明的年轻将军们见见世面。”朱允熥又是一笑,“让那些伪元的贼子,帮着皇爷爷磨刀,多好!” 朱元璋连连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更重几分。 看重的他是这份知道培养军事人才的心! 大明开国虎贲犹在,但是毕竟核心人物都老了! 而各家各户的小家伙们,在父辈的余荫下,还没上过战场。 没上过战场的兵,算不得好兵。 没打过打仗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朱元璋点点头,笑道,“蓝玉,吴王让你去,你去吗?” 第28章 三爷的信 [] “陛下!”蓝玉从武将之列中,昂首而出,朗声道,臣,当仁不让!” 说完,看着殿中群臣,满脸傲气。 他有资格骄傲,在大明开国诸将老去之后,他屡次征讨塞外,次次都是大胜而还,打得北元闻风丧胆。 “陛下万寿在即,臣愿用伪元贼子之头,为陛下贺寿!”蓝玉说话铿锵有力。 ”好,就你了!”朱元璋淡淡的笑了几下,站起身,“传旨!” 殿中所有人跪下,聆听圣训。 “蓝玉为征北大将军,携神机,龙骧神威三大京营四万五千人出征,并节制边地卫所兵马。”说着,朱元璋看看蓝玉,“咱,叫秦王也听你的指派,他的兵你也可以用。记着,北元的贼子既然来,就一个都别让他么和回去!” “臣,遵旨!” 蓝玉抬头,余光看看朱允熥,微微的笑笑。 朱允熥也对这个舅老爷,略微点头。 “传旨!”朱元璋又道,“出征之前,皇嫡孙吴王带咱检阅三军,以壮军威!” 朱允熥大喜,“臣,谢陛下隆恩!” 除了政事上朱元璋开始相信自己,在军事朱元璋也开始有心的塑造自己。 跪着的朱允熥余光看到金色的龙椅,知道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 如今大明对于北元有着战略性压倒的军事优势,北元根本不敢打动大规模的入侵,这次侵犯边关,大概也是大明的经济封锁急了,要打开封锁口,出来抢东西。 大明不但军事上压迫,经济上也压迫,盐茶糖铁瓷布等等中原产出的各种制品,一概不许跟北元交易。 所以尽管北元还有着庞大的骑兵体系,可日子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散朝之后,蓝玉回了府邸,没多久之后他身边的那一群淮西武将也都纷纷到场,蓝玉专门叫人整治了好酒好菜。 这些武人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赌钱,谈论的就是怎么打仗。但是现在,蓝玉出征在即他们说的却是别的事。 ”蓝大哥!“景川侯曹震,拿着酒杯说道,”你说,今儿老爷子对吴王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 ”何止有意思?“鹤寿侯张翼开口道,”老爷子就差没直说,吴王是皇太孙了!“ 话音落下,桌子上的武人们都纷纷笑了起来。 太子在时他们都是太子一系,太子不在了他们就失去了庇护。如今太子的嫡子,武将之首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有望成为太孙,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得意? 朱允熥的出身,注定他天然是这一派勋贵的期盼。爹是太子,母亲的常遇春的女儿,总比朱允炆那个庶出的皇孙身份要强。 莫说现在朱元璋栽培朱允熥,就算是将来朱允熥想要那啥,这些人,中也会有人挽袖子上去。 要不然,为何在朱元璋万年之时,把这些不太服朱允炆的人,全宰了呢! 众人纷纷大笑,蓝玉捏着酒杯,也笑道,”老爷子不立三爷,立谁?既是太子嫡子,皇帝嫡孙,又是俺姐夫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只有三爷才能服众,只有三爷才能让咱们爷们服气呀!“ ”咱爷们哪个不是在常大将军手下效力过?哪个不是受过太子爷的恩惠?他娘的咱们还都沾亲带故,你们说, 要是不立三爷,立了别人,咱们服吗?“ ”蓝大哥说的是!“ ”大将军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蓝玉的话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想那么多,就是认亲不认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血缘上,他们都和朱允熥亲,所以就认吴王。 ”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嘴上都带着把门的,别出去瞎咧咧!“蓝玉收敛笑容,对众人正色道,”只要老爷子没开口,这事就不算数!“ 众人点头,这点心机还是有的。 ”况且多少双眼睛都在背地里盯着三爷呢!“蓝玉又道,”不能给人落下把柄,但是咱们这些人,必须要维护三爷,明白吗?“ 那是自然,咱们以后的身家富贵还指望着三爷呢?” “三爷是太子爷的嫡子,咱们必须维护。” “谁他妈敢跟三爷炸刺儿,老子剁了他!” 武将们说啥的都有,蓝玉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太子在世时候,他就极力让太子防备的人。燕王,朱棣。 众人正乱哄哄的喝着,管家进来。 这管家原来是蓝玉身边的亲兵,伤了腿脚上不得马,才在府中当了管家。 “将军!”当了管家还是军人左派,不喊老爷喊将军,“二少爷来了!” “他来了你干什么,让他 进来吃酒就是了!”蓝玉纳闷道。 管家口中的二少爷,就是蓝玉的外甥,常遇春的儿子,继承了公爵之位的常升。 “二少爷找您有事!”管家小声道。 “你们几个喝着!”蓝玉扔下酒杯,走了出去。 偏厅中,常升正在喝茶。 他面目和常遇春有些相似,手长脚长宽肩膀,一看就是骑马射箭的好汉子。 ”老舅!“见蓝玉进来,常升赶紧说道。 ”啥事?神神秘秘的!“蓝玉从小算是被常遇春和姐姐带大,所以和姐夫一家感情极好,对常家兄弟,比自己儿子还要看重。 ”给你的信!“常升小声道。 ”谁?“蓝玉急闻。 常升没说话,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常遇春之子,算是大明勋贵中身份最显赫的人物。对于皇帝的性格,也颇为了解。 蓝玉他们在密室中吃饭自然没有耳目,可这是蓝玉家的偏厅,到处都有下人。而老爷子那神出鬼没的锦衣卫,让他们不得不小心。 蓝玉摆摆手,所有下人都退下,走远。 打开信,仔细的读了起来。 ”舅公蓝玉亲启!“ 信,是朱允熥用晚辈的口吻写的,让蓝玉笑了起来。 ”皇爷爷万寿在即,此次出征务必要竟全功,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您的功绩,所以熥儿多嘴,缴获金银牛马等战利品,不能私分。若抓获北元贵族女子,当安全带回大明。“ ”舅公直爽豪迈之人,可有时候在别人眼中,却是桀骜骄纵。熥儿请舅公,谨慎言行,千万不可授人话柄!“ ”说的什么?“ 见蓝玉看完,把信放在火伤烧着,常升问道。 蓝玉是胆大包天之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除了太子朱标之外从没有人叫他收敛过言行,现在被一个小孩子敦敦告诫,他是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三爷让俺谨慎言行,别给人留下把柄!“ ”他是长大了!“常升笑道,”开始操心起长辈来了!“ ~~~ 不知道蓝玉能不能听进去。 千万要听进去,不然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站在院子中,朱允熥遥望夜空。 朱元璋要杀人,才不会问你是谁,有多大能耐。他杀人,都是目的性的。 原本时空,太子一死,立了朱允炆为皇孙之后。蓝玉的罪名一夜之内就多了无数。 私分战利品,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 不守臣礼,侮辱北元皇妃,睡了北元皇帝的女人。 因为边关城门落闸他进不去,扬言血洗边关。 蓝玉的桀骜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朱元璋那样性格的人能容忍他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多能打,而是因为他和太子朱标的关系。 朱允熥收回目光,心道, ”该说的都说了,看他自己!“ 自己是想要那个位子,但自己也不想要一个桀骜不驯的蓝玉。 为人臣要有为人臣的样子,他的告诫是种保全,更是一种提醒。 假若朱元璋认为自己驾驭不了蓝玉,桀骜的蓝玉也一样要死。 第29章 王者之气 [] 春风吹树梢,满树都在笑。 清晨,东宫之中的宫人仆妇全都忙碌起来。 “母亲,用膳吧!” 东宫之中,朱允炆小心的看着神色不愉的母亲吕氏,小心说道。 吕氏独坐在榻上,看了一眼托盘中的膳食,微微皱眉,“拿下去吧,没胃口!”说完,叹息一声,显得有心事。 “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不要太过挂念,身子要紧!”朱允炆又道,“多少用一些,这日子儿子看母亲郁郁寡欢” “我心里为何有事,你不知道吗?”吕氏看着朱允炆,忽然压低声音,望望窗外朱允熥居住的方向,“那老三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讨了万岁爷的欢心,竟然日日召见,日日进膳!” 朱允炆也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低下头,手握成了拳头。 早先太子在世时,他身为名义上的皇长孙,多受皇帝宠爱。常常御赐衣食,问询功课。但是自从太子故去,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祖父的心中竟然为他找个孙子一样。 不但如此,皇祖父对于朱允熥的宠爱简直让人发狂。不但每天要召见,而且还亲自教导。现在,朝中私下里已经开始流传,说左思右想,发现自己除了读书外,竟然没有半点其他的手段,只能干着急。 “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朱允炆落寞道。 “说什么胡话!”吕氏忙安慰儿子,看着儿子的脸色,开口说道,“儿呀,你是谦谦君子,不会讨好人!娘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早晚都要去皇帝那里请安问好,千万不能再让老三独得恩宠!” “母亲!”朱允炆苦笑,“皇祖父是皇帝,不是孙儿想见就能见的。” “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放不下脸面!”吕氏不悦道,“那是你自己的祖父,哪有祖父不见孙儿的道理。你是长孙,是大孙子,他怎能不见你?” 吕氏拉住朱允炆的手,继续说道,“娘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你。你自己千万不能没了心气,要振作起来。”说着,吕氏咬紧牙关,“你是你父亲的长子,该是你的东西必须是你的,娘这么多年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还不是为了你,你得振作!” 朱允炆被母亲拉着,“可是要是皇祖父心中不属意儿子” “不属意也得属意!”吕氏咬牙道,“你只管做个好孙子,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其他的交给娘!” “母亲,你?”朱允炆纳闷。 ”放心,你娘不是无知女子!“吕氏冷笑,”深宫之中,你娘别的没学到。讨好人和害人,你娘最是拿手!“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外边。 但随即,她的眼神又变了。 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带着几位侍卫和宫人,抬着软轿依仗,浩浩荡荡的进了东宫。 ”黄公公!“吕氏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口,亲热又不失体统的问道,“这是?” “奴婢参见太子妃!”黄狗儿几人跪下,毕恭毕敬的行礼。 说着,挥手让其他奴婢下去,”你们先去吴王殿下处,咱家随后就来!“ 吴王?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只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黄狗儿带着宫人,如此阵仗看来肯定是有大事,全副的亲王依仗都抬来了。而且东宫之外,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皇帝亲军,锦衣卫。 ”回太子妃!“黄狗儿看看左右,低声道,”陛下旨意,吴王殿下为钦差,检阅京营兵马,为蓝玉大将军出征壮行!“ 嗡! 吕氏脑袋中翁的一下,若不是朱允炆手疾眼快,马上就要摔倒。 替皇帝检阅大军,这是当年太子朱标才有的待遇,皇帝这是认准了朱允熥? ”娘娘?“黄狗儿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刚才忽然有些头晕!“吕氏强打精神笑笑,随后对朱允炆用了一个眼色,”多谢公公了!“ ”黄公公辛苦!“朱允炆不动神色,一块上好的玉石塞到黄狗儿的手中。 黄狗儿手指头捏捏,脸上顿时满脸堆笑,”还是太子妃和淮王心疼奴婢!“ ”公公,今日陛下饮食如何?“吕氏忽然又问。 ”陛下最近心情畅快,饮食不错!“黄狗儿又说一句,”娘娘恕罪,奴婢要去吴王那儿了!“ 吕氏愤愤的看着黄狗儿和宫人远处的方向,嘴角带着冷笑。 ~~~~ 朱允熥正在花园之中打拳,忽然见到盛装的宫人们进来,宫人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都是华丽的锦盒,顿时有些诧异。 ”你们这是“ ”参见吴王殿下!“宫人们拜倒。 黄狗儿从后面窜出来,一脸笑容,“哎哟,吴王殿下莫不是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今天要去京营检阅大军!”朱允熥看看那些宫人,“这是干什么?“ ”奴婢的好殿下呀!“黄狗儿笑道,”皇爷特意说,您是钦差,是皇嫡孙,今天要体面些呀!“说完,一挥手,”赶紧,伺候吴王殿下换衣服!“ 几个太监宫人慢慢靠近,朱允熥木偶似的任凭他们把身上的衣裳去了。 番邦进贡的玻璃镜子也抬了过来,镜子中簇新的亲王袍之上,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那些繁复的手工纹绣的纹路,在镜子中和金丝交相辉映。 除了亲王袍服,由美玉连接而成的玉带挂在腰上,然后精美古朴的玉佩,还有绣着十二金色的荷包。 典型的明代服饰把朱允熥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健康的线条,随后一枚玉扳指被带到大拇指上。 紧接着朱允熥的头发被几个宫女梳得整齐,象牙的梳子在头发上顺滑的滑过。 ”殿下请低头!“宫人开口说道。 朱允熥慢慢低头,一顶金线编织而成金色的王冠带到了他的头上。 再抬头,镜子中那个少年,已隐隐带着王者之气。 随后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朱允熥穿上华丽的宫靴。 ”三果好威风!” 两个妹妹,在宫人的怀中,对着朱允熥拍手大笑。 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强忍着眼中的泪光,哽咽道,“三爷!三爷!三爷真是长大了,老奴现在就算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 朱允熥穿戴完毕,门外数十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进来。 跪在朱允熥的脚下,朗声道,“躬请吴王上软轿!” 一顶华丽的,明黄色的软轿被抬了进来。 朱允熥看看软轿,看看那些举着依仗的宫人侍卫,笑了。 “既然是替皇爷爷检阅京营兵马,那我就不能做轿!”说着,朱允熥傲然道,“牵马来,孤骑马去!” 第30章 大明虎贲 [] 哒哒哒,马蹄落在深宫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喀喀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脚步铿锵如同战鼓。 朱允熥胯下一匹纯白色,没有任何杂毛,温驯的战马,缓缓走出宫门。 他身后,无数锦衣卫铁甲侍卫浩浩荡荡,排成长龙。 而在他的身前,他出宫门那一刻,又有无数的骑兵兵丁,在前面开路。 宫城外,那些宫人和杂役,马上背过身面对紫禁城的城墙,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凡人是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见到贵人的。当遇到贵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 那些准备进宫陛见的官员们,看了朱允熥的仪仗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跪于路边。 朱允熥回头看看高大雄伟的紫禁城,又看看眼前宽阔的街道。心中豪气万千,意气风发。 吴王的队伍渐渐出宫,朱元璋背着手在城墙上收回目光。 “咱这个孙子,像咱!”慢慢朝城墙下走,朱元璋满脸笑意的沉思。 这个大明在他手里二十多年,刚刚步入正轨。已故的太子正值壮年,正是执掌河山,带领并稳固大明江山最好的人选。 可惜太子走了,大明的江山的继承人空悬。 但是看到自己这个英气勃发的孙子,朱元璋心中又有了别的念头。 似乎大明帝国,由一个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带领。在岁月中乘风破浪,并且超越父祖的功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再次回望宫墙外,朱元璋对身边亲卫说道,“让蒋瓛来见朕!”(瓛,huan) 蒋瓛,大明锦衣卫指挥使。 ~~~~~ 咚咚咚! 朱允熥的仪仗还未到应天府外,大明京营大军的大军,天地间肃杀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战鼓澎湃,如怒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这汹涌的战鼓震撼在男人的心头,如疾风骤雨一般。 但是这迅疾的战鼓却没有让人感到心悸,反而是热血澎湃不能自己。繁华的大明都城,似乎瞬间变成了塞外的金戈铁马之地,脑海中全是男儿欲要奋力杀敌,和大胜之后的欢呼。 胯下温顺的战马,在听到鼓声时鬃毛乍起,嘴中发出和战鼓相和的嘶鸣。那些锦衣卫士和铁甲士兵更是在瞬间,握紧手中的兵器。 ”呼!“朱允熥呼出一口气,让澎湃的心潮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见证的,是风华无双的大明,最为骁勇的军队。也是打走大元,甘于奋勇战死的华夏男儿。 轰轰,鼓声落下大地颤抖而起。 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大明站旗之下,无数铁甲骑士如蛟龙一一样,在战马带起的硝烟中,疾驰而来。 ”吁!“骑兵之中最前面胡须浓密的骑士拉动缰绳,战马前提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 见到这些人如虎马如龙的骑士,朱允熥笑了。 ”臣,蓝玉!“ ”臣,王弼!“ ”常升!“ ”毛宁!“ ”俞通渊。“ ”参见吴王殿下!“ 马蹄轰然停止,马上的骑士在铁甲发出的摩擦声齐齐下马,整齐的在朱允熥驾前叩拜。 得知朱允熥前来,军中自蓝玉之下,所有的大明将领亲自出迎。 朱允熥跳下战马,亲自把蓝玉扶起来,笑道,”我一个晚辈,竟然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惭愧惭愧!“ ”您是吴王,俺们做臣子的迎接您,应当应分!“蓝玉大笑道。 蓝玉身后腰挂双刀的五旬男子,容貌伟岸,这也是大明一员虎将。当初跟随蓝玉征讨塞外,在捕鱼儿海建立功勋的定远侯双刀王弼。 接下来是朱允熥的舅舅,然后有几个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见朱允熥的目光打量自己,老将朗声道,”臣,俞通渊见过吴王殿下!“ 朱允熥大惊,“可是河间郡公幼子,虢国公之弟,越嶲(xi)侯,俞通渊老将军?” 老将大笑道,“想不到吴王殿下也知道臣的名字!” 朱允熥肃然道,“大明英烈,朱家后人怎能忘记!” 俞家,当得起大明英烈这四个字。 俞氏一族的一将二相三侯”,都是明朝初期的开国重臣。 俞通渊的父亲俞廷玉在朱元璋渡江攻打应天的时,带水军归附,后来为了大明慷慨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河间郡王。 俞廷玉的长子,俞通渊的大哥俞通海,在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 朱元璋登基之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大元,而是雄踞湖广之地,拥兵百万的一代枭雄陈友谅。 当年双方在鄱阳湖发生大战,朱元璋国号为吴,陈友谅国号为汉。陈汉水军船坚炮利,都是几十丈高的大船,朱元璋的水军不能敌。 危急之时,是俞通海挺身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拼死帮朱元璋反败为胜。是役,俞通海壮烈战死。后来常遇春等人奋勇,杀败陈友谅。朱元璋抱着俞通海的尸体,失声大哭。 而这位俞通渊在历史上也绝对算得上英烈,建文帝即位之后,不待见这些老将,让他回家养老。然而在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朝廷无人可用。 建文帝下旨,让俞通渊领兵。 在最惨厉的白河沟一战当中,南军溃败,朝廷的兵马让朱棣杀得落花流水。 俞老将军须发花白,言称要报太祖皇帝厚恩,拒不投降,依然战死在白河沟中。朱棣亲自为老将军收殓尸体,隆重下葬。 闻听大明英烈四个字,俞通渊先是一愣,随即双眼通红,郑重下拜,哽咽道,得吴王如此称赞,吾父吾兄,死得其所!“ ”老将军,快快请起!“朱允熥亲手扶起老将军笑道,”折杀晚辈了!“ ”吴王殿下礼贤下士!“蓝玉称赞道。 军中武人们纷纷咧开大嘴大笑,其中有人大喊,”还是吴王殿下对俺们好!“ ”那时,吴王殿下是太子爷的嫡子,跟太子爷一模一样,最是体恤咱们这些粗汉!“ ”吴王殿下是常大将军的外孙,身上也有咱们武人的血!“ 朱允熥的舅舅,常升笑道,“请吴王殿下入营,检阅三军将士!” 朱允熥点头,“上马!请诸位带我见见,咱们大明的好男儿!” ~~~ “杀!杀!杀!” “吾国大明战无不胜!吾君洪武,天下布武!” 震撼天地的呐喊声,让朱允熥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身体。 也让朱允熥刚刚冷却下来的血,再次沸腾。 视线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些方阵,就像一座座大山矗立在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们。 初夏的阳光热烈,但是在大明男儿雪亮的盔甲面前,阳光黯然失色。 他们的盔甲上,他们的兵器上,他们的头盔上,反射出令人心悸,又带着澎湃战意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做锋芒,这些人就是大明屹立于华夏天地之中,最锋锐的锋芒。 这些士兵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杀气腾腾。 “吴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呼声中,朱允熥挥手赶开要搀扶自己下马的侍卫。纵身从马上跳下,然后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缓缓走上点将台。 “下次再来,我要穿盔甲!” 朱允熥边走边想,走到点将台上。 蓝玉站在朱允熥身边,抽出长刀,大声嘶吼,“儿郎们!检阅式,开始!” ~~~ 第31章 检阅 [] “杀!杀!杀!“ 校场之上,数万虎贲的怒吼之声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吼声结束,急促的战鼓又再次响起,响彻天地。 咚咚咚咚!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大明虎贲的脚步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发出让大地震颤的脚步。 朱允熥视线中,只见随着点将台上的气质变化,校场上整齐的方阵也开始变化。 第一排黑压压如山一般缓缓前进的,是身着重甲的步兵。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精心打造的盔甲,阳光之下盔甲的铁片上,闪烁着精心锻造的波纹。 看一支军队能否打仗,最直观的判断就是军容和士兵的精神风貌。在朱允熥视线中,十几人为一排整齐走过的士兵,目光坚定身材魁梧,队列之中隐含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之兵。 只是朱允熥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就有这么整齐的队列了吗?不过随即想想,马上释然。 是自己太过少见多怪,这个时代的虽然没有后世那么整齐的队伍,那么让人精神抖擞的分列式。但是这个时代,步兵都是依靠战阵作战,要在战场上集阵。 尤其是大明,从起兵以来面对的就是靠骑射得天下的大元铁骑,如果步兵不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怎么打?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又有些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看过那些穿越,书中说古人不分左右。现在看来纯属扯淡,不分左右还不分东南西北吗? 在现代,朱允熥还真是见过许多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整齐的队列,森然的阵型,轰然的脚步。穿着铁甲的士兵,第一排是丈八长枪,再往后是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型兵器。 在现代有人说,华夏因为锻造技术的失传,造不出倭国那样锋利的武士刀,其实也不全对。 华夏战争的规模太大,历朝历代动辄数十万人,武士刀显然不适合面积装备。而且在战场上,双方都是重装铁甲,武士刀只能挠痒痒。枪是百兵之王,要破对方的重甲,就要 用到铁斧铁锤等重器。 再说,战阵之中重器也绝对比刀片子管用,管你什么武士道,一铁锏砸下来,顿时就得变形。 ”大明完胜!“ 重甲步兵前进之中,齐声呐喊,盔甲和兵器的光芒,让天地为之变色。 ”殿下,这是虎威军!“蓝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当年攻破元大都,俺姐夫,就是您的外公,亲率虎威军攻破城墙。阵斩大元淮王帖木儿不花,还有太尉秃噜不思。“ 说着,蓝玉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虎威军指挥使袁艺,副将袁兴都是陛下养子,他二人早年曾陪同太子读书。“ 朱允熥看了看,虎威军中最前面两名骑马的将领,微微点头。 轰轰,这边目光还未收回,那边战马的马蹄如惊雷一样突然响起。 无数马蹄雷动,连巨大的点将台 也似乎晃动起来。 朱允熥定睛一看,”大明的骑兵!“ 当先一个旗帜,高举一杆大旗,上书龙骧两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 紧接着数不清的高头大马上,是全身包裹在重甲之中的骑兵,前进的骑兵人马都有铁甲,似乎是移动的堡垒一样。 在重甲骑兵之后,是只穿着锁子甲的轻骑兵,他们手中的武器多是弯刀,但是每个人的马上都带着弓箭。 骑兵前进之中,一股蔑视天下的骄横之气,扑面而来。似乎在说,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敌人是谁,都将在大明的铁蹄之下,化为粉末。 更令朱允熥惊奇的是,这支龙骧骑军中有许多梳着发辫的胡人。 似乎看出了朱允熥心中疑问,蓝玉笑道,大明战无不胜,塞外许多部族纷纷归顺,别看这些人在咱们军中不起眼,但是在塞外,说不上就是哪个部落的小王子!” 朱允熥也自豪的笑了笑,身为海纳百川的大明人,值得自豪。 但是笑容随即在他的脸上凝固,骑军之后的兵马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有些失态的上前几步,想要把那支迎面而来的军队看的更加真切。 “火炮?“ ”这么多火炮?“ 迎面而来的是大明神机营,前面是扛着各种火铳的士兵。 朱允熥前世当过兵,他知道火器的发展历史。 华夏在宋朝时火药的威力大幅度提升,用作军事武器。 后来蒙古的军队攻破金朝上都,从皇宫中得到了这些金国曾经取自大宋的黑科技,并且带到了西征的路上。 在蒙古三次西征之中,火炮被大规模使用,古代伊朗王朝的都城就是蒙古人用火炮轰开,然后用毛毯包裹着投降的阿里发,活活踩死。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火器种类居然这么多。最前面的是三眼铳,后面还有盏口铳。 这些火铳和后世的火枪大有不同,但是发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这个时代的火铳口径更大,盏口铳的口径像是一个大碗,发射的是铁砂碎片等。 这在战场上,就相当于霰弹枪,一打一大片。 朱允熥看得目不转睛,火铳之后是骡马拉着的炮车,沉重的火炮前进中,轮子发出摩擦的声音。 炮管乌黑锃亮,上面铸有文字,各种火炮长短不一,看得朱允熥这个当过兵的人,心里直痒痒。 ”原来,大明的火器这么先进了?“朱允熥喃喃自语。 大明再一次深深震撼了他,后世人们所了解大明都是落后,腐朽弊端丛生,似乎走进封建王朝死胡同里的大明。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是国力最强大,军威最盛,将军仗剑天涯横扫天下的大明。可不是后来那个,被文臣,太监把持朝政,皇帝惰性十足大明。 听到朱允熥的话,蓝玉又是朗声大笑。 ”这才多少火炮,当年臣在漠北和北元皇帝决战,臣假装是孤军深入,引元军骑兵来攻。当时臣驻兵于高地之上,以骆驼为驼阵,上面架设各种火炮。“ 蓝于神采奕奕,似乎回到了当时的战场之上,”元军人马死了一地,冲锋的路都堵了,就是冲不过来。“ ”等元军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明的大军已经把他们包抄了!他们后来想跑,驼阵撤掉,臣带着阵中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一举冲进了他们的中军!“ 朱允熥听得眼睛放光,恨不得让蓝玉说上三天三夜,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刻检阅的三军队列已经走完,在战旗的指引下,又如钉子一样站回原地。 阵阵风吹过,战旗剌剌地响。战旗边上,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朱允熥走到点将台之前,那里有一个可以扩音的喊话铁喇叭。 “陛下旨意,命孤来看看即将出征的大明将士!”朱允熥从胸膛发出最嘹亮的声音,慷慨说道,“现在,孤看到了。孤看到了大明的壮士,看到了热血的儿郎,看到了我大明百战的精锐,看到了你们这些,为大明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眼睛像火焰一样亮起来。 第32章 陛下没空 [] 大明士兵的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他们是兵,他们是忠于大明的死士,他们是大明的男儿,他们是大明皇帝手中的宝剑。 但是,从没人和他们说过,他们是英雄。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的血都热了。 ”你们是英雄!“朱允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是守卫大明疆土的屏障,你们亿万大明百姓的依靠,你们把敌人拒于大明国土之外,你们守护着咱们这个日月昭昭的大明!“ ”孤会告诉陛下,孤今天看到了大明最英勇的汉子们。“朱允熥的嗓子有些冒烟,但声音依然洪亮,充满了感情,”孤从你们眼里看到,对胜利的渴望,看到了你们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气魄!“ ”孤看到了你们必胜的决心,看到了你们赴死的勇气,孤还看到了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朱允熥继续嘶吼道,”孤会告诉皇帝陛下,有尔等在,大明江山永远无恙!“ ”大明!大明!大明!大明!“ 校场上,三将将士山呼海啸,像是阵阵狂风席卷天地。 等他们喊声落下,朱允熥提起胸膛中最猛烈的气息,再次呐喊,”孤之恨,自己不能和你们一同作战!“说着,朱允熥目光在无数年轻的面孔上扫过,“兄弟们,且去杀敌。等你们凯旋之日,我朱允熥,亲自给你们把酒,为你们接风!” 淳朴的士兵们的血也沸腾了,眼前点将台上,皇帝的嫡孙,大明的吴王居然喊他们兄弟们,忽然要说亲手给他们把酒。 霎那间,一些士卒们,几乎热泪盈眶。 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天地间响起一个喊声。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将士们的喊声让朱允熥微微愣神,随后他面露微笑。 等校场上的喊声渐渐平息,朱允熥喊出了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 为大明守护边疆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千岁!“ ”大明将士,千岁千岁千千岁!“ 瞬间,数万人的校场鸦雀无声。 但是马上,汹涌的呐喊如同海上的波浪,挡不可挡。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校场上,那些脸色因为心潮而通红,呐喊的嗓子沙哑的士卒们。 朱允熥对着蓝玉笑道,”总有一日,我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蓝玉郑重的一拜,”到时候,臣给殿下牵马!“ 朱允熥朗声大笑,一言为定!“说罢,大步流星走下点将台。 而蓝玉看着朱允熥的身影,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尽管他是朱允熥的铁杆支持者,可是他心中也一直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成熟的,激昂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而且在朱允熥的身上,他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已经故去,被大明文臣武将所臣服钦佩的太子。 另一个,是那位英武不凡,杀伐决断的燕王。 ~~~~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之中。 吕氏一身朴素的布衣,脸上没有施任何的妆容。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头发,一个侍女在她身后出现。 ”娘娘,面汤煮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多加了香油,下了一个糖心的荷包蛋!” 吕氏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装好别凉!” “是!”侍女无声的退下。 随后,吕氏亲手捧着装着面汤的食盒,出门而去。 临出门时,却又停住,回头吩咐道,“别跟那么多人,几个就行!” 宫人们退下,只有一个太监带着四个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去见皇帝,食盒中是皇帝爱吃的香油热面汤。 做了好多年皇帝的儿媳妇,她熟知皇帝的饮食爱好,同时也深知对方的习性。 皇帝不喜欢妖娆的女子,自己是他的儿媳妇要端庄大气,又要朴素大方。 身为东宫女主的同时,也不能讲什么太子妃的排场。 皇宫中的女人,其实都活在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阴影之下。 那个女人简朴,那个女人大方,那个女人对下宽和,那个女人对人仁慈。那个女人就算贵为皇后,也是亲手做饭,亲自做衣裳。 那个女人叫马秀英,就是朱元璋唯一的皇后。 朱元璋认为天下女子的美德,都集中在马皇后的身上。所以给儿子们选择的正妻,也都是这个模样。 当年吕氏能在朱允熥母亲常氏去世之后,以庶妃的身份管理东宫,也是因为她投其所好,让朱元璋看到了她身上的美德。 吕氏一行,很快到了奉天殿。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从殿中迎接出来。 “奴婢参见娘娘!” “黄公公快免礼!”吕氏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求见!” “娘娘稍等!”黄狗儿笑道,“蒋瓛大人马上就出来了,等他出来,奴婢再去通报!” 蒋瓛?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亲军,可是锦衣卫也是大明官场闻之色变的克星。 李善长案,胡惟庸案,杀的人头滚滚。给皇帝充当刀口的,就是那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丈夫生前曾说过,锦衣卫不但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陛下的耳朵,陛下的眼睛,陛下的手。 只要有锦衣卫,一定没好事! 吕氏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对黄狗儿问道,“公公,陛下心情? 娘娘放心!”黄狗儿压低声音笑道,“陛下今儿心情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大,但是面容阴翳的男子从奉天殿中出来。 “臣,见过娘娘!”锦衣卫指挥使虽是大臣,但却是皇帝的家奴,对待皇帝的儿媳妇,礼数周全。 但也只是面上周全,只是简单一礼,就背身慢慢退下。 奉天殿中,朱元璋站起身,活动着有陈年旧伤的 老腰,不住的捶打。 黄狗儿小跑着进来,对朱元璋笑道,“启禀陛下,太子妃来了!”说着,又笑笑,“奴婢瞧,是给您送他亲手做的面汤来了。奴婢都闻着味儿了!”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不笑,低下头。 因为朱元璋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带着些清冷。 皇帝宠信太子,对太子妃这个儿媳妇也是一向和颜悦色。 若是以前太子妃带着亲手做的饭食前来,陛下肯定是直接让她进来,边吃边说说家常。 可是今天,陛下却没说话。 伺候了朱元璋这么多年,黄狗儿也摸清了皇帝的性子。 “咱忙着,没工夫,叫她回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黄狗儿无声退出。 殿外,吕氏正在责备跟随她的宫人,“面汤是不是都凉了?” 正说着,就看黄狗儿快步出来。 吕氏马上换上端庄的脸色,整理下衣服,想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黄狗儿开口道,“娘娘回吧,陛下说,他没空!” 第33章 大明的下午 [] “娘娘,陛下说,他没空!” 黄狗儿说完,有些不敢去看吕氏的脸。 这个曾经被皇帝亲口称赞过,贤惠有已故皇后之风的儿媳妇,不知道如何恼了陛下,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而吕氏更是知道他没空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皇帝不想见,不愿意见,不稀罕见。这三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代表着很多东西。 世界上没有秘密,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宫外就会传遍皇帝对她这个儿媳妇,有了些看法。 皇帝不待见一个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回去的路上,吕氏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宫是座城,城里的人,都是这世界上最聪明,也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同时更是这世界上最歹毒的人。 吕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皇帝嫌弃,惹得皇帝厌弃,惹得皇帝对她有了看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一个人。 朱允熥。 想到这个名字,吕氏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自从太子葬礼那天开始,那个一直以来都被她所刻意压制的,被她瞧不起的老三,怎么忽然就进了皇帝的眼?忽然变成了皇帝喜欢的孙子? 朱允熥,怎么突然之间就在皇帝心中,代替了吕氏和朱允炆母子的位置? “当时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定是皇帝认为,我私下里是个刻薄的妇人!” “定是皇帝以为,朱允熥以前那个样子,是因为怕我?” 瞬间,吕氏想到了很多答案。 瞬间,她的心变得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不但会她心生怨恨。恐怕这种怨恨,还会嫁接到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身上。 自己死就死了,可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 想着,吕氏渐渐在宫中,走错了方向。 “娘娘,这不是回宫,是去大学堂的!” 一个宫女,在吕氏身后悄悄提醒。 吕氏停步,回头。 温和端庄的脸在初夏的阳光下,像是泛着一丝柔和的光。 她笑了笑,微微动动嘴角。 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胆战心惊。 ”本宫去哪儿,用得着你这个贱婢管吗?“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宫女顿时跪下,面色惨白。 ”呵!“吕氏又温和的笑笑,再转头,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吴龟儿,张嘴!“ 啪,啪,啪,啪! 红色的紫禁城夹道中,脆嫩的绿荫下。 吕氏依旧段长的前行,脚底的软不鞋踩在石板上,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身后,垂柳之下,她的太监正在左右开弓,打着一个宫女的嘴巴。 ~~~~~ ”参见娘娘“ 大学堂口,行礼的侍卫和宫人在吕氏的手势下,没有大声叩拜。 ”本宫看看淮王读书!“ 淡淡一句话,吕氏留下身边的宫人,只身一人朝着学堂走去。 下午的风,有些柔和,阳光下是绿树的影子,还有偶尔随风摆动的落叶。 学堂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些年少的皇明藩王们,无心听讲,都仰着头看着房顶出神。 他们或许在想着,早点下课了,回去吃点好的,玩点好的。 ”一群废物!“ 吕氏的目光在朱元璋的幼子们身上扫过,带着不屑。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学堂最前面,那个专心和老师请教,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身上。 顿时,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充满了骄傲。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仰仗,她的未来,她的心中宝,朱允炆。 朱允炆拿着一本书,指给翰林学士齐泰在看。 后者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然后不厌其烦的讲解起来。 殿下,汉武帝晚年倦政,生活奢侈。同时听信谣言,父子失和,致使太子被迫自杀。” “事情的起因,是巫” 吕氏站在窗外默默的听着,听着翰林学士给自己的儿子讲解历史上的得失,听着遥远的关于阴谋和流血的故事。 然后,吕氏慢慢转身,对翰林学习们办公房中,发现她的几位翰林学习,端庄的颚首,无声的离去。 离去时,她依旧满脸笑容。 ~~~~~~~~ 这是朱允熥第一出宫,对他而言,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应天作为大明的都城,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宽阔笔直,尽管不全是石板路,可是泥土的地面也被夯得结实平整。路两边都是粗大的垂柳,有贩夫走卒坐在绿茵下休息,有货郎小贩卖力的吆喝。 路边,还有那些三层楼高,挂着招牌和幌子的商行。卖布的,卖粮的,卖酒的,卖糖的。 络绎不绝的行人,穿着各种衣裳,在路上悠闲的闲逛。有普通百姓,有带着小厮的书生,有带着孙儿的老者,还有软轿,马车等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热闹,这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平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这里的人都长这一张带着朝气的脸。 朱允熥一身便衣在街上闲逛,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这繁华的大明,任何一个普通的场景,在他眼中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他身边同样便装的锦衣卫,还有皇宫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各个都像积蓄力量的随时可以暴击的豹子一样。 检阅完即将出征的大明的精锐,朱允熥带着随身的侍卫乔装打扮,京城中闲逛。反正朱元璋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他也正好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目。 “三爷!”朱允熥身后的廖镛小声说道,“回吧?” “急什么!”朱允熥笑着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在京城逛逛!”说着,手里的折扇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懂,这叫身临其境!” 廖镛不懂,只能微微弯腰方便吴王拍打他,同时戒备的看着四方。 他不明白什么是身临其境,但是他知道吴王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一切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新鲜的,见惯了后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楼大厦,这个时代的大街小巷是那么有人情味儿。 街上没有汽车轰鸣,没有暴躁的司机,没有那些脸上写着生活艰难的打工人。 有的,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祥和滋润。 这里,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天堂。 “三爷,回吧?”廖镛有些煞风景的继续说道。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侍卫们生怕有人忽然钻出来害他一样。 但是想想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自己若在继续这样,怕是他们回去也要受到责罚。 刚想说话,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上。 “出来一趟怎么也得买点东西回去,家里有两个妹子,给他们买点!”朱允熥笑着,大步进去。 糖果铺子的伙计,见一个少爷带着一群长随过来,忙哈腰带着热情的招呼。 “这位少爷里面请啦!小店有山东来的芝麻糖,扬州来的梅子糖,苏州来的栗子糖,杭州来的桂花糖。” “有福建来的龙须糖,广州来的椰蓉糖,广西来的甘蔗糖,番邦来的麦芽糖,还有塞外来的奶酪堂!” 一连串的话儿从小伙计嘴里说出来,既俏皮又好听,一连串说了许多不带喘气打磕巴的。 朱允熥的目光在店铺里转转,笑着问,“小女孩,还有老爷爷吃的什么糖?来上二斤!” ~~~ 手里拎着几包糖果,朱允熥迈步出门,再看看繁华的街景,在侍卫的簇拥下,往紫禁城方向走去。 他今天格外开心,见到了大明的虎贲,见到了这个富裕从容的时代。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不是平日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眼神,变样了。 第34章 买了孩子吧 [] 隐蔽的街角,彩色斗拱的屋檐下。 两个人跪在那里,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人的胡子头发打绺的纠缠在一起,脸上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带着深刻,且神色的痕迹。 他伸出瘦弱无力的手臂,掌心向上。浑浊的双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的神采,干瘪开裂的嘴唇在见到路人的时候,会快速的闭合,发出含糊的音色。 “大爷,行行好,赏口吃地大爷,大爷你老积德行善!” 可是,没人回应他的话,那些祥和悠闲的百姓,厌恶的从他身边路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边,跪着的女孩,身影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单薄。 就像一朵在秋风中,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凋零的花朵。 她的脚上没有鞋,露出了黑漆漆的脚底板。 她身上的衣服,虽满是补丁也盖不住破烂的残缺。 她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只露出那双黑色的,明亮的,带着渴望的,带着幻想的眸子。 那眸子中的种种光,让朱允熥的心里咯噔一下。 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对面一个卖包子的摊子,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那女孩就那样愣愣的望着,嘴角有些闪亮。 忽然,她的头歪了一下,因为她看到,那包子摊的老板,把几个白色的包子,笑着递给一个被老者牵着的胖小子。 随后,她的眼皮动动,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她似乎在想,那包子是什么味道呢? 短短的一瞥,片刻的场景,让朱允熥瞬间从盛世的美好中挣脱出来。 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残忍的一面。 这里是大明的京城,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有吃不上饭的人。 在大明辽阔的疆域上,这样的人有很多。 一直以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所做的,所为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想让这个大明富国强兵,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想让这个大明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留给后人歌颂。 甚至他想过,要让几百年后的羞辱,还有那些种种不平等的对待和条约,都去他妈的。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如果真得到了那个位置,他要做的还有更多。 朱允熥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身后的侍卫们也不敢出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 路边,华丽门面的绸缎庄子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恼怒的冲出来。 “嗨,老头,别地儿要去!” “别在我们铺子门口要饭!” “赶紧滚!” 说着,凶神恶煞的小伙计,一脚踢翻了老头身前那个残破的陶盆。 老头瞬间惊恐的抱紧了孙女,而那个女孩,却依然看着包子铺。 “你在这我们怎么做生意?赶紧走踢死你信不信?” “你踢他盆干什么?” 突然,一个怒气的声音让小伙计愣住了。 他怯怯的回头,见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十几个长随,眼光不善的看着他。 小伙计马上换成了笑脸,大户人家的少爷他惹不起。 微微躬身,笑道,“这位少爷,这这老头在我们门口,影响做声音。您看,这街上的人,都不往这儿来了!” “我问你,你踢他盆干什么?” 朱允熥拎着两包糖,大步的走过来。 前世,朱允熥也是一个穷人,他是一个全年早出晚归没有节假日休息日,靠自己双手挣得一切的打工者。 他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好车,甚至连口好吃的,都有些舍不得。 可他虽然是个穷人,却是一个有尊严的穷人。 在人家门口乞讨被驱赶,他理解。 但是他不能理解,或者说有些恼怒,是小伙计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刻薄的脸孔。 ”说呀,为什么踢他盆?“ 朱允熥走过去,对着小伙计怒目而视。 廖镛等侍卫的手,摸到了腰间的断刀把子上。 被这些目光盯着,小伙计的脸上瞬间全是冷汗,两股战战。 ”小人小人“ ”你是人,他也是人!“朱允熥说出一句,可能不被这个时代人所接受的话。 然后摆摆手,对小伙计说道,”善待别人,也是一种尊重!“ 这话,别人更听不懂了。小伙计不懂,锦衣卫侍卫们不懂,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也不懂。 ”你走吧!“ 朱允熥的无名火不想发在小伙计身上,后者笑笑,一溜烟的跑回铺子。 跑到铺子里,看着慢慢在女孩面前蹲下的朱允熥,皱眉骂道,”呸,装什么好人?有本事,你领你家养着去?“ ~~~ ”叫什么名字?“朱允熥在女孩面前蹲下,看着对方的明亮的眼睛。 ”花儿!“女孩怯怯的开口,随即马上低下头,啃着自己满是污垢的手指。 ”廖镛!“ ”三爷!“ ”去包子摊,买几斤包子!“ 廖镛飞快的去了,朱允熥又转头看看廖铭。 ”你身上的钱给我点儿 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大明的吴王出门居然一个铜板都没有。刚才买糖,还是侍卫给钱。 廖铭伸手去解自己的荷包,他不知道朱允熥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却知道吴王动了恻隐之心。 “少爷!”要饭的老头忽然开口,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然后哽咽着说道,“您好心,买了这个丫头吧!跟着我,早晚饿死!!” 饿死! 是的,这个时代有人饿死。 朱允熥的心,像是有刀子扎那么疼。 “你们为什么要饭?”心疼之余,朱允熥问出了一句,自己说完就觉得白痴的话。 要饭老头抬头,眼中都是迷茫,“儿子死了,家里地让东家收回去了,没地种没粮食。没粮食只能出来要饭!” 家里没有壮劳力,就没有资格种地。 “三爷,包子!”廖镛捧着一包热包子回来。 “吃吧!”朱允熥放在花儿的手里。 女孩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飞快的抓起包子塞进嘴里。 刚出锅的包子很烫,女孩呲牙咧嘴的嚼着,眼神中都是笑意。 忽然,因为太烫包子掉在了地上。 女孩又飞快的捡起来,完全不顾上面的泥土,继续塞进嘴里。 “爷,您买了我孙女吧!”要饭老头哭道。 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女孩,就算给他们钱,他们能吃多久? 朱允熥对廖铭的荷包摆摆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廖镛!” “三爷!” “你们家能不能安置他们?” 廖家兄弟是楚国公的后人,国公家里应该不缺两个吃闲饭的。 这时代,对贫民来说,能进入公侯府邸当下人,其实也是一种高攀。 “能!”廖镛笑道,“多两张嘴的事儿!” 朱允熥点点头,“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走之前再回头,女孩依然大口的吃着包子,脸上洋溢着幸福。 “老头,你是遇上贵人了!”廖镛大笑道,“跟我走吧,给你们找个吃饭的地方!” 要饭老头有些不信,但最后脑中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恐惧,抱着吃着包子的花儿跟在他后头。 过了一条街,走过一家卖桐油的铺子。 “廖五,滚出来!”廖镛在铺子门口喊。 里面穿着体面的掌柜的,真是近乎连滚带爬的出来,直接跪在地上,“大爷,您什么吩咐?” 这家铺子,是楚国公家的产业。 “这老头和小孩送府里去交给管家,安排他们干点什么。”说着,廖镛在掌柜的身上蹬了一脚,正色道,“告诉管家,好好安排,贵人托付的,敢耽误事儿,家法伺候!” “好大爷,你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妥当!” 见廖镛快步跑远,掌柜的站起来,看看要饭老头和吃着包子的女孩,愣了愣。 “贵人?哪个贵人?” 想着,掌柜的马上瞪大眼。 自家大爷在宫里当差,今儿一身便装,还说是贵人? 天! “嗨,伙计,赶紧给这老头老人家和小闺女,找点干净衣裳!” 第35章 你看到了什么? []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千岁千岁!” 朱允熥还没回宫,他一天的行程和说过的话,就已经传递到了朱元璋的手边。 不是不信任孙子,而是朱元璋这个爷爷想知道,他这个嫡孙一天都做了什么。 ”臭小子!“龙椅上,朱元璋咧嘴大笑,”真敢说呀!“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悄悄抬头,看看了皇帝那张大笑的脸。心中对吴王的分量,更看重几分。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他这个指挥使不同于别的大臣,更像是皇帝的仆人。而他的身后,也只能有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咱孙儿这么喊,将士们怎么回的?“朱元璋笑问。 蒋瓛朗声道,”三军振奋,山呼海啸!“说着,又补充一句,”只怕当时,吴王殿下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去!“ ”嗯!“朱元璋点点头,”咱这个孙子,比咱会说话,也比他老子会说话!“ 当皇帝,说话是一种艺术。 有时候,皇帝说的话,就是人心。 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又马上笑了起来。 ”出来一趟给家里买点东西!呵呵,咱都这个岁数了,还给咱买糖?“ 他摇摇头,但是脸上带着祖父那种得到孙儿孝顺,骄傲切满意的微笑。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 ”安置了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楚国公家?“ 蒋瓛犹豫下,开口说道,”吴王殿下见乞丐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思着,脸色有些阴沉,”京城的乞丐多吗?“ ”回陛下。“蒋瓛琢磨着措辞,“这些日子,比以前多了些!”说着,继续道,“臣,这就去查,这些乞丐是哪来的?”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的关心点在哪里。 天下不可能没有乞丐,但是皇帝要知道的是,造成乞丐的原因是什么。皇帝要知道,这些乞丐身上发生了什么。 果然,朱元璋点点头。 但马上朱元璋又恼怒起来,“传旨给应天府,问问他们干什么吃的?城里乞丐多了都不知道?有了乞丐,为什么不妥善安置?为什么不给他们一口饭吃?” “这时咱知道了,咱要是不知道呢?是不是咱不知道,他们就等于看不到?问问他们,这官怎么当的,是不是天天坐在衙门里,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告诉他们,他们是官儿,不是牛。干活还要咱用鞭子抽吗?当官的眼睛要看,耳朵要听,见到事要管!” 朱元璋越说越气愤,“让他们当官,一个个兴高采烈。让他们做事,一个个尸位素餐!一个个张口闭口,全是他娘的天下天下。可是呢,连要饭的都没安置好,还他娘的说什么天下?” 古往今来,朱元璋应该是仅有的,会为了乞丐而大发雷霆的皇帝。 无论后世多诟病他,无论多少人议论他,诽谤他。但是有一点,朱元璋从不是民贼。 很多皇帝,既是独夫,又是民贼。 哪怕那些皇帝被什么学者专家称呼为大帝,但也是残民的贼。 他出身苦,见过百姓的苦,了解百姓的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把关爱贫苦百姓落实到地方衙门的皇帝,曾经下旨给各地官府,六十以上年老多病者,年少无依无靠者,伤残不能理事者,每年官府要给多少粮食,多少布多少肉油。 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老兵,在这个基础上,赏赐更加丰厚。每年除了以上这些,官府还要给银钱多少,给酒多少。 大明刚刚统一天下之时,河南发生旱灾,听闻当地百姓卖儿卖女,朱元璋这位性情皇帝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 官府赈灾的同时,也要出钱把百姓卖掉的孩子买回来,交给穷苦百姓让他们团聚。 骂得有些累了,朱元璋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天下,何时才能真正人人都有饭吃!“ 说着,看看手里记录朱允熥言行的条陈,苦笑下,”咱这个孙子,跟咱一样,见不得穷人!“ 不过马上,朱元璋的表情又变了,看着蒋瓛,”查,查查这么多乞丐到底咋回事?查查,是有无良的乡绅,还是有无良的官儿!“ 臣,遵旨!” “陛下!”这时,黄狗儿轻轻上前,“吴王殿下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你还杵着干啥?传进来!”朱元璋骂道。 ~~~~~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随着黄狗儿一道退下。 同时,几个小太监,开始为皇帝布置晚饭。 外面的天有些暗了,斜阳的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全是五彩的光彩。 朱允熥拿着一包糖,笑着进来。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起来!”朱元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龙椅上下来,“坐,吃饭!” “皇爷爷,孙儿在城里逛了逛,路过个卖糖的铺子,给您称了点糖!“朱允熥献宝似的,放在饭桌上。 ”咱多大岁数了,还吃糖?“朱元璋笑道。 ”这时广州的椰蓉糖,买糖的说呀,没那么甜,入口即化!“ ”咱可不吃,咱不爱吃甜的!“朱元璋笑道,”咱呀,就爱吃肉。“ ”您尝一个,尝一个!“朱允熥摸出一块,送到朱元璋嘴边,”就吃一块!“ ”呵呵!“被孙儿撒娇似的弄得呵呵笑的朱元璋,张开嘴,糖一入口,顿时笑道,”哎呀,还是太甜!“说着,又笑笑,”这玩意不抗饿,没啥吃头!“ 老头就是嘴硬! 朱允熥心里好笑。 饭菜上来,都是家常便饭。朱允熥让太监下去,亲自给爷爷装饭。 然后,把炖肉的汤汁倒在自己的碗里,大口的吃了起来。 ”逛了一天,饿了!“朱允熥边吃边笑道。 ”饿了就多吃,吃肉!“朱元璋给他夹一块炖的稀烂的肥肉,”像长寿,吃肥肉!“ 朱允熥笑着点头,大口的吃着,格外香甜。 ”孙儿,今天在城里都看到了啥?“吃了一会,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顿了顿,“盛世!” “嗯?”朱元璋一愣,“啥?” “孙儿看到了,咱们大明百姓富足祥和悠闲的盛世!” “还有吗?”朱元璋知道这是马屁,淡淡的一笑。 “还有朱允熥犹豫下,放下筷子,”还有,挨饿!“ 第36章 孙儿要做万人敌 [] 挨饿! 简单两个字一出来,朱元璋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凝固,凝结成冰霜。 而且从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朱允熥看出了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有惆怅,有愤怒,有忧心,还有苦涩。 “孙儿在长安街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后来在洛阳巷那边的破庙里,看到了好多个要饭的,有几十人!” 朱允熥用筷子慢慢的搅着碗里的米粒,小声说道,“别人告诉孙儿,应天城西门外边的窝棚里,还有更多挨饿的人!” 吃饱,一直是困扰华夏人几千年的大问题。再美好的时代,看不见的角落里,也有不完美的影子。 在遇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之后,朱允熥在大明的都城中,那些刻意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看了许久。他看到了盛世的残缺,看到了大明风华之下,一些无依无靠的百姓。 没有任何的社会和政权是完美的,有问题不怕,有了问题就要面对问题,就要处理问题,让这样的问题不再出现。 “咱,已经让应天府去救济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寂寥,他是皇帝,是天子,但是他也做不到让人人都能吃饱。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的说道,“光是救济也不是个事呀?” “那你说说,咋办!”朱元璋苦笑道。 “孙儿打听了一下,今年开春淮西发水了,许多穷苦百姓没办法才逃到京城这边。”朱允熥小心的组织着语言,“京师是戒严之地,光京师就这么多,其他的地方就别提了!” 啪,朱元璋一扔筷子,怒气勃发,“上上下下都该死!” 朱允熥低下头,不出声。他知道皇帝骂的是谁,骂的是那些没有及时汇报,并且处置不当的官员们。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开口,“咱们大明这么大,年年都会有天灾人祸,种地的百姓一旦遭灾颗粒无收就只能举家逃荒!” “这事咱你清楚呀!孩子!”朱元璋揉着额头,“当年,咱老家绝收。你大爷爷病死了,你二爷爷,三爷爷,都出去逃荒,死在了路上。全家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说着,朱元璋叹口气,“那时候咱就在想,要是官府那些当官的稍微有些良心,知道救济救济百姓,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国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救济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到此处,朱元璋摇摇头,“可是呢,当官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你知道当官最怕什么吗?” 朱允熥摇摇头。 “最怕的就是没良心!”朱元璋继续说道,“淮西大水冲了一万多亩土地,近万灾民嗷嗷待哺。咱从开春就开始说救济救济,地方官也一个劲儿的上折子,如何安置。可你现在看看,逃荒的百姓都跑到京城了!” “你哪句话说的对,京城都有了这么多,别的地方呢?”朱元璋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他们以为咱天天待在宫里不知道?嘿嘿,咱骂他们该死,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他们只会当官没了良心!” “若是尽心的安置流民百姓,怎么会变成乞丐?他们就是懒,就是不愿意主动做事。他们看不见就以为没有,他们看不见还以为咱也看不见!” 朱元璋发火,朱允熥默不作声。 这位皇帝的脾气非常暴躁,尤其是在涉及到百姓的时候。朱元璋是一个有着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他认为手下的官员不但要清廉,而且要和他一样,关心天下的百姓。 所以稍微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让百官战战兢兢。而对于处置办事不利的官员,他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杀。 大明每年被革职,被流放,甚至被杀的官员,贪腐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都是尸位素餐,没有作为,乃至无法提升治下民生的官员。 发了一通火,朱元璋似乎是心里舒服了。对朱允熥说道,“别看咱是个皇帝,可是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皇帝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顾不过来全天下的人。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再次开口说道,“有了灾荒就救济,这是皇爷爷的德政。但是,孙儿想...." ”你吞吞吐吐地干啥,咱爷孙俩有啥不能说,直说!”朱元璋说道。 “大明年年都有地方闹灾,江南在这边还好,北方山陕边地,黄河边上的中原等地,还包括淮西等地,隔三差五不是闹旱,就是洪水!” 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当地的官府本就不富裕,连年拿出粮食救济百姓,也是一种负担。而且...."说着,看看朱元璋的脸色,”而且,那些地方官也未必是尽心救济!“ ”呵,甚至有的干脆把朝廷的赈灾银子粮食装进了自家的口袋,是吧?“朱元璋冷笑。 朱允熥沉默一下,算是赞同。 ”所以,孙儿想,为什么有灾难的时候,朝廷不把这些灾民组织起来,以工代赈呢?“ 朱元璋皱眉琢磨,”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就怕地方官打着以工代赈的主意,给百姓增加徭役!“ 这老爷子! 朱允熥心里发笑,原来是怕地方官滥用民力。 大明的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每年还有徭役等。比方说修筑城墙,疏通水路,铺设官路等等。 有的百姓为了避免徭役,就会给官府交钱交粮,所以这也是地方上,那些官吏们发财的手段之一。 现在是朱元璋当皇帝,他两只眼睛盯着,地方官自然不敢胡来。可是明朝后期,因为百姓负担过重,也成了大明灭亡的导火索之一。 ”孙儿说的以工代赈,和以往不同!“朱允熥继续开口,”比如说黄河,孙儿翻阅宫中的档案,发现从洪武二十年开始,三次治理黄河总共花费了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动用民夫三十多万!“ ”孙儿以为,若是用灾民取代民夫,朝廷不但可以赈济灾民,还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以今年春天淮西发水为例,就是因为淮河没有疏通河道导致的。洪水这东西,堵不如疏,疏是一个细致漫长的过程。“朱允熥边想边道,“既然有了受灾的灾民,就是现成的劳力,朝廷与其不停的赈济,不如组织起来。” “他们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干,疏通好了河道,以后水患也少了!水患少,百姓的日子就好。所以孙儿觉得,以工代赈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着朱允熥侃侃而谈,朱元璋不住点头。 原本因为生气而皱起的眉头也慢慢散开了,脸上甚至浮现出笑意。 他最满意这个孙子的地方,就是这个孩子独到的眼光,和敢于做事的勇气。 那么多皇子皇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翻阅宫中的档案,知道治理黄河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 那么多皇子皇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岁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心里的看法。 等朱允熥说完,朱元璋沉思一下,慢慢开口,“熥儿,咱听说你心善,救了一老一少两个流民乞丐?” “是!”朱允熥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有人告诉朱元璋,当下开口说道,“孙儿让楚国公家的廖镛带回家里安置,想他楚国公的府里,应该不多两张嘴!” 朱元璋笑了笑,“那么多流民乞丐,你咋只救了那俩人?” 这话是随口一问,但是朱允熥却面色郑重起来。 “一老一少为祖孙,是爷爷带着一个孙女!”朱允熥小声道,“他们无依无靠的,孙儿...." 朱元璋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好孩子!“ 祖孙,孤苦无依的祖孙,朱元璋心中有所感悟,看着朱允熥的神色更加疼爱几分。 ”再说,那么多流民乞丐孙儿也救不过来!“朱允熥一笑,自信的抬头,”救一人是小,救万人是大,孙儿要做能救天下苍生的,万人敌!“ ”说的好!“朱元璋一拍大腿,”这才是咱朱家男儿,该干地事!“ 第37章 让百姓吃上太平饭 [] 朱允熥还是低估了,朱元璋对于百姓的惦记。 第二日,上谕。应天府尹胡之善因为安置流民百姓不利,致使百姓乞讨沦为乞儿,罚俸禄三年,革职留任代罪查看。 淮西驻地,因为赈济不到位,使的百姓流离。十几个官员被一撸到底,发配云南。甚至有个知府,因为账目不清楚,直接交刑部处议,等待他的,秋后问斩。 又过了几年,朱允熥和朱元璋登上的应天的城墙,看着大将军蓝于带着数万大明虎贲,出师塞外。那一日,因为大明精锐出征,京城到处是为了目睹大明男儿英姿的百姓。 蓝玉和众将临行之前,冲着皇城的方向,三跪九叩。数万大明健儿,齐声大吼,大明万胜。 那时,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藏在龙袍之下的身体,异常挺拔。脸上满是对曾经峥嵘岁月的怀念,还有对血火河山的期盼。 随后的日子,流水一般,悄悄地走着。 朱允熥每日读书写字练习武艺,在学堂里和那些小王爷吹牛打屁,在家里和两个幼妹紧紧相依。每天的膳食,都是和朱元璋一起吃,甚至在朱元璋接见大臣的时候,他都会在边上旁听。 不处理政事的时候,爷孙俩要么在御花园中散步,要么在宫中,朱元璋亲手种的两亩地上,摆弄着农活。 总之,事情都在朝着对朱允熥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和朱元璋的关系越来越好,老人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因为跟这个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总是能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总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刚刚登基为皇帝时,意气风发敢为天下先的气质。 同时,朱允熥的孝顺,还有诚恳,也深深的打动了他。 朝中,隐隐有传闻。吴王朱允熥,是皇帝选定的皇太孙。 可是朱允熥没有沾沾自喜,他现在只是朱元璋喜欢的皇孙,名份未定,他现在只是个没有权力的空头吴王。 现在的他还要虚心谨慎,只有真正当上了皇太孙,才能施展心中的包袱,才能在自己身边,真正聚集起一股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随后,朱元璋再次下旨。 十月皇帝万寿,各地藩王可以回京贺寿。但是随行人员不能超过两百人,沿途官府不得费力接待,所用食物务必简朴。 ~~~~ 六月的阳光热烈。 午后,夏日的虫儿在绿茵之间低声鸣叫。 朱元璋犹如一个寻常老农一样,坐在一张躺椅上,用手中的草帽扇风,笑看着在庄稼地里笨手笨脚忙活的朱允熥。 这是一处水田,就在大明的紫禁城里。 即便是当了皇帝,朱元璋也没忘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亲手种了两亩田,并且乐此不疲。 水田里都是水,朱允熥赤脚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还要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能踩到那些茁壮成长的秧苗。 这时代的农业远没有后世发达,只有靠人力消除田里的杂草。但是这时代的生态格外的好,两亩水田里不时有青蛙跃出水面,小蝌蚪在朱允熥的脚边游走。 ”咦,笨地这个瓷实,知道的以为你在拔草,不知道的以为你扒萝卜呢?“ 朱元璋看着笨手笨脚的朱允熥,朗声大笑,喜悦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种地,可比读书练武难多了。来这个世界快三个月,朱允熥的身体素质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可是在每次在地里干上那么一会活,都会腰酸背痛。 听了祖父的揶揄,朱允熥回头笑笑,随后再弯腰跟水田的里杂草较劲,但是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瞧,顿时乐了。 ”皇爷爷!“朱允熥举着手里的东西,回头喊道,”您看,田螺!“ “肥不肥?”朱元璋顿时坐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水田边,笑道,“肥的话捞一蝶,咱爷俩一会吃田螺!” “好嘞!”朱允熥笑着在水田里摸起来。 “哎呀,咱地大孙子呀!咋这么笨呢?”朱元璋笑着甩了鞋子,进入水田,“咱告诉你,当年你爷爷小时候,十里八村的孩子摸田螺,没一个人能摸过我!” 说着,朱元璋咧嘴一笑,“看看,有啦!” “皇爷爷,厉害!”朱允熥顿时马屁如云,随后又跟个孩子一样惊呼一声,“皇爷爷,水田里还有小鱼呢!” “抓起来,炸着吃,香哩!”高兴之余,朱元璋的嘴里冒出了从到大的淮音。 天边斜阳起,满眼夏日红。 金色的余晖在大地上洒落,人间满是金黄。 金黄色的光透过了叶子,落在林间的饭桌竹席上。 简单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米是去年宫里水田收获的稻米,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菜是一碟姜蒜炒田螺,一碟煎得金黄的小鱼,一碟蒜苗炒虾米,一碟朱重八最爱的萝卜干炒咸肉。 干了许久的活,朱允熥又累又饿。 他早就摸通了朱元璋的性子,他这个皇爷爷最是见不得儿孙畏手畏脚,在他老人家眼里,狼吞虎咽才是好男儿。 所以爷俩刚刚做好,朱允熥先是给朱元璋盛饭,又给他倒了一小盅酒。 随后把炒咸肉那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呼哧!呼哧!香! 一口下去肉油和米的味道,在嘴里完美的融合,脸上全是满足的愉悦。 “多吃,多吃!”朱元璋笑着给朱允熥夹了一块五花三层的咸肉。 “皇爷爷,您也吃!”朱允熥笑道。 “咱先喝酒!”朱元璋朗声一笑,白色的眉毛动动,随后拿起一个田螺美滋滋的唑着。 他的动作很娴熟,两声轻响之后,田螺的肉就进了他的嘴巴,然后再端起酒盅,小小的喝一口。 之后,又夹起一条金黄色的小鱼,一口咬掉脑袋,在嘴里嚼着。 吃美了,咧嘴一笑,“味儿不错!” 远处,伺候了朱元璋十几二十年的御厨徐兴祖,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军中伙夫出身,对他来说做这些家常的百姓菜肴,远比御膳容易。 “皇爷爷小心刺儿!”朱允熥见朱元璋直接一条鱼塞嘴里大嚼,赶紧提醒。 “你呀,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啥也不懂!”朱元璋笑道,”水田里的小鱼用油一煎,刺都是酥的!“ 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咱老家那地方的鱼好呀!咱小时候,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拎着木桶天不亮就起来,啥泥鳅呀,小鱼呀,黄鳝呀!呵呵,每每的抓上半桶,回去之后你太奶加点油那么一炖,哎呀!那滋味!” 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人老了,特别念旧想家。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小声笑道,”皇爷爷,要不,啥时候孙儿陪着您,回老家看看!到时候,孙儿亲自给您抓鱼去!“ ”不回去,劳民伤财!“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说着,语气中带着悲伤,”再说,别人做不出那个味道!“ 妈妈的味道,别人肯定做不出来。 朱允熥也随时都在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娘做的饭,包的饺子。 ”孙儿呀!“朱元璋再次开口,“这桌饭你看着简单,可是在咱小时候,只有年景好才能吃上!就算是吃上了,也不能敞开肚子吃。” “过年了,你太爷弄了巴掌大的肥猪肉。先祭了祖宗,再分给咱几个兄弟。你太奶和几个姑奶奶,只能看着,一点都吃不到嘴!” “那时候,你太爷总说,来年!来年一定多弄些肉,让儿子姑娘都吃上!” “来年,你太爷更加努力的干活!睡得比鸡晚,起的比鸡早!家里也都盼着,地里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收成好,地租也高,给完了东家给官府,自己家里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到半夜,兄弟几个都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听着面前的老人回忆。 “可就是那样,你太爷太奶也没抱怨,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 “谁知道老天爷不长眼,先是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紧接着瘟疫,咱们朱家一家好几口,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了!” 说着,朱元璋似乎有些动情,“咱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一个人跑进了庙里当小和尚,那时候长地小,总被师兄们欺负。干活最多,吃的最差。后来又赶出去,满天下的化缘流浪!” “到最后实在看不到啥奔头,一咬牙投了红巾军!“ 说着,朱元璋哼了一声,”奶奶的,狗屁大元不让咱吃饱,咱就跟你干!“ 老人情绪起伏太大伤身,朱允熥赶紧劝道,”爷爷,都过去了!“ ”但是不能忘!“朱元璋看着他,正色说道,”现在咱朱家做了天下,可是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家是啥出身,咱祖祖辈辈都是穷人!和天下所有的穷人一样,勤勤苦苦干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咱是穷人,咱就得在乎穷人。“朱元璋指着桌上的饭菜,”人家叫咱一声皇上,咱得对得起人家,得让他们能过上太平日,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站起身,肃然说道,“皇爷爷,孙儿记住了!” 第38章 惊变 [] 明亮的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照亮路边的宫墙。 宫人们小心的,无声的走在两边。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可能是劳作了一天,年老的皇帝有些累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朱允熥说话的时候,满脸慈祥的笑听,偶尔有些轻咳。 毕竟是老人了,这个时代的人六十岁就算是长寿。早年间,朱元璋征战四方一身都是旧伤,现在人老了,多少有些心肺功能不足。 “皇爷爷慢点!”上台阶的时候,朱允熥小声提醒。 “嗨,你爷爷又没七老八十眼花耳聋,你搀啥!”朱元璋笑道,“咱是马上的天子,一辈子打仗打出来的汉子,走路还让你扶,成啥了?” 人老心不老,老也不服老。 朱允熥笑道,”孙儿这不是孝敬您老吗?“ ”真孝顺就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给爷爷,给你爹争气!“朱元璋踩着台阶笑道。 ”孙儿记住啦!“朱允熥笑道,”皇爷爷也要爱惜身体,别总觉得自己行,再行您也六十多了。“ 要是别人这么说,朱元璋早就大怒让人宰了。可是自己孙子嘴里说出来,既暖心又妥帖,更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照顾老人的欣慰。 ”放心吧,你爷爷硬朗着呢!“进寝宫的那一刻,朱元璋咧嘴笑道,”咱虽然老了,可是咱还舍不得死呢,咱还等着再看一代人,看你们这些臭小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呐!“ ”孙儿呀,给您老生一百个重孙子!“ 朱允熥笑道,随后对朱元璋身边的宫人吩咐,”晚上都好好伺候,皇爷爷今天累了!“ ”奴婢们明白!“宫人们在太监黄狗儿的带领下,齐声答应。 ”皇爷爷,孙儿告退了!“ ”走吧,回去早点睡,晚上别看书,对眼睛不好!“ 看着朱元璋慢慢进去,直到没了身影,朱允熥慢慢转身。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还有太监的惊呼。 ”陛下!陛下!“ ”咳!咳!“ 当下,朱允熥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冲了进去。 来这个世界之后,尽管他心中有着诸多算计,可对于这个对他关爱有加的老人,心中始终存着真情实意,也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 “皇爷爷!”朱允熥惊呼,冲进朱元璋的寝宫。 龙床上,高大的老人不住咳嗽,嘴里吐出粘痰。而且,因为咳嗽,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传太医,快!”朱允熥吩咐一声,不住的拍打朱元璋的后背。 “呃呃~~~呃呃~~~~”朱元璋的手抓住了朱允熥的手,不住的咳嗽,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皇爷爷,没事的,没事的,孙儿在,孙儿在!” 真情流露之下,朱允熥的泪水决堤而出。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不会这么早死,可是看着老人被疾病折磨的模样,他还是心中很疼。 在朱允熥的拍打之下,朱元璋咳嗽声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 宫中常备的御医满头大汗的进来,几个人慌的手中的药匣子都拿不稳当。 “慌什么?”朱允熥怒斥,“你们是救人的,你们心慌了,能救好吗?” “臣等该死!”几个御医满头冷汗。 御医看着威风,其实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这位洪武皇帝又是个极爱迁怒于人的,当年太医院许多御医因为没治好他的外甥李文忠,都被砍了脑袋。 现在,给年老的皇帝看病,还没看他们就已经先慌了,先怕了。 “皇爷爷只是小病,可能受了风寒才咳嗽,你们不必惊慌。”朱允熥继续说道,“赶紧!” “臣斗胆,给陛下请脉!”一个御医战战兢兢的手指搭上朱元璋的手腕。 “呃!”朱元璋长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老了,老了!”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 侍卫来报,内阁中留守的大臣纷纷到了殿外。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的几个中枢大臣,还有紫禁城侍卫统领,禁军指挥使李景隆等武将。 “来这么快?” 朱允熥心中瞬间警觉,皇帝生病了,这些人是必须到场的,但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而且和御医脚前脚后。 看看殿外等着的大臣们,各个神色匆匆衣冠不整,似乎刚被人从值班房里喊出来。 “有人告诉了他们?可是皇爷爷刚才没有说通知大臣,那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皇帝病重!” 一个御医给朱元璋把脉,另外几人查看皇帝的眼睛,舌苔。 朱允熥看看他们,把目光转向寝宫之后。所有的宫人都颤抖着,站在宫殿的角落里。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在一个人头上定格。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头上都是汗水,而且呼吸急促,显然是跑了许久才回来。 可是值班御医就在寝宫之外侍卫房中,一墙之隔而已,用的着跑这么快? 这里虽然是朱元璋 的寝宫,但他勤政不休,住在外廷而不是有女眷的后宫,情急之下就是喊一嗓子都听到了,何必用跑? 再说,他一个皇帝 的贴身总管,就算是向报信给别人,也用不着自己去。 这时,外面又响起几声惊呼。 “陛下怎样了?” “我皇祖父如何?” 吕氏和淮王朱允炆也到了,他们是住在内廷深宫之中,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看着黄狗儿头上的冷汗,朱允熥似乎明白了。 这条阉狗是跑去给吕氏母子报信去了,又抢在他们之前跑回来。 看来,这宫里还真是暗中错综复杂呢! 他吕氏为了朱允炆,这些年还真是没少下功夫,没少收买人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有些发冷。 据说,朱棣发动靖难的时候,打到了南京城下。 本来凭着应天雄伟的城墙完全可以等到勤王之师,是朱棣的内应们打开了城门。除了李景隆这个二五仔之外,还有许多宫人。 而朱元璋和朱允炆都有一个特点,出名的对太监不好! “陛下好些了吗?“一个御医跪着揉着朱元璋的穴位,小声问道。 朱元璋嗯了一声,闭着的眼睛睁开,睁开的霎那看到了朱允熥关切带着泪痕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动动,嘴角也动动。似乎是想笑,可是最终没有笑出来。 ”皇爷爷,孙儿在呢!“ 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对方的手指也反握住他。 ”叫!“朱元璋含糊一声说道。 朱允熥还没说话,黄狗儿大声道,”陛下有旨,诸臣功觐见!“ 看着那条阉狗,朱允熥心中冷笑。 皇爷爷身边这个贴身太监,肯定不是和自己的一路的。 他是吕氏的人,他早就被买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进来,纷纷在寝宫门外跪倒,从门口焦急的往里看着。 ”皇上!皇上!“李景隆满脸是泪,手脚并用的爬进来,跪在那里当当的磕头,”老爷子,您可别吓唬我呀!“ 这也是个人精,知道在皇帝面前拼命的表现。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的儿孙。 ”老天爷,俺愿意用俺的寿命,换俺舅爷!“李景隆嘴里念叨着,说的都是淮地乡音。 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此刻,朱允熥心中一疼,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是为了家族而战斗。可是那些晚辈呢,大概都是指望他给自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忽然,一个人影仓皇的进来,也是满脸泪水。 ”皇祖父,皇祖父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炆跪在床边,声泪俱下。 而吕氏在门外,哭天抹泪。 ”过来!“这时候,气息不稳的朱元璋指向那些大臣们。 刘三吾等文臣跪着爬进来,跪在地上。 朱元璋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有些无力。 忽然,朱允熥感觉被他抓着的手生疼。 只见,朱元璋一只手拉着朱允熥,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朱允熥。 ”他他吴王为大明!“ 第39章 监国 [] 灯火通明的寝宫之中,檀香和灯火交织。 寝宫龙床之上,年老的皇帝在烛火下是那么的虚弱,可是他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皇嫡孙朱允熥。 皇帝那双鹰视天下的眼睛,虽然此刻暂时没有了舍我其谁和主宰天下的霸气,但是依旧眼神如刀,神色坚决。 他注视着他臣子们,注视着他一手挑选的臣子们。 他一生杀过许多大臣,功臣。但是他也欣赏那些敢于直言,为人正直的臣子,并且委以重任。今日在宫中值班的大臣们,也都是他一手选拔上来的忠贞之士。 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都佥事尹昌隆 这些人,也都抬着头,眼含热泪,看着将要说话的皇帝。 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已经是长寿之人。而且硬朗的皇帝一向没有大病,但是越是硬朗的人,死的越突然。 其实皇帝要说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皇帝指着吴王朱允熥,嘴里断断续续。 ”他吴王为大明咳,咳!“ 老爷子!朱允熥眼角泪水滑落,他的记忆中朱元璋还有几年的寿命,不该此刻死去。可是现在眼前的老人,风烛残年,他的心中也是既疼又慌。 再听到对方拉着的他手,对臣子们交待事宜,心中那种感激难受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此刻他的心中,完全没有拿种即将听到朱元璋说,大明储君四个字的欣喜。 ”陛下!“ 突然,在门外的吕氏哭道,”陛下慢慢说,慢慢说!“说着,吕氏对太医们吼道,”没看到陛下气息不稳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这娘们是疯了!“ 朱允熥的目光冰冷至极,她居然敢现在打断朱元璋的话。 至于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在没有储君的情况下,人人都有机会。她自然不想让朱元璋说出那句,吴王为大明储君。 ”皇祖父,不急说话!不急说话!“朱允炆也哭泣道,”孙儿们都在呢,有什么话慢慢说,先看病!“ 哼!朱允熥心中冷笑。 天家还真是没亲情,这个关头就看出他们的真正嘴脸了。 他们都怕皇帝说出那句话,他们都在阻止皇帝。 如果皇帝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么朱允炆占据一个长字,还能斗上一斗。而且现在宫中,吕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朱允熥心中一阵悲凉,同时他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更紧了。大概皇帝也看出来,心中也难过吧。 朱元璋何许人也,人精一样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现在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开始忤逆他,趁他病了,开始在他床前演戏了。开始阻挠他,开始算计他。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人生无常,无论何等人物,在临死之前大概都会看到别人丑恶的嘴脸。 ”嘿嘿!“朱允熥看看吕氏,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朱允炆,”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不会死,你们的小把戏被他看在眼里,你们完了。“ ”你们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了!“ ”吴王“朱元璋急促的呼吸着,嘴里说着,越急越是说不出话,咳嗽越来越急促,”咳!咳!咳!“ ”皇爷爷!“ ”皇祖父!“ ”陛下!“ 众人惊呼之中,朱元璋面色青紫,胸膛起伏似乎极为痛苦。 ”皇祖父!“ 朱允炆大喊一声,就要往朱元璋身上扑。 ”走开!“ 霎那间,朱允熥扯着他的脖子,直接甩到一边。 前世当过兵,了解急救知识的他知道,朱元璋这是被痰堵住了嗓子。 当下也不多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掰开朱元璋的嘴。 忍着对方嘴里呼出的腥臭之气,毅然的低头。 呼! 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涌入带着恶臭之味涌入朱允熥的喉咙,他顾不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吐出去继续吸允。 呼! 又是一股,黄色粘稠的液体吐出来。 ”皇爷爷被痰堵住嗓子了,快点!“朱允熥对几个已经愣住的御医喊道。 ”呃!“一声悠长的呼吸从皇帝口中传出,在吸出浓痰之后,皇帝的呼吸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你们当我皇爷爷死了吗?“ 御医在忙活,朱允熥擦了擦嘴角,忍下腹中的恶心,对着殿中人大喊。 ”皇爷爷一生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只是突发的疾病,呼吸不畅,你们就如此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臣等有罪!“臣子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此刻,在他们眼中,站着的吴王竟然和病床上那个老皇帝的影子重合了,而吴王的话语之中,也全是老皇帝的风范。 ”二哥!”朱允熥看着痛哭的朱允炆,二字咬得很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精神起来!咱们朱家的男儿,哭哭啼啼成何样子?” 说完,不理会面色复杂的朱允炆还有愤恨的吕氏,转头去看朱元璋。 御医金针刺穴,人参含入口中。 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朱允熥点点头。 大殿之中,死一样的沉寂,只有老皇帝虚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想挣扎着坐起来,在御医和宫人的服侍下,半躺在龙床上。 “皇爷爷如何?”朱允熥对御医问道。 “陛下是急火攻心,痰堵了心窍,暂时没有大碍!” 寝宫中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臣子都长出一口气,然而此刻吕氏等人的脸色却惨白惨白。 急火攻心,朱元璋毕竟是个老人。先是痛失爱子又是每日政务缠身,这么大岁数的人强忍心中的伤痛,不出病才怪。 “皇祖父!”朱允炆只知道哭。 现在朱元璋的呼吸平稳,脸上渐渐有了光泽,眼帘不住的动着。但是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朱允熥身上。 “皇爷爷,孙儿找人算过,您老呀长命百岁呢,您刚才不是还和孙儿说,要再看一代人吗?要看看重孙吗?您老现在,就安心养病,万事有孙儿!” 看朱允熥拉住自己的手,朱元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皇爷爷,您现在病了,孙儿代您说几句话成不成?”朱允熥又笑道,“现在呀,可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不能乱呢!” 朱元璋再次微笑,再次点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吴王监国!” 殿中安静至极,皇帝的话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子们叩首没有异议,而吕氏和朱允炆则是面若死灰。 虽说是监国,可是其中的含义是个人就明白。 吕氏辛苦半生,为儿子铺就的道路戛然而止,朱允熥这个曾经不争气的嫡孙,走在了他们前面。 此时臣子们心中也是惊涛骇浪,皇帝让吴王监国,没有皇储之名,有皇储之实。 “监国我可不敢做,这江山还是您老来掌舵吧!”朱允熥笑道,“政事上,孙儿可是两眼和一抹黑,抓瞎了!过几日您身子好了,有您忙的呢?” 朱元璋又是微笑,捏了捏朱允熥的手指。 他的手,是那么粗糙,全是陈年的老茧。 ”皇爷爷,孙儿要说话了。孙儿要是说的对,你就对大臣们点点头!“ 得朱元璋的回应之后,朱允熥再次看看殿中人,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应天府宵禁,落日之后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违者斩立决!” 皇帝病了,帝国中的宵小就会冒出来。 然而,朱允熥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京营虎贲,虎威,飞豹三营都指挥使,开国公常升。” “飞熊,振武营都指挥使常森!” “整顿兵马,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擅动者杀!” 这两位是朱允熥的舅舅,他们手里的数万人,就是朱允熥现在的依仗。 “应天兵马司指挥使,景川侯曹振!” “殿前亲军指挥使颍国公傅友德,随时准备陛见!” “曹国公李景隆!” 朱允熥一声大喝,李景隆赶紧叩拜,“臣在!” “皇城司都指挥,御林军指挥使是你,你给我看好了,谁有二心,嘿嘿,你明白?” “臣,明白!”李景隆说道。 “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马上入宫并且住在宫里!” 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后,朱允熥转头对朱元璋笑道,“皇爷爷,孙儿安排的可还妥当!” 后者点头,又捏了下朱允熥的手。 第40章 手段 [] “老爷!” 只有一只眼睛的管家,迈步进了开国公常家的后院,隔着窗户呼唤。 说是管家,其实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眼睛瞎了一只,耳朵只有半边,右手上只有三根手指。 作为大明开国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常家的管家和家丁都是军中跟随常家出生入死的老兵,退下来之后就安置在了常家。 “六叔,啥事儿?”卧室里燃起灯火,开国公常升问道。 “宫里来人!”管家在窗户外头压低嗓子,仅有的一只眼睛特别明亮,“三爷的人!” 吴王朱允熥是常家的嫡亲外孙,常家上下私下谈论的时候,都会用三爷这个亲昵的称呼。 卧室里静了一下,紧接着赤裸着胸膛,露出健壮身材的常升从里面出来,绷着脸,“人呢?” “花厅喝茶!” 常升披件衣服就往外走,边走边想 这个时候了,三爷派人干什么? 为了避嫌,三爷几乎不往常家送信? 莫非,宫中有变故? 忽然常升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管家,“六叔,让咱家的儿郎们动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管家嘿嘿一笑,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 古往今来,皇帝老了,在没有宣布继承的情况下,那张椅子就是血雨腥风。 现在藩王都在外,鞭长莫及。而这京城中枢之中,谁能坐上那把椅子,谁就是正统。 常升不傻,若真是皇帝突然驾崩,没有皇储的人选。如果三爷有心争一下,常家必须支持,哪怕是破家。 因为就算常家不帮,新皇登基之后,作为吴王的亲舅舅他们也讨不到好去。 这些年,死的功臣还少吗? 脑中想着,进了花厅。果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焦急的等在哪里。 “奴婢见过国公爷!” “老王别来这个!”常升当然不能受王八耻的礼,赶紧问道,“咋了?啥事?” 王八耻凑近了,小声说道,“公爷,皇上老爷子病了!” 常升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满脸是杀气。 “不过太医说只是急火,痰堵住了心窍,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你他娘的说话别大喘气!”常升笑骂。 “可是很多人,却觉得老皇爷可能不行了!”王八耻继续说道,“老皇爷下旨,主子监国!”(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但是在元明时代特指贵人的家奴) “三爷监国!”常升的眼中顿时满是狂喜,握紧了拳头。 “公爷,主子说,京城就交给您了!”王八耻说着,递给常升一封信。 后者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朱允熥的亲笔。 “二舅,皇爷爷病了,外甥监国。” “为防宫中,城中有人传播谣言,宵小作乱。现特命你统帅手下四营兵马,坐镇京城,严阵以待。” “二舅,皇爷爷没事,但我怕,有人闹事!” “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和我的亲笔信,任何人不得调用京营一兵一卒,违令者,杀!” “来人,备马!”常升对外面喊道,“让家丁们都披挂起来,穿重甲。去侧院通知老三,跟俺进营,控制军队!” “喏!”外面的家仆如在军中一般。 “宫里情况怎么样?”常升在家丁的侍奉下一边穿着铁甲一边开口问道。 王八耻看看常升身后的人,没说话。 后者挥手,家丁们下去。 “公爷,奴婢多嘴。”王八耻看看左右小声说道,“那吕氏” 说着,声音再小一些,“老皇爷拉着主子的手,咳嗽着说,吴王为大明这时候吕氏和淮王就不让老爷子说话!” “什么?”常升怒道。 “他们见不得咱们主子好!”王八耻说道,”自从太子妃走了,那吕氏就把主子当成眼中钉,防着堵着,主子想跟太子爷亲近亲近她都不让!” 说着,王八耻哭了两声,”他们巴不得主子死了,现在主子监国,他们说不定 “嘿嘿!”常升冷笑,“欺负俺常家没人呢?”说着,又是冷笑,“回去转告三爷,京城有俺在,有那么多太子爷的旧臣,那么多淮西的老将,没人能闹起来!” “奴婢晓得!” ~~~~~ 朱元璋躺在床上昏沉的睡了,呼吸还算平稳。 朱允熥慢慢把手从老人手里拿出来,给他盖上被子,悄悄走到外间。 寝宫外间,就是朱元璋每天批阅奏折的地方。看着和后世子紫禁城中的格局一样,应该说后来的紫禁城就是仿造应天的宫城。 见朱允熥出来,几个守在外面的中枢文臣们马上站起来,肃手倾听。 “皇爷爷只是急病,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小声道,“只不过这病太急,兴许有人会有不该有的心思。诸位都是皇爷爷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子,是大明的忠贞柱石,这个关头,稳定朝政还是要依靠诸位!” “臣等不敢!” “皇爷爷说让我监国,其实就是怕这个时候有人”朱允熥看看臣子们,“他老人家有病的消息,还是不要扩散的好,明白吗?” “臣等明白!” “诸位辛苦!”朱允熥点头说了一句,又转身回宫。 看着他的背影,文臣们对视一眼,眼中的嘉许不言而。 如此关头吴王能如此沉得住气,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实在是心有沟壑。 莫说皇帝就只是急病,就算皇帝今天突然驾崩了,有了这些安排京城中谁又是吴王的对手? 中书舍人刘三吾忽然想起这几日朱元璋下的那些诏书,和吴王亲厚的常家,还有淮西一系的那些武将,纷纷重新回到大明的军中,掌握了京畿周边的兵权。 还有今日皇帝说吴王为监国,种种这些交织在一起。刘三吾顿时明白,皇储之事在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现在看来,吴王是最好的人选。 皇明嫡孙,身份正统,不会引起诸藩的不服,又对天下有着名份大议。 而且吴王英武聪慧还在已故太子之上,小小年纪无论是城府还是手腕都是出类拔萃。 反观淮王朱允炆? 刘三吾摇摇头,以前他对这个淮王感官颇好,可是最近和吴王一比,淮王就是只知道读书,没有心机手腕,胆量似乎也差了许多。 而且今日在皇帝的病榻前,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真是昏招迭出。他们以为不让皇帝说出那句话,就还有希望?殊不知,他们是自己绝了自己的路。 文臣们心中各自思量的时候,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面露鄙视,扭过头去。 “蒋大人,这边!”黄狗儿引路。 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其实是皇帝的鹰犬,专门监视大臣大兴诏狱,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蒋瓛也没看那些文臣们,小心的走入寝宫,在门口跪下。 朱允熥挥挥手,别的人宫人都走开,黄狗儿却拿着浮沉,立在朱元璋的床边。 “黄公公!”朱允熥冷笑一声,”去弄条热毛巾来,我要给皇爷爷擦脸!“ 黄狗儿顿时一愣,随后在朱允熥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浑身发软,再也站不稳,堆笑两声,”奴婢这就去!“ 等他走远。朱允熥走到蒋瓛面前,看着他清冷的面容,”你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蒋瓛看看朱元璋所在的方向,看看朱允熥点点头。 随后缓缓开口,”臣的主子是皇上,监国请吩咐!“ 听话要听音儿,朱允熥咧嘴一笑,这蒋瓛看起来也是可以争取的。 ”皇爷爷龙体有恙,我怕宫中有人不安分。“说着,朱允熥小声道,”在皇爷爷清醒之前,宫中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懂吗?“ ”臣,明白!“ 第41章 人心 [] 朱允熥所作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同时,又没有半点出格。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在他的记忆中朱元璋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 皇帝病了本就是大事,任何一个皇帝的病都会引起京城的震动,朱允熥所做的就是要维护京城的平稳,维护大明朝纲没有任何波澜动荡。 同时,他所做的,也要让朱元璋在病好之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而且,现在也只能算是演习。将来真有一天,朱元璋驾崩,他要靠着这些可以依赖的力量,顺利的接管权力。 处理完这些之后,朱允熥再次默默的坐在朱元璋床前,老人那只手又从被子中露出来,他轻轻的握住,静静的看着。 ”皇爷爷,您可把大伙都吓坏了,您快点好起来呀!“朱允熥小声说道。 与此同时,在寝宫的后面,御花园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一个太监无声的从甲山中出来,静静的站到一边。 ”老祖宗!“小太监低声道。 ”派人八百里快马通知燕王,老皇爷病了,让吴王监国!“此刻,黄狗儿的脸上完全没有那种在朱元璋身边时候的谄媚和小心,而是另一种趾高气昂的表情,”不管跑死多少马,都要快,听到了吗?“ ”孩儿明白!“小太监答应一声,无声的消失。 随后黄狗儿看看左右,又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暗房之外。 ”奴婢见过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公公何必多礼!”吕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和朱允炆同时从门里出来,“我们娘俩还要仰仗公公呢,您千万别这么客气!” “奴婢就是奴婢,奴婢怎敢!”黄狗儿笑道。 “老皇爷到底如何?”吕氏盯着他问道。 “太医说是无碍了,最近要好好调养。”黄狗儿小声道。 吕氏脸上一僵,”吴王那边怎么说?“ 黄狗儿压低了声音,“奴婢近不得吴王的跟前,但是奴婢知道吴王派人去了常家”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满是惊恐。 这就是他们和朱允熥相比另一个先天的劣势,他们没有真正的可以信任之人,而且是真正的有权力可以帮到他们的人。 而朱允熥则不同,他可是常遇春的外孙,军中那些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杀才们,天然和朱允熥就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大明开国名将无数,可是其中最得皇帝信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如今老迈在家里不理事的发小汤和,一个是徐达,另一个就是常遇春。 这三人中又以常遇春最为骁勇,最得人心。而且常遇春这一脉武将中,现在风头正盛的,还正是朱允熥的舅爷,领大军在外的蓝玉。 一旦朝廷有变,朱允熥只要有一点登上大位的希望,他的身边马上就能聚集一群能征善战的武将。 其实,这都是其次,现在吕氏最后怕的是皇帝没事了,今天她情急之下打断皇帝的话,会不会被皇帝算后账。 她可是深知这位皇帝公公的脾气,杀起人来可不管你谁! 此时,黄狗儿又继续说道,“奴婢还看见,吴王见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皇祖父,真的无恙吗?”朱允炆忽然鬼使神差的追问。 “御医长几个脑袋敢撒谎!”黄狗儿小声说着,看看左右,“娘娘,淮王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老皇爷身边没人,奴婢还要去伺候!” 接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吕氏长叹一声,苦笑,“俗话说,关心则乱!今儿为娘害了你!”说完,落下泪来。 皇帝若是没说出监国的话死了,她成功了。她的儿子和朱允熥,有一番龙争虎斗。 但是皇帝无恙,她的所作所为,势必为皇帝所厌恶。 朱允炆虽然没什么心机手腕,可是宫中长大人也不是傻子。 当下拉住吕氏的手,劝慰道,“母亲,都是天意!”说着,苦笑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本来孙儿深得皇祖父的喜爱,可是就因为一个嫡字,皇祖父却更中意转了性子的老三。” 说到这,拉着母亲的手,苦笑,“母亲,争不过就不争了。孩儿不想让您受累,等皇祖父醒了,儿子去求他老人家让儿子就藩,到时候母亲和儿子一块去封底,做个富贵闲人罢!”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 吕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稍有挫折就轻言放弃,未战先怯,你这十几年圣人学问,就是这么读的吗?我在这宫中小心谨慎的做人十几年,为的是谁?” ”你以为你不争就可以了吗?“吕氏继续说道,”外臣都在传言,皇帝要立皇太孙。你是皇长孙,你也有机会?“ 说到这,她看向朱元璋寝宫的方向,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不争就能安享富贵?孩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要是老三那个小畜生真的上位了,他会放过你?放过我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心中早就恨透了我们娘俩,等他登上大位,你我母子只怕想痛痛快快的死都不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吕氏冷笑,”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监国?呵!他今日又是联络外臣,又是拉拢皇帝家奴,未尝不是把柄!只需要有人添油加醋,说不得皇帝也会对他多心呢?“ 说着,吕氏转头看看朱允炆,笑道,”儿呀,叫人把宫里的佛堂打扫出来!“ ”母亲,您这是?”朱允炆不解。 “娘要在佛前为皇帝颂经祈福!”吕氏笑笑,“你这个长孙,也要尽到孝道!” 朱允炆把心一横,“娘你说吧,让儿子怎么做?” “和娘在佛前抄写孝经!”吕氏咬牙笑笑,“用血写!即便是皇帝心里恼了你娘,看在你诚孝的份上,也会高看你一眼!” 朱允炆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点头道,”好!“ ~~~ 皇帝突然病了,今夜注定不会平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朱允熥一般,知道历史的走向。 宫城之外,无数锦衣卫暗中把宫门看死,严加防备。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人心永远是最难防备的。 就像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朱允熥一直以为他只是吕氏母子那一边的人,谁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人。 皇帝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何况锦衣卫呢? 看似严防死守之中,有人悄悄玩忽职守,一匹快马消失在夜色中,并且从容的出城,直奔远方。 皇帝病了,人心乱了。 这个普通的夜晚,无数火花在暗中交锋。 但是无论何种交锋,朱允熥都不怕,因为他有着父亲和母亲家族留下人脉。 京畿附近的驻军营地中,主帅的大帐都是灯火通明。 顶盔带甲的将军们,带着精锐的心腹坐在帐篷中,看着宫城的方向,等待着那里的命令。 除了朱允熥的舅舅们,还有他外家的姻亲们。 大明开国之后,为何只要朱元璋一杀人,就是成百上千的杀,是因为在二十几年的征战中,淮西的功臣们因为相互联姻,根本就分不开。 这些人一旦可用,是一股顺手的力量。 但是一旦这些人不能所用,就是一股威胁。 而对于朱允熥来说,现在他是这些人未来的升官发财的希望,这些人自然为他效命。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干脆就是脑子里只认太子嫡子的莽夫。他们没想过朱允炆母子会如何,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太子没了,绝对是太子的嫡子上位。 因为当初太子,也是老皇爷的嫡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停,天快亮了。 第42章 老人的心思 [] 天边泛起鱼肚儿,一丝光亮从云中探出头,悄悄落在宫殿的红墙金瓦上。 寝宫中的檀香还在徐徐燃烧,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香气四散飘零。 兴许是困了,疲惫了,朱允熥就那样随意的趴在朱元璋的病床前睡了,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眉头轻皱。 他睡着了,朱元璋却缓缓张开眼。 老人的觉总是很少,也总是很轻,朱元璋睁开眼睛,心口那堵着的气已经顺畅,可还是有些头昏脑胀。 刚想动,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朱允熥轻轻的握着。 睡梦中的朱允熥正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爸爸,妈妈”随后,声音忽然变大,“爷爷,奶奶!” 刹那间,朱元璋想抽出来的手,定住了。 他没听清爸妈两字,爷爷奶奶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心中满酸楚。 这个守在他床前一夜的嫡孙,自小没了祖母,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现在只剩下自己这个祖父。 在这诺大的宫城之中,这孩子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说不上受了多少委屈。 听着朱允熥悠长的呼吸,朱元璋的心中顿时满是往事。 老闺女,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当年第一个嫡孙出生时,自己和马皇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后来孙子的身子不好,马皇后和儿媳妇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后来,为了能再给朱家诞下一个嫡孙,常氏拼了性命不要,简单的生下朱允熥。从这孩子生下来,马皇后就不许宫人照看,而是养在皇后宫中,亲自照看。 谁知几年之后,常氏,马皇后也都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这孩子就被抱到后娘身边。 “命苦的孩子!”朱元璋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是满脸的杀气。 他虽然病了,可是心里比任何时候的清醒。 就在他被痰堵住心窍,喘不上气的时候的时候,他清晰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老了,年轻时就算是面对敌人的长枪铁斧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根本没时间去考虑生死。 可是这次的急病,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衰老,还有生命的脆弱。 如果不是朱允当机立断,帮他吸出了痰,可能他就真的憋死了。 死,他并不怕。 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他知道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 让他心中最愤怒的是,在他危险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暗中算计他。 吕氏,那个刻薄的,一直以来装得贤惠的儿媳妇。 “她竟然敢阻止咱说话?” 她为什么要阻止,朱元璋一清二楚。 就在朱元璋感到生命危及的时候,他拉着朱允熥的手想说,吴王可为大明储君,那吕氏竟然打断了他。 还有那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看在眼里,伤在心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活不过去了。 但同时,他心里因为朱允熥,也有了深深的温暖。 在他的病床前,朱允熥没有苦苦追问自己要说什么,也没有和庶母庶兄去争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关注着自己的病,他的心思都在自己这个老头身上。 储君之位已经有了人选,之所以在度过危急关头关头之后,改口让朱允熥监国,是为了要保护他。毕竟,现在自己还病着。 等病好了,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时昭告天下人。届时,大明储君的位置才牢固。 同时,朱元璋的心中又生出些无力。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从未在任何事上犹豫过,杀人他从未手软。 为了家族江山,他不惜人头滚滚,哪怕血流成河。 他是帝王,他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是皇帝,唯我独尊的帝王。 但是今天让他恨到了极点的那个儿媳妇,却还一时杀不得。 她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三个皇孙的娘,其中两个皇孙还是孩子。 朱元璋一生杀过很多人,唯独没沾过自己亲人的血。 ”她好自为之吧!“朱元璋心里叹息一声,”让她做个富贵闲人,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了!“ 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让朱元璋忍不住抽出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感到头上有只大手在缓缓动手,朱允熥瞬间从梦中醒来,惊喜的抬头,”皇爷爷,您醒了?“ 看着朱允熥脸上还清晰的泪痕,满是血丝的眼球,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嗯,醒了!“ ”太医!“朱允熥对外面喊。 顷刻之间,几个太医慌忙进来。 围在朱元璋身边,先是把脉,后来看看舌苔,然后小心的取出连夜配置的参丸,小心的放在朱元璋的嘴里。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关切的问道。 ”回殿下,陛下无大碍,但最近要好好调养。不能吃太咸的,太甜,禁酒,禁海味“ 太医说着,朱允熥记着。 随后,朱允熥笑着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就说了,您老呀,一定没事!“ 朱元璋也笑起来,揶揄地问道,”昨晚上,咱听见你喊,说找了算命的给咱算过,咱长命百岁?“ ”是呀!“朱允熥随口扯谎,”那天孙儿出宫,路上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头,白胡子这么长!“说着,朱允熥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孙儿看他好像有点学问,就把皇爷爷的生辰告诉了他。“ 私下那皇帝的生辰算命,放在别人的身上肯定是抄家砍头的罪过。但是在朱允熥这个嫡孙身上发生,不过是对祖父的关爱罢了。 ”他咋说?“朱元璋笑道。 ”他说!“朱允熥学着算命老头,眯着眼睛,哆嗦着,”呀,小老儿算了一辈子命,没见过这个贵重的命格。这位少爷您放心,您家中这位长辈,一定是个长命百岁之人!“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净他妈扯淡!“ 老头知道骂人了,知道骂人就是真没事了。 朱允熥心里悬着那个口,也慢慢放下。 随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拿走檀香,吹灭烛火,拉开窗帘让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守了咱一夜,累了吧!“朱元璋看看朱允熥脸上的倦意,”去歇着吧,咱既然挺过来了,老天爷就不会收了咱去!“ ”孙儿不累!“朱允熥坐在床边,又对黄狗儿说道,”去在外面给我搭张床,这些天我在这伺候皇爷爷!“ ”啧!“朱元璋皱眉,”胡闹呢!这么多人还用你伺候?“ ”这么多人也都是外人!“朱允熥笑道,”你孙子伺候您,还不是天经地义!外人哪有自己孙子尽心?“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那也不中,你是监国,有朝会有奏折,还要接见大臣!“ ”就在外屋看,遇到不懂的孙儿还可以随时请教皇爷爷!“朱允熥笑道,”再说啥监国不监国的,跟皇爷爷比,啥都算不上!“ 老人都爱听儿孙的好话,都喜欢让儿孙惦记他们。 而且朱元璋也知道朱允熥说的是实话,昨夜宣布他是监国之后,朱允熥没有任何骄纵,每一项的布置,都是为了大明的平稳,没有任何私人的企图。 ”皇爷爷,饿不饿,给您熬一碗粥吧!“ ”好!“朱元璋点头笑道,”咱孙子说吃啥,咱就是吃啥!“说着,又是一笑,”人老了,儿孙做主,哈哈!“ 第43章 大怒 [] (感谢大家支持,惶恐之至,会努力的用作品回报大家) (很多书友搞不懂朱允熥这个人物,我顺便科普一下。朱允熥是朱标的嫡次子,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朱允炆是朱标的庶子,排行二,在朱标嫡长子去世后,成为庶长子,生母是吕氏。) ~~~~~~~~ “皇爷爷,喝碗粥吧!“ 寝宫之中,朱允熥捧着一碗喷香粘稠,泛着光泽的粥笑道。 又是几天过去了,朱元璋的气色越发的好起来,老头不但彻底不咳嗽了,面色也红润了,还能时常出门走几圈。 这些天中,朱允熥直接就睡在了朱元璋的寝宫外面,衣不解带的照看。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朱元璋那些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交口赞叹。 白天,朱允熥外寝宫外接见臣子,处理政务,朱元璋不时的出言提点。 晚上,爷俩说会笑话,再各自睡下。 朱元璋嫌弃的看看粥,在龙床上皱眉道,”天天都是这玩意,能不能换换?“ ”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太医说了不能吃太油,要清淡!“朱允熥吹了口气,喂朱元璋。 ”不吃,一点味儿都没有!“朱元璋扭头,”起码给点咸菜呀!“ 老小孩老小孩,朱元璋此刻就跟普通人家闹情绪的老人家没啥两样。 朱允熥无奈,对外面道,”拿进来吧!“ 外面的宫人低着头,小心的把咸菜送进来,然后再低头出去。 这些宫人对朱允熥心中都是感激,皇帝脾气不好,尤其这几年更加暴躁。寝宫之中,不知多少宫人因为侍奉不力,直接被杖死。 这些天有吴王在这里,老皇爷心情高兴,宫人们也不用提心吊胆。 ”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喜欢吃咸菜的!“朱允熥笑着,把切成细丝,用香油芝麻醋酱油拌过的芥菜丝,放在水里泡泡。 ”普天之下,哪个皇帝像你爷爷我出身这么低,咸菜咋了?咸菜是好东西!“说着,朱元璋忽然大声叫道,”大孙,你干啥呢?那咸菜泡水里,香油都泡下去了,味道都没啦!“ 朱元璋这样,不禁让朱允熥想起上一世,自己那个在病床上闹着要喝酒的爷爷。 把咸菜在粥里拌了拌,用勺子送过去,”香油太油腻,现在也要少吃。老爷子,您听话,吃吧!“ 朱元璋皱眉把食物咽下,随后又笑起来,”他娘的,咱这一辈子没人敢管咱,到老了被孙子管上啦,哈哈!“ ”再过些年,就是孙儿和您的重孙子,重孙女一块管你!“朱允熥继续喂着,笑道。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大笑,”你小子现在媳妇都没有了,还说给咱生重孙子?“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是个爷们了,胡茬子都出来了。爷爷呀,该给你说媳妇喽!“ ”那您给孙儿好好挑挑!“朱允熥笑道。 ”你说,想要啥样的?“一说孙儿的婚事,朱元璋来了精神,笑道。 “娶妻娶贤!”朱允熥继续喂着他,“孙儿不想要啥国色天香,就想要一个心性像祖父和母亲那样的,会过日子,性子和善,大大方方的。” 朱元璋点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宫不少好看的嫔妃,可是在他眼里,媳妇必须是会过日子,会疼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就此时,黄狗儿过来禀报,”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吴之玉等求见!“ ”传!“朱元璋摆摆手。 顷刻之后,掌管大明财政的尚书和侍郎,还有度支司郎中等官员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放下碗,笑道,”给他们赐座!” “谢殿下!” 随后宫人搬来小圆凳,大臣们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此时的君臣,似乎没有几百年后的大清那样,动辄万万岁,再不就臣该死之类的。 “启禀陛下” 户部尚书傅友文刚开口,朱元璋就打断他,一指朱允熥,“他是监国,跟他说。咱现在病着,不舒坦!” 傅友文讪笑一下,“启禀吴王殿下,第一批邮票已经印出来了,请您过目!”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户部侍郎微微躬身,递过一个奏折的硬本。 直接翻开,里面贴在硬纸壳上的大明第一代邮票,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邮票烟盒一般大小,一张邮票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大明邮政。字不好看,但是苍劲有力,是以朱元璋的手术为范本印刷出来的。 “皇爷爷您看!”朱允熥笑着说道。 朱元璋也微微侧身,只见邮票印刷的很是精美。 半个巴掌大,四周都是锯齿边儿,大明邮政四个金色大字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五爪金龙,边上还隐隐盖着红色的印记。同时为了防止造假,邮票上还刻了一些,大明户部的标记,以及年号。 这个时代的邮票能够制作成这样,已经足够精美了。 朱允熥由衷的赞叹着,这枚邮票上,传统山水画层层渲染的画法和印刷装裱技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好看!”朱元璋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咱写字这个,制一张多少钱?” “回陛下,您御笔为范本的邮票,第一批只印了一千张,每张耗费七钱银子” “啥?”朱元璋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怒道,“老百姓一斗米才多少钱,你们制一个纸片片要七钱?”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劝住。 “这是您的御笔邮票印刷要精美,当然耗费钱财!”朱允熥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成本是七两银子,可是卖的价也高呀!” “这一张多少?”朱元璋盯着傅友文问道。 后者低下头,小声道,“三十三两?” “小家子气了!”朱允熥开口道,“这时大明开国皇帝的御笔范本邮票,买回去是当成传家宝的玩意,三十两怎么行,一百两!” “一百两?”朱元璋也吓一跳,“大孙,太多了吧!二品大员的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多两!” “不多不多!”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咱们卖一百两都亏了!” 这样的邮票谁舍得用来寄信,皇帝手书买回去恨不得供起来,和古玩字画一样代代相传。 随后,又泛着那个贴满邮票的奏折,后面是当代书法家,刘三吾手书为范本邮票,蓝底上长城,上书天下驿站四个大字。 ”这是刘学士的手书,定价就二十两!“朱允熥拍板,笑道。 接下来,是那些卖两个钱的普通邮票,印刷的就相对粗糙。其他的还有商票,货票等等票据,林林种种几十张。 驿站改为官民两用邮政,已经昭告天下,而且率先在应天府即将实行。这些日子朱允熥虽然没出宫,但也知道这事在民间可以说是引起了轰动。 应天府城外的驿站中,每天都有商贾和百姓去问询。 ”什么时候发卖?“朱允熥合上满上邮票的本子,问道。 ”臣来,就是请陛下和吴王殿下定夺的!“傅友文回道。 ”皇爷爷,这开天辟地第一回,您老定个日子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想想,”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就选八月初一吧,吉利!“ ”臣等遵旨!“ 臣子们,正说着,寝宫门口,黄狗儿捧着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朱元璋问道。 ”回陛下,这些日子您身有恙,太子妃和淮王在佛堂日夜诵经,亲手写的孝经。“说着,黄狗儿慢慢上前,递了过来。 ”呵呵!这两人还真是不死心!“朱允熥心里暗道,”只怕适得其反!“ 听到是孝经,朱元璋脸色柔和几分。 但是掀开黄布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用血写的?“朱元璋把孝经扔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残害身体算哪门子孝?“ 第44章 人生赢家 [] 因为番茄上不能发感言,只能用章节的形式来表达。 我睡觉到凌晨三点,上了厕所之后看手机吓我一跳。 在十万字上推荐的第一天,一下多出那么多读者,评论加起来快三百条,礼物也有很多,还有一千两百多次催更。 花了一个小时读完这些评论,这些评论中几乎没有差评,这真让我诚惶诚恐。 在番茄开书之前,我问过主编落寞,我的风格会不会受到番茄读者的认同。 落寞说,只要用心,只要好文字,都会得到读者的认可。 这点我很赞同,我会用更好的文字,更努力的态度去回报读者们的喜爱。 我会努力的用心的,写出一个好故事,不辜负读者们的喜爱。 谢谢大家。 另外在这里给道歉,前面的章节的文字有些乱。 我用这个网站本身的码字文档,符号总是凑乱,而且错别字助手这个东西也不靠谱。导致了很多时候符号,比如引号是反的,错别字检测不出来。 以后我会纠正这一点,更用心的回报大家。 清晨,424 谢谢大家。 “用血写孝经,放佛堂里几日就是孝?” “拿咱当成啥人,咱是信这些鸟玩意的无知老头子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弄他娘的这些虚头八脑!” 朱允熥亲自把户部的官员们送出奉安殿,殿后的寝宫之中朱元璋的咆哮仍在。 晚辈为长辈书写孝经,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为长辈祈福的办法。而在历史上,很多诚孝之人,为了在佛祖前更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混在朱砂里,边听佛经边写。 吕氏和朱允熥二人,应该是想用此举,唤起皇帝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恻隐之心,但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他们了解朱元璋只在表面,而不在内心。 朱元璋是个什么都不信,同时也无所畏惧的人。在他心里什么满天神佛都是狗屁,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吕氏大概也是怕了,怕朱元璋病好之后处置于她。可是她忘记了,或者说她没认识到。 脾气暴躁的皇帝,这一生,从没对家人下过手。 皇帝这一生,唯一能让他迁就忍让,甚至是受委屈的,只有他的家人。 如果想处置吕氏,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处置了。 这些天黑不提白 不提,显然是皇帝想刻意淡忘了。 “吕氏一个无知妇人,写这玩意咱理解?允炆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也信这玩意?” 寝宫中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的站着,生怕皇帝迁怒于他们。等到朱允熥进去,顿时无数期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老爷子!”朱允熥扶持着朱元璋坐下,微笑道,“您消消气!” “咱,养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朱元璋指着地上的孝经,粗大的手掌有些哆嗦着。 ”老爷子,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他那人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了,没想到这些,但他的心意也是一片诚孝,没有作假!” 朱允熥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他没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帮着朱允炆说起话来。 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孝经,而是因为血,因为听佛经。 朱允炆的身体也不是那种特别强健的男人,在佛堂里写经书一连几天本身就是耗费心血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做长辈的没有喜欢晚辈玩自残的,哪怕是打着孝顺的名义。 “对,你二哥你读书读傻了,他想不到。他从小是个孝顺孩子,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元璋眯着眼睛,冷笑道,“他这孝经是和他母亲一块写的,嘿嘿,咱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会教孩子!” 朱允熥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蹲下,把朱元璋的脚放在怀中,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腿。 朱元璋的脚很丑,上面满是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留下的痕迹,冻伤的伤疤,硬硬的跟壳一样的茧子。 “大孙呀!”朱元璋忽然开口。 “在呢!”朱允熥回道。 “万一,咱是说万一,将来你当皇帝,对他们娘俩怎么办?”朱元璋看着朱允熥问道,“毕竟,这些年在吕氏的防备之下,你装傻充楞!” “呵呵!”朱允熥微微一笑,“爷爷,要是说心里不烦,不厌,是假话。这些年孙儿在东宫之中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母妃。可是” 说着,换了一条腿继续揉你,“可是她毕竟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兄长和弟弟的母亲,一家人血浓于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该就藩的就藩,该荣养的养,孙儿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问了这句话之后,他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中意的未来储君,说出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对,对!”朱元璋笑道,“你奶奶活着时候长说,家和万事兴!” 说到这,朱元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朱允熥小声问道,“咱再问你,假如,假如你当了皇帝。万一,咱是说万一,你那些叔叔们惹怒了你,忤逆你,或者干脆大逆不道了,你咋弄?” 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但是朱允熥的手继续按捏着老爷子的双腿,抬头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如果有罪,朝廷自然会论罪。真是要是大逆不道了,就削去爵位圈禁,他们的爵位选其贤能的子孙继承!” “好好!”朱元璋又连连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的手慢慢停下,对着老爷子一笑,“如果真有那天,孙儿的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的人血!” “好孙子!”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可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一声叹息,老爷子哪里都好,就是人老了对儿孙放不下。那些他没在意的儿孙也就罢了,可是那些从小长在他身边的,已经成年的藩王们,却是他心里的牵挂。 以朱元璋之雄才伟略,不可能看不出九边藩王对于中央的威胁,但是他下不去手。在他去世之后,留给后人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再往后的几百年岁月中,大明的藩王们已经失去了最初保家卫国的初衷,成为了鱼肉百姓的蛀虫。 爷孙俩在寝宫中小声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些许脚步。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黄狗儿禀报道。 朱允熥赶紧站起来,到殿外迎接。 刚刚走出去,就见几位端庄的妇人,带着皇子公主们,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位,五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面容端庄又带着慈祥的笑容。 记忆中,关于宫中要紧的人物,朱允熥早就复习了一遍。 此时不敢大意,恭敬的跪倒,拜道,“孩儿参见惠妃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朱允熥是皇帝的嫡孙,在宫中除了皇帝和吕氏之外,这些朱元璋的妻子们也都是他的长辈。虽说有些身份低的的嫔妃不敢在皇孙面前托大,但是介个贵妃,朱允熥却不得不敬。 尤其是这惠妃娘娘,惠妃姓郭,乃是已故马皇后的的幼妹,马皇后虽然是郭家的养女,当时和这个小妹如同亲姐妹一样。 郭家,就是当初带朱元璋起家的郭子兴家。郭子兴不但把干女儿亲女儿都嫁给了他,郭子兴死后,朱元璋还继承了他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遗产,才能迅速发展壮大。 “熥哥儿,起来吧!”郭惠妃是个好性的人,见到晚辈都是笑。 马秀英去世后她执掌六宫,她的出身让众妃子不敢不敬,同时她自己子嗣众多,蜀王,代王,谷王都是她所出。 同时朱允熥又和其他几名贵妃见礼,和那些小屁孩王爷们见礼,本来空旷的奉安殿,因为一下多出这么多人,顿时热闹起来。 孩子们一来,朱元璋尽管还是板着脸,但是眼神中有了笑意。尤其是张美人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正是牙牙学语粉嘟嘟的年纪,还有穿着开裆裤的,皇二十六子朱楠。 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见朱元璋瞪眼,咧嘴不敢哭,可是下面却哗啦啦的尿了一地。 这小子还不知廉耻,尿就尿吧,臭毛病不小,非往趴在地上擦地的太监脸上呲。 朱元璋刚想发怒,只见他回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原来一见您就尿裤子后来熥哥儿说,男人要尿得高,尿得远不能尿在自己的裤子里!” 朱元璋转怒为笑,“臭小子!” 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心里只能说出四个字。 人生赢家。 第45章 追封 [] 朱元璋不只是人生赢家,可以用一个更牛叉叉的词来形容,位面之子。 他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被当时的造反头子郭子兴看重了。 郭子兴的想法是,你小子有前途,老子要把闺女嫁给你。 马皇后虽然是郭子兴的养女,但是马皇后他爹和郭子兴可是磕头过命的把兄弟,而且郭子兴的军中很多马姑娘老爹的袍泽旧将。 从那以后朱元璋有了一个好媳妇,也有了一个好老丈人。 从那以后,朱元璋起飞了。 家乡那些儿时的乡亲伙伴纷纷来投,那些人也都是泥腿子,可是一到了朱重八的麾下爆发出巨大的,令大元铁骑惊骇的战斗能力。 徐达,汤和,周德兴,耿君用等等等等。这些这人跟他南征北战,一次次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次的帮助朱重八战胜强敌。 他是既有好媳妇,又有好兄弟。 媳妇是贤内助,无怨无悔的操劳家庭,生儿育女,甚至在后来他做大被老丈人视为威胁的时候,出面化解。 而在老丈人死后,媳妇还帮他娶了自己的小妹妹,顺利接管了老丈人生前的一切力量。 不但如此,因为朱重八少年家中剧变,导致成年的男丁就他一人,后来加上他侄子朱文正,外甥李文忠,他们朱家也就剩下这三个男人。 为了朱家的子孙昌盛,马皇后在辛勤持家,养育自己的儿女,养育那些他们收养的义子的同时,还为朱重八广纳妻妾。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要是美人,朱元璋就划拉到家里。 郭惠妃后身边,几个站在床边小心和皇帝说话的妃子们,虽然也都四十多岁了,可容颜依旧有几分美丽。 除了这些人,朱元璋还有一个让全天下男人都羡慕的能力。 超强的生育能力! 朱元璋一生,截止到现在,儿子二十六个,女儿十四个,中间还有几个夭折的。 四十多个儿女,试问一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生这么多? 而且终其一生,朱元璋和儿子们,没有像其他朝代那样父子猜忌反目,儿子们兄弟明争暗斗的事。 “你们几个书读得怎么样?” 朱元璋看着几个小屁孩藩王,板着脸说道,几个藩王瑟瑟发抖,眼神一直往朱允熥这边飘。 “过几天咱去学堂问问,你们几个再不学好,少不得一顿打!”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个父皇!”沈王朱模脑子比较活泛,开口说道,“这些日子熥哥儿不在学堂里,儿子们惦记,所以课业上有些疏忽了!” 随口找个理由之后,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鼓起勇气显摆他细细胳膊上的二头肌,“不过儿子最近武艺可没落下,您瞧瞧儿子现在能拉开大弓了!” 这几个都是幼子,也是老来子,朱元璋心中疼爱但是面上不表露,这年月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老子见着儿子直接上脚才是常态。 “练武是好事,可是读书也是大事,大明也用不着你们打仗!”朱元璋随后说道。 站在母亲身后的唐王朱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父皇,以后儿子要去打仗!” 朱桱的母亲贤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就去制止儿子。 “你别管!”朱元璋呵斥贤妃一声,“你过来告诉咱,你要去打谁呀?” “谁不服,就揍谁?”朱桱早就被朱允熥带坏了,扬着拳头,满眼都是光,“番邦不服,揍他。漠北不服,揍他。把他们的金子银子,粮食牛羊,全抢过来!” 年岁稍小的郢王朱栋也跟着喊,“儿子也去,抢他们!”可能是刚刚换牙,这孩子说话还有些漏风。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有匪气,就是那种只能老子欺负你,不许你还手的匪气。几个儿子天真的言语,让朱元璋咧嘴大笑起来。 儿子们有想法,总比没想法要好,他朱元璋的儿子,只能是狼不能是狗。 “儿臣也去!”撒完尿的朱楠见气氛热烈,也跟着凑热闹。 “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去能干啥?”朱元璋由衷的大笑。 老皇帝,很多天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瞬间,似乎病痛都没有了。 “儿臣”朱楠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儿臣,尿他一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前仰后合。 寝宫中的贵妃们,和公主们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又是打又是抢地?跟谁学地?”朱元璋笑问。 “熥哥儿!”沈王一指偷着乐的朱允熥,“他说的,儿子们与其做个混吃等死的藩王。不如为大明开疆拓土,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 说着,沈王两眼冒光,“熥哥儿说了,日月所照之地,皆为大明之土。什么是大国,大国就是看谁不顺眼,抡起大嘴巴就抽他!” “胡闹!”朱元璋笑着对朱允熥说道,“以后不许再教你几个王叔不着调的玩意儿,你都是当监国的人了!” “是,孙儿记住了!” 几个孩子这么一闹腾,寝宫中连日来的压抑去除不少。 郭惠妃看看朱允熥点头微笑,“熥哥儿都是大人了!”说着,似乎有些怅然,“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儿!” 朱允熥是太子的嫡子,当年出生的时候,根本没用宫里的嬷嬷,马皇后和郭惠妃一手包办的。 而且这些年,朱允熥母亲去世之后,后宫中郭惠妃对他依旧很慈爱,每逢年节生辰,都会有赏赐给他。 “孩儿这些年,有赖娘娘眷顾。”朱允熥行礼道,“孩儿还没说过谢字呢!” 说完,拜了下去。 “快起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郭惠妃笑道,“要说谢,本宫还要谢你呢!孩子!” 朱允熥瞬间明白了,上个月他上了请朱元璋恩准天下藩王回京祝寿的奏折,并且用邮政之法让朱元璋同意了。郭惠妃说所的谢字,就在这上头。 当娘的哪有不想儿子的,他三个儿子都是千里之外,没有圣旨不得回京。她已经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的岁数。朱允熥这个得到皇帝认同并许可的提议,她如何能不感激。 曾经楚王的母亲胡妃触怒了皇帝,直接被仗杀。 楚王千里来京,哭吐血了,才得到胡妃生前的衣冠,带回封地安葬。 “孩儿平日有些疏忽了,您也是孩儿的祖母,往后娘娘不嫌弃,孩儿常去您老那请安!”朱允熥笑道。 “好好,盼着你来呢!”郭惠妃慈祥的笑道。 “你们在边上嘀咕啥呢?”朱元璋笑道,“多少天没这个热闹了,黄狗儿!” “奴婢在!” “传膳!”说着,朱元璋从床上站起来,朱允熥赶紧去扶。 “大孙呀!”朱元璋笑道。 “在!” “今儿这么热闹,咱是不是得喝两口?” 朱允熥苦笑,“皇爷爷,喝两口可以,但是只能两口!” 祖孙二人一问一答,脸上都是笑容。 边上的妃子们却啧啧称奇,尤其是郭惠妃等人。 他们和朱元璋过了一辈子,何时见过朱元璋这么好说话过? 朱元璋膝下儿女四十多人,孙辈的几百人,除了太子外,他给过谁笑脸? 看看朱允熥那张和已故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再想想监国这个头衔,几个人精子一样的贵妃懂了。以后这宫里的主人,怕是就要落在吴王的头上了。 随后,膳食上来。 皇帝吃饭不是圆桌儿,而是分餐制的方桌,妃子们和小王爷们公主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今日的膳食比往日精致许多,朱允熥刚刚给朱元璋满上酒。 就看到黄狗儿拿着一封奏折站在门口,要往里进。 “这老阉狗,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 朱允熥放下酒壶走过去,阴着脸,“皇爷爷正要吃饭呢,何事?” 黄狗儿讨好的笑笑,“殿下,云南的折子?” 云南?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过来,顿时愣住了。 朱元璋的养子,西平侯沐英,因为太子去世受不了打击,病了两个多月之后,去世了。(沐英的爵位死前都是侯!) “这是怎么话说的!” 朱允熥看看里面,正微笑和家人用膳的朱元璋,心里长叹。 随后,他慢慢的走过去。 “皇爷爷!” 朱元璋端起酒杯,“嗯!” “云南,沐英伯父,走了!” “嗯?”朱元璋手一抖,酒洒了一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同时,刚才还欢声笑语宫中,因为皇帝的脸色顿时鸦雀无声。 “英儿走了?”朱元璋满脸悲戚。 “皇爷爷,您保重啊!”朱允熥知道,对于朱元璋而言,这将又是一个打击。 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让英儿回京安葬,封黔宁王,侑享太庙!” 说完,看着朱允熥,“大孙,英儿的后世,咱交给你,办风光些!” “哎!”朱允熥答应。 第4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 昨夜三分雨,今早十分晴。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带着阵阵舒爽的湿气。 明媚并带着色彩的阳光从路两旁繁盛的树叶中穿透过来,落在地上一片五彩的斑驳。 阳光落人间,百姓不敢闲。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做买卖的开门了,找活的上街了,老人带着孙子出来遛弯买菜了。 渐渐的,食物的香味,说话的声音,孩子的欢笑等等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张活着的,生活百味的画卷。 京城的人口一向是天下最繁密,在这热闹的街景中,长安街无疑是最热闹的。 甚至说今天的长安街,已经不足以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人声鼎沸。 街上全是人,肩膀挨着肩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穿着各色服饰的都有。有老成的掌柜的,有年轻的伙计。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短打扮的力气人。 除了人还有锦衣卫,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两个总旗的带领下,让那些拥挤的人群排成行。长队的尽头,是几间即将开门的店铺。 也不是店铺,拿出地方是大明户部度之司的库房,今儿临时改成了售卖邮票的临时场所。 今日是大明邮票售卖的日子,得到消息的商家百姓蜂拥而来。有人是真的要寄信,或者传递货物。有人真的是商队的管事,想在商路中使用朝廷的驿站,也有人是冲着皇上老爷子手书的邮票来的。 还有的干脆就是来凑热闹的,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上,此刻怕不是有一两万人。 “军爷,啥时候开呀?” “哎呀,老子肚儿里的粑粑都挤出来了!” “mmmp,啰嗦。” 挤了半天还不开门,拥挤的人群怒气冲天,有脾气不好的已经开始破嘴大骂。 路边,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的朱允熥在瞬间,听到了好几种方言。 而下面,维持秩序的锦衣卫总旗军官恨不得冲进人群,把那些骂骂咧咧的汉子嘴堵上,再抽几鞭子。 可是他不敢呀,一早上指挥使大人交代了,皇上老爷子和吴王监国都在上面呢。 二楼雅间里,朱重八捧着一碗刚沏的大碗茶,笑得眉毛和皱纹都纠结在一起。 “大孙,咋这么多人?” 朱允熥回头笑道,“皇爷爷,改邮政为驿站售卖邮票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人当然多谢。”说着,微微躬身笑道,“孙儿给爷爷道喜了!” 朱元璋正在喝茶,“有啥喜?” “利国利民的事,史书上必定大书特书呀!”朱允熥笑道,“后世人只要一写信,就能想起老爷子您!”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脸上微微有些得意,不过随即看看左右,又有些失望。都是宫里的侍卫,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的。若是有文臣在这,还能拍拍马屁。 不过,这种得意只是稍纵即逝。朱元璋这人,别人的奉承就是听个乐呵,根本不会当真。 喝着茶继续说道,“啥留名不留名的,书生们写的那些玩意儿都不算数,老百姓得到实惠才是真的!” 爷俩正在上面说话,下面街道上铛地一声锣响。 空气顿时安静了,无数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几个拆掉门板,站在里面准备售卖的朝廷小吏。 “大明邮票,售卖开始!” 一个四品的户部堂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朗声大喊。 说完,刚想清清喉咙继续说点官面的话,就听轰的一下。 人群就跟破堤的洪水似的,嗖的一下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几个锦衣卫差点被卷入人群中。 只见人群澎湃的冲到卖邮票的门脸前,无数人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银子铜钱,面目狰狞的大喊。 “给我邮票!” “我要一百张!” “我要五百张!” “皇上老爷子亲手写的,我包圆啦!” 若不是门前的锦衣卫手疾眼快,那户部的堂官差点让汹涌的人群踩死。 “哈哈哈!”朱元璋在二楼笑出声,对朱允熥道,“乖乖,这阵势?赶上当年你爷爷带人抢大元的粮库了!” 而朱允熥看着拥挤的人群,忙的一头汗的官吏们,一股骄傲在心中油然而生。 “我已经做出了改变这个时代的第一步!” 大明有着无数巨大的潜力,而邮政只是挖掘这种潜力的第一步。 爷俩在楼上,笑呵呵的往街道上看着。 视线中,一个胖子举着两锭金元宝站在那里大喊,“皇上老爷子的手书我都要了!” “呸!”身后马上有人大骂起来,“想瞎你的眼,大人大人,别卖这胖子,小人出双倍,包圆了!” “就你家有钱?爷爷家是开绸缎庄子的,有的是钱!”另一人也喊道,“三百两一张,我们张家都要了!” 听到下面人群中那些财大气粗的商人们大喊,朱元璋不可思议一般看看朱允熥,“这么有钱?咱的字那么值钱?” 此时的大明白银刚刚大面积在民间流通,物以稀为贵,在没有大量白银涌入中国的时代,白银的购买力惊人。 打个比方来说,一座京城黄金位置的三进小院儿,市面上的售价只是八百两银子。 如今市面上一石精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售价也不过在七钱银子左右。 几个商人为了皇帝老爷子几个字,还是范本就肯出三百两。 此次刊行发卖的御笔邮票也不过一百张,那就是三万两。 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怪不得朱元璋有些纳闷。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这都是百姓爱戴您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此言一出,朱元璋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老爷子高兴,朱允熥也高兴。 这些日子老爷子又是急病,又赶上云南的沐英走了,在宫里整日没个笑脸,别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老年人需要沟通,朱允熥也怕老爷子再憋出什么病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带老爷子出来溜达溜达。 朱元璋最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人间百态,喜欢看百姓们的日子。 “这还只是京城一地,咱大明可有的是繁华的地方!”朱元璋看着下面依旧热闹,抢购邮票的人群说道,“扬州,苏杭,洛阳,嘉兴,淮安,泉州” 朱元璋对于天下了如指掌,笑道,“要是都开始卖,那得热闹成啥样?” 长安街上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并且后面隐隐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皇帝御笔的邮票数目有限,但是其他的邮票随便卖。 这年月谁家都得写信,这东西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再说,就算是家里没人在外地的,别人都买了,自己怎么好意思不买,也不贵,两三个钱的事儿。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人一多了各种附属行业就多了起来。 排队的人群边上,各种卖着吃食的小贩挑着担子赶来。这年月没有城管,小贩们满街跑。 没一会儿,各种食物的香气就开始在街上弥漫。 “包子!” “大饼!” “驴肉蒸饺!” “芝麻烧饼鸭血汤咧!” 人多了,生意的好的不像话,商贩们忙得一头汗。 朱允熥和朱元璋从茶楼下来,见到这繁华的街市同时又是一笑。 “皇爷爷,要不中午不回宫了,孙儿请您在街上吃?”朱允熥笑道。 “好!”朱元璋背着手,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就跟寻常人家老翁似的,“宫里的菜,吃的肚里的虫儿都瘦了!” 说着,鼻子动动,对朱允熥笑笑,“唉,驴肉蒸饺的味道不错!” 朱允熥扶住老爷子,“得嘞,咱爷俩走着!” ~~ 一会还有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第47章 百姓心中有杆秤 [] 爷俩说要在街上吃蒸饺的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大内侍卫廖家哥俩给旁边一个眼神。 几个外围的侍卫快步朝摊子走去,冲着那些正在吃喝的食客们一亮腰里锦衣卫的虎头腰牌,嘴里笑呵呵的吐出一个字。 “走!” 顿时,几张摊子清了出来。 这年月,谁能惹得起锦衣卫呀。 随后,一群侍卫假装成百姓,往小马扎上一坐,围成一个圆形,中间要保护的地方,空了起来。 朱允熥扶着朱元璋走过来,“爷爷,您坐!” “咱还没七老八十呢,不用总扶着,快叫菜,饿了!”朱元璋笑道。 “驴肉蒸饺两屉!”朱允熥挨着他坐下,对小贩喊,“一屉多少个?” “客官一屉十二个,保您吃的饱!”小贩笑着端来两屉热气腾腾的蒸饺放在小桌子上,“酱油醋在这儿,你老想要花椒油,额外给一个钱!” “拿来!”朱允熥大手一挥,不差钱。 朱元璋看看饺子问道,“我说,多少钱一屉?” 小贩拿来花椒油,倒在小碗里,笑道,“老爷子,咱这便宜,一屉十五个钱!” “这还便宜?”朱元璋瞪眼道,“拳头大的包子才一个钱!” “爷爷!”朱允熥心中好笑,对他说道,“饺子比包子精贵一点,卖的自然贵些!” 若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谁能知道朱元璋褪去帝王的光环之后,私下里竟然是这个可爱的模样。 不过也不稀奇,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做到从心里关爱民生,真诚的对百姓好。 “嘶!香!”朱元璋不管烫,直接扔嘴里大口的吃了起来,“蒜,来两瓣儿蒜!” 说着,有对朱允熥笑道,“你奶奶活着的时候,由此给咱擀面条吃。你说吃面是不是要就蒜,可是因为咱吃了蒜,大臣们上了折子。说啥身为人君,吃酸有失体面!” “不理那些书呆子!”朱允熥给朱元璋剥蒜,笑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哈!”朱元璋大笑,“是这个理儿!” 爷俩埋头吃了起来,这驴肉蒸饺的味道还真不错。饺子皮是上好的白面,吃着筋道弹牙。肉馅是一个个饱满带着汤汁的肉蛋子,咬一口爆汁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小葱的香气。 “爷爷,您喝豆腐脑还是鸭血汤?”朱允熥吃的有些口干,问道。 朱元璋抬头,看看边上的鸭血摊子,刚想开口。随后目光看到豆腐脑摊子上,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卖力的忙活着。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小闺女乖乖的在木桶里洗碗,大点的男孩帮着自己的母亲,在摊子上给客人盛着豆腐脑。 “豆腐脑吧!”朱元璋改口道,“咸口的阿!” “两碗豆腐脑,咸的!”朱允熥喊道。 此时的大明都城是天下的中心,有着五湖四海的百姓定居在这里。所以食物口味上,无论是南北都能兼顾到。 豆腐脑分甜的,也分咸的。 其实两种都好吃,但要是朱允熥选,他还是选择甜的。 不是口味问题,而是生活习惯问题。 豆腐摊子的妇人见是个老人带着孙子要豆腐脑,赶紧亲手勺了两碗,然后加上黑色的木耳黄色的黄花菜,酱油汤汁一淋,端了上来。 白嫩如玉,颤颤巍巍的豆腐脑,一勺子下去视觉上赏心悦目,味觉上更是让人食欲大开。 这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可越是贴近百姓的味道,才越是最真实的味道。 历史上下五千年,多少王公贵族的精美的菜谱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普通人的食物,一代代传承,养育着一代代中华儿女。 “好吃!”朱元璋点头笑道,“嫩,滑!” “多少钱?”朱允熥笑道。 那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三个钱!” 朱允熥从荷包里掏出三枚簇新的洪武通宝递过去,妇人笑呵呵的收了。 随后到一边,继续忙活起来。 “那个闺女!” 朱元璋这个岁数,叫这妇人一声闺女,挑不出毛病。 “您老有事儿?“妇人笑道,手上还在忙活。 “买卖咋样?”朱元璋一边吃豆腐脑一边问。 “托洪武老皇爷的福儿,如今市面太平,风调雨顺的,买卖好。卖一天豆腐,足够一家人嚼谷儿!”妇人笑着回道。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就跟喝了二两蜜似的,别提多甜了。 他随口一问,就是百姓称赞,这样的话在他耳朵里,可比什么大臣们的奏折顺眼多了,也可信多了。 “爷爷!”朱允熥小声说道,“百姓心中有杆秤!” “这话说的好!”朱元璋点点头,“别人说好都是假的,百姓说好才是真的!” 接着,朱元璋又对那妇人问道,“摆摊子多买卖,没有官差欺负你们吧?” 这时代虽然没有城管,但是衙门的官差管得宽。小商小贩的,也绕不开他们,更惹不起。 妇人还没说话,那卖蒸饺的汉子大笑道,“有洪武老皇爷在,谁敢给咱们百姓眼色看,谁敢欺负咱们?” 朱元璋顿时又是咧嘴大笑,得意且骄傲。 大明的天下,官还是在民之上,百姓还是得听官府的。 但是朱元璋曾昭告天下,凡有不平者,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沿途官府不但不能拦着,还得好吃好喝供着。 紫禁城门口的阙,就是给百姓使用,击鼓鸣冤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还是欺负百姓。可这天子脚下,官差们对百姓都和善许多。 朱允熥见老爷子笑得高兴,有心再让他高兴高兴。 便对卖蒸饺的汉子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很爱戴老皇爷呀!” “那是!”卖蒸饺的汉子收着别桌上的碗筷笑道,“老皇爷打进应天府那年,俺八岁。大军进城那天,我爹让娘抱着我躲进了地窖里。” 说着,那汉子又给旁人装了一份饺子,继续说道,“小哥儿你岁数小,没见过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年月,谁管老百姓死活呀,大兵进城就他妈一个字儿,抢!” “抢粮食,抢钱,抢女人!”汉子摇头道,“抢了你还是好的,惹恼了他们,直接一刀宰了。你找谁说理去?” “可是洪武老皇爷不一样!”汉子吐沫横飞的说着,“进城之后安民告示写着,凡有敢抢劫百姓,骚扰百姓的,砍脑袋!老皇爷的大军那真是秋毫无犯,硬是没抢百姓一文钱!” “当时街面上那些老夫子都说,什么是王师呀?这就是王师呀!我还记得当时的教书先生说了,就冲这爱民的心,得天下的也一定是朱大帅!” 朱允熥听了,对朱元璋竖起大拇指,“爷爷,英雄!” “呵呵!”朱元璋笑起来,“啥英雄,咱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忍心糟蹋穷人呢?”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元璋得到了民心,大明得到了人心。 一顿饭,老爷子吃得极为高兴。 吃饱喝足一抹嘴站起来,“回吧,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您不等等,看看今天邮票卖了多少钱?” “不等了,明儿有朝会,户部会报上来!”朱元璋背着手。 “老爷子您慢走!” “老爷子常来呀!” 小贩们,在身后说着热情的客套话。 朱元璋笑笑,“赏他们!” 廖镛低头,从口里掏出两个十两重的元宝,过去。 卖豆腐脑的妇人一个,卖蒸饺的汉子一个。 俩人拿着银元宝都愣了,好似做梦一样。 “这可使不得!” “这也太多了!” 半晌两人回神,拼命的摆手。想喊,可是朱家爷俩已经走远。 “拿着吧!”廖镛笑道,“皇爷赏的!” “皇爷?” 小贩们惊呼一声随后明白了。 “老皇爷吃了我的豆腐?”卖够豆腐脑的妇人眼睛一白,昏了。 卖蒸饺的捧着元宝直接跪下,当当磕头。 “老皇爷,小人谢您的赏!” ~~~~~ 阳光落在身上,暖的发痒。 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你说的对,百姓心中有杆秤!史书可以造假,人心做不得假哟!” 说着,对朱允熥正色道,“记着,到啥时候,都别忘了,咱朱家也是穷人出身,不能干那些背祖忘宗,缺德冒烟的事儿!” 朱允熥肃容,“孙儿记住了!”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咱信得过!”朱元璋笑笑,“明儿有大朝会,你站在咱身边。” 大朝会,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届时,吴王朱允熥要站在朱元璋的身边。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百官面前,正式露面!” 朱允熥想道。 第48章 昊天塔 [] 夜风,从山谷中吹过,吹走夏日的炎热。 北方的恢弘的群山之间,一座巍峨的高塔傲然耸立。 此塔名为昊天塔,相传兴建于隋代,高十五丈(现代考证46米),通体用砖石砌成,雄壮宏伟,高高的塔尖仿佛要划破天际。 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望去,塔身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和风吹雨打的痕迹。可这些印记却不曾让它黯然失色,反而散发着厚重古朴的光辉。 塔身上,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猛虎野兽,在从各个窗口中散发出的灯火映射下,栩栩如生。一双双充满蔑视的眼神,遥望着远方的大地。 朱棣站在昊天塔的最顶层,南眺如画江山。 微风归来,挂在塔窗口的窗帘微微颤动,阁楼中檀香的青烟随风飘散。 下层塔楼中,哒哒的木鱼声还有僧人诵咏的梵经交织在一起,若隐若现的同时又在耳中盘旋,久久不散。 “这么说,老爷子选中了老三?”朱棣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身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武士,谦卑的单腿跪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没有抬头。 “臣不敢妄言!”武士开口说道,“但是黄公公说,陛下现在已经到了离不开吴王的地步,一刻不见老爷子就心急如焚。而且,当日老爷子急病之时,明显有对群臣表明,立吴王为太孙之意。可是当时被太子妃和淮王打断,老爷子脱危之后,立吴王为监国!” “呵!太子妃?”朱棣依旧看着远方,眼里露出一丝嘲弄,“吕氏算什么太子妃?她也配?” 朱棣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骄傲到大。这世上能让他钦佩的人不多,能让他认可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个半。 一位是他的养母,却一直被他奉为亲生母亲的已故马皇后。另外半位,就是他已故的大嫂,昭告天下的大明太子妃,常氏。 吕氏在他心中不但配不上太子妃的名号,甚至连他嫂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随即,朱棣的嘴角动动,脸上的嘲弄更深了,“淮王?这么说,朱允炆也想趟这浑水?真是自不量力!” “黄公公说,太子妃和淮王一直在暗中拉拢他!”武士回道。 “哈哈哈!”朱棣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窗口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们娘俩还真是够看得起他们自己的!” 朱允熥有想法,入了老爷子的眼缘,出乎朱棣的意料。 但是朱允炆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只会读书跟小猫一样的黄口小儿。 可是朱允熥呢? 朱棣的笑声停止,脑中浮现一个总是躲在他大哥背后,偷看他们这些叔叔,不善言辞的孩子。 其实在他心中,他对朱允熥的观感比朱允炆要好上许多,甚至隐隐的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亲情在其中。 一是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贤惠的嫂子,二是因为朱允熥那个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外公。 朱棣第一次上阵,就在常遇春的麾下。 当时对阵的是北元的残军,常遇春大将军直接扔给他一身铁甲,一把斩马刀,告诉他。军中没有啥鸟皇子,有的只能是杀人的好汉子,是个带把儿的就跟着老子屁股冲。 想到此处,看向窗外的朱棣情不自禁的笑了。 常遇春算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老师,那么对朱允熥这个侄子,这个常遇春的外孙,他心中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但是,想不到,那个曾经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孩子,现在却是他最大的敌人。 “你下去领赏吧!” 那武士无声的退下,朱棣仍然背着手站在窗边,遥望夜色中的千里山川。 视线中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任何景色的黑幕,但是豁然之间,在朱棣的双眸之中,一团火焰燃起,将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山川照亮。 那里,是北平的更北方,那里是最原始的荒凉,那里也是多少汉儿心中的梦魇,那里更是当年霍去病扬名的地方。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微微响起。 道衍和尚姚广孝洁白的袜子踩着光滑泛着微亮的地板走来,默默站立在朱棣的身后。 朱棣眼中的火焰慢慢消退,笑容重新挂在脸上,“想起了一段旧事!” 姚广孝也看着窗外的夜色,“说来听听!” 朱棣指着窗外,“我十三岁时曾和常大将军约定过,将来我们一起征战漠北,誓要扫清胡虏,让中原不再受胡人蹄铁践踏,把大明的旗帜插到阿尔泰山,甚至更远!” 话语中朱棣抿着嘴唇,眼神愈发明亮。此刻他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王者,而更像一个心怀志气的倔强少年。 “那样的成就,不适合一个藩王,而更适合一位帝王。”姚广孝的声音很轻,“如果一位帝王做到了,他的成就远超汉武唐宗!” 朱棣忽然一笑,“我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我也不在乎所谓的功绩!我知道我一定比历代的帝王都强。”说着,眼神如剑,“因为,我从没想过要病死在床上,我朱棣要死,也要死在战马上!死在大明国土之外。” 然后,朱棣微微扭头,看着姚广孝的侧脸,“如果我坐上那个位子,我会把这里,把这片近百年来胡人南下的前哨地,变成北征的出发点。”说着,他又笑起来,如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胡人南下,只有汉儿北上开荒!” 啪啪啪,掌声响起。 姚广孝轻轻拍着巴掌,缓缓笑道,“可惜没有史官,今日一番话,若是能留于文字,必定流传千古,让后世帝王汗颜!” “不碍的。”朱棣微微笑道,“等本王登基时,再说一遍,当着所有的大臣,再说一遍!” “那小僧等着那一天!” 随后,两人无话,静静看着窗外。 几盏灯火在两人的视线中,慢慢游走。 那似乎是,北平城中的打更人,在巡夜打梆。 北平之名,来自朱元璋。 洪武元年,刚刚登上皇帝位,还没彻底平定天下的朱元璋。在壮年之时,对着北方蒙元的大都嘶吼,从此以后你叫北平。 北方安定太平之北平。 中原的敌人从来都是在北方,北平是元朝的大都,再往前是彪悍女真人的中都,再再往前是同样兴起于草原契丹人的南京,辽国的陪都。 几百年来,这里不但是北方的雄城,更是北方经济文化的中心。这座城池就像是一位满面风霜之气的北方汉子,不动如山。 为了攻取这座都城,大明出动了二十五万最精锐的部队。 淮人,楚人,赣人。 这些百战的大明精兵在两外绝世勇将,徐达和常遇春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直接攻到了大都城外的通州。 当时,面对倾巢而出的大元铁骑怯薛军,中原男儿选择了用北方胡人最擅长的 方式,从正面击溃他们。 常遇春,郭兴,率领骑兵在北方大地上和元军正面碰撞。胡人不败的骑射神话破灭,大明的男儿到了大都城下。 那一战后,元顺帝发出了今日复做徽钦二帝耶的惊呼,弃城逃走。 常遇春身先士卒,带领大明虎贲爬上城墙,攻入了几百年来,无数中原男儿泣血北望的汉家旧地。 “广孝!” 想起往事,朱棣人仍旧热血沸腾。 “小僧在!” “咱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等!”姚广孝笑道,“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 感谢大家支持,晚饭时还有。 明天开始,每天三更,在下午三点前,一起奉上。 第49章 大朝会 [] 当!当! 延绵厚重的钟声,在大明宫城的角楼响起。 飞鱼服的武士,有韵律的撞击着,代表皇权的铜钟。 钟声在空气中波纹一样的开始扩散,以大明的紫禁城为中心,扩散到大明的京城各个角落。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太和殿皇帝御门听政。无论春夏,无论寒暑,无论风霜雨雪,雷打不动。 钟声落下,大明紫禁城的宫门打开。数不清的官员们身着朱紫朝服,双手捧着象牙朝笏按照官职大小,文武分开,鱼贯而入。 此时的奉天殿中,朱元璋和朱允熥也乘坐依仗,开始往太和殿进发。 “嗤!嗤!” 长长的皇帝仪仗前,两个健壮的太监走着方步,迈步之时不断地挥舞手臂,手中发出嗤嗤地声音。 那些在皇宫夹道中打扫的宫人杂役,听到太监发出的声音之后,马上面对红色的宫墙跪倒。 凡人,是没资格见皇帝的。 随后是高举着仪仗,穿着红色喜服,头上插着白色羽毛的太监们。 再往后是穿着华丽锦服头戴银盔,面如沉水的武士们。 他们身材魁梧,每个人都似乎一般高矮胖瘦,手中举着金瓜斧钺等礼仪兵器,伴随在皇帝御辇周边。 朱元璋一身龙袍,头戴金色禅染的皇冠,宝石珠子穿成的帘子,遮盖住他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秘。 朱允熥一身亲王服饰,走在御辇的边上,一只手扶着十六人御辇的杠子,另一只手扶着他自己腰间的玉带。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御驾行进的途中,朱元璋偶尔会侧头,每当看到仪表堂堂,风姿不凡的孙儿,都会微微点头。 御辇在太和殿外停住,朱元璋从御辇上下来。 “大孙!” “孙儿在!” “扶着咱的手,咱爷俩一块过去!” “是!” 皇帝苍老的手臂,搭在了朱允熥充满生机的胳膊上,头上的金龙黄罗伞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脸。 朱元璋的上朝,从不座金銮殿。 他的龙椅放在太和殿外的大门洞里,叫做御门听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的朝拜声山呼海啸,太和殿的空地上,跪满了大明的臣子们。 朱元璋站在龙椅边,没有表情的看了臣子们一眼,“众卿平身!” “谢万岁!” 随着再次山呼般的声音,臣子们站了起来。 站在朱元璋的身边,朱允熥耳听那些臣子们的呼声,心驰如电心潮澎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皇帝的大朝会,是在这里举行。 夏天还好,冬天多冷? 怪不得后来的万历皇帝不爱上朝,天不亮就从被窝里出来,坐在冰天雪地中开会,谁愿意? 这是朝会,是一个国家从天子到臣子最为重视的仪式。别说冰天雪地,无论刮风下雪乃至下刀子,都必须来。 他心中有些不着调的疑问,群臣的心中却是深深的震撼。 吴王,居然在皇帝身边。 皇帝,居然带着吴王来上朝。 以前这个殊荣只能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吴王的父亲,已故的太子。 许多人心中思量,看来皇帝要立皇太孙的传闻是真的。 而看着长身玉立的吴王,许多人也必须承认,这位皇嫡孙的气度和皇帝,还真是有几分想象。 “前几日咱病了!”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通过门洞扩散到广场上。 “你们不用担心,小病!咱现在没事,身子还硬朗!”说着,朱元璋露出几分微笑,“今日朝会,各位臣工畅所欲言。”说完,对朱允熥小声说道,“你好好听着,你看看谁能办事,谁不能办事,回头咱要考你!” “孙儿明白!”朱允熥点头道。 “臣有本奏!” 一大臣昂然出列,礼部侍郎纪善。 “陛下前几日下旨,云南西平侯回京安葬。现棺椁已在路上,吉地如何选,还请陛下示下!” 吉地就是墓地,既然特旨让沐英回京安葬,那就不是一块坟地那么简单,而是要下旨给沐英乃至他以后的儿孙们,一块钦赐的墓地。 说来也巧合,前世沐家的陵园朱允熥有幸去过。刚退伍时他也过了小半年的穷游生活,在南京城外的将军山,瞻仰过这位千古忠臣的家族陵园。 只能远远的瞻仰,沐英和他家族后人的墓地,在战乱年代频遭盗掘。而且在房地产风起云涌的时代,财大气粗的商人们根本不顾所谓的文物不文物,直接挖土机挖平了事。 原来沐家的墓地,已经变成了青山绿树环绕之下的座座豪华别墅。不免让人扼腕惋惜。 不过,即便是被掩埋在地下或者是消散在尘土中,安葬在将军上的沐英也似乎在守卫着大明太祖和皇后的陵寝,将军山正通往明帝陵,像是一座大门。 说起沐英,朱元璋的脸色暗淡几分,开口说道,“这事咱已经下旨给吴王,沐英的后事他和礼部一同操办!”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吧!” 这一幕,让群臣更是心惊。 以前太子是陪着皇帝上朝,但是皇帝可从未这么和颜悦色和太子说过话。 “皇爷爷已经下旨西平侯为黔国公!”朱允熥朗声说道,“沐公爷生前的遗折中写道,愿为已故皇后守灵,那他陵墓就选在将军山吧!” 对于这样一个忠臣,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家族,守护明帝陵的将军山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朱允熥不想再看到,英雄的陵墓被小人盗掘。 “沐公和我皇明虽非血亲,但不亚于血亲!”朱允熥继续说道,“礼部会同工部修建陵墓之时,必须深挖深埋,以防宵小!” “臣等明白!”大臣们回道。 “陛下!” 朱允熥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 “昨日邮票发卖,京城之中共售出信件邮票十七万张,储货票七千,住宿票一万五,车马使用票六千七,驿卒护卫票三千六” 普通的邮票两个钱,但是其他涉及到在驿站住宿,储存货物,护卫和车马使用的票,费用却很高,而且还是按照货物的多少和重量来进行估算。 “共计收白银,二十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两白银!” 嗡,群臣大哗。 小小邮票居然一下卖出那么张?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古往今来头一遭,人人都买一些放在家中备用是人之常情。 但是没想到,驿站邮政的各种票,加起来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京城一处,若是那些繁华的江南城镇,商贸繁华之地全部开始售卖,那还不得是个天文数字。 “二十六万?”朱允熥心里盘算,确实不少。 须知一个上等州府的一年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而且大半还是布匹粮食等,可不是白花花的银钱。 贵金属在官府手中的含义,可比在民间强一百倍。国家储备金银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国力。 “没算错?”朱元璋问道。 “千真万确!”傅友文朗声道。 “咱大明,不但给老百姓干了好事,财政也开源了。”朱元璋笑道,“好事,好事!”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群臣再次叩拜。 “起来吧!”朱元璋笑道,“给咱贺啥?这主意是咱家大孙想出来的!” “臣等为吴王殿下贺!”群臣又道。 “传旨!”朱元璋忽然再次开口,“赏吴王朱允熥全副亲王依仗。” “臣,谢陛下隆恩!” 朱允熥赶紧拜倒,叩首道。 这个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他虽然是吴王,可是没有就藩。大明律法,宫中只有皇帝能有依仗。 而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依仗,也就是说在宫中,朱允熥无论是出门还是起居,在紫禁城中只比皇帝低了一级而已。 “起来吧,咱爷俩还谢啥!”朱元璋笑道。 “臣有本奏!” 翰林院学士,元史编修方孝孺出列。 “陛下,臣以为既然陛下龙体痊愈,吴王监国一衔该去了!”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这人真敢说! 监国的这个头衔,只有陛下能开口说去,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上书的份? 果然,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最是护犊子。 只听方孝孺话锋一转,“陛下,去了监国的头衔,吴王殿下才可以来大学堂读书呀!臣为殿下的师傅之一,殿下的课业可是落下不少!” 朱元璋转怒为喜,沉吟片刻,“往后,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每日到奉天殿偏殿,为吴王教书!” 群臣再次惊诧。 皇帝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此说明。 大明的下一位储君,已经呼之欲出。 “臣,谢陛下隆恩!”朱允熥和方孝孺同时拜道。 忽然,太和殿外,一个头戴羽毛的御林军士,急速跑来。 手中带着红色大印的军报,在清晨的阳光下,是那么显眼。 “报,八百里加急,边关大捷!” “蓝玉大将军,大破伪元,杀敌三万” 朱元璋迅速站起,“呈上来!” 第50章 黄沙 [] (昨天吹牛了,说三点一起发,结果有事耽误了,但是三更不变,大家等等) 大明以武立国,最重战功。 群臣目光之中,银盔上插着羽毛的羽林军士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把军报,双手举过头顶。 朱元璋伸出手想去拿,半路却又把手收回来。 “大孙,念!” “是!”朱允熥兴奋地说完,随后有些激动的拿起了边关的军报。 这是他第一次读大明的捷报,更是他第一次见证大明的胜利。往往后世都说大明如何孱弱不堪,可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不但兵强马壮名将如云,而且敢于出击,有着犯大明必诛的气魄。 “臣蓝玉启奏陛下,臣于本月三日抵达洮州” “伪元贼子狡诈,见大明大军前来,则且战且退逃至大漠” “臣知伪元贼子欲引臣入大漠,围尔歼之,故臣将计就计” 清晰嘹亮的声音从朱允熥的口中发出,群臣们静静的听着。 朱允熥一边念着,脑中一边浮现着关于边关战场的画面。 洮州,位于大明帝国的西北,是羌人的旧地。 隋唐一来一直为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因为此处有丰美的水草可以为中原提供优质的战马。 一直以来,这些胡汉杂居,但是这里的胡人并没有表达出对中原王朝那种侵略性。他们也一直仰仗中原王朝提供的茶叶,铁骑布匹等等。 洮州以外,是大漠,半草半沙的大漠。 不刮风时,黄沙青草并存,偶尔些许的湖泊涟漪荡漾,夕阳西下的时候,湖泊的水面上,反射着柔和的五彩之光。 但是刮风之时,漫天的黄沙狂舞,整个世界都是黄色。 又起风了,粗粝的沙子打在人的脸上,像是钝刀子在慢慢割着。 大漠之中,一支雄壮的军队艰难的在风沙中行军。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中带着疲惫,干瘪的嘴唇,裂开的皮肤,满是风尘的盔甲。 他们千里迢迢急行军而来,满腔的战意遇到了躲避的对手,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大漠,开始追击。 他们大多是两条腿,但他们的敌人是四条腿。 漫天风沙无边下,壮士宝刀收在匣,只等贼人踪影现,碧血丹心染黄沙。 贼人,诱敌深入。 明军,将计就计。 军报上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风沙之中艰难的跋涉,在大漠中的每一步,大明健儿们都走得十分艰辛。 ~~~~~ “伪元贼三万五,臣兵分两路,一路龙骧骑兵从东侧深入大漠,敌后横行。” “一路两万四千人,臣亲自率领,皆为步军” 念到这里,朱允熥不禁大惊失色。 蓝玉是疯子! 两万四千人孤军深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但人数上比他们多出一万,而且还都是骑兵,都是北元神出鬼没的铁骑。 步对骑,怎么打? 骑兵有着高速的机动性,而且北元的骑兵都是自小在马背上善于骑射的武士,他们一人双马,饿了吃奶酪,渴了喝马奶。步兵不但跑不过他们,还有着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然后此刻,听到朱允熥的声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朗声大笑。 “蓝玉这仗打得是越来越精了!” 朱允熥心中疑惑的继续往下念,“臣于大漠深处,月牙儿海(这地儿编的)水源补给点,遭遇伪元大军。贼酋为阿里不哥家族后裔哈咎,以及投降复判的原大明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贼三万骑兵,遮天蔽日而来!” ~~~~ “报!” 黄沙之中,一骑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打马狂奔至蓝玉帅旗之下。 大明的日月星旗在左,蓝字大旗在右。 大旗之下,重甲精锐环伺着鬓角微微发白,满面风霜,但是眼神如电的蓝玉。 “吁!”骑士胯下的战马在喝令下停步,因为冲击力导致它前腿腾空,不住的踢腾,战马脖颈上密集的鬃毛在黄沙之中飞舞。 “报大帅,探马发现前边伪元骑兵主力,起码双万左右,三十里外还有近万骑兵悄悄绕到我军后身!” “哈哈哈!”蓝玉和手下的将领瞬间大笑起来,“他娘地,龟儿子终于探头了。” 笑着,蓝玉忽然高举右臂。 接着数位骑兵从蓝玉身边纵马而出,“大帅有令,停止行军!” “龟儿子上门了,抄家伙招呼着!”蓝玉嘶吼一声。 “喏!”众将用马鞭把敲打胸口的护心镜,随后纷纷走入部队,约束士卒。 塞外漫天黄沙之中,中原战鼓响起。 咚咚咚! 鼓若惊雷,如疾风骤雨般传遍四野,震撼着塞外的风沙。 漫天的黄沙似乎被战鼓震慑,竟然慢慢小了下来,让阳光在大地上重新出现。 大漠中的阳光明媚,士卒们兵器和盔甲的反射光茫,更加耀眼。 两万四千多大军,在战鼓和剌剌作响的战旗指引下,分成三个巨大的方阵,中军蓝玉大旗在一处沙丘之上,其余两个在其脚下前方。如果从天空俯瞰,正好是一个倒着的品字形。 蓝玉跳下战马,粗糙的大手抚摸两下战马的脸颊,随后在亲兵打开的小马扎上坐下,虎视前方。 前方,视线之中,鬼魅的一样的骑兵开在高岗上,在大漠中,在地平线上出现 。 “把咱大明的大旗升起来。”蓝玉马鞭遥指前方,大笑着说道,“告诉北元人,大明蓝玉在此,有种来战!” 呼,大旗高高的竖起。 迎着大漠中的风,哗啦作响。 方阵中的士兵们,回望沙丘上的迎风招展的大明战旗,眼神变得更加坚韧。 那是家乡的旗,那是大明的旗。 那旗帜在风中翩翩起舞,一如汉唐盛世之时,汉家男人出征之时的战舞。 “吼!” 两万多大明男儿敲打手里的兵器,从胸膛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紧接着,响彻天地,让黄沙战栗,天空变色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明男儿在此,有种来战!” ~~~~ 轰隆!轰隆!轰隆! 胡人的回应来了,那是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地震一般的颤动。 在这颤动中周围的沙丘上,黄沙纷纷落下。 当无数的骑兵冲锋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阴影遮盖住了大地,阻挡了阳光,甚至凝固的了空气。 铁蹄前进的途中,烟尘如同风暴。 汹涌的铁骑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大地上纵横肆虐。 他们来了。 蹂躏华夏大地数百年的铁蹄来了。 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寒光,他们的嘴里发出咻咻的怪叫。 他们的战马奔腾的速度到达了极致,他们的脸色是那么的狰狞。 这里是大漠,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在这里,他们要把眼前这些明国人,用弯刀安葬。 轰隆,轰隆。 马蹄声,越发的响亮,震撼。 咚咚,咚咚! 大明的战鼓,开始在天地间回荡。 第51章 血地 [] 朱允熥脑海中想象着那样让人心悸却又热血沸腾的画面,以至于他念着捷报的声音,有些发抖。 太和殿外,无论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还是臣子中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将,都是面色肃然,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当时正直午后,敌军铺天盖地而来,仿若” 尽管知道这是一封捷报,但是朴素的文字还是给了朱允熥极大的震撼,就当他颤声念着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影悄悄走到他身边。 苍老宽大的手,放在朱允熥的肩头。后者回望,是苍老却坚毅刚强的面容。 “大孙,别慌,稳住心神!” 瞬间,老爷子的目光给了朱允熥力量,让他不再因为激动而慌张,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捷报,读起来越发的顺畅了。 “仿若连天暴雨,臣等无处可避” ~~~ 轰隆,轰隆。 大明阵地的最前方,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骑兵就像是漫天的蝗虫,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只是三万多北元骑兵的一部分,若三万人倾巢而来,更加震撼。 冲锋的骑兵在行进途中忽然一分为二,一支冲击正面。另一支从侧面撕咬。 咚咚咚咚!大明的战鼓也越发急促,士卒们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冲击而来的洪流。 “呸!” 一位三十年纪的军官,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他憨厚如老农一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战刀。 战刀指着天空的方向,嘴里发出嘶吼,“弩!” 吱嘎嘎嘎嘎! 方阵中,队列最前的长枪手缝隙之中,三五士卒为一组拼命的用摇臂拉动粗大的弓弦,紧接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弩箭,被放在了发射的卡槽中。 这是千百年来汉人智慧的结晶,让草原胡人闻风丧胆的三皇炮弩。 “走哩!”大明的军官嘶吼一声,“放!” 呼呼,嗡嗡! 两个近万人的方阵之中,无数粗大的黑影在凝固的空气中呼啸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和剧烈的旋转,冲向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们。 砰砰,血色之花,在塞外的黄沙之地上开始绽放。 疾驰的弩箭穿透进胡人的骑兵之中,瞬间变成肉串的串子。惨叫声中,数不清多少敌人哀嚎落马,在同族的马蹄之下,变成碎片。 而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有欣赏他们的战果,方阵中那些操控炮弩的士兵低着头,流着汗,嘴里骂着操他娘,机械的装填,上箭。 砰砰,嗡嗡! 大明炮弩的呼啸声,就是胡人骑兵的催命符。 被手臂粗细的弩箭射中,无论人马当场四分五裂。 一匹奔腾中的战马,上一秒还在奋踢狂奔,下一秒突然从胸膛碎裂,变成模糊的血肉。 轰隆,轰隆! 但是,敌人的骑兵队伍,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近了。 一位嘴上胡须疏落,年纪最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大明的方阵中拉开一人高的重弓。 这是汉人的弓,身高力大者用之。破甲杀人,无坚不摧。 他的身旁,无数肩膀挨着肩膀的壮士,先是把箭枝插入黄沙中,然后如他一样把重弓拉开,势如满月。 “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如同星辰坠落,在元军骑兵冲锋的方向,无数箭枝被抛上天空,呼啸的箭枝在天空达到最高点,然后三角形的箭头旋转,呼啸着坠落在敌人前进的方向上。 噗,噗,噗! 冲锋的骑兵如同麦穗被狂风刮过一般倒下,战马的悲鸣声中,明军尖锐的箭头毫不留情的穿透了胡人脆弱的皮甲。 “拉!” 弓箭手们喊着带有韵律的号子,一箭又是一箭。 你们的战马如蝗虫,遮天蔽日。 我们的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 无数骑兵在弓箭之下陨落,但是此刻,那些骑兵距离大明的方阵已经不足百步。 “勇士们,冲过去,踩死他们!”元军先锋骑兵之中,扎着发辫的胡人将领大声的嘶吼。 但是下一秒,他狰狞的面目定格了。 只见明军的方阵中,突然推出来,一个个黑漆漆的冰冷的炮筒。 健壮的明军士卒,单手抓着圆形的弹丸,塞进炮膛。 炮身后侧,手持火把的明军狰狞一笑,白眼泛起。 轰隆! 开天辟地一般的爆炸声,无数白色的烟尘大作。 明军阵地中,万炮齐发。 呼啸的弹丸在前进的元军骑兵中,打出一条条血色的死亡通道,遍地黄沙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不只是火炮,更骇人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火箭。 冲锋的元军惊恐的看到,方方正正的箱子里,带着圆如拳头的箭迅雷不及掩耳的射了过来,嗖嗖的鸣叫声中,在他们的身侧炮炸。 火炮,火箭在元军面前,形成了一道火焰的弹幕。 与此同时,无论是弓箭还是床弩,也是调整角度,对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的直射而来。 可即便是这样,勇武的骑兵还在冲锋。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明军方阵的一步之遥黄沙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坑,战马修长的腿踩踏在坑中,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战马筋断骨折,把马上的骑兵甩落。 “先撤,先撤!”元军将领调转马头。 他们在距离明军阵地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始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呵!”山丘上,坐在马扎上的蓝玉不屑的冷笑,“这就撤了?真他娘黄鼠狼生孩子,一窝不如一窝,败兴!” 说着,伸手,“酒来!” 亲兵捧着一碗烈酒上前,“大帅!” 蓝玉看着前方,“去洒在阵前,送那些战死的胡人一程!” “喏!” 年轻的亲兵大声吼着,双手捧着酒碗,迈着稳重的脚步。 远处敌人的骑兵在发起冲击的地方重新集结,对着明军的方阵咬牙切齿。 此时,年轻的骑兵已经走出了明军的方阵,走到一匹哀嚎的战马面前。 他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刚毅。 手中的酒碗慢慢倾斜。 哗啦,一碗酒,洒在了塞外的黄沙上。 “大帅令,送尔等上路!” 接着,数万大明男儿歇斯底里的疯狂呐喊。 “送你们上路!” “吼!吼!吼!”士兵们发出邀战的吼声 “哈哈哈!”蓝玉在山丘上,放声大笑。 ~~~ 元军骑兵的集合地点,元字大旗之下。 头戴金盔的元军领袖面若寒霜,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思想达到巅峰的岁数,他叫哈咎。 作为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裔,他一向为手下的勇士和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 但是今天,他被明军羞辱了。 尽管,在他二十多年的征战岁月中,被明军羞辱了很多次。 可他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愤怒。 “月鲁帖木儿!”哈咎对身边的一个将领冷笑道,“你手下的儿郎都是娘们吗?” 叫月鲁帖木儿的男人五十出头,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他曾是大明的官,但他最终叛了,叛回自己族人的一方。 “我亲自带着他们冲锋!”月鲁帖木儿轻轻的说了一句,翻身上了战马。 第52章 死战 [] “元贼初次冲锋,被我明军火器击退。但是稍纵之后” 太和殿上,朱允熥还在大声地念着,他的身边从皇帝朱元璋到那些一生征战的老臣们,围成一个圈子,静静的听着。 “稍纵之后,贼酋月鲁帖木儿亲自带兵而来,近万骑兵分三面冲锋,铺天盖地” 此时,朱元璋一声大喝,“宰了那叛逆的小人!” ~~~~~ 如果此刻从天空俯瞰战场,倒品字形的明军阵地,如同海上的孤舟,在狂风暴雨之中,颠簸起伏。 无数,真的是无数。 怪叫着的骑兵在漫天黄沙中杀来。四面八方他们无处不在在。 咚咚咚咚,急促的大明战鼓之中。 军官们的号令之下,方形的阵地一边射击一边变成了圆形。 弩箭,弓箭,火炮。 黄沙之上,鲜血随风飘散。 但是这次敌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明军的火器难以集中。 嗖嗖嗖,马背上的骑士跟随着战马的节奏,拉弓射箭。 明军将士竖起了盾牌护住头脸,零星的箭枝穿过盾牌的缝隙。 倒下的明军男儿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呐喊,在盔甲上把箭折断,继续站了起来。 “大明!” 一个年轻的男儿,脖颈上的血,泊泊的流着,他的嘴里发出最后的怒吼,然后圆睁双目,不甘的倒下。 噌,蓝玉从马扎上站起来。 大步流星走到军鼓的边上,推开因为敲鼓而有些脱力的士卒。 健壮的手臂,拿起那敲鼓的大锤。 咚! 咚咚! 咚咚咚!(这是画面描写呀,不是水呀!) 大漠风渐起,黄沙吹打着他满是风霜的脸庞。 塞外刀子一样的 风中,蓝玉没戴头盔,满头的须发随风飘舞,像是一头咆哮的雄狮。 咚咚咚咚! 鼓声如暴风骤雨,鼓声如天上的惊雷。 蓝玉张开嘴,伴随着鼓声大喊。 “儿郎们,杀虏哇!” ~~~~ “竖枪!” 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在敌人的骑兵即将撞击的一刻,齐声呐喊。 地上,那搁置的丈长的大枪,如林一般竖立起来。 咔嚓! 敌人的战马撞上了明军的枪林。 长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战马的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血洞。 或者站马上的骑士被长枪穿透,当成毙命。 轰! 这是骑兵撞击步兵方阵发出的轰鸣。 奔腾的战马当成撞飞了几个明军士卒。 马上骑士的弯刀,擦着大明男儿的脖颈而过。 鲜血和头颅飞上天空。 “娘阿!” 这是被撞飞的士兵,胸骨碎裂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鞑子!” 这是军官,在竭尽全力维持骑兵冲击之下的阵线。 明军的长枪之下,元军死伤惨重。个别的元军冲进了明军的方阵,但是失去速度之后,被怒吼的明军扯下战马。 年轻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斧,像是儿时和父辈在田间劳作一样,拼命的在敌人身体上刨着。 “大明!” 怒吼声中,一队明军健壮的精锐手持长矛从队列中杀出,直刺马上的骑士。 四面八方冲锋而来的元军像是浪潮,但是明军的圆形方阵,却是浪潮之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砰砰! 方阵中一些短小的火炮开始开火。 无数的铁砂碎片从炮膛中出来,无孔不入。 “阿!”浑身镶满弹片的元军落马惨叫。 下一秒,矫健的明军一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是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搏杀。 明军像是刺猬,应对草原野狼的爪牙。 圆形的方阵呈环状,像洋葱一层又一层。 元军的骑兵每拨开一层,都要刺痛的落泪。 而且,因为冲锋的骑兵太多,接地面太小战场显得格外拥挤,骑兵渐渐失去了速度。 双方变成了混战,谁先松气,谁就败了。 但是,大明不可能松气。 这里是死地,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死战。 咚咚咚,蓝玉拼命的挥舞双臂,捶打大明的军鼓。 “大帅!”年轻的亲兵跑来,“侧面,数千元军翻身下马,朝咱们冲来!” 咚! 蓝玉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把鼓锤交给别人。 “濮玙!” “末将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出现。 年轻的将领眉宇间都是英气,盔甲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带人,推下去!”蓝玉命令。 “喏!” 看着年轻的将领,带着精锐甲士离去,蓝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濮玙,莫堕了你爹的威名!” 濮玙的身形微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举着手里的铁骨朵,“大明男儿,死战!” 随后,他带着上千精锐步卒,居高临下的冲击。 他喊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口号。 濮玙西凉侯,乐浪公濮英之子。 洪武二十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和蓝玉北伐,北元太尉哈纳出投降。 班师回朝之时,带领三千军兵殿后的濮英被埋伏的元军包围。 三千人全部战死,濮英力战被俘。但是趁着元军不被,抽出腰间匕首。 大呼,大明男儿,死战不降,自杀身亡。 元人感其刚烈,将尸首送归明军。 ~~~ 战场惨烈到了极点,随时都有人倒下。 蓝玉所在的沙丘侧面,黑压压的元军下马,踩着沙子举着圆盾,拎着弯刀,无声的冲锋。 “大明男儿!”一生怒吼,濮玙在高出冲下。 他身后,无数铁甲步卒发出父辈的嘶吼,“死战!” “杀虏哇!” 砰,濮玙的铁骨朵砸碎一元军的头颅。 低头撞入元军的人群中,如狼似虎一般左冲右突。 马上,我们或许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是在地上,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大明士卒,天下无敌。 元军的钢刀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火花,他们手里的钝器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漠的风,更急了。 一场厮杀,持续到了天黑。 黄沙上都是人类的尸体,还有伤员的惨叫。 蓝玉依旧坐在马扎上,纹丝未动。 ~~~ “此战,沈阳侯,徽先伯,怀远侯,宁州男之子皆战死!” “西凉侯濮玙连换两幅铁甲,阵斩哈咎之侄,阔查帖木儿。” “臣之大军与贼厮杀一天,死伤” 念到此处,朱允熥声音有些哽咽,“死伤半数” 两万多步兵,对三万多骑兵,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为了包抄的其他明军争取时间。 一天时间,一万多人战死。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斗! “男儿到死心如铁。”朱允熥继续念道,“军中男人至死,头颅仍望向中原方向是夜,元军撤退,将臣所剩半数步军团团围住,等待天明!” ~~ 三更完成。 第53章 赏罚 [] 太和殿外,朱允熥的战报念到了尾声。 “待到天明,贼酋哈咎,月鲁帖木儿三万发狠猛攻,誓要将臣一口吞下。殊不知定远侯王弼率龙翔神策二军已到。” “我大明重甲铁骑为先锋,轻骑为后,直破贼酋中军!” “贼酋月鲁帖木儿战死,哈咎率千人西逃窜。此战共斩杀伪元贼三万,俘虏两千,牛马骆驼无数。” 一口气念完,朱允熥心中震撼稍去。 这不只是一封战报,而是一幅大明漠北征战的金戈铁马图。 以身做饵吸引敌军的蓝玉真是个疯子,以步抗骑的大明将士们也是一群疯子。 一群怀着必胜信念的疯子! 此刻,若不是在太和殿外的朝会上,若不是有朱元璋等人在场,朱允熥真的想大喊一声,大明威武! “皇爷爷,此等大胜,该赏!”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随后在龙椅上坐下,开口道,“传旨!” 皇帝话音落下,自然有太监准备好笔墨,几位翰林学士提笔等候。 “这回不用你们写!”朱元璋对臣子们摆摆手,对朱允熥说道,“大孙,你来写!” “好!”朱允熥也不忸怩,直接站在书桌前,提起笔等着朱元璋 开口。 “你打了胜仗,咱很欢喜。”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朱元璋的风格一向如此,简约明白就像说家长一样。国朝开国初年之时,朱元璋在给边关大将的圣旨中,直接写道,准备好刀子,贼人来了就给咱往死里看。 朱元璋说话越是随便,越是没拿这人当外人。相反,若朱元璋客客气气的,写啥奉天承运之类的 ,有人就要小心掉脑袋了。 “就是人死的稍微多了点,你是大明的大将,国公。这种弄险的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战死的将士们,尸首要收敛好,咱们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派骑兵护送,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更是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元璋慢慢说着,朱允熥慢慢写着。 忽然,朱元璋眼中有一丝犹豫被朱允熥捕捉到。 按理说说完了这些,皇帝就要在圣旨中论功行赏了,可是朱允熥迟迟不见下文。 “就这些。”朱元璋道,“八百里加急送至蓝玉帐前!” 边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拿走墨迹未干的圣旨,走到龙椅边上。那里有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古朴盒子。 朱元璋站起身,郑重的打开盒子,然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方大印,玉玺! 在圣旨上盖完之后,朱元璋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傅友问道,“臣在!” “战死的将士,每人抚恤大银两个,月给其家中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加帛一匹,絮一尽。伤残不能自理者,每年多给米六石。”说着,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记住咱的话,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臣遵旨!”傅友德道。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朱元璋的抚恤,真正做到了让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男儿,再无后顾之忧,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不会忍饥挨饿,伤了一辈子也有朝廷供养。 朱允熥有些感触,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随后,大朝会散去。 回奉天殿的爷俩没有再坐御辇,改为步行,宫人侍卫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爷俩说悄悄话。 “皇爷爷!”实在是没忍住,朱允熥开口说道,“大将军蓝玉等人打了胜仗” “你是想说咱为啥没给他们加官进爵吧?”朱元璋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马上被人看穿了心思,朱允熥小小送出一记马屁,“皇爷爷英明!” “国家名爵不是儿戏,等他们班师回朝,朝会再议。”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要记住,恩出于上。臣子也是人,人有时候是贱皮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咱既然要给人加官进爵,就得让他明白,爵位官位后面的意义,还有咱们的恩宠之心!”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恭敬地说道。 “你不明白!”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肩膀上拍拍,“你小子,聪明有,心思也有,手腕也有,就是心术还差点!”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反正你爷爷这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在咱身边,好好学学!” 是的,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一个现代的年轻打工人,在帝王心术这一块,确实会有欠缺。 朱允熥心中一暖,“皇爷爷,你一定长命百岁!” “扯淡,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万岁,可是长寿的有几人?”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记住想当一个好皇帝,就要把自己当成人,别听那些大臣们的奉承,不靠谱!”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扶住朱元璋的手说道。 皇帝这是从心里认定他了,只是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这一点祖孙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慢慢的走着,有时候朱元璋会扭头看看孙子的侧面,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他没有马上封赏蓝玉等人的原因很简单,恩出于上没错。但是这个上,他喜欢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孙子朱允熥。 蓝玉现在已经位及人臣,是武将之中的绝对领军人物。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和太子也是亲戚,更是朱允熥的舅爷。 在他身后一大堆太子的故旧之臣,淮西一系的武将勋贵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权力是双刃剑,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 现在给予蓝玉太多的东西,万一自己哪天死了,朱允熥上位,岂不是赏无可赏?届时,蓝玉诸多的身份中又会多上一种尊容,大明第一外戚。 一个能征善战,身边聚拢着一群文臣武将的外戚,对于一个年轻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朱元璋是出身草莽的英雄帝王,更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同时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忠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况且蓝玉这人,是个典型的武夫,心直口快,极容易受人撺掇。历年来在军中大胜的功绩,也使得此人变得有些猖狂跋扈,有时候私下里连自己都敢顶撞。 这样的人,大明朝其实还有不少,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勋老将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朱允熥还年轻,这孩子心善,能不能镇住他们? 迟迟没有宣布立皇太孙,也是为了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露出水面,自己好敲打一番。 如果他们可以用,就留着。 如果他们对朱允熥将来是个威胁,那就全部除掉。 奉天殿就在眼前,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嫡孙的手,在心里说道。 “大孙,咱将来给你的,肯定是一片大好的江山。在这之前,所有的荆棘爷爷都给你砍掉。你稳稳当当的做你的太平天子,坏人交给你爷爷来做!” “皇爷爷,小心台阶!”上台阶之前,朱允熥小声提醒。 第54章 爷爷杀人,你去看 [] 朱允熥的住处虽然名义上是在东宫,但是现在已经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和朱元璋的寝宫,一墙之隔。皇帝对于吴王的培养和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借着烛火仔细的阅读,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带笑意。当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皇帝身边五步的距离,朱允熥坐在书桌上仔细地温习着自己的课业。朝会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时间把这些天他拉下的经文讲义送了过来,并且再三叮嘱朱允熥好好学习。 此刻,朱允熥手中读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写出的课业,其中晦涩难懂的地方,有着详细的标注。 课业大多数是孔子的儒家理论,对于前世参加过国学班的朱允熥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这些课业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没有孟子的主张。 对于孟子,历朝历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孟子的思想里有着许多无君无父的东西。 朱元璋就从不掩饰对孟子的厌恶,直接把孟子从历代先师中划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说过,这老儿如果活到现在,老子肯定当头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讲义,还有更加难懂,集历朝历代阴谋诡计朝堂权术为一体的资治通鉴还有各种史书课业。 以史为鉴,读史可知兴衰,可以看到未来。 别的还好说,但是这些史书,朱允熥读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古人讲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个字,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 正咬着笔头对着自己的课业用劲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灯光一暗,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皇爷爷!” “火旺一点看得清楚,别离书本那么近,小心看坏了眼睛。”朱元璋随手拿起桌上的铜条,把粗大的烛火中那些燃烧剩下的杂质去掉,烛火顿时大亮。 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说着,又摆摆手,“来搬个凳子到爷爷边上,帮爷爷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静不喜欢吵,因次有朱允熥在的时候,爷俩周围没有宫人伺候,朱允熥半个了圆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龙椅边上。 不知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张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椅子。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一摞与普通奏折不同,蓝颜色的奏折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朱元璋道,“看这个。”说着,对角落中说道,“瞎子吗?赶紧给吴王端蜜水来!” 角落中的太监无声的下去,再回来时手中的托盘上一碗用蜂蜜调和的温水。 “学了半天费神了吧!”朱元璋亲手端过,放下笑道,“茶那东西,你年轻人不能多喝,喝点蜜水!” 朱允熥心中感动,此刻的朱元璋像极了曾经他后世的爷爷,那个害怕孙子看书学习看坏眼睛的慈祥老人。 殊不知,他孙子假装在看书,课本下面藏的都是漫画和。 “皇爷爷,孙儿是大人了!”朱允熥柔声道。 “你多大,在咱心里,也是孩子!”朱元璋笑笑,“看吧!” 这是天下老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朱允熥点头,翻开奏折,可第一眼就让他心惊肉跳。 “臣,锦衣卫武昌指挥使赵广之上奏,楚王宫中多不法,王好美人,其宫中官吏于江南扬州等地,购买扬州瘦马。王宫中夜夜笙歌” 这不是大臣的奏折,而是朱元璋的耳目,监视天下锦衣卫的奏折。而这第一封奏折,就是锦衣卫在和皇帝汇报地方藩王。 “接着看,别分心!”朱元璋喝一口茶,拿起一张奏折,边看边道。 “宫中奢靡成风,楚王为美人每月所花白银竟然高达数万两之多,除此之外,楚王圈养戏子乐手” 读到这里,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楚王要倒霉。 楚王是朱元璋的六子,封地在南北要冲之地,武昌。 武昌既是交通枢纽军事重镇,又是商贸发达繁华之地,封在那里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儿子的重视。可是这个儿子,是昏头了。他触犯了朱元璋最忌讳的事,那就是奢侈。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六叔年少时也曾跟着大军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可是年纪大了,却越活越回去,开始不务正业了。”说着,扭头看着朱允熥,“大孙,你说,该怎么处理?” 这是在考较自己,而且是涉及到朱家血肉至亲的考较。 朱允熥脑中快速的思索着,缓缓开口,“若是让孙儿处理,孙儿以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六叔知道错了,知道怕了就好!”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会儿,莞尔道,“如此甚好!”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朱元璋说,大孙该怎么处理?其中隐含的台词应该是,大孙若是皇帝该怎么处理?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吃喝享乐的藩王绝对好过一个暗中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结交大臣有不臣之心的藩王。但是同时对于家风来说,楚王的奢侈享乐也不可取。 对此,高高抬起让他知道怕,知道错。然后再轻轻放下,稍稍处罚不过多的追究,也势必让藩王感恩戴德。 这个考较是过了,朱元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熥是为了迎合他才这么说。 如果朱允熥真当了皇帝,恐怕也会和历史上朱允炆那样,实行削藩。 削藩没错,错的是朱允炆太废柴。且不说现在大明各个藩王拥兵自重,在自己的封地和天子无异。 百十年后,藩王们繁衍生息所生出的庞大朱氏子孙,也将成为国家最为严重的财政负担。 有明快三百年,藩王一直是中央财政最为头疼的 问题。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财富都集中在这些藩王手中,导致最后国家连国防开支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过,朱允熥的削藩和朱允炆的还有不同。朱允炆是恨不得把叔叔们都圈禁起来。而朱允熥有着超乎时代的眼光,天下到处都是无主之地,而大明兵锋正盛,让他们出去抢,让他们出去打,只要不在华夏大地上祸害就好。 看完了这张奏折,又拿起一个,上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臣,洛阳锦衣卫指挥使上奏,洛阳知府钱守益与粮商暗中勾结,倒卖粮仓存粮三万石,所得银两尽数藏于其妻弟家中。钱至妻弟最是贪婪,家中豪宅仆从如云,乡间巧取豪夺良田无数” “说,怎么处理!”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允熥心中愤慨,三万石粮食近乎四十万斤。朝廷在洛阳的储备的粮食是为了防备河南连年的水患,赈济灾民所用的。这些官真是黑心肠,为了银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食都敢卖。 “杀!”朱允熥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如此大案,洛阳知府一个人怕是难以办到,孙儿想洛阳府上下的官员怕是一窝都烂了!” “三司会审,涉及到谁抓谁,涉及到谁杀谁。无论是官还是那些黑心的商人,明正典型昭告天下,追回被贩卖的朝廷储备粮食,以正国法。” 朱元璋面带微笑,“没了?”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这么处置不妥吗?” “妥是妥当,但是太轻了!”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折,冷笑,“这些贪官,杀了太便宜他们了。此案所涉及官员一律抄没家产,妻女充教坊司为奴。地方官府策录在案,家中子孙世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务农,不得务工。”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略微狰狞,“他们不是贪吗?咱就把他们这些贪官的子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连人都算不上!” 大明有皇帝,有官员,有百姓,也有最低等的就是贱民。 这些人是最被人唾弃,瞧不起的,也是最没有希望永世不能翻身的群体。 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比方说打官司,一般百姓状告商人,地方官必袒护百姓。 但是这些贱民,无论受了什么委屈,连衙门都进不去。而且妻女充入教坊司,那教坊司就是官妓。 “是不是觉得咱处置的狠了?”朱元璋见朱允熥有些发愣,笑着问道。 “孙儿不敢!” “你这孩子还是心太善,没经历过世间的险恶!”朱元璋说道,“倘若你见过百姓嗷嗷待哺,求助无门凄惨饿死,就会明白咱处理的,还是太轻了。”说着,叹息一声,“你太爷,太奶,大爷爷也都是饿死的。” 随后,一根手指敲打桌面,正色道,“大孙,记住喽,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的,当皇帝,心必须狠!” “孙儿谨记!”尽管心里也许有些不认同,但朱允熥也能理解。 吏治这东西实在不能松懈,朱元璋如此痛恨贪官的皇帝在位都有人敢不顾民生的去贪污。若是换个仁慈点的 君主,那些官不知会放肆成什么样。 晚明就是例子,明朝的内阁首富,家家都是累世豪富。中下层的 官员利用特权官商勾结更是比比皆是。 没有他们不管贪污的,甚至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崛起,朝廷给边军的军饷钱粮都敢私吞,美其名曰损耗飘没。 一万两银子的军饷,到了边关将士手里只有三千两,一万斤粮食,到了边关只有三千斤,还都是掺杂了泥沙的劣质粮食。 能打胜仗才怪了! “明早,你接见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督办此案。”朱元璋拍拍朱允熥,“杀人,是你爷爷的意思,你好好学学其中的关键!” 第55章 发火 [] 清晨,触入眼帘的晨光五彩斑斓。 三两只小鸟在枝头跳跃,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翩翩起舞。 奉天殿后的花园中,朱允熥打了一套军体拳,出了一身汗之后。和朱元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一同用造反。 金黄色的小米粥,白如玉的煮鸡蛋,一碟子香油拌咸菜,三笼龙眼包子。 “把上面那素的给咱,你吃那两屉荤的。”朱元璋把咸菜拌进粘稠的小米粥中,嘬了下筷子说道,“两屉都吃了,别剩!” 朱元璋吃饭很快,端着碗呼哧呼哧。 朱允熥还在长身体,吃起来也是风卷残云。 两人一个吃起来没有皇帝样,一人吃起来没有王爷样,反正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正吃着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靠近,“陛下,蒋瓛大人来了!” “叫!”朱元璋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里干干净净。 “臣蒋瓛,参见陛下,参见吴王殿下!”面容刻板,身材高瘦的蒋瓛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洛阳的事儿,知道了吧?”朱元璋问。 “臣,知道!”蒋瓛话不多,他这个位置,这个官职,也容不得他话多。 “嗯,这案子吴王督办,有什么事以后秘折给他。”朱元璋站起身,往殿里走,“这也是你的主子!” (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早在朱元璋创业初期,楚国公廖家兄弟来投,朱元璋就说乱世之中武人要找个好主子,求得富贵。但是主子,也不是清代那种奴隶制的关系,而是私人君臣的关系。) 你主子?蒋瓛抬头看了眼朱允熥,眼神中难得有了些波澜。 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喜怒不形于色,失神就代表着心中震撼至极。作为皇帝的私人心腹,他的人生信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而现在皇帝轻飘飘的一句,吴王也是你的主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皇帝心中已经选定了吴王,吴王是所有锦衣卫下一位的主人。 想到此处,蒋瓛的表情更加恭敬几分,朱允熥没说让他起来,他始终谦卑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今日会有旨意发到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朱允熥吃完了放下碗,面色有些沉重,没有笑意,“洛阳倒卖储备粮草是大案,你亲自跑一趟吧!” “臣,即刻动身!”蒋瓛叩首道。 “此案所涉及的人员全部锁拿回京,涉及的财产人口一律查封。”朱允熥话中带着告诫的意味,“孤知道下面办案的人不容易,但是你要管好你的人,别查封财产的时候浑水摸鱼!” 说着,朱允熥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在三司会审之前,所有人犯不得私刑拷打,涉及的财产以后也都要上交国库,你的人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为了功绩,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事情越大他们越高兴。而且涉及到钱财这东西,他们免不了上下其手。 “臣明白,臣亲自办理此案!”蒋瓛郑重道。 “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案子要办得漂亮,既不能让有罪之人逃脱,也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朱允熥脸上带上些笑意,“做好了,升官发财孤自会给你们请功。但是做不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谁都保不住你们!” 蒋瓛背后冷汗淋漓,原以为吴王年少会好说话一点,没想到吴王居然把下面的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这吴王将来和皇帝一样,都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要小心伺候的主子。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尽力!” “明白就好!”朱允熥亲自把蒋瓛扶起来,笑道,“你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办差,办出了岔子,伤的是皇爷爷的脸面,其中的关节你们自己拿捏,孤在京城看着!” “是!”蒋瓛面朝朱允熥慢慢退下。 目送蒋瓛离开,朱允熥心中微微叹息。 其实他心中并不是完全赞同,国家大事依靠皇帝私人心腹去办的这种方法,长此以往锦衣卫势必会按照皇帝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偏颇,甚至有些残暴。 但是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的法制国家,一切有法可依。 改变大明任重道远,甚至不只是改变大明。朱允熥深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是最为风口浪尖的时代,如果不能把整个国家带上正轨,那么这个古老的国家因为庞大的惯性,就无法面对接下来人类文明最为重要的转变。 看着殿中从清晨开始,就要批阅奏章接见臣工的皇帝。朱允熥心中发出一丝苦笑,若自己真坐了那个位置,恐怕比皇爷爷还要忙,还要兢兢业业。 几位臣子走入奉天殿和皇帝小声的说着话,既然朱元璋没叫朱允熥过去旁听,朱允熥就明白肯定是有些东西不愿意让他知道。而且殿中那几位臣子,也都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心腹,酷吏。 “我回东宫一趟,有什么事去哪找我!”朱允熥对黄狗儿说道。 “奴婢知道了!”黄狗儿笑道,“殿下自去,陛下身边老奴伺候!” “有劳公公了!”朱允熥满脸笑容。 你这条两面三刀的老狗,等将来再慢慢炮制你。 和奉天殿相比,东宫吴王的住处才真正算个家。因为在那里不但有两个颇为亲近的妹妹,而且伺候的宫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不用战战兢兢三思而后行。 出了大殿挥手让软轿走开,带着几个侍卫朝着东宫走去。 两边隔得不远,少年人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到了。 见到朱允熥的身影,正在院子中指挥宫人清扫庭院的太监王八耻一愣,随后碎步跑来,“三爷,您回来了!” “宁儿和秀儿呢?”朱允熥往里面张望一下问道。若是往常他只要一进这个院子,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肯定欢呼着迎出来,但是今天却没动静。 王八耻面露难色,诺诺道,“太子妃娘娘派了教习嬷嬷来,正在教两位公主规矩。”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娘娘还派了个新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给三爷这边增加人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心中冷笑,大步走进去。 刚进去顿时大怒,自己原来视为禁地的书房之中,居然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正在忙活着。 “你是谁?”朱允熥怒道。 “殿下,奴婢叫双喜,是太子妃娘娘派过来侍奉您的!”年轻的太监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从小净身,举止说话有些女气让朱允熥心中不喜。 “谁让你进孤的书房?”朱允熥怒道,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写了许多东西,尽管后来因为怕露馅烧掉了许多,可难免还有只言片语留下。 “奴婢,奴婢是给您打扫!” “犟嘴,来人!”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等几个太监可算到主心骨一样,狐假虎威的过来,对着双喜怒目而视。 可是,没想到朱允熥先是直接给了王八耻一脚,踹了对方一个王八翻身,“这总管你就是这么当地?随便让外人进我的书房!” “他说是太子妃派过来伺候的,奴婢哪里敢拦呀!”王八耻眼泪汪汪,一脸委屈。 “谁是你主子?”朱允熥脸色不悦。 王八耻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知错了!” 其实他不是不拦,而是故意不拦,为的就是朱允熥回来看到这一面。宫里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没有傻子。他在装委屈,他越是委屈,吴王越是看双喜不顺眼。 “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拉下去!”朱允熥一指双喜,“打他二十板子,然后送回母妃处,说孤这里人够了,不用其他人伺候。” ~~~~~ 反正是免费的,说两句题外话不算骗钱。 我也是刚来番茄,不了解番茄读者的阅读习惯,你们看的都是百万字以上的,没有像起点那样每天追读。昨天的三张没有一起发出来呢,有的人就不理解了,说那啥对吧。 甚至某些读者,在评论区里骂脏话,更有人对我人身攻击,气得我昨天晚上半夜看书批评的时候,睡不觉。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我水很我很委屈。 有位读者的书评很中肯,蓝玉荐酒送胡亡很精彩,但是其他方面角度转换衔接,还有描写有些长了,有些画蛇添足。 对于中肯的意见我肯定听,但是对于一些那什么的,是吧 写书是一个很漫长耗费心神的过程,坐着在电脑前腰酸背痛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着良好的初衷的。 这本的大纲设计了三百万字,我个人的写作风格不是那种打脸爽文各种套路的。那么在这样的书写过程中,没有爽文套路可以去套在情节里,写的就更加艰难。 水,我真是委屈,哥们是个性情中人。 我要是想水,随便一个带泪点的情节写他两万字,比如朱元璋病没好,主角怎么伺候,双方的心理活动,大臣的心理活动,朱允炆怎么吃醋,吕氏怎么发狠,是吧,两万字还未必写得完。 那样写,我省事,真的。 我和番茄的合同不是分成的,我每月哪怕写一堆废话,他都要给我钱的。 但是那样是对读者,对网站,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 那样是骗钱,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认为一部好的,不单单是主角如何,尤其是历史。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必须也要有鲜明的形象和性格。 还有位读者的书评,我甚为中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教胡马度阴山。 理解万岁。 一部有高潮有低谷,最主要的是读者的支持。 发书以来,感谢默默支持的读者朋友,真的感谢。 感谢那些打赏和追更的朋友,真诚的感谢。 我呢,会努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套路,会很真诚,很用心的去讲。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一路有你们陪伴,吾之动力也。 第56章 密探 [] 啪啪,啪啪。(好水呀) 三四个年轻有力的太监把双喜按在院里的长条板凳上,抡起板子就开始打。有人按手,有人按脚,有人往他嘴里塞东西不让他发声,四五下之后双喜的身体猛地一抽搐,人昏了过去。 电视剧里打二十板子还若无其事那是骗人的,这种宫里打人用的板子,真是要下力气打,十下就能活活把人打死。 “三爷,昏过去了?”王八耻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浇醒,然后给母妃那边送去,就说这个奴婢不长眼,惹人厌!”朱允熥眯着眼睛说道。 此时他的话中带着森然的恨意,原先他本来并没有多少和吕氏母子计较的意思。皇位一事上朱允炆已经彻底没希望了,欺负没出息的人不是朱允熥的为人风格。 可是吕氏一而再的挑战他心里的底线,这次居然把奴婢派到他住的地方。朱允熥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每天住在皇爷爷寝宫偏殿中。知道还继续派,安的什么心。 而且派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奴婢,两个教育公主规矩的嬷嬷,一个管事的太监。(嬷嬷不是清代有的,元代就这么叫了) 若这里不是东宫,若不是顾及吕氏是已故太子的继妃,东宫的名义之主,自己和她顶起来对名声不好 “本来还想让你们母子做个富贵闲人,现在看来,哼哼!你们还是不死心,不安分。” 朱允熥眼皮子动两下,他这人轻易不发火,但是他真的发起火来,惹他发火的源头绝对别想好过。 看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昏死的双喜小跑出去,朱允熥冷笑两下,想必等一会自己那个后妈的脸色会很精彩。 随后转身进了正屋,偏厅中两个脸色端庄,打扮得体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恭敬的对他行礼。 “奴婢等,参见吴王殿下!” 宫里不许见白头,三十出头的女子在深宫之中就是老女人了。这两个女人身上穿着朴素的青色宫裙,没有过多的花纹,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看着彬彬有礼,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妃派你们来的?”朱允熥自持身份,不能和女人计较,在门口轻声说道。 “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派奴婢来的。”两个女子中稍微圆润一些的说道,“娘娘说公主们到了学规矩的年纪了!” 朱允熥眼神飘过去,屋里两个小可怜,宁儿和秀儿,规规矩矩的坐着,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事他倒是没啥办法,这年月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要讲规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规矩,稍有不慎,就是有辱门楣。 封建时代,女人没人权。电视剧里格格公主满大街跑,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扯淡骗人的。 “她们还小,你们要耐心点!”朱允熥看看两个嬷嬷,“别接着学规矩的名头,让他们受委屈。若是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奴婢们哪敢?”两个嬷嬷福在那里半天,依然是纹丝不动。(福安,女子行礼。) “你们晚上要住在这儿?”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嬷嬷中清瘦一些的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了,往后奴婢们就是吴王殿下的这边的奴婢” “我知道了!”朱允熥转头就往外走。 转过身的那一刻,朱允熥的脸色有些阴暗。 名义上吕氏是他的母妃,就是这个名义二字,在这个时代有着莫大的意义,代表着她可以在某方面把朱允熥吃得死死的。 母亲关爱儿子送来了太监和嬷嬷,儿子若是一个不留,全送回去打了母妃的脸面,那就是不孝顺。 忽然,朱允熥心里想到一件事。 假若将来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岂不是要奉吕氏为太后? 一想到这,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 “得想个办法?”朱允熥边走边想,“在朱元璋面前说两句小话?上上眼药?” “不行不行!”随即心里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朱元璋心里也是恨极了这个儿媳妇,可是碍于是已故太子的妻子,几个年幼皇孙的母亲,所以才留着。” “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太没容人之量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男人的容忍是种心胸,更是一种气魄。 心思手腕不可少,但若一辈子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不会有什么成就。况且他在朱元璋心中,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一个皇帝,要知道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 老百姓还要讲究家和万事兴,若是皇储和继母闹出不和的传闻,她能算计你,但是你不能不孝顺。若是传到外面去,说母子水火不容,那真就是名声遗臭万年了。 即便是将来要弄死她,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她死之后还得披麻戴孝哭上好几天。 男人,很难。 名声,面子。 ~~~ 此刻,奉天殿的偏殿中,一个看不太清楚面容的中年男子,恭敬的匍匐在朱元璋脚下。 “奉陛下旨意,江夏侯,定远侯,东平侯,宋国公,普宁侯等人的家中,臣等都安插了人手” 一连串人名爵位从跪着的中年人嘴里说出,他说所的都是大明开国的淮西武人集团中的代表人物,各个一身战功,功劳赫赫。 而且这些人,还几乎都是同一阵线之上,曾经受过已故太子庇护的恩德。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在朱允熥面前时的慈祥,而像是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即将醒来的老虎。 “蓝玉家呢?颍国公家?还有常家?”朱元璋忽然轻声问道。 那中年官员毫不迟疑地说道,“也有。” 朱元璋点点头,勾勾手,那人赶紧膝行向前。 朱元璋在龙椅上俯下身子,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从明天开始,这些人家的事,都要上报!无论巨细!” “臣明白!” “去吧!”朱元璋说完了一摆手。 那官员叩拜三下站起身,慢慢往后退去。 偏殿中再次剩下朱元璋一人,他拿起一张奏折看看,随后又丢在一边。 随后深邃的眼睛看着窗外热烈的阳光,表情若有所思。 “咱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真的忠还是打着攀附的心思!” 作为出身草莽的帝王,崛起于乱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阴险诡计,朱元璋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在当了皇帝之后,耳目遍布天下。 今天他叫来了比锦衣卫还要好用的暗卫,就是要看看,这些淮西武人集团的贵人们,是否会忠于自己的孙子。 他们若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让朱允熥上位,即便是有投机的心,也没什么。 可若是他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朱元璋就要动手杀人。 随后朱元璋站起来,走到朱允熥所用的书桌边,微微笑道,“傻孙子,爷爷帮你看看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 ~~~~ 大家不要看到嬷嬷,请安就以为是清代的。 清宫的很多东西都是脱胎于明代的,明代也多多少少带了元朝的影子。 清朝入关在北京建国之后,宫里的规矩大致和明朝差不多。在关外的时候,清朝皇后还睡火炕呢,是吧,还掉在摇篮里晃悠呢,是吧。 礼节这个东西,是相互融合的。 第57章 阴谋 [] 夜,空旷的大殿中很安静,只有朱允熥写字落笔,和朱元璋翻阅奏折的声音。 今日只的片刻闲,在东宫出来之后朱允熥被中书舍人刘三吾和翰林学士方孝孺,教了一下午的史。 主要是学习针对前朝的大元的得失,华夏人是非常善于吸收教训,同时深刻反思的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总是能把前朝的缺点在今朝弥补好,使其不能成为今朝大明政事上的缺点。 在他们的讲述中,朱允熥也看到了大元的另一面。虽然只有九十年的国运,而且在王朝末年天下民不聊生饥民四起,但也有好的一面。 刘三吾和方孝孺两人,是按照标准的太子教育,来教育朱允熥。一个合格的皇帝,心中不能偏激,更不能偏颇,不管看待任何问题,在看到不好的一面同时,也要看到好的一面,并且予以承认,赞扬。 这样的皇帝才不会固步自封,骄狂自大。 元代商业发达,尤其是海洋贸易,沿海各地的港口,有世界各地的商人居住。白人,波斯人,甚至黑人。从宋开始的海洋贸易,在元代达到顶峰,中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通过浩大的船队经销到世界各地。 文化宽容多样性并存,尤其是民间文化,戏曲和文学上的成就不容小视。而且在元成宗之前大元的政局还是相对平稳的,而且前期几代的元朝皇帝,积极的向汉文化靠拢。 但是从元成宗之后,元朝的中央就陷入了内斗,皇帝和权臣互相残杀,大臣和大臣之间水火不容。皇帝向汉文化靠拢,触犯了蒙元旧贵族的利益。 汉文化,就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文化,天下的事皇帝一人说了算,而蒙元还残留着大量的部族形式和权力。中央集权的文化,也使得皇帝更倾向于使用汉人儒生大臣,这也更加触动了蒙元贵族的利益。 所以,大元在中后期完全是开了历史倒车。 而且虽然大元的商贸发达,但是大元的税收都是定额税,全部包在色母税官手中,地方上商人富得流油,然后产生大量的土地兼并,而且这些人官商勾结,根本不纳税,给中央财政带来极大的损害。 同时由于大元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不足,也导致了这些豪门大户对朝廷离心离得,甚至公然反叛。 比如福建泉州的蒲家,这个家族从唐代开始在泉州定居,是波斯人的后裔,通过海洋贸易把持了泉州的经济,在元朝末世的时候还掌握了地方的政权,手中有着几万波斯人组成的蕃人武装。 泉州一直是蒙元末期重要的财政来源,这些蕃人后来为了利益,在天下大乱时也开始反元,为祸一方的同时有吞并整个福建的野心。 后来被元朝的福建平章燕朵不花镇压下去,但是元朝得到的却是残破的需要时间恢复的泉州港。 而蒲家在被燕多不花杀了一遍之后, 后来又被闽地三忠之一的陈友定杀了一边,最后又被朱元璋杀了一边,直系血脉全部断绝。而且他们蒲家的旁支也被朱元璋刻在的罪民录上,严禁他们读书做官,不得参加科考。 之所以朱元璋如此痛恨他们,除了因为蒲家毁了泉州之外,还因为这个家族有着极其让人厌恶的黑历史。 波斯人蒲家定居泉州在唐,发家在宋。南宋末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南下,当时的蒲家人为了讨好蒙元主子,竟然妄想杀害当时的南宋少帝。 后来被南宋大臣识破逃走,但是恼羞成怒之下,蒲家在泉州城内杀害了赵宋宗室以及南宋大臣近三千余人。 可以说,大元从开始建国到结束,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合格的有效的政权,没有形成有力的中央集权是灭亡的重要根源之一。 甚至若仔细想想,这种原因还在土地兼并之上。 另外文化虽然繁荣,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的繁荣。大量的汉人儒生得不到重用,那么感叹朝政昏暗的方式只能放在艺术创作上。 大元既有天灾人祸,又不得人心。土地兼并朝政昏暗,地方大臣权柄过大,中央难以管控,这些种种促使了元朝的灭亡。 刘三吾和方孝孺的教导,就是让朱允熥认清这些东西,同时在和本朝的一些政策,前朝的一些政策相互比较。 朱允熥本来就来自后世的教育体系,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眼光独到常常举一反三。谁不喜欢聪明的 学生呢,两位翰林学士逮着就是一顿猛教。 若不是朱元璋拦着,只怕天黑了都不散课。 不过,朱允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现代的灵魂,在课业上有任何的放松。他虽然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读书时老师说的话。 他的历史老师曾经说过,清朝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有一个点也必须承认,它没昏君。 如果按照经理人的角度来分析清朝皇帝,他们大多数都是合格的。 这是因为在成为皇帝之前,他们都经过严格的教育,刻苦的学习,对于历朝历代的得失有着深刻的认识,在帝王的权力和心术上能够真正的达到中央集权,把权力死死的抓在手中。 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大臣,都变成了奴才。 而明朝的皇帝都比较有个性,他们和大臣之间相互共享权力,就使得在中后期,党争成为明朝灭亡的因素之一。 朱允熥努力的学习,不是为了把大臣变成奴才,也不是为了成为天下唯一的独夫。而是因为他想实现心中的抱负,想把这个古老国家的辉煌继续延续,就必须学习。 首先要成为合格的皇帝,才能成为杰出的皇帝,才有能力和威望带动这个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以上都是水,哈哈) “大元两税法之弊端,地方田亩账册杂乱,地方大户随意兼并土地而不录,唯有穷家小户之田。长此以往,赋税都加于穷困百姓身上,使得百姓倾家荡产” 朱允熥咬着笔头子,在纸上用心的写着今日授课的心得。像是写论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挤。这个东西糊弄不得,明天两位先生是要看的。 而那两位又臭又硬的读书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吴王,课业写得不好,熟络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用他们的话说,你爹太子当年都挨过先生的戒尺,你多了个啥? 忽然,眼前的灯火明亮了,朱允熥抬头,朱元璋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皇爷爷,您看完奏折了?”朱允熥笑道。 “大孙,累不累!”朱元璋把烛火放下,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叹息苦笑,“累!” “再累也没有种地累!”朱元璋笑两声,“读书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东西,但是他们的学问咱们要学,尤其是这些治国的学问,你要好好学。打天下靠武将,治国靠文臣。一个啥学问都没有的皇帝,当不了好皇帝!” 朱允熥忽然一笑,眨着眼睛笑笑,“皇爷爷,你也没啥学问,可你也是好皇帝!” “那你是爷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朱元璋拿起朱允熥写的东西看看,“嗯,咱大孙的字不错!” 说着,脸上的 皱纹都笑开了,“下午你散课后,两个翰林学士当着咱的面,把你一顿夸。哈哈,大孙,你给爷爷长脸了!” 他言语中的骄傲和自得,就像一个教孙有方的老人一般。 朱允熥笑道,“爷爷,孙儿也不只是为了您学,而是为了咱大明学。” “好!”朱元璋大笑,“说的好,为咱大明学。有志气!” 随手,坐在朱允熥身边,“这几天学习累着,天天都学到深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稀罕的,跟皇爷爷说!”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爷爷,天天呆在宫里怪没意思的,明儿咱们出宫溜达溜达去?” “咱还以为啥大事呢?行,明儿咱们爷俩出宫溜达一圈!” 此刻,皇家的大殿中充满了祖孙的亲情。 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亲情是奢侈的东西,更是少见的东西。 唯有人和人的算计才是永恒的,朱允熥居住的东宫之中。 一个黑影看了眼熟睡的两个公主,随后绕过值夜打瞌睡的太监,悄悄进了朱允熥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再次蹑手蹑脚的出来,走到东宫花园之中。 “双喜公公?”黑影开口。 被朱允熥一顿板子打昏过去的双喜在阴暗的角落出来,问道,“办好了!” “办妥当了!” “回去吧,等着娘娘赏你!” 第58章 本色流露 [] 风吹柳树梢,枝叶争窈窕。 沿着应天府外大明湖畔两边,满是一人环抱粗细的古树。 每到夏日,绿绿的叶子在若有若无的风中轻轻摆动,绿叶之下满是遮挡了阳光的树荫。 走在林间树下,身上的燥热被驱赶一空说不出的清爽。 南边一行人慢慢而来,领头的是个老员外,身边的是小少爷,再往后是五大三粗的长随们。 这正是出宫溜达的朱允熥和朱元璋,爷俩笑呵呵的走在林间大路上,身侧是波光粼粼微有涟漪的大明湖,偶尔一群野鸭嘎嘎的飞过,落在水面上相互嬉戏。 这种自热景色,让人身体清爽的 同时,心情也很舒畅。 “爷爷,鸭子!” 朱允熥指着水面两只叽叽喳喳的鸭子叫道。 在这种美景之下,他心中自然没那么些算计,有些少年人的真情流露,再说就算是上一世的他,年纪也很小,不过是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岁数。 “鸭子?”朱元璋疑惑的朝那边看去。 “不如抓几只,咱们吃烤鸭!”朱允熥笑道。 啪,脑袋上挨了一个板栗。 朱元璋咧嘴笑骂,“那他娘的哪是鸭子?那是鸳鸯,咱的傻孙子哟!” 原来是鸳鸯,怪不得毛那么好看! 朱允熥原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这一世又生长在深宫之中,认错了也不奇怪。 “是得出来溜达溜达,享福都享出罪过了,鸭子都能看错!”朱元璋笑得直喘气,“小子,幸好今天没史官,不然给你记上一笔,你就丢大人了!” “这么大的湖,不养鸭子可惜了!”朱允熥笑道,“平日也不用喂,让它们在湖里吃点小鱼小虾,咱们可以吃鸭蛋,还能吃鸭子,多好!” “有个人倒是说过这话!”朱元璋背着手,微笑道。 “谁呀?”朱允熥有些好奇。 “你奶奶!”朱元璋有些伤感的说了一句,随后目光看到有个戴草帽的老头在河边,笑道,“有人钓鱼,过去看看!” 这老头,说是陪我出宫溜达,出来之后比我还高兴! 朱允熥心里吐槽一句,赶紧快步跟上。 他们爷俩是乐呵了,但是那些侍卫们围在身边如临大敌。 “哎,我说!”朱元璋走到钓鱼人身边,对方是个带草帽的老翁,两人差不多,朱元璋改口,“老哥,钓几条了?” 对方扭头笑笑,胡子眉毛都是白的,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但是嗓门洪亮,“还行,一上午弄了半篓子!” 朱允熥好奇,晃晃水草里的草篓子,里面大小不一的活鱼翻腾着,溅起一阵水花。 “真不少嘿!”朱元璋笑着,对老头说,“够一家吃了吧?” “将将巴巴!”老头笑笑,“俺家好几个孙子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就这些” 他正说着,竹子鱼竿忽然晃动起来。 朱元璋像个孩子一样大笑,“老哥,有鱼啦!” “你先别吵!”老头不客气的呵斥一声。 几个侍卫顿时变色,面色狰狞,大有主辱臣死,想把老头砍死在刀下的意思。 可是朱元璋却怒恼,和朱允熥对视一眼,咧嘴傻乐。 只有出了宫,从龙椅上下来的朱元璋,才是真的朱元璋。 朱允熥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心疼这个为了国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老人。 他快乐吗?他当皇帝的时候未必快乐,但是现在一定很快乐。 咬钩的鱼似乎很大,缺牙的老头攥着鱼竿拉了半天都没拉上来,呲牙咧嘴。 朱元璋再也忍耐不住,“咱来!” 说完大手一推,差点把老头推湖里,然后双臂用力,刺溜一下把鱼拉出水面。 “大鱼!大鱼!”朱元璋笑道。 “皇爷爷!”朱允熥也笑道,“真是大鱼!” 钓上来的鱼半米多长,浑身鳞片带着透亮的光泽,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鲢鱼!”好像鱼是他钓的一样,朱元璋有些得意的笑道。 “哎,又是这个!”缺牙老头却似乎有些不满,随手把鱼扔在篓子里,继续给鱼钩挂上蚯蚓。 “老哥,鲢鱼还不好吗?”朱元璋问道,“这鱼用白菜和豆腐炖了,奶白色的汤,可鲜亮着呢?” “你不知道!”缺牙老头甩钩入湖,笑着道,“我家大孙的媳妇,给我生了个重孙子!”老头一脸得意,“我想钓点鲫鱼给她熬汤下奶!” “去集市买不就行了?费这个事干嘛?”朱允熥笑道。 “小伙计一看就没成亲,不会过日子。”缺牙老头撇嘴,“集市的鱼哪有大明湖里的鱼味道好!” 被抢白一句,朱允熥笑笑。 却见朱元璋的脸上没了笑模样,而且还有些不满意的 看着自己。 朱允熥看看自己的身上,没什么不妥呀! 想说话,朱元璋已经背着手走远了。 “爷爷!怎么了?”朱允熥追上。 “他娘的,他还重孙子?你看给他美的?”朱元璋不屑道,“牙都没了,还重孙子!” 哈,朱允熥懂了。 此刻朱元璋的表情简直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摸一样,前世的爷爷总是催他赶紧相亲结婚。并且对那些每天抱孩子出来显摆的老头老太太,表示深深的敌意。 “你得抓紧!”朱元璋忽然回头,“大孙,你得抓紧!”说着,又想想,“抓紧点,咱死之前再看上一代人。” “爷爷!”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孙儿连媳妇都没有,哪给您生重孙子去?” 朱元璋大手拍拍脑门,“你看咱这记性!廖镛!” “在!”侍卫中廖镛赶紧上前。 “去回宫里去,告诉郭宁妃,咱要给大孙选媳妇,然后张罗张罗,看谁家有岁数差不多的,端庄秀丽的闺女。” “是!”廖镛笑笑,转身而去。 这年代没有婚姻自由,自由恋爱就别想了。找什么样的都的认,而且因为礼法还必须相敬如宾。 再说朱允熥也到了结婚的岁数了,每天早上都是被憋醒,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朱允熥靠近主朱元璋笑道,“爷,您可得给孙儿挑一个好的!” “娶妻娶贤!”朱元璋正色道,“咱一定给你挑一个贤内助。”说着,又小声笑笑,“大孙喜欢美人?放心,少不了你的!” 说完,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咱大孙都要成亲了,这日子真不抗混!”随后,又转头看看岸边还在钓鱼的缺牙老头,“呸,咱也要有重孙了,你神奇啥?哼!” 第59章 京城一日 [] 鲜活的民生百态,比奏折上冰冷慎重的文字更能体现这个时代的民情。 朱元璋出身草莽,朱允熥有颗不安分的灵魂,爷俩在城里城外逛了许久。 一会儿去粮店看看米价,通过米价就能得知这两年真实的秋收情况,京城米价稍贵一些,一石米要一吊洪武通宝,约合八钱银子。一石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此时的一斤又是十六两。 结合当今的物价,朱允熥以为这个价格还算可以。而朱元璋却觉得微微有些便宜了,谷贱伤农,粮食大丰收使得价格便宜了,对种地的人反而没什么好处。 又去了布帛店绸缎庄子看了看,保暖思美丽,人吃饱了兜里有闲钱就琢磨如何穿衣打扮,和店里掌柜的闲聊几句,这两年京城买丝绸的人确实是多了。但是,也大多是有钱有权的人家,百姓只有嫁娶时候才能忍痛买些。 绸缎庄子的掌柜的,明明是个富商却穿着粗布衣裳,言语间有些无奈,说要是朝廷允许商人也穿丝绸,那这买卖就更好做了。 朱允熥真怕老爷子当场让人宰了这绸缎商人,不许商人穿绸缎,本就是老爷子开国之后定下的律法。 没想到老爷并没生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皇上老爷子虽说不让你们穿,可是私底下你们这些奸商没少穿。天下百姓都苦哈哈,你们穿金带银的,百姓看了怎么想。 有钱人,藏在家里自己知道就得了,满世界显摆什么?若是天下人看了,都学着去经商了,谁他妈种地。 朱允熥哑然失笑,老爷子可爱。这老爷子大概是古往今来对农业最为重视的皇帝,他在他心里固执的认为,对国家最有好处的,最能让百姓安分守己过日子的职业,就是种地。 不过,虽说是出来溜达,但世事洞明皆学问。老爷子一言一行中,总能体现出丰富的治国经验,还有人生哲理。朱允熥像个乖宝宝一样陪着老爷子,仔细的把老爷子的见解和道理记在心中。 他这一举动被朱元璋见了,也是暗中点头。老人都喜欢听话好学的孩子,聪明的才智要用到正地方老人才高兴。 随后爷俩又在城里逛逛,热闹的地方都去了,老爷子心情大好,唯独在王寡妇斜街,显得有些脸色不悦。 时至下午,那些勾栏酒肆开始营业,三不五时几个秀才士子,或者看着就财大气粗的商人,于此间出没。 满街都是胭脂香,让人心痒痒。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手拿丝绸做成的圆扇,慵懒地坐在二楼窗台上,半遮俏脸对着过往行人欲说还羞。 而那些依门而立的半老徐娘们,则是眼神大胆,手中的手绢不住的擦着头上,并不存在的香汗,露出半截白生生如玉般滑嫩的手臂。 应天城自古以来就是六朝古都,烟粉之地。秦淮河上的歌舞画舫日夜穿梭,灯火不绝。那些都是名伶,一般人轻易的还去不了。船上的女子都是诗书琴画信手拈来,招待的都是文人雅士。 而这王寡妇斜街则是更加直接一些,院子中的姑娘都是以色事人,于其他文艺上不算出彩,偶尔有些才艺,不过是箫声之类。 这种古老的生意根本绝不了,有需要就有市场。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这生意就能一直延续。 朱元璋老爷子骂骂咧咧,什么伤风败俗,世风日下。来这里消遣的人,都是吃饱了撑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朱允熥却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神落在一家红袖楼二楼窗台上,那个俏丽地女子身上嘿嘿直笑。 正看的过瘾,殊不知一双大手一下捂住他的双眼。 朱元璋一边捂着他的眼睛,一边拉着他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大孙,可看不得。这些狐狸精不是好东西,回头你成亲了,爷爷给你挑一些娇滴滴的大美人,比这个强!” “高丽那边送来的女子也挺好,回头你成亲之前,爷爷赐你几个。” 直到走出这条街,眼睛才被朱元璋松开。 朱允熥好奇,“爷爷,既然您不喜欢在这些烟花柳巷,直接下旨禁了不就可以了吗?” 朱元璋摇头苦笑,“当皇上也不能啥都管,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这个。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玩意给禁了,那得多少人骂你爷爷?” 其实还有一点老爷子没说,应天府的秦淮河,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烟花之地,每年都会给官府上缴大量的现银税收,这可是不是小钱。 譬如现在秦淮河上一艘普通的画舫,一年的牌照钱就高达五十两现银左右,而一座院子则是高达一百两。如果是那些名伶,还有那些更高级别的私人会所不,是茶楼,牌照钱就更多。 这不单单是税收的 问题,在大明臣子的眼中,这更是一项关于民生的产业。每到晚上秦淮河灯火通明,过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娱乐产业往往能带动当地的就业。 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卖吃食,卖些日用品,胭脂水粉。农人挑着自家的新鲜蔬菜,渔夫的鱼虾,还有抬轿子的力夫,赶马车的车老板子,就都有收入和进项。 若真是粗暴的一刀切了,不说那些秦淮河和勾栏酒肆的姑娘们,客人们没着落。就是靠着这些人生活的其他行业,都要一落千丈。 而且,这玩意也切不干净。这种生意转入地下,不但对地方官府的税收是损失,管理也不方便,治安也不便宜。(bianyi) 所以说,现代人没有资格嘲笑古人,因为现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古人的聪慧和经验之上。 但是老爷子的笑容在下一条街,忽然凝固,甚至变得有些狰狞。 挨着王寡妇斜街的烟袋巷里,一家看似普通的民宅面前,却有着许多魁梧的汉子东顾西看,有些像是望风的。 不断有各色的男人,兴高采烈的进去。但也不断有人垂头丧脑心灰意冷的出来,甚至还有人在出门之后,蹲在角落嚎啕大哭。 对于这些人,望风的汉子们好言相劝,然后或是搀扶着送走,或是伸手让街口停着的马车轿子等过来,他们给钱,让垂头丧气的人坐着离开。 上一世开过网约车的朱允熥,对这种地方自然不会陌生。 “大孙,知道这是啥地方吗?”朱元璋的话中,带着杀气。 朱允熥小声道,“赌坊!” “过来!”朱元璋招手,廖铭马上上前,“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查查,京畿重地,谁吃了豹子胆敢开这玩意,给咱查!”朱元璋咬牙道,“祸害人的买卖都敢做,真是不怕死!” “完了,有人要人头落地!”朱允熥心道。 老爷子对烟花柳巷还能容忍,理解。但是似乎,对这赌坊却是深恶痛绝。 廖铭点头应了,回头对一个武士吩咐几声,那人飞快地去了。 朱元璋一直阴沉着脸,似乎没了继续溜达的意思。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劝道,“您都说了,皇上也不能管天管地,天下太大,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太大,总有不怕死的,您说是不是!” “但不能因为天下太大管不过来而不管。”朱元璋正色道,“就好比,就好比” 朱允熥接口笑道,“就好比孙儿读书,孔老夫子,莫以善小而不为!” “就这个理儿!”朱元璋大笑道,“咱大孙读书读的好!”说着,忽然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 番茄这个错字检测的有些离谱呀!怎么检测了还有这么错字。(哇,又多水了几个字,嘻嘻) 第60章 索然无味 [] 朱允熥也闻到了,那味道格外的香。 香味的源头是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饭馆,虽然没有招牌没有幌子,可是却带着烟熏火燎,最为鲜活的生气儿。 小店门口两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开着,热气中带着诱人的香。 这时代的人一般都是两顿饭,此时正是下半晌的饭口。小饭馆里坐满了敞胸露怀的汉子们推杯换盏,大口吃喝。魁梧的店老板,不时拎着菜刀从后厨探出头,跟相熟的老客说说笑话。 爽朗的老板娘也不避讳,就在自家的店里亲手上菜收拾碗筷,门口一个半大孩子是小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笑呵呵的卖力吆喝。 人生百态,世俗烟火大致如此。就像后世朱允熥常去的快餐店,吃惯了那里的味道,跟老板老板娘混熟了,就算是大酒店都不想去了。 见一行人过来,小伙计笑着快跑两步,点头哈腰的迎过来。 “老爷子,您用饭吗?” 小伙一开口,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因为对方的话中带着淮音。 应天城是大明的都城,大明从朱元璋以下半数之上的达官贵人,都是出身草莽的淮人。曾有诗云,马上短衣皆楚客,城中高髻尽淮人。 所以自从朱元璋在建都应天府之后,城中淮地的百姓也多了起来,尤其是他们老家淮西那边,许多人拖家带口到了应天府的花花世界讨生活。 于是,朱元璋的话里也带上了家乡的口音,“都有啥吃地?” “老爷子,咱们是老乡呀!俺们家是淮西人!”小伙计笑容更胜,把一张桌子擦了又擦,换了干净的茶水,站在边上笑道,“今天咱这小店儿有城外湖里新鲜的河鱼小虾米,有早上在集市上抢来的猪下水。” 说着,小伙计低声笑笑,“还有乡下庄子中送来几条大黑狗,俺家小馆子掌厨地是俺老叔,地道的定远县手艺!” “那锅里就是狗肉吧?”朱元璋笑道,“来二斤肥点的,酒也打一壶。”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吃啥?” “狗肉!”朱允熥心里好笑,“这要是后世那啥主义者知道了,还不骂死人?” 他爱狗,前世小时候也养过狗。他不会主动吃狗肉,但是别人若是吃,他认为也没资格去拦着人家。 再说,大多数人反对的是吃那些宠物狗,至于最为听话温顺的田园犬很少有人关注。 可是,这个时代若是有人说这东西不能吃,怕不是骂死,而是被打死。而且,淮地在饮食上有着悠久的传统。 “定远县的狗头,那可是淮西都出名。”朱元璋继续笑道,“当年你爷爷咱当和尚游历的时候,城里头那些有钱的财主老头,大早上起来就是吃肉喝早酒,哈哈!” “当时咱在想,要是等老了,咱也能过上那种日子,有酒有肉。啧啧,给个皇帝老子都不干!” 朱允熥笑道,“孙儿吃什么都成!”说着,顿了顿,“爷爷,肉不能总吃,油性太大了,您上了岁数,清淡为主!” 朱元璋不屑道,“别听那些太医瞎扯,吃肉还能有错?”说着,大手一挥,“男人不吃肉,白在世上走!” 大概,只有和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才能如此的真情流露吧。 没一会儿,小伙计把点的饭菜端了上来。 除了狗肉之外,朱允熥还点了一盆红焖小河鱼。新鲜的河鱼用酱和酱油汤汁儿,在铁锅里闷上那么一会儿。出锅的时候撒上蒜末小葱和芫荽,一口下去不用咬,一吸就只剩下刺儿了。(芫荽,香菜) 若是用那红色的汤汁泡上晶莹的米饭,一顿三碗没问题。 “大孙,吃!”朱元璋美美的吃喝着,这是他家乡的味道。 边上,那些装成长随的护卫们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或是用手抓,或是抽出小刀用刀割,吃的那叫一个畅快。 朱元璋端着酒盅,脸上大笑,“好小子,使劲吃!”说着,对廖铭小声道,“当年,过江打应天府之前,咱和你爷爷,一人啃了一条狗腿,喝碗老酒。然后拎着刀子冲在最前边,应天府那个蒙元达鲁花赤,被你爷爷一刀砍于马下。” 心情大好之下,朱元璋语气随和,但是眉宇之中,满是当年的金戈铁马。 廖铭的爷爷和叔爷都是朱元璋手下的水师大将,楚国公廖永安一向为水战先锋,后来在和张士诚交战的时候,中计被俘虏。面对张士诚的高官厚禄不为所动,最后在大牢中绝食而死。 死讯传至应天府,朱元璋痛苦不已,亲自设立衣冠冢配祭功臣庙。等打败张士诚之后,朱元璋又亲自找到廖永安的尸身,运回应天隆重下葬,亲自祭拜。 后世人大概只会记得朱元璋杀了无数功臣,却都选择性忘记了,若他真是一个残暴狭隘之人,如何能赢得那么多天下好汉的爱戴和拥护。 听到皇帝追忆往昔,廖铭感动不已。七尺男儿不禁当场潸然泪下,激动不已。 “老爷子,臣没用只能在祖父们的余荫之下,舔为宫城侍卫。”廖铭小声说道,“老爷子,下次再有出征,请让臣跟随大军出征,做个像祖父那样的大明好男儿!” “咦,你个大老爷们还流马尿!”朱元璋笑骂,随后微微叹息,“咱也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的天下了。想打仗立功没问题,以后跟着你三爷好好当差!” 众侍卫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灼热,他们天天跟在朱元璋身边,比外臣的消息还要灵通,自然知道以后的君主是谁。 “咱老了,大明的那些老将也都老了。往后哇,这能臣武将,还是要靠你提拔!”朱元璋小声对朱允熥说道。 这样的暗示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一次朱允熥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帮朱元璋看奏折,那些锦衣卫的密报中,关于武将勋贵的小报告,越来越多了。 这些大明的武将们也是真不像话,仗着当年出生入死的功劳,私下里侵吞田产,私藏兵甲弓弩,甚至指使家奴贩卖私盐。当年的好汉子,渐渐成了大明的蛀虫,让人惋惜的同时,也深深的厌恶。 扪心自问,朱元璋对文官很是苛刻,大明朝文官的俸禄养家都够呛。而对这些功臣,动辄赏赐上万亩土地,金银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可他们还是不满足。 这时,一个锦衣卫士快步而来。皇帝和皇孙微服出访不是简单的事,爷俩走到哪里,除了明面上的人之外,身后还有一堆在暗处传递消息的。 锦衣卫士走到朱元璋身边,低头道,“老爷子,查明白了” “跟你们三爷说!”朱元璋似乎有些不想听。 锦衣卫又走到朱允熥身边,压低嗓子,“三爷,刚才查明白了,那赌坊的背后人,是江夏侯!” 江夏侯! 周德兴。 此人是朱元璋从小的发小,朱元璋做了郭子兴女婿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家乡子弟前来投奔。 这人虽然名头本事没有徐达等人那么大,可爵位是开国二十四侯之一,有平定闽地的功来,可见在朱元璋心中的分量。 但就是这么一个大明的侯爵,居然背地里离开赌坊的买卖。 “查清楚了?”朱允熥开口问道,“这可不是小事,要查仔细了!” “查清楚了,就是江夏侯家的买卖,是周骥(ji)的买卖。” 周骥,周德兴长子。是紫禁城的内廷侍卫领班,平日驻防在深宫和外廷的交界处。 朱允熥抬头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骇人。 “吃着朝廷俸禄,家中有财产千万,居然还做这种生意,真是贪得无厌!”朱允熥也是心中愤慨,“德行败坏!”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这顿饭吃起来就没意思了。 草草的吃完,正准备回宫,长街那边,两三个暗卫又快步跑来,神色急切。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事了!” 第61章 灾 [] “出什么事儿了?”朱允熥快速走过去,开口道。 奔跑的暗卫停下,微微低头,“三爷,抚州八百里加急,抚河决口子了。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在等着老爷子!” (江西,洪武年间江西共有特大洪水七次,这里是家言,时间点不对,不可作为参考。哇,又水了几个字,哈哈。) 江西又发洪水了,朱允熥心中一惊。 作为被朱元璋培养的储君,每日的学习不只那些儒家学说和治国的学问历史,还有山川地理等事。江西境内河流众多,在元代数十次河流决口,至始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眼看就要秋收,洪水却来了,而且能让户部工部的人等着见皇上,一定不小。 朱允熥回头,只见朱元璋大步流星而来,问都不问何事,直接对边上侍卫说道,“备马,回宫!” 刚在祖孙二人还在民间闲庭信步,现在两人却翻身上马马不停蹄。马背上朱元璋脊背笔直,面若沉水。 进了宫中连衣服都没换,两人急忙步入奉天殿。此刻殿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尚书夏祥,侍郎张衡,中书舍人刘三吾等十几个臣子,已经急成了热锅的蚂蚁。 见爷俩进来,赶紧叩首。 “臣等” “起来!”朱元璋在龙椅上坐下,吩咐道,“给几位爱卿赐座,给咱上茶。”说着,对朱允熥说道,“大孙,站咱身边来!” “是!”朱允熥应了一声,站在朱元璋的身侧。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脸色发白,颤声道,“江西从五月起连日暴雨,两月余来河水暴涨。抚州八百里加急奏称,抚河南岸石堤决口,一日之间决口已达两百余丈。” 朱允熥闹钟快速思索着,抚河是江西境内第二大河,全长六百多里,而它的流域面积却极宽,涉及了很多周边很多府县。 两百丈的决口就等于差不多六百米宽,想象一下洪水从六百米宽的决口冲出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决口只会越来越大,怕是江西北部地区,今年要颗粒无收。 (地理不好,案例是根据明代真实水灾改编) 工部尚书夏祥也开口说道,“抚河决口,下辖的临川,崇仁、宜黄、金溪、乐安五县,还有旁边建昌路,南城、南丰、新城、广昌4县,怕是凶多吉少!” 大殿中死一般的沉寂,洪湖水一共九个县,两个州,这涉及到的可是近乎数十万的人口,和难以估量的 财产损失。 这些区域内的粮食是没有指望了,除此之外还有城池,民居和商业也都完了。除此之外,数十万人没有饭吃,说不定会闹出民乱。 老百姓没饭吃就会造反,这是真理。 就算他们不造反,在洪水过后往往会伴随着大面积的瘟疫。 想想,不敢想。 这是大明,再好的大明也不如后世。 洪水一来,此刻已经有许多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甚至饥寒交迫。 想到此处,朱允熥再也忍耐不住,“江西五月开始下大雨,地方官怎么不奏报?这些日子翻看各地奏折,都是一片请安问好之事,昨日给赣州的公文中,皇爷爷还写道,江西多灾,务必体恤民情。抚州路的官员,就是这么体恤的?” 臣子们对视一眼,忙起身,“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现在说的是江西!”朱允熥开口道,“那抚州的官员只是八百里上奏告急,可有处置的方案!” 中书舍人刘三吾先是看了一眼朱元璋,随后对朱允熥说道,“回殿下,抚州府张善请朝廷速派赈济!” “出了事就知道要赈济,没出事就不知道防范!”朱允熥怒道,“嘿嘿,他张善真是做的好官!” 看朱允熥面目狰狞,目露杀机。臣子们对视一眼,心说这将来定又是个难伺候,不好伺候的君主。 吴王的脾气和老皇爷太像了,都是心中有刀,一直在磨。 朱元璋的大手死死的扣着椅背,面带冷笑,“咱大孙说的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掉脑袋的一个都逃不过。”说着,朱元璋顿了顿,“你们预估,九县两州的灾民需要多少粮食!” “臣等预估需要五十万石左右,其中还有盐,药等物!”侍郎张衡说道。 “怕是不够!” 这不是藏拙的时候,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必须在皇帝面前展示出自己对于政事的有力见解。 朱允熥开口,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僭越了!” “无妨!”朱元璋绷着脸,“你也大了,该为祖父分忧,说就是了!” “是!”朱允熥道,“皇爷爷,孙儿以为这些粮食不够够。马上就是秋收,九县百姓今年的收成一场大水全完了,现在的赈济只是刚开始,没了朝廷的 赈济,百姓冬天咋过?” “而且洪水过后,还涉及到明年的春耕生产,以及田地清淤,这些都需要粮食。还要防止疫病蔓延,防备灾民闹事流窜。五十万石粮食能吃多久?” “京城粮库还有多少粮食?”朱元璋不住点头,随后问道。 “回皇上,京城大仓中还有粮两百万石!”傅友文犹豫下,“但,那是历年积累的军粮,储备粮,轻易动用不得!” 这大明看着盛世待兴,其实是百废待起。从大元手里接过这个烂摊子,南方还好,可是北方因为连年大战,年年都要朝廷补贴。还有边关战事等等,大明也是不富裕。 “那就从九江武昌等地调拨粮草,要快,要急!”朱元璋开口说道。 “可是,那两个大仓也是军粮呀!”傅友文顿了顿,“一旦拿出来,想再填满,可就不是三五年能” “百姓还在嗷嗷待哺,顾不得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回踱步,“百姓要紧,先让他们吃饭!” “臣等遵旨!” 九江武昌都是南北中转的要道,更是内地重要的军事重镇。驻防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现在要动用他们的储备军粮了。 “可以让各州府的大户人家捐粮!”朱允熥开口说道。 他知道在封建时代,地方上的 豪族和大户,可以修桥铺路做善事,但是很少赈济灾民,有一种说法是当权者防备他们收买人心。 但是,现在顾不得,江西边上就是湖北,武昌汉阳那边有着数不清的豪门粮商。 “皇爷爷,让他们出粮食,朝廷可以给予表彰。”朱允熥想想,“譬如,官府给个什么太平士绅之类的称呼。” “哼,想都不要想!”朱元璋冷哼一声,“粮食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是给他们官做,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此时,工部尚书夏祥说道,“皇上,除了赈济灾民的粮食,抚州等地还需要修复河堤,清理河道等事的银钱!”说着,看了看朱元璋的脸色,“臣算了下,大概六十八万两!” “给!”朱元璋毫不犹豫,说着,忽然皱眉,“户部库里还有吗?” “还有三百万银钱,可那是动不得的压箱底。”夏祥叹道。 大明,现在连六十万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不是的,而是那三百万实在是金融储备,不能轻动。而且边关连年战事,军费开支浩大如流水。 蓝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在即,又是一笔银钱犒赏。 (大家别觉得三百万少,康熙六十多年皇帝,只给他儿子留下八百万国库。当然清代的盐税茶税都是皇帝的私房钱,不算国库) “能拿多少拿多少!”皇帝难当,朱元璋缓缓开口,“不行,从宫中的用度上减免,发给地方百姓!” ~~~ 不是俺不准时,俺也是有苦衷。 (呸,作者的话信得住,兔子都能上树) 第62章 彩票 [] “这六十八万两,也只是第一批赈济银子!” “安顿灾民,清淤田亩之后,还有灾民的房屋,牲畜,粮种。” “还有河堤重新加固,修建。” 工部尚书夏祥看了下朱元璋的脸色,小心的说道,“现在还能凑得出来,但是最迟这笔银子,明年开春就要用上,从何处拨发这笔款项,臣还请陛下示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明虽大,但是国库的收入每一样都有明确的去处。 朱允熥在脑中想着,看过的那些关于大明税收和财政的奏折和细表。大明建国至今,战事不断。举国的物力供应才能确保对北元的军事优势,同时吐蕃,云南等地每年也有一百多万的军费开支。 朱元璋是个爱惜百姓的皇帝,不愿意在百姓身上增加负担,所以目前支撑大明财政的,只有每年两淮的盐水,总价在八百万两左右。其他的税收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休养生息。 这么一算,家中实在没有余钱。 “前些日子京城发卖邮票,收了二十几万!”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驿站改邮也已经明发天下,孙儿看,不如扬州,苏州杭州,泉州等商贸繁华之地,陆续开卖。所得的银两,尽数归于江西赈济。” “没落进自己口袋的钱,永远不是钱!”朱元璋沉思道,“万一发卖所得钱款不尽如人意,还是要挪东墙,补西墙。咱们做事,不能一根绳上吊死,起码得两手准备。” 军事上朱元璋很大胆,但是民生很小心。 邮票的钱,只是看到了京城的收益。其他地方的成败他还没看到,心里自然是不放心。 堂堂大明帝国,竟然被前后加起来百十万的赈灾银两给难住了。归根到底还是朱元璋治国太正,不肯在别的地方动心思。 倘若是几百年后所谓的十全盛世,缺银子了有的是办法。朝廷吏部卖顶戴,官员交议罪银,海关成了皇帝的私房。什么下江南,修圆明园,平大小和卓金川,平外蒙的钱不都是这么来的?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大殿的窗口。 窗外,本来晴朗的天空,慢慢爬上一丝丝乌云,遮盖住了阳光,让人间变得阴暗。 “大孙!”朱元璋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呀!” 能让心性刚毅的朱元璋发出如此感叹,由此可见大明帝国的领路人,不好当。 “传旨!”朱元璋继续说道,“着九江,武昌大仓,拨给江西抚州建昌两府九县赈灾粮食,七十万石。户部拨赈灾银,七十万两。” 说着,朱元璋转回身,看着大臣们,“先解灾区的燃眉之急,其余的这些天咱们想想办法,活人不会让尿憋死。”说到这里了,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冷冽如刀,“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灾区百姓的钱粮。谁想伸手,掂量一下他自己的脑袋多沉!” “臣等遵旨!”众臣回道。 忽然,一阵风吹过,窗帘微微晃动。若有若无的细雨,随风飘入窗,落在明亮地砖上,转瞬即逝。 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紧皱的眉头,还有嘴角的冷笑,知道他的心中已是烦躁至极。他位置骄傲的大明帝国,位置兢兢业业守护的大明帝国,其实还很脆弱。 他是一个讲究完美的人,无论是民生还是军事上,他想做到最好。但是统一天下二十几年来,还是无法达到兼顾平衡。 朝夕相处一来,朱允熥从心里已把朱元璋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见他如此难受,他自己的心中也不好过。 随即,想了想,朱允熥走到朱元璋身边,“皇爷爷,孙儿有几点不成熟的建议。” 朱元璋和众臣子的目光都看过来,前者勉强笑笑,“大孙,想啥你就说啥,这里没有外人!” “关于赈灾的银子,孙儿想到了几个办法。”朱允熥缓缓开口,“第一,前几日以皇爷爷御笔为范本的邮票,一张卖出了一百两,听说现在京城已经炒到了五百两银子的天价。” “孙儿想,天下臣民爱戴皇爷爷,既然如此,何不朝廷牵头,组织京城附近的士绅进行捐款。不让他们白捐,捐一千两以上的,皇爷爷可以手书忠厚人家。” “花一千两买一副传家宝,孙儿以为那些财主们,肯定打破脑袋的抢,兴许户部的门槛都能踏破了!” “臣不赞同!”中书舍人刘三吾先开口说道,“皇帝手书,怎能轻易发卖给百姓,如此一来朝廷的颜面,皇帝的尊严,何在?再者,乡绅财主多有不法者,若是家里有笔下的亲笔,以后他们犯法,岂不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朱元璋点头道,“刘爱卿说的对!这事,咱也不同意。” 朱允熥心中无奈叹息,这个时代的等级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皇帝的手书或者御赐的东西,是一种难得的殊荣。这些东西臣子们都要供奉在家里,世代不得转卖,而且宫廷都有记录。 若是用皇帝的手书换钱,督察院那些御史,还有翰林院那些学士,怕是要跳着脚上书。而且刘三吾有点说的也是对的,有皇帝的书法在家中,还是忠厚人家这种字样,地方官府不好管理。 试问,若是一户大户人家有了这东西,面对官吏直接拿出来,洪武皇帝御笔在此,谁还敢管? 其实凡事有利有弊,古人做事先想弊,而朱允熥的现代灵魂则是先想利,说不上谁对谁错,古人习惯了按部就班,保持稳定。而朱允熥想的则是,灵活变通快速见效。 见朱允熥有些失落,朱元璋开口勉慰道,“虽然不妥,但大孙你这脑子灵光,短短时间能想出这个办法,已是难得。”说着,又强笑了笑,“你还小,有些事想不周到,不怪你!” 朱允熥微微躬身,继续开口说道,“孙儿还有第二个办法,皇爷爷可还记得今日咱爷俩在城里的见闻?” 朱元璋有些疑惑,“你继续说!” “今日我和皇爷爷出宫,在城里看到一家买卖兴旺的赌坊!”朱允熥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这第二个方法,就是由此联想到的。” 说着,朱允熥看看众人好奇的眼光,开口,“彩票!” 众臣一愣,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这个玩意闻所未闻。 朱元璋眉头紧皱,深深沉思。 “国人好赌,无论民间还是军中,都有这种陋习。既然防不住,何不堵不如疏?”朱允熥继续说道,“邮票一张卖两个钱,彩票也可以一张卖两个钱,而且可以天天卖!” 说到这,朱允熥走到群臣身前,朗声继续道,“彩票,博彩之票也。设立甲乙丙丁四种类型的大奖,每种奖金不一样,比如甲等奖金五十两” 户部尚书傅友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开口道,“那如何判定中奖呢?” “我说通俗一点!”朱允熥想起前世双色票的玩法,开口说道,“彩票,设二十四节气,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中选出四个号,十二生肖中选两个号,加在一起全中了,就是一等奖!”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朱允熥干脆拿起一张纸,拿起笔。 第63章 下雨天打孩子 [] “可以在应天府中,每条街都设一个经营点。” “有想花两个钱试试手气,以小博大的百姓随便买。” “就从二十四节气和十二生肖中选出中意的,写在朝廷印刷的票上。” “每隔两天开奖。” 朱允熥越说思路越顺畅,笑道,“开奖那天,在城中固定的地方,可以几处同时开奖,也可以只选一个地方。不过后者,怕是要人满为患。” “开奖时一个大转盘,就跟罗盘一样,转动起来之后,指针挺住,指针指向的文字团案,就是中奖的六个数字之一,转动六次,全对上了就是一等奖。” “一开始百姓肯定不熟悉这种玩法。”朱允熥继续笑道,“但是只要有人中奖,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别小看这一张彩票,可都是现钱呀。” 大明开国这些文臣们不是只读书的书呆子,而且能爬到这个位子上,没有真才实学,治国的本事,也是不行的。 此刻听了朱允熥的话,各个闭目沉思,思索其中的关键。 这些人没见过这种票,但是稍微一想,其中的关节和道理就已经在脑中形成。两文钱一张看着是不多,但架不住积少成多。这是在邮票之后,大明又一财源。 人,谁没有发财梦呢?两文钱换取五十两的巨款,真中了一家马上脱贫。若是不中的话,两文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有钱的多买,没钱的少买,确实是一条可以生财的路子。 户部尚书傅友文微微点头,“臣,以为,可行!” 工部尚书夏祥也说道,“若是监管得力,臣也赞同!” 中书舍人刘三吾没说话,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朱元璋,随后微微对朱允熥摇头,眼神隐隐有着告诫。 还没等朱允熥想明白他眼神的含义,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朱元璋忽然回头。 满脸不悦,斩钉截铁开口道,“不行!” “皇爷爷可是怕监守自盗,或者有人在其中弄手脚?”朱允熥笑道,“孙儿既然想到了这个点子,那么如何规划,如何监督,如何防止有人动歪心思,孙儿心里都有了章程。” “况且,这些卖票所得的银钱,都会专门用作赈济灾民。以后朝廷可以成立一个专门关于赈济天下灾民的专项基金,专款专用。如此一来,取之于民你,用之于民,多好?” “好个屁!”朱元璋忽然破口大骂,指着朱允熥,“你歪门邪道!” 皇帝一怒,大殿众人全部跪下,只有他们爷俩站着,四目相对。 “我堂堂大明,岂能干这种勾当!”朱元璋压着心中的怒气,直视朱允熥,“你说的这个法子,不就是赌坊里卖字花吗?你爷爷我年轻时候游历天下,见过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种法子,弄得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如此大声和朱允熥讲话,也是他第一次对朱允熥发火。 心中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朱允熥喃喃说道,“和字花不同的!” “是不同,一个是赌坊私卖的,一个是朝廷专卖的,是不是?”朱元璋冷笑道,“两文钱可以买两个拳头大的包子,买三个馒头,换成杂粮麸子,可以让一家果腹,不至于挨饿。” “可是两文钱买一张所谓的票,就是打了水漂,千万人之中能有一人中,就算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何况这东西是两文钱的事吗?人性贪婪,谁会只卖买两文钱。赌钱,就是从赌小钱开始的,先是两文,然后是十文,再往后是一两。” 朱元璋越说越怒,“老百姓有多少钱?堂堂大明,不能引百姓上征途,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而是要从勾搭他们从兜里掏出银子,成为朝廷的不义之财,你这不是歪门邪道,是什么?” 一连串的喝问,让朱允熥有些发懵。 一直以来朱元璋对他都是慈爱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他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今天,怎么火发到自己的头上。 “陛下,吴王也是爱民心切!”刘三吾跪下叩首,随后不断的对朱允熥打眼色。 朱允熥心领神会,跪下说道,“皇爷爷,孙儿错了!” “你错在哪儿?”朱元璋继续喝问。 “这”朱允熥被问住了。 穿越者,也不是无所不能,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和准则,时代不同,社会的意识才会不同。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朱元璋压抑心中的怒火,对这个孙子他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心中早就选定了把江山社稷交给他。 他让名师严厉教导,自己手把手的教,就是希望这个孙子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是今天孙儿的提议,触动了他的逆鳞。 看着孙子跪在那里,脸上的带着委屈和迷茫。他心里是又气又怜,尽管孙儿受的是他这个皇帝气,但是现在心里也在心疼。 棍棒之下出孝子,小小年纪居然想出了歪门邪道的办法。治国不能靠这些,治国要靠正字。他这些小聪明,今天自己这个当爷爷的,必须给他扳过来。 哪怕,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治理国家一味靠这些邪的怪的,你的臣子将来也会如此。如果君臣都只会耍小聪明,弄这些旁门左道,那就会亡国。” “京城卖票,其他地方卖不卖?即便是其他地方不卖,可是这个法子被人学了去,也有黑心的商人,不法之徒勾结官府,暗中发卖,从中渔利。” “赌钱这玩意上瘾,人人都想着两个钱不当事,人人都买,人人都盼着开奖,那到时候我大明岂不是赌徒之国?” “这是让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坏道道儿。你爷爷咱游历天下的时候,见过多少因为这个赌字,变得人人厌恶,人不如鬼,生不如死的败类?阿!一开始小,后来为了翻本变大。” “输了家里钱财,输粮食,没了粮食房契地契,什么都没有了押老婆孩子,再什么都没有了,把自己的命押上也要赌。” “这个口子能开吗?” “咱们是大明,大明在老百姓心中是活的,咱们要让老百姓信咱们!” “你这口子一开,朝廷变成什么?大明变成什么?” “长此以往,大明在百姓的心中,就是一个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的朝廷!” “长此以往,百姓谁还信咱们大明,谁还信咱们朱家?” “你说你能监督,管理。你爷爷咱是皇上,都管不住天下的人心,你拿啥管?” “财帛动人心,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多少人眼睛盯着,多少贪官污吏上下其手。” “若是有人动了歪脑筋,像那些字花一样,让谁中谁就中,那岂不是打着大明的旗号,从百姓手里骗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知道不知道一文钱有多难赚。那些人可能拿了老婆孩子的口粮钱,去买你那所谓的彩票。” “老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骂死咱们爷俩!” “历史会怎么写?嗯!历史会写朱元璋,朱允熥两个人,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昏君!” “历史会写,咱们朱家都是王八蛋!” 朱允熥明白了朱元璋为何发怒。 老人说的,是对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不是所有超越时代的东西都是好的。 在这个没有约束力的朝代,自己这种短时间可以见效的法子,却能给这地国家带来无数的后患。 见朱元璋一口气骂了许久,叉着腰喘粗气。 朱允熥赶紧站起拉起,“皇爷爷,孙儿错了,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身子,那孙儿就罪孽深重了!”说着,往御案边上走,“你消消气,孙儿给您倒茶!” “老子让你起来了吗?跪着!”朱元璋继续大喝。 “孙儿,看您口渴!” “老子说了那么多,你不往心里去,就记着老子口渴!”朱元璋大怒。 老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生气时候儿孙只能认,只能听,不然他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白说了。 “咱让你想这些歪门邪道”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家伙,多少年没打孩子了,一时不知道该用啥揍。 第64章 打在儿身,疼在爷心 []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玩意,几个臣子连声请皇帝陛下息怒。 边上有个铜香炉! 不行不行,这玩意砸过去,咱的好大孙脑袋开花了。 门口有个门闩! 不行不行,这玩意挨上一下,咱的宝贝孙子一个月下不来床。 御案上有刀! 更不行,那是咱地亲孙子!亲亲地嫡孙。 他娘的,这大殿之中,居然没有一件打孩子趁手的家伙儿! 朱元璋目光忽然定格,落在朱允熥身上,心中更是大怒。 他娘的,咱让他跪着,他还真去倒水? 你倒哪门子水?那么多太监你不使唤,你不好好跪着认错,你还起来倒水? “大孙!”朱元璋低吼一声。 “阿?”朱允熥拿着茶杯,泛起标志性有些撒娇,很是真诚的微笑,“皇爷爷,还烫着呢,凉凉!” 此刻朱元璋心中既是好笑,又是生气。 可事关未来治国大事,不把这皮猴子的小聪明给治了,将来说不定他要闹啥幺蛾子。自己老了,权力将会一天天的给他,他必须早点学会,如何用正气治理国家。 当下,怒从心起,脱下脚上的布鞋,嗖地扔过去,“跪好!” 朱允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奔着自己面门就飞了过来。脑中忽然想起前世的回忆,以前小时候惹祸了,自己爷爷也是拎着鞋,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茶碗放下,居然接沙包一样,直接把朱元璋的飞鞋,抓在了手里。 “皇爷爷,您的鞋!” 众人愣住了,皇帝飞鞋砸孙子,闻所未闻呀。这要是史书上写一笔,可就乐子大了。 更骇人听闻的是,被打的人,不但不乖乖挨打,反而抓住了皇帝的鞋子。 对这些儒家出身,满脑子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子孙被打要乖乖听话,还要说打得好的大臣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别说是皇帝打孙子,大臣打儿孙,就算是平民百姓家。晚辈挨打,都要跪好挺着,不能躲不能跑。没听说过哪个不孝的,敢抓住长辈打儿孙的棍棒。 可是朱允熥还自知,大殿中安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朱允熥讨好的笑笑,“爷爷,穿上鞋,地上凉!” 朱元璋也愣住了。 随后心里真冒出怒火,甚至还有委屈。 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儿子孙子加起来几百人,想打哪个谁敢躲? 你小子不但不躲,还把老子的鞋给抓住了。 你是要翻天? 棍棒之下出孝子,你认错态度不好,挨打还要逃跑。 再看朱允熥脸上带着平日那种笑嘻嘻的微笑,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臭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错,根本就明白咱为啥发这么大火。 想到此处,心中怒火中烧。 朱元璋本就是暴脾气,凡是成年的皇子,哪个没吃过他的皮鞭? “来人!” “奴婢在!” “把吴王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朱允熥愣了,手里还拿着朱元璋的鞋,“爷爷,您” “陛下,万万不可。”中书舍人刘三吾叩首道,“吴王年幼,稍作惩戒就可,板子不能打,不能打” “耳朵聋了?”朱元璋大怒。 太监总管黄狗儿微微摆手,殿外几个健壮的太监进来。 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奴婢们失礼了。”说完,夹着朱允熥就往外走。 “二十板子?” “好好的,老爷子咋回事?” 朱允熥心中发懵,被几个太监夹着往外走,手里还抓着朱元璋的飞鞋。 “打!”朱元璋在大殿中大声道,“当年你爹不听话,老子一样打,今天老子”说着,见朱允熥被夹着到了殿外,赶紧又道,“那个,二十板子不成,打十板子!”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搬来了长条凳子,摆在殿外细雨之中。 “臭小子居然不求饶?”朱元璋心里恼火,看着朱允熥已经趴在凳子上,连忙改口,“打十下就行了,别打二十!” “陛下有旨,十下,十下!”刘三吾赶紧喊道。 他是朱允熥的老师,心疼的不行。 刷拉,朱允熥的裤子被太监扯开,露出白花花一片。 朱元璋口渴,拿起朱允熥刚倒的茶水,突然继续大声说道,“四下,打吴王四板子!” “陛下有旨,四下,四下!”刘三吾走到殿门口大喊。 朱允熥不是不求饶,被人扒了裤子他还在想,到底哪里惹了老爷子。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清凉,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彩票这个事,不但不适合这个时代,还会严重的破坏民生,影响大明在百姓中的公信力。 一个国家如果把百姓当成钱袋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从百姓身上掏钱,那这个国家势必被百姓所唾弃。 皇爷爷心中,自己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皇帝是天下的表率,皇帝要正,皇帝正则臣子正,臣子正则天下正。 一味的取巧会导致国家的根基不稳,眼前的利益会让朝纲变得混乱。自己若是表现出爱钱,那么臣子们就会不择手段的压榨百姓。 彩票一事,听着好,看着好。但是长远来看,于国于民没有益处。 而且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约束,没有制约。 作为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因小失大,要从全局考虑。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子孙后代百年的基业。 朱允熥陷入沉思,几个太监压着他并没有反抗的肢体。 两个举着板子的太监看着总管黄狗儿的双腿,希望得到指示。 仗刑这个事,历朝历代宫中都不曾有。 直到大元占领了中原的江山,蒙古人统治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不听话老子就揍你。最开始他们用鞭子抽,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犯错的官员,直接上鞭子。 后来发现不雅,改用板子。因为板子打完了,不是那么血腥。 但是宫中对于打板子,也有了潜规则。如果传旨太监的双腿微微内八,那脚尖相对,那就是做样子,让挨打的人,疼而不坏。 可若是双脚外八,那就是实打实的打,管他三七二十一。 此刻,举着板子的太监们,眼睛都花了。可是黄狗儿的双腿,没有任何信号。 朱元璋在殿中大声道,“打呀!” 此时,想通的朱允熥大喊,“皇爷爷,孙儿错了,孙儿想明白了!” 啪,板子落下。 嗯!朱允熥浑身过电,五官瞬间纠结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和球一样,差点咬碎牙齿。 疼!真疼! 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下一秒又是一下,啪! “阿!”朱允熥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打在儿身,痛在爷心。 惨叫响起,朱元璋心中的怒火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都是心疼,“停,两下行了,停!” “停!”刘三吾也马上大喊。 拿着板子的太监赶紧停住,跪在一边。 说实话,尽管没接到信号,他们也没敢真打。听着响,感觉疼,可都是皮外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朱允熥趴在长条凳子上,手指深深的扣着凳子,太他妈疼了,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殿下,快起来!”黄狗儿哽咽的扶起朱允熥,“殿下受委屈了!” (死太监,快死了。) 朱允熥疼的说不出话,被搀扶着进殿。 朱元璋满脸后悔,却又想保持着祖父的威严,大步走来。 “皇爷爷,孙儿想明白了!”朱允熥虚弱的说道。 “想明白就好!”朱元璋想伸手去搀扶,可是手在半路停住,“疼吗?” 朱允熥咧嘴,“疼!” 朱元璋嘴唇动动,看看左右,怒吼,“先送回东宫伤,传太医院太医正!” 看着孙子被太监背着走了,老爷子就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 孙子身上疼,爷爷心里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心中满是自责,自己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压不住火儿? 咱地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好孩子,不是家里他那些从小舞刀弄枪的粗胚叔叔们,真气急了,自己踹两脚就完了,怎么还动板子? 大孙的屁股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灾情闹的,咱心里不痛快,大孙受了无妄之灾! 朱元璋看看殿中的臣子们,火气又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劝!就看着吴王挨打?” 众人低头,不敢说话。其实心里在说,谁敢劝?您老爷打孙子,我们外人谁敢说话? 朱元璋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在殿外跪着的掌刑太监身上。 “过来!”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一个耳光下去,一个太监的脸上顿时鲜血纵横。 他武人出身,一巴掌下去,那太监差点脖子都断了,趴在那里死狗一样。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咬牙又是一个耳光,另一个太监又惊又怕,直接昏过去了。 “奴婢们该死!”其他太监纷纷请罪。 “拉下去,这些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杖毙!” 第65章 夜话 [] 经过三分雨,便有七分红。 方才,天上下了阵蒙蒙细雨,那花园中的花儿,被细雨洗去了身上凡间的尘埃,露出更加娇美的容颜,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晚霞映照之下,窈窕舒展的叶子还带着晶莹的雨滴,当雨滴滑落,娇嫩的叶子无风自垂。 紫禁城后宫中,本是天下最冷清的地方,后宫等级森严,每个妃子的住处都是一方天地,而且有规矩也不能凑在一起。 但是今天,郭惠妃所住的清宁宫雅兰堂中,却十分热闹。后宫最受皇帝依赖的惠妃,几位小屁孩王爷的生母,赵妃,李妃,葛妃等人都在,在加上随行伺候的宫女们,一下就让诺达的宫殿热闹起来。 朱元璋这一生,真是做到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但打下了一个大明帝国,后宫中还有许多佳丽。在坐的这些妃子,是宫中有头脸的,那些没生育的,地位不高的嫔,美人之类的,数不胜数。 雅兰堂被花海包围,郭惠妃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笑着对众位妃子说道,“万岁让人传话,说是让我给吴王选亲。”说着,手中的茶盏放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之中,娘家没人,又不认识外官,不知道去哪里挑人,就把姐妹几个请来,商议商议!” 话音落下,诸位皇妃都是笑容满满,这可是喜事。宫里这两年,这么多伤心事,现在终于能乐呵乐呵了。 当下,沈王的生母赵妃说道,“不知,万岁想给吴王找个什么样的 ?” “当然是贤惠的!”郭惠妃笑道。 娶妻娶贤,这是朱元璋在开国时期亲自定下的调子。 这个调子也一直延续了整个大明王朝,皇储的妻子都不会是出身多好的女人,大多是出身一般般,顶多是个小官的女儿。 一来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做大,二来嘛,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都有点大小姐的脾气,而朱家爷们都是直男。 “那正好!”赵飞掩嘴笑道,“我娘家有个表侄女,今年刚满十五,又好看又利索,性子还大方,女红茶饭样样精通。” “她父亲是何官职?”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妃想想,“是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郭惠妃点头,兵马使到不是什么大官,正合身份。 赵妃开口了,其他妃子们也都七嘴八舌,把自家晚辈中合适的女眷说出来。 后宫中的这些妃子,谁都看出来皇帝有意吴王。皇帝老了,现在跟吴王结亲,那不是结善缘么。 郭惠妃笑呵呵的看着,发现坐在外围,去年刚给皇帝诞下一个公主的徐美人却不说话。 “妹妹,想什么呢?说说?” 徐美人站起来福安,在座之中她身份最低,有些不敢说话。 郭惠妃又道,“看你也不说话,有心事?说来听听!” “不是心事!”徐美人笑笑,“只是臣妾心想,吴王殿下行三,淮王行二,淮王婚事未定,就” “妹妹乏了,回去歇着吧!”郭惠妃忽然皱眉,挥手送客。 那许美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告罪,低着头怯生生的走了。 大明最重嫡,其次是长幼有序。皇帝没说淮王的婚事,反而先说了吴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如此不开眼,怪不得你就算国色天香,也只是个美人。 郭惠妃看着徐美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冷笑。 这时,一个宫人走来,在郭惠妃耳边轻语两句,后者的冷笑顿时变成了错愕。 回头道,“真的?为什么?” 这一下,所有的皇妃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随后,那宫人用仅郭惠妃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遍。 郭惠妃脸色看不出变化,但是眼神有着担心。接着站起身来,对周围的皇妃们笑道,“诸位妹妹,今儿天不早了,散了吧!” “是!”众人起身答应,“恭送娘娘!” 郭惠妃带着宫人宫女出了雅兰堂,走几步回头问道,“没打坏吧!” “太医院的医正说,淤血了,要养个几日!”宫人谨慎的回道。 “吐蕃进贡的消肿去淤的花油还有吧,找出来,咱们去东宫!”郭惠妃边走边道,“传话下去,咱们宫里的人,都把嘴闭上,无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许私下说,私下议论。否则,本宫割了她的舌头!” “是!”宫人们齐声应答。 爱之深则切,长辈打孩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架不住宫里有眼皮子浅的,说不上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郭惠妃十四岁就嫁了朱元璋,过了一辈子,对方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他若是对哪个孩子真恼了,甚至反而不会责罚,不咸不淡的打发走,以后再也不见,安排封地就藩就是了。 吴王因为政事和老皇爷拌嘴被打,这更说明老皇爷对吴王的看重。当初太子活着的时候,爷俩还不是因为政事,没少呛呛? 就这么着,渐渐的东宫朱允熥住所,瑞祥阁到了。 郭惠妃是这宫中资格最老的贵妃,而且和已故皇后是异姓的亲姐妹,就算太子在世的时候,都要叫一声母妃的。她来东宫,自然是没人敢拦着。 ~~~~ 天色渐渐晚,黄狗儿无声的给朱元璋御案上加了一盏灯。 朱元璋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各地奏折,见灯火过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去,给咱大孙加灯,加水,他看书” 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睛朝每日朱允熥读书的桌子望去,只见空空如也,脸上顿时涌现出深深的悔恨。 霎那间,折子也看不下去了,只是看着那边。 今日下手重了,少年人聪慧,有时候想偏了,想偏激了,是常事。自己做祖父的教育就是了,怎么还让人打板子? 再说,大孙说的虽然有些歪门邪道,可出发点是好的,那主意也是不错的。起码满朝文武谁都想不出来,甚至自己那些儿子孙子们每一个能想出来的。 大孙聪明,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要满世界化缘呢。 老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总是患得患失。 大殿中空落落的,没有往日朱允熥那种真诚的笑声,心里也空落落的。再想起那孩子肿起来的屁股,朱元璋再也坐不住。 扔了手里的折子,站起身,“走,去东宫瞅瞅!” “陛下起” 黄狗儿那个驾字还没说出口,顿时挨了朱元璋一脚,直接剁在他大腿根上。 “起什么驾?”朱元璋怒道,“自己家里,摆那个谱给谁看?大晚上的,整那么多人给人瞧?” 老皇帝喜怒无常,黄狗儿不敢怒不敢言,爬起来忍着疼痛,吩咐宫人开路。 朱元璋背着手,脚步极快,趿拉着的布鞋在雨水过后的石板上踩着水花。 不久之后,东宫瑞祥阁到了。 几个宫人想要跪下行礼,被朱元璋制止,他轻声的走到亮灯的朱允熥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熥哥儿,你皇爷爷脾气大,你也别觉着委屈!” 是郭惠妃的声音,只听她在屋里继续说道,“当年,你皇爷爷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你那些叔叔,包括你爹爹,哪个没挨过揍!” 门外,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些恼怒,还有些不好意思。郭惠妃这时当着晚辈的面,说自己过去的不是呢。 “你皇爷爷说过,孩子嘛,不打不成器,不打不听话,隔三岔五就得踹上几脚才能成材。你皇爷爷叫人打了你,那是他心中有你,他看不上的人,还不稀罕打呢!”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显然郭惠妃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娘娘,熥儿怎会觉得委屈。皇爷爷打我,是为了我好,是不愿意看我耍小聪明,走歪路。”屋里朱允熥的声音有些虚弱,让朱元璋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皇爷爷打我,是为我好。民间有句话,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够用脚踹。皇爷爷爱我,才会打我,这个道理熥儿懂!” 屋里,郭惠妃笑了起来。 门外,朱元璋也无声的笑了,脑子中思索,民间有这句话? “孙儿现在是担心,今日孙儿莽撞会不会气坏了皇爷爷!”朱允熥的声音有些低落,“也不知道他现在用膳了没有?下午我们爷俩在外面也没吃好!哎,皇爷爷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在御案上忙着批奏。” “熥儿在那还好,还能提醒他老人家起来活动活动。可是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奉天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熥儿不孝,真是不孝!” 自己大孙挨了揍,心里还想着自己这老头子。 朱元璋心中,瞬间暖流涌动,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推开了门。 ~~~ 明代选妃不是这么选的,也是选秀女,而且是比较残酷的那种。这里是我的编的情节,不符合历史。 第66章 宫闱阴冷 [] “总之是熥儿不好,皇爷爷那么费心教导我,我却让他伤心,让给失望!” 朱允熥趴在塌上,缓缓地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懊悔。 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眼睛红红的盘腿在他身体两侧,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扇着他敷药的地方。 别说,凉风一吹,挨板子肿起来的东方火辣辣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 “你有这心呀,你皇爷爷没白疼你!”郭惠妃慈祥地笑道,“熥哥儿,方才呀,本宫还和几个皇妃,在准备给你张罗”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屋里的人先是错愕,随后赶紧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皇爷爷!” 朱元璋大步进来,见朱允熥挣扎着要从塌上起来,赶紧上前,按着他的手,坐在身边。 郭惠妃看看皇帝脸色,对两个小公主招手,随后三人无声的退出去。 “皇爷爷,您怎么来了?您用膳了吗?”朱允熥微笑的看着朱元璋,不过随后似乎牵动了伤口,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嘶!” 朱元璋忙道,“还疼吗?”说着,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奴婢!” 朱允熥忽然坏笑一下,“爷爷,不疼了,孙儿是装的!” “臭小子!”朱元璋笑起来。 这招,前世常用,每次被老子打了,就在爷爷面前装疼。老爷子回头就去揍他老子,而要是被爷爷打了,过后装疼,口袋里的零花会更多起来。 天下老人都是如此,只要涉及到孙子辈,心软的就不行。 “皇爷爷,孙儿知错了!”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指,诚恳地说道,“您说的对,治国要正,帝王是天下的表率,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让百姓步入歧途。” “孙儿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看到这利益背后,会给咱们大明,带来多大的隐患。” “幸亏有皇爷爷打醒了孙儿,若不是皇爷爷,孙儿只怕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朱元璋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大孙,咱为啥让你读那么多孔夫子的书?做人要有德,为君更要有圣德,君王若不能成为天下的表率,天下道德崩坏,亡国灭种不远亦!”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正色道,“孙儿年纪小,以后若是孙儿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皇爷爷别恼,让人打孙儿板子就是!” “还打?”朱元璋咧嘴笑道,“不疼阿?” 朱允熥又是一笑,眼睛明亮,“打在孙身,疼在爷心!” “你这小滑头!”嘴上如此说,朱元璋心中满是欣慰。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明事理的大孙,他多少找到点真正做祖父的感觉。 “你好好养着,咱已传旨给太医院,随时待命。”朱元璋又道,“等能走动了,再回奉天殿,陪爷爷说话,看折子!” “孙儿没事!”朱允熥呲牙咧嘴的想爬起来,“孙儿身体好着呢?再说,孙儿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随便养着!” “你有何要事?”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低头,稍微犹豫下,“沐公的棺椁,快运到京城了。孙儿算过时间的,从云南来京城,也就这几天了!”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大孙,你有心了!” “皇爷爷交代孙儿的,孙儿肯定要办的风光。”朱允熥正色道,“孙儿要代皇爷爷出城亲自迎接,以晚辈礼相待。父亲在世时说过,沐公虽不是咱朱家的血亲,但比血亲还亲!” “说的对,说的对!”朱元璋不住点头,“哎,英儿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他十二岁就跟在你爷爷后面打仗,那时候他还没刀高。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年纪轻轻一身旧伤。哎,他就是不姓朱呀!否则” 人老了就爱说这些旧事,朱元璋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站起身说道,“爷爷回了,你早点歇着,明儿爷爷再来。” “皇爷爷慢走!”朱允熥趴着说道。 走到门口的朱元璋忽然停住,回头一笑,“咱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朱允熥看看他,调皮的眨眼一笑,“爷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呀,越老越宝!”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笑出声,“还是他娘地打的轻!” 说完,笑着出门。 见朱元璋出门而去,朱允熥脸上浮出几丝丝坏笑。 “嘿嘿,这两板子挨得值,老爷子心疼啦,哈哈哈!” 随后,笑容牵扯到伤口,脸上的表情真的痛苦起来。 “他妈的,死太监下手这么狠,你们等以后的!” 他还在想以后,殊不知因为皇帝的无名怒火,爱孙心切。参与打他的那些太监们,都被杖毙了。 朱元璋的温情,只是对他一个人。对别人,老爷子才不在乎生死。 ~~~~ 且说,朱元璋出了瑞祥阁。 外面花园之中,郭惠妃还有那些随行的宫人,还有皇帝身边的跟随的侍卫,都无声的跪下。 “不用跟那么近,惠妃陪咱走走!” 众人离得远远的,只有皇帝在前,郭惠妃微微在后。 临出东宫,皇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宫中一片灯火昏暗的地方。哪里是东宫中的景仁宫,先前太子的居所。 “叫人明天收拾一下,熥儿搬进去住!”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郭惠妃心里一惊,随后道,“臣妾知道了!” 皇帝这是要挑明了,吴王朱允熥为储君。 东宫其实实际说的就是景仁宫,紫禁城中只有四个人有资格单独住在一个宫中。皇帝,皇后,太子或者皇太后,其他人住的都是宫中的偏殿。 朱允熥入主东宫,就意味着继承了太子的身份还有地位。 郭惠妃话音落下,朱元璋转头,边走边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背后编排咱!” 若是别人,肯定被这话吓死。但是一辈子夫妻了,又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郭惠妃心中并不太怕他。 微微福安,笑道,“好姐夫,奴家错了!” 通往后宫的夹道中,借着微弱的灯火,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许的妇人,心思瞬间恍惚了。 郭惠妃比他小十五岁,嫁给他时正是懵懂少女,刚进家门的时候,就是满口姐夫姐夫的喊,惹出不少笑话。 皇帝的心微微柔软一下,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郭惠妃上前,轻轻扶住皇帝的手臂,笑道,“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天塌下来,姐夫给顶着。奴家就算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姐夫也不会和奴家计较!” 朱元璋不禁莞尔。 而平日端庄的惠妃娘娘,看着朱元璋,眼中也满是柔情。 世人都说老夫老妻,其实这不是贬义。越是老夫老妻,其中感情越如老酒,回味悠长。而越是老夫老妻,越是相知相得,彼此之间不必刻意伪装,彼此之间又很随意。 况且,三十多年前,朱元璋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军头割据。他和郭惠妃,一路走来,也经历了风风雨雨。 不知道不觉,二人就这么走着,脚步轻轻出了深宫的夹道,再往前一步就是嫔妃的后宫。 “姐夫去我哪里歇着?”郭惠妃问道。 “嗯,想吃你煮面了!”朱元璋点头。 “那奴家下面给姐夫吃!”郭惠妃笑了笑。 忽然,朱元璋的脚步停住。 他是武人出身,虽然年纪大了,可耳目异常灵活。 后面几个健壮的太监和侍卫,见皇帝停下,刚想上前。 却见皇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朱元璋眼神冰冷,扫视着周围。 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朝边上的花园走去。 宫中花园多,空房子多,花园边上的屋子里,若隐若无传出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么,吴王被陛下杖责了!” “陛下不是很疼爱吴王吗?前几阵子宫里都传,吴王要登记大宝!” “那是瞎掰,告诉你吧,其实呀!”那声音低了些,“吴王的命不好!” “这话可不能瞎说!” “什么叫瞎说!有人说,吴王的命不好,克母,克父,克亲长!” “你看,吴王生下来没多久,太子妃就去了。太子爷一向强健,突然病故。现在吴王又开始触怒陛下,陛下都那个岁数了,哪能是经得起气的?” “你是说” “吴王若还在宫中,早晚把陛下气死!” 朱元璋听了这些宫闱内的龌龊言语,顿时手脚冰凉,心中杀气四溢。 无声的对后面摆手,几个锦衣侍卫,快步而来。 到了晚上,宫里的侍卫都是软底鞋,踩在地上没什么声音。再加上那屋里的女人,正在说话,根本没注意有人察觉。 “妹妹,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外传!” “姐姐说,当妹妹什么人,一定烂在肚子里!” 世上但凡如此对话,秘密一定保不住。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听,而且传出去之后,更加添油加醋。 “东宫的人说,吴王在书房里扎小儿!” “阿!”听着,一声惊呼,“怎么会?” “千真万确!”那女子神秘地继续说道,“吴王把太子妃,淮王,还有陛下的生辰八字都刻在人偶上,日日夜夜拿银针扎呢 !” 嗡!朱元璋只觉得脑子中气血上涌。 回头怒道,“抓住里面的贱婢,要活的!” ~~~ 这月字数抄了,和主编说了,二月开始爆更。今天只有两章,谢谢大家支持。 请伟大的,英俊的,风度翩翩的,玉树临风的,人见人爱,风迷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女性的读者老爷们,动动胖乎乎的小手,留下点赞和催更,谢谢大家。。爱你们哟。 第67章 宫里闹鬼 [] 几盏白纱宫灯骤然而亮,但不是特别的明亮,只是仅仅能照亮老皇帝面前的事物。 老皇帝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苍老的脸上皱纹有些一颤一颤,左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右手在腰间不住的摩挲着。 跟老皇帝过了大半辈子的郭惠妃知道,皇爷是在摸刀。前几年,杀胡惟庸,杀李善长的时候,皇爷也是这么自己坐着,摸着腰里并不存在的刀。 白纱宫灯的灯火偶尔跳跃,宫人们谦卑的身影在灯火的照射下,斜射在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中冒出杀机。 宫里是牢,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每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这些隐私朱元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嫡孙,嚼到了他本人的身上。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朱元璋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金属磨擦般的沙哑,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 “呵!”朱元璋冷笑,“说不出话?刚才咱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说着,回头看看,“去交朴不成来!” 话音落下,黄狗儿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就是郭惠妃也心道一声坏了。 朴不成,高丽人宦官,至正年间被高丽国进贡给当时的元顺帝。 大明攻破元大都后,朴不成被送到了应天府为紫禁城的宦官。这人不善言语,号称宫中铁面,如今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宫中,别人都看黄狗儿威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却不知道,这宫里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监,却是朴不成。 这人在宫里深得皇帝的重用,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别说是宫人,就是普通美人,常在等都不敢给他脸色看。 白纱宫灯,忽然剧烈的闪烁几下,然而周围却没有夜风。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有些干瘦,罗圈腿,方方脸细长眼的六旬太监,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很轻,他明明穿着硬底儿的靴子,可是走起路来,却听不到声音,仿佛鬼魂一样在地上飘着。 “老奴参见万岁!”朴不成的声音像是老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元璋微微扭头,勾勾手指头。 朴不成跪在地上,快速的爬过去。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朱元璋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宫中的阴私算计,你懂吗?” “万岁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涉及到谁。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陛下。”朴不成垂头小声回道。 “嗯!”朱元璋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朱元璋站起身,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他的目光。 “回吴王那儿!”朱元璋双手背在背后,趿拉着布鞋,迈步走去。 郭惠妃等人停在原地,恭送皇帝离去。 等皇帝渐渐走远,朴不成从地上站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冷笑着看着两个惊骇欲绝的宫女,嘴角泛起冷笑。 “别怕,咱家不吃人!” 说完,微微后退,转身。 在他转身的一刻,数个健壮的太监从阴影中走出。瞬间,他们高大的影子,就笼罩在两个宫女身上。 深宫的夹道很长,皇帝的影子在两侧的红色的宫墙上。看似笔直的背影,其实有些萧索。 瑞祥阁的灯还亮着,朱允熥还没睡,里面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熊大,熊大,光头强又来了!” 屋里,朱允熥趴在炕上给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讲着光头强的故事。 上一世他就特别喜欢孩子,甚至幻想过如果结婚之后,最好能有两个女儿,做个幸福的女儿奴。 这一世,这冰冷的深宫中,除了朱元璋之外,能带给他温情的,就是这两个依赖他的小人儿。 没娘的孩子是脆弱的,两个小丫头也极度渴望兄长的关爱,也把他当成了依靠。随着朱允熥搬去了奉天殿,几人见面的时候不多了,这次他带伤回来,两个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同时,也依偎在他身边,享受着难得的亲情。 “嘻嘻,三果果,光头强好笨呀!”只有四岁大的秀儿,用小脸蹭着朱允熥的手臂,脸上都是泛着光彩的笑容。 宁儿稍微大一岁,性格偏于文静,眨着眼睛问,“三哥,熊怎么会说话呢?” 门外,倾听着的朱元璋脸上露出丝丝的柔和。 “让朴不成,把吴王宫里的奴婢们都带走,查!” “是!” 趴着的朱允熥耳朵动动,狐疑的对门外喊,“皇爷爷,是您吗?” 朱元璋推门进来,笑道,“还没歇着!” “见过皇祖父!”两个丫头乖巧的行礼。 朱允熥爬起来,惊讶地说道,“您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阵阵嘈杂。窗外,一个个人影被粗暴的拉走,堵住嘴不许说话。同时许多侍卫和太监,打着宫灯鱼贯 进来,在屋外长廊下肃立。 “皇爷爷,出什么事了?”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皇帝的脸色不好,但是朱允熥还保持着镇静。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这是他当兵下连队第一天,连长说的话。 此时的朱允熥站在那里,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剑。 虽然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小觑。 朱元璋的眼中满是嘉许,他是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闯荡出来的男人。他深知,一个男人有没有种,一个男人有没有魄,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朱允熥没有慌张的 追问自己,更没有表现出失态,反而稳稳的,镇定的面对,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准备用脑袋去顶。 “咱地大孙,是个男人!” 朱元璋心里赞叹一句,在榻上坐下,“大孙,宫里闹鬼了!” 朱允熥忽然一笑,“皇爷爷,孙儿最不怕的,就是鬼!” “那就坐下,咱爷俩等鬼出来!”朱元璋笑道。 “嘶!”朱允熥抽口冷气,“孙儿的屁股现在坐不得,还是站着吧!”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人影进了旁边,朱允熥的书房。 ~~~~ 明天放假了,今天有点忙。 第68章 谁都不能信 [] 一个成熟的男人要学会居安思危。 一位合格帝王的嗅觉,就如同豹子一样敏锐。迅速的找到危险的源头,并且消灭在萌芽里。 屋里,爷俩都没说话,两个丫头怯怯的抱在一起。 朱允熥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心里快速的思索着,自己的一直以来的一言一行,还有所作所为。 他是太子的嫡子,有着巨大的人望和政治遗产。但是这些,在朱元璋没有默许之前,他从没动过。 哪怕朱元璋已经认定他是继承人,在尊孙的亲情之外,他也恪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 朱元璋说的鬼,和自己有关,但绝对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老爷的性格,自己做错了,他拎着棍子过来抽就是了,不会搞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这鬼绝对很大,大到朱元璋都开始慎重对待。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种温和的笑容。转头看看,朱元璋正在看着他微笑,两个丫头抱在了一块儿。 “别怕,皇爷爷在这,咱们有什么怕的?”朱允熥对两个妹妹笑道。 “大孙!”朱元璋开口,看着朱允熥,“你爹在你这个岁数,可没你这么稳当!” “有皇爷爷在,孙儿自然万事无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依旧是笑,“那万一哪天,咱不在了呢?” “您不在了,孙儿也长成男子汉,怕他个球!”朱允熥忽然暴了一句民间粗语。 朱元璋咧嘴大笑,然后慢慢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自岿然,谁能中伤?”朱允熥笑道。 “还是年轻!”朱元璋点头的同时,也出言点拨,“大孙,你爷爷咱这辈子对凶险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战阵上那些真刀真枪要咱性命的敌人。”说着,朱元璋眯起眼睛,“而是那些藏在咱背后,躲在阴影里,想要算计咱的人!” 朱允熥沉思一下,“皇爷爷,孙儿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招人妒是庸才,况且,孙儿将来要从你的肩膀上接过大明的重担。如果这点鬼魅伎俩都慌,那孙儿不配做你的孙子,更配不上大明!” “有志气,随咱!”朱元璋欣慰的大笑。 一阵暗含机锋的对话,朱允熥摸清了脉搏,宫里的鬼因为自己而起,宫里的鬼是要陷害自己。 想到此处,谁知他已经呼之欲出了。 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自然不高兴。堵死了别人的路,自然就是别人的生死仇敌。何况,自己堵死的,还是通天的路。 莫说是朱元璋对他完全信任,就算老爷子不信任,他也有能耐,有能力翻本。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老妇人一样的声音,“万岁,奴婢找到了!” “进来!”朱元璋笑容收敛,面若沉水。 门推开,一个谦卑的身影进来。 这人朱允熥看着面生,但是看身上的服饰,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因为他的腰间,挂着普通宫人不能佩戴的荷包,腰带上镶着一块玉。 “奴婢见过万岁!” “奴婢朴不成参见吴王殿下!” 朴不成先后给两人行礼,跪在地上。 “呵!”瞬间,朱允熥有些差点笑出声,这名字实在搞笑,太监叫朴不成,也算实至名归。 “找到了?”朱元璋冷声问道。 朴不成抬头,朝身后摆手,两个健壮的宫人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放在桌上,然后退出去。 朱元璋慢慢在站起来,当着朱允熥的面打开。 “皇爷爷,孙儿来吧!”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的手,有些抖。 “咱自己来!”说着,朱元璋缓缓打开盖子。 “嘶!”爷俩同时倒吸一口气。 朱允熥的眼中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杀意。他的书房只有那个叫双喜的太监进去过,但是自己发现之后,命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那就说明,这些东西不是双喜方的。自己的瑞祥阁里,有鬼。 谁是鬼?是那两个教规矩的嬷嬷,还是自己这边有人被买通了?涉及到危害自己前途和生命的诡计,谁都不可信。 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单纯的信任。 而朱元璋的身体,不可察觉的晃了晃。 盒子中,三个贴着名讳的草人栩栩如生,稻草人的身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银针。 朱允熥伸手拿出一个,那小人身上朱砂写的名字是那么刺眼,那么熟悉。 朱允炆! “呵呵!”朱允熥笑了,“皇爷爷,前几日方先生教孙儿读书,还专门讲到了汉代宫廷中的巫蛊之乱,特意跟孙儿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阴险毒辣,但对于心怀坦荡的君子,却没有半点用处!” “咱,不是汉武帝!”朱元璋的眼神如刀,忽然一巴掌把盒子中的小人扫落。一个小人落在地上,上面刻着皇帝的名讳。 “孙儿也不是那个没用的 太子!”朱允熥拿起小人,摘下上面写着名字的纸条,冷笑,“算计我就算了,还把皇爷爷也刻在上面,真是其心可诛!” “大孙!”朱元璋扭头冷笑,“你说咋办?” 朱允熥拿着小人,带着相似的冷笑,“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咱们自然是要抽刀子杀人!” “朴不成!”朱元璋低吼。 “奴婢在!” “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朱允熥搀扶着朱元璋,慢慢走到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 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宫中绚丽的色彩,夏日的夜晚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灯火在屋中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朱允熥自认为坚毅的内心,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即便是当过两年兵,又何曾见过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他身边的朱元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朱允熥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一个人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已经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这是朱允熥在东宫中的贴身太监,王八耻。 此刻,他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似乎听到了声音,王八耻痛苦的睁开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那一刻,死灰浑浊的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希望。 干裂的嘴唇动动,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三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会害您?” 朱允熥坚硬的心有些松动了,这个太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身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超过了母亲,超过了去世的太子父亲。 这个太监,就像一条忠臣的狗儿,总是伴随他左右,任劳任怨。无论自己以前如何打骂,他露出的都是笑脸。 就在此时,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后背拍了拍。 “大孙,你要心狠。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靠得住!” “三爷”王八耻的声音渐渐虚弱,“奴婢不怕死奴婢不害您 此刻,朴不成在身后进来,小声说道,“两位主子,问出来了!” 第69章 真善吗? [] 斑驳的宫墙下,朱允熥爷俩站着,朴不成跪着。 不远处,两个宫人挑着白纱灯,低头看着他们自己的脚尖。 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严刑拷打面前。 朴不成如老妇一样的声音响起,“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主人的贱婢,是浣衣局的奴婢。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编排的主子的话,流传甚广,奴婢按照他们说的名顺藤摸瓜,抓了一百多人。” “最后的源头,指向了外廷!” “外廷?”朱元璋一怔,朱允熥也是心里一惊,难道外廷的官员掺和进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以老爷子的性子,说不准又是屠刀拿起,人头滚滚。 “谁?”朱元璋冷声道。 朴不成微微抬头,“根据那些贱婢招认,浣衣局的女官和外廷侍卫领班周骥稍有来往,是从周侍卫的口中说出,然后在宫内开始流传?” 周骥,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瞬间,朱允熥心中原本对于这些阴谋,清晰的脉络变得朦胧起来。周骥这个人他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更是没有任何来往。 他的父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大明武将,周德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按理说武将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大内的侍卫自然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周骥无端端的说出这些,是真愚蠢,还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有人能保住他? 朱允熥还在思索,朱元璋忽然一脚踢出。 砰地一下,朴不成口鼻窜血。可是他只是身体晃了两下,马上再次跪倒,“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朱元璋咬牙骂着,表情骇人,“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敬事房总管怎么当的?咱看你是活腻了!” 老爷子是真怒了,半胡百的须发一起颤抖,表情似乎吃人的猛虎。 朱允熥连忙扶住,“皇爷爷,消消气!” 丑事,的确是丑事。 外廷的侍卫和内廷浣衣局女官有来往,本身就是天大的丑事。 说好听点是里外私通,说不好听的就秽乱宫闱。自古一来,这深宫之中从不缺少这种丢人的事,寂寞的宫女,强壮年轻的侍卫。 再往远一点说,所谓臭汉,脏唐,乱宋。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相反这里有着天下最寂寞的人,也有着天下最难以启齿的勾当。 人要是能管的住,就不是人,而是圣人。 扶着朱元璋,朱允熥开口道,“那又是谁在孤的书房里,放了那些小人儿?” 朴不成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回吴王主子,您宫里的人奴婢拷打一遍,最后一个教习嬷嬷受不住” “太子妃?”朱允熥语气森严,“果然是她?”说着,冷笑起来,“亏我一直高看了她,想不到她如此的愚蠢。” “利欲熏心的人,再聪明也会变得愚蠢。满脑子想的都是咱屁股下面的位子,满脑子都是害人,她还怎么聪明得起来?”朱元璋推开朱允熥的手,冷笑道,“再说,她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伪装被咱看穿了,被咱厌恶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用这些阴险愚蠢的手段。”朱元璋还在冷笑,“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位子要给谁,咱心里早就定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儿子,吕氏一直在伪装。但在她的伪装被自己拆穿破解之后,在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娘俩判了缓刑之后,她就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博,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界的坏人,不单单是聪明人。更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阴险毒辣的蠢人。 “二十年了,咱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儿媳妇!哈,想不到,咱身边是养了一条吐芯子的蛇!”朱元璋继续冷笑,“她这也是盼着咱,早点死。”说着,朱元璋咬牙道,“咱一辈子都是和男人斗,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个女人,给算计了!” “皇爷爷别急!”朱允熥的手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坏人要害谁,哪管这些。”说着,犹豫下,“自古一来,咱们天家骨肉相残还少吗?她害你只是捎带脚,主要还是要害死孙儿。不但要害死孙儿,还要用这种巫蛊的法子,让孙儿永远不得翻身。” “骨肉相残?”朱元璋若有所思,愤怒的眼神有些寂寥,有些伤心。 他如何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正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杀得血流成河,他不惜在群臣的反对下,分封诸王。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享受荣华富贵,就不用在红眼盯着太子的位子,就不用在他死了之后自相残杀,更避免了父子相疑。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朱家人杀朱家人。现在朱家人没有相残,反倒是一个外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天下最毒,妇人心!”朱元璋苦涩的冷笑。 “其实!”朱允熥犹豫下,“其实孙儿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上次孙儿回东宫,她给孙儿指派了一个太监领班,恰好让孙儿碰到,那人在孙儿的书房里!” “你为啥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朱允熥抚着老爷子有些消瘦的脊背,“老爷子,国事都够让您头疼了。孙儿怎么忍心,用这些事让您分心!让您担忧呢!” 看着朱允熥真诚的脸,朱元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多孝顺的孩子,为了怕咱多心,这些事都藏在了心里。 “你傻呀?”朱元璋骂道,“别人要算计你,你还” “有皇爷爷在,孙儿怕什么?”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行得端,走得正,他们有什么好算计的?” 说着,他亲手扶着朱元璋在一处坐下,蹲在老爷子面前,“孙儿知道他们要算计,本来心里想好了,若是有一天孙儿接过您的担子,就把他们娘俩,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您。” “可是孙儿还是低估了人性,大位只有一个,他们视孙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也想错了,大明江山,爷爷怎会交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巫蛊这事,换个稍微昏庸点的君主也许就信了。可是您英明神武,这些小伎俩,他们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爷爷您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最是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皇爷爷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诡计,气坏了身子。他们那样的人,处置就是了,不值得皇爷爷生气。” 看着孙子真诚的面容,朱元璋心里阵阵叹息,“他们要害你,可咱听你的语气,不恨他们?” “恨有什么用?”朱允熥苦笑道,“他们都已经做了,其实孙儿恨的,不是他们要害我。而是他们伤了您的心,而是他们忘恩负义。和恨他们相比,孙儿宁愿他们换个别的法子害孙儿,也不想让他们的这种歹毒诡计,伤了皇爷爷的心!” “你这孩子!”朱元璋揉着朱允熥的头发,感慨道,“你就是心太善!” 朱允熥没说话,把头放在老皇帝的膝盖上。 真的善吗?朱允熥心中有些惭愧。 如果自己真的心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退为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小话,就不会把朱允炆也捎带上。 朱允熥说的是他们要害孙儿,不是吕氏要害孙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朱元璋抚摸孙子的脸颊片刻,叹息一声。 “大孙,你回吧!” “去哪儿?”朱允熥抬头。 “回奉天殿去睡觉!”朱元璋温和的说道。 “您呢?” “爷爷帮你办点事!”朱元璋抬头,目光看着宫中阴暗的角落,冷笑道,“你还小,有些事,爷爷不想让你见到。” “咱的大孙心善,有些恶事,你爷爷来做!” “骨肉相残?你知道骨肉坏了该怎么做吗?以前打仗,身上的伤口烂了,肉臭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割掉!” 朱允熥心中清楚,却看似迷糊的抬头。 “傻小子,你知道周骥和吕氏是什么关系吗?”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摇摇头。 “周家的儿媳妇,是吕氏的亲堂妹,他们是姻亲!” ~~~~ 哦也,亲爱的读者老爷们,动动您发财的小手,留下催更和点赞哟。 爱你们,摸摸大。 第70章 佛堂 [] 深夜的紫禁城,居然有些忙碌起来。 一队队甲士,一行行宫人,拎着纱灯在深宫的夹道中,走来走去。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影壁之下,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咱太久没杀人,别人都不怕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朴不成等人,更加谦卑的低头。 “去吧!”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人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管是谁,不管是传了这些话的,还是听了这些话的,都杀了。”说着,回头一笑,看着朴不成,“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遵旨!”朴不成回道。 不久之后,深宫之中,敬事房的太监和侍卫们,把无数的宫人从床上拉起来带走。 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中平日有些脸面的教习嬷嬷,只要是和那两个多嘴贱婢,说的背后议论主子的话有关,全部带走。 穿着白色小衣的宫人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被绳子栓成一行,拉着去了深宫深处,那些荒凉至极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或许想得到。 他们只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或许也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等人抓的差不多了,深宫之中归于宁静。 朴不成那张没有感情的脸,在阴暗的角落中慢慢出现,走到白纱灯的灯火下。 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编排主子?有杀错,没放过!” ~~~~~(分割线) 当,当,当。 木鱼的敲打声,从东宫一角的佛堂中传出。 敲打木鱼的人,似乎有些心不静。心不静则手不稳,木鱼的声音忽慢忽快,根本没有节奏。 木鱼没有节奏,口中念诵的经文也是凌乱不堪。本来是让人心神安宁的佛经,听起来却带着慌张,暴戾。 咔嚓一声,木鱼的木把子应声而断。 吕氏苍白的手上血管乍现,颤抖的拿起断裂的木纹,于燃烧的檀香中霎那间抬头,佛堂中供着的菩萨,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似乎在笑。 没来由的,吕氏的心一抖。 宫中没有秘密,老皇爷遇到了两个背后编排主子的贱婢,老皇爷去了东宫瑞祥阁,找到了那些带着名字的小人儿,带着吴王不知去了哪里,这些种种已经在有人私下报给了她。 可是已经过去两柱香的时间,报信的人却没有了下文,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让吕氏的心很乱,很慌,甚至很恐惧。 她忽然有些后悔,学着听来的书本上的 办法涉及陷害朱允熥。 那小子猴精一样,最会在老爷子面前撒尿耍赖,最会知道如何哄老爷子开心。而老皇爷虽然老了,却又绝对不是昏聩的君主。 万一事不成? 不,一定能成。 吕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连连叩头。 亲孙子怎么了?老爷子为人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巫蛊之术就算不能要了朱允熥的命,也会断了他的前程。 “佛祖保佑!若我儿得以蹬身大宝,信女必定重塑天下佛像金身,传播佛法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 “谁?”吕氏心中一颤,问道。 “母亲,您还没歇着,儿子叫人煮了参汤给您!”朱允炆亲手捧着一个青花盖碗,小心的走进来,笑道,“母亲,您最近瘦了,补补身子!” 吕氏忐忑的脸上,瞬间都是笑意,“辛苦我儿了!” 朱允炆对母亲笑了笑,然后把盖碗中的参汤盛在青花小瓷碗里,连并带着缠枝花纹的勺子,一块放在母亲跟前。 “娘,这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最是滋补,您趁热。” “还是儿子知道疼我!”吕氏笑道。 “儿子疼娘,天经地义!”朱允炆坐在对面笑道。 吕氏喝了一口参汤,有些食不知味,听了儿子的话,心中妥协,顿时笑容又多些。 当下开口说道,“你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这话,别跟娘说,去跟你皇祖父说,去哄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顿时,朱允炆脸色一僵。他是想哄,可是现在他连皇祖父的面都见不到。 读书的大学堂就在奉天殿对面,过一个夹道路程。可是皇祖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的功课了。 以前他是这些皇孙之中读书最好的,经常引得皇祖父的夸奖。但是现在,他似乎被刻意冷落,似乎被遗忘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宫中的骄子,皇祖父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母亲的太子妃身份,让他在宫中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超越了,那个人和皇祖父形影不离,那个人帮皇祖父看奏折,那个人居然能出现在朝堂上,那个人竟然还能出谋划策。 他是一个敏感又自尊的人,对周围人的态度格外敏锐。他意识到,大学堂中那些老师们,不再把他当成唯一了。 那个人,到底比他强在哪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爬到他的头上?他真是不甘心,真是不愿意。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长辈。失去长辈的呵护,他像是一只过早暴露在风中的雏鸟,经不起那寒冷的北风。 见儿子脸色有些寂寥,吕氏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了儿子的惆怅。当下温和的开口,笑着道,“最近读书怎么样?” “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读书!”朱允炆强笑道。 “会读书就是最大的本事,当年你皇祖父和你父亲说,朱家打天下靠刀子,治国家靠书本。”说着,吕氏看看佛堂外,小声说道,“儿,你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娘给你做!” 朱允炆心中一惊,忙道,“母亲,今日儿子总是心神不宁的,您” “你慌什么?”吕氏不悦,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懂吗?一遇到事就慌,成什么样子?” “孩儿不是慌,母亲。”朱允炆忽然拉住母亲的手,“娘,儿子是怕。”说着,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娘,儿子知道你要设计老三可是万一不成,于名声大义” 啪,脸上忽然一疼,朱允炆愣住了。 吕氏忽然给了儿子一个耳光,盯着儿子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这遇事不决的毛病像谁?自古无毒不丈夫,你怎么一点狠劲儿都没有?这些事娘来做,你等着即可。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 说着,揉着儿子的脸颊,正色道,“儿,你是男人,懂吗?男人就要狠,为了达成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知道吗?” 朱允炆低声道,“儿子记住了!” “要记在心里!”吕氏又继续道,“除了老三,还有你那些叔叔们,他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忍不敢对付他们。可是他们呢?他们都在憋着劲儿,对你下黑手!” “母亲”朱允炆的话,突然被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断。 吕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吕氏站起身,笑道,“黄公公”可随即她的脸上又满是惊愕,话也说不下去了。 以往,黄狗儿都是独身一人来见她们母子。可是现在,黄狗儿身后跟着几个健壮脸色阴沉的太监,而黄狗儿的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谄媚讨好。 “奴婢见过娘娘!” “奴婢等见过淮王殿下!” 太监们嘴里虽然客气,可是站在那里没动,冷冰冰的目光都落在吕氏的身上,让她如坠冰窟。 “黄公公何事?”朱允炆不悦地问道。 黄狗儿挤出两分笑,“殿下,请回避!” 朱允炆噌地站起来,下意识的护在母亲身前,“到底何事?” 黄狗儿的目光越过朱允炆,看着吕氏,“娘娘,您应该知道什么事,请您让殿下回避!” “我不!”朱允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拳头大声说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知道了?”吕氏强稳心神,砍死镇定的开口。可眼中的慌乱,还有紧张,使得她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都知道了,所以才派老奴来!”黄狗儿轻轻地说道。 ~~~ 还有,还有呢。 第71章 给太子妃一个体面 [] 方才,吕氏还对朱允炆说要冷静,说遇事要稳。 可是现在,当恐惧从心里爬出来,爬满全身的时候,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猛烈颤抖,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忽然软倒在地。 “母亲!”朱允炆大急,伸手去扶,摸到的都是他母亲的泪水。 成败就在一瞬间,黄狗儿说皇帝知道了,那就是说皇帝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都已被人识破。 都是天意,若不是皇帝今天凑巧听到了那些她让人传播出去的话。再过几天,她会把往朱允熥房间里放小人的嬷嬷调回来。然后,再安排一场宫人的暴毙身亡,就完全死无对证。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皇帝遇到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 吕氏心中一片悲凉,无力的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忽然发现,佛像嘴角的那一抹笑,竟然是嘲笑。 “母亲起来,有儿子在,别怕!” 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臂,吕氏瞬间觉得,儿子的身形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可以依赖。 “公公,皇爷说了什么?”吕氏惊恐地问,眼泪刷刷的落下。 黄狗儿低着头,“皇爷说,给太子妃留些体面!” “没说别的?”吕氏继续追问。 黄狗儿抬头,正色道,“皇爷只说了娘娘,没提旁人!” 吕氏心中忽然松口气,皇帝只怪罪他,并没有牵连他的儿子。 还好,只要儿子在,就还有机会。只要儿子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失败。 看着母亲和黄狗儿猜灯谜一样,朱允炆心中大急,低吼道,“到底何事?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呀!” “儿!”吕氏颤抖地伸出手,再次摸摸儿子的脸颊,眼中都是母性柔情,凄苦的笑笑,小声道,“别慌,别急,没事,娘没事!” “娘!”母子连心,朱允炆也是眼泪落地,哽咽道,“儿子知道肯定有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祖父,儿子去求他,儿子去求他老人家!” “千万别去!”吕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你皇祖父最烦男人哭哭啼啼,你千万别去,别去!” 儿子是她心中最后的希望,老皇爷毕竟没有牵连儿子。若是儿子再不知道好歹的,定会让老皇爷彻底厌了,恼了,那他的前程就彻底没希望了。 “娘娘,请让殿下回避!”黄狗儿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我不走!”朱允炆突然疯子一样,挡在母亲身前,“你们这些狗奴婢,谁敢过来?孤是太子长子淮王,母亲是太子正妃,岂容你们这些贱婢轻辱?” “殿下,您不是长子!”黄狗儿微微摇头,“您是庶长子,娘娘虽是正妃,但不是用凤鸾从大明门抬进来的,而是” “住口!”朱允炆暴怒,忽然一个耳光甩出去,“你这阉狗,居然敢如此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黄狗儿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身子踉跄摔倒,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 “殿下,这是奴婢来时,陛下交待的。”黄狗儿擦了下鼻子上的鲜血,“陛下说,若是您在就说这些给您听,您不在奴婢就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其实原本,奴婢是不想说的。而是殿下您,没认清。” 说着,黄狗儿笑了笑,“娘娘,咱们毕竟有香火之情,皇爷口谕,您体面一些。奴婢再伺候您一程,您看行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伺候一程?”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张开双臂护住母亲,双眼满是血丝。 宫中长大的人没有傻子,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像只受伤的鸟儿,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脖子,惊恐的大叫。 “儿!”此时的吕氏,反而平静了。她了解她的公公,老皇爷要杀谁,天老爷都拦不住。 而且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不做出什么傻事,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皇爷的口谕,体面的死。 “娘!”朱允炆哭到。 “看你,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吕氏抚摸着儿子的手臂,柔声道,“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才是男儿本色。记住,不管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慌,不要乱,你是男人,是男人!懂吗?” “儿子儿子不懂,儿子只想要娘!”哇地一声,朱允炆痛哭出声。 跪在吕氏身前,抱着母亲的腰,嚎啕大哭。 “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你起来,你起来,不许哭!”吕氏哭着打在儿子的肩膀上,她两下手一软,抱着儿子的头,也跟着哭了起来,“儿呀,你还有两个弟弟,你是男人,你要振作” “娘阿” 黄狗儿叹息一声,“拉走吧!” 他身后几个阴冷健壮的太监直接上前,粗暴的拉开朱允炆的手臂,抬着他瘦弱的身躯就往外走。 “儿子!”吕氏掩面痛哭。 “放开孤,你们这些贱婢!”朱允炆用尽全力的挣扎,可是那几个太监的手臂却像是铁闸,纹丝不动。 忽然,他不挣扎了,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惊恐。 这些宫人的最后面,有个捧着白绫的小太监。 “黄老狗!”母子连心,朱允炆忽然来了力气,从太监的手臂中挣脱,对着黄狗儿的背影大喊,“这些年,我们母子对你如何?” 黄狗儿身子一震,这些年吕氏为了拉拢他,可谓金山银山那么给。他的表情顿时也难看起来,此处人多嘴杂,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被凌迟的罪过。 “拉下去!”黄狗儿大喊。 “给我一柱香的时间,我去求皇爷爷!”朱允炆在太监们手里挣扎着,嘶吼着,“我只求一炷香的时间,成与不成,我不会怪你。但你若是不给,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找皇祖父说明白。” 黄狗儿脸色大变,看看左右,犹豫下开口,“屋里的檀香烧完,奴婢们伺候娘娘。” 檀香,烧了一半,还有半炷香。 朱允炆从太监手里挣扎,朝着奉天殿的方向,飞快的跑去。 佛堂里,看着儿子跑远,吕氏擦擦眼泪,苦涩的笑笑,“本宫要梳洗。” “伺候娘娘净面!”黄狗儿声音落下,随行的宫人从漆盒中拿出一条温热的毛巾。 吕氏轻轻擦了擦脸,又笑笑,“本宫要换衣服!” “奴婢们给您带了干净的衣服。”黄狗儿继续说道。 “本宫不穿那些!”吕氏摇头,脸上满是坚决,“本宫册封的那天,太子妃的袍服,只穿了一次,本宫想穿那件走!” 黄狗儿摇头,“娘娘,何必如此痴念!皇爷说了,你算不得真太子妃!” “本宫是皇帝册封,有金册文书的太子妃,怎么不算!”吕氏忽然尖叫,“本宫是太子妃,以后只要是太子的儿子做了皇帝,本宫都是太后!” “娘娘,您不是!”黄狗儿摇头,“您是继妃,真正的太子妃和太子合葬了。您的陵寝,只在太子陵的边上。” “哈!”吕氏疯癫的笑了起来,“什么?本宫居然不能合葬?哈哈,哈哈。本宫嫁给朱家,战战兢兢二十余年,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太子爷,您睁开眼看看你留下的孤儿寡母吧!我们母子这么不受人待见!” “开始吧,给太子妃留些体面!”疯癫的哭笑声中,黄狗儿转头下令。 队伍最后的太监,捧着白绫,在吕氏的哭声中,迈步进屋。 第72章 我不争了 [] “皇祖父!皇祖父!” 朱允炆哭着,跑着,心里默念着。 长长的深宫夹道中,都是他脚步的回响。 因为剧烈的奔逃,头上的束发带子掉落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发梢带着滚落的热泪。 “半炷香,半炷香!” 朱允炆咬牙念着,拼命的跑,胸膛里的火焰剧烈的燃烧起来。 “什么人,深夜喧哗?” 前方,一阵摧残的刀光在深夜中绽放,数个铁甲五十拦住道路。 “孤是淮王,太子长子,滚开!” 朱允炆大吼着冲破这些武士的阻拦,继续向前。 身后那些武士们没有追,他们诧异的收起刀,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到了,奉天殿到了。 朱允炆脚步踉跄,直接跪在了刻着五爪金龙的御阶之下,大声吼道,“皇祖父!皇祖父!” 几个太监宫人从里面出来,茫然的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的朱允炆,不知道所措。 “皇祖父,孙儿允炆求见。您的半边儿,求见!” 朱允炆出生之时,额头的形状有些不饱满,像是缺了一块的月亮。当时朱元璋看了,心疼的喊道,半边儿,半边儿。 “皇祖父,您的半边儿求见!”朱允炆双膝跪地,步步向前,跪着爬上御阶。 “皇祖父,您难道连亲孙子都想见吗?” 朱允炆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外,久久回荡。 “谁在哭?朱允炆?” 偏殿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允熥顿时坐起。 他根本睡不着,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很多人会因为吕氏的诡计,还有些恶毒的言语而死。老爷子的脾气是,要么不杀人,一旦杀起来,就会杀掉所有他怀疑的人。 吕氏蹩脚的毒计只会害了她自己,更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正烙饼似的在床上翻身,突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听清了来人是谁,朱允熥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哭的是朱允炆,他要见老爷子,那肯定是老爷子没打算放过他们娘俩。不,准确的说,是放过了朱允炆,不打算放过他的母亲。 犹豫片刻,在哭声中,朱允熥穿鞋下床,走到大殿门口。 “皇祖父”朱允炆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老三,我要见皇祖父,他老人家人呢?” 朱允炆披头散发跪在汉白玉台阶上,容貌憔悴,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度形象。 尽管他是朱允熥心中的敌人,可是朱允熥心中丝毫没有嘲笑对方,甚至快意的感觉。 而是快步上前,扶起对方,开口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见皇祖父,老三,我要见祖父!”朱允炆喊道。 “我也不知道皇爷爷去哪了?”朱允熥犹豫下,“只怕现在宫里没人知道皇爷爷在哪!” 的确,朱元璋让他自己回了奉天殿。而老皇帝,却带着一队宫人侍卫,不知去了哪里。 “皇祖父不在?你也不知道去哪儿?”朱允炆瘫跪在地上,面目凄凉。 “二哥,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朱允熥用力的拉扯,转头对身边的太监们喊道,“都是死人?把二哥扶起来!” 还没等那些太监们动,朱允炆忽然抓着朱允熥的胳膊,开始晃荡,“三弟,哥哥求你。你知道的,对吧?你知道的,对吧?” 看着对方的眼神,朱允熥知道对方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 “皇祖父要赐死我母亲!”朱允炆继续拉着朱允熥的手臂,“三弟,哥哥求你,现在你最受皇祖父宠爱,只有你能救我母亲。”说着,朱允炆痛哭道,“三弟,哥哥求你,那也是你的母亲呀!” 朱允熥任凭他拉扯,没有动,没有说话。 “三弟!”朱允炆忽然抬头,眼中都是泪水,“三弟,哥求你,救救母亲!” “你慢慢说!”看他势若疯癫,朱允熥安慰道。 “皇祖父因为你,要杀母亲!”朱允炆大喊。 朱允熥摇头,冷笑,“二哥,不是因为我。而是自作孽!” “我不管,我只求你救她!!”朱允炆大声喊道,“三弟,哥哥求你!” 说着,朱允炆居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双手合十,“三弟,哥哥不争了,哥哥不要了,哥哥不恨了。以后,我只想做个藩王,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我再也不和你争了,都是你的,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救救我娘,行不行?”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母亲,只要母亲!” 朱允炆的哭声凄惨,周围的宫人则是战战兢兢,连连发抖。听到这样的宫廷秘闻,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天亮。 看着对方痛哭,朱允熥坚硬的心露出一丝缝隙,除了皇帝谁都救不了太子妃,因为她不但算计了朱允熥,还算计了老皇帝。 看来,朱允炆还不知道这残忍的真相。或许,朱元璋今夜大动干戈的杀人,是保护朱允熥的同时,也是在保护朱允炆。 毕竟,舔犊情深。即便是对朱允炆死心了,伤心了,老皇帝还是想给这个孙子,留一些脸面。 “三弟,哥哥什么都不求,只求你救人!”朱允炆抓着朱允熥的衣裳,继续哭喊。 “在哪里?”朱允熥开口道。 “佛堂,东宫佛堂!”朱允炆看到了希望,忙道。 “走!”朱允熥拉起朱允炆的手,朝着东宫方向跑去。 朱允熥每天打磨身体,几个月下来身体素质已经大大提高,而朱允炆则是每日读书,身子有些虚弱,本来跑了一阵就无力大喘,现在更是脚下酸软沉重,若不是朱允熥拉着他,只怕已经摔倒了。 看着眼前,拉着自己大步跑着的朱允熥,朱允炆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在他们小时候,在宫中的夹道里,在御花园中,在练武场上,他们兄弟也是这么手拉着手跑。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在笑,而现在自己却在哭。 往事历历在目,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容易想起曾经的 美好。 “二哥,快点!”朱允熥回头喊道。 朱允炆抹了下眼泪,脑中瞬间想起童年奔跑时的情景。 “什么人?”东宫外的侍卫宫人在黑暗中出现。 “闪开!”朱允熥奔跑大喊。 “三爷!”宫人们跪下行礼。 朱允熥拉着朱允炆从跪着的人影中穿过,直入东宫。 “娘,娘!”朱允炆甩开手,大声叫喊,“黄狗儿,我带三弟来了,我带吴王来了!” 可是,没有回应。他看到了一群太监,从另一侧远走的背影。 “娘!”朱允炆惊恐的大喊一声,推开佛堂的门,然后如遭雷击,靠着门边,慢慢滑倒,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娘!娘!” 朱允熥慢慢走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佛堂里,宝相庄严的佛像前,吕氏的双脚在空中缓慢的来回荡漾。 她,被吊死了。 第73章 我知道你恨我 [] 夜风,忽然很凉。 或者凉的不是风,而是眼前的景象。 佛堂,檀香,神像。 黄粱,白绫,死亡。 吕氏的身体背对着大门,脸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双脚在半空中微微的晃荡,裙摆下那双精美绣花鞋上的金丝,在灯火下微微闪烁。 黄粱终究梦一场,是非曲折不可量。 白绫绕颈佛前死,亦有心酸亦荒唐。(做诗鬼才,此处有掌声。) 一阵风过,佛堂中的烛火,轻轻跳动。 “娘!” 朱允炆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伸出手望着母亲的方向,微微的轻唤一声。 瞬间,眼泪从他眼眶决堤而出。然后,他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伸出的手想去触碰那轻轻摇晃的身体,却忽然在半空中定格。 普通,双膝落在地上,双手在他面前的虚空中颤抖,从胸膛中撕心裂肺的吼出一个声音。 “娘!” 痛彻心扉的哭声在佛堂中开始飘荡,即便是朱允熥也有着莫名的心酸。他一点不同情吕氏,路是她自己的选的,自己走的。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他必须尊重朱允炆失去至亲的悲伤。他心中也没有那种敌人死亡而有的快意,此时的感觉说不上来,很复杂。 感情不复杂,复杂的是人性。 “娘!”朱允炆已是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心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朱允熥表现出了他和朱允炆最大的不不同之处。快走两步,拽过一把椅子踩上去,抱住了吕氏的双腿。 朱允炆的哭声中,朱允熥大喝一声,“先别哭,来帮忙!” “娘!”朱允炆愣愣的,似乎情绪陷入了呆滞。 “真孝顺就别让她吊在这里,抬下来!”朱允熥大吼一声。 朱允炆如梦方醒来,眼泪也不擦,和朱允熥合力一起把吕氏抬了下来,轻轻的放在铺了地毯的地上。 老人们常说,吊死的人,是狰狞的。 可是现在的吕氏,除了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之外,面目还算安详。 朱允炆拉着她的手,再次嚎哭起来。 朱允熥先是在吕氏的鼻息探探,又伸手在脖子的动脉上摸摸,完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触手让人心悸的冰凉。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和为朱标守灵那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死亡更加直观,更加可怕,更生动。 人死债消,无论她做了什么,她人已经走了,活人不必苛责。就像老人常说的,活人别难为死人,死人什么都不知道,难为死人是和自己过不去。 “娘!”朱允炆抓着吕氏的手,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摸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慢慢朝外走去。 现在,应该让朱允炆哭一会儿。允许别人哭泣,这是人道。 走到门后,朱允炆的哭声忽然变大了,哭声中似乎还带着笑声,笑的是那么悲凉,甚至在笑声中还带着愤怒的咆哮。 “娘,您就这么走了?”朱允炆大哭着低吼起来,“黄老狗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哭声渐大,吼声也渐大,“皇祖父,你好狠的心呀!你好狠呀!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下此狠手?她嫁入朱家二十年,你说杀就杀,你好狠!” “皇祖父,皇祖父!”朱允炆低声嘶吼,“你为什么这么狠!孙儿好恨,孙儿恨您!” 忽然,朱允熥的脚步停住。 悲伤是可以被允许和尊重的事,但是是非不分会让人走上歧途。 灯火下,朱允熥突然转身,大步走到朱允炆的身边。抓鸡似的抓着对方的领子,直接拖到了门外,扔在了花圃中。 “你” 朱允炆刚发出声音,就被朱允熥死死的抓着肩膀,摇晃着质问,“你恨谁?” 朱允炆没说话,只是粗重的呼吸和眼神中闪烁出恨意。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存在,你变得不再重要!” “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出现,你淡出了皇爷爷的视线。” “你可以恨我,因为有我在,你只能妄想那张椅子!” 朱允熥冷笑着低吼,“我不怕你恨我,告诉你,你根本不值得我在乎你。因为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你一败涂地。甚至,就算你是储君,我也有办法把你拉下来!” 朱允炆的脸,变得狰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你狠吗?”朱允熥点着对方的心口,“因为你没种,因为你是个懦夫,因为你没有担当,从小到大你只会躲在大人后面,让他们给你遮挡风雨,你从没想过站出来,替别人做什么。” “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恨皇爷爷!” “你没有资格去恨他,更没有权力去恨他,相反你还要感激他!” 朱允熥松开对方的领子,一只手指向佛堂。 “你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吗?” “她让人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三个刻着名字扎满银针的小人!”朱允熥笑了起来,是那种冷笑,“你读书那么好,应该知道汉代的巫蛊之乱,你母亲想通过这种方式弄死我,我死了,你就没有障碍了。” “你知道那三个小人都是谁吗?”朱允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有皇爷爷,有你,还有她。她为了想把我弄成一个丧心病狂不忠不孝的悖逆之人,把皇爷爷,把她自己,还有你,都设计进去!” “你和她的死活我不在乎,可是皇爷爷为什么要受到如此恶毒的诅咒。”朱允熥大声道,“咱们都是皇爷爷的孙子,可咱们也都是他老人的家臣子,你饱读儒家学说,你告诉我,做出这样的事,该不该死?” “不可能!我不信!”朱允炆大声吼道。 “别装无辜!”朱允熥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后者倒在草丛里,“你可以说你不知情,但是你绝对知道你母亲要算计人!身为人子,亲长作恶而不拦,是为不孝。” “你不但没有阻止她,反而躲在她背后,希望她做成,是不是?甚至在你的内心,认为你母亲用其他阴险的手段,设计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不对?” “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你从来都是敢做不敢认。你连算计别人都不敢,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你连阴险都阴险不到家,让别人做坏人,你做好人。” “你所有的自私,冷酷,刻薄都藏在你所谓的谦谦有礼,勤奋好学之下。你没有手腕,没有权谋,没有心计,甚至没有胆量,你只是一个伪君子!” 朱允熥每说一句,步伐向前。 而朱允炆每听一句,双手撑地,慢慢退后。 狰狞的面孔慢慢变得恐惧,朱允熥的话像是针,每一句都扎在他的心里。他想不通,对方为何把他看得如此的通透,通透到他无地自容。 到最后,他干脆是不敢再听,捂着耳朵,大声怒吼。 “不是,不是,你撒谎!我没有!” “我也恨你!”朱允熥指着对方,咬牙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母亲去世之后,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始终是你们母子。你们抢走了一切,抢走了属于太子妃的身份,抢走了父亲的关注,甚至抢走了那些奴婢对我尊重。” “小的时候,你们就是我头上的阴云。你的好母亲,为了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懦弱的,顽劣的废物。她时时刻刻都在打压我,防备我,没让我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要说恨,我更有资格。”朱允熥拍着自己的胸脯,“但是,我从未因为心里的恨,要阴私加害你们母子。我从没有把毒辣的手段,用在你们身上。甚至,对于曾经那些不愉快,我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包括皇爷爷。”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男人,男人要堂堂正正。男人可以通晓鬼魅算计,知道人心险恶,可以把这些当成手腕,但是不能当成全部。” “我朱允熥不是什么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这就是我和你不同,我知道什么是大义,什么是担当。” “你也别装,你既然恨我,何必假惺惺?”朱允炆大声哭道。 “我没有假惺惺,在知道你母亲毒计的那一刻,我巴不得你和她一起死!”朱允熥缓缓开口,“但是,皇爷爷救了你。” ~~~~ 关于朱允熥的心理活动,这一章读者朋友们会有些非议,但是请按耐住喷射的手,听我说几句。 我写书比较喜欢让读者有情绪波动,这样能有代入感。 读者朋友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们想一想,扪心自问我们是很憎恶敌人。 但是如果某一天,你的敌人真的用一种很凄惨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真的会大笑,说死的好吗?当然,如果要抬杠,说啥夺妻之恨的,那就另当别论。 在死亡面前,人都会释放出心中的善。 这种善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大善,是一种光辉,更是种美德。 主角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灵魂,他也需要成长和磨练。 这些不只是通过学习能解决的,一个男人的成长,最主要是心智,还有情感。 哎,不知不觉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74章 打的好 [] “你的母亲所做的,是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永世被人唾弃。” 朱允熥脸上挂满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深深的寒意,“当那几个小人从我的书桌里被找到的时候,当我看清之后,我恨不得亲手宰了她。” “那时我想,干脆让你们娘俩一块死。我都想好了,你母亲死了,我会在大臣面前痛哭流涕,上奏皇爷爷给她上尊号,在群臣中,在史书上留下孝顺的美名。然后,我会尊你为兄王,上奏皇爷爷提升你的王号,给你修一座豪华的墓葬。” “所有的证据都说是你母亲在害我,可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们。”朱允熥笑了几声,“这也是我和你的不同,你恨一个人,想着去算计。而我若是真恨了,会让别人死。” “但是,皇爷爷最终还是选择保护你。” “你们做了那么多让他老人家伤心的事,恨不得他早死。他依然选择保护你,选择帮你遮挡。” 朱允熥直接把朱允炆从地上拉起来,“你母亲所作的,是足以在史书上被人唾弃千年的丑事,而作为她的儿子,你也会在历史上留下污点。”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晚上,宫里多少人会因为你母亲的毒计而死?我告诉你,起码上千人。” “这些人都是为你们母子死的,为了遮挡你们的丑事,皇爷爷要把他们灭口。为了你的名声,皇爷爷要挥舞屠刀。那些死的宫人,他们不是性命吗?”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皇爷爷为了你,为了你的下半辈子,不在别人的指点和唾骂中度过。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为了已故的父亲,为了孤儿寡母,皇爷爷选择把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杀掉!” “你是不知道内情,可你知道你母亲要害人,就凭这一点,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你。可是皇爷爷还在保全你,从始至终没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你有什么资格恨他?阿!” 朱允熥晃着朱允炆的脖子,大声质问,“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吗?皇爷爷头发都白了,他一辈子给谁低过头。可是人到晚年,还要替不孝的儿孙遮挡丑事,为你们背负杀孽。” “为臣你不忠,为子你不孝,你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别人,你有没有反思过你自己?” “我如果是你,这时候我会羞愧的无地自容,既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皇祖父。我如果是你,这时候好好的考虑母亲的身后事,而不是说着要去恨谁。” “就算是恨,我也会藏在心里。因为男人如果要干大事,就要学会隐忍。你什么都不会,就会恨人,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彻头彻尾的蠢货!” 朱允炆木偶一样任凭朱允熥摇晃着,他已经被骂傻了,被骂的无力反驳。 只能嘴里喃喃自语,“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不清醒!”朱允熥心中怒火升腾,忽然抡起胳膊。 啪,黑夜中骤然响亮。 朱允炆栽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一般,“你居然打我?” “我现在打你,总好过以后杀你!”朱允熥大喝一声,骑在朱允炆的身上左右开弓。 性格决定命运,怪不得历史上,他坐拥大明江山的合法地位,统领全国百万大军,却会输给朱棣。要知道即便朱棣占领了应天府,可是他的军事力量,不过是从北平通往京城的沿线地带。 而广袤的大明江山,依然奉他这个洪武皇帝的孙子为正统。他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学会,什么是男人的责任。 啪,朱允熥再次一个耳光,“你错没错?”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朱允熥愣住了。 “打得好,该打!” 一盏白纱灯亮起,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影壁之下。灯火中,老人的身影显得很是苍老无力。 “皇爷爷!” “皇祖父!” 朱允熥二人,连忙跪下。 朱元璋随意的在花圃的围墙上坐下,看不出喜怒,“从头到尾,咱都看到,听到了。老三,你打的好。”说着,用手指跪着的朱允炆,厉声道,“这个眼高手低的玩意儿,是该打!” “皇祖父!”朱允炆委屈的哭道。 “过来!到咱身前来。”朱元璋轻轻说道。 朱允熥二人,跪着到了他的身前。不同的是,朱允熥虽然跪着,可是上身笔直,而朱允炆则是以头抢地。 “老二,你抬头!”朱元璋微微探着身子,低头对朱允炆说道。 后者抬起头,狼狈的脸上满是青紫,满是泪光。 “你恨咱?” “皇祖父孙儿”朱允炆说不出话。 “老三说的对,你连恨都不敢说,咋能算个爷们!”朱元璋苦笑着说道,“你是恨咱冷落了你,恨咱赐死了母亲?是不是?” “孙儿”朱允炆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就大声说出来,谁都不敢说,就算有坏心,你拿什么胆量去做?”朱元璋怒道,随后老爷子的声音慢慢缓和一些,“咱知道你心里不甘心,你虽不是咱的嫡孙,可也算是咱的长孙,从小到大咱对你都是关爱有加。” “咱原来是对你有点看好,你读书好,性子谦和,虚怀若谷,你几兄弟中你最为出色。天家人没有傻子,其他兄弟不成器。咱死之后是你父亲,你父亲死了就是你,对吧?” “可是老三突然迷途知返,入了咱的眼。”朱元璋对着朱允熥笑笑,“咱就疏远你了,你心中肯定不甘,肯定觉得委屈,觉得凭啥,对吧?你十几年来一直是咱眼里的好皇孙,你爹的好儿子,大臣眼里的贤王,突然间变样了,接受不了,对吧?” “人之常情,咱都懂,咱明白。可是你知道,咱为什么会不选你吗?” “咱心中对老三偏颇一些,固然是因为他占一个嫡字,可若是他不成器,咱也不会让他将来当昏君。” “你始终都是不甘心,从没好好想过,老三到底比你强在什么地方?” “读书他不如你,治国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未见得就一定强过你。那咱为啥还选他?他除了是嫡孙,还有啥好?” “他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他比你有正气,有英气,有担当,更有勇气。他比你,更像个男人。” “从在你父亲灵前见到他,咱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在想,爷爷,咱将来要当家,要当大明的家。”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咱,爷爷孙儿要当家,孙儿能当好这个家,孙儿行。” “你连争都不敢争,只敢在背后像个娘们似的埋怨,咱怎么放心选你?” “男人,就得有这种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的气魄。男人,就得有这种我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的心气儿!” 朱元璋一连串的话语中,朱允熥听到最后微微怔了下。 然后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还嫩了点,自己那些小心思,还是没逃过朱元璋的眼睛。不过想想也是,老爷子是一步步靠拳头打下天下的,除了武功还有权谋,都是千百年来万中无一的人杰,自己这点小心思,怎能瞒住他。 “你今年十七,老三今年十五。在你们这个岁数,咱都开始养家糊口了。若是放在民间,你的性子撑不起一个家。可老三这样的性子,不管在哪,他都是好样的 。他敢争,他敢说,敢做,敢想,敢为。” 的确,虽然是有着各种不足。但是朱允熥来自后世的灵魂,成长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有着这个时代很多人所不具备的骄傲和勇气,还乐观和坚持。 “皇帝得先是个男人,才能是皇帝。挑不起一个家,如何挑得起一个国!”朱元璋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这不是普通兄弟争家产,咱这是大明国呀!” “你恨咱冷落你,可是咱告诉你,咱要是不冷落你,你就会有非份的心思。咱一边选了老三,一边再给你错觉,那是害了你。” “你斗不过老三的,咱要不冷落你,将来挂在房梁上的,就是你。” “咱如果不冷落你,就是逼着老三将来对你动手!明白吗?你读那么多书,难道没学过郑庄公的故事?” “你恨咱,咱不怪你。咱恨的,是你的不成气!” 朱元璋再次叹息,看着佛堂,“你知道咱为啥要让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咱可以让她病死,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也不想让你心里恨咱,可咱还是这么做了,你能猜到吗?” 朱允炆抬头,哽咽道,“孙儿,不知!” “哎,真笨!”朱元璋摇头,看看朱允熥,“老三,你说!” 第75章 可怜老人心 [] 朱允熥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回皇爷爷,孙儿想您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朱允熥开口说道,“一,是为警示。” 说着,朱允熥看看朱允炆,“二哥,母妃因为是非不分走上歧路自寻死路。皇爷爷是在用母妃的死,告诫你,不要步了她的后尘,让你以后小心做人。若是走了她的老路,皇爷爷不会动你,但是我有人会动你。” “第二,若是让母妃悄悄的死了,你心里也是恨。皇爷爷觉得,与其让你憋屈在心里,暗地里恨。不如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让你恨出声。男人大丈夫,要敢爱敢恨。”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又对朱允炆说道,“你,明白吗?” 朱允炆哭着,还是有些懵懂,“孙儿” “不经事不长志,你就是从小太顺了。”朱元璋站起来,俯身说道,“你恨不恨咱,是你的事。但你是咱的孙儿,咱不能杀你。”说着,老爷子又是长叹,“你母亲的丧事还要你撑场面,你得振作,别她娘的哭哭啼啼的。老三说的对,你要真是恨,更应该隐忍。” “以后你还住东宫,还在大学堂读书。”朱元璋继续说道,“你还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弟弟,早点学着当个男人,你才能早点成熟起来。回头咱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等你大婚之后,去封地就藩,当你的王爷去吧!” 朱允炆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脸上的迷惘褪去,似乎也有些懂了。 男人的人生残酷,尤其是皇家男人的人生。或许很多事看起来很残忍,但也有着残忍的原因。每个人只有看清世界的残忍,才会真正的长大。 “大孙!” “在!” “咱们走吧!”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走远。 而朱允炆在擦干眼泪之后,看着佛堂,又无声的落泪起来。哭着哭着,他双拳捶打着地面,随后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中。 今天,他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点继承大宝的希望。而且,他也失去了从前疼爱他的黄祖父。 白纱灯,照亮地面,朱允熥爷俩走得很慢。 身后的宫人是个陌生的面孔,朱允熥看看,开口说道,“皇爷爷,黄狗儿呢?” “他去办事!”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皇爷爷累了吧!”看朱元璋心情不好,身心俱疲的样子,朱允熥笑道,“一会孙儿给您捏捏脚!” “行了,你小子别装了,滑头!”朱元璋笑骂。 “孙儿哪里装了?”朱允熥委屈道,眼珠转转,“孙儿虽然是有点小心思,可您也说了,这不是兄弟争家产,是吧!要是孙儿不争,孙儿也不落不下好呀!” 说着,晃晃朱元璋的手臂,“别的地儿装了,可是孙儿对您老的孝顺,可是天日可表!” “真的?”朱元璋笑问。 “比真金还真!”朱允熥故意让老爷子开心,“孙儿对您的孝顺,那真是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滚他妈一边去!”朱元璋笑骂,“咱踢死你!” 笑声中,二人渐渐走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好比后世给子孙分家产的老人,总会有些偏心的。但其实老人在偏心的时候,心中也未必好过。而子女因为不理解,也会罔顾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产生些许的恨意。 都是人之常情,说不清谁对谁错。 老爷子先是君,才是祖父。他不但要对朱家子孙负责,更要为大明江山负责。朱允熥这个继承人虽然还不是最合格,但是他心中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选了朱允熥而冷落他人,固然是为了社稷的稳固。可是在亲情上,也是对其他子孙的保护。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长辈情。可叹天下傻儿女,可恨天下人贪心。 ~~~~ 白色纱灯还在烧,天边似乎已发亮。 黄狗儿带着两个小太监从东宫的侧门出来,慢慢往奉天殿的方向走着。 太子妃死了,宫中也死了很多人。想起这些,黄狗儿就觉得身上发凉。 老皇爷太狠了! 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黄狗儿的脚步更慢了下来。 自己知道了这些宫中的丑事,那皇爷会不会?黄狗儿越想越怕,越想越可能。 即便是现在老皇爷不杀自己,恐怕老皇爷百年之后,自己也要给他殉葬。 “黄公公!” 前边,突然出现一个让人鸡皮疙瘩冒出来的声音。 朴不成带着几个太监,笑盈盈的在转角处望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朴不成不断的用手绢擦手,黄狗儿心里猛地一颤。 “朴公公,忙完了?”黄狗儿笑道。对于朴不成,他还真不敢得罪。 “差不多了!”朴不成走到黄狗儿身边,温和的笑笑。 “呵呵!”黄狗儿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干笑两声。 两人并肩往前走,朴不成突然开口,“这些年,没少受太子妃的赏吧?” “阿?”黄狗儿先是一惊,随后肋上一疼,整个人直接被架了起来,双脚离地,黄狗儿惊呼道,“朴公公?” 话没说完,嘴巴直接被塞了一团布,正是刚才朴不成擦手的手绢。 “皇爷说了。”朴不成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一仆不侍二主,既然太子妃对你不薄,你过去好好伺候吧!” “呜!呜!”黄狗儿疯狂的 挣扎。 下一秒,一根绳子直接勒到他的脖颈之上。健壮的 太监手臂肌肉隆起,黄狗儿的脸瞬间狰狞起来,眼球睁大,白色的眼球上满是血丝。 那绳子越来越紧,隐隐带上了血色,黄狗儿的双脚拼命的踢腾,但就是踩不到地面。 “荷!”鼻腔里发出最后一个声音,嘴里塞着的手绢悄然落地。 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珠如同死鱼一样瞪大的黄狗儿没了声息。 “便宜你了!”朴不成冷笑道,“还给你留个全尸!” “公公,埋哪?”动手的太监解开绳子问道。 “他配埋吗?”朴不成不屑的说道,“扒光了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喂野狗!” “是!”几个太监说着,把死不瞑目的黄狗儿拉到一边,消失在宫墙下。 与此同时,一群锦衣卫快马出了宫门。 一路百花楼,一路江夏侯府。 ~~~ 这几章太沉重了,哎呀。不好意思,往后会快活了。哦耶。 三章奉上,别忘记点赞和催更哟。爱你,摸摸大。 第76章 诏狱 [] 天边一抹亮,人间万尺辉。 应天府走街串巷的更夫,最后一遍梆子打过,城里已经冒起炊烟。 江夏侯的长子周骥打着哈欠从百花楼的侧门出来,上了周家的马车。 他本是从小舞刀弄枪的武人,年纪也正是壮年,可是长期的酒色掏空了身体,俊朗的外表下,脚步虚浮踉跄。 “少爷,您是进宫还是回府上!”车夫在马车外头,恭敬的说道。 斜靠在马车里软垫子上的周骥皱眉想想,暗恼地说道,“今儿他妈的我下半晌当值,还是去宫里吧!”说完,打个哈欠,开始闭目假寐。 昨晚上做东,请他吃喝玩乐的是淮西庐州路两个卫所的指挥使,那两人窝在那穷地方好几年了,想活动活动去个富裕的好地方。最好是像淮安那样的运河重镇,再不济徐州也成。 大明现在武人地位高,守着运河一年怎么都有万八千的进项。而且老皇爷对武人不像看文官似的那么盯着,只要不过分,他老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去怎么跟老爷子说呢?”周骥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金票子,脑子里琢磨着。 怀里是响当当的杭州布商们通用的金票子,在江南各大钱庄见票即兑,一张一千两,一共五张。对方答应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他江夏侯家里不缺钱,老侯爷跟着皇爷年轻时候东征西讨,家里抢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再加上御赐那些庄园,田产,矿山,几代人都吃用不尽。 可他周骥要的就是这份外人的尊重,要的就是这种别人求他的感觉。 想到此处,周骥脸上的笑模样有些复杂起来。 他老子周德兴是老皇爷同村的玩伴,关系最是亲厚不过了。可是大明开国之后,别人都又是公又是追封王的,他老子就是一个江夏侯。 而且这些年除了当了一任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之外,什么职位都没领过,贵是贵,可是权柄照着徐家,常家,傅家可差远了。就是蓝玉那种比他老子矮一辈的,如今都爬到周家头上。 “老皇爷处事不公!”周骥心里冷哼一声。 都是一块打天下的兄弟,还是同村的哥们,你当皇上了,才给个侯爷?家里老爷子攻打四川的时候,明明比汤和功劳大,却硬是在封赏上被压了一头。 (汤和是朱元璋的另一个同乡,信国公,晚年辞官约束子弟,善终) 而且别的功臣人家都是尚驸马,子弟领实权实职的。他们周家几个兄弟,只能在大内当侍卫。 殿前军指挥都司?说的好听,还不是给皇上看大门的! 可能是脑子里的酒没醒,周骥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既然老皇爷不肯抬举他们,那就只能等新皇登基了。 他媳妇是太子妃的亲堂妹子,如今都说皇上要立太孙,那淮王朱允炆也有机会。只要捧着淮王上位,既是开国的功臣,又是正经的外戚,周家侯爷的帽子也该升升了。 想到这里,周骥脸上又满是笑意,悠闲的靠在马车里,嘴里哼着昨夜那名伶唱的小曲儿。 忽然,马车豁然停住。 “怎么不走了?”周骥闭着眼睛问道。 “少爷!”车夫小心的在外面说道,“有人拦咱们的马车!” “谁?”周骥睁开眼,问道。 “锦衣卫!” 马车中的周骥先是一愣,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有着不经三司会审即可逮捕官员的权力。这些年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案子,让这些刽子手出尽了风头。 周骥狐疑的撩开马车的门帘,道上站着一排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领头的还算是他熟人,锦衣卫副指挥使,指挥同知何广义。 何广义也是攻城之后,其父是老皇爷的义子,北伐时战死。何广义的大哥在二十年跟蓝玉出关也战死了,家里就剩下他。老皇爷特旨进了锦衣卫,给了个四品的指挥同知。 “哥几个这么早?”周骥拱拱手,笑着说道。 何广义皮笑肉不笑,“周都司,不早了,天都亮了。” 周骥被噎了一句,讪讪地继续道,“几位这是有公务?” “找你!”何广义握着绣春刀的把笑道。 “找我?”周骥心中一惊,随即故作大笑,“找在下什么事儿?”说着,笑笑,“何指挥,在下可是殿前亲军都司,江夏侯的嫡长子。” “驸马爷本官都抓过!”何广义冷笑,“想要体面,就乖乖跟我们走!” “去哪儿?”周骥颤声问道。 何广义吐出两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字儿,“诏狱!” 三个时辰之后,京城已经是日上三竿。 天上是滚热的太阳,人间是热闹的烟火气。正当饭口的时候,大街上都是接踵而至的行人,热闹极了。 但是长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阵混乱,街上的行人齐刷刷的在瞬间躲进了屋檐底下。一队红色飞鱼服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这是又有人大官要倒霉!” 锦衣卫过去,人群中马上就是议论纷纷。 天子脚下的人,自然是见多识广。这些年只要大队的锦衣卫出动,必然会有高不可攀的达官显贵落马。 “该,杀了那帮蛀虫都不解气!” “要说咱们老皇爷,对这些贪官还真是不客气!” “客气什么呀?贪官就该死!” 街上因为这个插曲更加热闹了,那队锦衣卫在百姓的议论声中走远,再穿过两条街,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门楼矗立着两座石狮,有着拴马桩,带功勋牌楼的府邸前。 江夏侯府。 府里的后院,江夏侯周得兴正坐在花园里,镂空缠枝紫檀桌儿上吃午饭。 他也是胡须花白的年纪了,可是武人身体强健,精神看着还比较矍铄。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吃食,几个俏丽的丫鬟在边上捧着手巾酒壶站立,桌子下面,还趴着一只小狮子狗。 那狗儿浑身纯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黑眼睛滴溜溜转,跟会说话似的望着周德兴。 “来,赏你一块牛肉!”周德兴笑着夹一大片牛肉,扔在脚下。 那狮子狗飞快的咬住,低头吃了起来。 朝廷禁止私卖牛肉,更禁止私自杀牛,就是朱元璋也未见得一年吃上几次牛肉。可是对于这些攻城贵族来说,自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敢管。 “再来一片?”周德兴继续笑着逗狗。 这时,周府的管家快步过来,低声道,“老爷,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大人来了!” 周德兴一愣,疑惑地问道,“家里有人犯事了?” “没有哇!”管家笑道,“再说,您是大明的侯爷,就算是家里人犯事了,谁敢找上门。奴婢看,那些锦衣卫还算客气。” 周德兴微微摇头,“夜猫子进宅,没他妈好事!”说着,又扔给狮子狗一块牛肉,“让他们进来吧!” 稍后片刻,几个锦衣卫跟着何广义进了周家的后院。 “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见过侯爷!” 周德兴喝了一口酒,看看对方,笑道,“你长的跟你爹还真像,坐吧!”说着,又问道,“你来咱这是?” “公务!”何广义没做,回身在随从人的皮兜里掏出一份卷宗,直接放在周德兴的桌子上。 瞬间,周德兴的眼神凌厉起来。 他清楚的看到,何广义的指甲缝隙里,手掌的纹路中,都是没洗干净的鲜血。 “咱现在是个富贵闲人,你找咱有什么公务!”周德兴冷哼一声,还是拿起卷宗翻开。 顿时,如遭雷击。 “人犯周骥供述,得太子妃吕氏授意,私通浣衣局女官于宫中传播谣言” 第77章 鹤顶红 [] “周骥传言,吴王朱允熥克母,克父,克祖” 周德兴一生杀过无数人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 外臣结交深宫,私通宫女已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家的隐私,掺合到皇孙的身上。 周德兴再也念不下去,厉声喝道,“这是构陷,咱要到皇爷那里参你一本!”说着,回头对远处的仆人喊道,“咱要进宫面圣,伺候更衣!” “侯爷,皇爷是不会见您的!”何广义开口道。 “胡说!咱是皇爷的同乡,一块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咱见君都不用跪的!”周德兴气急败坏的怒道,“大明,早晚被你们这奸臣折腾散架!咱要面圣参你们。”说着,又咆哮道,“欺负到咱头上了,不看看咱是谁?” 人,凡是在惊慌的时候,都会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他周德兴固然在大明朝有地位,可是他再高,也高不过李善长。 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慌了。 “皇爷口谕!”何广义笔直的站着,肃容朗声道。 愤怒的周德兴先是错愕,随后微微躬身,垂手站好,“臣,周德兴听谕!” 何广义说的皇爷口谕,就是朱元璋交待他,让他说的话。 “咱问你,你儿子受了太子妃吕氏的唆使,在宫里说那些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你知不知道?” 周德兴牙齿打颤,“臣,不知道!” “七月,你儿媳妇进宫拜见太子妃,带回了一封信,你看了没有?” 周德兴顿时手脚冰凉,“臣看了,但那不过是家常”他说不下去了,太子妃私下给武将姻亲书信,已经是触犯了皇帝的大忌。 而且那封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太子妃对周家的 拉拢,还有未来的种种许诺。 周骥私通宫女他,传播谣言他确实不知,但是他儿子站在吕氏朱允炆一边,经过了他的默许。就算他心里,也曾想着朱允炆上位,他周家还能延续富贵。 可是那信已经烧了,什么都没留下,皇帝怎么知道的?莫非? 想到此处,周德兴惊恐的抬头。 何广义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侯爷,您家的大公子已经在诏狱里都招了!” 周德兴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还残留着鲜血的手上。那应该是他儿子的血,他儿子被下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招了。 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别说有这么一回事,就算是没有,在那些锦衣卫的拷打下,没事都能编出事来。 李善长,胡惟庸两个案子,涉及到了几万人,就是这么来的。 “不可能!”周德兴嘴里喃喃的说着,心里还有些不甘。 何广义上前一步,小声道,“昨夜,太子妃薨了!”(hong死的意思) 哗啦,周德兴再也站立不稳,双腿一软栽倒,手臂打落桌子上的瓷器。 “汪汪!”狮子狗受惊,冲着何广义大叫起来。 “咱要见皇爷,咱有话说和皇爷说!”周德兴双眼无神的念叨着。 太子妃都死了,可见皇帝震怒到什么地步。他和皇帝认识一辈子,他觉得应该还有生机。 “皇爷说了,不见您!”何广义淡淡地开口,“不过,皇爷还有话让下官转告您!” “什么话?”周德兴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容了你。” “可这事,你是往咱心头插刀子。挑拨咱的孙子,让他们窝里斗?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你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是咱的老伙计,可是咱现在还没死呢,就开始找新主子了,你对得起咱吗?于公,于私,你都不仁不义,不忠不敬。” “换别人,咱不说这些,直接杀了满门了事。可是咱念在当年的情谊,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了断,体面一点。咱给你周家留条种儿,做个富家翁!” 何广义一口气说完,周德兴软软的如烂泥一样。 “老侯爷!”何广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的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桌上的酒盅里,“下官送您上路,纯的鹤顶红,您老一点罪都遭不着!” 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人,看着青花瓷的酒盅,满眼恐惧。苍老的头不住摇晃,浑身颤抖。 “咱,咱要见皇爷,咱和他是同乡!” “侯爷,皇爷还交待了下官几句话!”何广义拿着酒盅蹲下,“皇爷说,你当年也是好样的,一人一马一刀在乱军中七进七出的猛将。年轻时候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爷们,别老了之后在小辈面前丢人。” 说着,举起酒杯,“侯爷,您体面的走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生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却抓不住任何的定格。 周德兴颤抖的伸出手,可是怎么也抓不稳那个酒盅。 “侯爷,晚辈得罪了!”何广义说完,直接把酒灌进了周德兴的口中。 “老爷!”周家的仆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 但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队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锦衣卫奉旨办差,都跪下!”何广义站起身,皱眉大喝。 “老爷!”周家人哭着,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德兴的身体靠着桌子,开始抽搐起来。他眼中满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还有哭嚎的家人。 书房里闯进去人,自己的儿孙被粗暴的从房里拖出来,一个物件儿,在搬着东西的锦衣卫手中掉落,那是他封侯时带的冠。 忽然,一股鲜血从鼻子中流出,周德兴的身体一动不动。他这一生,生下来什么都没有,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仔细查查有没有违禁的东西,周家的财物不要动。” 何广义站在院子当中,冷声喊道,“奉圣谕,即刻逮捕周德兴之子周骥,周驰及其家眷。” 鸡飞狗跳,妇人的哭泣声之中,大部分的周家人都被抓走。诺大的豪华侯府,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何广义看着地上跪着,年仅十六还未成亲的,周德兴最小的儿子说道。 “以后你好好过日子,明天皇爷会有旨意给你!” 说完一挥手,“全带走!” 周家成年的家眷全被带走,只留下周德兴的小儿子,默默哭泣。 “汪汪!”那知一只围绕在周德兴身边的狮子狗,忽然暴躁的开始追咬何广义。 “呜!”一声呜咽惨叫。 何广义弹下裤脚上的灰尘,看着被踢飞的狮子狗,冷笑,“一条狗而已!” ~~~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太子妃吕氏并江夏侯构陷吴王,帝大怒。 江夏侯周德兴以下二子,连同妻子,一并坐杀,除爵。收回历年御赐之物,收回所得田庄矿山森林。 太子妃吕氏畏罪身死,吕氏一族八十二口,尽杀之。 宫中牵扯宫女太监仆妇一千三百余人,全赐死。 ~~~ 这个情节终于完,的人都死了,终于可以不写的那么难受,也不让读者难受了。 女主的事,主角才十五岁呀,各位耐心等等,太早破身不好地。 第78章 赏赐 [] 宫还是宫,不管发生了什么,它依然是宫。 当阳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依旧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直视。 朱允熥在奉天殿的花园里打了套军体拳,锻炼一番筋骨之后,从身边侍立的太监手里拿过手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阳光下,红色宫墙边,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少年的脸上满是英气。 “皇爷爷起了吗?”朱允熥把手巾扔过去,问道。 太监躬身接过,“回殿下话,老皇爷早起了,在殿里批阅奏折!” 朱允熥点点头,前天之后宫里失去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新人。他原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正在养伤,现在这个是老爷子新赏的。 “对了!”朱允熥在花园院口停住,回头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朴无用!”太监谦卑的笑道。 “你也是高丽人?”朱允熥打量几眼,“听口音不像!” “奴婢是朴公公的干孙子,所以跟他老人家姓朴!” “朴无用?”朱允熥笑笑,“你们爷俩一个不成,一个无用。哈哈,下面都没有了,当然是不成无用了!谁给你们起的名,真是人才!” 朴无用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干笑。 奉天殿里,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正和一个官员说着什么。 前天那事对老爷子也是个打击,朱允熥看着他的侧脸,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皇爷爷,您起这么早!”朱允熥走过去,笑着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那官员赶紧行礼,“臣,宗正府郎中胡广见过吴王殿下!” 宗正府是专门负责伺候朱家龙子龙孙的机构,一向是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吃挂落。 “平身吧!”朱允熥温和地说道。 朱元璋从御案上拿起一张纸,递过来,“大孙,瞧瞧!” “春夏秋冬布匹各一千匹,黄金八百金,白银一千六百斤,白玉六百斤。珍珠玛瑙宝石各两箱子。蜀锦杭绸各五百匹,象牙玳瑁三百件,另造办处瓷器大小件十二套。古玩字画三箱,金银铜器二百八十六件。” “太监八人,嬷嬷十六人,锦衣校尉三十二。” “充实吴王东宫,如有不足,着宗正府即日按太子旧例一一补足” 念完之后,朱允熥疑惑道,“皇爷爷,这是?给孙儿的?”说着,笑起来,“您这是要搬空国库?” “你是吴王,礼不可废,原来咱想着你封地在杭州,那是天下最富的地方,用不着在宫里给你张罗什么。”朱元璋挥挥手,让那官员下去,随后继续说道,“可你现在用不着封地了,但是在宫中,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在封建社会中这些都有礼,礼是礼仪,代表着阶层的礼仪,更代表着皇权的权威。 作为大明的吴王,皇帝的嫡孙,起居用度一起都有礼可依。不能僭越,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如果少了,就是大明的笑话。 “皇爷爷,孙儿又不缺这些!”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如今住在您这边,东宫哪儿弄那么多宝贝,孙儿也用不上阿!况且,景仁宫是原来父亲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 朱元璋曾传旨,原来太子居住的宫殿成为朱允熥的寝宫。按照礼法,即便是他不住进去。也要把原来的东西封存,换上新的。 “你有这心是好的!”朱元璋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接着笑道,“但这都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到咱们朱家这,不能给废了。” 说着,老皇帝又笑道,“治国为何要靠那些读书人 ?因为他们知礼,礼是天下之纲,纲常不能乱!” “您以前说过,治天下要靠道理的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前些日还说江西那边赈灾的银两不够,孙儿看,不如” “都是库房里的东西,没用户部的钱!”朱元璋欣慰的笑道。 大明取代大元,攻破了大元经营百年的大都,宫中无数世界各地来的奇珍异宝,都落入了朱家的手里。大明的国库虽然有些单薄,但是皇帝的私库中,好东西却是不少。 可惜的是,这些从辽宋到金元,还有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带来的宝贝,都带着皇家的印记,都在宫廷的档案之中有标注,不能随便发卖。 就算是卖了,这天下也没人敢买。所谓的礼,就是让人安分守己,不是你这个身份的东西,你用了就是犯罪。 “孙儿就是觉得太多了!”朱允熥再看看那张纸,“啧啧,这么多宝贝!” “你是吴王了,以后接见臣子外官,逢年过节总是要给人赏赐的。”朱元璋笑道,“咱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啥都拿不出来吧!” 大明文官的 俸禄低到发指,但是朱元璋对于中枢的官员,还有那些青年才俊还是很优渥的,他喜欢的官员,总是能得到宫中的赏赐。 而且朱允熥渐渐年长,走到了台前,赏赐外官和亲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如此,孙儿就谢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以后也是有钱人了!”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你再有钱,也没地方花!” 这话说的是,因为朱允熥这个身份,天下对他最没用处的,来的最容易的,就是金钱。 爷俩正笑着说话,朴不成从外面进来,跪着说道,“皇爷,人来了!” “叫进来!”说着,朱元璋扭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咱给你挑了一位记善典官。”(纪善,明代亲王身边的相当于秘书一样的官职。前文出现过一个人名也叫记善,那是人名。) 话音落下,一位面容儒雅,中等身高,微瘦的青年男子进来。 “臣,解缙参见陛下。” 随后,又对朱允熥叩首道,“臣,参见吴王殿下!” “解缙?”朱允熥想想,笑道,“你是江西的解缙吗?” 解缙微微有些诧异,“殿下认得臣?” 这个历史上的名人,朱允熥怎会不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知道这位老兄最后,死的可挺惨。 “孤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是个神童!” 解缙生在江西吉安一个传统读书人的家庭,从小就有神童的美名。十七岁参加乡试,中了解元。十八岁参加会试,和兄长解纶还有姐夫黄金华成为同科进士,传为一时的佳话。 进士之后,朱元璋亲点解缙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天下最清贵的官职。 大明帝国之中,做大官必须是进士,入翰林院就是六部阁臣的候补人选,只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磨练罢了。 按理说,这样的仕途应该一帆风顺。 可解缙不但仕途不如意,而且还不受建文帝的待见。后来投靠朱棣,倒是一飞冲天,成了重臣。 但是福祸相依,他得意之时正是他的死期。 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了朱棣的用意。把解缙灌醉后,塞进雪堆里,活活冻死。 ~~~ 今天状态不好,对不起大家。 昨天晚上,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妹妹聊到太晚了。 第79章 解缙 [] “大孙!” 朱允熥脑中想着解缙的生平,耳中听到朱元璋轻声唤他,忙侧头过去认真倾听。 “这人是个人才,不只会什么没用的琴棋书画,于国家大事也有深刻见解,但也是个愣头青。”朱元璋小声道,“这人恃才傲物,看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眼睛长在头顶上。而且有些执拗,认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朝中这么多能臣翰林,偏就他是个刺头,不但总是仗义直书,而且还爱管闲事。咱本想让他回老家好好磨练十年再用,可你现在身边无人,且给你当个积善,他是青年才俊,你是少年嫡孙,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佳话!” 解缙站在地上,看着一老一少两人小声说话,年轻的吴王还不断用有趣的眼神打量自己,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 “启奏陛下,陛下接见臣于奉天殿,乃是君臣大事,为何不与臣言,反倒和吴王窃窃私语?” 朱允熥顿时乐起来,还真是个愣头青。现在虽然不是后世大清,臣子们见了皇帝都是跪着说话,可满朝文武也没人敢和皇帝如此说话。 只不过是冷落你一会,你就要出言提醒。若真是做了昏君,岂不是要被你指着鼻子骂? 恃才傲物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绝对的自信,绝对的直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懂得变通。偶尔一次恃才傲物会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但总是如此,就会让人厌恶。 解缙出身名门,中了进士之后很快就得到朱元璋的喜爱,他第一次露头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就是去年,李善长附胡惟庸谋反案。 李善长是大明朝中淮西一派的领军人物,开国文臣之中功勋最重,封韩国公,其子尚公主为大明驸马。 当年朱元璋刚在有义军中崭露头角,李善长就带着族人前来投奔,几十年风风雨雨任劳任怨,是朱元璋创业时期的大管家,大明开国第一位丞相。 这也是朱元璋最为后人文人所诟病的地方,大杀功臣将相。先是用谋反的罪名,杀掉了大明第二任宰相胡惟庸。而后又用攀附胡党的罪名杀掉了李善长,而且都是全家处死,只留下了李善长那个当驸马的儿子。 而且这两个案子对于大明官场来说,不亚于山崩地裂,近五万官员士子牵扯其中。政治斗争没有对错,只有胜利。朱元璋虽然对朱允熥是慈祥的祖父,但是对待他认为的威胁者们,则是挥舞屠刀,人头滚滚。 两个宰相的人头,树立了朱元璋在大明帝国的绝对权威,使得中国的皇权在大明帝国第一任皇帝身上,达到了顶峰。(清代的皇权比明代更为强大,这里不过多叙述) 天下没人敢说话,明明知道李善长似乎有那么点冤枉,哪怕就是死,也不是这么凄惨的死法。可是,没人敢说话。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户部郎中王国用站了出来,说李善长是冤枉的。言辞激烈,直戳朱元璋的内心。 大致意思是,李善长除了是大明的公爵之外,还是皇亲国戚,与陛下本是一体。他若想造反,何必攀附胡惟庸?况且胡惟庸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胡惟庸造反若成,他也不过还是个臣子,能有什么好处。 现在李善长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天下人都说,李善长功劳这么大,说杀就杀了。我们这些人,在陛下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微臣希望陛下能引以为戒,莫让天下士人再次寒心。 这份奏折朱元璋反复看来两遍,当别人都以为王国用死定了的时候,朱元璋却没有处置他,反而升他的官。 但是,王国用这份奏折,却是解缙代为起草的。 朱元璋把解缙招过来质问,你身为什么帮王国用起草奏折,为李善长伸冤。 解缙说,臣知言出而祸必随之,然耻立于圣朝,而无谏诤之士。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知道会有杀头的危险,但我不在乎,而且我瞧不起那些不敢说真话的满朝文武官员。 朱元璋喜欢有胆气的人,更喜欢有胆气,又有学问的人。 所以破格提拔他为六品的翰林学士,但是这也看出解缙似乎的情商似乎不怎么高,他的那句瞧不起满朝不敢说真话的大臣,得罪了许多人。 人都是这样,我可以卑鄙懦弱甚至有些冷漠,活着阴险毒辣。乃至可以把这些当成人生的准则,我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能拆穿我。你拆穿我,你就是得罪了我。 由此可见解缙在文人中,是一把剑。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之后,他更张扬了。 今年年初,他又上了一次奏折,太平十策。 所谓天平十策,就是能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十个计策。他只是一个翰林,满朝的六部尚书,御史大夫都不敢说的话,他说了。 先不说他的计策如何,他在书中有一条,直接触怒了朱元璋。 他说,大明分封藩王,是天下肇祸之始。 就是说,朱元璋现在分封诸王,以后一定后患无穷。 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在今后的岁月里不但有靖难篡位,而且庞大的龙子龙孙也成了这个国家的蛀虫。 他有抱负,敢直言,有胆量,有远见,有眼光。但是他低估了,朱元璋对于家人的偏袒程度。 历史上就是因为这句话,他不但被打发回家继续读书,而且仕途屡遭挫折。 他的挫折更多源于他自身,不懂得官场的 法则,不懂得屈伸,不懂得低头,不懂潜规则。 等建文登基之后,为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抱负,他又跑到京城来求官。当年他得罪的人,直接给了他致命一击。 当时解缙的母亲去世,父亲九十多岁。你这样一个读书人居然不在家照顾老父,跑来求官简直就是不忠不孝。 对一个人最高等级的打击,就是道德上的捆绑和谴责。哪怕是信息爆炸的后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别有用心的指责别人,也是让人身败名裂的不二手段。 解缙的仕途完了,他成了大明官场中无足轻重,甚至让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但是随即,经过了心志磨砺的解缙,迎来了人生巅峰。朱棣带着大军进城了,在方孝孺为首的读书人不合作之后,朱棣迫切的需要一个有声望的人,来帮助他。 解缙投靠了朱棣,相传是他用华丽的文笔,帮助朱棣起草了登基诏。而且在很长时间内他都是朱棣的第一秘书,并且永乐初年所有的重大文件,诏书,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短短五年之内,他从一个被人刻意冷落的边缘人,成为朱棣的宠臣,编纂永乐大典这样的 重任也落在他的肩上,而且还成为大明帝国当时的宣传部长和文化部长。 甚至在朱棣对于传为太子还是朱高煦之间有犹豫的时候,他亲口说出一句话,看圣孙。(相传当年朱棣有点喜欢朱高煦,然后解缙跟朱棣说,太子不但贤德,而且他儿子也不错。) 这件事上再次看出他的情商低,自古以来君王的家事岂是一个臣子能掺和的。他不但掺和了皇帝的家事,还妄想做皇孙,就是后来一代狠人,把叔叔朱高煦当馒头蒸的明宣宗的老师。 再后来他掺和到了太子和朱高煦之间,被后者狠狠的告状,然后剥夺官身,关进锦衣卫的诏狱。 再然后,就是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皇帝的意图,把他活活的冻死了。 (以上都是水,但是很多年轻的 读者未必对这个人物多了解,所以我才水的!) “这个人,如果用好了会是手里的一把宝剑。但估计,用他的时候 也要忍受他的低情商还有骄傲。” 朱允熥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解缙这个愣头青,是朱允熥性格的磨刀石。一个成熟的好皇帝,就要忍受并且容忍,甚至重用这些敢于直言的愣头青。 “解大绅!”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和我说完你是个愣头青,让我对你耐心点,你倒是先不耐烦了?”(字大绅) 被吴王点名说愣头青,解缙顿时满脸涨红,大声辩解道,“殿下,臣只是爱直言,怎么就成愣头青了?再说,陛下和殿下,私下说臣是愣头青,有失仁德。”说完,骄傲的一扭头,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明初文人的风骨,若是在我大清,怕是臣子会高呼万岁,谢主子夸奖。 其实也更证明了,朱元璋对待这些青年才俊,是多么宽容。 “你若不是愣头青,咱大明朝就没有愣头青!”朱元璋哼了一声,“解缙,你原是六品的翰林学士,可你屡次触怒同僚上官,不懂为官之道。上次咱申斥你煌煌大言,本想让你回家读书。” “可是咱有爱才之心,吴王年少,身边缺一个记善书记官,你来当吧!” 果然,朱允熥在解缙的脸上,看到了不悦的表情。 翰林学士本来是天子近臣,相当于皇帝秘书处的一员。给藩王做书记,等于是掉了几个档次。解缙是些官迷的人,能高兴才怪。 “怎么?”朱允熥笑道,“你不乐意?” “臣”解缙刚想说不乐意,可是看到朱元璋凌厉的目光,顿时把其他的话咽下去了。他只是情商低,又不是傻。 “臣,不是不乐意,而是臣本翰林” “你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朱允熥笑道,“也是,敢替李善长直言的人,放在孤的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朱元璋肯定大怒,可是孙子说,老爷子就像没听见似的。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解缙,看对方如何应答。 “臣为韩国公上书伸冤,乃是臣子本分,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一句话,让解缙心里再次不舒服起来,开口说道,“臣斗胆,殿下看过那封奏折没有,臣说的不对吗?” “解缙,你别不知道好歹?”朱元璋大声喝道。 朱允熥走到解缙的身边,淡淡的笑道,“你说的对,但不全对。”说着,朱允熥收敛,“你只是看到了李善长的委屈,没看到皇爷爷的委屈!” ~~~ 等会还有个名人出场,大家猜猜是谁,这几个都是咱们小三爷未来的智囊团。 第80章 秘密 [] 解缙不解的抬头,而朱元璋短暂的错愕之后,欣慰的看着孙子。 “解大绅,我问你。从国朝开国至今,李善长胡惟庸二任两任宰相,占据朝堂多少年。” 解缙不假思索,“十七年!” “那你可知,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上下所用的官员,都是何地出身?” “这”解缙微微犹豫。 “我告诉你,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所用的高官,所有好位子上,几乎都是淮西人。” 历史大多掩盖在尘埃中,然后被后人任意评说。洪武年间最震惊的几个大案,也是后来成为朱元璋几百年污点的大案,其中就有李善长和胡惟庸两案。 朱元璋是一个心狠的人,这一点朱允熥认识得很深刻。但他相信,历史一定有客观的一面,而不是任凭后世所谓的专家学家,凭着主观的印象随便去说。 他所在的奉天殿中,除了军事秘档之外,其他那些文档朱元璋根本不禁他去翻阅,所以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善长是淮人文臣领袖,于国家有大功,所以位列宰相,封公爵,子尚公主。”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当权时,极力排挤非淮人出身的臣子,无论多有才能,多有贤名,只要不是淮人,他就不用。” “譬如诚意伯刘基,早年皇爷爷曾亲口和刘基的儿子说过,当年陈友谅来打我,别人都怕了,唯独你父亲挺咱。东边有方国珍,南边有陈友定,西边还有张家,平定他们你父亲都有大功。” 朱允熥的话语声中,朱元璋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宝刀,脑中似乎陷入了追忆。 当年陈友谅号称八十万来攻应天,文臣幕僚没一个人敢死战,唯独刘伯温说,其他人逃得,降得,唯独主公不可。 为今之计,只有决战。言降者或议逃者,应尽诛之。(我一直怀疑三国演义,鲁肃对孙权说那番话,就是出自这里) “而后诚意伯帮着皇爷爷建立大明军卫,组织屯田,甚至帮着招抚浙东文人士子,乡绅地主,安抚民心降官皆有大功。” “本来开国分封功臣,刘基按功当封公,李善长等人暗中挑拨,屡进谗言,只能封为伯爵!” “诚意伯刘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江南士人,还用说吗?” 解缙低头不语,默默沉思。 朱允熥喘一口,接着说道,“这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不是淮人的大明。天下无论南北,无论东西,无论汉胡皆是大明子民,而在李善长,胡惟庸手里,天下只是淮人的天下!” “从李善长到胡惟庸,十七年中他们排除异己,上下串联结党营私。使得官吏只知两位宰相,而不是朝廷,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他们任人唯亲,官官相护,扰乱朝纲,祸乱天下,结党营私,舞弊弄权。外官进京不先到吏部报道,反而要先去李善长府上拜访,他李家的亲戚,他弟弟李存义,外甥丁普比皇亲国戚还威风。” “吏部选用官员升迁,他们自己就决定了,只要是淮人,只要给你们孝敬,认做他们的门生,就能当大官,这不是买爵鬻官是什么?”(mai guan yu jue) “解缙,你告诉我,这些条罪状,哪条不该死?” 不等解缙继续说话,朱允熥继续说道,“皇爷爷明知道他们这样,可还是念着旧情,皇爷爷曾说过,善长无相材,但和咱是同乡。自打咱起兵就跟着鞍前马后,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咱做了皇帝,他自然做宰相。” “皇爷爷念着旧情,希望他们幡然醒悟,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朱允熥越说越气,如果不是亲自看到那些锦衣卫的秘档,他还真不知道这两位所谓错杀的,被冤枉的人物,在历史上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皇爷爷一忍再忍,想着他年纪大了,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不能理事,告老还乡。皇爷爷赏他田地三百六十多顷,守坟户一百五十家,佃户一千五百,依仗私兵二十家。皇恩,不可谓不隆!” “当时朝中多少人参他,可皇爷爷还是袒护他。他若是稍有报恩,知进退之心,就该在家修身养性,可是他呢?他还想做大明宰相头上的太上皇!” “宰相之位空虚,皇爷爷想让刘基来当,可是刘基敢吗?后来皇爷爷中意御史台中丞杨宪,你知道李善长对胡惟庸说什么吗?” 解缙已经愣住了,他如何知道这些朝中秘闻,讪讪地不敢说话。 朱允熥冷笑一声,“胡惟庸和李善长说,若杨宪为相,则我等淮西人,不得为大官矣。啧啧,宰相乃是大明的国器,在他们嘴里,居然是为了自己人升官发财。” “这也就算了,他们指使督察院弹劾,构陷杨宪,说杨宪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他们蒙蔽了皇爷爷,使得杨宪被杀,连同江浙官员中的翘楚,高见贤,夏熠,凌说一同被处死。” 朱元璋脸上,露出浓浓的悔意。 “江浙官员中的领军人物死了,相位落在了胡惟庸的头上。他干得比李善长更为变本加厉,他仗着皇爷爷念旧,他是淮西旧臣,又是李善长的亲戚,身后有一群淮西大臣的支持,乾纲独断。” “官员升迁他不报,外藩进贡他不报,有人弹劾他。他居然指使门生,私下拦截给皇爷爷的奏折。各地想做官的人,都奔走在他的门下,钱财收了无数。” 说着,朱允熥忽然压低声音,“就连当时许多淮西出身的将领,都是他的座上宾。他不但掌握了文权,还想染指军队。解缙,你是读书人,你告诉我,这样的人,哪个皇帝能容他?” “臣,昏聩!” 解缙头上全是冷汗,赶紧跪下请罪。他有些楞,但是不傻。 古往今来,皇帝最是多疑,能对臣子放纵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仁厚的君主。而听吴王所说,这二人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们做了这么多,皇爷爷没动杀心,只是想着慢慢料理他们,别弄太大的动荡,别让咱们大明不太平。”朱允熥继续说道,“可你知道,你他们胆大包天到了什么地步?” 解缙惊慌的抬头,鼻尖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想听个明白,十分纠结。 “你知道诚意伯刘基是怎么死的吗?”朱允熥冷笑道,“胡惟庸恨以前刘基处理过淮西的官员,杀过李善长的心腹亲戚李彬,叫人攻击刘基。” “刘基本已还乡,大惊之下不得不来京城请罪,接过又惊又吓一病不起。”朱允熥的脸上全是冷笑,“胡惟庸派医生去看,接过刘基吃了药,上吐下泻的死了。” “我不该听!”解缙心里暗骂一句自己多事,差点吓昏过去。 再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像要吃人一般,手已经摸到了刀鞘上。 “他杀人就算了, 他还放出谣言,说是皇爷爷让他那么做。你说,他该不该死?” 说着,朱允熥只觉得嘴里口渴,走到御案边,直接拿起朱元璋的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大孙,那是咱的浓茶,少喝,少喝!”朱元璋说道。 朱允熥擦了嘴,回头看着跪着的解缙说道,“你还为他们抱不平?可是皇爷爷对他们掏心掏肺,谁给皇爷爷抱不平,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委屈?” “你们觉得杀人多了,可是上上下下都是李胡的党羽,不杀怎么行?”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声音,“不杀了他们,你们这些不是淮人出身的青年才俊,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陛下,臣”解缙看着朱元璋,哽咽道,“惭愧!” “不知者不罪。”朱元璋淡淡地挥手,“过去的丢人事,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也好。看了你为李善长申冤的奏折,咱一开始很生气,再后来就是想起他们当年的好来了。而且朝廷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 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没处理你。” 说着,朱元璋一笑,“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脑袋不就搬家了?再说,你是为李善长伸冤,不是为胡惟庸那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臣,有负圣恩!”解缙恭敬地说道。 “所以咱罚你翰林学士不做,去给咱大孙当个纪善,你可服气?”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也开口道,“解大绅,还以为在孤手下屈才了吗?” “殿下!”解缙叩首道,“臣,心悦诚服!” “好好辅佐咱大孙,将来的前程,比翰林学士还好!”朱元璋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你解缙就明白咱的意思了!” 解缙虽然情商不高,可本身聪明绝顶,稍一思索,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帝师,那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朝内朝外早就暗中一轮,皇帝属意吴王。今天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自己真是傻到家,放着真佛不拜,反而? 所以,马上对朱允熥说道,“臣愚钝,殿下切莫见怪!” 朱允熥笑笑,“我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皇爷爷容的下你为李善长伸冤分辨,我也容得下你耍耍小性子!” 然后,爷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时,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站在大殿门口朗声道。 “皇爷,吴王殿下,人来了!” “还有人?”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朱元璋。 后者大笑道,“大明的青年才俊可不只这一个,一个纪善也还是太单薄了,咱还给你选了一个典官。” “谁呢?”朱允熥思索起来。 青年才俊?解缙的脸上顿时涌起不屑,谁能比他更青年才俊。 第81章 铁铉 [] 进来这人,让朱允熥眼睛一亮。 来人身材高大,起码一米八五左右,在这时代绝对鹤立鸡群。 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肩膀宽阔,以至于身上青色的官服显得有些紧绷,但是反而更突出了身体健硕的线条。 这人虽然穿着文官的袍服,却看起来像个武人。而且脚步极快,从奉天殿的大门,到御岸前,二十几步的距离他似乎几步就走到了。 等他走近了,朱允熥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帅哥! 面目棱角突出,浓眉大眼,鼻梁高耸,看着似乎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大概三十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眉目间满是刚毅,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臣,礼部给事中,铁铉参见陛下!” 开口声音也很洪亮,掷地有声地。 “平身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这是皇嫡孙吴王。” “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虚扶一下,客气的说道。 随后叫铁铉的臣子起身,站在解缙身边。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比解缙高出一个半头左右,后者仰着脖子看看,有些落寞的低头,然后往边上挪了挪,拉开距离。 看着眼前两人,朱允熥心中大喜。先有大明第一次才子,现有千古忠臣。这两位以后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铁铉,和方孝孺一样,都是被后世歌颂的最有气节的臣子。 但其实他比方孝孺还要优秀,因为他不但有气节,还是一位能臣,一位能打仗的书生。 朱棣起兵靖难之后,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征讨,铁铉作为文臣监运大军粮草。 但是当大明战神遇到了霍去病一般的永乐皇帝,下场就是丢盔弃甲。五十万大军被人家追着屁股夺路狂奔,眼看朱棣的兵锋就要占领北方重镇济南,铁铉一文臣书生,收拢一群散兵游勇,组织民壮,开始守城。 这一战他的军事才能得以显现,朱棣的北军正是连战连捷士气高涨的时候,麾下精锐的大明北地边军,还有塞外女真蒙古勇士,对着济南展开强攻。 可是这一攻,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朱棣死伤无数,残兵败将守城的济南岿然不动。 朱棣大怒,从后方调集了所有火炮,开始轰击济南城墙。眼看济南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铁铉展示出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铁铉把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挂在了济南的城头。 并且用纯正的老北京腔调对朱棣大喊,你爹在此,你丫有种用炮轰! 济南的失利,是永乐大帝朱棣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之一。 后来朱棣听从姚广孝的建议,放弃山东济南班师回北平。而铁铉见他走了,跟着他的屁股,一路收复失地,被加封为兵部尚书衔。 再以后,朱棣绕路山东南下,攻占了应天府登基之后想起曾经的奇耻大辱,率领大军再次北上。 这一次朱棣有了皇帝的名分,济南城破。但是铁铉依旧带着忠于建文的军队,在各地转战,最终在淮南被俘。(这次的战役中朱棣有一个污点,就是在河北一带杀了不少百姓泄愤) 朱棣虽然恨铁铉,但是心中对他也很敬佩,有收为己用的心思。但是从始至终,铁铉没有跪拜永乐,反而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为一己私欲祸乱半壁江山,致使生灵涂炭。 朱棣的脾气继承了朱元璋的狠,甚至更加残暴。 他让人烹起油锅,告诉铁铉你要是不拜我,我就把你炸成骨灰。 铁铉面不改色,告诉朱棣,有种就来。 朱棣大怒之下,让人割了铁铉的耳朵鼻子,塞进他嘴里。并且大声质问,味道如何。 铁铉说出一句堪比方孝孺诛十族又如何的千古名言,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忠臣孝子的肉,怎么会不好吃? 朱棣一怒之下,把他凌迟处死。 这种忠义没有方孝孺那样的壮怀激烈,却满是刚烈的铮铮铁骨。从始至终,铁铉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大声质问,甚至 他连看都没看朱棣一眼,嘴角始终带着轻蔑的微笑。 从一开始,铁铉的内心就有着坚定的 信念,杀人成仁,舍身取义。 他是个文臣,但是他的骨头,比天下大多数人都硬。 他没用语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他不作诗,不写辞,没有悲然高歌,也没有豪言壮语。他用最朴实,最简单的行动,诠释了士的含义,士的忠义。 正是被这种忠义所打动,朱棣虽然杀了他,却没诛他的十族。他年迈的父母被流放海南,大儿子充军,二儿子为奴,两个女人充入教坊司为官妓,朱棣并没让他家血脉断绝。 但是他的两个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刚烈,在教坊司中拒不受辱,一心寻思。在朱棣听说之后,长叹一声放了她们,并把他们许配给有特权的读书人。 铁铉的忠义,是一种木讷的不够慷慨激昂的忠义,但越是质朴的越难得,他的这种忠义不断被后人赞赏。 甚至到了清朝,塞外的皇帝不断拿他来作为忠义的正面典型。乾隆皇帝亲自为他谥为忠定,下旨山东盐运使阿林保修建铁公祠。在后世,那是济南著名的旅游景点。 几百年后,济南人甚至山东人,都视他为城隍爷一般的神。此时的铁铉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朝中以办事稳重,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铁铉的字,鼎石就是朱元璋亲赐。 “皇爷爷!”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孙儿谢谢您,给孙儿选了真正的俊杰!” 这句谢谢,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刘三吾,方孝孺两位一身正气的大儒是他的老师,解缙这样的才子,和铁铉这样的忠义能臣,以后是他的智囊。 这样的阵容堪称豪华,如果这样朱允熥将来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真是白白浪费了朱元璋的一片苦心。 “鼎石,咱地大孙都听说过你呀!”朱元璋咧嘴笑道。 铁铉的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而解缙则是看看他,明显有些不服。 “臣惶恐!”铁铉说道。 “你现在是礼部给事中,六品的官。咱委屈委屈你,给咱大孙吴王当个典官如何?”朱元璋笑问。 “君有命,臣不敢辞!”铁铉正色说完,一撩袍服,郑重对朱允熥说道,“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赶紧笑着扶起来,看看解缙,看看铁铉。一个是文章无双,一个是文武双全,一时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朱允熥笑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两人微微错愕,龙椅上的朱元璋 不禁莞尔。 殿外,朴不成唱歌一样大喊,“吴王传膳食!” 朱元璋看着满眼都是求贤若渴神色的孙子,心里暗道,“当年,咱第一次见到刘基的时候,也说了这话!” ~~~ 三更完毕,希望大家喜欢。 多多点赞收藏,多多好评,爱你们。 撒浪嘿呦。 第82章 风华 [] 花间点点香,蜂蝶抢蜜忙。 旁边是御花园的花海,众人坐在凉亭长廊之中。 这是吴王朱允熥第一次赐宴臣子,解缙和铁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宫中赐宴分餐制,他二人各自坐在一张方桌后。朱允熥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锻炼身体的布衣,因为不够庄重所以在宫中换衣。 十二个太监一字排开,手里捧着缠枝青花瓷。 首先每人面前四样素菜,酸甜口腌青瓜片,香油干萝卜丝,芝麻酱炝拌白菜丝,糖蒜。(青瓜就是黄瓜,黄通皇,所以避讳) 然后是每人一枚切开的咸鸭蛋,鸭蛋腌制的刚刚好,煮的也刚刚好,阳光下红色的油脂,似乎在流淌。 梗米粥一人一碗,葱油金丝卷,配虾皮肉馅包子。 以帝王之家来说,吃的有些寒酸,但老爷子这边的厨子终年预备的就是这些。一是老爷子性子简朴,二来是老爷子就喜欢这些家常小菜。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早上给老爷子预备燕窝,估计老爷子会把当他燕窝给熬了。 朱允熥还在换衣服,两位吴王属官不能擅自开动,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铁铉性子沉稳,高大的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解缙坐在御花园之中,满眼姹紫嫣红的景象。心中诗意大发,本想吟诗一首,再见到身边榆木疙瘩的一样的铁铉,顿时什么诗都做不出来了。 “兄台!”铁铉比解缙年长六七岁左右,所以解缙口中兄台。 铁铉微微转头,微微颔首(han)。 “在下解缙,江西人,洪武二十年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进士。”解缙开始自报家门。 相传当年他科举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第一甲前三,但是年纪太小,而且文章言语激烈,考官为了磨他的性子,所以微微靠名此后了一些。 铁铉略微沉吟一下,“在下铁铉,河南邓人,国子生授官。” “祖上可是?”解缙微微错愕之后,八卦的追问。 铁铉面不改色,“元臣。” “哦!”解缙恍然大悟,“怪不得!” 铁铉眼皮子抖三抖,随后面无表情。 “原来不是科举,国子生现在还能授官,再过些年,一个知县都了不起了。更别说中枢六部,兄台好福气!”解缙继续笑道。 铁铉忽然扭头,高大的影子直接笼罩在解缙的身上。 后者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堵了座山。 国子生就是国子监的肄业生,国子监虽然是国家名义上的最高学府,但是其中的学生都是各地推荐的监生,监生就有了做官的权力。 自古以来这种好事,几乎是轮不到老百姓的,地方推荐的都是各地的望族子弟,官员或者干脆就是贵族子弟。 明初官员成分驳杂,除了中枢掌权的淮人一派,还有淮人的死对头江南一派,另外还有归降大明原来的大元降官,贵族等人。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胸怀坦荡。当日常遇春等人攻克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再三嘱咐过,大元贵族与官吏不得加害。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赢得了失败一方的好感,而且也把这些人迅速转化为大明的官员力量。 铁铉祖上也曾显赫,所以被保举入了国子监。 解缙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铁铉那张木讷的脸,顿时有些心慌,“兄台,铁兄,您挡住光了!” 铁铉忽然莞尔一笑,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朱允熥换好衣服,一身金丝缠线的亲王袍服,大步流星进来。 “别人赐宴都是正宴,我这却是早饭。两位别嫌弃,随便用些!”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正愁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想到老爷子已经给他选好了左膀右臂。一个好汉三个帮,铁铉稳重,解缙有才,他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都是读书人出身,礼节上挑不出毛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起饭来慢条斯理。 而朱允熥则是稍微有些不够庄重,他吃饭和老爷子是一个路数,大开大合。 “虾皮肉包子不错,又香又鲜!”朱允熥笑道,“鼎石,你怎么不吃呀!” 朱允熥注意到,铁铉只是吃梗米粥和小菜,肉包子一动不动。 这肉包子只有龙眼大小,看着虽小,做工却很复杂。不像北方包子那样拳头大,吃起来是别有风味。 铁铉犹豫下,站起来说道,“回殿下,臣是色目人后裔,家中信回教,所以不吃大肉” “明白了!”朱允熥看看铁铉犹如混血儿一样的面容,恍然大悟道,笑道,“是我的不是了。” “臣不敢!”铁铉赶紧肃容道。 “不吃大肉?古人云,上有赐,下不能辞”解缙刚开口,感觉铁铉的黑影又压过来,立马闭嘴不言。 明代是一个非常宽容的朝代,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国形成真正多民族国家的开端。 朱元璋虽然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代雄主。但是他从没有盲目狭隘的排外。他不但命令宋濂等人修元史,承认元代的正统地位,并且对于元代初期一些利民的政策,给予肯定的态度。 (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自行去看一下南宋末年江南的经济政策,还有元初忽必烈时期的政策对比) 并且对待天下的臣民,无论是元时在中原扎根落户的色目人后裔,还是其他胡人,都一视同仁。只要遵守律法,就是大明子民,可以做官,可以务农,可以经商,没有任何限制。 洪武初年,他下旨复衣冠如唐制。也就是说明初的衣装,有盛唐的影子。同时禁止了胡语,胡姓,辫发,胡服等。胡人,色目人可以和汉人相互通婚,但是必须双方都是自愿。 总的来说,大明初年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国度。这也使得大明的文化呈现了非常多彩的一面,而且在政治上的影响,也非常的深远。甚至说,这样的包容也使得外来的东西,能更好的融合在本土文明之中。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这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素养和道德品质。 后世朱允熥成长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是蛮荒之地。但他成长的时候,一个班级五十多位同学,汉满蒙回朝,赫哲,鄂伦春,达斡尔都有。 大家都有相同的文化血脉,相同的价值观,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来人,把鼎石那包子,拿我面前来!”朱允熥笑道。 而铁铉木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表情松动。嘴上说道,“殿下如此,臣心中感激,不必拿,无碍的!” “你不吃放在那不是浪费吗?”朱允熥开玩笑道,“我多少也知些你们的规矩,你们虽然不吃,但是公共场所,也不再在乎别人吃的,对吧!” 铁铉有些诧异的抬头,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吴王,居然对他们色目人的习性如此了解,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妻子是汉人?”朱允熥又问道。 “臣的妻子,母亲,都是和汉人!”铁铉微微笑道,“其实臣之家,只是在大元的户籍上是色目人,家族历代都有和汉人通婚的。”说着,犹豫下,“臣之家,世代居住河南邓地,和汉人无异。” “明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河南的烩面可挺香。” 提起家乡,铁铉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臣家中有厨子,做得一手好面食,若是殿下不弃,改日驾临寒舍,臣叫他给您煮一碗。” 不过,随即心中也有些奇怪,应天和河南何止千里,为何吴王如此了解。 朱允熥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殿下!”解缙也开口说道,“臣是江西人,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茶饭,尤其是豆花。” “呵呵!”朱允熥笑出声,“好,改日有功夫,我去看看!” 解缙有些不放心,继续说道,“殿下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朱允熥笑道。 这时,朴不成悄悄走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对面的两人,都放下筷子。 朱允熥脸上的笑意褪去,正色道,“黔国公沐英的棺椁到了,他的身后事,皇爷爷叫我操办。两位,跟我一块去吧!” “是!”二人起身恭敬的说道。 随后,朱允熥禀明了老爷子,准备出宫。 吴王在宫中有全副仪仗,等朱允熥准备出宫之时,殿外二百侍卫亲军,一百多宫人,数十锦衣卫正肃立等待。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侍卫之中,傅友德之子傅让,楚国公廖家的兄弟,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齐齐叩拜。 “免礼!”朱允熥坐上无顶的软轿,发现侍卫们的服饰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是锦衣绣服,而今天都是铁甲。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透着比往日更加亲近的神情。 “什么事笑这么高兴!”朱允熥对身边随行的廖镛问道。 廖勇微微低头,“殿下不知道吗?早上陛下旨意,臣等现在都是殿下的亲军了!” “我的亲军?”朱允熥顿时一愣。 按大明藩王制度,藩王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锐。这些兵表面上听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理,实则是藩王的私人兵马。 “老爷子不但给了文臣,现在还给了我武将!” 朱允熥看着那些昂首挺胸的侍卫们思考起来,要知道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都是将门子弟。 如今是大明开国之初,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这些将门子弟可不是晚明士气的勋贵草包,从小都受过专门的军事教育,放出去稍微打磨一番,就是良将。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忽然回头,奉天殿外,老爷子带着几个太监站在那里,微笑的观望。 “皇爷爷!”朱允熥的心中,无限感动。 ~~~~~ 我水几个字。 写这一章比以前任何一章都难,要考虑的非常多。第一是审核,第二是我知道这么写铁铉,肯定会不讨好,会失去一些读者。 但是作为一个偏严谨的历史作者,我觉得我不能在书中向年轻的读者朋友,灌输那些狭隘愚蠢的片面思想。 尽可能的还原历史,还原那个时代的精神,才是对读者负责,才是尽心尽力。 而今时今日,当下严苛的网络环境,其实始作俑者,就是这些不断灌输歪曲思想,夹带私货,故意吸引眼球的历史类作者。 各种不让写,其实都是咎由自取。 一个真实的大明,一段真实的热血的历史,才是读者希望看到的。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他的后代分成两支,具体的大家自行百度,说的差不多。 我们中国和别的国家不同,我们是一种以国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上的文明。我们是一个文明国家。 我们这种文明的特性,在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正是如此,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都没有断绝过。 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前几天看了一条书评,让我很火大。那条书评,充斥着片面的狭隘思想和mz主义。 要知道我们的文明是大海,能够自我净化和超强的纠错能力。大海能容纳不同河流涌入的流水,大海是由干支汇聚而成,没有江河,怎有大海。 我不是要说教,而是因为越是读历史,越深有感触。 历史上,明代除了铁铉之外,郑和也是回教人,著名的学者马沙亦黑,胡登洲等。而中原地区的回教,和其他地区是不同的,他更兼容了我们本土的色彩。 如果有北方的小伙伴,就会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北方的清真饭店,除了没有大肉,其他随便。 除了色目人之外,蒙古人在明朝也是避不开的话题。 明代的宽容,在这些其他民族身上得到了体现。 明太祖朱元璋在江淮起兵,后来队伍里多了许多穷苦的下层蒙古军人。傅友德,常遇春,徐达的次次战役,都有他们的影子。 等到了朱棣,更是重用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并且视之为心腹手足。 大明之殇,土木堡之变中,壮烈战死的蒙古将领,数不胜数。 薛绶是明朝蒙古将领,骁勇善战,战至弦断矢尽,仍然拿空弓击打敌人,最终被肢解而死。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是归附明朝的蒙古将领,精通骑射,麾下也以明朝蒙古骑兵为主力。 在这里不一一列举,以免有水字数的嫌疑。 总之,我们热爱的大明,热爱的历史,是博大的兼容的。 是灿烂的,是美好的。 第83章 葬礼 [] 朱允熥仪仗最前,五十余名铁甲武士,脚步轰然。 随后,又是数十名身材高大,身穿刺绣飞鱼服,头戴幞头的锦衣校尉。 身为天子亲军,他们身上的飞鱼服华丽异常,飞鱼不是鱼,而是线刺绣成的蟒。 军然铿锵的脚步踩在地上,打破了清早深宫之中的宁静,也引来了阵阵诧异。 宫中的侍卫们看着那些跟随朱允熥出宫的甲士,眼有羡慕。那些宫人,则是更谦卑的俯下身子。 大明宫中,除了皇帝出行,谁敢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即便是当年的太子,也不曾如此。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身体端正。身着浅红色蜀锦织成,金丝线刺绣而成的五爪金龙。头戴镶满宝石的九缝皮弁(bian),腰间白玉带,左边是荷花香包,右边是龙纹玉佩。 脚下厚底的刺绣朝靴,腰间配有细长的仪刀,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通体晶莹的扳指。 (明初亲王可以五爪龙袍。) 远远望去,满是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亲王仪仗走出奉天殿,走过东宫,走过了大学堂。 学堂里,沈王朱模等一众小屁孩王爷们,眼神热烈的看着朱允熥的仪仗走过,满眼都是羡慕。 “熥哥儿好威风!”唐王朱栋忽然大喊。 软轿上,朱允熥听到呼唤的声音,笑着摆手。 “熥哥儿!”他这一摆手,大学堂里那些小王爷们争先恐后的对他大喊。 学堂之中,那些古板的先生们也没有制止。方孝孺,刘三吾等人看着朱允熥远去的方向,也都露出了笑意。 只有朱允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的低下头。 窗外,朱允熥身上是金丝线的五爪金龙服。而他的身上,还穿着孝衣。 吕氏的葬礼极其快速,极其寒酸,寒酸到连礼堂都没有,更没有任何人前来吊唁。 只是简单的装在棺椁之中下葬,随葬品都少得可怜。而且由于已故的太子是和朱允熥的母亲常氏合葬,地宫已经被封死了,不能在打开。 吕氏有着太子妃的名分,却只能作为侧室,葬在了墓园的侧面。而他这个原本颇受宠爱的皇孙,现在成了边缘人。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宫中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奴婢们不再尊敬,老师们不再喜爱,学堂里那些叔王们,更是眼皮都不夹他一下。 窗外一只鸟儿展翅高飞,朱允炆的心也跟着飞远。 “皇祖父,你说让孙儿去就藩,可是还说封地!” 性格中带着懦弱的人就是如此,在面临困境的时候,不会想着如何摆脱,如何进取。而是想和如何逃避, 硕大的宫门,在朱允熥面前缓缓打开。 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他下了软轿换成马车,朝着城外远去。 应天城外三十里,风景秀丽的将军山。 此刻山路上长长的送葬队伍,正在蜿蜒前行。 因为沐英被追封为黔宁王,所以送葬的队伍是按照藩王的规制。队伍的前方是礼部的乐手,和仪仗。 身后是随行的礼部官员,棺椁旁是沐家的子弟。队伍的后侧,还有数十骑面容悲伤的骑士默默跟随。 朱允熥比他们先到,他已经在马车中出来,站在路边等候。他身后将军山上,工部已经为沐英修好了地宫,其他的配殿等正在逐步建造中。 陵墓也是一种礼仪,不但有周围分给守陵人的田地,还有供家人祭拜住宿的房屋,还有封王之后的配殿。 见朱允熥站在路边,沐英之子沐春,礼部尚书李原等其他官员,还有灵柩之后跟着的那些军人,纷纷上前见礼。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众位请起!”朱允熥亲自走到沐春面前,亲手扶起了 他,“节哀顺变!” “臣!”沐春哽咽道,“臣代家父,谢过吴王殿下!” “千万别这么说,说起来我也是黔宁王的晚辈!”朱允熥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叹息一声,“前几年父亲还带我见过黔宁王,没想到现在,他们和咱们,都阴阳永隔了!” “殿下!”此言一出,沐春已是泣不成声。 沐英生前,于众皇子之中和太子朱标最为交好。这次急病而死,也是听说太子病故,导致旧病复发。 好男儿行走人世间,不可不知感恩。沐英一生,对义父义母至孝,对异姓兄弟关爱有加,人死之后,也要让子孙千里迢迢把灵柩送回京城,安葬在朱家身边。 这种情意,让人动容。朱允熥顺手从沐家人身上解下一条白绸,系在自己的腰间。 “殿下!”周围人大惊失色。 吴王身份贵重,沐英虽然追封为黔宁王但他毕竟是朱家之臣。 沐春更是慌的不行,伸手去拉朱允熥腰间的白绸,却被对方挡住。 “父亲在世时候和我说过,虽非血亲,胜过血亲,皇爷爷也从没拿黔宁王当作外人。身为晚辈,我聊表心意,送黔宁王最后一程。”朱允熥正色说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送送他!” “殿下!”沐春和沐家人已是哭出声。 礼部的官员们还要再劝,见那些给跟着沐英灵柩送行的军人们上前,对朱允熥俯身拜谢,便也都默不作声。 从马上下来这些将领,大多四十多岁,正是壮年。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猛将。而且他们所骑的战马,还有身上的甲胄,都表明了他们在大明五官之中,品级不低。 这些人之中,朱允熥认识两人,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人和他父亲朱标的关系十分亲厚。 两人都是老爷子的义子,一是平安,二是徐司马,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要职。 这两人中,朱允熥只知道平安的历史轨迹。作为老爷子的养子,他也是一员虎将。 靖难之役时,朱棣为数不多的败仗就吃在他的手里。而且,平安还亲手斩杀,朱棣手下数员大将。 其实他们是少年时的伙伴,一起出征过塞外。后朱棣没有杀他,反而把他送去北平,让太子善待他。 见朱允熥看着自己,平安快步上前,小声说道,“沐大哥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吴王的仁德。”说着,站起身,慈爱的看着朱允熥,“若是太子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叹吴王之贤!” 朱允熥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跟上送葬的队伍。 看着朱允熥的身影,解缙低声道,“虽不复礼法,但吴王也是性情中人。” 说着,看看铁铉,有些惊异,“你怎么也带了白绸!” 铁铉腰间也带上白绸,开口道,“在下敬重黔宁王的忠义,以晚辈之礼相待。”说着,顿了顿,“再说吴王都带了,你我乃吴王私臣,如何不带?” 解缙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老铁,给在下一条!” 铁铉面皮抽搐两下,“解大人,是看不起在下吗?随意给在下起绰号?” 解缙不以为意,“你比我大,叫你生老铁不为过!” “好!”铁铉忽然冷笑,“那以后在下叫你小解!” 陵墓的地宫打开,朱允熥站在外面看着送葬的人,捧着随葬品,沿着墓道而入。沐英的随葬品,多是生前用的盔甲兵器等,很少金银珠玉。 等地宫的门关上,沐家人以沐春为首,在石供之前焚香叩拜。 “圣上有旨!” 沐家人叩拜完之后,朱允熥开口,朗声说道。 “臣等听旨!”沐家人对着朱允熥跪下。 朱允熥背着手,昂首挺胸的传达朱元璋的圣旨,“朕之养子数十人,沐英最长。总角之年就跟随朕提刀上阵,征战二十余年,身收创伤不知凡几。” “而大明一统,沐英以朕之养子之身,不愿在中枢享乐,远赴边关,为大明开疆拓土,镇守一方。牧民教化,恩德甚广。” “沐英视朕如父,朕亦待其如子。英年早逝,朕不胜悲也。” “追封沐英为黔宁王,赐谥“昭靖”,侑享太庙。” “而后,沐家子孙世镇云南,与国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沐家人三呼万岁之后,再次泣不成声。 葬礼总是沉重难过的,沐英下葬之后,沐家人还要在陵墓之边守陵,朱允熥便先行回宫。 日落之时,朱允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紫禁城中。 但是奉天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宫人们胆战心惊,空无一人的御案上,奏折散乱一地。 “殿下,皇爷被气着了,后院生闷气呢!”朴不成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朱允熥低头捡起一份奏折,心里顿时冒出两个字,坏了。 ~~~~ 今天暂时只有两章,刚才让一个小妹妹拉着我喝了两瓶1664,弄晕了。 我睡一会,如果晚上状态好,再补给大家。 请诸位老爷怜惜奴家则个。 第84章 爷爷让你去办 [] 有点难受,还是三更,说到要做到呀。 “臣,督察院御史袁泰上奏,信国公汤和之姑丈,于常州隐藏田土四千三百二十六亩,私藏佃户人口一千二百余人。” “大将军蓝玉,专恣暴横,蓄庄奴假子数千人,尝占东昌民田,随意于山林之中渔猎。” “武定侯郭英,饲养家奴百五十人,于家中田庄擅杀男女五人。”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田庄池塘二百余顷。” “宋国公冯胜,命家人从云南运私盐万斤发卖,扰乱国家盐法” 奏折很长,涉及的人名多达数十人,都是大明开国功勋的将领。朱允熥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公侯大将的罪过,一桩桩一件件,被督察院的御史标注的明明白白。 侵占田地,买卖人口奴婢,纵容家奴闹事,倒卖私盐,私自砍伐森林。任何一条,都是朱元璋深恶痛绝的 。因为任何一条,都涉及到百姓的利益。 而且这些人之中,以蓝玉为首,景川侯,定远侯,东莞伯,吉安侯等人都是太子之前的旧部。 “幸好没有舅舅家!”朱允熥看了两遍,没有看到常家,这才稍稍放心,“还好,没有太闹出什么无辜的人命!” 古往今来这些达官显贵的贪婪,都是每个王朝的顽疾,甚至是千百年来乃至千百年后的通病。权力,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金钱,更会蒙蔽人的双眼。 这也是中原政权在取得天下之后,重用文臣压制武人的一个原因。文臣,远比武人容易管理。 动刀子的武人头脑简单,没几人懂得明哲保身。更没几个人知道进退,都觉得是跟随皇爷一块打天下的,没功劳还有苦劳,贪点无所谓。 但是老爷子最厌恶的,一个是贪,一个是暴。 “老爷子要杀人了!”朱允熥心里默念道。 当年,朱元璋没当皇帝前,就对徐达和常遇春说过。 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非朝夕所致。 比闻尔等所畜家僮,乃有恃势骄恣,逾越礼法。小人无忌,不早惩治,它日或生衅隙,宁不为其所累,宜速去之。 大意是你们跟着我,度过那么多艰难,才能成就今天的事业,多不容易。 你们的家人家奴,狗仗人势,不知道遵纪守法,早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我若是惩治,咱们兄弟之间就会心生嫌隙。所以,你们要约束好他们,不要横行不法。 现在,这些朱元璋曾经说过的话,都实现了。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老爷子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妄为,酒不敢多喝,歌舞不敢多看,华丽的衣服都不敢多穿,就是要给天下做一个好表率。 可是那些跟着他的手下们,却在私下拆他的台,鱼肉百姓横行不法。 整个历史都在说朱元璋杀攻城,却没有说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朱允熥脑中忽然浮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老爷子,怎么办?” 权贵们的不法和贪婪,现在还无法根除。即便没有武将,将来进入盛世之后文官的贪污和横行,照样层出不穷,而且愈演愈烈。 就拿中明以后来说,历代内阁首辅哪个不是天下豪富? 嘉靖年间严家倒台,查抄家产光是黄金就有三万两,白银两百余万,还不算田产庄园这些不动产。这还是查抄之后,报给皇帝的数字。 而主持查抄严家的是嘉靖年间,最著名的廉臣,阁老徐阶。这位被称为廉臣的人,家中光是田亩,在册的就有四十多万亩,每年收租一万九千石。 这些田哪来的?还不是侵占了民田,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他家中还有许多织布行,为他工作的织女就多达数千人。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有多恨贪官,后期那些官员就有多贪婪!这种顽疾,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 道德品行还有节操这种东西,一直都不怎么靠得住的。 脑中想着,朱允熥把地上的奏折,都捡起来,整齐的码放好。 身后,忽然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看完了?” 朱允熥回头,“爷爷,看了!”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坐在龙椅上,开口问道,“说说,咋办?”说着,看看朱允熥,“说实话,别想着跟你老子似的,和稀泥!” “孙儿像,如果是真的” “督察院御史长几个脑袋,敢乱参劾这些武将!”朱元璋开口打断,“当年胡惟庸都不敢得罪他们!” “两种办法,一是秉公办理,二是皇爷爷敲打一番,让他们自己醒目!”朱允熥毫不犹豫,开口说道。 “他们要是知道自省,就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朱元璋咬牙道。 朱允熥看出来了,老爷子的内心在犹豫。 老爷子对待问题的方法一向是简单粗暴,不听话的觉得有威胁的,杀了就是。可是这些年朝中连续胡惟庸和李善长,两个牵连数万人的大案,已经是人头滚滚。 为了平衡,为了稳定,这时候再大开杀戒,会不会引起政局的不稳。而且袁泰的奏折中,包括蓝玉在内几个被点名的,刚刚立下战功,还没有班师回朝。 况且,这毕竟是个封建时代,是个阶级分明,讲究尊卑的时代。而这些人又是对大明有功之臣,即便是朱元璋也不能随意的,痛下杀手。 除非这些人,真的不知道进退。而且对他的江山,造成了威胁。 “大孙,如果是你,你想敲打他们一番,你会如何?”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沉思一下,“这些人彼此牵连很深,如此是孙儿,孙儿会找其中一人,把奏折给他看。告诉他,若想保住性命,就要给孙儿一个台阶,给督察院一个台阶,给百姓一个交代。” “吃进去的吐出来,拿进去的送出来,不该是他们的,统统交出来。孙儿当没发生过,这些武人都是功勋老臣,跟一人说等于和全部人说,孙儿想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 其实朱允熥心中则是另一种想法,如果真的是自己来办理。别的都好说哦,但只要是涉及到侵害百姓田产,闹出人命的,直接交付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该怎么办怎么办,没有情面可讲。或是夺去爵位,收回封地田产。或是革去官职,贬为平民。 家中闯祸的豪奴亲戚,依法追究责任,充军流放还是撒杀头,全凭三司会审说话。 作为皇帝,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公正。 “嗯!”朱元璋沉思一下,点点头,“大孙,这事你去办!” “阿?”朱允熥诧异的抬头,“皇爷爷,您让孙儿办?” “对!”朱元璋叹口气,“你去帮爷爷,敲打敲打这些滚刀肉。” 第85章 曹国公 [] 为君者,其实有时候是需要抖些小机灵的。 太过于刻板正直尖锐的君主,往往不但得不到臣子的真心,反而能把自己气死。 “你也大了,这些事你来帮爷爷办,咱也偷偷懒!”说完,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走了。那架势,就像是吃饱了晚上去遛弯的老干部。 朱允熥则是拿起奏折,仔细的一边看,一边琢磨。 “目前的大明需要安定,水清则无鱼,老爷子的看法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就是敲打一番。”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继续想道,“按老爷子的脾气,心里肯定恨极了这些人,可是处于种种考虑还是选择了容忍。这是退让吗?不,这就是政治。即便是君臣,也要讲究政治权谋。” “有的时候,国家层面的问题,不能单独的用善恶来考虑。更不能用单纯的杀与不杀来衡量,上位者考虑的是全局。” “古往今来当官的爱钱,欺负百姓都是天经地义,古今中外都一样。有人的地方既有贪欲,但是既然消灭不了,那就要想办法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一瞬间,朱允熥的脑子里想了许多。 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就已经在社会中打拼了,尽管也还是有着年轻人的心性,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社会,对于大环境,他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朱允熥的眼睛在奏折上,那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上扫过,心里琢磨着,先找谁敲打呢? 得找一个会来事的,聪明的,还在武将之中人缘好的。 忽然,朱允熥笑了。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民田池塘”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大明双战神之一,李景隆这个人的身上,还真有着独特的闪光点。 他这人人缘特别好,他的父亲是老皇爷亲外甥,从小当儿子养在身边,死后又追封了郡王。良好的出身家世,再加上不错的形象,使得他走到哪都是人们的目光焦点。 这人也没啥二世祖的毛病,性子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见着大明老将就喜欢听人家忆往昔峥嵘岁月,然后还要一脸感慨,当年我父亲活着时候,总是说老将军您仗打得好。 老将们都说李家大郎人不错,是个懂礼数有出息的好小子。 见着和他同为将门二代的子弟,不论官职大小,总是兄弟长兄弟短,谁要是找他帮忙,他也一定办得漂亮。而且手面大方,从不收礼钱。 久而久之,将门二代们都觉得他是个可交之人。 即便是文臣们对李景隆也说不出坏话,别看这厮顶着个将门虎子的头衔,其实是个文艺青年,写的一手好字。但是呢,为了在文臣面前表示谦逊,又喜欢装成大老粗。 “来人!”脑子里闪过对李景隆的了解,朱允熥笑道。 “殿下!”朴无用慢慢飘了过来。这些太监,走路都没声的。 “宫门还没落锁,派人出宫,传曹国公来!”朱允熥想想,“我在景仁宫见他。” “是!”朴无用快速的下去,出去通报。 随后,朱允熥也带着身边伺候的宫人,去了东宫景仁宫。 这原来是他父亲太子朱标的宫殿,平日用来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现在老爷子让他当了这里的主人,尽管他不回这里住,但是宫中一切应有尽有。 进入景仁宫的刹那,朱允熥微微错愕。记忆中的宫殿已经变了模样,所有的器皿摆设家具,包括地毯窗帘全部换过,就连松鹤香炉都是造办处新做出来的。 “老爷子还真是细心!”朱允熥心里笑笑,“他这是怕他大孙,在这里睹物思人!” 应天府,西城,曹国公府。 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边上一溜的拴马桩,为了表示是大明顶级将门,即便是天黑了拴马桩上也拴着几匹战马,边上的值夜房里,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待命的家兵。 因为前两任家主都被追封了郡王,所以红漆大门上是锃亮的铜钉。穿过前院供奉李文忠父子的配殿,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十八般兵器,弓箭靶子,骑射场应有尽有。 再往后才是曹国公的家住的地方,后院不像是武人家,华丽中带着些雅致,雅致中又带着些别致。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修理得错落有致,伴随假山流水,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 此刻晚风阵阵,吹动园林中的花草,吸一口气,满是芬芳。再加上灯火的照应,花园之中的草木身影窈窕,像是美人一样窈窕,别有一番景象。 石榴棚下,李景隆斜靠在一张竹藤躺椅上,身上是白色的丝绸小衣,手里拿着一卷画本,看得津津有味。 身边的矮桌上是香茗瓜果,一个二八年华青衣俏丽的小婢女,正蹲在他侧面一下下的扇着蒲扇,帮他驱赶蚊虫。 那少女不知是不是累了,脸色通红,额头鼻尖都是汗水。然而仔细看看,少女的脸上的红晕,却是满是娇嗔和羞涩,不是劳累。 只间那少女扇蒲扇的时候,偷偷的瞧一眼李景隆手里的画本,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的娇嫩羞涩仿佛能滴出水来。 “嘿嘿!”李景隆看着画本咧嘴坏笑,“有点意思!”说着,手指翻过,那画本中的男女人物又换了一个姿势。 这书来自东瀛倭国,与京城文人雅士之中最是流行。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大晚上的看看画本,学学技术,然后再试试,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画本的人物都带着色彩,栩栩如生。纸张很薄,若是快速的翻着书页,里面的人物像是活了一样,动作连贯,佳人表情变换。 一推一端,妙不可言。 “嘿嘿!”李景隆再次笑了起来,“这个好,这个好!”说着,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摸桌子上茶。 可是触手却碰到了那扇蒲扇的婢女,李景隆扭头看看,婢女脸羞得如同红果儿,让人垂涎欲滴。 李景隆再次坏笑两声,索性茶也不喝了。 “嗯!” 婢女咬着嘴唇一个激灵。 李景隆的大手抓到一团柔腻,一边看书,一边不住的揉搓。 过了一会,似乎有些手酸了,李景隆头也不抬说道,“老爷我胳膊都酸了,你往老爷腿上靠靠!” 婢女跟受惊的小鹿一样,乖巧的过去。 “嘿嘿!会玩!”李景隆看着画本哈哈大笑。 “老爷怎么还不睡?”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还有丫鬟们走路的脚步。 李景隆大惊之下快速的抽手,却不想伸的太深了,直接被卡住。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一个三旬宫装女子看见,当下冷了脸,冷笑道,“哟,大晚上的,老爷好雅兴呀!” 李景隆一脚踹开身边的丫头,怒道,“让你给老爷揉腿,你往爷身边凑合什么?”说着,站起来笑道,“夫人,你也没歇着?” 这女人又冷笑两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画本上,嘴角动动,“老爷,您说您天天读书,读的就是这些?” 她是李景隆的结发妻子,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小女儿邓氏。 宁河王邓愈虽然已故,可他是从十几岁就跟着老皇爷的大将,出生入死功劳不在徐常之下,坟墓都是老皇爷亲手选的,而且还编进了洪武功臣录。 老皇爷对死人一向比活人好,别看邓愈不在了,可是邓家在军中依然有威望,朝中也说得上话。 邓氏的娘家不比李家差,武将家的女儿又比较泼辣,所以李景隆对妻子是既敬重又迁就。 “这不是正书看腻了吗?换换口味!”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笑道,“夫人,今儿学了些新鲜玩意,一会闺房之中,老爷我教教你?” “呸!”邓氏满脸通红,“没个正经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悄悄话,管家提着下衣裙摆快步小跑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景隆一愣,马上站起来,“是不是老皇爷” “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要传您!”管家道。 李景隆越发不懂,“吴王?他见我?”说着,继续问道,“真是吴王?你问清楚了?” 他知道吴王得老爷子的宠,也正想着往那边凑。可是吴王现在毕竟还是亲王,没有在宫中接见臣子的权利。 “没错,小人问的真真的。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在东宫景仁殿等着您呢!” “快!”李景隆明白了,这是老皇爷的授意,“赶紧给老爷更衣!”说着,又吩咐,“不要蟒服,要铁甲。别拿新的铁甲,拿我爹以前穿过的那些旧的!” 管家领命,带着仆人下去忙活。 邓氏不解道,“大晚上你穿铁甲进宫干什么?” “你家老爷我是武将,当然穿铁甲!”李景隆笑道。 “呸!”邓氏又啐了一口,“就没见你看过兵书,练个武!” “你懂什么?”李景隆有些挂不着,“老爷我打娘胎里就会打仗!” 邓氏笑道,“妾身当年听父亲说,打仗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哪有天生会的?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命好而已!” “跟你说不清楚!”李景隆在下人的服侍下穿衣,“家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不用太贵重,就是看着显得真诚一点的东西?” 邓氏奇道,“宫里什么没有?”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信!”李景隆说到,“宫里有是宫里有的,咱们送是咱们的。重要的是礼吗?是那份心!” 第86章 不要脸的演员 []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一张酸枝黄花梨书案之后。 殿内松鹤香炉青烟绕绕,朱允熥的脸在淡淡的檀香之中,让人有些看不清。 李景隆已经到了,但是他没有马上接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见大臣,而且是有目的的接见大臣,哪怕这个人是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他也要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掌握话语权,一种有威慑力的氛围。 就好比读书时,忽然被校长叫。然后到了办公室,发现校长不说话,你慌不慌。 李景隆站在殿外,手里还捧着连两个朴素的礼盒,心中满是忐忑。 就在来之前,他特意塞给传话的太监两块宝石套话,得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胆战。 老皇爷今儿气不顺,下半晌骂人了。骂完人之后和吴王说了会话,吴王就要见您。 好像,吴王殿下这功夫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只要不涉及到军事,李景隆一向很聪明。他思来想去,今天肯定不会是没事叫他来说家常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皇爷不高兴,又和他李家有关系的事。 伴君如伴虎,小心总是没错的。 李景隆在殿外站了有半个时辰,身上的铁甲压的腰都酸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这时,一个太监在殿门口小声道,“曹国公,吴王殿下让您进去!”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礼盒上前。 “臣,李景隆,参见吴王殿下!”进殿之后,李景隆走到朱允熥面前,躬身参见。 安静的景仁殿里满是李景隆刻意加重的脚步,还有身上铁甲甲叶发出的声音,可是书桌之后的朱允熥似乎没听见一样,袅袅檀香青烟之中,用一本书挡着他的脸。 李景隆是臣,吴王是皇嫡孙,而且深受老皇爷宠爱。吴王大叫让他起来,李景隆只能保持弯腰抱拳的姿势。 他低着头看不清朱允熥的脸,朱允熥却能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弯腰抱拳看着简单,可要是身子骨不是那么硬实的人,保持几分钟也会有些发酸。 今天,朱允熥不但要敲打他,而且还要收服他。 尽管在历史上这是一个名声不好,没用的人。可是作为上位者来说,没有没用的人,只看怎么用,把他放在什么位置,让他去干什么。当然,朱允熥这辈子,都不会让李景隆出兵打仗。 如果此刻在那里行礼的是位功勋老将,朱允熥绝不会如此。他会谦逊的用晚辈礼,请人家坐下。可是李景隆不一样,他没有战功,他在军中没有深厚的根基,他是朱家的亲戚,所有的荣辱都在皇室手中。 而且,卖给那些老将人情,哪有卖给李景隆划算! 那些人有许多都是原来太子一系,自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是李景隆就不一样,这厮还没来自己这里拜过码头。 良久,就在李景隆 赶紧盔甲里似乎有蚂蚁子在爬,酸痒难耐的时候,朱允熥慢慢的开口,“来了?” “听殿下召见,臣马上就来了!”李景隆赶紧再次大声说道,并且晃动下身上满是战争痕迹的旧铁甲。 还别说,要真是不知道他跟脚的,还真容易被他这种将门虎子的样子给迷惑了。 朱允熥放下书,淡淡地开口,“给曹国公搬个墩子!” 殿内的宫人,轻手轻脚的搬着一张紫檀镂空雕花墩,放在李景隆身后。 “臣,谢殿下!”李景隆一撩铁甲的裙摆,哗啦一声坐下,真的好似一员猛将。 此时,朱允熥坐着的身体慢慢向前,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左手撑着下巴,食指缓缓的点击着脸颊。 明亮的宫灯之下,朱允熥那张有些稚嫩,朱家人特有的,看着憨厚却又带着蔫坏,棱角分明的脸是那么清晰。 他还是个少年,嘴唇上依稀是细细的绒毛,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凌厉。凌厉中又带着些玩味,像是猎豹在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李景隆的心里猛的一抽,这小子跟他爹,可不一样! 当年太子可是见谁都笑眯眯的,礼数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弥勒佛似的人物。就算是想处置谁,算计谁,也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来。太子是那种,要么不弄你,一弄就弄死你的人。 可是朱允熥的眼神看着,却和老皇爷似的,属猫的。 生气的时候让你看的明明白白,一旦发火让你躲都躲不开。而且抓住了猎物还不下手,要先玩。什么时候玩差不多了,再给最后一下。 “不知道殿下叫臣来,何事?”李景隆忍不住,稳重装不下去,开口说道。 朱允熥修长的手指依旧在脸颊上敲着,似笑非笑,“你晚上进宫还穿铁甲?” “臣身上兼职五军都督府和殿前亲军的差事,自然不敢懈怠!”李景隆正色说到,“再说,臣是大明武将,自然要穿铁甲!” 说着,摸了摸身上铁甲带着锻造纹路的鱼鳞片,朗声道,“这甲是臣的父亲留下的,当年他就是穿着这副甲,跟着老皇爷南征北战。” “传到了臣这里,臣每日穿着,就不会忘了国朝开国的艰难,更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这是不忘初心?”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 瞧瞧,这些话是一个真正的武人仓促之间能说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大明版的不忘初心,居安思危呀。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想道。 “我要是个小屁孩,没准还真让他这装模做样的架势给唬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将才!” “原本时空的建文帝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他迷惑了,选他去跟永乐打,结果让人一顿暴揍,打出了原型!” 李景隆虽然没听过不忘初心这个词,但是他能想明白,当下更郑重几分,“不敢当殿下夸奖,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说到这里,李景隆忽然抬头,愣愣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情绪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殿下,您坐在那里,简直跟太子爷以前一摸一样!” 随后,又马上低头,情感丰富的说道,“臣少年时顽劣不堪,若不是太子爷念在亲戚的情分上,尽心提点,臣这辈就废了,就是个纨绔子弟。” “后来臣的父亲走了,留下臣这个没爹的孩子,太子爷更是待臣如子侄!”李景隆宽大的手掌揉下眼睛,“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亲自提拔臣。太子英年早逝,每每想到此处,臣心里难受!” 你他娘的是个演员吧! 朱允熥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差点就给他鼓掌了。 来大明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不要脸的了。不但不要脸,还很能舔,舔的还他娘的很有层次感,很高级。 还对你如子侄? 按照辈分是那么回事。可是朱标走的时候不到四十,李景隆今年也三十几了,朱标就他比大几岁而已,你还有脸说孩子两个字? 当着别人儿子的面怀念别人死去的老子,然后说对方对他多么多么好,就差直接对朱允熥说,你老子多高尚,你老子对我多好,我多怀念你老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这些话简直就是真情流露,李景隆这人简直就是大大的,知道感念恩德的好人。 既能装,又能哄,还能舔。怪不得原本时空中,让朱棣屎都给打出来了,建文帝都没杀他,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 这种演技要是放在后世,妥妥影帝。 看着李景隆那张悲伤的脸,朱允熥真想给他一句,“你既然这么怀念我爹,那你为啥不跟他去呢?” 好,你能演,我也能演! 朱允熥也做出悲伤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哎,亏你还记得,不枉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好话!” 李景隆的耳朵马上立起来,认真的听着。 “本来,皇爷爷是要把你交给锦衣卫的,是我拦下了!” 锦衣卫?李景隆差点从墩子上站起来,怎么好端端的要把我交给锦衣卫? 别看他是皇亲国戚,可是大明开国到现在,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皇亲国戚,还少吗? 到锦衣卫手里,不死也掉层皮,那些人都是皇帝的狗! 若是以往李景隆未必会怕,他自问还比较招老皇爷喜欢。 可是前几天,江夏侯不知为什么被老皇爷厌了,被锦衣卫毒杀的消息,已经开始小规模在勋贵之中流传。江夏侯可是皇爷的同乡,一辈子的老伙计,都那么就死在锦衣卫的手里。 老皇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可杀人的时候,不管你是谁! 他脑中思绪万千,朱允熥继续说到,“我跟皇爷爷说,你毕竟是朱家的亲戚,到了锦衣卫手里不好看。所以” 李景隆抬头,朱允熥笑了笑,“所以,改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殿下!”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臣臣哪里做错了?” “你伤了皇爷爷的心!”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冤枉!”李景隆心中慌乱,朱允熥这话说的就太大了吗,太吓人了。 “冤枉?”朱允熥冷笑,“督察员御史大夫上奏,曹国公李景隆,在盱眙老家,侵占农田池塘山林二百余顷是不是真的?” 顿时,李景隆头上冷汗连连。 第87章 收服 [] 唰地一下,李景隆后背都是冷汗。 盱眙是他李家的老家,曹国公爵位的封田,庄户都在那里。侵占农田山林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也算不得侵占,是从地方官手里暗自运作过来的。 他李景隆不傻,最知道老皇爷憎恶什么,他也不敢从农户手里抢。只能从地方官府那里,花小小的银子,田册上改那么几笔,把那些农田池塘变成他家的,原来官府田册上的好地变成荒地。 偷梁换柱,占朝廷的便宜。再说,是地方官巴结上门的,又不是他主动去要的。 可是这事,出面的都是自己的管家,怎么被御史知道,捅到老皇爷那里去了? 李景隆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得赶紧想个办法,让老爷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正想着,突然之间五雷轰顶一般,脑袋里嗡地一下。 “除此之外,你还纵容家奴买卖私盐,从云南运来的一万斤的私盐,在淮西发卖,是不是?”朱允熥突然大声喝道。 “没有,臣冤枉!”李景隆大声道。但是随即又低下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其实这是别人的罪过,被朱允熥拿来直接安在了他的头上。但是这年月的开国功臣之家,有几个是屁股下面干净的? 别人这么干了,你李景隆肯定也干过。 被朱允熥说对了,此时的李景隆正在脑子里一一核对,自己家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卖过这么多私盐。 好像有过几次,但也都是管家出面,他一时慌乱根本想不起来。 只听啪啪两声,朱允熥手里奏折在桌子上拍得响亮。 “你说冤枉?这上面是督察院御史的亲笔奏折,桩桩件件何时何地,清清楚楚!”朱允熥大声道,“是督察院的御史冤枉你,还是孤冤枉你,还是皇爷爷冤枉你?” “臣”李景隆大惊失色,语无伦次。 “这些就算了,你看看这个!” 朱允熥打开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李景隆眼前晃悠。后者看了几眼,顿时又是胆战心惊。 上面第一行的字迹,居然有大将军的名字,然后是武定侯郭英。 等他再想看的 时候,朱允熥又啪啪的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像鞭子抽人那么响。 “占了地不算,还要杀人!”朱允熥厉声道,“你的家奴,私下杀害不肯屈服于你家的农户,男女共五人,都埋在你家的庄子里!” “不可能!”李景隆惊慌失措,心里没底。 达官显贵的豪奴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备不住真有那个看上人家田地,打着自己名头去抢的。也备不住真有那杀千刀的,私下干了这些事。 奏折都上了,老皇爷都看了,还能有假? “皇爷爷常说,我朱家就是穷苦百姓出身,最是看不得当官的,有权的,有钱的欺负百姓。你身为皇亲国戚,不但欺负了,还闹出人命。而且闹出人命的地方,还正是当年皇爷爷起兵的地方。” “你这不是让淮西百姓,戳我朱家的脊梁骨吗?为了点地,为了点山林,为了钱财,你居然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来?” “皇爷爷让你气的晚饭都吃不下,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进了诏狱。若不是我拦着,现在锦衣卫就在你家里抄家!” “于公于私,无论天理还是国法,哪样能容你?” “你口口声声跟孤说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的本分就是欺君罔上,就是鱼肉乡里,就是害人性命?嗯?” “殿下!”朱允熥的厉声喝问之中,李景隆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下,涕泪交加,此时他也记不得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家里人干的,只是心里慌到了没边,“臣糊涂,臣该死,请您念在太子爷和臣那点香火之情的份上,拉臣一把!” “孤要是不想拉你,还会叫你来吗?”朱允熥再次坐下,不去看他,“皇爷爷震怒,孤给劝住了。虽然不交锦衣卫,但也要交三司一处!” 三司?那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理寺和督察院那些御史文官,看这些武人是一万个不顺眼。 “殿下” 朱允熥伸出手,止住李景隆的声音,“三司会审你也是个抄家夺职还要充军流放的罪过。”说着,顿了顿,“不过” “殿下救救臣,臣知错了!”李景隆叩首道。 草包玩意,你可真是不经吓!估摸着,你家背地里也是没少干这些事! 朱允熥心里恨的牙痒痒,不过现在还不当家,只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卖了个关子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和皇爷爷说,你毕竟是功臣之后,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 “对对对,臣的父亲是老皇爷的外甥,臣还要叫太子 爷一声表叔,臣的身上也有皇明的血”李景隆连连叩首说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允熥继续道,“夺职就算了,充军就不必了。” 李景隆刚要道谢,却又听朱允熥开口,顿时五雷轰顶一般。 “不过吗?你做这些事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曹国公的爵位你是不能再袭了。我看皇爷爷的意思是,从你兄弟那边选一个人,继承爵位。” “毕竟这个爵位是你父亲你祖父流血争出来的,收回来也对不住你父亲。你嘛,干脆就做个普通百姓吧!” “殿下,殿下!”李景隆痛哭流涕的大喊,“再帮臣说说话,帮帮臣吧!” 人一旦尝到过权力的 滋味之后,让他做百姓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只因他是嫡子才能继承这个位子。 要是爵位落在其他庶子兄弟的头上,说不定以后要看多少白眼,受多少委屈。 没了爵位他就要搬出曹国公府,没了爵位曹家的财产一分钱都不属于他,没了爵位家里的奴婢都不会正眼看他。 没了爵位,他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李景隆爬到朱允熥桌子前,扒着桌子哭道,“殿下,您看在表叔的份上,再帮臣一把。” “孤倒是想帮,可是孤怎么和皇爷爷张口呀!”掌握了话语权之后,朱允熥在潜移默化之间,把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孤。 “您一定有办法,老皇爷最是宠爱您的,外面都说您是要做太孙的!” “住口!”朱允熥一拍桌子,“这也是你能乱说的?” “臣该死!”李景隆给了自己两个嘴巴,“臣是个武人,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殿下仁德必然不和臣一般计较,可是臣说的都是心里话,除了您,谁还配的上这个位子?” 说着,又是叩首,“殿下,您帮帮臣,只要帮臣过了这关,臣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要不是你这草包还有点用处,真不想看你这丑态! 朱允熥心里冷笑,面上却故作纠结,“其实嘛,也不是没有办法!” “殿下,什么办法?”李景隆惊喜的抬头。 “你过来!”朱允熥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李景隆膝行,跪着爬到朱允熥身边。后者在椅子上微微探身,小声说到,“法不责众,你知道吧!” “臣明白!”李景隆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折子上不但有你,还有郭侯爷,景川侯,宋国公这些都是咱们大明的功勋老臣。” “是是是!”李景隆再次小鸡吃米。 “孤呢,也给你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三司会审这边,我想办法拖几天,你去和他们通通气,然后给皇爷爷上一个请罪折子,再把那些侵占的田地,佃户等吐出来。” “臣都退!”李景隆双眼冒光道。 “退的越多越好,就说现在朝廷艰难,你们家中那么多田地留着也是无用,干脆都拿出来交给朝廷。这么一来呢,皇爷爷消气,你们有了好名声,御史也就不那么抓着不放!” “臣马上就回去找几位侯爷商议!”李景隆赶紧说道,“臣,马上就请人写折子!” 啪,朱允熥在他脑袋上打一下。就跟老爷子,没事敲他板栗那样。 “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有别人帮忙的吗?自己写,我要是你,我恨不得用血写,要让皇爷爷和百官看到你的心诚,知道吗?” “臣愚钝!”李景隆现在就跟木偶一样,朱允熥说什么,他都说是。 “记住,和那些老臣通通气,把的意思一转达,然后你们上折子,交田地人口,明白了吗?”朱允熥再次开口道。 “臣明白了,臣这就动身!” “嗯!”朱允熥坐直了身体,“去吧,办的漂亮,孤也好在皇爷爷面前给你们说话!” 说着,眼神落在李景隆进门前捧着的礼盒上,“那是什么东西!” “臣听说殿下召见,从家中给殿下带了一些药材。虽然不贵重,可都是乡下老林子挖出来的。臣听闻殿下每天看书到深夜,天黑灯暗,臣担心殿下的眼睛。” 李景隆说的情真意切,“乡下偏方,还瞳子最是护眼。” 这人,还真是会钻营! 朱允熥无语冷笑,会说,会哄,会装,还会玩这种温暖人心的手段。碰上个小白鼠皇帝,想不发达都难。 现在先用你,让那些老臣领我一回情。 忽然,朱允熥的脑子中,想到了尚未班师回朝,在奏折里位列第一的蓝玉。 “舅老爷,就算你用你,也要先杀杀你这桀骜跋扈的性子!” ~~~ 三更!呔,各位帅哥,留下好评再走。 第88章 演戏 [] 如果说,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朱允熥考虑的是如何拉拢,并且使用蓝玉等人,这股势力强大的外戚力量。 那么现在,在老爷子已经认定他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如何能更牢固的握紧,并且好好使用这些大明的利剑,才是现在和将来最为重要的。 人的地位变了,心理也就会变,这就是俗称的屁股决定脑袋。 当然,对这些为了大明出生入死,并且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将们。朱允熥心中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们,如何让他们在未来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万一真和燕王兵戎相见,手下也要有几个合格的打手。而且在朱允熥的心中,大明扩张的功绩里,也缺不得这些人。 况且适当的敲打和教训,如果能让这些桀骜跋扈的武人们,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那以后君臣相处也会很愉快。 就好比家长养育儿女,一味的溺爱听之任之,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家长在孩子面前没有权威,甚至孩子不断挑战家长的地位。 一个家庭如果闹出那样的事,孩子不服气大人伤心。若是一个国家,就是君臣不和,最终必将用杀戮收场,影响国家的元气。 这样和朱允熥前世的性格有关,在军队中磨练的那几年,虽然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鲜血,但是他把命令和人情这两样东西分得很清。 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创业团队,都必须分清这两种东西,否则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另一个词语,关系。 人情和关系,必须给命令靠边。 好似历史上的雍正皇帝于年羹尧,后者春风得意立下功勋的时候,雍正不但对于弹劾他各种嚣张跋扈,僭越不法的奏折一概不理,而且在给年羹尧的奏折御时,还这样写道。 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你,才能对得起天地神明! 这话在毫无阶级观念的后人看来,就是拉拢人心的。而在儒家的君主制之下,臣子不免更加飘飘然。俗称,飘了。 飘了的后果,就是皇帝不想再疼你的时候,把他爆头了。 (有一说一,雍正对年羹尧一开始是不错的。年羹尧虽然是旗人,但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是雍正的包衣。) 第二日一早,御门听政朝会,在京文武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大殿之外,放眼望去满是青紫的官服。 朱元璋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身着亲王袍服的朱允熥,长身玉立。 阳光之下,少年昔日单薄的身体,在几个月的锻炼之下,已经渐渐饱满强壮起来,像是茁壮成长的是树苗,已经有了坚硬的驱赶。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父亲背后,有些怯懦顽劣的少年。此时站在朱元璋的身侧,刻意露出威仪的脸上,是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睛。 御门之中,一老一少,虽然有着巨大的反差,但似乎也在告诉群臣,这是一种传承。 “臣户部尚书,傅友文有奏!”大臣之中,户部最先开口。 “奏上来!”朱元璋朗声道。 “吴王所创驿站该邮政之法,已在苏州,杭州,嘉兴,松江等地试行。前日,四地同时开始发卖朝廷准备的各种邮票,十四万张被抢购一空。苏州织造司,杭州宣课司上奏,当地商人抢购成风,请朝廷再次印刷。”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卖了多少?” “回陛下!”傅友文笑道,“四地总收钱财,折银一百零二万余两,所得银钱不日运抵京师!” 嗡,朝会上的众位臣子们罕见的有些失态,顿时议论纷纷。那可是一百多万,一个行省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而且,这收上来的都是钱,不是粮帛等还需要储存的东西。 傅友文话音落下的那刻,朱允熥无声的攥了下拳头。心里在大喊,成功了! 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改善这个时代的好事。这个建议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推行的时候,做足了功课。 从地方的奏折就可以看出,江南江浙之地的富庶,超乎想象,工商业之发达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江浙一带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地。没错,就是棉花的棉布。这种外来的植物,在经过元代的发展之后,在明代发展到了顶峰。 江南各地,不但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而且有钱人在松江,苏杭等地广设织布厂,最大的布厂雇工多达数百人。 布,在这个时代可以当作金钱来流通交换。正是依靠着蓬勃的工商业,朱元璋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就积蓄起强大的北伐力量。 再过几十年,也正是这些棉布,丝绸织造业,让江南地区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商业需要物流,就已应天府为例。在没有推行邮政之前,码头上商人们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根本没地方堆放。 风吹日晒有损耗,还要防备有人小偷小摸。而邮政的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驿站可以组织车队运输,可以派驿卒护送,还可以在驿站中存放。 可以说,邮政利国利民。 不过,心中的得意和骄傲褪去之后,朱允熥脑中冒出一个想法,那边的商人那么有钱,那么大的织造厂,他们交税吗? 应该是不交的,明初朱元璋为了尽快让天下恢复平定,采取的轻税的政策。他虽然心里有些不大得意商人,但也还是没有给他们加税。 这样做的好处是商业迅速的恢复,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但是商人们富裕了,国家的财政却没有得到提高。 而且,因为大明有对读书人的特权免税等政策,许多织布厂和商业,都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有一个共识。得罪谁,也得罪这些笔杆子读书人。不然,他们能阴阳怪气的骂上好几百年。 “这事不好弄!反正不能自己开口提出来。”朱允熥心里想到,“最好是把一个替死鬼推出来,跟那些官商打擂台!” 脑子里正想着,朝会大臣们齐齐跪倒,三呼万岁,“臣等恭贺陛下!” 朱元璋大笑道,“这主意是吴王想出来的,要贺的话,你们贺他!”说完,骄傲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臣等,恭贺吴王!”众臣又道。 “众位请起!”朱允熥年轻的脸上没有沾沾自喜,反而都是谦逊,开口说道,“孤年少,当不得诸位的夸奖。孤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能取得如此成绩,都是户部,工部的官员们经过仔细论证。地方官员,尽心推广的结果!” 说着,朱允熥对朱元璋拜道,“皇爷爷,虽说过了一开始的抢购期,以后的收入会减少,但以后也是大明的重要财源,孙儿请皇爷爷赏赐有功之臣!” “准奏!”朱元璋笑道,“户部,工部,拟定一个有功人员的单子上来,该怎么赏,咱就怎么赏!” “臣等叩谢陛下!”众臣再次叩首。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看朱允熥,大声说道,“臣再次恭贺陛下!” 朱元璋微微错愕,“不是刚贺完了吗?你这又是贺什么?” “贺陛下,贺大明,得一贤王!”詹徽朗声道,“吴王虽然年少,但为人谦和,体恤臣子。不贪功,不居功,胸怀宽广以天下为己任!”说着,詹徽再拜,“臣恭贺吾皇,得一好圣孙!”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好好,你这贺得好,贺得对!” 臣子若是拍老爷子的马屁,未必能拍好,整不好还容易被老爷子给踹死。但是拍他教孙有方,拍他孙儿有出息,老爷子确实高兴得皱纹都舒展了。 詹徽和蓝玉走得近,原来是太子的旧人,是朱允熥的自己人。 “这人为官的政绩不突出,但是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却是常人难及。”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搜寻另一位善于拍马屁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武将队列中,李景隆的身上。后者,也在看着他。 朱允熥微微点头之后,李景隆快速出列,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奏!” “奏上来!”朱元璋开口道。 “臣有罪,臣有负圣恩!”李景隆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石板上。 第89章 出京? [] 李景隆真是一位好演员,情绪说来就来。 跪在那里,开口直接就是哽咽不已,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 “臣世受皇恩,身居大臣之位,却上不能体恤圣心,下不能怜惜黎民。” “臣有负圣心,身居高位而不知自省。不能约束家中豪奴,使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臣家中管事,打着臣的旗号在地方侵占田地,横行不法。臣虽不知,但臣也有失察之责任。” “万岁最是爱惜百姓,臣身为大臣,身为皇亲,却纵容家人做了残民伤民之事,心中惶恐,臣有罪!” “臣家中侵占地方田地二百余顷,臣愿交还朝廷六百余顷,佃户一千三百人,粮租七千石。” “臣之罪,罪在官家不严苛,请陛下治臣之罪!” 说完,李景隆抬头,双眼之中泪光闪动,“臣不但有负陛下,还玷污了父亲的名声,臣真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语之间悔恨交加。 这李景隆还真不是个草包,是个肚子里除了打仗之外,满是歪门邪道的草包。 话说的多漂亮,上来就磕头请罪把自己说成辜负了圣恩的罪人,然后又把锅扣在了家里管事的头上,最后还说两句不忠不孝,还摆明了皇亲的身份。 最难的是,朱允熥心里明知道,李景隆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就是挑不出毛病。 “这样的人,或许应该放在其他位置上!”朱允熥心中想到。 由李景隆先出头,随后武将之中十几位功勋将领也都跪下,说的大致和李景隆差不多。 都是管家不严,让家中的奴仆在外面做了坏事。然后把侵占的土地,不法所得的银钱,还有佃户矿山种种交还给国家。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这些人说完,都一言不发。 大殿外一片沉寂,臣子们都等着皇帝表态。 其实这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文臣们对这些武将所说的话,嗤之以鼻。开国功勋爵位之家的贪婪,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元璋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动他们。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朱元璋微微叹息一声,“你们都是跟着咱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老臣。你们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当年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咱去干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你们穷怕了,这些年咱该给的都给你们了,田产人口金银权力,咱没亏待过你们。” “咱想着给够你们了,你们就不用去贪,去抢。你们刚才所说的,是不是真话,咱心里也清楚,咱还没老糊涂!” “这次,咱信你们一回。但是,绝对没有下次!” 众勋贵们再次叩首,“臣等谢陛下隆恩!” “真要是谢咱,就别再让御史参你们。”朱元璋冷哼一声,“给咱长点脸,别干那些腌臜事!”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退朝!”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被朱允熥的手臂扶住,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没有坐御辇,而是和朱允熥慢慢的走着,宫人侍卫都在他们的身后。唯有铁铉,解缙稍微落后几步。 走了一会,朱元璋忽然开口道,“大孙!” “皇爷爷!” “你觉得他们心里,真的怕了吗?”朱元璋问道。 “怕是肯定会怕!”朱允熥沉思下说道,“这次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若是有心,自然不会再犯。可若是消停了一阵,再没有御史参劾他们,没准依旧会地方上,作威作福。” “哼,再犯就掂量下他们的脑袋!”朱元璋冷哼道,“再有下次你来杀,正好给你立威!”说着,看看朱允熥,“是不是觉得,咱动不动就要杀人,手太重了!” 随后,又皱下眉头,“怎么就杀不干净?”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孙儿近日读书,发现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开国功勋多不法,仗着昔日的功劳鱼肉百姓。等再过几代人,就是文官集团贪腐,党争,上下勾连。孙儿觉得有些事,杀是不杀不干净的。” “而且孙儿认为,贪也分很多种,有人贪但是能干,有人不贪但尸位素餐不干事儿。愚官之害,不亚于贪。” “你这书没白读!”朱元璋微微点头道,“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记住,国家需要的是干事实的官员,而不是能干事,会干事的贪官!”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次江南各地的邮票钱受了百万,是不是江西那边赈灾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朱元璋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朴无用双手捧着奏折跪倒,“陛下,江西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刚说到江西,马上江西的奏折就到了,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心道,莫非是江西赈灾出事了? 心中想法还没褪去,就听看奏折的朱元璋愤怒的咆哮,“大明朝,养了一群什么官?天灾不知预警,洪水赈济居然能闹出民乱!”说着,把奏折扔给朱允熥,“你看看!” 朱允熥拿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着,是当地巡查御史的奏折。 抚州建昌二府遍地灾民,有贼王木生十余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挑头哄抢朝廷救济粮。 而且因为地方的赈济不及时,致使百姓慌乱。王木生等人于乱民之中,登高一呼,聚集灾民数千,盘踞在抚州秀峰山等处。 当地官府处置不当,城门紧锁,不敢再放灾民入城。几日之内,秀峰山之灾民,已经聚集两万余。 “叫户部,刑部,督察院的人来!”朱元璋说了一声,大步进了奉天殿。 民乱,两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会爆炸的火药桶。 稍微处置不好,这些民就会变成兵,而此时江西正在闹灾,若是闹起来,后果不敢想象。 天灾好过,人祸难挡。天灾总有过去的时候,可是一旦有人造反,就是生灵涂炭。 造反的要抢粮,要杀人,要打城池,要裹挟百姓。而剿匪的官兵,在军纪上也未必多让人放心。战争的破坏性,远远大过洪水。 “殿下,出什么事了?”解缙在朱允熥身后问道。 “你们看看吧!”朱允熥皱眉,把奏折给他。 接着铁铉也上前,和解缙一起看了起来。 “抚州民乱?”解缙失声道,“抚州边上就是吉安,是臣的老家!” 铁铉则是微微皱眉,“抚州地方太过糊涂,这时还犹豫什么,调集卫所官兵,先剿了再说!若是给贼人壮大的机会,说不得就是流寇之祸!” “主要还是地方办事不利,好事给办成了坏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愚官!”朱允熥恨恨地说道,“赈济灾民,最怕的就是有人蛊惑人心,最怕有野心之辈趁机作乱。他们为官一方,居然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没当回事?” 说着,朱允熥也往大殿里那边走,继续说道,“出了事又不能及时应对,什么事都要靠中枢处理。紧锁城门?那不是让灾民继续挨饿?折子发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万人了,说不得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已经开始准备攻打城池了!” 忽然,朱允熥的余光看见,旁边的路上,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跟在一个宫人身后,朝这边走来。 “臣,参见吴王殿下!”蒋瓛拜道。 “事办完了?”朱允熥问。 前些日子,河南那边出了有人倒卖仓储粮的大案,蒋瓛正是去抓人的。而且这个案子,当初老爷子说,等人犯抓到京城之后,朱允熥进行审理。 蒋瓛看看朱允熥身后解缙二人,见朱允熥没有让他们退开,犹豫下小声道,“回殿下,此案河南布政司以下,牵扯官员八十二人,臣以全部捉拿归案,另有犯官家眷六百余人,一并带回京城!” 又要人头滚滚了,这些倒卖仓储粮的蛀虫,该杀!贪官这东西,从来都是一抓抓一窝,河南官场又将是一场地震。 “你是要去见皇爷爷?去吧!” “臣,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去见朱元璋,因为没有叫他进去旁听,朱允熥只能站在殿外。 铁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殿下,可是倒卖仓储粮的案子?” 这案子已经明发天下了,所以也没什么避讳的。 朱允熥开口道,“是,皇爷爷说所抓的犯官,三司会审,让我署理!” “殿下,使不得!”铁铉正色道。 “你说!”朱允熥侧耳倾听。 “殿下,江西刚闹出乱子,皇爷在气头上。河南的卖粮案又到了京中,按皇爷的性子,怕是很多人” 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到了,朱元璋不会给这些官留任何的活路。 “殿下在朝中有贤王的名声。”铁铉小声说道,“若真是你署理此案,杀得多了,别人未必敢怨恨皇爷,可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利!” “我已经想到了。”朱允熥微微叹气,“不杀他们,皇爷爷气难平,可要是杀多了,总会有无辜的受牵连。” 其实朱允熥心里的隐台词没有说,他还不是太孙,要是杀多了,百官怎么看? “ 臣有一言!”铁铉正色道,“京城三司会审牵连甚广,殿下何不请命出京?” 朱允熥眼睛一亮,“去江西?” ~~~~ 快过年了,事太多。今天可能真的只有两更,我看下如果下午早点回来了,就给大家补上。如果下午也没时间,就以后补。 谢谢大家,过年好。 第90章 请命 [] 奉天殿中皇帝的怒火持续了很久,从户部到兵部,再到督察院,都被骂得战战兢兢。 更让皇帝愤怒的是,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没办法杀人。杀人用日,一道旨意,一队锦衣卫就能人头滚滚。可是这个关节上,如果把当地的官员都杀了,还要派不熟悉情况的官员前去赈济,反而适得其反。 “刚才吴王还和咱说,愚官之祸大于贪官,尸位素餐只知道耍官老爷的架子,一出事先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帽子,想着捂盖子。而不是心里真想着老百姓,想着如何把朝廷的恩典,咱的好心,惠及给百姓。” “咱就想不明白,发放赈济粮的事,怎么就能闹出民变?百姓为啥哄抢?还不是发放不到位,处事不公正,发放不及时,让百姓心里没底?” “天灾怕个球,大明上下一心,怎么都能让百姓挺过去。可是这人祸呢?官员处置不当,导致民变。灾民两万人,他娘的老子当年打滁州的时候,都没有两万人!” “咱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养民在于宽,为官要敢管。” “带着官帽子不管民事,管不好民事,要这些人何用?让他们做官,各个兴高采烈。让他们管事,各个借口推脱,好事也给办砸了!咱给地方的赈济是德政,到了地方就给办砸。那要这些官什么用?白拿朝廷的俸禄?就指望升官发财?” “咱说句不好听的,朝廷发下的赈济,说不定已经被地方官层层克扣,也未可知。” “老虎不吃肉,当咱是猫!啊!德政层层克扣,善政层层加码,这就是大明朝的官,这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朱元璋的咆哮,在大殿之中回荡,让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皇帝,盛怒之下完全是当年打天下时,老虎一样的表情,让人心悸不已。 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帝。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嘴里对于官员的谩骂,心里不得不感叹,老爷子对于为官,对于官员的心理,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对于地方上那些猫腻,更是心知肚明。 当皇帝累,当一个精明的皇帝更累。不但累,而是越了解这个帝国官场的 真实情况,越是愤怒。 老爷子的咆哮中,朱允熥有些走神了。 他忽然想到,在后世看过的一个网络节目。一个拿着扇子,带着眼镜,摇头晃脑的所谓读书人,知识分子,在电视上大放厥词。 “ 明代工资低到令人发指,朱元璋臭屌丝一个,当了皇帝之后歧视读书人,不但给的工资最少,而且手段也是最残忍。动辄就杀几万读书人,大搞文字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允熥或许还真相信了。但是来到这个世界,朱允熥才知道老爷子是多么爱惜人才,多么重视读书人。 广开府学,请遍天下大儒出来做官,讲学。对每年的科举,更是重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人都说官员的俸禄低,可是谁说过老爷子给这些官员们的特权。 这个时代只有读书人才有机会做官,做官的必须都是读书人。老爷子亲手颁布的读书人特权,持续了几百年。 老爷子给了读书人,三个巨大的,能保证他们生活无忧,并且在封建社会,有高人一等身份的特权。 第一是法权,秀才开始就可以见官不跪,即便是犯法了,官府也不能上刑。而且,凡是庶民,必须对有功名的人表示尊敬。 第二是礼权,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有使用奴婢的权力。 虽然大明有钱的商人无数,可是在大明律法之中,真正能使用奴婢的,真正可以买卖奴婢的,只有读书人。 第三,就是保障他们生活的,税权。 大明秀才,每年有八十亩地的免税名额,并且免除了所有的徭役。 举人,每人每年四百亩地的免税名额。 进士,更是高达两千亩土地。 而且,朝廷还不禁止挂靠,也就是说,别人可以把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免税,让读书人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拿到真金白银。 在老爷子心里,你有特权就要有责任。官员读书人的责任,就是顾好百姓,以天下为己任。 “呔!”老爷子一声怒吼,打断朱允熥的思绪。 只见朱元璋站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咆哮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告诉咱,现在怎么办?江西抚州,建昌两府的赈灾,和民变怎么办?” “臣等有罪!”众位大臣跪下请罪。 如果遇到太强势的领导,属下也不容易。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被吓怕了。越是怕,他们越不敢说,生怕沾到皇帝的怒火,掉脑袋。 “皇爷爷,孙儿有话说!”朱允熥先开口说道。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的浓茶,灌了几口,“说,别怕说错,想啥说啥!” “孙儿以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江西地方官员的责任。”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继续说道,“而是如何更好的赈济灾民,处理民变。赈济搞不好,灾民越来越多。民变搞不好,聚集的百姓就会成为流寇。” “看到没!”朱元璋对着众大臣喷吐沫星子,“咱大孙才十五岁,就能说出这些道道。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却连个屁都说不出来!”说着,对朱允熥继续道,“大孙,继续说!” “孙儿以为,朝廷应当马上派遣户部官员,督察御史到江西,指挥监督赈济,招抚灾民。并且让赣州卫的兵马,赶到抚州一带,以备后患!”朱允熥朗声说道。 朱元璋不住的点头,沉思下,“那依你之见,那些闹民变的灾民如何处理!” “刚才孙儿看了下抚州那边巡查御史上的奏折,民变一事,是因为有贼人在灾民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朱允熥继续说到,“大多数百姓都是盲目的,在生死关头也没能力分辨是非。所以孙儿觉得,对于民变中的百姓招抚为主。但是对于民变中的首恶,和挑头闹事的人,必杀之!” 法,从理中来,但是法也不讲理。 群体性事件,大多数无知的百姓可以赦免。但是领头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不然国法就是一纸空文,这次放过了,下次别人也学着有模有样,法就成了摆设。 而且,朱允熥心中还有别的担心。当年老爷子参加的是红巾军,元末的红巾军之所以能够那么浩大,因为最开始的红巾军骨干,都是白莲教的人。 大元时,因为蒙古人对各种神仙的宽容,是个神仙就当成佛。导致中原大地,各种别有用心的邪教,层出不穷,而且门徒甚广。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利用轮回之说,喜欢鼓动百姓造反的白莲教。 万一灾民之中,有白莲教的人组织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吴王殿下说的有理!”户部尚书詹徽开口道。“臣请陛下,派钦差至抚州地方,处理赈灾,民变事宜。”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的火发的差不多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传旨,户部” “皇爷爷!”朱允熥忽然拜在朱元璋面前,大声说道,“孙儿自请,去江西巡抚督办此事。孙儿是大明嫡孙,该为大明出力。孙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去看看我大明的江山。若是皇爷爷,不放心,请皇爷爷选派贤能老臣,指点孙儿。”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寂。 吴王自请为钦差出京巡抚地方,这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这些大明中枢的臣子都知道,吴王就是老皇爷选定的继承人,只是还没昭告天下而已。 事关皇储出京,他们不敢乱说。若是吴王的差事没办好,或是有什么岔子,今日谁开口赞成了,以后就等着背锅。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沉思半晌,“好,你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当年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巡抚地方了。” 说着,老爷子又想了想,“传旨,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钦差,巡抚江西赈灾之事。户部给事中张构,督察院左佥御史冯坚随行参赞。锦衣卫指挥通知何广义,殿前军千户傅让,廖镛,廖铭带一千军士,护卫吴王!” 随后,老爷子对书写诏书的翰林学士继续说道,“特谕,吴王如朕亲临,各地官府必尽心办差,不得敷衍。有违背吴王者,斩!” 第91章 战刀 [] 八月的夜风,微微有些凉。 门口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时,宫殿中那粗大的烛火,也会随着风跳动几下。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是热度刚刚好的热水,慢慢朝着朱元璋的寝宫而去,朴无用拎着一把装热水的铜壶,悄悄的跟着。 周围的宫人,见吴王殿下前来,恭敬的撩开帘子,无声行礼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皇爷的眼里,太监连人都算不上。这宫里这么多年前,多少次因为皇爷心里有气,迁怒于奴婢,死于棍棒之下的太监,不知凡几。 朱元璋寝宫门口,正是朴不成当值,见到朱允熥他没有表情的脸笑笑,随后对里面轻声道,“皇爷,殿下来了!” “来了就进来!”朱元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了多少次了,咱大孙来了,不用通报!” 朱允熥对朴不成笑了下,然后端着铜盆,迈过门槛。 烛火下,朱元璋坐在书桌后面,借着灯火还在看奏折。 “你端的啥?”朱元璋扭头问道。 朱允熥把铜盆放在了老爷子脚边,笑道,“明天孙儿要出京了,今天来孝顺孝顺您,给您泡泡脚!” 一句话,朱元璋满脸的皱纹开了,脸上都是笑意。 朱允熥把袖子挽起来,轻轻的帮老爷子脱去鞋袜,握着他的脚慢慢的放到水里。 “爷爷,烫不烫?”朱元璋的脚很难看,上面都是硬硬的老茧,指甲也都是变形的,颜色发乌。 “嘶!”朱元璋试了下水温,“不错,不够烫!” “这已经很烫了!”朱允熥笑道,“您都烫得抽冷气了,还说不烫!” “你懂什么,烫脚越烫越好!加热水!”朱元璋笑道。 随后,朴无用过来,给铜盆里续了一些热水,朱元璋再探了探,满意的点点头。 “嘶!”老爷子呲牙咧嘴,毫无君王形象的把脚放进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惬意,“你呀,就是不会过日子。烫脚哪有用铜盆的,得用木盆!” 朱允熥笑着说,“孙儿只是没找到木盆。”然后一边给老爷子挽高裤脚,一边说道,“孙儿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加了药材的泡脚方子,说能舒筋活血,回头孙儿找找,太医院给配出来,以后您天天泡脚,解解乏!” 朱元璋欣慰的大笑,“那敢情好!” 这时,朱允熥挽起老爷子的裤脚,发现小腿上,几条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疤。 “至正十四年,咱打滁州的时候,骑马冲元军的阵地。”朱元璋幽幽说道,“那时候只有上身有半幅铁甲,腿上什么都没有,人家轮刀子过来砍到了这了!”说着,老爷子在大腿外侧指了下,“这是一个疤,是人家用长枪戳的。” 老爷子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凶险却不言而喻。 “疼吗?”朱允熥用热毛巾在老爷子的腿上擦着,问道。 朱元璋笑了一下,“那时候都杀红眼了,哪知道疼!还是打完仗坐那吃饭的时候,汤和告诉咱。重八,你腿上冒血呢?哈哈!”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打仗的人,谁身上没伤?当时咱也没当个事,随便擦了两下,让郎中包包,第二天继续厮杀!这都小事,只要不是弓箭射到了要害,一般死不了。” “您真是命大!”这年月,随便一点破伤风都能要人命,何况是这么深的刀伤,朱允熥笑着抬头,“这也是天命,天命在您!” “扯淡!”朱元璋心中受用,却没接这马屁,反而正色道,“哪有天命?这天下都是你爷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孙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有手里的刀子,才是天命!” “刀把子里出政权!”朱允熥笑着总结。 “对喽,这话咱爱听!”朱元璋笑道。 水渐渐的没那么热了,朱允熥蹲在地上,在老爷子的脚上擦着。 “爷爷,这么多年了,您脚上怎么还有老茧?”朱允熥笑问。 “弄不干净!”朱元璋笑道,“你爷爷十五岁之前连鞋都没有,整天就是光脚在地里,后来当了和尚,靠两只脚穿草鞋走天下。当了兵之后,更顾不上。咱跟你奶奶成亲那天,一脱鞋脚上都是干裂的口子,你奶奶心疼坏了。这些年还好,年轻的时候,一到冬天脚上都是冻疮,又疼又痒!” 说着,叹息一声,“穷人的脚都是这样,只有达官贵人的脚才是白白嫩嫩的。” “爷爷!”朱允熥一边给老爷子洗脚,一边说道,“孙儿永远都会记住,咱们朱家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但孙儿会记着,还会告诉后世子孙,先祖创业不易,世上苍生艰难。” “好孩子!”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头上摸摸,“你告诉咱,今天为什么主动请命去江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孙儿觉得还是要到地方上看看,学学,才能更好的为政。否则一辈子呆在宫里,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嗯!”朱元璋点头。 “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亲自去做了,才知道哪种方法是对的。”朱允熥继续笑道。 朱元璋不住点头,“这话说的好,说的对,至理名言!”说着,笑起来,“在宫里读书,终不如亲自上手,你能这么想,爷爷很高兴!” 随后,老爷子又道,“你到了地方上,第一步怎么走?” “孙儿想,第一步先要稳。孙儿是皇孙亲王钦差,知道孙儿来了,百姓们也就没那么慌了。然后让地方官府开仓赈济,在固定地点开设粥厂,让无家的百姓每天定点让百姓去领。” “至于那些有家的,另外按日发放口粮。粮食不能多给,以防有人多拿多占。” “抚州的奏折,只说了民变,还没说抚河决口的地方如何了,也没说是否组织民夫去修筑河堤。孙儿想一边赈济,一边把灾民中的男人组织起来,把河堤好好的修修。” 朱元璋连连点头,“仓促之间,你能想出这么多已经很难得。咱给你派的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老臣。你要多听,多问,多学,别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孙儿明白!”朱允熥笑道,然后对身后的朴无用说道,“去找一块刮脚石来!” 随后,朱允熥拿着刮脚石,慢慢的刮着朱元璋脚跟泡软的老茧,没多大一会儿,盆里就是白色的一片。 “呵呵!生儿育女为了啥?就是为了这!”朱元璋满脸的笑意,对朴不成说道,“看看,到底是咱的亲孙子,不嫌弃咱!哈哈!” 不过,老爷子笑完,又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嗨,咱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又没个后!” 言语之间,满是真男人对假男人的鄙视。 ~~(我是分割线)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落下,朱允熥从床上爬起来。 朴无用几个太监伺候了他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再次来到奉天殿。 老爷子也起来了,正在太监的服侍下,穿着衣衫。 见到朱允熥身上只穿了一个简单的贴里,皱眉道,“怎么穿这个?礼服呢?” 按照规矩,亲王出行应该是王冕加上金线织成的团龙礼服。 “孙儿要去办差,不是讲排场。一会孙儿带着侍卫,快马先行!穿着礼服不方便。”朱允熥笑道。 他身上的贴里,是融合了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窄袖束腰,适合骑马练武。这种服饰最早可以追溯到辽金,在大元盛行。穿上之后,不但方便活动,而且显得身材挺拔。 锦衣卫的服饰,和这个类似。而且宫中的内臣,和武将也多穿这种服饰。 “好!”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御案边上,“你也大了,咱也没啥嘱咐你的。就一句话,好好办差,别让人笑话了。” “孙儿谨记!”朱允熥拜道,说着抬头,“爷爷,孙儿不在的日子,您要保重身体。” 朱元璋笑了几下,“咱的身子硬朗着呢!”虽然在笑,但是眼底藏着一丝不舍,“早去早回,记得十月是咱的寿辰,你要回来!” “爷爷,孙儿一定会来给你祝寿,办好差事,安抚好江西的灾民,就是给您老的寿礼!”朱允熥大声道。 看着英气勃发的朱允熥,朱元璋无声的点头,随后慢慢走到御案边,直接抓起上面,跟随他一生的宝刀,“接着!” 啪,沉重的战刀被接在手里。 “当年咱第一次杀人,就是拿着这玩意,咱就是靠这个打下了大明。现在,咱交给你。”说着,朱元璋没去看朱允熥,背着他说道,“大孙,去吧!” 朱允熥没有说话,双手捧着战刀,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 然后,站起来转身出去。 御案边,老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战刀跨在腰间,身上披了披风。出了奉天殿之后,大殿侧面一队骑兵已经等在那里,铁铉和解缙也在。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大步流星走过,一甩身上的披风,“上马!” 哗啦,数百武装到牙齿的骑兵翻身上马,铁甲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朱允熥纵马在骑兵队列最前,缓缓从大殿门前经过。 马蹄声中,朱允熥扭头回望。 老爷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口,对着他微微摆手。 “爷爷!”朱允熥大喊,“等着孙儿!” ~~~ 过年事太多,大家体谅。两章六千字,奴家谢过了! 看完的留下五星好评再走,不然 第92章 驿站 []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虽然不大,可却极其的冰冷。 阴风细雨之中,一队数百骁勇的骑士,策马而来。他们的脸都掩盖在,遮挡雨水的斗篷之下,天地间满是马蹄踩在泥水中,和他们马鞭的回响。 奔腾的战马,从辔头里不断的喷出白色的热气,战马疾驰的马蹄带起地上的泥水,落在骑士丝绸面做成的雨衣上,形成片片斑驳。 这是通往抚州的官道,这队骑兵就是日夜兼程的朱允熥一行。出京之后,他没有摆任何的亲王钦差排场,而是放督察院户部的文官在后,亲自带着何广义,傅让,廖家兄弟等侍卫,一人双马疾驰而来。 如果说应天府之中是大明的盛世,那出京之后所看见的,就是最真实的人间。进入抚州地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凄风冷雨,大片的农田泡在洪水之中,原本饱满的稻穗都被洪水压弯。 吁!朱允熥勒住马头,战马鸣叫两声,马蹄在泥水之中用力的踩踏几下。 “到哪儿了?”朱允熥大声问道。 何广义在边上大声道,“殿下,还有二十里就到抚州城。”说着,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殿下,前头开路的兄弟应该已经进城了。您看,是不是在前边驿站歇歇,您换换衣服,等着抚州城的官员出来接您!” “好!”朱允熥点点头,“连续赶了几天路,大伙也累坏了,进去喝碗热汤,好好收拾一下!” “喏!”何广义大声应道,“来两个人,快马去前边的驿站通报,吴王” “别说是我!”朱允熥制止他,对要出发的骑兵说道,“随便报个官职就行!” 两个开路的骑兵答应一声,纵马消失在细雨之中。 大明各处都有驿站,抚州的驿站就在朱允熥一行人几里之外,转眼就到。驿站改邮政的新政还没推行到江西,所以这里还是用来接待过往官员为主。 江西这个地方在后世,多少有些缺少存在感。大家谈论起江西人,最常见的称呼就是江西老表,经济上不是最突出,但也不落后。再深刻了解一点,就是江西人吃苦耐劳,在资本家眼里是听话肯干,一个顶俩的好劳动力。 可是这个时代的江西人杰地灵,人口稠密农业发达,每年被朝廷录取的士子占据半朝之多。而且有明一朝,中枢首辅阁臣大多出自江西,总人数单单落后于江浙。 并且江西的读书人,也没有江南士子那么喜欢拉帮结派,排挤异己。动辄攻击政敌,不死不休。他们相对温和,往往君主比较放心。 抚州更是江西出类拔萃的地方,这里是王安石,曾巩等人的故乡,唐宋八大家家,这小小的抚州就出了好几位。 转眼,驿站就到了。朱允熥的战马进来驿站的院子,驿丞已经带着驿卒恭敬的守在那里。 “下官参见同知大人!”来通知驿站的骑兵,报的是何广义锦衣卫同知的官号。 来的可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驿丞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的举着伞,走到了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马前。 “一边去!”廖镛先跳下战马,挡开驿丞。朱允熥是亲王之尊,他们有护卫的职责,不能随便让人近身。 下了战马,朱允熥原地站了一下,缓了缓麻木的双腿,再迈步的时候,大腿内侧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作为皇家子弟,骑马是必修的课程。可是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这么长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着急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一下,浑身都疼。 但是朱允熥忍着身上的难受,脸上没有一点表露,大步流星往驿站里走,“上一些暖和的吃食,最好是有热汤!” “下官明白!”驿丞举着伞,连忙笑道。 接着廖镛路过驿丞的身边,直接用马鞭指着他大声道,“我们的战马喂好草料,多加豆饼煮两个鸡蛋扔进去!”说着,手一甩,一个精美的二两重的银锭子直接扔过去。 “您放心,下官马上就给您办!”驿丞讨好的笑道。 驿丞在大明是不入流的官,顶多是个九品的身份。莫说这些人眼睛长在头上的世家子弟,身上挂着爵位。就算是普通的锦衣卫,他也得罪不起。 朱允熥脱了身上的斗篷,在驿站的大厅中坐下,刚落座面前就有人送上了热茶。 紧接着铁铉和解缙也进来,坐在他的身后。铁铉是色目人后裔,身材高大,精通骑术。但是解缙这个纯粹的读书人,一路奔波确实遭了罪了。 原本他身上那种儒雅的风仪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虚弱的狼狈,坐在凳子上,颇为不雅的分开双腿,三不五时在他自己大腿根内侧上抓一下,每一下都是呲牙咧嘴,眉毛都跟着颤抖。 “大绅,辛苦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本分而已!”解缙有气无力的回道。 一路上,朱允熥对解缙也是刮目相看,一个眼睛长在头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居然能咬牙没掉队,再难受都没出声。除了自尊之外,这份自强也是让人动容。 “抚州边上就是吉安,等事情办妥当,给你几天假回老家看看!”朱允熥笑道。 解缙微微错愕,随即眼中满是惊喜,“殿下和臣一起去?”说着,眉毛都笑得动了起来,“古人云富贵还乡,若是殿下和臣一起回乡,驾临寒舍,必定成为吉安的千古佳话!” “是你解大绅的千古佳话吧!”铁铉冷哼一声。 “老铁,你这就是小心眼了,将来若是殿下去了河南,一样可以去你老家呀!”解缙不满地嘟囔起来。 “殿下出京是国事!”铁铉撇了解缙一眼,“去俺家里作甚?” “粗俗!”解缙不屑地说道,“老铁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别一口一个俺俺的,要说官话!” 铁铉眼皮跳了跳,随后捏了下拳头的关节,嘎巴嘎巴的响。 解缙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一脸揶揄的微笑,随后挪挪凳子,坐到了一边。 这时驿站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蒸米饭热鱼汤,蒜苗炒猪肉,几盆小菜。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都是按照品级提供饮食,可是朱允熥这一行人实在人数太多,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些。 一口鲜美的鱼汤下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 驿丞在边上笑道,“大人,驿站里有陈了三年的麻姑酒,最是能解乏,您要不要尝尝?” 朱允熥瞬间脸黑,冷笑道,“江西大灾,百姓饭都吃不上,你这里还有酒?” 所谓居移气,养移起来。朱允熥本就是皇孙,又每日和老爷子在一起,说话之中,不知不觉也有了王者的气势。 驿丞被朱允熥的眼神一瞟,顿时心慌的不行,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作为驿丞,他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一双眼睛最是能分辨达官贵人。眼见这些锦衣卫,都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便知道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贵人。 有心巴结,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之上。而且周围那些锦衣卫,也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当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殿公子!”解缙笑着说道,“当地风俗如此,不怪他。抚州和吉安的百姓,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喝酒。每日清早,城门刚开集市兴旺的时候,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 说着,又是笑笑,“早酒配肉,那可是千金不换呀!在下的父亲八十高寿,每天都还要喝上二两。” 朱允熥想想,看看周围那些风尘仆仆的侍卫和锦衣卫们,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你们喝点?” 随后,不等错愕的何广义推脱,对驿丞说道,“来一坛,给他们每人分第一点,不能多喝!” 驿丞胆战心惊的去了,众护卫都是喜笑颜开。 第93章 隐情 [] 琥珀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碗中流动,让人赏心悦目。 麻姑酒是抚州的特产,用清澈的山泉加上好的糯米酿造,其中还夹杂了二十多味中草药,性温滋补、舒筋活血、清脑提神驱风壮骨。 酒,在传统的文化里,也是一种养身的文化。每日一杯,切忌不能豪饮,日累月积之下,自然能达到强身健骨的效果。 一坛酒,一人也就分了那么一两多。解缙闻着酒香,一脸陶醉。铁铉则是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好像没喝到什么味道。 “暴殄天物!”解缙不屑的说道,“这就是慢慢哎,老铁!” 惊呼中,铁铉的大手直接把对方的酒水抢了过来,一仰脖喝干净,擦下嘴说道,“喝酒恁磨叽?” “你”解缙无语。 酒虽好,朱允熥却没有喝的心思。 对驿丞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人!”驿丞恭敬的过来,弯腰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前些日子,抚州因为赈济灾民不力,导致民变,现在还有几万人聚集在山上,可有此事?”朱允熥小口喝着鱼汤,冷冷的问道。 “这大人,下官只是一个驿丞” 当啷,一块锦衣校尉的牙牌子扔在了桌子上,何广义冷哼道,“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说,惹恼了带你去诏狱里,看你说不说?” “大人!”驿丞直接吓得跪下,叩头说道,“小人说,小人说!” 锦衣卫是皇帝老子的亲军,丞相都抓起来杀了,他一个小小的驿丞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就跟我说说抚州灾情之后的前因后果,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又是怎么让灾民聚集起来的!”朱允熥放下碗,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 “这场洪水来的太突然了,周围四县的灾民一下涌了过来,没吃没喝的都想进城讨饭吃。可是抚州城也没多少存粮,再说抚州百姓也要吃饭呀。” “知府大人下令,一边筹集粮食赈济,一边四门紧闭,过几天灾民越来越多。上面的粮食还没运到,城外的粥厂每天的粮食就不大够吃。” “总共设了多少粥厂?”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一天几顿!” “六个!”驿丞犹豫下,“一天就一顿。” 抚州一地就四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向抚州,灾民何止数万。 只有六个粥厂怎么管理?这种灾年,一旦人聚在一起,不出乱子都难。而且还是一天一顿,若是地方官府组织的话,人人都有还好说,可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抢不到,注定就出祸事。 朱允熥冷着脸,“你继续说下去!” 驿丞咽了口唾沫,“后来有一天几个饿极了的青壮汉子,在粥厂闹起来了。说是吃不饱,说是官府不管他们的死活,于是官差当场动手宰了几个。” “谁想到这下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出面,说朝廷的赈灾粮食马上就到,才安抚住!” “第三天,朝廷的粮食真的来的。可粥厂还是一天只给一顿,一车车的粮食都运进了城,就是不拿出来赈济,灾民们这些不答应了。灾民中有几个做个民兵弓手的挑头,当场就劫了粮车,抢走不少粮食!” “张善该死!”朱允熥一拍桌子,怒道。 抚州的知府就叫张善,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吏部考核他二十多年的仕途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过错。 可是想不到,这人居然昏聩到这个地步。赈灾从要最基层做起,组织官府人员把灾民分开,并保证他们的口粮,并且积极的抚恤才能让地方安稳。 他竟然没一处做对的地方,不但做不好,反而让灾民群情激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有些讽刺,古往今来,这样的愚官他不是第一个,但也不是最后一个。平日人五人六,一出事全部麻爪。 “大人!”驿丞看看朱允熥,小声地说道,“其实张大人是个好官!” “他好在哪里?”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抚河刚决口,知府大人就组织民夫去了河堤上,日日夜夜都在那里。”说着,驿丞看了下周围的卫士,鼓足勇气说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张大人是个好官,是个清官!” “好官能把事办成这样?”朱允熥冷笑,可是马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抚州知府张善是今年四月调任到抚州任知府,平级调任,吏部的考核也说张善为官清廉,地方的巡查御史上过折子,张善到任的时候,只带了家人 和几个仆人,一辆骡车。 而且,驿丞说自从抚河决口,张善一直在河堤上,那么是谁主持的赈济?是谁在管理给灾民发放口粮?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朱允熥心中怀疑,继续开口问道,“抢劫赈灾粮食的贼人王木生,你可知是什么来头?” 驿丞都是当地耳目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甚至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的。 “回大人,小人听说他原来做过乡下民兵的弓手!” 民兵,大明地方上一种由乡绅组织的基层武装,平时就是百姓,若有战事则听命官府的指挥。 这些民兵大多是乡下好勇斗狠之人,但是在乡间颇有名望。南方和北方不同,南方大多是一村一姓,宗族势力强大,而且周边的村子世代通婚,这些人非常团结。 一旦和外人有了争端,往往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民兵出头。南方人看似老实温顺,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是民风剽悍。村与村,乡与乡的械斗层出不穷。 “那王木生带了多少人劫粮车?”朱允熥又问道,“其中关节,你知晓的仔细说来。” “这”驿丞又开始犹豫起来,头上慢慢出了冷汗,神情极为纠结。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敢说! 朱允熥对何广义用了个眼色,后者一拍桌子,“抬头!” 驿丞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你可识字?看本官腰牌上写的什么?”何广义直接从怀里掏出象牙的腰牌。 “锦衣卫亲军指挥同知”驿丞断断续续的念叨。 “本官是皇爷的亲军,就算是江西布政司使来了,本官都不尿他。知道什么你尽管说,本官一定保你周全。敢糊弄,嘿嘿!说不得带你去诏狱,吃点牢饭!” (明初洪武年间,各省没有巡抚,最大的官员就是布政司使。当时的巡抚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大多指代表皇帝在地方巡查。比如朱标,就曾巡抚陕西。) 朱允熥也说道,“说吧,说好了有赏!”随后摆摆手,身后的廖镛掏出巴掌大的金饼子,直接放在了驿丞的面前。 驿丞心里显然很纠结,可是他迎来送往,眼睛最是毒辣,知道眼前的少年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了可能以后有祸,不说现在就有祸。 一番挣扎之后,咬牙道,“大人,那王木生原来是粥厂维持治安的,那日粥厂放粮,他见粮食里掺杂了一些沙子,就说了几句不相干地闲话!” “什么话?”朱允熥问道,“吞吞吐吐,快说!” “王木生说,这帮黑心官,赈灾的粮食里也敢掺沙子!”驿丞擦下头上的汗水,继续说道,“他也就是嘴上图个痛快,没想到被人转头告诉了衙役班头。” “当天,四个衙役把他抓进了城里的大牢,抽了二十鞭子,若不是他家里有亲族使了银子,怕是都能死在里面。所以出来之后,王木生一咬牙,索性带着几个结拜的兄弟,抢了粮车。” “就因为一句话,衙役就抓人进了牢房?”朱允熥大怒,“就因为老百姓抱怨了一句,衙役就把人抓了起来,擅自动刑?滑天下之大稽!闻所未闻!他们做得,老百姓说不得?” “啧啧,真是好大的官威!大明律,无罪百姓不得刑罚加身,官府不得擅自逮捕,拘押。这大明律,还是王法吗?是他妈擦屁股纸?” 朱允熥越说越怒,老爷子为了江西的灾情,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动用储备军粮,动用国库压箱底的银子。为的就是让灾情早日过去,让百姓少受些罪过。 想不到,这地方官,不但体会不到朝廷的苦心,反而更加的刻薄狂妄。置民心于何地?置国法于何地? 这简直就是官逼民反? 正此时,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刷刷,无力的侍卫齐齐的刀出鞘,弩上弦,动作迅速的成了一个战斗队形,把朱允熥保护在身边。 “来者何人?”傅让冲门口大声喊道。 “臣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 “臣抚州同志李泰。” “臣抚州通判张文义。” “参见钦差吴王殿下!” 外面细雨之中满是官员的叩拜声,大堂中那驿丞已经呆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差点昏厥过去。 “您是钦差?” 解缙笑道,“你这驿丞以后有的吹嘘了,这位皇嫡孙吴王殿下,来江西主持赈灾的钦差!” “天爷!”驿丞惊呼一声,随即连连叩首,“见过吴王千岁,臣” “你很好,今天你说的孤都记在心里。不用怕,没人敢给你委屈!”说着,朱允熥转头道,“铁铉,把孤的钦差节旗亮出来!” “是!”铁铉应了一声,随后御赐的钦差使节大旗,从包袱中拿出来,装好。 举着钦差大旗,走到门口,“钦差吴王千岁到!” 雨中,数十位官员在驿站的院子泥水里,直接跪下。 看着代表天子的旗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又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朱允熥,“吴王千岁千千岁!” ~~~~~ 过年了过年了过年了,早上穿了新袜子,新小裤裤。 第94章 灾民 [] 虽然说,不能用片面的事物,来看待整个社会的发展。 但若是,看不见阴暗,或者说不愿意去正视阴暗,那里能做到真正的正大光明。 抚州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站在雨中,等待着粥厂赈济的灾民。他们破衣烂衫,眼神悲凉。不久前他们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勤劳的人民,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满载希望的田地,遮风挡雨的家园,精心饲养的牲畜,一切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 现在的他们,站在阴寒的秋风细雨之中,单薄的衣衫下是颤抖的身体。拖家带口,携老带幼,无助的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他们痴痴的,愣愣的盯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碗。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再美好的世界也有阴暗,这些阴暗是世上一切悲惨的缩影。 即便前世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可朱允熥也是活在物资充沛,有希望的世界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游荡在盛世繁华的京城中,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 眼前这凄惨的一切,犹如心脏上猛的被人插了一剑。痛彻心扉的痛苦,还有心灵的震颤,一下涌入他的大脑。 战马之上,朱允熥看着那些站在秋风冷雨中的灾民,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的手恨恨的攥着战马的缰绳,才能控制住不发抖。 “殿下!”身边随行的解缙,看到朱允熥满脸悲怆,开口劝慰道,“长途跋涉本就身体劳累,切勿激动心神,哀伤伤身!” 说着,也看看灾民,言语之中也有些悲伤,“大明太大,天灾人祸不可免。天无情,君有情,万里江山坎坷行!” 此时,朱允熥钦差仪仗走过那些灾民的面前,无数地方的军兵,似乎生怕王驾被冲撞,握紧刀枪怒斥开路。 而那些灾民和发放赈济的衙役们,也看到了朱允熥的钦差王驾。 他们齐齐的愣了一下,灾民中很多百姓不识字,他们不知道眼前这是谁,只是看这场面知道是个天大的贵人。 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朱允熥的节旗揉揉眼睛,然后直接跪在泥水之中,“乡亲们,皇上派来了王爷千岁,给咱们发赈济啦!” “王爷千岁!” 灾民们发出参差不齐,又带着深深畏惧的呼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朱允熥的心,又是猛的一抽。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皇嫡孙,是大明的亲王,乃至是大明未来的储君。 可是他的灵魂,却是来自后世的灵魂。 看着眼前在冷雨中,任凭秋风吹打的百姓,眼泪瞬间涌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亲兵入伍时那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那一天,倾盆暴雨,他们这些刚下连队的新兵笔直的站在暴雨之中。耳中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满是同样站在暴雨中指导员的嘶吼。 “记住了,当上这个兵,你们的命就不是你们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命就是国家的,就是人民的。” 朱允熥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一个人民的子弟,此情此景心中酸楚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下马。 精美的靴子踩在泥泞当中,黑色的泥水四处飞散。朱允熥大步流星的走向粥厂,身后的侍卫和官员们赶紧跟上。 “这么冷的天,就让灾民淋着雨等赈济!”朱允熥心中怒火中烧,“本来百姓们就吃不饱,还要淋雨,这不是盼着他们闹吗?” 走到带着遮雨棚的铁锅面前,铁锅里是浓稠的米粥,拿起一根长长的筷子,直接插到了里面。 大明律,赈济灾民的粥,要筷子插进去而不倒。 还好,那根筷子斜斜的,却没有倒。 不过,现在筷子没倒,不代表以前筷子没倒。 中枢不来人,地方上就是做做样子,能糊弄就糊弄。因为灾情越大,灾民越大,越是显得他们无能。 若他们一开始想的不是捂盖子,而是如何好好的赈济灾民,江西的灾情何至于这个地步?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在朱允熥身后说道,“殿下放心,赈灾粥厂都是按大明律执行,地方官员不敢懈怠!” “哦?”朱允熥冷笑一下,拉长音调,“那孤怎么听说,前几日都是一天一顿,而且是可以照出人影的米汤?” 袁文庆顿时一愣,讷讷无言。 “而且,孤还听说,给灾民的赈济粮中居然有沙子!”朱允熥咬牙,看着抚州的地方官员们,“给灾民的粮食,是皇爷爷下旨,动用了武昌的储备军粮,军粮里怎么会有沙子?” 袁文庆也大怒,回头看着抚州地方官,咬牙道,“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殿下,臣等真是不知道阿!”抚州同知和通判,同时开口,“武昌那边运来的粮食,臣等直接运到了粥厂,粮里有沙子绝无可能?” “哼哼!”朱允熥冷笑起来,“灾民的赈济粮里有沙子,是杀头的罪过。储备军粮里有沙子,也是杀头的罪过。孤会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着,手放在腰间朱元璋御赐的战刀上,突然大喝,“孤来江西是救人,但也是要杀人。灾情糜烂至此,到底是谁的过错,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西众官员惊恐的俯身,不敢多言。 随后朱允熥看着袁文庆,“袁布政,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抚州?” 袁文庆赶紧说道,“臣是昨天到的!”说着,赶紧解释,“江西一地,不但抚州有灾,建昌府四县也受灾严重” “但是建昌府没有民变吧?”朱允炆冷笑着反问。 袁文庆讪笑一声,低下头。 一省布政司使乃是最高行政长官,中枢没来人之前,居然不在灾情最前线,凭这一点,他这个布政司的官帽子,也到头了。 锅里的粥熟了,冒着阵阵热气,灾民们还跪在冰冷的雨中。 “让百姓们起来,赶紧放粥!”朱允熥拉着脸说道。 “千岁有令,起身领粥!”侍卫们扯着嗓子大喊。 食物战胜了对上位者的恐惧,灾民们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神里了些生气,长长的队伍显得拥挤起来。 滚烫的粥盛在了残破的碗中,许多人顾不得烫,当场狼吞虎咽。食物的香味,也让灾民的队伍开始有些不安的涌动。 突然,一个小小的女孩被挤出了领粥的队伍,连人带碗都跌倒在地上的泥泞之中。 一位老人赶紧从人群中出来,拉起女孩。等他们爷俩再回头,他们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他们想挤进去却被人推搡开。 “廖镛,廖铭!”朱允熥看到这一幕,眼角跳跳,冷喝一声。 廖家兄弟二话不说,拎着马鞭走到拥挤的人群里,直接把那几个不开眼的,仗着身强体壮在队里乱挤的汉子拉出来,劈头盖脸的开始抽。 “娘的!殿下在这,你们还敢挤,还敢抢?” “亏你们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晚吃一会能死?” 皮鞭声,怒骂声,还有男人痛苦的嚎叫,让刚刚还有些拥挤,杂乱无章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 朱允熥快步走到老人和女孩身边,想说些什么,可是眼前这两张悲伤怯懦的脸,却让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人家!” “孩子!” 朱允熥皱着眉头,想去触碰他们满是泥泞的身体,却挺住了。 而后,朱允熥看着领粥的灾民们,从胸膛中发出最大力气的嘶吼,“百姓们,孤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奉圣命到江西赈济你们的,吴王朱允熥。” “不要挤,不要乱,不要抢!孤来了,绝不再让你们一人挨饿!” ~~~~~ 大过年的发这张悲伤的章节,我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别说主角圣母,现代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善良的。而且主角还曾经是部队熔炉锻炼出来的青年,他能不难受吗? 章节悲伤,但只是。 今天是大年三十,神偷在这里祝愿大家,身体健康,钞票多多。 也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祝愿我们的世界,少一些悲惨,多一些阳光。 (艾玛呀,不知道不觉又水了几个字,我真是小机灵鬼!) 第95章 灾情 [] “起开,不用你撑伞!” “我自己有手,自己不能打吗?” “再说,这才多大雨,用得着这么大的伞?” 朱允熥呵池一声,身边给他举伞的侍卫退下。 现在的朱允熥,肚子里一肚子火,一点就着。 此刻,他带着一群侍卫官员,走在抚州城外灾民的驻地。放眼望去,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都是用树枝稻草搭建的,比狗窝高不到哪里去。 天上在下雨,搭建的窝棚里也在下雨,雨水顺着树枝和稻草的缝隙,滴滴答答落进去。这一个个窝棚,就是一个个家庭,里面一家老少挤在一起,彼此用身体温暖对方。 朱允熥清晰的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不让怀里的婴儿被雨水淋到。在不高的窝棚里蹲着,用脊背遮挡落下的雨水。 “灾民就住这地方?”朱允熥回身,看着抚州地方的官员,怒道,“你们的家的狗窝,都比这个结实。” “回殿下,灾民太多,臣等实在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城。”抚州同知李泰,怯懦的说道,“若是万一混进去歹人,抚州城” “你自己不作为,还他妈有理了?”朱允熥的手,握着刀把子,怒道,“平日抚州不开城门?平日就不怕混进去歹人?好,孤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灾情已经这么多天了,组织人手在城外搭建可以让百姓,遮风挡雨的棚子,你做不到吗?” 此刻,朱允熥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对贪官那么狠,为什么对官员那么刻薄。不是天下的官都是坏的,但是很多官,又蠢又坏。 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愤。 “臣等有罪!”抚州同知和通判齐声说道,面色惊恐。 朱允熥的眼中,杀意不可抑制。来之前他看过抚州这些官员的履历,同知和通判,都是知府的副手。掌握了一府之地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还有地方治安等事。 眼前这两人,不是进士举人出身,都是洪武初年的秀才。他们都是当地大族人家出身,元末时期曾经组建过民团抵抗农民起义。他们家族先投陈友谅,后来归于大明治下。 而大明开国初期,缺乏读书人和官员,所以地方的豪族士绅得以在官府中,成为一方父母官。 这是国家的弊端,父母官有着巨大的权力,如果出身在当地,又是大族势必会一家独大,成为当地的土皇帝。 “你们都是当地百姓出身,在本地为官多年。这些事你们会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不想做?还是不愿意做?” 雨水之中,朱允熥向前几步,指着二人的额头,厉声道,“抚州不是第一次闹灾吧?以前你们也这样?我这个吴王钦差不来,你们就当没看到?你们这官是怎么当的?” “赈济灾民,不但是要放粮,是衣食住行,是他们的生命安全。你们这个官,当的可真他妈的出息!” 朱允熥的唾沫都喷到了两人脸上,两人瑟瑟发抖,直接跪在泥地里。 通判张文义开口道,“殿下,臣等有罪,臣等有罪,殿下息怒。”说着,犹豫一下,继续说道,“臣等其实也有苦衷臣等不是府君,赈灾的事都是知府” “还找借口!”朱允熥一脚直接把张文义踹在了泥水之中,怒道,“知府是官,你不是官?他拿着朝廷的俸禄,你没拿?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最厌恶的就是推脱,就是找理由,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敢做不敢当。” “没出事就和光同尘,出了事就推脱给别人,怪别人赖别人。你们不但昏聩无能,而且还寡廉鲜耻。” 朱允熥怒火之下,抚州通判倒在泥水之中不敢动弹,周围袁文庆在内的江西高官,全都不敢说话,生怕被牵连到。 杀了他们都不解恨,可是朱允熥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要杀人也要国法明正典刑。 “回去把你们身上的官服脱了,穿着补服怎么干活?”朱允熥继续大声道,“马上组织人手,把灾民区拾掇出来。积水排出去,搭建能挡风雨的棚子,人手不够灾民里现成的人,告诉他们能干活的多给粮食。” “现在是秋天,雨水一泡,再壮的人都得有病。给灾民干净的水,烧开了喝。预备石灰,挖掘厕所,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集中起来,给灾民发放药材,预防疾病。”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些东西,本该是你们的干的,你们不干,我来让你们干。干好了,你们这些有罪之人还有缓。干不好,呵呵!何广义?” “臣在!”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站出来。 “他们若是再干不好,都抓到诏狱里去。” “喏!”何广义大声应喝,随后冷笑着看着周边的官员们。 “还愣着干什么,围着我干什么?”朱允熥喝到,“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所用的东西,涉及的钱财,都给我明明白白的登记造册。” 官员们顿时化作鸟兽,各自散去。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犹豫一下,对朱允熥笑道,“殿下真是爱民如子,乃我大明之贤王。外面雨大,殿下回城歇息吧。您交代的事宜,各级官吏自会办理。” 朱允熥看看他,他侵略性的眼光让袁文庆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抚州赈灾不力,袁布政也难逃自责。”朱允熥哼了声,“抚州如此,建昌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若不想让孤拿你是问,现在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袁文庆额上出汗,瑟瑟道,“臣,明白,明白!” “你真明白就好,寒窗十年到封疆大吏,做官就是做人。”朱允熥看着雨中的灾民,“光凭你这不作为的一点,你做人做官就都不怎样?” 说完,朱允熥转身就走。 留下不知所措的一众江西高官。 不作为,是一个官员最大的原罪。国家赋予他们权力地位还有财富,享受这些的同时,他们也有巨大的责任。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读书人讲为万世开太平,就是这个理。 “去粮仓看看!”朱允熥对左右说道。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守卫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然停住,“去问问,赣州卫指挥使来了没有,孤要见他,还有抚州守备千户,速速来。那个抚州知府张善在何处,也都叫来!” ~~~ 新年快乐,咋地也得给读者朋友两章。 大过年的心情很好,可是评论区有两个人,真是让我无语。 大哥,免费你不看就不看吧。我写的不好,我错了。 但是你能别喷我吗?还他妈总喷,你是呲水枪呀?大过年的,你喷我你乐呵? 你别逼我喷你,我水比你多。 第96章 低估了人心 [] “藩司大人,救救我等!” 暗室之中,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双双跪在江西布政司袁文庆的面前,声泪俱下。 “救你们?本官都不知如何躲过这一劫!”袁文庆压低嗓子,厉声说道,“灾情开始之初,本官特意叮嘱你二人莫办砸了差事,你二人口口声声答应呢?结果现在呢?” “你俩人好大的胆子!赈灾不利也就算了,还惹出了民变,吴王钦差都来了,谁能保得住你们?” “袁藩司!”同知李泰上前几步,懊恼地说道,“谁知道这灾情来的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再说,这大明这么大,哪年没点天灾人祸?下官等也是措手不及呀?” “凭你说这个话,这个官就不该让你当!”袁文庆大怒,“什么叫哪年都有天灾人祸?那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出事,偏偏你抚州出事了?” 说着,袁文庆的表情变得咬牙切齿,“出了事你们不解决,还要故意隐瞒,层层遮盖。把本官都给带进来了,让本官保你们,谁来保本官?” “大人,大人!”通判张文义也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看在往日下官等尽心巴结的份上,您务必要救我们一救。”说着,一个五品官员,居然哭出声来,“罢官免职下官等都认了,千万别让锦衣卫拿了我们!” “本官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你们两个蠢材!”袁文庆看着身前跪着的二人,像是两条狗一样屁股高高翘起,冷声笑骂。 又贪,又蠢,又无能。 不出事的时候胆子奇大,出了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求。一点担当和用处都没有。 这两人都是袁文庆在地方上的心腹,这些年无论要钱,还是要物,这两人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平日袁文庆对他们也是多有袒护,可是现在袁文庆却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们,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稍微冷静下,袁文庆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杀了他们抚州现在就没人办事了。 吴王都忍着心中怒气,就是因为灾情第一,先处理灾民再处理官员。 处理官员? 袁文庆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朱允熥,那似笑非笑却又让人胆战心惊的脸。吴王从京城来,肯定是要杀一批的。 那么杀谁呢? 自己是三品的大明一省布政司,在朝中不是没有跟脚的人。听说皇爷有心立吴王为储君,吴王地位尊贵,但想必夹代里现在还缺乏可用之人。 那么自己若是有投效之心,吴王肯定会保自己一下,不让自己这个布政司太难堪。 而一旦灾情有了好转,自己再上折子给老皇爷,把吴王好好夸上一番。搭上吴王这条线,这次的坏事兴许就变成好事。 吴王最看重什么?灾民! 稍微一琢磨,袁文庆心中有了计较,看着脚下的两位官员,面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们起来吧!” “藩司大人!” “起来吧!”袁文庆叹气道,“你二人这些年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出了事,本官自然是要保你们!” 李泰张文义二人,顿时狂喜。 “吴王看重的是灾民,当务之急,你俩要好好办差,他说什么,倾尽全力去做。”袁文庆继续开口说道。 “下官一定!”二人连忙答应。 他二人虽然官不大,但是在本地盘根错节,能爆发出莫大的能量。不说别的,要是没他二人人的首肯,在乡下征民夫都是大问题。 “不过,有一事本官要问清楚!” “您说!” 袁文庆看看外边,再次压低声音,“灾民赈济粮中的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对视一眼,说不出话。 袁文庆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掺了沙子的粮食,赶紧处理。” “大人,做这事的是下官的心腹之人,府衙的粮仓司库。”同知李泰小声道,“要不要?” “闭嘴!”袁文庆呵斥一句,“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本官什么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你们是不是也动了?” 二人又对视一眼,低下头。 真是什么钱都敢动,袁文庆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动手。但是生生忍住,缓缓说道,“动了的,补回去,一文钱都不能少,账目要清清楚楚!” “是!”同知李泰赶紧说道,“下官,马上就去办!” 袁文庆点点头,似乎有些心累,“去吧,把吴王殿下交代的事,办好!” “是!”二人躬身,缓缓退去。 等他们出了门,袁文庆的脸上满是冷笑。 吴王说的对,抚州出事,他这个藩司难逃责任,但是责任也可大可小。 对于一位藩司布政司来说,即使察觉地方官贪腐残民,中饱私囊。然后及时拨乱反正,那最多就是识人不明。 只要靠上了吴王,再让朝中的后台使使劲,这事也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为官之道就是当断必断,反正他们二人死罪难逃。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然后再踩他们一脚。让吴王觉得,赈灾不力,自己也是被这些蠢材蒙蔽。 想到此处,袁文庆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吴王殿下去哪里了?”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师爷从侧门中出来,“藩司大人,听说是去了粮库!” “来人!”袁文庆又说了一声,几个长随进来。 “给老爷我更衣!”袁文庆说道,“找旧一点的衣服!” 此刻,朱允熥正在粮库中巡查,武昌调拨的第一批储备军粮已经到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仓库里。 军粮,是国家的根本。大明朝从天子到朝中大臣,都是从乱世战火中走出来的豪杰。别的事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军粮却丝毫不敢马虎。 谁敢动军粮必须死! “殿下,武昌送来的第一批粮食十五万石都在这里了!” 朱允熥背着手,在粮库中边走边看,身后抚州衙的粮库司库,谦卑的跟在后头。 他只是个卑微的吏员,算不得朝廷命官。如果不是朱允熥突然前来,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大明的亲王。 不知是忐忑还是心中有其他的情绪,此刻这司库的头上,脸上,背上都是冷汗。 “查验一下!”朱允熥对身边吩咐。 话音落下,噗嗤一声。 廖镛拿着一柄带槽子的利器插入了一个装粮食的麻包,慢慢抽出来,槽子里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米。 没沙子?朱允熥心中冷笑,抚州的官还没蠢到家,还知道遮掩。 下一秒,朱允熥从廖镛手里抢过家伙,蹲在地上直接插在了最下面一包粮食的麻包中。 铁器插进大米和插进沙子的感觉是不同的,阻力大摩擦力更大。 朱允熥慢慢的抽出来,眼中全是杀机。 铁器的槽子里,一半米一半沙。 “殿下饶命!”司库小吏当场跪下,惊恐的大喊,“这些粮食从运来就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见了棺材还不落泪?”朱允熥冷笑两声,“还要狡辩,难不成这些军粮在武昌的时候,就掺了沙子?” “殿下!”司库小吏瑟瑟发抖,“小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 这时,粮库外一个侍卫大步进来,“殿下,袁藩司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冷着脸,“看看他治下的官做的好事!” “殿下!”袁文庆恭敬的行礼,一进来就开始请罪,“请殿下治臣,失察之罪!” “抚河决口之后,臣连夜到了受灾严重的建昌府,抚州这边臣还没来得及看。臣本以为地方官员会尽心,哪想到他们都黑了心。” “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私下给灾民的粮食做了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甚至还动用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子。” “殿下,臣请殿下动用皇命旗牌,将两人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听袁文庆说话时,朱允熥的眼神一直落在那满是沙子的粮食上。 等他说完,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嘲笑,“哦?失察?”随后,把目光落在袁文庆的脸上,“袁布政,你以为孤是傻子吗?你比孤早来抚州,为何现在才知道失察?刚才孤给过你机会,你不但不反省,反而现在一个劲的撇清,这就是一省藩司的为官之道。” 说着, 朱允熥直接把手里的粮食甩在地上,“孤错 了,孤还是低估了人心,低估了贪性,高估了你们的良心!” 这时,粮库外有人朗声说道,“启禀殿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抚州知府张善求见。” 第97章 吴王要杀人 [] “臣,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 “臣,抚州知府张善。” “参见吴王千岁。” 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大步进来,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是典型的武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出身已故永国公薛显之家,是薛显的侄孙。 薛显死于洪武二十年,生前也是大明的一员悍将,曾隶属于朱文正帐下,面对陈友谅数十万大军,坚守九江三个月,是常遇春都要佩服的狠人。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抚州知府张善的身上。 如果是这不是一位知府,而是一个老农都有人相信。张善须发半黑半白,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都是沧桑的皱纹。脊背有些佝偻,身材很是瘦弱。没有穿官府,是一件袖口都磨破,渐满了泥水的粗布衣裳。 而且,似乎是因为缺少睡眠,张善的眼中都是血丝,双手的关节纹路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沙。 “你刚从河堤上来?”张善的这个样子,让朱允熥心中对他的好感上升一些,开口问道。 张善拱手道,“抚河决堤当日,臣就组织民夫,去决口处修筑河堤。只是臣手里的人太少,现在百十丈宽的口子,也才堵上不到三成。”说着,再次叩首,“臣有罪,请殿下治臣无能之罪。” “身为一府父母官,治下百姓都归你调遣,怎么会人手不够?就算人手不够,也完全可以从灾民中选出青壮。你倒是拎得清自己,知道自己无能!”朱允熥冷哼一声。 张善面上凄然一笑,先是看了一边忐忑的江西布政司,然后再次重重的叩首,开口说道,“抚州灾情如此,臣有责任,臣绝不推脱。该如何治臣之罪,请殿下定夺,臣绝不争辩。但是,臣死之前有话说。” 其实朱允熥心中一清二楚,其中必有隐情。若张善真的不是一个把百姓死活,记挂在心中的官员,他不会组织人修筑河堤。更不会亲自以身犯险,做这些脏累不讨好的活。 “说吧!”朱允熥开口道,“抚州灾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张知府,给孤一个交待!” 张善抬起头,声若沉水,“臣是四月调任抚州知府,但是抚州大事小事,其实臣说了不算。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都是地方大族出身,这衙门和各县上下,被他们经营得铁桶一般,对臣阳奉阴违。” “灾情出现之后,臣让他们筹集粮食,他们说府库空虚。让他们征集民夫,他们说如今民力疲惫。而且乡下人心惶惶,调不出人手。” “等朝廷赈济的粮食和官银送达,他们又拿着袁藩司的行文,说赈济在灾民掌握粮库是他们的职责。衙门里都是他们的人,水泼不进,臣插不上手。” “你胡说!”袁文庆被踩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你是身为知府,指挥不动下官,还想推脱责任?” “你闭嘴!”朱允熥河池一句,“孤让你说话了吗?” 袁文庆顿时呆滞,神情惶恐。 “你是够无能的,居然让下面人架空了!” 这就是本地人当本地官的坏处,很容易就能架空外来的官员。如果外来的官员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外来的官员不够强势,又不是他们一路人,张善这样的知府就是例子。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善一个知府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怪不得别人。 “决口的河堤上有多少民夫?”朱允熥想了想,继续问道。 “两千人,都是臣亲自在城中招募的百姓。”张善开口说道,“当时臣答应这些百姓,每人每天六个制钱的工钱,完工之后每人一斗米。可是这钱,这粮,臣到现在也没拿出来。” “如果有人有钱,多久能堵上缺口?”朱允熥问道。 “臣不敢说多久,但是臣可以保证,绝不再让抚河二次决口!”张善说着,又是一笑,“臣知道臣有罪,难逃国法。臣早就和家里交待了后事,请殿下容臣用待罪之身,为抚州的百姓做些好事。” 朱允熥转头,看着袁文庆,冷笑开口,“看到没有,张善虽然无能,但是起码他心里有担当,敢认!而你们一群小人。” “臣”袁文庆急道,“臣马上亲自督办” “晚了!”朱允熥扭头,不去看他,“孤给过你们机会了!但是你们浪费了!” 说着,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锦衣卫何在?” “臣在!” “即刻逮捕李泰张文义,查清他们的龌龊行为,封存家产!” “喏!” “至于这位袁藩司。”朱允熥冷笑两声,“国有国法,一省的藩司孤不能说杀就杀,最终如何还要皇爷爷圣裁。” “殿下!”袁文庆大惊失色,喊道,“臣冤枉,臣真的只是失察呀。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和常家是姻亲,臣的侄女嫁入了常府。” “带走!”朱允熥怒道,“这个时候还攀关系!” “殿下!” 袁文庆还在大喊,却被几个锦衣卫直接拖了出去。 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身为大明的外戚勋贵,常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家中子女多和朝廷大员联姻。 姻亲就是这样,本就是相互提携相互关照。只是若亲戚是好人,自然有好事,若亲戚是混蛋,那少不得也要惹上一身骚。 袁文庆被拉出去,朱允熥看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你带了多少兵?” 薛继祖咧嘴笑笑,“回殿下,臣带了一千五百人,都是赣州卫所的精锐。五峰山上那两万乱民,根本不够看的。殿下想怎么杀,臣就怎么杀!” “殿下不可!”朱允熥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铁铉忽然开口,“灾民聚集情有可原,臣以为不能不分良莠,一律杀之。”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若是稍微有些办法,百姓也不会和官府作对。请殿下怜惜百姓,招抚为主。” “是这么个理儿,孤正有此意!”朱允熥对薛继祖开口道,“现在开始你的兵马,驻扎在抚州,维持赈济秩序,然后再派人去五峰山,招抚那些灾民。” “喏!”薛继祖大声应道。 锦衣卫抓人动作迅速,李泰和张广义还有涉及到此次赈灾的抚州官员,相应三十多人,不到半天全部归案。 这些人相互撕咬,推卸责任,在审案的锦衣卫面前可谓丑态百出。 一省藩司被看管,如此多的官员下狱,抚州上下战战兢兢,张善戴罪立功,迅速的在灾民之中挑选出愿意干活换取粮食的百姓,奔赴河堤加紧修筑。 同时在城内,官吏们生怕惹恼钦差吴王,使出浑身的解数。各项措施同时行动,灾民被迅速的稳定下来,而且居住环境和口粮的发放也大为改观。 而抚州的秋雨,在朱允熥抵达之后,也一夜之间停了。 三天之后,武昌方面第二批储备军粮送达,城内城外欢欣鼓舞之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吴王千岁要杀人! 原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粮库司库吏员等二十七人,因为中饱私囊,不顾民生,将于正午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开刀问斩。 ~~~~ 喝多了,状态不好,大家原谅下神偷。 这个情节我写的很不满意,因为其中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能太过于去 这几天过年事多,大家体谅我一下,过了初三,我逐步补上给大家。 大年初一,祝愿大家,日日欢喜。 第98章 行刑 [] 当啷,当啷。 开路的衙役把铜锣敲响,被锣鼓声惊到的灾民从窝棚里爬了起来,惊奇的看到,视线中一支浩大的囚车队伍缓缓开了过来。 囚车代表着 官府,他们好奇的双眼,慢慢变得有些惶恐。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囚车中有人的手脚被锁住,只露出脑袋。不知,这是谁又惹到了官府,被抓住了。 “现有,江西抚州统知李泰!” “通判张文义!” “侵占朝廷赈济灾粮,贪腐残民,中饱私囊。” “抚州衙门上下串通一气,致使受灾百姓无法安置。” “共查明二人私换朝廷灾粮,七万石。” “贪污朝廷赈济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囚车边,一群锦衣卫扯着脖子大喊,念着囚车中犯人的罪状。 霎那间,那些百姓们惊恐的眼神变了,变成了带着快意的恨意,他们慢慢的围了过来,很快城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钦差吴王千岁明察秋毫!”囚车还在行进,锦衣卫继续喊道,“遵命,李泰张文义以下三十二人,明正典刑,开刀问斩!”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顿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呼唤。 “好!”一个好字,在天地之间回荡,在人心回荡。 百姓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对于朝廷对于国家他们看得最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不敢说而已。但若是给了他们表达的权力和机会,他们会用最朴实的言语,昭告天地。 “打他!”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几个年轻的少年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囚车就打来。 眨眼之间,无数泥土石头落在了囚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囚车里的犯人还没到地方就鼻青脸肿。 甚至,连在囚车旁跟着的锦衣卫和士兵,也都被波及到。狼狈的闪身躲避,护着头脸 。 “幸亏咱们没跟着囚车走!”队伍最后,解缙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也得挨砸!” “群雄激愤!”铁铉言简意赅的说着。 骑着战马被众侍卫簇拥着的朱允熥,则是若有所思。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利用自己的眼光优势,改善民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不会什么发明创造,也不懂什么经济法律。但是他有一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在乎民众,博爱的宽厚的心。 这时,囚车到了临时搭建的刑台之上。车里的 囚犯被抓猪一样,几个人抬着,放在了铡刀下面。 真的是铡刀,是用来铡草的大刀。抚州城找不到那么多行刑的刽子手,干脆从赣州卫中抽出一队精锐士兵执行。 灾民百姓蜂拥到了台下,如潮水一样,若是不是赣州卫的官兵极力阻止,怕是要冲上来,生生的吃了这些昏聩无能的贪官。 “吴王千岁道!” “参见吴王千岁!” 锦衣卫的喊声中,台下的百姓和兵丁跪了一片。朱允熥缓缓脱下披风,露出里面金色的五爪龙袍。 随后他左手拎着裙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腰后,缓慢而又有力的走上行刑的高台。 “吴王令,起身!” 士卒们起身的呐喊之后,百姓灾民们战战兢兢的起来。但是刚一抬头,人群似乎被朱允熥身上的龙袍所震慑,像退潮的潮水,齐齐后退。 “百姓们,孤是吴王朱允熥!” 朱允熥看着高台下的百姓,朗声说道,“孤奉大明洪武皇帝之命,巡视江西灾情。灾情开始之初,大明皇帝已经下诏,调集武昌军粮,朝廷储备官银,用来赈济灾民。并且再三说过,不使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高台上,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简单的扩音器,在空气中传播飘荡。那些百姓们又慢慢的走得近了,认真的听着。 “但是朝廷的粮来了,银子来了,可还是有百姓挨饿受冻,甚至有人抢了官粮之后,聚众作乱!” 朱允熥目光明亮,继续说道,“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台上这些,原来抚州的父母官。这些人贪婪到了极点,连你们的救命钱两都敢贪。” 说着,朱允熥大喝一声,“孤也不多说废话,今天,就 用他们 的脑袋,给你们出了这口心中的恶气。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给大明所有百姓,一个交待!” 随即,朱允熥忽然回头,对着那些行刑的官兵们说道,“杀!” 噗!一口烈酒被喷在雪亮的 铡刀上。 呸!一口唾沫被吐在贪官的后脖梗子上。 行刑的士兵先擦铡刀,随后蹭蹭贪官们白嫩的脖颈子。 断头台上的官员们,手脚都被捆着嘴被赌着,只能落泪呜咽。 “杀!”朱允熥再次大喝。 咔嚓,高高举起的铡刀落下,所有人的视线中都是飞溅的殷红的鲜血,还有满地乱蹦的,睁着眼睛的人头。 扑通,扑通。 抚州同知李泰的人头,在高台上蹦两下,忽然一下骨碌滚落台子,落到观刑的百姓脚下。 顿时,周围的百姓惊恐的退去,不敢去看那依旧睁眼的人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狰狞。 “去你娘的!”没穿鞋的脚,踢球似的一脚把李泰的头颅踢飞。 然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百姓蜂拥的朝着李泰人头的落点冲去。你一脚我一脚,踩踩踩,踢踢踢。 朱允熥笑了一下,再摆摆手,“第二批!” 然后是第二批该斩首的官吏,被拖到了台上。 此时台下全是百姓,他们狂热的看着贪官的断头台,眼神灼热。 “杀!”又是一声令下,又是人头飞溅。 不过,这次没有人头滚落到百姓的人群中,让他们有些失望。 人都杀完了,朱允熥转身,朝着高台后面走去。 可是刚一迈步,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音。 “吴王千岁千岁万万岁!” 朱允熥的脸上泛起些笑容,走到了高台之后。 那里有一个阁楼,刚刚观看了数十个官员被砍头的袁文庆,已经如面团一样,站立不稳,浑身是冷汗。 “袁藩司,刚才那幕,过瘾吗?”朱允熥戏谑地问道。 袁文庆惊恐万分,“殿下,臣臣真是失察呀?” “锦衣卫在李泰家里搜查到了他历年孝敬你的账本。”朱允熥拍了拍对方保养得当,圆润的脸颊,“你老小子一年光是扬州瘦马就要买七八个?啧啧,比皇爷爷日子还快活!”(扬州瘦马,是高级的那啥!) 说着,朱允熥嫌弃的把手在对方身上擦擦,“你说冤枉?去京城锦衣卫诏狱里说吧!” 第99章 人定胜天 [] 人要杀,活要干。 第二日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王驾直接到了抚河决口的河堤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股力量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河堤上虽然不是海上那种惊涛骇浪,但是依旧暴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击着脆弱的堤坝,每一次的浪潮都是地动山摇。 百丈宽的决口出,民夫用人力艰难的堆积出基座土山。数百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土山上用大锤拼命的砸着木板,防止土山的垮塌。 一车车牛马拉来的石头直接被倒在江里,除了泛起阵阵浪花,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决口的河堤上都是人,都是光着膀子的民夫。他们有的是城里的百姓,有的是乡下的民夫,还有的是灾民里的青壮。远处运送修筑堤坝材料的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妇人,老人,孩子。 这里是他们的家,只有官府管他们,不让他们成为流民乞丐。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和天地搏斗。 是的,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 。但,人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因为,人定胜天。 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天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名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米讷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想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第100章 一餐饭 [] 视线之中,是一位少女。 不远处去,一位明眸皓齿身材窈窕的少女,在秋风中走来,落落大方。 微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遮盖住半边脸颊,走路时随手用手捋开,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饱满,微微椭圆的脸。 她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脸颊上有些肉肉的,虽然没笑,可是嘴角的酒窝却浅浅在动。她低着头,注意脚下的泥水,不时抬头的时候,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而她的眼神也是如水一般清澈,又是那么的平静。她外面穿着青色的比甲,里面是素华的一群。她似乎极为爱惜自己的衣服,走路时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泥水,让她的眉头和嘴角都皱了起来。 对了,这少女是一双大脚,走起路来不是那种风水杨柳的步伐。而是自然的婀娜,还带着三分矫捷。 朱允熥身后的解缙,看少女款款走来,小声说道,“清水出芙蓉,与众大不哎!” 话还没说完,却是腰上挨了一肘。 只见铁铉板着脸看他,嘴唇里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少女走到众人身边,忽然发现自家父亲的身边,有几个青年男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顿时一抹红霞爬上脸颊,贝齿轻咬嘴唇,手指紧紧的扣住衣服的裙带,显得有些羞涩。 “殿下,这是小女,蓉儿!”张善笑着介绍,“蓉儿,还不拜见吴王殿下!” 叫蓉儿的少女听到吴王两个字,微微有些错愕之后,轻轻的小声道,“民女见过吴王千岁!” “这是一个耐看型的姑娘,越看越好看,可比后世那些千篇一律的锥子脸耐看多了!” 朱允熥心里嘀咕一句,却不知说什么好。前世他就是一个单身狗,不大善于和女性打交道。这一世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又陌生女子和自己说话。 “蓉儿姑娘无须多礼。”说着,朱允熥平日能说会道的小嘴有些卡壳了,“嗯你好!” 蓉儿又是一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朱允熥两眼,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你好?从来没听人说过! 蓉儿心里想着,放下手里的食盒,“爹,您吃饭吧!” 食盒打开之后,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殿下也还没用,若是不嫌弃,尝尝微臣家里的手艺!”张善笑道。 朱允熥正有此意,干了一上午的活,正是肚饿的时候。再见到食盒里的食物,眼睛都挪不开了。 切成三角形,油汪汪外酥里嫩的金黄色油饼,青花盖碗里是红白相间浓稠的汤羹,还有一碟散发着香醋味道的小菜。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允熥笑着接过张善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饼送进嘴里。 “香!” 这饼一咬满是咸香,表皮酥脆里面柔软,入口即化。而且面饼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东西,吃起来有些颗粒感,有些肉香,满口留香。 “这油饼里是加了油渣了吗?”一块饼下肚,朱允熥问道。 张善小口的吃着,笑道,“臣也不知,臣从成亲后就是饭来张口,反正都是臣家里的手艺。”说着,继续劝道,“殿下若是不弃,多用一些!” 朱允熥又夹了一块,一口咬去半边,笑道,“这饼,可比宫里烙的好吃多了!” 这倒不是说假话,朱元璋身边的厨子,是伺候他二十多年的军中伙夫出身,做不出什么精细的好吃食。 “好吃,好吃!”朱允熥大口吃着,继续说道,“尊夫人真是好手艺!” 闻听朱允熥这么说,蓉儿脸颊越发滚烫,小心的给二人盛着汤羹,弱弱地说道,“殿下,这是民女烙的。”说完,一碗汤羹送到朱允熥面前。 后者注意到,蓉儿的手,显然不是一双大家闺秀该有的柔嫩无骨的手。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也对,张善这人虽然是官,可是清贫得很,家中自然要妻女卖力操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官的孩子也是如此。蓉儿虽是女儿之身,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满是落落大方。尽管有些羞涩,但却不是那种深闺之中,不问世事少女的忸怩。 汤羹有些烫,瓷碗里的是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上面点缀着绿色的星星点点。 一口下去,先是烫。然后是软滑,再往后是香甜。让人忍不住,一口又一口。 “这是什么汤?”朱允熥忍不住问道。 “汪豆腐!”蓉儿站在张善身边,低头看着她自己的绣花鞋,小声说道,“汤里白色的是豆腐,红色的是猪红,汤里也加了剁碎的油渣。”说着,手指缠绕发梢,“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 咕噜,朱允熥一口把碗里的汤羹都喝下去,只觉得额头上冒出阵阵细汗水,全身都热乎。 “你们老家是哪里的?”朱允熥又夹起一块饼,继续问道。 “臣是高邮人!”张善笑道,“殿下,再喝些汤!”说完,装着汤羹的青花盖碗送到朱允熥面前,还有那半盘子饼。 而他自己则是用饼,卷了一些带着香醋味的萝卜丝,美美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客气,一口饼一口汤,大开大合。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把饼泡在了汤羹中,搅和两下。毫无亲王身份的,捧着盖碗,喝了起来。 蓉儿在一边想说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吴王殿下真是的,爹爹都没吃,全进了他的肚皮!”蓉儿心里想着,眉目就轻轻皱在了一起。 “高邮可是好地方,鱼米之乡!”朱允熥吃饱喝醉一抹嘴,笑道,“宫里有高邮进贡的双黄鸭蛋,皇爷爷喝粥的时候,总爱切上一个。” “臣家乡的 鸭子,叫麻鸭。都是在河里,吃着小鱼小虾长大。”提起家乡,张善一脸骄傲,“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所说的,是这个时代农民最为向往的生活。有山有水有田,一年四季物产丰富。男人种田女人织布,好年景的时候,能省出几贯钱,送家里的孩子去私塾读书。 可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过上的。大明的国土太大,在边疆或者土地贫瘠的地区,人们的生活远没有描述的这么好。 “今日叨扰了你一餐饭。”朱允熥笑着在身上摸摸,随手掏出一块玉佩,笑道,“算是给蓉儿姑娘的谢礼了!” “民女不敢要!”蓉儿万没想到朱允熥如此,连连摆手。 张善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上有赐,下不能辞。”朱允熥道,“拿着!” 蓉儿窘迫的看看父亲,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无意间和朱允熥的手指碰触,又是满脸通红。 明初民风淳朴,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蓉儿既是大脚的女子,张善也自然不是愚蠢透顶的老学究。 “民女谢殿下!”蓉儿咬着嘴唇,心跳的厉害。随即,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既然老皇爷爱吃我们高邮的麻鸭蛋。回头,民女给您送来一些。” 说着,似乎是怕朱允熥看不上眼,继续说道,“是祖母托人从老家送来的,都是她老人家亲手挑出来的双黄蛋,腌得都冒油哩!” “胡闹!”张善皱眉,正色道,“宫里饮食最为严格” “可以呀!”朱允熥打断张善,笑着说道,“皇爷爷最爱吃民间的东西,这种家常味道再好不过,有劳姑娘了!” 蓉儿脸色通红,微微一福,嫣然一笑。 而朱允熥心里则是想着,这些鸭蛋似乎可以作为,让皇爷爷饶过张善的礼物。 张善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心机手腕,但是为人还算心有百姓。 他初来乍到,被手下架空。抚州灾情如此,他似乎情有可原。可是上位者不是这么看,也不能这么看。 尤其是老爷子那样对臣子要求严格的帝王,你既然是知府,被人架空了就是你的不对。你既然是一地父母官,灾情如此你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就在这时,赣州卫指挥使气急败坏的走来,“殿下,五峰山上聚集的灾民大多都下来了,唯独那贼人王木生不知死活,仍旧带着几百人负隅顽抗!” ~~~ 有书友说,如果这不是女主,他要吃十斤翔。 蓉儿真不是女主,就是个女配。 下午还有。谢谢大家。 第101章 下山 [] 朱允熥早想到了这个结果。 别人可以下山,可以得到官府的安置和宽恕,可是他王木生不行。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作为他带人抢劫官府粮车,杀死差役,聚众作乱的原因。 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所作的都是死罪。 若是大明稍微处理不慎,他聚集的两万人攻打城池成为流寇,那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律法是蛮横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同时律法也是残暴的,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或许很久以后,王木生这样的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侠,会同情他。但是他挑战整个大明的律法,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那几百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沉思道,“他只不过一个民兵弓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薛继祖开口说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和他一起抢劫粮车那些贼人的家眷,亲族!” 大明律,煽动民变劫掠官府者,诛九族。 “再去喊话,告诉山上的人,只诛首恶,那些参与抢劫粮车的人,必须伏法。其他人,胁从不问!”朱允熥皱眉道。 这个时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卫所的官兵杀上去,然后带人头回来。大明虽然繁盛,但可不是讲什么人权的世界。 “喏!”薛继祖面有不甘心,但也只能答应。 “殿下!”一向话少的铁铉忽然开口道,“若是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不肯下山呢?” 朱允熥看着他,“你的意思?” “臣知殿下心怀慈悲,不愿杀人。可是国法难容,王木生也自知死路一条,势必顽抗!”铁铉朗声道,“但是臣想,从王木生聚集了两万灾民开始,他一未继续劫掠官府,二没攻打城池,想必也还是有些良心的人。” “这正是我不愿多杀人的原因!”朱允熥叹息道,“归根到底是官府赈济不利,才让灾民聚集闹事。他王木生虽然犯了国法,酿成大错。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他亲族的责任。国法无情人有情,他的家人亲族也都是无辜的。” “臣想,派去传话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军,他们或许心中抵触。”说着,铁铉抬头,正色道,“臣去,臣是朝廷命官,臣去劝他们,让他们下山。” 朱允熥想了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 尘土,“好,你去吧,小心一些!”说着,对身边众人笑道,“吃饱喝足快干活!” 一行人,又甩着酸痛的肩膀手臂走上河堤。 铁铉转身,对薛继祖说道,“薛将军,请派人下官去五峰山。” 看他一副书生的打扮,薛继祖也有些佩服,拱拱手,大步而去。 解缙忽然拉住铁铉的一副,关切地说道,“老铁,你真去?那可是贼窝!” “他们原是百姓,除了王木生和同党之外,其他人没做过错事!”铁铉正色道,“你我读书,但求一个正字。吴王仁慈,我为吴王之臣,若能救下无辜之人,就是正。” 解缙皱眉沉思,咬牙道,“在下和你一道去!” “你?”铁铉笑笑,甩开解缙的手,“小解,你我虽然都是读书人,但也有不同。”说着,转身就走,声音传来,“你现在还是个书生,这种事不去也罢!” 看他走远,解缙原地跺脚,“呸,我一番好意,你居然瞧不我?” ~~~ 五峰山在抚州城外二十里,一个山洞里,数十个身材健壮的汉子,看着煮饭的铁锅默不作声。 山洞里,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数百人。这宽敞的山洞,看起来有些拥挤。这些人,都是王木生和他那些做下惊天大案的,兄弟们的家眷亲人。 王木生三十出头,身材健壮。 此刻他蹲在铁锅面前,亲手从里面盛出一碗饭,回身送到一个老妇人面前。 “娘!吃饭吧,您小心热!” 老妇人叹息一声,摇头道,“不吃了,娘什么都吃不下!” 忽然,边上一个面色刻薄的妇人,开口骂道,“你还有心思吃?官军在山下都围了几天,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上来。”骂着,又变成嚎啕大哭,“我们做了什么孽,有你这么个亲戚。居然抢劫官府粮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木生面色尴尬之中带着悔恨,“三婶,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族人!” 这妇人的哭骂顿时引起了山洞里众人心中的委屈,本来都是好好过日子的百姓,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个不知死活,敢坐下灭九族大罪的亲戚,大家都成了官府的罪人。 刹那之间,山洞里满是对王木生的叫骂之声。王木生和一帮兄弟,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一位拄拐的老人站出来,用拐棍敲打石壁,大声道,“事都出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人在族中威望甚高,众人止住叫骂,但还是有妇人和孩子哭天抹泪,泣不成声。 “你们那!”老人用拐杖指指王木生等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胆大包天了,朝廷的赈灾粮都敢抢,还敢聚众闹事?死不足惜!” “老祖!”王木声哽咽道,“是孙儿连累了大伙。” 老人慢慢走到王木生身边,低下头,“木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躲不过去,咱们都得死!” “老祖!”王木生哭出声。 “跑吧!”老人忽然道。 王木生诧异的抬头,只见老人满脸都是坚决,继续小声说道,“你们这些精壮的汉子,带着家里年幼的男丁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官府要杀人已正国法,那就杀我们这些老骨头。咱们王家,不能绝种!” “老祖!”王木生惊呼,“这” “一会你们就跑,能活几个算几个!”老人见惯了人间的风雨,脸上带着几分从容,“跑出去,总比让朝廷灭族强!” 就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木生哥官府来人了,是个大官!” ~~~~ 山路崎岖泥泞,铁铉的官袍上沾满了泥土。 但那依旧是官袍,依旧是代表着大明王朝的统治者的衣冠,让百姓不敢直视。 铁铉昂首阔步走进山洞内,看着眼前数百百姓,低声道,“本官是赈济江西钦差吴王千岁的典官,大明六品官铁铉,你们中谁是王木生?” “我就是!”王木生大步出列,朗声道。 铁铉看看他,点头笑道,“倒是条昂扬的汉子,怪不得敢杀官差抢粮食!” 说着,铁铉又看看众人,大声说道,“官府让尔等下山,为何还要顽抗?” “官府要灭我九族!”王木生恨声道,“难道下去让你们杀?” “吴王仁慈,只追首恶,胁从不问!”铁铉叹息一声,“你做下的是死罪,你活不了。但是你的族人,亲人,吴王千岁金口玉言,全部放回家去!” “官府出尔反尔,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王木生冷笑道。 “若不是吴王仁慈,不想多杀人,本官用的着亲自上来?”铁铉也连连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百姓,打得过卫所的官兵吗 ?直接杀了你们,还省了本官的唾沫!” 此时,人群之中已经有了松动。 一妇人颤声问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吴王真的只杀这些没良心的,放过我等亲族?”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期盼,前几日上山来传话的官兵。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赶紧下山不然杀了你们九族。这些人,也实在是害怕了。 “正是如此!”铁铉点头。 “王木生,你个杀千刀的,你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妇人跳脚大骂,“现在吴王只要你的性命,放过了我们,你还不速速受死!”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都打算一拥而上,把王木生和那些兄弟一块绑了,送下山去。只是畏惧他们手里的兵器,不敢上前。 骂声之中,王木生正色问道,“真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了要认。”铁铉开口道,“跟本官下山吧,你的亲族家人,回家继续过日子。不过你,必须伏法!” “儿呀!”王木生母亲嚎哭起来。 王木生眼中落泪,看看母亲,又看看族长。 忽然跪下,开口道,“族长,既然吴王只要我等的性命,那孙儿不能再为了自己,连累大家。孙儿死后,母亲就托付给族里了!” “你且去!”老族长叹道,“以后,你母亲族里供养,无需担心!” 王木生重重磕头,回头对着兄弟们喊道,“几位兄弟,是木生连累了你们,恩情来世再报吧。现在,咱们下山!” 其他和他一起抢劫官粮的汉子们,也都哭泣着扔了手里的兵器,和家人告别。 “走吧!”铁铉开口,“看你们还有些良心,本官必不让你们多受折磨!” ~~~~ 这个情节写的太烂,对不住大家。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毕竟网文这东西 郁闷的情节过去了,马上就是换了。 主角和郭小四马上就要王碰王,大家拭目以待。 第1章 燕王来京 [] 阳光,把秋风变得很暖,让人忍不住慵懒的躺在草地或者长椅上,享受秋日的宁静。 落叶,在风中微微盘旋,偶尔有三两片在风中顽皮的条约起来,好似夏日飞舞的蝴蝶。 秋日的紫禁城,一片祥和沉静。金色的琉璃瓦,收敛了夏日的锋芒之后,却更加的五彩斑斓。 奉天殿中,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左手芝麻烧饼,右手奏折,边吃边看。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看得是如此入神,以至于烧饼上的芝麻落满了御案。 “杀的好!” 朱元璋忽然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他手中正是朱允熥在江西抚州快马传递的奏折,上面详细记载了抚州灾情的始末,他去之后的安置方法,还有对江西抚州等官员的处置。 此刻,朱元璋正看到抚州同知通判,被朱允熥当着无数百姓明正典刑,脑袋被当成球踢的片段。 “这等黑心的官员就该杀,让你们贪,让你们祸害百姓,活该死无全尸!”朱元璋咬牙怒骂,“大孙,杀得好!” 嘴上说着,把烧饼咬在嘴里,拿起朱笔仔细的走着标注着。 “此等良心被狗吃了的官,杀了也不解气。李泰张广义二人家产充公,妻女充于教坊司,男丁发往广西流放。着,世代不得读书参加科考,不得为吏,录入奴籍,世代为贱民。” 写完,咬了一口烧饼,继续往下看。 “抚州知府张善,为官清廉踏实肯干,正是皇爷爷口中朴素耿直的好官。孙儿到抚州时,张善已带人连续在决口处修筑河堤,连续十几日有余。” “抚州灾情之初民变,赈济不利,乃是因为他被下属架空所致。虽有责任,可孙儿认为情有可原。孙儿斗胆,请皇爷爷勿发作此人,降级留任以观后效。” “注,张善之女,做得一手好汤饭。听闻皇爷爷爱吃鸭蛋,特送上其高邮老家双黄咸蛋一栏,说是给老爷子尝鲜!” “呵!”朱元璋看到此处笑出声,自言自语道,“也罢,看在这一篮咸蛋的份上,这次就饶了这张善。” 说着,忽然又是莞尔,“张善,咸蛋,张咸蛋!哈哈,官场中又多了一个笑话了!” 老爷子在大殿里会心的笑着,殿中伺候的宫人们也心安不少。自从吴王殿下去江西公干,老皇爷看谁都不顺眼,这些日子大伙是战战兢兢。 就此时,太监总管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皇爷,湘王,齐王的王驾已经到了应天府的运河码头。燕王,宁王的大队,距离京城也不足三十里。” “哦!”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马上是他的寿辰,这些儿子是回京来给他祝寿的。 想到此处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他 本就是重视家庭,重视血脉的人。这深宫之中只有他和朱允熥爷俩孤零零的,现在一家人都回来团员,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知道了!”朱元璋点头吩咐,“让他们不用急着进宫,一路劳累,先在城里私宅休息。”说着,又是笑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不怕累,别累坏了咱那些皇孙皇孙女!”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朴不成笑了笑,躬身退下。 “哎呀!”殿内无人,朱元璋笑着搓搓手,“咱的儿子们都回来了,团员赛过年,哈哈,哈哈!” 不过,笑着笑着,脸上的 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了,心里道,“孩子们大了,都知道耍心眼了。各个封地都不一样,有远有近,居然算准了时间一块回来,跟爹耍心眼,他娘的!” 心里笑骂两声,又拿起奏折,可是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走到殿外,看着远方,老爷子自言自语,“大孙,江西的事都平了,你那些叔叔们都到了,你咋还不回来?” 看了一会儿,又回身走向御案边上,边走想道,“也不知道你给爷爷准备了啥寿礼,大孙啊,可千万是能震得住你那些叔叔的好东西,不然别人有的说嘴!” 说着,老爷子在龙椅上坐下,忽然发现御案上都是烧饼上掉下来的芝麻。 当下仔细的扫在掌心里,张嘴送进去,一边嚼着一边心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都是百姓的心血,不能浪费!” 应天城外二十里处,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外,满是大明虎贲。 秋风之中,他们战甲下的裙摆微微晃动。身上的铁甲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数百人在周围无声肃立,每人都似标枪一般笔直,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凉亭中,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须弥之间,武将的视线中烟尘大起,同时隐隐有惊雷一样的马蹄震颤着大地。 马蹄越来越近,如战鼓一般震耳欲聋。 秋风起,落叶飞,林中鸟儿扑着翅膀不断盘旋。 骑兵带来的威势,让和煦的秋风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而这些肃立的大明虎贲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他们腰间的战刀,发出若隐若现的嘶鸣。 忽然,一阵战马的鸣叫。 视线之中,几个骑兵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冲击而来,仅仅只有几人可似乎却是千军万马,仿佛能冲破一切,不可阻挡。 凉亭中的武将轰然起身,身上的 甲片勃然作响。 随后,他大步向前,走到肃立的虎贲最前面,双手抱拳,对着冲击而来的骑士直接下拜。 “臣,五军都督府佥院都督平安,奉旨迎接燕王千岁!” 律律律,冲击而来的战马忽然被马上的骑士拉住缰绳,塞外上好的战马前蹄凌空腾起,脖子上的鬃毛在秋风之中不停摇晃。 随后,燕王朱棣矫捷的从战马上跳下来,大步流星而来。 朱棣声若洪钟,朗声笑道,“来之前我还在想,是谁来接我,没想到是你平保儿!” 接他的武将正是洪武皇帝的义子之一,平安平保儿。 老皇爷大寿在即,各地藩王进京,朝廷派出文武官员迎接王驾。 平安,正式迎接燕王朱棣而来。 见朱棣大步走来,平安又是一礼,“臣,参见燕王千岁!” “你别跟我来这个!”朱棣笑着把对方扶起来,“才多久没见,你平保儿也学会这些虚头八脑的。忘了你当年跟我 摔跤,把我压在下面揍地时候了?” 朱元璋的儿子和义子,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们之间没那么多君臣之分。 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 第2章 塞外宁王 [] 忆往昔青春岁月,满是少年男儿兄弟情。 朱元璋和马秀英对这些义子如同己出,把他们当成家庭的一员。而这些朱元璋的亲儿子们,对这些异性的哥哥弟弟,也是没当外人。 听他的朱棣说起当年自己揍他的事,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平安心中感动,旁边的大明虎贲也都微微动容。 燕王毕竟是皇子,而他平安是皇帝的义子,君臣之别天地之分。而现在燕王对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亲近,他心中也生出些温暖。 那些大明虎贲看着燕王的目光也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些崇拜。这位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塞王,镇守北平数次出关远征,打的北远望风而逃。 燕王不但战功卓著,而且为人也是如此的随和,真是难能可贵。 “你看你!”朱棣指了下平安的腰笑道,“在京城呆的,腰都粗了。”说着,拍拍对方的盔甲,“回头我跟爹请旨,你随我去北平。你一身好武艺,兵法谋略也不差,咱们和鞑子真刀真枪的干。好男儿,待在京城养老算怎么回事?” 平安笑笑没有说话,他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掌握着京城一部分的兵马。看着是养老,实则职责重大。他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是能不能出去,还要看老皇爷的心思。 再说他心里明镜似的,老皇爷现在可不愿意义子和亲儿子们,在一起掺和。尤其,是他们这些能打仗的。 这时,朱棣回头呵斥道,“还在马上干啥?下来叫人!” 他身后的骑兵之中,两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居然如塞外从小生在马背上的蒙古人一样,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呵呵的走来。 两人年纪虽小,可是眉宇间都是英气,像两头小老虎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两人都是一身小号的盔甲,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燕王。 而且这两人年纪虽小,但是这副样子,这份活力,一下就把宫里那些小王爷们都比下去了。 “老二,老三!”朱棣说道,“给你们平大叔见礼!” “见过平大叔!”两人恭敬的行礼。 “可使不得!”平安赶紧一手一个拉起来。 这两少年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燕王朱棣的二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这俩人现在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有啥使不得!”朱棣笑道,“他们也就是命好,生在了朱家。不过就算是生在朱家,也是你平保儿的晚辈!” 平安刚要谦逊几句,就感觉腰上的短刀动动。低头一看,原来是朱高煦正好奇的看着他腰间的武器。 那把短刀和中原的样式不同,是泉州港内,不远万里而来的大食商人所进献的宝物。 刀虽然短,但是弧线优美,把手是鎏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刀鞘制作精美,也镶满了宝石。 “喜欢这个?”平安笑着摘下来,“你拿的动吗?” “平大叔看不起人?”朱高煦双眼发亮的伸手想拿,嘴上道,“别说短刀,军中的长刀,我都能舞得动!” “给你!”平安笑着给他,“小心点,锋利着呢,别伤到自己!” 刷,朱高煦直接抽出半截,短刀的刀锋冷冽,和他发亮的眼神相互映照。 “平大叔真是小瞧人!”朱高煦爱不释手,又骄傲的开口说道,“我七岁就能骑马射箭,八岁就能带着护卫出去打猎,一天起码射三十只兔鼠!” 平安微微惊讶,笑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 边上, 朱棣也得意的微笑起来。 朱高煦把玩着短刀,又开口道,“明年我要射五十只!” “好,好,有志气!”平安竖起大拇指。 身边朱棣的三子朱高燧,见哥哥得了宝刀,又被大人夸奖,心中有些不服。 不屑的开口说道,“吹牛皮!忘了上个月你没射到三十只,还从我这借了几只的事?”说着,哼了声,“五十只?射不到不怕爹踢你?” “我揍你!”朱高煦脸色大变,当场就要动手。 “爹,你看二哥!”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朱棣的背后。 谁知朱棣却不护着他,直接把他提溜出来,“他揍你,你不会还手?你那拳头干啥用的?去,你俩一边打去!” 这一幕,让平安看得有些愣神。 须知从小骑马射箭,是蒙古人的传统。他们之所以那么好的射艺,是因为草原上野兔,田鼠众多。从小,他们就每日用那些小东西练手。 只是没想到,朱高煦是皇孙之尊,却被燕王这么培养。而且燕王在言语之间,也没教儿子什么兄友弟恭,这完全是胡人养孩子的办法。 “孩子淘,在家打惯了!”朱棣笑道,“见笑!” “哪里,哪里!”平安也笑道,“燕王,您家老大呢?” 燕王一共三子,应该还有一个长子朱高炽,可是去没看到。 “老大太胖,骑不得马,在后面坐马车呢!”朱高燧又躲在了朱棣的身后,开口道。 “那燕王殿下是先进城,还在这等!”平安想想,问道。 朱棣沉思一下,随后走到凉亭中坐下,“等吧!不过不是等我家老大!” 平安问道,“那是等谁?” “十七弟!”朱棣沉思,喃喃道,“按理说,他也应该到了呀!” 闻言,平安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皇十七子,为宁王朱权。洪武二十一年就藩,封地是边关大宁。 大宁乃是北元南下的前哨,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 当年为了争夺此地,宋国公冯胜,蓝玉等人先后出关。招降北元太尉哈纳出,而后又连年大战,最终杀北元辽王阿札失里、会宁王塔宾帖木儿等人,才安定下来。 大宁为大明大镇,其中带甲之兵八万,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 宁王朱权虽然年方十五,但自幼聪明好学,深得皇帝的喜爱。以少年藩王之身在边关,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胆怯,反而手下将领多赞叹其,有勇有谋。 “燕王要等宁王!”平安心里暗中思量,“莫非,他们平日多有来往?” 作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平安不但有掌握京营兵马的职责,同时也负责对地方兵马的调动。对这些拥兵的边关塞王,其实心里多是防范的心思。 如今大明开国之初,京师兵马轮番出赛征战,才能保证士卒精锐。当若是承平日久,京师兵马见不到血,而塞王兵马如见彪悍,恐非国家之服。 脑里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 若说刚才燕王的兵马如同惊雷,那此刻疾驰而来的骑兵,就如同乌云压阵,遮天蔽日。 烟尘之中,一杆宁王大旗高高竖立。无数穿着皮甲,面目狰狞,如同在北地狂风暴雪中走出,眼神冰冷的武士,簇拥着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金盔的少年亲王,策马奔腾而来。 朱棣在霎那间起身,眼神炙热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骑兵。 而那些骁勇的骑兵,在见到凉亭周围的情况之后,居然依旧马不停蹄。可是高速冲击之中,却突然分成两边。 如此急促的转身,骑兵的队形分毫未乱。骑士无声,战马亦是无声,天地之间只有马蹄回荡。 “好俊的骑术!”平安道。 “好兵!”朱棣吐出两个字。 分开的骑士中间,少年亲王在数位身披重甲,只露出眼睛的骑兵护卫下,扑面而来。 “十七弟!”朱棣大笑一声,“你可来晚了!” “四哥!”少年宁王翻身下马,大笑着过来,“我故意在你后面的!不然,你可跑不过我的马队!” 第3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 “哈哈,十七弟,你又长高了!”朱棣大笑走去,抱着宁王朱权的双肩,“也壮了,是个爷们了!”说着,用力在弟弟的肩膀上拍打几下。 宁王朱权笑道,“四哥,听说您今年又打了一个胜仗?还俘虏了一个啥小王子?” 年初二月,北元宗王太尉乃尔不花,丞相失烈门犯边。被朱棣率领三万精骑击退,俘虏辽阳王之子。 “都是小打小闹!”朱棣矜持的笑笑,“算不上什么大阵仗!” “那也比我强,大宁府重兵布阵,北元根本不来了!”朱权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语调中的骄傲却溢于言表。 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大明诸塞王之中,兵马最为雄厚,战力也对位强悍。他这么说,也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 说着,宁王朱权又笑起来,回身拉着自己的战马,“四哥,看看弟弟的巴尔思!” 巴尔思,蒙语老虎的意思。 给一匹战马起名为老虎似乎有所不妥,但是亲眼得见朱权的坐骑,也要感叹真是马如其名。 这战马通体枣红,除了额头有一白色的星点之外,没有一丝杂毛。而且身材极为雄壮,长途跋涉之后,身上的汗水油亮。战马很高,四肢修长有力,更让人惊叹的是,战马脖子上那一圈浓密的鬃毛。 而其和其他温顺的战马不同,此马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傲气,看到周围的战马,眼神中满是轻蔑。 朱棣赞叹一声,“好马!” 都是骑马打仗的男儿,马对于他们而言不单是工具,而是袍泽伙伴,更是家人朋友。主人和战马心心相映,方能在乱军中所向睥睨。 嘴里赞叹着,朱棣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战马的脖颈。 谁知,宁王的坐骑却不屑的发出一声嘶鸣,骄傲的扭开了头。 “呀!”朱棣笑道,“还挺有脾气?” 天地万物之中,战马最有灵气,最通人性。 朱权在战马的脖子上拍拍,挠了几下笑道,“这是弟弟手下的蒙古勇士,在草原的野马群中套出来的,足足训了一年,弟弟才能上马。平日除了弟弟,谁都碰不得!” 说着,宁王又笑了起来,“草原上的 马虽然多,可是这样的马王却是百年难得一见。有个老牧民告诉弟弟,当年成吉思汗的坐骑就是这种马王!” 朱权说话时,眼中炫耀之意毫不掩饰。 身边的朱棣,却似乎没看到一般,如同温和的兄长那样,仔细的听着,露出宠爱弟弟的微笑。 “好马!”朱棣笑道,“跟你的战马一比,我那些马,都不算马了!” “你们北平还是离草原太远!”朱权想想,拉着朱棣说道,“四哥,等明年开春,弟弟让手下人去草原上找找,找到了好马给您北平去!”说着,再次大笑起来,“四哥这样的马上战将,没有好马可不成!” 所谓旁观者清,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平安听得一清二楚,个人的心思也看得一清二楚。 燕王最是骄傲的人,能放下身段如何对待宁王,为的是什么?若是别的兄弟在燕王面前,这么显摆,怕是早挨了两脚。 宁王年轻气盛,看似温和实则言语之间,满是和燕王一比高下的心思。 他二人虽然是兄弟,但面目不是很相似。朱棣是脸圆外柔内刚,朱权则是长脸,锋芒毕露。 若说他们二人谁和朱元璋更像一些,朱权更胜几分。 “马好,兵也好!”朱棣站在马前,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不动如山的武士们,由衷赞叹,“好兵,好儿郎!” “朵颜三卫!”朱权傲然道,“以一当十!” 他俩正说话之间,朱高煦看到朱权的战马,眼睛又亮了起来。 手里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短刀,直接扔到了朱高燧的怀里,朝着战马走去。后者接住短刀,看看左右,随后藏在了一个侍卫的怀里。 “十七叔!”朱高煦奇热的喊道。 “这是你家老二?”朱权对朱棣笑道,“上次见才这么大,现在都是大人了!” 其实朱权和朱棣长子年纪相仿,但是辈分大,说话有些故意的老气横秋。 “十七叔!”朱高煦指着战马说道,“能不能给侄儿,骑骑您的战马!” 朱权笑道,“这可不行,我的巴尔思谁都碰不得,他不会让你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高煦不管不顾,直接走到战马身边。 巴尔思大耳朵动动,眼神轻蔑的看着还没它高的朱高煦。面对对方伸出来拉他缰绳的手,眼色忽然变得凌厉,四肢后退几步,让朱高煦抓了一个空。 “你让不让我骑?”朱高煦抓了一空,顿时大怒。 战马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 “你让我骑,我杀了你!”朱高煦怒道。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脖颈。朱棣直接把他提溜起来,随手扔在一边,“滚!” 朱高煦摔了下,直接翻身起来,不甘的看看战马。终究没敢说什么,转身走到朱高燧身边。 “我刀呢?”朱高煦想起了什么,对弟弟说道,“把刀给我!” 朱高燧一摊手,“什么刀?” “你少装糊涂!”朱高煦斜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朱高燧眼珠转转,“你你要是揍我,以后我和大哥玩,不理你!” “我连他一块揍!”朱高煦怒道。 且不说他俩小兄弟如何闹,平安走到宁王朱权身前见礼。随后燕王几人寒暄一阵,各自上马带着卫士朝京城而去。 行进之中,朱棣和朱权纵马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感情极好。 “没一个省油的灯!” 骑马跟在后面的平安心里如是想道。 忽然,他脑中忽然浮现起朱允熥的身影,心中再起波澜。 “恐怕现在,吴王还镇不住他这些叔叔!”想着,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是沐英大哥在,还能搭把手。可是太子走了,大哥也走了,吴王的路,难呀!” ~~~ 此时,江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数百骑兵策马狂奔,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这正是在抚州赈灾走上正轨之后,急着回京的朱允熥一行。 来时他没惊动任何人,走时他也没讲排场。可是抚州的百姓不知从哪知道,今日他要回京的消息。 出城的时候,数万百姓跪在路边,举着万民伞。 这是百姓,对于一个上位者,最高礼节的好评。 而在驿站告别抚州官员之后,朱允熥的手里,又多了一个装着咸鸭蛋的竹篮。 战马疾驰,心思不定。 两侧是大明如画江山的倒影,朱允熥心里却在想着千里之外的京城。 “老爷子大寿,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燕王朱棣!”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战马上的 朱允熥自信的大笑,“且去会会我这名流千古的四叔!” ~~~ 三更奉上,好评点赞,摸摸大。 第4章 家宴 [] 外面,又是一场秋雨。 深秋的雨带着冬日的寒,倾泻在人间,把御花园中那些姹紫嫣红,打成了美丽纷飞的碎片。 永华殿内,是一场家宴。 皇帝的家宴即是国宴,但此刻殿中却不是那种是适用于君臣的,隔开的方桌,更不是分餐制。 一张张大圆桌摆开,上面是盘子里装得高高的大鱼大肉。桌子上,也没分什么男女。 大明的各个藩王带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桌子上。女人的脸上都是笑,年轻藩王的脸上带着对母亲的关切,孩子们围着桌子吵闹。 此刻,这殿中的氛围,就像是寻常农家摆流水席一样。 虽说对于皇帝之家,如此的做法礼节上不合适。但是此刻,却更有一番骨肉团圆的味道。 唯独有些不同的是,老皇帝自己一人坐在一张桌上,笑看殿内的欢声笑语。所有藩王都到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之前的家宴。除了这些藩王之外,朝中许多中枢大臣,文武也要参加。 甚至刚刚班师回朝的凉国公蓝玉等人,都有位列一席。只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蓝大将军,面色不是那么好,笑起来有几分不自然。 臣子们讲究的是君臣大义,而皇帝的儿子们则可以表达真我。殿中的酒席热闹起来,一开始是各个桌子上安分的吃喝说话,渐渐的又相互交好,少年时候一起长大的藩王,开始交头接耳,而后大家干脆喝乱了桌子。 少年宁王喝酒上脸,端着酒杯在各桌乱串敬酒。与她们的热闹相比,年长的秦王晋王燕王等人坐一桌子上,彼此之间却没什么话。 似乎是被宁王肆意洒脱的情绪感染,燕王拿着酒杯,开始屡屡对两位兄长敬酒。然而,他那两位兄长,对他的态度神色之间颇为冷淡。 “看着没,两位王爷似乎不怎么待见燕王!”大殿另一侧,一桌酒席上,定远侯王弼小声对蓝玉说道。 武人分了几桌,这一桌上都是跟随蓝玉出征或者本来就是和蓝玉亲近的将军。没有外人,说话随意了许多。 “哼!”蓝玉冷笑一声,“两面三刀的人,能招人待见才怪了!” 无怪蓝玉如此说,早先他出塞北征的时候和燕王打过交道,那时太子还未故去。燕王在北平封地,起居八座如同皇帝,视手下的军队如同他燕王的私军。 在北平这些年,燕王的封地被他经营得铁桶一样,水泼不进。在封地嚣张跋扈,但是一到京城就装成好儿子,好弟弟。 当初蓝玉曾和太子说过,燕王有不臣之心。但是太子仁厚,居然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蓝玉端起酒杯,其实当初太子未必是仁厚,而是可以让燕王在封地蹦跶,等他蹦出事来再收拾他。只是老天无眼,太子英年早逝。 “三爷什么时候回来?”身边,景川侯曹震开口,“这都出京好些日子了!” “咱们这三爷一出京,可真雷厉风行,喀喀喀,抚州好几个文官的脑袋直接落地!”桌上,东莞伯何荣也笑道,“有几分老皇爷的气势!” “我听说,你们几个前几日受了三爷的恩惠?”蓝玉忽然开口道。 曹震看看左右,小声说道,“不知那个御史吃多了撑的,把俺们给参了,说侵占良田纵容家奴不法。”说着,又看看左右,“其中也有你!” “呵!”蓝玉又是冷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怕个球!督察院的 御史全参老子,老子都不尿他们。” “皇爷震怒,说要宰几个。”曹震有些后怕的说道,“那些日子江夏侯刚刚被锦衣卫毒杀,京城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兄弟们慌的都不行了,以为这回肯定吃挂落,接过你猜怎么着?” “你他娘的说书呢?”蓝玉怒道,“赶紧说!” “三爷通过李景隆的嘴,告诉咱们,他在皇爷面前给咱们说好话,让俺们赶紧上请罪折子,把贪了占了东西交出去。”说着,曹震还有些后怕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多险,皇爷要是真较真,掉脑袋未必。可是咱死人堆里打下来的爵位,还他妈能保得住?” 蓝玉喝了一口酒,扭头看看藩王们那边,微微前探,“既然受了三爷的恩惠,等三爷回京,咱们得帮三爷把跟脚站住了。”说着,用筷子头,若隐若现的点点那边,“别让人欺负了!” “那是自然!”众人纷纷点头。 酒过三巡,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但是独坐在一处的老皇帝,笑容中却不知何时带上了些落寞。眼前一大桌子菜,老皇帝都没动上几口。 其实,是心里有些吃味儿了。千里迢迢回来的儿子们,都围着母亲说话呢,吃了这么久竟然没一个人过来给他老爷子磕头问好的。 那些成年的皇子藩王,跟榆木疙瘩的似的坐着,在兄弟们面前端着身份。那些小的藩王们,和自己的母亲孩子有说有笑。 到头来,自己这当爹的,成了没人理的了! 这就是朱元璋时常感到孤独的原因,生儿育女一大堆,在身边的也不少,可是真正和他亲近的,除了朱允熥之外,别无他人。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看过,忽然在一张桌子上定格,那张桌子很是冷清,三五个人心不在焉的小口吃着。 那是东宫太子的儿子们,朱允炆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妹。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太子死了,朱允炆虽然得了淮王的称号,可是在宫中不得宠。而安排酒席的人也怕皇帝看了心里发堵,所以把他们那一桌,放在了后面。 别的桌上都是热闹,那一桌冷清,朱元璋脸色有点不大高兴。他这人有个毛病,最是护短。 自己家的孩子,他打死都没啥。但若是外人敢给脸色,他必定要暴起。 刚想说什么,只见少年宁王端着酒杯,脸红红的走来。 直接在朱元璋面前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朱元璋看着面容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的儿子,心里在笑,可是脸上依旧端着,板着,严父一般。 拿起酒杯,嘴里还在告诫,“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你还年轻,少喝点酒!”说完,一盅干了。 “父皇放心,儿臣记下了!”宁王朱权笑完,也是一饮而尽。 “儿臣也敬父皇一杯!”燕王朱棣也跪地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许儿臣进京拜寿,以尽孝道。” 朱元璋微微点头,开口道,“其实按照咱的性子,不大想你们回来。你们各个都是一大家子,一路上劳民伤财。”说着,老皇帝露出些笑容,“要谢,你就谢谢吴王,他那个驿站改邮政的条陈,给国家创造了财源。” 皇帝一开口,大殿中安静下来,都看着听着。 “仅京城,苏杭,扬州,嘉兴,湖州等地第一次开卖的邮政票据,就给朝廷进账百万银钱!”朱元璋继续说道,“当时咱问他,大孙啊,赏你点啥呢?吴王告诉咱,皇爷爷,孙儿什么都不要!” “你老的寿辰快到了,孙儿请您老开恩,让叔叔们回京和家人团聚。”说到此处,朱元璋对所有藩王说道,“今日你们能见到母亲,尔等生母,能有天伦之乐,都是拜吴王所赐!” “贤王!”晋王朱棡(gang)动容道。 秦王朱樉(shuang)也在边上,屡屡点头。 那些围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藩王们,若有所思。而陪着儿子的母亲们,则在儿子耳边,说着吴王的好话。 骨肉,乃是人伦。天大地大,不如家大。 可是出身在天家,是大幸也是大不幸。为娘看不到自己的骨肉,为子不能床前尽孝。 朱允熥此举,不单单是让他们给老爷子贺寿,而且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够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朱元璋又喝了一口酒,看着殿外的大雨,“大孙,你啥时候回来?” 随后,老皇帝有些寂寥的放下酒杯。 可就在此时大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朴无用快步进来,“启禀皇爷,吴王殿下回来了!” “在哪?让他过来吃饭!这么大的雨,浇到没有?” ~~~ 吴王小三爷,闪亮登场。 差不都一个小时后发。 第5章 叔叔们 [] “他在哪儿?这么大雨浇到没有?咱不是说不让他急着赶路吗?” 朱元璋一连串的发问,殿中的人都有些惊诧。 这些外地的藩王只是听说吴王朱允熥受宠,但是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老皇爷一辈子英雄好汉,对儿子从来都没个好脸,何时听他如此关切过别人? 而且关切的,还是这位皇嫡孙,有着大明最为尊贵王号的藩王。 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像个皇帝,分明是个关心自己孙子的寻常老者。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元璋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忽然,老爷子脚步顿住。 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身影,在殿外露出身形。 “大孙!”朱元璋呼唤一声。 斗篷褪去,雨水打湿了来人的发梢。长途跋涉,他脸上带着日月的风霜和疲惫,身上的衣衫也有些脏乱不整,靴子上更满是泥泞的泥土。 “皇爷爷!”朱允熥双膝跪下,叩首,“孙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元璋快步上前,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着他的脸笑道,“黑了,也壮实了!”说着,在孙子的胳膊上捏捏,“回来就好,咱一家人就差你一个了!” 朱允熥的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大明朝堂的文武官员见惯了皇帝对他的宠爱,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些外的藩王,还有皇孙们,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累不累,饿不饿!”朱元璋拉着朱允熥往殿里走,关切的问道。 “孙儿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朱允熥笑道。 “来人,给吴王上碗筷!”朱元璋对着伺候的宫人横眉立眼,“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可是这时候,还不是朱允熥坐下吃饭的时候。 “皇爷爷,孙儿还没见过诸位皇叔呢!” “好,有些你看着眼生,咱带你见见!”朱元璋笑起来,“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叔侄不认识,那得多让人笑话!” 说着,他们祖孙走到紧挨着御阶的第一桌,上面几个中年人赶紧站起来。 “这是你二叔,三叔!” 朱允熥赶紧道,“侄儿见过二叔,三叔!” 这两人和朱允熥的母亲朱标乃是一母同胞,面容有几分相像。而且这兄弟三人的感情极好。 朱标去世之前,最后一个袒护人的就是二弟秦王朱樉。后者就藩西安,虽然也是边塞重镇的藩王,也是兵法谋略无一不优的人才。但是此人私下德行有亏,残暴且荒淫。 朱元璋最讨厌子孙荒淫奢侈无度,偏偏朱樉占全了,多亏朱标多吃从中斡旋,屡次帮他说好话。 而且据朱允熥一直对这个二叔很有兴趣,因为他的王妃是蒙元贵胄王保保的妹妹,小名观音奴。 而另一位晋王朱棡,和朱标一个老师,从小一起读书,感情最是亲厚。然而他这人有残暴的毛病,动辄杀人不说,还要把人车裂而死。 朱元璋大怒之下,曾想剥去他的王位,还是太子朱标从中说和,让他转危为安。 朱棡也确实对得起太子的厚爱,原本时空里朱元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朱棡知道燕王心怀不轨,不断的搜罗他不法的证据,连年像武皇帝上书。 这俩人虽然私德有亏,但对朱标的子嗣却是爱屋及乌。可惜他们也都不是长寿之人,在洪武末年相继病故。 “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你还躲在你父亲后面!”朱樉笑道,“和你父亲,还真像!” “要弟说,还是像嫂子多点!”晋王朱棡笑道,“你看那眼睛,和常家人一样。” “滚一边去!”老爷子不爱听了,怒道,“咱家的嫡孙,咋能长像他常家?”说着,又骂道,“常遇春那厮一黑面鬼,咱大孙多俊!” 被老爷子训斥一番,朱棡不敢还嘴。但是看着朱允熥的眼神之中,多有亲近。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继续骂了一声,继而指着另一个魁梧的中年说道,“大孙,这是你四叔。”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振。 眼前这个好似卧虎一般的中年人,就是名垂千古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侄儿,拜见四叔!”朱允熥的声音中气十足,满是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朱允熥在打量朱棣,朱棣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 这个侄儿他是不陌生的,以前见了他根本都是躲在后面,自己还和太子说过,怎么这孩子这么胆小。但是转眼几年,少年长成出类拔萃,已经露出峥嵘。 但是这种峥嵘,让朱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塞外的边王,诸皇子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将,一生征战无数。 朱允熥对着二叔三叔都带着亲近,而对自己这里,却是隐隐有些较量的意味。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朱棣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笑道,“早几年见你,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如此豪气大方!”说着,对朱元璋说道,“父皇,您教孙有方!” 本来听了前半句,老爷子心中怒气生也能够,什么叫话都说不利索。可是听到后半句,马上转怒为喜。 自己的大孙出息了,自然是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功劳。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朱允熥又笑道,“四叔说的是,侄儿日日陪在皇爷爷身边,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和教诲,若是再不出息,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 朱棣含笑点头,“我家老大老二也都进京了,回头你们兄弟几个,多亲近亲近!” 一个胖子,两个坏小子? 瞬间,朱允熥脑中浮出三个形象,这三人在历史上也是鼎鼎大名,尤其是老二。啧啧,让他侄子给当馒头蒸了。 “来,这是你五叔!”朱元璋又指着另外一人。 这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是朱元璋的五子,周王朱橚。他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一看就是舞刀弄棒的好手,而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士。 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贤名,编纂图书,尤其是医学方面贡献良多。 但朱允熥知道,此人和燕王乃是铁杆中的铁杆,他俩都号称是慈高马皇后所出,其实他们都是硕妃所出的同母兄弟。 永乐登基之后,对他最是容忍厚待,甚至有人举报他谋反,朱棣都不追究。而且他生了十五个儿子,不管嫡庶一律封王。 “见过五叔!”朱允熥再次下拜。 “自家人无需多礼!”朱橚笑道。 随后,朱允熥跟着朱元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本来长途跋涉之下,双腿发软,现在更是有些打晃。这里面只要是个男人拎出来,就是他的叔叔辈。 “爷爷,您也太能生了!”走到后面一桌的时候,朱允熥小声说道。 朱元璋一愣,“咋了?” “都是孙儿的叔叔!”朱允熥哭丧着脸,“今天一天磕的头,比以前十年都多!” “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这是家宴,行的是家礼。”说着,悄声道,“等以后,他们要对你行国礼!” 国礼,正是君臣大礼。 就此时,走到了小王爷他们那桌边,朱元璋年纪最小的儿子,刚掉了门牙的朱楠,奶声奶气的喊道,“熥哥儿,你最近都不带我玩!” 别人都对着皇帝下跪,他却站着,他母亲赶紧把他拉下来,可是朱楠还是不一样不饶的喊道,“熥哥儿,叫叔!” 老爷子在边上大笑。 朱允熥有些窘迫,还是拜倒,“侄儿见过,二十六叔!” ~~~ 临时有点事,我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补上。 不好意思,不是神偷失言,我的猫拉稀了,我带她去看看。 第6章 小淘气 [] 见了一圈的叔叔,认了一圈的人。 朱允熥心中冒出和前几日平安一样的想法,这些叔叔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在朱元璋面前这些叔叔们,都是一副好儿子的样子,可是私下里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些人在封地里,可都是无法无天主儿。 不过这些人中,真正让朱允熥忌惮的,也只有朱棣一人。不单是因为他知道,这位以后会是他大敌。而且因为朱棣,文韬武略出众性格坚毅之外,城府也是极深。 身为皇子中战功最卓著的藩王,但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功吹嘘,甚至有些存在感不足。每当年轻的弟弟们,比如宁王,湘王等人高谈阔论出风头的时候,他也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反而是一脸如同兄长溺爱弟弟一般的笑容,还屡屡鼓掌叫好。对弟弟们的眼光,也是鼓励包容居多。 身体是少年人,灵魂是成年人。 在底层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朱允熥明白,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可怕。 见过了藩王,又见了下臣子们。 蓝玉等出征归来的大将,见到朱允熥都是郑重的下拜。 这让外地的藩王们,又是有几分诧异。别看他们是皇子藩王,可是这些朝中的武将对他们也不过是面子事。但是现在以蓝玉为首的这些侯爷,伯爵,则是真情实意的恭敬。 和所有人都见过之后,大殿中在朱元璋的身边,单独摆了一桌。这时藩王们都在,若是他们不在,爷俩就一个桌子吃了,没那么多讲究。 “大孙,饿了吧!快吃!”朱元璋心情大好,“今儿是御膳房做的菜,不是徐兴祖那粗汉,你尝尝味道!” “谢过皇爷爷!”朱允熥刚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咋了?”朱元璋问道。 自从朱允熥回来,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允熥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朱元璋面前。 “皇爷爷,今日是家宴,酒席的排位是长幼有序!”朱允熥诚恳地说道,“孙儿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东宫一系,还有孙儿的二哥,和弟弟妹妹们。” 说着,朱允熥看看大殿的角落,“若论长幼,东宫一脉是诸王之长。东宫的饭桌,怎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即便父亲故去了,但是故太子一家的饭桌,也应该在诸王之前。” 本来朱允熥没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就要发落此事,现在听朱允熥如此说,心中更加恼怒。 “不开眼的奴婢!”朱元璋暗骂一声。 “来人,把淮王他们的桌子,搬到咱的跟前来!”随后,朱元璋看着朱允熥,“大孙,你很好!” 朱允炆算不得朱允熥的敌人了,甚至可以说,可是他和朱允熥还是有一分亲情的。 满殿都是手足藩王,许多人都是同母所生。唯独东宫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坐在 角落,像是刻意被人遗忘了。 他此举,正好做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什么是家庭?家和万事兴才是家庭?手足情深才家庭?无论家中人有什么私心,但是绝不能看到彼此受委屈。 这就是朱元璋最质朴的家庭观。 稍后,朱允炆他们的桌子被搬到了前面,紧挨着朱元璋,位列秦晋等藩的桌前。 太子虽然故去了,但是东宫依旧有着皇帝的嫡孙,太子所生的孩子,在座次上,也应该位于藩王之前。 “三弟!”朱允炆挨着朱允熥坐下,语音依稀有些哽咽。 “二哥,现在你我是代表东宫,代表已故 父亲。”朱允熥正色道,“坚强些。” 这些日子朱允炆看似不惊不喜,实则内心之中备受煎熬,甚至每晚都睡不着觉。帝位没指望,母亲去了,宫中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今日皇帝设下家宴,他这个太子的庶长子,只能带着几个弟妹,坐在角落里。 他心中感伤,不是为了皇位和权力。那日被朱允熥连打带骂,已经惊醒了。 尽管他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个虚伪且懦弱的人,可是他不傻。 他的感伤,是因为父亲刚走,他们东宫的人,连台面都上不了 ,没人睁眼看他们一下。 而此刻朱允熥的举动无异于告诉藩王们,东宫可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而已。 有他朱允熥在,别人也别想小看了朱标的其他儿子。 其实朱允熥和朱元璋是一样的人,我身边的人我怎么动都行,但是你们动,你们不尊重,你们轻视他,就是打我的脸。 “酒宴是哪个奴婢安排的?”朱元璋小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说道,“是上膳监的人安排的。” “你去处理了!” “奴婢遵旨!” 说完这些,朱元璋又换成笑脸,“大孙,快吃,等会凉了!” 朱允熥也不客气,其他藩王再怎么折腾,吃饭有个样子。可是朱允熥直接把菜汤泡在饭里,端起碗就往嘴里划拉。 “哈哈,看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饭这架势,就是咱朱家的种儿!” 皇帝高兴,其他人自然奉承,殿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三果,吃肉!”最小的妹妹秀儿夹了一筷肉给朱允熥,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 朱允熥也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些甜品果脯给她。小丫头眼睛亮亮的,甜甜的吃着,双手缠绕在朱允熥的手臂上。 “长兄如父!”晋王朱棡在边上赞叹一声,“熥儿的仁爱之心,和大哥以前一样!” 秦王朱樉也开口道,“和他一比,我家那几个小崽子都该扔了!” 燕王朱棣也出声,看着朱元璋,“毕竟是父皇教导出来的皇孙,识大体,重情义!” 朱元璋又是满脸笑意,对三人说道,“你们哥仨多喝几杯!” “二哥,三哥!”燕王朱棣举杯,“弟弟敬你们一杯!” 喝完之后,又转头对大口吃饭的朱允熥说道,“熥儿先吃,吃饱了和四叔好好喝几盅!” “四叔放心,等侄儿吃饱了,一定好好会会您!”朱允熥话中有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他还是个少年,少年人是打不过年富力强的中年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壮。 还有六年,这六年就是朱允熥成长的时候。 不知何时,皇二十六子朱楠趁人不备,也跑到了朱允熥这一桌上。 对于年幼的幼子幼女,朱元璋虽然也板着脸,但是从心里溺爱,挥手赶走上前的宫人。看着小儿子,跟大孙子,坐在一起狼吞虎咽,满眼是笑。 “你要吃鱼吗?” 桌子上有一份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朱允熥对朱楠问道。 “我自己夹!”朱楠踩着凳子,费力的伸手。 “小心摔了!” 朱允熥刚说完,朱楠脚下一空,直接摔向一边。 但就在此刻,一只大手稳稳的把他抱住。 “二十六弟,小心些!”朱棣手疾眼快接住了幼弟,随手在对方鼻子上捏了一把,笑道。 “呵呵!”朱楠傻笑起来,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像有点傻?”朱棣心里暗道一声,却突然感觉脚上有些发热。 低头一看,朱楠开裆裤的雀儿上,一股黄水正呲在朱棣的裤脚上。 朱棣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就是没孩子尿过。 “你?”朱棣大怒。 “呵呵!”朱楠依旧是笑,“四叔,我憋不住了!” “哈哈哈!”龙椅上,朱元璋拍着扶手放声大笑,显然开心至极。 朱棣看到父皇如此,又在弟弟脸颊上掐了一把,“小淘气!” ~~ 还是三更奉上,,不能总是让读者失望的。 爱你们,摸摸大 第7章 祖孙夜话 [] 欢宴散去,深宫中再次恢复宁静。 秋夜的风吹动树影,片片尚绿的叶子,无声的落在石板上。似乎落叶也怕萧瑟的秋风,在地上盘旋两下之后,停在一个背风的地方。 朱元璋依旧在龙椅上看着奏折,他这个皇帝,似乎从没有过悠闲休息的时候。 寝宫的侧门,朱允熥捧着一个散发着药香的木盆,慢慢进来。 “爷爷,泡脚吧!”朱允熥边走边笑道,“这泡脚的热水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 “这些事奴婢们伺候就成了,你赶那么远的路,快去歇着!”朱元璋放下奏折笑道,“这几天事多,有你忙的时候!” “孙儿不累!”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的裤腿挽起来,“水温咋样?” “嘶!”老爷子呼出一口气,笑道,“舒坦!” “这是民间的药房,据说泡脚最好不过。”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还给您带了一些江西的特产麻姑酒,活血化瘀安神醒脑。以后呀,每天您都喝那么一盅,保准身体硬硬朗朗的。” 老爷子笑得皱纹都在颤动,“宫里啥没有,大老远回来的,还带那玩意!” “民间平民百姓家,晚辈出远门回来,都要给长辈带点东西,这是孝道。”朱允熥轻轻用水泼着老爷子的小腿,“宫里虽然有,但这是孙儿的一片心!” 老爷子叹气微笑,欣慰地说道,“这人呐,不到老享不不到儿孙福。”说着,语气有些落寞,“可毕竟是老了,这福也不知能享多久!” 人生就是轮回,年轻时为家庭的付出,到老了之后自然会有儿女,回报在自己身上。 可这种福气,这种回报却有些心酸。养儿育女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平平安安。而享受晚年,则是在子孙的照顾之下,等着死。 虽幸福,但也残忍。 “爷爷!”朱允熥边洗边笑道,“你身子硬朗着呢,怎么也的再活五十年!” “五十年?”朱元璋一笑,“今年都六十多了,再活五十年那不成妖怪了。”说着,又笑笑,“其实咱已经算长寿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多岁不短了!” 历史上,朱元璋去世时,七十一岁。这在历代帝王中,算是高寿的年纪。 “七十可不行!”朱允熥像是前世哄自己爷爷那样,开口笑道,“你争取活到重孙子娶妻生子,然后再咬咬牙,再看到一代人!” “呵呵,那可挺好!”朱元璋笑道。 随后,朱允熥拿着手巾,帮老爷子擦干脚上的水,又给换了新的鞋袜。 看着孙儿在自己身前忙活,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这次去江西,学到啥了?” 朱允熥手上不停,帮老爷子把裤脚放下,认真的说道,“吏治不可不防,抚州的地方官连赈灾的钱粮都敢动手,而且是上下串通,跟抓兔子似的,一抓一窝。” “嗯!”朱元璋点点头,“吏治之祸,甚于外敌!” “大明虽然现在国泰民安,可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朱允熥继续说奥,“京城中繁花似锦的,一副盛世模样。可地方上,一场灾下来,百姓就要挨饿受冻。归根到底,还是地方储备不足,不足以应变!” “你能看出这些,不容易!”老爷子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现在只是国泰民安,远不到盛世的时候,国家底子薄,百姓的底子更薄。若真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学会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这是朱元璋一直以来的执政理念,和最高的目标。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亲手制定了轻徭薄赋的政策,不但作为国家支柱的农税少收之外,商税也很少收。 而且为了珍惜百姓民力,连矿产等都不予以开采。若是百姓偷偷开采,官府也要秉持体谅民生的方针,不予严格追究。 这些开国时期的宽松政策,是奠定了后期经济繁荣的基础。 但是朱允熥从后世来,站在他上帝视角的角度去看,朱元璋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哪有一成不变的政策。只有时代的政策,没有政策的时代,两百多年后,大明上下被贪婪的官僚集团把持。 任何一位皇帝想收税,都被官员们用祖宗家法怼回去。国家越来越穷,而官员和地方大户越来越肥,乃至最后财政破产,连军费都发不出来。 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继续说道,“藏富于民,任重道远,爷爷未必能看得到。你有这个重任,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爷爷!你还”说着,朱允熥豁然醒悟。 他看着老爷子,后者在对他微笑点头。刹那之间,朱允熥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尽管他知道,老爷子已经认定他是未来的继承人。但是这样如此挑明了说,还是第一次。 “过几天咱的寿辰朝会时,咱会昭告天下。”朱元璋缓缓笑道,“立你,为大明皇太孙!” 砰砰,朱允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能无动于衷,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些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这个位子不好做,大明的挑子也不好扛!”朱元璋继续说道,“世人都说皇帝好,可谁知道皇帝难?以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辈子都要对着江山社稷,半点身不由己。” “大孙,咱们的朱家江山来之不易,创业难,守业更难。爷爷年岁大了,最多也就能再帮你几年。等将来爷爷走了,这江山就全落在你的肩上,国事家事天下事,你能做好吗?” 面对老爷子温和的目光,朱允熥跪在膝前,郑重道,“爷爷,我能!” 朱元璋展颜一笑,摸着朱允熥的头顶,“爷爷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股当仁不让的劲头。” 说着,又是叹口气,“你放心,爷爷会交给你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江山。你等着做一个太平天子,只需顾及百姓而已!” “有威胁孙儿也不怕。”朱允熥正色道,“爷爷选定了我,孙儿不但要把大明的家当好,还要把大明带入盛世。” “起来!”朱元璋笑道,“起来坐咱身边,这没外人就咱们爷俩,别动不动就跪着!” 等朱允熥起来之后,朱元璋挥手,寝宫角落里那些无声肃立的宫人,也全都下去。 朱元璋再次问道,“现在就咱爷俩了,咱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爷爷要说什么?”朱允熥其实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但是没说破。 “外敌的威胁,由大明将士解决。你是正统的嫡孙,更不会有臣子敢忤逆你。咱要问你的是,若有一天,咱朱家有人威胁到你了,怎么办?” ~~~ 不好意思,晚了对不住大家。 第8章 威胁 [] 家族的威胁? 看来老爷子是心里门清,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 而那些手握重兵的边疆塞王,正是未来朱允熥的威胁。 谁让他太年轻,长在深宫之中,而那些藩王驰骋疆场,杀伐果断。 明初的分封和后来有本质的不同,分为塞王和内王。 塞王的首要任务是防止北方胡人的入侵,凭借边关的险要地形,建立军事重镇。诸塞王沿长城线离国,其中又分为外线和内线。 外线东渡榆关,跨越辽东。南边接壤高丽,北边联开原,可以控制和真震慑辽东的女真蒙古等各部族。 以广宁(今天辽宁一带)为中心,经渔阳(河北蓟县),卢龙,出喜峰口。又以大宁(赤峰)开始,连接北平,出居庸关,蔽雁门。 这些都是自古一来,中原和北方政权反复争夺的兵家要地。一线的塞外,燕王,宁王,代王,谷王等。 逾黄河之西,北保宁夏,倚贺兰山,向西扼制河西走廊。嘉峪关,护卫西域。东从开原,西到瓜沙,直接联到二线塞王,秦晋之地。 老爷子的想法很朴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守卫边塞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这些战略要地的藩王们,不但能防止北方南下,还能作为大明出征的前哨站。 塞王之后是内王,内王是开封,武昌,长沙,成都等这样的天下大镇,目的是对内的军事管理。 当初分封之时,北元依旧是大明最强大的敌人,而现在大元和大明攻守易处之后。老爷子也看出,他封的这些藩王们,其实也是潜在的威胁。 所以老爷子连年下诏,无论是塞王还是内王,都只有军权,没有对地方的治权。他们只有军队,而财富和人口依旧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可还是那句话,朱允熥太年轻了,他今年只有十五岁。即便是朱元璋再活十年,也不过是二十五。 生长在深宫中的少年帝王,能镇住那些在血火中厮杀出来的塞王们吗? 朱元璋一生金戈铁马,这样的问题他怎会预料不到。 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事他根本不用操心。但是现在太子死了,选定的这个继承人还年轻了。 而今天,在大殿的宴会上,成年的皇子装谦卑稳重,少年的藩王刻意炫耀边疆的武功。朱元璋一切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他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看到了忧患,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因为孙子,而无故的打压立下功劳的儿子们。 “爷爷,你是在说孙儿的叔叔们?”朱允熥淡淡笑道,“他们每人都手握重兵,你怕我将来镇不住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若是将来,他们真的成了你的威胁,你怎么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朱允熥毫不犹豫,“孙儿会尊重他们,以礼相待。但若他们有不轨之心,用大明律法论处。他们虽然手握重兵,但是中枢更加兵多将广。而且有朝廷名分大义,取之不尽的财源兵员。他们若是也受礼,自然是大明的屏障。他们若是有二心,孙儿当提百万兵,征讨不臣。” 朱元璋沉思半晌,“你会杀他们吗?” 朱允熥想想,“若是他们联手起来对付孙儿,孙儿可能会。但孙儿看,其实诸王之间并不和睦,根本不会联手。况且秦晋二藩,是我的血肉至亲,不会反。” “若真有威胁,也是一两人而已。扫清之后,找个太平地方圈禁他们,让他们富贵过完下半生就是了。”说着,朱允熥一笑,“爷爷,我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自己的血!” “好孩子!”朱元璋欣慰的点头,随后笑道,“你知道当年你爹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爹?”朱允熥道,“我爹可是对这些叔叔们顶好!” “好是一回事,但坏也是一回事!”朱元璋笑道,“当年你爹跟咱说,他们若是不知道好歹,一个劲儿的蹦跶,他不但不理会,还会篡夺那些有二心的可劲儿蹦。” “你爹说,等他们蹦的时候,在他们脚下挖坑,然后让他们自己摔死!” “嗬!”朱允熥心里一乐,“朱标关爱兄弟仁厚的表面之下,原来也有阴险的一面。” “你比你爹有出息!”朱元璋又继续说道,“他那想法太阴了,你这个好,堂堂正正!” 看着老爷子欣慰的笑容,其实朱允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因为他刚才 撒谎了,他说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他那些叔叔们,要自己识趣。 军权绝对不可以给他们,自己也更不会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祸害百姓,成为国家的负担。 想想后世的大明,每年光是在皇族的开支,就占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几。 而大明又收不上税,准确的说是在官员和读书人控制的商业,大庄园上收不上税,只能把国家财政转接到贫困的百姓身上。 从而导致内部越来越不稳,百姓纷纷走上造反的道路。 朱允熥微笑着看着老爷子,心里则是在想。 “老爷子,让你失望了。将来,我必定会削藩!” “我不但要削藩,还要推翻你制定的一些政策。” “大明需要高度的中央集权,需要高效廉洁的官员,需要百战百胜的虎贲,需要扬帆起航,需要海贸商业。” “这几日,你好好歇歇,和你那些叔叔们亲近亲近,看看他们谁和你是真心,谁是敷衍你!”朱元璋又道,“等名分定下之后,他们就都是你的臣子。天家骨肉亲情单薄,以后你也没什么机会和他们亲近了!” “孙儿明白!”朱允熥走到老爷子身后,帮他捏着肩膀。他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放任他去拉拢人心。 紫禁城里祖孙夜话,说的是国事家事天下事。 藩王府邸之中,燕王朱棣一杯清茶,等着他在京中的臂助上门。 屋里檀香萦绕,朱棣闭目沉思,面无表情。 门外缓缓响起一个声音,“王爷,人来了!” “快请!”朱棣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稍后,一个魁梧的男子大步进来,俯首道,“殿下!” “咱俩还弄这些虚的!”朱棣大笑,神态亲热,“京里头人多口杂,若不是怕有人非议。我就直接去你家了,哪用得着这样,跟做贼似的?” 那男子坐下,灯火照亮了他憨厚朴实的脸,笑道,“我妹子挺好的?” “你看你说的,她是王妃,能不好吗?”朱棣笑着,亲手给对方泡茶,“这回她身子不舒服,不然就带她一块来京了。”说着,又笑道,“你若是想她,回头我请父皇下旨,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不行不行!”那人连连摆手,“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咱们自己家人,没那么多说道!”朱棣笑道,“喝茶!” 说完,朱棣对外面喊道,“去,让老大老二老三起来,过来给舅舅磕头!” ~~ 求个情,别喷我。 欠一章,摸摸大。 第9章 话里有话 [] 老皇帝的寿辰,既是盛大的欢宴,又是一个名利场,同时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 十月的风很是冷,南方的冬天往往是突然而至,在不经意之间,让人冷的猝不及防。 风很冷,但是京城很热闹,各地藩王入京给老皇爷贺寿,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应天府的商业越发的活跃起来。 各街的商铺,饭庄,酒肆,乃至秦淮河上的歌姬生意,都更加的红火。 连只有往年在腊月才开始的庙会和大集,也都悄然开始,并且人流如织。 皇帝的寿辰是万寿,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单是大明京城的百姓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周边的番邦小国的也跟着凑热闹。 三个月前老皇爷就昭告天下,允许藩王进京贺寿。这一消息不但传谕大明江山,各上表称臣的藩国也都遣使来贺。 安南,高丽等等一众和大明接壤的国家,纷纷来京,码头上每天都有万里之外的番邦船只到来。 老皇帝的寿辰不只是家事,已经变成了国事。 不过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些番邦的使节看都懒得看。在他们看来这些番邦小国的使者,远没有大明藩王那么威风,而且大国百姓从心里,就没瞧的起这些小国寡民的人。 中国人不排外,但是历来有轻视其他国家的传统。 礼部的官员们忙得脚不离地,各部的官员都卯足了劲儿,这时候万不能出什么纰漏,各地的藩王和藩国使节都在看着。真要是在老皇爷寿辰的时候给大明朝添堵,那可真是万死不赎的罪过。 相比于朝廷上的 官员,最清闲的反而是朱允熥。 这几日连刘三吾和方孝孺的课都不用上,每日都是陪着各地的藩王。 开国皇帝的儿子都是骄傲的,年长王爷之中秦晋二王和朱允熥最为交好,老皇爷属意吴王不是什么秘密,他二人知道自己储位无望。除了和朱允熥骨肉至亲之外,还刻意的恭敬交好。 年轻的藩王们对朱允熥则是不咸不淡,他们也想开了。年纪小皇位落不到头上,又是皇帝的亲子,世袭的亲王,只要不造反一辈子荣华富贵,在封地为所欲为。 他们犯不上巴结朱允熥这个吴王,当然也不会得罪。即便是少年藩王中,风头最盛的宁王朱权,面对朱允熥的时候也是面上过得去。 不过有时候,宁王也会在朱允熥面前摆下叔王的架子,而且他年轻气盛,又在边疆为塞王,说话不知不觉之间会带着些棱角。 朱允熥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在他看来宁王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性格远谈不上成熟。 这样的少年只需要几句好话就能对付过去,让他飘飘然,毫无防备。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他这样的性格,无怪在历史上被燕王忽悠到被挟持,然后兵权还被忽悠了。 至于燕王朱棣,朱允熥并没有刻意接触,而对方也没有主动示好。 这一日难得的暖冬温阳,江南的天气在冬日豁然晴朗。虽说风还依稀有些冷,但也是一片好风光。 紫禁城边的演武场中,朱允熥和众位藩王缓缓策马,边走边聊,说的都是些地方和朝堂上的趣事。 不远处,宁王在练习骑射的通道上策马狂奔,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箭无虚发。 作为少年人,他有骄傲的权力。起码他这手骑射的功夫,朱允熥自问不及。 大明以武立国,朱元璋对于诸皇子的教育都是要能文能武。这些赛王又是在边疆镇守,自然是一身好本领。 才来了几天,武艺超群又豪气万丈的宁王,就成了一众少年藩王中的领军人物,他在演武场内炫技,边上诸位带着侍卫的藩王拍手叫好。 秦王看看那边,回头对朱允熥笑道,“老十七还是少年心性,不大稳当!” 晋王朱棡则是若有所思,回头看看朱棣,“老四当年也是这么意气风发,谁都不放在眼里!” 朱棣一笑,“三哥先看弟弟是不是稳当了?”说着,又是一笑,“男人,只有上了年岁才能稳当!” 跟这些人说话很累,各个都是话里藏话。 “诸位叔叔乏了吧!”朱允熥在马上笑道,“下去喝口茶!”说着,从马上下来,“知道几位叔叔好茶,特意让人准备了些北地喝不着的新茶!” 大明开国初期,还没养成奢侈之风,这些藩王在地方上虽然享乐,但也还有个限度,完全不像几百年后那样,奢靡成风。 而盐茶都是国家重要物资,边关人少。每年的茶引和盐引,都需要商人运送粮食到边关换取,按照运送粮食的比例,发放可以贩卖多少斤盐茶的官引。 “要是嘴喝刁了,以后管你要!”晋王朱棡下马笑道。 秦王朱樉笑道,“几斤茶叶的事,也拉得下脸跟熥儿要!”说着,在侍卫们准备的椅子上坐下,继续笑道,“茶我不大得意,若是江南的好酒,十年陈的女儿红等,可以给我准备两坛!” 两位叔叔话语亲热,完全没拿朱允熥当外人。 “以后两位叔叔的酒,茶,我包了!”朱允熥亲手泡茶,雪白的瓷碗里茶汤荡漾,分给诸人之后,继续笑道,“若是边地有什么好东西,也别忘了侄儿!”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对朱棣笑道,“四叔,请喝茶!” 朱棣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貌似不大感兴趣。 “这茶不合四叔的口味?”朱允熥笑问。 “我这粗人,喝不出好坏!茶这玩意,解渴就行。有就喝,没有就喝井水,也是一样!”朱棣朗声笑道,“你若是请我喝酒,我倒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喝酒,江南的酒不成,最好的还是北方的烧刀子,入口刀子一样,大冬天的喝上一口,从嘴到胃全暖和!” 朱允熥继续泡茶,不动声色,“酒如茶,要慢慢品。江南酒水不及北地强烈,但养身安神别有用处。北地的酒固然痛快,可是喝多了,伤身啊!”说着,又是一杯茶过去,“四叔,侄儿说的对不对?” 朱棣朗声大笑,“你这书读多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二人无声的交锋,秦王晋王对视一眼,眼神耐人寻味。 燕王对吴王这个侄子,没有刻意交好。而吴王这个侄子,也似乎对燕王这个叔叔,隐含戒备。 朱元璋一众皇子之中,属故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在年轻时出类拔萃。而这二人之中,燕王为人最为傲气。少年时,很多时候哥几个做错了事,都要请太子出面,免得被父亲责罚。 唯独燕王,错就错,不需谁说好话,只管打就是了。成年之后秦晋二藩,更是庇护在太子羽翼之下。而燕王朱棣,则是马上争长短,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拼命的证明自己。 不是说燕王和太子的关系不好,而是朱棣的性格如此,绝不愿被人小瞧。 太子在世,朱棣不敢怎样。 现在太子不在,老爷子属意太子嫡子。 那以后 其实说完这些话,朱棣心里就有几分后悔。 戒急用忍,太子在的时候,自己隐忍不发,这么年多恭恭敬敬。 现在太子不在,自己怎么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着,看了看朱允熥的脸色,心里明白几分。 “这小子看着就是笑面虎,故意说些带刺的话让自己不舒服!”朱棣心道。 而且作为杀伐决断,屡立功勋的边关赛王,他自然能感受到朱允熥对他的戒备。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因为未来京城之前,他心里还想过几分和太子,乃至太子妃昔日的情谊,对朱允熥这个嫡侄儿高看几分。 可是人家,似乎对他这个叔叔,却没什么情分表露。 第10章 比试 [] 这时,朱允熥和几位年长藩王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坐在这里喝茶说话,其他年轻的藩王也带着侍卫过来,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各家的晚辈也都过来,端坐在父兄身边,一个个小大人一样。 其中三个兄弟格外引人注目,燕王朱棣家的三个儿子。 老大朱高炽是个胖子,往那里一坐跟弥勒佛似的,肚子上的肉一股一股,脸蛋上的肉一颤一颤,小眼睛咔吧咔吧的,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有主意的。 老二老三则是多动症一样坐不住,看着演武场里纵马飞驰的宁王朱权,眼中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去较量一下。 见朱允熥目光过来,朱高炽小眼睛转转,一脸和气的微笑起来。 朱允熥回报微笑,这个胖子在历史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就是短命了一些。 当下,挥挥手,有侍卫送上点心糕点。 朱允熥推过去几碟,笑道,“尝尝京城的味道,比你们北平如何?” 朱高炽的目光顿时被精美的点心吸引,胖脸上有些纠结,狠心道,“多谢吴王,我还是不吃了,不饿!” 这憨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朱允熥笑道,“怎么,怕胖?” 此话,让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龙子龙孙都是精壮男子,忽然有这个一个胖子,还真是有些不协调。 顿时,朱高炽的脸色有些窘迫。 而他的弟弟朱高煦却没心没肺,拍着大哥的肚子说道,“我家老大,从小就这么胖!我娘都不敢给他多吃!”说着,还给了老三一肘子,“是吧,三弟!” 这也是个性格不稳,情商不高的。哪有当着外人面,说自家大哥的? 朱棣顿时脸色有些发黑,想动手发作,却碍于周边有外人。 朱高炽此时却没事人一样笑笑,“也不是怕胖,是怕吃多了肚子胀!要是在北平,还能坐着马车出去打猎活动,京城这哪打去!”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吴王,你我是同一年生人,你几月?” 臭小子,你原来是个蔫坏! 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想不到居然被一个胖子给算计了一把。 因为他和朱高炽是同辈,他俩同年生,今年虚岁都是十五,但是朱允熥的生日比朱高炽要晚几个月。 不过,朱允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 说道,“我比你小,十一月生人!” 果然,朱高炽露出得逞的微笑,“我是八月,吴王要叫我堂兄!” 辈分上虽然如此,但朱允熥是大明亲王,而朱高炽虽说是兄长,可却是一个什么头衔都没有的皇孙。 众人都在笑着,等着朱允熥如何回应。 朱允熥的情商可不低,直接站起来一礼,“堂兄!” 朱高炽吓了一跳,他是无爵的皇孙,哪里敢受。赶紧慌忙让开,然后肃然回礼。 众人也都有些意外,随即心里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上几分。 皇嫡孙吴王,为人谦和,不摆谱不摆架子,心怀坦荡。 这时,宁王朱权策马而来,头上满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见众人都在说话,没人再注意他的英姿,心里有些不得劲。 “四哥!”朱权在战马上说道,“咱俩比一比!” 朱棣笑着道,“你刚耍了那么久都累了,我现在和你比不是占你便宜!” “四哥说哪里话!弟才刚出汗,那里就累了!”朱权笑道,“好久没见四哥射艺了,让弟弟开开眼界!” “我那哪是什么射艺!”朱棣依旧是笑,“我那是杀人的功夫!” 的确,宁王朱权的骑射看着好看,却只是快马轻箭,有些花架子的意味。而朱棣战马上,挂着的却是半人高的重弓,箭袋里各种形状不一的箭头,应有尽有。 朱允熥虽然不善于骑射,但是在深宫之中耳目渲染也多有了解。后世电视剧中的弓箭都是骗人的,战场上的精锐士兵都身披铁甲,哪能一箭就死。 而且为了适应不同的战场情况,对付不同的敌人,还有风速距离等等,箭头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细长三角尖头的破甲锥,专破重甲。月牙儿型的凿子头,能加伤害面积,近距离用重弓射出,一箭就能让战马躺下。 除此之外还有造成贯穿伤,杀伤性很大的三菱箭。射进人身体之后,拔不出来的倒刺箭。 朱棣箭袋中,箭杆最粗的箭头,直径似乎有铜钱那么大。 北平是故元大都,蒙古人对其念念不忘。后世人似乎以为蒙古人穿着皮袍拿着粗制滥造的弓箭就上战场,实在荒谬。 草原民族对于工匠更加重视,当年蒙古铁骑三次西征,一直打到了多瑙河河畔。 在欧洲,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等国组织重装铁骑,德意志派出最精锐矿工重甲步兵,条顿骑士团等等,可依旧无法阻挡全军覆没。 另一路,则是踏平了伊朗阿富汗等国,一直打到了埃及。伊拉克末代哈里发穆斯塔新,被蒙古人用毯子包裹起来,用战马活活踩死。 这样的战果,是靠着皮袍和简单的弓箭能打出来的吗? 早在灭金之时,蒙古人俘虏了大量了工匠和中原的高科技,把投石机火炮等武器用在了西征的 路上。同时大军所过之处,胆敢抵抗的城池中,除了工匠全部处死。 上百年的征战中,蒙古人虽然还是部族的形式,但是作战用的武器和当初,已经是天壤之别。 而朱棣在北平,时刻面对的就是北元最后的精锐,人马具装的重甲铁骑,还有辽东深山老林中,手持一人高重弓的辽东女真。 快马轻箭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把敌人射得和刺猬一样有啥用? 弓箭,必须一箭致命,才是王道。 宁王朱权被朱棣不咸不淡的噎了一句,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他毕竟也是边关的塞王,心中也有些城府,开口笑道,“既然四哥不想和弟弟比试,那这样!”说着,跳下战马,“弟弟麾下有能战善战的勇士,哥哥手下也有北地豪杰,不如咱们让手下比试一翻。” 说到此处,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用这个做彩头?” “我手下也都是杀人的武夫,杀人他们会,比试嘛”朱棣有心婉言拒绝。 可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场好戏朱允熥怎能错过。 “四叔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的儿郎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勇士!”朱允熥也笑着摘下玉佩,“侄儿凑个热闹,这玉佩是皇爷爷赏的,今日当作彩头。” 说着,朱允熥对周围的藩王们笑道,“且让大家看看,到底是燕藩的勇士厉害,还是宁藩的士卒厉害!” 上眼药,挑拨离间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遇到了就不能错过,朱棣不想比,朱允熥起哄架秧子让他下不来台,必须比。 宁藩,燕藩,不管谁输了,都下不来台。 这时,亲王晋王也凑热闹,有人拿出自己的宝刀,有人摘下射箭的扳指,跟着朱允熥起哄。 朱棣无奈,笑道,“好!就依十七弟!”说着,眼中精光四射。他虽有心交好宁王,但对方的少年意气,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阿斯兰!”朱权对侍卫们喊道,“出来!”(狮子的意思) 话音落下,一个五短身材微微有些罗圈腿的胡人战士,走到宁王身侧。 “好兵!”朱棣赞叹一声,回头道,“去,喊张辅过来!” 第11章 你敢吗? [] 上一章最后一个字错了,不是张玉是张辅,已经改正。 ~~~~ 藩王们坐在这里说话,远处燕藩的侍卫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朱棣话音落下,侍卫之中一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手臂修长的英武青年,从侍卫中走出,大步而来。 “殿下!” 这年轻人眉宇之间满是英气,说话铿锵有力。 “文弼,陪宁王的勇士玩玩!”朱棣对这叫张辅的年轻人,话语随和,“胜负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对众藩王笑道,“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我的内弟!”(小舅子!) 且说两位武士,各自去了自己坐骑那边,整理兵器。 朱允熥则是双眼发亮,满是爱才之意。 张辅千古名将,朱棣心腹大将张玉长子,张玉于靖难战死,追封河间王。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辅不但在靖难中大放异彩,而且后来征伐安南(越南),俘获篡位的安南胡朝伪王父子,使得安南一度成为大明疆土。 并且在朱棣第三,第四,第五次北伐之战中,都担任先锋大将。 张家在永乐,仁宗,宣宗三朝,都是大明第一武将勋贵世家。只可惜,后来大明另一位战神,有祖宗的心没祖宗的能耐,北征瓦剌。七十五岁高龄的张辅,于阵前战死。 看着那远去的有力身影,朱允熥心里满是羡慕。羡慕朱棣,手下如张家父子这样的大将何其多也!除了张氏父子,还有丘福,朱能,王真等等。 忽然,朱允熥心生一计。 过几日老爷子就要宣布自己为皇太孙,届时以储君之命,调朱棣手下的大将入京,岂不是斩断他的臂膀? 还有那个著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应天府大佛古寺还缺一个主持,也一块调来。 即便你朱棣是一头猛虎,可我先扒了你的牙齿,看你以后怎么咬人? 这时,宁藩的勇士和燕藩的大将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大明勇士在场中比试,我等藩王坐在这里不妥。诸位王叔,咱们上前去,一睹大明男儿的风采!” 说完,朱允熥带头,直接走到校场边上。 两人比试,乃是文比,不以性名相搏。校场上的空地,是专门用来练习骑射的,战马奔跑的通道两边都是竖立的箭靶子。 阿斯兰朵颜三卫的勇士,胯下一匹白马。 张辅,燕藩麾下的战将,一骑雄壮的黄骠马。 二人利索的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战意,顿时前蹄刨地,鼻孔中喷出热气。 “你先来!”阿斯兰瞪着眼,对张辅说道。 张辅傲然一笑,没回答他,却对那些布置箭靶子的侍卫喊道,“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 “对,换活动靶!” 张辅话音一落,朱棣的儿子们跟着大声起哄,仿佛胜券在握。 “换靶子!”宁王朱权脸色发臭,大吼一声。 只见他侍卫之中,数十个汉子翻身下马,走到那些靶子边,直接踹倒,然后摘下头上的铁盔,用长刀挑着,举过头顶。 这是何等的豪情和自信? 刀剑无眼,疾驰的战马上放箭,稍有差池就射到了人身上,更别说现在的箭靶子,只是脑袋大小的头盔。 “十七叔威武!朵颜三卫,名不虚传!”朱允熥半真半假的赞叹。 宁王朱权傲然一笑,满是得意。 这时,校场之上,忽然风起云涌。 风吹战旗剌剌作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阿斯兰率先开始,策马奔腾,白色的战马如同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扬。 校场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仿照战场的 样子,坑坑挖挖哇。马上的骑士在战马上,随着战马的节奏,如同跳舞一样高低起伏。 上身笔直,微微前倾,双手没有拉住缰绳,左手是弓,右手是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马蹄踩入泥土,带起片片。 阿斯兰附身马背,手中的角弓已经上弦。他的弓,是标准的草原民族弓箭。为了方便在战马上使用,并不高大。 但是这种弓,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威力极大。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四方,马上的骑射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都能在战马上利用角弓射击敌人。敌人往往,刚要追到他们,就被他们一箭射死。 白色的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 忽然,距离那些箭靶头盔还有数十步的时候,阿斯兰瞬间举起了如同满月的弓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铛,铛,铛!” 战马上,阿斯兰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居然连出三箭。 众人根本没看到箭枝飞行的轨迹,只听得三声脆响,三个头盔应声落地。 紧接着,战马高速奔腾之时,沿途的头盔箭靶子被阿斯兰一一射落。可是,似乎是在战马跑得太快了,居然超过了最后一箭靶。 但是就在此刻,战马上阿斯兰于马上扭身。 会挽雕弓如满月,阿斯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一个回头望月。 铛!最后一个头盔落地。 “好!”众藩王目眩神迷,连声叫好。 “好兵,好勇士!”朱棣动容,摸着身上配刀,“一会孤,要格外赏赐整个勇士!” 阿斯兰射完,纵马返回。路过张辅的时候,傲然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这时脸上表情凝重,往手心唾了口唾沫。 随后,张辅大喝一声,“驾!” 黄骠马如同利箭,一下窜了出去,马不停蹄像是在地上贴着地面飞行。 张辅手中的弓,是一人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人马皆死。 乃是在战阵上,精锐汉家勇士,最爱用的弓箭。而且对于弓箭手的要求严格,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非精锐不能用之。 只是这弓箭太过高大,在战马上使用不便。 只见校场之上,战马狂奔之中,张辅忽然在马背上直立上身。双臂的肌肉突起,重弓拉成了满月。 可是现在,他距离箭靶铁盔还有些远。 “去!” 突然,张辅又是一声大喝。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流星划出的抛物线一般。 “抛射?”朱允熥心中疑惑。 就在此时,马上的张辅一箭快似一箭,第一箭还在空中,第二箭紧随其后。 当当当! 同样三声巨响,抛射的弓箭如巡航导弹一样,准确的扎在了铁盔之上。 并且因为巨大的下坠冲击力,居然有一只箭簇直接插入了铁盔之中。 众藩王目瞪口呆,连呼神技。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 张辅依旧站在马镫上,手中弓箭完全拉开。 “破!” 砰地一声,那在刀尖上的铁盔,居然四分五裂。 然而,此时还未结束,射完了所有头盔的张辅,在狂奔的战马上,竟然单手摘下头盔,奋力抛向天空。 接着又是弓如流星,弦似满月。 砰地又一下,铁盔在空中,被重箭直接射得四分五裂。 “北平张辅在此!”张辅在战马上大声呼唤,“谁还敢比!” 张辅,我必收于麾下! 如此英雄豪气,朱允熥也不禁被感染,心里暗道。 胜负已分,阿斯兰固然神箭无双,但是张辅却是更技高一筹。 准头上不弱于地方,力道上却比对方强,而且用的是更不好操作的重弓,最后还有一个神来之笔。 “殿下,不负众望!”张辅拜于朱棣身前,燕王一脸傲然,环顾四方,仿佛在说,你们谁的帐下,有这等勇士。 而此刻,宁王朱权则是挥舞马鞭,皮劈头盖脸的抽打落败的阿斯兰。 “败兴的玩意?丢人现眼!” 阿斯兰躲也不躲,喊也不喊,任凭抽打,脸上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养你都不如养一条” 宁王朱权 还要再打,却忽然被人拉住手臂,回头一看,愣住了。 朱允熥拉着宁王的手,“十七叔,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阿斯兰虽败犹荣!” 说着,松开宁王,亲手把阿斯兰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其实你输,只是做的不够好!” 说着,朱允熥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在了阿斯兰的身上,又开口道,“孤不善骑射,没什么宝刀宝马赏你,这件衣服是御赐,辽东苦寒之地进贡的紫貂,配得上草原最勇猛的战士!” “殿下!”阿斯兰生硬的汉语,有些哽咽。 “吴王起了爱才之心?”宁王朱权冷笑,“可惜你手下没有像样的 人才,不然可以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做彩头,咱们比一比!”说着,又道,“不但手下没人,吴王这小身板,骑射也不大行吧?” 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被朱允熥弄的下不来台,语言开始带刺了。 朱允熥回头笑道,“骑射我是不行,不过皇爷爷教我的都是万人敌之法,用不着骑射。”说着,又笑笑,“平日深宫中最多练练拳脚。” “拳脚!”宁王朱权不屑,“我看你拳脚也是一般!” “十七叔要比比吗?”朱允熥笑道,“来,咱们叔侄二人比比,赢了,阿斯兰归我!” “你?”宁王朱权刚才说完,有些后悔,但现在骑虎难下。 只见朱允熥一摊手,“十七叔不敢?” ~~ 三更,谢谢大家。。。。有人问我要地址,干啥呀??你们想干啥??哼! ~~ 第12章 揍他 [] 对于宁王朱权,朱允熥就是想揍他。 一来是这少年塞王这几天没少在他眼前臭得瑟,二来是朱允熥也要让其他少年皇子们看看,他这个吴王不是好相与的。 少年的皇子亲王们各个骄傲,要想让他们佩服,或者说震慑住他们,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们中最尖的那根刺头拔了。 宁王朱权就是这些少年藩王中的刺头,少年得意手握重兵的边关塞王,武艺超群的皇明皇子,宁王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炫耀。 但是他的性子已经被朱允熥看透了,没经历过挫折,看似刚烈实则内心犹豫柔软。朱允熥更不怕他记仇,一个巴掌,以后给一个甜枣,宁王的性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朱允熥一句,十七叔不敢吗? 顿时让宁王朱权又惊又怒,他内心犹豫的毛病此刻又犯了,他还真是不大敢。他母亲昨日亲口告诫他,要和吴王交好,老爷子将来八成要把大位给吴王。 宁王朱权再傻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帝,可是他心里不服气。凭什么给朱允熥这个侄子辈的,他和自己一样大,不过是十五岁。而且吴王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兵法谋略还是马上功夫?就因为占了一个嫡字? 他正犹豫之时,朱棣在旁边笑道,“十七弟下手轻些,熥儿长在深宫之中,哪里是你草原上边王的对手?” 现世报来的快,朱允熥刚刚将了朱棣一军,起哄让他的人和宁王比试。现在朱棣抓住机会,就扳回一城。 朱棣这么一说,宁王朱权即便是不想比,也不成了。 当下冷笑道,“既然吴王想来两手,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拳脚比试是男儿的事,输了不许回去告状!” 朱允熥哑然失笑,“十七叔,你看我像告状的人吗?” 宁王还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脾气,居然怕朱允熥输了,回去找朱元璋告状。 刚才是侍卫比试,现在校场上相互较劲的是两位藩王。 众皇子亲王还有后辈等,围成一个圈子,把二人围在中间。 朱允熥身着武人常服,就是宫内侍卫常穿的贴里,最适合近身搏斗。 朱权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精心打造,带着繁琐花纹的片甲。 “十七弟,拿出手段来!”刚二十岁的湘王朱柏大声道。 “熥哥儿,揍他狗加油!”十岁出头的沈王朱模大喊。 话音落下,深宫中和朱允熥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王,郢王,唐王等纷纷扯着喉咙,发出稚嫩的加油声。 “吴王且放马过来!”宁王朱权捏着手上的关节笑道。 “小心了,十七叔!”朱允熥笑完,突然摆出一个自由搏击的造型。 双脚交叉不住向前探步,大脑微微的晃动,两个拳头一前一后,不住试探。 这怪模怪样的功夫,顿时把朱权吓了一跳,连忙在朱允熥身边游走,“你这什么架势?” 朱允熥没说话,侧头出拳,试探,退步。 他虽然骑射不好,但是这个身体在童年时也还有些拳脚的底子。而穿越这大半年来,他每日必须锻炼身体打磨力气,身子强健了许多。 若真刀真枪他未必是宁王的对手,但是若论出其不意的贴身肉搏,两个宁王朱权也不是朱允熥的对手。前世他不但当过兵,还是一个资深的自由格斗爱好者。 眼看朱允熥在眼前的身子飘移不定,跟兔子似的乱蹦,朱权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而一边观战的朱棣等人,却在朱允熥摆出架势,试探着攻击的那一刻起,顿时眼神发亮。 此刻朱允熥像一只充满力量的豹子,身体的摆动随着呼吸的韵律,双手双脚动作协调,攻守兼备。 “这是什么功夫?”朱高煦瞪大了眼睛,憨憨地问。 “别说话!”朱棣呵斥一声。 两人在场中游走,谁都没有先开始攻击对方。 “十七弟,上呀!”湘王朱柏又喊道。 “对,上呀,恁磨叽!”众藩王也跟着起哄。 宁王看着朱允熥眼光一冷,大步上前虎虎生风,对着朱允熥就是一拳。 这是军中的拳法,讲究大开大合。 武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谁运用得当,看谁眼疾手快。 宁王仓促之下的一拳,刚一发力就露出了破绽,他这一招用得太猛,等于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了拳头上,而脚步又太快,所以后手无力。 “就是现在!” 宁王朱权的冲到朱允熥身前,拳头还没挥出。朱允熥已经一个箭步,猫已经和朱权近身。然后俯身低头抱腰,借着冲势一个旋转抱腰摔。 “十七弟小心!” 朱棣惊呼之中,朱权只感觉眼前一花,拳头打空。随后一股大力在腰上袭来,让他双脚疼痛而且。 宁王朱权在此刻,看到了天空。 然后,砰地一声响。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开始弥漫,脑子里嗡的一下,朱权直接被摔懵了。 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朱允熥却如同缠在他身上的蛇一样,根本甩不脱。 忽然,脖颈一阵窒息。 再接着,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朱权倒在地上,双脚无助的踢腾。 朱允熥小腿夹着他的脖子,大腿夹着他手臂的关节,双手扭着他手腕。 “阿!”朱权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呼。 “吴王手下留情!” “熥儿点到即止!” 朱允熥一个十字固把朱权固定住,让对方动弹不得,“十七叔服了没有!” “我服你哎呀!” 朱允熥手上再次用力,依旧是笑,“十七叔,服不服?” 其实他已经手下留情,只需要顷刻之间,就能让宁王筋断骨折。 “这是杀人的功夫!”朱棣在边上小声道。 “爹,能不能让他教我?”朱高煦看傻了。 “闭嘴!”朱高炽白他一眼。 场中,朱允熥依旧固定着朱权,“十七叔,服不服?” 宁王朱权如何肯说服字,可是说不服,现在呼吸紧促,胸口被压着一块大石一样,手臂阵阵酸麻疼痛。 当下,居然无师自通用的手拍拍朱允熥的小腿。 朱允熥朗声一笑,松开朱权,然后亲手扶了起来,“十七叔,没事吧!” “哼!”朱权冷冷的推开朱允熥,面色上是又臊又怒。 “老十七这下知道人外有人了吧!”秦王过来笑道,“熥儿的功夫,孤虽然看不懂,可以知道是杀人的绝学。人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当叔叔的,不能小气!” “哼!”宁王朱权揉着手臂,又是冷哼。 “是侄儿取巧了,是十七叔就让着我,才被我偷袭得手。若真是他拿出十成的本事,躺下的就是我!”朱允熥大声笑道,丝毫没有得意,反而很是谦逊,“十七叔,你可知我这是什么功夫?” “谁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听朱允熥这么一说,宁王面色好些。 “这是一江湖高人传授的不二绝学,虽说战阵上没多大用处。但是捉对厮杀的时候,最是一招毙命。”朱允熥神神秘秘的说道,“十七叔想学,回头我教你!” “谁稀罕?”虽是如此说,可是宁王的面色却松动不少。 第13章 接见使臣 [] “十七叔这是真生气了?”朱允熥依旧是笑,“不应该呀,皇爷爷时常夸你,少年老成,胸怀宽广,怎么还跟侄儿置气?” 宁王朱权脸色缓和几分,顺着朱允熥给的台阶下来,开口道,“我哪有那么小气?今日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儿,改日咱们好好切磋!” “那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十七叔你弓马无双?”朱允熥继续笑道,“回头,我把这贴身肉搏的不传之秘教给你,你教教我骑马射箭!” “战阵上还是刀枪弓箭,拳头顶什么用?”朱权的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是个小屁孩,就算有些心思也好糊弄。 朱允熥笑道,“十七叔说的是!”说着,一指还跪在那里的阿斯兰,“那这个勇士,就便宜侄儿了?” “拿走,拿走,不争气的东西留着浪费粮食!”宁王朱权挥手,满不在乎。 “不白要你的,我宫里有上好的蜀锦,回头我叫人给您送一百匹,算是拿这个跟你换的!”朱允熥又道。 宁王朱权大气的说道,“一个奴婢值当吗?你那点零碎儿留着自己用吧!” 奴婢?y朱允熥心里暗笑,如此勇士在宁王的心里居然是奴婢。 怪不得历史上被燕王朱棣忽悠走了兵权,原本宁藩手下的朵颜三卫,成了人家燕王手下的得力臂助。不但在靖难之战中所向睥睨,连日后五次远征漠北蒙古,都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对朱棣忠心耿耿。 眼见朱允熥三辆言语,让宁王朱权转怒为喜,脸上笑容不断。 朱棣开始在心中重新的衡量起这个侄儿来,胜了不骄还知道给别人台阶,而且知道放下身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份手段,这份心机,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此刻,朱允熥已经成了少年藩王的中心,刚才一下就把宁王给掀犯了,直接镇住了这些眼高于顶的皇子们。 纷纷议论着,朱允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有人说是蒙古力士摔跤的手段,有人说出自相扑之术,还有人说莫不是传说中的沾衣十八跌? “熥哥儿!”沈王朱模拉着朱允熥的一副,神采奕奕的道,“太威风了,以后教教我!” 唐王朱桱也过来,“把我也带上,回头我拿我表哥练手去!” 众人嘻嘻哈哈之间,阿斯兰已经牵着战马,被带到了朱允熥侍卫那边。朱允熥清晰的看到,面无表情的草原勇士,此刻双眼隐含泪水,看着本队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朵颜三卫之中的勇士,都是亲族为一队,队中应该都是阿斯兰的家人。 朱允熥快步过去,“阿斯兰,你家人在那边吗?” 默默站在侍卫最边上的阿斯兰一愣,随后道,“王爷千岁,我的弟弟和外甥都在那儿!”说着,低下头。 “你等着,孤让你的家人也过来!” 说完,朱允熥又走到宁王朱权身前。 此刻宁王似乎摆脱了刚才窘迫,又笑着跟诸少年藩王说着封地的趣事,什么打猎,套马,抓黄羊等等。他口才好,说起来一套一套,让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十七叔!”朱允熥过去,直接一个大礼,“求您件事!” 宁王朱权见朱允熥如此行礼,面上有几分得色,“什么事你说?” “阿斯兰的族人,能不能一起给我?”朱允熥笑问。 “这”宁王顿时犹豫起来,这一队勇士,是他用惯了的,而且个个以一当十。阿斯兰的族人加一起七八个,一下子都给了,他也肉疼。 见他犹豫,朱允熥继续笑道,“十七叔,你就成全我吧!您要是舍不得,我拿别的跟你换,你要是我有的,绝不含糊!” “这”宁王还在犹豫。 “老十七!”秦王朱樉开口道,“恁小气?一队兵士而已,你朵颜三卫那么多勇士,差这几个?” “就是,亏你还是叔叔!”晋王朱棡也帮着朱允熥说道。 “罢了罢了!”宁王故作大方,“都给你!”说着,对本队侍卫们喊道,“把阿斯兰的族人,一并给吴王,让他们以后听吴王调遣!”说完,又对朱允熥说道,“回头我差人,把他们的妻子也都送来。” “十七叔大气!”朱允熥竖起一根大拇指。 随后,又七八个勇士入了朱允熥的侍卫队,暂时听从傅让的调遣。他是大明亲王,本来在宫中就有自己的亲卫队,谁也挑不出什么。 朱允熥看了那些草原的勇士,越看越喜欢,等人都到齐了,特意对傅让说道,“该给他们配齐的全配伤,盔甲马具飞鱼服冬装皮衣夏装棉布,都去宫里侍卫处领。” 说着,顿了顿,“回头你去找王八耻,让他把东宫的绸缎拿出一百匹,阿斯兰分三十匹,其他的分给众人!” 绸缎,是硬通货。在草原上堪比黄金的存在,他们这些勇士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谢谢王爷千岁!”阿斯兰和众勇士跪下说道。 朱允熥一一扶起来,“孤最爱勇士,你们好好当差,等你们家人都来京城,再给你们安置房产。” 不远处,朱高煦看到这一幕,撇嘴道,“吴王太婆妈了些!” 朱高炽看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礼贤下士!如此一来,那些人谁不为他卖命!” “老大说的对!”朱棣叉腰道,“恩即是德,有恩有德,才能让人归心!” 此时,说笑的众藩王忽然都停了下来。 只见校场外,几个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大步而来。当先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老皇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朴不成。 “老朴!”宁王朱权喊道,“你不在宫里伺候父皇,跑这干什么?” 朴不成走近,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各位王爷!”随后,看向朱允熥,“吴王千岁,陛下叫你您回去呢?” 朱允熥站起身问道,“什么事?” “高丽的使者到京,陛下传旨,让您出面接待!” 话音落下,众皇子亲王一片羡慕之情。 接待藩国使臣,这原来一直都是太子的活。看来老爷子是真属意吴王了,让他接见藩国使者。 高丽,那就是后世的朝鲜! 如今高丽李氏刚刚取代了紧抱蒙元大腿的王氏,对于大明一向奉行的是亲近的政策。 后人是说起高丽,都谁说是大明最忠诚的藩国。 然而朱允熥却知道,现在的高丽却是表面看起来温顺,背地里咬人的野狗。 他们趁着元明交接的时候,侵占了大量的辽东领土。 “这时候高丽改名没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朝鲜这个国号,还是朱元璋给的!” 既然皇帝下旨,朱允熥赶紧起身,和众藩王告罪,然后翻身上马回宫。 策马之前,朱允熥对朴不成问道,“高丽使者叫什么?” 朴不成脸色微微怪异,“回千岁,高丽使者朴半城!” 噗!朱允熥差点笑出声。 “你本家呀!”朱允熥笑道,“可是人家比你厉害,朴半城?” 朴不成也不恼,笑道,“朴在高丽是大姓,就好比中原的赵钱孙李!” 第14章 小国野心 [] 高丽,谓之小中华,有明近三百年,忠贞不二。 但是这句话的后半句,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时的高丽虽然李氏取代了王氏成为了高丽王,奉行奉大明为中华正统的亲明政策。但实际上,高丽是大明这只雄狮身边,围绕的一群野狗。 草原上的野狗成群结队,他们看似温和无害,总是跟在狮群的身边,捡那些狮子吃剩下的残汤剩饭。但一旦有母狮落单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爪牙,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就是高丽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回城的路上,朱允熥满脑子都是高丽这个国家的概况。 大元时期,中国和高丽的边界在铁岭。 这个铁岭不是后世本是大叔口中的大城市铁岭,而是朝鲜境内江原道一道名为铁岭的山麓。 江原道位于高丽中东,面积约十七万公里。在地理位置上,它和平壤几乎一前一后,略微平行。 而在元明交接之时,高丽看到了中原虚弱,大肆向北开拓领土,竟然把国境线推到了图们江以南。 图们江本是中国的内河,世代由辽东女真部族所有,朝鲜语中称图们江为豆满,其实是女真语言的音译。此事,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李朝朝鲜《新增东国舆地胜览》之中。 而后世高丽人动不动拿来说事的圣山长白山,从始至终,哪怕是他们国土最大的时候都不在他们境内。 《李朝肃宗实录》记载,长白山满语为善颜阿林,因为白色的山头,女真女真人敬畏的称之为白头山。乃是女真人供奉的神山,女真各部族都传承,长白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 图们江还是中国通往日本海的唯一通道,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 从洪武年间开始,趁着北元实力强大,大明无力顾及辽东。李家高丽王朝,在辽东大肆的吞并,剿杀已经被中原招抚的女真部落,并且快速移民。 这个时代,辽东 还是苦寒之地,中原对于辽东的认知有限,而且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移民开垦田地。而高丽对辽东垂涎百年,对辽东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正是李氏朝鲜正式取代高丽的时候,同时他们在辽东的势力,已经达到了图们江的上游。大量的女真部族被他们吞并,大量的领土被蚕食。 只是现在大明的敌人依旧是盘踞在漠北的北元,而大明开国的勋贵朝臣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了解不深,地理认知更是不确切。所以造成了,日后这些被他们蚕食的土地,成为他们国土的事实。 等到永乐年间,朱棣开始数次北征,同时为了削弱蒙古的影响力,开始对女真各部进行拉拢。但与此同时,高丽对于辽东的侵占达到了顶峰,他们甚至招抚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为女真万户。 只不过人家没鸟他,还连年带着部族在朝鲜各城镇掠掠。 在永乐年间大明对辽东女真招抚的时候,李朝不但暗中杀掉了大明的使者,而且在建州女真归附,被设为建州卫的时候,为了抵制建州卫,防止女真归明,直接关闭了紧挨着建州卫的庆源道边境贸易,进行经济封锁。 每次大明对于辽东女真部族的招揽,都有李朝暗中阻挠。大明国境线太长,不可能于蛮荒之地重兵把守,当前世代的生产力也不适合在那些深山老林地区,大规模移民。 李朝不但侵占了中华旧土,而且还吞并了原本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女真部族。并且那些不服从于他们的,一直和他们有军事冲突的女真部族,他们也进行的完整的统计。 如此狼子野心,岂能称作小中华? 永乐三年,大明历时一年半,先后派遣六次使者,才招抚了阿木河会宁(现在朝鲜境内)的斡朵里女真部猛哥帖木儿,而后又在猛哥帖木儿身后,招抚了巴尔逊女真部,设了毛怜卫,从名义上让这些部族归于明朝治下。 但是李朝如何甘心,他们先是诱杀了巴尔逊女真部的首领,然后对女真各部开始大规模剿杀。 可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斡朵里女真首领猛哥帖木儿(努尔哈赤六世祖)的带领下,集结各部军队攻打李朝建立的庆源府城池,迫使李朝只能后车。 但是半原始状态下的女真各部族也是死伤惨重,不得已率领部族从阿木河迁移到凤州于胡里改女真汇合(今天吉林梅河口一带),这两个部族都是牡丹江口繁衍的部族,世代姻亲关系紧密。 永乐十年,设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后来永乐二十年,猛哥帖木儿再次率领部族六千人,返回阿木河故土。可是后来因为蒙古,女真各部族的厮杀,猛哥帖木儿身死。 宣德年间,斡朵里部的首领凡察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为了摆脱朝鲜的蚕食,和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合兵一处,再次对朝鲜开始大战。 可这一次他们没能胜利,建州卫女真再次迁移,到了苏子河畔的灶突山(今天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这里也成为了日后清王朝的龙兴之地,兴京。 抛开这些题外话,朱允熥记忆中,对于朝里最不齿的一面,是历史上永乐二年。 朝鲜太祖李芳远,以自己李氏家族生于东北葬于东北的说辞,请求朱棣归还东北十处女真之地。(李家的祖上就是女真人) 永乐大帝朱棣虽然雄才大略,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承认了图们江南是李朝的领土,并且建州卫阿哈出女真部撤出了图们江。 战马缓缓行走,马上的朱允熥一脸冷笑。 身边这只养不熟的狗,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之所以后来会有对大明的恭敬,那是因为先有倭国,后有世仇女真对李朝的不断攻伐,他没办法只能抱上大明的大腿。 而在清王朝强大的时候,朝鲜的国旗上也写着四个大字,大清属国。 其实这个国家就是记打不记吃,大明开国到现在,对于朝鲜朱元璋的态度很明确,你就是进攻,其他的免谈。 高丽曾是大元的八大牧场之一,现在每年都要给大明进贡大批的军马。慑于大明的兵锋,他们才会如此老实。 “对付这些人,一味的怀柔可不行,要让他们看到拳头!” 眼看宫城在即,朱允熥在战马上吩咐,“去,把解缙和铁铉叫来!” 高丽使臣? 先让解缙喷你一脸再说。 ~~ 这一章虽然水,但是写的很累,因为要避免雷区,又要保证真实性。 历史朝鲜和女真二百多年的恩怨情仇,到后来彻底打服了朝鲜,算是报仇了。 元朝时期斡朵里女真就是万户了,金元两朝都在牡丹江口设置了行政区域胡里改,斡朵里部就是爱新觉罗家族。 胡里改并不是金国女真的核心圈,但是两者之间的的传承关系是真的。满语和女真语的相似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这一点在朝鲜一个什么资料里我看过,朝鲜人称大金后裔,看太多忘了。 努尔哈赤后期的满洲人成分复杂,基本上就是东北各部族的整合体,因为当时设置了八旗,同时也包括汉军旗和蒙军旗。 在后来,划分民族的时候,又把许多民族从满洲人这个统称中摘出去了。什么赫哲,鄂温克等等,这些人其实和满族,都是近亲。 八旗不是民族划分,是一种职业军人的阶级,成分复杂。 随便水两句,大家别喷。我号称番茄第一大水枪,你喷得过我吗? 第15章 婚事 [] 接见高丽藩国使节,是国之重礼。 朱允熥进了紫禁城,先回景仁宫沐浴更衣,同时让宫人去传高丽使节朴半城觐见。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则是等朱允熥回宫之后,径直回奉天殿复命。 奉天殿中,刚接见完臣工的朱元璋,正手捧一杯浓茶,慢慢的喝着。天冷了,老皇帝的精神有些不济,总是犯困。 “皇爷,吴王千岁已经回宫,正在沐浴更衣!”朴不成进殿,轻声说道。 “知道了!”朱元璋放下茶杯,揉着肩膀随意的问道,“今儿在校场,他们一群叔侄说什么了?” “奴婢问下了,就是一些骑马射箭的武事!”说着,朴不成看看老皇帝的脸色笑道,“不过,倒也有件趣事儿!” 朱元璋翻着奏折,开口道,“说来听听!” “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嗯?”朱元璋拿奏折的手一顿,抬头不解,“你说什么?” 朴不成笑道,“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当下,朴不成就把校场上锦衣卫奏报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宁王朱权因手下比试败落,气急败坏鞭打士卒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明显不悦。 而且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说出二字,“骄狂!” 当说到,吴王和宁王顶起来,要当众比试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些笑容,开口道,“吴王外柔内刚,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等朴不成说到,朱允熥把宁王摔了个四脚朝天,掰着他手腕问,“十七叔服不服的时候,老皇帝脸上满是笑容。 “当时奴婢听了都没敢信,吴王千岁自小身子弱,宁王殿下却是马上功夫了得,谁想到底是吴王千岁胜了!”朴不成笑道。 “他也是攻了老十七一个出其不意!”朱元璋笑道,“不过,咱这个大孙,是个刚在里面的人。自从他父亲走了,每日都打磨身体,无论风雨从不间断,心性坚韧啊!” 说着,朱元璋又笑了起来,“老十七打小就是个爱现的性子,有点能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咱大孙呢,有啥本事都不显山不露水,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跑不了。呵呵,这小子的性子,随咱!” 随后,又问道,“他把老十七揍了一顿,老十七没气?” 于是,朴不成又把朱允熥如何对宁王示好,连哄带骗让他转怒为喜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随后笑道,“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侄儿揍了叔叔,那还了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宫人,“皇爷,惠妃娘娘求见!” “传!”朱元璋喝光了茶杯里的水,把茶杯放在一边,“给咱加水!”说着,又补充一句,“里面的茶叶别扔,还有味呢!” 稍后,郭惠妃笑着进来,“臣妾参见陛下!” “你这是有啥喜事?”御案之后朱元璋笑问,“咱看你走路都带风!” 郭惠妃站起身,向前几步,笑道,“当然有喜事,陛下忘了么,前两月您说让臣妾给吴王张罗个如意美娇娘,这不来给您道喜吗!” “有人选了?”朱元璋笑着放下奏折,和郭惠妃在边上的软榻上坐下,继续笑问,“谁家的姑娘?” “有这么几个人选,最终还要看陛下定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是洪武十二年的进士,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性格贤淑,大家闺秀!” “二嘛,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那姑娘臣妾见过,长的跟朵花似的。” “再有一个是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和吴王同年生人,不过生日要大上三个月!” 朱元璋沉思片刻,“就这三个?” “适婚年岁的不少,可是臣妾私下打听了许多人,性子最好的就是这三人。”郭惠妃笑道,“您不是说娶妻娶贤么,这三位姑娘是既贤又淑,又能持家过日子。” 说着,郭惠妃笑起来,“那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闺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家里当家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过嘛,就是家世低了点。” 兵马指挥后面没有使字,天差地别。若是兵马指挥使,那可是四品的五官,再往上升就是参将,再升就是总兵官。 而没有找个武字,这个官只有六品。兵马指挥隶属于京师应天府,负责抓捕盗贼,维护治安。若是放在后世,就是一区的警察局长加武警队长。 “家世低怕什么!”朱元璋笑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着,沉思一下,“这么着,这几日你找个由头,把这些姑娘叫进宫来。到时,咱带着大孙去看看。” “陛下,您这是不见着真人,不放心呀!”郭惠妃笑道。 朱元璋也是咧嘴大笑,“给打算挑媳妇,不亲眼看看咋能放心。” 笑着笑着,朱元璋又开口,“你再费费心,多找几个适婚的姑娘!家事嘛,差不多点别太低,最好是书香门第的!” “您是想,一次给吴王指两位妃子?”郭惠妃问道。 “淮王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他毕竟比吴王年长,不好落下他!”朱允熥叹道。 “臣妾知道了!”郭惠妃应道。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郭惠妃告退。 朱元璋一直坐在软榻上,目送她离去。 其实老爷子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等寿辰一过,朱允熥就是大明储君皇太孙,再过些年就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妻子家世不能太高,不能是朝中大臣,也不能开国的勋贵武将世家,不然外戚做大非国家之福。 而朱允炆则不一样,成亲之后马上就去封地就藩,他自幼读书,正妻也应该找一个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而且身份不能太低的。一是以后小两口能说到一块去,二来淮王岳家门第高些,脸面上也好。 虎毒不食子,虽说老皇帝处死了吕氏,可对于这个从小就在他眼皮子低下的庶长孙,还是有些舔犊之情。 “把你安顿好,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朱元璋站起身,再次回到御案上。可这次没有拿奏折,而是在书案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卷轴。 卷轴很大,在地上铺开之后,近乎一丈多长,半丈多宽,上书四个大字,皇明舆图。 朱元璋脱去布鞋,穿着棉袜的脚踩在江山图上,蹲下身仔细的看着。 良久之后,朱元璋苍老的手指落在一个城池上。 “就这吧!运河重地,够他子孙后代富贵一生的了!” 皇明舆图上,那处城池标注了两个大字,淮安。 朱元璋一生,两个愿望,一是江山稳固百姓国泰民安。二是大明世代承袭,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这两个愿望是矛盾的,但是把他的身份剥开,一面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一面是大明的皇帝,就情有可原。 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他想要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朱允熥,则是在心里已经立下誓言。 削藩! ~~~ 晚点还有。今天回工作岗位了,稍微有些忙。 第16章 大国气度 [] 景仁宫中,朱允熥坐在原太子朱标的宝座上,气度沉稳。 太子是一国储君,宫中的摆设只比皇帝少了一些。宝座之后是巨大的象牙屏风,两侧各有松鹤延年的鎏金香炉,脚下是华贵的波斯地毯,尽显天朝的富足,和雍容大气。 朱允熥端坐,下首站着的铁铉面无表情,而解缙则是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解缙犹豫一番开口道,“真让臣去怼,那高丽使臣?” 解缙是才高八斗自负的士子,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没放在眼里。可一想刚才朱允熥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肝颤。 “不是让你怼他。”朱允熥纠正道,“是让你点他,你点了他让他把话传回高丽,说给高丽王,别总是惦记咱们辽东的旧土!” “可是,他是藩国使臣,毕竟是来贺寿的,会不会有些不妥?”解缙又开口道。 “你不敢?”朱允熥拉着脸。 “臣不是不敢,只是臣” “殿下,臣也以为不妥!”铁铉开口道,“若是国事,需陛下下诏,礼部传文给高丽,问询事由。若高丽当真侵占大明汉家旧土,直接发兵就是。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说着,正色看着朱允熥,“斥责他国使者,有违大国道义!” “没说斥责,是点他!”朱允熥气道,“点拨他,让他回去告诉高丽王,你来拜师我很高兴,但是心里有点数,别在辽东不老实!” 铁铉傲然道,“反正,臣以为不妥!” 朱允熥气结,这时殿外朴无用唱名,“高丽使臣朴半成觐见!” 噗!解缙没忍住笑出声,朴半城,铁打的腰子!、 随后,一个穿着类似大明官袍,身材偏瘦长须男子进来,恭敬的匍匐在朱允熥脚下,“外臣,朴半城,参见吴王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给朴卿赐座!” “谢殿下!”朴半城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举止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等他坐好之后,朱允熥微微打量一番。大饼脸,眯缝眼,很有高丽特色。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朱允熥又道,“皇爷爷万寿,尔奉高丽王命,万里而来,孤在这里给你道谢!” “外臣不敢!”朴半城起身,俯身说道,“大明高丽世代邦交,我高丽视大明为中华正朔,大明皇帝万寿,既是天下万寿。高丽虽然国小,但也有一片拳拳之心。” 说着,掏出一份礼单送上,“这是吾王为大明天子寿辰,送上的贺礼!” 朱允熥没接,铁铉接过,当下朗声念叨,“启禀吴王殿下,高丽王为陛下贺寿。奉上,战马五百匹,高丽白布一千匹,玉屏风十件,高丽瓷十套,高丽酒一百斤,米一百斗,阉人二十,美人二十” 礼单很长,足足念了半炷香那么久。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两国往来,讲究的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朱允熥面带笑意,真如以为得体的大明亲王一般,“高丽王有心,使者辛苦!” “千岁严重了,高丽国小,不过是聊表心意,以示赤诚之心!” “哼!”朴半城话音刚落下,就听解缙冷哼一声,“高丽使者此言差矣,若真是有赤诚之心,何以高丽在辽东,侵占我汉家旧土!” 此言一出,朴半城大惊失色,忙道,“哪来此事!”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没有此事,绝对没有!” 接待外国使臣历来都是储君出面,现在大明储君空悬,而大明皇帝选定吴王接见,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朴半城奉王命而来,是为了和大明修好,永固邦交,不使大明兵锋相加。而此刻,吴王座下之臣,居然直接质问他高丽侵占大明国土,让他心中又惊又怕。 “放肆,朴卿乃高丽使臣,何以口出狂言!”朱允熥对解缙呵斥一声,“这是孤的东宫,不是督察院。孤接见的是藩国使臣,不是你风闻上奏的时候!” 做戏要做全套,无非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解缙直接跪倒,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元时中国和高丽,以铁岭为界。高丽趁着中原王朝更迭之际,不断蚕食中国旧土。莫说是当初分界的铁岭,现在高丽已经扩展到双城总管府一带。” “去年冬天辽东女真部,进京进贡貂皮人参时,还和礼部官员哭诉,高丽残暴,动辄杀害辽东部族!” “哦?”朱允熥面色一寒,对朴半城说道,“可有此事?” “千岁,那女真野人的话,如何能信?尔等女真蛮夷,常常劫掠高丽子民,在边境屡造事端。”朴半城急道。 “蛮夷?”解缙冷笑,“女真即是蛮夷,那也是中国之蛮夷,大明子民。你说女真劫掠高丽子民?我且问你,若不是尔高丽侵占了辽东土地,如何能和女真部族接壤。” “这”朴半城一时失言,说不出话来。 此时,解缙再次大喝,“看你也是熟读汉学,高丽上下以小中华自居。岂不闻,韩非子,无礼而辱大国乎?” “吴王千岁!”朴半城再次拜倒,开口道,“高丽小国怎敢侵占汉家旧土,当时蒙元入主神州,设置辽东诸卫。强行划分土。如今大明代元,那些无主之地,不过是有些穷苦的高丽百姓耕种而已,哪里是侵占!” “大明替元乃是天道,既然元时高丽和中国之边界,在铁岭卫,那现在也应该在铁岭卫。大元之土,传自中国,而中国之土,又传至大明!” 面对解缙的咄咄逼人,朴半城心中悲愤,忽然开口,“若依大人之言,那蒙古诸地,西域各城,天下能看得着太阳的,都是大元之土,大明代元,为何不取!” 说完,忽然感觉殿中的气氛发冷,赶紧跪地磕头道,“吴王千岁,外臣胡言乱语,罪该万死!”说着,抬头,“臣和高丽实在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高丽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朱允熥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你说的对,天下看得见太阳的地方都是大元旧土,大明为何不取?”说着,大笑起来,“且告你,不是不要,时候未到!早晚有一日,孤亲自带大明虎贲去取!” ~~~~ 时至傍晚,朱允熥换上衣服朝奉天殿而去。 但是,刚一进殿,一份奏折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朱元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胡闹呢?”说着,从御座上下来,边走边道,“咱让你接见藩国使臣,你吓唬人家干啥?现在高丽使臣跟受惊的骡子似的,满礼部兵部乱窜,以为咱要发兵打他高丽!” 朱允熥捡起奏折,腆脸笑道,“皇爷爷,您是不知道,高丽在辽东” “咱啥不知道?”朱元璋气道,“不就是一些无主之地吗?大明是天朝,天朝要有天朝的样子,恩德服人,方能四海归心!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朱允熥低头道,“孙儿倒不这么觉得!” ~~ 不好意思晚了,刚才给一个鼻子做歪的小妹面诊去了。她鼻子里的硅胶掉了,哈哈哈 第17章 奏折 [] “皇爷爷您别生气,坐着听孙儿说!” 人无完人,朱元璋虽然堪称千古一代,一代雄主。但毕竟和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皇帝,在眼光上微微有些差距。 汉武帝刘彻也好,李世民也罢,甚至是千古暴君杨广,这些喜欢对外征战的君主,都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所谓贵族,就是有侵略性,讲究的是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朱元璋出身微寒,征战近二十年得天下,他不是不愿意作战,而是知道战争对百姓的危害,也知道对国力的损伤。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能用一些蛮荒之地,换取一个藩国的支持,换取边疆的平稳,是划算的买卖。 这种想法暂时是对的,但是长久看来,势必会造成对国家的损伤。而且因为朱元璋算得上是南方人,对于北方辽东之地,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概念。 高丽刚刚改朝换代,李家取代了原先的高丽王族,李成桂已经在高丽自封为王。封王之后的高丽一改对元朝的支持,变得和明朝亲善。 而为了释放大国的善意,对于高丽在辽东的动作,朱元璋也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着朱元璋坐下,朱允熥一边给他捏着脖子,一边轻声说道,“辽东可不是蛮荒之地,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人在那耕种了!孙儿知道,那边一年大半年都是冬天,而且周围都是彪悍的胡人,可那确是一片汉家旧土呀!” “孙儿以前说过兼并的危害,您老还叫好来着。您想想,咱大明现在人人都有地种,可是几百年后呢?您是宽厚的皇帝,读书人免税,做官的免税,商税也不收,甚至僧道尼名下的土地也都可以免税。” “免税是好事,可是以后有钱的人地越来越多,穷的人,地越来越少。等咱们大明出现土地兼并,百姓没地种的时候,上哪里弄土地去?” “辽东那边是冷一点,是蛮荒了一点,可好歹也是能长庄稼的土地。现在移民不可行,不代表百十年后不行。这么让高丽占了,以后咱们百姓没地种,他肯吐出来吗?” “大明国土之大,无一处无用之地。那地再不好,再蛮荒也是祖宗传下来的给咱们大明的,哪能便宜外人!” “孙儿知道您担心北元,拉拢高丽是为了防备北元。可是您想一想,高丽就是墙头草,不锄他几下他不知道厉害。若是大明兵锋锋利,他敢倒向北元吗?” “再说,以前大元拿高丽,就当成奴仆之国。现在咱大明当他邦交,他岂会再找大元?高丽王又不傻,愿意给自己头上找个爹?” “呵!”朱元璋笑出声,笑骂,“你总有理!” “不是孙儿有理,而是不能让他们占。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他占了一块,明天他还想。哪天咱们不让他占了,反而成仇了。若是让他占下去,他高丽子孙无穷尽,咱们辽东的土地却是有穷尽的。” 既然朱允熥想把找个古老的国家,领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么他就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的形态。 不知从何时起,汉家王朝那种舍我其谁的侵略性丢失了。反而讲究虚无缥缈的博大和宽容,你强大时这是一种美德,但是你弱小的时候,别人却不会记得,反而会嘲笑。 想想后世,在东亚文明数千年的岁月里,我们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只不过是停滞了百年,沧海一粟的时间,却被那些翻身的小国嘲笑落后。 而当我们再次强大的时候,他们又莫名惊诧,好似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人和国家一个样,都是记打不记吃的。 改变这个国家,就是要变得更加的有活力,更加有探索精神。不能躺在祖先的功劳薄上混吃等死,那样只会变得固步自封,再次重蹈覆辙。 大学堂的翰林学士说,读史是为了明今。今天的人,不要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但是朱允熥心中的史,除了历朝历代之外,还有数百年后风云变化的大时代。 一个让人怕的大明,好过一个让人当傻子哄的大明。 一个真正的大明,就是敢于甩开膀子,看谁不顺眼就抽谁的大明。 “你当你说这些咱不知道?”朱元璋闭着眼睛,享受着朱允熥的按摩,开口说道,“去年,兵部就议过,是不是要出兵高丽。当时北平边关不稳,是咱们等一等!”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个北元已经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再去打高丽,那得花多少钱粮!”朱元璋叹口气,“等你当家的时候,你就知道难了!” “高丽也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笑道。 “咱不是说你想的不对,咱是说你今天做的不对!”朱元璋继续说道,“咱让你接见外臣,储君才能接见藩国使者,你代表的谁?你代表的咱,是咱们大明!” “你倒好,直接吓人家!这是人君该做的吗?”朱元璋冷哼一声,“再说,人家是来拜寿的,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真铁了心占辽东的土地,你说说就管用了?” “恐怕不但不管用,你这么一说,回去他一琢磨,他娘的他多了个心眼。知道你看他不顺眼,他就要防备你了!” “国事跟俩人打架一个道理,真想把谁揍趴下,别嘴上说!”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输掉,“直接过去干他!事先不让他知道,直接把他干躺下,他躺下都知道你怎么打的,这才是打架!” “哦,原来您老的意思是,哪天揍高丽,直接发兵,直接他一个不知所以,生活不能自理!”朱允熥笑道。 “那还用问!”朱元璋笑道,“别看你爷爷没读过书,也知道兵者,诡道也!” 说着,对御案方向努嘴,“左边第三摞第二本奏折,高丽新王李成桂的奏折,你拿来看看!” 朱允熥迈步过去,找到奏折,打开一看就乐了。 奏折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各个字迹工整绝不勾连,比大明臣子上的奏折都要工整许多。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奏大明洪武皇帝陛下!” 看到此处,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个李成桂还挺知趣的,知道他这个高丽王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在您老人家说王,说了个权知国事。” 朱元璋笑道,“你接着往下看,他说让咱给他起一个新国名,咱还没想好呢!” 第18章 姜是老的辣 [] “原高丽王族不自量力,妄加刀兵于天朝,气运已尽,臣不得已,为高丽百姓计,只得取而代之!” 念到这里,朱允熥又笑了。 “皇爷爷,这高丽的李成桂还真是一妙人!” 朱元璋慢慢喝着茶,笑而不语。 按照儒家正统的观点来看,李成桂属于谋朝篡位。 当初洪武皇帝诏书,和高丽划清国界,当以大元旧日版图铁岭卫为边界。但是高丽王辛禑不干,并且企图北伐辽东,封高丽王命出征的大将军,就是这位现在的高丽王李成桂。 当时高丽这边是李成桂,大明那边是徐达。李成桂率军到前线刚一看到大明虎贲,就立下一个决心。 与其和大明死磕被杀,不如利用手中兵权回去篡位。 于是他带军回了高丽都城开京,囚禁高丽王辛禑,扶持傀儡。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完全掌握了高丽的政权。现在登基为王,急需大明的册封。 这个时代所有挨着中国的国家,只有被中国君主赐予了封号,才算的上是合法。好比后世的泰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小背心的家族。当年他的祖上,谋朝篡位为了得到乾隆皇帝的许可,竟然假称自己是华人郑世的后裔。 乾隆皇帝也不傻,根本不打理丫挺的。后来因为所谓十全武功中的缅甸战事,需要拉拢他们,而暹罗方面也连年来使,又哭又闹,乾隆皇帝才勉强答应。 不过,一开始清给暹罗的诏书中,从不用王一字。而是暹罗国长,头目之类。 所以历代每个泰王都有一个中文名字。 “臣取高丽王氏代之,高丽之国名,臣万不敢再用。” “高者,大也美也。丽者,壮也绚也。” “然高丽之山再高,也高不过泰山华山。” “江河之水再丽,也丽不过长江黄河。” “小国如何敢用高丽二字,凌然于中国之上,挑衅大国威仪!” “而如今高丽王氏天谴伏诛,臣权知国事,后世子孙必世代为大明辽东藩属屏障,不敢忘天朝之恩德。” “所以,臣请奏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高丽国名如何换之?” “臣之家生于和宁,可若用为新国号?亦有高丽古名朝鲜,也可为之。” “但臣不敢私定,请陛下念两国邦交,赐予国名!”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上。” “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意思说,我们高丽没文化,我写的奏折乱七八杂,仅仅是为了词能达意,皇帝别怪我) “这人,还真能放下身段,拉下脸!”朱允熥放下奏折笑道,“真能舔呀!” 朱元璋一愣,“舔是啥 意思?” “就是狗,讨好主人时的舔!”朱允熥笑道。 “胡闹!”朱元璋笑骂瞪眼,“人家怎么也是一国之主,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大明视他高丽君主为狗?” 朱允熥也没觉得自己说错,怪不得历史上朱元璋不揍他们,朱棣被他们忽悠,然后万历年间大明还派出精锐,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抗日援朝。 若朱允熥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是要被高丽王舔迷糊的! “孙儿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继续笑道,“他高丽这么上赶着,又是求又是拜的,怕的就是咱们追究他们侵占辽东土地的罪过!” “这李成桂倒是个枭雄!”朱元璋闭目道,“一国国主,能屈膝至此,这个人物不简单呀!” “越是如此,孙儿对他越不放心!”朱允熥正色道,“皇爷爷,这人一边讨好咱们,一边在辽东做手脚,其实是两面三刀之人。 朱元璋睁开眼,“对高丽,现在还是要怀柔。”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若有机会到边关看看就明白了,高丽只能做不敢咬人乱吠的狗,而北元则是老虎。塞外漠北,数十万蒙古铁骑对咱大明虎视眈眈,他们要的可不是一点蛮荒之地,要的可是整个中原。” 老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敌人要分出先后和主次,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现在的高丽就是咱们大明篱笆外的桩子,他帮咱们,就先给他们点甜头。”朱元璋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爷爷迂腐?” “没有!”朱允熥赶紧说道。 “你小子!”朱元璋笑骂一声,“咱们对高丽虽然怀柔,但也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他蹬鼻子上脸。”说着,一指御案,继续开口道,“右边第二摞,最上面,咱写的高丽进贡单,你瞅瞅!” 朱允熥又回身,找到那份单子,读了起来。 “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一百匹,种马五十匹,细布一万匹,岁以为常!” “皇爷爷,你这是让李成桂吐血啊!”朱允熥大笑道。 高丽国笑,拿出这些东西虽不是太难,可是难就难在最后四个字,岁以为常。意思就是年年必须都要进贡,都是这个数目。 老爷子也是蔫坏,这等于直接让双方建立的朝贡体系,而且还埋了一颗地雷。若是哪天高丽不进贡,或者进贡的少了,大明方面完全可以用高丽失约的理由,发兵揍他。 “姜还是老的辣!”朱允熥赞一声,继续往下念。 “黄纻布十匹,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为每年节贺。” 节贺,就是大明每年的节日,中秋,春节,元旦等重大节日。 “鹰五只,菌二百斤,米一百五十石,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十两,年年寿贺。” 就是皇帝每年过生日,要送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每年尚需少女7人,执馔婢10人,女使16人,火者10人。” “金银器皿,彩币等方物!” 除了上述那些之外,朱元璋还恢复了高丽对元每年进献美女和太监的旧事。 高丽原来的王族王氏之所以能在大元的铁蹄下保持独立,就是因为这两样进贡。大元的贵族都以家中高丽女子的多寡,代表荣耀。 忽必烈曾把不知哪里的女人认了闺女,嫁给高丽的王。而后高丽国内贵族的子女,纷纷和大元联姻。 而且大元时期,高丽每年都要进献大量的女奴和清秀少年给元朝,少女自然是玩物,清秀的少年大多都阉了当太监。 以至于后来高丽国内,很多人生了女儿都不敢上报。 “皇爷爷,跟他们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朱允熥问道。 “征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他的妻女,征服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朱元璋笑道。 此时朱允熥忽然在老爷子身上,发现了一种社会大哥的气质。 “高丽能答应吗?”这些要求进贡的物品,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他敢不答应!”朱元璋笑道,“再说,不答应不是正和你的意吗?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该篡夺你爷爷我,发兵揍他了!” “孙儿的小心思,都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慧眼!”朱允熥马屁送上。 “你呀,万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急躁!”朱元璋站起身,活动下筋骨,说道,“治理国家,要一步步来,你想敲打人家,要敲打到正地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道。 朱元璋看看他,“咱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记住了,心里指不定想啥呢?”说着,一拍朱允熥的肩膀,“高丽那使臣让你吓坏了,你得想个办法安抚一下。” 朱允熥沉思片刻,“是要安抚,不然他回去和李成桂胡说八道,万一高丽再有戒心!” “来人,传膳!”朱元璋对外面说道,“饿坏了,咱和大孙吃饭!” ~~~ 还有,稍晚。 第19章 为什么要揍你? [] 要么说姜是老地辣,酒是陈的香。 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皇帝,岂能让高丽顺顺当当占便宜? 朱允熥敲打了高丽使者,但是只是言语的恫吓。 而他爷爷,直接是让高丽吐血,真金白银金大活人的往出掏。 别的不说,就年贡之中,五十匹种马还有一万匹细布,那就是大头。 一匹布足够一个大明边军士兵一年的军饷还多,而军马的种马更是千金难求。 和朱元璋一比,朱允熥的敲打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所以说千万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除了上帝视角之外,论见识眼界还有心机,朱允熥被他爷爷甩出十条街。 但也不丢人,朱元璋那样的人五百年未必出一个。再说了,孙子不及爷爷,更没啥丢人的。 只是现在,如何安抚被吓住的高丽使臣是个问题。 解缙那句无礼而辱大国直接把高丽使臣吓尿了,这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和大国接壤而不知道分寸的 小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亡国就不远了。 和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锦衣卫连着来了三条奏报。朴半城对着礼部尚书又哭又闹,随后又去了兵部哭诉。最后直接去了燕王朱棣的藩邸,高丽和燕王的封地多有来往,经常送些美女什么的,想请燕王出面,结果门都没进去。 不是朴半城杞人忧天,实在是朱允熥的身份骇人,代表太子接见藩国的吴王。京城里都传言,老皇爷要把位子给他的吴王。 “如何安抚呢?”吃了饭,朱允熥自己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 安抚不好也没啥大事,可是老爷子万寿在即,藩国使臣又哭又闹的不好看。 “朴无用!”朱允熥回头道。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朴无用出现,“奴婢在!” “去,把曹国公李景隆叫来!” “是!” 且说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家里赏花看书,好不惬意。 闻听吴王又召见他,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哭丧着脸换衣服。 “你这哭丧着脸干嘛呢?”妻子邓氏问道,“吴王见你,不是好事吗?你上回不也说,大位肯定再落在吴王脑袋上!” “好事?”李景隆怒骂,“上回见吴王殿下,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骂着,悲愤地说道,“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是哪个御史又把我告了?” 随后穿好衣服,快马到了宫城。 随着太监进了景仁宫之后,却发现吴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李!”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的李景隆,“有件事,你去办!” “臣,一定竭尽所能!”李景隆拍着胸脯子。 “你过来!”朱允熥俯身叨咕好一阵,随后告诫道,“好好办,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御史告状!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吴王殿下已经开始让自己办事了,这是拿自己当他的自己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兴冲冲的回家,进了书房,找到心腹耳语几句。 朴半城在京里哭了一天,毫无效果。 吴王斥责了藩国的使臣,谁敢管?没看老皇爷都没说话么。 甚至一些人心里还在嘀咕,老皇爷莫不是想征伐高丽,让吴王出来打前站? 累了一天,刚在礼部给他准备的住处坐下,忽然一礼部官员上门。 来人直接开门见山,“若朝廷真正征伐高丽之心,你问别人都没用,该去武将世家那儿,才能探出些风声。” 朴半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犯难,问谁呢?大明武将勋贵数不胜数,可是他一个不认识。 来人又告诉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明的亲戚,那人脾气好,人缘好,你上门去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就这样,朴半城又连夜给曹国公府递了拜贴。 随后,在李景隆的书房中,见到了这位大明皇帝外甥的儿子。 一见李景隆,朴半城心中赞叹,真是昂扬的汉子,一表人才。 “高丽下官朴半城,见过曹国公!” “快快请起!”李景隆一身便装,笑着亲手扶起来,“原来是客人,不必多礼。”说着,又道,“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奉上香茗,阵阵清香。 朴半城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赞叹道,“上国风华果然不同凡响,这等瓷器,这等好茶,让人不忍下口!” 李景隆家中豪富,所用的是上等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茶叶都是江南上等好茶。茶叶遇水,在青花茶碗中好似淑女一般舒展腰肢,还没喝就已经够赏心悦目。 “回头叫人给藩使包几斤!”李景隆笑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何事?” 朴半城再次起身,长揖到底,“是下官冒昧,只是请公爷体谅下官之心。今日下官奉旨觐见吴王” “我知道了!”李景隆出言道,“你是怕,大明发兵打你们高丽?” “正是如此!”朴半城急道,“公爷,高丽对大明恭敬之心,天日可表!” “嗯,你们在辽东侵占土地,也他妈天日可盼!”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声,他虽然不成器,可也是大明将门之子,对这些藩人也很是看不上眼。 “这事吗!”李景隆心里骂着,脸上却显得很纠结。 一看这副表情,朴半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赶紧继续说道,“不知公爷可否帮着说几句话,或者请陛下接见下官也行!”说着,压低声音,“高丽上下必然仰仗公爷的恩德,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要发财了!” “嗨!”李景隆开口道,“是有这么股风声!” “啊!”朴半城惊呼,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不过,不是皇上老爷子的心思!”李景隆继续说道。 “是吴王殿下千岁?” “也不是!”李景隆开始卖关子。 朴半城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金票,悄无声息的递过去,哀求道,“公爷救救高丽!” 大明此时商业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金票银票已经开始具备雏形,并且信誉良好。 李景隆一看龙头大票上抬头的数字,心里顿时笑开花,看模样怕是黄金两千两。 “你这是干什么?”李景隆佯装不悦,“咱们第一次见,你就来这个?” “公爷!”朴半城直接跪下,“下官真是求告无门了,还请公爷告知实情,下官日后定有重报!”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别人求我。其实这个事,完全是你们高丽咎由自取!”李景隆说道,“你们在辽东那些破事,你以为真能瞒过大明朝廷?” “那都是无主之地!” 李景隆脸色大变,冷笑,“以前,这话你敢跟大元说吗?” 朴半城赶紧道,“下官乱了分寸,公爷莫怪!”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说道,“两国邦交讲究的是心诚,你们呢?一边上表,一遍占地,让大明怎么想?老皇爷和吴王暂时是不想动你们,可是别人呢?” “别人?谁?” “我问你,大明朝多少武人勋贵世家?” 见朴半城面有迟疑,李景隆又道,“公侯伯男加起来好几百,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好汉。” “这和高丽有什么关系?”朴半城不解。 “你们高丽国主怎么选你这么一个笨得瓷实的?”李景隆笑骂,“我们这些人,靠什么富贵?” 朴半城想想,“打仗?” “对了!”李景隆一拍巴掌,“可是现在大明只对着北元用兵,军工都在边疆塞王和蓝大将军等那样的人物的身上,僧多肉少,其他这些将门捞不着仗打,富贵还能长久吗?” 见对方若有所思,李景隆又道,“再说,就算是富贵,也是这一代人富贵。不打仗捞取军功,子孙后代怎么办?柿子捡你们高丽既然有触犯大明的地方,这些人为了捞军功,能看你们顺眼吗?” “您是说?”朴半城似乎懂了。 “所以呀,这些捞不着军功的人,天天在吴王殿下耳朵边上撺掇,你说殿下对你们还有好印象吗?”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第20章 军权 [] 顿时,朴半城只觉得全身发凉。 一群武人勋贵,为了自家的富贵军功,居然在吴王耳边撺掇要征伐高丽! 在高丽国内他算得上是熟知大明内情的人,大明开国诸位武人勋贵,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而且和大明皇帝多是老乡。想那位吴王千岁,他的外家就是故开平王常遇春。 吴王年轻气盛,大明勋贵都是杀人换取富贵的武人! 想到此处,朴半城在心中大骂高丽那些短时的,鼓吹什么中原板荡,高丽当奋起直追的蠢货。 可是那些土地,已经进了高丽的嘴里,现在吐出来给大明,也是想都不容想,这如何是好。 “公爷,吴王真有此意?”朴半城急道。 李景隆看火候差不多了,笑道,“这就看你们高丽的诚意了!” “诚意?”朴不城半懂不懂。 “少年亲王爱面子,是吧!”李景隆说道,“也不是真要计较那些蛮荒之地,而是你们占了却没点好处给大明,千岁也咽不下这口气!” “下官懂了!”朴半城拱手道,“下官代高丽国主,谢过公爷,恩德容后再报!” 说完,急冲冲的走了。 等他走后,李景隆笑着拿起桌上的金票,五百两一张的龙头票四张,心中大乐。 “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李景隆在金票上弹了下,得意笑道,“老子的俸禄十年都没这么多。”说着,美滋滋的站起身。 不过刚站起来,就苦了脸。 这钱不能拿,该拿也是吴王千岁拿。 ~ 第二日,朱允熥刚和方孝孺读过书,就在景仁宫见到了复命的李景隆。 随即,也见到了书案上那两千两见票即兑的金票。 “孤让你安抚他,不是让你受贿!”顿时,朱允熥大怒。 自己个亲王敲打了高丽使者,让人家担惊受怕,随后大明的国公又勒索了人家黄金两千两。老爷子给高丽定的进贡清单,一年才多少黄金。 “不是臣要的,是他硬塞来的!”李景隆躬身解释道,“臣不收不行,这钱臣是万万不敢收,只能请殿下裁断。”说着,又抬头,“殿下放心,臣已安抚好高丽的使者。” “你怎么说的?”朱允熥皱眉问道,这李景隆办事还真是有些不靠谱,起码不能办大事。 当下李景隆把昨晚对朴半城的话,转叙一遍。 朱允熥听了,却觉得刚才评价李景隆不靠谱的话,似乎有些冤枉他了。这不是把自己摘的挺干净吗,自己无心只是勋贵在耳边撺掇。随后高丽使者上表孝心,自己体会到高丽的诚恳,这事就过去了。 但是,朱允熥越想越不对。 “什么是看高丽的诚意?”朱允熥怒道,“你当孤和你一样,要从高丽身上捞好处?” “您不捞,得让他送啊!”李景隆道,“您要是不要,他不是更害怕!” 朱允熥想想,“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殿下放心,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李景隆保证。 这事若是被那些老夫子知道,少不得又要说教一番。今日上午因为昨天敲打了高丽使臣,被刘三吾和方孝孺一众翰林学士轮番轰炸。 现在大明朝的学士,可不是百十年后那些贪婪的文官集团,更不是自称奴才的软骨头。别说是吴王,就算是他皇帝,他们哪怕杀头,也照怼。 随后,朱允熥拿着金票,直接去了奉天殿。 殿中,朱元璋依旧在批阅奏折。老皇帝少年时没钱读书,后半生做了皇帝,全补了回来。每日都被案牍劳累,早起晚睡。 “皇爷爷!”朱允熥见礼。 “念完书了?”朱元璋头也不抬,“桌上有江西进贡的蜜桔,你吃些!” “有个事和您说!”朱允熥上前,把金票放下,将李景隆的事说了一遍。 “不成器的东西,看着精明实则笨蛋!”朱元璋冷哼一声,骂的是李景隆,“眼皮子太浅!” 不过,目光落在金票上,又是冷笑,“这高丽的使臣倒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两千两黄金!” 说到这,朱元璋忽然又笑了起来,“看来高丽使臣是真吓坏了,礼部的人说了,一早上他就在进贡书上盖了印,还一个劲儿的说天朝宽容!” 那份进贡清单就是丧权辱国的条约,没想到高丽的使者被李景隆吓唬之后,居然阴差阳错的给签了。 “他签算数吗?”朱允熥问道。 “他代表高丽李成桂而来,自然是算数!”朱元璋说着,抽出一张单子,“你看看!” 高丽进献吴王千岁进贡单? 朱允熥打开一看,感天朝恩德,除却每年朝贡之礼,特进献吴王千岁,骏马十匹,美人十人,杂耍艺人五个。东珠三十颗,貂皮二十张,海东青两只,高丽弓十副 朱元璋在边上笑道,“他们倒是会钻营,为了讨好你,也是下本儿!” 朱允熥不屑道,“孙儿是您的孙子,大明亲王要什么没有,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傻小子!”朱元璋笑道,“不要白不要!”说着,笑道,“你用不上,以后可以赏人用,总比从国库里掏银子强。” “他就是给孙儿一座金山,早晚也要让他吃下去的土地,连本带利吐出来!”朱允熥说道。 “那是你这代人的事,咱老咯!”朱元璋伸展下胳膊,“给咱捏捏脖子,酸疼!” 朱允熥走到龙椅后边,开始给朱元璋捏着脖颈。 “皇爷爷,明天就是您的寿辰了,歇歇吧!” “今天找由子歇了,以后也会找,国事不能懈怠!”朱元璋看着奏折说道。 “孙儿是觉得你太累了!” “以后,你也清闲不了!”朱元璋笑笑,“寿辰之后,还有一事你去办!” “皇爷爷您说!” “蓝玉已经班师回朝,咱寿辰之后,要犒赏三军,到时候你代咱去!”朱元璋说道,“当了皇太孙,该知道的事,也要让你知道了!” “皇爷爷,大明还有什么事是孙儿不知道的?”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莞尔,“军权你知道多少?” 朱允熥手上一停,只见老爷子回头笑道,“你知道京城有多少驻军,天下有多少驻军吗?你知道他们粮饷如何发放?你知道他们中谁能打仗,谁听话?”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你都认识?军马有多少?火炮有多少?兵械司一年产铁多少?库里有多少铁甲?” 说着,朱元璋笑了笑,“这些东西,你必须知道,必须抓在手里!” ~ 三更奉上,大家晚安 第21章 您是天上的星宿 []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二十日。 初冬,天晴,无风。 虽无风,但也有些清冷。奉天殿后的御花园中,清晨之时,那带着点点昨夜寒霜的梅花,在初冬的暖阳里,傲然开放。 开放的梅花配上深红的宫墙,还有在冬日阳光下光泽柔和的琉璃瓦,相映成趣。竟然给了初冬的紫禁城,一丝春日的色彩。 天刚亮的时候朱允熥就被太监叫起来,随后认真的梳洗打扮,在宫人的伺候下开始更衣。 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普天同庆的万寿节。 红色绣着金线五爪团龙亲王袍服,微微束腰,加上下面带褶儿的,同样夹杂了金线宽大又不臃肿的裙摆,让朱允熥整个人显得长身玉立。 腰上,是一条镶嵌了二十块上好和田玉,刻着龙凤图案的玉带。脚下,是软底儿绣着二龙戏珠的黑色朝靴。 不远处的案子上,放着大明亲王最隆重的礼冠,九旒冕。(liu 玉横两端个挂着丝线,垂挂一圆形的美玉,寓意为充耳。 代表着对于奸佞的言语,充耳不闻,也就是充耳不闻整个成语的由来。 中华上下千年,自是皇帝一统六国以来,除了剃发易服的清王朝外,九旒冕都是华夏君王中最为隆重的冠冕之一。 作为大明的亲王,朱允熥的冠冕和皇帝还略有不同,朱元璋的冠冕更加恢弘大气。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佩戴九旒冕,这簇新的冠冕是他加封吴王的时候,印绶监和礼衣监的掌印太监,亲自督造完成。 这是他第一次戴,但也是最后一次,今日朝会之后,这藩王的冠冕就会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皇太孙冠冕。 衣,亦是华夏大礼。 亲王礼服穿起来十分繁琐,朱允熥站在一人高的玻璃镜子前,伸开双手,任凭太监伺候打扮。 眼前这面镜子,在宫中只有两面,一面朱元璋用,一面赐给了朱标,后来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朱允熥的名下。 据说这两面毫发毕现的镜子,是洪武开国之初,万里之外的海商进献而来。(这时候有没有镜子我不大知道,好像是中叶才有的,不过家之言,不必当真。) “奴婢给殿下梳头!” 耳边,一个朴无用轻轻说道。并且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另一个太监无声的推过来一把凳子。 朱允熥在凳子上坐下,镜子中他黑色茂密的的长发,想象牙梳子之下,如流水一般带着光泽的流动。 “千万不能擦头油,殿下不喜欢那个味道!” 忽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朱允熥扭头一看,笑道,“王八耻,你身子大好了吗?” 来人正是原来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前两个月他一直在宫中养伤。那日受刑太重,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今天这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来伺候主子!”王八耻艰难的走到朱允熥身边,又对朴无用道,“给我!” 朴无用拿着梳子没动,直勾勾的看他。 王八耻冷眼道,“以前殿下的头发,都是咱家给梳的!”说着,一把夺过,把朴无用挤开,对朱允熥笑道,“还是奴婢伺候殿下,别人毛手毛脚的。” 这场景朱允熥都看在眼里,笑道,“谁梳不是一样,你们要是宫女,我还能挑挑!”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这个吴王身边,就没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全是太监。要么就是四五十岁,整天板着脸的嬷嬷。 朱元璋口谕,皇子就藩之前,身边不得有宫女,估计是怕皇子皇孙们面对美色,把持不住。 头发被缓缓的梳好,微微有些沉重的冠冕戴在头上。 镜子中,朱允熥的脸都被串着珠子的丝线当着,有些猛烈但也有些威严。 “殿下!”王八耻忽然哽咽道,“奴婢,终于看到您这一天了。若是娘娘还在” “大喜的日子,别哭哭啼啼!”朱允熥笑道,“走,跟我去皇爷爷那边!” “是!”王八耻擦去眼泪,一瘸一拐的紧紧跟在朱允熥身后。 朱元璋早已起床,穿戴完毕。 老爷子今天难得的穿上了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是一顶金灿灿的金线编织而成的皇冠,上面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二龙戏珠。 “孙儿,参见皇爷爷!”朱允熥下拜,叩首。 朱元璋笑道,“起来吧!” 朱允熥没有起,反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爷爷拜寿,愿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朱元璋大笑道,“快起来,地上凉!” 随后,朱允熥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皇爷爷,你怎么没戴冕?” 老爷子头上的皇冠不是礼冠。 “老了,本来眼神就不好,还弄那么多珠子金线在眼前晃悠,烦!”朱元璋笑道。 “孙儿也不想带这个!”朱允熥指了下头上的冠冕,笑道,“太沉了!” “咱可以不戴,你不戴不行!”朱元璋站起身,搭着朱允熥的手臂说道,“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爷俩一动,朴不成在殿门口唱道,“陛下起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一顶御辇边,穿着吉服的宫人,还有特意穿上莽服的大内侍卫跪下叩首。 朱元璋搭着朱允熥的手,在众人谦恭的叩拜之中,上了御辇。 老爷子坐在上面,朱允熥扶着御辇的侧杠,随后皇帝的仪仗缓缓出发,目标不远处的金銮殿。 仪仗队走得很慢,每个人的步伐似乎都是尺子量过一样惊人的一致。 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还是宫墙上,都挂着红色的代表喜庆的绢花。 但是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步伐变得别扭起来,心也跳的厉害,满脑子都是当初第一次陪着老爷子上朝时的场景。 御辇上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老爷子的笑脸。 “大孙,怕不怕?” “孙儿有什么好怕的!”朱允熥挺直了胸膛。 “胡说!”老爷子笑道,“咱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慌的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被老爷子看穿了心思,朱允熥有些羞涩的笑了。 今天不但是老爷子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大喜的日子。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他终于要登上那个位子了。 其实他并没做过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老人的垂爱。 “爷爷!”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莫要辜负天下百姓,才是对爷爷最好的回报!”朱元璋欣慰地说道。 朱允熥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脚步顿时又变得顺畅起来。 “爷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吗?”仪仗在缓缓前行,朱允熥再次开口。 这年月,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有一种说法,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随便选了一个日子。 “你爷爷生下来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生日!”朱元璋在御辇中,缓缓开口,“儿的生日,娘的痛日!你太奶生咱的那天,特意让人花了五个钱,把咱的名字供奉在庙里佛前,希望咱这辈子平平安安!” 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劝慰道,“爷爷,太爷太奶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老爷子揉下眼角,“大孙,以后爷爷也会在天上看着你!” 随后,爷俩对视,同时一笑。 金銮殿就在眼前,仪仗队中,朱允熥的声音还在持续。 “爷爷,您是天秤座!” “那是啥玩意?” “就是天上的星宿!” “你说爷爷是星宿下凡!” “对,您老就是星宿下凡,温暖人间!” 第22章 储君 [] 从金銮殿中,到外面宽阔的广场。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上千人,都穿着隆重的吉服,在初冬中无声肃立。 官员之中,那个穿着金甲的大汉将军,身上的甲片在暖阳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当朱元璋的仪仗出现,殿内殿外齐齐跪倒,三呼万岁。 皇帝的御辇在殿门停下,朱元璋慢慢下来,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 身边是匍匐的臣子,脚下是刻着龙形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爷俩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进了大殿顿时一道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大殿金砖下烧了温暖的地热,外面是初冬,里面是春。 “臣等恭贺吾皇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六部的中枢官员,大明的勋爵功臣,还有那些皇子皇孙们整齐的拜倒。 朱元璋依旧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等到了通往宝座的台阶前,威严的开口,“起来吧!” “谢万岁!” 又是一片起身的袍服,金玉摩擦之声。 “皇爷爷,您慢点!”到了龙椅的御阶前,朱允熥俯身说道。 这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只有皇帝本人能走,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上去。 “跟着咱!”朱元璋却没放开朱允熥的手,爷俩一起迈步上了那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爷俩的脚步,还有臣子们的心跳。 如果说以前只是大家猜测,吴王会继承大宝。那么现在老皇帝的举动,则是挑明了,这个跟随他一起走上龙椅的年轻人,以后会是大明的主人。 文官的眼神中带着欣喜,大明储君空悬,而皇帝 年老,一旦有万一,不堪设想。 而现在,皇帝终于选定了国家继承人,选的还是颇有贤名的吴王,大明江山更加稳固。 那些和朱允熥亲近的武人勋贵们,则是眼神狂喜。他们最怕的是皇帝选择一个不喜欢武事的继承人,而这位吴王不但是太子的嫡子,还和他们渊源颇深。 在他们的心中,早还没有任何爵位的时候,朱允熥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武将之中,蓝玉冯胜等人对视一眼。随后前者的目光,看向藩王的队列之中。 那些藩王们的表情更加精彩,个个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吴王居然被老爷子,直接拉着从只有皇帝能走的台阶上上去。这种方式,即便是以前的太子,都不曾有过。 年长的成年亲王在略微的惊诧之后,恢复平静。那些少年藩王们依旧痴痴的观望,几个年纪最小还什么都不懂的藩王,张大了嘴,仿佛能吞下去一个鸭蛋。 他们的表情都落在蓝玉的眼里,可蓝玉不感兴趣,他只是直直的看着某人。 燕王,朱棣。 蓝玉发现,燕王的嘴角带上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站咱身边!”龙椅上,朱元璋落座后,小声说道。 朱允熥无声点头,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木偶,老爷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龙椅其实只是看着好看,又长又宽,人坐在上面除了挺直脊背之外,连个搭手靠的地方都没有。 皇帝这个位子,本就是无依无靠。 “本来咱不想过这个寿辰,是吴王和咱说,平民百姓家的老爷子过寿,都要大操大办,让儿女表示孝心,让外人看看家里的富足。” 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咱今年六十四,已经算的上长寿之人,这辈子能经历的,咱都经历。受过别人没受的罪,吃过别人没吃的苦,从一个老百姓,到大明朝的皇上。咱,挺知足!” 众臣默然听着,龙椅上的皇帝似乎在说着家长里短。 朱允熥站在高处,殿中臣子们都用朝板挡着脸,让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武人中常家兄弟悄悄抬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碰撞。前者不可置距的点点头,常家兄弟的眼中,泪光闪烁。 站在皇帝身边,被皇帝拉着一块上去的少年,是他们的亲外甥,是他们妹子留在这世上的 唯一血脉。 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外甥即将成为储君的欢喜,有的只是为死去的人高兴,为活着的人更高兴。 “但是咱这一辈子,也有那么丝遗憾!”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皇后先一步离咱而去,咱的儿子也英年早逝!”说着,看了一眼朱允熥。 后者低下头,狠狠的擦了下眼睛。 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手臂上轻轻拍拍,继续说道,“上天总算是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好孙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天是咱的寿辰,趁着大喜的日子,咱给来一个喜上加喜。” 砰,砰,砰。 此刻,朱允熥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他不再低头,而是骄傲的把头扬起来,再次打量殿中的臣子们。 而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允熥毫不怯场满是自信的脸上,欣慰的笑了。 这时,朴不成双手捧着一个卷轴,从后殿之中大步出来,一脸郑重。 他走到中书舍人,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的面前。 后者双膝跪倒,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卷轴。 而后,刘三吾起身,打开卷轴,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殿中的臣子再次跪下,俯首倾听。 “朕膺天命二十五年,为国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倦怠,唯恐不敬上天。二十五年之中,上苍庇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子曰皇帝万岁,然天下岂有万岁之人。” “朕六十有四,须发皆白。身上百战之伤,常痛不能眠。朕一老人,而大明新生。为江山长治久安之计,为天下百姓福祉,国不可无储。” 砰,砰,砰! 朱允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的手心里全是自己的汗水。 “稳!”老爷子忽然拉住朱允熥的手,用力一捏。 殿中,刘三吾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乃朕之嫡孙,故太子嫡子。于诸皇子皇孙之中,身份贵重,人品贤德,仁明孝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抚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 ,社稷,授以册宝。” 念着,刘三吾忽然加大了声音。 “立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登储君之位,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拳头,再次握紧,朱允熥的心在瞬间恢复平静。 朱元璋在刘三吾话音落下的霎那,忽然站起,拉着朱允熥的手,朗声道,“从今天起,他就是大明的储君。咱死了,他就是大明的皇帝!”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中文官们率先行礼,三呼千岁。 朱元璋目光流转,武人勋贵们也齐声拜倒,所发的声音比文官们响亮许多。 “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朱元璋看向藩王队列。 “臣等参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老爷子微笑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的个子,已经和老爷子差不多高了,他微微的仰头,看着殿中跪跪着的人们,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然而,臣子们并没有直接起来,而是继续大声道,“臣等为陛下贺,为皇太孙贺,大明江山永固,万世一统!” 这时,朴不成和几个掌印太监,高举一个木匣,跪在朱允熥的脚下。 接着,几个大学士从朴不成手里拿过木匣,再次叩首道,“请皇太孙殿下,接储君之宝!” 朱允熥昂首阔步从高处走下,走到那木匣旁,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方印记,一方通体雪白美玉雕刻而成的皇太孙之印。 “皇爷爷!”朱允熥双手捧着,对朱元璋跪倒,“孙儿,谢恩!” 龙椅上,朱元璋笑了。 第23章 祭天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冬,十月二十一。 洪武皇帝万寿当天,立皇嫡孙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受印玺立金册,受百官宗室大臣叩拜。 而后皇帝御驾及皇太孙车驾并宗室百人,中枢官员七十六人,至于太庙拜祭祖先,随后又至于大祀殿祭奠,敬告天地。 冬日暖阳,风清云淡。 刚刚换了储君服饰,穿着淡黄色团龙袍服的朱允熥,和朱元璋跪在大殿之中。 这场仪式完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老爷子事先已经命人准备妥当。三百二十位大汉将军持金鞭、罡铜、兵器、旌旗、幡幢、宫扇、伞盖、金八件等仪仗器物开道。 大殿中主位放着,皇天上帝神牌位后面是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排位之前帛玉金器等华贵的礼器,同时还有整牛,整羊,整猪等瓜果酒菜。 大殿外有礼部乐手二十六十二人,编磬、编钟、编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朱允熥看着诚惶诚恐跪拜天地的老爷子,心中感动几乎落泪。老爷子把一切都暗中准备好了,明明是他的生日寿辰,他可想的却还是如何让自己的孙子成为今天的主角。 怪不得老爷子前几天一直说胃口不好,全在吃素。皇帝祭天前三天,不能喝酒,不能吃荤。 “皇爷爷!”三拜九叩之后,朱允熥搀着老爷子站起来。 “大孙,咱爷俩一块跪下!”老爷子再次跪下,正前方是皇天上帝牌位,炎黄二帝之神牌。 “臣,总理河山朱元璋,敬告上苍天地。” “臣本淮右一布衣,生逢乱世,骨肉飘零,于乱世中一黔首尔。” “蒙上天不弃,天地保佑。臣壮年从军,身受百创亦死中求活,蒙天赐基业富贵。” “辗转厮杀十七年有余,大明代元为中国之主。臣一布衣,亦登基为帝。” “二十五年来,臣战战兢兢,唯恐德行轻薄恼怒上苍。幸得皇天后土垂怜,臣终不负天下百姓奉养。”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亦,臣已老迈,幸皇明后继有人。今日立嫡孙朱允熥为皇太孙,传承江山社稷。唯望天地日月,佑臣之大明,江山永固。” 老爷子一边念,一边叩首,似乎是想到了当初创业不易,百战的凶险,言语只见有些哽咽。 随后,老爷子低头,偷偷擦了下眼角,“大孙,该你拜了!” “是!” 朱允熥整理下头上的冠冕,叩首敬天。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臣本愚钝之人,幸得皇祖垂青,天地不弃,得以身居储位。” “而今之后,臣亦如皇祖一般于江山社稷,于天下万民,兢兢业业,诚惶诚恐,不敢放松懈怠。”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华夏诸祖,必使大明盛世风华名垂史册。望天地诸祖,佑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完,朱允熥再次叩拜,虔诚之至。 然后,爷俩二人起身,在香炉中上香焚表,祭天完成。 再随后,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走到大殿门后,门外宗室百官,全部跪迎。 “爷爷,小心门槛!”朱允熥笑声提醒。 “你的个子跟爷爷一样高了!”朱元璋伸手摸摸朱允熥的头顶,“以后,你会比你爷爷更高。” 朱允熥一笑,“种好!咱朱家没有矬子!” “呵!”朱元璋莞尔道,“你长的越高,离天越近,明白吗?” 朱允熥明白了,挺直了胸膛,“爷爷,孙儿会撑起大明之天!” “走!”老爷子拉住孙子的手,“回家,喝酒去!” 而后,时至傍晚,皇帝和皇太孙才回到紫禁城中。 此时,谨身殿中,已经摆好宴席。 朱元璋生性简朴,上一次大宴群臣还是在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老爷子端坐于龙椅上,朱允熥在下首,两人的菜肴大致相同,唯独朱允熥桌上少了味卤肉,少了份野鸡。 这种场合皇帝和储君的菜肴,都是有制式规定的。而殿中的宗室,勋爵百官等,他们的菜肴也是各自按照身份,进行分配。 好比燕王朱棣,他的菜肴之中比朱允熥少了鲥鱼,缺了一盘红彤彤的樱桃。 “别闹那些虚礼了,都赶紧吃吧,一会凉了!”朱元璋大手一挥,笑道,“今日咱的寿辰,咱说了算,啥礼不礼的!” 皇帝一句话,殿中的宗室臣子们入席。百官还有些放不开,而宗室和武人们则是大口吃喝起来。 “皇爷爷,今日您劳累了,多用一些!”朱允熥对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随手把他自己桌上的鹿肉推过来,“这个烤的还行,就是咱这牙不行了,撕咬不动,你尝尝!” 鹿肉显然经过精心的烤制,芬芳扑鼻,朱允熥吃了一口,外焦里嫩。 见他吃的香甜,朱元璋笑道,“多吃些,多吃些,你还是有些瘦!” “爷爷,您怎么不吃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他始终没动筷子,而是小口喝着酒。 朱元璋笑道,“哎呀,说是咱的寿辰,可是礼部还有十二监的人,没上一样咱爱吃的东西,这些玩意看着好看,不好吃!” “您想吃什么,孙儿叫厨子给你做!” 老爷子平日的饮食,都是淮西口味的家常菜肴。这些山珍海味,在他老人家眼里,还远不如一份家常菜来得痛快。 “你别管咱,咱是皇帝还能饿着!你先吃,一会要下去敬酒的!你虽然是皇太孙,可也是咱的嫡孙,这席面上,你要挑大梁的!”朱元璋笑道。 随后,祖孙俩说了一会闲话。朱允熥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端着金杯, 慢慢走向群臣。 不过,走路之时,朱允熥侧头对王八耻耳语几句,后者微微错愕之后,转身出去。 “臣等参见皇太孙!” 刚到了藩王那边,秦晋二王为首,所有的藩王又是全部跪下见礼。 “二叔,三叔,今天是老爷子寿辰,咱们自家人不讲这么多!”朱允熥笑着把两人搀扶起来,“侄儿,敬你们一杯!” “臣等不敢!”既然朱允熥是储君,那么他们就有了君臣大义。朱允熥可以随和,但是他们不能当真。 就连往日和朱允熥交好的那些小王爷们,此刻看着朱允熥都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僭越。 “沈王,唐王,郢王,皇爷爷破例,你们几个今日可以喝一杯!”朱允熥笑道。 三个小王爷微微一笑,规规矩矩拿起酒杯,往日的皮猴子,现在都变成了小大人。 众人手里都是二三钱的小酒杯,唯独燕王手里是半两装的玉杯。 “臣,小杯喝不来,太孙殿下莫怪!”朱棣笑道。 “早听说四叔酒量好,改日好好领教领教!”朱允熥捏着酒杯,最众藩王朗声道,“今日老爷子的寿辰,咱们一家团聚,侄儿先干为敬。” 忽然,朱允熥感觉小腿被人抱住。 低头一看,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朱楠。 “熥哥儿,我也想喝酒!”朱楠奶声奶气道。 “放肆!”秦王呵斥一声,对朱楠身后那边不敢上前的太监怒道,“你们怎么伺候的?” “无妨!”朱允熥见朱楠被秦王一嗓子喊的有些畏惧,俯身笑道,“你也要喝?你还小,喝不得呀!”说着,想了想,用手指沾了些酒水,送到朱楠的嘴边。 后者微微犹豫一下,舔了舔,随后一张小脸扭曲成了一团,吐着舌头说道,“辣!” “哈哈哈!”藩王们都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更是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第24章 敬酒 [] 随后,朱允熥又走到文官这边。 他人刚一过来,文官们就和排练好了一样,齐齐跪倒,拦都拦不住。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扶起当先的刘三吾,开口笑道,“孤是过来敬酒的,你们这样,这酒可没法喝!” “君臣大礼不可废,臣等不敢失礼!”刘三吾等人肃然说道。 “今日虽然是国宴,但还是家宴。我这个孙子代祖父过来敬酒,诸位又都是我的师长,君臣之礼先放一边。”朱允熥笑道。 “太孙殿下贤德,臣等感激之至!”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大明有此贤明储君,臣等幸甚!”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不肯居于人后。几位翰林大学士还好,其他官员纷纷马屁如潮。 翰林院督察院的学士和御史讲究风骨,自然不会说这些露骨的话。六部的官员们,马屁则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大明上下,还要是仰仗诸位臣工,咱们上下一下,大明才能更好!”朱允熥举杯笑道,“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圣上贺。” “臣等多谢太孙殿下!”几位大学士也举杯。 詹徽等人又道,“臣等为太孙殿贺!” 朱允熥一笑,小小的酒盅一饮而尽。 正要朝勋贵那边走去时,一直没说话的方孝孺忽然开口,“殿下,最近课业落下许多。待万寿完毕,殿下还需跟着臣等,好好读书!” 几位翰林学士纷纷点头,恨不得当场把酒宴变成学堂。 “先生所言甚是!”朱允熥笑笑,拔腿就走。为了能装好学生,天知道他面对这些夫子的时候,有多煎熬。 学习的先贤著作之中,每个字的含义都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有时候朱允熥都纳闷,当初老夫子和历代先贤写这些学问的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就好比后世学鲁迅课文,老师说鲁迅用这个字的含义是 想想那些功课,头疼。 还没等朱允熥走过去,宋国公冯胜,郢国公傅友德,常家兄弟,凉国公蓝玉,李景隆还有一众军功侯爷,已经端着酒杯笑盈盈的在等了。 别人都是用酒盅,这些武人真是用杯,每人的杯子差不多都有三两的容量。 “臣等,拜见皇太孙殿下!” 大殿上,骤然响亮的声音,在其他人纷纷侧目。 “快快请起,你们都是看着孤长大的,何必多礼!” 朱允熥亲手把冯胜等老将扶起来,目光在武人中打量。 这些人许多都是他父亲留给他无形的政治遗产,现在有了储君的名义,他以后终于可以拉拢重用了。 蓝玉等人不用说,李景隆那恨不得跪在地上起来的也不用说。老爷子的义子,平安,徐司马,何福等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谦恭中带着亲近。 还有中山王徐家的子弟,皇帝亲军十二卫的各个指挥使。 老爷子前几天说到了军权,顾及以后是要多和武将们打交道了。 “臣等,为太孙千岁贺喜!”景川侯曹真大咧咧的说道,他这么一开口,其他武人都笑了起来。 可以从一定意义上,朱允熥的身份和血脉表带着他们利益集团的未来,朱允熥登上储君之位,他们比谁都高兴。 “来,满饮!”朱允熥看看他们手里的酒杯,笑道,“孤只用盅了,你们随意。” “臣等粗俗惯了,小杯用着不得劲儿!”蓝玉朗声笑道。 大明开国初期,武将话语权极高,而且这些人都是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的,也比较随意。前几年老爷子身子好的时候,还经常叫这些武人进宫,陪她喝酒。 “这一辈,孤不是什么皇太孙,而是敬诸位大明的功臣战将!”朱允熥和众人碰杯,他端着酒杯,别人都是躬身酒杯低了许多。 “舅舅!” “臣不敢!” 朱允熥走到常家兄弟面前,一句舅舅让二人顿时激动不已。随后二人抬头,红着眼圈看着朱允熥,神情激动。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本就是我的血亲舅舅!”朱允熥笑道,“以前,身份使然,藩王不能和武将来往。往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家里的表亲我都还不认识呢!” “臣!”常升哽咽道,“感激涕零!” “三舅!”朱允熥有对常森说道,“听说三舅母包饺子的手艺一绝,外甥还没吃过呢!” 常森眼含热泪,“她的手艺还是你娘教的,当年她刚嫁进门的时候,啥都不会” “说这些作甚!”常升落泪训斥道,“大喜的日子,你提这些干啥!” “无妨!”朱允熥道,“我知二位舅舅心里有我!” 听着他们舅甥的话,众人不胜唏嘘,这些年在长达近二十年的征战岁月中,几乎家家都是亲戚。常家和蓝玉是铁杆的姻亲,朱允熥故去的大舅,又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 随后,朱允熥又举杯对蓝玉说道,“漠北一战,将军大展神威,打出了大明的铁血军魂,今天这杯酒,正是要敬将军。” 蓝玉面有得色,手中的金杯中装满美酒,大笑道,“臣别的不会,就会打仗,往后殿下所指,臣必当奋勇争先!”说着,不等朱允熥说话,直接一仰头,差不多三两酒,一饮而尽。 “痛快!”朱允熥笑道,“当日孤读了战报,恨不得策马关外,和大将军并肩作战!” “臣早就说过,若真有那天,臣为殿下牵马!”说着,蓝玉转头,看向一边,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不过,北元好防,家贼难防,将来若真有人不知道好歹。臣的刀,杀得了北元兵马, 也杀得了内鬼!” 朱允熥不禁哑然失笑,他是君,和蓝玉说话时,边上的人都拉开了距离,蓝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不怕被人听到。 可是这个场合,适合说这事吗? 蓝玉对于燕王的防备众人皆知,太子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以后燕王要反的小话。现在太子的儿子上位了,他马上迫不及待的再次说出来。 “今日家宴不谈这些!”朱允熥淡淡地说道。 而蓝玉还是不死心,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继续说道,“殿下千万不能学太子,太过仁慈。” 我老爹?朱允熥心里发笑,我老爹那人可是有点阴险的! 然后,朱允熥端着杯子走到诸军中实权将领,如平安,何福等人面前,举杯示意。 “诸位,尔等皆皇爷爷义子,与朱家本是一体。今日家宴,无比尽兴!” 平安叩首起身,说道,“明日臣去沐大哥灵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沐英,那可是太子朱标的铁杆死党,比兄亲弟还亲的大哥。 “有心了!”朱允熥点头道。 这时,武人中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哭声。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两个五十多的老爷们,偷偷摸着眼泪。 “你俩干球呢?”蓝玉皱眉道,“跟娘们似的嚎啥?” “见着殿下,俺就想起太子爷了!”曹震擦着眼泪道,“年前正旦,太子爷还赏了俺一坛御酒,让俺回家喝!” “俺小儿子的名,都是太子爷给取的!”何荣也开口道。 这时,曹震拜在朱允熥脚下,哭道,“洪武十二年,臣在边关作战不力,致使手下儿郎死伤惨重,溃不成军。皇爷大怒,要革臣的爵位,交有司论处!” “是太子爷,他说曹震十二岁就跟着皇爷起兵,身上没一处囫囵的地方。不能因为打了败仗就处置功臣,让臣戴罪立功。臣在前线,太子手书,让臣好生带兵打仗,京中自有太子爷成全!” “殿下!臣,见到您就想起太子,臣失礼了!” “我父待诸位如手足亲人,我亦如此!”朱允熥开口,扶起他。 ~~ 回工作岗位了,很忙,各位担待。。但是我永远爱你们,爱的不要不要的,哼! 第25章 寿礼 [] 在殿中走了一圈,回到朱元璋身边,朱允熥已经有几分醉意。 “赶紧吃点菜,压压!”朱元璋笑道,“脸都红了!” 朱允熥却没坐,反而跪在朱元璋面前,举着酒杯说道,“皇爷爷,孙儿敬了别人,还没敬您老!” 皇太孙在皇帝脚下跪着,殿中臣子百官宗室们都停止说话吃喝,看着这边。 “今天是皇爷爷万寿,孙儿给您叩头。” 说着,朱允熥恭恭敬敬的叩首三下。心中有些惭愧,一开始他的老爷子的好,有几分别的味道。可是这么多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真的感受到老爷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爱。 从心里,他早就把这个老人当成了亲祖父。 “没有皇爷爷,焉有孙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受之于祖。” “皇爷爷,感谢您给了孙儿,给了这么多朱家子孙生命,是您带我们来到世间!” 顿时,老爷子眼眶有些发热。 与此同时,所有藩王皇子皇孙们都跟在朱允熥身后跪倒。 “父皇!” “皇祖父!” 眼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堆,朱元璋既是有些动容又是心酸。 他总说自己是当年淮西一布衣,其实说布衣都抬举他了。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穿过好的衣服,全是补丁摞补丁,从小到大没连几餐饱饭都没吃过。 朱家人世代在地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奉公守法,可是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一场天灾家破了,天灾之后的瘟疫,让父母兄长同时死去。 死去之后,连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剩下的兄弟几人,去大户人家磕头,头都磕破了才求得一处给父母兄长埋身的地方。 可是人家说,为了不耽误人家种地,连坟头都不许有。 这就也罢了,出殡那天天降大雨,父母兄长连棺材都没有的尸体,泡在了泥汤里。 那时,他兄弟三人疯了一样刨坑,希望再挖深一些,让那坟穴不至于变成水坑。木铲断了就用手,生生的用手刨着亲人的安息之所。 再后来,兄弟三人分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自己去庙里做个烧火和尚。二哥三个出去逃荒,再也没见回来过。 当了皇帝之后,遍寻天下,可依然是音讯全无。可能,他们早就不在人世,已成了乱世中的饿殍。 看着眼前的子孙们,老爷子心里的心酸,慢慢变成了骄傲。 朱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人,可是他不但没让朱家的子孙断绝,反而真正做到了开枝散叶,儿子三十六,皇孙不知凡几。朱家一脉,从此昌盛不休。 不知道不觉老爷子的目光转向殿外,通明的宫灯之下,巍峨的宫墙如山耸立。 “爹!娘!您儿重八,今儿过生日了!” “咱当了皇帝,咱朱家有这么多子孙。” “咱给你们二老修了天下最大的坟,活着时候你们没享福。走了之后,朱家的子孙世世代代拜祭你们,伺候你们!” “爹,娘!你们的儿重八,撑起了咱们朱家!” 老爷子狠狠抹了下眼睛,转瞬间,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此时,朱允熥捧着金杯,走到老爷子身前,“爷爷!六十余年家国梦,朝来寿斝儿孙奉(jia)。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六十年来家国如梦,现在儿孙为您奉酒祝寿,往日的苦难随风而去,但是我知道,在您心中,它们依然有千钧重。这是苏辙的诗,我没文化只能引用了。) “爷爷,您一生操劳都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你辛苦了!”朱允熥再次跪倒,高举玉杯,“请爷爷饮此杯,且看儿孙辈为您拜寿!” “你这孩子!”老爷子笑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弄的咱心里发酸!” “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时,沈王唐王等一众还没就藩的小王爷,也上前跪下。 尤其是最小的朱楠,说话奶声奶气,甚是可爱。 “祝父皇呃呃” 众人哄笑起来,这孩子跪着当当磕了几个头,似乎磕忘词了。 “祝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朱楠喊道。 “好好好!”朱元璋连连点头大笑,对于这些老来子,他远比成年皇子溺爱宽容。 “您们给皇爷爷准备了什么贺礼啊?”朱允熥笑问。 “我写了大字!”朱楠笑道。 随后,几个宫人呈上几位小王爷的寿礼。 朱楠献宝一样把他写的大大的寿字呈上,沈王是请人做了一套上好的苏绣寿字纹常服,郢王是一副亲手画的松鹤延年图。 这些藩王没有就藩,年纪又小,贺礼不甚贵重。但还是让老爷子,笑得脸上的 皱纹都开了。 等到唐王呈上寿礼,老爷子的表情倒是错愕起来。 唐王也只有八岁,所献的寿礼竟然是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仙鹤,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色。 “这哪来的?”朱元璋问道。 “儿臣”唐王朝百官之中看看,大声道,“儿臣在舅舅家抢的!”说着,又补充一句,“他当年也是抢别人的!” “胡闹!”朱元璋笑骂。 “是熥哥儿是太孙殿下和儿臣说,好东西就要抢!” “我说的是让你抢外人,谁说让你抢你娘舅了?”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封唐王生母赵嫔为妃。”说着,看向百官之中,“金吾卫指挥使赵龙何在?” “臣在!”唐王的娘舅出列。 “咱儿子抢了你的宝贝给咱当寿礼,咱不能让他白抢!”朱元璋笑道,“金吾卫的差事卸了吧,升你做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 唐王娘舅大喜,“臣,谢恩!” 金吾卫就是仪仗兵,虽然金贵可是对这些出身战场的将领来说,规矩太多。而中军都督佥事,不但权力大上许多,而且官职也大大提升。 就好比后世警卫队的一个队长,忽然荣升进了参谋本部,还是个参谋长。 随后,其他人也献上寿礼。 秦王献上汉代古玉一面,晋王是战国铜器一件。 这两人的封地都是千年古城,这种宝物虽然难得,但若留心也不难入手。 宁王是塞外战马十匹。 其他周王,湘王等或是自己妻子做的衣服,或是金玉礼器等等。 没一会,龙椅之下的寿礼,堆积如山。 就此刻,皇子们寿礼呈的差不多之时,燕王朱棣忽然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昂然出列。 “父皇,这是儿子的寿礼!” “老四,你准备了啥?”朱元璋笑道。 “胡酋失烈门的家传宝刀!”朱棣昂然朗声道。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变得郑重,“呈上来!” 朱允熥先一步,从朱棣手里接过匣子,送到老爷子面前。 唰,匣子被打开,顿时寒气扑面。 匣子之中,一把古朴的弯刀静静的放着。刀虽没动,但是刀身上那纵横交错的痕迹散发出阵阵杀气,刀光让人不敢直视。 这算不得什么好刀,甚至有些陈旧,但这种陈旧,是百年战火之中传承下来的赫赫战功。 “失烈门,降而复叛,于去年被儿臣斩于边关!”朱棣傲然说道,“此人出身木华黎后裔,这把刀就是他先祖当年追随铁木真用的战刀。儿臣于边地塞外,金玉之物无用且累赘,思来想去,唯有这把宝刀方能为父皇祝寿 !” 说着,朱棣叩首,“父皇放心,儿臣在,贼永不能犯我皇明边境。儿臣在,不使一胡骑入大明汉家地。犯大明者,必诛之!” “说的好,做得也好!”朱元璋看着宝刀,对朱允熥道,“你这些叔叔中,论胆气谋略还属你四叔!” “孙儿以后一定和四叔多学学!”朱允熥笑道。 随后,朱棣起身,看看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允熥笑道,“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 三更 第26章 孝心 [] “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朱棣话音一落,殿中的目光都落在朱允熥身上。 作为皇帝最为宠爱的嫡孙,又是首倡给皇帝过寿,骨肉团圆的贤王,他会给皇帝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呢。 秦晋二王送的是宝物,其他藩王送的是心意,燕王朱棣送的是军功。 太孙殿下,能送什么? 只见朱允熥淡淡一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皇爷爷一生生儿育女没有图过回报,反而都为了我们这些儿孙着想。他老人家贵为帝王,金银宝物又不缺。思来想去” 说着,朱允熥对老爷子笑笑,“孙儿给皇爷爷的寿礼,就是一片孝心!” 随后,对大殿之外喊道,“抬进来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移到了大殿门外,好奇的张望,随后表情变得愕然。 只见伺候了老皇爷二十多年的厨子,脑袋大脖子粗的徐兴祖,抱着一个铁锅,带着几个小太监,笑呵呵的进来。 “老爷子,给您道喜,您万寿无疆!”徐兴祖弥勒佛似的,一进屋就跪,磕头时脖子后的肥肉都跟着晃动。 “大孙,这是要弄啥?”老爷子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摘下头上的纱冠,撸起袖子笑道,“爷爷,您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什么都不缺,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吃过。可是,你吃过儿孙煮的长寿面吗?” 说着,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笑道,“今儿您万寿,怎么能没有长寿面呢!” 这时,大殿当中,几个小太监已经把简单的铁皮灶架了起来,面案也放上了,一个铜盆里装的是已经发好,抹了一层油的面。 那面看起来杂质颇多不甚好,发好的面不但不光亮,反而带着一丝发乌的浑浊之色。 “揉面啊,孙儿不会,是老徐帮着发的。”朱允熥又在龙袍外面系上围裙,看老爷子笑道,“不过,孙儿亲手做给您吃!” “这孩子!”朱元璋笑道。 而殿中群臣,则是目光对视之后,不住点头。 自古以来,凡帝王寿辰,有几人得用儿孙亲手做的长寿面? 此刻殿中,皇太孙挽起龙袍的袖子,专注的站在面案之前,亲自动手。俗话说,诚孝成孝。孝不是看给长辈什么,而是为长辈做什么。 帝王也是人,也希望儿孙的诚孝。这种在平常百姓家常见的一幕,反而对于他们,是最为难得的。 这一幕,势必成为千古佳话。 “皇太孙诚孝,臣等为陛下贺,大明由此储君,何愁江山不固?”刘三吾率先开口。 方孝孺也到,“诚孝乃大孝,唯心也!皇太孙此举,可为天下孝子贤孙之表率!” 朱元璋听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走御阶,看着忙活的朱允熥,“大孙,你这你会做吗?” “爷爷,您等着吧!” 前世的朱允熥稍微懂一些做饭,可是现在依然有些手忙脚乱,因为那面,在他手里怎么都不成形,好不容易扯开盘成圆圈,在上面抹一层油,发现火还没烧。 “你们几个过来烧火!”朱允熥对几个看热闹的小王爷喊道。 “来啦!”沈王,唐王几个小王爷屁颠屁颠的过来。 最小的朱楠跑两步,一个跟头卡在地上,马上又爬起来,甩开两腿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给父皇做长寿面喽!”喊完,又是一个跟头,引得大殿之中,满是笑声。 “呵呵!”朱元璋也笑了起来,不过看到幼子摔跤,有些心疼,回头道,“去,把他看好,别烫着,不是闹着玩的!” 几个小王爷也是傻了吧唧的,说烧火比谁都高兴,可是一看那些柴火就傻眼了,哥几个谁都没点过火呀。 “熥哥太孙这怎么办?”沈王一手拿着柴火,一手拿着火摺子,有些发懵。 朱允熥一拍脑门,这些败家孩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这时,秦晋王二王齐齐在老爷子身前跪下,动容道,“父皇,儿子三十多岁,都没亲手给您老做过一餐饭,没给您老倒过一碗茶。”说着,看看朱允熥,“和太孙殿下一比,儿子真是虚度光阴!” “有心就好!”老爷子看着一个大侄子,领着一群小叔叔手忙脚乱的忙活,心里温馨又有些发酸,对于成年的皇子,语气也没有往日那么严厉。 “太孙殿下!”晋王笑道,“这孝心不能让你和这些弟弟们敬了,咱们也来帮帮忙!”说着,挽起袖子走到灶台边,一打火摺子,两下就把松软的柴火引着了。 “哇!”几个小王爷大惊小怪,“三哥厉害!” 晋王三十多岁的汉子,被一群小屁孩简简单单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 “这算啥,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跟太子抓御花园的孔雀烤”说着,说不下去了。 朱元璋背着手笑骂,“咱说那几只番邦进贡的漂亮鸟儿咋没了呢,感情你们哥几个烤着吃了!”随后,又笑道,“味道咋样!” 秦王正在铁锅里加水,笑道,“不好吃,肉柴,塞牙!” 灶中的火越来越大,烧得铁锅里的水,开始翻水花儿。 忽然,远远看着的朱楠大喊一声,“火!” 然后,挣脱宫人的手冲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扯出裤子里的鸟儿 “小祖宗!”几个太监惊呼一声,赶紧抱走。 哗啦,一道细细的,蛮有冲击力的黄水喷射而出。正蹲着加柴的晋王躲闪不及,顿时被喷了一头。 “放开,我要灭火!”朱楠还在大叫。 “哈哈哈!”老爷子在龙椅边上,笑得前仰后合。 晋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水渍,然后闻了闻,挺大的汉子,一脸尴尬。 “此乃,百姓人家之常态也!”老爷子朱元璋大声笑道,“人间真情,莫过于此!” 殿中的臣子百官们,也都咧嘴笑了起来。 几个头发花白的功勋老臣凑趣的笑道,“陛下,俺家那小的也这样,无法无天。俺小儿子跟他侄儿,私下论哥俩儿!” “你有福气!”朱元璋笑道。 老臣也笑,“臣的福气不及皇爷万一,俺快七十了,还没吃过子孙做的寿面呢?”说着,煞有介事的说道,“回去揍他们!” 朱元璋笑道,“往死里揍,儿子嘛,不打不成器!” 这时,锅里的水开了。 朱允熥手里捏着面,开始慢慢拉扯,动作很慢,如临大敌。 长寿面,万万不能断。 第27章 不意儿乃有今日 [] 朱允熥的动作很轻很慢,好似手里轻飘飘的面团有千钧重一般,以至于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万事,看易行难。做人,亦是如此。 还好,长长的面条终于下锅了,虽然没有断但是粗细不一,卖相有些惨。随后朱允熥用筷子,在锅里小心的顺时针搅动,让面条在锅里打转,飘了起来。 然后,他拿过一个粗瓷大碗,酱油陈醋盐,微微加了点白糖提鲜,一碗乳白色的面汤倒进去,飘散出几分别样的香。 老爷子背着手,往前几步,鼻子动动,笑道,“别说,还真是咱爱吃的味儿!” 朱允熥笑笑,又开始剥蒜。老爷子爱吃独头的酸,说是够呛。 面条煮好了,长长的寿面挑在碗里,朱允熥随手在铁锅上磕了一个鸡蛋,滚热的面汤中,荷包蛋很快成形,待没完全煮透,稍微有些溏心的时候,捞出来,最后撒上切好的小香葱,芫荽沫儿。 “来来,咱尝尝!”朱元璋搓着手笑道。 “爷爷!”朱允熥亲手捧着碗,身后跟着一群小王爷,“您长命百岁!” “好!”老爷子大手接过来,不管热不热就是一大口。然后再咬一口蒜,吐着嘴里的热气,“香!” 呼噜,呼噜,满殿都是朱元璋,大口吃面条的声音。吃的欢了,老爷子竟然毫无形象的蹲下,捧着面碗,连吃带喝。 “怪不得这小子能短短时间内,脱颖而出!”看着笑容满面的朱允熥,朱棣心道,“老爷子的脉,他还号得真准!” 这时,忽然有人探头说道,“这面,看着有些发乌,不是纯白面吧!”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宁王。见人都看着他,顿时也明白自己说错话,赶紧缩头回去。 今日这殿上,风头先是燕王,然后是太孙,他这个颇受宠爱的少年边王存在感不足,所以刚才一不留神,就冒失了。 “你懂啥?享福都享成罪过了!”朱元璋边吃边笑道,“这面才筋道,有嚼劲。这一看就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吃的贡品,咱年轻的时候,吃的都是这样的面。”说着,顿了顿,“外边的老百姓过日子,有几人吃得起雪花一样的精面,市面上还就是这种面卖的最好!” 这时代的白面,因为制作工艺还有一些怕损耗的其他原因,远没有后世那么洁白。 “皇爷爷真是慧眼如炬!” 朱允熥小小一记马屁,随后看看众人笑道,“皇爷爷说的没错,这面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的面。诸位可知,这面是怎么来的吗?” 见他有话讲,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朱允熥解下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放下袖子说道,“上个月,孤去江西抚州赈灾,当时抚州四县灾民十几万都聚集在城外,而城里的人因为有了灾,也拼命的存粮。” “老百姓讲,家有余粮心不慌。百姓们存粮,导致粮价上涨!有的人买的起,有的人买不起。”朱允熥朗声说道,“后来,朝廷的赈济粮到了,市面的粮价才落下来。” “等到百姓们知道,那是皇帝御旨下发的储备军粮后,城里城外一片呼声。”说着,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道,“当时,孙儿在城里,听到了城外灾民,城里百姓,欢呼万岁的声音。爷爷,百姓们爱戴您。” 朱元璋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笑着把空碗放下。 “后来,孙儿在城里遇到一位八旬的老翁。他颤颤巍巍的给了孙儿一个小口袋,里面是三斤白面。他说,这面是他的重孙子孝敬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他说他活了八十了,只有在大明朝在过上了灾年有人管,有人惦记的好日子。皇帝把给官军吃的储备军粮给了老百姓,他无以为报,这点面粉,让孙儿带回京城,孝敬您老!” “他还特意和孙儿说,别看这面卖相不好,可是吃着筋道。孙儿不受,那老翁又说,皇帝给咱吃了粮,也让皇帝吃吃咱的粮。” 殿中群臣动容。 吏部尚书詹徽拜道,“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亦感同身受,古往今来,圣君莫过如此。” “陛下千秋功业,青史可鉴!”几位翰林学士也同时说道。 朱允熥上前几步,“皇爷爷,这碗长寿面,不但是孙儿还有其他藩王们对您的爱,也有天下百姓对您的爱。有儿孙之孝,百姓之诚!” “咱很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面了!”老爷子站起来,慢慢回到龙椅上,“今天,始知儿孙满堂之乐,方知,皇帝之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再次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着摆手,“继续吃喝,好酒好菜管够!”说着,对朱允熥招手道,“大孙,你可知那老翁家在何处?” “抚州南街二巷东跨院厢房!”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吩咐,“八百里快马,给这老翁送一百斤宫里的贡面。告诉他,他的面咱吃到了,让他也尝尝咱家的面。” 皇帝旨意,自然有翰林学士前去起草传达。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大殿中,再次恢复了热烈的场景。 尤其是诸位藩王那边,喝得热火朝天,频频举杯。 年轻的藩王们有些忘形,不能对老爷子敬酒,是秦晋燕三个年长的王爷,成了他们敬酒的对象。 秦晋二王毕竟年长一些,不肯多喝。可是燕王朱棣却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其实他心里是憋着一股气,自己在边关的赫赫战功,居然比不上一碗面。更让他生闷气的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比不上这碗面。 倘若自己是皇帝,自己的嫡孙之爱和百姓之爱做成的 面,也会看得比胜仗重要。 一个皇帝除了赫赫武功之外,最为难得的,就是亲情还有百姓的爱戴。 不知不觉,燕王朱棣有些酒意上涌。 “太孙殿下,臣敬你一杯!”朱棣端着酒杯笑道。 朱允熥正和老爷子小声说话,闻言转过头,看看有些醉意的朱棣,笑道,“四叔敬酒,莫敢不从,只是咱们换小杯吧,你这大杯?” “小杯那里尽兴!”朱棣笑道,“莫不是看不起臣?” “四叔这是哪里话!”朱允熥也换了一个大杯笑道,“诸位王叔之中,其实孤对四叔,最为看重!” “诸位侄儿中,本来臣也格外看重太孙殿下!”朱棣笑道,“毕竟你是大哥的嫡子。” 说着,两人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朱棣却浑然不觉,“本来听说你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我还有些担心来着。”说到此处,似乎是酒意上涌,直接搂住了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可谁知道,这储君的位子居然落在了你小子头上。” 说着,又拍了两下,“小子,你这孝顺咱自问不及,可是大宝之位,江山社稷,兵战凶危,不是孝顺” 啪! 突然,一只布鞋凌空而来,重重的砸在朱棣的脸上。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骂,“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第28章 飞来横鞋 [] “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龙椅上老爷子一声爆喝,大殿中骤然安静。无论是吃饭的,还是说话的,还是喝酒的,都齐齐停止动作,惊愕的扭头。 只见一只布鞋落在燕王朱棣的脚下,此刻燕王头上的纱冠也歪了,露出凌乱的头发,先是被老皇爷一飞来横鞋拍的。 而燕王显然被拍的有些发懵,脸上的表情略微呆滞。 而朱允熥则是心头窃喜,差点笑出声。 “该,让你拍我肩膀。你拍我肩膀,我爷爷拿鞋拍你脸!” “放肆!”老爷子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怒发冲冠。 此时燕王朱棣突然明白了,他的手还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朱允熥是皇太孙,就是大明的储君,而他只是臣子,这等场合下自己喝了些酒,竟然做了犯上了的事。 同时殿中那些文官们也看清了,纷纷对燕王朱棣怒目相向,几位大学士眼看就要出声怒斥。 “父皇,儿臣喝多了,儿臣” 饶是朱棣城府颇深,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声线中带着丝丝的悔意。 他是真的悔,这么多年他都隐忍下来,而且一个常年征战的塞王,本是心志坚定之辈。可是不知道咋了,一见朱允熥那张对他似笑非笑的脸,他就有些憋不住火。 再加上真的有些喝多了,酒意上头,做出出格的举动。 “你喝人肚子里,喝狗肚子里去了!”老爷子朱元璋大怒,随手脱下另一只鞋,嗖地一下带着破空声,啪地一下结结实实乎在了朱棣的脸上。 “他是皇太孙,是你的君。尔身为皇叔亲王,如此不识体统!”朱元璋骂道,“咱眼皮底下你都敢如此轻薄,若咱不在,你说不上做出啥来!” 说着,仍不解气,周围看看,抄起桌上的金壶。 “爷爷!”朱允熥忙开口喝止,他巴不得燕王被老爷子给那啥了。可是今天是家宴,老爷子寿辰,千万不能不圆满。再说,他心中根本不怕这位四叔,反而是较亮的 心思多些。 若是老爷子帮他收拾了,那多没趣。 朱允熥拎着老爷子两只鞋,赶紧回身几步,蹲下穿鞋道,“穿鞋,地上凉!” “穿他妈什么穿!”老爷子夺过布鞋,嗖嗖又是两下。 朱棣跪在那不敢动,纱冠飞了,头发乱了,脸都拍红了。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说着,又去帮老爷子捡鞋。 “父皇,儿臣喝多了,一时得意忘形。但儿臣真的没有不敬之心,儿臣从小就性直。父皇,儿臣真是无心!” 饶是再骄傲的人,面对老爷子的怒火都要说软化。须知,这天下老爷子是最看重尊卑体统的。朱棣此举,看似随意,实则不敬。 朱棣此刻心中后悔懊恼又惊又怕,悔不该喝那么多的酒,这次来悔不该不带上姚广孝出谋划策。 “爷爷,穿鞋!”朱允熥再次过来,劝慰道,“您消消气,四叔和孙儿闹着玩呢,今日家宴,大家随意一些,也没啥?” “皇太孙此言差矣!”方孝孺在殿中朗声道,“家宴既是国宴,您是储君,随意待臣子乃是恩处于上。而臣下不知承恩,反而有不敬之举,乃是大罪!” 而此时,作为皇太孙东宫属官,一直在殿内肃立的铁铉,直接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臣请治燕王,不敬之罪!” 随后,几个方正的翰林学士,全都跪下。 “你姥姥!”朱棣心中怒骂一声。 这些读书人平日看他们藩王就不顺眼,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一跳一跳,见朱允熥正在给他穿鞋,直接抓起一只,赤赤脚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在边关立些功劳,你就狂妄如此!” 啪啪,一连抽了几下,老爷子怒道,“再过些年,天下哪还能放下你?再过些年,你是不是要连你老子也要不敬!” “儿臣不敢!”朱棣叩首,大声道,“父皇,儿臣真的绝无不敬之心,今日家宴儿臣多饮了几杯,有些失态。儿臣您知道儿子是个武人,不善言谈,儿臣知道错了!” “爷爷!”朱允熥赶紧拉着老爷子手臂,劝慰道,“四叔和孙儿说笑话呢,他搭孙儿的肩膀,是没拿孙儿当外人啊!四叔性子耿直,说话直爽,一向如此,他既知错,您老就放他一马!” “家和万事兴!”朱允熥按着老爷子的手臂,把他搀扶回座位上,笑道,“今日您老爷子的寿辰,咱们朱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说!” 或许是那句朱家的事,让老爷子气稍微平顺一些。 不过仍旧咬牙切齿,“什么耿直?咱还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不好好拾掇拾掇他,日后说不上捅啥娄子?” 老爷子 看人还真准,三言两语把燕王说的通透。 现在若是朱允熥稍微说点小话,燕王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是一方面,他对于借老爷子之手,除去这个后患有些不屑。二来,他对这位原本的永乐大帝,心中还有些敬意。 “四叔,你看你把爷爷气的!还不赔礼!”朱允熥给了燕王一个台阶。 “儿臣知罪,父皇息怒!”朱棣心中明了,又对朱允熥说道,“皇太孙殿下恕罪,臣僭越失礼,臣心中实在没有对您不敬的念头。” 说着,心中没来由一苦,自己这儿子,在边关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还是比不上老爷子心里的嫡孙。 “臣,请皇太孙殿下处罚!”朱棣叩首道。 “皇爷爷,四叔知错了,您大人大量!”朱允熥笑道。 殿中,方孝孺又正色道,“皇太孙殿下,国法不可废!” 朱允熥看着自己的老师,笑了笑。他这几位师傅,现在已经开始替他操心了。 随后,老爷子哼了一声,“他让你处罚他,你就这么算了?” 忽然,朱允熥在老爷子眼里看到一丝玩味。 老爷子呀,真是人老成精。他也未必想当着臣子面处罚儿子,而是刚才盛怒之下,让跪下的群臣给架住了,现在若是轻飘飘的揭过去,岂不是虎头蛇尾。 “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朱家骨肉团圆之日。所谓家和万事兴,燕王些许小错,可大可小!”朱允熥看着群臣笑着道,“再说,今日孤第一天为储君,四叔也是第一次和孤行君臣之礼,礼节上他有些疏忽,情有可原。” “四叔久在边关,打交道的都是直爽的军中大将,说话做事不免随意。”朱允熥继续笑道,“为君者,当体察臣子,不宜苛责。” 说着,朱允熥走到跪着的朱棣身前,居高临下,笑道,“不过嘛,四叔,你毕竟是错了,看在你多有战功的份上,这次孤不处罚你。但是” 朱允熥话锋一转,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要给孤,送点有诚意的赔礼!” “老子最恨你这种眼睛里带着轻视的皮笑肉不笑!”朱棣看着朱允熥的目光,心中暗道。 可是面上格外恭敬,“殿下想要什么,只要臣有,绝无二话!” “人!”朱允熥笑道。 ~~~~ 不好意思大家伙,因为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事情比较多,晚了,对不住大家。 神偷没有不敬读者的想法,诸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爱你们还来不及呢,是不是。 只是妾身身体虚弱,无力承担各位好汉的厚爱。谨表歉意,晚一点还好,尽最大能力更新。 第29章 赔礼 [] 人? 朱棣微微错愕,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朱允熥。 “前日校场上,孤对四叔麾下那位叫张辅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朱允熥继续笑道,“孤身边还缺个得力的护卫统领,不知,四叔可否当作赔礼,忍痛割爱?” 你朱棣是老虎,我就先拔你的牙齿。 一个好汉打不了天下,你手下那么多能人武将,我一个个的挖过来,挖不过来的就是斩断。你成了没牙的老虎,怎么吃人? 当日校场上,朱允熥就这么想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正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你不是要赔礼吗?用你手下大将来赔! “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朱棣心里也是一惊,这小娃子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坏到了极点。 他朱棣不是宁王朱权,若是把自己的心腹爱将,自己的侍卫统领给别人做臣子,他如何面对军中上下? “回太孙殿下!”朱棣慢慢说道,“既然殿下抬爱,臣本不该推辞。可是那张辅的姐姐是臣的侧室,算得上臣的内弟” “哦,还有这层关系?”朱允熥笑道,“既然是四叔的内地,那和孤也沾了点亲戚,咱们叔侄同心,他在谁手下不都是一样吗?” “张辅之父张玉,乃是臣” “干脆一起都来京城!”朱允熥再次出口打断,坏笑道,“正好,唐王的 舅舅马上就要卸掉金吾卫的差事,让张玉顶上。然后张辅给孤做护卫的统领,他们父子二人同殿为臣,岂不是佳话!” 说着,朱允熥慢慢俯身,“四叔是舍不得,还是?四叔,反正今天侄儿占理呢,你要是不许,就只好让兵部发调令了。不过,那就算不得你给侄儿赔礼了!” 朱棣脸上尴尬的笑笑,浑身的骨头却气得快炸了。 张家父子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如何能舍得? “老四,今儿你不对在先,太孙殿下许你赔罪,你还婆妈什么?”秦王开口道,“你麾下那么多悍将,还缺一个张辅?再说,皇太孙是看得起他们,给他们一份好前程。在京里随驾,不比在边关吃沙子好?” 殿中的群臣都在观望,龙椅上的老爷子表情阴晴不定。 朱棣心中愤慨,有种浑身是力气却施展不开的感觉。 自己被人家一步步,算计的死死的,说是请,其实根本没有反驳推辞的余地。 况且,张家父子乃是大明之臣,算不得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就算是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储君发话要人,他怎敢说不? 既然如此,朱棣心中一狠,笑道,“既然殿下抬爱,臣就让张辅随驾在侧便是!” 这里,他打了一个埋伏,只说了张辅,对于张玉只字未提。 “如此甚好!”朱允熥笑着把朱棣扶起来,笑道,“不过四叔,一人不够,孤还要一人!” 刚站起来的朱棣身子一晃,心中恼怒几欲当场发作。 只见朱允熥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听说四叔身边有个叫姚广孝的幕僚?” “他怎么知道?”朱棣心里咯噔一下。 “那姚广孝法号道衍,听说是天下佛门中杰出的人物。”朱允熥笑着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钦赐了中都原来皇觉寺为龙兴寺,既然是皇爷爷钦赐,就是天下第一大寺,可是那边还缺一个主持。”(朱元璋曾经出家的地方,现在安徽凤阳的景区) “既然道衍和尚精通佛法,干脆让他去做主持吧!”朱允熥再回头,看着朱棣,“若是觉得中都太过偏远,应天府唐代古寺大佛寺中,也还缺一位主持。” “这小娃是要斩断我的左右手吗?” 朱棣心里冷笑,面上依旧恭敬,躬身道,“回殿下,那道衍和尚不是臣的幕僚,只是客居在北平古寺之中。臣来京之时,他已云游四方去了,臣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着笑了笑,“不过既然太孙抬爱,若是他回来,臣自会转达!” “真不在?”朱允熥笑问。 朱棣摇头,“真不在!” “不在就算了!”朱允熥笑道,“四叔且坐。”随即,压低了嗓子,小声道,“四叔,欺储君,也是欺君!” 朱棣刚坐下,差点再次站起。 “诸位继续。”朱允熥却看都没看他,回头对殿中群臣笑道,“刚才燕王和孤说玩笑话,诸位不必当真。” 一个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以燕王服软赔罪为结局。 可是殿中的气氛,却再也热烈不起来。 方孝孺看看坐在皇帝身边的朱允熥,随后和刘三吾的目光相对。 二人的眼光中,含义都是一致。 燕王桀骜,恐非国家之福。 而武人勋贵那边,伸长脖子看热闹,看到结尾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景川侯曹震在蓝玉耳边说道,“殿下还是心软了,怎么不直接发作他!胆包天了,敢对太孙不敬!三爷要是不给他台阶,看他怎么收场!” “我虽然看燕王也不顺眼,可是太孙这么处置也没错!”蓝玉小声道,“燕王毕竟有功于国,若是将来要弄他,有朝廷大义在,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是人君之道!” 说着,又自负的笑笑,“再说,有咱们这些人在,他燕王还能翻天!” 夜渐渐深沉,繁华褪去。 深宫之中恢复平静,只有通明的宫灯,无声的照亮夜色中的亭台楼阁,在地上生出些许巍峨的倒影。 奉天殿中,朱允熥指挥宫人伺候老爷子洗漱,自己则是亲手给老爷子铺好床铺。 老爷子戎马一生,最不爱睡软床。龙床上,只是两层皮褥子,盖的被子也是普通的棉布面棉被。 “爷爷,夜深了,睡吧!”朱允熥忙完,对已经梳洗完的老爷子说道。 朱元璋慈爱的笑笑,“不急,咱爷俩说会话!”说着,看看朱允熥,笑道,“今天在殿上,你为什么不处置老四!” 说着,不等朱允熥反驳,“你是君,他是臣,君臣大义丝毫不可僭越。你就不怕这次放过他,将来他蹬鼻子上脸!” “孙儿要是真处置了,您老心疼不?”朱允熥笑道。 “你这孩子!”朱元璋笑骂,“将你爷爷的军是不是?” “爷爷!”朱允熥轻轻给老爷子揉着肩膀,笑道,“孙儿和您说过,孙儿什么都不怕。四叔是有些桀骜不驯,但孙儿不能借题发挥。他失礼了,处置他固然没错。可孙儿放过他,也是希望他自己心里能明白!” “孙儿把能做的都做了,明不明白,醒不醒悟是他自己的事了。他是边关的 塞王,这么多年在边关以皇子之身出生入死,古往今来这样的藩王有几个?” “他于国有大功,于军有大用。只是为了他的僭越失礼,孙儿就抓着不放,别人会怎么想?其他藩王会不会觉得孙儿,刚当上皇储就这么没人情味儿?” “再说,孙儿觉得,四叔那样的人,不能强压着低头。他真触犯了国法天理,孙儿不容他。可搭下肩膀,孙儿还是能容的!” 朱元璋笑道,“你呀,有几分自负!”说着,又笑起来,“不过,也透着那么一股大气!” “这不是自负,爷爷,这是自信!”朱允熥笑道。 “明天下半晌,五军都督御前朝会,你这个太孙要来!”朱元璋站起身,从书案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本子,放在桌上,拍着说道,“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 不好意思,确实太忙,今天还要加班到很晚。 爱你们。 第30章 机密 [] 夜风吹树影,敲打窗棂。 若是在北方,十月末的冷风,是那种弓弦颤动时嗡嗡的声音,窗外的景色也是狂魔乱舞。 而在南方,冬日的风总是不经意间看似柔弱的刮着,可是却冷得如影随形。 燕王朱棣坐在窗前,手中的金杯里满是烈酒,看着窗户上时而婉转,时而凌乱的树枝倒影,愣愣出神。 在老爷子的寿宴上他醉了,又被骂清醒了,当时他本不想醉,但是醉的却没那么突然,那么毫无防备。 现在,他想借助一点烈酒的醉意睡去。可是喝了许多,却是越喝精神,越喝心越冷。 “这次来京城,真是乱了分寸!” 朱棣晃动金杯中的液体,在灯火之下,那浓稠的酒液似乎挂上了一层晶莹。 “和一个小娃置什么气!?就算言语上胜了他,就算能压住他,可人家终究是老爷子选定的储君,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朱老四,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如此的心浮气躁!活该受此大辱!” 朱棣苦笑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燕王朱棣的眼神,更加清冽明亮。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适合应天府这个大染缸,也没学会和人家低头,低三下四的说话。” “好男儿该用刀枪说话,犯不上和这京城大染缸的歪瓜裂枣们,费什么口舌!” 想着,朱棣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大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比你强多了。” “也好,若是对手太弱,这仗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皇太孙?若真是一个鹌鹑一样的 小儿,还 真是胜之不武。” 忽然,外面轻轻响起敲门声。 “谁?”朱棣冷声问道。 “爹!” 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燕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进来吧!” 随后,朱高煦推开门,红着眼睛进来。 “有事儿?”朱棣问。 朱高煦抽了下鼻子,抬头问道,“爹,真的让张辅留在京中!” 朱棣心里微微叹息,张辅是他几个儿子的骑射老师,感情深厚。 “是!”朱棣淡淡地说道。 “儿子不想他留在这,儿子要带他回北平,他是咱们家的人!”朱高煦忽然大声嚷嚷起来。 “你敢违抗太孙的旨意吗?”朱棣扭头,冷声问道,“儿子,你敢不敢?” 朱高煦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有啥不敢,他又不是 皇帝!” “他要是以后当了皇帝呢?”朱棣又问。 “他他只不过仗了皇祖父的势!”朱高煦低吼。 朱棣莞尔一笑,再次把金杯里倒满北地烈酒,慢慢的推到一边。 随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若是没有你皇祖父的势,你怕他吗?” “不怕!”朱高煦摇头道,“爹,儿子谁都不怕!” “那咱爷俩就等,等他没有你皇祖父的势可以依仗的时候,把咱们丢的东西,抢回来!”说着,朱棣一指金杯,“喝了,喝完了回去睡,以后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不许对任何人说!” 朱高煦看着金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口气灌下。 然后稚嫩的脸,被酒精刺激得通红,大口的呼着热辣的气息,倔强的不让自己咳嗽。 “明天,咱们爷几个回家,回北平!”朱棣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倒影,“这里虽好,毕竟不是咱们的家!”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的朱允熥也没有睡,而是有些激动的翻开,老爷子交给他那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虽薄虽轻,却又重如泰山。 因为这本子里是大明最为核心的军事机密,除了皇帝和几位心腹功臣之外,连兵部尚书都不可以知道。 前兵部尚书就是因为对五军都督府索要大明兵马的兵册,遭到弹劾,罢官免职。 借着灯光,朱允熥翻开本子,上面是公正的,密密麻麻的小楷。 “在京武官,两千七百四十七员!” “军士,二十万六千二百八十人!” “战马,四千七百五一匹!” “在外武官,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员!” “军士,九十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四人!” “战马,四万又三百二十九匹!” 这是大明所有的军队数量,粗略估计了一下,总数超过了一百二十万。 朱允熥不由得心中震撼,他是当过兵的人,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现在这些兵,可不是明末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乞丐兵。而是实打实的开国之军,绝对的战兵,强兵,野战军。 一百二十万军人,即便是现在卫所制度还没有崩坏,对国家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就算是现代社会,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没办法动员出如此多的军队。 他们是动员,而大明这一百二十万军队,是无论敌人是谁,直接抽刀子就上的精锐。 而且他知道,其实即便是这份机密的军士名册,数字也未必是对的。 京中的军士和战马统计,略过了皇帝的十二卫。而朱允熥在蓝玉出征之前,去大营的时候,听蓝玉私下说过,京营中最为精锐的,当属老爷子麾下三万重装铁骑。 除了皇帝的亲军,各地藩王的军队也没有进行统计。燕王的武装,秦晋宁王的边关脱产战兵。那些战兵完全就是职业军人,不像卫所的官兵,平日还要种地,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打仗。 装备精良,指挥他们的也都是百战名将。 如此算了下,大明可以动员,拉上战场的 战兵,居然将近一百八十万人。 一百八十万军队需要国家养活,由此可见大明的富足,而现在还只是大明开国的初期,是百废待兴的大明。 “天下各卫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兵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军士一石。守城者如数给,屯田者半之。” 一石,就是一担,一百二十斤左右,明代一斤是十六两。 “恩,军士四口之家以上,多一石。三口以下,六斗。月有盐,二斤,无家人者,一斤!” “岁给冬衣棉布棉花,夏天有夏衣夏布,出征时给予胖袄鞋裤!” 朱允熥不禁有些心潮澎湃,怪不得大明开国初期,对强大的北元连战连胜,怪不得永乐时期,五次出征塞外,打得不可一世的塞外胡骑,匹马不敢北望中原。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就是钱粮,大明对军士的供给如此全面,士兵和家人再无后顾之忧,谁不嗷嗷叫。 而且这些粮饷完全脱离了文官系统,全部由掌管天下卫所,天下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发放。 老爷子虽然出身不高,可见识超群。知道文官系统对于军队的危害,所以大明文和武完全的区分开来,用知兵的功勋将领领兵,设立卫所,让士兵闲时耕种,战时作战。 ~~~~ 资料出于,明太祖实录,明食货志,大明兵制等书,不是我瞎编的。 各位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快乐。 晚一点还有,谢谢大家支持。 第31章 名单 [] 这其中,固然有些弊端。 譬如,卫所官兵一入军籍,则世代当兵。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政策也是后期大明承平,导致军卫败坏的导火索之一。但是后人看前人,不能站在上帝视角上看。这个制度不完美,但最适合现在这个初生的大明政权。 而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强大想要称霸,都必须有着大量的职业军人,这些人什么都不干,只会一个技能,那就是打仗。 一百八十万精锐战兵,拉出来可以打吐蕃,可以进西域,可以远征塞外。这是何等的强大的国力,这是何等的强兵劲旅。 可是激动之后,朱允熥又恨得咬牙切齿,祖宗留下一手好牌,竟然让子孙后代给打烂了。 明朝末年,当兵的别说每月的粮响,饭都吃不饱。这一切固然有国力衰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掌管天下卫所和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被文官集团颠覆。 卫所成为了官田,进了文官们的口袋。朝廷给边关将士的粮饷,从中枢开始就层层剥削,到了地方能剩下三万两就是烧高香,还美其名曰漂没,损耗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朱允熥心里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往下看。 “设五军都督府,节制内外诸军,京城内外设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 “ 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各都司兵马入京操练。为功勋宿将统领,轮番于边关作战。” “京营兵马,重甲铁骑与神机营,为皇帝亲军。” “神机营肄火器,其中火铳三千六百把,火炮一百八十二门,子母炮盏口炮二百三十二门。” “五军都督府治下,工匠名额二十三万二千八十九名,分银,铁,铸铁(钢),钉铰,锡,穿甲等二十二行。其中,内设火药,神箭二句,为中军都督亲管。” “工匠所属内府兵仗局,军器居,及快加厂。各地军卫有工匠二万六千户,工匠每月工作十天,由官家之给月粮!” “军服所产,内廷织染局,神帛房,后湖(南京玄武湖)制造句。四川,陕西行省,浙江绍兴织造。” 越往后看越是详细,卫所和纯野战部队配合下,大量的生产设计单位,和大量的工匠人员,都是为了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内库有铁,三千七百四十三万斤。” “天下设制铁所,江西进贤,新喻,分宜。湖广兴国,黄梅。山东莱芜,广东阳山各十三处。” “每年输铁,一千八百四十余万斤!” “内库有铅,三十二万三千斤。” 忽然,朱允熥在这些小楷之外,看到了朱元璋的红笔批注。 “开矿劳民伤财,凿山艰难,每年仅山东一地,役民两千六百六十多户,此为残民也!” “开矿利官不利民,若军需不缺,再开采,则为饶命,断不可取!” 看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笑了。 老爷子还真性情中人,还真是始终站在百姓那边看待问题。 这时代的开矿,其实危险系数极高,就是拿人命填。 “京营库中有棉布,五十四万余匹,棉花十一万斤!” “中都卫所,棉布二十七万八千匹,棉花五万六千斤!” “辽东卫所士卒,十万二千一百八十二人,有棉布四十三万匹,棉花三十六万七千斤。” “嗯?”看到这里,朱允熥眼神一缩。 “四叔的家底,可是不少,光是棉布就是四十多万匹?” 棉布比真金白银还值钱,老爷子起家的地区就是中国最善于织造棉布的地区。而棉花棉布正是目前大明经济的命脉所在,也是对周边藩国最大的技术优势。 棉布,也是一直是江南代替银钱用来交税的必需品。 衣食住行,衣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洪武二十三年,蓝玉出征塞外,十九万大军大胜回朝的时候,赏赐棉布三十余万匹,引得近二十万大军山呼万岁,深宫之中,都能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布,就是钱。 一匹布,足够一个职业军人,一年家庭的吃用。 暂时放下这些,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军费来源开支明细!” “两江两淮盐税,折每年一千二百余万两,分发九边京营,及五军都督府工匠,矿山等处。” “总计天下税粮,共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石。浙江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石,苏州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 “苏州这么多?” 朱允熥有些惊诧,苏州一地的税粮,竟然超过了最富裕的浙江整个行省。 不过想想,随即释然。 老爷子不大喜欢江浙之人,尤其是苏州人。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当年支持的可是张士诚,尤其是苏州百姓,在张士诚死之后还给他建祠堂,民间私下称张王。 所以洪武开国至今,老爷子年年多有免除天下两税的德政,但是对于苏州以及原来张士诚根据地的赋税,却从没有减过,而是一直加。 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太有钱。 他们的钱还是来源于棉花棉布,江浙之地,苏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等地为天下棉布产地的中心。毫不夸张的 说,这里产出的棉布总和,超过了这个时代,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 而且这些地区还不是传统的 男耕女织,是由商人牵头,设置棉布厂,雇佣织布工人,甚至许多妇女也抛头露面出来工作。 小厂数十人,大厂上千人,每日清晨而起工至半夜。半夜之后,第二班工人继续上阵,人停织布机布挺,彻夜织做。 这些地方的赋税统一用棉布代替,由此可见他们的富到了什么地步。 老爷子天生对于太有钱的人,没啥好感,这是事实。 不但对这些地区加税,而且限定这些地区的有钱人,不得出来科考做官。 乍一听,似乎是暴政。但是结合明朝灭亡的原因,朱允熥也能多少体会出一点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江浙之地的财阀,在家中没有子弟做官的情况下,都可以通过巨大的财力在朝中买到为他们代言的支持者,若是他们的子弟做官了,那岂不是在国策上,更要倾斜于这些富裕的地区? 加税之外其实也有德政,老爷子定下不收取商税的政策,使得这些人越来越有钱。 等老爷子死后,不许这些有钱人做官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要知道穷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不可能在一个起跑点上,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可能一样。 洪武之后,江浙地区的财阀为了子弟能做官,拼命的建学校,遍请天下大儒名师,开设学校给子弟讲学。 甚至一个地区,所有的富商把钱结合在一起,专门挑选出家乡中善于读书的子弟出来,免费读书,为的就是让他们有功名。 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可以做官,做官的人可以免税有特权。而那些读书更好,考取了进士及第,能进入中枢的江浙子弟,更成了地方上官商勾结的保护伞。 这些人,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东林党。 东林党是导致明朝财政枯竭,党政不断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 南宋年间,天下茶叶的关税每年高达两百万两,而在明朝,却只有每年近乎二十万两,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其他关税,也都收不上来。 可是要知道,大明时期是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朝中国流入的时候。虽然明朝不重视海上贸易,而且老爷子对于不种地的人,有天生的鄙视,但是交易额却远超各个朝代。 全世界的白银都到了中国,用来换取中国的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等,可是中央却收不上税来,根源在哪里? 就是东林党。 他们把持朝政,利用自己的地域出身优势连成一片,每当皇帝要收税的时候,就会用祖制抵抗。皇帝可以杀掉他们其中一个,但是每杀一个,会有百个补上。 巨大的经济能力转化为教育,江浙大财阀代言人东林党,源源不断的成为大明官僚集团的主力。 当官之后,他们利用特权回报家族,损失了国家的税收,让地方的 财阀从中渔利。商税这个支撑国家经济体系的支柱,成了一纸空文。 财阀有钱但是百姓依然生活困苦,江浙地区的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田地被兼并,只能做工。可是做工得到的酬劳,还不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中枢没有钱,必然要加税。 官商勾结的税收不上来,只能强加在天下穷人身上。就算大名鼎鼎的 张居正,所行的税法,也没敢触及江浙财阀和东林党的 利益,负担都转嫁到了百姓身上。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国家一年的税收才三百多不到四万两,而辽东地区一年的军费,就要占去三分之二。而在大明境内,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要剿。 没钱,哪里来的军队! 没钱,军队怎么打仗! 老爷子出身不高,但是却看到了两百多年之后的事。他或许不知晓什么儒家经义,但是他熟知人心,深知人性的贪婪。 他限定地方财阀家族的子弟做官,做大官。是为防止有这样的 危害,但是没想到,正是他担心的东西,导致了他建立的大明帝国就此灭亡。 而那些翰林出身,财阀家族捧出来的东林党人。也远没有明初这些文人的骨头风气,南京城外东林党人跪迎皇清进城,抢着做官。 天下可以没有皇帝,但是不能没有官僚。 东林党人以为无论谁做了皇帝都要靠他们治理地方,靠他们在富庶的江浙地区给中央弄钱,但是他们错了。 苦寒之地的满洲人,可没有大明朱家那么好说话,也没有什么不收商税的祖宗制度。 从顺治到雍正,三代皇帝对江南财阀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你想要特权?你想不交税?你想玩过去糊弄朱家那一套?你们想把持朝政?你们想要话语权? 死去吧! 江浙之地大财阀,大官僚家族人头滚滚,东林党人这个大明的毒瘤,直接被满洲八旗给踩碎了。 从此之后,他们乖乖交税,交钱。 不然从顺治到乾隆,清朝前四个帝王,屡次发动战争开疆拓土的钱,是哪来的?后期嘉靖道光镇压白莲教,平息边疆叛乱的钱,是哪里来的? 到晚清,从鸦片战争开始,每年高达上千万两从国外买军火的钱,屡次编练军队,垂死挣扎了几十年的钱,哪来的? 看到此处,灯火下朱允熥双眉紧蹙。 提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道。 老爷子对苏州加粮税,是暴政,不对。 但是不收商税,更是不对。 大明不能够有免税的阶级,更不能有把持朝政的文官集团。 堵不如疏,要把地方财阀的力量,转化为国家的力量。 放下笔,按耐住心中的思绪,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五军都督府,中左右前后五都,掌管天下卫所,兵马!” 这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集团,而是一个集军政为一体,专用做战争的军事部门,相当于后世最高参谋总部。 “左军都督耿炳文,都督同知安陆侯吴杰,都督佥事刘真。” “右军都督平安,都督同知俞通渊,都督佥事四川都指挥使瞿能。” “嚯!”朱允熥笑出声,牛人啊。 如果说靖难中,铁铉和平安是能让朱棣吃瘪的人,瞿能父子就是差点要了朱棣命的人。 平安是南军之脑,瞿能是南军之胆。 白河钩一战,瞿能初战就差点擒获燕王朱棣。随后更是率领重甲铁骑,亲自杀入朱棣的中军,把北平的边军杀得魂飞魄散。其中他儿子瞿良才,年仅十七岁,一箭射中朱棣的铁盔,差点把永乐大帝给射死。 瞿家如今的当家人是老爷子的爱将瞿通,不过年岁大了,现在在家里荣养。 这个家族一门三忠烈,即便是身为敌人的朱棣,也佩服其忠烈。 百合沟一战,李景隆无能先跑,瞿能父子在乱之中战死。是朱棣亲手收尸,隆重安葬。 “中军都督徐辉祖,都督同知李景隆,都督佥事常升!” “呵!”朱允熥笑出声,李景隆那大草包,竟然还挂着一个都督同知的名头。而他的舅舅,却是中军都督的第三把手。 不过这里可以看出老爷子的用人之术,他五军都督这样位高权重的武人官职上,有功臣子弟,军中的宿将,还有他的女婿和义子,这些人既可以齐心协力,有能相互制约。 ~~ 大家正月十五快乐,南方吃汤圆,北方吃元宵。 这一章太水了,所以字数多一些。。。。。。。。。 第32章 残甲 [] 老爷子的万寿刚过,原本晴朗的暖冬就开始变成昏沉。 不是阴沉,而是毫无生气的昏沉。昏暗的天空似乎离人间很近,密不透风的云层就压在人的头顶,让人感觉沉闷。 昏沉且无风,但却异常寒冷。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只虫子,要钻到人的骨子里,再坚强的汉子在这样的 天气中,都无法挺直脊背。 应天城外,大队的骑兵整装待发,燕王朱棣准备返回北平。 来时浩浩荡荡力拔千钧,回程之时昏暗的天空下有些萧索,伸手送行的人,三三两两。 燕王朱棣在战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用马鞭点了下头上的金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然后掉转马头,策马狂奔。 他身后,骁勇的骑士们如洪流一样跟上,昏暗的天地中泛起阵阵烟尘。 天空,大地,愈发的昏暗了。 而就在燕王回程之时,皇太孙朱允熥的车驾也跟着皇帝的依仗,缓缓出宫。目标,大明中枢的兵家重地,五军都督府。 这是一座恢弘的建筑,整整三条街占地几十亩,一眼望不到边际。车驾所到之处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巡逻骑兵,还有标枪一样屹立着的甲士。 如此戒备并不是因为皇帝和储君的到来,而是这里是掌管大明兵马的机密所在,闲杂人等无诏不得靠近。 五军都督的大门口,两只狰狞的狮子栩栩如生,仿佛在对着人间咆哮。狮子旁边的数不清多少拴马桩,一匹匹雄壮的战马对着生人露出警惕的目光。 “圣驾到!” “皇太孙到!” 随着开路的大汉将军一声呐喊,都军都督府中门大开,里面数不清战将整齐的拜倒。 “臣等,恭迎陛下!” “臣等,恭迎皇太孙!” “起来吧!” 一身布衣的朱元璋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朱允熥发现,到了五军都督府,老爷子原本那张总是慈爱的脸,满是刚毅和肃杀。 “外边冷,里面说话!”朱元璋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一样,带着朱允熥大步走入五军都督府的帅堂。 等皇帝和皇太孙进去之后,跪着的武将起身,其中驸马梅殷环视一周,目光冰冷,开口说道,“传令下去,闲杂人等进十步者死!” 肃立在周围的甲士抱拳回应,身上的甲胄铿然作响。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来五军都督府,老爷子所有的儿孙中,只有他和他故去的父亲,有资格来这儿。 和外面恢弘的建筑比起来,帅堂里有些简陋,一进门先是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川湖泊被插着的木牌标注的清清楚楚,墙壁上一幅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边关北元叛军的地方,被用红色的诛杀划上了线。 两边除了一些简单的木凳之外,别无他物。 但是稍微往里走一走,帅堂中间蒙着虎皮的主位之后,一个个方形的案几之上,却摆放着十几副残甲。 那些残甲是竖立着摆放,残甲的里面是雕刻成人身的木头,所以那些残甲看起来如同穿在人身上一样,格外有冲击力。 锃亮却又带着刀枪痕迹的护心镜,被重器砸破一角的铁盔,被斩马刀砍碎的护肩,一件残甲的小腹位置上,还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箭头。 残甲虽残,但不破,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它们静静的矗立在那里,身体的残破是无数次死战的功勋。 朱元璋慢慢走过去,伸手在一副残甲上摸摸,看手指上并没有灰尘,蛮满意的点点头。 “爷爷,这些甲?”朱允熥开口问道。 “这副是耿再成的!”朱允熥指着第一副,缓缓开口。 耿再成,淮西泗州人,泗国公,大明创业初期战死。 “这是花云那黑面厮的!”朱元璋拍着第二副说道。 花云,淮西二十四将之一,东丘郡侯。战太平,花云被陈友谅俘虏,誓死不降,被陈乱箭射死,至死仍大骂不止。 “这是赵德胜那憨货!”朱元璋又拍了下一副残甲,老爷子现在的表情,像是在给孙子,介绍着自己的老伙计。 赵德胜、淮西濠州人,梁国公,守南昌时战死。 “这是俞通海!” “这是丁普郎!” “廖永安!” “茅成!” 一个个名字对于朱允熥来说有些陌生,但却又是那么熟悉。 陌生的 是因为这些人他都不曾见过,说熟悉是因为他身为皇明的嫡孙,从小就听着这些英烈人物的事迹长大。 大明是朱家的大明吗?是的,因为朱家人做了皇帝。 可是大明也是这么英烈的,若没有他们和老皇帝一起浴血奋战,哪有今日的大明。 此刻,朱允熥明白了,为何这些残甲被供奉在五军都督府的帅堂里。 因为若是残甲的主人在天有灵,必然会为兵强马壮之大明而欣喜。正对着这些残甲的巨大沙盘,正是他们为之厮杀的,大明江山。 壮士身死魂犹在,金戈铁马入梦来。 “大孙!”朱允熥走到最后一副,也是最为普通,但伤痕最多的残甲上,轻轻说道,“这是你外公,常遇春那鸟人的甲!” 朱允熥上前几步,对着外公穿过的残甲,无声鞠躬。 “这厮,要是知道你当了皇储皇太孙,能笑得活过来!”老爷子微微一笑,“咱手下这么多大将,就他最混,告诉他多少次不要杀俘,杀俘不祥,他都当成耳旁风。”说着,老爷子在常遇春的残甲上捶了一拳,“报应了吧,四十岁你就咽气了,揍性!” 常遇春好杀,每逢战事必杀俘虏。 “知道为啥把这些甲供奉在这吗?”老爷子又问道。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知道,一来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莫忘咱们大明的创业艰难。二来,是为了诸位英灵,看看咱们大明万里如画江山!” “比你爹强!”朱元璋赞叹一声,“他们谁都说不出这些道道来!是这么个理儿!” 这些人虽然死了,可是他们依然活在朱元璋的心里。 老爷子心里,对死人总是要比活人更宽容一些。 随后,朱允熥转头对着十几副残甲,一一肃容拜过。 “皇明太孙朱允熥,拜见诸位开国功臣。英魂常在,祐大明江山无恙。英灵不远,祐大明军威百战百胜。更祐,大明千秋功业,举世无双!” 按理说,以他皇太孙之尊,不该如此,于礼不合。 但是老爷子在边上微微一笑,没有制止。 而那些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大明的宿将们,则是动容的看着这一幕。一些头发灰白的老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隐隐有些激动。 “都过来!”朱元璋在帅堂的主位上坐下,“见见你们的新的皇储,咱的大孙!” ~~~ 晚饭时还有,还有。。。。。。 番茄第一大呲水枪,在此喷射芜湖,起飞。 第33章 姑娘 [] 宽敞的帅堂中,忽然涌入上百魁梧的军中宿将,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武将们轰然拜倒,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侧,笑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拘礼!”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极大,共置五军十卫参军府。各都督不但要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要参与到大明中央军事决策中。都督这个头衔,被大明的武将们,看作是除了爵位之外的最高荣誉。 这是一个庞大的军事机构,眼前这上百战将,是大明中上层将领之中的精华人物,各个都在边关,在塞外经过血火的磨练。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允熥的心中忽然有些激动。眼前这些人,以后会是他手里的开疆拓土的利刃,更会是大明江山稳固的柱石。 历朝历代除开国君主之外,对武人都非常防备。但是朱允熥一点不担心驾驭不了这些悍将,一来他知道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二来,在他以后的计划之中,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闲着,他们要么在打仗,要么在远航。 “咱今天带皇太孙过来看看,让他认识下你们,也让你们认识他!”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以后,军中宿将,视皇太孙如视朕,听清楚了?” “臣等遵旨!”众将轰然再拜。 此时,朱允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五军都督府这样掌管天下兵马最高权力机构之中,实权的人物居然都是些中生代的将领。老一辈傅友德,冯胜等人只是挂着虚名。 而战功赫赫的蓝玉等人,虽说是有着大将军的头衔,可在京城之中并没有直属部队。 “怪不得历史上老爷子后来把功勋武将杀了那么多,也没见有人敢闹事!军队的 实权都在皇帝的 手中,其他人只不过都是帮皇帝出去打仗的!” 朱允熥心里又从老爷子那学了一招,军事指挥权和帅权的分离。 “大孙!”朱元璋又开口道,“你詹事府,还缺几个东宫属官,你自己来挑吧!” 轻飘飘一句话,他们爷俩说的听的都没觉得有啥。可是下面的武将们,却忽然心头火热起来。 老皇爷这是让太孙亲自挑选武人近臣,那可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被太孙殿下选中 ,那可是一步登天。 朱允熥为皇太孙,詹事府就是为皇储服务的机构,以几位翰林大学士礼部尚书等为主,教导太孙读书,讲解政事,监督礼仪。 同时詹事府也是皇储未来的执政班底,需要文武兼备。 其实早在来五军都督府之前,老爷子就给了朱允熥一份名单,上面都是老爷子比较看重的青年才俊,中生代将领。 老爷子的眼光是对,那名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是战死在靖难之中的忠臣孝子。这些人虽然和老一代将领相比,在大规模战争上的经验还有所欠缺,但军事素养超乎寻常。 朱允熥俯身谢过朱元璋,开始走到武将之中。 “中军都督徐辉祖!” “臣在!” “你是中山王长子,当年你父亲跟着皇祖父,出生入死,为大明鞠躬尽瘁。现在,你可愿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笑道。 徐辉祖没想到朱允熥第一挑选的居然是他,有些意外。 “臣,谢太孙殿下隆恩!”徐辉祖拜倒,朗声道。 徐家几兄弟,徐辉祖为人最为方正,而且忠心侍上。历史上此人的风评不错,所以朱允熥才会第一个选他。 而且,东宫武人辅官的选择,也是关乎到未来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控制,人品不好的人,实难相信。 “驸马督卫李座,梅殷!” “ 臣在!” “你二人亦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开口道。 “臣等谢恩!”两人同时拜倒。 这两人都是老爷子的姑爷子,除了这个身份,这俩人还掌管着皇帝两卫皇帝亲军,火器营和重甲铁骑。 随后,朱允熥不住在武官之中点名,点到的都是大明军中,中生代的翘楚。 盛庸、卜万、庄德、李坚、梅殷、吴高、何福、周兴、刘真、张文杰、房宽、宋晟、钱忠,卢震军、景诚、朱胜、徐祥、陈用、陈亨、周鹗、关忠、王才、耿成、陈玉等人。 文有詹事府,那些人老成精的大学士辅佐。武有这些中生代将领,再加上超越时代的眼光。 别人,拿什么和自己斗! 朱允熥心里暗道。 等朱允熥选完人之后,朱元璋再次开口说道,“皇太孙恩遇尔等,需竭诚报效。往后逢单日,诸将需在较场为皇太孙演武,讲解武事。” “臣等遵旨!”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请皇爷爷恩准!”朱允熥开口奏道。 “咱爷俩有啥事不能说,说!”朱元璋笑道。 “五军都督府为大明兵家中枢,在职的武将都是军中宿将,帅堂之中又供奉着大明开国功臣的残甲!”朱允熥朗声说道,“大明以武立国,最重军功,为了激励大明男儿,孙儿请奏,在五军都督府外设大明英烈祠!” “英烈祠!”朱元璋微微沉吟。 而此时,帅堂中的武将们,分外动容。 大明有个功臣庙,但是上面供奉的,都是国公郡侯等人,没有爵位的战死将领,是不够资格享受香火的。 朱允熥此举,就是为了收取人心。 “孙儿请设大明英烈祠,为从至正十二年(1352年朱元璋应汤和的邀请参加红巾军。)开始,为大明战死的将领有功士卒,刻名铸碑,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大明开国至今,何止百战!先前天下未定,和大元打。一统天下之后,屡次出征塞外和北元打。 赫赫武功的背后,是无数华夏男儿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名字见证了大明的武功,却成了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朱允熥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让他们的名字,被历史铭记。 “大明江山如画,那些在中原,在边关,在塞外战死的将士,他们也应该看到。建英烈祠,可敬前人,亦可激励后人。孙儿斗胆,请皇爷爷恩准!” “准!”朱元璋毫不犹豫,大声道,“建,就在五军都督府之外,让战死的儿郎们也看看,咱们大明的威风。”说着,又对朱允熥点点头,“这钱,从咱们爷俩的内库里出,这些人都是为咱们朱家死的!” “皇爷爷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朱允熥小小送上一记马屁。 “臣等,谢陛下隆恩。”武将们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是谢恩。 不过这次的谢恩,多了些壮怀激烈的味道。 “要谢,就谢咱大孙!”朱元璋道,“他比咱,更看重你们这些杀才!” “皇太孙仁德,臣等感激涕零!”武将之中,李景隆率先喊道,“天下将士若知,必感念太孙殿下的恩德,为大明死而后已!” ~~~~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南城。 几个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个宫里的传旨太监,走在南城微微有些凌乱的街巷之中。 “好歹也是个兵马指挥,六品的官,就住这儿?” 传旨的地方到了,是个二进的小院,若是在老百姓眼里这地方还算不错,可是在宫里太监的眼里,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自古以来东富西贵,城池的南北方向住的都是没啥身份的一平民。 传旨太监站在门口,看着巷子周边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撇嘴道,“杂家在宫里,以为当官的多威风,出来一看。嘿呦,这官让他当的!” 监身旁一个锦衣卫笑道,“公公有所不知,这位赵指挥虽是个六品官,但是为人刻板廉洁,听说不该拿的钱,是从来一分都不拿!” 兵马指挥其实算是个肥差,京城之中蝇营狗苟的营生不少,兵马指挥正是管着这些东西的,若想要钱,大把人抢着孝敬。 “先敲门吧!”太监尖声尖气,“赶紧传了惠妃娘娘的旨意,咱们再去下一家!” 话音落下,一个锦衣卫上上前敲打门环。 啪,啪,啪!速度不快,但是很响。 “谁呀?”门里,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显然是一位少女。 “可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宅院!”敲门的锦衣卫在外面喊道,“宫里有旨意下来,快开门!” 可是,锦衣卫说了之后,门里却忽然安静无声。 啪啪,锦衣卫又敲打几下,“人呢,开门!宫里惠妃娘娘的旨意,让你们家” 吱嘎,大门上忽然露出一块四方形的人头大小的小窗,里面露出一张圆脸少年的真容。 那副脸吹弹可破,白里通红。圆圆的小脸似乎有些婴儿肥,明亮的眼睛溜溜转,眉头轻皱,嘴巴微嘟。 狐疑的眼光,不住在太监和锦衣卫的身上打量。 “宫里?娘娘?真是找我家?”那少女疑惑着开口,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谁敢拿这事开玩笑!”敲门的锦衣卫没还好气的说道,“姑娘快开门!” ~~~~明天恢复三点前更新三章。。。。。 就不一章一章的发了,不然大家都不爱我了。 第34章 赵宁儿 [] 可是锦衣卫越是如此说,木门上方窗中圆脸的少女越是疑惑。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眉头轻皱,“宫里?娘娘?我们家也不认识娘娘呀?她给我们什么旨意?”说着,又歪头道,“没道理呀!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认得娘娘?” “哎呦,好姑娘!”出宫的太监实在不愿站在门口里,这当口街坊四邻的的围了过来,当下出声笑道,“光天化日,我们还能是冒着娘娘名头的坏人?你快开门吧,杂家出宫走了一小天,腿都快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顺着木门上打开的方窗递过去,“你瞧,这是杂家的牙牌!” 木门里的圆脸少女接了过去,在门里仔细的看。 门外敲门的锦衣卫苦笑道,“当差这些年,还第一次被人挡在外头!” 太监笑道,“小姑娘胆子小!”说着,又笑笑,“这位赵家的姑娘八成就是咱们要找的正主,有点娇憨!” 正说着话,牙牌被从方窗递了出来,圆脸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原来真是宫里的人,小女子失礼了!”说着,又是一笑,露出俏皮的虎牙,“公公您的名真怪,怎么叫梅良心呢?” 那太监脸色一黑,宫里的太监不是人,有个名儿都属于主子的恩赐,谁敢挑啊! 就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梅良心和几个锦衣卫迈步往里走,可是刚一进门,梅良心忽然大叫起来。 “姑娘,有话好说,你把刀放下!” 几个锦衣卫也吓一跳,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穿着碎花棉裙的圆脸少女,少女的大眼睛眨眨好奇的看着他们,手里却横着一把宽大的军中制式鬼头刀。 姑娘个子并不高,再加上有些婴儿肥的圆脸,整个人显得有些圆润,看着格外的顺眼喜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姑娘,手里居然轻飘飘的拎着一把鬼头刀,而且那把刀,时不时的还在掌心上下掂量两下。 “公公莫怪!”圆脸少女吐了下舌头,“爹去衙门里,娘去带着弟弟去大姐家了,现在家里就我自己,忽然来这么多人,我也要有个防备不是!”说着,又笑道,“不怕,不怕,这是家里砍柴的!” 说完,走到柴火垛边上,碗口大小的木头,轻描淡写咔咔两刀,变成几块整齐的烧火木头。 “您看,真是砍柴的!” 梅良心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女,再看看那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刀,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公公,你们来?”圆脸少女站在院中又问道。 梅良心清了下嗓子,尖声尖气,“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闺女,赵宁儿是你吧?” 圆脸少女一愣,又歪头问道,“公公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梅良心被她的样子弄的一乐,“不知道你名字,杂家也不会上门。”说着,笑道,“给姑娘道喜啦!” “什么喜?”赵宁儿越发的迷惑。 “后天下午,惠妃娘娘在宫里设宴,请京中官员的家眷去赏梅花。”梅良心笑道,“宁儿姑娘,这几天好好打扮打扮,后个儿有人上门接你进宫!” 赵宁儿眉头微蹙,脸上有些纠结,开口道,“为什么找我?我家里又不是大官!”说着,眼睛亮亮的,对着梅良心一笑,“公公,不去行不行!”然后,脸上又纠结起来,“家里一堆事呢,做饭洗衣裳,后院还养着小鸡小鸭,还有小黄!” “小黄是谁?”梅良心顺嘴问。 “我家的黄狗啊!”赵宁儿拍着巴掌,“才三个月大,圆滚滚的,可黏人了呢!” 梅良心眼角直跳,娘娘请你入宫赏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居然还惦记家里的狗儿,鸡鸭! 不过,眼前这圆脸少女,说话之时天真烂漫,满是娇憨,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 “别管了!宫里请你去,天大的福分,敢不去就抗旨!”梅良心加重语气说道,“抗旨要杀头 !” “啊!”赵宁儿肉肉的小手,一下捂住嘴,吓坏了。 见他这样,梅良心也有些后悔说话重了,转头对跟着的锦衣卫说道,“早知道这姑娘直接他去老子衙门多好!” “咱们上门去,他老子未必欢迎!”一个锦衣卫笑着弹弹身上的飞鱼服。 “记住了!”梅良心又对赵宁儿吩咐,“后天下去,梳妆打扮一番,在家等着宫里的车马来接你。”说着,又笑道,“姑娘,这是好事!”然后,上下打量一番,“啧啧,姑娘的身段还真是有福气的人。这脸型也好,耐看。打扮下,不知道多可人呢!” 赵宁儿脸上一抹红,羞涩极了。 “娘娘的旨意传到,咱家走了!”梅良心说着,脚下却没动。 “哎,以后公公路过我家,记得进来坐坐!”赵宁儿福了下,开口送客。 梅良心的眼角又是跳跳,“杂家走了!” 赵宁儿大眼睛溜圆,“我没拦着你呀!” 敲门的锦衣卫看不下眼了,开口道,“公公从宫里到你家,走了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呢!” “哦!”赵宁儿恍然大悟,转身回屋。 “小门小户的没见识!”锦衣卫对梅良心笑道。 他们出来办事,按规矩,这些被娘娘的点名的人家,都得奉上些辛苦钱。 梅良心在惠妃娘娘身边当差,未必缺这个。但是在宫里当奴婢久了,宫里拿太监不是人,一点地位都没有。出来一趟到了民间,那就是天使,要的就是这份尊重不是。 就此时,只见那赵宁儿托着一个茶盘,上面一把茶壶,几个粗瓷茶碗。 “家里没好茶,我在开水里放了些蜂蜜,又解渴又解乏的,您几位多喝些,暖暖身子!”说着,几个茶杯倒满,然后率先给梅良心送了一碗过来。 “这” 梅良心心里无语,这姑娘真是实在,说渴了就真给水喝! 不过眼前的少女一脸真诚的笑意,却让人心中没来由一暖。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让见惯了宫里尔虞我诈的梅良心,感觉特别朴实,心安。 当下接过加了蜂蜜的开水,笑道,“有劳姑娘了!” “哎呀,我都忘了,您等等!”赵宁儿又撩着裙摆回屋。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是一个冒着热气盖着纱布的盖帘,随后献宝一样走到大家跟前,一掀开纱布,上面居然是小兔子,小鸭子一样的面点。 “刚蒸好的糕饼,里面加了蜜饯果脯!”赵宁儿笑着说道,“您几位尝尝,又甜又香!”说着,挑了一个兔子形状的,递给梅良心,“这个里面是夹心的,小兔儿的肚里,塞了果子干,可甜呢!” 梅良心的心都要化了,多好的姑娘,多手巧的姑娘,多好看的点心! 随后拿起一个,吃了一口,竟然比他在宫里的还好吃,入口香甜。 “好吃吗?”赵宁儿拍手道,“觉得好吃,一会您带几个走!” “姑娘有心了!”梅良心满心欢喜,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了。这些年,记忆力仅存的温情,就是年少在家时,家里的姐姐对真心对他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心里一酸,自己进了宫,姐姐远嫁,多少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姐姐生了几个外甥,外甥女。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一次姐姐做的饭,哪怕是杂面糊糊也好! 此时,只听赵宁儿笑道,“您爱吃就好!我大外甥也爱吃这个,一顿能吃三个呢!本来呀,这些就是给他做的,这些日子病了,把爹娘都吓的不轻!” 梅良心的手一顿,大外甥?拿咱家比你外甥? 第35章 小门小户 [] 天擦黑的时候,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急冲冲的走进家门。 一进门,只见家里的媳妇正抱着小儿子,坐在中堂里不知想什么。自己的闺女,则是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忙活着。 小院子虽不大,可是饭菜的芬芳飘荡,格外的温馨。 “老爷回来了!”赵氏放下儿子,起身笑道,“在衙门一天,辛苦了吧!” “爹爹!”小儿子也朝赵思礼笑着扑过去。 “别摔了!”赵思礼小心的把儿子抱起来,这可是他的心头肉,跟眼珠子似的。 走进中堂,赵思礼问道,“宫里是不是来人了?” 赵氏叹息,“老爷也知道了?” 梅良心怕赵宁儿不当回事,万一真出了差错,惹怒宫里他家倒霉。于是有专门跑了一趟兵马司,传达惠非娘娘的意思。 赵氏又道,“好端端的,让咱们闺女进宫赏什么梅花?咱和娘娘,八竿子打不着呀!”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在别人看来荣幸之至的事,未必是好事。他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己日子过好比啥都强。也没那个心思去巴结谁,攀附谁,更不知道怎么跟贵人相处。 “我也纳闷,下午出去打听了一下,不单是咱家闺女,京城里几个有头脸的侯爷,伯爷,应天府中丞的闺女,都要去!”赵思礼开口道。 “哎哟,那可都是大家闺秀呀!”赵氏想想,忽然惊呼,“老爷,该不是要选秀吧!”说着,有些要哭天抹泪的架势,“别人愿意攀附富贵,妾身可可不愿意。咱们虽然门户小,可闺女也是心上宝,好好的闺女送到宫里伺候人,这谁受得了!” “你瞎琢磨什么?”赵思礼呵斥道,“要是选秀,宫里十二监直接上门下定了,还用的着说什么惠妃娘娘邀人赏花?”(明朝也有选秀,但是和清朝的八旗秀女不一样,这里不科普了) “那为啥要找咱闺女!”赵氏捂着胸口,“论门第,咱们不够格。论官职,你芝麻大的官。怎么也恩典不到咱们头上,咋就指名道姓咱闺女头上了?” “爹,娘,别琢磨了!” 赵宁儿端着一碗白菜豆腐快步出来,放在桌上之后,赶紧吹吹手指。 眼睛如同月牙儿一般的笑道,“管他什么呢?既然让女儿去了,女儿也不敢不去呀!去了呀,女儿就装木偶,多笑少说话,赏完了花女儿就回家。” 说着,那一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饭吧!爹和弟弟都饿了!” “你说的轻巧,那是宫里,那是贵人待的地方,是福是祸都不好说!”赵氏担心的说道。 “女儿觉得是好事,传话那公公,可是客气得很呢!”赵宁儿反手又端出一盘炒鸡蛋,一尾鱼。随后,又是米饭,又是酒。 鱼放在爹面前,他要喝酒。 炒鸡蛋放在弟弟面前,他是男孩要多吃。 两个女人的面前,白菜豆腐,还有一碟香油芥菜疙瘩。 饭菜虽不丰盛,但也算过多的去。 小门小户的人家就是这样,没有山珍海味,但是顿顿都是团圆饭。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闺女说的是,你也别琢磨了!”赵思礼坐下,开口说道,“贵人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到!八成,人家就是让咱闺女去凑个数,过后就回来了。” 说着,给自己倒上酒。 “哎,也只能这么想,咱们这样的 人家,哪有选择的地方!”赵氏也坐下,一家人准备开始吃饭。 赵思礼给儿子夹了一块鱼肚子,问道,“大外孙子,病无碍吧!” “郎中看了,说是有火,得败败火!”赵氏说起外孙,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老爷是没看错,那孩子病得小脸都蜡黄了,还想着你带他钓鱼去呢!” “臭小子!”赵思礼笑笑,又给妻子夹了一块鱼背,“大姑爷挺好的?” “忙!”赵氏说道,“听说调去了户部,弄什么印刷邮票!” 赵家的大女儿,嫁了户部一个九品的小郎中,日子还算美满。 “忙点好,户部是机要衙门,不忙等于上官看不上眼!”赵思里把鱼翻身,又给闺女夹了一大块,“小心,这块有刺儿!” “爹!”赵宁儿推辞道,“总共就一斤来沉的鱼,那么点肉,还给我干啥?您留着下酒啊!” 赵思礼笑着嘬(zuo)鱼头腮帮子的肉,“你爹就好这一口!” “娘,姐姐!”赵家小儿子把鸡蛋推出来,“你们吃炒鸡蛋!” 桌上的人都会心的笑了,赵宁儿溺爱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闺女翻年转眼就十六了!”饭桌上,赵氏开口说道,“也是该找婆家了!” 一听这话,赵宁儿羞红了脸,小口的低头吃饭,不敢抬头。 赵思礼正吃鱼头,好悬被扎着,不满道,“急啥,我这闺女,我还想多留两年!” “两年?”赵氏道,“那不成了老姑娘!谁家闺女那个岁数嫁人,说出去丢不丢人!” 赵宁儿越发羞涩,脸颊红成了红果儿。 赵思礼看看女儿,叹息一声,“我这闺女这么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说完,饮尽杯中酒,一脸满是自家的白菜即将被猪拱的幽怨。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也在吃饭。 老爷子朱元璋盘腿坐在炕桌边,桌上摆着一碗奶白色的鲜鱼汤,几张捞得金黄的葱花饼,三两盘翠绿的小拌菜,还有一份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红纱肉。 郭惠妃陪在下首,给老爷子盛汤。 今儿,皇爷没在奉天殿用膳,特意跑到她这。老爷子有阵子没来后宫了,这让惠妃娘娘满是欢喜。 “陛下,喝点汤,臣妾亲手炖的!” 老爷子点头,“先放这吧!”说着,看向窗外,“大孙咋还不来?” 又道,“朴不成,你去看看,咱大孙咋还不来?”随后,捏着酒盅,对郭惠妃笑道,“天天都是大孙陪咱吃饭,他不在,这饭咱还真吃不下!” 朴不成轻手轻脚进来,有些犹豫的说道,“皇爷,您先别等了!” “咋了?”朱元璋瞪眼。 朴不成咽了下口水,小心的说道,“皇太孙,被方学士留堂了!” ~~~ 还有一章,大家稍等,我在手术室里,只有作家助手,word的文档在电脑里。 第36章 其乐融融 [] “啥玩意?”朱元璋怒道,“他不让咱大孙回来吃饭?” “方才奴婢去催了,方学士说,太孙殿下这些时日功课落下太多,要抓紧读书,不许懈怠!”朴不成抬头,又道,“方学士还说” “说啥!”朱元璋问,“你磨磨唧唧的,找踹呢?” “方学士还说,皇太孙最近偏于武事,于课业不上心,要罚!今日不写三篇文章,不许太孙回来吃饭。那文章的 题目,是什么治国大国烹小鲜!奴婢也看不懂,就觉得学士说的玄乎!” 朱元璋脸上的怒色去了,还是嘟囔道,“学是该学,可也不能不让吃饭呀!这群书呆子,他娘的!” 朴不成见皇帝没怒,心里放下,笑道,“您是没看着,刚才奴婢去的时候,太孙殿下的小脸,都是抽抽的!” “该!”朱元璋笑骂,“让他不学好!” 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奴婢梅良心,回娘娘话,您要请的外官女眷,奴婢给您传话,都传到了!” 朱元璋看看 郭惠妃,“可是那事?” 郭惠妃笑道,“还能哪事儿!可不就是为了您的宝贝大孙,找孙媳妇!”说着,对外面说道,“进来回话!” “是!”低眉顺眼的梅良心进来,“奴婢参见皇爷,参见娘娘!” “那些家你都去了,一个没落!”郭惠妃再次小声问。 梅良心笑道,“奴婢挨个去的,都统治了家里。”说着,脑中忽然想起那个圆脸娇憨好心眼的少女,开口说道,“别的人家都是统治了父兄,他们高兴的不行,唯独有一家,是本人接待的奴婢,听说进宫人家还不愿意来呢 ?” “谁?”朱元璋诧异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皇爷,那丫头可不是胆子大!”梅良心赶紧解释道,“她是有些懵,还放不下家里的小鸡小鸭,小黄狗!” 朱元璋愈发惊奇,“不都是官家的女眷吗?怎么还有百姓家的?” 当下,梅良心便把赵宁儿前前后后仔细的说了一遍。 听了他的描述,朱元璋乐不可支。 “那丫头,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梅良心又补充一句,“那身段,看着就富贵吉祥,不像有的大家闺秀,一阵风都能吹跑!” “嘿嘿!”老爷子盘腿咧嘴乐,“富态才好,女人富态是旺夫,来财!” 他一生正妻只有一个,美妾无数。但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微微有些丰腴。 走路跟风吹杨柳似的女人,老爷子看都不看。太瘦,没手感。 一听梅良心这么说,心里顿时对这赵宁儿,产生了兴趣。 “这才是过日子的好丫头,天大地大,什么皇上贵妃的,都赶不上自己家重要!”朱元璋笑道,“小鸡小鸭!哈哈,一听就是个心善的闺女!” 郭惠妃听皇帝这么说,心里对赵宁儿这个名字格外留心起来。 一辈子夫妻了,皇爷的喜好她自然一清二楚,娶妻娶贤,家有贤妻祸不来,娶个好媳妇能旺三代,这都是老爷子的口头禅。 至于朱允熥怎么想,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惠妃都直接略过了。娶媳妇这事,当儿孙的听安排就是了,老人还能害他们?再说了,喜欢好颜色的女人,等大婚之后随便挑,正妻他自己是没权利问的。 两人正在说笑,外面奴婢们的声音传来,“奴婢们见过太孙殿下!” “都不许说!”老爷子对屋里人打个手势,“不许露一个字出来!” 朴不成和梅良心等人,无声退下。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对炕上的老爷子行礼。 他是皇储,他行礼之时,郭惠妃贵妃之尊都不敢坐着受,站起身笑道,“回来了!” “见过惠妃娘娘!”虽说,按照规矩朱允熥应该行个平礼,但是他行的是晚辈的家礼。 郭惠妃见朱允熥当了皇储之后,还对自己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架子,心里高兴,快坐吧,“你要不来呀,皇爷这顿饭吃的可就没滋味了!” 朱允熥坐下,却见朱元璋斜眼笑看。 “让人家方孝孺留堂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有些害臊,自从当了皇储,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往死里催读。那架势,好像自己不读书,将来就是昏君一样。 今日读书,左春坊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华殿,宝华殿,几个大学士加上兼领詹事府的礼部尚书几分,就在书房窗户外盯着。 解缙和铁铉两个陪衬,根本上不得跟前。 武官徐辉祖和李景隆等人来见他,直接让礼部尚书叉腰骂走了。 大意是,皇太孙读书,尔等武人跑来作甚?又要拿些兵书弓箭,火铳之类的旁门左道,勾引太孙不好好读书? 尔等虽然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但是我等读书人也不怕你们。明天去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说你们引诱储君误入歧途。 朱允熥在书房里,多想跟着他们去都军都督府看火器操演啊,可是被礼部尚书老头一顿骂,徐辉祖和李景隆抱头鼠窜。尤其李景隆,跑的跟兔子似的。 “皇爷爷,孙儿给您丢脸了!”朱允熥臊眉耷眼的说了一句。 “这有啥丢人的,咱都习惯了,当年你老子也常被宋夫子留堂!”老爷子笑道,“不过,隔辈儿亲。当年你老子被先生留堂,少不得一顿竹笋炒肉。你嘛,且记下,以后再说!” “打我,您才舍不得!”朱允熥笑笑。 “好了,爷俩吃饭吧!”郭惠妃亲手给两人盛,笑道,“太孙殿下尝尝这个炖五花肉,顿了一下午呢,酥香软烂!” “娘娘千万别一口一个太孙殿下的,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您又是后宫之长,这也没外人,还叫我熥哥儿就是了!”朱允熥笑道。 郭惠妃子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哎哟,我可不敢!你皇族呀,生怕你这宝贝大孙子受委屈呢!” 朱元璋美滋滋的喝酒,笑道,“没外人的时候,咋叫都成,有了外人再说!” 这也就是郭惠妃,少年嫁给朱元璋,既是小姨子又是老婆,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所以老爷子格外宠爱几分,若是别的嫔妃,此刻只能站在地上伺候爷俩吃饭。 朱允熥是真饿了,米饭配红烧肉简直无敌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米饭三两下就吃光了。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把红烧肉连肉带汤汁倒在米饭里,随后搅合几下。晶莹的米粒上沾满了酱油色的汤汁,软烂的五花肉在米饭中碎裂点缀。 一口下去,再配上加了香油老醋的绿色小拌菜,那叫一个香。 “慢点,有的是,谁跟你抢?”郭惠妃笑道。 “呵呵!”老爷子端着酒盅大笑,“看着没,吃饭着狼吞虎咽的架势,随根儿!” 不过,随即看到朱允熥吃的嘴角上都是饭粒,也笑道,“稳当点,你都要那啥的人了,要稳当点!“ 朱允熥停筷,抬头疑惑道,“哪啥?皇爷爷说的什么意思?” 朱元璋忙改口道,“你是皇储,要有威仪,稳当点慢慢吃!” “这又没外人!”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吃的香,您老也能多吃一碗不是!” “是这个理儿!”朱元璋捏着酒盅,“要不,你也来一盅?” “行啊!”朱允熥笑道,“孙儿陪皇爷爷走一个!” “等着,我去拿杯!”郭惠妃笑道。 ~~ 三更奉上,爱你们,摸摸大。 第37章 火器 [] 东宫的景仁宫偏殿里,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笔,趁着外屋方孝孺和刘三吾等几个学士正在检查他课业的功夫,偷偷的眺望窗外。 冬日的暖阳,让人有些慵懒,花园中耐寒的梅花在冬日阳光下依然是那么的娇艳。 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是读书天,而是应该躺在摇椅上,盖这一块毯子,悠哉的晒太阳。 可是自从被立为皇储,那样悠闲的生活却一下子从生活中消失了。朱允熥再也不能去大学堂读书,而是每天在东宫中,被詹事府的学士们单独教导。 而且这些学士现在教他的态度,和以前他为亲王时有着本质的不同,更为严格,更为不苟言笑,更为不近人情。 昨天朱允熥只不过在策论中写道,国之大必有常备精锐,方能开疆拓土,接过今早就被几位翰林学士齐声劝诫。 “国之大,无战必亡,太孙殿下想做隋炀帝吗?” 当时,朱允熥差点被几位老夫子喷了一脸口水,那场景想想都可怕。 这些人其实不是迂腐古板,他们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靠四书五经就能天下太平。但是他们的认知中,战争总是能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作为君王的任务是养民,而不是残民。 朱允熥真想告诉他们,我们打仗可以出去抢啊!军费开支可以从别人身上拿回来啊!可是不敢,若是真说了,肯定招来一顿狂喷。 要是别人喷了他,自然有老爷子出头。可是被自己的老师喷了,老爷子不但不出头,还会说喷的好。 颇有些后世,朱允熥上学不听话的时候,爷爷一边心疼一边咬牙对老师说,不听话揍,狠狠的揍的架势。 窗外的景色很美,暖阳下风轻轻吹,花影轻轻舒展。 书房外一排侍卫,如标枪一般的站着。 领头的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然后是廖家兄弟。和其他侍卫有些疏离,但是目不斜视身材魁梧的那位,正是从燕王手下要来的张辅。 自从到了东宫,张辅成了一个木头人,让干啥就干啥,不多说话,每天板着脸,再无一点当日在校场上的豪气。 “够执拗!”朱允熥看着张辅的影子笑笑,“对燕王忠心是吧?呵呵!” 心里正想着,耳朵却听见声音,赶紧坐直了身体,装作写策论。 “殿下走神了吗?”方孝孺古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朱允熥抬头,“没” “读书当心无旁骛,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兆黎民百姓,怎么可以懈怠!”方孝孺缓缓抽出了戒尺。 朱允熥身后,墙角肃立的王八耻和朴无用齐齐哆嗦一下。 “过来!”方孝孺低吼。 两个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互视一眼,慢慢过去,伸出手心。 啪地一声脆响,朱允熥心里一纠。 被打的王八耻浑身跟过电似的,颤抖起来。 “尔等身为皇储近侍,不规劝主子向学,主子失神之时,不出言提醒,该不该打!”方孝孺喝问。 王八耻手哆嗦着,咬牙,“该打!” 啪地又是一下,朴无用差点跳起来。 “尔等受皇恩浩荡,不全之身得以在储君书房伺候,何以不尽心!”方孝孺继续说道。 朴无用声音发颤,“奴婢该打!” 朱允熥是皇储,没人敢打,要打也是打他的身边人。苦了王八耻和朴无用两人了,这些日子手心肿的跟猪蹄似的。 “殿下虽天资聪颖,志向高远。然,读书一事,需脚踏实地,不可有半丝侥幸!”方孝孺肃容对朱允熥说道,“相比于国事,读书易。如今殿下读书懈怠,将来处理国事,亦会如此。” “殿下读书懈怠,臣等之罪。若将来处理国事懈怠,谁之罪也?请,殿下明鉴。” 严师出高徒,再说人家说的有理,读书你都三心二意的,养不成踏实的性子,以后当了皇帝,如何能脚踏实地的治理国家? “先生说的是,孤受教了!”朱允熥站起身,微微躬身说道。 方孝孺侧身,不受礼,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课业,再请殿下写一篇策论!”说着,顿了顿,“八王之乱!” 西晋,司马家的叛乱? 莫非,这个题目是有所指吗? “孤记住了!”朱允熥说道。 方孝孺再次点头,随后整理下衣冠,肃然大礼叩拜,“皇太孙殿下,今日读书时已到,臣告退!” 呼,朱允熥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下课了。 随后,外屋的大学士们也是如此,一一叩拜之后,缓缓告退。 “疼不疼!”等他们走了,朱允熥开口对两个挨打的倒霉蛋问道。 这事他都不敢当着翰林学士的面问,若是那些老夫子看到他体恤阉人,顿时又得跳起来。 太孙殿下不知十常侍之乱乎?不知唐末宦官当权祸乱天下乎?阉人岂是人哉! “不疼!”朴无用看看肿得跟前蹄似的手心,违心的说道。 王八耻则是会说话多了,“挨打,是奴婢们的福气,奴婢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哪能疼呢?” “走吧,去演武场!”朱允熥起身,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身边两个太监顿时好像挎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小眼睛四处乱转,生怕哪个学士从叫角落里钻出来。 皇太孙,不能这么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不合符礼法!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书房外,数十个侍卫齐齐参拜。 随后,朱允熥在前,两个太监在后,这些侍卫手扶腰刀,跟在身后。 “张辅!”迈步出门的时候,朱允熥说道。 “臣在!”张辅毕恭毕敬。 朱允熥看看他,边走边道,“在孤身边当差委屈你了?” 张辅大惊失色,“臣不敢!” “孤爱你之勇,爱你之才,方从燕王那里把你调到孤身边随驾。”朱允熥冷笑,“孤是大明储君,为储君之心腹侍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自从来孤身边,你跟个木头人一样,好似个摆设。当孤的侍卫,让你屈才了吗?” “臣不敢!”张辅头上冷汗淋漓。 若有的选,他当然想回北平,回到家人身边,回到边关跟北元开战。再说他出身燕藩,身上打着深深的燕王烙印,自然不想往朱允熥身边凑。 “从你来孤身边,孤推心置腹,别人有的孤都给了你,可曾刻薄对你?可是你心中,有没有真的拿孤当君?” 这话说的很重,张辅已是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知道你是燕藩的旧人,心里念着旧主。可你要知道,你们张家,是大明之臣,不是燕藩的私臣!”朱允熥再次说道,“常言道千金买马骨,孤爱你之才干,赏识你提拔你,换来的确实你表面的恭敬,内心的疏离。以后若真有什么事,孤怎么指望你?在你心里,孤就比不上燕王吗?” “殿下,臣罪该万死!” “一死就够了,还说什么万死!”朱允熥冷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自从到孤身边之后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孤对你的提拔和赏识。若你觉得在孤身边不自在,直接说,天下不只你张辅一个好男儿,强扭的 瓜也不甜!” 说完,朱允熥迈步就走。 张辅跪在地上,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所说,字字都说中了他的心思。在皇储身边,他打的主意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出风头当个透明人。 为臣者,这已是大不敬。 此时,一只大手把他拉起来,回头一看正是傅让,“兄弟,殿下骂你,是心里有你。你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是不是殿下说的那样。你每天跟个木头蹶子似的,说一下动一下,好像谁欠你的似的。” “咱们都是为臣的,为臣当心怀君恩。咱们只是武人,太孙殿下亲近咱们,是咱们的福分,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你咋来了宫里,心里有数吧?太孙殿下为了你,免了燕王的大不敬。这等恩德和看重,还换不来你的真心!” 张辅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汉子,沉默不语。 前方朱允熥已经到了演武场,几个小王爷早在就那大呼小叫了。一见朱允熥,迫不及待的上前,七嘴八舌的讲述火器的威力。 演武场这几日都有火器的演练,皇子皇孙们也都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些火铳,让人爱不释手。 朱允熥前世就是当兵的,对于火器自然很是痴迷。 现在大明的火铳,还是很原始的盏口铳,长管火等,也就是火枪最基本的 雏形,后面是木柄,前面是发射枪管,没有扳机,靠点燃火药发射。发射的弹丸也不一样,有的是铅弹,有的里面装的是铁砂。 大概因为金属冶炼的原因,火药发射时密气性不太好,火铳的射程不够远,威力也不足。 不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尤其是战争智慧。 三千火器营火铳兵,若是用在守城或者依托胸墙,阻击骑兵队的时候,往往能出其不意。三千人用三段射击法,据说此法是沐英平云南时候发明的。 三千人,铳生不断,射击起来弹丸纵横呼啸,延绵不绝,声势骇人。 这玩意,在集团作战的时候是杀人利器,但是单打独斗的时候还是弓箭好使。而且,造价太贵,京营的装备是天下最好的。士兵所用的武器,都是工匠不惜成本打造。 开国之初,廉洁之时还可。若是以后承平,贪官污吏横行,只怕是花十倍的钱,也造不出这样的好东西了。 “回头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琢磨碎发枪之类的!” 朱允熥一边在偏殿里换衣服,一边心想。 前世看的那些,那些一穿越就变成发明家的桥段,明显是扯淡呢。 科学的进步,每一步都是应运而生的,没有取巧的。大明现在的技术水平,靠手工生产燧发枪,线膛炮还任重而道远。 一根枪管从取材到冶炼铸造,再到各种部件,还有火药等物,每一样都要经过精心的准备。若是他这个太孙动动嘴皮子,异想天开就让底下人去干,且不说能不能做出来,光是这份劳民伤财就够呛。 再说,朱允熥上辈子也是个学渣,黑火药的配方是啥,他两眼一抹黑。当兵两年,学会了射击打枪,学会了锻炼身体,但也没教过这个。 况且,如今大明军队中,火药的应用广泛,每种火器用什么样的火药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早就有定额。 后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穿越者除了上帝视角之外,不见得就比古人强多少。 朱允熥换好衣服出来,廖家兄弟捧着一杆火铳奉上。 这玩意一人多长,端起来可以当冷兵器用,使用方法和大炮差不多,先装火药,然后塞入铅弹,压实了,在火门处点火就好。 十步之外有一个靶子,朱允熥装填之后三点一线,小心翼翼的瞄准。 瞄的差不多了,朱允熥命令一声,“点火!” 嘶啦一下,白色的烟雾在枪管中冒出来。 砰地一下,居然的冲击力让朱允熥的胳膊差点夹不稳。 “呸!”朱允熥摆摆手,赶走眼前的白色烟雾,“劲儿真大,这哪是铳,明明是炮!”说着,朱允熥又道,“中了没有!” 廖镛一溜烟跑过去,看看靶子,“殿下,没打着!” 后坐力大,准头差,适合守城和阻击敌军的近战,远距离有点不靠谱。 朱允熥心中记下这些,再次给火铳装药。 “殿下,换一门!”廖铭换了一盏新的。 “你是怕炸膛?”朱允熥笑道。 “殿下英明!”廖铭笑道,“工部做出这些玩意,实在是参差不齐!” 没有统一标准,完全靠着工匠熟练程度制造的武器,就是这样。 改革武器的根源,其实是改进生产力。 “殿下,殿下!” 朱允熥正准备再放一炮,身后听见有人喊。 回头,惠妃娘娘身边的太监,梅良心谄媚的过来,笑道,“奴婢参见殿下!” “找孤有事?”朱允熥问道。 “娘娘请殿下去御花园赏花!”梅良心笑道。 赏花哪有打炮好玩? 可是,惠妃娘娘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皇爷一会 也要过去的!”梅良心补充一句。 “下回说话不许大喘气!”朱允熥笑骂一句,“带路!” “殿下要不要换件衣裳?”王八耻跟在身后,小声提醒。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刚换的一件宫里贴里常服,因为是演武所以样子朴素,没有佩戴任何纹饰。 “就这样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一天衣服都换好几次,累呀!” ~~~晚了一会,四钱多字我就不分成两章了,一张发。等会我结束工作,还会有吧。 第38章 人生初见 [] 暖风吹,树叶儿动。 深宫的夹道中,有些清冷。 朱允熥在前,身后跟着一堆走路无声的太监宫人,自从做了皇储,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下多出来十七八个,具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也不清楚。 他在前面走着,后面有抬着空轿子跟着的,还有带着暖手铜炉,捧着皮毛衣服,甚至有扛着恭桶的。 长长的队伍很容易就让他联想起,电影末代皇帝中的桥段。 这样伺候并没有让他觉得欣喜,反而有些乏味,甚至觉得累赘。 忽然,他的停住脚步,耳朵动动。 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依稀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那些笑声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以至于朱允熥忍不住,抬脚朝着声音来临的方向走去。 “殿下!”身后的太监们呼唤。 “别跟来!”朱允熥瞪他们一眼,迈步往那边走。 穿过夹道的围墙,眼前豁然开朗,通往御花园的路上,数十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少女,婀娜多姿的走着。 冬日有些清冷的宫中,那些掉光了树叶的参天古树之下,河水清冷的湖边。一对鲜活的少女,让画面顿时变得鲜艳起来。 少女们如同百花竞相开放,他们身上的衣衫姹紫嫣红,走路时她们步伐轻轻,脚步轻轻,身体像是雨中的花瓣那般舒展,婀娜。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粉味儿,沁人心脾。 少女们头上的金步摇,在婀娜的步伐下微微随风起舞。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侍女,那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人侧目不已。 “这么多美女!” 朱允熥眼睛都直了,宫里头他这个皇太孙身边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没有,他正是青春年少火力旺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是吧!都得往下压! “怎么回事儿?”朱允熥扭头问道,“不像是宫里的女子?” “都是外官的家眷!”梅良心跟在后面,笑道。 “他们去哪儿?”朱允熥伸长脖子看,继续问道。 梅良心笑了下,“殿下,这些姑娘都是娘娘叫来的,一块到御花园赏花!” “你怎么不早说!”朱允熥呵斥一声,“早说我是不是换身衣裳!” 梅良心不敢还嘴,心里却道,刚才让您换,你嫌累!现在,您 心里正在组织措辞,却发现太孙殿下的眼神落在一处不动了。 一群姹紫嫣红之间,朱允熥发现了一朵小花儿。 一位微微有些圆润的姑娘,在那些婀娜的身影里是那么显眼。她身上没有华丽的彩衣,就是棉布的碎花罗裙和青色的坎肩,看起来很是干净利索。 头上也没有华丽的金步摇,就是一只简单的银簪子。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些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她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带着几分狐疑几分打量,贝齿轻咬着红润的下嘴唇,于端庄中又带着些俏皮。 忽然,那姑娘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人。 夹道的转弯处,梅公公正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那些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梅”赵宁儿进宫之后心里满是忐忑,同来参加赏花的官家小姐,各个花枝招展,就是自己显得有些土,有些配不上人家。 女儿心都是敏感的,饶是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有些幽怨。 看到了熟人,刚想打招呼,却顿时想起这是皇宫,赶紧忍住。 不过,梅良心顺着朱允熥的目光也看到了赵宁儿。 他的脸上也泛起欣喜,微笑点头和赵宁儿打招呼。 “你认识?”朱允熥问道。 “奴婢昨日才认得这位姑娘,人好,天真烂漫。手艺也好,蒸的糕饼很香甜!”梅良心笑道,“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 “你刚认识就吃了人家东西?”朱允熥看看他,“你够随便的呀!”说着,问道,“什么样的 糕饼?” “ 那姑娘手巧,能把糕饼蒸成兔子形,小鸡小鸭形,上面加了蜜枣果脯!”梅良心笑道,“奴婢吃了好几块呢!” 他俩在这说话,赵宁儿走路的时候微微回头,又看了一眼。 “娘说太监都是可怜人,梅公公身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是太监吗?人都说,太监不能娶老婆呢!他可真可怜!” 渐渐的,活色生香的少女们走远,朱允熥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梅良心,好么秧的娘娘叫这么多人进来赏花干什么?”朱允熥回身,走路时问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梅良心犹豫一下,“不过,娘娘请的都是京里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给孤更衣!”朱允熥回头道,“这身衣裳见人,不大体面!” “还是惠妃娘娘真心对自己好,有好事都知道叫上自己!”同时,朱允熥心里道,“这些年轻姑娘,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 “殿下不用见他们!”梅良心说道,“您和皇爷单独在花园中一席,他们不知道的!” 朱允熥脸一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想想也是,这时的礼法就是如此。莫说是外官的家眷,老爷子万寿朱家子孙齐聚的时候,那些跟着来京城的婶子们,嫂子们,自己也是不能见的。 于是,朱允熥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王八耻捧着一件绣金团龙罩服过来,笑道,“殿下,穿这件如何?” “穿什么穿?一天换几遍衣服,你不累孤都累!”朱允熥白他一眼,背着手朝前走。 转眼,御花园到了。 花园之中一片莺莺燕燕,众官家的女眷对着坐在暖帐里的惠妃娘娘行礼,随后娘娘赐座,大家按照父亲的官职爵位纷纷坐好。 冬日赏花是个大工程,御花园的凉亭长廊里,都用地毯一样的毡子围起来挡风,而且每个人的脚边,都是银丝罩的炭盆。 “娘娘,殿下来了!”梅良心走到郭惠妃身旁,低声轻语,“边上的凉亭里坐着呢!” 郭惠妃点点头,对众女眷说道,“宫里太冷清了,所以本宫才请你们这些姑娘进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用拘束,就当这里和家一样!” “娘娘说哪里话,能进宫陪您,是我们的福分!”一个娇滴滴 姑娘站起娇小,她一身华丽的彩衣,加上姣好的面容,像是众位少女中的焦点。 而且她的座位离着惠妃娘娘很近,一看就是家里的官职爵位很高。 “梅丫头就是会说话!”郭惠妃笑道,“你今年十几了?” 叫梅丫头的姑娘,是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生得娇媚动人,落落大方。 “回娘娘,奴家今年十六了!”梅殷娇小。 ~~ 咔嚓,不远处被珍珠帘子挡住,外人看不清楚里面,里面却能看到外面的凉亭里,朱允熥悲愤的咬着大白梨,汁水飞溅。 外面那么多娇滴滴 的小姐姐,自己居然不能出去和她们聊聊文学,聊聊人生,拿自己来赏花,赏的什么劲儿! 喀嚓喀嚓,几口一个梨就下去了。 第39章 野花 [] 喀嚓,喀嚓。 吃了一个梨,朱允熥顺手又摸起一个。 宫里的梨就是比外边的好,一口下去全是汁儿。 真真是个儿大,水儿又多。 朱允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珍珠帘子往外边瞄。 外面连廊里,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儿在冬日傲然开放,和那些彩衣少女们相映成辉,各有各的美。随后流水一般的瓜果点心端上来,放在少女们的面前。 不过这些大家闺秀,并没人伸手去拿,目光都落在那些花上。她们之中,唯有那圆脸的少女,目光在精美的点心上打量,似乎是在研究,宫里是怎么把点心做得这么精美的。 正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爷子朱元璋撩开另一侧的帘子,迈步进来,而朱允熥却没听到。 进来之后老爷子一乐,自己的宝贝大孙,一手拿着一个大白梨咔咔的啃,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往外看。 “到底是长大啦,知道看漂亮姑娘了。”老爷子心里笑道,“不过比他爷爷还差点,他爷爷当年可是敢直接上去搭话的。不然咱一个小兵,哪能娶到大帅的干闺女!” 想着,坐在朱允熥身边,“瞅啥呢?” 朱允熥吓一跳,赶紧擦擦嘴角的汁液,“爷爷,您来了!” “这么大的事,咱能不来看看吗?”朱元璋笑笑,也看看外面的少女们,点头道,“嗯,不错,长的都挺周正!” “大事?啥大事?”可能是大白梨吃多了,朱允熥忽然有些脑子不好使,“爷爷,您要选妃?” 说完,顿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老爷子这岁数还选什么妃呀,再说老爷子就是选妃,也不用闹这么多大动静,整一群莺莺燕燕进宫私下里窥探。 朱元璋一愣,随后大怒,脱下脚上的布鞋,“你小子他娘的敢拿你爷爷开涮!” “爷爷,凉,天凉!”朱允熥赶紧陪笑,“是孙儿说错话了!”说着,赶紧给老爷子把鞋穿上,继续陪笑道,“孙儿一时脑子迷糊说错话了,您老都这么岁数了,还选什么妃呀?是不是!” 朱元璋刚想点头,随即马上摇头,又怒,“什么叫你爷爷这岁数?咋,咱这个岁数咋?”说着,又去脱鞋。 “千万别打头!”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苦着脸,“爷爷,这些日子几位翰林学士天天往孙儿脑子里灌东西,孙儿脑子都抽抽了!” 老爷子朱元璋看看他,不由得说道,“好好的孩子给教傻了!不过,咱告诉你,就是傻了也得学,那都是学问。打天下靠刀枪,治天下靠圣人学说。”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少女的娇笑,吸引了爷俩的注意。 只见连廊里,梅家的丫头不知说了什么,让郭惠妃笑了起来,其他坐着都是少女也跟着捂嘴娇笑。唯独那位圆脸的少女,大眼睛里闪着疑惑,似乎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 “这丫头长的好,跟花似的!”朱元璋对朱允熥说道。 后者撇撇嘴,“好看是好看,可是小嘴巴巴的,太能说。” 老爷子点点头,“嗯,过日子的人,不能太能说!” 紧接着又看到福身和惠妃说话,不苟言笑的另一位粉嫩少女。 老爷子又道,“这咋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知道规矩礼数,说话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来!” 朱允熥仔细看看,那少女坐在那里仪态端庄,说话扭头之时,头上的金步摇和耳环居然都没有晃动,一颦一笑好似受过训练似的,格外完美。 “不好,太死板了,一看就是从小学规矩的!”朱允熥又摇头,“少女嘛,要鲜活才是,她一点鲜活的样儿都没有!” 老爷子瞅瞅孙子,“你小子还挺挑?” 忽然,朱允熥脑子里心领神会,“爷爷,您不会是?给孙儿选妃?” “嗯!”老爷子点头,“你小子还没笨到家!”说着,拍拍孙儿的肩膀,“外面这些,都是京中适龄婚嫁女儿的翘楚,百里挑一的人选,你好好看看!” 朱允熥咧嘴大笑,“这怎么好意思呢?呵呵,挑花眼了!” 朱元璋再看看孙子,不屑道,“这才多少就花眼了,出息!以后还有更多呢!” 老爷子一辈子美妾无数,又是直男的始祖,自然不会认为喜欢好看女人有什么不好。相反,为了朱家的子孙繁衍,他老人家还连年给各个儿子赐予美妾,不要都不行。 大明藩王当中,好似就燕王朱棣的妃子少点,譬如那个周王,光是有名有姓的就好二十几个。 不过老爷子也给子孙立下规矩,妾弄多少都无所谓,但是必须尊重正妻。这几日老爷子心里也不顺畅,正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中出了一个这么一个宠妾灭妻的玩意儿。 秦王朱樉,偏爱侧妃邓氏,居然把妻子王氏给单独养在一个院里。 那王氏,其实是汉名,秦王正妃的真实身份是大元河南王,天下奇男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的亲妹子,王观音奴。 老爷子对于这种出身高贵的儿媳妇,最是看重的。而且长长夸赞,谨守妇道,以助我家邦。 这次秦王来拜寿,没带王氏来,老爷子就老大不高兴的。 思绪不知怎么转到这个上头,朱允熥心里嘀咕,秦王估计要倒霉,一顿臭骂是免不了,备不住老爷子还要派人去抽他几鞭子。 脑子里正想着,又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大孙,瞅瞅这个!” 朱允熥眼神往外看去,只见郭惠妃身边站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儿跟蚊子似的,脸都是红的。 “这是督察院御史高家的闺女!”朱元璋想想说道,“高家是闽地的名门望族,家学渊源!” “不好!”朱允熥摇头,吐出两个字儿,“太瘦,浑身都是骨头!” 老爷子无声一笑,随后又道,“那边那闺女有点富态,看着样子也喜庆!”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说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大眼睛乌黑的圆脸少女。 此刻,连廊里轮到她和郭惠妃说话了,少女站起来,微微福安,脸上略微的婴儿肥,在微笑的衬托下,格外饱满。 “你是赵宁儿吧!”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宁儿还未介绍自己,就被娘娘说出了名字。当下有些诧异,微微歪头头,大眼睛一闪一闪,笑问,“娘娘认得我?” 她一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亲和,一种灵动,一种娇憨,让人心中无限的好感。 而她身上朴素的衣裳,虽不华丽,却仍给一种真实之感。好似众多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之中,突然多出一朵自然的,经过风吹雨打,秋寒冬爽长成的小野花。 那么清新,那么健康,那么打眼,那么出尘脱俗。 “本宫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做得一手好蒸饼,是个手巧会过日子的丫头!”郭惠妃笑道,“你上前来!”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着头慢慢上前。 “坐本宫身边!”郭惠妃又道。 若是别的姑娘,肯能要推辞谢恩,行礼之后才肯。可是赵宁儿自然的笑笑,又自然的在郭惠妃身边坐下。 这下,她一下成了那些少女之中的 焦点。 ~~~~ 要倒立拉稀那位,你可以窜了,这真是女主! 有读者说,女主这个性格能不能镇得住后宫?哈哈,且往后看就是。 嗯哼,再次强调一句,女主只是丰腴微胖,有手感,不是坦克。 第40章 真水呀 [] “你家里几口人呀?”赵宁儿坐下之后,郭惠妃又问道。 “回娘娘,我家里本是五口人,大姐出嫁,还剩下四口,我和爹爹娘还有个弟弟!”赵宁儿回道。 郭惠妃想想,继续说道,“听说你家里是你当家?” “当家不敢当,大姐出嫁之后,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呢!”赵宁儿笑道,“其实我家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吃喝,还有人情往来的花费。” “家里的吃喝可不是小事。管着家里的吃喝就是掌柜的了!”郭惠妃笑道,“你父亲是个为官清廉的人,家里的日子咋样?” “挺好!”赵宁儿笑道,“爹的俸禄尽够我们吃用了。”说着,又是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柴米油盐哪样都不缺,平日我在后院还养了些小鸡小鸭,还有一块菜园子,家里的日子好着呢!”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日子嘛,算计着过,总是错不了的。我们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朱元璋早期的诸位妃子之中,郭惠妃出身最为优越,可也不是不识民间疾苦的人,眼见赵宁儿胖乎乎的手上满是劳作的痕迹,远不像其他少女那般粉嫩十足。当下,郭惠妃的心中生出几分爱怜。 再加上赵宁儿说话实在,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欢畅,心里又更增添了几分喜爱。 “是个好丫头!”凉亭中,老爷子朱元璋听了,也不住点头,回头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 说着,又对朱允熥道,“那些贪官,真应该听听这丫头的话。满天下的官都说咱给的俸禄少,给的俸禄低。可你看看人家,人家也是六品的官,日子过得不也挺好吗?” 说到这,老爷子咬牙骂道,“嫌咱的俸禄少?还不是不肯安心过日子?出门八抬大轿使奴唤婢,吃喝玩乐风花雪月,多少俸禄够他们用?就算一年给他们一万两,他们该贪也还是要贪。” 看老爷子既咬牙切齿,又有些委屈的模样,朱允熥心里好笑。 老爷子给官员定下的俸禄确实低得发指,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享受么,那是想也别想。一个官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有自己的幕僚,甚至轿夫奴仆都是要自己掏钱,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甚至后世有人说,之所以贪腐屡杀不绝,就是因为俸禄太少。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穷了谁也不会去当官的。他们有的是法子来钱。即便是穷了一时,也不会穷了一世。 人性贪婪,什么时候都一样。就算给配了公车,高额医保,高额退休金,还不是一样 视线中的少女,虽然有些娇憨,但是挨着惠妃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说话的分寸掌握得很好。 这样的女孩子,让朱允熥心生亲切。 连廊中,郭惠妃拉着赵宁儿有些粗糙的手,心里心疼,面上笑道,“官家可累着呢!” “不累,就是每日做饭洗衣裳而已。”赵宁儿笑道,“女人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听了这话,凉亭中的朱元璋又点头说道,“看看,啥是妇道?这就是妇道!” 朱允熥心里发乐,老爷子这话要是让后世的女权听到了,还不给他喷死。妇道?呵呵,那是什么东西? 随后,满是鲜花的连廊里,郭惠妃又笑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蒸饼,蒸的都是小兔子,小鸡小鸭的形状,手够巧呀?” 赵宁儿有些羞涩,“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上不得台面,跟宫里比不了!” “你尝尝宫里的!”郭惠妃亲手给她拿起 一块点心,“尝尝这个!” 赵宁儿也不扭捏,小小的吃了一口,顿时大眼睛都笑了起来,“宫里的味道,比我做的强百倍呢!” “梅良心!”郭惠妃说道。 “奴婢在!”梅良心从边上过来,俯身应答。 “一会给宁儿姑娘拿上两盒大小八件的点心。”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赶紧站起来,局促的说道,“我不能要!” “傻孩子!”郭惠妃见她神色真挚笑道,“给你你就拿着,拿回去给你家里人也尝尝!” 赵宁儿犹豫一下,福安道,“谢娘娘赏赐!” “谢什么,若是以后得空,把你做的蒸饼拿来一些,给本宫尝尝!”郭惠妃笑道,“宫里的点心都是样子货,本宫还是爱吃民间的蒸饼,又甜又香!” “娘娘放心,回家我就做!”赵宁儿看看左右,忽然一笑,“您可以让梅公公去我家里取!” “那就这么说定了!”郭惠妃笑了。 连廊中,那些少女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都是面上的笑罢了,一些人看着朴素的赵宁儿,眼底还微微有些不屑。 凉亭里,老爷子透过帘子,笑呵呵的看着,嘴里不住的念叨,“这丫头好,对咱的脾气!”说着,回头对朱允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小子看了半天,哪个合意?” “皇爷爷!”朱允熥一摊手,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晚辈说合意,在您老这有用吗?您喜欢哪个,指给孙儿就是了,您老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这时代的婚姻就是这样,盲婚哑嫁。老爷子能让他提前见见这些未来的媳妇,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于选择权,老爷子不过是随口一问,朱允熥可不能当真。 “是这么个理儿!”朱元璋笑道,“可是给你选媳妇,怎么也得你看顺眼才行。要是随便给你一个你看不上,以后日子咋过?” “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若真想日子过的好,成亲之前双方应该相处一阵,彼此的性格呀,喜好呀” “混账话!”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就怒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什么相处?孤男寡女的随便相处?那不是乱了纲常,坏了名节吗?” 说着,老爷子忽然看自己的宝贝孙子有些不顺眼起来,“大孙,咱和你说,读书要学好,多学经书讲义。不能学什么名士风流,才子佳人那些东西,那玩意都不正经!” 说到这,老爷子又加重语气,“记着,娶妻娶贤,纳妾娶色。正妻,必须是能过日子,能操持家里让人心服口服的!” “哎,代沟!” 朱允熥心里叹息,脸上笑道,“爷爷,孙儿记住了!” 随后,又看看老爷子,站起身说道,“皇爷爷,您先在这,孙儿告退一会!” “干啥去?”朱元璋问道,“还没看完呢?” “孙儿去解手!”朱允熥笑道,找个理由尿遁。 “ 说是给自己找媳妇,问自己的意见,其实还是您老人家说了算。” “那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撑死眼睛饿死那啥?” 朱允熥心里腹诽,转身出了凉亭。 成亲这事,他是没有话语权的,只希望将来老爷子能给自己一个看得过去,有共同语言的媳妇吧! ~~~哎呀,好水呀。。。。但是我写作风格就是这样的。晚上还有。 第41章 老夫老妻,熟门熟路 [] “惠妃娘娘那边,还在聊着?” 朱允熥站在御花园外头,一边往里面看,一边随口问道。 跟着他的王八耻躬身道,“看样子也快散了!您看,都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了。”说着,看看天色,笑道,“马上到晚膳的时候了!” 既然御花园里还在聊,那自己继续溜达吧! 接着尿遁出来,溜达了好一会,御花园的花会还没散场。朱允熥不想回去,明明是给自己选衣服,自己偏偏要躲在远处看,不能上前那看着还有什么意思。 刚刚转身到御花园边上的夹道,朱允熥顿时心中一乐。 宫墙上,一只胖胖的橘猫正趴在墙上惬意的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自古以来,后宫之中都不能养狗,只能养猫。 一是狗比较闹腾,二来嘛这时代阉割的技术还不那么全面。 宫里的猫都是嫔妃养的,都很胖,还不怕人。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下来!” 橘猫轻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继续甩尾巴。 朱允熥痛心大起,踮着脚尖在橘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猫儿耳朵动动,居然乖巧的顺着宫墙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你怎么这么胖?” 这猫怕是有十来斤,朱允熥一边摸着柔软的毛发一边笑道,“等会给你炖了,做个龙虎斗!” 瞄,橘猫似乎听懂了,恼怒的叫了一声,从怀里跳出来就跑。 “别跑啊!”朱允熥迈步去追。 砰,突然,刚过转角,猝不及防之下,朱允熥感觉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对方发出一声惊呼,竟然是个姑娘。 随后,哗啦一下,姑娘手里捧的盒子跌落在地上,里面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 “是你?”朱允熥看清了,被他撞倒的正是那个圆脸的微胖姑娘赵宁儿,笑道,“怪不得觉得有些软乎肉肉的!” 他在笑,赵宁儿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圆润的身体倒在地上,目光看着那些散落的点心。 一撇嘴,差点哭出声,“我的点心!娘娘给我的点心,都让你撞撒了!” “ 对不住!”朱允熥赶紧去扶,却被对方躲开,男女授受不亲,人家一个姑娘怎能让男人随便拉扯。 赵宁儿自己站了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朱允熥站在边上讪笑两声,发现赵宁儿身后的梅良心想要说什么,赶紧给了一个眼神。 梅良心心领神会,扭头看着一边。 “这位小公公,你怎么如此冒失,我的点心都被你撞撒了,还怎么吃呀?这可是娘娘赏赐的!”赵宁儿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着点心,小心的吹着上面的尘土。 “小公公?”朱允熥顿时有些不高兴,“哪就小了?哪就公公了?” 于是,看着赵宁儿说道,“姑娘看错了,我可不是公公!” “你不是公公是谁?难道是大内侍卫吗?”赵宁儿撇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啊!我进宫的时候看着你跟梅公公在一块!”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的普通常服,人靠衣服马靠鞍,太孙没穿龙袍被当成太监。 不过心里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姑娘看清楚些,在下有胡子,太监怎么能有胡子呢?” 几个点心摔烂了,赵宁儿有些心疼,再看看朱允熥,气道,“太监不是男人吗?男人不都有胡子吗?” “太监不算男人!”朱允熥急道,“太监” 嗯!说着,朱允熥有些犯难了。 眼前的少女明显不通世事,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和人家姑娘说太监是下面被切了,导致分泌不了雄性激素,然后没有喉结胡子,没有男性特征? 那不成了流氓了吗? 此时,赵宁儿还蹲在地上,捏着几块摔烂的破碎的点心,心疼的说道,“好好的点心,都是油盐糖蜜做出来的,摔成这样,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别捡了,我让人再给你拿几盒?”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小公公别说大话,这是娘娘赏的,你去那里拿!”赵宁儿站起来,整理下身上的衣裙,看着朱允熥说道,“我听人说过,宫里的公公随便那东西,是要被打死的!” “我真不是公公” “你呀,走路小心点!”赵宁儿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教育的说道,“你撞了我没啥,可若是撞了别的贵人,你的小命还在吗?爹娘给一条命,可不是让你莽撞的!本来进宫当公公就够命苦了,再惹出事来,谁能救你!” 看眼前她说教的模样,朱允熥心中忽然一暖,这还是个善良的丫头,知道为别人着想。 朱允熥笑笑,“姑娘说的是!”随后,又问,“可是弄疼了姑娘?” 赵宁儿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子,有些懊恼,叹气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摔个跟头有什么?就是这些点心” “王八耻” “奴小的在!”王八耻福灵心至,反应很快。 “去给这位姑娘拿几盒点心,要御膳房刚做出来的,热乎的!”朱允熥说道,“多拿一点,挑好的拿!” “是喽,您放心!”王八耻一溜烟的去了。 “咦!”赵宁儿狐疑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满脸探究。 “在下已经说了,我不是太监。”朱允熥摆了个自认好看的造型,“孤是皇太孙” “我明白了!”赵宁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伺候皇太孙殿下的小太监?” “”朱允熥心里无语。 “怪不得看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劲儿呢!其他的公公那么听你的!”赵宁儿又打量几眼,赶紧说道,“小公公,点心我不能要!”说着,压低声音,“小公公,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人,不能随便僭越。我爹说过,越是居高位,越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你千万别做糊涂事!” 朱允熥一脸黑色,强笑道,“两盒点心无碍的。” “我真不能要?” “是我给姑娘的赔礼!” “不行不行!”赵宁儿摆手,“我要走了,天晚了,我还要回去做饭呢!” 说着,扭头,“梅公公,麻烦你给我带路好不好?” “这”梅良心看看朱允熥,心说,这位不发话,杂家哪敢让你走呀! 不过,心里却对赵宁儿的机缘有了几分欢喜。既得了惠妃娘娘的看重,又和太孙殿下有了一面之缘。 这个好心的姑娘,说不得要有好姻缘了! 可是他心里随即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深宫看着风光,其实是座牢。这么的好的姑娘,若是真进了宫,那不成了笼中鸟吗? 这时,王八耻拎着两盒点心飞奔而来。 御花园就在后边,几盒还热乎的点心,信手拈来。 “御膳房刚做出来的,还热呢!”王八耻笑道。 赵宁儿不敢接,畏畏缩缩的躲到一边。 朱允熥想想,给了梅良心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笑道,“姑娘,既然是皇这位大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总归是心意不是?” “拿着吧,几个点心,宫里贵人能吃多少?”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再次看看他,不等他出言拒绝,朱允熥又道,“你要是不拿,若是被娘娘知道我撞了你,岂不是要罚我!” 说着,有些卖惨的说道,“宫里罚人,是要打板子的!” 赵宁儿的眼神柔和许多,小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朱允熥拎着点心盒子,“走,我送送姑娘!” 说完,他在前,赵宁儿微微在后,后边一群 太监低头跟着。 “你这个小公公,在皇太孙身边当差,还挺威风的!”赵宁儿说道。 朱允熥也懒得解释了,“那是,狐假虎威吗!哈哈!” 马上就到了内宫的宫门了,朱允熥把点心匣子交给赵宁儿,“在下就送姑娘到这了,后会有期!” “你你叫什么呀?”赵宁儿犹豫下问道。 “我呀,你叫我小朱子就成!”朱允熥童心大起,开着玩笑。 “你若是有机会出宫,可以到我家来坐坐,我给你蒸糕饼吃!”赵宁儿一笑,乌黑的眼睛如同一弯新月,让人心里亮堂。 与此同时,郭惠妃的水榭殿中。 朱元璋坐在床榻上,惠妃侧身陪着。 “皇爷,您觉得这些女儿中,谁能配得上太孙殿下?”惠妃笑道。 朱元璋想想,“要咱说,赵家那丫头就挺好,不扭捏不做作。”说着,沉吟一下,“咱暗中让人打听了,那丫头从十岁起就开始管家,伺候家里老少,是个踏实的孩子!” “就怕那孩子太娇憨!”郭惠妃想想,大胆说道,“您也知道,这宫里,要是没心眼,可不成!” “嗨!她娇憨不代表让人欺负哇!”朱元璋笑道,“越是这样的姑娘,泼辣起来别人越不是对手!咱人手下人说过,赵家官不大,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却是不少,那丫头要是镇不住,他家的日子能那么好?早让人吃穷了,掏空了!” “那姑娘是挺好,可是毕竟给皇太孙找媳妇,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是做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朱元璋有些唏嘘,“你姐姐年轻的时候长的不好,又黑又胖,还不识字,可是谁敢说她不是贤后?满朝文武谁没受过她的恩惠?多少人因她活命,多少人因她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璋摇头道,“有时候咱脾气上来,谁都劝不得,只有你姐姐敢在咱气头上说话。哎,过日子呀,家里就得有这么一个泼辣又贤惠的好手!一国如此,一家更是如此!” 听他这么说,惠妃不敢说话了。老皇爷这些年性子怪,动不动就要杀人,功勋大将不留情面,是挺瘆人的。 不过,拿马皇后和那赵丫头比,这评价也太高了! 朱元璋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沉重,岔开话题笑道,“那傻小子,一开始还一位咱要选妃子,哈哈,他娘的!” 郭惠妃捂嘴笑道,“太孙殿下真是的,您都这个岁数了” “咱这个岁数咋了?”朱元璋老脸一黑,“这个岁数就不能选妃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郭惠妃赶紧改口,“您老当益壮的” 忽然,朱元璋鼻子动动,“今儿,你擦的什么香粉,这么香!” “妾身都快五十了,还擦什么香粉!”郭惠妃脸红。 “那就是体香!”朱元璋坏笑一下,手上有些不老实。 郭惠妃脸红到了耳朵根上,浑身发痒,“臣妾” “你是不是以为咱岁数大,不中用!”朱元璋笑着把惠妃搂在怀里,坏笑道,“敢小看咱,欠收拾!” 郭惠妃闭着眼睛,“皇爷,妾身岁数大了,不如找个年轻的伺候您!” “岁数大了咋?酒是沉的香,咱们老夫妻,熟门熟路!”说着,朱元璋把惠妃娘娘按倒,大脚勾下了床榻的帷帐。 郭惠妃不胜娇羞,口中轻语,“姐夫!” 顿时,老爷子血脉喷张,动作大开大合,铿锵有力。 ~~~~ 朱允熥送完了赵宁儿,心情大好。 背着手,带着宫人往惠妃娘娘那走。 刚一进门,忽然一个太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殿下,殿下,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 “怎么了?”朱允熥朝屋里看看,“皇爷爷不是在这吗?” “您现在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等完事了,奴婢再通报您!” “神神秘秘的怎么了?”朱允熥推开他往里走,但是刚一迈步,顿时定格。 屋里,啥声? ~~三更奉上。 第42章 熟悉政务 [] 昨夜,朱允熥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打了个激灵。 清晨,又被尿憋醒。 掀开被子,他看着褥子上那一团已经干了的污渍微微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息。 少年人的身体里,总是有着熄灭不了的火焰。随后起床梳洗,到后殿之中打了一趟军体拳,五十个俯卧撑,又跑了两圈,直到出了许多汗,身体里的火似乎才消退不少。 “皇爷爷起来了吗?”坐在偏殿的书桌前,朱允熥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朴无用垂首站着,低眉顺眼,“皇爷昨夜没回奉天殿安置,在惠妃娘娘那儿睡的!” 朱允熥恍然大悟,不禁笑道,“老头行啊!” 接着他没有马上用早膳,而是让王八耻把奏折捧来,细心的看着。 作为皇储,他不但每每在老爷子和朝廷大臣商议政事的时候要旁听,发表意见。而且,老爷子还许了他批阅奏折的权利。 当然,他批阅之后,老爷子还要再看一遍。 从皇储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君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先洞悉这个帝国的内政和缺点,才能在以后做出相应的改革。任何的改革都是建立在以前的制度之上,必须要贴合实际。 若是直接上来就什么大力发展商业,这个也改那个也变,不切实际的拍脑门,只怕不但于国家无益,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越是深入这个时代,这种感触越深。很多事,千万不能拍拍脑袋突发奇想,你认为的好东西,要真正能适应这个时代,真正能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好处,才是好东西。 满朝中枢大臣,各个都是两榜进士,他们或许有些迂腐,但在治理国家一事上,他们的能力和看法,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第一份奏折,河南布政司使许珪奏。 “今岁,河南开封,彰德两府大旱,田收十不足其四。百姓只可果脯,于赋税无力。臣斗胆,叩请陛下免除两府百姓夏税。” 第一份奏折就不是好消息,我们这国家太大,哪怕是再太平的世道,也总有地方,遭受天灾人祸。 朱允熥提笔,工整的写道,“即命镯其税(免税),着户部给事中,督察院巡按御史,核算河南旱灾之地百姓人口,免除夏税,以安民心,以显天德。” 之后想了想,加重语气写道,“河南许布政,切记不可为掩盖过失,少报瞒报。民田收几何,关乎千万百姓生计。临近年关,若百姓饥苦,则立即上报,或是从关仓赈济,或是户部调拨钱粮,万万不可马虎。” “今岁有旱,不知明年如何,春耕转眼即到,两府百姓春耕之事,更要慎之又慎。上,天恩高得,尔切记以民为先。把两府的旱情,百姓民生之艰难,及明年春耕的事宜,详细条陈奏报,不得延误!” 他是皇储,老爷子许用御笔朱批。但是他不能用皇帝的口气,而是用皇储的口吻。地方官也看得出来,这是老爷子让朱允熥先和地方大员们,熟悉彼此。 看完了河南的奏折,朱允熥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继续提笔写道,“天灾非人力能免,然有些许官员,为了前程官位少报,瞒报,使得百姓不能沐浴天恩,使中枢不能第一时间体察民情。” “孙儿有些许浅薄之见,北方易天灾之地,朝廷应派遣督察御史,进士,国子监监生巡视。体察民情,把地方积弊以及民生详细奏报朝廷。若有灾,则御史,进士,监生三体督察,惩办玩忽职守之官员。” “过去朝廷惩办,皆以官为首。孙儿以为地方里长,甲首亦不能免除责罚。” “凡部内有水,旱,虫,霜雹等灾,一应损伤田亩,有司官吏即刻层层上报 。而玩忽职守,不受理灾情,推脱了事,在其位不谋其政之官,各杖八十。” “里长,甲首同罪!” “而有灾年侵吞田亩者,里长,甲首和侵吞田亩大户,侵一亩杖四十,五亩一百,家产抄没入官,分发穷苦百姓!” 写完之后,朱允熥再次看了看,珍重的放下,等着墨迹被晾干。 天灾不可怕,大明如今国力尚可,可以赈济灾民安定民心。但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有官吏不作为,更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成了侵吞百姓天地的机会。 地方官员 不作为,百姓为了活命,势必会和大户人家借高利贷,用田地抵押。等灾情过去,不管百姓生计如何,田产都成了别人的。 而这其中,这些侵吞田地大户人家背后,最大的依仗倒不是官府。乃是地方上那些里长,甲首。就是什么乡长,村长,这些人才是基层的恶霸。他们之恶,甚于贪官。 接着,朱允熥又拿起第二份奏折。 “臣,领前军都督衔,甘肃镇总兵杨春上奏。” 这是军事的奏折,甘肃卫是边关大镇。 驻甘州卫(今甘肃张掖市),管辖长城东南起自今兰州黄河北岸,西北至嘉峪关讨赖河一带,全长约800公里。 在朱允熥喝了一口浓茶,仔细的阅读起来。 “本卫前沿哨所,地处偏远,督军府运输钱粮多有损耗,商人运送粮草,时常有马贼百姓骚扰,动辄有性命之忧。臣斗胆,叩请陛下,请许臣以无主之地,发卖于商人,准其招募百姓耕种,建立坞堡,为边军存粮!” “臣再奏,甘肃长城恐无数万民夫不得其成,甘肃偏远人口稀少,征调民夫则势必伤农,而卫所之兵家中亦有田地,又有守护边关哨所之责,不敢轻动。臣愚钝,请上赐闻!” 朱允熥看了之后,陷入沉思。 甘肃卫隶属大明九边之一,边关苦寒之地,士卒不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从中枢或者就近的粮仓调集粮食去边关,路上的损耗太大,试想一下,三千人的运粮队伍,若是走上半个月,光是这些人吃,就能吃掉天文数字。 一直以来朝廷奉行的政策是,让商人运粮,民间商人运送粮草到边关,换取朝廷允许发卖的盐引和茶引,互惠互利。 但是,那地方民风剽悍。 就好比后世的抢劫警车是违法行为,那里胡汉杂居,而且人人有马来去如风,管你是谁,他们先抢了再说。 一来二去,运送粮食的商人们,宁可路远,选择其他安全的边镇,也不愿意往那边去了。 杨春这个建议很好,那边有大量的无主之地,发卖给商人是比收入,同时让商人组织百姓开荒,用每年生产出来的粮食,充实边关。同时建立庄园抵御盗匪,扫清匪患。 “可!”朱允熥提笔写道,“甘肃卫治下田地,按照五军都督府存有之数,择其发卖,允许商人招募百姓耕种。” 写着,朱允熥笔锋一转,“但,地方匪患本就是卫所职责所在。尔甘肃卫一万五千大军,坐视乱民马贼骚扰粮道,岂非无能乎?着,即刻扫清匪患,劫掠官粮之马贼,杀无赦。抢劫之乱民,择青壮充军。着,军中断事官,武功司官员,详细记录剿匪事宜,抱与五军都督府。” 然后,朱允熥再次写道,“中军都督杨春,尔所奏请让商人耕种,充实军需,实为好事。上,心甚慰!赏,御酒二十斤,棉布十匹。” 不过随即下一个问题,让朱允熥有些犯难。 甘肃卫总兵在奏折中提及的,修建长城。 后人看来修筑长城是劳民伤财消极防御的体现,可现在这个时代,边关不可能有庞大的军队,而且塞外的敌人都是机动性超高的骑兵。那么长城的存在,就是军事中的必然。 修长生要民夫,这年月没有任何的机械,全部是肩挑手抬。 脑子里正想着,忽然听到老爷子的声音。 只见朱元璋从外面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可是有难办的事?” 第43章 论政 [] 老爷子朱元璋,笑呵呵的从门外进来,脸色红润,显然心情大好。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道,“皇爷爷,您今天气色倒好!” 没来由,朱元璋老脸一红,“你爷爷哪天气色不好!” 朱允熥想笑不敢笑,老爷子六十多了,还弄那事,不愧是位面之子。 “吃过早膳了?”朱元璋坐下问道。 “还没呢,等着您一块吃!”朱允熥行礼道。 朱元璋明显有些不高兴,“等咱干啥?你是半大小伙子,起来就要吃!”说着,看看那些奏折,又开口道,“饭都不吃,哪有精力治理国家!” 随后,又对太监说道,“早饭拿上来,咱和大孙一起吃!” 说完之后,拿起朱允熥刚刚批复的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他看的,正是朱允熥刚写的,对于地方官员灾情处理的办法。 “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杀了就是!”朱元璋刚开了个开头开口说道,可是看到后面却沉思起来。 “杀人简单,可是杀人对灾情无益!”朱允熥说道,“孙儿去江西就发现地方上的官员,有些不敢上报灾情。甚至地方上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不报,而是从基层开始,就层层隐瞒。方便他们,上下其中,用天灾自肥。” “所以孙儿想,若是可以派遣御史,进士以及监生三方巡视,督察地方,查看民情。起码,对于地方上是个约束。” “倒也是个办法!”朱元璋点头,随即叹息道,“咱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是地方上还是有人要贪,真是杀不绝啊!”说着,抖抖奏折,“一有天灾,就是他们发财的时候。河南布政司还不错,没开口闭口要钱粮,而是免税。这才是真的,惠及于民!” “关于吏治,孙儿有些不成熟的看法!”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 “你说!”朱元璋也不嫌弃,端着孙子的茶碗灌了一气。 “所谓堵不疏,人性贪婪,一味靠杀,而没有监督约束,贪官是杀不完的!”朱允熥缓缓的开口,一边说一边看着老爷子的脸色,“孙儿想,不若在中枢,六部之外再组织一部。由督察御史和清廉的翰林院学士担任官职,监察天下官员。” 朱元璋咬着嘴里的茶叶沫子,“督察院本就是干这个的,何必再加一部?” “督察院是风闻上奏,而孙儿所说的这个部门,是专门监督吏治的!”朱允熥继续说道,“说句大白话,就是监督天下官员的。督察院只有上奏之权,而无处置之权。” “ 那要怎么监察呢?”朱元璋问道。 “比如说,科举选出的后备官员,家中财产于监查部门登记造册,除了他本人的财产,还有直系亲属的财产,比如父母兄弟,子女妻子族人一一造册。每一年或者三年,监察部门查看一次,若是他家财翻倍,那不用说,自然是贪官一个。即便是他藏匿了财产,落在别人的名下,但总是有迹可循。” “胆子很大,登记官员的财产,你爷爷都不敢做!”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继续说道,“其二,每每有官员贪腐,都是督察院上奏之后,皇爷爷才命人查看。孙儿所说的这个监察部门,于天下各地之中,设置官职,比如府道等地,设廉政使,监督地方官员,小吏,有违法乱纪者,可以随时上报,随时处置。以免小贪边大贪,大贪变巨贪!” 说着,看了下老爷子的脸色,“孙儿知道,所说这些有不切实际之处,但是这只是孙儿一点浅见,其中细致的地方,还有集思广益和朝臣共同商议。不过,孙儿的意思是,最好是建立制度,以制度以国法清肃吏治,震慑不法官员!” “是有点浅薄!”朱元璋笑道,“不过,为人君,不怕做错说错,就怕你不敢做,不敢想,那样才是昏聩!”说着,又笑了下,“不过,这个法子不可取!” 朱允熥也是随口一说,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酝酿良久,一直没有完美的方案。 “就说登记官员财产,你可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折!”朱元璋继续喝茶,笑道,“只怕这事一说出来就成了千夫所指,留下千年的骂名。哪怕是皇帝,只要提了这事,且不说行与不行,都会被天下士人骂成隋炀帝。” “千里做官只为财,上下千年真理如此。你爷爷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杀的大多是又贪又蠢的蠢材。真正聪明的贪官,你爷爷也拿他们没辙!” “这个法子想想就好,不能说,起码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爷爷已经落下个残暴的 名声,到你这,你要做个贤君!” “再者说,你单独设一个监察部门,起个什么名头?” 朱允熥想想,开口笑道,“廉政衙门?” “名倒是好听!”朱元璋笑道,“官是国之重器,不能轻设。你说在地方上设置廉政使,监督官员,他们听谁的?” “比方说河南监察使,自然是听河南布政司使的!” “哈哈!”朱元璋笑了起来,“那你设置这官有何用,还不是自己查自己吗?他想处理贪腐的官员,若是布政司不许,他敢越级吗?长此以往,那廉政使不久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吗?与其那样,还不如用锦衣卫,用督察院的御史呢!” 朱允熥有些脸红,他也知道这是浅薄之见,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可是还是那句话,他认为这是一条思路,尽管有着重重不切合实际的地方,但是说出来,总归是个方向。 有了方向,在经过谨慎的推敲和细致的调整,去掉其中的不足,取其中的精华含义,也未必不行。 这时,又听朱元璋说道,“不过,你说的那句,用制度用国法约束,咱很是赞同。”说着,老爷子似乎有些伤感,“靠杀是不行的,你爷爷杀了这么多人,有一些也是错杀的!” 随即,朱元璋再次说道,“贪腐这事,你可知根源在哪里?” “还是在帝王身上!”朱允熥开口。 “不错,说的对!”朱元璋点头道,“昏聩的帝王,只知道心术手腕,于臣子约束不当,自然会引起吏制的败坏。而一个端正的帝王,虽不能免,但可以使得天下官员收敛。” “孙儿会以身作则,为天下的榜样。”朱允熥正色道。 “这就是咱喜欢你这孩子的地方,永远知道以身作则,从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别人!”朱元璋笑道。 此时,早膳摆上。 爷俩坐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刚才咱在门口,看你看奏折时皱眉,可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甘肃卫修长城,奏请调拨民夫!” 朱元璋放下饭碗,“你觉得该修吗?” “没有该不该,只有合适不合适!”朱允熥说道,“修筑长城烽火台,可以确保边关稳定,但甘肃本就贫瘠,若是滥用民力,得不偿失!” “你想的没错,不能滥用民力。可是军国大事,也不能耽搁!”朱元璋缓缓开口,“爱民之心不可丢,但江山社稷更为重。为君者,有时候要狠心!”说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孙,你以后要做贤君,但是也要心狠一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点头说道。 “吃饭,吃饭!”朱元璋把菜往朱允熥面前推一推,“蓝玉的大军班师回朝有些日子了,犒赏三军的事因为咱的寿辰耽搁了。今儿,你往军营里去一趟吧!” ~~~ 这一章,反复改,我天,再也不写这种话题了。 第44章 想富?修路 [] 帝王的生活看似按部就班,实则颇为凌乱。 身为国君,要亲自处理的事太多,想做个好皇帝,不累死也要忙死。 朱允熥和老爷子吃了早饭之后,又开始接见臣工。年关将近,六部的大臣们也忙得脚不离地。 参加论政的时候,朱允熥一般不再想着开口发言出风头。他现在是皇储,不需要再出风头引得皇帝和臣子的赞叹夸奖。他现在要的是稳重,是虚心。 从大臣们身上看到详细的帝国百态,在和脑中自己的想法一一验证。 他现在还只是皇储,很多事还要老爷子点头才能实行。 夏天时,他所提及的驿站改邮全面推广,收获甚多。在短短几个月内,势头一飞冲天,成为了国家一项重要的财源,也是促使民间商业兴盛的重要手段。 江南地区繁华的纯商业都市,多达数十个,邮政的物流行业,彻底把这些货物的运输问题得以解决。官府解决运输,解决仓储,解决了路上的隐患。 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短短几个月内,江南各地的棉厂,茶场,丝厂等作坊,彻夜不停的产出之下,竟然还没有存货。而且,年关将近,这些货物居然出现了供不应求。 邮政使得短时间内江浙地区的商业迅速提升了一个台阶,据户部提举司奏报,江浙地区的邮政驿站,因为有了物流的作用,现在居然有些不够用了。 各地方官府上奏,请求多多开设驿站,货场等,方便民间商贸流通。 江南的货物有两种去处,一是福建广东的海港,二是武昌武汉等九省通衢之地。尤其是后者,是大明境内的中转站。 湖北按察司,布政司奏报,长江水路上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上一天连轴转,官府的驿站开放了所有仓库,甚至在江边临时修建了储存货物的棚子,但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甚至为了保护那些货物的安全,地方官府不得不动用卫所的官兵,彻夜巡逻。 一切都是钱,如此繁华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邮政票据一票难求,私人信件和货物运输成了小头,大宗的货物往来物流成了邮政的主力。 这样的势头,让朱允熥有些始料未及,他本想着邮政的效应怎么也要三两年之后才能体现,但是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国人的聪慧和开明,还有这个时代汹涌的商业浪潮。 若非是前期商业底子打的好,明中期也不让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这里。 不过发展良好的邮政也暴露出一些问题。第一,江南各地驿站的人手大大不足,以扬州为例子。扬州驿原有吏员三十一,而扬州驿,现在每天的货物运输量,多达千车。 光是货物的储备就已经让驿站的人忙不开了,更别论还要负责往来商人的住宿饮食,更重要的是驿站还要派遣驿卒,护卫商队。 大明并不禁止民间兵器流通,商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护卫。但手里都是刀枪等,而且那些护卫远没有驿卒的名头好用。毕竟驿卒属于朝廷的人,有了驿卒的护卫,不但路上好走,而且进入别的城池时,还能稍微被守城的兵丁,少刮一些油水。 第二,就是道路的问题。 江南一般都是走水路,可是往内地运输的时候道路颇为泥泞,耽误工夫。 要想富,先修路,这年月的官道也不过是稍微平整一点的土路。走的人多了,难免坑洼不平。而地方官府,又没有资金更不敢滥用民力去修建。 大殿中,户部工部的人一口气说完了邮政的好处,和其中困难的地方,便闭口,等着皇帝和储君的示下。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朱允熥挨着他坐在一个圆凳上,面前的众位大臣,微微躬身的站着,殿中檀香萦绕。 “大孙!”朱元璋开口道,“邮政是你的主意,户部工部所说,你有什么办法?” “人手不足的问题,孙儿有些始料未及!”朱允熥开口,“人手不足,就会使大宗货物运转缓慢,长此以往,国家邮政的公信力就会降低!” 任何时代,时间都是金钱。 “不过,若是让各驿招募人手,也不可取。”朱允熥笑了下,“毕竟驿站的人,也是吃皇粮的吗!”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孙儿想,可否从民间招募!” 朱元璋沉思一下,“怎么个招募法!” “看现在邮政票据发卖的势头,江南各地的驿站都是赚钱的,那干脆拿出些钱来,让良家子弟在驿站中帮工。”后世的临时工,被朱允熥信手拈来,“最好是识字的,他们在驿站负责清点存储的货物,分类编号,登记造册,检查各种票据。”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朱元璋也不住的点头。 其实临时工古已有之,各地官府中很多衙役捕快都是官府从民间招募的,有的甚至没有工资拿。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抢着干。因为其中的好处,简直太多了。 “至于驿站过往客商食宿的问题,这个好办。大不了,可以承包出去!”朱允熥又道。 “承包?”朱元璋有些纳闷,“啥意思?” “拿扬州驿来说,每天过往的商队人数上千,这些人吃饭是个问题。商人们不愿意花钱下馆子,才买了邮政的饭票。可是驿站又忙不过来,如果这时候,把食堂这一块分出去。” 朱元璋顺着朱允熥的话头说,“你的意思是,找一帮会做饭的,专门开设一个食堂,提供饮食?” “皇爷爷明鉴万里,料事如神!”朱允熥先是一记小小的马屁,又开口说道,“食堂的饭菜不要求精美,但是要量大管饱。开设食堂的人,每月要给驿站交承包费,客商们凭借饭票吃饭,然后食堂再用票据和驿站结算,收了多少票据,驿站给多少钱。驿站里省了人工和麻烦,也有会做饮食的商家得利!” “倒是说得通,可是这承包食堂者,毕竟是民。若是驿站耍无赖,不给这个钱,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吗?”朱元璋沉思道,“民不敢告官,做饮食的赚的是辛苦钱,莫说不给,就是拖他一些时日,日子都不好过!” “皇爷爷多虑了!”朱允熥笑了一下,低声道,“以扬州驿那样的大驿为例,开设食堂稳赚不赔。这样的买卖,驿丞舍得给其他人开?说不得,弄点他家亲戚伍的,那个” 朱元璋恍然大悟,“呵呵,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随即哼了一声,“承包可以,但是饮食务必干净,务必份量够,比童叟无欺,若是想做黑心商人,呵呵!” “其中的关键细节,还是要靠户部各位臣工的推敲!”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还是有先见之明,朱允熥一说这个建议,他就看出了黑心食堂的苗头。 黑心食堂是真该死,一想到自己后世读书时的伙食,承包者是校长的亲戚,朱允熥就恨得咬牙。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的还是道路!” 朱允熥再次开口,“要想富,先修路。道路不畅,大宗货物运转缓慢,势必影响物流。” 说起这个,其他臣子们都不敢开口了。 老皇爷朱元璋,最反对的就是滥用民力,修路这事耗时太长,用人太多,而且内陆不是边关,主要是百姓耕种为主。若是大规模使用民力,耽误了耕种,谁都负不起责任。 “修路,是百年大计!”朱允熥再次说道,“皇爷爷,路改修了!别的不说,江西也算是江南一隅,孙儿去抚州时,大雨之时官路泥泞难行,骑马还好,大车根本上不去。” ~~~~ 不好意思,晚了,一会还有的,大家别急。 说下更新的问题,不是神偷说话不算数,实在是神偷看大家催更心切,心里着急就说大话,吹牛vagina啦。 我也想一天更很多,按照我和番茄的协议,我每写一个字都是真金白银的钱。但是,分身乏术。 我要上班,同时呢,我是番茄从别的地方挖来的作者。 我的另一本均订四千多的书,在别的站进入最后尾声阶段了。 我爱你们,也爱那些读者。不能虎头蛇尾,为了钱就不管人家那些读者了。一本书,写了快两百万字,要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结局,对得起人家花钱看我。 做人,有始有终,有情有义。我想大家也不想我是那样的一个作者,对吧! 那本书高潮了,每天绞尽脑汁,这本书按照大纲来写,所以失去了些灵魂。 对此,我很惭愧。 那边的书,我在这个月之内完本,然后倾尽全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故事。 爱你们,摸摸大。 哇撒,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45章 理念冲突 [] “咱也想修路,可是钱从哪儿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事有轻重缓急,国家现在处处需要钱,有些事只能暂且搁置。 “其实孙儿觉得,修路未必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可以组织商人们,集资修路,修好了路,对他们也好好处!江南的士绅有钱,他们随便拿一点出来,一段段的修。路修好了,他们既得了美名,民间也得了好处。” 这时代的人,对于名声二字看得非常重要。譬如京城之外的十里桥,就是宋代商人士绅出资修建。出资的人名讳刻在桥头,历经百年不字迹清晰。为民间美谈,出资的人的后世子孙,也颇为骄傲,奉为家中祖宗善举。 “万万不可!”朱元璋还没说话,殿中礼部尚书开口说道,“民间修桥铺路为善,但那是商贾地方大户回报乡梓(zi),造福乡里,留善名之故。再说,朝廷如何能朝民间伸手要钱。” 户部尚书也开口道,“这个口子不能开,百姓有报效心切,国家也不能要。殿下,防微杜渐,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再难关上啊!养民在宽,在仁。若开了这个口子,现在修路让百姓集资。朝廷尝到了甜头,若是以后打仗,修筑长城,耗费钱粮的事,是不是也要朝民间集资?如此一来,咱大明岂不是” “老成谋国之言!”朱元璋点头道,“这个口子不能开,大明不能伸手和民间要钱,此风不可涨!” 这就是理念的冲突了,国家没有钱进行基础建设,稍微引入一些民间的资金,不是什么大问题。基础建设搞好了,于民生大有益处。 不过,朱允熥也明白老爷子和户部尚书傅友文的担心,这是一个权力没有制约的时代。若是朝廷看钱来的容易了,以后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有些事,还是急不得。 “孙儿还有一个想法!”朱允熥沉思下,再次开口,“修路有助民生,这是不争的事实。然,修路是纯粹的支出,朝廷得不到回报。财政吃紧,自然不可能连年修筑,更谈不上平日对官路的养护。”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倘若,官路修得平整了,货物运转快捷高速,无论风雪大雨都有人疏通,让商旅再无跋涉之苦。孙儿想,是否可以设置官路的过路费,按照车辆货物的重量进行收取。所收的资金,用于官路的修筑的维护,专款专用” “胡闹呢!”朱元璋正色道,“百姓供养国家,国家反哺百姓,犹如父子。路,是天下人的路。朝廷修路就是给人走的,哪有收钱的道理?若是百姓走路都要收钱,咱们大明成什么了?那是不是以后在路边建几个茅房,老百姓拉屎撒尿都要给钱?” “修路,民生,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所在。不能为之,已是朝廷无能。修了点路,还和老百姓要钱,天下百姓怎么看?” “大孙,你千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心眼太多活泛。切记,为百姓谋福祉,乃是咱们的本分。不能因为朝廷现在无力顾及,财政艰难。就把这些,转嫁到百姓头上。咱知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但这不是取之于民,这是死要钱!” 朱允熥赶紧站起身,俯身行礼,“皇爷爷说的是,孙儿一时失言,皇爷爷莫怪。”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有一个很大的蓝图。 国家的商业兴旺,伴随的就是发达的交通,再加上邮政,这是一个循环的经济体,虽然有些东西看不到,但确确实实对于国家经济民生大有益处。 而且现在有了邮政,过往商人商号的货物量,还有货物种类,都能明确的登记造册,这对于以后收取商税有很重要的作用。 商税是国家的支撑税收,根据登记造册的货物,收取商税,远比现在不收税,少收税好得多。多了不敢说,仅仅江浙一地每年的丝税,布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路修好,更不怕商人们逃税,在各个驿站开具完善的结税票据,于沿途关卡出具,方能畅通无阻。 有了统一的,明确的税收,有了官府开出的结税票据,商人们也不怕地方上的官吏盘剥。 就算现在不收商税,那些商人们过路的钱,也没少到哪里去。朝廷收了税,自然会给他们做主。 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包括朱允熥有点借鉴后世高速路的意思,也对国家财政有好处的。 “其实,皇太孙所说之事,古已有之!”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无非就是设卡厘金,此事并非是暴政,施用得当” “你不用帮着你学生说话!”朱元璋开口道,“你说这些咱都懂,当年天下未定的时候,咱也在江南这么干过,可现在毕竟是天下一统,养民之时。” “路,是人走的。走的人,可不只是商人,百姓上路要不要收钱?不收钱不给走?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中枢的好经,到了地方全给你念歪了。到时候地方的官吏,见着钱路了,上下其手,受害的还是百姓!” 老爷子执拗的可爱,总是认死理。但其实,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不如这样,地方官府修路,调集民夫,服徭役之人,可免除一定的赋税。”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百姓不用交钱粮,用工抵,百姓大概也是愿意的!” “这是好办法!”朱元璋想想,“不过,事要一点一点的办。先选几个路不好的府县试行,让官府贴出告示,传达给百姓。记住,一定要百姓自愿,千万不能随意征调民夫,滥用民力。” “臣等领旨!”户部,工部等尚书附身领命。 随后,朝会又进行了许久,兵部奏报年关对于九边将士的赏赐,各镇的战马,铠甲,兵器更换储备。这些都是要钱的事,听得人脑袋疼。 他们爷俩和一群臣子,一连说了几个时辰,小朝会才散去。 臣子们走了,老爷子在龙椅上揉揉太阳穴,看看朱允熥,“累不累!” 朱允熥笑道,“还行!” “还行就是累!坐在这几个时辰,是人就累!”朱元璋说道,“但是治理国家,不累点怎么行呢?” 说着,老爷子走到书案边,丢过来一本奏折,“你看看这个!” 见老爷子表情肃穆,似乎是有大事。 朱允熥打开一看,瞳孔豁然紧缩。 “燕王朱棣,为辽东百年大计,奏请圣上,准许招募辽东胡人部族,充实边军,为大明所用。” “朱棣这是要借着招募胡人的由子,扩充自己的实力!” 现在北平一带直接隶属燕王的军队就有五万,已经是天下的强藩。若是再招募了那些辽东的女真,蒙古各部,恐怕实力就会滚雪球一样的增长起来。 “你说,咱允是不允!”朱元璋再看看朱允熥,坐下说道。 “不允,四叔也会偷偷找!”朱允熥笑道,“胡人部族若是肯归顺,总比费力气去剿灭他们强。” “不过,孙儿觉得,不能用让四叔 用他的名义去招募!” “那用谁的?”朱元璋问。 “自然是大明,让那些胡人部族明白,他们是为了咱大明效力!”朱允熥笑道,“再者,招募塞外胡族,是礼部文官事,四叔出面恐怕有些不大妥当。既然他有这个提议,孙儿觉得不如让北平的按察司和布政司衙门去办。” “哈!”朱元璋笑了起来,“你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说着,站起身,“儿孙的事,你们去弄吧!咱老了,不愿意操这个心!” 随后,又转头道,“收拾一下,去军营吧,蓝玉他们那边还等着你这个皇太孙亲临呢!” “是!”朱允熥起身笑道,“孙儿这就去,一定让三军将士,沐浴皇爷爷天恩!” ~~~~~ 对不住大家,只有两更了。外站那本书快结尾了,实在精力有限。 本来那本书不想那么快结尾的,毕竟四千多的均订,一个月两万多收入。我随便再水个两三个月,多出好几万稿费,不香吗? 但是做人要有取舍,那边的故事讲完了,没必要再 水字骗钱。 而且,我现在重心在番茄这边,也要以你们为主。 爱你们,默默哒。 第46章 后患 [] 出宫,又要换衣服。 六个太监的服侍下,身上的常服换成隆重的礼服。 储君东宫之外,手捧着各种仪仗的宫人侍卫,就多达二百多人。另外,储君出宫还有二百多殿前亲军护卫,大汉将军十名,锦衣校尉十名。 这还是朱允熥可以简化的效果,若真是按照皇储出行的礼法,他的队伍没小一千人,都出不了宫城。 换好了团龙袍服,朱允熥从东宫走出,外面的依仗侍卫宫人全部跪倒,口称千岁。随后,他撩着罗裙的下摆,登上车架。 车架上一虎贲侍卫,恭敬的帮他撩开绣着黄绸的车帘。 “张辅!”朱允熥淡淡一笑。 张辅有些脸红,“臣,为殿下持鞭!” “好,有劳!” “臣不敢!” 随后,朱允熥坐入宽敞的车厢之中,车厢里靠脚的踏板,热茶,鲜果,点心等物应有尽有。光是果盘中,除了石榴,桔子等鲜果之外,蜜枣龙眼,核桃果仁榛子等干果都六七盘。 “腐败呀!”朱允熥掰了一个石榴,“别说,还真甜!” 外面天有些冷,车厢里又燃着暖炉,再加上身上这么多一副,显得有些燥热。可是一口好似冰镇的石榴下去,从嘴里凉到了心里。 老爷子平时根本不讲究这些,若是他的车架里放这些,保不齐老爷子要骂人。 咱是娘们吗?放啥鲜果干果?这些玩意就是样子货,哪样能吃饱人? 可是到了大孙子这,生怕委屈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礼制来,甚至超出了礼制。只要是好东西,恨不得一股脑都给朱允熥送上来。 朱允熥吃不吃,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若是十二监还有詹事府敢不用心,少那么几样,那就等着老爷子和他们说道说道。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我孙子可以不吃,但是你必须得给上,必须得让我孙子看见! 车架渐渐前行,长街之上早有衙役率先净道,往日热闹的大街上,除了两侧站着的应天府兵马之外,空无一人。 “腐败呀!”朱允熥又塞嘴里一枚干龙眼,齁甜!(hou) 不过,嘴里那种甜蜜的感觉,随即变得苦涩起来。 龙眼的核被吐在掌心,他静静的看着。 这龙眼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婆,他是北方人,十八岁到南方当兵才看到了这种好东西。兜里有闲钱的时候买上几斤,寄回家去给老人尝鲜。 可是外婆,一直把这些他外孙子孝敬的干果,珍藏在炕琴里,没怎么吃过。她说,等过年了,孩子们回来一起吃。 可怜天下长辈心,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所谓,惦记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孙。 朱允熥撩开车帘,在前行的车厢里,回望模糊的宫城。里面那个老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个儿女奴罢了。 ~~~ 且说,皇太孙的仪仗出宫。 偌大的奉天殿里又剩下老爷子一人,他轻轻的从抽屉的暗格里拿出两份奏折,仔细的看着。 这不是普通的奏折,而是锦衣卫的密报,不通过任何人的手,直接传达到皇帝手中。 “大将军蓝玉桀骜跋扈,未请圣命,私分战利品,瓜分奴仆,擅杀俘虏。” “又于军中广受义子上千人,此等义子为蓝玉在军中心腹,皆剽悍之士,唯听他一人之命。” “此上千人不在军籍,无战之时养在庄园,有战则充当蓝玉护卫亲军。只知有蓝玉,而不知有圣上,更不知有大明!” “哼!”看到这里,老爷子冷笑起来,“蓝小二,你小子挺能作呀!” 心里念叨一句,再次翻开一本奏折。 “臣锦衣卫小旗奏报,蓝玉回京之后,颇为招摇不知避讳。每每与淮西旧人,景川侯,东莞伯,安陆侯,沈阳侯,淮安侯等人夜夜笙歌。” “席间高谈阔论,暗中点评朝臣,蓝玉其人对太师一直念念不忘,常言自己于大明诸将之中,功勋最重。又言,乃是太子太孙的姻亲,是国朝第一外戚,如何不得太师,不登三公。” “混账东西!”老爷子的脸上闪出一丝怒意,“真是给你脸了!” “先,皇太孙未立之时,蓝玉等人常言必保故太子之子三爷为皇储也,其中数位宿将,如曹震,何荣等人言道,若太子嫡子不为太孙,死亦不服也!” 看到这里,老爷子眼神复杂,最终笑了笑,“尔等还算有些忠义之心!只是其心可诛!” “皇太孙立后,蓝玉淮西旧人勋贵四十余人,连开宴席举酒相庆。言,我等淮西武人,又有百年富贵。席间,蓝玉言,皇太孙初立,我等武人当侍奉太孙犹如当初太子,不敢有二心。有二心者,不用皇爷处置,他蓝玉定斩于马下!” “众将复合,随后蓝玉又道,燕王朱棣桀骜,常怀不轨之心,将来恐为太孙大敌。皇太孙仁德贤明,但似乎有妇人之仁之嫌,不够杀伐果断。我等武人,奉太孙为主,当行人臣之事,为太孙分忧!” “该死!” 啪的一下,奏折直接被老爷子拍在桌子上。 此刻,平日态龙钟的天子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奏折上最后的内容,真的惹怒了朱元璋,别的事他能容,这事他容不下去。 其一,燕王如何乃是朱家的家事,也是你一个臣子能私下编排的?还说要帮皇太孙分忧?如何分忧?等老子死了,你们这些人马上就要领兵灭了老四? 其二,说皇太孙不够杀伐果断?要代主行事!这一条,更是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朱允熥年纪太小,对这些功臣宿将们控制不住。这些武人,给他们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给他们个台阶他们就敢上天。 朱允熥年轻,可能一开始念着他们的功劳迁就呵护,但是反过来,也是养虎为患。这些人不识好歹,说不定就仗着朱允熥念旧情,成为日后的麻烦。 老爷子不是怕朱允熥收拾不了,而是怕朱允熥处理起来麻烦,棘手。 “咱大孙妇人之人?”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真瞎了狗眼!敢扎刺,他有一百个招儿整死你们!” “不过,咱说要给大孙一个顺顺当当的江山,任何麻烦都不能给他留!” “来人!”老爷子喊了一声。 朴不成从角落的阴影里出来,无声跪下。 “叫锦衣卫指挥使来见咱!”朱元璋头也不抬,“快点!” ~~ 晚点还有,谢谢,在工作中。 第57章 安心上路 [] “来了!来了!” 应天府外,驻扎着出征凯旋的京营将士大营辕门之前。 当看到远处,皇太孙车驾依仗之时,那些矗立的武将们发出阵阵骚动。 “都精神点!”最前面的蓝玉威严的呵斥一声,“今日,是皇太孙第一次来军中看我等,又是代天子来犒赏三军,都打起精神来。” “喏!”军中众悍将,森然说道。 渐渐的皇太孙的车驾近了,当先一名锦衣校尉策马疾驰,口中高呼,“皇太孙殿下到,众臣叩拜,无关人等回避!” 军中,凉国公蓝玉之下,定远侯王弼,怀远侯曹兴,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恒等等,一大批功勋宿将全部跪倒。 “臣等恭迎太孙殿下!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车厢之中,朱允熥听到外面的呼声,微微整理下身上的袍服,随后在张辅撩开帘子的那一刻,昂首出去。 朱允熥站在车厢外,俯视眼前的武将臣子,以及大营之中无声叩拜的军士,脸上满是少年皇储的英气和自信。 “快快请起,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朱允熥下车,亲手把蓝玉扶起来,笑道,“今日,孤是来犒赏三军的,不是来受你们叩头的,咱们之间,这些虚礼少弄一些!” 蓝玉咧嘴一笑,“太孙殿下体恤我等武人,臣等幸甚!” 随后,众将簇拥着朱允熥进入大营,闻听太孙亲自来大营犒赏三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千岁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闲话少叙!”朱允熥在士卒的欢呼声中,大声说道,“点将,让将士们先沐浴天恩!” “遵命!”蓝玉抱拳。 然后,急促如雷的战鼓骤然而起。那惊天的欢呼在战鼓响起的片刻,轰然停止。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无数大明健儿轰然的脚步。 京营出征塞外的数万兵马,再次于点将台前列阵。人数过万,无边无际。台上的众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士卒铁甲的光泽。 “太孙殿下呢?”等了一会,朱允熥的人却没到,众人有些嘀咕。 忽然,众武将眼神一凝。 在蓝玉和王弼的簇拥下,从点将台侧面登台,一身金甲的青年,不是皇太孙还能是谁? 皇太孙居然脱去了团龙的袍服,换上了军中的铠甲。 说是金甲,其实不过是鎏金的头盔。身上的甲片呈鱼鳞状层层叠叠,带着精心铸造的云纹。肩上是兽头护肩,胸口两片锃亮的护心镜。 这是一套标准的,能上战场的,高级盔甲。 朱允熥的脚步有些沉重,铁靴踩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众将反应过来,再次见礼,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微微躬身抱拳,行的是军中之礼。 “上次,你们出征之前,是孤来送行!那时,孤还是吴王!”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虎贲,朗声开口,“那一次,孤穿着龙袍而来,为大军壮行。这一次,孤穿着盔甲而来,为大明将士贺凯旋大功!”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台下,数万人齐声呐喊,天地变色。 “边关塞外一战,尔等打出了我大明的血性和风采。当日捷报传至京城,孤于御门听政之时,在大殿之外念给群臣。” “捷报字里行间,满是刀光剑影,满是我大明男儿的热血。念到战况惨烈,将士死伤惨重之时,孤心头泣血,恨不得亲提三尺刀锋,和诸位将士,一同浴血奋战。” “然天佑大明,塞外北元跳梁小丑不足惧也!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你们于塞外大破北元余孽,歼敌三万有余,乃是赫赫的大胜!” 大营中一片沉寂,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在回荡,而且随着铁皮喇叭的传播,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孤奉皇帝之命,犒赏三军,赏赐尔等大明虎贲!” “万胜!万胜!万胜!” 将士们的眼里,散发着炙热的光辉。大明以武开国,历来大战,皇帝最不吝惜赏赐。 “不过,孤先赏的不是活人!”朱允熥忽然嘶吼起来,“而是死人!”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错愕。先赏私人,众人始料未及。 “凉国公蓝玉!” “臣在!” “此次出征战死者多少?又有多少大明男儿,落下了残疾!”朱允熥沉声道。 蓝玉不假思索,“回殿下,此次出征大明将士战死一万三千,有六千人落下残疾!”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大明健儿鲜活的生命。 “活着的是英雄,死了的也是英雄!” 朱允熥看着士卒们,大声说道,“大明不会忘记活人,更不会忘记为大明战死的英烈!”说完,大吼一声,“传孤的旨意!” 皇太孙亲军统领傅让,展开绸缎卷轴,从胸膛中发出最大的吼声。 “皇太孙口谕,大明将士北征塞外得煌煌大胜,然兵家凶险,有无数大明健儿,埋骨他乡。” “大明兵锋无往不胜,皆有赖军中健儿,孤知军中艰苦,更知将士们的刚烈。战死之人,虽为大明虎贲军卒,但亦是人之子,妻之夫,孩之父。” “尔等为大明付身,大明亦绝不愧疚尔等。” 傅让念着,忽然加大了声音,脸庞涨得通红,“此次北征,战死者,伤残者,除朝廷抚恤之外。每人每家棉布两匹,银十两,月供米十斗,盐一斤,使战死者家中老少皆有所有养。伤残者,亦无衣食之忧。” 朝廷的抚恤,老爷子在捷报传至的当天就已经定好。现在,朱允熥赏赐的,不是朝廷的钱,而是他自己的钱。 作为皇储,朱允熥有自己的私库,东宫之中朱标留下的财产,足够赏赐大军。 钱,对于朱允熥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对于战死者和伤残者来说,却是最实际的东西。 台下有些骚动,士卒们炙热的眼神中,情感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自古都是看活人享福,谁见到死人遭罪。 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脑袋掉了都不怕,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后,生活无着落的一家老小。 军中团结,往往将士们得了赏赐,并不是独用。而是聚集起来,分配给平日亲厚,在战场上帮着挡刀子的袍泽。 太孙殿下,居然想着他们那些战死的兄弟,想着那些伤残的兄弟! 如此贤君,怎能不动容? “为大明战死的人 ,残疾的人,大明不会忘记!” 朱允熥大声喊道,“除此之外,孤还奏请了陛下,于五军都督府门外,建立大明英烈祠。” “于大明战死的将士们,设立衣冠冢,用于家人祭奠。战死将士的名字,籍贯,战功刻于石碑之上,供后人敬仰。大明江山用在,华夏英魂不散!” “尔等,军人,必享用万年香火!” “太孙殿下!” 忽然,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台下军卒之中,一头发半百的老军,跪在地上,落泪大喊。 “太孙仁德,我等誓不敢忘!” 此时,数万无声肃立的士卒之中,不乏大哭之人。 好男不当兵,啥时候当兵的被真当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侯将相都是踩着当兵的尸骨往上爬。 可是现在,大明的皇储,居然想着他们这些丘八,给他们建立英烈祠,让他们享受香火,供后世敬仰。 虽然在哭着,可是士卒们的血,却是热的。 忽然,又有一个粗痞军汉敲打着自己的铁甲大喊,“殿下,俺家三兄弟,两个战死在塞外,就剩下俺自己了,本想着哪天死球一了百了,谁知殿下居然还惦记着俺们,让俺们这些光棍子,不至于死了以后做孤魂野鬼!” 喊着,那汉子大吼道,“老子这条命,以后就是太孙殿下的!” “他娘的!”蓝玉大骂,“你是谁老子?拉下去,砍了!” “且慢!”朱允熥呵斥一声,问那汉子,“你叫什么?” 而此时,傅让冷冷看了蓝玉一眼,“大将军,太孙殿下面前,竟然口出脏言?” 蓝玉心中一惊,本想跪下告罪,可是见朱允熥没搭理他,就默默退到一边。 那汉子知道自己一时说秃噜嘴,跪地请罪道,“俺叫张三虎!大哥叫大虎,二哥叫二虎!”说着,抬头,“军帐有人头军功八颗,因功任虎威军总旗百户!” “你两个哥哥都战死了?”朱允熥又问。 “俺大哥死在漠北,二哥死在了会宁府,都是胸前中刀,战死!”三虎朗声道。 “满门忠烈!”朱允熥赞叹一声,“你今天多大?” “俺四十一!”三虎说道。 “孤亲军之中缺个护军,你可愿为孤的护卫?”朱允熥问道。 “啥?”三虎一愣。 “你个憨货,愣啥呢?”虎威军指挥使西凉侯璞玙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可是登天啊!” “俺愿意!”挨了几拳的三虎明白过来,大声说道。 “好!”朱允熥点头大笑,“孤不白使唤你?你不是光棍子吗?回头孤给你琢磨一个媳妇!” “谢殿下!”三虎咣咣磕头。 朱允熥大笑,随后又肃然看着台下数万将士。 “为大明战死者,英灵常在!”说着,一伸手,“酒来!” 边上,太孙侍卫廖铭,端着一碗酒上来。 朱允熥拿在手里,慢慢倾斜,酒水哗哗地落在地上。 “孤为大明英灵敬酒!”朱允熥口中大喊,“儿郎们,安心上路!” 数万士卒齐声呐喊,“兄弟们,安心上路!” ~~~久等了,摸摸大,撒浪嘿呦。 第58章 动怒 [] 军营里热闹非凡,就跟过年似的,喧闹冲天。 营里的伙夫厨子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可是就胜在一个浓油赤酱,用料实在。 鱼肉都是用洗脚盆装上来,摆在桌上跟小山似的。粗制的酒水,也是一坛接着一坛,汉子们好似喝水一样。 一开始,这些汉子们还想着,皇太孙殿下和几位大帅在旁边的大帐里,咱们这些人要收敛点。 可是三碗酒下肚,丘八的习气露了出来,爱谁谁吧。寒冬腊月喝上头脱光膀子拼酒的大有人在,还有偏僻的桌子上,一圈人吃饱喝足干脆拿出了骰子,大咧咧的开赌。 有军官去说,直接让老兵油子给怼回来了。 “无赌不成席!” 大帐里,朱允熥看的直笑。 刚才还是大明虎贲军威森严呢,现在就成土匪了。 蓝玉看着闹哄哄的大营,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当兵的就这个样,不能闹腾的不是好兵!杀人的汉子,就没有蔫巴人。弟兄们平日管得狠了,也是趁着今天放松放松,您别见怪!” “无妨!”朱允熥笑道,“闹就闹点吧,也是真性情。若都是循规蹈矩的,还当什么兵,都去考秀才了?虎狼之师么,就有有点敢折腾的样!” “殿下英明!”蓝玉赞叹一声,“当年皇爷未登基的时候,每每打了胜仗,也都到营里和士卒同乐。”说着,咧嘴笑道,“喝多了,一样拍桌子骂娘,喝美了也要开两桌,还是他老人家坐庄!” “皇爷爷也赌钱?”朱允熥笑道。 “皇爷赌的还高呢!”蓝玉小声道,“哪次都是他赢,臣的姐夫,就是您外公常大将军,哪次都输的精光!” 朱允熥脑中瞬间闪现出一张画面,年轻的朱元璋一脚踩着凳子,双手摇着瓷碗的骰子,嘴里大喊,押啦!押啦!押啦! 然后,一群满身护心毛的大将,咬牙切齿的下了重注。 随后,骰子一开,大伙哭爹喊娘叫骂。老爷子喜笑颜开的把钱,都搂在自己怀里。 不过想想,这也不算什么。 崛起于草莽的人物,自然有草莽之气。 “每次都是他老人家赢?”朱允熥笑问。 “这是自然!”蓝玉笑道,“老皇爷年轻时候,摇骰子的功夫,出神入化。要几点有几点,后来大伙都不跟他玩了!刚发了赏银,马上让他赢回去了,谁敢跟他玩!” “哈哈!”朱允熥大笑,心道,老爷子不是出神入化,怕是手上会点老千之术! 两人说话,席上的宿将们也都听到了,一些老将想起往事,都捋着花白的胡子,跟着大笑起来。 这时,大营之中,忽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乒乒乓乓,汉子的怒骂,摔盘子砸凳子的声音络绎不绝。 眼看流水席的一角,十几个汉子厮打在一起,真是拳拳到肉。 “这些杀才,喝点马尿就忘了自己姓啥?”蓝玉大骂,站起身,“闹事的扔校场上去,让他们打,不分出胜负来不许停手。打输的三天不许吃饭,打赢的敲二十军棍!”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太孙在这,还敢斗殴!” 与此同时,一队亲兵冲过去,拎着打架的那些汉子,直接扔了出去。 “殿下有所不知!”蓝玉带着几分酒气,“兵营就是狼窝,谁拳头大谁说话好使!别看平时动拳头,上了战场都是好样的!” 兵必须有狼性,不然不是好兵,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懂得。 可是兵的狼性若是太重,这军纪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这时代的军纪,完全没有条文,完全看带兵大将的心思。 而有些草莽出身的将领,基本上不把人命当回事,更认为手下的兵,敢抢敢杀就是好兵。也以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作为激励士兵的借口。 甚至,因为军人之中的义气,许多将领对于士兵做的一些破事,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来自现代社会,经历过军队洗礼的朱允熥知道。 一支军队若想真的能永远保持百战百胜的姿态,保证高昂的战斗力,受到百姓的真心拥护和厚爱,唯有铁血的纪律。 除了纪律还有军容军威,还有勤务和仪表。 没有铁的纪律,再能打的兵也不能长久,军人的精神,甚至可以超越武器的代沟。 这就是后世,我们屡次以弱胜强,打不垮拖不烂的原因。也正是我们,是铁血之师的精髓所在。 好比阿三国的军队,那种军队作风,就是给他外星武器,也注定是三流军队。 (向保护祖国领土完整的英烈致敬,英魂不朽,华夏永再。)、 想到此处,看着乱哄哄的场景,朱允熥深出一口气。 大明,任重道远。自己身上的担子,也如山一般。 这时,朱允熥发现将领们的酒桌上,有人对着蓝玉挤眉弄眼,蓝玉似乎有话,但是犹豫不敢说。 “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 “殿下!”蓝玉凑近了些,“儿郎们的赏赐完了!臣等的赏赐臣知道这话不该问,可是臣这不是觉得您皇爷心里怎么想的,您能不给臣等交个底?”说着又笑,“臣等都是厮杀的武人,身家富贵都在军功上,还请殿下替臣等美言” “知道不该问,你还问?”朱允熥忽然拉下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人臣能问的吗?” 朱允熥一变脸,席上的武将们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行礼,口称有罪。 “你们都是跟着皇爷爷的老臣,何时有功劳亏待过你们?该怎么赏赐,自有皇爷爷圣裁,你们急什么?你们是疑了皇爷爷,疑了孤,还是自持功高,耍泼撒赖!” 朱允熥又是一阵呵斥,众人再也不敢站着,全跪倒。 “尔等都是国家的勋贵,爵位官职乃国家重器,该怎么赏你们,自然有国法可依!还说那些当兵的喝点酒不知自己姓什么?你们不也一样?今日敢邀功请赏,明日是不是敢拥兵自重?” “臣等不敢!”众武将赶紧叩首,瞬间酒醒。 “殿下!”定远侯王弼开口说道,“大将军心直口快,喝多了些,胡言乱语,殿下切勿计较!” 朱允熥是君,这些人是臣,君臣大义在这些武人心中,虽然没有文臣那么看重,但也是天然的臣服惧怕。 看看蓝玉,朱允熥不由得想起到这世界的第一天。朱标的葬礼上,蓝玉上说的那话,孩子,谁欺负你,俺给你做主! 心中微叹,既是心软,又是有些生气。 出征时自己和他说的那些话,被他当成了耳旁风。桀骜跋扈的性子,始终不知道收敛。 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军队中的人脉遗产,还真是一把双刃剑。即便是现在自己能保着他不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气到,收拾他们。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都是功勋老臣,孤不是要责怪你们!而是有时候你们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军中的习气,不要带到朝堂上!”说着,朱允熥又道,“你们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孤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道,“天不早了,孤还要回宫复命!” 蓝玉跟着站起来,“臣,送殿下!” 朱允熥在前,蓝玉在后,而后是朱允熥的侍卫亲军们,再往后是跟着送行的武将们。 “大将军!”朱允熥走出军营,即将上车之际,挥手让周围人退下,开口道,“今日事,孤当你没说过!” “臣,感激不尽!”蓝玉心中长出一口气,他被朱允熥一顿呵斥,酒意已去,心中也是后悔,自己说出了僭越的话。 想想自己的幕僚在暗中告诫过自己,三爷是未来的新君,不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皇孙,要自己格外恭敬,千万不可借着和太孙的亲厚,有所僭越,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板住呢? “你是孤的姻亲,你还记得当日和孤说的话吗?父亲走的那天,其风冷雨,是大将军你,一句万事有你,才让孤心中泰然!”朱允熥看着蓝玉说道,“孤有回护你的心思,以后军中还少不得你,你千万要谨慎言行!” 蓝玉笑道,“臣,记住了!” 恐怕记不了几天,朱允熥心道。 蓝玉这人堪称名将,但也有着致命的缺点,与其说他跋扈桀骜,不如说他情商不高。 “现在,诸开过功臣老迈,你在军中是武将之首,又有赫赫战功,别人自然为你马首是瞻!”朱允熥继续苦口婆心,“可是你要知道,到底谁是真心帮你,谁是为了靠近你,巴结你!就像方才在酒桌上,你之所以问那话,还不是受了别人的撺掇?” “都是自家兄弟,他们不敢问,臣才” “他们不敢问,你就敢!别人拿你”说着,朱允熥也懒得再说,“算了,孤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孤的话。回去找个明白人,合计合计!”说完,登上车架,缓缓出了军营。 身后,众武将叩拜,久久不敢抬头。 等朱允熥车架出了军营,众人才起身。 会宁侯张温在蓝玉耳边笑道,“殿下对大将军还真是与众不同?” “怎么说?”蓝玉问道。 “若是别人问这话,今日怕是要当场被殿下发作,夺了官职,闹到皇爷那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大将军问了,太孙殿下就是呵斥几声,最后还要温言相劝!” 蓝玉听了顿时大笑,“那是,殿下和咱是啥关系?太子妃是咱亲外甥女,咱和殿下是一家人!” “回去!”蓝玉随后又摆手说道,“喝酒去!” 众武将们哄然大笑,准备再次回去喝酒。 “大将军!” 就在此刻,蓝玉身后响起声音,他回头一看,正是朱允熥的侍卫首领傅友得之子,傅让。 “你没和殿下一起走?”蓝玉惊问。 傅让看看周围,把蓝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大将军,您和家父是至交好友,晚辈有几句话不知” “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妈了!”下午时候,傅让呵斥过蓝玉一句,让他心里挺不痛快,此时见傅让又婆婆妈妈,顿时更不耐烦。 “殿下仁厚,厚爱武人,乃是天恩!”傅让说道,“您和家父等,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豪杰之士,现在不比往日,大将军是殿下的姻亲,更要小心谨慎。莫要给人留下把柄,就好比下午您在太孙殿下面前说脏话。” “若是被文臣知道了,定是一顿参劾!大将军,咱们淮西勋贵,一荣俱荣,牵一发动全身” “你是在教训本帅吗?”蓝玉板着脸,“本帅如何做事,自有分寸,殿下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侍卫首领敢跟本帅叽歪!”说着,又骂,“傅友德一世英名,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傅让本是好心,他心中对于军功赫赫的蓝玉也有几分敬仰。 此时闻听对方如此说话,心里直接气愣了。 顿了顿,傅让摇头道,“那大将军就当晚辈放屁!”说着,一拱手,“晚辈去了!” ~~不好意思,医院有纠纷,刚处理完。这章长一点,稍晚还有。谢谢大家。 第59章 萝卜砸人 [] “该说的都说了?”车厢里,朱允熥隔着帘子对傅让问道。 “是,殿下让臣说的话,臣都和国公说了!”傅让骑马,在外说道。 “他怎么说?” “这”傅让沉吟下,“蓝大将军,觉得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哼!”车厢里,朱允熥冷笑一声,“白费唾沫!” 车辆里,朱允熥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蓝玉和那些功臣老将,他是一向有保全之心的。历史上这些人死的太惨,而且他们的死,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等于终结了跟老爷子打天下那帮人的传承。 可是现在,朱允熥多少有些明白,老爷子为何会在晚年大开杀戒了。 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这些人不知道珍惜! 还拿当初打天下那一套说话行事,抱成一团成山头,这不是找抽吗?别说是老爷子那阎王脾气,换谁都容不下他们。 “想个办法让他们吃点苦头!” 车厢中,朱允熥暗道。 “最好是让他们摔几个跟头,让他们知道疼!若是他们连疼都不在乎,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心里,早就有动这些人的念头。 而今天跟随蓝玉迎接他的那些功勋将领们,如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普定侯,定远侯,还有今日没来的景川侯,东莞伯,航海侯,沈阳侯,还有一大堆伯爵。历史上的下场,几乎都是因为坐蓝玉案而死。 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这些人会知道收敛吗? 他们都是大明的干将,朱允熥想用他们,不想让他们死! 方才在军营里空腹喝了些酒,此时马车行驶之下,朱允熥觉得有些难受。那些丘八喝的酒,还真是烈酒。 撩开车厢的帘子,城门就在眼前,开路先锋早就告知了城门军,太孙的车驾要从这里路过。 此刻路上的行人都被驱散了,城门口跪着黑压压的士卒。 朱允熥又抬头看看天色,还尚早。似乎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城门口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王八耻!”朱允熥伸出手,摆了下。 “殿下!奴婢在!”宫人的队伍里,王八耻一溜烟跑来,抱着拂尘点头哈腰。 后世电视剧中,皇帝太子坐车,车厢里有太监伺候,那简直就是扯淡。车厢里只能有主子,奴婢全在车外跟着。而且此时大明太监地位不高,王八耻虽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但是在仪仗中,也只能靠后。 “换身衣服,天色还早,孤在城里走走!” “这”王八耻不敢答应,“殿下,若是老皇爷知道,怕是要扒了奴婢的皮!” “就是随便走走,又不去不敢干的地方,你怕什么?”朱允熥不理会他,“传话!” 随后,王八耻苦着脸和傅让一顿商量。 朱允熥在城门楼子里换了普通的衣裳,装作富少,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随从,开始在城里闲逛起来。 热闹的城市,穿梭的人流,让刚才心头的不快马上散去。 来到年了,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忙了一年累了一年的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出来在集市上踅摸着合适的年货。 有钱的进那富丽堂皇的金银楼,丝绸铺子,点心铺。 普通人带着老小在集市上闲逛,不时的和商贩侃价。 街上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卖布的卖粮的,卖肉的卖油的,红头绳胭脂香粉,针头线脑小铜镜子。干果松仁核桃榛子,芝麻香油甜果脯。几处明显不是应天口音的商贩摊位上,卖的居然是风干的海货。 朱允熥惬意的走着,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是真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生活。 和这个集市街道一比,宫里实在太没有人情味,也太没有人间烟火了。 随后,走到一个摊位上,上面卖的是老头布鞋。 “这位小舍儿,您看看鞋?您瞧瞧,这针脚多密。上好的松江棉布做鞋面,加了毡子的软底,穿上又轻便又暖和!”摊贩满脸堆笑的介绍。 “给老爷子买两双!他穿那不鞋好是好,就是底太硬,挨抽太疼!”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多少钱一双?” “六个洪武通宝一双!”小贩见来了生意,笑眯眯的说道。 “两双十个钱!”朱允熥砍价,“卖就卖不卖拉到!” “行,今儿我才开张,就当讨个彩头,亏钱也卖你了!”小贩笑道,“您自己选,还是我给您拿?” “当然是我自己选,我得挑两双好的!”朱允熥说完,开始挑了起来。 这时代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鞋子没有可丁可卯合脚的,穿上之后还要用带子绑上,而且这时代的鞋,除了达官贵人之外,普通百姓家不分左右脚。 朱允熥挑了两双,刚要让王八耻给钱,发现傅让在偷笑。 “你小子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殿少爷!”傅让憋的很辛苦,“这鞋,集市上都是十文钱三双!”说着,“什么上好的松江棉布,都是碎布头拼出来的!” “你个奸商!”朱允熥对着小贩笑骂。 忽然,前方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和大骂。 一位大娘尖叫道,“谁摸去了我的钱袋子?” “有小偷!”朱允熥心里一乐,对左右道,“帮着抓贼!” 说完,带人就往那边走。’ “是你!”大娘再次尖叫,抓着一个獐头鼠目的 汉子,“刚才就你往我身边蹭,你个屌逼小杆子!” “起开!”獐头鼠目的汉子一把推开大娘,嗖嗖往前跑。 跑的正是朱允熥的方向,不由让他心中大乐,皇储抓小偷,千古美谈呀! 可是还没那偷儿跑到朱允熥的面前,啪嚓一下。 一个装满了萝卜的菜篮子凭空而至,准准狠狠的砸在了偷儿的脑袋上,那偷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然后,一个圆润的身影,带风一样冲出来,照着偷儿的脑袋上,咣几咣几就是两脚。 “你小潘西!” 那偷儿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紧接着打她那人拿起两根白萝卜,跟抡大锤似的,哐哐两下。 “你骂谁?” 姑娘粉面带煞,脚踩偷儿,双手叉腰,“敢在这条街上偷东西?作死了你!” “你放开老子!”偷儿虚弱的挣扎。 咣咣又是两脚,紧接着微胖的丫头跳在偷儿的身上,一顿猛踩,“你是谁老子!?啊,你是谁老子!本姑娘的老子是兵马指挥赵大人,你算哪根葱!” 那偷儿惨叫连连,朱允熥听了都于心不忍。 这时丢东西的大娘也到了,先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也捡起萝卜一块砸。几个路过的汉子,也闲的难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赶紧来开,别出人命!”朱允熥说道。 “这偷东西,打死白打!”傅让说道。 “诸位街坊,手下留人,他虽然是个偷儿,但是不该死!麻烦哪位大哥去交个捕快来,送衙门让老爷处置!” 微胖的姑娘喊了两声,人群不解气的散开,地上的 偷儿出气多,进气少。 “大男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偷东西?”姑娘又呵斥一声,然后看着地上自己的菜,心疼地说道,“我刚买 的萝卜白菜,都砸你砸坏了!你陪!” 说着,嘟嘴在地上捡了起来。 这一幕,朱允熥似曾相识。 果然,姑娘站起身,飒爽的一甩头发,蓦然回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相对。 “哟,小公公,这么巧!” 朱允熥眼皮跳跳,“啊,赵姑娘,这么巧!”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摸摸大。。 第60章 好丫头 [] 其实,赵宁儿长的不错,甜美耐看,若是年纪再大几岁,稍微开发一些也是妩媚的风韵。 人家稍微有些圆润,可不是胖。 小姑娘刚刚做完剧烈运动,打完小偷大口的喘气,胸口忽闪忽闪的起伏,本钱不小。 可是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笑颜如花,不知怎地,心里就是有些肝颤! 梅良心那厮说她娇憨! 可是,你们家娇憨这样吗? 这姑娘打小偷那几下动作,简直太利索了。尤其是穿着绣花鞋的脚丫子,咣咣踩人脑瓜子,这是娇憨? 回去就给他改名,不叫梅良心,叫梅长眼! “这么巧,赵姑娘!”朱允熥笑笑,背着手,“你这是买菜?” “是呀,今儿有集市,买些新鲜的萝卜白菜做腌菜呀!”赵宁儿明亮的眼睛眨两下,忽然鼻子动动,凑近了,“你喝酒了?” “啊!你鼻子还真好使,微微喝了一点儿!”朱允熥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呀!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皇太孙,居然偷跑出来喝酒!啧啧!”赵宁儿说道,“要是被殿下知道了,肯定打你的板子!” 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都赶紧背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殿下慈悲仁厚,不会的!”朱允熥笑道,“太孙殿下的脾气,很好!” “再好,你也是伺候人家的呀!你年纪轻轻就是太孙殿下的身边人了,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以后前途无量。老话说,人要脚踏实地的,千万不能有点出息了,就翘尾巴!” 赵宁儿数落几句,看看朱允熥,“你要是不急,去我家里醒醒酒,我给你泡茶喝!”说着,笑起来,“多亏你上次给的点心,我大外甥和姐姐也吃到了!” “这姑娘,骨子里透着一股豪爽的劲儿!” 朱允熥喜欢这个性子,不扭捏不做作,诚恳又善良。当然,赵宁儿的身后,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武力值,后宫之后,除了大内侍卫之外,几乎没人能打过她! “好啊!那就麻烦姑娘了!”朱允熥笑道,“正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这时,人群外忽然走出一个迈着四方步的捕快。 “贼呢?”一个圆脸汉子喊道。 随后,看到了地上的 偷儿,骂骂咧咧的说道,“赵老四,她娘的又是你。刚出来几天,又偷上了!” “许班头!”那偷儿抬头苦笑,“这不是实在没有一技之长活不下去了吗!” “呵!”许班头笑道,“这话别和我说,跟老爷说去吧!”说完,看看左右,“谁抓的?” “她!”看热闹的人群,齐齐指向了赵宁儿。 “我抓的!”赵宁儿一笑,“许大哥!” “哟,赵二姑娘!”许班头顿时点头哈腰,“您抓的好!”说着,又笑笑,“您看,是送我们老爷那?还是送令尊兵马司去?” 赵宁儿笑道,“送哪你们做主?我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伸把手而已!” “那托您的福,兄弟们今天又能得老爷几个赏钱!”许班头又是客气了几句,抓着那偷儿走了。 “这丫头,情商也高!” 朱允熥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暗道。 捕快和赵宁儿她爹,两个系统。 抓贼就是立功,衙门的捕快抓了,自然能得到上官的嘉奖还有赏钱。而赵宁儿的爹,正是南城巡阅兵马司的指挥,按理说赵宁儿抓的,就要送兵马司去。 可是赵宁儿直接做了一个顺水的人情,让这些捕快得了个好处。 随后,赵宁儿拎着菜篮子说道,“走,小公公,跟我家里去!” “我帮你拎?”朱允熥问道。 “好呀!”赵宁儿也不客气,菜篮子交给了朱允熥。 别说,还有些沉。 这时,赵宁儿也看到了朱允熥身后的人,纳闷的问道,“你出宫,带这么多人吗?” “谁呀?”朱允熥回头,看看傅让等人,“几位,咱们认识?” 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人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看热闹,看入迷了!”廖铭机智,开口道。 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站在朱允熥身后,“我们跟他一块出宫办事的!” “那就一起吧!我多泡些茶给你们!”赵宁儿笑道。 然后,朱允熥跟着赵宁儿,朝她家走去。 此时夕阳微微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城中。 地上,朱允熥和赵宁儿的身影被拉得修长,不过终究还是朱允熥个子高,影子比赵宁儿高出一头。 南城的街道没有别的地方宽阔整洁,但是人不比别的地方少。 赵宁儿脚步轻快,路上遇到熟人,总是嘴甜的叔叔大娘的打招呼,一点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 没一会儿,赵家的宅子就到了。 “进屋坐!”赵宁儿接过菜篮子,“屋里暖和!” 小院子里有个凉亭,朱允熥笑道,“外边挺好,不冷!”随后在石凳子上坐下,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门神一样,分列左右两侧。 “不冷也凉!”赵宁儿说着,从屋里拿出一个垫子,递过来说道,“垫着,这是我的垫子,外人都没坐过呢!” 然后,看看王八耻他们,“两位公公,坐呀!” 朱允熥不发话,打死他俩也不敢坐。 “那个姑娘,奴杂家坐累了,站一会!”王八耻笑道。 “你们真怪!”赵宁儿娇笑,“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去!” 看赵宁儿走远,朱允熥回头,“让你们坐就坐,别露馅了!” 王八耻和朴无用,又各自在石凳上沾了半个屁股。他们这些奴婢,哪有在皇太孙身边坐的待遇,坐下之后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慌的不行。 这时,赵宁儿端着茶盘出来,见他们别扭的坐着,有些诧异,“公公,您刚才不是说坐累了,要站一会吗?” 王八耻又赶紧站起来,讪笑两声。 茶是粗茶,装在粗瓷之中,但是闻着格外的浓郁,一口下肚,浑身暖。 “家里怎么没人?”朱允熥笑问。 “爹在衙门里,娘和弟弟去大姐家了!”赵宁儿一边在院子里洗菜,一边说道,“大姐夫在户部当差,平日太忙,我姐姐又有了身子,看不住大外甥!”说着,嫣然一笑,“我外甥可好玩了,两个头旋儿呢!” “一个头旋儿好,两个头旋儿坏可爱!”朱允熥笑道。 忽然,洗菜的赵宁儿不高兴起来,嘟囔着说道,“那个卖菜的看着老实,原来是个奸商。这白菜看着不错,里面全是烂的!”说着,抓着菜叶子说道,“你看,这怎么吃呀?” 看她的模样,朱允熥直乐,“记住摊子和他长相没有,回头告诉你爹,让他的兵,掀了他的摊子,不许他再卖菜!” “那可不行!”赵宁儿正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卖菜的也不容易,下回见了和他理论几句就好了。怎么能断了人家生计?人家一家老小都指望卖菜活着呢!” “你还真是好心!”朱允熥赞一句。 “将心比心罢了!”赵宁儿笑道,“不过呀!我也不能饶了他,明儿找他去,换了好白菜给我。不然,让他知道姑娘的厉害!哼!” 既心善,又不会滥好人,这丫头的心性,有意思! 俩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思礼拎着一条五花肉,迈步进来,“闺女,晚上炖肉!”说完,看院子里多出三个人来,顿时有些发愣。 “爹回来啦!”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身接过猪肉笑道,“这三位是宫里的公公,为首那个是伺候太孙殿下的。女儿上次进宫见过,今儿碰巧遇见了,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坐坐?” 赵思礼向前几步,看清了凉亭里的人,顿时腿肚子转筋,有些站不稳。 ~~~难道,你们看过我的大纲??? 第61章 人间烟火 [] 大明制,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需参加大朝会,御门听政。 赵思礼的官职刚刚好是六品,巧的是他曾经远远的瞻仰过皇帝圣颜,也远远的看过皇太孙的轮廓。 更巧的是今日朱允熥出行,是他带人净街,于官道两侧肃立。 最巧的是,朱允熥回城的时候,换衣裳那个城门楼子,是他带人在外围把守。 就在刚才,他还在衙门里吹嘘,今日祖上有德,让他见到了皇太孙殿下,还看了个真切。可是没想到,刚回家,皇太孙正坐在他家的凉亭里。 赵思礼早年也是军中的武官,南征北战过的人物,不然如何能在京畿担任兵马指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和鞑子抡过刀的,可是此刻,却傻了一样,愣住了。 两条腿不可抑制的抖,面条似的发软。 这怎么回事?太孙殿下怎么在我家?闺女怎么说是他是公公?到底怎么了? 赵思礼一脑袋雾水,心中惊恐。 “爹!”赵宁儿呼唤一声,“您怎么了?” 这时,朱允熥站起来,随便拱拱手,笑道,“赵大人,打扰了!” “没跑了,是太孙殿下的声音!真是他!” 皇太孙身后那两公公,下午时赵思礼也见过。 赵思礼反应过来,差点就当场跪下,就在他膝盖发软的瞬间,发现太孙身后两位公公,在恶狠狠的瞪他。 顿时,赵思礼似乎明白了。 战战兢兢的拱手,说话声音都在哆嗦,“您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思礼说完,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两位公公,眼神和善许多。 他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又是浓浓的疑惑?这是微服私访?可是微服私访怎么访到自己家来了?自己的闺女还是太孙殿下是宫里的公公? “不请自来,冒昧了!”朱允熥笑道。 “那个那个”赵思礼心在腔子里怦怦跳,估计嗓子眼大点,都能飞出来似的。忽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您吃了吗?” 这赵思礼怎么看着有点呆?朱允熥心道。 对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对方。这很正常,朱允熥如今是大明的储君,一般人还真没有资格被他记在心里。 “没呢?”朱允熥笑着开玩笑,“赵大人要留饭?” “求求之不得!”赵思礼开口道。 当然要留,若是太孙殿下真在他家吃了饭,那赵家以后是不是? 他赵思礼虽然清廉,但是不傻,攀上太孙是多大的机缘? 可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正想着,赵宁儿拿着一把葱出来,“今日在街上耽搁了,饭要晚一会!”说着,看看爹爹,“菜都没摘呢?” “我帮你!”朱允熥挽起袖子,说着接过一把小葱,粗暴的摘了起来。 直接把满是泥土的葱头揪掉,乱七八糟的叶子也扯下去。 “哎呀,糟蹋东西!”赵宁儿道,“你这摘法?一把葱能剩下两根都算烧高香了!盆儿里不是有水吗?先洗呀,叶子老点怕什么,一样吃!” “哎!”朱允熥笑笑,真的按照她说的,在院子里洗起菜来。 “他娘的,要疯!” 赵思礼看到和一墓,差点把昨夜的隔夜饭都吓出来。那可是皇太孙,自己家闺女给使唤上了? 皇太孙还乐乐呵呵的答应? 赵思礼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赶紧道,“那个,下官来吧!”他嘴上说着,想动弹腿,可是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谁来都一样,我也不能吃白食!”朱允熥笑道。 宫里的日子,每日都是按部就班,而且时间久了了无生趣。赵宁儿家中,倒是让朱允熥找到了久违的烟火感。 人呀,都是贱骨头。每日在宫里被人跪来跪去的,就格外想念被人平等对待的日子。 朱允熥帮着洗菜,王八耻和朴无用也不闲着,趁着赵宁儿做饭的功夫,拿着扫把开始打扫庭院。 唯独,赵思礼始终保持着那个别扭的造型,站在原地。 渐渐的,院子里饭菜的香味传出来,炖肉的铁锅里咕噜咕噜的翻开。 “爹,家里没酒了,我去给您打酒去!”赵宁儿趁着炖肉的功夫,笑着说道。 朱允熥一个眼神,王八耻主动站了出来,“姑娘别动,杂家去!” “你找不到?”赵宁儿笑道。 “找不到还不会问,杂家长着嘴呢!”王八耻讨好的说道。 赵宁儿也笑起来,“胡同口第二家,刘家酒铺子,你说是赵家打酒,他不敢少给。这是五文钱,剩下的让他包一包蚕豆!” “好嘞!”王八耻窜了出去。 “等会”赵宁儿似乎还有话说,可是王八耻已经走远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朴无用也讨好的问道。 “瞧您收的,什么吩咐呀,我是想让他顺路买些猪头肉回来,今天人多!” “杂家去!”朴无用笑道,“杂家跑的快!” “那麻烦您了!还让客人帮忙,怪不好意思的!”赵宁儿又掏钱,“胡同口第四家,张家肉铺,他们家的酱肉顶好。这是十文钱文钱,让他切四两猪头肉,切一盘猪肝,告诉他赵家要的,别拿隔夜的凑合!” “杂家明白!”朴无用也领命而去。 “洗完了!”朱允熥拿着一把水嫩的小葱笑道,“有日子没洗过菜了!还真是个麻烦事!” “给我吧,咱们一会用它拌豆腐吃!”赵宁儿笑着接过。 院里只剩下,赵思礼和朱允熥两人。 “赵大人,坐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咧嘴乐下,然后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虽然六品官不小了,可是京城里六品官多如狗,他见到宫里人有些不自在,不敢得罪,也是应有之义。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温和的问道,“衙门里,事多不多?” “不多!”赵思礼微微躬身,“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京师又是首善之地,自然是太太平平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好,也是你们的功劳。亏你们日夜巡逻,震慑宵小。”朱允熥说道。 赵思礼只觉得瞬间,浑身燥热起来,皇太孙夸他了! 朱允熥又看看小院,开口道,“赵大人六品官,管的又是有油水的兵马司,日子却如此清贫,难得呀!” “已经很好了!”赵思礼说道,“下官少时只是个要饭的,那年皇爷的大军路过和县,一个将军在马上看着快饿死的下官,喊了一嗓子,那小子,想不想跟俺们走!” “下官就当了兵,跟着大军打应天府,后来又打陈友谅,打张士诚,打苏州的时候,下官伤了筋骨,拉不开弓了。皇爷恩典,让咱从军中转到了衙门,当了兵马指挥!” “你这人生也够传奇!”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当年的军中,无数悍将都是路边的乞丐出身,这些人打起仗来最是不怕死,也最是忠心。 “当年,叫你当兵那个将军是谁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是常大将军!” “我外公啊!”朱允熥心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 朱允熥以为是两个太监买东西回来了,随后道,“回来啦?” 却不想,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冲外头喊,“娘,爹和一个男人在亭子里!” “这孩子,不会说话!”赵思礼赶紧说道。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到生人也有些错愕。 赵思礼不知怎么介绍好,一咬牙,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公公,路过咱家,过来做客!” “公公?” 赵家的一看凉亭里,朱允熥那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身姿。还有温和的眼神,不凡的举止,还有阳光帅气的脸。 心中错愕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后生,居然是个公公,可惜了!” 说着,福安道,“见过公公!” “赵夫人不必多礼,是我做了不速之客!”朱允熥赶紧笑道。 第62章 远去的平凡,远去的人间 [] “外边那个,真是个公公?” 赵氏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随口问道。 “是啊!是此后皇太孙的呢,就是上回女儿进宫,额外给了两盒点心的!”赵宁儿一边盛菜,一边说道。 “哟,此后皇太孙的呀?怪不得小小年纪,看着派头不小?” 赵氏撇嘴,“不过,就算是伺候殿下的,也是个太监,太可惜了!” 赵宁儿不解,“有什么可惜的?” “你看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着跟读书人似的!”赵氏也帮忙说道,“长的也俊俏,多好的后生呀?怎么就进了宫了呢?若他不是个公公,指不定多少人媒人惦记!” 说着,又道,“你嫂子的小姑子也定亲了,今儿娘还见着男方那个后生呢?说是啥户部司库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可是跟外边那后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看看外边,“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后生,他爹娘怎么忍心呢?” 赵宁儿也看看外面,朱允熥笑呵呵的坐在那儿,有模有样的,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惋惜。 ~~~~ 饭,好了,挺丰盛。 一海碗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份酱肉,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蒸好的米饭,还有一壶酒。 赵思礼坐的跟木头似的,目不斜视。 他家的小儿子,看着朱允熥面前的红烧肉,流口水。 “没啥好菜,委屈几位公公了!”赵氏笑道。 “已经很好了,有荤有素!”朱允熥说着,看赵氏要抱着孩子,和女儿去厨房吃,赶紧说道,“赵夫人,一起呀!” “哪有女人上桌陪客的道理!”赵氏把看着红烧肉的儿子抱走,“老爷,你好好陪几位公公喝点!” “我他娘的居然和皇太孙坐在一桌吃饭,真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赵思礼此刻脑子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家祖坟在哪儿。 听了夫人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那个”赵思礼做了个手势,“几位吃好喝好啊!”说着,又道,“喝好吃好!” 朱允熥还真有些饿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见赵思礼还没动,依然很是拘束的样子。 朱允熥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这个宫里的人,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随意的拿起酒壶,给对方满上一杯酒。 “赵大人,您这做主人放不开,我们客人怎么放开呀!” 赵思礼慌的不行,瞬间站起来,哆嗦着说道,“这如何使得?” 同时,脑子里嗡嗡地,“他娘的,皇太孙给我倒酒?过年告假,怎么也得回老家把祖坟找着!”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的方向。 忙活了大半天的赵宁儿,把一小碗炖肉放在弟弟和娘亲面前,自己抱着一个老碗,笑着吃饭。 她的筷子夹起的是豆腐白菜,等弟弟把一块肉放她碗里的时候,她眼睛笑得如同刚攀到天空的月牙儿一般。那么美丽,那么清澈,平静中带着光彩。 多好的女孩?朱允熥心道。 现代社会时,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认识一些女孩子,可个个都是骄傲的公主,她们也很善良,也很美丽,可是她们的眼神,远没有赵宁儿这么清澈。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 但是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背景远去之后,成了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 奉天殿里,老皇帝朱元璋放下奏折,揉揉眼角。 下午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听了一下午锦衣卫的密报,身心俱疲。 “皇爷,用膳了!”朴不成在边上,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朱元璋看看外面,“这一天真快呀!”说着,又问,“太孙呢?” 朴不成笑道,“还没回呢?” “啊?”朱元璋惊讶道,“这都啥时辰了?他干啥去了?”说着,怒道,“出去玩了?这些奴婢,怎么伺候的,到了饭点儿不知道把主子带回来!” 朴不成赶紧解释道,“皇爷,传信的回来说,殿下在赵思礼家中做客!” “赵思礼是谁?”朱元璋想想,随后明白,“哦,他呀?怎么去他家了?” 然后,朴不成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包括赵宁儿脚踩其贼脑袋,都没落下。 “他娘的!”朱元璋一声笑骂,“啥是缘分,这就是缘分!”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赵思礼祖坟冒青烟了,给咱大孙当丈人,美出他鼻涕泡!” 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却又有些不高兴,“臭小子,有了老丈人忘了爷爷!在人家吃饭,也不想想你爷爷吃没吃!欠揍!” 朴不成跟在身后只是微笑,“皇爷,给您传膳?” “一人吃啥意思!”朱元璋背着手走两步,“摆驾,去惠妃娘娘那!” “是!”朴不成应声,出去准备。 ~~~ 一餐饭吃完,天上挂了月亮。 赵思礼诚惶诚恐,把朱允熥送到门口,这顿饭他吃的食不知味,从院子到门口短短的距离,更是不知道怎么走的。 “赵大人,今日叨扰了!”朱允熥走到门外,笑道。 “不叨扰,不叨扰!”赵思礼忙摆手,“常来!” 朱允熥又笑了笑,“如此,告辞了!” “您慢走!”赵思礼看着朱允熥远走。 皇太孙走了,赵思礼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又有些失落。 可是,刚回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跟在皇太孙身边的一位公公,依然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公?” “赵大人!”王八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美玉,“殿下的赏赐!” “不敢!”赵思礼又是摆手。 岂料,被王八耻一下抓住手,塞在手里。 “拿着,殿下的赏赐,怎能不要?这是殿下随身的物件,赏给你儿子的!” 一开始朱允熥以为赵思礼不认识他。 可是到后来,饭桌上的种种,朱允熥看在眼里,心头明了。 这世上,现在除了朱元璋之外,任何人跟在他一起都是诚惶诚恐。 回头看看赵家的宅院,那样普通的日子,这辈子注定无缘了。 出了赵家,那些隐藏在胡同里的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 朱允熥看到,张辅的嘴边,还有烧饼的芝麻渣子。 “回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63章 北方 [] 又是一晨,腊月至,远望春。 和往常一样,天还未完全亮,花园中依旧沉浸在夜色里的梅花,还没睡醒舒展枝桠的时候,朱允熥就要起床。 他若是不起,老爷子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会在门外大喊。 “太孙殿下,一直之际在于晨!” 皇子皇孙打不得,皇储更是连重话都不敢说。可也不知道谁发明这缺德的规矩,想懒床,等着太监阴柔尖锐的嗓子摧残你的耳朵吧。 (其实这是清宫的规矩,皇上不起床太监在外头念祖宗家法!不知道孟超有没有,信手写来) 朱允熥对这种宫中的规矩深恶痛绝,冬天最幸福的事,就是早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可是从皇帝到大臣,都认为这种规矩的存在极有道理。 起床,梳洗,带着宫人走进书房准备读书。朱允熥起的早,方孝孺等翰林学士起的更早,而且个个就跟昨晚上在外头冻了一宿似的,满脸寒霜不苟言笑。 若是朱允熥脚步有些慢,这些人便会冷冰冰的开口,“太孙殿下还没睡醒吗?天下百姓早已起床劳作,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贪图享乐!” 有时候,朱允熥真想在心里大吼一声,“我想做昏君!”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武艺。但是当了皇太孙之后,他起的要比以前还要早一个时辰。 老爷子奉承的信念,打天下靠刀枪。昨天下靠学问,靠贤德。尽管对朱允熥的溺爱一如既往,但是在教育上,心疼归心疼,必须往死里学。 学习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其实,南方的天,冷是冷,但是还能忍。 可是在此时的北地,确实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内人能看到的只有大雪,耳边听到的只有北风的呼啸。那雪被风一吹,刮在人的脸上,跟刀子一样。 同样的时间,南方的天已经快亮了,可是北地却依然漆黑。 “驾!” 骑士鞭打战马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数个浑身都是冰雪,身上羊皮袍子挂满冰霜的骑士,在大雪中露出身影,如冰山一样冷峻。 前方,雪地之中,那高矮不一被大雪覆盖的毡包,是一座座军营。 骑士的战马刚刚能看到军营的轮廓,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一队冰人,用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这些骑士。 “干啥地?”病人大喊。 骑士们停住战马,于风雪之中通红的双手摸出一块虎头腰牌,“前锋营的探马,回来找王爷千岁报告军情。弟兄们找到鞑子大军的藏身地了,你速速通报,不能耽搁!” 不久之后,这些骑士们被安置在温暖的 毡房中。 毡房中有旺盛的火盆,滚热的面汤。铁架上的冰雪,遇到了滚热的火盆,化作冰水,顺着铁架的缝隙流淌。 没一会儿,他们的脚下就是一滩水迹。 除了水,还有黄色的脓,红色的血。骑士们红肿的手掌上满是冻裂的口子和冻疮,一遇到热火,顿时痛痒难耐。轻轻用手一抓,口子迸裂。 满脸横肉的汉子们,被这种滋味折磨得呲牙咧嘴。 突然,外面响起军靴踩着积雪上吱嘎吱嘎的声响。毡房里的汉子们,马上标枪一般站起,神色恭敬。 一个魁梧的汉子撩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寒气,他鹰一眼的目光打量着毡房中的汉子,开口道,“找到了?” “回燕王千岁,弟兄们找了三天找着了!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的一万兵马,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驻扎!”一个汉子单膝跪地说道,“估计也是让风雪给挡住了,走不脱!” 燕王,就是燕王朱棣。 听了汉子的回话,朱棣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返回北平封地之后,派遣使者招降收拢辽东的女真部族,可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居然派人截杀了燕王的使者。 伯颜纳哈乃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之后裔,掌管四个部族,手下有骑兵一万。乃是辽东,一股最不安分的力量,更是北元派在燕云之地的先锋。 朱棣统兵三万,北上辽东要剿灭伯颜纳哈,可是却遇到了暴风雪,失去了对手的踪影。 “传令!”朱棣冷声道。 一员虎将在外进来,“千岁!” “丘福,传令诸将军,整顿兵马,让儿郎们饱餐一顿,给热酒和腌肉,吃饱喝足,随本王去杀那北元鸟王子!” 叫丘福的将领领命,不过有些犹豫的说道,“千岁,这天?这么大的雪?怕是” “怕看不清,怕找不到路?”朱棣笑两声,眼神里满是豪气,“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传令去!” “喏!”丘福应了一声,领命而出。 随后,朱棣回头,看看那些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回报信的探马们。 “还能战吗? 数位骑兵轰然单膝跪地,“千岁,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在您的马前!死在杀敌的路上!” “好汉子!”朱棣赞叹一声,亲手一一扶起,待看到汉子们满是冻疮的双手,眼神悲切,“伤在尔身,痛在我心。”说着,对毡房外吼道,“来人!” “在!”一个少年昂然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二子,朱高煦。 “去,拿本王的裘皮大氅,狐狸皮手套等,赏赐这几位将士!”说着,不等那些汉子们拒绝,随意的敲打他们的胸膛,“先用这些暖暖身子,杀敌之时,咱们痛饮匈奴血,洗尽身上伤!” “喏!”汉子们双眼赤红,抱拳嘶吼。 风雪之中,沉寂的营地骤然响起惊雷一样的战鼓。 绽放中的大明边军,盎然在风雪之中列阵,任凭风雪吹打他们满是风霜的脸颊。 三通鼓之后,数万人马集结完毕,人无声,战马喷着热气,鬃毛上的风雪,随着战马的步伐纷纷掉落。 朱棣的燕王大旗在风雪之中,剌剌作响,阴风飘扬。 没有华丽的皮裘,也没有闪亮的金甲。燕王朱棣就穿着一身挂满冰碴子的普通战甲,在军营之中龙行虎步的走着。 燕王所到之处,都是大明燕藩北地边军士卒们,狂热崇敬的目光。 朱棣站在大军之前,单手扶刀,一手攥着马鞭。 “酒喝了没有?” 回应朱棣的是,让漫天风雪都震颤的吼声,“喝了!” “肉吃了没有?” “吃了!”士卒们继续嘶吼。 “冷不冷!”朱棣大喊。 “不冷!”将士们大吼。 吼声中,数万人喷出的热气,让飘落的雪花还未触地,就变成了冰。 “扯他娘的蛋!”朱棣笑道,“老子鸟都他娘的冻缩了,平日三尺长,现在指甲盖那么大,你们居然不冷?” “哈哈哈!”数万人,发出会心的大笑。 朱棣在笑声中,豁然抿紧嘴角,“冷了,就得活动活动!跟着老子,去干杀人的活去!” 数万虎贲齐声呐喊,“大明!大明!” 朱棣转身,翻身上马,一股风吹过,让他的披风高高飘起。 风雨中,朱棣没有豪言壮语,“杀完了人,再回来喝酒吃肉!出发!” 于是,漫天的暴雪中多了一道洪流。那是带着铁盔穿着棉甲,或者是鸳鸯战袄的大明士卒。 漫天的风雪能遮住他们的眼,却遮不住他们的心。 北地能冻死的人寒,能冻坏他们的身体,却丝毫不能较弱他们心头的炙热。 让他们心头炙热的源头,是风雨之中,大军队伍最前,那杆飘扬的燕王大旗。让他们无所畏惧的精神根源,是大军队伍最前,那个在战马上,挺拔的身影。 ~~~ 不知过了多久,探马报信的速度越来越快,代表着敌人的营地越来越近。 “报!”一骑士在风雪之中纵马而来,“千岁,兄弟们摸到了敌人眼皮子底下,那些杂碎,他娘的还在毡包里睡大叫!” “谁愿为先锋!”朱棣回头大喝。 “末将愿往!”数位虎将同时出马,一脸坚决。 “丘福,带一千骑兵从左边冲。朱能,带一千甲骑从右。其他人,跟在本王身后,中军掩杀。望各将效死,为大明,为本王除此北元余孽!” “喏!”命令下达,各将带着亲兵,返回本队。 “爹!”朱高煦的小脸,在风雪之中通红,大吼,“我去跟着丘叔,我大了,能杀人了!” “好小子,是咱朱家的种!”朱棣大笑,看着儿子,“上阵父子兵,今日咱爷俩一块杀敌,去吧!” “是!”朱高煦兴奋的眼冒精光,带着亲兵就要奔走。 “等会!”朱棣再次看着儿子,特意说道,“记得,先用软布把刀把子暖一下再抽刀,不然,容易把手上的皮撕掉!” “嗯!”朱高煦点头,“爹,我去了!” 朱棣点头,看着儿子打马走远。 此时,行进的大军在将领们的组织下,变成了攻击的阵型。 朱棣拉下铁盔的面甲,在爱马的脖子上摸摸,无声向前。 渐渐的,敌人的营地轮廓露了出来。 朱棣缓缓抽出,冷冽的长刀。 顿时,风雪之中,一道耀眼的光芒出现。 可是就在万人等待之时,那把刀却没落下。 战马上的 朱棣,扭头看着南边的 方向。 “这时候,你刚起来?还是在和老爷子吃早饭?” “你于深宫之中享受温柔乡,哪知边塞男儿已长刀在手!哼哼,大侄子,且看是你书本上的东西厉害,还是你四叔手中的刀枪锋利!” 心里默念两声,朱棣于风雪之中大吼。 “儿郎们,杀虏啊!” 长刀轰然劈下,斩碎风雪。 战马疾驰,朱棣长刀向前,犹如狼群的群狼一般,冲向敌人的营地。 他的身后,是数万大明虎狼。 雪更大了。 但是,白色的雪中,带上了殷红的血。 “杀!” “大明万胜!” ~~ 我写的风格是这样的,想要让变成电影,务必让每个人物都饱满。 所以,不是我水,我已经很竭力的让情节瘦身了。我爱你们,请你们也爱我,用力的,啊啊啊 ! 我去吃个午饭,回来还有。 第64章 尝尝鲜 [] “呵,你四叔又打了一个胜仗!” 京城的冬日,临近年关也开始下雪,只是雪花稀稀拉拉的不成什么规模,刚落在地上就化了。 奉天殿中,温暖如春,老爷子拿着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对朱允熥笑着说道,“阵斩北元余孽七千余人,俘虏两千。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单骑而走,你四叔带亲兵去追,追了一天一夜,那厮冻死在雪地里!” 说着,老爷子语气微顿,“这仗打的不容易,你看看!” 正在一旁的书案上,看着户部奏呈上来今年国库结余奏折的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仔细的阅读起来。 大战,发生在十天前! 从塞外至京城何止千里,为了这封报功的奏报,不知多少骑士风雨兼程,日夜疾驰。 而在朱棣简单描绘的战报之中,更不知是多少大明汉家男人的血泪。暴雪之中追击敌军,在冰天雪地之中露营三日,不知多少儿郎的手指脚趾被冻掉。 在漫天暴雪之中冲击敌营,有不知多少男儿,血洒疆场。 战报虽简,但其中的金戈铁马,还有北风呼啸之下的惨烈,扑面而来。 年关将至,再也没有比这份军功,更完美的贺礼了!这不但是对大明天子的贺礼,也是给北平之外百官百姓的贺礼,拒敌于国门之外,方能让百姓过一个好年。 “燕王,英雄也!” 朱允熥心里赞叹一声,看着老爷子,“爷爷,四叔这仗,打的不容易!” 说着,翻到战报的最后一页,那里里还有北平按察司衙门的联名的奏报,“三万大军,回来的人,几乎各个身上都是冻伤!四叔亲王之尊,冲在最前面,耳朵都冻烂了!” “老四确实不容易!十来岁就跟着大军远征,这些年,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朱元璋点头,微叹说道。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侧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大概,就是老爷子有时候明知燕王桀骜,但还是不愿意下重手的原因。这样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是父亲的骄傲,而不是父亲的牵绊。 “孙儿,觉得,这份战报,明发天下,有功将士重赏,四叔也重赏!”朱允熥开口道,“大明有如此塞王,乃国家之福,如此边军更是国家之幸。四叔燕王,不避刀兵凶险,亲自冲在第一线。大明将士,于漫天风雪之中,保边关平安。明发天下各边镇,卫所,为大明军人之表率。” “有功的将士,残疾的士卒,更需要沐浴天恩。孙儿以为,当派遣钦差天使,亲赴北平,劳军慰问!” 朱元璋欣慰道,“大孙,你这份心胸,难得啊!” 老爷子话中有话,朱允熥也是精明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燕王朱棣本来于诸塞外之中,风头最盛。天下军旅,皆知他骁勇善战之名。而且,这份马不停蹄的军功奏报,其实细细想想也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杀敌一万不算什么,但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杀敌一万,简直就是不可能中的可能。大张旗鼓的明发天下,夸耀功绩,会使得燕王的风头更盛,更有贤明。 如果是小心眼的储君,可能这时候想的更多的不是赏赐,而是如何遏制。 “孙儿,想的,是大明!”朱允熥正色说道,“想的是大明的百姓,还有大明的将士。皇爷爷总是教导孙儿,身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必须要有大局观。孙儿不能为了自己心里一点小心思,对这样大功视而不见。” “更不能,轻飘飘的放过,寒了天下士卒的军心!” “好孩子!”老爷子轻拍御案,笑道,“就凭这份心胸,将来你就错不了!你这份心胸,把你那些叔叔都比下去了!” “爷爷,若是我父亲在,他会怎么说?”朱允熥忽然好奇,问道。 “要是你爹在,肯定会骂你四叔!”老爷子笑道,“你爹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大明那么多能臣勇将,就你老四能?啥时候打仗不行?非得赶暴风雪出去打?显你老四与众不同是吧!你是出风头了,多少人将士遭罪?以后这事你给我少干点,别一天到晚的想着出风头!” “呵呵!”朱允熥笑道,“父亲真会如此?” “你爹是既骂,又要敲打!”老爷子微笑道,“论心胸啊,其实你父亲,还比你差一些!” 这话,老爷子能说,朱允熥不能听,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只不过有些小聪明,比父亲差得远!” 说着,朱允熥又笑道,“其实,若是有机会,孙儿也想出去领兵,为为名开疆拓土,不让四叔专美于前!” “你可拉倒吧,你哪都别去,就给咱在家里呆着!”一听这话,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你是守家业的,出去打啥仗?你当打仗是过家家?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战场上谁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孙的,就算是玉皇大帝,一刀下去,脑袋也得开瓢!” “你读那么多书,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你是皇储,乃是国本,你稳江山才能稳。再说,朝廷养那么多武将干啥的?仗,有人帮你打!将来,你那些叔叔不听话了,换掉他们,有的是能打仗的。”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会杀人的人。那么多武将,那么多功勋子弟,在战场上历练几年,只要不死,就能带兵!什么是名将?见多了死人的就是名将!” “现在打仗也不比以前,你爷爷那会是拼命,那是没办法,想活下来,只能比谁不要命。可是现在咱们大明兵强马壮,只要钱粮能供上,磨都磨死他北元。” “即便打了几次败仗也不怕,咱们家大业大重整旗鼓就是。你作为国本,就是 要坐镇京城,你是天下的主心骨,你不听劝跑到前线去,那不是打仗,那是捣乱!”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许多,朱允熥赶紧奉上热茶。 “爷爷,孙儿就是随口一说!” “说了,就是有这念头!”老爷子瞪眼道,“别以为咱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现在的首要要务,就是读书。做一个贤君,做一个知道民间疾苦,不骄奢淫欲的贤君,就是对得起天下人的好皇帝。” “去打仗,你想都别想!”老爷子喝茶,正色道,“起码咱活着的时候,你别想!” “皇爷爷,孙儿记住啦!”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孙儿真是随口一说,这些道理孙儿明白。” “就是因为你明白,咱才怕你犯糊涂!”朱元璋再次说道,“咱告诉你,别当耳旁风。以后千万别搞啥御驾亲征的事,当年北伐,你爷爷都没掺和,放手让徐天德和你姥爷随便折腾!” “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你没打过仗啥都不懂,上前线去了,那些能打仗的 也跟着他娘的 慌了,听你的吧,不靠谱。不听你的吧,还不敢?” 朱允熥呵呵直笑,老爷子说的还真对。再过几代人那个大明第二战神,可不是这么弄出一个土木堡,葬送了大明的军事优势吗。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不存在了。 “你是国本!”老爷子继续说道,“国本是啥?就好比推牌九的本钱,有本钱在,啥时候都能翻本。可你要是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全压了,那就完了,必输!” “皇爷爷说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敲着肩膀,“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当一个您希望的好皇帝,不会任性!” “这才对!”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朱允熥再次笑道,“皇爷爷,除了四叔,他手下那些立功的将领也要重赏,战报上说丘福,朱能,张玉等人奋力冲杀,拿丘福头盔都碎了还在大呼作战!” 说着,朱允熥顿顿,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不如,您老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进京陛见,当面赏赐?” “嗯,这个法子好!”老爷子朱元璋点头,邪眼一笑,“然后,这几个战战将,也回不了北平了,进了你的夹袋儿,是吧?” 朱允熥有些尴尬,被看穿了。 他想的是, 一边赏,一边拔掉老虎牙。这些人都是朱棣手下的大将,进了京城还不是和张辅一样,在君臣大义的名分下,任他揉搓,拉拢? “刚才还说你心胸宽广,转眼就这么算计!你也好意思!”朱元璋瞥了朱允熥一眼,“能打仗的 人有的是,你在五军都督府里选出来那些,不比他们差!” 朱允熥吐了下舌头,嘿嘿一笑。 “赏点啥呢?”老爷在开始摇头。 “皇爷爷,高丽进贡的礼物到了,不如挑一些”朱允熥说道。 “嗯,行!”老爷子点头,“把高丽进贡那些美人给你四叔送几个,高丽的金银器,赏给有功将士!”说着,又道,“进了三十多个美人吧!” “三十二个!”朱允熥说道。 “那就你二叔,三叔,还有五叔,十七书他们一人分两个!让他们尝尝鲜!” 朱允熥有些吃味儿,“皇爷爷,孙儿一个没有?” “你现在要读书,弄那么多红颜祸水在身边干啥?再说落下谁还能落下您?”老爷子怒道。 第65章 脑回路 [] 难过,是什么?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还没捂热的压岁钱,被父母骗走。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和表兄弟打架,明明没错,却还要受罚。 难过就是罚了还不算,还要把亲爱的玩具分给别人。 站在东宫景仁殿的二楼上,看着红色的宫墙夹道中,穿着鲜艳宫装的高丽美人,被分成一拨拨送走。朱允熥的心中,再次感受到这种痛苦。 整整三十二个高丽佳丽美人,都是蓓蕾一样娇嫩的年纪。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整容脸。还没有眼综合,鼻综合,假体下巴,磨骨。也没有玻尿酸除皱针,瘦脸针嘟嘟唇,没有水光针,美白针,蛋白因子。 高丽美女的脸型还是纯粹的原生态,可架不住他们青春靓丽啊。再看看,朱允熥自己的身边人。太监一堆,各个跟翻译官似的,尤其王八耻,跨上个盒子炮,就是贾萌萌(b站搜贾队长)。 仅有几个女人,都是四十多岁,每天见了自己都不敢抬头,说话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皇太孙的位子高高在上,可是生活却是了无生趣。 这些高丽美人,都是高丽王进贡来的,其中有八个是点名给自己的。可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你叔叔们尝尝鲜。 就这样,这些高丽美女,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婶婶。 别人就算了,可同样都是十五岁,宁王朱权凭啥也有份?那小子在大宁封地,已经三妻四妾了。自己皇太孙,还是可怜巴巴的。 一阵风吹来,淡淡的寒气夹杂着梅花的香味,涌入阁楼之中,带起阵阵涟漪。这股风中,似乎还带有那些高丽美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呼!”朱允熥慢慢的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不舍的挪开。 “呸!”他心里暗道,“红颜祸水,以后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急啥?” “殿下!”王八耻浑身没有二两肉,走路都没声音,“解大人和铁大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收回目光,在阁楼里的书桌旁坐下。 稍候片刻,铁铉和解缙,一高一矮同时进来。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两人叩首说道。 朱允熥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问道,“你俩最近干什么呢?孤不召见你们,你们就不来?” 这二人现在都是东宫的属官,隶属于左春坊,受华盖殿,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左春坊詹事刘三吾的管辖。 朱允熥当了皇太孙,他俩也是一步登天,解缙为正五品左庶子。铁铉为从五品,左谕德。两人的职责都是记录皇储学习的情况,并把皇储的学习经过编练成册。 “不是臣不来,而是”解缙苦笑,“方翰林告诫过臣,殿下读书要学的是经学正道,臣这种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最好别往太孙身边凑。” 朱允熥笑道,“你多少是有些不够正经!” 不正经不是说解缙的品行,而是解缙这种天才的学习方法,不适合朱允熥这样的 人。而且解缙的为人处世,颇有些天马行空不拘小节的意味。当然这是文雅的说辞,说不好听点他是谁都看不上,跟谁都来劲。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方正古板的人,当然不希望朱允熥被解缙带歪了。 “你怎么也不来?”朱允熥对铁铉问道。 “臣”难得,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臣是国子监生!” “哈哈!”朱允熥笑出声,有些幸灾乐祸。 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是十年寒窗的两榜进士,自然是看国子监,这些恩萌的监生不大顺眼。 “学问上,臣确实不堪重任!”铁铉虽然是国子生,但是才学也是很好,这是在谦虚,“于殿下读书无益!” “孤听说,你最近没事总和徐辉祖在一起?” 徐辉祖身上也挂着东宫的官职,隔三岔五就要来给朱允熥讲解武事。 “臣喜爱军事!”铁铉又是脸色一红,“常和徐都督,钻研兵书!” “可是,你俩是孤的私臣,总是不来陪孤,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朱允熥笑道。 “臣等知罪!” 俩人这么说,心里却在大呼冤枉。 朱允熥现在是皇太孙,哪里是他们相见就能见的。除了太孙传诏,他们要见,首先要顶头上司批准,然后还要等着皇太孙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孤为藩王时的旧臣,咱们的情分,不是外人能比的,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 二人心头妥帖,原本解缙对从翰林院出来为吴王属官还有些不高兴。可是转眼,吴王变太孙,他以后的官路就是青云直上。 “有个事!”朱允熥话锋一转,“你俩去办!” “臣等请太孙殿下示下!”两人齐声道。 朱允熥摆手,周围的宫人退下,开口说道,“燕王又打了个胜仗你们听说了吧?” “臣等看了朝廷的邸报!” “皇爷爷派遣兵部尚书沈溍,五军都督府佥事何福,为钦差天使去北平劳军!”朱允熥笑道,“你俩去做个副手,去北平走一趟吧!” “去北方?”解缙脱口而出,“殿下,可是需要臣等?” 看破不能说破,铁铉微微一肘,把解缙肚里的话打下去,开口道,“臣等,定不负太孙殿下所托!” “也不要干什么,去看看四叔的兵马,到底强横到什么地步?看看他麾下到底有多少战将?” 朱允熥笑道。 随后,两人退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阁楼里,又来了一个人。 方头阔耳,身材魁梧的徐辉祖,走入阁楼目不斜视。 “臣,参见太孙千岁殿下!” “来了!”正在看书的朱允熥放下书本,“给徐爱卿赐座!” “谢殿下!”徐辉祖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头,“不知殿下传臣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东宫的武官属官!”朱允熥笑道,“在东宫和五军都督府之间两头跑,累不累?” 徐辉祖赶紧道,“臣的本份而已,岂有累的道理!” “你和我四叔是姻亲?”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徐辉祖恭敬道,“臣的妹子,是燕王的正妃!” 嘴上说,心里在想,“皇太孙忽然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燕王的关系?” “可是,孤听说,你和四叔那边,不怎么来往?”朱允熥继续问道。 其实这些问题,他心里早就知道,只是嘴上闲扯而已。当然,在心理学上,这也是一种策略。 “臣是武将,燕王是塞王强藩,自然不能随意来往。”徐辉祖正色道,“而且臣还领着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的差事,所以” “孤明白,避嫌嘛!”朱允熥笑道,“不过,孤倒是听说,你弟弟和四叔那边,走得挺近的!”说完,朱允熥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脸顿时被茶雾遮住,看不清面容。 “臣,这就回去教训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徐辉祖马上站起身,抱拳说道,“臣和弟弟,已经分府而居,其实平日也不大” “孤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朱允熥笑道,“你的性子孤若是信不过,何至于亲自点你来东宫!”说着,朱允熥又道,“当日,孤说,你的父亲是皇爷爷的老伙计,你和孤也会是一世的君臣,是真心话。 你何必这么小心?孤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难道在你心里孤就这么不容人吗?”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徐辉祖恭敬地说道,“只是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不能乱!”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耿直和方正!”朱允熥笑道,“对了,你和凉国公蓝大将军,熟不熟?” “恩?” 徐寿辉不由得一愣,皇太孙说话太过天马行空,他的思维根本跟不上。 说熟?其实还真不熟。 可是说不熟,偏偏两家人还有真有些不大对路。 ~~~ 大家说错字有点多哈,我也发现了,因为这两天都是手机码字的呀。 我多读注意,请多多包涵。原谅我吧,死鬼们! 第66章 你参劾蓝玉 [] 徐辉祖沉思片刻,开口道,“殿下,其实臣和蓝大将军,只是泛泛之交!” 朱允熥明白,笑道,“孤知道,两派嘛!” 军内无派,千奇百怪。 大明开国之前,徐达和常遇春的私交甚好,但他们其实代表的是两种军内的山头。一种是老爷子淮西老家的乡党,一种是起兵之后投效的英雄好汉。 而徐达逝去,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蓝玉崛起成了大明军中的风云人物。开国武臣们看似盘根错节,其实细细分分也是分成一个个的小团队。 朱允熥的话,让徐辉祖不知如何作答。 “是有这么个事,孤想听听你的看法!”朱允熥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四叔在塞外,又打了个胜仗,听说了吧?” “臣看了战报,燕王此战,打得漂亮!”徐辉祖有一说一。 朱允熥点头,继续说道,“大明的战事,现在靠的就是边关的塞王,还有功勋武将。他们打得很好,但这其中也有隐忧。功勋武将已老,边关塞王又是国家的藩王,身份贵重,总是冲在最前头,万一有个闪失” “边关的仗,都让他们打了。京城中这些勋贵子弟,还有青年将领得不到锻炼和提拔,容易出现军事将领的断档。孤这么说,你明白吧?”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臣也担心此事,五军都督府之中,许多挂名的将领,没有打过大仗。而且南方内地安逸,我等武人不宜久待。待久了,兵也懒,将也懒。” “就是这个道理!”朱允熥抚掌笑道,“所以孤在想,选拔一批青年将领,去边关历练几年。玉不磨不器,人也是这个道理!” “殿下深谋远虑,臣钦佩之至!” “这是好事对吧?”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道,“这是自然,于国于军,大有益处!” “那好!”朱允熥拍下桌子,笑道,“你给皇爷爷上折子,孤敲边鼓!”说着,又是一笑,“这事,孤不能直接说,你也要理解孤的难处!” 他现在是皇储,手下的班底还有些薄弱,那些青年将领们没有经过大战的洗礼,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趁着几年,干脆放出去,让他们历练。往后,有备无患。 只是他不能开这个口,领兵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是朝中的老将,还是边关的塞王,朱允熥都不想太过刺激他们。 徐辉祖想了想,拱手道,“臣领命!” “这事,孤交给你!”朱允熥郑重道,“孤,信得过你的人品!” ~~~~ 说了一会儿,徐辉祖告退。 朱允熥在阁楼之中,又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 楼梯上,发出轻微的脚步。 “殿下,曹国公李大人到了!”王八耻说道。 “上来吧!”朱允熥依旧看书,“给孤换热茶,檀香也点起来!” 稍后片刻,曹国公李景隆,缓缓上来。 今日他没有穿铁甲,而是头上带着进贤冠,身穿绣着狮子的绯红官服。 “臣,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景隆恭敬的跪地叩首。 朱允熥却没直接让他起来,看了他半晌,直到看得李景隆心里发毛,才微微叹息一声。 “哎!” 这一叹,顿时又让李景隆双腿发软。 不知为何,他对太孙的畏惧远超曾经的太子。过去的太子朱标,是揣着明白不出声,面上过得去。而现在这位,却是喜欢揉搓别人的。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呀!”李景隆心道。 “来人,给曹国公赐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半边屁股沾着凳子,忐忑的坐着,开口,“不知殿下召臣来?” 朱允熥缓缓喝口茶,依旧看着手里的书,“孤听说,你和凉国公走得很近?” 李景隆忙道,“臣和蓝大将军只是点头之交!” 君主最忌讳的就是臣子们太过团结,虽然蓝玉是皇太孙的舅姥爷,可谁知道皇太孙心里怎么想的。走得近这个事,出于稳妥起见,李景隆是不会承认的。 而且他和蓝玉,真只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若是他爹李文忠在,蓝玉或许还顾忌几分。 “点头之交?”朱允熥放下书,斜眼笑道,“可是孤看下面的密报,大将军自从班师回朝后,已经和你喝了好几次酒了,而且你还在席间称赞,大将军是国朝第一武将?是不是?” 扑通,李景隆当场跪下,汗如雨下。 “殿下,臣臣那是推脱不过。都是道上都是同殿为臣,官场上的面子事而已。”李景隆赶紧说道,“殿下是知道臣的,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臣是个好脾气,谁都不想得罪” “不想得罪人?可是你们武将私下串联,日日在一起饮酒,议论朝政,就不怕惹怒了皇爷爷!”朱允熥忽然厉声说道,这不是他吓唬李景隆,而是他真的看到了锦衣卫的奏报,还有督察御史的奏折。 “已经有督察院的御史参你们了?国朝贵戚武人串联,妄议朝政,桀骜跋扈,有非分之举!” “殿下,臣愿望啊!”李景隆惊恐的说道。 而此时内心之中,也在破口大骂,“他娘的,又是哪个御史参劾?怎么专门参老子,不参别人?” “你不想得罪人,你想和光同尘,你好他好大家好。可是你可知,你给孤捅了过大的篓子,你还要孤在皇爷爷面前保你多少次?”朱允熥冷哼道,“前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孤帮你压了下来。这才多久,你又弄出事来!” 李景隆心里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他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只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允熥的自己人。后者正位东宫,他也有些飘了。所以,才和蓝玉他们搅合在一起。 需知,皇爷最烦的,就是臣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武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这可比上回他纵容家奴侵占田地要严重得多。 “殿下,臣臣和大将军是点头之交。只是大将军和殿下,关系亲厚,臣又是殿下的心腹之人,所以臣才一时糊涂!” “哦?按你这么说,你和那些武将们搅合在一起,还是孤的错?” “臣不敢!”李景隆叩首,“臣,三番五次多亏殿下斡旋,才能保护爵位富贵,臣心中对殿下不胜感激,臣只是” “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良心的份上,孤懒得和你说这些!”朱允熥冷笑,“你这厮,不出事整日装得笑面虎。出了事,就会扮可怜。” 李景隆听朱允熥口气有些松动,赶紧说道,“殿下,不是臣扮可怜,是臣只能指望您啊!” “指望我?”朱允熥哼了声,“这次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幸亏李景隆没站起来,不然又得跪下。 “殿下,您千万帮臣说说好话,臣和殿下乃是血浓于水骨肉” “皇爷爷震怒!”朱允熥打断他,看看左右,“前儿,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 “啊?”李景隆一惊,“那?” “反正是有人要倒霉!”朱允熥又是冷笑,看了李景隆两眼,“你说的对,你是我可用之人,即便是有错,孤王也要保你!” 李景隆大喜,“谢殿下!” “不过!”朱允熥故作为难道,“你得让皇爷爷看到,你有可取之处!” 李景隆是聪明人,当场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朱允熥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你最好,先上折子,弹劾大将军蓝玉狂妄跋扈!”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 弹劾蓝玉?会不会被他追到家里打? 第67章 罪名 [] “弹劾蓝玉?” 李景隆心中实在犯难,武官不像文官那么无耻,动辄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天天在皇帝跟前,用嘴皮子打仗。 武臣们相互看不顺眼,多是在酒桌上,赌桌上解决问题。若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武臣们都知道,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打转,能他娘的活下来都是祖宗显灵。 谁的命都来之不易,大家相互留着余地,不互相往死里怼。 可是皇太孙突然让他弹劾蓝玉?先不说蓝玉会不会一怒之下揍他,他只要递上这份奏折,那就在武人中自绝了人脉和前程。 谁愿意和一个打小报告的人来往? 再说,李景隆真拿不准太孙殿下是什么意思,蓝玉可是太孙的舅姥爷,那伙人可是皇太孙的铁杆儿! “怎么?不敢!”朱允熥冷哼一声,“还是不愿意?”随后,又哼了一声,“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不勉强你。不过,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殿下,臣不是此意!”李景隆赶紧解释道,“臣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弹劾得罪蓝玉,不弹劾得罪皇太孙,哪头轻哪头重他李景隆拎得清。而且,说实话,他心中也挺想做一个孤臣,那就是皇太孙殿下的孤臣。 不过,孤臣大多没啥好下场! “不知太孙殿下想让臣弹劾蓝大将军,到何等地步?”李景隆想想,硬着头皮说道,“是不痛不痒?还是伤筋动骨?” “你说呢?”朱允熥看着他,笑了笑,“若是好办,孤会找你吗?真当孤指使不动督察院的御史?还是当孤指使不动兵部的给事中?” “臣明白!”李景隆开口道,“这个臣听说听说” “亏你还是武将世家出身,说个话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孤把你当心腹,你怎么总是搞这些欲说还休的名堂?” 李景隆顿时心中一喜,皇太孙虽然总是让自己干脏活。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自己人。 “这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李景隆向前几步,压低声音,“臣听说,蓝玉于塞外大胜,抓了北元丞相亲王宗室那次有个元主的妃子,让他给那个了” 朱允熥一时没明白,“哪个了?” 李景隆挤挤眼睛,“就那个!” 朱允熥想起来了,蓝玉之所以被整死,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睡了北元皇帝的媳妇,然后搞得人家自杀了。 可是,朱允熥还是装糊涂,“到底哪个了?” “给”李景隆一咬牙,“强睡了!”说着,又凑近了说道,“据说,那天月黑风高,蓝大将军喝了点酒,然后冲入人家的帐房。那女子刚烈不从,可是如何是大将军的对手,三俩下被大将军扒得跟白羊似的,然后按在” “停!”朱允熥赶紧制止,“你在哪听来的?”又道,“亏你还是个国公,还是皇明血亲。亏你平日号称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什么白羊?孤让你说事,不是让你说姿势不是让你讲故事!”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后退,开口说道,“臣这是简化了才对殿下讲,若原话转述,那才叫污秽不堪!”说着,又道,“那次出征,臣的内地邓家老三,是随军的副将,他亲眼看着大将军进了帐子,亲耳听到那女子的呼声!” 朱允熥一抚额头,想想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李景隆说道。 “烂在肚子里!”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很多人知道,大概皇爷爷那边也早就知道了。没有大概,应该是肯定。 叹口气,继续道,“这事不能拿出来说,孤让你弹劾他,不是让你拿刀捅死他!明白吗?” 朱允熥要的,是蓝玉现在栽跟头。皇爷爷心中已经对蓝玉不满了,自从自己当了皇太孙之后,蓝玉也越来越招摇。老爷子那人,要么不动你,要么就整死你。 在老爷子的所有怒火都爆发之前,让蓝玉跌倒,总比他将来让老爷子一刀砍了强。人活着,他若是知错,还有起复的机会。可若是脑袋搬家了,一切提都别提。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有一个月就是洪武二十六年。 蓝玉案,正是洪武二十六年发生的。涉及一万五千多人,并且族诛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这些人都是功臣宿将。而在蓝玉案之后,傅友得,冯胜等老将,也纷纷被处死。 虽说朱允熥的身份,可以镇得住这些人,但是惹急了老爷子,他老人家的性子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子开了杀戒,可不是一两条人命能解决的。 老爷子看似随和,其实最不听劝。与其自己到时候因为保护一些人跟老爷子争执,不如以退为进,把事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朱允熥再次开口,“孤让你弹劾他,是让你找一些可以让他栽跟头,又不让他有性命之忧的罪名。” 李景隆好生的想了想,“那臣就参他跋扈,这次出征打了胜仗之后,蓝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的,可是皇爷给否了。为此,大将军私下说了一些不大中听的话!” “这个可以!”朱允熥手指敲打着桌面,“就用这个罪名吧!你去准备!”说着,看看李景隆,温和的笑笑,“好好做,孤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 顿时,李景隆的骨头轻了二两,笑道,“给殿下办事,是臣的本份,更是臣的福气。” “王八耻!”朱允熥对阁楼下吩咐。 “奴婢在!” “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挑几株有年份的,给曹国公带一些回去!”朱允熥开口道,“不要记档!” 凡君有赏赐,必定要内廷记录档案。 可是一旦记录了,君主赏赐的东西,臣子们就只能回家供奉起来,不敢使用。不记档,是一种隆重的恩赐,也是一种信任的态度。 “臣,谢太孙殿下!”李景隆激动的说道。 “几根人参而已,好好做,好处多着呢!”朱允熥笑笑,“你去吧,孤有些乏了!” 随后,李景隆退下。 朱允熥慢慢走到窗前,再次眺望宫城之中的红墙金瓦。 头上,那原本晴朗的冬日晴天,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乌云。 “快过年了,过个消停年吧!” 朱允熥看着天空,心中暗道。 蓝玉是要敲打一下,不然他得意忘形,势必酿成大祸。 他酿成大祸不算,可千万别牵扯成千上万的人。 那样,对如日初生的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风暴。 第68章 小朝会 [] 翌日,天阴,有雪,冷。 老爷子难得的体恤一次臣子,御门听政只走了个过场。随后,六部中枢,五军都督,督察院按察司大理寺等主官,在奉天殿中举行小朝会。 厚厚的门帘遮挡了外面的冷风,殿中烧着旺盛的火龙,大殿的角落里,几盆盛开的仙客来,给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一丝春日的颜色。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御坐旁边,是皇太孙朱允熥的座位书案。前者依旧是一身麻木粗衣,头发随便的用木簪扎着。而朱允熥则是杏黄色,五爪金龙袍服,佩戴黑色的纱冠。 “马上过年了!”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各部,各地,各军,都踏踏实实过个年。但是臣民百姓可以放松,尔等大臣,该紧的还是要紧,不能放松!” “臣等遵旨!”大臣们躬身答道。 “知道你们也忙了一年,不是咱苛刻,更不是不尽人情!”朱元璋挪动下身体,随意的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在其位谋其政,诸位都是国家大臣,当了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的苦,光享福不干活可不成。”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咱说的对不对!” “所谓居安思危,臣子们自然明白皇爷爷的苦心!”朱允熥笑道,“昨日孙儿看户部今年的结余奏报,两江的盐水还有江浙的粮布都有富裕。孙儿想,诸臣工也累了一年,不如皇爷爷赏他们点什么。” 随后,朱允熥看着众臣笑道,“京官清苦,京城物价腾贵,又人人都是一大家子。不如,皇爷爷给个恩典,赏他们年底双俸。有了这份恩典,他们更卖力不是?” 老爷子笑了笑,心道,“败家!” 在京六品以上好几千人,这么一赏,差不多一两万匹布就出去了。 可是这个提议他也赞同,他是刻薄的皇帝,他绝不想自己的孙子也是那样。贤君,就有贤君的样子。他不在乎史书怎么写自己,但是想想若后世史书,说他孙子是个宽仁贤德的君主,胡子都能笑得翘起来。 “行!”朱元璋笑道,“按你说的办,户部傅友文,这事你们户部去操办!” “臣等恭谢陛下圣恩!”双俸虽然也不多,可是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忙了一年最好的嘉奖,诸位都是喜笑颜开。 “别谢咱,要谢,谢你们的皇太孙!”朱元璋笑道,“他比咱强,咱是就知道使唤人,他是体恤你们的辛苦!” 众臣再拜,“臣等谢太孙殿下厚恩!” 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臣遍读史书,也未尝见过如此贤明圣德的储君。皇太孙殿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又能体恤臣等的不易。臣等生为大明之臣,幸甚幸甚!” 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笑,“他还小,以后这种话,不要再夸了!” “臣并非夸赞,而是肺腑之言!”詹徽笑道。 “你这人,于公事上一般,但咱看重的,喜欢的就是你这份忠敬之心!”朱元璋笑道。 这已然是很了不得的夸奖了,詹徽乐得牙都快飞了。臣子们听了皇帝的 话,心中想道,拍皇上马屁容易挨踢,以后还是要拍皇太孙。 “臣,有本奏!”中军都督徐辉祖出列道。 “奏来!”朱元璋道。 徐辉祖不经意的往朱允熥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近年,大明和北元战事,立功之人多是边关将领,而京城之中,许多青年才俊之辈,却因资历无法领兵。” “臣请陛下,于五军都督府中派遣青年将领,选拔喜爱武事的功勋子弟,去边关就职。” 说着,徐辉祖抬头道,“武人,唯有历练方能成才!” 朱元璋微微点头,“是这么理,仗都是打出来的。”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觉得如何?” “孙儿举得徐爱卿所言极是!”朱允熥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京城之中,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只有去了边关厮杀,才能成为真正的将领。咱们大明,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总不能总是依靠老将们。” “咱允!”朱元璋点头道,“回头,五军都督府奏于皇太孙处,尔等辅助太孙,选拔人才!” “臣,领旨!” “孙儿,谢过皇爷爷!”朱允熥也站起来说道。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太孙点出去的人,必将都是皇太孙的人。这一步,势必让皇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大增。 皇太孙本就有常家和蓝玉一派的支持,有淮西老臣的尊重,现在再加上军中青年将领的效忠。太孙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时,凉国公蓝玉忽然开口。 “陛下,太孙殿下,臣有本奏!” 众人有些惊讶,蓝大将军在朝堂之上,平日很少开口。 “有啥事?”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 “臣,今夏于塞外和北元一战,未能斩草除根,西北之地本就胡人甚多,边关卫所报,北元余孽有和吐蕃联合之势。” “臣请命开春出征,春日正是胡人青黄不接的时候,春天打,好过他们秋高马肥的时候骚扰咱们大明。臣愿带六万京营兵马,汇合边关各卫所,计十万战兵,出赛扫荡北元残部!” “这时候不该说这个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蓝玉的军事眼光是很好的,现在大明军事占据优势,是该在西北方面对北元痛打落水狗,彻底扫清西北的威胁。 可是一来出兵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当由五军都督府和皇帝商议之后才能开口。二来,你蓝玉又请命亲自出征,不合时宜。 这样的仗,未必要你蓝玉亲自去,大明那么多功勋将领,也不是摆设。而且今年夏天大战之后,关于他的官职和赏赐还没有明发,老爷子始终按着。 再说,当初老爷子已经否过一次了。现在又提,还是在朝会上提。 “你蓝玉是真情商低,还是要给老爷子上眼药?”朱允熥心里暗恨。 “出兵这事,再议!”果然,老爷子脸上没了笑摸样,“知道你们是忠心为国,但是战有大小,有缓急。西北之地,北元几年之内不敢再来。好不容易国库有些结余,也让百姓们养几年!” “陛下,战机失不再来” “嗯?”蓝玉还待再说,老爷子鼻子里拉长音哼了一声,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蓝玉顿时缩脖,不敢再说。 此时,朱允熥开口道,“蓝玉!” “臣在!” “你要明白皇爷爷的良苦用心!”朱允熥开口说道,“你看的只是一地的安危,皇爷爷看的整个天下,整个大明的安危。西北之地的战报孤也看了,一群丧家之犬,成不了什么气候。正好,马上要选用青年将去边关历练。这仗,就让他们去打。” “选一稳重的老将坐镇西北,辅以青年将领,边军主动出击,何至于再次动用京营!打一次仗,国家耗费银钱千万,去年两淮盐水收了一千两百万,军饷钱粮就用了九百四十万。” “西北重,北方也重!燕王前些日子上了捷报,可是在末尾也是要钱。辽东的军饷开支,一年也要三百多万。” “知道你们立功心切,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可是饭要一口口的吃,急什么?” 朱允熥不悦地说道,“开春胡人是青黄不接,可是边关卫所的春耕也耽误不得。耽误春耕,国家又要调拨钱粮。一调,都是百万计,皇爷爷和孤,能变出钱来吗?” 蓝玉脸涨得通红,不敢开口。 “还是大孙明白咱的苦心!”朱元璋叹气说道,“你们那,就知道杀人打仗,于民生半点不懂!” “臣,孟浪了!”蓝玉请罪,“皇爷说什么,臣听什么就是了!” 他虽是请罪,可是看他的样子,怕是心里不大服气的,不然也不会有下半句。 “你不但于民生半点不懂,还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咱宽容了你这么多年,苦口婆心费了多少唾沫,你可曾记在心里!”老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本来今日不想发作你,想过后和你说,可你” 说着,啪地一声。 一封奏折落在了蓝玉的脚底下。 他错愕之时,就听朱元璋冷笑道,“你自己看!”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先是看了朱允熥那边一眼,在确认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温和的眼神之后,微微有些放心。 不过,刚打开奏折,顿时心里狂跳。 “臣,曹国公李景隆,弹劾凉国公,总兵天下兵马大将军蓝玉,跋扈桀骜,不敬圣上,于军中诽议圣裁” 第69章 君父之心 [] 大殿之中温暖如春,可是瞬间之中,蓝玉却感觉自己的脖子后头,嗖嗖有风。 而且,是那种刀锋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风,寒到了骨子里,让百战余生他都感到阵阵心悸。 蓝玉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那份满是他罪状,比如私下说诽议皇帝的战略眼光,在军中拉帮结派,许多军费开支他一人做主,中饱私囊。军中将领升迁全凭他一人表决,打搞一言堂。这些,种种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真的,甚至除了第一条诽议皇帝之外,其他的他根本没有掩饰过。不跋扈,不桀骜还算是武人吗?大明这么干的,他蓝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是,私下里可以说可以做,大代表就是对的,更不代表皇帝不在乎。而这些之中,最让蓝玉心悸的,就是第一条,背地里诽议皇帝的战略军事眼光。 “明明只是和铁杆心腹说的,怎么就传了出去?” 蓝玉心里惊恐,他这人有时候喝了点酒,是会有些乱说话。再加上这些年功劳甚大,渐渐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地位越高,越是想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想炫耀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完全什么都不怕。此刻,朱元璋的目光如刀,让一辈子没怕过的蓝玉,忽然想起了怕字怎么写。 “李景隆?”蓝玉心里大骂,“我操你姥姥!” 冷汗不住的从额头,脖子上流下来。李景隆就站在蓝玉身后,可是他连回头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 “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现在要过关,过了这关,你娘的李景隆,老子捏出你屎来!” 蓝玉 心里纷乱的想着,“现在怎么办?怎么让皇爷的火消下去!” 随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看向老皇爷身边,端坐的皇太孙殿下。 后者眉头紧皱,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盯着他。 不过,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皇太孙似乎不可察觉的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告诫。 “呔!” 沉寂的大殿中,又是一声怒吼。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发冲冠,“你他娘的想啥呢?想过年吃啥馅的饺子?回话!” “陛下!”蓝玉赶紧跪下,膝行向前,惶恐地说道,“臣臣冤枉!” “你冤枉!”朱元璋冷笑起来,“是咱冤枉你?还是曹国公冤枉你?”说着,朱元璋站起身,往日微微佝偻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指着蓝玉,“这弹劾你的奏折中,还有其他罪状没有写,用不用咱给你念念?” 随即,不等蓝玉开口,朱元璋继续说道,“洪武二十三年五军都督府军议,你跟咱奏请,要对漠北用兵,咱没许。你跟咱奏请,提拔二十位军中的将领,咱还是没许。” “军议散后,你和别人说了什么?”朱元璋脸上满是冷笑,“你说咱不信任你,咱不答应你,提拔你说的那些人,是因为咱怕你在军中的势力做大。是不是有这事?” “臣”蓝玉已是说不出话来,从惶恐变成了颤抖。 旁观者清,朱允熥对于蓝玉的内心,看得很清楚。 他蓝玉再怎么战功赫赫,可也是从青年时期就匍匐在老爷子朱元璋面前的臣子。当年他只是常遇春军中的校尉,是常遇春屡次在朱元璋面前夸赞他,才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当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朱元璋对常遇春的惋惜扼腕之情,转移到了这个性格和常遇春有几分相像的常家内弟身上。 可是他和常遇春,只不过像在了面上。他有常遇春的豪爽,却没常遇春的赤诚。比常遇春有心机,却没常遇春的本份。 今日让他栽个跟头早早的醒悟,省的他将来家破人亡。 莫说翻脸不认人,其实按朱允熥现在的地位和班底,缺一个蓝玉不算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对战功堪比霍去病的蓝玉感到惋惜。还怕他蓝玉,将来牵扯到,其他的大明功勋武将。 “往小了说,你是嘴皮子没把门的。往大了说,你是犯上!”朱元璋一拍御案,“不听你的就是防备你!不听你的你就心怀怨言!你蓝小二,胆子不小哇!” “陛下,臣糊涂,臣有罪!”蓝玉叩首,忙道,“您也知道,臣有时候喝了点黄汤,嘴上没把门的。臣是无心之言,臣对您,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要是有二心!焉能留你到今日!”朱元璋再次冷笑,“若不是看在常伯仁(常遇春字),太子的份上,不看你和咱是儿女亲家,咱早就把你发作了!” (蓝玉的女儿是蜀王妃,后来蓝玉被剥皮之后,皮送到了蜀王那里,明末张献忠攻破四川,在蜀王府找到了) “可是咱有容你之心,你蓝小二却无悔改之意!”朱元璋厉喝一声,“你对得起咱吗?” 老爷子真怒了,再骂下去,说不定老爷子就要喊人把蓝玉推下去。 朱允熥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也站起身,开口道,“凉国公,你有负皇恩,有负皇爷爷对你赏识重用,更是有负孤父亲和开平王的期待,你说,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蓝玉大声说道,“陛下,您骂臣骂的对,奏折上的事也都是真的,臣不敢狡辩。臣是直肠子,其实没有半点坏心!臣少年从军,充为陛下宿卫,战时冲锋陷阵,闲时护卫中军。” “从军时臣时刚刚束发,现在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臣与陛下君臣快四十年,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性子不稳,有时得意忘形,不知进退。可臣,就是这么一个直脾气。” 能做到国公加总兵大将军的位置,蓝玉也不是笨人。一番惊吓之后,也突然开窍,开始告饶了。 其实这是事情还有转机,皇太孙在侧,他知道有人帮他,才愿意低头。若真是没活路了,真是到了要挨刀的时候,蓝玉可能也豁出去了,不愿意再低头。 他这人,倔强硬顶横,五项全能。 蓝玉这边叩首哭诉,朱允熥缓缓扶着老爷子坐下,“皇爷爷,您消消气,他粗人一个!怎么处置他,还不是您一句话吗?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说着,又在朱元璋耳边说道,“爷爷,大臣们都在看着听着,人多口杂。再说,年关将近,他今年又刚打了胜仗” 朱元璋的嘴角,抽动两下,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蓝小二,你不是没坏心,咱看你是坏了良心!仗着有些功劳,尾巴都翘上天了!” 老爷子一下就听出了自己大孙话里的隐意,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这事好说不好听。而且年关将近,别搞的人心惶惶的,须知杀了几万人的胡惟庸一案,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一年多。 再者,这厮刚打了胜仗。 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可要给他一个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罪名,他是军中的老臣功勋,若是这些罪名就杀了,许会有人不服。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想。 更重要的是,老爷子今天本来不想提这事,可是偏偏蓝玉往枪口上撞。 杀武臣不等于杀文官,要慎重得不能再慎重。这其中涉及到许多人事调整,许多武官的升迁调任。 “陛下,臣的良心还在!”蓝玉大声说道,“臣的良心,就是咱们的大明。”说着,也有几分牛气上来,“陛下若不信,臣剖出来给陛下看看!” “少他娘的 来这套!”朱元璋骂道,“咱这辈子看的人心多了,不差你蓝小二一个!” “臣,赤胆忠心!”蓝玉再叩首。 “赤胆忠心要有个赤胆忠心的样!”朱允熥开口说道,“你自己算算,弹劾你的奏折,多少回了?哪回不是皇爷爷包容你?哪回不是轻飘飘的放下?你蓝玉有赤胆忠心,可有体恤君父之心!” 体恤君父之心? 一句话,点醒了蓝玉。 “臣,实在是该死,辜负了陛下这些年对臣的宽容呵护,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更是辜负了陛下的厚爱。臣,请陛下重重责罚!” “责罚?杀了你,咱都不解气!”朱元璋冷哼道。 (历史上这个时期,老爷子杀人还是讲究个罪名的。等到了身体最不好那几年,大概也是感觉自己有今天没明天了,怕朱允炆镇不住。几乎是理由都不找了,想杀谁就杀谁。) ~~~喂,一一零吗?我报警。 “怎么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谁? ”岁月神偷!“ 第70章 横生枝节 [] “杀了你,咱都不解气!” 听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放下了。今儿这事,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老爷子直接在小朝会上发作了。 不过熟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他老人家说杀人的时候,往往是不杀,但他恨极了一个人,要杀的时候,往往根本不会说。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太子,还有伯仁,还有咱儿媳!” 朱允熥听到了,老爷子磨牙的声音。 “大孙!” “孙儿在!” 见老爷子有话要说,朱允熥忙低下头,俯耳倾听。 “他怎么处理,你拿主意!”朱元璋冷哼一声,“务必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是借这事让他立威,也是给了他一个给蓝玉等人,施及恩惠的机会。 “凉国公蓝玉!”朱允熥站在龙椅边,朗声道。 “臣在!” 蓝玉此时不复刚才的惶恐,老皇爷让他太孙料理自己,那就是还有余地。 心里想道,“操你奶奶的李景隆,你等着这事过去,老子老子弄死你!若是下回出征,老子点你当先锋!” “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勋贵之臣。生性跋扈桀骜,屡遭朝臣弹劾。但皇爷爷念你屡立战功,所以格外宽容。可你却不知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仗功持骄,不体恤君父,无敬上之心。” “此番朝臣弹劾,又涉及背地私议君父,按罪当死。” 说着,朱允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现在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武将们都缩着脖子,生怕牵连到自己头上。文臣们,却是一副完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架势。 “不过,念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持有皇爷爷钦赐的丹书铁卷,饶你一次。”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凉国公是你拼死打下来的爵位,孤给你留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天下兵马总兵官大将军的官职,革去!” “太子少保的头衔,革去!” “收回勋田八千亩,田庄三座,遣散田庄宅院奴婢,家丁护卫。” “十二监记档的御赐之物,全部收回!” “交回历年所得禄米!” “闭门思过,无圣谕,不得外出,不得见客!” 说着,朱允熥拉长了声音,“你可服气?” 蓝玉如何敢说不服,其实皇太孙已经留给了他很大的余地,甚至说给了他以后很多操作的空间。只要国公的爵位还在,他蓝玉还是皇明的贵戚。 那些虚领的官职,只要以后能翻身,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至于钱财,到他这个级别的人,家中的财产早就数不清了。 “臣,谢陛下天恩,谢太孙殿下隆恩!” “等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把你的丹书铁卷交回来!”说着,冷笑道,“这回,你已经用了!” 蓝玉一愣,无奈道,“臣,领旨!” “今日朝会的旨意,会明发天下!”朱允熥继续说道,“凉国公,望你在家好生反省,君臣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臣,感激涕零!”蓝玉叩首道。 “这事不单是说蓝小二这厮!”老爷子接着话头,对武将勋贵们说道,“尔等也好好琢磨琢磨,私下里做没做什么亏心的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让咱知道了!哼!” “臣等遵旨!”武将们齐齐的寒战,开口说道。 “启奏陛下!” 忽然,文臣之中有人站起来。 果然,他们定是觉得处置的轻了,想要痛打落水狗。 出列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授予了东阁大学士,朱允熥的老师之一,方孝孺。 “臣有本要奏!”方孝孺出列,铿锵有声。 “老师,这时候千万别放炮!”朱允熥连连给对方使眼神,老爷子气刚消,万万不能再拱火了。这是蓝玉,是自己人,可不是燕王朱棣。 朱元璋看看文臣们,“说!” “臣,斗胆!”方孝孺肃容摘下头上的进贤冠,放在地上,随后跪倒。 “完了!”朱允熥一看这架势,老方肯定要放大炮了。 “启奏陛下,以史为鉴,历朝历代武人跋扈,都非国家之福气。国家长治久安,靠的是内政通达,君圣臣贤。靠的是养民宽民,轻徭薄税!” “我大明如今广袤四海,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正是休养生息,再造华夏盛世,恢复汉唐豪迈之时。” “昔汉唐雄胜豪迈,一是赫赫武功,二来乃是文臣辅佐,广开言路,重用贤臣。” “可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却武人勋贵把持朝政。于公,动辄妄言,杀伐远征。于私,尔等都是国朝的勋戚,多横行不法,凌驾于国法之上。” 说着,方孝孺忽然加大了声音,继续说道。 “今日凉国公一事,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朱元璋又站起身,“接着说!” “臣以为,为杜绝武人跋扈横行,为大明江山社稷权于中枢。臣斗胆,上奏,请陛下收归兵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当隶属大明,而非武人勋贵。出兵远征,任命将领,赏赐士卒,整顿军备,天下军屯等都该收归兵部所有。” “若有战事,则众臣与陛下商之。而不是,武人勋贵妄议,鼓动陛下,随意发兵!” “啊!” 方孝孺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武人勋贵们,若不是眼前老爷子在,怕是要上去照脑袋给方孝孺两下。 朱允熥始料未及,心道,“老师,你这不是放炮。你这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 兵部,是国家管理军队的最高行政机构。 按理说,天下的兵权,将领升迁调度都在他们的手里。可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文官系统对军队蚕食的危害,为了方便作战,不和文官打嘴皮子。而且现在开国将领的势力,还是很大。 所以,五军都督府这个大明最高参谋部,凌驾在兵部之上。 其实,方孝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并不全是文臣对武将们的提防和压制。五军都督府好是好,但是要看谁来用。若是皇帝能镇住,则是一把利刃,若是镇不住,肯定出乱子。 而且兵权操于兵部之手,更加有利于中央集权,国家的兵马归国家,国家的将领也归国家。无论是军费,还是打仗的计划,都更透明,更加的细分化。 另外在方孝孺等这些文臣的心中,实在不想皇帝和五军都督府走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担心将来朱允熥登基之后,被这些武人,再鼓动出什么远征漠北,几十万兵马的倾国之战。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皇太孙从当吴王时,就和武人亲厚。而且他的出身,注定了那些武人,和他有天然的亲近之心。 方孝孺现在的话,不但要断了武人勋贵的生路,而且还直接把对武人集团的担忧,诉诸于口。 “放肆!”朱允熥看着方孝孺,“皇爷爷亲口说过,军国重事,功勋宿将不可言。方学士,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 他背对着老爷子,不住的挤眉弄眼。 可是下一秒,他傻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只见兵部尚书沈晋,户部尚书傅友文,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除了詹徽那个官油子之外,连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翰林院学士,中枢舍人等等一大帮文臣,几乎占据了文臣七成的大臣,全部跪下。 “臣等附议!” “请陛下授军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将,乃国家之兵将,臣等为国家之臣,岂能绝于军事之外?” “坏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文臣今天吃了什么药?这么抱团?老爷子的性子只能顺着来,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朝会上硬顶,这些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举得老爷子老了,心软了?”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 因为他看到了几位领头的大学士的目光,这些人都是他东宫的老师,都是挂着东宫詹事府的官职。 朱允熥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意。 “他们,其实也是在为了自己!” 皇爷爷老了,自己早晚是这江山的主人。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自己龙椅的稳定,为了朝纲的稳定。 这些人,自然不愿意蓝玉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将来为了如何处理这些勋贵,而伤脑筋。 “呵!” 身后,老子也笑了一声。 朱允熥回头,只见老爷子紧紧的抿着嘴,眯着眼睛,说话时只是唇间露出了一丝缝隙。 “今天,真他娘的邪了!各个,都来顶撞咱!”朱元璋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都活腻了?” ~~岁月神偷,断章小狗。 第71章 不趁手 [] 随着老爷子一句话,大殿之中顿时让人发寒。 百战之中崛起的帝王气势,再加上老爷子这些年的威望,他目光所过之处,即便是再铁骨铮铮的文官,都不敢与其对视。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吧?不然为啥跪的这么齐整?”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别的事不见你们抱团,这个事你们倒是能说到一块去。全都跪咱面前,一副死谏的架势,给谁看?你们这是结党!” “要坏!”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子最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的结党营私。他心里之所以现在对蓝玉等人不满,最大的根源也是在于这些武人盘根错节。 而今天,这些文臣齐刷刷的跪下,说的还是军国大事,一下就触动了老爷子的逆鳞。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拜倒,开口道,“国有谏臣则不亡国,历来盛世之初,都有忠心敢言的大臣辅佐明主,若魏征与大唐太宗皇帝,又如耶律楚才于蒙古。” “他们说的未必对,但是广开言路,臣子敢于任事,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他们都是读书人,迂腐了一些,可都是正直之士。结党这种事,他们哪敢去干。” 说着,朱允熥笑了笑,“皇爷爷,结党的都是奸臣,您看几位大学士,都是您亲口嘉奖过,亲手选拔上来的,哪个像是奸臣?各个清廉,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 “皇爷爷您是马上的天子,平常您一瞪眼,大伙都怕的不行。他们又不是傻子,哪敢在您面前结党?” “他们拼了让您老生气,也要在您面前直言军国大事,先不说他们说的可不可行,对不对。光是这份忠直,这份为国的心思,也断然不是结党之人。” “哼!”老爷子又冷哼一声。 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要孙儿说,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其实根源还是在皇爷爷!” “嗯?”老爷子微微疑惑,皱眉道,“怎么讲?” “皇爷爷您想啊,自古以来有谏臣的皇帝,哪个不是有道的明君?有谏臣之世,哪个不是千古的治世?我大明国正臣清,君臣父子一心,不已言治罪,皇爷爷英明神武,虚怀纳谏,他们才敢如此直言。若皇爷爷他们也不敢不是?”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白了眼朱允熥,开口道,“你小子少给他们说好话?你是怕咱一怒之下,处置他们是不是?” 说着,微微叹口气,看着文臣那边,“告诉你们,以后少给咱来这套,这次且看在你们忠心体国的份上,饶了你们这一遭!” 朱允熥赶紧扶持着老爷子坐下,随后转头对依旧跪着的文臣们开口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也是,知道皇爷爷什么性子,还要跟他老人家硬顶。也就是皇爷爷不和你们计较,换别人,今日非发作你们几个领头的。” 文臣们告罪起身,可是方孝孺却没动,而且抬直视朱允熥的目光。 “我这个直得可爱,带着可恨的老师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板着脸,缓缓开口,“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其实你们也知道,北元余孽依然在漠北对咱们虎视眈眈。他们可不是疥癞之患,而是遮天蔽日的草原骑兵。” “之所以军权于五军都督府,乃是为了方便动员军队,方便指挥军队,方便作战。而且五军都督府非有军功者,不得入,所部的军官都是立下战功的将领。” “有这样的兵,能打仗的将领带着,大明才能百战百胜,才能兵知道将,将也知道兵!” “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是为了国家中枢,为了天下的稳定。可现在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治国上,武人比不得你们,但是打仗上,还是要依靠他们!” “你们都是读遍史书的贤才,任何一个朝代开国之时都是虎狼之师。可承平之久之后,军队就会崩坏堕落,不堪使用。” “皇爷爷设立五军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大明军队的崩坏,防止武备松弛,给北方敌人以可乘之机!” “凡事有利则有弊,扬长避短随机应变才是治国之道。兵权收归兵部,看似对国家有利,可一样也有弊端。” 此时,朱允熥笑了起来,“这些话,要是想说,以后咱们私下里说。马上年关,皇爷爷累了一年了,诸位臣工,让我们爷俩过个好年,行吗?” “臣,孟浪了!请陛下太孙恕罪!”方孝孺沉默片刻,叩首道。 他虽然直,可是不傻。皇太孙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两句话。私下说,慢慢说。 是的,军权这种事,急不得! “为国直言不是罪!”朱允熥走下御阶,把他扶起来,“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却是过!方学士,回头你给皇爷爷上个请罪折子吧!” “那玩意就不要了,文绉绉的没看头!”龙椅上朱元璋摆手道,“以后别动不动就摘帽子磕头,敢说话是好事,但你要想好了说,别放空话!” 若不是朱允熥在这,今天这事,还真不容易这么了结。老爷子心里,让文臣武将们气出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 不过,看着孙子三两句,说得那些文臣们感激涕零,又有着礼贤下士的做派。老爷子心里的火,慢慢变成了满意。 “大孙越来越有贤君的样了!” 随后,朱允熥再回到储君的位置上,笑道,“还有事没有?没有就散朝吧!说了一上午了,皇爷爷早上就没吃多少,给我们爷俩个吃饭的时间,成不?” 朱允熥刻意调节氛围之下,小朝会算是圆满的收场。 尽管其中有些许的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臣子们慢慢退出去,他们之中,蓝玉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而朱允熥在臣子们退下的片刻,脑中也在沉思。沉思着,若将来他登基之后,如何处理手下的文武关系。 兼听则明,对于不同意见当然要用正面的态度去听取。可也不能耳朵软,要自动的过滤到那些文臣的废话。 对于武人,一味的宽容更不可取,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不过,更大的难题是文武不相容。这两派人,似乎天生就是仇敌,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更不顺眼。 此时,老爷子从龙椅上下,趿拉着布鞋,慢慢朝侧殿走去。 朱允熥赶紧跟上,落后老爷子半步。 进了侧殿,朱元璋在明黄色的软榻上坐下,斜了朱允熥一眼。 “过来!” 朱允熥上前几步,站在老爷子跟前。 “站好!” 朱允熥立正。 “挺胸,抬头!”老爷子又道。 “皇爷爷!”朱允熥露出一个笑脸。 “不许笑!”老爷子板着脸。 “爷爷!”朱允熥依旧是笑,“怎么了?” 老爷子随手脱下脚上的布鞋,抓在手里,敲打软榻的木头床沿,“怎么了?你心里没数?” 朱允熥有些心慌,眼皮子直跳,挤出笑容,“皇爷爷,您怎么没穿孙儿给您买的鞋!” “太软,不趁手!”老爷子大声道,“别打岔,说,咋回事?” 朱允熥缩缩脖子,“孙儿不明白?” 啪,一声响。 “哎呦!”朱允熥捂着屁股一跳。 “邪乎啥?咱都没使劲儿!”老爷子怒道,用布鞋指着朱允熥,“李景隆弹劾蓝玉的事,咋回事?” “这个”朱允熥又是笑,“皇爷爷,您知道了?” 啪! “哎呀!” 屁股上又挨了一下,刚才是装的,这下是真疼。 “你当你爷爷是傻子?啊?李景隆平日八面玲珑,焉坏货,他敢弹劾蓝玉?是不是你撺掇的?” “孙儿哎呦!皇爷爷别打!”朱允熥还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老爷子气道,“知道为啥打你?”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你跟你爷爷耍心眼!过来,屁股撅起来!” ~~昨天那一章是意外,大家见谅。。。发错了。 第72章 知道,为啥揍你不? [] 啪! “哎呦!” 啪! “爷爷,疼!” “不许躲,过来!” 侧殿里,老爷子抄着鞋底子,往大孙子的屁股上头猛抽。 殿外,朴不成等人宫人太监,远远的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听到,木头人一样。 忽然,殿外一队宫人,缓缓而来。 看依仗,正是领后宫的郭惠妃。 朴不成赶紧快走几步,跪下道,“娘娘!” “公公请起!”郭惠妃笑道,“皇爷在?劳你通传一声,说本宫求见!” “这个”朴不成看看左右,为难道,“娘娘,这个当口,怕是成!” “怎么了?”郭惠妃纳闷的问。 “皇爷,皇爷正”朴不成犹豫下,“皇爷正忙!” “告诉你,本宫找皇爷的事,比天都大!”郭惠妃笑笑,“去通传吧,放心,皇爷听了本宫的话,不但不会怪罪你,说不定一高兴还要会赏赐你!” “那个” “哎哟!” 一声惨叫,郭惠妃吓了一激灵。 只听大殿里传来朱允熥的惨呼,“皇爷爷,不能再打了,孙儿的屁股真肿了,火烧火燎的!” “你敢跑!给咱回来!”朱元璋的怒吼也传出来,“长本事了,还敢躲!你别跑!” “皇爷爷,别打!” “小子,别跑!” 殿外,郭惠妃愣住了,呐呐道,“这爷俩,这是怎么了?”说着,又快走几步,直接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见朱允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老爷子朱元璋,手里抄着布鞋,隔着柱子跟孙子较劲。 “你出来!”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揉揉屁股,真疼,不是假疼。老爷子手劲儿大,鞋底子跟鞭子似的。 “您把鞋放下,孙儿就出去!” “好小子!别躲!”老爷子往前一扑。 朱允熥绕柱,躲开。 “你在躲?”老爷子怒道。 “皇爷爷,您咋这么大伙儿?”朱允熥腆脸笑道,“孙儿哪做错,惹您生气了?” “哪做错?”老爷子用鞋指着朱允熥,“你让李景隆弹劾蓝玉,还没错?” 听到此处,刚走入大殿的郭惠妃忙后退闪开,走到殿外。 军国大事,后宫不得听之。即便是马皇后在的时,不该听的也一概不能听。 “蓝玉有错,孙儿是让他警醒!”朱允熥辩解道。 “警醒?你是在保他!你当咱不知道你的心思?”朱元璋怒道,“你是怕咱厌了他,修理他,怕他蓝玉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提前让他犯点错,不痛不痒来那么几下,是不是?” 朱允熥的脚步停住,不在躲闪老爷子的鞋底子,笑道,“皇爷英明,孙儿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您!” “英明个屁!”朱元璋手起鞋落,又是一下,“气死老子了!”说完,扔了布鞋,就赤着一只脚,回软榻坐下。 朱允熥无意之间,打乱了他的布置。他要处置的,何止一个蓝玉?锦衣卫这些日子搜集罪证,蓝玉一干军中桀骜将领,各个都是一身毛病。 “爷爷,穿鞋,地上凉!”朱允熥把鞋捡回来,亲手给老爷子穿上。 随后,朱允熥单腿跪在老爷子身前,继续开口道,“孙儿知道他们各个都一身毛病,按照国法杀了也不为过。可是毕竟都是咱大明的老臣,孙儿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明白。” “你是怕咱,杀人太多!”老爷子白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 “爷爷圣明!”朱允熥抬头笑道,“他们若是知错了,不还是咱们朱家的好臣子吗?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 “要是他们不明白呢?”老爷子冷笑,“狗能改得了吃屎!” “他们要是不明白,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允熥笑道,“您还怕孙儿收拾不了他们?” “就你鬼心思多!”老爷子笑骂,“知道为啥今儿抽你吗?” “知道!”朱允熥笑道。 “你不知道!”老爷子点着朱允熥的脑门,“以后,想保谁直接跟咱说。咱是你爷爷,国家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再说,你看你找那人?李景隆?他是弹劾别人的人吗?弹劾人,还得督察院的御史!” “是是是!”朱允熥连忙点头,“孙儿欠考虑了!” “哎,你呀,还是心软!”老爷子忽然叹气,“你总觉得这些人帮咱们朱家打天下,又都是你的姻亲,是你父亲的故旧,心里下不去手,对不对?” “大孙,你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君,他们是臣,不能让私情,在君臣之上。当皇上,是管理天下的,不是弄这些人情是非的!” “而且,咱告诉你。你以为蓝小二会改?哼,他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他拉什么屎!你看着,他最多消停一两年,只要能起复,他马上欢实起来!” 说着,又点点朱允熥的脑门,“得心狠知道不?杀一儆百!有时候太宽容,别人不怕你!” 其实,朱允熥也不是宽容,不是滥好心。他怕的是,老爷子一开杀戒,刹不住车。该不该杀的都杀了,于国家没有什么好处。 “皇爷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起身,拜道,“爷爷,别生气了。” “你呀!”老爷子再次点点他,瞪眼道,“记住喽,以后有事,想保谁,想升谁的官,和咱直接了当的说。将来这家当都是你的,藏着掖着干什么?还有,他李景隆就是样子货,肚子里没啥真东西,你少和他在一块儿!” “曹国公还行,挺有恭敬之心的!”朱允熥笑道。 “来人!”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传膳。”说着,又开口道,“刚才还不饿,这会怎么前胸贴后背了!” “您刚才不是活动筋骨了吗?”朱允熥笑道,“您老活动开了,孙儿的屁股遭罪了!” “别邪乎!一点劲儿都没使!”老爷子笑着,又道,“刚才谁来了!?” 朴不成马上出现,“皇爷,是惠妃娘娘来了!” “进来!”朱元璋走到饭桌跟前,坐下说道。 郭惠妃进来,先是看看朱允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臣妾参见皇爷!” “你也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跟咱一块吃!” 老爷子刚说传膳,宫人们就摆上了餐具。他每天吃饭的时间,雷打不动。伺候他的厨子,也已经弄好了菜,此时流水一般的上来。 等老爷子和郭惠妃都坐下之后,朱允熥才也坐下。 “嘶!”可是刚一坐下,屁股有点疼。 “怎么了?”老爷子正在夹菜,赶紧放下筷子,“真疼了?” 朱允熥抿着嘴,“嗯!” “咱没使劲儿啊?”老爷子喃喃道,“再说,鞋底子抽两下?” “皇爷,您那手劲儿,不使劲都能打死一头牛!”郭惠妃笑道,“皇太孙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个?”说着,又是笑笑,“传个太医来给瞧瞧!”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估计,一会就好了!” “你们是死人啊!”老爷子忽然瞪眼,对着殿里的宫人咆哮,“看咱动手,怎么就不知道拦着?啊!就没一个人,上来劝劝?” 他一生气,从朴不成开始,全跪下了。 “还戳着干啥?传太医去!”老爷子怒道,“咱大孙要是拿破了皮,剐了你们!”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 “爷爷,无碍的!”朱允熥赶紧说道,“就是有点胀!” “咱”老爷子叹息一声,“咱也没使劲儿呀!” ~~~ 后殿里,太医正在小心的查看朱允熥的,臀部! 好好的屁股,现在有点肿。 老爷子穿的布鞋,是皮子底儿的,抽起来带风,几下子下来就肿了。 外边,老爷子背着手,伸长脖子往里看,一脸后悔。 “呵!”边上的郭惠妃忽然笑出声。 “你笑啥?”老爷子瞪眼。 郭惠妃却不怕她,掩嘴笑道,“到底是隔辈亲!当年臣妾刚嫁进来第二天,就看您拎着擀面杖,追着太子他们哥三个揍。各个屁股都打青了,也不见您心疼。现在不过是肿了,您看您,把心疼都写脸上了!” “不一样!”老爷子摇头道,“咱儿子都是粗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之下出孝子。咱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孩子,懂事乖巧脑袋活泛,比他爹他叔叔们强多了!” 这时,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出来。 光是给朱允熥看屁股,太医院十几号国手,全来了。 “咋样?”老爷子开口问道。 “回陛下,太孙殿下无碍,就是有些肿。回头,擦些药膏,一两天就好!”太医回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擦去!”老爷子又道,“挑最好的药!”说着,又指着太医,“你说的,一两天就好!要是两天之后,咱大孙屁股还肿,你自己掂量!” 回话的太医顿时一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嘴欠,说五天多好!” 第73章 喜事 [] “您说您何必呢?打了孙儿,您还心疼!” 屁股下面垫着一个厚厚的垫子,朱允熥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说。 老爷子似乎没啥吃饭的心情了,总是时不时的看看孙儿,眼神中全是自责和懊悔,就好像后世,被长辈一顿暴揍之后。长辈流露出心疼,又不不好意思承认一般。 郭惠妃则是一个劲儿的给朱允熥夹菜,面含微笑。 “谁让你气咱?”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以后再胡闹,还揍你!” 朱允熥侧头微笑,“老爷子,再往后孙儿越长越大,您老打不疼,也不打不坏,还把您老累够呛!” “呵!”老爷子笑出声,转头对郭惠妃笑道,“看着没,男娃就这样,揍几次就皮条了,滚刀肉不害怕了!” “这可不是滚刀肉!”郭惠妃笑道,“皇爷,臣妾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朱家的男人呀,个顶个的都犟,都是吃软不吃硬。你那些儿子不也一样,随您怎么打?打完了,该怎么气您,还是要气您!” 这哪里是不爱听的话,简直是说进了老爷子的心里,他笑道,“咱朱家,都是顺毛驴,哈哈!” 老爷子出身草莽,没有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边说家常边吃饭,吃了饭之后,又在软榻上坐下,慢慢品茶,难得的惬意。 “找咱啥事?”老爷子边喝茶,边随意的问道。 郭惠妃笑道,“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说着,又笑道,“大理寺少卿马家的闺女,臣妾找人和淮王的生辰八字看过,很相和!那闺女,又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出身!” 原来是朱允炆的婚事,他比朱允熥年纪大 两岁,是应该排在前面。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中一震,朱允炆的婚事之后,就该是自己了。这年月没结婚的的男人就是小孩,只有结了婚才算真正的 长大。 那个少男不怀是吧! 尽管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看,可也架不住朱允熥心里偷着乐。 他忙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到关于自己媳妇的人选。甚至幻想着,要是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先让王八耻他们打探打探,王八耻要是问不着,还有李景隆,还有徐辉祖他们可以帮着相看。 可是,惠妃娘娘说完,就闭口不言了。 老爷子琢磨琢磨,“大理寺少卿马家是江西的望族,家风甚好,为官虽然有些迂腐,但是为人方正,操守极好。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接着,老爷子又对朴不成说道,“去,传旨给钦天监还有礼部,选一个好日子出来。嗯,最后在年后!” 年后,过完年大婚,那就是等到来年的三四月份,朱允炆就会带着新婚妻子去淮安就藩。 到底是舔犊情深,老爷子这是想在和自己孙子,过一个团圆年! “爷爷,这事,要不要告诉淮王?”朱允熥想想,开口问道,“孙儿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他好,他那边现在没什么人帮他张罗,提前告诉他,他也有个准备!” 说着,微微沉吟,“要不,淮王的婚事,孙儿出面操办一下?要是光靠礼部,还是有些不够风光。他孤苦无依的,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朱元璋看着孙子的眼睛,“你不恨他?” “恨啥?”朱允熥笑道,“都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上代人的事,上代人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孙儿他是孙儿的兄长,稍有错处,孙儿体谅他就是了。” “现在孙儿是君,他是臣,若是孙儿再抓着他不放。他这辈子,如何过得安生?” “是这么个理!”老爷子点头道,“毕竟你们是一父同胞,你能这么想咱很高兴,你能不记恨他,包容他咱也很高兴。”说着,笑了笑,“你去给他传话吧,告诉他,过年咱们爷们一块过!” “哎!”朱允熥起身,“那孙儿去了!” “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咱和惠妃说会话!”老爷子又道。 这是嫌弃自己这个电灯泡? 走到门口,朱允熥心里腹诽。 外边阳光正好,冬日的阳光温暖明亮,亮亮堂堂。 朱允熥再回头,看看侧殿。 “老爷子,天还亮着,您老悠着点?再说,都这个岁数了,说悄悄的话的上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若是朱元璋知道自己的大孙子心里全是这种歪门邪道,肯定又要脱下布鞋,来一次棍棒之下出孝子。 侧殿之中,老爷子和郭惠妃面对面的坐着。 “大孙那家咋样了?”老爷子问道。 “皇爷说的是赵家那闺女?”郭惠妃笑道,“臣妾也找人看了他和太孙的生辰八字,您猜怎么着?” 老爷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不但和,而且美!”郭惠妃笑道,“看八字那人说,他看了一辈子的姻缘,就没见过这么好的。而且赵家那闺女是有福之人,不但能过日子操持家务,还有旺夫的相!”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道,“旺夫好!”随即又道,“生养呢?” “看姻缘的先生说了,赵家闺女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咣咣生儿子的身板!” “你在哪找的相看先生?”老爷子眉飞色舞,“靠谱吗?” “西山老君观,最灵验的地方!”郭惠妃笑道,“您忘了,当年臣妾和大姐去了一次,回来不就怀了咱家老大!” “哦!”老爷子点点头,“道士是比和尚靠谱一点,起码不糊弄人!” 他自己当年虽然做个和尚,可是对于寺庙却没什么敬畏之心,对于那些所谓的得道高僧更是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 在他看来,那些人就骗吃骗喝骗钱花。而且他深知,那些地方上所谓的大庙,也是大地主。因为从古到今都有免税的政策,寺庙大肆囤积土地,隐藏人口。 收租子,放高利贷,兼并土地成为庙产,都是和尚干的。 因为当年大元的蒙古人崇信佛教,所以天下和尚横行霸道,地位比读书人都高。 当年起家时在淮西打仗的时候,民间就有这样的顺口溜。媳妇好看的种好地,媳妇不好看的种孬地,没媳妇的种不上地。 一直一来,朱元璋就想找个办法收拾他们。可是这事关系重大,轻易动不得。人到晚年,虽然他的脾气更加暴躁,但是对于神鬼之说也还是有些敬畏起来。所以,这事渐渐的搁置。 他不怕和尚,但他怕和尚利用满天神佛轮回转世,还有什么因果报应的说法膈应他。 “太孙是个好脾气!赵家闺女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姑娘,将来呀,小两口的日子,错不了!”郭惠妃继续笑道。 “东宫之主母,将来母仪天下!模样其次,但是必须贤德。”老爷子缓缓开口,“若是个轻佻女子,别说旺夫,不败家都不错了!赵家的闺女,咱见过一次,是个本分的孩子。” 说着,老爷子有些犹豫,“要不,你想个办法,让咱见见她?” “臣妾传他进宫?”郭惠妃问。 “进宫的人都端着,能看出什么来?”老爷子想想,忽然笑道,“咱有个办法!” ~~~不好意思晚了,刚刚结束工作。 神偷感谢大家的厚爱,以后会用刚用心来回报大家。 我不是水,我写文章的风格就是这样,喜欢让情节饱满,可能没太多的爽点,但是贴近生活。 爱你们,死鬼! 第74章 兄弟 [] 冬日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上午还是阴沉,下半晌就骤然温暖明亮。 朱允熥带着侍卫,没有坐轿,在太监的指引下。穿过大殿之后的花园,再走过三道金水桥,就到了朱允炆还有他其他两个同父异母兄弟的住处,诸王阁。 这里不但住着朱允炆等人,还住着其他没有就藩的小王爷们。 皇宫太大,若不是有人领着,朱允熥除了东宫和奉天,华盖,谨慎三殿之外,也是两眼一抹黑。 和东宫和丰田殿等恢弘大气的建筑不同,这边更加幽静小巧。古树环绕,到处都是假山奇石,走过前面的花园,里面隐藏在深深夹道中的各个小院。 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 原本朱允炆等人也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朱允熥正位东宫成了皇太孙,这些人就要搬出去。 尽管是在宫里,但是皇太孙的身前身后依旧将近有百十人,前面是迈着鸭子步的敬事房太监,不断的摆手呵斥,让闲杂人等走远。 敬事房的太监都是健壮魁梧之辈,他们是太监中的打手,专门用来管理内廷的宫人。老爷子现在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是敬事房的头子。 同时也是十二监中,司礼监和都知监的大太监。 别看老朴在老爷子和朱允熥面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可是在宫里,即便是寻常的嫔妃,藩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前面数位正在打扫宫廷的无品宫人,在见到皇太孙的仪仗之后,马上脸对着宫墙跪下,一动不动木偶一般。 朱允熥发现,这些宫人中,很多都是稚嫩的少年。 宫内,只有有品级的宫人才可以称作太监,这些无品的叫做小力。他们先进宫从最底层做起,然后选其中模样好,勤快的,干净的,送到各嫔妃贵人处听用。 “宫里现在多少太监?”走在夹道中,朱允熥随口问道。 “回殿下!”王八耻身子弯得虾米一样,“宫内有宫人,一千另两百!” 朱允熥微微皱眉,“也不全是高丽人吧?” “自然不是,高丽人连咱们的话都不会说,怎么伺候主子呀!”王八耻笑道,“再说,高丽每年进贡那些宫人,根本就不够分!” 大明不只是皇宫有太监,各藩王处每年也需要大量的阉人。 “太多了!”朱允熥心里暗道,“将来自己上位,这个规矩要改改!” 进宫当太监的,多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进皇宫是好事,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而在朱允熥的现代灵魂看来,却很悲惨。 不只是太监,皇宫之中还有大量的宫女。这些人都是十二监从外采买,或者是选秀进来的女子,还有许多是犯官的家眷。 深宫对于她们来说,不是福地,而是牢笼。 少女进来,黄脸婆出去,一辈子都耽误了。 “对了,前些日子要不还要给张三虎张罗媳妇呢?回头,让惠妃娘娘在宫女之中挑选一个!”朱允熥边走边想,“这个法子好,那些到了成婚论嫁岁数的宫女,可是选出来许给军中的底层将领。” 不久之后,朱允炆的住处到了。 事先听到宫人传报的朱允炆已经出迎,站在门口。 “臣,见过皇太孙殿下!”朱允炆还是老样子,有些瘦,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看着更像是书生,而不是藩王。 “自家兄弟,何必多礼!”朱允熥虚扶一下,“二哥,这边住的,可还习惯吗?” 朱允熥身上龙袍的金线,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朱允炆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朱允熥是无衔的皇孙时,叫自己大哥。当了吴王之后,叫二哥。 他在朱标的诸子之中是排行老二,可却是庶长子,因为嫡长子朱雄英早夭,他成了老大。 一开始朱允熥叫他大哥,是尊敬。后来叫二哥,是分庭抗礼。 到现在,朱允熥还是叫他二哥,但双方的身份,已经是天地之别。 “多谢殿下挂怀,臣住的习惯!”朱允炆淡淡的开口说道。 “几个小的呢?”朱允熥迈步往里走,开口问道。 朱允炆落后半个身位,“都在学堂读书呢?” 随后,两人进了正房,朱允熥在主位坐下,朱允炆欠身坐在圆凳上。 “给二哥道喜!”朱允熥开口道。 “何喜之有?”朱允炆不解。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你指了一门亲事,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惠妃娘娘亲自见过,那姑娘的容貌性子都是百里挑一,而且马家是书香门第,江西望族。” 朱允炆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羞涩。 “皇爷爷已经让礼部挑日子了,大概就是在过完年之后。”朱允熥又笑道。 “成亲后,臣就要去就藩了吧!”朱允炆声音很低,带着些落寞。 “就藩不好吗?这深宫之中,你过得快乐吗?” 朱允熥的话,让朱允炆心里感伤不已。原本他也是万人瞩目的皇孙,可是突然之间地位一落千丈。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毫无乐趣可言。 而且,这座宫中,有太多他不愿意,也不想回忆的往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封地,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咱们是亲兄弟,你的婚事孤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有孤在,以后你们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听朱允熥话语真诚,朱允炆心中也有些许的感动。 他这个人是个没长大故意装老成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多少心计,却又优柔寡断,不太合格的伪君子。 眼高手低,遇事没有主见。在经过吕氏一事的打击之后,他已经心灰意冷。而且失去了母亲的呵护,他也再没有任何的雄心壮志。 他恨不恨朱允熥?肯定是有。 但是他恨不起来,也不敢恨。 “臣,谢殿下厚恩!”朱允炆起身再拜。 “咱们亲兄弟,别一口一个厚恩的!”朱允熥也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二哥,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我心里,经过那一事之后,没有任何怨气。” “咱们一父同胞,如今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世上就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了,咱们是一家人!” “臣”朱允炆忽然眼眶发红,“臣,惭愧!” “再说,要谢你不要谢我,你要谢谢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为了你的婚事,他老人家不知让惠妃娘娘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为的就是给你找一个,贤惠的伴侣。” “虽然,现在他老人家见你少了,可是心里也在惦记着你,惦记着几个弟弟!” “皇祖父!”顿时,朱允炆泣不成声,“皇祖父心里还有臣?” “胡话!”朱允熥板脸道,“怎么没你,你也是他孙子,是我的哥哥,怎么不会惦记你?”说着,又道,“我来之前,皇爷爷还让我告诉你,几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和他老人家一块过!” “臣”朱允炆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里难受,莫哭!”朱允熥劝慰道,“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孝顺爷爷。以后逢年过节,我也会和皇爷爷说,让你带家眷多回来看看!” “皇祖父!”朱允炆嚎哭一声跪在地上,拍打地面。 这一刻,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心结,才得以释放。 “年前,我会和皇爷爷请旨,去父亲的陵寝拜祭,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全去!”朱允熥拍怕他的肩头,“你和两个弟弟准备准备,给你母亲也上柱香。等皇爷爷气消得差不多了,我再说说好话,给你母亲的坟,挪到父亲的边上,按照侧妃的礼仪,重新安葬!” 吕氏,原本是太子的继妃,可是惹恼了朱元璋,下葬之时,居然是在太子朱标陵寝的外层,按照妾的礼仪下葬的,规格寒酸。 “三弟!”朱允炆满脸是泪,抓着朱允熥的衣角,“我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人都有用!”朱允熥安慰他,“二哥,做个名留千古的大明贤王吧!” 第75章 这才是过日子 []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允炆再也不是威胁,没必要抓住他不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会分外感谢,朱允熥给与的亲情。 而朱允熥,也需要这个贤良,重视亲情的人设。 随后,其他两位弟弟也从学堂中归来。朱允熥又派人接了两个小妹子过来,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妹们,在名义上的老大,朱允炆的小院里,说说笑笑。 这些弟妹,也都缺乏亲情,有两位长兄在此,没一会就活泼起来,嘻嘻哈哈。朱允熥又吩咐随从宫人,晚膳在淮王这边和兄妹们吃,让他回禀老爷子。 老爷子朱元璋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默默点头,满脸微笑。他希望的孙子,一定是要个贤君,于天下贤,于臣子贤,对于家人血脉,更是要贤。 两个时辰之后,老爷子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行随从,坐着一顶青帏小饺,缓缓的出了宫城。 轿子从宫城的侧门出去,经过金吾卫驻守的皇城大街,汇入了京城人流。 年关越发近了,空气中都是年的味道。老爷子挑开轿帘,看着往来拖家带口的人群,看着热闹的集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看到一个肩膀上扛着闺女,手里拉扯着儿子的汉子,在和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砍价砍到面红耳赤。一怒之下不想买,却被哭嚎的儿女弄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轿子走远,老爷子的目光依旧就随着那汉子。直到看到对方骂骂咧咧的扔出几个钱,家里的孩子欢天喜地的摇着拨浪鼓,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老了!”轿子里老爷子心中长叹一声。 当年,他正壮年刚刚拿下南京之时,也带着孩子们微服私访逛过集市。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闺女扛肩膀上,儿子被他拽着。 买一堆不值钱的玩意,闺女儿子笑呵呵的叫爹爹!尤其是贴心的闺女,小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湿哒哒的香一口。那滋味,真他娘的美! 可是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一转眼,操心完孩子的事,又要操心孙儿的事了。 “过年了!” 老爷子看着轿子外的街景,高兴之余有些落寞,别人家都团圆,只有自己家,就他们爷几个。这年,过得啥味儿。 “有好些个外孙子,咱还没见过呢?都说外外甥像舅舅,不知他们和自己儿子像不像!” 老爷子心里长叹,想见一见,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别人的家的人,生的孩儿也是别人家的种。 想到此处,老爷子心里又有些生气,“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道多进宫,看看自己的老爹!” 青帏小轿渐行渐远,渐渐的穿过了热闹的集市,走进了没那么热闹的住宅区。 但是这边的住宅区,别有一番味道,空气里到处是各家各户准备饭菜的香味。街上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着碎花的新衣裳,见面未语先笑。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还有哪的菜好,哪的肉便宜,谁家刚生了大胖儿子,谁家有了一个俊俏的小闺女。 人们在住宅区的街道上笑盈盈的走着,偶尔有人到家了,便会在门口摆手。 “嫂子,妹子,我先回去做饭了。有功夫,带家里孩子过来玩!” “妹子,回见,明儿咱们搭伙,一块去庙会看看!” “这才是过日子!”轿子中,老爷子又是会心一笑。 不知走了多久,梅良心在轿外小声道,“皇爷,到了!” 皇帝出行,看似微服私访没带多少人,实则暗地里不知多少卫士紧张的护卫着。这次出行,老爷子没带朴不成,而是带了郭惠妃身边伺候的,来过赵家的梅良心。 朱元璋从轿子中出来,看看眼前的宅院,微微点头。 “虽然在南城,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可是你看,这赵家是个会过日子的!” 听了老爷子的话,梅良心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能点头附和。 老爷子笑道,“你看,他家的门前,是不是比其他人家干净!看看他家的大门,刷得多亮堂!你再看看他们围墙的墙根,一点污渍都没有。这是家里有勤快人,不但里面收拾得好,外面也给收拾了!” “皇爷圣明!”梅良心笑道,“见微知著!” 这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努努嘴,“咱去叫门,没相干的都闪开吧!” 梅良心挥手,其他人远远的散开。然后,他走到门口,轻轻的拍打门环。 “有人吗?” “谁呀?”吱嘎一声,门上方形小窗打开,露出赵宁儿那张笑盈盈的圆脸,“哎呀,是您呀!” 赵宁儿高兴的笑起来,推开门,“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梅良心笑道,“杂家出宫办事,路过你家,想过来歇歇脚!” “快请进!”赵宁儿侧身让人,看到了老爷子,嫣然一笑,“这位公” 梅良心差点直接吓跪下,这丫头还真是一点男女之事都不懂,老爷子那么长的胡子,居然认为 “这位大人可是杂家的顶头上司,是跟杂家一块出来办事的,借你家地方歇歇脚!”梅良心赶紧道,“这位大人,可比咱家地位高多了!” “老爷子,您也快请进,我去给你们泡热茶!” 赵宁儿穿着朴素,身上还系着围裙。那围裙干干净净的,半点油渍都没有。 朱元璋笑着进了院子,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规矩,所有东西都是有模有样,整整齐齐。 “二位进物!”赵宁儿笑道。 “这挺好!”老爷子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那哪行,别看天不冷,可石头凳子冰凉呢!”赵宁儿在厨房里忙活着说道。 “没事,咱身体好!”老爷子笑道。 “再好也不成!您都这个岁数了,最是要注意身子的!”嘴里说着,赵宁儿找了两个软垫子。 不由分说的把老子拉起来,然后放在石凳上,又让老爷子坐下。随后,给两人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家里人呢?”朱元璋笑问。 “爹在衙门,娘去大姐家,一会吃饭的时候回来!”赵宁儿又是一笑,搬了个木桶,又拿了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就开始洗衣裳。 “闺女,那水多凉啊!”朱元璋见赵宁儿的手,被凉水冰得通红,有些心疼的说道,“外面不是有专门洗衣裳的铺子吗?大冷天的,何至于亲自洗!” 京城之中,各条街上都有靠给人洗衣服为生的小铺子。价格低廉,一个大钱,能洗一大盆。 “外面洗的哪有自己洗的干净!”赵宁儿笑道,“再说,洗一盆衣服要一个钱,一枚大钱能买两个肉包呢!今儿省下一枚,明儿省下一枚,一年下来怎么也省出二斤猪肉钱!”说着,一歪头笑道,“过日子呀,就是要细水长流,会算计!” “好闺女!”朱元璋端着茶碗哈哈笑。 老话讲,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一家要算计着过日子,一国更要算计着过日子。母仪天下,不是说礼仪形态,更是要知道民间疾苦,懂得人生百态。 喝口热茶,老爷子又道,“那这水也太凉了,咋不加点热水!” “一看您就是一辈子没洗过衣裳的!”赵宁儿一边搓着衣裳一边笑道,“这是松江的棉布,要用冷水泡半个时辰再洗,用热水不但洗不干净,洗完了还全是褶子!” “有这个说法?”老爷子一愣,他这一辈子人没少杀,苦没少吃,可是这事却从未在意过。没从军的时候,有件衣裳穿就不错了。从军之后,半年不换衣裳也是常事。 有了媳妇之后,洗衣裳都是媳妇的事,他更是碰都不碰。 “您二位坐着,我去把水倒了!” 赵宁儿洗完了衣裳,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一手拎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径直出门。 “有把子力气!”朱元璋小声道,“身子骨好!” 梅良心在边上凑趣道,“皇爷,这丫头还做得一手好茶饭呢!” “你开口,在她家吃晚饭!”朱元璋想想,“不算冒昧吧!” 第76章 蓝春 []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今天吃猪爪了吗? 那是搂钱的靶子,多啃几个,不过就是太贵了! 二月二过完,年也过完了。神偷祝所有读者,钱多多福多多。 ~~~~ 赵宁儿拎着空桶回来,开始在小院子里晾衣裳。 “赵姑娘,杂家走了!”梅良心笑道,“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宫赶不上饭点 了!” 赵宁儿随口笑道,“嗨,耽搁了,就在我家凑合一口!” “那怎么好意思呢!”梅良心借坡下驴,笑道,“贵府,晚上吃什么?” 赵宁儿微微错愕,一开始她只是客套一下。可是她天生性子爽朗,丝毫不忸怩。 开口笑道,“跟宫里不能比,就是家常便饭!” “家常好!”朱元璋在凉亭里点头,“咱就得吃家常菜!” “不过呀,家里没菜了!”赵宁儿又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您二位坐着,我去买菜去!” “咱和你同去!”朱元璋笑道,“多少年没买过菜了,今儿也凑凑热闹!” 人,有时候相互能看顺眼,就是一个缘字。 有了缘分,咋瞅咋喜欢。没有缘分,咋看都不对付。 赵宁儿性子举止都入了老爷子的眼,不知觉的就露出了和蔼的一面。而赵宁儿自小就知道尊老爱幼,虽说是头一回见,也可能是从小家里没有祖父辈的原因,心中对老爷子也有几分亲近。 两人出门,梅良心在边上跟着。赵宁儿挎着菜篮子,老爷子背着手。 出了院子大街右转,没几步就到了菜市场。正赶上晚饭的时候,市场上都是买菜的人。 “买点白菜,做个白菜拌粉丝儿!” “买块豆腐,再买一个大鱼头,熬汤!” “炸丸子那家不知出摊了没有,爹惦记吃萝卜丝丸子好几天了,买半斤给他喝酒!” “哎,那边的笋不错,买点回去炒腊肉!” 赵宁儿嘴里念叨着,不时的看看朱元璋,“老爷子,我们家的伙食,可不比你们吃的,别嫌弃啊!” 朱元璋满脸是笑,“有鱼有肉就挺好!”说着,又笑起来,“买菜的钱咱出,不能让你破费!” “您这是看不起人!”赵宁儿抿嘴笑道,眼睛如同月牙儿一样清澈,“进门都是客,您和梅公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哪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再说,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吃肉的钱还是有的!” 正说着,老爷子忽然见赵宁儿脸色一变。 只见丫头挎着菜篮子,气势汹汹的冲到一个摊贩的面前,叉腰道,“嗨,可算让我找着你了!前几日你卖给我的白菜,里面都是烂的!” 小贩正给被人称菜,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不乐意的嚷嚷起来,“这位姑娘,你怎么凭污人清白?我卖的菜都是好菜,怎么会是烂的?你是不认错人了?” “整个市场,就是一个新来的菜贩子,怎会认错!”赵宁儿圆滚滚的手指点着摊贩,“本想着你是新来的,帮衬你生意,你居然卖烂白菜!” 小贩怒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空口说瞎话,谁卖烂菜?!莫不是欺生?” “欺负你有什么好处?”赵宁儿怒道,“从十岁起,我就在这街上买菜了,谁不认识我?” 边上,有相熟的菜贩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赵二姑娘都不认识!真卖了坏菜给人家就补上,都是街里街坊的,没地丢人现眼!” “就是!”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也开口说道,“上回你也卖过我烂白菜,小伙子,买卖人挣的是本分钱,可不能为了三瓜两枣坏了名声!” “我”菜贩子无辜道,“那菜也是我收上来的,谁知道里面坏了!”说着,嘟囔道,“若是个个儿买了菜回去,回头都找我说是坏的,那我生意还做不做?我一家人都指望卖菜挣钱吃饭呢,不给你,我家里吃啥?” “找你又没说让你退钱!买了坏菜本就是你的不对,都是街里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句对不住不成吗?”赵宁儿嘴里连珠炮一般,“看你比我还大一轮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说不知道,街坊们信,可是做错了,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做买卖哪有这么做的?挣钱是挣钱的,但是真实卖的东西有毛病,不能因为少挣钱,就不认!”边上有其他卖菜的说道,“兄弟,你要是这么干,你这菜摊也长久不了!” 那菜贩子被数落得还不了嘴,讪讪地说道,“我也不是有心的!”不过,还算他机灵,笑道,“姑娘,今儿您买点什么,我给你算便宜点!” “不占你的便宜,你也不容易,但是不能再弄坏菜糊弄我!”赵宁儿把菜篮子放在摊子上,“还要白菜,挑个大水灵的。那是青蒜吗?称二斤给我!” “好嘞!”菜贩子笑道,“这回呀,您扒开看,要是有坏的,全算我的!” “这丫头!” 身后,朱元璋看到这一幕,笑声说道,“看似好性子,其实也挺闯荡!” 梅良心笑道,“小门小户的姑奶奶,不都这样吗?没这股劲儿,家管不好,日子也过不好!” “小门小户?”朱元璋斜眼看看梅良心,“咱发现,你和赵家闺女,说话挺随便呀!” “这个”梅良心眼皮直跳,“皇爷” “以后,客气着点!”朱元璋哼了一声,“小心脑袋!” 梅良心摸摸后脖梗子,没敢说话。 再看正掏钱买菜的赵家姑娘,顿时心里明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真是瞎了狗眼!八成,这位将来就是皇太孙妃,老皇爷的嫡孙媳妇!自己可不是要小心点么!” ~~~~ “闪开!闪开!” 赵思礼按着头上的帽子,呼哧呼哧的往家跑。 街上的人多躲闪不及,被他撞开了好几个。 “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让狗撵啦?” 路边有相熟的街坊,出言打趣。但是赵思礼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前跑。 此时,他跑的飞快,以至于腿上的残疾露了出来,快步飞跑的时候,他的腿有点瘸。 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他的肺都快炸了。 可是这会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 一个声音。 “祖宗显灵了!” 下午他正在衙门里审犯人呢,抓了一个私下开赌局的,让他一顿暴揍。可是锦衣卫忽然找上门,当场让他目瞪口呆。 等听清了锦衣卫的话,赵思礼吓得直接当场跪下。 老皇爷去他家了?那锦衣卫,就是老皇爷派去告诉他消息的,还说要在他家吃晚饭,不许他一惊一乍。 “祖宗显灵!” 赵思礼一边跑,一边想。 先前是皇太孙,现在是陛下,赵家这是走了什么运道?这是要发达了! 呼哧,呼哧! 赵思礼喘着粗气到了家门口,忽然眼睛一花,以为自己看错了。 狠狠的揉揉眼睛,只觉得膝盖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个劲儿的往地上靠。 他,想跪! 视线中,一个圆润的闺女笑呵呵的开门。 正是他闺女,宁儿。 可闺女身后,那个拎着菜篮子的老爷子,不正是洪武皇爷吗?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 还没回过神来,后脖梗子一凉,被一只大手抓到了一边。 紧接着,一张脸凑了过来。 “你可认识本官?”那人的眼神,让赵思礼发毛。 “您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大人!”赵思礼声音发颤。 眼前这位,可是大明的活阎王,锦衣卫谁不怕。 “知道皇爷去你家了?”蒋瓛问。 赵思礼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知道该怎么做?”蒋瓛又问。 赵思礼先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 “皇爷的意思,你就装着不认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在你家吃一顿便饭,懂吗!” 赵思礼开口,“下官明白!” 忽然,蒋瓛咧嘴一笑,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咱们都是皇爷的臣子!”蒋瓛亲手帮赵思礼整理下衣服说道,“说起来,在下和赵大人有些渊源。早年,在下的爹和大人,同在开平王的麾下!” “大人的爹是?”赵思礼问道。 蒋瓛笑而不语,随后道,“什么大人?赵大人不嫌弃,咱们兄弟相称。”说着,拱拱手,“改天,在下找赵兄喝几盅!” ~~~~ 此时,诸王阁朱允炆的院中,也是欢声笑语。 皇太孙开口,御膳房自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一桌好菜。 朱允熥坐在主位,朱允炆在下首,然后是几个弟妹。 “这野鸡炒瓜子不错,宁儿和秀儿尝尝!”(野鸡肉炒黄瓜丁) 朱允熥笑着,把一盘菜推到了两个妹妹面前。 两个丫头歪头一笑,很是可爱。 就这时,王八耻悄然走进,“殿下,蓝春在东宫外,跪着等着您呢?” 蓝春,蓝玉的长子,也是殿前亲军。 “他来干什么?”朱允熥皱眉,“让他回去!” “奴婢已经说了,可是蓝公子一边跪,一边哭,说一定要见您!” “哎!”朱允熥放下筷子。 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这是让儿子来跟他这个皇太孙打探消息了。 ~~~ 今天太赶了,写的不好,大家见谅包容。 就好比一个姐儿,没化妆就出来接客了,对不住客户。 大家包含,爱你们,死鬼! 第77章 告诫 [] 老爷子那句话还真没说错,狗改不了吃屎。 上午才刚刚结束朝会,他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还不到半天,就派了儿子来见自己。 官职被一撸到底只剩下爵位还这么不老实,他蓝玉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吗? 也对,他要是知道什么叫收敛,知道夹尾巴,他就不是蓝玉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转头道,“带过来!”随后,又对朱允炆说道,“二哥,借你的偏厅一用!” 朱允炆点头,不过开口劝诫道,“武人跋扈,非国家之福。太孙身系江山社稷,当以贤德文臣为心腹,不可重武轻文!”说着,拱手道,“臣,僭越了!” “知道你是好心!”朱允熥笑笑,起身出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是时代造成的 ,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朱允熥不会太过于重视武人,但也觉得不会重文轻武,让文臣压制武人。 稍后,朱允熥在诸王阁偏厅之中,见到了蓝玉的长子,蓝春。 “臣,蓝春,参见太孙殿下!”蓝春是蓝玉的嫡长子,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殿下,千岁千岁万万岁!” 朱允熥抬起裙摆,将双腿翘起,探了探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父亲让你来的?” “家父回到家中,一病不起,呕血三升” “打住!”朱允熥看蓝春泣泪交加,有些不耐烦,开口道,“上午朝会刚散,下午就一病不起?还呕血三升?要不要孤传太医院院正去会诊?” “孤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知道孤为什么见你吗?” 蓝春擦着眼泪,“殿下对蓝家亲厚,臣心中了然,家父曾言家中上下人等,当唯太孙殿下马首是瞻,鞍前马后!” “说对了,之所以见你,就是因为孤心里还有你们。”朱允熥沉声道,“今日皇爷爷盛怒之下还是留了你父亲的爵位性命,也是因为心里还有你们!” 说着,朱允熥话锋一转,“你在殿前亲军当差,听闻一向老成持重,稳重大方。”, 不晓得朱允熥为何要夸赞自己,蓝春开口道,“臣,只是尽心尽力而已!” “知道说尽心尽力四个字,就比你爹强!起码你有敬畏之心,不邀功卖宠,不跋扈张狂!”朱允熥冷笑一声,“为人子,不可愚孝。你父亲脾性乖张,你要多多劝诫!” “就拿你见孤来说,你觉得这当口,你应该来吗?上午皇爷爷才处置了你父亲,下午你就跑孤这来哭诉?哭诉是假,试探孤的口风,让孤从中斡旋才是真的,对不对?” 蓝春大惊失色,哭道,“殿下,臣家中实在是吓坏了,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能求殿下给条明路,让臣等安心!” “皇爷爷说的,就是明路,怎么罚你们的,就怎么执行!”朱允熥开口道,“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反省这些年的过失。你们怕什么,有孤在你们怕什么?” 听朱允熥如此说,蓝春心中明悟,叩谢道,“臣,带家父,叩谢殿下厚恩!” “这些话,孤不想说。可孤是念着蓝常两家母族的情谊,念着这些年你父亲风里雨里的厮杀功绩。爵位还在,给大明立下的功勋就还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让你父亲安心在家,别和其他人打连连,安分守己。另外,孤再说一句,切记好好反省这些年的过失,认错要真情实意,不能敷衍了事。” “你父亲已然有了不敬上的罪名,不能再有一个欺君,明白吗?” “臣,明白!”蓝春跪奏道,“臣回去就把太孙殿下的话,转达家父!” “不光要转达,要让他明白!”朱允熥微叹,“须知,李胡两家,前车之鉴尚在。皇爷爷给了你父亲机会,孤也给了机会,千万别不知好歹。” 李善长,胡惟庸,也是有大功于国,结果身死族灭,牵扯数万人。 顿时,蓝春的身上一身冷汗,心慌不已。 “你也是为官之人,也是大明之臣,孤所言可虚?弹劾他的奏章已经明发,那些罪名你也看过了吧?换别人,恐怕早就下了诏狱!”朱允熥又道,“皇爷爷和孤对你蓝家不同,你们更要知趣。”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回去吧,告你父亲,在家里安分守己闭门思过。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孤也保不得你们!” “是!”蓝春叩首,“臣告退!” 看着他走远,朱允熥感觉有些心累。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心,但是和情商不高的人打交道,是真累。 这时候,你蓝玉应该是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吧,居然还派儿子来?偏偏还不能不见,若是朱允熥不见,闻到风声的御史们,会以为是什么信号,在弹劾的折子是一波接一波。 见见也好,给他们蓝家吃一颗定心丸。 “王八耻!”朱允熥回头道。 “奴婢在!” “拿孤的手谕出宫走一趟!”朱允熥缓缓道,“现在就去,大内落锁之前回来!去孤的舅舅家!” “是!”王八耻小声道。 “悄悄的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晓得!” 常蓝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蓝玉现在被老爷子一番处置,短时间是别想翻身。那么军中他那一派,就没了主心骨。常家可以暂时成为这支势力的主心骨,但前提是,不能和蓝家在这时候有任何的牵扯。 而且,朱允熥也要通过常家的嘴,告诉蓝玉那派的武人们,现在都消停点,别整天私下里瞎琢磨,乱说话,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 与此同时,南城水井胡同,赵家宅子门口。 赵思礼远远的看着自家的闺女开门,她身后老皇爷居然帮她拎着菜篮子。壮硕的身子靠着墙,跟烂泥似的直想跪在地上。 “祖宗显灵!赵家发达了!” 赵思礼心里喃喃自语,皇上和太孙都来过自己家,还都要在自家吃饭,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 可是,随即他脑中又出现几分迷惑。 “为啥?” “为啥会是自己家?” 赵思礼不是笨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自己是个六品的小官,在皇爷和太孙的眼里蝼蚁一样。而自己的闺女,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进宫赏花。 再看看,老皇爷看自己闺女,那笑呵呵的表情。 “难不成跟自己闺女有关系?” 他靠在墙角,再想想刚才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那种有几分巴结的态度。 “莫非?” “莫非皇爷” 想到此处,心中那即将飞黄腾达的兴奋顿时不翼而飞。 自己家的闺女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老皇爷头发都白了。 他赵思礼虽有几分功利之心,但也不愿意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那是皇帝 若真是如此,自己有什么办法? 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失魂落魄。 “赵兄弟,回家吧!”蒋瓛在赵思礼身后笑道,“皇爷等着呢!” “哎!”赵思礼苦涩的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腿,缓缓出去。 刚开了门的赵宁儿,听到脚步回头一看,“爹,您回来了?”说着,又笑道,“家里来客人了,宫里的梅公公,还有这位老大人!” “下官南城巡阅兵马司指挥赵思礼,参见大人!”赵思礼郑重的拜道。 “啥下官不下官的!”老爷子一看,就明白怎么赵思礼已经收到传话了,笑道,“今日,咱做个不速之客,赵大人莫怪呀!” “您能来,是下官的福分!”赵思礼谦恭的说道,“下官,感激不尽!” “越说越不对,你要是这样,这饭咱咋吃?”朱元璋笑道。 赵宁儿吐了下舌头,“爹,您和这老大人认识呀?”随后,又看看朱元璋,福安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是大官,怠慢了!” “有啥怠慢的!”朱元璋大笑,“丫头,赶紧做饭吧,咱肚儿都空了!” 第78章 人家 [] 老爷子坐在赵家的凉亭里,看厨房中赵宁儿忙活。 赵思礼战战兢兢的坐在他身边,跟寒风中的鹌鹑似的,时不时抖三抖。 没多时,赵思礼的媳妇带着儿子,也从大闺女家回来。赵氏也有些纳闷,最近家里的外人来客多了些,而且还都是宫里的。 可听说那老爷子是自家当家上官的上官之后,马上挽着袖子进了厨房,还打发小儿子出去买了酒肉。 赵家的院子里,多了烟火气,更多了几分热闹。 娘俩在厨房忙活,赵家的小儿子走到旮旯露出小鸟,对着青砖墙一顿乱呲,小家伙身体好,呲的快比墙头高了。 正尿的美呢,被自己老娘扯着耳朵拽过来,照屁股上就两巴掌,那孩子也不哭,反而咧嘴笑。 “好家伙!”老爷子笑起来,“跟咱小儿有一比,回头进宫他俩比比,看谁尿的高!” “那那一定是殿下厉害些!”赵思礼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说啥都不对。 老爷子扭头看看他,“你官声不错,家风也挺好!”接着,又随和的笑道,“不必拘礼惶恐,咱今天来是看看你家的闺女,这丫头咱很得意,往后说不得,咱们还要做亲戚!” “来了!”赵思礼看着如花般的闺女,心里叫苦。 他少年孤苦,当兵打了那么多年仗才成家立业。生了俩闺女,一个儿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心里宝。 一想到自己闺女,十来岁的年纪,就要入宫,心里那份凄凉悲伤,直叫他想哭。 听了老爷子的话,他没马上回答。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是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 最后,还是父爱遮盖住了心里的惧怕。再说,老皇爷虽然杀人厉害,可不是不讲理的。最多就是丢官罢职罢了,丢了官就带家人回老家去。找到祖坟修一修,自己当兵那些年落下的财物还有一些,足够置办些田地过日子。 “皇爷!”赵思礼声音哆嗦的厉害,小声道,“臣,十五岁入了您的大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 “咱知道,你也是有功的将士。”朱元璋对于手底下给他卖命的,听话的人,总是格外宽容几分,“咱还知道你打陈友谅的时候伤了筋骨,拉不得弓,腿也残了!” “想不到皇爷都知道!”赵思礼擦着眼角,“臣这辈子,没啥大盼头,就盼着生儿育女,家里和和美美的!” “天下男人都如此!”老爷子也有几分感慨,“咱当年也没想过做皇帝,就想着多生孩子,把他们养活他,不让他们再吃苦!” “臣的闺女,姿色粗鄙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配不上”赵思礼一咬牙,既然皇爷知道他的功劳,他也豁出去了,“再说闺女还小,臣还想再留几年” “啥?”老爷子豁然变色,怒道,“啥配不上,跟咱做亲戚,你他娘的不乐意?”说着,冷笑两声,“给咱大孙当老丈人,你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推来推去的?咋的?许给咱大孙,委屈你了?” 赵思礼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一肚子的勇气当场被骂了一回去,“皇爷,臣不是不愿意”说着,明白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臣的闺女,许给太孙?” “你他娘的!”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笨的瓷实,咱有几个大孙?啊?要不是为了亲眼看看未来的孙媳妇,你当老子愿意来你家?他娘的,不看你是老兵的份上,踹你信不信?” 懵了,晕了,迷糊了! 都说天上掉馅饼,可是这他娘何止是个馅饼,这简直是天下当下一座金山。 赵思礼跟傻了似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眼睛里全是金星。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皇爷的意思,太孙妃?” 老爷子瞅瞅他,“亏你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点骨头都没有!现在是太孙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们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哼!” 何止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他娘的 简直是祖坟炸了! “赵家的祖坟在哪?马上托人回去找?回老家找,必须要修!” 赵思礼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激动不已。 梅良心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被幸福砸晕了,开口提醒道,“赵大人,还不谢恩?” “臣”赵思礼赶紧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实在是欢喜得紧了,陛下恕臣无礼。臣” 皇太孙的妃子,以后的皇宫! 赵家马上就是大明第一外戚,自己这芝麻大的官该升了,女婿儿子,还有头上是两个旋的大外孙子,几代人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等,若是闺女争气,嫁过去咣咣生几个儿子。那将来,皇太子不就是自己的外孙子,自己不就是皇太子的姥爷? “呵呵!”想到此处,赵思礼突然笑出声。 “现在笑了,刚才咋不答应?敢顶咱,你几个脑袋?”老爷子瞥他一眼,气道。 “刚才臣是猪油蒙了心!”赵思礼赶紧说道。 “你刚才想的啥?”老爷子又问。 “臣臣”赵思礼想想,艰难的说道,“臣刚才以为,陛下想让臣的闺女,进宫当宫女!”说着,赶紧解释道,“按理说进宫是福分,可是臣一生孤苦,就这几个心肝宝贝,实在是舍不得!” 老爷子再看看他,点头道,“你这个当爹的,还算合格,没想着用女儿换富贵!难得!看在你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咱也不和你计较了!”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厨房那边。 “不过,你好歹也是个官,家里真就穷到连个下人都请不起的地步?别和老子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你啥都没落下。咱对文官不咋地,可对你们这些当兵的,可是让你们放开了枪的。” 老爷子又道,“这天多冷!啊?就让咱大孙媳妇用凉水洗衣裳?她那手你看了没有?凉水拔通红?你不心疼,咱都心疼?娇滴滴的闺女,手上都带茧子了。” 随后,又咬牙道,“过几日礼部下定,咱送几个宫女过来伺候,可不敢再让她干那些粗活!” “陛下放心,一会臣”赵思礼开口道,“臣把闺女当菩萨供起来,啥祸也不让干!” “嗯!”老爷子点点头,忽然笑道,“那个,你嫁闺女,给啥陪送?” 赵思礼一愣,万万想不到皇爷会说如此话。 “臣家里值钱的,全陪送!” 老爷子朱元璋咧嘴笑道,“你这爹当的,不赖!知道疼闺女!”说着,又道,“放心,不让你吃亏!” “爹,老大人,咱们吃饭啦!”厨房里,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手笑道。 老爷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吃饭!尝尝你闺女的手艺!” 桌上摆了饭菜,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青蒜炒腊肉,香油芥菜丝,凉拌白菜。 “喝点?”老爷子笑道。 赵思礼点头,“行!” ~~~~~~ 这两天的状态不好,情节写的也不好,大家见谅。 我不立flag了,明天我早点更新,多更。争取让情节快一点,不然大家说水。 我是真不水啊,这几天上火了,尿尿都尿不出来。 第79章 赵家 [] 夜深人不静,灯火犹自明。 千家万户,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也准备睡了。 赵家的主房里,赵思礼坐在床沿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自从老皇爷从他家走后,他就感觉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幻觉。 可是,方才他在没人的地方抽了自己一巴掌。 嗨,不是梦,真他妈疼! “大明太孙正妃!以后的大明皇后!再往后大明太子的娘!” 赵思礼就那么坐着,脸上痴痴呆呆的,时不时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又生生的憋回去。 “哎!嗨!” 赵氏看丈夫傻呆一般,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当家的,想什么呢?” 咕噜,赵思礼把即将流下的口水咽下去,看看媳妇,犹豫了下,“没事儿!” “没事跟丢了魂似的!外边有相好的了?”赵氏一边更衣一边开玩笑说道。 若是往常,赵思礼肯定笑着回嘴,说看上谁谁,然后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可是今日,他却若有所思。 夫妻连心,感到丈夫不对劲,赵氏在梳妆台上回头,看着沉思的丈夫豁然变色。 “姓赵的,你不会是真?” 她丈夫大小也是个官,保不齐真有狐狸精勾搭。 “老娘们家家一天脑子里都想什么?”赵思礼呵斥一句,随后长叹一声,“不过,咱这家里是太冷清了,该进两个人了!” 赵氏刚放下的心,马上提溜起来,大声问,“进谁?姓赵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弄不三不四的回来,我马上带着闺女儿子回娘家!别看你是个官,我三个哥哥哪个都不怵你!” “咋呼什么?”赵思礼瞪了一眼,“我说的是,给咱闺女找几个丫鬟!”说着,开始训斥媳妇说道,“咱怎么也是官家,你爷们的品级也够得上使用奴婢。宁儿怎么说也是个官家的小姐,你看她天天干粗活,手都粗了,你不心疼?再说,咱儿子大了,是吧。身边也得有书童,小厮伍的,对吧?” 赵氏想想,挨着他坐下,“我也想当阔太太,可是钱从哪来?你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一家人都得算计着使。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天子脚下不能张扬,不能芝麻大的官,就过得跟财主似的!” “妇人之见!”赵思礼想想,“明儿,把那箱东西卖了,看看能不能踅摸一个好点的宅子,再买点丫鬟什么的,咱们这个家现在也太寒酸了,好说不好听!” 赵思礼也打了十几年仗,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京城的官,直接隶属应天府管。不是军户,不是卫所的穷兵,他能是傻子吗? 官声好,不贪不代表家里一点余钱没有。当年跟着常大将军打仗,金山银海随便兄弟们抢。他成亲的时候,亲手交给媳妇一小箱财物。都是踩扁了的金银玉器,银元宝金锭子等。 “那能买吗?”赵氏不答应,嚷嚷道,“那可是留着将来给儿子买前程,娶媳妇的钱!你这六品官荫不到儿子身上,他将来做老百姓?” “你儿子这辈子,都做不成老百姓!”赵思礼一咧嘴笑出声,“别说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子都当不成老百姓!”说着,看看天棚,“都他妈是人上人!老赵家,发达了!” “当家的!”赵氏伸手在爷们脑门上摸摸,“你没发癔症?怎么了这是?” “有个事也该告诉你,不过你先准备准备,别一惊一乍的!” “到底什么事?” 正说着话,赵宁儿端着一个木桶进来。 “爹,累一天了,泡个脚解解乏吧!” “哎!”赵思礼答应一声,脱了鞋袜。可是刚脱了一只,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可使不得!” 老皇爷今天把话都挑明了,告诉他在家等着礼部的消息还有宫里的圣旨。 自己闺女成了太孙正妃,那就不是自己闺女了! 自己就是臣了! 今天皇爷看宁儿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已经老大不高兴。要是让他老爷子知道,宁儿还要给自己洗脚? 赵思礼都不敢想了! “爹,什么使不得?”赵宁儿也发愣。 赵思礼赶紧说道,“你累了 一天,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从明儿开始,家里的活你什么都别干,全让你娘来!对了,明儿你去绸缎庄子上,给自己买些好布料,做几身衣裳不行,你不能随便出门,往后在家呆着,千万别随便出去。买衣服,让你娘去买。她娘,别心疼钱,什么绸缎布料子,金银首饰,都给咱姑娘买上!” 说着,心里动了真情,看着素衣的闺女,有些哽咽道,“爹对不住你,养了你十几年,都没让你享什么福!” “爹!你是酒吃多了?”赵宁儿笑道,“家里的事,女儿不干谁来干?娘也年纪大了,还要去照顾姐姐那边!” “让你姐姐明儿搬回娘家来!大外孙子也来,家里的事,交给你娘和你姐!”赵思礼大声道。 赵氏越发不解,“这不是说胡话吗?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再说,大姑爷也不见得愿意呀?” “不愿意拉倒!在户部当个小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媳妇老丈人家不愿意?他咋那么能?”赵思礼瞪眼,“哼,娶了咱赵家的闺女,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烧高香去吧!” 随后,不讲理的一摆手,“就这么地,明儿一早,我让巡城的兵士报信,把她们娘俩接来!往后,家里的事,一点别让二闺女干,不能再哭着累着。家里不是没钱,压箱子的该花就花!钱是什么呀?钱是王八蛋,花完了算!不但是二闺女,你和大闺女也得置备好行头。不然以后出去走亲戚,丢人!” 赵宁儿和母亲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俩现在脑子里都浆糊了,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赵思礼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亲戚?你家哪有人?咱家就我娘家有亲戚,知根知底的装什么?”赵氏不解道。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赵思礼开口道,“而且还都是贵亲!” 嘴里说着,他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皇太孙是常大将军的外孙,常国公家,蓝大将军家,宋国公,这不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吗? 等事情落定,少不得要和这几家走动,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笑话自己没什么,可要是因为自己家里丢人,连累了闺女,那可是万死不辞。 “爹,您到底怎么了?” 赵宁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思礼打断。 “好闺女,爹都是为了你好。今时不同往日,听爹的没错。往后,你就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在家里享福就是!”赵思礼把闺女往外头让,“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屋歇着。明儿呀,爹让你娘去官卖处,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你!” “爹” “好闺女,听话!” 看丈夫送女儿出去,赵氏都傻了。 等赵思礼回来,赵氏关切的问道,“当家的,您这到底是” “嘘,别说话!”赵思礼看闺女进了房,转身关上门,小声对媳妇说道,“你可知今天来的老大人是谁?” “不是你的上官吗?”赵氏愣愣道。 赵思礼摇摇头,伸出手指指指头顶,“是上边?” “上边?”赵氏抬头,看看棚顶。 “上边的人!” “上边哪有人?” “笨!”赵思礼一拍大腿,贴着媳妇的耳朵,“告诉你,今儿来的,是陛下!” “他姓毕?”赵氏仍然不解。 “啥他娘的 姓毕!”赵思礼骂了一声,再次开口,“陛下!陛下!今儿来的老爷子,是咱们大明的皇上,洪武老皇爷!” “啥?”赵氏心里一惊,眼如铜铃,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当家的,可不敢乱说!” “你爷们长几个脑袋?”赵思礼怒道,“你爷们虽然官小,可也是京官,早就瞻仰过圣容,他就是咱们大明的洪武皇爷!我回家的时候,咱们胡同外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大内侍卫和锦衣卫!” “嗝!嗝!”赵氏连打两个嗝,懵懵地说不出话,已傻。 “还记得前几日来那个俊俏的后生吗?” “嗝,嗝!那小公公?” “我他妈抽死你!”赵思礼恨不得直接两个耳光,“作死呀?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咱们大明的皇储皇太孙殿下,皇上老爷子的嫡孙,未来大明的皇上万岁!” “嗝!”赵氏眼神渐渐惊恐,“他们嗝为什么来咱家!” 赵思礼压低声音,“老皇爷看上咱们家不是,是皇太孙看上”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嘴瓢,咬牙道啊,“今儿皇爷和我说 了!” “说什么?”赵氏抓住丈夫的手。 “你猜!”赵思礼发现自己嘴也不好使了。 赵氏一巴掌打在丈夫的胳膊上,“我上哪猜去?到底说什么了 ?” “皇爷说!”赵思礼咽一口不存在的吐沫,感觉嘴里有火一样,说话烫嘴,“皇爷说了,他看咱们家二闺女不错,要把咱二闺女指给皇太孙!” 说着,看着已经石化的媳妇,继续说道,“老皇爷说了,咱闺女指给皇太孙,当正妃!” “嗝!”一个巨大的嗝,打到一半戛然而止,赵氏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孩他娘!”赵思礼点点媳妇,“以后,你就是皇太孙的丈母娘,你二闺女的儿子,你的外孙子,就是太子!咱赵家,世代是大明第一外戚。” “嗝!”又是一嗝,赵氏双眼一翻白,直挺挺的倒下去。 “媳妇!媳妇!”赵思礼连声惊呼,赶紧掐人中。 第80章 我媳妇是谁? []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赵家因为骤然而来的狂喜,陷入茫然之中。 大明的武将们,则是在今日的朝会上被老皇爷一番吓唬,又被文官们弹劾一通,顿感不安起来。 可是蓝大将军奉圣命闭门思过,这时候谁也不敢靠上去。几位老开国公,又都是不愿意和他们掺和,这些武将思来想去,只能往常家凑凑,毕竟是太孙的母族,想打探下口风。 谁知常家也是大门紧闭,两位当家人,一公一侯同时病了。 若是往常,一些人备不住要去曹国公府上,皇上老爷子外甥孙子家讨个主意。可是经过今日一事,李景隆在武将的心中算是臭大街了,提起来没有不骂他的。 开国公府,常家,花园偏厅之中。 常家兄弟坐在上首,李景隆坐在下首,三人都绷着脸,默默的喝酒,各有心事。 “我招谁惹谁了?现在里外不是人,朝会散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吃了我!”李景隆有了几分醉意,开口道,“一个个,不识好歹!” 武人团结,李景隆吃里扒外,自然让人心里生气。 莫说别人,就是常家兄弟在不知明白情况的时候,都想动手揍他。可是下午收到了皇太孙的信,信里说明了,就是要挫挫蓝玉不知道进退的性子,现在让他摔跟头,好过让他将来掉脑袋。 而且再三叮嘱常家,这个时候还是和蓝家稍微拉开点距离,亲戚关系好,不在这个上头。若是这个风口,常家还要站出来,那真是给朱允熥添乱,给皇上老爷子添堵。 常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常遇春英年早逝,常家嫡长子也是英年早逝,常家在军中的势力全部由蓝玉接收。 现在常家的当家人常升知道,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尤其是皇爷的性子,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他也曾劝过舅舅蓝玉,别太招摇,可是对方根本不听。 而且自从皇太孙正位东宫之后,蓝玉私下里越发的张狂,似乎大有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架势。 “殿下此举,是呵护蓝家!”常升缓缓说道,“也是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警醒!”说着,顿了顿,对兄弟常森说道,“往后,咱们安心带兵,皇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暂时先不跟外边那些人打连连,别管是谁,一概躲远,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拉帮结伙,更不能仗着咱家的身份,在军中吆五喝六!” “殿下也就这个话!”李景隆在边上说道,“殿下特意交代我,两位舅爷是心里明白的人,别的他不担心。就怕蓝大将军身边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劲儿往你们哥俩身边凑,你们哥俩又是抹不开面儿的人,到时候没事都闹出事来!” 常森说道,“殿下还是惦记我们!” “瞧你说的!”李景隆笑道,“二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殿下的亲舅舅,不惦记你们,惦记谁?” 对于这两个舅舅,朱允熥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太深来往,但是心里看得非常重。 凡事,能真正帮忙的,只有自己的血亲。 血亲的情谊不在面子上,而在事上,任何时候只要朱允熥有事,这俩舅舅肯定第一个冲出来。 历史上,他这两位舅舅,也是在朱允炆上位之后,被老爷子清洗蓝玉的时候顺手给划拉了。常家战功赫赫,但谁让他们不是朱允炆的亲舅舅。 虽然念着旧日的功勋,没如蓝玉一样抄家灭族,但也没落下来。 而且,在蓝玉闭门思过的日子里,京城的武将必然有调动。这时候,能够抓住兵权的常家兄弟,只要稳重一些,就能成为朱允熥的得力臂助。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他们兄弟也懂。 老爷子更懂,而且老爷子肯定在暗中看着,看这常家哥俩,到底是不是值得托付的稳当人。 听了李景隆的话,常升笑道,“多谢曹国公提醒,其中关节,我们兄弟自然晓得!” “二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景隆笑道,“再说,咱们都是殿下的人,何必分那么清楚!” 常升一笑,说道,“若是按亲戚的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舅!” 可是不是嘛,李景隆的爹和太子朱标是姑表兄弟,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外家。李景隆和朱允熥是平辈的,若是按辈分,还真要叫常家兄弟舅舅。 “啊!”李景隆面上一呆,随后笑道,“还真是如此!”随后,又举起酒杯,“外头各论各的,家里头外甥敬两位舅舅一杯!” 这回,常家兄弟怔了怔。 心说,怪不得殿下用他弹劾蓝大将军。以前居然没看出来,这李景隆还真是一个放得开的人物! “二位,听说了吗?”喝了一盅之后,李景隆小声说道,“上官,正准备给太孙殿下找媳妇呢!” 常升点头,“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说是惠妃娘娘帮着张罗。你有消息?谁家的闺女?” “淮王 定了,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闺女!”李景隆是宫中宿卫统领,消息灵通一些,“殿下的还没定,不过我听说,殿下前几日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个闺女!” “谁家?”常家兄弟赶紧问。 李景隆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只见常家那个脸上刀疤蜈蚣一样的管家风风火火的进来,“二爷,三爷,圣旨!” 三人顿时一惊,李景隆避入后堂,常家兄弟站起来又是洗脸又是漱口,然后跪倒在地。 随后,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进来。 “开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常家兄弟叩首道。 “开国公常升加太子太保,怀远侯常森加太子少保。常升会同驸马都尉梅殷,执掌京师外,十八营战兵。” “常森,附中军都督徐辉祖,掌京师内九城驻防!” 说着,朴不成神色更加郑重,“陛下口谕!” “臣等聆听圣训!” “你俩都是太孙的亲舅舅,咱的亲戚,好好当差,旁的不要多想。年关将近,京师内外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不许丝毫懈怠。未经咱的旨意,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每日练兵汇报奏于五军都督府!”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兄弟都在心里思量,蓝玉虽然被老爷子处置了,可根本用不着让他们哥俩掌控京师内外的军权布防,也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思来想去,两人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你俩是太孙的舅舅!” 老爷子的意思是,蓝玉下去了,他们哥俩上来,保证太孙殿下在军中的 势力关系。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殿下!” 两人心里正想着,朴不成道,“二位,还不谢恩!” 顿时,两人恍然大悟,惶恐叩首,“臣,恭谢陛下圣恩!” “起来吧,二位!”朴不成笑道,“皇爷还有两句话,让杂家嘱咐你们!” “请说!” “皇爷说了,二位是稳当人,别学有些人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有啥事想不明白的,直接问太孙殿下便是。快过年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多进宫见见殿下,一家人总得有个一家人的样不是?” “臣等明白!” “行了,杂家告退!”朴不成说完,笑着出去。 “我送送公公!”常升兄弟快步跟上,同时从管家手里拿过几张金票,不露声色的塞过去,“公公,留着喝茶!” “别来这套!”朴不成笑道,“杂家伺候皇爷,喝茶从不花钱!”说着,又笑道,“再说,二位是殿下的舅舅,奴婢哪敢收?” “您客气什么?一点散碎银两,您留着赏人!”常升笑道。 “真是不能拿!”朴不成推辞,边走边道,“人呐,都贪心,拿了这次还有下次。杂家还想多伺候皇爷几年呢,二位别害我!”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 朱允熥快步迎出来,搀着回宫的朱元璋,有些埋怨的说道,“爷爷,您怎么才回来?您再不回来,孙儿要派人去找了!” 老爷子慈祥的笑笑,“咋,把你爷爷丢了!” “丢倒不怕,可是您不在身边,孙儿心里没着没落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然后在铜盆里试了下水温,拧了手巾,开始给老爷擦手,擦脸,“以后再出宫,带着孙儿一块去。外人再多,哪有孙儿贴心!” 看着孙儿语气中带着依恋和关切,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快融化了。 “今儿这地方,还真不能带你去,于礼不合!”老爷子笑笑,看孙子又低头给自己脱鞋,忽然微微叹息,“也不知道,你还能伺候爷爷几回?” “爷爷这是什么话?”朱允熥抬头笑道,“孙儿伺候您一辈子!”说着,又笑道,“等以后您有了重孙子,两代人一起伺候您!” “那可怪好!”老爷子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往后你成亲了,咱这老头子哪能让你每天围着咱转。有了媳妇,还有国事,咱老头子要靠边喽!” 朱允熥把老爷子的鞋袜脱去,笑道,“爷爷,以后孙儿成亲了,和媳妇一块伺候您!” “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了!”老爷子看低头给自己泡脚的孙子,大手在他头上摸摸,“再转眼,你也要当爹了!” “媳妇还没有呢,哪那么快!”朱允熥笑道,“爷爷,您抬脚,试试水!” “有了!”老爷子泡脚道。 “什么有了?”朱允熥没明白。 “傻孩子!”老爷子大笑,“你媳妇,咱给你选好了!” 顿时,朱允熥心里冒火,“谁呀?爷爷?好看不?” “娶妻娶贤,咱说了八百回了!等你给咱生了嫡重孙,美人随着你选!”老爷子摸孙子头的手,变成了敲打,直接一个板栗,“天天想好不好看!你正妻,必须是贤德的女子!” “呵呵!”朱允熥傻傻笑笑,“对对,爷爷您说的对,大老婆必须是能管家的,小老婆必须是好看的!” “大老婆还没到手,就惦记小老婆!”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给老爷子洗脚,抬脸道,“爷爷,到底谁家的闺女?” 老爷子眨眨眼,“你认识?”说着,也不卖关子了,“你去人家吃过饭的!” 赵宁儿? 瞬间,朱允熥脑中想起那个活泼勤快的身影,还有月牙儿一样明媚的笑眼。 可是下一秒,突然冒出一个画面。 赵宁儿伸着大脚丫子,咣咣踩人家小偷的脑袋! ~~~不是我要这么晚发,我下班回家,刚打开电脑修改错别字,去撒尿。回来的时候,我家猫在电脑上一顿踩。 天,谁能告诉我,怎么能把几万字的稿子找回来啊。。。。。。。。。。 我的妈呀,炸啦! 第81章 清晨 [] “我要娶媳妇了?”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和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年正儿八经的十六了,在后世结婚是早了点,但在这年月是男人的平均结婚年龄。 “赵宁儿!” 既然睡不着,朱允熥索性就不睡了,靠在床头双手交叉,两手的手指不停互相点着,脑中出现了那个微微圆润的身影,还有那双未语先笑的眸子。 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以后将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妻子,正妻。 他不讨厌那个女孩,甚至还很欣赏,因为他在赵宁儿的身上,看到了这时代大多数女子不具备的活泼,飒爽还有坦率和大胆。 起码,赵宁儿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样,行事说话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礼仪,连笑都要偷偷笑。那样的女儿,就算再美,也是失了鲜活。 至于赵宁儿那微微圆润的身材,在朱允熥心里就更不是事了。 女人,肉多点才好。 要长寿,抽烟喝酒摸肥肉! 前平后板的,有啥意思? 稍微用力,咯的慌! 再说,那丫头跟自己一般大,现在也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入宫之后,还有几年要长呢。个头再窜上一截,不就更好看了吗。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挂上了坏笑。 渐渐的,身体有些不对。 浑身怎么越来越热? 天,今晚上没法睡了! 顿时,这股火让朱允熥变得有些烦躁起来。猛的翻身,裹紧被子。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脑子里快速的念着,紧闭着眼,想把心里的念头驱逐掉。 可是瞬间,他脑中又再次出现几张人脸。 刹那间,那股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浇灭,变成了伤感和遗憾。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滑落,渐渐打湿了枕襟。 “我要结婚了!我有媳妇了!我在这个世界,要有自己的家了!” 闭着眼,泪水如河。 朱允熥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那样,蜷缩在被子里。 结婚呀,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回。在长辈的眼里,结婚不但意味着儿孙长大成人,开枝散叶。更意味着,他们的儿孙,找到了可以一生依靠的另一半。 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人能陪着孩子,走完一生。唯有妻子,家庭才能陪着孩子一生一世。当上一辈人老去,他们爱的孩子,将会在青年时有妻子的陪伴,壮年时有家庭的温暖,老年时有儿孙的孝顺。 前世,朱允熥的爷爷曾说过,“孙子,要是看不着你结婚生子,你爷爷死都闭不上眼!” 前世,他的父亲曾说过,“儿子,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千万别就生一个!别怕养不起,你爹有工资,爹帮你养!” 前世,他的母亲总是说,“谁是谁家的宝贝,真好看!” 前世,他的外婆拉着他的手,“外孙儿呀,快结婚吧!不然姥姥看不着了!老手上的金镯子,等着给外孙媳妇呢!” 前世的自己,总是想着还年轻,不着急。男人要有钱才能成家,有钱了才能有女人。 自己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男人,先成家才有能力立业。 这一世 此时,被窝中蜷缩的朱允熥,已是眼泪决堤。 男人的软弱不能被人看见,可男人也是人,男人也有感情。每一个男人,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过。 不管哭的多伤心,多难过。天亮之后,擦去昨夜的痕迹,继续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脸上带着泪痕睡去。他的床帏之外,值班肃立的宫人悄无声息的吹灭宫中的烛火,隐入黑暗中。 天刚蒙蒙的时候,朱允熥睁开眼睛。 他揉了揉苦涩的眼角,起床时发现,枕襟上一片冰冷湿润。昨晚没睡好,做了许多个梦。 伸手拉了下,帷帐内的银铃,外面传来宫人整齐的脚步。随后,数十个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还有热茶手巾痰盂等物的宫人,谦卑的跪在地上。 “都麻利点,殿下起身了!” 王八耻先是肃穆的对宫人们呵斥一声,然后亲手撩开床帏,跪在床边。 “殿下,醒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坐在床沿上穿鞋,“什么时辰了?” “天还早呢,殿下再眯一会儿!”见朱允熥站起来,王八耻赶紧给披上一件大衣,“殿下,今儿冷,别着凉!” “是有点凉!”朱允熥摇摇昏沉的脑袋,“感觉凉风嗖嗖的!”随后,有些不舒服的晃晃身体。 “聋了吗?”王八耻对着宫人们怒斥,“殿里有风,赶紧用毯子把窗户缝都挡好。尚衣监的人呢?皮毛衣裳拿过来!”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他这样子,朱允熥已经见怪不怪了,往前走两步,顿时脸上出现诡异的表情。 他知道,为何感觉有些凉了。 凉的不是屋里,而是 嗖嗖两步,朱允熥跑回被窝,“都出去!” 王八耻先是一愣,随后摆手,“下去,都下去!” 嘶!朱允熥伸手在感觉冰凉的地方摸一摸! 哎!少男情怀总是湿! “殿下!”王八耻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 朱允熥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去,给孤找干净衣裳来!打热水来,快!” “奴婢明白!”王八耻刚要转身,又问,“殿下,要不要嬷嬷来服侍您?” “滚!”朱允熥大怒,那几个嬷嬷比容嬷嬷还吓人呢。 ·~~~~~ 此时,奉天殿的偏殿寝宫中,朱元璋也翻身起床。 老爷子先是坐在床沿上缓了缓,然后接过朴不成递上的热茶漱漱口。 “去看看太孙那边起来没有,起来了让他过来和咱一块用早膳。”老爷子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昨晚上睡觉时候咱这腿就不得劲,估计是要变天,传旨给东宫,多准备毛皮衣裳,别冷着太孙!” 老爷子的宫里,宫人远没有朱允熥那么多。身边伺候的,不过是七八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太监。至于漂亮宫女,更是一个都没有。 “皇爷,奴婢已然交待了东宫和尚衣监的人!” “嗯,你有心!”老爷子穿着衣服,忽然脸上露出些痛苦的表情。 “皇爷腿又疼了?”朴不成赶紧道,“要不要传太医!” 作为出身草莽,只能靠自己拳头打天下的马上帝王。朱元璋身上历年大战留下的伤疤不知凡几,年轻时不当个事,老了全找来了。 一到刮风下雨,变天风雪,身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老爷子皱眉哼了一声,“把太医院配的那虎骨膏药拿来,咱贴一贴就好了。 “皇爷!”朴不成跪地哭道,“传太医吧!您昨晚上,疼得都哼出声了!” 朱元璋看看他,咧嘴一笑,“太医要是能看好,咱也不愿这么疼,陈年老伤,神仙都他妈没辙!”说着,踢了踢对方,“拿膏药去,别一早上就嚎!” 他腿上这处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当年打滁州时候留下的。滁州城高,死了好几千兄弟都没爬上去。 可是不打滁州,濠州定远已经没粮,没粮食大军就要挨饿。而且,只有打下滁州,他朱元璋才算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于是,他这个带头的举着圆盾,顶着对方的弓弩,滚木擂石,第一个爬上城墙。 那一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徐天德,赵德胜,花云,丁德兴 “老伙计们!” 老爷子坐在床边,想着昔日的金戈铁马,发出一声长叹。 他这些最忠心的老伙计们,都死了! 徐天德病死,赵德胜死在了九江城,花云战死太平,丁德兴战死苏州。 这时,朴不成拿着膏药回来。老爷子赶紧摇摇头,驱赶走往事。 黑色的膏药在火上一烤,贴在膝盖的地方,热乎乎的。 “呼!”老爷子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朴不成看看他,小声道,“无用清晨来报,皇太孙殿下昨晚也没睡好!” 老爷子咧嘴一笑,“大小伙子知道要娶媳妇了,几个能睡得着的?咱当年,头半个月都没睡着过!” “殿下”朴不成犹豫下,“殿下在梦里,喊娘,喊爹呢!” 笑容,顿时在老爷子脸上凝固。 第82章 女官 [] 笑容,在老爷子脸上变成了心疼。 “无用说,昨晚上殿下说梦话,喊爹爹娘,喊爷爷喊奶奶!” “那声音,听得直叫人掉眼泪!” 朴不成把膏药给老爷子贴好,嘴里又说了两句。 老爷子眼眶都红了,双手拄着床沿,坐那半晌没动。 “皇后活着的时候,把他当心尖子!”朱元璋长叹一声,“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他大哥怀王(朱标嫡长子朱雄英)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不像是有福的孩子。” “怕人丁单薄,他娘拼了命,生下他。从他落地,皇后就寸步不离,每天晚上起夜都要起两三趟,就为了看他。” “他小时候睡觉就不踏实,怕吵着他,皇后下令,宫里所有人都必须穿软底鞋。” 老爷子的表情动容,“皇后临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嘱咐咱,要好好看待他!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皇后说,皇帝大位她不多嘴掺和,但是她这个嫡孙,就这么一个嫡孙,一定要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说着,老爷子又是叹息一声,“再往后,太子没纳妃的心思,咱看吕氏老实,也就抬抬手让她管理东宫。”说着,老爷子脸色大变,“谁知哼哼,最毒妇人心,咱好好的大孙,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人精似的孩子,装傻充愣,根本不敢和咱近蜜!生怕被人厌了,惹上麻烦!”、 说到这,老爷子一咬牙,“吕家还有谁?” 朴不成始终低头听着,此刻抬头道,“还有几个隔房的男丁,发配海南了!” “传旨,绞了!”朱元璋咬牙道,“原来东宫在吕氏身边伺候那些奴婢,活着的也都绞了!陪葬东陵!” “是!”朴不成躬身,“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咱心里有愧,愧对他,也愧对咱的儿媳妇,愧对咱的皇后!”老爷子叹息,随后笑起来,“不过,老天有眼,这孩子自己争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朴不成给朱元璋地上热乎乎的手巾把儿,笑道,“不是奴婢谄媚,奴婢斗胆多嘴,奴婢伺候了皇爷二十来年,皇太孙殿下的脾性,最是像是皇后娘娘!” “嗯?” 老爷子微微诧异,在他心里太监不是人,和朝臣论政的时候,太监都要滚到十步之外。 若是别人敢多嘴,早拉下去掐死了,可是人孰能无情,伺候他二十几年的忠心仆人,他还是当作自己人的。 “不像咱?” 朴不成笑笑,开口道,“陛下是性如烈火,太孙殿下是和皇后性子一样,外柔内刚。” “焉坏!”老爷子补充一句,笑道,“皇后那性子,谁要是触怒她了,她嘴上也不说,都给你一桩桩一件件记心里。”说着,又是笑笑,“要么不发火,一发火八百年前的旧账都给你翻出来。咱一辈子怕过谁,唯独见皇后打怵!”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把擦脸的毛巾扔一边,“去看看太孙那边收拾完没有,收拾完了叫他过来!” “是!”朴不成躬身笑道。 ~~~ 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 朱允熥心里的害臊,才渐渐散去。不过,刚换好衣裳,就看到几个不苟言笑的嬷嬷,正在给自己换床单。 马上,又是满脸通红。 “殿下!您气色不大好!”王八耻小声的说道。 站在镜子前边,里面那张年轻的脸,明显有些没睡好。而且最让朱允熥烦恼的事,脸颊上居然长了一个痘痘。 用手碰碰,还挺大一个。 顿时,朱允熥有些手痒痒,想挤! “要不传太医看看?”王八耻低声道。 “青春痘而已,太医看什么!”朱允熥忍住没挤,对王八耻笑道,“你没长过?” 王八耻低头,“奴婢也想长,可是奴婢哪有那个福分呢?” “也对!”朱允熥点头。 青春痘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的,他王八耻所有的尘缘已经了断,哪有青春痘可以长。 当下,有些惋惜的拍拍对方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平常心,要有平常心!” 王八耻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收拾完毕之后,朱允熥被前呼后拥的拥向老爷子的寝宫。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吧!”老爷子正坐在饭桌跟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笑道,“过来坐,已经让他们传膳了!”说着,看看朱允熥,皱眉道,“脸色不好!” “昨晚上没睡好!”朱允熥笑道。 “怎么伺候的?”老爷子大怒,手里的奏折直接扔王八耻脸上,“活拧了你!” “奴婢该死!”王八耻马上跪下,瑟瑟发抖。 “爷爷,不怪他!”朱允熥赶紧说道,“是孙儿做梦了!” “怎么不怪!主子睡不好,不知道给传太医,没眼力见的东西,留着干什么?”老爷子怒道。 老爷子的性子,除了对朱允熥之外,对别人确实是有些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滚下去!没眼力的东西!”朱允熥也骂了一句,又对朱元璋笑道,“爷爷,大早上的,别发这么大的火!” “你呀!太心软!睡不好就吃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怎么能好?”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上火了这是?” 朱允熥摸摸脸上的痘,“起了个疙瘩!” “什么疙瘩?你爷爷还不知道这是啥玩意?”老爷子笑出声,“你爷爷年轻那会,一脸都是这玩意,这是有火,得放出来!” 说着,手指头在桌上敲打一会,“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就跟会轻功水上漂似的,两脚飞快却没一点声音,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驼着背,低着头。 “传旨给惠妃,她身边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朴不成接口道,“可是女官妙云!” “对,就她!”老爷子最后敲下桌子,“让她往后,在东宫伺候皇太孙!” 朱允熥心里砰地一跳,妙云! 他知道那个女子,惠妃子身边的女官,端庄优雅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 那姐姐也就二十五六岁,生得极好看,明眸皓齿的不说,端庄雅致中带着风情万种,而且似乎有些色目人的血统。 “爷爷!”朱允熥挪挪凳子,小心的靠近老爷子,“那个,怎么伺候呀?”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傻小子,这玩意你爷爷可教不了你!”说着,拍打孙子的肩膀,乐不可支,“这事呀,男人都会!”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 青春痘在作怪,这顿饭吃的有些没滋味。 老爷子怜惜孙子昨晚没睡好没精神,居然破天荒的传旨詹事府,今儿太孙殿下病了,休养一天,暂时不去读书。 旨意刚传达下去,翰林院那些不怕死的学士,居然找上门来了。一个个跪在殿外,皇储乃是国本。既然太孙有恙,当召太医进宫会诊,臣子们要旁观,并且还要进行详细的记录。 好不容易把他们糊弄走,不到一个时辰,上朝的臣子们别的事都不说。全是太孙为何身子不舒服,太医院为何不会诊,宫里的奴婢是怎么伺候的。 简直是群情激愤,文臣们引经据典,皇储于国如何重要。武将们不甘人后,纷纷说自家有祖传的秘方云云,让人哭笑不得。 朱允熥是宝,是老爷子的宝,也是大明的宝。 不过这些事,留给老爷子去处理吧。 他早已回到了东宫之中,景仁殿里,曼妙的女子跪在前面。 “奴婢妙云,见过太孙殿下!” 第83章 妙云 [] 妙子何解? 少女,为妙! 女子中,少数极品为妙! 若是在后世,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既带着青春又带着成熟风情的年纪,可以是御姐也可以是小姐姐。 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老 也不能说老,只不过有些年纪太大而已。 妙云跪在朱允熥面前,脖颈处露出一丝带着光泽的细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朱允熥轻声说道。 妙云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似春风中摇晃的细柳,让人赏心悦目。渐渐的抬头,露出那张俏丽的脸。 脸上的皮肤有些微红,似乎是因为心里的娇羞。眼波中的光彩流转,既带着怯怯的胆怯,又有着欲说还休和些许大胆,直叫人的心,不那么安分。 “起来吧,地上凉!” 朱允熥柔声道,说完他却有失神。 他虽然号称贤德,可那是对臣子,对宫人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轻声慢语。 刚见到一个美女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莫非,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虽说皇爷爷把她赏赐给了自己,可是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一来是为君者要有自制力,二来是不能落下别的口实!” 朱允熥心中告诫自己,可是看到身前,身材窈窕,而且大明宫装有些束腰显形,衬托出一座座山的妙云,心里又有些发痒。 老夫子曰过,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无关修养和地位。再说这一世的朱允熥去掉储君的身份,本就是活力满满的少年。 后世,有位伟大的哲学家曾说过。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你进宫多久了?”朱允熥笑道,“孤看你,似乎有些混血色目人的模样!” “回殿下,奴婢八岁进宫。”妙云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珍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奴婢的祖父,是故元左丞相,名讳庆童!奴婢的母亲,是故元平章,朴赛因不花之女,所以奴婢看着有些像色目人。” “原来你是蒙元贵胄之后!” 朱允熥每日的学习,除了在翰林学士的教导下,学习各种儒家讲义。《道千乘之国》,《务民之义》这些治理国家的圣人之道外。还要学习,本朝开国之路。 简而言之,就是老爷子打天下时候的辉煌历史。 故元左丞相庆童,也是赫赫有名的蒙古贵胄,也是大元之中为数不多贤臣之一。洪武元年,朱允熥的老爷常遇春和徐达攻破元大都,不肯投降的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人被斩。 不过,老爷子一向喜欢忠义之人,按理说这样前朝的贵胄都应该斩草除根,老爷子听说了庆童等人的忠义,破天荒的下旨,大都战死的蒙元贵胄家属无罪。 “原来也是名门之后!”朱允熥笑道。 妙云顿时大为惶恐,赶紧道,“奴婢不敢当,奴婢本是罪臣之后,哪里算的了名门!蒙陛下天恩,奴婢家中全族才得以苟全性命,奴婢一下贱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 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妙云受惊如此,跪拜请罪。 八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进宫成了奴婢。其中的坎坷和心酸,不问自知。别的女孩,八岁的年纪正是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之时,可是她却已经在宫里,看人家眼色,伺候主子。 从普通的宫女,到贵妃身边的女官,她用了十七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十七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与世隔绝的深宫之中。 再想想她原本蒙元贵胄的身份,祖上的风光,不免让人怅然叹息的同时,感叹人生无常。 浮浮沉沉似幻似真,金枝玉叶的结局也只是飘,随风不停。 “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轻声道,“你也是个苦命人!孤这边没这多规矩,莫要如此!”说着,看对方站起来,又笑道,“别总说自己是什么下贱之人,把自己都说轻了!” “殿下!”妙云顿时眼中泛泪。 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贵人连累家里。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言相待。 随即,看到朱允熥年轻的 脸,妙云又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跳得厉害。 她是女官,二十五岁的年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姑娘。从惠妃娘娘身边调到东宫,无异于一步登天。 临来之前,娘娘还特意交代过。若是能把殿下伺候好,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家族的命运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殿下,演武的时候到了,要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吗?” 今日没去读书,正好活动筋骨。 回来的路上就传了傅让和张辅,下午要练习骑术。 骑术不是骑马,是骑马打仗之术,大明重骑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骑士的主武器是近乎两丈五六米的骑枪,马上还挂着铁骨朵,流星锤等杀人不见血的重器。 重骑冲锋之时铺天盖地,山呼海啸。洪武元年,大军开入河南境内。王保保的姥爷元梁王阿鲁温集合了十几万大军,在塔儿湾布防,死守洛阳古都。 结果,被朱允熥的外公,开平王常遇春率领三千洪武皇帝亲卫重甲骑兵,直接冲入了中军。三千破十万,阿鲁温只能开城投降。 后世有人总结为何大明末世,对女真屡战屡败,归为南人软弱,那是扯淡。大明之败,是因为没钱,并不是没有好兵。 当年老爷子起家的两淮地区,从宋金大战到宋元大战,百年之间反复厮杀。淮河流域的男儿,个个上得了马,开得了弓。到了清末,李鸿章的淮军也正是从这些地方招募士兵。 淮上男儿,自古就有汉家打手,草原克星,中原宿敌的美名。 除了淮上男儿,不怕死的楚蛮子,江西兵,都是骁勇善战不怕死的好兵员。 到如今,之所以大明能百战百胜,也有赖于这些军中精心挑选,组成冲锋陷阵的铁甲重骑。 要想当一个好将军,首先要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兵。 指挥骑兵作战,更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朱允熥以皇储之尊,训练自己的骑术,丝毫不敢懈怠。 “好!”朱允熥满身的火气无处释放,“换贴里,咱们去马场!” “殿下!”妙云轻咬嘴唇,脸如红果,“奴婢,给殿下更衣!” 朱允熥笑道,“行!”说着,看看有些呆滞的王八耻,“往后,她就是东宫的女官,更衣这些事以后她来做就好!” 有好看的小姐姐,谁要太监伺候? 不信,问问岁月神偷那些帅到掉渣的读者们,谁不是这么想? “妙云,见过公公!”妙云对王八耻行礼道,“以后,还要公公多多照应!” 王八耻干笑两声,“杂家王八耻,照应两字不敢当,姑娘言重了!”说着,顿了顿,“姑娘刚来,殿下的喜好还不清楚。不如杂家先带你几天,等知道殿下的喜好之后,再让你” “啰嗦!”朱允熥不耐烦道,“更衣这些事,有什么要好熟悉的?孤的衣服都是尚衣监送来的,送来是穿什么就是!” “奴婢该死!”王八耻低头道,“就是,奴婢伺候了殿下穿衣吃饭十多年,忽然让奴婢撒手,还真是” “孤还不知道你!”朱允熥笑道,“别耍小心思,你是陪着孤长大的,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放心,没人能抢了你的位置!” “殿下明鉴万里!”王八耻讨好的笑道,“奴婢实在是一刻都不能离开殿下!” 这边正说着,朱允熥另一个贴身太监朴无用来报。 “殿下,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左春坊大学士詹同,文华殿大学士张长年,东阁学士,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来的这些,全是翰林学士,而且是身上都挂着东宫詹事府官职,教导朱允熥读书的大学士。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 “皇爷爷也是,说什么不好,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这下,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朱允熥心里微叹,“传吧!” 稍后片刻,数个一身正气的翰林学士昂首而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都是老师,朱允熥这个储君也不能大剌剌的坐着受礼,站在皇储宝座边,抬手道,“众学士无需多礼,来人,看座!” “臣等听闻殿下身体有恙,特来拜见!”刘三吾先开口道,“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太医院可有会诊方子?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正说着,突然,边上一声暴喝,吓人一跳。 只见方孝孺,对着妙云怒目而视,“汝何人?一女子妇人,居然敢居于太孙身侧!” 第84章 皇族血统不容混淆 [] “东宫乃国朝重地!” “储君乃国朝之本!” “储君与臣议事,你一女子如何敢于边侧矗立?” “看汝服饰乃是宫中女官,女官如何能在太孙东宫中?” “汝又涂脂抹粉,意欲何为?” 方孝孺一开口,众文臣对着妙云皆是怒目而视。 不怪他们如此,老爷子亲口定下的规矩。凡君臣相见,宫人无论男女,无论品级必须后退十步,无故不得上前。军国大事,他们没资格听。 妙云吓坏了,她是后宫的女官,生活在深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朱允熥抚额,这些翰林学士,各个身份清贵,而且能参与朝政。老爷子定下的,非翰林不得为大学士,不得为六部尚书御史的规矩,更是让他们敢于直言。 而且,他们都是朱允熥的老师,骂起人来,无需顾及。 “方学士!”朱允熥开口道,“她是惠妃娘娘那的女官,调到孤宫中伺候。外廷的规矩,她深宫之人哪里知道?”随后,又对妙云道,“你且下去吧,往后孤接见臣子,你要回避!” “敢问殿下!”方孝孺依旧不依不饶,朗声道,“是何种伺候?”说着,脚步上前几步,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所谓色是刮骨刀,殿下年方十五,精血未固,岂能宠色伤身!” “臣知少年人爱慕美色,但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亿兆百姓,岂能为女子所误!” “红颜祸水,于读书治国无益。殿下今日说身子不舒服,没去读书,反而在宫中和女官亲近。殿下,您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方孝孺说一句,脚步向前一些,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无奈,对这些正气的读书人,他一向宽容,“先生,您且听孤说!” “殿下是东宫之主,大明储君,然太孙之位空悬,无妃而先宠女官,于礼不合!将来东宫正妃进门,太孙把东宫娘娘置于何地?” “宫中女官,下贱之人。太孙为何对其温言软语?这等奴婢最好看人脸色,太孙仁厚,她若有龌龊的心思,岂不是要得意了吗?” “臣,每日教导太孙读书,历朝历代,女官恃宠而骄霍乱朝堂的事还少吗?” 方孝孺继续咆哮着,“再说,这女子如此妖艳,安置在太孙宫中,以后您如何读书治国?焉能不分心!” “殿下!”头发花白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也开口奏道,“忠言逆耳,方翰林所说,乃句句忠言,殿下三思!” “殿下,青春年少正是读书之时,岂能亲近女色?”刘三吾也毫不客气,大声道,“殿下乃天下之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史官记载,莫以恶小而伤贤名!” “够了!”朱允熥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自己身边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俏丽的女人,这些人就一副死谏的架势。若是以后自己想要更多的妃子,那他们还不翻天? 他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国家大臣就有防范于未然的责任。对于君主的劝诫,也是从小做起。 君主无小事,一言一行都可以引导国家的走向。 可是,朱允熥实在是心里气不过。 “孤知道诸位都是好心,可是这个女官,是皇爷爷赏孤的!”朱允熥沉声道,“太孙妃一事,皇爷爷已经选好了人选。孤到了成亲的年纪,东宫之中却一个女官都没有。是皇爷爷怜孤,才调了一个女官过来。” “陛下?”众臣皆是一愣。 随后,方孝孺又道,“陛下又如何?陛下此举,也有失妥帖!”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诸位,本官欲往陛下处,问个明白!” 其他几个翰林学士齐声道,“同去!” 去喷老爷子?活腻歪了?还真是把自己当盘菜? 朱允熥赶紧道,“不许去,孤知道你们的好心” 可是,这些人在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左春坊大学士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准备告退。 中书舍人刘三吾又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臣等必须劝诫陛下!” “屁大点事,你们非要闹得不安分吗?”朱允熥压着心里的怒火,“皇爷爷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非要廷杖,非要罢你们的官,你们才满足?” “殿下!事关皇明血统,岂是小事?” “血统?”朱允熥一愣,“关血统什么事?那么多藩王,谁没高丽蒙古妃子,谁没色目美人?” ~~~~ 奉天殿里,老爷子朱元璋看着刚从他这出去没多久 ,又回来跪下谏言的文臣们,恨的牙根都发痒。 “大孙十五了,男女之事还不知道。咱已经给他选了妃子,总不能他娘的 两眼一抹黑的进洞房吧!” 老爷子牙咬得吱吱响,对跪着的臣子们说道,“普通财主家,少爷到了成亲的岁数,家里都给几个丫鬟暖房。你们也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别告诉咱,你们没经历过!” “军国大事,咱听你们的,你们吃了豹子胆,敢管咱的家事?” “陛下!”方孝孺头铁,先开口说道,“此非家事,乃是国事!” “哈,你还来劲!”老爷子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今日要不说出个好歹来,别看你是太孙的老师,咱照样治你的罪!” “陛下赏太孙美人,臣等无话可说!”方孝孺继续大声道,“但是陛下,太孙何等身份,岂能亲近女官宫人?” “太孙乃是大明储君,需要充实东宫,可以广开选秀,选身家清白的官宦女子进宫。后宫的女官,乃是下贱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太孙殿下!” “而且此端不可开,若宫人都以攀附主子为晋身之阶,宫中必将大乱!” “宫中女官甚多,而主子只有那几人。眼看有人成了太孙殿下身边人,一步登天,她们怎会不眼红?” “太孙只有一个,她们靠不上。可其他年幼藩王犹在,谁知会不会有人做出媚上之举。” “秽乱宫帏,乃是千古丑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王之家无小事,陛下不可不防!” 他的话,触动了朱元璋心里的逆鳞。 宫中的女人,在老爷子看来,就是让他朱家的爷们享用的。这些年他没少挑选好颜色的女子,赏给各地的藩王。 方孝孺是借着今天这事,在指桑骂槐。 “你胆子太大了!”朱元璋怒极反笑,冷笑连连,“宫里的事,你也敢多嘴!咱家的事,你也敢编排!” “陛下就算杀了臣,臣也要死!”方孝孺梗着脖子,昂着头颅,“今日陛下调给太孙,一色目血统女官。若有皇明龙种,如何待之?” 老爷子一下被说得愣了,有些脑子回不过弯来。 想了半天,“胡说八道!各地藩王的妃子中,色目人亦大有人在,她们生的也是咱朱家的子孙” “那是藩王,而皇太孙,则是陛下与故慈高皇后的嫡孙 ,故太子的嫡子,乃是皇明诸房的嫡长。” “皇明万世一统,为君者乃必都是陛下的嫡亲血脉。皇族血统,如何敢混淆?” “大明江山,朱家为皇。将来太孙殿下正位天下,岂能有血统不纯之子?” “啊!”朱允熥一拍脑门,“这咱还真没想到!” 皇家的血统不是开玩笑的,他编定的皇明祖训中早就说过。其他皇子为藩王,只有他和皇后的嫡子才能为皇帝。 藩王有些血统不纯的儿子无所谓,反正再过几代血脉就单了。可是朱允熥是他的嫡亲孙子,血统怎能含糊? 历代宫廷斗争的事,谁都说不准!他管的了现在,管不了未来。万一,万一有个面目有色目人特征的后代,真当了皇帝。他朱元璋,就成了千古笑话。 后人会怎么说? “皇爷爷!”朱允熥快步从殿外跑入。 方才方孝孺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生怕老爷子一来气,直接把这些人推出去砍了。 “皇爷爷!”朱允熥躬身道,“国有诤臣,乃是国家之福,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可也是为了孙儿,为了您,为了咱们大明好!你千万” “有道理!”朱元璋忽然开口,看着方孝孺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藩王是王,太孙是皇。皇族血统,不容混淆。那么多女子咱不选,偏选了一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是咱疏忽了!” 老爷子没生气! 朱允熥心里吊着的心放下,不过马上感到了一丝不对。 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 莫非,到手的小姐姐到嘴的鸭子要飞?” “你是大人了,身边没个女人也不行!”朱元璋沉思道,“不过,那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不行,咱给你换一个!” “不用换!”朱允熥赶紧道,“她挺好!” ~~~主角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君主的成长中,贤臣的作用很大。 不是水,我大纲就是这么定的。 我要是水,我直接如黄河泛滥,,,,,,巴拉巴拉,番茄第一水枪小王子,你们当时白叫的吗。 第85章 论婚 [] “挺好?”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哪儿好?”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妙云那张脸,笑道,“都挺好!” “呵呵呵!”老爷子顿时笑出声,再次坐下,笑道,“真是长大了,知道女人的好了!”笑着,老爷子又道,“不过,几位翰林学士说的对,她的身份有些不妥。你的身边人,还是要身家清白的女子才好!” 这不扯么,朱允熥心里对这些翰林学士们,第一次有了些埋怨。你们管的也太宽了,怼天怼地,还管老子那啥! 他们的话,朱允熥方才在殿外都听到了。什么皇族血统,简直是胡扯。妙云不过是身上带着色目人的血统,可她不是色目人呀! 生了孩子也是黑头黑眼睛的,怎么就混淆了皇族血统? 天天喊着包容四海,怎么到了自己这,硬是弄个血统的说法出来。 再说了,老子以后 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老子生一大堆! 那些翰林学士们心中所想的潜台词,无非是妙云的身份。故元的贵胄后裔,爷爷是大元丞相,姥爷是大元的平章政事,是个罪臣的后人。 “爷爷,她只不过是伺候孙儿的女官而已,又不是选妃。”朱允熥小声道。 老爷子还是摇头,“身边人,不一样的!” “爷爷!”朱允熥向前几步,轻轻拽着老爷子的袖子,“给孙儿留下吧,红袖添香也是美谈啊!孙儿不会耽误课业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柔软,朱允熥并非完全是因为妙云的美。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刚调入东宫,又被调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 皇帝不喜,宫中哪有活路?每年这深宫之中,失去希望自己了断的人,还少吗? 朱允熥不想有人因为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也不想让别人本就凄惨的人生,更加凄惨。 看孙儿拉扯自己的衣袖,软言相求,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什么是天伦之乐?这就是天伦之乐。 老爷子心中一软,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咱这撒娇!” “爷爷!”朱允熥又求了一声,直接跪在老爷子身边,头靠着老爷子的腿,“爷爷,孙儿可没求过您什么!” “哎!儿女都是债!”老爷子在朱允熥脑门点点,“行了,留下吧!” “爷爷万岁!”朱允熥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把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忽悠得轻飘飘的!” “殿下!” 这时,殿中的方孝孺又要开口。 朱允熥起身,板着脸,“到此为止吧!方学士,孤知道你们也是好心。但有些事,大可不必大张旗鼓。若孤是个昏聩的储君,你们说什么也是白费唾沫。若孤是贤德的储君,自然心里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随后,看看众臣,冷着脸道,“诸位都是国家贤才,这些小事,何必耿耿于怀?” “殿” 方孝孺还要再说,却被身边的刘三吾拽了一下。心中会意,只能无奈的躬身称是。 刘三吾看朱允熥是真的有些怒了,太孙心胸宽广,但是骨子里执拗。看似随和,其实最讨厌不知进退的人。 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文臣始终被武人压着一头。好不容易,太孙殿下亲近文臣,重视文臣。千万不能太过触怒,否则接下来几十年,文臣的日子也还是不好过。 “陛下,太孙说,您已为殿下选好正妃!”头发花白的文渊阁大学士詹同说道,“臣斗胆,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一落,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 “应天府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女儿!”老爷子开口道,“这几日,礼部就会去传旨。同时,也会明发天下,普天同庆!” “武官的女儿!” 众翰林学士心中遗憾,在他们看来,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似乎更是皇太孙的良配。 不过他们心里清楚,老皇爷不大愿意儿孙和重臣,或者大族联姻。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老皇爷乾纲独断,没容任何人多嘴。 “太孙大婚,乃是国家重事!”华盖殿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臣领东宫左春坊事,斗胆请奏,许臣主持太孙殿下大婚事宜!” 朱允熥的婚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繁琐的过程。 纳采,问名,纳征,告期,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两宫,盥馈,庙见,庆贺诸多繁杂的礼仪会持续数天。 “咱正有此意!”老爷子笑了笑,“传旨,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会同礼部尚书李原名等,处理太孙大婚事宜!”说着,顿了顿,“让户部,别舍不得花钱,办得越风光越好。还有工部,造办处,十二监,大婚所用之物,不得含糊,务必精美!传旨苏州,杭州,松江织造局,丝绸布匹金银线等物,必须十全十美,现在就动手准备。”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开口道,“大婚是礼,礼到即可。如今国家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孙儿以为不宜铺张!” 皇太孙大婚,普天同庆,银子花起来就和流水一样。朱标大婚的时候,尽管已经是很简朴了,可光白银就耗费四十多万两。那些布匹丝绸,打造的礼器,玉器等还没算在其内。 到了朱允熥这里,若是真大张旗鼓,奢华铺张,没一百万都打不住。 那可是真金白银,一百万足够一个边关六千战兵的大军镇,吃十年都富余! “啥话?”老爷子不爱听,开口道,“一辈子就一回,哪能不办得像样点!寻常百姓家,都要摆上几天的流水席,宴请宾客。你是咱的大孙,是大明的储君,不风光大办,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再省,也不能在这个上头省。再穷,也不能穷了你!” “皇爷爷” 朱允熥还待再言,被老爷子打断,“大孙,这事听咱的!咱一辈子拼命,不就是为了儿孙能风光吗?风光大办,爷爷高兴。” 说着,老爷子又拉着朱允熥的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婚事若是寒酸了,咱怎对得起你祖母,对得起你爹娘?等咱闭眼之后,你祖母问咱,大孙子的婚事操办得咋样?咱咋说?” 朱允熥心中感动,“爷爷,谢谢您!” 老爷子一愣,脸上露出笑容,“他娘的,生儿育女几十年,第一回听儿孙说谢字!”说着,轻踹了朱允熥一脚,“结婚之后,赶紧给咱生几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最好的报答!” “您放心!”朱允熥笑道,“孙儿一口气,给您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够!”老爷子笑着摇头,“咱这辈子,儿子二十六个,你必须要超过咱!” 小小的风波散去,众翰林学士三两成行的往宫外走,笑着议论皇太孙的婚事。 刘三吾和方孝孺并肩而行,低声细语。 “希直(方孝孺字),今日你有些孟浪了!”刘三吾开口道。 方孝孺不苟言笑,“学生,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帝王之家无小事。皇太孙贤德,万不能在女色上纠缠不清。”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刘三吾继续道,“殿下聪慧贤德,但骨子里执拗。他心中认定的 东西,你我多说也是无益的。你惹怒了他,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会想的!” “为人臣,当如此!”方孝孺正色道,“不以君王好恶言事,方是臣子的本分!” “你呀!”刘三吾苦笑道,“犟!”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看着朱允熥从吴王正位东宫,成为储君的老师。在他们心中,朱允熥有着做好皇帝的一切品质。所以他们希望,能把朱允熥教导成真正的天下的表率,圣人之君。 “史书上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刘三吾边走边道,“可是陛下和太孙的祖孙深情,真是古今少有!” “太孙诚孝!”方孝孺脸上露出些笑容,“国家之福!”不过,随即又摇头,“不过,若殿下太过重视亲情。将来,诸藩之势,可能” 刘三吾笑笑,“希直莫非忘了,上次皇太孙的策论课业?” 汉代的分封和晋朝的八王之乱! 朱允熥在那篇策论中开篇点题,藩王,国家之患也! 想到此处,方孝孺脸上又露出笑容,“刘师,您说的对,咱们这位殿下,还真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而已!” “越是这样的人,动起手来,越不含糊!”刘三吾笑道。 ~~~晚点还有,, 第86章 接旨 [] “饭不让我做,衣裳不让我洗,还买那么金银首饰,绸缎布料给我,真是要干嘛呀?” “这几天天天供着我,处处陪笑脸,我是你们闺女,不是菩萨!” 赵家后院,赵宁儿皱眉看着父母,嘟嘴说道,“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你们怎么忽然变样了?” “好闺女!”赵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笑意,“你现在,可不是就是菩萨吗?” 赵思礼也陪笑道,“闺女,你现在就在家待着,当你的大小姐,什么活都别干。”说着,又笑起来,“可不敢再让你干那些粗活,重活!” “我不干,家里怎么办?”赵宁儿道,“爹,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好端端的,赵宁儿的生活大变样,自从那天之后,家里的活再不让她沾边了。而且父亲还打发人牙子出去买奴婢,说是买回来伺候她。 几个奴婢回来第一天,见面就磕头,唬了赵宁儿一跳。 除了这些,家里这几日越来越不对。爹娘把老底儿都掏出来了,一个劲儿的给家里置办东西。而且还整日守着自己,说话和以前都不同了,有点带着刻意问好的味道。 这几日,赵宁儿感觉自己快被捧上天了。大姐那边,母亲也不去了,父亲也不张罗想外孙子了。 自己多嘴说了一句,大姐现在又有了身子,姐夫忙的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家还要伺候婆婆,还要带孩子,多辛苦。 结果有身孕的大姐,连外甥也都接到了家里,而且母亲话里话外,满是对大姐婆家的嫌弃。 说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眼界太低。大姐夫家里三兄弟,各个都有俸禄的,他们家老太太却连下人都不请一个。不但孩子不帮媳妇带,还要媳妇们轮流伺候。 不单是如此,一夜之间赵宁儿发现自己娘亲,似乎眼睛长在头顶上了。说起谁家都是撇嘴,满心看不上,好像她赵家是多高的门第似的。 而且,自己的娘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哭着哭着又笑了。看自己,总是看不够一样。 “闺女!有好事!”赵氏依旧拉着女儿的手,笑道,“不过这好事呀,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咱们也不能张扬!”说着,眼眶没来由的一红,“闺女,你可是登天了!这几天,娘都跟做梦似的,不敢想!以后,娘和你” “好好说这干啥?”赵思礼瞪了一眼媳妇。 “咋不能说!”赵氏擦着眼角,“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往后想见一眼” “打住!”赵思礼叹气道,“大喜的事,别哭哭啼啼!” 女儿被皇帝指为太孙的正妃,这是大喜的事。可是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因为女儿出嫁而伤感。再说,宁儿嫁给太孙之后,就算不得他们的女儿了,那是一国之母,他们见了都要磕头。 而且,以后再想随时看到女儿,更是难上加难。 听了父母如此说,赵宁儿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的站起来,“爹,娘,你们是不是要要把女儿远嫁!”说着,嘴巴一扁,跟要哭似的,“我不嫁那么远,我要经常能看到你们,看到大姐和小外甥!” “不许把二姐嫁出去!”一边听着的赵家小儿子冲过来,挡在赵宁儿身前,“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了,你们看看大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不想,我想!” “去!”赵思礼也是心里发酸,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滚一边去!” 随后,看着在旁,一直没说话,低眉顺眼的大女儿娟儿,柔声道,“在婆家不顺心,以后就在家里常住。回头爹买个大宅子,加上姑爷和外孙,咱们都住得下!” 大女儿夫家姓罗,公公活着的时候是个举人,在应天府当差是个六品官。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可是读书人的人家,规矩多架子大,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远没有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顺心。 赵宁儿的大姐和她身材相反,赵宁儿圆润,娟儿瘦弱。 听到父亲的话,娟儿犹豫下,“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女儿在家住是舒坦了,可是我们老太太哪儿” 正说着,刚买来的丫鬟进来禀告。 “老爷,夫人,亲家太太和大姑爷来了!”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眉毛拧了起来。自古以来,亲家公之间或许还能看对眼,但是亲家母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娟儿的婆婆,在赵氏看来可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当初看重了姑爷的人品和前程,她才不愿意和那样的女人结亲,太小气,太能算计,针尖点事,都得嚷嚷得满城风雨。 “大闺女刚回娘家住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她家里又不是只有咱闺女一个儿媳妇,巴巴地还找上门了!”赵氏愤愤的说道。 赵思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些年他没少帮衬女婿家里,甚至女儿有孕的时候,还让妻子过去照看。这才把大闺女接回来住几天,亲家那边就上门要人。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听到婆婆和相公来了,娟儿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 稍候片刻,一个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还有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憨厚的青年。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姑爷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害臊。 他刚从衙门里回家,就被母亲一顿数落,说是儿媳妇居然被娘家接回去了。哪有出门子的女人说回娘家就回的,而且一住就好几天。 外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婆家刻薄对待儿媳妇呢?这不是丢家里的脸吗?读书人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儿媳妇说回去就回去,也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婆婆看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能被母亲带着,不情不愿的来了赵家。 “衙门里不忙?”赵思礼对大女婿还是不错的,温言道,“坐吧,一会在这吃饭!”说着,对亲家母笑道,“您也在这吃,难得您 来一回!” “亲家公太客气了!”大女婿的母亲,罗氏笑道。 “娘,您坐!”娟儿挺着肚子,搀扶罗氏坐下。 后者瞧瞧她,笑道,“两三天不见,你气色挺好,你们赵家呀,还真是养人!” 话里有话,赵氏拧着的眉毛立起来,当场就想发作。 赵宁儿在边上笑道,“大娘,不是我家养人,是我的家人少,事少,不用紧绷着。大姐住的舒心,自然气色就好!” 罗氏被噎了下也不生气,继而对赵氏笑道,“别看我三个儿媳妇,可还是娟儿最对脾气。不是我当着你们的面夸她,这丫头做得好茶饭,心灵手巧,我可是一日都离不开!” 赵氏暗地里咬牙,一想起自己去罗家的时候,看到女儿大肚子还要伺候婆婆的起居,心里恨得不行。 “那是!”赵宁儿接话道,“我姐姐脾气也好。”说着,笑了笑,“不过,脾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面团似的任人揉捏。嘴还笨,不大会说好听的哄人。” 随后,又爽朗的笑道,“大娘,听说大姐的两个嫂子,可都是泼辣的性子,要是大姐受了委屈,您可要给大姐做主!” 几句话不咸不淡,却让罗氏心里生气。赵宁儿话里话外,摆明了说自己的大姐好欺负。那意思,她 罗氏是个恶婆婆。 赵家的二丫头看着富态,谁知是个牙尖嘴利的,说话一句比一句扎人。 罗氏再看看身边木头桩子似的儿子,低眉顺眼的媳妇,心里更感觉生气。这媳妇,不知在赵家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不然亲家母和他们家二丫头,怎么从进门开始就没好脸。 这时,两个丫鬟端了茶水进来,恭恭敬敬的摆好。 这些买来的奴婢,都是训练好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都面容姣好。 罗氏心里有些发酸,他们罗家可一个下人都没有,赵家现在居然都使唤上奴婢了。 “这是买来的?”罗氏对赵氏笑道,“一个丫头可不少钱呢?亲家母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赵氏笑笑,“怎说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没个使唤的下人,面子上不好看!再说,大闺女有了身子,不能让她回了娘家,还要操心家务不是?” 罗氏又被暗里戳了两句,刚要开口,就听赵宁儿接过母亲的 话头,“娘,咱家用不着这么多人,女儿看不如等大姐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一个,专门伺候她!” “亲家母,您看成吗?”赵氏又对罗氏笑道,“虽说两家离得近,可我也不能总过去看闺女。有个知冷知热,能端茶倒水的在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笑道,“都是当娘的,谁能不心疼孩子!您也别挑眼,别多心,丫鬟过去了,不单伺候我家大闺女,连您也给伺候了,多好!” 罗氏牙都快咬碎了,两家结亲好几年,她还是头一回被亲家呲打,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是你家二丫头?”罗氏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多大了?” “刚十五!”赵氏笑道。 “不小了,说亲了没有?”罗氏眼睛转转,“亲家母,我娘家有个外甥今年十六,秋天刚得了秀才的功名,前程远大。”说着,又笑道,“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书香门第才是良配。今儿我厚着脸皮,保媒拉纤一回,咱们亲上加亲?” 顿时,赵氏的心里好似吃了苍蝇那般恶心。 书香门第,读书人没把武人看在眼里,他们赵家的六品武官,好像低了读书人一头似的。一个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急促的脚步。 “跑什么?”赵氏不高兴的说道。 丫鬟很急,低着头惶恐的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来了一群大人!” “大人?”赵思礼马上站起来。 “说是礼部尚书,来传旨!”丫鬟语调发颤,“还有锦衣卫,还有宫里的太监!” 赵思礼顿时明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中门!”随后,扭头对赵氏急道,“赶紧换衣裳,跟我接旨!” ~~~一不小心,又水了。 不想水,谁知道三两下,就出水这么多。 第87章 下定 [] “好端端的,皇帝给他家传什么旨?” “宫里的公公,还有礼部尚书!” “天老爷!” 赵家人都换了干净得体的新衣裳,赵思礼是官服,赵氏是六品命官女眷的装扮。连带着她家大闺女娟儿,小儿子都站在中堂,肃手等着。 罗家母子是外人,没资格接旨,只能在后厅张望。 罗氏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脖子伸得和老母鸡似的。 “他们家一个武官人家,哪用的着如此大的恩遇?”罗氏嘴里不停嘟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吃惊又羡慕,还有丝丝的嫉妒。 “岳父当年也是军中的猛士,当今万岁念旧,或许是想起了昔日岳父的功绩”赵家大女婿看看母亲,缓缓开口,“母亲,按儿子的意思,今天不该上门。娟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您又何必呢?岳父岳父一直对儿子不错,娟儿也是好媳妇,您闹这一出,这不是让儿子难做” “好呀,你现在有了媳妇,开始教训起你娘来了!”罗氏当场冒火,“不年不节的回什么门子?还带着孩子回来?一住就是好几天?你心疼媳妇,巴结你丈人家,就不管你老娘死活!” 说着,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怜我一把年纪了,在家里吃喝拉撒还要自己张罗,把你们三个兄弟养大了,到老了却被你们嫌弃。呜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和你父亲一块去了,省得受这份罪!” “母亲!”大姑爷面皮通红,怅然叹息,“哎!” 女人摊上刁蛮的婆婆日子不好过,男人摊上一个不讲理的娘,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我不过是想要儿媳妇回去照顾我,我有什么错?谁家的媳妇不伺候公婆,当年我伺候了你奶奶几十年,怎么轮到我,就惹了你们不高兴!”罗氏继续哽咽道。 这时,外面的赵家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赵思礼不悦的往后厅看了一眼,沉吟下,“大女婿!” “岳父!” “有旨意,你也是赵家人,过来一起接旨!”赵思礼说道。 赵氏在边上道,“对对,大姑爷,快过来。你是读书人,等会要说两句场面话!” 大姑爷心里感动,岳父岳母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可是这旨意他没法接,他老娘之所以对赵家这么大意见。也是因为岳母隔三岔五去家里,拿他当亲儿子一样,自己个岳母亲,让母亲生气了。 可是若不去,那可是圣旨?万一 随即,他看看母亲,低着头,默默朝外面走,站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 罗氏气的恨不得当场跺脚,女婿啥时候能成媳妇娘家的一家人,简直闻所未闻。罗家是娶了赵家女,可不是入赘。 不过,心里的恼怒突然变成了喜悦。 万一,万一真像儿子说的,是皇帝的恩典下来,那赵家岂不是发达了吗?赵家老爷现在六品官,哪怕升一级就是五品,若是升两级 罗氏心里跳的厉害,若是赵家真发达了,罗家也有好处,他们对自己儿子一直不错,怎么也能找关系提拔起来。不但三儿子,自己大儿子二儿子,都能借上力。 想到此处,蛮不讲理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同时,也有些骄傲。 “哼,我儿子生得一表人才,这么好的女婿你们赵家哪找去!就算借你们点力,也是应当应分的。”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圆润的赵宁儿身上,心里想道,“这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岁数,自己那个秀才外甥是有点配不上,可是自己本家还有好几个侄儿呢,有一个最出息的刚进了国子监!” “回头,好好和亲家说说,亲上加亲!他们赵家也不是势利眼,不可能刚发达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亲家母保媒,她敢不给面子!” 就在罗氏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传来,顿时吓了伸长脖子看的罗氏一跳。 前面,四个穿莽服的锦衣校尉,昂首阔步。 一个绯红绣仙鹤官袍的大官,还有一群拿着拂尘的太监跟着。 “天爷!这是什么阵势?” 罗氏当差,直接被吓住了。 礼部尚书立原名不苟言笑,大步走到赵家中堂。 “兵马指挥赵思礼大人何在?” “下官在!”赵思礼拱手说道。 “有旨意!”李原名温和的笑笑,“赵大人,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家人三呼万岁,在堂中跪倒。 李原名目光在赵家人身上的打量,特意在赵宁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开口,“有旨意,赵家有女名宁儿,温婉贤淑,仪表雍容。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为朝典。可为皇太孙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洪武二十五年是十一月二十一,钦此!” 因为现在只是选定人选,还不是真正的昭告天下,所以圣旨的的内容并不是特别正式,相当于一张给赵家的通知书。 但饶是如此,里面那些词,赵思礼也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可是,那句为皇太孙妃,却是听得真真的,记得牢牢的。 嗡,脑子里的血好像是水锅翻开,浑身发烫。 “赵大人,恭喜啊!你家里以后要出皇后了!”李原本念完圣旨,温和的开口笑道。 赵家人已全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赵思礼浑身打摆子,赵氏木头人似的就知道掉眼泪。 身为主角的赵宁儿,更是痴痴傻傻的跪着,完全不知所措,似乎被吓坏了。她本一个小官的女儿,忽然被选为了皇太孙的妃子。 赵家大姑爷是读书人,马上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先是敬畏的看了一眼小姨子,然后小声对赵思礼说道,“岳父,谢恩呀!” 赵思礼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大人请起!”李原本亲手把赵思礼扶起来,笑道,“恭喜赵大人了!” “下官,下官惶恐之至!”赵思礼说道。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李原本唬脸,“赵大人以后可是国丈,该自称下官的是本官!” 赵思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尚书大人太客气了!” “我比国丈痴长几岁而已,您也别一口一个大人。说来咱们都不是外人,您即将是太孙殿下的岳父,我是东宫詹事府的学士,咱么也都是一家人!” 赵思礼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向他读书人女婿。 大姑爷微微点头,赵思礼拱手道,“如此,下官高攀了!” 中堂里,赵家人还在发愣。 后堂中,罗氏吓傻了。 “啥?赵家二丫头成了皇太孙的媳妇,皇上老爷子的嫡亲孙媳妇?那将来不就是皇后了吗?” 罗氏脑中走马灯似的想着,“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家凭什么?怎么就登天了!” 不过,马上她又感到害怕起来。 “自己今天可是有点万一赵家记仇”想着,身体已经烂泥似的软软的靠在门框上。 ~~晚一会还有。 第88章 不是梦 [] “好姑娘,您别跪着了!” 朴不成快步上前,把还愣着跪地的赵宁儿亲手扶起来,缓缓的扶着坐下。 与此同时,几个太监躬身上前,直接跪在赵宁儿面前,打扫她腿上些许的灰尘。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吓了一跳,起身阻止,“不敢劳烦各位公公!” “现在叫您一声姑娘,往后奴婢们要叫您娘娘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娘娘,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赵宁儿如在梦里,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爹娘。 “傻孩子!”赵氏高兴的落泪,开口说道,“前几天来家里的吃饭的老大人,就是老皇爷!” “什么?”赵宁儿一惊,“帮女儿拎菜篮子的,是皇爷?” 赵思礼也过来,笑道,“闺女,前阵子和梅公公来家吃饭那后生,就是皇太孙!” “他不是”顿时,赵宁儿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爹娘,“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闺女!皇爷说了让说!”赵思礼看着女儿,偌大的汉子眼眶发酸,“闺女,你可是老皇爷亲点的太孙妃。咱们赵家以后” “嗯嗯!”朴不成在边上咳嗽两声,“姑娘,皇爷有口谕给您!” 赵宁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慌的不行。忙站起来,又要跪下。 “不要跪!”朴不成拦住,“皇爷说了,您坐着听就行!” 随后,朴不成清清嗓子,朗声道,“圣上口谕,赏赵宁儿,龙凤金镯两对,龙凤金银头面首饰各两套,珊瑚红宝石头面首饰两套,猫眼宝石碧玺头面首饰两套。” “黄金五百两,银锭子六十块,珍珠一斗,各色宝石两匣” “苏绸十匹,蜀锦十匹,御用金丝银线各二十斤,棉布六十匹,辽东貂皮十领,羔羊皮二十张,狐狸皮二十张” “赏,服侍嬷嬷六人,太监八人,宫女十二人,并护军锦衣校尉三十六,护卫赵府” 一连串的赏赐,从朴不成嘴里念出来跟唱歌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念的同时,一箱箱流光溢彩的宝物被拿了上来,放在中堂上熠熠生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念完之后,朴不成继续笑道,“赵大人,这是皇爷对姑娘的私赏,真正下定那天,聘礼另外给您送!!” “这这也太多了!”赵思礼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 金银财宝是应有之义,可是太监宫女的赏赐却是始料未及。他虽然是个六品官,可也知道,国朝开国以来,皇爷就没赏给过外戚家宫女太监。即便是藩王身边的宫人,也是按照礼制封赏,而不是私赏的。 “不行!”赵宁儿忽然开口道,“公公,这太多了,我家”说着,赵宁儿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家虽穷,也不缺什么钱,用不着这么多财宝!” 朴不成当场笑出声,“好姑娘,您用不着,可以留着赏人用呀!您是娘娘了,往后别家的女眷来拜见您,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契约,恭敬递给赵氏,“赵家夫人,这是皇爷给你们的!” 赵氏只觉得手里两张纸发烫,“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什么呀?” “皇爷说了,您家里太窄了,住不下这么多人。西城有一处四进的宅子,连宅子里二十多个奴婢,都是赏给您家了!”朴不成又道,“那处宅子,来头可不一般,是故慈高皇后母族,滁阳王的宅子,开国时候就修好了,一直空着,往后就是赵府了!” 滁阳王是老皇爷的岳父,对他有知遇之恩郭子兴的封号。郭子兴是马皇后的养父,生有三子。长子早死,儿子和舅弟战死在了应天府。 有传言,是老皇爷为了全部接受郭子兴的势力,派常遇春埋伏,斩杀了二人。最后,只剩下一个幼子郭天爵。 可是大军进城之时,第三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不过,老皇爷对郭家也是真好,给郭子兴树碑立传,封了王号,给了空置的王府。每年专门派遣礼部,并同郭家的亲人祭拜。 现在,这个宅子给了赵家。 “另外,这一张是应天府外三十里,一处四十顷的皇庄!”朴不成笑道,“皇爷说了,您家里日子紧吧,进项不多,所以用来贴补家用!” “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在大姑爷的眼色下,赵思礼赶紧谢恩。 “姑娘,这几日,宫里还会派裁缝过来,尚衣监的人要给您做衣裳!”朴不成又笑道,“喜欢什么样子,您直接和这些奴婢们说!” 说完之后,冷眼看着那些赏到赵家的宫人太监们,“以后,都尽心伺候,不得丝毫松懈。否则,哼哼!” “奴婢们,参见娘娘!” 所有的宫人,都跪在犹在梦里的赵宁儿面前行礼。 而赵宁儿脑中,只有朱允熥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居然,是皇储,皇太孙!” “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公公!” 此时,礼部尚书李原名笑道,“差事办完了,在下告退!” 他礼部尚书之尊,对一个六品武官行了一个平礼,称呼也换了。 “那怎么行?”赵思礼忙道,“尚书大人怎么也要留下,吃杯薄酒再走!” “改日,改日!”李原名笑道,“今儿还有您忙的,在下不打扰了!” 说着,微笑着带人出去,赵思礼和姑爷送到门外。 这时,赵氏擦去眼泪,小心的收好两份地契,坐在女儿身边,“闺女!闺女!” 赵宁儿如梦方醒,“娘!” “傻孩子,欢喜得都愣住了!”赵氏爱怜的说道。 说着,赵氏目光流转,不大的家里现在满是人,都是皇爷赏赐的宫人奴婢。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堂。 后堂门口,罗氏跟傻子似的,愣愣的站着,失魂落魄一般。 “亲家母,过来坐,别愣着了!”赵氏笑道,“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家女儿被皇爷看重,怎能答应嫁给你娘家的外甥!” 罗氏脸上挤出一丝笑,“亲家母” 还未走的朴不成斜眼瞅瞅罗氏,“什么意思?咱家听这话,你要给赵家二姑娘说媒?说你的外甥?你是谁?” 罗氏腿一软,直接跪下,“我我” 朴不成脸上肉抖三抖,“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公公!”赵宁儿赶紧过来,把罗氏扶起来坐下,对朴不成道,“这是我姐姐的婆婆,我们赵家的亲家!不知者不罪,她就那么顺口一说!” 朴不成满脸堆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喊奴婢的名字就成,公公两字,奴婢不敢当!” 罗氏身上颤抖得跟筛子一样,感激的看了赵宁儿一眼。 而朴不成心里,对赵宁儿的评价也高了几分。 天下最明争暗斗的地方就是皇宫,皇宫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缺会算计人的人。更不缺往死里整人的人,但是缺的,却是知道见好就收,能收别人心的人。 这时,赵思礼和大姑爷送了客人回来。两人刚进中堂,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守门的锦衣校尉急匆匆过来。 “开国公府来拜!” “常家?”怪不得刚才李原名说有赵家忙的,这么快就有客人来了。 “快请!”赵思礼不敢怠慢。 稍候片刻,常家一公一侯,并几个小辈穿着御赐莽服进来。 常升在最前面,朗声笑道,“这位就是赵老哥吧,某家常升!” “下官参见国公!” “不行这个,你这是骂我呀!”常升如何敢受他的礼,扶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咱们可不是外人,我常家是太孙的母族,赵老哥您即将是太孙的岳家。一家人何必如此,常某高攀,往后咱们兄弟相称!” 常遇春的后人,和自己兄弟相称? “不敢,不敢!”赵思礼赶紧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是常大将军的帐下小卒” “那就更是一家人了!”常升笑着,回头对家中晚辈说道,“快,给赵伯父磕头!” 赵思礼正慌忙的阻拦,外面又有人来报。 “宋国公府来拜!” “颍国公” “景川侯” “定远侯” “武定侯” “吏部尚书” “大理寺少卿” 一个个响亮的官职,还有显赫的爵位,让赵家人头昏脑胀。 盛宴开场,主角赵宁儿反而有些成了局外人。 “小弟,过来!”赵宁儿对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说道。 赵家小儿子快跑两步,扑在姐姐的怀里,“二姐!” 赵宁儿摸摸他的头,随后直接在他大腿根上拧了一把。 “啊!”小儿子一声尖叫,挣扎哭喊,“姐,你掐我干啥?” “疼吗?”赵宁儿问。 她弟弟涕泪交加,“疼!” 赵宁儿爱怜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疼,就是真的,就不是梦!” 第89章 怒火 [] 瑞雪兆丰年,一夜之间京城的面上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积雪。 这样的雪正好,若是再大了,开春就涝,若是不下,开春会旱。 雪后晴朗的阳光笼罩大地,使得京城这座千年古都更加的鲜活,更加绚烂。 红墙金瓦的宫中,也因为这场雪,变得格外端庄优雅,静谧深沉。 唰唰,这是宫人们在夹道中清扫继续的声音。扫帚有节奏的在地面上扫动,晶莹的积雪慢慢成了一小堆。每个雪堆的大小,之间的距离都是一致,仿佛可以弄出来的一般。 唰唰,扫清积雪露出光滑整洁的石板。雪可净万物,那些铺在地面的石板好似崭新的一样。 “停!”忽然,东宫的首领太监王八耻小跑着从里面出来,站在打扫夹道的宫人面前,小声开骂,“作死呀!太孙爷还没起呢?昨晚上批阅奏折到半夜,吵了太孙,长几个脑袋?” “小的们该死!”负责打扫地面的宫人领头的赶紧请罪,回头道,“快,都收了。” 就这时,景仁宫中,另一个太监朴无用走出来,“王八,耻太孙殿下让你别在外头狐假虎威,他们扫雪就让他们扫。若是现在不扫不干净,等雪化了,太孙说让你自己扫!” “殿下说的?”王八耻斜眼看看朴无用,忽然一拍脑门,“殿下醒了,杂家得赶紧去伺候!”说完,又转身往屋里走。 “殿下身边,有妙云姑娘呢!”朴无用又道。 王八耻脚步一顿,不过随即又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妙云是妙云,杂家是杂家,多个人伺候,殿下也舒坦不是!” 寝宫之中,朱允熥斜靠在床上打着瞌睡。 这几日老爷子也不知怎么了,奏折一股脑都推给了他,自己去躲清闲了。一连五六天,都要看到深更半夜。 若是别的奏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五军都督府呈上来的,关于军中将领的调动。 这事,还是蓝玉那事的一个尾巴。舅舅家现在执掌京城内外的军队,负责京畿的安危,这是抬高常家的同时,也是在安抚其他武臣的心思。 但是蓝玉闭门思过之后,军中和他走得近那些将领,表面上没有受到训斥,却都在暗地之中被调整,不再掌握实权,或者远远的调任出去。 这些武将都是跟着蓝玉出征过,见过血,参加过大会战的军中精英。奏折上那长长的履历,还有屡次立功的军功存档,更让朱允熥批阅奏折的时候,要小心对待。 不能让他们掌握太多的权柄,但是也不能让他们闲了,浪费人才。 帝王心术,为君之道,还真是劳心劳神。 “老爷子这手一定要学!” 靠着床头,揉着眼睛的朱允熥心里暗道。 剥夺了蓝玉一切的官职,让他闭门思过,看似有复起的机会,实则爪牙被拔了一个干净。 就算蓝玉日后再复出,也不再是军中哪个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了,他只是个普通的统兵大将而已。 若蓝玉不知悔改,故态复发,老爷子想怎么说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还落不下半点口实。 “蓝玉!”朱允熥心里叹口气,“老爷子,还是对他有点哼哼!” “殿下!”这时,帷帐之外传来妙云那轻柔的声音,“要奴婢现在伺候您吗?” “等会!”朱允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都早起锻炼打磨身体。可是再自律的人,也架不住这几天没睡好。而且这样的天气,还有什么比温暖的被窝,更让人眷恋呢。 不过,他倒不是贪图温暖的被窝。 而是 清早的帐篷,总是格外的打眼。 这时候让妙云进来,被看到了,臊不臊! 可是吧,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让它下去,它偏偏不下去。躺了好半天了,它依然还在。 无奈之下,朱允熥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想要转移注意力。 “论语,学而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治理兵车千辆的国家,要谨慎的对待政事,讲信用” “大明已是十万乘之国,为人君者,更要小心谨慎,不能为一己私欲奢侈,更不能好大喜功,要兢兢业业的爱惜百姓!” 朱允熥嘴里反复念着昨天的课业,希望可以让自己分神。 皇储不好当,当了皇储就意味着责任,还有全天下的期盼。任性妄为不行,逍遥自在也不行,想为所欲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朱允熥嘴里继续默默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性相近,习相远” 心里念了大半天,朱允熥睁开眼睛,轻轻的咳嗽一声。 唰地一下,帷帐被拉开,外面妙云带着一群宫人,无声的上前,开始围着朱允熥转。 温热的毛巾,被软滑的玉手拿着,在朱允熥的脸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坐在床沿的 朱允熥,都能问道对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儿。 “你擦的什么这么香?”朱允熥闭着眼问道。 妙云脸上一红,“奴婢神都没擦!” “那怎么这么香?”朱允熥道。 妙云低头,脸红透了不敢再言。 “什么都没擦就这么香!”朱允熥笑笑,睁开眼睛,“那就是天然的女儿香!” 妙云面红耳赤,贝齿轻咬嘴唇。 吃不了,看看也是养眼的! 朱允熥笑呵呵的打量着对方,他坐着,对方修长的身子靠的很近,又微微躬身。 “糟糕!” 朱允熥心里暗骂,论语和三字经百念了,又起来了! “哎!”心中无语长叹,“这一世和以前一样,都是想着盼着快点真正长大,身经百战,稳如老狗!可偏偏,上辈子目标就没达成,这辈子也是遥遥无期。” “殿下!漱口!”这时王八耻端着一个茶杯,朴无用捧着痰盂过来。 朱允熥漱口之后,看着脸上带笑的王八耻,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奴婢刚才听了几件高兴的事儿!”王八耻又跪下,给朱允熥穿鞋说道。 “说来听听!”朱允熥抬腿。 “奴婢听说,这几日去太孙妃娘娘家串门的勋贵大臣,把人家门槛都快踩平了!”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穿上袜子,穿好鞋,“礼物送得赵家的门房都放不下,把赵大人愁坏了!收吧,他惶恐。不收吧,他怕得罪人!” 老爷子的圣旨已经颁了好几天,双方也结束了定亲的第一步,交换了男女双方的 生辰八字。 赵宁儿家里不过是六品官,一步登天成了大明第一外戚。文臣们还有些矜持,但是朱允熥的舅家,还有那些朱标的老臣们,则是毫不顾忌的开始认门,攀亲。 锦衣卫在赵家留了护军,那边的情况每日都有奏折上来,朱允熥看折子的时候,总会顺便扫几眼。 老爷子没看走眼,赵家还真不是张狂的。不管别人送了多少礼,他们家都隆重的回礼。而且,无论面对谁,都是小心谨慎,一点没有得志猖狂的样子。 而且在亲事定下之后,他们家依然住在水井胡同里,老爷子赏赐的滁阳王府,他们根本没去住。 “一会,你跑一趟!”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高丽进贡的人参,给赵家送去一些。老爷子赏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孤一点不赏,也说不过去!” “奴婢遵命!”王八耻笑道,“主子还真是仁德!” “少拍马屁!”穿好鞋朱允熥站起来,任凭他们给自己身上穿袍服,继续说道,“对了,你去和蒋瓛说一声,把去赵家送礼的人,送了什么东西,列张单子出来,拿给孤看看!” 人情往来是礼,但是没有人情硬是攀附人情,就有投机之嫌。 他想要看看,到底送礼的都有谁,都是什么身份。 “回殿下,蒋指挥使昨下午已经差人送过来了!”王八耻小声道。 “送过来不给孤,你好大的胆子!”朱允熥瞬间拉下脸,“你现在,能替孤做主了吗?” “殿下!”王八耻跪地道,“奴婢哪有哪个胆子,您昨天一直在皇爷宫中批阅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奴婢看您累的不行了,就没敢和您说!” “还狡辩!”朱允熥怒道,“孤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婢该死!”王八耻连连叩首,“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是朱允熥小题大作,更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要防微杜渐。 自从他做了太孙,身边这些伺候的太监在宫中也抖了起来,个个在外面人五人六 ,呼来喝去。 锦衣卫呈上的奏报都敢不报,说不定以后军国大事的奏折,也敢弄手脚。 尽管王八耻是伺候他长大的,可是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若现在放开了这个口子,让他蹬鼻子上脸,以后说不定要做出难以收场的事来。 防微杜渐,老爷子对太监没好脸,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90章 好日子 [] 太监是可怜之人,但可怜之人和可恨之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今日小小的放纵,明日可能酿出大大的祸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定下太监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识字,不得查看文书的规矩,就是防范于此。 可是后来呢?终大明一朝,始终伴随着太监之害。 这不是朱允熥小题大做,而是他必须要给身边人一个教训。 “来人!”朱允熥冷声道。 “殿下!”稍后片刻,宫外值夜的侍卫傅让,三虎等人进来,躬身道。 “把这个没规矩的奴婢拉下去,二十板!”朱允熥怒道,“谁要敢因为他是孤的身边人手下留情,那就一块打!” “殿下,殿下饶了奴婢吧!”王八耻哭着求饶。 但是哭声刚开始,就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抓着脚,拖了出去。 朱允熥眼角跳动一下,他还是心中有所不舍。若是传到老爷子耳里,王八耻死十次都够了。 “去,把蒋瓛奏报的条子拿过来!” 朱允熥一发怒,宫中跪满了奴婢。朴无用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着,爬到外间送来文书。 蒋瓛是细心之人,这样的 文书应该是一样两份,一份送往老爷子处,一份送往朱允熥处。 “开国公常家,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两匣,珍珠项链六条,碧玉带一条!” “宋国公冯家,元青花茶具一套,景德镇青花瓷大小两百件,霜糖五十斤。” “颍国公傅家” 朱允熥打开条陈,细细的阅读起来。 常家是他的母族,送的礼物不管多贵重都说得过去,宋国公是自己大舅母的母族,送一些也合理。傅家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卫统领,送礼也是理所应当。 其他的景川侯,东莞伯,定远侯,武定侯 看到此处,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些人大多和蓝玉较好,同时也是朱标的故旧,算是朱允熥的铁杆。只是,他们送的礼太贵重了。 定远侯王弼,居然送了一尊三尺多高通体雪白的玉佛。 “蓝家千万别这个时候犯糊涂,跟着凑热闹!” 心里微微惊讶的同时,更加仔细的观看。幸好,蓝玉知道分寸,没派人上门送礼。 不过,礼单看到最后,朱允熥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 曹国公李景隆,不但上门送了重礼,还带着妻子,硬是在赵家赖了一顿饭。席间对赵思礼,不但以晚辈自居,临行之时,更是对着赵宁儿的方向,行了君臣叩拜的礼节。 “这个投机钻营的玩意!他这心思若是用在正地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朱允熥放下手里的条陈,沉吟半晌,对朴无用说道,“今日王八耻那厮是出不去宫了,你带他跑一趟!” 说着,朱允熥压低声音,“告诉赵家,除了我舅舅家和李景隆家之外,别人送的礼,都双倍回礼。”随即,又说道,“他家里不富裕,就算皇爷爷给了赏赐,也未必够回的。孤给你一道手谕,去孤的私库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用心挑选,明白吗?” “奴婢明白!”朴无用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坏了,小心的说道。 此时,二十板子已经打完,王八耻下身血肉模糊,被几个宫人搀扶着,进来给朱允熥磕头谢恩。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想起当日因为吕氏的巫蛊事件,王八耻被敬事房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 “拖下去,传太医给他看看!”朱允熥摆手。 可是,他话音刚落下,门外的宫人们齐齐跪倒,“参见陛下!” 随后,老爷子带着朴不成和一些捧着箱子的宫人,迈步进来。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叩拜,“您怎么来了?” 每日都是他去老爷子那里,今日却老爷子先来他这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好大的阵仗。 朱元璋把孙子扶起来,看到一旁跪着的王八耻,皱眉道,“咋了?” 王八耻早吓得烂泥一样,话都说不囫囵。若是皇爷知道了,他这条命死十回都不够。 “没事,皇爷爷!这奴婢不长眼,弄乱了孙儿的床铺!”朱允熥笑道,“孙儿让人打几板子!” “伺候主子都伺候不明白,留着你干什么?”老爷子瞪了王八耻一眼,“来呀!” “爷爷!”朱允熥忙道,“饶他这一回吧,毕竟是从孙儿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呀!”老爷子哼了一声,“对这些奴婢,还是太善!”说着,看看王八耻,“看你主子面,饶你这一遭,下去!” “奴婢谢陛下隆恩,谢太孙殿下隆恩!”王八耻叩首,被几个宫人拉走。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宫中坐下,笑道,“爷爷,您今天怎么来孙儿这了!” 老爷子面色温和,笑道,“最近忙着看奏折,自己的好日快到了都不不记得?” 朱允熥想了半天,摇头道,“孙儿,不大想得起来,还请皇爷爷明言!”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笑,“傻小子,这几天你是看折子,看得糊涂了,三天后是你的生辰!”说着,看着朱允熥,“过了今年生辰,你就十六岁整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十一月二十九,可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吗。 可是,自己是储君,自己可以忘了生日,别人不能忘!怎么这几天,没人提醒?群臣没上折子,身边的宫人也没提醒。 外臣,舅舅家,李景隆,詹事府的人,也一个都没言语? 记忆中,往年他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内廷外廷距离他生日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操办了。 而现在他是储君,他的生辰,更是国家的大事,居然没人提醒? 在他惊讶之时,老爷子继续开口,“是咱,没让人大张旗鼓的准备!”说着,老爷子又道,“你下生的时候身子弱,你祖母找人给你看过相,那人说你逢六,逢九是坎儿,不宜大操大办!” 朱允熥想想,还真是如此,记忆中九岁那年的生日,就是随便吃了一碗面条而已。 “孙儿不孝,还要爷爷惦记!”朱允熥轻声道。 “咱惦记你,不是天经地义吗!”老爷子笑起来,拉着朱允熥的手,“十六就大人了,可惜,不能大操大办,好好的热闹一番!” 年轻时候的朱元璋啥都不信,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上了岁数了,虽然对鬼神佛祖之类的也是嗤之以鼻,但是放在孙子的身上,确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允熥想想,说道,“不操办,可是让孙儿的弟弟妹妹们,跟着一块热闹,吃顿家常便饭不行吗?还有惠妃娘娘,还有几位姑姑也好长时间没进宫看您了,一块叫来?” “给你过生辰,你却想着咱!”老爷子点头叹气,“好,就听你的,就这么办!” 随后,老爷子指着宫人们捧着的箱子说道,“这是尚衣监和制造局,给你设计的大婚礼服草样,你试试看!” “这才几天,就做出样衣了?”朱允熥笑道。 “你大婚,谁敢不尽心!”老爷子靠在椅子上,“试试,让咱看看精神不精神!” 刚穿好衣服的朱允熥,又被宫人们把衣裳脱去。 随后,一件宽衣大袖,大红色绣着隐隐金龙的礼服,还有全新的旒冕,被拿了出来。 礼服不同于平常的袍服,完全是宽衣大袖有些过去汉服的味道。簇新的礼服上,还带着阵阵布料的芬芳。 “嗯!”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笑道,“不错!” 朱允熥对着镜子看看,又伸伸手,笑道,“穿上这衣服,走路都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为了让你走路稳稳当当!”老爷子笑道。 第91章 东陵 [] “走路稳稳当当,人这辈子,才能长长久久!” 朱允熥站在镜子前,老爷子说了话之后,站到他的身后。老爷子还是稍微比朱允熥略高一些,粗糙的大手放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镜子中,爷俩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老爷子继续开口道,“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是不管怎么走,你都要记住,务必要走得稳稳当当的!” “皇爷爷!”朱允熥心中温暖,开口道,“孙儿会记住,您老所有的交代!”随后,笑了笑,又道,“孙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您希望的君王,贤德爱民,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笑道,“爷爷信。”说着,老爷子又坐在椅子上,笑道,“一转眼你都十六了,马上就娶妻生子,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都当爹了!” 朱允熥低头一笑,“爷爷,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来年这个时候,您肯定能抱上重孙子!” “人老了,就这么点念想!”老爷子大笑,“等你有了儿孙,也是如此!” 这时,试完了礼服的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又换上常服。 “这几日,批了那么多折子,累不累?”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朱允熥换好衣裳,给老爷子倒茶,开口道,“累倒不累,就是乏。一座就是好几个时辰,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才哪到哪儿,等以后你看的更多,你爷爷咱算是勤勉的君王,可那些奏折从早到晚都看不完。”老爷子笑道,“爷爷知道你累,可是你肩膀的责任重,你要尽快的熟悉政务,莫要将来手忙脚乱!” “孙儿谨记!”朱允熥笑道。 ”你批的折子,咱又看了一遍,没啥毛病,处理的甚为得当!”老爷子又道。 “都是爷爷教导有方!”一记不大不小的马匹送了过去。 果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你呀,比你爹强。当初咱让他批奏折,他要是和咱顶着来,要么不吭声,能把人气死!” 朱允熥莞尔,他父亲和老爷子的感情虽好,但是当初在政事上多有分歧,尤其是老爷子要杀人,杀功臣的时候。 老爷子说,我现在替你杀人,给你一个清平的天下。 朱标则说,为人君当慈悲,不可太过残暴。 老爷子一怒之下,怒吼,等你坐天下的时候,你再慈悲去吧! 一直一来,朱允熥都顺着老爷子,就顺着老爷子。老人得哄,老小孩老小孩么。他才十六,而老爷子已经六十多,算算日子,其实也哄不了几年了。 “皇爷爷!往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孙儿来处理吧!”朱允熥开口道,“这可不是孙儿跟你要权,您年岁毕竟大了,每天忙碌政务,孙儿看着心疼。小事孙儿来办,您在后面给孙儿把关,您看成不成!” “咱不怕你要权,这江山,早晚是你的,咱怕啥?咱怕的是,你小子偷懒,不愿意要权!”老爷子笑道,“等你成亲后,署理政务!” “谢皇爷爷!孙儿一定尽心尽力!” 署理政务四个字看着简单,含义却深远。意味着,朱允熥真正的成为,大明帝国半个当家人。 “三天后是你的生辰,且放你三天假。”老爷子又道,“这一年来,你也没少吃苦受累,好好的歇歇!” 放假,对于他们爷俩来说,还真奢侈。 老爷子一年只给他自己的生日放假,其他时间恨不得都扑在政务上。 三天假期,已是难得的赏赐。 朱允熥心中高兴,不过想了想,“皇爷爷,孙儿还不放了吧!上回您许了孙儿一天假,结果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找上门来,孙儿是怕了他们了!” “你生辰,另当别论!他们没那么不知好歹!”老爷子笑道,“给你放三天假,也是有缘由的,你可知为啥?” 朱允熥摇摇头。 “你这孩子最是谨慎,这一年来不和外臣交往,只在宫中闷头读书!如今你快要成亲了,你的母族,还有亲族,还有那些巴结奉承你的大臣们,你也要见一见,给他们吃点定心丸!” 宠爱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这是天家! 一直以来朱允熥和朝臣的关系都把握得很好,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虽说会维护一些人,但并不是因为派别的利益而去维护。 “既然皇爷爷给孙儿放假,那孙儿想去父亲母亲的陵寝祭拜!”朱允熥小声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又赶上孙儿大婚在即,孙儿去念叨几句!” 祭拜陵寝,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不是说随便想去就去的。 老爷子沉思半晌,“难得你有这个孝心,去吧!多带些人!” 皇太孙要出宫去东陵,马上就有宫人前去安排。 未多久,皇太孙的车架依仗,还有随行的护卫亲军,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常服之外,披上一件貂皮斗篷,在数百人的簇拥下缓缓出宫,朝埋葬朱标和生母常氏的东陵而去。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车辙的声响。 温暖的车厢中,妙云跪在朱允熥座下,素手泡茶。满车厢,都是茶叶的香气。 一口热茶入口,朱允熥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目光悠远。 “王八耻!”朱允熥轻唤。 可是,平日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却没出现。 这时朱允熥才反应过来,刚打了二十大板,这时候王八耻应该还在看伤。 “来人!”朱允熥再唤一声。 车厢外,站马上的傅让,张辅,齐齐过来,低声道,“殿下,臣等在!” “傅让,你派人去通知孤的舅家,孤要去祭拜母亲,他们一道来!” “喏!”傅让答应一声,随后一匹快马,从朱允熥的随从之中,快马走远。 老爷子是不怕朱允熥要权的,甚至巴不得他赶紧建立自己的班底。但是朱允熥不愿意如此,不能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任性妄为,他无形之中的班底已经力量很强大了。 如果过早的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必会和老爷子的老臣形成鲜明的区别。他们爷俩永远都是一条心,可那些臣子却未必。 反正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急什么?这几年的任务,就是把老爷子伺候好,让他老人家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等朱允熥的皇太孙车架刚刚出了大明门,常家兄弟已是带着数十家兵护卫和晚辈,汇入朱允熥的车架之中。 二人身上也都是一身常服,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换的。 “请开国公,怀远侯,进孤的车厢来!” 朱允熥简单的吩咐一声,二舅常升,三舅常森下马,登上朱允熥的车架。 “臣等,参见皇太孙”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朱允熥的马车,车厢极大,完全就是一间移动的房间一般。 “给他们赐座!” 妙云无声答应,搬了两个小圆凳,放在二人身前。 常家兄弟见太孙的车厢之中,居然有一个女子,再想想前几日那些读书人因为这事闹到了御前,无声的 交换下眼神。 这女子是前朝左相的孙女,看着显赫,其实是罪臣之后,家里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好。既然她在皇太孙身边伺候,肯定是入了太孙眼缘的。 常家别的能耐没有,稍微拉扯下她们家,还是轻而易举。 他俩的表情,都落在朱允熥的眼里。 当了储君,所有人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喜好,这和当初单纯的亲人疼爱,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两位舅舅别多想!”朱允熥开口,“你们想什么,孤心里能猜到一二。叫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 说着,朱允熥微叹,“见舅如见娘,娘走了这么多年,孤已经,快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那边彻底完本了,以后的精力都在这本书上。 一会还有更新,往后的更新都是在白天,不会这么晚。 再食言,出门被狗咬,睡觉被鬼压,上厕所遇堵,吃饭吃到沙。 第92章 舅甥 [] 朱允熥不是忘记了母亲的样子,而是根本没有见过。 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生下了他。而在当月,太子妃薨。 也就是说,他出生之后,或许他的母亲曾眷恋的,满怀深情和不舍的看过他,但是他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宫中流传的旧事,朱允熥特意找人问过。 当年他的大哥,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生下来就身体孱弱,一个御医因为说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甚至被盛怒的老爷子宰了全家。 为了太子的血脉繁衍,常氏明知自己的身体不好,不顾太医的阻拦,硬是怀上了朱允熥。 她薨逝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儿! 她用她的命,给了朱允熥生命。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爱。 从小,朱允熥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还好,他有个当他是心尖子的祖母。 听宫里的老人说,马皇后在世的时候,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在他身上。朱允熥从生下来那天,就抱在马皇后的寝宫中,由她亲自抚养。 可是,四岁的时候,疼爱他的马皇后也走了。 临终之际,马皇后拉着老爷子,“皇位大事,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唯望陛下,念熥哥儿乃你我嫡孙,宽容厚爱,另眼相看。” 没了娘,又没了奶奶。 深宫之中的朱允熥,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疼爱。 一瞬间,记忆纷沓而来,支离破碎的汇聚成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如同电影一般播放。心中,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哭喊,喊着娘,喊着奶奶。 眼泪,在朱允熥的眼眶中涌现。 他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而边上,常家兄弟,则已是泣不成声。怀远后常森,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浑身颤抖。 “我娘?”朱允熥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呜呜,常家兄弟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拜祭吗?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了!” “我快成亲了,我要去告诉她,她的熥儿长大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以前,爱吃桂花糕!我给她带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喜欢穿棉布的衣裳,我也给她带了!” “熥哥儿!”常升大哭,跪下抱住朱允熥的双腿。 怀远侯常森膝行两步,以头抢地。 “宫里”朱允熥眼中泛泪,低头继续道,“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她的画像,舅舅家有吗?有的话给我一副,让我看看!” 他心中的伤感,乃是由衷而发。不知道为何他最近格外的思念自己的妈妈,同时那些融合的记忆中,也格外的想念常氏。 宫中,只有一副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可是在朱标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要做他的随葬品。 常氏那模糊的容颜,只能出现在朱允熥的梦里,和他自己的母亲,同时出现。 “家中有一幅你娘十二岁时的画像,大哥待之如宝,臣回去就找出来,献于殿下!”常升哭道。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朱允熥的大舅,常茂。记忆中每年自己的生日,他的大舅,都会变着法的给他送礼。可惜,去年二十四年,他也走了。 “原本给我,找人多临摹几幅,放在家中吧!”朱允熥叹息一声。 “臣,谢殿下!”常升哭着叩头。 “都说了没有外人,你我舅甥,不必如此!”朱允熥摆手,“扶孤的两位舅舅坐下!” 随后,常家兄弟又在凳子上坐好,抽泣着擦着眼泪。 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当年常遇春在和州投奔老爷子,恰好蓝氏和马皇后都有了身孕。常遇春首战立功,老爷子大喜,和他开玩笑说,若是将来各自的媳妇生了男女,就结为儿女亲家。 果然,马皇后生下朱标,蓝氏生下了常氏。 从小常氏就是常家的手心宝,父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怕掉了。 朱标和常氏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妹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纯孝,一定大为欣慰!”常森开口说道。 “我宁愿不孝,也想让母亲活着!”朱允熥看着车厢外,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空,“身后孝,其实都是给自己,给外人看的!让自己宣泄情感,让外人感叹罢了。” 常家兄弟,默不作声。 “我还记得,父亲故去的那天!”朱允熥继续开口,“两位舅舅眼中的关切,还有嘘寒问暖!那时,吕氏势大,两位舅舅宁愿被她恼了,也要亲近外甥!” 常升咬牙切齿,“她心中,早就视常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说着又是冷笑两声,“太子故去之前,臣等进宫探望,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哦?”朱允熥拉长声音,“我还真不知有这事!” “哼!”常升继续冷笑一声,“她说,太子故去,她没了主心骨,太子的孩子们更是没了主心骨。朱允炆乃是太子长子,虽非常家血亲,但臣等二人 也是他的舅舅!他们孤儿寡母无所依仗,将来必不会忘了常家等等。” “哈!”朱允熥笑出来,“她倒是好算计!” 那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天家亲情皆在利益之下。若常家兄弟真是那种为了利益的人,还真的可能和她,和朱允炆站在一起。 “做她的千秋大梦!”常森怒道,“太子没了,咱常家自然看顾,拥护她的儿子,可那人,只能是殿下你。淮王?他算什么?常家就算破家败落,也不愿意认这便宜的亲戚!” 是的,他们的心从来就没和吕氏朱允炆站在一起。这也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借着蓝玉一案,发落了常家的缘故。 “其实,他也算你外甥!母亲是正妃,淮王也算是他的儿子!”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常森想说什么,却被常升拉住了。 “说!”朱允熥道,“三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直接说! “你拉我干什么?”常森对着兄长嘟囔一句,“以前吕氏活着咱们不敢说,怕牵扯连累殿下,现在她死球了,还不让说!” “放肆!”常升怒道,“殿下面前,粗言秽语?” “无妨!”朱允熥笑道,“三舅快人快语,直接说来!” 常森先是告罪,随后道,“吕氏本是吕文焕的后人!” “原来还有这一层?”朱允熥微微惊讶。 吕文焕是南宋的名将,后来降元,是个很复杂,难以评说的历史人物。若从普通人的角度讲,吕文焕降元,有他的苦衷。但是站在君王的角度,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吕文焕当年降了元,杀了许多南宋百姓。大元一朝,吕家都是显贵。等本朝崛起,吕家又主动降了皇爷。皇爷本来不喜他家,可是为了安抚降官,给了个吕氏父亲一个小官!” 常森继续说道,“后来吕氏进了东宫,一开始太子因为吕文焕的故事,不喜她,根本不容她近身。是你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把吕氏带在身边,你母亲后来,还让她给太子侍寝,这她才能在东宫立足!” “可谁知道你母亲,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女人最能装贤惠,装可怜。殿下也知道,她这些年是多防备你!你说淮王也算是常家的外甥,可是她拿你这个嫡子,却没当过儿子!反而巴不得,您” “我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不过,都过去的事了。苍天有眼,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朱允熥看看两位舅舅,“这些话,以后不要随意再对外人讲!” “臣明白!”常升道,“臣等烂在心里!” “有件事,我很好奇!”朱允熥目光含笑,继续问道。 “殿下请讲!” “当日,父亲故去,我是个不起眼没出息的皇孙!”朱允熥悠悠道,“皇爷爷有心立父亲之子为储,可是我那时顽劣,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若是当时立了淮王,你们当如何?我说的你们,除了两位舅舅,还有凉国公等人!” 常升想了想,开口道,“皇爷之命,臣等不敢违背。但若真是那样,大不了臣等请辞,做个富贵闲人就是了!” “反正,臣等和那边不是一条心!”常森补充一句。 朱允熥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若是孤,当日不得皇储之位,却暗地谋划,两位舅舅和凉国公他们?” “嘿嘿!”常森咧嘴笑下,毫不迟疑的说道,“殿下真有那个心思,咱们豁出去脑袋落地,也要陪着殿下唱一出好戏!” 常升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常升才开口说道,“当日凉国公和臣等私议,若陛下选皇储于太子诸子之中,臣等必定拥立殿下,哪怕” “这也是,我屡次维护蓝玉的原因!”朱允熥轻声道。 随后,他笑了笑,“舅舅,过几日我在东宫设宴,舅舅家的表兄表妹,表弟表姐,都一块来。”说着,换了称呼,“孤,有恩典给他们!” ~~~再次说明,那边彻底完本。 用你们的爱,弄死我吧,阿门! 第93章 祭拜 [] 东陵,应天府外紫金山南麓,洪武孝陵以东。 这座陵墓和老爷子的陵寝,图纸材料用的都是一样,只不过气势稍微小一些而已。虽小,可是他的布局,确实不折不扣的帝王规格。 由此可见,老爷子的爱子心切,一国储君用皇帝的规格下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份。 朱允熥的记忆中,他这个父亲朱标,活着时是太子,死后和他的生母常氏,被追封为皇帝皇后。到后来朱棣篡位之后,又削去了皇帝的封号,直至南明弘光即位,再次授予帝号。 后清乾隆年间,清廷也给其上了皇帝的尊号。 所谓事死如生,帝王的陵寝一砖一瓦都有礼法制度。远远望去,这座陵墓,犹如一座微微凄凉的宫城一般。 这座陵寝从常氏去世时就开始修建,而太子也是英年早逝,只能先下葬在完工的地宫之中和常氏合葬。其他的配殿,石刻等物还在建造之中。 至于神道和御桥,东陵和老爷子的孝陵,共用一条。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车架,停在了东陵的前门。 前门就像是一座宫门,三孔券门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瓦片上丝毫没有积雪,雪后阳光之下,五彩斑斓。于前门后,享殿上覆盖着的黄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此刻,守陵的护军千户,还有太监首领,都虔诚的跪在大门两侧。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从车架中下来,恢弘建筑之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他登基之后,也要给自己修陵了。一座皇陵,往往要修筑十几甚至几十年,在他这个后世的灵魂看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一座陵寝要花上一两百万银子,动用民夫工匠无数,礼法上如此。但事实上,只不过孤零零的坐落在天地间,看着皇朝兴衰,任凭雨打风吹,变成残垣断壁而已。 若是能完好无损永远安静的躺在里面也好,可是古往今来,雄迈如秦皇汉武,大唐李二,还不是让人把坟给扒了?皇家的棺材板子,都被美国佬弄到十万里之外去了。 太子朱标的东陵虽然没被挖,但是和孝陵一样,在太平天国的战火下,全部被焚毁。 视死如生? 若是那些帝王得知,死后是这种待遇,会不会感叹,花钱找罪受? 不过相比之下,大明的皇陵是幸运的,大多数都没有被盗掘,保存还算完好。而之后的大清,却是被人孙殿英带人,从圣祖任皇帝,一直挖到了慈禧老奶奶。 据说乾隆爷被挖那天,地宫里的棺椁横在了石门之后,让孙殿英的束手无策。可他乾隆爷再十全武功,也挡不住大炮啊!头盖骨都让人踩零碎了。 不过,大明的陵墓保存完好,并不是因为孙殿英手下留情,或者什么其他民间盗匪,对大明风范心怀畏惧。崇祯的思陵,武宗的康陵都被盗掘。只不过武宗的陵比较结实没挖开,但是大明大多数妃子的墓,都被盗窃一空。 没被盗,是大明的皇陵选的地方好,挨着京城近郊,有个风吹草动京城就知道了。不像大清东陵,鸟不拉屎的地方,借着军事演习的名义,直接就给你挖开。 而且也是大明皇陵建造的技术更好,挖掘皇陵都是官盗,三五十个小蟊贼连地宫门在哪都找不着。 朱允熥看过老爷子顶下的大明皇陵图样,地宫深二十七米,墓道更是让你找不着。他看过后世定陵的纪录片,在现代科学的探测下,上千人的队伍找墓道愣是找了一个月。 而清陵,花钱更多,反而工艺更差。所有的陵墓都是一个模子,孙殿英挖了一遍之后,小蟊贼们顺藤摸瓜也能进去瞻仰下皇上老爷的棺材。 最奇葩的是,清代的皇陵里连排水系统都没有,各位皇帝老爷在被刨之前,先要泡上个百八十年的。若是那时代有福尔马林的话,全成大体老师了。 “将来我的墓,随便点吧!” 心中闪过千万个心思,朱允熥心里暗道。 有那一两百万的银子干什么不好,大明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他脑中设计的关于未来大明海军的蓝图,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一百万两什么概念? 不说明代,就说完全以白银作为货币的清代,当年的北洋水师最好的战舰,才多少钱? 号称最勤俭的皇帝道光,修了两回陵寝花了快五百万,慈禧老奶奶陵寝造价位居大清第二,两百七十万。 有这钱要是买军舰,练水师,能让人揍那个熊样? 有这些钱训练军队,治理国家,说不定他们的坟还不会被刨。 眼看皇太孙殿下,站在券门之前半天没动,那些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有人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见他看着陵寝的建筑群若有所思,心中不免惶恐起来。 故太子的陵寝进度已经不慢了,可万一殿下不满意,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遭殃? 朱允熥收回目光,看着迎驾的人群最前面,一个苍老的太监,微微一笑,“何不义,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何不义,朱标生前的贴身太监,朱标故去之后,主公请旨亲来守陵。 他这份忠义之心倒也救了他一命,因为太子身边的宫人,基本上都被殉了。 大明,还有一个朱允熥要改正的地方,那就是人殉。早夭的鲁荒王等人,都有小妾宫人殉葬,等以后 “殿下还记得奴婢!”何不义老泪纵横,“自从太子爷走了,奴婢天天想着主子,想着想着,头发就全白了!”说着,何太监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如今陵寝还没完工,奴婢多苟活几日,等太子爷和娘娘的陵寝修完了,奴婢就去那边,伺候主子!” “父亲生前是宽厚之人,你伺候了他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在东陵好好守灵吧!”朱允熥开口说道,若是他不说这话,等陵寝修好的时候,也是这何不义,自己了断的时候。 随后,朱允熥撩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何不义在侧弯腰随行,常家兄弟微微在后。 另一边的小门之中,捧着贡品祭品的宫人们,则是快步的鱼贯而入。在守陵宫人的带领下,快步向前,先去布置。 陵寝也是宫,石板路两边那是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刻,就是陵寝主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臣子。 沿着长长的墓道,穿过第二重门,高大的长条石桌上,经摆放了祭品,一边那琉璃烧制而成焚帛炉中,依稀燃起了火焰。 朱允熥站在桌前,石桌之后的层层台阶尽头,就是朱标和常氏的地宫宝顶。 此刻,整个院落之中,只有朱允熥和何不义二人。 朱允熥看看周围,无论是地面还是建筑物的棚顶,都是一丝积雪都没有,干干净净。 “你有心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太子爷和娘娘都最爱干净,奴婢下贱无用之人,只能给他们扫扫庭院!”何不义颤颤巍巍帮着朱允熥点燃香火,哭着大声道,“太子爷,娘娘,三爷看你们来了!你们的嫡子三爷,现在是大明的太孙!” 外面,听到声音的常家兄弟,低头垂泪。 第94章 送礼 [] 坟,土后一个文。 坟,就是后人在先人的埋土之身处,念诵祭文。 为什么会有坟?真的是为了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安身吗? 还是,要给后人一个,怀念亲人,表达崇敬的场所? 抑或是,表示埋在土里的亲人,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到底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跪下的那一刻,朱允熥想起自己在车厢里说过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那么的可笑。有坟纪念亲人,让子孙后代表达身后孝,其实未尝不是先人对后人,最后的爱。 只有跪在坟前,脑中想着亲人的音容笑貌,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能唤醒心里最后的良,最后的纯,最后的真。 而当对着故去的亲人倾诉之时,内心之中冥冥有一种肯定,肯定故去的亲人一定在倾听着。做了错事,亲人会包容。遇到坎坷,亲人会鼓舞。 祭拜,不是身后孝。 它是一种力量,一种亲人留在内心深处,用悲伤凝聚成的力量。 它是一种坚强,是把亲人们留恋的一切,放在肩膀上的担当。 它是一种轮回,是生老病死血脉存续,一代代繁衍落叶归根的伦常。 坟不单是为自己而修,更是为后人而建。 坟是一根线,连着所有的儿孙,血脉。 配殿前,朱允熥从里面传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酸不已。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却多了些笑容。 ~~ 皇太孙生辰,皇爷下旨不许操办,但是京城中的勋贵,还是暗地里都听着宫里的动静。 等皇爷放假三天的消息传出来,皇太孙携常家兄弟出城,东陵祭拜。高门大户的勋贵家,纷纷暗中揣测是不是要送些什么。 曹国公李景隆府后宅,作为库房的后罩房门口,管家带着下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李景隆在门口来回踱步。 脚步有些焦急,而且他还不时的挠着脑袋,似乎极为烦躁。 李景隆夫人邓氏,带着几个丫鬟从远处走来,不悦道,“找什么呢?翻箱倒柜的?” “找点能拿得出手的玩意!”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 邓氏微微错愕,笑道,“咱家哪件东西拿不出手?金子有银子有,古玩玉器应有尽有!这些,还入不了你曹国公的法眼?” 李景隆撇嘴道,“你懂什么?”说着,压低声音,“送礼!” “给谁?”邓氏问。 “你看,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愿意!”李景隆靠近一些,手指天上,小声道,“上面那位,十六岁生辰,你说送不送?” 邓氏白他一眼,“皇爷不是下旨,不让各家跟着凑热闹吗?你小心吃瓜落?” “皇爷说的是别人,咱们和上面实在亲戚,怎能不送?”李景隆怒道。 “啧啧!你曹国公身份显赫呀!”邓氏讥讽一句,随后又道,“就怕,你送了,人家不收,到时候看你脸往哪放!” “他可以不收,但是咱们必须送!”李景隆正色道,“而且还要送最好的!” “那你翻吧!”邓氏笑道,“金银珠宝人家不缺,古玩字画宫里比你多,你看你能找出什么最好的!” 说完,邓氏就要走。 “你等会!”李景隆一下拉住了他。 曹国公府不是没好东西,而是没有合适的好东西,正如邓氏所说的,他们家有的宫里都有,他们家没有的,宫里也有。 送礼这东西,就是要送出其不意,抓人眼球的东西。 好比后世,送存折跟送一车现金是一个概念吗?冲击力一样吗? 送金项链和钻戒是一个档次吗?是一个调调吗? 李景隆心中之所以烦躁,是因为他一直在琢磨,皇太孙到底喜欢什么?而且他还要考虑,老皇爷喜欢他送皇太孙什么?不喜欢他送什么。 “我记得,你陪嫁的嫁妆里,有一方宋代的古砚和宋徽宗御制墨?”李景隆开口道。 “是呀!”邓氏想想,白眼道,“你别打我嫁妆的主意,那是我嫁过来的时候爹亲手给的,是邓家的传家宝!” “你可拉倒吧!我老丈人以前不是在淮西劫道的吗?你们邓家往上八代都没一个秀才,哪有这么文雅的东西做传家宝!肯定是我丈人,以前打仗的时候,不知在哪抢的!” “姓李的,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我大哥抽你!”邓氏怒道。 “好娘子!”李景隆换上笑脸,“只要把这两样东西给了我,我天天让你抽!”说着,抓着邓氏的手,在自己脸上抽打两下,笑道,“你想抽哪儿,就抽哪儿!想用什么抽就用什么抽,若是找不到顺手的家伙,夫君给你找一根长长的,抽起来带风,带响的,保你快活!” “呸!”邓氏啐一口,脸色通红。 “娘子,这两样东西送礼,送的是雅,送的是学问。老皇爷最看重就是太孙的功课,咱们送上去,太孙和皇爷哪儿,都能得了彩头!” 邓氏脸色柔和,微微皱眉,“罢了,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说不给!”说着,吩咐丫鬟打开自己的库房,拿出那两样东西。 “哎!”邓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那砚台没毛病,可是那墨?” “墨怎么了?”李景隆紧张的 问。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宋徽宗是亡国之君!”邓氏道,“送这个,会不会不吉利!” “宋徽宗的御墨给你家当传家宝,真是倒了血霉!”李景隆笑道,“他虽然是亡国之君,可也是一代文豪!” “就你懂的多!”邓氏又是笑骂。 声音刚落,邓氏眼神一飘,朝着后面说道,“儿呀,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李景隆回头望去,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猎装的少年,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下进来,正是他的嫡子李欢。 嫡子都是心尖子,小妾生的,他李景隆看都不看。 “儿,不是和常家的娃去射箭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李景隆也笑着问道。 李欢撇嘴道,“本来是约好了射箭的,说射完了还要一块去醉风楼吃点心。可是刚开始,常家就来人传话,把常继祖他们叫了回去。说是皇太孙殿下晚上要在东宫设宴,让常家的晚辈都过去!” “真的?”李景隆问。 “儿子听得真真的,还有假!”李欢叹气一声,“哎,想了好些日子了,醉风楼的点心,又吃不着了!” “一些点心有什么稀奇,一会娘派人去醉风楼,让他们面点师傅来家里给你现做!”邓氏笑道。 李欢依然不高兴,“醉风楼旁边是玉声舫,一边吃点心一边听那边的姑娘唱曲,点心才吃的有滋味,家里有人会唱曲吗?” “你才多大?”邓氏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小小年纪,就和你爹学!” “这不随根儿吗!”李欢笑着躲开,跑远。 若往常,李景隆肯定抓着儿子好生教育一番。你老子也是十五岁开始,才那啥的。你十一二岁,急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似乎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啧啧!”邓氏在边上撇嘴道,“实在亲戚?真是实在亲戚,怎么设宴不叫你?” ~~~今天早。 第95章 尴尬 [] 东陵距离就在京城近郊,早上出城,下午便返回宫城。 放假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管,回宫之后朱允熥先去詹事府,表面上是召见各翰林学士,实际上是要说些软话,再说些小一年来诸位老师辛苦。最后赏赐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比如宫中的点心之类,皆大欢喜。 朱允熥所在的东宫之中,已经是张灯结彩。尽管皇爷下旨不能大操大办,但该有的喜庆也有要。 “那边灯笼挂高点!” “你眼睛是不是要有毛病!两边一样高吗?” “库房里有新红绸,拿旧的干什么?主子过生日,你拿旧的糊弄?” 朱允熥刚迈入景仁宫花园,就听到熟悉的大呼小叫之声。 别看王八耻又瘦又小,可是他真扛打。早上挨了二十板子,现在住着拐,站在花园当间,横挑鼻子竖挑眼。 “告诉你们,这几天大喜的日子,都长点眼,惹了殿下不高兴。殿下饶了你们,杂家饶不了” 说着,只见宫人们都停下动作,他慌忙的回头。 身后,朱允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殿下,您回来了!”王八耻拐杖一扔,呲牙咧嘴的跪下,他这么一动,下身的绷带马上溢出了血迹。 朱允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终究是心里有些软,“刚挨了打,就出来蹦跶!那么多能办事的,你非得出面,显你能?”说着,叹口气,“身子有伤,回去歇着,孤罚过你,就不会再记恨你!” 王八耻带着哭腔抬头,“是奴婢不好,大喜的日子惹怒了殿下,奴婢该死。”哭着,擦着眼泪,“奴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伺候殿下!” “先养伤,万一做病,你能伺候孤几年!”朱允熥开口道。 王八耻脸上都是泪,“谢主子的怜惜,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少不得奴婢。”随后,嚎啕大哭,“往年主子做寿,都是奴婢给张罗,奴婢伺候了主子十五年,还想再伺候主子一百五十年,主子的寿辰,奴婢年年都不能落!” “一百五十年!”朱允熥露出笑容,“那你还真如其名了,成了王八!” “奴婢,可不就是王八嘛!”王八耻破涕为笑。 人人都知亲君子远小人,可有时候小人真的很可爱,让人不忍太过苛责。 “给尚膳监,御膳房传旨,晚上孤在东宫设宴招待常家,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也别做什么燕窝鱼翅之类的,可着可口的精美小菜,多做一些!” 说完,朱允熥笑了下,迈步往里面走,外面王八耻继续吆五喝六,指挥宫人布置东宫各个院落。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朱允熥刚刚坐下,妙云悄然在他身后说道。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人,说话都带着回声。 生日?生日? 去年生日,自己吃了老妈煮的面条,晚上还和朋友同学去ktv唱歌喝酒了呢!今年,却是再世为人了。 “嗯!换吧!” 芊芊素手落在他的肩膀,白皙的手指轻轻解开他的纽扣,划过胸膛。 可是此时,朱允熥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他自己有两个生日。以后一个明着过,一个只能暗着过。 明着过的生日,纪念常氏生母。 暗着过的生日,思念自己真正的亲人吧。 于是,朱允熥的心情有些低落起来。 “奴婢多嘴,殿下可是有心事?”妙云一边给朱允熥脱衣,一边问道。 “你不懂!”朱允熥微叹。 妙云犹豫下,“殿下是宽厚之人,必能恕奴婢多嘴之罪。奴婢知道,殿下心里是想爹娘了呢!奴婢每年生辰的时候,也会想起爹娘。那滋味,心里很疼!” 耳边是妙云的轻柔细语,心中是有些沉闷的情绪。 “妙云!” “奴婢在!” “让孤抱一下!” “嗯!??” 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妙云细腻的腰肢,把头埋进了对方的温暖之中,感受那份天然的香气。 而后者如遭雷击一样,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但是也有些欣喜。 渐渐的,她柔软的手落下,轻抚朱允熥的头发,眼伸柔软。 朱允熥心中一片平静,一片清明,鼻尖嗅着好闻的味道,只觉得心中满是安定。 这滋味让他如沐春风,双手不由得更紧了些,脸也微微向上了些。 “殿下!”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是朴无用的声音。 “滚进来!”朱允熥依旧把脸埋在温暖的柔软之下。 “奴婢不是一个人,赵” 朱允熥怒道,“滚进来,那么多废话?” 吱的一声,宫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朴无用迈步进来,见到眼前的场景顿时一愣。 皇太孙坐在凳子上,双臂环抱妙云姑娘的腰肢,脸埋在脐上三寸的位置,轻轻摩擦着。 顿时,朴无用只觉得手脚冰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场跪下,瑟瑟发抖。 “你有事儿?”朱允熥依旧埋着脸,说完没听到回音,抬头道,“你这狗赵爱卿!” 赵思礼站在朴无用身后,深深的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官靴,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 朴无用有想死的心,他何尝不是。 撞见这个场景,该如何是好?若是普通的丈人,见到未婚的姑爷抱着陌生女子,肯定是大脚丫子照着脑袋咣咣一顿踩。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皇太孙呀! “你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纳闷道,随后赶紧推开了妙云,“来人,给赵爱卿赐座!” 妙云脸红红的下去,朴无用颤抖得拿过一个凳子,手抖得厉害,差点凳子都拿不稳当。 早不来拜见,晚不来拜见。 正赶上殿下和妙云自己不知死的,还带着殿下未来的 丈人。 坏就坏在丈人这个身份上,若是别人朴无用肯定让远远的等着,通报殿下之后再传。可这是殿下未来的老丈人,自己存了巴结的心思,巴巴地带到殿下寝宫外。 这下完了,里外不是人,横竖都是死。 若是再晚来一些,若是不那么自作聪明。殿下既能尽兴,自己也能保住性命。 可现在?王八耻那二十板子他可是看得真真的,放他身上不死也半死。 “狗东西!”朱允熥心里暗恨,“有外臣来见,你不先通报,还直接带进来!” 他心里暗骂,却忽略了刚才根本没给朴无用说话的机会。 若不是妙云的味道太好闻,也不至于此。 赵思礼欠着半个屁股坐下,依旧不敢抬头,宫里的气氛尴尬。 “这个赵爱卿来有何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赵思礼马上起身,躬身道,“臣是谢恩的,上午朴公公去了臣家,送去 那么多赏赐,臣心中惶恐感激,特来谢恩!” 朱允熥点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说着,又道,“送礼的都是孤的姻亲和父亲生前的旧臣,他们中有的是四六不懂的武夫,没什么眼力见,让你为难了!” “臣不敢!这是臣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几日臣如在梦里一般!”赵思礼恭敬的回道。 “那个她还好吧?”朱允熥又问。 “殿下心中还是有宁儿的!” 赵思礼心中有些满足,开口道,“宁儿一切都好,就是闲不住!” 朱允熥厚着脸皮笑道,“闲不住就给她找点事做,她性子活泼爱动。”说着,想了想,“这事有些仓促,她一个女儿家反应不过来,别给她太多担子,顺其自然。” “他不但想,心里还惦记!” 赵思礼心中好受许多,抬头笑道,“臣带小女叩谢殿下挂怀!”说完,又准备行礼。 “自家人!”朱允熥给了朴无用一个眼色。 后者赶紧上前,把赵思礼扶住。 “听说,三日后是殿下的生辰!”赵思礼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说道,“这是宁儿,亲手给殿下绣的荷包,聊表心意!” 荷包,是男女之间定情的信物。 朱允熥起身,亲手接过,打开一看,普通的一个荷包,上面用五彩线绣着鸳鸯戏水。 礼轻情意重,朱允熥爱不释手。 “替孤谢谢她!” “臣,告退!”赵思礼请辞。 “这么急?”朱允熥想了下,“不急的话,留下吃饭,孤请了常家舅舅,正好赵爱卿留下作陪!” “殿下有旨臣不敢违背,只是家中一大摊事,随时都有人来,臣脱不开身!”赵思礼挤出笑容,“宁儿的母族那边得了消息,也一股脑的上来了,臣” “家事要紧,吃饭喝酒不在这一回,咱们都是自家人!”心中有愧,朱允熥没摆什么架子。 赵思礼快步走出东宫,心里长出一口气。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人间真理,就算女儿嫁个普通人,也不能拦着夫君纳妾不是。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为人臣是恐,为人父却是怒。 回头看看东宫,脑中又浮现出刚才朱允熥环抱佳人的画面。 赵思礼咬牙切齿,左右看看,前后看看,转头看看。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背着手心里暗骂。 “小王小犊子!” ~~ 三更奉上。 书评区有个sx,说我抄袭别人。首先告诉你,那本书我看都没看过,根本就不知有那本书的存在。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 字,你说我别的我都能忍,说我抄袭不行? 我刚才扫了两眼那本书,除了是一个题材之外,哪里有相似的点? 信口开河不知所谓,一本连精品频道,三千订阅都没达到的书,我抄袭他干什么? 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第96章 老臣 [] 宫城巍峨,不胜恢宏肃穆。 朱允熥站在宫殿的正门,看着赵思礼在宫人的引领下,渐渐走远,心里长出一口气。刚才的场景,还真是有些尴尬。若是这位未来的老丈人真留下吃饭,自己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虽说他是皇储太孙,可是被未来的丈人看到刚才的场景,是个男人都会有些害臊不是?这和他以后再纳妃,是两种概念。 也幸亏他是太孙,若是个普通人,今日赵思礼的老拳就要挥上来了。而且世人都还要说,打得好。 转身回到殿中,还没说话,惹祸的朴无用已经跪下,连连叩头。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殿下在里面” “闭嘴!”朱允熥淡淡一声,朴无用顿时停住。 越是看他朱允熥越是来气,早上刚处置了王八耻,下午这厮又弄出祸端来。莫非是自己现在看起来太过随和,这些奴婢失去了心怀敬畏。 “来呀!”朱允熥对门外喊道。 “殿下!”王八耻一瘸一拐的飘来,“启禀殿下,开国公怀远侯并常家勋贵子弟都来了,正在前殿候着呢!” 朱允熥再看看朴无用,“且记你三十打板,先滚出去当差!”说着,迈步朝偏殿走去,“准备酒宴!” 皇太孙出去之后,朴无用死里逃生一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王八耻看着朴无用笑道,“小朴,你欠咱家一个人情?” 朴无用眼睛眨眨,“老王,何出此言?” “若是咱家晚来片刻,你今儿”王八耻笑道,“你有杂家这么扛打吗?三十板子,要了你的狗命!” 朴无用愣在原地,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好不容易和王八耻这厮平起平坐了,以后又要被他欺负。 这时,殿外妙云带着一众宫女嬷嬷,捧着精美的瓷器去布置宴席。 王八耻眼尖,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迈步出去,“妙云姑娘,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常家兄弟带着家族中的晚辈,都到了东宫。随后朱允熥和这些表亲们一一见过,在东宫大开筵席。 平日有些冷清的东宫,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奉天殿的偏殿之中,朱元璋也在喝酒。而且他似乎喝了不少,脸上有些酒意。 朱元璋坐在一张软榻之上,身前是个四尺长,二尺宽的大长条桌子。 这种桌子,其实就是皇帝和臣子单独吃饭的时候用的。皇帝在一头,臣子在一头,两边应该都是伺候的宫人,给皇帝和大臣布菜。 (就是太监拿筷子,给夹。不单是皇宫,过去身份尊贵的人,在公共场合都是这么吃。小时候我去北京走亲戚,那时候民族饭店还是如此,当时好奇问过此事。) 可是现在,宫里的宫人都在门外肃立,陪朱元璋喝酒的那个臣子,也没有坐在长桌的那头,而是坐在下首,并且言谈举止颇为随意。 这人看着比朱元璋还要年长几岁,头发胡须都已发白,精神也没有朱元璋好,说话有些含糊,可是酒量却非常不错,一盅接着一盅。 “鼎臣!”见对方喝酒痛快,朱元璋笑道,“你这酒量,还是这么好!” 名鼎臣的老臣微微颤抖的右手端着酒杯说道,“臣这辈子,宁可少吃三顿饭,不能少喝一顿酒!”说着,又是一饮而尽,吧唧下嘴,美滋滋的说道,“酒是粮食造,胜过治病药!” “哈哈!”朱元璋拍下大腿,笑得极为畅快,“来人,把蜀地进贡来御酒,给信国公再上一壶来,快!” “还是在陛下这痛快!”老臣也笑道,“臣在老家,天天被儿女管着。”说着,居然骂出声,“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给他们挣下泼天的富贵。到老了,竟然要受他们管,喝口酒都不中!” “哈哈!”朱元璋再次大笑起来,也是粗言秽语,“他娘的,咱们人老了,儿女呀,就爬到咱们头上来了。有句老话说的好,前三十年子敬父,后三十年,父敬子!” 这老臣,不是别人。乃是告老还乡的大明另一举足轻重的开国勋贵,信国公汤和,字鼎臣。 汤和不但是大明的功臣,还是朱元璋小时候的发小,两人的家就隔着一条小路。从另一方面来说,汤和也是算是朱元璋的引路人,当年他在郭子兴的帐下做马队千户,三番五次的邀请朱元璋入伙。 他比朱元璋年纪大,一开始的官职也高,可是他却从不在朱元璋面前摆谱,反而凡事都听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朱重八。 两人是好兄弟,好伙计,一块喝酒骂娘,一块打天下。尽管汤和看起来,没有徐达常遇春那么战功赫赫,但所统领的兵马,一直都是朱元璋的心腹淮西精锐战兵。 都是朱元璋疑心太重,苛责功臣。可是身为帝王,那是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是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 功臣,想要保住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就要知道好歹,知道进退。 洪武二十二年,汤和上表告老还乡。 “臣于陛下南征北战数十年,今已垂垂老矣,所谓落叶归根,臣于淮西濠州钟离老家,已准备好坟地,请陛下许臣,带家中儿女回乡养老!” 朱元璋命人在濠州老家给老伙计营造宅院,赏赐金银布匹,皇庄田产,妻子女儿都有诰命官职,让他回家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闲人。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特别谕旨,让汤和每年都要进京住几天,陪他说说话,喝点酒。 信国公汤和,昨日进京,今日便进宫陪他饮酒。 御酒上来,朱元璋竟然亲手给汤和倒了一杯笑道,“咱老家咋样?” 汤和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犹豫,“这两年收成不咋好!”说着,又笑道,“有个事还没和陛下说,老家收成不好,老臣自作主张,把自家佃农的租子都给免了,还给官府送了一千石粮食,让他们发给穷苦百姓!” 啪,朱元璋一拍大腿,“好事!做得好!你捐了一千石,回头咱赏你两千石。”随后,大手挠挠头,又道,“正好,高丽进贡了金子,回头你带回去几箱!” “俺要那么些金子干啥!都这岁数了,上哪花去?”汤和咧嘴一笑,“俺这些年的积蓄,还有陛下每年赏赐的金银,矿山田产,子孙后代随便的造,都造不完。不要,陛下留着当军费,打仗使!” “鼎臣呀,咱们这些老兄弟当中,还数你最憨厚!”朱元璋微叹,“当年跟咱们一块起家那些老兄弟,当了公爵侯爵之后,都他娘的忘本了,欺负起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狠!” “哎,人要是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汤和随口道。 朱元璋脸上露出笑容,“家里挺好的?你媳妇挺好?” 汤和的妻子,在当年朱元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打天下那些年,没少在人家蹭饭吃,而且他们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们在后方统一住在一起,关系深厚。 “那老娘们,比俺身子还硬朗呢!俺是活不过她!”提起媳妇汤和虽骂,但是脸上在笑,“陛下,知道俺进京了,她特意给您带了老家的咸肉,她自己做的!” “这个岁数了,还自己动手弄那些?”朱元璋抿着酒笑道。 “自家庄子里养的猪,四指膘!”汤和笑道,“肥的多瘦的少,做成咸肉蒸,盘子里全是油,要是用两把青蒜炒了,菜汤都是黄色的。浇在米饭上,油光锃亮满口香!” “他娘的,说的咱都馋了!”朱元璋吧唧下嘴,对外喊道,“告诉厨房,蒸一盘扣肉拿上来!” 朴不成从门外进来,小心的说道,“皇爷,太孙殿下吩咐过,您老的饮食” “看见没有?”朱元璋对汤和笑道,“别说你,咱还是皇上呢,还不是被家里小兔崽子管着!”说着,对朴不成笑骂,“老子还没死呢,咱死了你再听他的。去,准备肉去!他娘的喝酒不吃肥肉,喝的什么酒!” ~~晚点还有两章一起发,哎!我发现不能吹牛皮,刚吹完就被打脸。还好,不算太打,因为天还亮着。 第97章 太孙之孝 [] 汤和忽然停住酒杯,“陛下,老臣还没去拜见太孙殿下” “先喝酒,见他急啥!”朱元璋笑道,“咱这大孙,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着呢!”说着,顿了顿,似乎回忆往事,“标儿小时候,最喜欢吃你媳妇做的炒咸肉,就着馍吃!” “俺婆娘听说太子的事儿,哭昏过去好几场!”汤和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悲声道,“俺当时就想上京城来了,可当时也病了,动弹不得。”说着,落下几滴老泪,“俺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摸样有模样,要才能有才能。咋说走就走了?要是能替,俺都想替他先走,用俺这糟老头子的命,换他的寿禄!” “兄弟!”朱元璋眼眶发热,拍着老伙计的手,“咱心里都明白,都明白!”说着,苦笑一下,“不过,上天还算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出息的嫡亲孙子,咱也知足了!” 汤和擦去老泪,“臣在家乡也曾耳闻,皇太孙殿下仁厚贤德!” “岂止!”朱元璋顿时又是眉飞色舞,“咱跟你说,咱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没见过这么聪明可人的孩子!” 汤和笑了下,“陛下,老臣也是当祖父的人了,也是把嫡孙当成宝贝疙瘩的。得意归得意,可是不能这么夸!” “你这厮!”朱元璋瞪眼,看看外边,“都滚远点!” 外边,那些肃立的宫人,无声走远。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你觉着标儿算不错了吧!这孩子,比他爹强百倍!” 汤和惊愕,“当真?” “才能方面暂且不说,只要选名臣辅佐,终归错不了。”朱元璋开口说道,“难得的,他的心性人品!” 汤和默默听着,不住点头。 “咱也不怕你笑话,谁家没点糟心事儿?那孩子从小没娘,又身份尊贵,碍了别人的眼,受了不少委屈。可是那孩子,还是心正,从不跟个娘们似的,翻旧账!” “心胸宽大!”汤和说道,“爷们得这样!” “再有,就是这孩子的孝顺!”朱元璋和汤和碰杯,喝了一个,“他的孝,可不光是在明处,孝到了咱心里。” 汤和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头,似懂非懂。 朱元璋又道,“咱一开始没立他的时候,那孩子一身英气,超乎寻常。见识和胆略,还有治国策论,把他那些成年叔叔都甩到一边去了。现在朝中那个最有油水的衙门邮政,就是他的主意。” “当时咱就觉得,这孩子要是好好教导几年,必定是个比咱强的皇帝!” “可是你知道,这孩子当了太孙之后,怎么了?” 提起大孙子,朱元璋赞不绝口。这话,他没法和外人说。只有汤和这样的老兄弟,又是一心带着老婆还在,在老家养老的老兄弟,他才能说。 汤和默默听着,适当的捧哏,“怎么了?” “当了太孙之后,这孩子会藏拙了!”朱元璋一拍桌子,“以前,跟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现在不紧不慢悠哉悠哉过日子,不逞强不出风头。” 说着,朱元璋往嘴里扔了一筷子酱驴肉,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外,哪个太子储君不是身边笼络一群班底,可咱这大孙,硬是当甩手掌柜的,朝堂上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也不给谁升官许愿的,更不指手画脚。” “他身边不是没人,咱给他挑的解缙,铁铉都是青年才俊。他那些老师,都是翰林大学士。军中就不用说了,他姥爷是常遇春那厮鸟,常家,蓝家,他们那伙子活土匪,不都是他的人吗?” “傅友德家,廖家的孩子,都是他的侍卫亲军。还有李景隆,那个徐天德的儿子也是他东宫属官,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你算算,他这边这班底,也算厉害了吧!” 汤和摸了摸胡子,“太孙殿下既是嫡,又得武人勋贵们的拥戴,还有陛下的宠爱,他若想拉拢人心,别说这些人。就是六部尚书,也进了他的夹袋!” “是这话!”朱元璋靠近些,“可是咱那大孙,愣是一个都不收。你可知,为啥?” 汤和纳闷道,“为啥!” “咱,这不还活着吗?”朱元璋小声道,“咱早就和他说过,江山以后是他的,他想干啥都成,可是你知道那孩子咋说?” 汤和心中发笑,嘴上捧哏,“殿下怎么说?” “咱大孙说,爷爷,咱爷俩一条心,那些大臣们未必!”朱元璋说道,“反正江山早晚都是孙儿的,何必让那些人的功利之心,搅合了咱爷俩的消停日子?朝廷就这么大,官职就这么多,权这玩意是人都想要。他弄出一堆人来,这些人要往上爬,那原来的人咋办?” 说着,朱元璋一撇嘴,满脸骄傲,“你看这份心思?多知道进退!多知道好歹!多孝顺!” 孝顺,就是让他多过几年顺心的日子。 没当皇储之前,朱允熥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可是当了皇储,地位稳如泰山之后,他反而不着急了。老爷子对他好,他能回报老爷子的,只有做个孝顺的孙子,凡事顺着老爷子来,不弄那么多闹心的政见之分。 真若是因为他大张旗鼓的收罗一帮人,在他身边摇旗呐喊,老爷子反而难做。真若是这些人惹怒了老爷子,到时候下旨杀人,他朱允熥难做。 这一点,朱允熥和他老子朱标学的,朱标以前就是如此,名分已定,又是合法继承人,弄那么多势力,管那么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老爷子宠爱他,他稳如泰山。他身份尊贵,谁能动得了他! 让老爷子安心度过最后几年,就是孝顺。 反过来说,尽管老爷子宠爱他,什么都由着他。可江山现在,毕竟还是老爷子的,他既是孙,又是臣。孙有孙的本分,臣有臣的礼法。 打个比方,后世爷爷的遗产都留给孙子,但是爷爷没死呢,孙子也不能直接把老头存折抢过来不是! 这一切,朱允熥默默的做着,老爷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殿下这个岁数,能做到这个份上,能有这份心思,难得!”汤和赞道,“陛下,您是命好!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朝的皇帝和储君,不像斗鸡似的,互相盯着!先是太子,现是太孙,都是纯孝之人,您真有福气!” “那是!”朱元璋笑道,“也不看谁的种!”说着,朱元璋又喝口酒,“咱老朱家,祖上数八辈儿,就没有不孝顺的!” “跟陛下的孙子一比,老臣家里那些憨厚,都该扔水里沁死!”汤和提起自己的儿孙,咬牙切齿,“就知道穷吃猛喝,不务正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说着,开口恳求道,“陛下,老臣腆着老脸,求您给个恩典!” 朱元璋大手一挥,“说,求啥!” “不是给老臣自己求!”汤和拱手道,“臣家里的孩子都不争气,要是将来恶了陛下和太孙,看臣的面上” “你这就说远了!”朱元璋打断他,“你的儿,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咱俩从小光屁股娃娃,要是不当这皇上,他们都得管咱叫叔!” “你是咱兄弟,拼了一辈子命,出生入死的,又不贪权恋位,不和那些忤逆的混账掺和,咱保了你,也能保你的儿孙!” 说到此处,朱元璋又笑了起来,“你儿孙辈中,可有和咱大孙岁数相当的?进东宫当差来,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 “臣家里除了老大老二之外,没几个争气的,陛下抬举他们,只怕他们进宫要丢臣的老脸!”汤和说着,凑近些,“陛下,老臣再腆脸” “还要啥?”朱元璋心情畅快,笑问。 “那个老臣算算岁数,殿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老臣有个嫡孙女,今年十四了,那模样才水灵呢,跟小葱似的,怎么看都好看,不是老臣自己夸嘴” “哈哈!”朱元璋大笑, “晚啦!” “啊?”汤和不解。 “咱大孙的婚事呀,定下来了!” “俺就说早点来京城,早点来京城!”汤和捶胸顿足,“家里婆娘就说晚点来,看看,这么大的好事,居然给错过了!”说着,又大声道,“陛下,俺说结亲可不是要巴结您,巴结殿下。太孙殿下这个人品,真是太好了!俺那孙女,也是心尖子” “你这老货!”朱元璋笑骂,“打主意打到咱家大孙头上了!”说着,放下酒杯,“这么着吧,咱替他做回主,正妃是有人选了。要不,你孙子做个侧妃?” 说着,一瞪眼,“别不知足,咱大孙以后是皇上,你孙女就是贵妃!” “好是好,可是臣这正儿八经的太孙殿下爷丈人,不就当不上了吗?” “滚!”朱元璋骂道,“你个贪心的老货!” ~~~一会还有,手机在发,有些麻烦,稍等。 第98章 到底啥时候能吃到嘴 [] “不是奴婢多嘴,殿下要少喝些酒!” 景仁宫偏殿里,妙云拿着温热的手巾,慢慢给朱允熥擦脸。 常家的人来的有些多,而且这些人继承了常遇春的优良传统,一群酒囊饭袋,喝酒那叫一个不要命。 常升的小儿子常继业才十四岁,居然就觉得宫里的金杯喝酒太小,喝酒不痛快了。 听说,凡是常家的姑爷进门,都是站着进来,被小舅子们灌得躺着出去的。常家喝酒的家风就是,不喝躺下,不算喝好。第一天喝吐了,第二天一早还要再喝些透透。 一顿饭下来,饶是朱允熥身份尊贵,他们不敢劝酒,可是也脸色通红,酒气上涌。 不过这顿饭,朱允熥吃得极为畅快,舅表亲姑表亲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这些人不但忠诚,而且宠辱都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说外戚做大? 既然能用他们,朱允熥也能控制他们。 “殿下伸手!” 话音落下,朱允熥的手被妙云的玉手拉住,温热的手巾细心的擦着手掌的每一寸纹理。 此时,天色已黑,宫城寂静。 红色的灯笼和彩带,在若有若无的风中,似乎轻轻摇摆。繁华喧嚣褪去,这座宫,终究还是太冷清,太清冷,太沉静。 “你用过饭没有?”朱允熥一边任由对方擦拭,一边问道。 妙云仔细的擦着朱允熥的手掌,动作很慢,很轻柔,开口道,“奴婢用过了。”说着,笑笑,“以前听别人说,皇爷和殿下身边都是黑心厨子,奴婢还不信,今日吃了!”说到此处,竟然俏皮的吐了下舌头。 老爷子的饭食是徐兴祖包办,说不上好吃,胜在浓油赤酱够咸。朱允熥的饮食,多出于御膳房之手。 别以为御膳房的菜多好吃,其实就是大锅饭。尤其是每天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吃饭是要按时按点的。那些御膳房的厨子,为了怕耽误他吃饭,饭菜都是提前做好放锅里热的。 而且不但是朱允熥吃,詹事府的学士,侍卫亲军还有身边伺候的宫人饭食,也都是御膳房准备。 况且,朱允熥又是个节俭的性子。按照礼节他一顿饭,起码二十个菜以上,光是各种汤锅就有六品。可是他不愿意浪费,每餐不过是两荤两素一汤,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御膳房既不能现炒现做,又不能山珍海味,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黑心厨子。 而后宫的妃子们,其实每人都有单独的独立厨房,精心挑选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远比他们爷俩吃的好。 但是,妙云的无心之言,却让朱允熥陷入沉思。 早先马皇后在时,是她主管皇宫的内政,宫中没有奢靡之风。但是现在,后宫之中惠妃娘娘管事,无论是饮食还是服饰都日益精美起来。 老爷子虽然简朴,但是岁数大了,这些事也没精力去操心。 可是在朱允熥看来,这可是大事。 前些日子,他看到了十二监呈上的宫廷开支列表,每年宫内的开销白银高达二十多万,这仅仅是妃子宫女的胭脂水粉,宫人四季的衣裳,和其他生活开销而已。 还没算每年的柴炭,宫殿维护,花园苗圃,他们爷俩的开支等等。 宫内有宫女近七千人,阉人上万,这些人的花费,可比当兵的多多了。除了这些表面的数据,工部十二监内,还有直接为他们爷俩服务的工匠,多达上万人。 而且他们爷俩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不计成本,万里挑一的精品。 现在不过是国朝初年,再过几十年奢靡起来,那银子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要审核宫内的开销,明确严格的采买制度,能省的就省。”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是他小气,而是这个时代,天下万民供养他们朱家一族。他一天衣服要换几次,换下的衣服多是收在库房里不穿第二次,而普通百姓家,一件衣服恨不得穿上一辈子。 这不是物资充足的时代,更不是生产力发达的时代,俭朴持家总是没n错的。 从他这里开一个好头,每年省出几十万银子,拿去造军舰,造大炮,拿去移民,开垦荒地才是正事。 他这里要是不开好头,以后后代子孙想简朴都收不回来。 原本时空中,从永乐之后的大明宫廷就是例子,每年光是宫里妃子的胭脂水粉常例就是四十多万银子,金花银高达九十万。柴一千四百多万斤,炭六百万斤。 宫女九千余人,太监近乎十万名。 这种巨大的耗费,时刻都是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有一说一,老爷子是好皇帝,可是后代子孙多不争气,要多败家有多败家。不然也不会让大明万里富饶的江山,落得最后那样凄惨的地步。 实事求是,就算是被人唾弃痛骂的清代,除了慈禧老婆子之外,其他的皇帝,花钱上都比较克制,宫廷开销也低于大明。宫中,更是没那么多太监宫女。 当然,康大爷和乾小四下江南花的钱,盖园子花的钱,另当别论。 不过宫廷开支,在朱允熥看来能省就省。 “想个法子和老爷子说说,自己也找点事干!” 朱允熥心里琢磨着,他现在不争权夺利,日子过得有些淡了。 就像岁月神偷那些嗷嗷帅气,贼拉威猛的读者们,觉得文章平淡,没有尿点一样。 日子是这么过的,皇上也是过日子。不过,要看看到平淡日子中,隐藏的危机。 “殿下,奴婢伺候您,喝茶!小心水,有点热!” 这时,妙云拿着一盏茶,轻声说道。 朱允熥脑子里正在想事,下意识的举手。岂料,这时妙云捧着茶盏微微躬身。 啪啦,朱允熥举起的手,一下碰翻了妙云手里的茶盏。 妙云躲闪不及,一盏茶全部泼到她的身前。 “你没事吧!” “奴婢该死,烫到殿下没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朱允熥身上微微有些水点,而妙云的身前,湿了一片。 “奴婢该死!”妙云连连请罪,惊恐不已。 “孤没事!”朱允熥看着妙云的脖颈,被茶水烫得通红,顺手从边上拿起毛巾,“是孤弄翻的,你有什么罪!” 说着,开始轻轻的擦拭对方身上的茶水。 妙云的脸瞬间红透,头几乎埋进了沟中。 朱允熥哪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是手上微微用力,只觉得手指所到之地。 软! 弹! 颤! 晃! 颠! 不知间,手中的手巾滑落,只剩下手指。 见状,门口肃立的太监,低头慢慢退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殿下”妙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 朱允熥手指微动,越发觉得软嫩。那处,好似豆腐一般颤颤巍巍。 而妙云,则是身体发软,几乎再也站不住。 咕噜,不知是酒后嘴里发干,还是别的原因,让朱允熥口干舌燥。 下意识的双手环绕,再次把妙云抱住。 “殿下!”妙云的声音,蚊子一样。 “别动,孤抱一会儿!”朱允熥喃喃道,“暖和暖和,有点冷!” 风,似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屋里的灯火微弱的跳动一下,绽放出两点耀眼的火花。 “孤喝醉了!”朱允熥继续小声道,“喝醉了的人,做出失礼的事,情有可原吧?” 妙云呼吸紧促,睫毛闪动。 朱允熥的手指,碰到对方身后,宫装的裙带上,轻轻一拉 然后,顺着那个缝隙,手指游走。 “殿下!” “乖,别动!” “外面好像有人!”妙云低声道。 朱允熥感受温暖细腻滑润的方寸之地,感到似乎因为他的手指,那里变得发热起来。 “外面哪有人?太监们不都下去了吗?” 说完,抬头一笑,“谁敢多嘴,多眼,孤宰了他!” 妙云娇羞的抿嘴一笑,朱允熥跟着傻乐。 口中,越发干燥。 可是突然,他魂飞魄散。 “大孙!今儿喝的咋样呀?” 话音落下,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朴无用面如死灰的跟在一人之后,一脸生不如死。 “皇爷爷!”朱允熥瞬间推开妙云,“你怎么来了?” ~~三更奉上。 第99章 倭寇 [] 先别喷,我遭报应了,骑着我心爱的小摩托撞上了拉货的小货车。 伯勒盖,本儿楼,胳膊肘子全秃噜皮了!刚才医院开药回来。 ~~~~~ “幸亏杂家早上挨了板子,不然” 殿外,王八吃站在侧夹道口偷瞄了一眼,然后既后怕又惋惜的摇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小朴,废了!” 而殿中的朱允熥,此刻心里莫名的燃起一丝悲愤。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上午让老丈人抓住了,晚上被老爷子抓住了!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试试味道而已!只是试试,还不是尝尝!只是表面的接触,还不是一步到胃! 他心中凄苦,老爷子朱元璋的表情更为精彩。 原本是笑着的表情,微微眯着眼睛,可是进门的一刻,眼睛豁然睁得好大。 他推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了孙子的手,很是不安分。 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大孙子那张诧异的脸,才从女子的身后露出来。同时,那只手刷的一下抽了回去,还隐蔽的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擦擦。 “皇爷爷!”朱允熥放开吓得发抖的妙云,站起身迎接过去,“这么晚,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到老爷子身后,一个拄着拐杖,眼睛看着天上,一副什么都没看到表情的白胡子老头,“这位是?” “你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咬牙怒道,“门都不插!” 朱允熥只能尴尬的一笑,心说,“老爷子,除了您,谁敢不声不响的 进来?” 这时,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下跪,“老臣汤和,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 “老国公快快请起!” 朱允熥赶紧亲手扶起来,这位可是他家老爷子的光屁股娃娃,而且从来不掺和朝廷的事,不争权夺利的,在老爷子心中情分与众不同。 把汤和扶起来,朱允熥笑问,“老国公何时进京的?” 汤和恭敬地说道,“臣是昨日进京。”说着,又看看朱允熥,感慨道,“殿下和故太子,容貌还真是相像!” 别人说这话,有些托大,倚老卖老的嫌疑。可是汤和说,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没有权力之心,又是看着老爷子的儿子从小到大的,说这话是感伤故人,表示亲近。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他爹在他这个岁数,可没他这么花花!” “人不风流枉少年!”汤和笑了笑,“男人岁数到了,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吗!”说着,又小声道,“当年臣等跟着陛下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钻到女人堆里?日起来没够!” “咱们那是有今日没明儿个!得劲一会是一会!”老爷子再看看大孙,抑制住想脱鞋的手,边往里走边说道,“孩子大了,随他吧!” “这女官不是你赏给我的吗?”朱允熥心中再次腹诽,不过面上不敢表露。 三人按照顺序在殿中坐下,老爷子直接坐在了朱允熥的书案主位上,朱允熥在下首,再下面是汤和。随后,宫人奉上热茶,又悄然退下。 宫人下去的时候,朱允熥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朴无用,后者只觉得脚底下打绊,站都站不稳。 老爷子没喝茶,顺手拿起朱允熥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之后见到上面,朱允熥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有读书心得,又满是笑容的点点头。 “你看!”老爷子拿着朱允熥的书本,跟汤和说道,“咱大孙念书这个劲头啊!了不得!看着没,全是标注!不是咱夸口,中枢舍人刘三吾知道吧?大元的时候,就是汉人中的两榜进士,学问天下少有的。他对咱大孙念书,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那个文渊阁大学士詹同,大元时候就是翰林院编修了,学问多大?那个谁那个方孝孺,提起咱大孙的学业,都是竖大拇指!” 汤和凑近了,感慨道,“陛下,别看咱不认识这玩意,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皇太孙勤奋好学乃大明之福,陛下之福。”说着,摇摇头,“臣家中那些不争气的,让他们念书各个垂头丧脑,让他们吃喝玩乐,各个兴高采烈!” 老爷子笑出声,“你这老货,拿你孙子和咱大孙比?” “陛下,非是臣僭越!”汤和请罪,“只是臣也是当祖父的,见到别人家的好孙儿,总是忍不住和自家那些不成器的比一下。”说着,又道,“跟皇太孙一比,臣那些孙子,都该扔河里淹死!” “过了过了!”老爷子笑道,“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不就是让儿孙享乐吗?”说着,指了下朱允熥,“他们不一样,他们将来要治理江山的!” 明白了!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晚,不请自来了! 老爷子这是喝了酒,带老兄弟显摆孙子来了! “老爷子也是太寂寞了,难得有人陪他喝喝酒,说说话!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可以完全值得老爷子信赖,值得老爷子放下心中生所有的戒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陪笑的汤和,开口道,“老国公好不容易进京一次,多呆些日子。不如,就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凤阳中都!” 说着,朱允熥又道,“孤知老公爷的家眷都在凤阳,孤下道手谕,让中都留守护送来就是。” “嗯,是这么个理儿,马上年关了,你这岁数也别来回折腾,今年就在京城过年!”老爷子也开口,有些伤感,“哎,一晃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往后也不知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几回年!”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一定硬硬朗朗的,长命百岁! “臣在家乡,也时刻思念陛下!”汤和也开口说道,“陛下看着硬朗,臣却知道,自己的身子看着还成,可是里面都烂了,说定哪天就臣和陛下一辈子在一起,老了老了还能得陛下垂青,臣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汤和有些动容,“等臣走那天,到了那边,臣还手持双刀,给陛下开路!” “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老爷子劝慰着老伙计,“咱们都硬硬朗朗的活,争取再看着一代人!”说着,老爷子沉思一下,“你家老二在庆元卫当指挥使,有几年没见着了吧!大孙,明儿你给五军都督府下手谕,让他家老二进京!” 汤和的儿子辈中,只有老大老二在做官,老大汤鼎跟沐英征云南战死,老二汤軏(yue)在沿海镇守。 “皇爷爷放心,孙儿明儿一早就去办!”朱允熥开口道。 “不可!”汤和却出言制止,正色道,“陛下,臣不敢因私废公!臣儿子远在福建庆元,一来一回加上在京城的耽搁,差不多两个多月。而一开春之后,二三月份海潮大涨,需防备倭寇上岸!” 倭寇! 朱允熥心中暗恨,这些脚面上的癞蛤蟆,膈应死人。 第100章 倭国 [] 夜风吹窗棂,影壁映树影。 孤星伴残月,未睡已三更。 景仁宫殿内,朱允熥独自一人举着一盏灯,趴在一张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面前,不住的看着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他脚边放着许多散落的书籍,还有宫内的奏折存档。 辽东,山东,浙江,东南沿海,泉州,福州,庆元,广州 从宋代开始,海洋贸易日渐发达,中国产出的各种的奢侈品,从这些港口出发,行销世界各地,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泉州港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 带来的财富,也带来了强盗。 倭寇!倭寇! 狗娘养的倭寇! 此时的倭国到底什么鸟样,中国人不大清楚,也没人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感兴趣。但是倭国每年需要大量的手工业品,比如生丝。 江浙一带生丝百斤不过五六两白银,但是运到倭国却有十倍之利。除此之外,还有铁,锅,布,茶药材等。 倭寇起于元末,当时倭国自己禁海,导致国内物资价格大涨。而根据朱允熥翻阅了大半个晚上的资料显示,那时候的倭国好像还在内战。 被巨大利益刺激的倭国各基层,从武士到海盗都开始和中国贸易,一开始是买,在买不到或者买不够的情况下就开始抢,一开始是抢劫商船,到后来变成了登路抢劫。 而且,这些天杀的倭寇还不是后世那种,中国人当头子的倭寇。而是实打实的真倭寇,真的东洋小矬子。 朱允熥翻阅的宫廷存档奏折,有明确的记载。 洪武二年,倭寇入侵山东,苏州,淮安。 洪武三年,又入侵山东,随后转战江浙沿海。 洪武十四年,再次入侵福建庆元路。 档案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粗略统计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倭寇的入侵骚扰居然不下四十多次,给沿海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大明的海岸线,实在太过漫长,而且没有强有力的海军。在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倭寇海盗,就像是狮子身上成群结队的苍蝇蚊虫一般,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以后,这种情况怕是越演愈烈。 因为大明现在和倭国,是断交的关系。 老爷子万般都好,但毕竟没有后世人的上帝视角,他做了皇帝之后,认为天下除了种地念书之外,没一样是正经事。 大明也在禁海,游走在泉州,广州各港的商船,都是外来的商船。大明本国的商人,不许出海,百姓不许出海,不得擅造大船。 而且,老爷子有严令,中华所有物产,不得卖于倭国。 在老爷子心中,倭国上下是国王无道民为贼的跳梁小丑。甚至,在他的心中,曾动过跨海远征,灭了倭国的念头。 洪武初年,倭国遣使来访,言辞颇为不恭敬,说什么国比中原国,人比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老爷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洪武二年,因为倭寇入侵,老爷子派杨载出使日本,国书言辞激烈。 “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杨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 但是这封国书,被一个什么鸟怀良亲王看到,居然直接杀了五位明使,把正使杨载等人关了三个月。 洪武十四年,明使再次出使倭国。 那怀良亲王回的国书,更是让人咬牙切齿,“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顺之未必其生,逆者未必其亡也!” “哼!老爷子怎么忍下来的!”朱允熥的目光,在漫长的大明海岸线上收回,盘腿坐在大明寰宇全图上,默默思索。 倭寇,必须剿!不但要打,而且还要大打,狠打,一下就把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敢来!倭国这个中国的邻居,自古一来就有记打不记吃的优良传统。 大明有的是兵,大明更是有能力造出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战船。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领先世界。当年老爷子和陈友谅争夺天下的时候,鄱阳湖水战,陈友谅所部的水师战船,高达十余米,上下三层,每层可以跑马用来传令。 同时战舰之上包裹了铁皮,架设各种火器,火铳火炮,俨然就是这个时代的铁甲巨舰。在打败陈友谅之后,这些战船工匠还有图纸,都成了大明的财产。 甚至有传闻说,郑和下西洋的巨舰图纸,就是脱胎于这些大船。 打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说服老爷子! 老爷子恨倭国,恨到了骨子里。恨到把倭国的国书直接扔出去,倭国使节关在庙里那么羞辱,可为什么不打呢? 老爷子总是以隋炀帝为戒,为了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劳民伤财兴兵远征得不偿失。 而且,在老爷子和朝堂的臣子们看来,倭寇伤不了大明的根本。大明最大的敌人,只能是塞外的北元,还有北方的其他敌人。 老爷子不但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还在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不要因为一时军功,而耗费国力大动刀兵。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不是一个自大自高的皇帝。 可是,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若是他知道后世的倭寇给中华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肯定不会如此。 “来人!”朱允熥淡淡的吩咐一声。 殿中的角落里,朴无用胆战心惊的出来。 “明日去鸿胪寺传孤手谕,把历次倭国的国书,使节名单,还有倭国的史料送来!” “去工部兵部传手谕,让他们把海船图纸翻出来,给孤送来!” “奴婢遵命!”朴无用轻声说完,蹑手蹑脚的慢慢后退。 “等会!”朱允熥手里拿着本宫廷存档奏折,斜眼道,“你想走?” “殿下!”朴无用挤出笑容,“奴婢能走到哪去?” 啪地一下,一卷奏折,结结实实的甩在朴无用的脸上。 “两次!”朱允熥起来就是一脚,“今儿,你让孤难堪,两次!” “奴婢该死,殿下息怒!”朴无用求饶道,“皇爷要来,奴婢哪敢拦着!” 朱允熥看看他,“滚!”随后,只穿着袜子,赤脚朝寝宫走去。 “殿下,穿上鞋,地上凉!”朴无用赶紧跟在后面,俯身给朱允熥穿鞋。 “一边去!”朱允熥心里恼怒,抢下鞋,劈头盖脸几下。 朴无用不敢躲闪,任凭头脸被鞋底子一顿抽。 “一个个,没一个能让孤省心的!”朱允熥停手,开口道,“这几下子,就算对你今天白天,两次让孤难堪的惩罚!” 朴无用大喜,“谢殿下恩典!” ~~ 净手,净面之后,朱允熥躺在了温暖的被窝中。 清剿倭寇,将是他作为皇储,第一次提出的军事议题。 老爷子那关怎么过?大致的方针是什么?沿海地区谁可以为将?舰队的规模? 还有,建立水军,打击倭寇的军费从哪出? 这一夜,朱允熥又要失眠。 ~~胳膊,好疼啊。。。我看下,一会还能不能坚持再来一发。 第101章 大明混一图 [] 凡事谋定而后动,一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路。 尤其作为超级大国的君王,因为君王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亿兆百姓,还有整个国家的前途。 治大国犹如烹小鲜,一招不慎一锅的菜就变了味道。 一个国家要是变了味道,可不是难吃那么简单,而是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而庞大的中华帝国,一旦产生了偏颇,需要调整的时间,则是数十甚至百年。 为君者要稳,要宽,要虚心纳谏,这些可不是读书人编出的瞎话,为了控制皇权杜撰出来的,相反这些都是可以加强皇权的。 一个好皇帝,总比一个坏皇帝,更得人心,更能让让臣民敬畏。 所以作为君主,万不能步子太快,太刚愎自用,太多疑,太自信,太固执。更不能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作对还好,一旦做错就是对自身威望,还有国家实力的巨大损耗。 从朱允熥读书以来,老爷子也好,那些翰林学士也罢,总是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就是那位千古暴君隋炀帝。 隋炀帝是暴,他不是昏。不但不昏,相反这个皇帝还非常有才干,有胆略和见识。 但是他就属于那种急功近利,一拍脑门就要干,而且刚愎自用多疑的皇帝。所以最后,强盛的,融合了北方汉化胡人彪悍的大隋王朝,被他玩到了二世而亡。 凡事,三思而后行。 而朱允熥也明白,想改变这个古老国家的思维,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皇帝的一张圣旨可行。 做事,更是要慎重,要经过深思熟虑,经过详细周密的计划,才能确保达成最终的目的。 翌日一早,朱允熥就埋首在工部兵部鸿胪寺,关于倭国和倭寇海盗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 难得皇太孙主动要写什么,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亲自把海船图纸,还有应天龙江宝船厂,苏州,松江,镇江各船厂的工匠册,人员储备,以及工部大仓之内,建船存储物资的图录等等。 这让朱允熥大为振奋,大明现在虽然禁止民间造大船,但是只要愿意,官方完全不缺少制造海船的能力和相应物资。 那些巨大的海船图样图纸,让朱允熥看的心潮澎湃,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领先世界,南宋年间就能制造高达万石以上的海船。 而且现在,只要大明愿意,只要有钱,完全可以建造出横行于海上的巨无霸。龙江宝船厂的图纸中,最大的福船高达八层,长四十多丈,宽二十丈。 抛开这些技术上的基础,最让朱允熥激动的是,工部所呈编纂于洪武二十二年的,大明混一图。 此图极大,几乎十五尺长,十七尺宽,铺开之后景仁宫的大殿居然都有些放不下。 这是一份,明朝的世界地图。 以大明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欧洲,南至爪哇,北至蒙古。山川河流,寨堡驿、渠塘堰井、湖泊泽池、边地岛屿,等等有标注的地方,光是有明确标注的地方就有一千多处。 而且在地图下方,居然是欧洲和非洲,主要的山脉和海港,也都在地图上一一标注。 更让朱允熥惊讶的是,大明混一图上,竟然还有通往从中国各深港出发,通往世界各地的海路。其中对于周边亚洲各国的海路标注,更是清晰无比。除此之外,在地图旁白处,根据上面的标注,还能找到季风,航线,乃至当地风土人情的阐述。 这不只是一张图,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宝藏。 朱允熥小心的站在硕大的海图之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们的老祖宗,智慧,眼界,能力,学识,远超我们这些空有嘴炮的现代人!” “我们对于世界的探索和发现,远超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不缺扩张的能力,我们缺少的,却是别人那种对于世界的野心和贪婪!” (此图现为国家档案历史第一档案所藏,国家级珍宝。) 震撼,心中极大的震撼,震撼的朱允熥失神,并且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老祖宗们,到底给我们这些不孝的后世子孙,留下多少宝藏? 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孙,在历史长河中,抛弃了多少先人的智慧? 我们空有上帝视角,恒心却不如老祖宗的万一。 我们笼统,狂热的为祖先的文明而狂热,却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了创造出这些,让我们后世子孙骄傲的文明,付出了多少代价,流了多少的血泪。 我们享受着祖先的福泽,却不知道,数千年来他们是如何顽强艰辛的,建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 不过朱允熥很快发现,这张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上,居然没有绘制长城,而且也没有国界线。 思索良久,他无声一笑。 中国历代君王,皆为天下共主,长城内外都是中华之土。至于那些偏僻的欧洲非洲,在此时中国君主的眼中,不过是蛮夷罢了,有个名字就算是恩赐。 可是他奇怪的发现,这副旷世国宝上,居然没有任何的署名。这么一幅耗费十几年画出来的巨图,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是却一个名字都没留下。 不过随即想想,朱允熥心中也有了答案。 这图,恐怕大明只有两个人随时能看,一是老爷子,二十自己。而且图中多涉及到兵家战略要地,怕是画图那些人在图成之日,就已经 整整一个上午,朱允熥都痴痴的站在地图之上,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他为了怕伤到这份国宝,特意让太监现制作了可以衬托他的移动木板,每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听着他的口令,上下移动。 “这应该是菲国,这应该是马来,这是芭堤雅,那这里,是不是新加?” 朱允熥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那些有限的地理知识印证。倭寇只是他带着大明迈向海洋的第一步,所有通往大海的国家,都必须成为大明的疆土。 这不是空话,更不是吹牛。中华文明熏陶了东亚各国数千年,明清两代完全有能力把这些地方收为己有。 而且,恰恰是被中华文化熏陶了上千年,在后世这些国家才会如此惧怕,中国的崛起。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朱允熥几乎有些热泪盈眶。 世上没有不败的皇朝,不管大明未来如何,这条路都必须走下去。因为在后世,在我们崛起的道路上,这一条条被别人控制的海路,还有这些地区盛产的资源,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低头。 中国不能没有海洋,我们的老祖宗给了我们星辰大海,我们去把他们拱手让人。 想想后世卡住我们脖子的马六甲海峡,一旦发生战争,敌人控制住马六甲,整个中国的石油储备就只有三十多天。想想后世的南海,那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水下宝藏,却一次次的被龌龊的,犹如野狗的敌人窥探。 ~~胳膊上全是红药水,结痂了。 第102章 寿礼也是图 [] 冬日的阳光,是种慵懒惬意的金色。 它漫不经心的从窗棂洒落到宫殿之中,变成一个个狭长的光影。 光影之中,似乎有些许的尘埃在无声的翩翩起舞,渐渐的那些尘埃跳累了,然后缓缓的跌落地面,消散不见。 尘埃即将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朱允熥挥挥手,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在空气之中。 金色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脸颊上细腻的绒毛,下巴上微微晃动的胡须,格外清晰。 太阳,在外面越爬越高,殿中的光影如探照灯一般,倾泻在跪在海图上,那个少年的身上。 少年的目光是如此虔诚,他的眼神是如此狂热。跪在那里,一如他当日太庙中,祭天的模样。又有些,像是信众,在朝拜天神。 朱允熥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不住的看着,想着,笑着。 一道光影从他的身边错落,照在了海图之上,图上的那块地方豁然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朱允熥抬头,大殿上方藻井之中,两条五彩斑斓,雍容华贵,气象恢弘的五爪金龙,似乎也在看看着他,看着那硕大的地图。 “龙,中华也!” “阳光照耀之地,皆要为中华之土!” “皇朝易改,江山易变,然纵使沧海桑田,但使中华一人在,吾族图腾永兴。” “图腾永在,吾族吾土,亦永在!” 阳光照耀的地方,月光洒落的土地,有日有月即是大明! 朱允熥的目光变得狂热,随后他双手合十,闭上眼仰望头上的千年图腾。 远处,宫殿一角肃立的宫人们,不知皇太孙殿下的举动是何意。可是他们却根本不敢旁观,更不敢直视,只能谦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朴无用的脚,微微动了动,轻声碰了下身边咬牙站着的王八耻,“老兄,曹国公,魏国公等了一上午了,劳您通报一声!” 王八耻小心的扯了下裤子,似乎牵动了伤处,呲牙咧嘴,“你自己去!” “王哥,昨儿杂家两次” “聒噪什么?”海图上的朱允熥,听到了那边的轻响,开口怒斥。 “殿下!”王八耻赶紧笑道,“您看了半天了,要不要奴婢们给您准备点茶,上些点心!” “不饿!”朱允熥闷声说了一句,随即又道,“去给工部传话,让他们挑选能工巧匠待命,孤要多临摹几张大明混一图!” 这样的国宝只有一张,实在是太不保险了。这样的国宝,也实在不该被埋没,被束之高阁。 “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朱允熥忽然又喊住,这张图原来那些画师,只怕是已经 那再临摹的那些人,恐怕也会 朱允熥想了许久,“先不要去工部,传旨给鸿胪寺,让他们去跟高丽王索要 一些画师来!” “奴婢遵旨!” 图必须有人画,秘密必须要保守。 不是我残忍,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你们死,好过我们的人死,对吧! 这时,朱允熥才感觉到膝盖有些酸涩难忍,起身站好,在充当架子的木板上活动筋骨。 “孤看了多久?”朱允熥随口问道。 “殿下从早上就开始看,现在都下午了!”朴无用小声的回道,随后纠结一番,“启禀殿下,曹国公,魏国公一早就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是给您,送寿礼来了!” 明日就是朱允熥的生日,尽管老爷子下旨不要大操大办,但是朝中有头脸的人,都奉上寿礼,以表诚意。 文臣们都是自己手书的字画,武人们则大多是金银器。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踩着木板走下那张硕大的海图。 他刚下来,妙云那边就奉上热茶。 一口茶下肚,朱允熥瞪了朴无用他们一眼,开口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孤喝不喝茶还用吗?你们就不能主动呈上来?非得要孤自己说!” “奴婢们该死!”朴无用带头,宫人们又全跪下。 “起来,起来!孤又没责怪你,以后你办事长点眼!”朱允熥接过手巾,擦了擦额头说道,“多和妙云学学!” 朴无用等人冷汗连连,不停叩首。 这时,李景隆在左,徐辉祖在右,两人捧着礼盒并肩走入殿中。 “臣,参见殿下!” “让你们久等了,孤看海图看得入神!”朱允熥说着,目光落在两人的礼盒上,笑道,“你二人都是孤的肱骨之臣,何必特意送寿礼过来,孤不在意这个!” “殿下生辰普天同庆,皇爷和殿下简朴治国,不愿铺张。但是臣的心里,却不敢丝毫懈怠!”李景隆笑道,“殿下,您怎么也得给臣,一个孝敬您的机会不是!” 朱允熥撩下裙摆,返身在皇储宝座上坐下,笑道,“给他们赐座!” 随后,有宫人上前,给两人搬了圆凳,接过了礼盒。 “劳公公小心些,里面是宋徽宗的墨宝,千万不能碰了!”李景隆急忙嘱咐道。 宋徽宗? 那位干什么都比当皇帝合格,被女真人抓到东北吃杀猪菜,然后又活了好多年的大宋天子! 国事上只要和宋徽宗沾边的,无不被人痛骂。但是书画文字上只要和他沾边的,无不被人疯抢。 别说千金,就算万金也难求! “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孤看看!”朱允熥笑道。 礼盒被送到了朱允熥的案前,李景隆微微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殿下,里面一方砚台一方墨,都是当年道君皇帝的御制之物。臣虽然是个武人,可也通晓些文事,这样的 物件存世稀少,极为珍贵。” “金玉之物太俗,宝刀名驹殿下也不稀罕,臣借此物,祝殿下往后课业大成,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李景隆说话一套一套,嘴里根本不停。而和他同时进来的徐辉祖,则是目不斜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朱允熥耐心的听着,亲手打开礼盒,盒子中一方砚台,一方墨,拿在手里除了看着古色古香,上面有些刻字之外,和他平日用的没什么不同。 “送这些,还不如送些金银呢!” 心里腹诽,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允熥还是笑着点头,不过目光却马上被礼盒中一沓薄薄的手卷所吸引。 那手卷似乎是绢帛所作,拿在手里极为轻便,展开一看朱允熥顿时心中大乐。 第一张画卷之上,一衣衫轻薄的女子,眼神婉约,欲说还休,掩面回眸之时,轻薄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再往下看,第二章女子眉头轻蹙,双手盖着那处,表情几分欢愉几分痛苦,面色潮红,额头隐隐有些汗水。 画中人物毫发毕现,容貌逼真,一看就是出于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这些画卷居然还上了色,姹紫嫣红婴儿粉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寥寥看上几眼,就能沉浸其中,身临其境,让人不能自拔。 随即,再往下看, 画中女子香肩必露,红唇轻张,一物 朱允熥刷地一下,把画卷折叠在一起。 第103章 徐夫子 [] “有点意思哈!”朱允熥随后把画卷塞到书桌的书里,“哪来的?” 李景隆躬身上前,弯腰小声道,“臣重金在苏州购得,天下独一份!” “给孤送这个!”朱允熥忽然冷笑,“你长几个脑袋?孤看你这个公爵,是不想要了!” 朱允熥心里又气又乐,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这厮,会送他这个。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君王近臣投其所好,送什么的都有。别说是送,就是带君王出宫,寻花问柳的也是大有人在。可是朱允熥是那样的 人吗?莫非这厮心里,以为自己是个喜欢那啥的昏君? 不过话说回来,这画若是单纯用艺术的眼光来看,还真不错! 但是,这玩意能算得上艺术吗?顶多是人体艺术! 见朱允熥发怒,李景隆忙小声道,“殿下听臣说,您这不马上大婚了吗?您这些年一直勤奋向学,不通他事。臣想着,臣想着怎么也要让您通晓些别的事儿呀!” 说着,他挨着朱允熥笑道,“殿下,闺房之乐乃是情趣。臣是殿下心腹之人,又是殿下血亲,臣怕那些书呆子把您教呵呵,臣也是斗胆,知道殿下人后,不会责怪臣!” “你呀!”朱允熥叹口气,“有巴结孤这份心,用在正经地方好不好?” “巴结殿下,就是臣的正事!”李景隆笑道,“只要能让殿下高兴,臣这公爵,要不要又有何妨!” 这人,真是个人精! 倘若朱允熥真是一个书斋之中的少年,见到这猎奇之物,再听李景隆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亲戚这层身份,肯定要倚为腹心。 只是,朱允熥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心里已经给他画了一大叉。 既然你想做弄臣,就让他在弄臣的路上狂奔吧。哪天没用了,也是文臣的活靶子不是!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个奸臣!亏老爷子,还一直以为你有点忠厚!” “臣这就是忠厚!殿下在深宫之中太过无趣,臣若不给殿下找乐子,殿下岂不憋闷!”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费心了!” 李景隆顿时红光满面,心中这几天压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如今皇太孙和常家走得很近,提拔之意溢于言表,他心中实在是有些着急,于是剑走偏锋。 “徐爱卿给孤送的什么?”见徐辉祖不说话,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站起身拱手道,“殿下生辰,臣送的不是古玩字画,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臣送的,是臣抄写家父的战例兵书!” “中山王毕生征战的手术?”朱允熥惊问。 徐辉祖道,“正是!”说着,顿了顿,“臣知殿下喜爱武事,然殿下身份尊贵,冲锋陷阵一事,臣等为知,殿下运筹帷幄才是正道!” 中山王徐达是举世的名将,但他出身清苦,没受过正儿八经的军事教育,是从军中一步一个脚印,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名将。 他还是一个成长型的将领,徐达为将之后,日日苦学不辍,请名师教导自己。同时每有战事,无论胜败都会详细的总结,和幕僚谋士探讨其中的得失。 徐辉祖送来的不是礼物,而是徐达一生的军事总结,用兵方略。 “好!”朱允熥拍手道,“此物,甚合孤心。”说着,对朴无用说道,“徐爱卿送来的书,放在孤书架第一排。每日批阅完奏章之后,务必呈上来给孤看!” “奴婢遵旨!”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徐辉祖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 朱允熥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徐爱卿,这是中山王毕生所学,乃是兵家必学之法,除了你家中,世上只有孤才能一观吧!” “正是!”徐辉祖道,“其实,父亲留下的手书,也只是留给了臣而已!” 这时代凡是涉及到能耐的东西,都是不外传的,而且孩子多的话,也只能传给嫡长子,旁人不许。 “如此宝物单是放在孤这里,明珠蒙尘!”朱允熥开口道,“孤知这是中山王留给后世子孙的用兵之法,不过孤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五军都督府中,武官提举司许多勋贵子弟,只是善于弓马,于战阵之道,骑步两军大规模作战,颇为不懂。所以,孤想,把中山王的用兵心得刊印出来,传教军中未曾上阵的青年将领。” “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有了此物,必事半功倍,前人用血和人命换来的教训和经验,后人习之,能少走许多弯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起来,“文人中有孔夫子,若是爱卿答应,大明武人之中,就多出一个徐夫子!” 徐辉祖豁然站起,整理衣冠,肃然下拜,颤声道,“臣带家父,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的意思,是用徐达的战争心得,作为教导青年军官的教材。大明军中传承不断,五军都督府已经有类似军校一样培养军官的机构,但是所学的还都太过笼统。 而且那些武人,动刀子还行,讲军事嘴皮子往往都咬破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大多数老将传授经验就是,别怂,别慌,瞅准了砍他娘!一刀砍不死就两刀,砍不如照着心窝捅。有枪别用刀,用长不用短。短斧铁锤身上挂,闲时猪油擦铁甲。 而什么各种兵法,对于将领们来说,又太过深奥,往往不得其解。若是徐达毕生经验总结作为教材,就简单易懂,十分有说服力。 徐辉祖的声音带着哽咽,武人虽然现在地位高,可是如何敢跟孔圣人比。皇太孙此举,等于直接送了他徐家千古美名。 在美名面前,比龚自珍的心思,不翼而飞。 “扶徐爱卿起来坐下!”朱允熥笑道,“此物,堪比千军万马!” 随后,君臣三人再次坐好,殿中的宫人小心的收起大明混一图。 朱允熥心中一动,“你们二人,可通晓海战?” 二人微微诧异,李景隆想想,开口道,“殿下,臣自幼所学都是排兵布阵,大军会战一类,水上的事,臣还真是不懂。不过,所谓一样通,样样通!夫战,勇气也” “停停停!”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若不是徐辉祖在这,估计他直接脱鞋就飞了过去。 就你,排兵布阵? 就你,样样通? 就你,还勇气? 你顶多是一个运输大队长,还他娘的是卧底那种! 不过这厮的脸皮,也真敢吹!张嘴就来,而且还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真容易被他唬了。 徐辉祖想了半晌,“臣自幼学的也是骑兵,不过,今日五军都督府有福建的卫所军官,进京述职!其中一人,是水手出身,靠着清剿海盗的功劳,在军中做到了千户的位置。” 说着,仔细想想,“去年,福建沿海有倭寇来犯,这人带着三条船,追出去半个月,最后砍了三十几个倭寇的脑袋回来!”说到此处补充道,“臣亲自检验过,绝对是真倭寇,不是纱良冒功!” 大明,水上的将领还是太少。 朱允熥问道,“这人,还在京城?” “就在五军都督府,年后回福建!”徐辉祖答道。 “传旨,叫他来!”朱允熥吩咐,又问道,“这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王,王景弘!” 第104章 海盗 [] 皇太孙要见谁,自然是召之即来。 不消一刻钟,跟随上官来京述职的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就被招至宫中。 宫城弘大巍峨,一身便装来不及换官服的王景弘,在太监宫人的指引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谨慎前行。 方才,他正在和同僚喝酒,闻听皇太孙召见,那些同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王景弘心中惊涛骇浪,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芝麻小的人物,怎会蒙皇太孙殿下召见。 一路走来,宫中的天家恢弘气象让这个在海上刀头舔血的汉子,心中越发忐忑。不过,一想到来之前,他上官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咬紧牙关,把心中那些忐忑和惶恐,硬生生的压下去。 “殿下召见你,你就是代表咱闽地男儿,千万不能露怯,丢了咱闽地儿郎的脸面!” 跟在太监宫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夹道,在东宫景仁殿前停住脚步。 穿着金甲的值班亲军,仔细的盘问之后,带路太监前去禀报。 须弥之后,里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传皇太孙殿下口谕,福建金门卫千户王景弘觐见!” 王景弘抬头,看看巍峨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大步走入。 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和徐辉祖,李景隆说着闲话,余光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汉子,挺着胸膛迈步进来。 “臣,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参见皇太孙殿下!” 声音洪亮,空旷的殿中嗡嗡作响。 朱允熥仔细的打量着,跪在殿门口的王景弘。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匀称,一看就知浑身有力。似乎是因为常年在海上的缘故,皮肤有些黑。可不是那种乌黑的黑,而是透着红润的黑。 对方没穿官服,而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短打扮,看着很是利索。 “上前来!”朱允熥笑道,“你个子不高,嗓门倒是挺大!” 王景弘低头上前,咧嘴道,“海上风大,没有大嗓门,弟兄们听不着!” 一句话,尽显性子的豪爽和直接,顿时让朱允熥心生好感。 “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下回话!” 王景弘见皇太孙殿下态度温和,心中的忐忑尽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过他刚坐下,就感觉身边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之一他认识,中军都督魏国公,正是管着他们福建卫的上官。于是,他憨厚的咧嘴一笑。 徐辉祖恨不得上去,把王景弘拎起来。太孙殿下面前,他和李景隆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凳子欠身坐着,这王景弘倒好,直接一屁股恨不得把凳子都坐碎了,一点君臣之礼都没有。 “孤刚看了你的履历,你今年也才二十二岁!”朱允熥笑着开口,“投军五年,从一介百姓到大明的卫所千户,光是倭寇和海盗的人头就砍了七八十个,是个人物呀!你当初,为什么投军?” “臣原本是个舟子,从小帮本家舅舅操船打鱼的。”王景弘眼神明亮,说话铿锵有力,“没想着投军,就想着多攒些钱,自己也弄条渔船。可是谁想遇到了天杀的海盗,臣舅舅和表兄都被海盗杀了,臣跳海逃了性命!” 说着,王景弘咬牙切齿,“回去之后,臣越想越憋气。亲娘舅被杀了,此仇不报,臣还算个男人吗?臣跟族里一合计,就带着几个族亲兄弟投了军。” 沿海地区海盗猖獗,除了倭寇之外,还有不少的汉民海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是彪悍之辈。即便是看着良善的百姓,备不住背地里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朱允熥继续问道,“杀你舅舅的可是倭寇?” 王景弘摇头道,“不是,杀臣舅舅的,是方国珍的旧部!” “方国珍不是早就降了吗?怎么又闹出旧部来了?”朱允熥扭头,看着徐辉祖问道。 大明统一天下之前,方国珍是盘踞在浙东的割据势力,绰号海精。海盗起家,手下多是海上强盗亡命徒。后被汤和廖永忠围攻,投降大明。 徐辉祖拱手,“殿下,方国珍虽降,但其残部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在海岛上聚众作乱,时常骚扰地方!” “既然骚扰地方,为什么不早剿了!”朱允熥面色不悦,“孤记得方国珍是洪武七年死的,这都多少年了?” 徐辉祖无言,低头请罪。 “回殿下!”王景弘忽然开口道,“不是不剿,这些年海盗没少杀。可是他们领头和骨干的在,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杀不绝!他们都躲在海岛上,大船根本开不进去。有时候官军刚出动,他们听着风就躲起来了!” “海上流寇,亦匪亦民!”朱允熥沉思道,“他们盘踞在外海海岛,怎么和内地联络?” 王景弘道,“殿下,不是内地。这个臣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和内地勾搭不着,倒是和千里之外的吕宋,三佛齐等地勾搭连环的。咱们大明这边剿的急了,他们就往那边一跑,等风头过了再过来。” 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他们多是在海上抢商船,倒是不怎么上岸的!” 吕宋,三佛齐,那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地。如今那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但从宋代开始,已经有不少中华移民过去,渐渐在那边形成一股势力。 至蒙元末年,天下大乱,出海的人就更多了。其中最多的是广东福建人。出海后,就在三佛齐和吕宋一带落脚。后来大明一统,东南沿海的海盗集团,例如方国珍旧部等也把根据地挪到了那边。 这时代的华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福建和广东人都是出了名的团结。朱允熥在鸿胪寺档案上看过,华人结寨而居,经常和地方土王发生冲突,相互攻伐,而且还是胜多败少。 既然是天朝移民,这事就好办了。让鸿胪寺在那边册封几个华人领袖出来,承认他们的地位,软刀子砍几下,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等将来建立海军,把这些地区划入大明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也说得过去。 “说说倭寇!”朱允熥又道。 “倭寇比海盗难打!”王景弘提起倭寇咬牙切齿,“虽然海盗杀了臣的亲人,但有一说一,倭寇比海盗残暴,见谁杀谁!而且倭寇的刀枪比海盗要好,弓弩手多,进攻也更有章法!” “每每和官军交战,虚晃一枪就走,官军若猛追就会中他们的埋伏,不追他们就跑了!” 说着,王景弘犹豫一下。 “孤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的,你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在海上的一线军官,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朱允熥笑道。 “臣不是怕说错,海盗和倭寇的事,臣不会说错!”王景弘憨厚的笑笑,“倭寇,难就难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在哪里上岸,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来,咱们再集合,再去追,黄花菜都凉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的战船太少了,每次都堵不住!” 说的有理,被动防御再加上没有海军,敌人可以随时乘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海军终日在海上游弋,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强盗总是比官军灵活的,官军要请命,集合,出发,一套程序下来倭寇那边也抢的差不多了。 “那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笑问。 王景弘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其实倭寇和海盗一样,也有盘踞的老巢。臣听说倭国离咱们大明也不远呢,他们肯定是盘踞在海岛之上。打仗就跟杀人是一个道理,要先下手为强。” “与其在岸边防御等着他来,不如探清虚实,集合大军直接扫了他们的海岛,以绝后患!” 朱允熥赞许的看着王景弘,“难得你一个千户,居然有这样的见识!”说着,又问道,“你的千户,不是世职吧!” 世职,就是世袭的千户。 “臣臣的功劳还不够!” 大明虽然刚刚开国不久,可是卫所的世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从五军都督府到各大卫指挥使,都两只眼睛盯着,除了勋贵子弟之外,一般的军将是没资格获取的。 “徐辉祖!”朱允熥开口。 “臣在!” 朱允熥一指王景弘,“五军都督发文,赏他一个世职的千户!”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 而此时王景弘却好似懵了一样,呆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随便见了下皇太孙,就得了一个渴望而不可得的世职?这简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还不谢恩!”徐辉祖呵斥道。 “臣,谢殿下隆恩!”王景弘反应过来,叩首道。 “世职给了你,福建不用急着回,调任两级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听用,孤随时要找你!”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王景弘先是答应,随即又急道,“殿下,臣不回福建,那臣在军中的族亲,还有老婆孩子?” “放肆!”徐辉祖大怒。 “无妨!”朱允熥笑着说道,“暂时不回,不是永远不回!”说着,对徐辉祖说道,“让福建卫和地方官,把海盗倭寇的情况,细细写成条陈奏上来,然后你把这些年沿海各卫,和倭寇海盗见过真章的将士名单统计出来,拿给孤看!” “臣,遵旨!” ~~~~~~ 第105章 老将 [] 东宫通往宫外的夹道上,曹国公魏国公两位,并肩而行。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琢磨着什么。 深宫幽静,风吹过,无枝的树杈微微晃动,夹道中二人官靴踩在石板上的回响,若隐若现。 “徐都!”半晌之后,李景隆开口,试探地问道,“今日殿下忽然对倭寇海防这么感兴趣,莫非是” “曹国公,你我身为臣子,岂能妄自揣测上意?”徐辉祖绷脸道。 李景隆吃了枚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也也不恼,开口笑道,“这怎么能是揣测呢?殿下若是不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说,方才李某所处的是揣测。可是今日,殿下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还见了那王景弘,不是明摆着吗?” 说着,又笑道,“殿下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没把咱们当外人,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为人臣子,当急君上所不及。咱们心里有了章程,才好为君父分忧!” 徐辉祖微微皱眉,“在下没有曹国公这么会做官,也没这么多心思,君上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徐都刚正,在下佩服。不过,你我都是殿下心腹之人,何必撇得这么清!”李景隆笑道,“在下是敬你徐都的人品,还有才学,才会私下问你。”说着,李景隆正色道,“殿下意在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兴兵乃是大事,你我既是殿下信任的臣子,当然要有所准备!” 随即,又道,“你觉得这事好不好办?若是好办,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若是不好办?殿下身为储君,我等臣子自当要为殿下分忧!须知,这可是殿下第一次过问军事。徐都,你我都是武人,其中关节,不必我多说吧!” 徐辉祖虽然刚正,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李景隆言外之意,他如何能听不出来。皇太孙有剿灭沿海海盗倭寇的心思,这是殿下第一次有动兵的意思。若是好打,他们这些武人就要给殿下锦上添花,树立军功威望。 若是不好打,他们要早点出言劝诫,不能让皇太孙在这事上丢脸。而且他们都是武臣,这事办不好,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孙,都会对他们不满。’ “看似易,行之难!”徐辉祖边走边道,“如今沿海,都是防范为主。海盗倭寇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永除后患,非大军不可。但打造战船非一朝一夕之功,训练水军更是年久日长,况且无论是造船还是发兵,都需要钱!” “国朝之患在北,海盗倭寇伤不了咱们的筋骨,几十上百万的军费花在水军上,未免被人说罪,得不偿失!” “谁说?谁敢说?”李景隆冷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徐都,你说这些,殿下知道,我也明白。这事的关键,不在于难不难,而在于能不能胜!”说着,又道,“你也是殿下的近臣,难道你不知道殿下缺什么吗?” 徐辉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殿下想要军功!”李景隆继续道,“北地有边关塞王,还有朝廷的各大军镇边军,殿下想要军功,只能在南方小试牛刀” “曹国公,在下觉得你想多了,殿下是心怀沿海百姓,对海盗倭寇深恶痛绝!”徐辉祖淡淡的说着,拱手道,“不顺路,在下少陪,告辞!” 看着徐辉祖的背影,李景隆摇头笑笑,“你岂止是不顺路,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想着,背着手朝另一边走,心里继续道,“难得殿下有了军事上的心思,要好琢磨琢磨,怎么让殿下满意!” ~~~ 与此同时,奉安殿中,老爷子一边看奏折,一边听着朱允熥关于沿海倭寇一事的想法。 放下奏折,老爷子端起茶碗灌了一口,缓缓说道,“你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心思?大明之敌在北,倭寇不过是一时之疾。” “孙儿是怕,小病变成大病!” 朱允熥在旁,开口说道,“孙儿看了鸿胪寺关于倭国,倭寇的奏报。倭国现在正在内战,两边各拥立一个天皇,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变成强盗的武士越来越多。这些人没出路,早晚会变成倭寇” “等会!”老爷子摆手,疑惑地说道,“天皇?啥天皇?” 朱允熥想想,鸿胪寺关于倭国都只说国王或者国主,不知是真不知道倭国的情况,还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敢上报。 “倭国国主自称天皇,如今倭国南北并立,有两位天皇。” 啪地一下,老爷子把茶碗扔在桌上,“屁帘大点的地方,也他娘的敢称皇?还他娘的天皇!咋?他是天王老子下的崽儿?”说着,愤愤怒骂,“跳梁小丑,夜郎自大,刀不扎在他们心窝上,不知道疼!当初,就该跨海东征,灭了他们!” 骂着,犹不解气,继续怒道,“狼子野心,洪武三年时既来表称臣,一口一个臣的,却在家里关起门来叫啥天皇。” 大明开国以来,因为倭寇的事和倭国扯皮了许多次。一开始倭国那边态度也还比较软,得知中国易主,上表称臣。但是后来,老爷子几次三番下旨,倭国的将将军,亲王都收到了礼部给的国书。 “王居沧溟之中,传世久长,今不奉上帝之命,不守己分,但知王环海为险,限山为固。妄自尊大,肆毁邻邦,纵民为盗。上帝将假手于人,祸有日矣。吾奉至尊之命,移文与王。王若不审巨微,效井底蛙,仰观镜天,自以为大,无乃构嫌之源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就是你丫别赛脸!再赛脸信不信我家皇上干你?别给脸不要脸,别坐井观天? 结果倭国那边也没给面子,回信极其强硬。 “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你大明是老大不假,但天下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那么大地盘还不满足,整天惦记我们倭国干啥? 大明和倭国,从此彻底交恶,双方不再朝贡。 “皇爷爷!”老爷子越怒,朱允熥心里越高兴,“现在打他,也不晚啊!” “你别撺掇咱!”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你心里想的什么咱一清二楚,可是大孙呀,倭国再怎么样,也是一国。当年元世祖两次远征倭国,都无功而返,咱大明要出多少大军?” “几十万大军花钱如流水,还要打造战舰,劳民伤财要耗费钱粮?天下打了这么多年,刚刚消停下来,要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一个北元就够头疼了,再远征倭国,咱大明的家底不就空了吗?” “咱心里也有气,可是别看你爷爷出身不高,咱也明白天子一怒不是啥好事!咱朱家人做了天下,要来点实际的,让北元再不能南犯中原,让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 “倭国那粮食都种不出来的地方,要他干啥?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出自明太祖实录)” “好比那个谁,隋炀帝。他把琉球打下来了,把人家琉球国王百官都给宰了,结果呢?那地方有啥用,鸟不拉屎,还不是劳民伤财!” 不能说老爷子的想法是错的,这个年代的国家看似强盛,其实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而且隋炀帝,忽必烈的前车之鉴,让老爷子不免有些谨慎。 再者,这年代的人,对于不能种地的土地,嗤之以鼻。即便是打胜了,能有什么好处?用老爷子的话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大明倒贴粮食,要他干啥? 而且现在的倭国虽然有些张狂,但依然在中华文明体系之下,表面奉行朝贡政策,上表称臣。 “孙儿没说要打倭国!”朱允熥笑着说道,“孙儿说打倭寇!倭寇杀的抢的可是咱们大明的百姓,空有百万雄师,却拿海盗无可奈何,多丢人!” 老爷子又端起茶碗,沉思道,“你想怎么打?” “孙儿看了过去几年的兵部存档,洪武十六年您亲自下旨,福建广东造船,剿灭倭寇。现在那些船也都在沿海卫所用着,稍稍再造几艘大船就行。”朱允熥一听,有门儿,赶紧说道,“组成舰队,扫荡倭寇藏匿的海岛,抓着一个淹死一个,看他们谁还敢来!”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老爷子眨眨眼,“大概是连用谁做统帅,怎么打都想好了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孙儿什么都瞒不住您!”说着,他一屁股坐在老爷子身旁,“孙儿想,选拔沿海熟悉水战,和倭寇见过血的将士,单独成军,专门扫荡海外诸岛!” 老爷子喝口茶,皱眉道,“军费从哪出?”说着,马上又道,“去年户部刚有点结余,你别打那个主意,来年九变也要开战,各地春耕还要防旱防涝,一文钱都不能乱动!” “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无非是再造几艘船的事,将士们领着大明的俸禄军饷,也不用额外给钱!” 说着,他看了看老爷子,小声道,“孙儿这两天算了下,宫里的花费其实每年可以省下二十多万银子,再不济孙儿还有点私房” “俭朴持家是好事,但俭朴不是抠。咱可以省,可是不能省到儿孙头上,不能省在后宫的女人头上。咱们是天家,天家气度不能落!”老爷子开口道。 直男,倔强的直男。 自己省吃俭用,却死要面子。 “不是省,也不是抠!”朱允熥继续笑道,“而是宫里不必要的花费” “那赏赐将士的钱,从哪里出?”老爷子又道,“皇帝不差饿兵,虽然有军饷,可是茫茫大海打仗,不得让将士们安心吗?” “不用赏!”朱允熥笑道,“海外诸岛,随他们抢”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战利品都给他们!” “哼!还不是抢!”老爷子笑骂一句,想了片刻,“这是你第一次说军国大事,你有这个心,咱高兴。这么着吧,回头你给户部下个手谕,让户部从两淮盐税中,截出来三十五十万两。但是清剿海盗倭寇这事,还要五军都督府仔细商议。他们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怎么打!” “皇爷爷万岁!”朱允熥马上送上马屁,“孙儿向徐辉祖把头,召沿海军卫的将领进京,再仔细的商议,争取永绝倭寇!” “他是个稳当人!”老爷子笑道,“那你以为,谁可以为帅呀!”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信国公如何?” “汤和?”老爷子一怔,“他那个岁数了,还让他出师远征,太不厚道了!” “信国公早年清剿倭寇有功,有经验。孙儿以为,他不用出海,而是坐镇沿海,指定方略,指挥协同!” 老爷子沉思良久,“就怕他的身体!” “不如,孙儿问问他?”朱允熥笑道。 ~~~~~ 晚饭之时,朱允熥在宫中召见汤和。 闲言少语,朱允熥把心中所想所图,全盘托出。 坐在朱允熥对面,汤和陷入沉默。 “殿下看得起臣,是臣的福分,只是臣已年老!”汤和笑道,“您看,臣的头发胡子都白了!” “廉颇老矣,亦能犯之!”朱允熥笑道,“老国公当年在沿海筑城,抵抗倭寇,是国朝最通晓倭寇之人。”说着,顿了顿,“再说,老国公身体若真是不行,孤岂会勉强于你?” “孤也不要老国公冲锋陷阵,而是各军组建完毕之时,老国公坐镇沿海,指挥即可。” 汤和又笑笑,“殿下,臣已多年不问军事,怕是” “老国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朱允熥笑道,“你打了一辈子仗,金戈铁马,真想老死在病榻之上吗?你担心什么孤心知肚明,难道你觉得孤不能保全于你!” 汤和,陷入沉默。 “臣从没想过能活这么久!”半晌之后,汤和开口,“当年从军的兄弟,只剩下臣自己了。多少回梦里,都是和兄弟们一起纵马杀敌。” “殿下说的对,臣最怕的,就是老死在病榻之上。垂死之人不似人,受尽痛苦折磨,想死都死不痛快。臣年轻时候说过,与其那样憋闷而死,不如死在战阵之上!” 说着,汤和捋了下花白的头发,微笑道,“殿下既知臣心,臣又如何能藏私心。这大明也是老臣跟着陛下浴血打下来的,老臣虽老,大明有用臣之处,臣一如既往!” 说到这里,汤和原本故作浑浊的目光中,反射出阵阵精光,“若能战死沙场,功配太庙,老臣汤和,才不负大好男儿的名头。” “这个差事老臣接了,坐镇沿海而已,老臣还能胜任!”说着,汤和又道,“唯望殿下,将来若还请回护汤家!” “老国公说哪里话!”朱允熥笑道,“一切都在孤的心中!” 殿中,两人相视一笑。 偏殿中,侧耳倾听的朱元璋,无声长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稍纵即逝的悔意。 ~~~ 这是二合一大章,我要去换药了。 第106章 喧嚣 [] 翌日,皇太孙下旨,着五军都督府选沿海诸卫,四营将士单成一军。由信国公汤和为总兵官,专用于剿灭倭寇海盗事宜,军号靖海军。 并令广州泉州造船厂,再打造大舰三艘,快船十艘。户部拨银子五十万,皇太孙内库之中,赏布三千匹,充做军资。 旨意简简单单,却震撼朝野。 剿倭寇不是什么大事,朝廷早晚要动手。微妙的是,这道旨意不是出自老皇帝,而是出自年轻的皇太孙。 选拔将官,挑选士卒,启用老将,拨款军资等等,这一系列都表明皇太孙已经开始插手军事。而太孙旨意下达之后,无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哪怕是负责拨款的户部,还有造船的工部,也都理所当然的接旨。 这其中的含义,更让人耐人寻味。 古往今来,皇储固然身份贵重,但是有几人直接能给六部中枢下旨?即便是下了,谁又会听? 更有消息传出,年后太孙殿下,将会秉承圣意,署理朝政! 储君已是半君,署理朝政是在半数之上,更进一步。日后皇太孙殿下不再只是有着尊贵的身份,还有着主宰朝政天下的权柄。 大明朝堂暗流涌动,亲近朱允熥一派的官员自然是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另一道老爷子亲下的圣旨,却没引起多大的浪花。 “选大理寺少卿之女马氏,为淮王妃。正月十七宜婚嫁,淮王大婚之后,即赴淮安就藩。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三千等等!” 故太子之庶长子淮王朱允炆,将成为太子诸子之中,第一位就藩的藩王。虽然有传言说淮王不知为何恶了皇爷,但是亲王该有的东西,皇帝一概赏之。其中国金银的比例,甚至还超过了当初几位成年藩王。 而且淮安乃是运河大镇,商贸繁华,封在这里,就意味着淮王世代富贵。 在臣子们看来,藩王越早出去就藩越好。宫内只能有皇帝和储君,可是朱允熥看着老爷子赏赐朱允炆的礼单,却是心疼不已。 静海军专门用来剿灭海盗的,也不过是五十万银子。而赏赐朱允炆,光是在淮安的良田,就多达两千顷,更别说营造王府,如山的金银玉器等物。 粗粗算一下,朱允炆大婚加上就藩,所耗费的银钱高达三十余万。 再穷不能穷儿孙,老爷子真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当然,朱允熥这边也看到了他自己大婚的花费,礼部的礼单已经呈上,皇太孙大婚的花费,大约需要银钱七十余万,还不算为了表示普天同庆,豁免赋税赏赐京城百姓的花费。 据说,老爷子看了礼单之后,还有些不甚满意,觉得还是有些不够排场。最后在礼单上御笔朱批,皇太孙大婚当日,赏应天府,凤阳中都,五十岁以上男酒十斤,肉五斤。五十岁以上女子,布三尺,绢三尺。老弱孤寡,酒肉粮米若干,务必使天下百姓,与天家同乐。 心疼,真是心疼!这么一来一回,一百多万银子没有了。 那得是多少军舰?多少火炮? 但这事上不能和老爷子犟,他说什么朱允熥就要听什么。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赏赐百姓,豁免赋税是为了朱允熥祈福。百姓爱戴,感天动地,将来天上神明自然会保佑朱允熥的儿孙。 心疼归心疼,但是生日这天,也落了不少的进项。 朱允熥选妃的圣旨早就明发天下,又赶上他寿辰,各地藩王的礼品也在生日当天,快马传递进京。 秦晋二王领衔,金五百,银五千,更有宝马古玩无数。 其他各地藩王也不甘示弱,其中郭惠妃所出的蜀王,光是蜀锦就送了两千多匹。 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礼品,朱允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些藩王,这么有钱?” 这些礼物中,燕王朱棣的贺礼最为特别。貂皮狐狸皮东珠海东青,这些辽东珍贵的物产,流水一般的送来。其中,还有塞外胡人奴隶一百八十人。都是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孩童,阉割之后充做阉人使用。 拿着燕王的礼单,朱允熥陷入沉思。 朱棣的礼物看着贵重,但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真正有大用的金银之物,却是一概没有,甚至良马都没送几匹。 算算日子,铁铉和解缙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北平,不知他们对于燕藩真正的 实力,能窥到几分。 朱允熥的生日没有大操大办,但是生日当天,宫里也是一片忙碌。没有外臣参加,宫内所有未就藩的皇子。未出嫁的公主。还有已经出嫁的公主,都带着孩子丈夫,回到宫中,参加家宴。 平日有些冷清的宫中,顿时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宫中闲到五脊六兽的小王爷们,见到这么多人,顿时一蹦三个高。而且这些人中,大多还是他们的晚辈,有结婚当爹的公主之子,都要叫他们一声舅舅。 一群小屁孩很快打成一片,在宫里乌烟瘴气,老爷子乐呵呵的也不管。其中永嘉公主的儿子,也正是撒尿和泥的年纪。跟着唐王朱栋,朱楠等,满皇宫的折腾。 又是一次骨肉团圆,朱允熥的生日,但是他甘愿让老爷子做主角。老爷子岁数大了,这样的 团员有一次少一次。不单是老爷子,公主们进宫,他们的生母也能破例的见上女儿和外孙一面,欢喜中带着些苦涩。 众公主之中,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和朱允熥最为亲厚。给朱允熥带来的礼物是亲手所做的衣服,礼轻情意重。他们和太子朱标,都是一母同胞,是朱允熥货真价实的姑母。 而安庆公主的驸马,还是淮安总兵官领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的梅殷。虽然和朱允熥没有过多的来往,但绝对是他这条线上的人。 这个驸马颇得老爷子的信重,手握大权身居高位。在原本时空中,他也是老爷子去世之后,留给建文帝的托孤之臣。 不过建文识人不明,只信任儒臣还有李景隆那个草包,对于老爷子留给他的人,都当作了摆设。 一众公主之中,唯有一人显得有些貌合神离。 老爷子的长女,临安公主。不过才四十多岁年纪,已经头发半白,坐在席上虽然挑不出毛病,但是看着就是格格不入。 临安公主,李善长的儿媳,老爷子把李善长全家都杀了,一家七十余口。只留临安公主的丈夫孩子,可是丈夫孩子也被流放,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住在公主府中。 席间,朱允熥看到老爷子偷偷的往长女那边瞄了几眼,不过那边看都没看他。老爷子眼底,露出一丝怅然。 当年的驸马都尉李祺,老爷子也是多有信任,爱之如子,可是一旦涉及到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忍。 不过临安公主的老态,还有郁郁寡欢的模样,到底是刺痛了老爷子的内心。他这一生,谁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儿女放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对于驸马外戚都是防范甚深,老爷子却是当一家人来看,只要有才能,不吝重用,各个都在军中带兵。 酒宴摆在东宫景仁殿,举家团聚热闹非凡。没有外臣在,就没那么多的礼法规矩,朱允熥也放下身段,亲自和几个年长的姑父,喝了几杯。 殿中儿孙闹,殿上老人笑。君王道孤寡,却盼儿女孝。 说说笑笑之中,眼看酒宴进行到尾声,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端着酒杯,有话要说。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都敬畏的看着皇太孙。 “皇爷爷寿辰那天,碍于礼法,诸位姑母都能露面。”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皇爷爷心中甚是想念您们,孤不只一次听他念叨,谁谁咋样了?她家的大小子多高啦?不孝顺的,也不知进宫让咱看看!” 老爷子瞪眼,“说这个干啥?” 朱允熥一句话,殿中顿时有人垂泪。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家的女儿除了尊贵的身份,其实一无所有,她们的婚姻,也未必幸福。 “孤今日和皇爷爷讨个旨意!”朱允熥朗声道,“往后,各位姑母随时可以递牌子进宫,想见你们的母妃就见,尽孝须早,莫让宫墙挡住了咱们天家的情分!” 老爷子嘟囔道,“没规矩,这不乱套了吗?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子的?” “皇爷爷!”朱允熥侧头道,“您不想常见见这些女儿,不想见见您的外孙子们?您看永嘉公主的小儿,粉雕玉琢多可爱。都说外甥像舅舅,这小子跟蜀王叔,眉眼真像!”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还真是,蜀王小时候跟着一模一样!”说完,看向蜀王和永嘉公主的生母,郭惠妃,眼中难得的满是柔情。 “就这么定了!满饮此杯,若是有不知好歹的御史聒噪,自有孤来处理!” “殿下仁德!”殿中众公主驸马齐声称颂。 “母亲,女儿看皇太孙对您,对咱家颇为不错!”永嘉公主小声和母亲郭惠妃说道。 郭惠妃点点头,贴着女儿的耳朵,“往后叫你丈夫,多去殿下那里走动。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虽然不是血亲,可是有你大姨那层关系,还不是和亲的一样!?” 永嘉公主回头,却发现御阶之上,太孙殿下说了什么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一会还有。 第107章 家事 [] “这事你别掺和!” 老爷子端着酒杯,闷闷的抿了一口,有些不悦。 朱允熥笑着,小声说道,“皇爷爷,事都过去了,您高抬贵手!”说着,凑近了些,“临安公主虽非嫡长,却是您的长女,当年你指婚给了李家,足见宠爱!” “李家有罪,已经伏法。皇爷爷既然网开一面,饶了驸马和公主的两个孩儿,为何不再高抬一下,让他们母子团聚呢?” “您看,临安公主才多大年纪,鬓角都白了。别的公主都是红光满面,只有她郁郁寡欢。从进来到现在,您看她可曾说过一句话?” “不如给个恩典,让她们母子团聚。孙儿知道您心里有她,惦记她才会这么说。您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不就是儿女吗?” “只怕她心里还在恨咱!”老爷子闷声道,“咱留了他丈夫儿子的性命,不求她谢,可是你看,她可曾主动看过咱这老父亲!” 朱允熥柔声劝慰,“爷爷,您自己都说过,天下哪有和儿女置气的父母。临安公主如今没依没靠,别人都是阖家团聚,她们家只有她自己。她心里哪有恨?只不过是活着没精神罢了!” “您看看,她现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皇爷爷,您就当再迁就她一次,让他们母子团聚,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老爷子端着酒杯,默默的看看长女那边,眼神中涌现出些许的伤感。 那是他的长女,她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会爬到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要抱。外面不管多少腥风血雨,可是一回家见到闺女,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过年时带着她逛花会,肩膀扛着她,人多挤得她没坐住,滑下来的时候把自己胡子都扯掉了。 再往后 ,千挑万选给选了一个好驸马,可是 记忆中,女儿那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有现在未老先衰没有任何精神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老爷子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哎,你这是往你爷心上戳刀子!”老爷子喝口酒,长叹一声,“行,听你的!”说着,笑了下,“就按你说的那么办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 其实,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个心结。只不过老爷子是那种,就算自己做错了,也不会悔改,更不会承认的人。 “去!”朱允熥对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说道,“请临安公主过来!” 临安公主是老爷子的长女,虽不是嫡但也从小养在马皇后身边,在殿中的座位和马皇后所出的公主一致,都是最前面。 低头食不知味的公主,听说皇帝召见,明显诧异一下。然后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缓缓上前。 “参见陛下,参见皇太孙殿下!” 临安公主是长,朱允熥侧身不受其礼,并且微微躬身回礼。 “怎么,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声?”老爷子虎着脸,不悦道。 临安公主抬头,嘴唇动动,终于没有开口。 “上辈子欠下的!”老爷子怒道。 都说女儿的性子随父亲,这临安公主的性子,和老爷子一样犟。 朱允熥把临安公主扶起来,笑着开口道,“刚才皇爷爷给了旨意,让驸马李祺,还有你两个儿子李茂,李芳回来和你团聚!” “啊!”临安公主一声惊呼,捂住了嘴。 “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也不追究,你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吧!”朱允熥继续笑道,“孤明日就派人快马传旨,快过年了,让你们一家过个团圆年!” “真的?”临安公主声音嘶哑,眼中含泪。 朱允熥含笑点头。 “呜!”压抑的哭声传出,豆大的泪水滑落。临安公主,跪在了老爷子的脚下。 殿中骤然安静,满是她压抑的哭声。 老爷子看着女儿的头顶,苍老的大手想去摸摸,却似乎被女儿头顶那丝丝的银发吓住,不敢伸手。 “父亲!”哭着,临安公主哭出了声,一下抱住了老爷子的小腿,撕心裂肺,“爹!” “傻孩子!”老爷子的手,一下摸住女儿的头顶,声音也在颤抖,“你心里别怪爹,有些事不得已!”说着,大手抚摸两下,“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爹!”临安公主的哭声,骤然加大,抱住老爷子宣泄着自己的委屈。 “哭吧,哭吧!”老爷子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别怕,以后万事有爹在,别怕!” 殿上父女哭,殿下女儿泣。这一幕,殿中众人都默默用手绢擦着眼泪。 生于帝王家是上天的恩赐,但其实也是上天的惩罚。 郭惠妃擦去眼角的泪水,对永嘉公主说道,“你可知,娘为何对殿下格外相看?” 见女儿不说话,惠妃又道,“除了故皇后和常氏那边之外,殿下这孩子,心里善,能容咱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念着咱们的情谊!” 永嘉公主想想,笑道,“母亲,看您说的,你是贵妃,后宫之首,谁敢容不下您!” 郭惠妃无言,只是长叹。 随即,她又看看那些因为女儿进宫,能位列席上的嫔妃,眼神满是怜惜。 当年,她还年轻的时候,皇帝有一次重伤,她在身边伺候。那次,皇帝在昏迷中,拉着马皇后的手说。咱要是死了,你抚养孩子,支撑门户,咱那些小妾全杀了给咱陪葬。 事隔多年,想到此处,郭惠妃依旧忍不住浑身发抖,心惊胆颤。 然后,郭惠妃看向龙椅边,满面笑意的朱允熥,心中的阵阵心悸慢慢散去,变成平和。 欢颜散去,宫中再次恢复宁静。幽幽夜风,灯笼中烛火跳动。 前边是几个轻手轻脚,开路的宫人,后面是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慢慢遛弯散步。 “你呀,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老爷子开口笑道,“国事上,咱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家事上,你已经做得很稳妥了!”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笑着说道,“孙儿只是牢记您老的话,家和万事兴,也是看临安公主可怜!” “你有这份心,咱很高兴!”老爷子继续说道,“你们对你这些姑姑们好,相比将来你那些叔叔们,你也能宽容几分!” 朱允熥心中微微尴尬,没威胁的当然要宽容,可是有威胁的? “年前,你还能撒欢的玩几天!”老爷子继续笑道,“年后,你大婚之后,开始署理朝政,就有的忙了!” 说着,老爷子笑起来,“治理这个国家可不容易,你看看咱。百官未起咱先起,百官已睡咱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爷爷,好诗呀!”朱允熥笑道。 治理国家还真是起早贪黑,吃力不讨好,若是稍微较真一点,能把人气个半死。可若是不较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老爷子不过是有感而发,朱允熥也是深有体会。 “咱这啥诗?顶多顺口溜!”老爷子苦笑道,“有时候咱也想偷偷懒,可却又放不下。现在你长大了,咱再拉扯你几年,这江山也就都交给你了。你若是早早的能掌握乾坤,咱也早点当撒手掌柜的。” 说到这,老爷子扭头,却发现孙子好像没在听他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顿时,老爷子心中有气,“咱跟你说话呢,你想啥呢?” 朱允熥想想,犹豫的说道,“二哥的婚期已经定了,您总是说我要大婚了,可是日子,您老还没告诉孙儿呢?” “咱踢死你!”老爷子抬腿就是一脚,“咱跟你说治理天下的事,你却想着结婚!” “孙儿这不着急吗?” “急啥?急着进洞房?”老爷子一把扯住孙子的耳朵,骂骂咧咧,“急着抱媳妇?” 朱允熥委屈道,“爷爷,不是你急着抱重孙子吗?” “咱踢死你!” “哎呦!” 第108章 虎狼 [] 北国之夜,风萧萧卷残雪,寒风凛冽。 一望无垠的军营之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北地男儿通红的脸庞。他们的脸上脸上,那些风霜吹打出来的痕迹,犹如胸甲上敌人刀枪斧凿的印记,格外打眼。 军营中人来人往,看似喧闹却又寂静无声。酒肉如同流水一般端上来,在桌上冒着热气,而在桌边肃然坐着的汉子们,却没多看几眼。 在这些酒席边,是几条缓慢移动的,由士兵组成的长龙。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笑盈盈的朝帅台方向前行。 帅台之上,燕王朱棣并军中诸大将,还有朝廷派来劳军的天使无声肃立,看着台下的缓缓移动的队伍。 在朱棣等人的身边,一口口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璀璨的银子,还有黄澄澄的铜钱。另一边,棉布食盐堆积如山,都是赏赐士卒的物资。 “张百盛,斩首三级,赏银九两,盐十斤,布半匹” “陈狗子,斩首两级,赏银六两,盐五斤” “何老二,斩首三级,右手伤残,赏银九两,盐十斤,精米五石,布一匹” 军中断事官在台上大声念着有功将士的名单,台下数位军法官和燕王亲兵,在给有功将士分着银钱,物品。 当日,朱棣于暴风雪中,追杀伯颜纳哈的大军,最终大获全胜,杀敌无数。今日,正是他犒赏三军之时。 台下的长龙缓缓移动,拿到赏赐的士卒们喜笑颜开。但是队伍,没有丝毫的杂乱,更没有鼎沸的人声。即便是领功受赏,燕王朱棣的兵马,依然犹如打仗一样,进退有度。 “沈部堂,本王麾下的兵马如何?”朱棣对身后的兵部尚书沈溍,傲然说道。 沈溍五十出头,是大明中能文能武的贤臣,看着营中的将士们,开口赞叹道,“燕王麾下,的确是一等一的强军!”说着,又笑道,“臣,多次劳军,九边之地的边军多是桀骜之辈,领赏之时往往一哄而上,大声叫骂。前年,臣去太原,那边的兵,排队领赏之时,自己人都能打起来!” “所谓强兵,须令行禁止,万人如一人。否则,即便是再能打,也不会长久!燕藩虎狼之师,于诸王之中,最强!” “部堂谬赞了!”朱棣大笑,不过眼神中的得意,毫不掩饰,“我北平儿郎,驰骋辽东塞外,靠的就千万人如一人!”说着,朱棣眼神飘飘,落在朝廷天使之中,另外两人身上。 朱棣早就收到消息, 铁铉,解缙,都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跟着一块来北平劳军了! 皇太孙是派他们来查看虚实? 朱棣心中冷笑,“燕藩上下,万众一心水泼不进,来两个书呆子能看出什么?” 他虽远在北平,可是京中的大事小情也一清二楚。 蓝玉被老爷子训斥,现在京城内外常家再次上位,掌握军权。 “老爷子怎么没直接把蓝玉那厮砍了!”想起这个事,朱棣心中就有些遗憾。 不是他怕蓝玉,而是他讨厌这个人。骄傲的人,往往和骄傲的人不对付,看不顺眼。 同样的蓝玉也看他不顺眼,而且当年没少在太子跟前,说他朱棣的小话。 而且,若是老爷子盛怒之下杀了蓝玉。那就等于,让皇太孙断了一臂。朝中开国老将老矣,没几个人是他朱棣的对手,他所患者,唯蓝玉一人。 “找人给蓝于上点眼药!” 朱棣心中暗道,“最好是能弄死他,这样的话,等再过几年,老家伙们都死了,朝中再无大将。皇太孙长于深宫,根本不知兵,看他用谁?” “若用李景隆那样的草包,老子能打出他屎来!” 站在帅台上,朱棣心中百转千回,不停思索。 “燕王大军,却是与众不同!” 后面,铁铉对着解缙小声说道。 “看着是挺有虎狼之师的样子!”解缙也说道,“可是与众不同,从何而来?” “你看!”铁铉手指快速的点了一下,台下那些领赏的士卒,“燕王军中,多有胡人。这些胡人最是桀骜难驯,可是燕王军中却和汉人士卒好像一体。” 解缙想想,撇嘴道,“军中都是袍泽,自然是一体!而且边军之中,不像南方泾渭分明!” 铁铉又道,“你再看燕王麾下的将领们!适才,沈部堂念圣旨的时候,怜他们甲胄在身,让他们解甲听旨。沈部堂乃是钦差,又是兵部尚书,可是燕王手下的军将,却没一个人应声。甚至听完圣旨之后,是燕王说谢恩,他们才谢恩!” 解缙琢磨下,“他们是燕王的人,自然听燕王的!” 铁铉古井不波的脸,肌肉跳跳,“小解,你应该多看看兵书!” “老铁,天下的兵书没有在下没看过的!”解缙不悦道。 “你”铁铉脸上肌肉再次跳动,最终没再说话。 “强虽然强,不过藩王有如此强兵,一旦中央势弱?”解缙继续小声道,“乃国家之福!” 此时,却听帅台上,朱棣一声爆喝。 “王麻子!” 只见燕王朱棣大喝一声,走到帅台最前,对着刚刚领赏的一个士卒吼道,“老子告诉你,再他娘的拿了赏银,狂嫖烂赌,老子砍了你的腿!” 台下,那叫王麻子的士卒也不怕,笑着回道,“王爷千岁,砍腿俺不怕,只要给俺留着中间那条腿就成!” “哈哈哈!”台上的众将,顿时哄笑起来。 “老子就砍你中间那条,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朱棣也大笑起来,随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着老子打十来年仗了,他娘的手里一两银子都攒不下。你都三十多了,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却连个媳妇都没有,卖命的钱都扔在了卖批的娘们身上,你羞不羞!” “没媳妇,也不能让俺憋着呀!”王麻子委屈的喊道,“千岁,俺也想要媳妇,可是没人跟俺呀!” “把这银钱给你娘,让她给你攒着!”朱棣想想,“再立功,回头老子在王府里,找个丫鬟配给你!” “那感情好!”王麻子一跳三尺高,双手在胸前托两下,“千岁,俺喜欢大个儿的!” “揍性!”朱棣笑骂,“回头给你配个奶娘嬷嬷!” “燕王亲王之尊,又是边地总兵统帅,能放下身段如此,可见统兵之术。而士卒既敬又爱,亦待他如手足一般,足见军心!” 铁铉目光明亮,小声说道。 解缙沉思片刻,“不这样,他也不能经营得燕藩上下,如水桶一般!” 此时,朱棣回转,对沈溍笑道,“让部堂见笑了!” 沈溍拱手道,“王爷爱兵如子,有何见笑之处!” “那厮是个浑不吝,冲锋陷阵是好手,私底下是个滚刀肉。”朱棣笑道,“这些年的赏银,没有一千都有八百,可是他一个大字都留不下,还欠了一屁股饥荒!” “军中悍卒,大多如此!”沈溍笑道,“不过王爷,您对他也太好了,还要在王府给他选媳妇!” “话虽如此,但是他跟着本王出生入死,不能让他没个着落!”朱棣看着台下,领赏之后回到原位准备吃喝的士卒们,“这些人,是本王,是大明,是中原的屏障。在本王心中,堪比长城!” 赏赐发放完毕,桌上的菜都已冷了。 然而燕王没说话,酒席上无人动手。 帅台之上,燕王的亲兵把一碗碗白饭,供奉在一人高的神像之前。 那神像,长须飘飘,双目圆瞪,不怒自威。正是军中,最受士卒崇拜的岳王神像。 朱棣手捧一碗热酒,来到神像前,看着那些插着香火的白饭,面色肃然。 “这第一碗酒,给死去的兄弟!”朱棣手中酒碗倾斜,清冽的酒水哗哗落地,“岳王在上,保佑本王那些往生的兄弟,早点转世投胎,再和本王策马辽东!” “王爷千岁!”台下,士卒们欢呼大喊。 “第二碗,敬伤残的兄弟!”朱棣拿过一碗满酒,“本王在,必不使你们有衣食之忧!” 说罢,朱棣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千岁!”欢呼,更大几分。 “这第三碗!”朱棣又拿过一碗,朗声笑道,“咱们一块喝!干了!” ~~三更奉上,一万字。。 第109章 软刀子 [] 当兵的有两样见不得,一是女人,二是酒。 北方的烧刀子,酒性烈入口如刀,从嗓子眼里滑进胃中,似乎吞下的不是酒,而是火焰。这样的酒,可以抵御寒冷,可以暖和身体,可以让人亢奋。 几轮酒下去,方才还恪守秩序的大营顿时变得土匪窝一般,彪悍的北地边军扯开嗓子,露出臂膀,大声喧哗起来。 铁铉解缙等劳军天使,在大营的阁楼之中,单独摆了几桌酒菜,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燕王朱棣带着手下的大将,正在挨桌敬酒。 燕王朱棣颇为豪放,酒到杯干,所到之处一片叫好。更难得的事这场近乎两万人参加的庆功宴,燕王朱棣每一桌上,都有认得的将士,大碗喝酒大声寒暄,气氛热烈的同时,将士们又感恩戴德。 “若他不是燕王,必是千古名将!”解缙看着楼下的场景,小声说道。 铁铉若有所思,“即便他是燕王,也可以是千古名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又相继摇头。 王和将其实不冲突,但王权和皇权迟早会有冲突。分封,弊大于利。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设立郡县制。大汉代之,再行分封,后至东晋,终于酿成天下大乱。 而后唐宋乃至蒙元,三个大一统的朝代都没有进行实地分封。到了本朝,虽然继承了大元对于天下行省的划分,实行中央集权之策。可是皇帝分封诸子,或于边塞,或与内陆交通枢纽,军事重镇为王。 麾下护军数万不等,虽不能掌握民事民政,但军权之大远超历代。这些王爷在自己的封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 除军事之外,这些藩王还有他们的子孙,日后必成为朝廷巨大的财政负担。 大明财政有限,而这些藩王的子孙无限,每次分封朝廷都要给予田地,人口。这么下去,只怕百年之后,大明的财税都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皇太孙的心思,他们这些近臣心知肚明。国家乃是天下之国家,不能让天下百姓供养一家一姓。龙子龙孙者,亦不能世代富贵跋扈,凌驾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上。 皇权和王权,势必会产生冲突,尤其是当王权有封地,有直属的军队之时。若非如此,朱棣靖难之后登上皇位,也不会削了所有兄弟们的军权,然后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 解缙铁铉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燕王朱棣带着数位铁甲战将,上楼来给朝廷派遣的天使敬酒。 朱棣有些酒意上涌,面色通红,但是眼光依然锐利明亮。 “沈部堂远道而来,本王敬您一杯,辛苦!”朱棣举杯笑道,“北地没有好酒,都是这些烈酒烧刀子,诸位莫怪!” 在阁楼中敬了一圈,燕王朱棣举止随和,让人心生好感。 随后燕王一行人,转到了铁铉解缙二人的桌上。 “两位,北地饮食没有南方精细,两位可还习惯吗?”朱棣笑道。 铁铉拱手道,“王爷,下官是河南人,老家的饮食和这边差不多!” “来来!”朱棣笑着让人满酒,“尝尝我们北地的烧刀子,这可是天下数的着的烈酒,一斤烈酒在辽东那些胡人部族里,可以换一匹小马驹!” 铁铉酒量甚豪,一饮而尽。 而解缙则是皱眉,喝药一样喝了一杯,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 “来来,再饮一杯!”朱棣又笑道,“二位都是皇太孙身边的近臣,将来入阁拜相前途无限,说不得届时本王还要借助二位。” “燕王说笑了,殿下乃是皇帝亲子,九边塞王。臣等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哪里能给王爷助力!”解缙笑道,“再说,臣等是皇太孙之臣,亦是大明之臣,而殿下为大明藩王,何来借助一说?” 吃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朱棣也不恼。解缙他还没什么印象,可是铁铉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当日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这人也跟着方孝孺他们跪奏老爷子,处理自己来着。 “狗样娘的腐儒!”朱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笑。 随后,朱棣端着酒杯继续说道,“两位观我燕藩军威如何?” “虎狼之师,堪比京师精锐大营!”铁铉开口说道。 “读书人也知兵?”朱棣好奇的问道。 “臣在京师之时,常随奉太孙殿下身侧,出入京师大营。太孙殿下深爱武事,常观看禁军演武,排兵布阵,听军中诸将讲解战事。臣耳目渲染之下,略通一二。”铁铉淡淡的说道。 “观兵只知其表,唯有战阵方能真的知兵,用兵!”朱棣一语双关。 “太孙殿下也是说!”铁铉又道,“见过血才算好兵,打过打仗才算好将。臣虽国子生出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待明年太孙殿下大婚之后,臣也将赶赴边关历练!” “弃笔从戎!”朱棣笑道,“不知打算去哪里高就?若不嫌弃,来我北平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臣意在西北或者西南!”铁铉开口说道,“西北西域吐蕃之地,亦每年都有战事。云贵等地,每年也都有土司作乱。” “小打小闹,岂不是委屈你了的才学!”朱棣笑道。 “王爷此言差矣!”铁铉几乎说道,“安抚部族,让其沐浴大明之恩,为大明之臣民,怎么是小打小闹?”说着,铁铉忽然一笑,“战,只是一时为之,即便是北平边地,也不可能终年大战!” “北元余孽畏惧大明兵锋深入大漠,辽东各部族只需派遣使者招揽,授以官职便可为大明之臣,为大明屏障。恩威为主,刀兵次之,拓荒移民建立城寨,对北元是雷霆军威,对辽东是软刀子教化。” “其中关节,和西南之地颇为相通,是一个道理。战,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更难。微臣所作之小打小闹,亦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棣沉思良久,看着铁铉,忽然开口,“是本王说错了!你是真有才学之人,若想外任还是来北平本王处,本王麾下就缺你这样能文能武的贤才!” “殿下谬赞了,臣之言都是太孙所教!”铁铉说着,顿了顿,“再说,臣乃是东宫之臣,殿下如此说,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太孙和本王乃是一家,卿为大明之臣,何来僭越一说!”朱棣朗声笑笑,“来,满饮此杯!”说着,看看解缙,“你是南人,不堪北方烈酒,来人,给他换小杯!” 解缙微微一笑,“启禀殿下,臣不是不胜酒力,也不是喝不了。而是臣一会还有事,怕饮酒误事!” “有事?何事?”朱棣问道。 “臣要见一个人!” 朱棣越发不解,“你在北平有旧识?” “不是旧识,乃是殿下麾下之人!”解缙笑道。 燕王朱棣眼神豁然凌冽,“不知你要见谁?” “下官受人所托,要见燕王麾下大将张玉!” 顿时,朱棣瞳孔紧缩,面色不怒自威。而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则是惊诧万分。 “这位大人,俺不认得你!”这将领开口说道。 “您就是张与张大人?”解缙笑道,“您不认识得晚辈,晚辈却要特意拜会于您。”说着,解缙笑道,“晚辈和贵府公子,同殿为臣。晚辈来北平之时,张辅统领,特让晚辈给您带些年礼,并请晚辈转告张大人,殿下那处离不开张玉统领,今年过年,他不能回北平和大人团聚!” 顿时,朱棣的表情格外难看。 ~~一会还有。 第109章 挑拨 [] 读书人,真损那! 朱棣心中大恨,恨不得当场抽刀,捅死解缙。 解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全是阴谋算计。摆明了就是要挑拨离间,摆明了就是要给燕藩之中上眼药。哪怕知道不会中计,但就是要故意的恶心你。 张玉之子在皇太孙身边,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燕王麾下诸将,大多平日避而不谈,可是此刻由解缙说出,众人表情格外精彩。 朱棣暗怒,张辅既怒又惊。 解缙好似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开口笑道,“张辅统领还让晚辈和您说,他在京城一切都好,您千万不要惦记。” 说着,解缙的态度更为热络,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张辅统领归于太孙殿下之后,殿下待他犹如心腹手足,衣之食之,嘘寒问暖。香车宝马,豪宅美人尝尝赏赐。对了,您还不知道吧!张统领现在已是皇太孙亲军副统领,官职虽然只有五品,可是前程无量!” “须知,正统领乃是颍国公嫡次子,驸马都尉傅忠之弟,傅让。殿下亲军之中,皆是开国功勋子弟,都是万岁钦点。张统领以外官之子,能统领东宫宿卫,如此恩遇实属罕见!” “晚辈在这里恭喜张大人,将门虎子有太孙如此恩遇,张氏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我待你姥姥个爪儿!” 张玉看了眼朱棣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把解缙掐死。可是面上还得笑着,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张家和燕王,当然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离间的,而是生死相依的血亲。 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满嘴胡言乱语。燕王不信,别人也会说闲话。 “晚辈来时,张统领特嘱咐晚辈,务必要把年礼送到!”解缙随后掏出一张单子,“这里有封信,晚辈念给张大人听!” “不必!” 张玉要出言阻止,可是解缙已经念出声,“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叩首跪拜。一别半年有余,不知父亲大人是否安好,家中母亲,兄弟等人安好?父在北,儿在南,自古忠孝不两全。每每思之家人,父母生养之恩,儿遥望北方,痛彻心扉!” “父亲戎马一生,儿不能侍奉于膝前,乃是不孝,儿之罪也。然太孙殿下,对儿恩深德重,儿臣无以为报,只能用其身尽忠尽力,不负父亲教导,不负殿下殷望。” “太孙殿下怜儿背井离乡,思念亲人。常言,若父亲有意,可调父亲入京,你我父子二人,可为同殿之臣。太孙又言,张家乃北地良将,若如京师,则必重用。” “儿心中想,父亲身上旧伤于北地,每到冬日伤口迸裂,痛彻难眠,不如进京好好调养。太孙仁德,必不会亏待父亲!” “遥望边关,慈颜万里。不孝儿叩首泣拜,唯望父母大人身体康健!” “啧啧!”解缙读完,叹息一声,“张大人,张统领纯孝,令人唏嘘。晚辈和张玉统领乃是至交,家中老父远在江西,亦心有所戚。不如张大人也进京,一家团聚,岂不远超现在骨肉分离” 张玉脸上神色变换,忽然一伸手,直接从解缙手里抢过信,怒道,“这不是小畜生的笔迹!” “是我写的!”解缙笑道,“张统领口述,晚辈提笔!” “小畜生又不是不会写字,怎让你代笔?”张辅怒道。 “这个润色!”解缙笑道,“晚辈替张统领润色一番!” 铁铉在一旁紧绷着脸,心里已经笑出声。 解缙这厮,实在是坏到了骨头里。人家张玉和他们文武有别,张辅根本不知他们来北平劳军,这封信分明就是解缙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杜撰出来的。 这人,是真坏,可是胆子也是真大。 但是这招,或许还真他妈好使! 解缙没事人一样笑道,“张统领托晚辈带来的年礼,都在驿管之中,晚一点晚辈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必了,张家会派人去取!”张玉心中恼怒,脸上没有好脸色。当着这么多人,你一封信已经杀人不见血。若是让你进了张家门,岂不是 “张统领纯孝,送回的年礼都是珍贵之物。”解缙直接开口念道,“都是平日太孙赏赐的。蜀锦十匹,苏绸十匹,太湖珍珠两匣,宝刀一口,铁甲两副。”说着,解缙顿了顿,“其中,一副虎骨膏药,最是珍贵难得,乃是宫中御医所制秘方,对旧伤最有好处!” “哼!”张玉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莫非,张大人不满意?”解缙正色道,“这膏药乃是御制之物,专门供与万岁使用。是皇太孙感念张统领的纯孝,特从太医院要来了十副,给张大人使用。张大人,难道不感念天恩吗?” 张玉一顿,半晌低头,“请谢大人,代张玉叩谢太孙殿下厚恩!” “殿下仁德,施恩不图回报。不过张大人,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时常念之,感之!”解缙又道。 “解探花,果然才思敏捷!”朱棣在旁笑道,目视解缙,“牙尖嘴利!” “燕王谬赞,臣愧不敢当!”解缙傲然一笑。 朱棣微笑点头,酒也不喝了,带人转身就走。 “你胆子真大!”他们走后,铁铉小声道,“张辅哪里写信了?那年礼去哪里找?” “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丝绸!”解缙微笑。 “虎骨膏药呢?你去哪里弄?”铁铉又问。 “笨,随便找个药铺卖几贴狗屁膏药不就完了!”解缙吃口菜,皱眉道,“他知道是不是虎骨?他敢问?” “你这是欺君之罪!”铁铉又道,“妄传上意!” 解缙一笑,“老铁,做人当知道变通。亏你还是国子生出来的,怎么比我们这些两榜进士,还要刻板?” 铁铉拉下脸,“国子生咋了?” “吃饭,吃饭!”解缙笑道,“这炖肉不错,入口即化!” ~~~ “王爷千岁,这信绝不可能是我家小畜生所写!” 营中酒席继续,燕王朱棣和张玉等人回到自己桌上,张玉急道,“这是那厮,故意挑拨离间。” 朱棣一笑,“世美,你当孤识不破这小把戏吗?你和孤休戚相关,孤怎会听了外人的言语!”说着,又道,“当日皇太孙强留张辅在京,是为了断孤的臂膀,今日解缙那厮胡言乱语,志在让孤自毁长城。哼,真是想瞎他们的眼!” 张玉心中放心,他追随燕王日久,女儿嫁给了燕王做侧妃,深知燕王的为人。他们张家的前途富贵,都在燕王身上,实在经不起这样的 中伤。 “即便是不小畜生写的,他也该打!”张玉骂道,“在京城那么久,连信都不来一封,忘本的东西!” “别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小畜生你是啥?”朱棣笑道,“他不写信,也是为了避嫌。京城不比北平,人多眼杂,不通信乃是稳重之举!” “千岁宽宏!”张玉拱手道。 “不过,家信倒也无碍!”朱棣又道,“你这当爹的,给儿子写写家信,谁也挑不出理来!” 张玉想想,笑道,“臣,明白了!” “来,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咱们喝上一杯!”朱棣在席上举杯,手下诸将张玉,丘福带头,都举杯聆听。 朱棣环视一周,笑道,“诸位都是孤的手足之臣,跟孤出生入死。今日一杯薄酒,酬谢诸位之功。来日,孤不吝富贵,望诸君勉之!” 第110章 风起 [] 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 对于上位者来说,要把不同才能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才能发挥出相应的能量。 铁铉方正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用他去查看燕藩的军备情,必定能做到事无巨细,有条有理。 解缙有才,但是为人有些轻佻,善于怼人。那用他去挑拨离间,离间燕王臣属,就是再合适不过。管他燕王信不信,反正能膈应他一下,让他心里难受。 只要是钉子,总会冒尖的。而人的心太过柔软,包得了一时包不了一世。上位者都有多疑的品质,这颗埋藏的钉子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软化,只会慢慢的出头。 这是人性!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权势富贵面前,其他关系都要靠后。 年,终于来了。 朝廷的效率,变得慢了下来,京城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自古就是如此,在年面前,只要不是和钱有关的事,都要靠后办理。天大的事,都要过了年再说。当然,若是有欠账,那一定是在年前要收回的。 虽然皇太孙下旨,选拔沿海诸卫杰出将校,成立专门清剿海盗倭寇的靖海军,命广州福建造船厂,打造战船快艇,信国公汤和为靖海军总兵官。 但是这事,也要在年后进行。 不是拖拉,而是上位者要体恤下属,让忙了一年的臣子们过个好年。大明军威强盛,动员能力超强。年后汤和赶赴福建,顷刻之间就能拉起一支能打的队伍。等到战船就位,静海军起帆远航,清剿海盗巢穴,顺理成章。 一年之底,京城繁花似锦,满街都是采购年货的百姓,满街都是琳琅满目的货物。街上行人如织,肩膀挨着肩膀,俱是笑语欢颜。 城南城北的庙宇道观,更是香火茂盛,求神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僧道眉开眼笑。 辛苦了一年的百姓,节衣缩食就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个春节。拿出最好的食物,穿上最好的衣服,祭拜祖先表示生活富足。同时也要拿出一些钱财,孝敬神佛,祈祷来年生活如意,节节高升。 年,与其说是节日。不如说,是中华子民,辞旧迎新的仪式。 欢声笑语的新年背后,是对天地祖先神明的祭祀。 应天府外栖霞山,有古寺栖霞寺。此寺修筑于南齐永明七年,自古以来就是江南佛家圣地,香火百年不衰,傲然于世。 越是名寺,来烧香拜佛的百姓越是众多。山门之外车马林立,人群拥挤,无论贫富都想在年关之前,在名寺之中献一柱香火,求得来年好日子,求得家宅安康,求得人生如意。 不单是烧香拜佛的百姓,山门外的官道两边,小贩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就是一个露天大集。烧香拜佛之后的百姓,携家带口穿梭其中,或是挑选心怡的商品,或是吃些小吃,热闹非凡。 有山,有寺。有人,有集。 肃穆的寺庙之中,香火渺渺,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普渡众生。 而在山门之外,则是五味杂陈,喧闹的人间烟火。 佛之香火盛?人之香火美? 没有人哪来佛!在朱允熥看来,人间烟火远胜佛之香火。佛之香火之归于佛,而人间烟火,则归于世上万千之人。且一代传一代,永不间断。 一处卖小馄饨的摊子上,朱允熥一身便装,小口的吃着加了海米的鲜肉馄饨。皮薄馅大,掌柜的现包现煮,所用的馅料都让食客看见,货真价实。 别看这馄饨小,但是一个馄饨的肉馅,比得上后世什么老上海小馄饨一碗的用料。 锅里炊烟泛起,菜板上当当剁着肉馅。剁馅的是掌柜的浑家,老板娘两把菜刀上下飞舞,连带胸口两坨,跟着一颤一颤,让人眼晕。 边上一个食客边吃,边用眼偷看,岂知馄饨太烫,顿时呲牙咧嘴。 “呵!”朱允熥笑出声,乐不可支。馄饨摊的老板娘粗枝大叶,颇为雄壮,可是那食客居然不挑食,目不转睛的偷看,还真是没品。 听到了朱允熥的嗤笑,那被烫的呲牙咧嘴的食客有些挂不住。嘴里愤愤的暗骂两声,可是一见朱允熥锦帽貂裘,身边又跟着一群魁梧的长随,顿时又偃旗息鼓。 皇太孙出宫可不是小事,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亲军在身边随侍,对着周围人虎视眈眈。外围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带着暗哨,暗中戒备。 “客官,味道咋样?”馄饨摊掌柜的,见朱允熥穿着富贵,有些局促的问道。他这摊子招待的都是贩夫走卒,难得有个富家少爷光顾。 “很好!”朱允熥喝了一口汤笑道,“不比大馆子做的差!”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小人家里三代都是卖馄饨的,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客人们吃得好,才能有回头客!” 朱允熥笑着点头,这时代做生意的不是没有奸商,而是做奸商的代价太大。凡是百姓状告商家,官老爷不分对错,直接抓来商人一顿板子。 即便是因为货物纠纷,百姓揍了做买卖的,也是白揍。 不过,也只限于靠做买卖维持生计的小商人。 “再来”朱允熥查了下身边人,笑道,“再来六碗,给我这些伴当!” “好嘞!”掌柜的满口答应,随后笑道,“这位少爷,小的看您这些伴当都身材魁梧,一碗未必能吃饱,不如再来几张熏肉大饼?包管吃得美!” “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掌柜的毛巾甩在肩膀上,对着边上的熏肉大饼摊子喊道,“小二!” 那边回道,“姐夫,啥事?” “六张熏肉大饼,多放肉!”掌柜的喊道。 “哈哈,怪不得他推荐咱们吃饼,感情是他小舅子的买卖!”朱允熥笑道,“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着,看着身边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笑道,“都坐下吃碗热乎的,别紧绷着。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歹人!” 傅让张辅等侍卫听话坐下,但还是不停的打量周围,并且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摸着藏兵器的地方。 顷刻之间,馄饨和肉饼端了上来,众侍卫一阵狼吞虎咽。陪朱允熥逛了一天,他们早就饿了。 这时,馄饨摊前,来了一个带男孩的老妇。老妇衣着寒酸,孩子身上也颇为狼狈,和周围富足喜悦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馄饨多少钱一碗?”老妇问道。 “五个大钱!” “这么贵!”老妇拉着孩子后退两步。 可那孩子却纹丝不动,“奶奶,我饿了!” “掌柜的,能卖给老妇半碗馄饨吗?”老妇说的软绵吴语,神态窘迫。 她拉扯的男孩盯着馄饨目不转睛,口水流在嘴角,亮晶晶的。两人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身上风尘仆仆。 “瞧您说的,半碗有什么不行!”掌柜的笑道,“您找地儿坐,我这就给您煮!”说着,对婆娘道,“我来剁馅,你去煮!” “哪有半碗的道理!”掌柜的婆娘虽如此说,但还是馄饨下锅,回头看见那咽唾沫的男孩,脸上露出一丝笑,又加了一把馄饨。 片刻之后,馄饨熟了。老妇推到孙子跟前,自己则拿出一块黑色的杂粮饼子,小口的吃了起来。 “奶奶您吃!”男孩懂事的谦让。 “你多吃些!”老妇一脸慈爱,但是犟不过孙子,孙子的一再催促之下,用杂粮饼子,沾了一些汤汁。 “我给你盛碗汤!”掌柜的婆娘麻利的给老太太装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 “多谢您了!”老妇人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面上越发窘迫,“只有” “看您说的,大过年的,这碗馄饨算我送您了!”掌柜的笑道,“佛祖脚下,我今天也做回善事!” 世上还是好人多!小民有小善,即是大善!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暗自点头。 扭头,对傅让吩咐道,“给那老妇人点银子,馄饨摊子也多给!” “是!”傅让点头。 随后,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悠哉的朝前走。 “吃好再来呀,少爷!”掌柜的点头哈腰。 “拿着!”傅让一抬手,一锭五两的银子飞进掌柜的手里。 “啊?”掌柜的一声惊呼,“小人这找不开呀!” “好人有好报,我家主人赏的!”傅让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老人家,我家少爷给的,您拿着!”两锭十两的元宝,塞在老妇的手里。 “这”老妇人呆住了。 小民有小善,为君当有大善。 看似繁花似锦的盛世,但依然有人吃不起馄饨。甚至还有人,吃不上饭。 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朱允熥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任重道远。 “派个人跟着,别让老妇的钱被人抢了去!” 朱允熥走出一阵,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可是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 “孙子,快跑!” “奶奶!” 呼唤之声,让人心中发颤。 朱允熥回身快走,只见视线之中,三五个黑夜汉子,正拖着老妇和孩子,朝远处走去。周围人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 “拿了!”朱允熥一声大喝。 ~~~三更,万字奉上 第111章 天子脚下 [] “拿了!” 朱允熥一声令下,侍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几个黑衣汉子直接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跟皇太孙出来一趟,好不容易碰到不长眼的,这些侍卫拳拳到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的一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尔等何人,我们是官差办案!”被压制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中,似乎是一个领头汉子的大喊。 “打的就是官差!”话音落下,砰的一拳砸在脸上鼻血长流。 打人者廖镛转着手腕冷笑道,“还说是官差?为何不穿捕服?光天化日,你们这些魁梧的汉子,抓死囚一样抓老人和孩子,他们犯了什么王法?” “打得好!” 有了热闹看,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集上顿时人潮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方才那老妇和孩子的哭喊,弄得人心里跟丢魂似的,让人心里难受。可是那些黑衣人,个个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招惹。眼看这些黑衣人碰到了硬茬子,纷纷拍手叫好,义愤填膺的跟着喝骂。 “我等真是官差!”黑衣人的领头汉子颇为硬气,捂着脸吼道,“我们身上有腰牌!” 廖镛伸手在他腰间摸摸,一块油漆木牌拿了出来,“呦呵,还真是官差!” “殴打官差是死罪!”那汉子继续喝道。 “呵!好威风的官差!”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上前,掂量下那块腰牌,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象牙牙牌,冷笑道,“认识这玩意吗?” “锦衣卫?”几个黑人大惊失色。 “误会,误会!”为首的汉子赶紧说道,“小人等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几位大人!” “你杭州的官差,跑京城办案,好大的胆子!”何广义一声怒吼,“谁给你权力,在应天府拿人!” 不远处,朱允熥冷眼旁观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杭州的官差?”朱允熥小声问道。 傅让低头,“殿下,确是杭州的官差腰牌,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捕快,不是帮闲的白身!” 是属于正式的衙门吏员,不是民间招募的临时工。 这里是京城,杭州的官差居然跑到京城来抓人,抓的还是一个老妇还孩子,而那个老妇说的是吴语,丝丝点点串联在一起,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很不明白。 “那老妇呢?”朱允熥急问。 “这”傅让微微愣神,羞愧道,“臣等方才只顾着让那老妇人溜了!” “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朱允熥冷声道,“记住,找到之后好好相待!” 随后,朱允熥又对何广义摆手。 后者赶紧过来,俯首聆听。 “这些人带回你们锦衣卫镇抚司去,好生盘问,到底为何在京城拿人,谁给他们的权力,是否实先知会了应天府,应天府中何人许他们在京城行事?全问明白,速速回报于孤!” “臣遵旨!”何广义见朱允熥神色郑重,不敢怠慢。 紧接着几个黑衣汉子被锦衣卫押着带走,而其他侍卫和锦衣卫的暗探则是在周围仔细的寻找起来。 此处隶属于应天府城外,赶上庙会大集人山人海。方才那些侍卫和暗哨,眼神都在朱允熥身上,一时没留意那老妇人和小孩子,却不想再找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集市的人流太大,找个大半个时辰,还是了无头绪。 “殿下,臣等无能!” “两个大活人,能跑哪去?”朱允熥怒道,“一老一少能跑多快?” 傅让犹豫下说道,“殿下,人流太大,保不齐刚才那老妇趁着混乱,坐着谁家的大车走了。” “见过那老妇和孩子的去各城门守着,其他人继续给孤找!”朱允熥冷哼一声,“必须找到人!” 众侍卫不知皇太孙殿下为何忽然对那老妇和小孩如此在意,可是上命不敢违背。 朱允熥没法不在意,杭州的捕快长几个脑袋,敢跨地跨府来京城拿人,背后肯定有人。虽然没进城,可城外也是天子脚下。而且气势汹汹,抓的却只是老人和孩子。这其中的关节,不用想他都能猜出一二。 这事,肯定牵扯甚广。这年,恐怕是过不消停了。 回宫的路上,朱允熥始终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 ~~~ 城门口,人来人往,人流车流汇聚到一块儿,让宽大的城门显得有些堵塞。 一辆拉杂货的驴车晃晃悠悠进了外郭高桥门,然后在一处微微有些僻静的胡同口停住。 赶车的小伙子利索的跳下来,对绑着杂货的车板里喊道,“老人家,进京城了,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老妇,战战兢兢的拉着孙子,从杂货的缝隙中钻出来。落地之时脚一软,差点摔倒。 “老人家,没事了!”赶车的小伙子赶紧扶起来,“那些追你们的,是什么人呀?看着可够凶的!” 这老妇正是集市上被杭州官差追捕的祖孙二人,集市人多车多,老妇趁人不备带着孙子上了这辆咋火车。赶车的小伙子也是好人,虽然未必有路见不平的勇气,但是帮个忙的胆量,大小伙子还是有的。 “这是京城?”老妇警惕的看着四周,弱弱的问道。 “是京城!”小伙子笑道,“老人家,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再玩一会,回去掌柜的要骂了!” “谢谢,谢谢后生!”老夫人作势就要跪下。 “别,您岁数赶上我祖母了,我怎敢受!”小伙子赶紧扶住,看着老妇人,继续问道,“老人家,听您口音是外乡人!到底是怎么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要抓你们!” “我们被恶人欺负,家破人亡。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要进京告状!”老夫人眼中含泪,哽咽道,“谁知那些恶人,沿途追捕,本来是老婆子带着姑娘媳妇一块前来,可现在只剩下我们祖孙俩了!我姑娘媳妇,都被他们抓去了!” “什么恶人这么大胆子?”小伙子怒道,“老人家莫怕,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老皇爷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大胆去衙门告状!” “老身不去衙门!”老妇擦去眼泪,眼中忽然闪出莫大的勇气和刚强,“小伙子,你是好人,劳你告知一声,皇城在哪儿?老身去告御状!” “啊!”小伙子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鞭子落地,“老人家,你” “不告御状不行,老身有莫大的冤屈。进去衙门递了状子,老爷们却说我们是刁民。不但不接案子,还要甲长严加看管!” “老身是杭州上,杭州上下衙门,没一个给肯接老身的状子。老身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还有穷凶极恶之徒,半夜来我家里,要杀人灭口。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我家当家的,已经被活活气死,我两个儿子,一个屈打成招,一个被当作告状的刁民,发配充军!” 说着,老妇人拉着孙子跪下,连连磕头,“请后生告诉老妇,皇城在哪,老妇死,也感念你的恩德!” 第112章 叩阙 [] 不知何时,天边飘来阵阵阴云。 不知为何,这片云似乎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云下的紫禁城,往日璀璨的金砖红墙,此刻显得非常沉闷。更让人难受的是,云压过来的瞬间,连风都没有了,天地之间满是冬日的萧索和清冷。(再说一遍,明南京故宫,原名紫禁城。) 没有风,就很沉闷。没有风,宫中的一切都有些无精打采。 下了皇太孙的车架,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随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朝着奉天殿走去。 殿中,老爷子正拿着一个册子,对着殿中堆了一堆的礼盒,一一核对。 “回来了!”见朱允熥进来,老爷子笑道,“又出宫野去了,好玩吗?” 看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爷子,朱允熥心中涌出阵阵心疼。 今日的事,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对这个老爷子,将会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他也许不是完美的皇帝,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饶是他兢兢业业,不惜背负对官员刻薄的骂名,可还是挡不住天下那些腌臜的破事。 尤其是马上过年了,这个操劳了一年的老人,居然连个安稳年,和气年都未必能过上。 同时,也让朱允熥对于天下这个词,对于孤家寡人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皇帝治天下?其实天下事,皇帝不知道的多了。不但不知道,而且所有人都在背着,瞒着,骗着。 “皇爷爷!”朱允熥挤些笑,“孙儿去了栖霞寺,那边有庙会,有大集,可热闹呢!” “寺庙?你年纪轻轻的那地方少去!”老爷子摇头道,“别看些和尚人五人六的,最不是东西。他们会看人,看你不是凡人,就往死忽悠你,忽悠你掏钱!” “孙儿没进庙,就在外头逛逛!”朱允熥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都什么呀?” “你叔叔他们送的年礼!”老爷子笑着,拎起一挂腊肉,“这是湘王送来的腊肉,湖南腊肉好,都是松枝熏出来的,炒出来的油都是金黄色的!” 各地藩王的年礼,都是各地的特产,为了表示孝心而送,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江西的蜜桔!”老爷子又指着一筐橘子笑道,“今年江西虽然发了洪水,可这橘子长的好。今年的果农,倒是能过一个丰年!”说着,却又摇摇头,“未必,给咱们爷俩的东西,都是万里挑一的,农人年景丰不丰,贡品上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享受天下最好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最好东西,能蒙蔽住君主的双眼。也能成为,臣子们粉饰太平的手段。 “这是你三叔送来的,什么呀?”老爷子用脚尖踢开一个礼盒,笑骂,“呵,大过年的给他老子送年礼,送来几坛老陈醋!这玩意有啥用?” 朱允熥也笑道,“够抠的!” “意思到了就行!”老爷子笑笑,问道,“赵家那边,你没差人送点什么东西?” “孙儿让王八耻去送了!”朱允熥回道,“没送太贵重的,都是些吃喝的东西!” “你丈人家是个稳当人家,赏他们的宅子现在都没搬进去,还住过去的小宅子里!”老爷子笑道,“咱听说,他们家那条街因为赵家改名了!” “孙儿也听说了!”朱允熥笑道,“改名叫娘娘巷!” 原来赵宁儿家门前那条街,叫水井胡同。出了赵宁儿这个太孙正妃,南城的百姓就改口,叫娘娘巷。 “年前,腊月二十三,礼部下聘书,送聘礼。”老爷子又道,“订礼之后,你要去太庙祭祖,这年有你忙的!” 人老了说话都会有些絮叨,老爷子也是如此。年礼堆得老高,爷俩慢慢看着,慢慢说着闲话。 这时,朴不成悄声过来,“皇爷,用膳的时辰到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在饭桌前边坐下。桌上四色菜,一碗汤。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年礼做成,炒腊肉,风干鸡,干羊肉,凉拌萝卜等。 老爷子先是喝了一口羊肉汤,“不够味,去,把晋王献的老醋打开,滴几滴!” “刚才还说没用,现在不就用上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展颜一笑,“搁着也是搁着,借个味儿不算糟践东西!” “您呀!”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加了一筷子霜糖拌萝卜丝,“就好比这糖心萝卜,心里美!” “儿子们孝敬的,当然心里美!”爷俩私下里,说话很随意,老爷子笑道,“等你有了儿女,你知道这种心思啦!” 人老了,心会柔软很多。老爷子的柔软是对儿孙,过年千家万户都团圆。唯独天家,父子天各一方,只有这些普通的俗物年礼,才能给与寄托。也恰恰是这些普通的年礼,让人更加思念。 而且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太子朱标故去,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实则还没缓过气来。 “要不!”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下旨让几位离得近的王叔进京,咱们一块过年?” “别扯那个!”老爷子嚼着风干鸡说道,“挑谁合适?挑谁都不合适!咱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 是呀,挑谁都不合适。天家有情也无情,老爷子这辈人在,天家还算是家,若他不在了,家就完全变成了国。 朱允熥把菜给老爷子往前推推,可是下一秒,手上的动作却停止了。 而老爷子,也是惊诧的放下筷子,从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神里,露出些迷惑。 咚,咚! 那是鼓声,微弱的鼓声。 咚咚,由远到近,很慢很慢。 咚咚,虽然微弱,却在震撼天地。 原本阴云下有些沉闷的宫城,顿时变得起风了。 咚咚,咚咚! 哗啦,朱允熥起身之时,碰到了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眺望远方,鼓声传来的 方向,正是宫城的承天门。 君王承天意,治理天下,谓之承天门。 咚咚!鼓声仍在,震撼人心。 承天门那儿,肃立着当年陪老爷子征战四方的一门战鼓,称之为阙。乃是为天下万民所立,立阙时圣谕明发天下,凡百姓有不平者,蒙受冤屈者,可叩阙奏报皇帝,伸张正义。 有人,叩阙! 有人,告了惊天的御状!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说道,“有人叩阙!” 老爷子缓缓擦拭嘴角,站起身,仿佛回到了当年厮杀的战场,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匍匐前行,伏在地上。 “给朕更衣,换礼服!”老爷子正色道。 “是!” “给孤也更衣,换礼服!”朱允熥也说道。 这爷俩,从来都是能不穿龙袍就不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要穿。 数十个太监在殿中忙碌起来,老爷子头戴十二旒皇帝冕,身着盘龙衮衣十二章。 这是大明皇帝最隆重的礼服,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fufu,是一种礼服用的花纹,明代的衮衣是黑青色,或者说从西周开始就是一种式样,没有变过,比龙袍还要高级的礼服。西周持续到明,清不用。) 朱允熥的礼服颜色和样式和皇帝一样,只是他身上只有九章,没有代表天下宇宙的,日月星辰。 “大孙!”老爷子面容掩藏在十二旒的珠帘之后,“有人叩阙当如何?” 朱允熥朗声道,“臣民叩阙,皇帝当开洪武门迎之,审天下之不平,查臣民之冤,治罪人之罪,昭告天下!” 唰,老爷子站起身,双手扶在腰间。 “走,跟咱出去!看看到底谁,让咱大明百姓,受了冤屈!” 第113章 缘由 [] 一个孩童,站在如山的承天门前,站在巨大的战鼓之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细弱的手臂,吃力的挥舞着比他大腿还要粗的鼓槌,竭尽全力的击打在战鼓之上。 咚! 微弱,却震撼人心。 咚! 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咚! 似乎,城墙都在跟着震颤。 咚! 好像,恢弘的宫城睁开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液体,随着孩子的发梢飘落风中。 风吹开他凌乱的头发,那晶莹的不是汗水,而是他脸上如珠一般挂满的泪。 咚,他吃力的,甩着鼓槌。没一下,他瘦小的身体都跟着颤动,胸膛剧烈起伏,眼泪越发汹涌。 “孙儿,使劲!” 正对着承天门方向,那跪着的老妇,哭着呐喊。 孩子紧咬嘴唇,再次挥动鼓槌。 咚!咚!咚! 鼓声中,老妇对着承天门,虔诚的五体投地,从心里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呐喊,“冤那!” 那些从宫城之中出来的官吏们惊呆了,大明开国之初,皇帝阙为天下百姓名冤昭雪,寓意大明天日昭昭。大明二十五年亦,今日居然被一老妇,一孩童敲响。 守卫皇城的老军,紧握刀柄满脸杀气,寻常人等近皇城者死。但是皇爷亲口说过,名冤叩阙者不得拦之。 无数皇城护军,紧紧的把祖孙围绕其中,他们背对祖孙二人,在二人身后铸成一道铁甲人墙。 紧接着,无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金盔骑士,从皇城中鱼贯而出。当先两员战将,虎背熊腰,目光凛然不可侵犯。 左手边,是皇城宿卫统领驸马都尉梅殷。右手边,是殿前亲军指挥使,李景隆。二人在战马上,神色肃穆,眼神如刀。 “何人叩阙!” 风中,战马脖子上鬃毛迎风飞舞,马上驸马都尉梅殷声如春雷。 鼓声停,敲鼓的孩子跑到祖母身边,恭敬的跪下。 那老妇抬头,整理下满孙儿是褶皱的衣襟,又用半块梳子,梳好孙儿的头发。随后掏出一块手帕,把两人的头脸擦拭干净。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随后,那老妇尖锐的呐喊,“民女,大明百姓赵氏,叩阙鸣冤!” 驸马都尉梅殷顿了顿,朗声道,“陛下已至,且在此处等候!”随后,马鞭一甩,“宿卫何在?” “在!”无数虎贲之声响起。 “列队,恭迎陛下太孙亲至!” “喏!” 骑兵,步兵在承天门下轰然列阵。 然后,天地间一片沉寂,只有微弱的风声。渐渐的头上的阴云散去,宿卫们身上的甲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天兵天将。 豁然之间,整齐一致的脚步响起。 承天门的门洞之中,一百二十八名身着锦衣的宫人,抬着个巨大的御辇缓缓而出。撵辇龙椅宝座,身着衮衣礼服的皇帝和皇储,分列其中。 “停!” 在朴不成尖锐的声音中,御辇忽然停住,落在承天门巍峨的门楼之下。 朱允熥慢慢的在宝座上站起身,微风吹动他们的旒冕,露出他的眼睛,让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她们!”朱允熥认出了距离他们二十步之外,抱在一起跪着的祖孙二人。 “孤,大明储君,皇太孙,门外何人叩阙?”朱允熥朗声呐喊。 老妇人紧张的发颤,但还是竭尽全力的呼喊,“民女赵氏,大明杭州良人百姓。蒙受深冤,叩阙奏天,主持公道!” “前十步!”朱允熥继续说道。 老妇和孩子已经吓的浑身发软,几个金甲宿卫抬着他们,放在御辇十步之前。 代表着皇权的御辇就在眼前,那老妇忽然大喊,“陛下给民妇做主,冤那!” 老爷子搭着朱允熥的手臂,板着脸站起来,“朕,便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你有何冤屈,直接奏来!若真,朕自会给你主持公道。若是诬告,则夷三族!” 咚,老妇人用力的在石板上叩首。 “皇天后土在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阖家堕入十八地狱,世世代代不得转世为人!”老妇嚎啕大哭,边哭边叩,边叩边道。白发,随风飞舞,犹如银丝。 朱允熥感觉到,老爷子抓着他的手,豁然用力。 “上前五步,讲来!” 紧接着,老妇人和孩子,直接被抬到了距离御辇很近的地方。 “民妇赵氏,杭州集贤里人士,家中九口,老妇和丈夫,两儿两媳,一女一孙。” “民妇家乃是良善百姓,丈夫在码头做工,两儿在布场帮工。民妇带着女儿,媳妇在家织布缝补。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衣食无忧。平日,我奉公守法,氏街坊邻居都称赞的老实人家!” “岂料,祸从天降!” “中秋那天,民妇家正在团圆。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冲进家门,抓走我小儿,说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民妇小儿在布厂帮工,每晚下工回家经过胭脂巷。中秋前一晚,胭脂巷一书院,院主秦诗诗和婢女被人奸杀。只因我小儿路过时,和朋友笑谈过,若得已和秦姑娘同床共枕,此生无憾,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 “小儿入了监牢,当天画押认罪,民妇女和丈夫去衙门打探,居然不许我等探望。” “后,民妇丈夫破家卖房,买通监吏,方可见我小儿一面。” “可怜我小儿,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筋骨寸断。一见民妇之面,我小儿于血泊之中哭喊。” 老妇的声音从呐喊变成了沙哑的嘶吼。 “我儿说,娘,他们打我,我受不了,官爷说,只要我招供,便不再打我。我冤枉!我冤枉!” “当时,民妇问。儿,你所言可真!” “我儿道,若不真,甘愿千刀万剐,世代做猪做狗!” 老妇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当时,我儿伸手,十指之上,指甲全无,血肉模糊!” “天可怜见,民妇两儿,大儿赵知礼,小儿赵知信,皆是厚道仁义的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从未和人有过争执,杀鸡都怕,如何能杀人!” “事发那天,我儿早早回家,还在糕饼铺子买了二斤月饼回来!” “再说,那书院之中有两护院,一婢女一院主,我小儿如何能不声不响奸杀两人?” “民妇和丈夫去杭州府衙,击鼓鸣冤。但是杭州知府,说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案。” “衙门之认证,只不过是我小儿与之说笑的朋友。物证,乃是一件根本不是我小儿所穿的血衣。” “民妇丈夫和官爷当庭分辨,我儿所穿之衣,皆是家中所织粗布,那件血衣乃是丝绸,我赵家清苦人家,如何能穿得起?” “结果,官爷大怒 ,我丈夫当庭杖责二十板。” “当天,民妇的丈夫,又气又怒,当晚就去了。临走时,拉着民妇的手,嘴里只有两个字,伸冤!” “民妇好端端的人家,顷刻之间家破人亡。” “大儿知礼,寻那官府证人理论,气愤不过和官差厮打,也被收入大牢,刺字充军,发配云南!” “民妇变卖家当,转去布政司衙门告状。可是衙门,连状子都不接!” “当晚更有强人,冲入我家,抢走我一儿媳。强人言道,若再告状,就把民妇大儿媳,卖进妓寨。若还不听,就杀我全家!” “民妇依然无家,有何之怕?” “连夜全家出城,欲进京告状!” “但是刚进扬州,杭州官差就追来,老妇和孙子侥幸走脱,民妇女儿和大儿媳被抓住!” “今天,若不是有贵人相助,民妇在应天城外,早就被杭州官差捉了去!” “陛下!皇太孙殿下!” 鲜血从老妇的嘴角涌出,她瘦弱的身体如风中浮萍一般,在地上叩首。 “请给民妇主持公道,还我赵家,清白名声。还我丈夫,儿子,性命来!” ~~下午我去输液,换药,耽误了。我还是补给大家,三更奉上。 第114章 孙效忠 [] 老妇人如泣如诉,字字带血。 风中,满是祖孙二人绝望悲戚的哭声。 御辇上老爷子眼神如刀,大手上的关节毕现,满脸阴云。 “皇爷爷,这事,孙儿可能知道一二!”朱允熥小声开口。 于是,在老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中,朱允熥把今天在栖霞寺外的见闻,讲述一遍。 “那些杭州的官差,如今都在镇抚司中,这会功夫估计也已经审出来了,孙儿这就召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陛见!” “哼哼!”老爷子冷笑两声,“好大的胆子,杭州的官差到京城抓人,抓的还是进京告状的百姓。老百姓有了冤屈不但不肯为民做主,还不许百姓告状,不许百姓鸣冤!” 说着,老爷子手上的关节作响,低吼道,“不能为民做主是昏聩,残害百姓是丧了良心,又蠢又坏都让他们占全了。咱才吃了几天素,就以为咱老了?” 朱允熥想想,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恐怕事没这简单!” 老爷子目光一炙,“说下去!” “出了人命是大案要案,此案又错漏百出,杭州府为何草草结案?是否有故意办成铁案之嫌?” “赵家伸冤,为何当地连布政司衙门都不接状子,而且赵家还被强人威胁,有性命之忧?” “再者,为何杭州官差从杭州一路追来,沿途抓捕赵家人?” “而且,官差为何能找到他们?杭州的官差,没人仗腰子,怎敢在京城抓人?” 大明的户籍管理比现代更加严格,无论是官是民还是商人,出门都要带着户籍路引凭证,才能够进入城池,打尖住店。 赵家人跑了一路,被追了一路,他们的落脚点被杭州官差查得一清二楚。 “杭州府怕赵家进京告状,他们怕的是什么?这后面,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官差一路追赶,还畅通无阻?孙儿就不信,他们在扬州,在镇江抓人,当地官府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朱允熥看看那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祖孙,继续咬牙道,“这其中,恐怕包含着惊天的大案!” 百姓伸冤难,因为官大于法,甚至官就是法。 若不是真没有出路,若不是背负血海深仇,赵氏一老妇,如何敢铤而走险,进京告状! 今日是朱允熥阴差阳错之下让她们逃过一劫,假如他们不曾在城外碰到,被抓回杭州的赵家人,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随便再安一个罪名,就会全家消失干净。仿佛大海上一个涟漪,微不足道。 老爷子阴沉的脸挂满了寒霜,“传旨,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进宫!”说着,又对朱允熥道,“先把这妇人和孩子,安顿好!”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御辇的前边,大声道,“赵氏!” “民妇在!”赵氏搂着孙子,俯首听着。 “你之冤屈,陛下已经知道了!”朱允熥大声道,“陛下,定会给你赵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公道!”说着,朱允熥环顾左右,“曹国公李景隆何在?” “臣在!”李景隆翻身下马,跪在御辇边。 “赵氏和这孩子,安置在你府中,稍后会有督察院和刑部的人去问话,整理卷宗!”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加重,“好好照看,不得出任何的纰漏!” “殿下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抱拳道。 ~~ 有人叩阙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京城。还没等圣旨传出去,各部大臣就已经聚集在奉天殿之外,等待圣训。 刚刚因为过年而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大明这位皇帝,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 历朝历代民告官,无论对错都要流放三千里,进京告御状更是会被地方官当成乱民格杀。而洪武皇帝,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位,鼓励百姓进京告状之人。 可以申冤,可以状告贪官,地方官员不但不得阻拦,沿途还要好生接待。告状之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皇爷虽然不喜欢亚圣那句民为重,君为轻。但是皇帝的心中,却最见不得百姓受委屈。 风有些冷,皇帝和皇太孙在殿中,久久没有发话召见,这些大臣只能等在殿外,肃立无声。但明明是冬日,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魂不守舍。 这些冒汗的,都是应天府的官员,事情出在了他们的辖区,他们是又惊又怕。 奉天殿的偏殿里,老爷子和朱允熥各自坐着,听着地上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的奏报。 “回陛下和太孙殿下,杭州的官差并不是杭州府衙的人,而是杭州巡检司官差!” “他们一行十八人,从杭州出发,奉了杭州巡检司巡检孙效忠之命,抓捕赵家人。赵家已经被抓到的家眷,都送回了杭州统一看管!” “本来,他们出发之时孙效忠说过,可以可以用点手段,让赵家人不明不白的” “那带队的官差头目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痛下杀手!” 朱允熥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一个巡检,管着杭州治安芝麻大的官,也敢让人跨境抓人? “沿途,是否有地方官府配合?”朱允熥问道。 “有!”何广义说道,“据杭州官差交代,每到一处他们都要拜会地方巡检,兵马指挥。然后由当地的人带着,在城中客栈,打尖等地查看登记册,进行抓人!” “一个巡检,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老爷子怒道。 “杭州官差说,那孙效忠在杭州虽然官小,但是手眼通天,在扬州镇江等地也有关系!”何广义继续开口,“孙效忠虽然是官,但是其家中置有丝厂两座,粮行油行数家,家财豪富!” “恐怕还不止!”朱允熥冷笑,“这些,只是能见光的买卖,见不得光的说不上还有多少!” 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他们可曾说,孙效忠为何让他们抓捕赵家人?” “赵家的案子,就是孙孝忠办的!”何广义开口道,“那案子一发,孙效忠就亲自带人办理,赵家小儿也是他亲审的,人证物证都是孙效忠找出来的。一开始巡检司和知府衙门的捕快中,有人说过此案疑点甚多。但孙孝忠一意孤行,并且在杭州知府面前打了保票,说三日破案。” 听到此处,朱允熥说道,“皇爷爷,这孙孝忠应该就是此案的关键,只是不知道,他身后是谁?” “狗贼!”老爷子咬牙,“狗日的贼!” 随后,老爷子又问道,“杭州那些人说没说,为何知府衙门不给赵家做主,布政司又不接状子?” “回陛下,那些官差交代,孙效忠和杭州知府还有同知关系匪浅,在布政司衙门也有人,和浙江布政司的幕僚师爷,是儿女亲家!”说着,何广义微微一顿,“孙效忠的大女儿,是那师爷儿子的小妾!” “这算他娘的什么儿女亲家?”老爷子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赵家确实被冤枉?只是不知道他孙孝忠为何要冤枉赵家?或者说,他是用赵家的小儿子给别人当替死鬼!真正的凶手是谁,他肯定知道!”朱允熥也咬牙骂道,“巡检掌管治安事,小官大权,若不是赵家人上京,这事咱们永远都不知道!” “他们,怎么敢在京城拿人?可是应天府中,谁给他们方便?”老爷子又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入京之后,杭州的官差拿着名帖,拜会了南城巡阅司指挥使李百胜,上元县巡检张宏达。李家送了三百两银子,张家送了一百五十两。李张二人,让心腹手下,带着他们在成内外转悠,并且发了自由出城的路引。” “哼!”老爷子忽然笑出声,“一个杭州的巡检,居然能这么手眼通天,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官官相护!”说着,面色一冷,“让他们滚进来!” 第115章 督办 [] 殿中,满是六部阁臣。 刚刚抄写完成,还带着丝丝血迹的杭州官差供书,在群臣之中来回传递。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第一次有百姓进京叩阙,就是个惊天大案。烧着地龙的宫殿中,让人感到阵阵发冷。 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起,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托着两个面无人色的中年官员,进入大殿。 “启禀陛下,应天府南城巡阅司,上元县巡检带到!” 老爷子斜靠在龙椅上,双手笼在袖子里,脊背微微有些佝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你二人抬头回话,朕有话问你们!”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两个应天府的属官,已经瑟瑟发抖,浑身软绵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声。 “朕问你们,知不知道,朕特许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 老爷子依旧微微低头,深沉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那两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完整的话一句说不出来。 “为了那点银子,把朕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老爷子缓缓抬头,盯着两摊烂泥一样的官员,随后目光又转向群臣。 “天授皇权,朕授予官权。大明的官俸禄不高,朕不好伺候,可是朕没求着谁做官!朕不求尔等记得朕的好,可是尔等做了官,当了人上人,却开始残害供养你们的百姓!” “但凡老百姓有说理的地方,但凡官府处事公道,但凡给受冤的百姓一丝希望,谁会进京告状?”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在落到那两摊烂泥身上,“百姓求告无门,只能找朕。可是你们,却堵死了百姓最后一条道,不许他们告状,还为了那点银子,替作恶的地方官抓人!” “朕要掏出你们的心看看,看看你们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老爷子越说越急,越说越怒。 “皇爷爷!”朱允熥轻抚老爷子的后背,“千万别急,为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这样的事,你们做了多少次?除了杭州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事,怎么可能只有一次。怕是官场上下已经成了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老爷子想让百姓进京告状,可是官员却怕百姓告状。 告状的百姓对抗的是一群官,一张由权力织成的天罗地网。这张网不但网了百姓,也遮住了皇帝的双眼。 朱允熥发现,问完这句话,老爷子的面容似乎苍老的几分。他不再宽厚的肩膀,隐隐发抖。 想必,老爷子心中也有了答案。 “朕御极天下二十五年,战战兢兢唯恐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失了德行。朕知道自个儿出身微寒,才疏学浅,不敢和历代圣君比肩。” “但是朕时刻告诫自己,朕出身穷苦百姓,当知百姓所寒,知百姓所冷!朕这个皇帝,没办法让全天下人都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但朕这个皇帝,要让天下人都有公道两字!朕,不做民贼皇帝!” “呵呵呵呵!”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发笑,笑声苦涩,“可现在看来,朕连这点都做不到。朕打下的大明,任用的官员。不许百姓找朕伸冤,不许百姓说话,不许百姓告状!” “朕,被你们骗得滴溜溜转!” “臣等万死!”殿中群臣齐齐叩拜。 “罪?哼!”老爷子又是冷笑,“人只有一个脑袋,只能死一次。朕倒是巴不得这些黑心的玩意,由一万颗脑袋给朕砍!蒋瓛!” 老爷子怒喝之中,锦衣卫指挥使手脚并用,爬出群臣队列,“臣在!” “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当的?朕让你监督百官,可是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等没良心的事!” “臣有罪!”蒋瓛声线发颤,叩首道,“臣有失职之罪,有负陛下重托,臣罪当诛!” 老爷子沉思片刻,用手一指那两摊烂泥,“审,查,看这些年,他们抓了多少进京告状的百姓!” 蒋瓛重重叩首,“臣遵旨!” “查完之后!”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冰冷,“这两个东西,夷三族。一人剥皮充草(人皮稻草人),立于府衙,警示后人。一人点天灯(人形蜡烛),以儆效尤!” “遵旨!”蒋瓛再次叩首,起身带着几个锦衣卫,托着已经傻掉的两个小官出了大殿。 大明的官场,马上就是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应天府何在?”老爷子继续开口。 “臣在!”应天府尹,大学士孟凡义跪着向前,面如死灰。 “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朕一直信你用你,把应天府交给你,可是你,就这么回报朕吗?”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真是当的好官?你手下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居然不知道?” 孟凡义平日官声不错,颇有贤名,此刻摘取头上的进贤冠,叩首道,“臣有负圣恩,甘愿受罚。”说着,抬头,“臣知陛下爱惜百姓,憎恶残民害民之官。臣不敢分辨,但臣斗胆请奏,阻止百姓告状,抓捕告状百姓一事,李百胜,张宏达两员微末小臣,身后还应有别人。不然,他们不会胆子如此之大,视陛下圣谕于无物,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钱办事!” “臣请陛下暂时留臣一命,让臣亲手把应天府藏着的硕鼠抓出来!届时,臣甘愿一死!” 老爷子看了孟凡义半晌,“你的心,还没坏透!革去你一切官职,代罪留任。配合刑部,锦衣卫,把应天府藏着的,那些没良心的玩意,给朕挖出来!” “臣,叩谢天恩!” “现在!”老爷子叹息一声,“说说这个案子!” 刑部尚书赵勉出列,开口说道,“臣看了民妇赵氏的供述,还有杭州官差的供词,此案必是冤假错案” “不是冤假错案,而是有心设计的陷害之案!”肃立在老爷子身边的朱允熥忽然开口,厉声道,“案发之后,孙效忠亲自栽赃陷害,严刑拷打让赵知信屈打成招。而后又把赵知礼,安了一个罪名发配充军,明摆着就是要让赵家背负奸杀的罪名,让赵家人,当真凶的替死鬼!” 赵勉一顿,“殿下所言甚是,臣一时失言!” “你不是失言!”老爷子开口,“是你的心,没站在百姓这一边!” 赵勉大惊,赶紧跪倒请罪。 “皇爷爷,此案脉络已经明了,孙儿看没什么可说的,咱们在京城说再多,也不如把那些黑心官抓起来,听他们说!”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点头,“大孙,说说你的想法!” “八百里加急,命杭州卫锦衣卫千户,杭州卫所指挥使,协同杭州御史,马上拿了孙效忠,杭州知府等相关官员。然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火速奔赴杭州,查清事实!” “孙效忠不过一巡检,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杭州上下必然是沆瀣一气(hangxieyiqi),涉案官员肯定不少!” “孙儿以为,要查,要大查!” 朱允熥朗声道,“此时不同于贪腐,乃是真正的残民,身为朝廷命官,设计陷害百姓,至使百姓家破人亡,于禽兽何异?若不大查大办,如何能平息民怨?如何能彰显皇明天威?如何震慑天下那些藏着的,同样不把百姓之命当命的酷吏?” “这么一查,很多人要掉脑袋!”老爷子冷笑。 “那就杀!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朱允熥大声道,“这样的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上愧天,下愧地。不杀,乃是大明之耻!” “好!”老爷子点头,拍打朱允熥的手臂,“说的好,是咱的好孙儿,跟咱想到一块去了。杀!杀!” 连着两个杀字,让殿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皇帝说要大杀特杀,臣子们不奇怪,大明开国到现在,当官的杀了没有五万都有三万。可是一向宽仁的皇太孙,也要大开杀戒,这让群臣有些意外。 老爷子痛恨,朱允熥心中更加气愤。 冤假错案?当官的做错了,一个冤假错案掩盖了。好似给百姓昭雪,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好像这案子,是官员的无心之失。 好好的百姓,惹到谁了?天降横祸让人家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在官员的一念之间。 屈打成招,弄出人证物证。 变成死囚,天地不应。 这样的官,不杀他们,还留着过年? 这样的官,不杀了干净,岂不是让百姓寒心? “皇爷爷!”朱允熥跪地叩首,“孙儿自请出京,亲自督办此案!” “不可!”群臣喧哗,“殿下乃国家储君,岂能轻易出京!” “闭嘴!”朱允熥冷喝一声,回首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去。孙儿是皇储,孙儿是百姓的天!” “好孩子!”老爷子粗糙的大手,摸着朱允熥的头顶,“去吧!去查!去看看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去看看真实的人间!” “孙儿会速去速回!”朱允熥柔声道,“皇爷爷在京城保重,千万别气坏身子,万事有孙儿去办。给杭州百姓一个交代之后,孙儿回来,陪皇爷爷一块过年!” “不急!”老爷子的手,在朱允熥耳朵上揪了下,“让百姓过个顺心年,就等于让咱过了一个好年!” 朱允熥恭敬的叩首,站起身。 “刑部侍郎,慎刑司。” “大理寺左少卿!” “督察院左都御史!” “锦衣卫指挥同知!” “臣在!”被朱允熥点到名字的官员出列,俯首听令。 “跟孤出京!”朱允熥撩开旒冕的珠帘,露出清冷的 双眼,“去杭州!” ~ 第116章 天下藏奸 [] 城外,是应天府的天然护城河,秦淮河。 站在城墙远眺,秦淮河码头上,朱允熥的皇太孙仪仗正在登船,密密麻麻的随行护军,伺候的宫人。 此去杭州,水路比陆地便捷,老爷子御赐御舟为皇太孙出行使用。登船之时,御舟上的风帆高高升起,瞬间拉满。 风渐渐,海天一色满是帆。遥望东南,满眼残绿为钟山。 江上人声沸,城头些许寒。 长者放眼望,人影终究远。 家国天下难思量,豪情义愤伴悲凉。 只是盼,天下安,一家离别,成全万家团圆。 再又盼,莫路远,世无冤,千家万户俱欢颜。 “哎!” 应天外郭南城墙上,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对着城外秦淮河上开动的 船队,轻轻摆手。 风吹过,老爷子半白的头发随风飘动,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此刻他的身影也显得有有些萧索。 “皇爷,风大!”朴不成轻手轻脚的给老爷子披上一件皮毛斗篷,轻声道,“您望了好一会儿了,回吧!太孙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奴婢,万万要照看好您的身子!” “本想过个消停年!”老爷子依旧看着远方,叹道,“消消停停的过年,风风光光的给他大婚,没想到这天下,一刻不得闲!” 说完,老爷子转身,走向下城墙的台阶。 “陛下!”等老爷子走到台阶处时,恭候在那里的刘三吾开口说道,“杭州之案,臣以为选一能臣要员即可。无需殿下亲至,皇储乃是国本” “这话,不是说过了吗?”老爷子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过了臣也要说,虽是有大案,皇储亲至可代好当天恩,惩办宵小彰显仁德。但皇储毕竟是国本,不能轻易离京!”中书舍人刘三吾直言道,“若以为长例,日后何地出了大案都要太孙亲至,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爷子缓缓往城墙下走,“你这是埋怨咱?” “臣不敢!”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这次他去去也好!”老爷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杭州这事扯出来的不只是杭州的官员,应天府也会有大震荡。为民除害的事,他这个皇储去做。做暴君杀官的事,他爷爷来干!” 刘三吾脚一软,跟在老爷子身后,差点走不稳。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兼着左春坊詹事府,是太孙的老师!”老爷子继续道,“此案绝非个案,这么些年天下告状的百姓,不知在京城被抓走多少!杭州有这种事,别的地方就没有吗?此事,朕必须查。朕看在你是太孙的老师份上,也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说着,老爷子回头,冷声道,“你们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朕说万一,万一查到了你们的学生,同年。你们别舔着脸去太孙那里求情,朕看着太孙的面,很多事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三吾心中胆寒,行礼不敢再言。 皇帝那话说的对,天下不可能只有杭州有这样的事,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皇帝就要算总账。 刘三吾自己立身很正,是传统的儒臣,为官正为人正。但是,是人就有圈子,是人就有关系。皇帝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看在太孙的面上,给了他和朝中阁臣们,最大的脸面。 同时也是通过刘三吾的嘴,告诫朝中的官员,这时候该和地方上撇清关系的,赶紧撇清。别顶风上,受了牵连让太孙殿下将来难做。 赵家的冤案不个案,当刑事牵扯上了吏治,万事都不简单。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陷害百姓事小,古往今来从不缺这样没良心的畜生。但是这么多官员,私下里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止百姓进京告状,此事却大。 现在皇帝活着他们就敢如此,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大明才开国不到三十年,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皇权极致,现在风气尚好,可若是? 洪武皇帝一生最厌恶的,除了贪之外,还有坏。除了坏之外,还有骗。 洪武开国至今,空印案,胡惟庸案,李善长案,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跟割韭菜似的,杀了一茬又一茬,累计数万人,做官的人人自危胆寒。 叩阙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太孙亲出京又引燃了京城的舆论。百姓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同时因为都是平头百姓,对赵家一事都是感同身受咬牙切齿。 而京城的官员们,则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从叩阙当晚到第二天一早,皇太孙出京,锦衣卫已经抓了应天府十多名属官,都是掌管内城外城治安之人。 到皇太孙御舟开动之后,应天府治属,按察院的官员也不能幸免。 春节的气氛瞬间消散,大伙在顷刻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皇爷杀心甚重,人头滚滚那几年。 锦衣卫的效率极其快速,一夜之间供述之词压满了皇帝的御案。桩桩件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奉天殿中,肃立的臣子们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臣子们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开口。耳中满是皇帝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皇帝咬牙的咯咯响。 “哼哼,咱就说,赵家的冤案绝不是个案,瞧瞧!” 老爷子坐在御案之后,看着殿中的群臣们,扬着手里的人犯供词,连连冷笑,“从洪武七年开始,山东,河南,河北数次有人进京告御状!十二年河南大水,曾一次来了三十多个百姓!” “而后江浙之地,湖广两广都有百姓进来告过!连朕的老家中都凤阳都有百姓来过,可是朕一件都不知道!” 哗啦,那些供词如雪片一样扬到空中,纷纷落下。 老爷子低吼,“大明的官,真他娘的会做官呀!不愧都是学问堆里爬出来的人精子,个个都鬼精鬼精!” 说着,老爷子又拿起一份供词,念了起来,“这是应天府按察司御史张振业的供词,朕给你们念念。初,军丁差役于城门,城内各处盘查,查获告状百姓,先关于京师监牢。” “地方官府若闻有治下百姓进京告状,必重金酬谢,上下打点,带走告状之人!” “真他娘的生财有道!”老爷子怒极反笑,“查到了告状的百姓不报告,居然通知地方官府,来拿钱领人!应天府这一堆六七品的属官,真他娘的屈才了!他们不应该管理京师,应该去户部当官!” 说着,老爷子心气难平,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口。啪地一下,放手之时,那珐琅的茶碗,居然被拍得粉碎。 “陛下!”群臣跪地,请罪。 老爷子看都没看他们,继续翻看手里的供词,“例如洪武二十年,山东兖州周氏一门七口,因鲁王府侵占其田一事进京告状。兖州府,鲁王府共计送银三千一百两,由巡阅司兵马司分润” 兖州鲁王,皇九子,封地山东兖州。 其人本是老爷子青眼有加的皇子,从小能诗善文,礼贤下士,常受老爷子的夸赞。可是到了山东之后,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仙丹了,年纪轻轻就中毒而死。 老爷子一怒之下,谥为“荒”。 可那毕竟也是老爷子的儿子,一个没有误入歧途时还算让他骄傲的儿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私底下也因为侵占民田,导致百姓进京告状。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儿子和地方的官员联手,花银子把告状的百姓,买了回去。 一口气,堵在老爷子的胸口,像是一块石头,压得他头昏眼花。 “大孙”嘴里念叨一句,才想起朱允熥此时已经出京。 老爷子半晌无言,只觉得满殿的臣子中,竟无一个顺眼。 “这混帐,幸亏早早就死了,不然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老爷子看着供词低声喝骂,“传旨,拆了他陵寝的神殿,三年五年不许鲁王府祭拜他!” 盛怒之下,皇帝本想直接除爵,可是想起洪武二十二年早死的鲁王,还有个刚牙牙学语的儿子,硬生生压下心头的火。 然后,老爷子再次拿起了供词,“后,告状者渐多。凡地方官发现有治下百姓离开本土,有进京之嫌,便快马入京,告知离境百姓姓名,身份户籍存档等物,方便应天府抓捕。” “皆是,应天按察使言,陛下诏命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我等身为京官,可与同僚为善,但不能为其爪牙!” “应天府可查,但不可出面追捕。如此,各地于京师会馆,常年驻有人手,递解告状百姓回乡!” “每年各处会馆,孝敬银钱于应天府,巡阅,兵马,巡检,按察各司,多则数千,少则一千之数。” “如洪武十九年,苏州丝厂大火,烧死工人七名。苏州府富商,酬谢各司之银,高达万两!” “咱日你姥姥!” 咣当,朱元璋抽出案上宝刀,一脚踹翻御案。 第117章 以杀止奸 [] “陛下!” “皇爷!” 群臣和宫人惊呼之中,朱元璋手持宝刀,如怒目金刚一般凌然站起。 怒火充斥其胸,唯有杀人才能泄愤,可是举目四望,目光又有些颓然。 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人了。未当皇帝前,他甚至厌恶杀人,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地盘为了富贵,不得不杀。 但当了皇帝后,为了皇权,为了朝纲的稳定,为了天下的风气,他杀的人超过了二十年征战岁月,所杀之人。 他是天子,再怒也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再怒,也不能失了分寸。 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即便是当年陈友谅几十万大军南下,应天府危在旦夕之时,他是谈笑对之。即便是当年,从军之初,濠州被围八月,颗粮皆无,他也未曾如此。即便是当年,死人堆里打滚,满身鲜血之时,也未曾如此。 “皇爷!”朴不成轻唤。 “陛下!”臣子们轻唤。 朱元璋单手杵刀,坐在龙椅上,眼帘低垂,“滚!” 随后,再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都滚出去!” 瞬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苍老的面容上,怒气压到心底,片刻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低沉许多,甚至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眼神中涌现出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糊弄咱?”老爷子心里暗恨,“为什么,这么耍咱?咱拼死拼活打下这大明朝,战战兢兢的当这个皇帝,居然是被你们拿来骗,拿来糊弄的?这就是咱朱家的大明,这就是咱以为会千秋万代的大明!” “你们贪,你们奸,你们坏!” “天下百姓的公道,还有咱的皇权,都可以成为你们捞取银子的门路!” “你们心中没有大明,没有咱,没有百姓,只有你们的官位!你们手里的权!” “亏咱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百姓有了咱撑腰,能少受委屈!现在看来,咱让他们告状,反而是害了他们!” “史书会怎么写咱朱重八!史书会写咱是个大笑话!是个大傻子!是个沽名钓誉,是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史书肯定会写咱是个嗜杀臣子的残暴之主,史书也会写,咱是拿天下百姓当奴仆的贼王八!” “咱只不过想让天下,变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咱对着干?” “贪官,权臣,结党,勋贵!” “现在,连这些微末小吏都开始拿咱的话不当话,开始祸害百姓?” “咱当的这是什么皇帝!恁憋屈!” 想着,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刀锋,再次说出,问了无数次的话,“怎么就杀不绝?这些愚蠢害民的蠢材,怎么就杀不绝!” 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但有些事,他也会感到无力应对。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恶官之害。当年若是大元的官府,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人心,他的家人也不会病饿而死。若是当年的大元官,稍微有一点良心,天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当了皇帝之后,他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天下的官员。无非就是让他们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知道老百姓的艰难,知道百姓的苦。 可是二十五年来,换来的就是这?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是个有着道德优越感的皇帝。他唾弃历朝历代那些用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帝王。哪怕是秦皇汉武,哪怕是唐太宗元世祖,在他心里都是民贼。 他对宫人残忍,对官员苛刻,但不曾残害百姓,不曾滥用民力,不曾修建宫室,不曾享受荒淫。 他把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唯独对这些天下奸恶之事,有心无力。 他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钱。 他只求,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有些良心! 同时,他比那些当官的更知道,官字的含义。 当初,大儒宋濂给儿子讲学的时候,他在窗外听过,并且深记在心中。 官,古已有之。古语曰,尧舜官天下。尧舜是天下万民的官长,不是天下万民之主人。官,非主也! 这个官的意思不单是管理,还有看管,眷顾之意。官一字,一个保字盖,加一个字。(dui,康熙字典有注释) ,猶眾也!猶眾,民也! 官,乃是保护着猶眾之人也! 官字的边加人字旁,为倌。寓意是只要官员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百姓。 官字头上加一把草,为草菅人命之菅。 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些吃着大明俸禄,享受百姓供养的人。不但忘了自己出身百姓,还把他们的官字上,都加了草。 都变成了草菅人命,不是人的官。 “杀!” 老爷子脑中,只有一个字。 南征北战这些年,哪怕再凶狠的敌人他都有办法。可是唯独对这些不是人的官,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不用办法,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 都杀了! 好比种地,有了杂草就一定要连根拔掉。 看是你长的快,还是老子拔的快。 “咱朱重八!”老爷子抬头,看着大殿藻井之上,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五爪金龙,“咱朱重八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让蒋瓛滚进来!”老爷子大喊。 稍后片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滚带爬的进来,跪伏于地。 他心中惶恐惊惧欲死,京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作为监察百官之锦衣卫首领,难辞其咎。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作为皇帝耳目,可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耳目,竟成了摆设。 “臣!”蒋瓛声音发颤,“恭听圣训!” “滚过来!”老爷子低声。 蒋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到了老爷子脚前。 咣!老爷子一脚! 啊!蒋瓛吃痛,心中大喊。 老爷子的大脚,直接踩在了蒋瓛一只手上,反复的碾着。用力之大,几乎让蒋瓛的指骨碎裂。 “疼不疼?”老爷子冷笑问。 “不不疼!恩” “不疼?”老爷子依旧冷笑,脚上再次用力,手里的刀放在蒋瓛的脖颈之上,“疼不疼?” “ 陛下,疼!疼!”蒋瓛惊恐的回道。 “你再疼,能有朕的心疼?”说着,老爷子手中军刀落下,噗嗤一声,军刀直接穿透了蒋瓛的手掌。 鲜血瞬间在金砖上蔓延,顺着地缝缓缓流动。 蒋瓛抽动两下,不敢喊,不敢挣扎,不敢说话。 “朕把锦衣卫交给你,让你当朕的耳目,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老爷子厉声喝问,“若不是你这条狗还有用处,朕今天先剐了你!” “主子,臣有罪!”军刀依旧插在手上,蒋瓛出声求饶。 他虽是官,是臣,可是和皇帝的奴婢无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 给的,生死更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先留着你的命!”老爷子用脚点点蒋瓛的头,“该做什么你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你也知道!” 蒋瓛死里逃生,“臣明白,臣一定让主子满意!” “天下宵小无所遁形才能让朕满意,天下之事皆在朕耳,才能让朕满意!”老爷子又道。 “臣明白!” “还有,管好各地的锦衣卫,你在京城是瞎子,他们在地方也是瞎子?”老爷子继续怒道,“该杀的杀,不会叫 的狗,养着干什么?”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微微低头,“抓捕进京告状百姓一案,最高涉及到谁?” 蒋瓛满头汗水,“根据人犯的供述,这事已是常例,应天府凡是分管治安刑狱的官员都知道,他们每年分润地方孝敬的银钱,大头给了应天府中丞陈济!再后来,地方上直接把银钱交给陈府,陈济吩咐各司去办,事后论功行赏。” “最高只涉及到陈济?”老爷子皱眉。 “怕是人犯没说实话,臣这就去亲审!”蒋瓛赶紧改口。 “还没涉及到朝中阁臣!”老爷子喃喃道,“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还有点良心的!”说着,又道,“陈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他是靖宁侯叶升的外甥,以国子生授官,为人没什么才学,靠着靖宁侯,才做到了应天府中丞的官职。!” “叶升啊!”老爷子叹息一声,“识人不明!昏聩!”说着,又冷笑道,“朕记得,他以前和胡惟庸私交不错!当初,念着他昔日有些功劳,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除了交友不慎之外,还有这么个不是人的外甥。” ~~~ 明太祖这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很残暴。 一方面他爱惜百姓,但也纵容儿子们那啥。 他是独夫,不是民贼,这句话我认为最贴切! 这话,出自龙床,明六帝一书。 第118章 人情 [] 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元,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紧紧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哪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有杀错,没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观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欢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等属下散去之后,又在屋里点了火盆,把涉及到赵思礼的单子全部扔在火里。 可是下一秒,他不顾火焰,又把供词卷宗抽出来,小心的擦去上面的污迹,塞进怀里。 ~~~ 南城,娘娘巷,赵府。 赵思礼和媳妇,透过大门的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锦衣卫按着腰刀把守,可是胡同口却挤满了焦急的人。那些都是衙门里同僚的家眷,甚至还有昔日上司的家属。 “当家的,他们怎么还在,咋办?”赵氏颤声问道。 赵思礼心中打鼓,嘴上道,“别怕,咱们把门关好,谁也不见!” 自从他女儿被皇帝点为太孙正妃之后,赵思礼在衙门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这些日子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他赵家的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连昔日顶头上司对他都开始小心的奉承。 可是哪天的人,也没昨天来的多。 叩阙案一发,他那些同僚上司纷纷被抓。那些人的家眷,就全找到他家来,求他帮忙捞人。 他赵思礼可没自大到那个地步,锦衣卫抓人不经过刑部,一看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撇清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和他交好的同僚家属,一副不帮忙,就死在赵家的架势。好不容易清出去了,这些人就堵在胡同口。 他虽然是芝麻大的官,可是当京官的见的多看的也多。前几年胡惟庸的案子,李善长的案子都是这个架势。有的人,就因为随便问了一句案情,直接被锦衣卫拿了,抄家砍头。 跟老皇爷打天下的侯爵公爵都死了好几个,真要是赵家牵连进去,没事都得弄出事来。 再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清廉,不该拿的钱不拿,可是管着南城的巡城治安兵马,不能推辞的灰色收入,每年也有那么一些。 若是被翻出来 那可是叩阙案,是惊天的大案!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有好下场! 肯定会被翻出来的,别说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就是犯人进了兵马司的大牢,为了活命也要死命的攀咬,一个犯人往往能扯出一串。 幸亏祖宗保佑,生了个好闺女。不然这时候,他赵思礼也要进去了。 “当家的,咱家不能受牵连吧!”赵氏脸色煞白的问。 “有咱闺女在,咱们只要不开门,不和他们掺和,没事!”赵思礼心里有了主心骨,开口道,“咱们和皇爷是亲家呢!” “爹!娘!你们干啥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赵宁儿。 赵宁儿还是原来的样儿,没因为身份的变化穿金戴银的。 “闺女,没事!”赵思礼强笑,“你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 赵宁儿撇嘴道,“整日在屋里学规矩,人都快傻了!” 皇帝的赏赐中有几个嬷嬷,除了侍奉赵宁儿,每日还要教她宫中的规矩和礼节。 “傻了也得学!”赵思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以后是皇太孙正妃,未来是一国之母!” “知道了!”赵宁儿叹口气儿,又道,“刚才大姐说,咱家厨房里可没什么吃喝了,说打发人出去买,你们还不让!” 现在的赵家可不是过去那样只有他们几口,家里的奴仆加上太监宫女默默等。好几十号人,就是好几十号嘴。 “家里有啥就吃啥!”赵思礼说道,“饿几顿也饿不死!”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 有外客前来,女眷回避。 赵思礼把蒋瓛迎到客厅,侍女奉上香茶。 蒋瓛用袖子盖着自己的手,端着茶笑道,“外面都是来求告帮忙的人吧?” 赵思礼尴尬的一笑,“他们也是慌了,可是我几斤几两能帮上什么?”说着,拱拱手,“蒋大人,您放心,不该掺和的我绝不掺和!” “啧,看您!”蒋瓛笑道,“您是未来的国丈,哪有叫我大人的道理!”说着,又是一笑,“老哥,这案子是我在办理。您身份尊贵,且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牵扯到您!” “费心了!”赵思礼吃了一个定心丸。 “回头胡同口的人,我叫人撵走!”蒋瓛又道,“省着饶了您府上的清净!” “那倒也不必,外面有锦衣卫的兄弟把守,我不开口他们也进不来!”对于这些同僚的家眷,赵思礼心中还是颇为同情。 大明的官不好当,看着威风,可一旦犯事,就是家破人亡。 “必须撵走,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好说不好听!”蒋瓛从袖子里掏出卷宗笔录,轻轻放在桌子上,笑道,“现在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脏水都敢泼!” “您身份尊贵,就算您洁身自好,别人也往你身上硬凑!” 一见卷宗上硕大的卷宗两字,还有些许的血迹,赵思礼顿时心里紧绷。 颤颤巍巍拿起来,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 “嘶!”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这些狗日的!” “人嘛,为了活命,巴不得拉别人下水!这事,我见得多了!”蒋瓛依旧是笑,“赵老哥放心,有我在,万事牵扯不到你头上。”说着,又笑起来,“其实这哪算个事儿?不过是些推辞不了的,衙门里分润的零碎银钱而已。” 钱虽少,可牵扯的是叩阙案。 这些灰色收入,可大可小。赵思礼心里明镜的似的,真翻出来呈到皇爷那儿,他赵家事是不会有。但是在老皇爷那个印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美。 “多谢蒋大人!让您费心了!”赵思礼拱手道。 “看您说的,咱们谁跟谁!”蒋瓛笑道,“谁往你身上泼脏水,谁就是和我姓蒋的过不去。”说着,歪头压低声音道,“这么个小忙,您就别再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还有求到您的地方,国丈大人!” “哼!这是卖好来了!” 赵思礼心中冷笑,他虽然直,但这点城府要是没有,也就不用在应天府混了。 “好说好说!”赵思礼笑道。 突然,坐着的蒋瓛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放下直接跪下。 “微臣蒋瓛,参见娘娘千岁!” 客厅外,赵宁儿的身影若隐若现。 “蒋大人多礼了,我现在还不是” “早晚的事,娘娘有宽容之心,但臣不能失礼!”蒋瓛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说道。 门外,赵宁儿顿了顿,“这几日闲着没事,给陛下做了两双棉鞋,劳您带进宫呈给陛下!” 第119章 不过 [] “别说,挺合脚!” 寝宫中,老爷子穿着赵宁儿让蒋瓛送来的新鞋,原地走了两步,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老爷子脸上有所缓的表情,蒋瓛心里一轻,这宝是押对了。而宫里的宫人则是如释重负,这两日老爷子的杀气太大,他们似乎活在悬崖上一般。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瞧瞧这针脚,多细,多密!”老爷子指着脚上平平无奇的新鞋说道,“上好的松江软布,鞋底缝了棉花,穿着又轻快又暖和!那丫头心细呀,才见过咱一回,就记住咱多大脚了!” 蒋瓛跪在地上,附和的说道,“回皇爷,太孙妃还说,怕您不合脚特意做了两双。” 可是,意想中夸奖赵宁儿的话没听到,蒋瓛微微抬头。只见老爷子正眯着眼睛看他,顿时心中一寒,赶紧再次俯身。 “你去赵家干什么?”老爷子冷声道,“是不是赵思礼跟这事有牵扯 ?” 这就是蒋瓛最怕老爷子的地方,他们这些鹰犬,一撅屁股老爷子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百战的帝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看穿人的心肝肺。 “臣听说有许多人犯的家眷,跑去赵家求告帮忙!”蒋瓛赶紧说道,“臣是带人去清场去了。臣去的时候,赵家大门紧闭,但是胡同口堵满了人!” “咱问你,赵思礼是不是和这事有牵扯?”老爷子又道。 蒋瓛赶紧道,“没有!赵大人为官清廉,据镇抚司收押的人犯供述,他们分润的银钱,平日都是背着赵大人!一分不该拿的钱,他都没拿!” “嗯?” 老爷子拉了个疑惑的长音,盯着蒋瓛许久。 “呵!”突然,老爷子冷笑,一语多观,“算你办差还算走心!多多少少明白点人事儿!” 蒋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皇爷交代的事儿,臣唯有尽心尽力!” “那些犯官的家眷呢?”老爷子坐下,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边看边道。 “臣,撵走了!” 啪地一下,老爷子手里的鞋,直接飞在了蒋瓛的脸上。 “越活越回去了,刚说你会办差,白说了!”老爷子怒道,“凡涉及到此案的应天府官员,家眷也一律收押。锦衣卫抄家,拷问家奴,统计财产!” 说着,老爷子冷哼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法也该全家同罪!他们的家眷,就是靠着他们捞的黑心银子荣华富贵!他们当家人,为 了这些银子,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是一报还一报,最公平不过!” 要么不杀,要么就杀净! 蒋瓛心里清楚,这才是皇帝做事的风格。在皇帝心中,没有谁无辜不无辜的。做了一份孽,就要用十分还。 “臣这就去办!”蒋瓛开口道,“涉及的外官如何处置,还请皇爷示下!” 老爷子坐着,微微想想,“选派可靠的人手,快马出京拿咱的手谕抓人!记着,连他们家眷一并抓了!” “不但要抓这些幕后主官,那些经手的差役捕快也一并抓来,还有家眷!抓到京城之后,仔细问清楚,历年他们抓捕告状百姓的去向!” “把那些百姓的名单,好生统计出来。交给刑部,一一核实从新署理督办。再从那些犯官抄没的家产中,那出三成,分给那些受了委屈的百姓!” “遵旨!”蒋瓛叩首。 “下去吧!”老爷子挥挥手。 寝宫中再次恢复宁静,老爷子端坐着,面如沉水。 他实在是对这些黑心之人,恨到了极点,出手毫不留情。 至于别人会不会说他残暴,他一点都不在乎。至于别人说他滥杀无辜,他更是不在乎? 无辜? 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冤不冤?无辜不无辜?你们害了人家一家,咱就杀你们全家! 叩阙案,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查严办。 要办到当官的以后听到百姓告状就害怕,要严到他们以后不管再拦! 随后,老爷子再看看脚上的鞋,心中道,“也不知这时候,大孙到了没有!” ~~ 杭州,天下最为繁华兴盛之城。 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历朝历代杭州都是国家重要的财源之地。当初张士诚占据此地,不消几年就是百万大军。等洪武皇帝占了此地,更是如虎添翼。 这里不但汇聚了江南之财,之商,之工。同时也汇聚了江南鼎盛的 文风,当真是人间福地,人杰地灵。 时在晌午,城中一片热闹景象,人群络绎不绝,堪称盛世景象。 热闹的街中,一顶双人抬着的青色小轿从人群中穿过,在街角转弯。渐渐的离开了刚才的喧哗之地,走在幽静的街道之中。 走着走着,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方头扩面,仪表堂堂,五旬年纪的脸。 轿子边上跟着的长随,赶紧凑过去,“爷,有什么吩咐?” 轿中人沉声道,“没事,里面闷,透透气!” 长随听到这话,马上用手把帘子完全掀开,并对轿夫说道,“稳当点,别颠着老爷!” 轿子的速度微微放慢,里面人继续说道,“给知府大人的年礼准备好没有!” “寻得了!”轿外的长随笑道,“知府大人是广州潮州人,小人特意差人去当地,买了那边的特产。已经备在家里,就等着老爷您去送了!”说着,又笑道,“老爷,小的没见识。那些潮州特产不值几个钱,您何必这么费心?” “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轿中人哼了一声,“这世道,送礼送的是人情,更是人心。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知府大人是潮州人,背井离乡在杭州为官,多年没吃过家乡的特产。送些他家乡的味道,不比送金银强?” “老爷明鉴万里!”长随在外,拍了一记马屁。 可是轿中人却没受用,反而叹息一声。 这轿子里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杭州兵马巡检孙孝忠。 孙家在杭州是地头蛇,颇有家产。但是真正发迹是在他这代。他少年读书用功,在军中也历练过几年。回乡之后,娶了萧山知县的女儿李氏为妻,得以进了官府。先后在杭州担任典史,巡检。尤其是后面这个七品官位,他整整已经当了十年。 流水的知府,铁打的巡检就是他。 有家族的关系,再加上他长袖善舞,不管谁做了上官,都要交好于他。而他又为人低调,善于不露痕迹的结交讨好,能办事会办事,仗义轻财,伺候得上官感动肺腑。 孙家发迹,他做着官,亲戚管理着他的生意,杭州繁华之地,日进斗金。他不用贪不义之财,更不用和人争什么。同僚上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他总是能贴心的办好。所以,十余年来,他在衙门里人缘好,脸面大,在杭州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可是现在,一向春风得意的孙孝忠,脸上却愁云密布,满是焦虑。 稍后,轿子停在了孙府。从外面看,这就是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宅院,但是进到里面之后,却别有洞天。 穿过门房之后,眼前豁然富贵逼人。假山流水,奇珍异草,一个宅院富丽堂皇得好似江南名院。 沿路,低头前行的仆人们纷纷见礼。这些仆人中,不少都是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随便一个拉到人市上,都是大价钱。 孙效忠板着脸,进了三进后院。 江南冬日,温暖如春。妻子李氏正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悠哉的拿着碎糕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 “老爷回来了!”李氏五十出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年纪。 她是原萧山县令的女儿,家里在杭州一带也颇有关系。各衙门里基层的小吏,她家里都说得上话,办得了事。 孙效忠点点头,“小畜生呢?” 李氏不悦,“哪个小畜生?” 孙效忠立眼,“你生的小畜生!” “妾身和谁生的小畜生?”李氏怒道。 孙效忠语塞,甩袖道,“过儿呢?” 李氏拉着脸,“书房看书呢!”说着,有对孙效忠道,“老爷,这些日子过儿一直在家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知道错了,您就别打骂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孙效忠冷哼一声,抬腿朝后花园的书房走去。 孙效忠有二女,只有一儿。大女儿嫁给了藩司的幕僚之子,二女儿嫁给了一个举人。他三十岁上才有了这个儿子,自然是爱到了骨头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怕儿子将来命里有坎。孙效忠特意找人高人给取了名字,孙不过。他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同时也期盼着儿子,像他一样有所成就,最差也不能成为满身过错的败家子。 只是,天不随人愿,他这个儿子不说也罢。 走到书房门口,孙孝忠透过窗户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书房里,他那宝贝儿子哪里在看书,正手插在一个侍女的怀里,脸上满是浪荡的坏笑。 咣,孙效忠一脚踹开房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父亲!”孙不过推开侍女站起身,“您今儿回来的倒早,用过饭了吗?” 孙效忠是方脸,身材高大,他儿子孙不过身形也不矮,只是孙不过是圆脸,小眼,身材有些微胖。 都说胖人和气,可是孙不过的小眼睛中,总是带着几分凶残狡诈,脸上也有些戾气。 “你娘说你在书房看书,这就是看书?”孙效忠大怒,对侍女吼道,“滚下去!” 侍女脸色苍白,俯身下去。 孙不过委屈的说道,“父亲,儿子刚才是看书来着,这不是看乏了,解解闷吗?”说着,看了父亲一眼,又道,“父亲莫气,是儿子不好,儿子知错,请您责罚!” 说到此处,抬手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你呀!”孙效忠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嘴好!” 孙不过小心的看了父亲一眼,笑道,“父亲,孩儿在家里已经关了这些日子了,能不能出去透透气!家里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眼看过年了,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哎呦!” 话还没说完,胖胖的身子直接被孙孝忠踹了一个跟头。 “你还要出去?出去你就惹祸!”孙效忠怒道,“上回的事还没利索,再惹出祸来,谁给你平?” “不是有父亲和娘吗?”孙不过趴在地上,委屈的说道,“杭州城,还有咱家办不成的事吗?那年,儿子差点被判斩,还不是您” “我打死你!”孙效忠心中怒火中烧,抄起门闩。 “父亲,你要打死儿子吗?” 儿子胖胖的脸上,滚出的泪水,让孙效忠心中一软。手中的门闩,无力的放下,“儿呀,你以为你老子是谁?啊?你犯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杀头的罪!这些年,你爹这张老脸都用来帮你擦屁股了。” “可是你哪回知道悔改了?一次次变本加厉,若不你不是我儿子,我早就亲手宰了你。你也不小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喜欢女人,家里这么多俏丽的丫鬟随你用就是,再不成花银子去青楼也行。你却偏偏喜欢强迫良家女子,喜欢作恶,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也不都是儿子的错,有时候儿子脑袋一犯浑,就什么都不顾了!”孙不过低声道,“再说也不是儿子一人干的,儿子那些朋友” “住嘴!”孙效忠又是一脚,大怒道,“赵家的事没了结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都不许去!往后,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谁?”孙效忠怒道。 “老爷,知府衙门来人了!”贴身长随在外说道,“让你赶紧去码头!” “可知什么事?”孙效忠问道。 “说是皇皇太孙亲临咱们杭州城。从水路来的,藩台大人知府大人正在要去码头迎驾呢!” “皇太孙!”孙效忠一愣,马上道,“赶紧,给老爷换官服!” ~~~ 杭州码头,闲杂人等全部回避。 杭州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在,一省不政杭州知府等上百官员,穿着官服在码头等候。 江面上,皇太孙的护军战船缓缓停住,无数铁甲宿卫冲上码头,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艘巨大的御舟,可是那艘船却缓缓停在了江心,暂时没有靠岸。 朱允熥来之前,中枢根本没有给杭州地方行文,这些官员现在满头雾水,不知道年根底下,皇太孙为何驾临杭州。 不过储君到来乃是大事,所有人有些诧异的同时,又精神振奋,想着若在皇储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 孙效忠是七品巡检,位列在知府的身后。 杭州知府李林武,一张口是生涩难懂的官话,“你怎么才来?” “大人,家中有事耽搁了!”孙效忠道。 “皇太孙驾临杭州,是千载难逢的喜事,你这个巡检这几日要忙起来,市面上盯紧了!”李林武正色交代,“不能出一点叉子!” “大人放心,杭州市面绝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 “嗯!”李林武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来了!”官员中,一声惊呼。 他们的惊呼之中,一艘小船缓缓靠岸,当先是一名穿着蟒袍,带玉带锦衣卫打扮的武官。蟒袍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御赐。玉带也不是谁都能带的,除了公侯,功臣子弟之外,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带。 杭州本地官员还没认出来,队列中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已经开口。 “属下参见同知大人!” 这时,杭州官员们才明白,这位武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开国功臣之后,何广义。 何广义没有下船,扫了扫码头上的人群,看着见礼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随本官来,殿下召见!” 吴大用心中一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起身,上了小船。 “有日子没见大人了,您还是那么英武!”吴大用四十出头的年纪,讨好的笑道。 何广义冷笑一下,“别拍本官的马屁,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殿下这关吧!” 吴大用心中一愣,凭直觉,他感觉好像不是好事。 忐忑的上了御舟,还没站稳就被几个宿卫夹住了胳膊。 “拔了他的飞鱼服,去了他的纱冠!”何广义冷声道。 “大人!大人!” 吴大用惊恐的叫声中,马上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中衣。 “闭嘴!”何广义呵斥一声,对船舱内抱拳道,“殿下,人带来了!” “拉进来!”船舱里,传出朱允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一万字,我就不分成三章了,发两章。因为这个情节分开看,有些不连贯。 要是你们不满意,我也可以拆成三章。 第110章 曾经的无能无力 [] 天降横祸,事发突然。 吴大用心中惊骇欲绝,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转眼之间,被几个铁甲侍卫抓着四肢头发,拉进御舟的船舱,砰地一下重重扔在地上。 随后,一双绣着金色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之中。 心中的惊骇还有皇权的威,瞬间让吴大用魁梧微胖的身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白色的中衣,马上被冷汗湿透。 他不敢抬头,不敢动,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匍匐姿势,冲着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颤声道,“臣,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跪好,抬头!”朱允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吴大用。 后者缓缓的抬头,额上的冷汗不住的落在甲板上,只是微微看了一眼朱允熥那张年轻的,阴沉的脸。然后又立刻低下眼帘,不敢再看。 朱允熥也看清了吴大用的脸,这人有些微胖,看着不像是锦衣卫的武官,倒像是富家员外。而且,他整个人都是慌的,眼神里完全没有静气。 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地方作为朝廷的耳目。准确的说,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锦衣卫这样的军事组织之中存在。 “孤有事问你!”朱允熥是船舱里唯一坐着的人,刑部侍郎秦睦,大理寺左少卿,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夏长文,都垂手肃立一边。 “臣,恭听殿下训斥”吴大用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今年中秋之时,杭州出了件大案,你知不知道?”朱允熥坐着,摆弄着手里的扳指,面无表情的问道。 吴大用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再盛几分,开口说道,“殿下说的,可是书院的奸杀案?” 朱允熥眼帘轻抬,冷笑道,“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有两种表现,要么是大脑是死的,要么就是灵光一现。 吴大用现在属于后者,他急忙开口道,“殿下,杭州是锦衣卫内卫,臣负责监察地方,地方的刑事案,自有地方处置。再转交刑部,送陛下御览!” “嗯!”朱允熥不动声色的微微撇嘴,“你还挺有理!”说着,啪地一下,手重重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怒道,“那孤问你,这件案子可有蹊跷!” 突然而至的威势,几乎让吴大用当场魂飞魄散。 “臣臣” “你结结巴巴的,就是心里有鬼!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朱允熥再次冷笑,“那你知不知,被冤屈的赵家人,进京叩阙告了御状!” “呃!”吴大用双眼一翻,身子一挺,居然直接吓昏了过去。 顿时,朱允熥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赵家的案子其实不难,难的是地方官为何要栽赃陷害。朱允熥此次来杭州,根本没打算审案,他直接要审人。 让锦衣卫直接抓了杭州知府,孙效忠等人,一套大刑下来就不信他们不说,大明朝没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 召见吴大用是朱允熥临时起意,官场上没有秘密,他想着若是吴大用知道些什么,能让他少废些心思。可是没想到,堂堂杭州锦衣卫镇守千户,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怪不得,杭州出这么大的事,京城一点都不知道。 想来,天下其他各州府的锦衣卫镇守,也好不到哪里去! “弄醒他!”朱允熥冷哼一声。 话音落下,几个卫士扯着吴大用的头发,直接塞进了船舱中冰冷的水桶里。 咕噜咕噜,水中冒泡。 “啊!”吴大用挣扎的抬头,惊恐的大喊,“殿下饶命,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地方有大案你不报,地方有屈打成招的大冤案你也不报!要你何用?”朱允熥冷冷的看着他,“说,你收了什么好处?” “臣什么好处都没收!”吴大用哭道,“臣,真是一文钱都没收!” “孙效忠为何要陷害赵家?”朱允熥又问。 “臣臣真是不知道!”吴大用连连叩首,“地方上的刑事,臣无权插手,只是听到风声觉得案子蹊跷,可是那边赵家小儿子已经画押认罪,臣也没多想!” “你都对不起你的名字!”朱允熥怒道,“吴大用?无大用!别说没有大用处,你什么用处都没有!” “臣昏聩,臣罪该万死!”吴大勇头都磕破了,“是臣失职!” “孤不知你是天生无用之人,还是在地方上养废了,但是孤猜,这些年你肯定没少和地方官员勾连!”朱允熥不屑去看对方的丑态,“下去,把你这些年和地方的烂事都写出来,敢有隐瞒,哼哼!” “臣不敢,臣不敢!”话音落下,吴大用又被几个侍卫扯死狗一样的扯走。 “何广义!”朱允熥又道。 “臣在!” “杭州锦衣卫千户所的核心人员,上岸之后一并都抓了,交给你好好的审!” “殿下放心!”杭州锦衣卫如此,何广义也脸上无光,咬牙道,“臣,把他们这些年吃过多少顿饭,都审出来!” “吴大用,一群都没用!仔细甄别尸位素餐之辈,有和地方勾连的,乱伸手的,知情不报的,一律赐死。”说着,朱允熥脸上肌肉跳跳,“给他们留个全尸!” 何止何广义脸上无光,朱允熥心中的恼怒几乎快成了火焰。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居然在地方上堕落至此。这些人该死,他们本该是中枢的言路,却在地方成了残民的帮凶。 “锦衣卫要好好的整顿!”朱允熥心中暗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蒋瓛那个人虽然有些手段,可就知道一味的讨好老爷子,低头做事。管理上,简直一塌糊涂!” 朱允熥坐着默不作声,船舱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几位跟着朱允熥出京的文臣垂首不语,心中却是惊诧万分。 皇太孙一向有仁德宽厚的美名,此时却判若两人。 杀伐果断,而且出手毫不留情。 而且皇太孙的狠,和老皇爷还不一样。老皇爷之怒,是雷霆万钧。皇太孙却是别样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怕将来也是个不好伺候的。 其实作为皇储,不应该有这样的失态。但是一想起赵家人的遭遇,或许是记忆中那些无能为力的义愤填膺在作怪,让朱允熥格外的愤怒。 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老爷子的心情,这些人直接的或者间接的毁了多少家庭?他们有意无意的也成了祸害百姓的一份子。给这朗朗乾坤,添了多少黑暗? 他们不该死吗?身居高位,对罪恶视而不见即是罪。位居官身,毫无正义感即是罪。可能,这种想法有些偏激,但那些受了冤屈的百姓去哪里说理? 但凡他们之中有人稍微有点人心,也不至于闹出百姓叩阙的惊天大案,更不至于让这世上,多出那么多的冤魂。 稍微的平复下怒火,朱允熥站起身,“走,上岸!” 他身影刚动,御舟的塔楼上旗语挥舞。 岸边,早就带着护卫严阵以待的李景隆,放声大喊。 “皇太孙驾到,诸臣工跪迎!” “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起伏,像是一道由乌纱帽组成的波浪。 权力,只会向着更高的权力低头,只会在凌驾于他们的权力之上,谨慎谦恭。 朱允熥的脚,终于踩在杭州的土地上。远处的城墙,在仓促之间已经披红挂彩,远处的官道上也已经黄沙垫道。 权力,只会给权力服务,还是最好的那种。 跟着朱允熥南下的王八耻,拿着浮沉倨傲的走到接驾的群臣面前。 “殿下口谕,宣浙江宣承布政司使李安庆,杭州卫所指挥使丁继祖上前!” “臣等遵旨!” 这两人是接驾群臣中的文武之首,他们上前是应有之意。李安庆面容儒雅,长身玉立,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他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官路亨通。 丁继祖则是战死的柱国上将军,济阳郡公的庶子。身材敦实孔武有力,完全一副武人做派。杭州卫是江南大卫,有兵七千八百余人。 “臣等,参见殿下!” 二人上前,再次行礼。 朱允熥看看二人,丁继祖是杭州卫所指挥使,军人对地方的事不能插手,而且他所驻扎之地是杭州城外,应该是不知情。 可是这个布政司使李安庆,却和赵家一案脱不了干系。当初,赵家人的状子可是连他的布政司衙门都进不去。 “李藩台!”朱允熥微微一笑,“孤,要找你借样东西!” 第121章 现在的主持正义 [] “孤和你借样东西!” 闻听此言,李安庆微微有些愣神。 一省布政司想的本就比其他人多些,朱允熥突然驾临杭州,在他心中只有惊惧。因为若是好事,京师必然提前有旨意。而且只有坏事,才往往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尽管他和朱允熥素未谋面,但是作为一省的大员,怎会没私下研究过储君。皇太孙其人外圆内方,当初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奔赴地方办理赈灾事宜。 那一次,江西抚州人头滚滚。 这一次? 接驾之时面上的儒雅喜悦都是装的,心中却一片忐忑,更是在思量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出了什么纰漏没有。 见对方微微迟疑,朱允熥继续笑道,“李藩司莫怕,孤又不是借你的颈上人头!孤要是要借你的藩司衙门一用!” 看似说笑,但是李安庆心中顿时警觉,皇太孙此言,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当下打起精神,笑道,“太孙殿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言借字!官衙臣已命人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说着,又笑道,“城中有几座前朝的名园,景致奇特,尚在修葺之中,微臣马上让他们加快进度。” “不用那么麻烦,孤不住那么久!”朱允熥平易近人的笑道。 随后,朱允熥车架在前,臣子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开往杭州城。‘ 车架最前,六道六色龙旗骑士开路,执旗者戎装金盔,每道龙旗下六名弓弩军士。 而后三十六锦衣校尉,举绛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仪锽氅六,羽葆幢六,青方伞二,青小方扇四,青杂花团扇四。 然后又是金甲大汉将军四十八人,班剑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仪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响节十二,金节四,皆校尉擎执。 再往后是手捧这种器皿的太监宫人,让人眼花缭乱又不敢直视。 到了朱允熥车架跟前,满是虎视眈眈持刀垮弓的殿前亲军,把他的车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还只是急从权,朱允熥没有摆出全副仪仗,不然光是给他觉着那些花里胡哨礼器的随性人员,就多达数百,更不用说那些护军。 人群浩浩荡荡的朝杭州进发,谁也没发现,或许说谁也没留意,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和丁继祖嘀咕几句之后,双方带着亲卫消失不见。 近一个时辰之后,杭州城门就在眼前。 本来朱允熥的脸上一直带着些似笑非笑,可是突然之间,转化为满脸的冰霜。 杭州城门口,数位髦耄老人携乡绅百姓,跪伏于路边,山呼千岁,场面盛大。 “李藩司,怎么回事?”朱允熥在车架上扭头,不悦的问道。 随性的李安庆顿时有种马屁拍在马脚的上的感觉,解释说道,“回殿下,杭州父老听闻殿下驾到,不胜欣喜” “你的主意?”朱允熥不客气的打断,“孤突然而来就是不想骚扰百姓,你倒好,唯恐声势不大。”说着,哼了一声,“还真是难为你了,仓促之间还能搞出这些!” 李安庆顿时额头冒汗,原想着少年皇储爱面子,没想到却是和老皇爷一个秉性。 当下,躬身请罪,“殿下恕罪,并非臣等故意谄媚,实在是杭州父老听说殿下至此,欢欣鼓舞俱有荣焉。”说着,在朱允熥冷冷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这是杭州知府李林武的主意!” “虽说是他的主意,但你身为一省布政藩司,不知此举不妥吗?”朱允熥毫不客气,“孤看你心里,还是存了投机的心思!” 本来朱允熥对杭州上下官员的印象就极差,现在更是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做官一塌糊涂,做事倒是高调得很。 “去人,把前头几位髦耄老者搀扶起来,勉励一番,速速进城不要耽搁!”朱允熥开口下令。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全城戒备,繁华喧嚣的杭州城顿时安静下来。 孙效忠家中,原本打算趁着父亲接驾,要偷偷溜出去的孙不过,也只能继续百无聊赖的躲在家里。 正是吃饭的时辰,母子二人对坐一桌。虽然只有他们母子,但是桌上饮食精美,山珍海味美食佳肴摆得满满的。 “儿呀,用些这燕窝,补一补,你都瘦了!”李氏对孙不过笑道。 孙不过肉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燕窝有什么吃头?母亲,让儿子出去转转吧,再在家里带着,都要憋出病来了!” “不行,皇太孙驾临杭州,这时候你哪都不能去,万一惹出事来怎么办?”李氏板着脸说道,“再说,你那事还没了结,赵家人到现在都没抓到。听话,乖乖在家,等风头过了,随你怎么耍!” 似乎想起了什么,孙不过恨恨道,“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父亲也太小心了!” “那也是人命呀!”李氏叹息一声。 “哼!”孙不过冷哼,满脸暴戾,“敢到处告状,看少爷怎么炮制你们!” ·~~~ 布政司官衙大堂,杭州上下数十官员无声肃立,让本来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朱允熥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周围满是持刀宿卫,冷冷的看着众人。 “你们很好奇,孤为何突然来杭州吧!”许久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告诉你们,不是好事!” 堂中群臣顿时惊诧莫名,不知所措。 “孤来,因为前几日,有杭州百姓进京叩阙。”朱允熥咬牙道,“有赵家子,被官府屈打成招。赵家一门,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孤来,是给他们伸张正义,也是来看看,大明朝残民的畜生到底长什么样?” “啊!”堂中群臣惊呼,顿时骚动。 而在群臣之中,李安庆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治下的百姓进京叩阙,导致皇储亲临杭州? 完了完了,他这个布政司是做到头了!赵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而他的身后,杭州知府李林武差点当场昏死过去,他是一府的主官,赵家的案子是他签的结案文书,并且收押人犯,准备年后问斩。 赵家冤枉不冤枉他心里清楚,为一方父母官,治下绝对不能出破不了的大案要案,只要案子能办成,只要有人犯落网,他也不在乎冤不冤。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惊恐的回头,只见巡检孙效忠已经如一滩烂泥一般,软软跌倒。 地头蛇再厉害也是蛇,面对龙,连动都不敢动。 堂上端坐的朱允熥啪地一拍桌子,“来人!” “在!”皇太孙亲军,傅让张辅等人出列。 “把杭州知府李林武,还有巡检孙效忠,给孤拉出来!” “遵殿下旨!” 一群侍卫冲进群臣的队中,微微辨认一下,就抓鸡一样把二人提溜出来,扔在朱允熥的前方。 “孤本想着,你们是什么青面獠牙的畜生,想不到居然如此没用!”看着恶抖得和筛糠似的二人,朱允熥厌恶的说道,“现在知道怕了?现在是不怕到要死?你们现在的心情,就是当日赵家人的心情!” 说着,又是一声低喝,“扒了他们的官衣,他们不配身上的官服!” “是!” 傅让等人上前,三两下就扒了两人的官服,二人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殿中响起哗啦啦的声响。 只见烂泥一样的杭州知府下身,黄色的液体渗透出来,渐渐成河。 “你不配为官,不配为读书人,甚至不配为人!”朱允熥厌恶的摆手,“拖下去,先严加看管!” “殿下饶命!”李林武如梦方醒,在侍卫的拉扯下大喊,“这案子都是孙效忠办的,都是他办的!” 生死边缘,孙效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跪地大喊,“殿下,冤枉!臣冤枉,赵家杀人案,人证物证皆在,赵家子已经画押认罪!” “好,孤就让你死个明白,也让天下人看个明白!”朱允熥冷声道,“人带来了没有?” “殿下,赵家子带到!”中堂外,何广义带着一队锦衣卫抬着两个血肉模糊,身体削弱到极致的年轻人进来。 与此同时,后堂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儿阿!” “爹爹!” ~~~让我休息一下,前几天病假工作给耽误了,昨晚上加到三点,今天到现在只睡了三个小时。让我休息一下,小睡一下。 脑子昏沉沉的,没写好,对不起大家。 第123章 皆有罪 [] 看到被带到堂上两位赵家子的这一刻,朱允熥的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心中满是愤慨。 冤案,毁的是人的一生。 不是一个人的一生,而是一个家庭所有人的一生。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家人,若是生老病死可不违背,若是天灾劫难亦不可为抗拒。可是,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因为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的权力,就因为他一念之间,全家人堕入地狱。 赵家儿子,是被抬上来的,当先的一人脸上刺字,破碎的衣衫之下,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眼神有几分清明,但全都是恐惧。惊疑的看着这个场面,双手紧握成拳。 后面一人,干脆就是蜷缩在担架上,似乎骨头都被打断,凄惨得不成人形,最让人感到痛心的事。那年轻人似乎半疯了一般,浑身惊恐的发抖,嘴里发出含糊的大叫。 “大人,别打我!别打我!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你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我画押!我认罪!我不冤!我不告了!你们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娘!媳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叫喊声,加上他疯狂的神态,让人的心都碎了。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人生于世间无论贫富,尊贵,都会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都会有苦中求活之意。可是此刻,赵二嘴里的叫喊,却只有认命,只有无助,只有害怕。 “儿呀!” “爹爹!” 两道人影从后堂奔了出来,赵氏和那孩子直接扑在了两人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赵氏一头白发,映照着儿子们身上的血迹。那孩子稚嫩的双手,抚摸着父辈身上的伤疤。 “我地儿呀!”赵氏死死的搂着儿子,从心里呼喊出来的痛苦,仿佛能刺破官衙的大堂。 这一瞬间,朱允熥似乎都感受到,他头上那明镜高悬的牌匾发出了震颤。 “娘,你怎么来了?”赵大惊呼。 “娘进京召皇爷告了御状,你们有救了!”赵氏摸着儿子的脸哭着,“小二,小儿娘来了,你叫娘啊!” 赵二浑浊恐慌的眼神看着赵氏,先是一呆,马上又露出了浓浓的渴望。战斗着想伸出手。但是下一秒,却好像见到了魔鬼。 蜷缩的身体在担架上不住的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尖锐的大叫,“娘,不告了!不告了!我认了!不告了!别让大人打我!儿子不告了!” “这时,何广义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人带来了,不但他赵家哥俩,赵家被抓的家眷,臣也在大狱中找到了!” “顺利吗?”朱允熥不忍看着堂下痛哭的母子,转头问道。 “本地的锦衣卫带着直接奔了大牢!”何广义咧嘴一笑,“有不开眼的,臣直接宰了!” 审案不用那么麻烦,何广义带锦衣卫,丁继祖带杭州卫所官兵,直接从大牢里把人提出来就是。 冤案不走程序,审冤案朱允熥更没想走程序。 正义已经迟到,为何再浪费时间?既然罪恶可以从天而降,那么正义更应该破空而来。 正义应该是刺破黑色苍穹的利剑,正义应该是雷霆万钧的闪电,正义应该是破晓的晨光,正义应该是喷发的火焰。 在罪恶来临的刹那,正义就该磨亮刀锋。正义是活的,他不是死的。他应该是存于天地人心的正气,而不是手里的工具。 “儿莫怕,是娘!是娘!”堂下,赵氏抓着小儿躲闪的手,哭着道,“别怕别怕,娘告了御状了!咱大明的储君亲自来了杭州,要给你洗刷冤屈!儿!不不怕!不怕!娘在这,不怕!” “不告了!不告了!”赵家小儿的脑袋不停的摇晃,惊恐的眼神根本不敢去看周围,“娘,不告了!” 啪,赵氏一记耳光。 “醒醒,你醒醒!”赵氏住着儿子的衣领,哭道,“你看到没有,堂上坐着的是咱大明的皇储,未来的皇帝!他来杭州,就是要给咱们赵家伸冤!” 说着,啪地又是一下,“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知道你怕!娘和你说过,要死的时候娘会陪着你一起死!可是现在咱们都不用死了,你看看堂上,看看皇储殿下!” “不能不告!想想你爹!他为了你活活被气死!不能认罪,想想你娘,从这里一路要饭去了京城。想想你妹子,媳妇!” 赵氏的柔弱的身躯 ,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她的能量变成了勇气,传给了她的儿子。赵家小儿眼神中的迷茫混沌渐渐散去,露出明亮的瞳孔。瞳孔中,满是生机。 此时,赵家老大在地上大喊,“殿下千岁,赵家,冤枉!” 朱允熥的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孙效忠。后者已经烂泥一样,堆在地上,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一般。 “你赵家有何冤屈,细细道来!孤乃大明储君,自会给你们做主!”朱允熥站起身,走到堂下,看着堂中揣揣不安的杭州一众官员道,“你们的冤屈,孤会加倍用到害你们的人身上!” “我冤!我冤!”赵家小儿突然在母亲怀中大喊。 “有冤就说出来!孤给你做主!”朱允熥大声道,“刑部侍郎秦睦,你来记录!” “遵旨!”随行的刑部侍郎径直在一处坐下,铺上纸笔。 “草民没有杀人!草民只是每天经过那间书院,被杀的女子和草民素不相识!”赵家小儿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欲望,哭着说道,“事发那天,草民和朋友许三下了工,先去点心铺买了月饼,然后就回了家吃饭。” “半夜时分,官差冲入草民家中,把草民抓走。不管草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信。巡巡检大人让人给草民用刑,他们打草民,拔了草民的指甲,他们往死里折磨,他们一口咬定就是草民。” “草民实在熬不住,只能签字画押认罪!殿下,草民是屈打成招,草民冤枉!” “大明律,杀人大案,需要地方主官会审,一审再审,你们杭州一个巡检就能把人定罪?”朱允熥看着那些脸色煞白的杭州官员们,“杭州除了知府,巡检,还有按察司,还有同知,还有通判。这样的大案,你们不过问吗?这样的大案,就任凭他一个巡检折腾?” “殿下,当日草民和父母到知府衙门鸣冤,衙门里的大人有过二审,可二审之后,依然说草民的小弟为杀人凶手!”赵家大儿也哭道,“二审之时,根本不允许我家人去看,二审之后,我家再也没见到过小弟!” “二审是怎么审的?”朱允熥又问。 赵家小儿的目光在众官员的身上扫过,全是恨意,咬牙道,“后来,有两位说是按察司的老爷进来审草民,当时草民浑身是伤,草民说受尽了折磨,屈打成招,但是” 朱允熥皱着眉头,“说下去!” “那两位老爷听了草民的话,起身就走。随后又进来一群差役,开始严刑拷打!”赵家小儿哭道,“草民实在被打得受不了的时候,按察司的老爷们又进来,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小民一张纸,让按手印!” 岂有此理,简直丧心病狂! “孙效忠,你做的好事!” “杭州府,你们做的好事!” “布政司,你们做的好事!” 啪地一下,朱允熥对着杭州群臣怒吼。 “皇爷爷在京城,还以为天下太平,还以为你们在地方尽心任事!可是天日昭昭之下,煌煌大明之中,你们你们的良心哪去了?一审严刑拷打,草草定罪。二审,居然不顾人犯叫冤,继续严刑逼供!后来,布政司还不收状子!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闻所未闻!天下人,如何看大明?后世人,如何看大明?” 大堂之中,顿时跪下一片。 布政司李安庆惶恐的说道,“殿下,此事,臣确实不知” “不知?”朱允熥冷笑,“李藩司口中的不知,可是不知者不罪的不知?”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音量,“一句不知就可以推卸责任吗?” “一省的主官日理万机,这些小事看不过来是吧!”朱允熥继续冷笑,“这些小案子,不值得你过目是吧!” “一句不知,就想蒙混过关!”朱允熥冷冷的环视,“吃着朝廷俸禄,享着百姓民脂民膏,高高在上却一问不知,要你们何用?” “尔等身为国家大臣,不知即是有罪!” “尔等食着民脂民膏,不知即是丧尽天良!” “尔等都是读书人,不知即是违背天理人伦!” “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抑或是,假装看不到,反正倒霉的不是你们!” “你们穿着官衣,受朝廷重任,受百姓的供养。于公当天下为公,百姓为先。于私,当心怀仁义,体察民情!” “可是你们不但坐视人间惨剧,还要推上一把,还要助纣为虐。如此惨案,你们都有责任!” “若只有一审,孤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可是还有二审,按察司,通判,同知等有查阅案件之责。如此荒谬之案,你们就没看出来?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有良心的,也不会闹得人家破人亡!” 突然,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片刻。 烂泥一样的孙效忠直接冲着大堂的柱子,扑了过去。 “拦住!” 第124章 苍蝇猛于虎 [] 孙效忠已经萌生死志,一头撞向大堂中的柱子。 但是他身形刚动,皇太孙侍卫统领傅让一双铁爪,直接把他按在地上。 “想死?”朱允熥冷笑,“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尔身为朝廷命官,徇私枉法也就罢了。还要栽赃嫁祸屈打成招,而且还要勾结其他官员,抓捕告状百姓?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 说着,朱允熥又道,“书院奸杀案,你这么铁了心的要办成铁案,是不是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你在遮掩什么?” 孙效忠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好,你不说,孤也会查得明明白白!”朱允熥回头,看着众人,“此案中,说是有人证,那就传人证!” 话音落下,两个锦衣卫拉扯着一个惊恐的年轻男子,从外进来。 看到这人,赵家小儿的眼神顿时充满恨意,“许三,你为何要害我?” 来人,正是此案所谓的人证许三。赵氏告状之时,身揣的状子上,此案的 过程和涉及人物,清清楚楚。朱允熥进城之后,除了让何广义带人直接去大狱之外,还命他带人找到这个许三。 “你就是许三?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朱允熥冷眼问道。 许三不住磕头,惊恐的说道。“小人正是许三!” 他始终被锦衣卫押在外堂,刚才里面所说他都听到了。此时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只知道磕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说说,为何要作证说赵守信是杀人凶手?”朱允熥沉声道。 “千岁在上,不是小人要害赵二”许三慌张的说道,“赵二和小人说过笑话,若是能和秦诗那样的女子后来官差找到小人,小人一开说说和赵二同行回家,但是官差直接给小人上刑” 说着,许三拉开肩膀的衣衫,露出是上面的疤痕,“千岁请看,这就是被官差打的。他们说,若小人不指证小二,就说小人是同谋,一块斩首!” 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书院秦诗诗和婢女被奸杀,官差找到每天经过那里的许赵二人,因为赵二曾经说过玩笑话,便开始栽赃陷害。 “所以,你就听了官差的?”朱允熥问道。 “千岁,小人也想活命啊!”许三哭道,“小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实在怕呀!” 闻听此言,朱允熥心里澎湃的怒气之中,多出几分叹息。 人生无常,人心更无常。能怪许三吗?他也只是个寻常百姓,如何能和官府抗衡! “真相大白!” 朱允熥看着跪着的众官员说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臣以为,严办孙效忠,彻查相关官员小吏官差,一律严办!”李安庆浑身冷汗,赶紧说道。 “这是自然,不然孤也不会带着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一块来!”朱允熥再看看他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要回家了!三司就在杭州会审,锦衣卫协助,你们之中真不知情的人,孤不会冤枉你们!但你们之中,有故意替孙效忠遮掩的,与其同罪!” “李景隆!”朱允熥喊道。 “臣在!”李景隆躬身抱拳。 “带兵,把这里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跑出去!”朱允熥冷声道,“何广义,马上查阅赵家子一案的卷宗,凡涉及到的办案人员一律抓捕,严格审讯!” “遵旨!” 朱允熥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效忠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 “殿下,太孙殿下!”一官员连滚带爬从人群中出来,“罪臣愿戴罪立功!罪臣知道那厮为何栽赃于人!” “这是谁?”朱允熥问道。 丁继祖上前,“殿下,这是杭州通判,景芳!” “既然你有戴罪立功之心,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朱允熥返回明镜高悬之下端坐,“快说!” “罪臣以为,孙效忠之所以要把这案件办成铁案,甚至不惜嫁祸于人,乃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他儿子!” “景芳,你血口喷人!”孙效忠忽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这些年你收了多少黑钱?还敢诬陷?”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是一句前后不搭,有些突兀的话。但是仔细听听,却是话里有话。 你收了黑钱,你又诬陷?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敢说,老子也豁出去把你收黑钱的事抖出来? “谁诬陷于你,你家的畜生什么样,同僚心知肚明!”景芳大声道,“殿下,孙效忠之子,孙不过劣迹斑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洪武二十年,那孙不过和两个同伙在城外闲逛。见两位良家女子生得漂亮,就把人拉进了林中,数人轮奸!” “案发之后,上任知府刚正不阿,直接判了斩监后。” “但未等朝廷诏书批准行刑,上位知府急病身亡。孙效忠随便找了个流民乞丐,买通了典史放了出来。这事别人不知,罪臣知道,罪臣当日收了他家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狗咬狗了,这通判见势不好,先开始招供。不过,这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他家的小畜生出来之后不知悔改,洪武二十一年强奸东城悦安客栈老板之女,在孙效忠威胁之下,只能作罢!” “二十二年,孙不过又看上一女,抢到了一家客栈之中,当着别人的面强奸!” “二十三年,孙不过看上一定亲的女子。那家为了躲他,让女儿和女婿逃出杭州。但是孙不过不肯罢休,抓了那女子的表妹,带着手下轮番打骂。用香火烫其胸,用钳子扎其下身!” “被杀的女子秦诗诗,乃是杭州最当红的歌女,那小畜生早就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虽然是歌女罪官之后,但秦诗诗出身书香门第,卖艺不卖身。孙不过那畜生,借着酒意冲进书院,行暴戾之事!” “你住口!”孙效忠在侍卫的按压下,剧烈的挣扎,“绝无此事!” “呵呵!呵呵!” 此时,坐在大堂上的朱允熥发出两声冷笑,“说畜生,都算抬举你们父子二人?你们不是人生的?你们生下来,把良心落在娘胎里了?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恶鬼在世!来人,速速抓来孙不过!” “喏!”几个锦衣卫和甲士冲出门外。 临来之前,朱允熥还以为此案,是地方官员为了包庇什么大人物。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官为了掩盖家里的丑事,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逃罪而为。 一个小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罪都能偷天换日,数次死罪都能压下来?而且还能买通同僚为帮手,还能指使手下去京城抓人! 小官,有大权! 小官,有大能量! 是官的能量,还是他权力的能量? 小官,遮一地之天! 遮的是百姓头上的天,头上的 青天! “还有谁要说话?”朱允熥看着那些杭州的官员们,就像看着死人,“孤,已经无力骂你们。哀莫大于心死,想到了你们丢了良心。却没想到,你们本就是没长心!” “孤”朱允熥长叹,“人人都是父母养?你们寒窗十年,金榜题名,读书时家国天下,做事时却蝇营狗苟!” “你们让孤寒心!让百姓寒心,让皇爷爷寒心!”朱允熥咬牙道,“洪洞县里无好人!真是没说错!” “若那孙不过是什么公爵之子,皇亲国戚,如此罪孽,孤不稀奇!但他只是小官之子,孙效忠再有手腕能量,也不能保全这么多次!” “真正保全孙不过的,是你们!” “你们这些苍蝇大的官,为患之祸,胜于猛虎!” ~~~~~~ 天,微微有些黑了,城中一片安静。 两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青年蹲在孙家的宅子外,左顾右看。 忽然,墙头出现一张圆脸。 “小过哥!”其中一个青年笑着大喊。 “别他妈喊,让人听见!”骑在墙头的孙不过低声道,“接着一把!”说完,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 “哎,可憋死我了!”孙不过站稳之后,呼吸下外边的空气,笑道,“哥几个,晚上哪里玩去?” 一个瘦高个青年笑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一青年接嘴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想睡谁就睡谁?” 孙不过得意的大笑,眨眨金鱼眼笑道,“别说,用强这事上瘾。家里那些逆来顺受的 丫头,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人说着,笑呵呵的往外走。 “先去耍几手,然后喝点酒!” “喝完酒之后,再把姑娘搂!” 孙不过几人放肆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中格外刺耳。 突然,孙不过身边的人脚步停下,惊诧的望着前方。 孙不过抬头,只见视线之中,数不清的凶悍兵丁正蜂拥而来。有些诧异,但是见到那些兵丁前面,带路的正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马二,你带着这么兵去哪儿?” 给锦衣卫带路的那人,是孙效忠手下的爪牙,见到孙不过,马上大喊,“诸位老爷,那就是孙不过!”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神色冷峻,“拿了!” 顷刻之间,孙不过几人被捆成了粽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孙不过怒道。 啪,一个耳光犹如鞭子闪亮。 带队的锦衣卫冷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 清明北望乡,追忆亲人泪成行。 身虽走,情不能忘。 佳儿体健,唯望故亲,天堂安康! 第125章 为官的义务 [] 时至夜晚,杭州城内星火盏盏,汇聚万千。 虽然因为皇太孙初入城时,戒严了一会。可是夜晚来临之时,商业繁华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升平之地,繁花似锦俨然天上人间。 酒楼歌肆,烟花柳巷,河上画舫,茶楼书院都是人满为患。无论士人商贾,还是平头百姓,酒酣耳热之时都在谈论着此时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 储君亲至乃是一地之荣,身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骄傲。 百姓都是单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们很难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黑上一百倍。 他们更想不到,在他们兴高采烈议论之时,布政司大堂之中,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朱允熥依旧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手拖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门占地极大,这边的大堂跪着众官员,边上的房间直接被三司和锦衣卫拿来做审案的房间。 每当有惊呼和惨叫从边上的房间里传来,跪着的官员们的身体,都会跟着颤抖几分。而且,时不时有同僚,被锦衣卫直接从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员,在顷刻之间变成阶下囚。随着他们的交代,更多的经手官员被一一拿下。现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砖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没吃!”王八耻悄悄过来,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这一会,也不差这一顿!”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员们,“孤,就在这里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无一条漏网之鱼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个平头百姓,听说这种事,大概只会心里暗骂几句发发牢骚。然后再说一句,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真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他是大明皇储,未来帝国的掌舵人。这种事,必须要严查严办,不能心慈手软。绝对不能姑息,更不能放松。 在他的记忆中,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士大夫无耻,乃国家之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疆域庞大的中原王朝,臣子们都是皇帝的帮手。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读书人做官。 做官选读书人,乃是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官员首选德,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观。无道无德,即是无耻。 因为他们有道德,有大道,所以才被授予权力,管理天下,享受天下百姓的奉养,封妻荫子家族富贵,高高在上。 这不是朱允熥,非用他现代人的思想,去强行要求古人。而是常理上,历朝历代对官员士大夫的要求就是如此。古人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就是如此。 因为在享受着巨大权力和身份红利的同时,官员士大夫们对于君王和天下,有义务!而百姓,他们是被索取者,他们是卑微的奉献者。对于皇帝对于天下,他们没有义务。 纵观史书,多是记载忠臣孝子之美名,鲜有记载百姓之刚烈。 华夏上下几年前,王朝更迭生灵涂炭之时,百姓所求不过一碗安稳饭。历史从不会苛求苟活的百姓,更不会强加给他们,飘渺的大义凛然。只会鄙视那些不履行官员义务,不履行自己责任的无耻之人。 读书人的精神和风骨,就是他们对义务的最好诠释。如颜真卿,毁家纾难。如文天祥,慷慨赴死。如历史上那些爱民如子的好官,如那些刚正不阿,千古留名的贤臣。 就好比朱允熥身边的那些老师们,如方孝孺等人,朱允熥明知道有时候他们太过迂腐,太过异想天开,太过顽固。但每次这些人说话,他都要虚心倾听。 真正的读书人,只为苍生说真话,不为君王献媚言。 只想享受权力,不想履行义务,便是无耻的士大夫。 但是现实很讽刺,千年以来还是这些无耻的官多一些。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臣子们。 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酷爱权力。所以哪怕是再雄迈的圣主,也会对贪腐特权之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管不了,更管不过来。 可是,德行上,却从没有放松过。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但不能失德,不能无道,更不能无耻。 杭州案,叩阙事,表现出来的,就是比贪腐还可怕的无耻。 历史上的大明,毁于无耻。 朱允熥从没有指望,他将来的臣子们都是圣人。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无耻之人身居高位。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一锦衣校尉进来,跪地奏道,“启禀太孙殿下,孙不过并其母,还有孙家心腹奴仆三十二人,抓捕到案!” 朱允熥没有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始终瘫在地上的孙效忠。听到此话,本来似乎认命的孙效忠,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带上来!”朱允熥说道。 “走!进去!” “跪下!” 锦衣卫的责骂踢打中,一圆脸惊恐,抖如筛糠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而在这年轻人之前,是一个披头散发,不住四处打量的妇人。 “老爷!” “父亲!” 李氏和孙不过同时发出惊呼。 “父亲救我!”孙不过大声哭喊。 “老爷!”李氏嚎啕大哭。 孙效忠的身体,在侍卫的手下剧烈挣扎几下,眼神中冒出浓浓的不甘。可是最终,表情慢慢平静,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两行泪水落下,以头抢地。 “你就是孙不过?”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孙不过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光,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可怜。可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这人不配有泪。 “小人是孙不过!”孙不过颤声道。 “你这畜生,竟然长了人样?”朱允熥冷笑,说着手上用力,桌上刚刚看完的供词直接扔了过去,“这些可都是你干的?” 孙不过触电一样,向后连滚带爬,“不是我!不是我!” 恶人只会向弱者,面对皇权天威,他们的表现比他们欺负的弱者还不如。 “跪好!”一锦衣卫上前,用刀鞘咣咣几下。 “别打我儿子!”李氏一声惨呼,扑倒在儿子身上,抬脸喊道,“殿下,这些事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明明白白,你还敢狡辩!”朱允熥怒极反笑。 “殿下,殿下!”李氏惊慌失措,大声叫喊,“是别人教唆的,他不是主犯。都是他那些朋友教唆的,我儿不是主犯!” “我说他这畜生怎么披了张人皮,原来是有个同样披了人皮的畜生娘!”朱允熥怒道,“还有个畜生的爹!真是一门三畜生,千古奇谈!” “父亲,救我!”孙不过在母亲的身下哭喊。 “儿!”孙效忠涕泪交加,“事已至此,像个男人一样!”说着,大吼,“你爹你娘陪你一起死,你像个男人一样!” 朱允熥注视孙效忠良久,“孤说错了,你们不是畜生,畜生还有心,还知道好坏善。”说着,冷笑起来,“养不教父之过,孤本以为你会说,是你们没有教好他,以致今天之祸!想不到,临死,你都没悔悟!”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以为一死就可以了?没那么容易!你们所做之事,孤要十倍奉还。只有这样方能对得起给你们残害之人,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天下!”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也没兴趣去看孙家人的丑态,不耐烦的挥手,“拉下去审!” 孙家几人,又被拖了下去。 朱允熥能站起身,走到堂下,捡起地上的供词。 带血的供词,字字句句满是罪恶。这还是有名有姓能找到苦主的,那些没名没姓不敢声张的,说不定还有多少。 “把这些贴到城里,传孤的手谕,让城中受难之百姓伸冤,可不记名。”朱允熥冷声道。 “遵旨!”傅让上前,马上让人去办。 第126章 做官的法则 [] 夜极深,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明灯皓影。 朱允熥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审查杭州官员的供词。 一件事,要是真想查明白,只在瞬息之间。上位者,若真想深入了解某件事,解决某件事,只在一念之间。 三司加锦衣卫,杭州涉案官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多有攀咬妄图戴罪立功。 栽赃赵家案,杭州知府以下共涉及大小官员二十七人,吏员四十八,差役无数。期间不光是有为孙不过掩盖不法之罪,贪墨营私舞弊比比皆是,现在朱允熥看的只是一小部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新写好的供词,送至案头。 “凡事就怕较真二字!”朱允熥一边翻阅,一边心里暗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杭州只是天下一角,但所发生之事,亦能代表天下官场!” 忽然之间,朱允熥感觉很是心累。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是过不去。不糊涂一些,能把自己气死。 放下手中供词,朱允熥疲倦的揉揉额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完美世界是不存在的,上位者只能在其中选择性的放下些无伤大雅之事,抓其根本。常常敲打警钟,看谁不长眼罢了。 “本想打老虎,结果揪出一群苍蝇!”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些供词,面露苦笑。 不过,随即苦笑变成了凝重。 苍蝇之害大过猛虎,世上苍生数以亿计,但老虎才几只?老虎隐于林间,而苍蝇漫天飞舞,寻找腐败之物。 再说,老虎虽猛,却不带疾病!而苍蝇,能引发时疫,让人感染致死! 老虎好抓,苍蝇难拍! “咦!”忽然,朱允熥眼神一定。 “孙不过案,同犯张河玉乃桐庐县一霸之子。桐庐张氏,屹立桐庐县二十年不倒,私开赌坊妓院,染指矿山水运,欺行霸市圈养打手为祸一方。百姓苦其久也,但状告无门。” “张氏姻亲皆为当地吏员,关系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二十年巧取豪夺财产无数,县中无人不知道其家恶名!” “二十年?”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为祸二十年,县中人人皆知恶名。穿开裆裤的,扫大街的,倒马桶夜香,卖馒头的都知道他张家是恶霸!官府不知道?”朱允熥拿着供词,灯火下的面容有些狰狞,“二十年,随便一个任官员都能碾死他们,可就是不知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到此处,对外面喊道,“来人!” “殿下!”一身铁甲的张辅从外进来。 “你值夜?”朱允熥问了一句,提笔唰唰的写着手谕。 “今晚是臣当值!”张辅说完,看看朱允熥的脸上,犹豫道,“臣本不该多言,但是天下事龌龊多,良善少。殿下不值当生气,小心身体要紧!”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份心,孤心领了!”说着,把手谕推过去,“交给何广义,让他明日带兵去桐庐,抓张家还有桐庐县令来杭州!” “遵旨!”张辅接了手谕,领命出去。 此时,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什么人?吓杂家一跳!”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王八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白玉汤进来,笑道,“殿下,您用一些吧!一天都没进膳,这可怎么了得?” 珍珠白玉汤就是个疙瘩汤,手指盖大的面片沉浸在浓汤之中,宛如珍珠。 “放下吧!”朱允熥低声道,“你刚才在外面咋呼什么?” “奴婢刚端着汤往殿下这边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边上跪着一人,差点一脚踩上去!” 朱允熥用调羹轻轻的搅动疙瘩汤,皱眉道,“让他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 王八耻走到外边,“那谁,跪着的,进来?” “多谢公公!”李安庆如蒙大赦,进屋之后别的话没有,直接跪下磕头。 “多磕头少说话,是你的做官法宝吧!”朱允熥小口喝汤,轻声问道。 李安庆抬头,涕泪交加,“太孙殿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叩阙案,臣却是疏忽,有失职之罪!” “失职罪?你倒是会捡轻的说!”朱允熥不看他,边吃边说,“除了失职,你还有御下不严之罪。杭州府亦是你藩司所在,你看看杭州的官员都什么样子?” “臣有罪!”李安庆又连连磕头。 “除了这些,你还有任人唯亲,有眼无珠之罪!”朱允熥放下调羹,擦了下嘴,“赵家的庄子连你藩司衙门都进不去,你可知为什么?你身边的幕僚叫龚成那个,是孙效忠的姻亲,直接就给拦了!你这一省布政怎么当的?衙门里你两眼一抹黑?” “臣愚蠢!臣愚蠢!臣有罪!”李安庆不停的磕头,“臣也是受小人蒙蔽” “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些避重就轻的话!若是平日” 说着,朱允熥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看着跪着的李安庆继续道,“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 “臣是洪武三年甲等第三!”李安庆道。 “你的坐师是文渊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詹同吧?”朱允熥又问。 “臣有负圣恩,臣有罪。”李安庆惊恐的说道,“殿下,臣之罪,不及老师!” “你还算有良心,知道不能把你老师牵扯进来!”朱允熥冷笑一声,“孤不是要牵扯詹同文(詹同字),而是想起有关你和他的一件事。”说着,笑了笑,继续道,“孤听说一首词,是你在他家中所作,现在你给孤解释解释!” 李安庆不明所以,面目茫然。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长通,炭敬常丰!” “莫谈政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皆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勇!” “这是你写的吧,你来给孤说说什么意思?” 半阙词说完,李安庆几欲昏死过去,惊骇莫名。 “这是,臣酒后胡言!” “酒后吐真言!”朱允熥叹口气道,“锦衣卫奏报,这是你当日调任浙江布政司之前,在詹府送行宴上所作之词。”说着,看看对方,“观其词,看其人!” “一省布政三品的大员,又是江南财税重地,足见皇恩浩荡。可你呢?不思报效国家,想的却是如何钻营,和京城的老师常来往,多多送冰炭孝敬。做官要多磕头,少说话,搞中庸之道。”说着,朱允熥重重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这个两榜进士,为官的态度?” “臣”李安庆已是连连颤抖,“臣有罪,有负圣恩,有负皇太孙恩!” “你负孤什么?你当布政的时候,孤还不是太孙!”朱允熥斜眼看他,继续道,“上阙孤还能容你,你们读书人明哲保身,投机钻营而已。可是你的下半阙,是什么意思?”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你的意思天下无事就是太平?才能国运昌隆,才能官运亨通?”朱允熥翘着脚,讥讽地说道,“如何天下太平?你们天天祈祷天下无事,出了事赶紧按下去,别让上面知道?上面不知道,就会以为你们尽心尽力,让你们升官发财是吧!” “你们升官发财了,才能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封荣,子荫郎中,对不对?” “这两年你在任上,按下去多少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正是你这种多事不如少事,浑浑噩噩一心想靠着钻营投机上进的作风,才导致浙江官场糜烂如此!” “若你为官敢于任事,不想这些蝇营狗苟,不想着出事按下去,不想着有事瞒下去,报喜不报忧!杭州孙家,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刚才,孤还看了一个桐庐的张家,称霸一方二十年。当地官员也是学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昏聩无能!”李安庆叩首,连连请罪,语无伦次,“臣,万万没想到如此!” “你不是无能,而是心不正!”朱允熥又道,“你可以说不知,但是江浙这些烂事的根源,就在你这个布政的身上!” “你先滚下去!孤的折子已经快马送至京师,你在家听信吧!” 无能不是罪,但是故意装无能就是罪。粉饰太平,掩盖事非也是罪。 以后的大明,追问责罚。下官犯法,上官不知情,一样要治罪。如此,才能减少李安庆这样的,有事也要按下去,瞒下去的官员。 李安庆被侍卫带下去,好生看管。 其实现在,朱允熥一句话就可以扒了他的官衣,把他下狱。但是涉及到一省大员,他还是觉得先把自己的意思报给老爷子为好。 撵走了李安庆,朱允熥再次看着供词。 可是忽然之间,有些看不下去了。 脑中有个疑问,孙效忠如何做到笼络了这么多人帮他办事的? “来人!摆驾!” 第127章 寒夜 [] 大牢,昏暗阴冷潮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狱卒的身体躬成了虾米,挑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带路。 几个侍卫按刀簇拥着朱允熥前行,铁甲战靴踩在有水渍的地面,发出阵阵回响。 朱允熥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住。牢房里,孙效忠呈一个大字,直接挂在墙上。这是防止他的自杀,他的嘴里都被堵了东西。 “殿下,小心些!”王八耻先一步,搬了个凳子进去,并用袖子好生擦擦。 见朱允熥进来,孙效忠的目光中满是意外。 “给他嘴放开!”朱允熥坐下,淡淡的挥手,“孤来,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说着,不等孙效忠开口,继续笑道,“你不过是个巡检,如何能让那些比你大的官,帮你这么多人情?你儿子犯的可都是死罪?这些人情花钱也买不到吧?” 孙效忠咧嘴凄然一笑,“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哦?说来听听!”朱允熥有些感兴趣,“说得好的话,孤网开一面,让你死之前,再看看你儿子!” “人皆有所好,好比同知黄大人。黄大人是广东人。每到冬天喜吃羊,但不喜欢江南的细致做法,喜欢吃连皮带骨的清炖羊肉,最好还是肋条的地方,有肥有瘦,又香又嫩!” “而且,他还不喜欢去大馆子,最爱农家口味。所以罪臣就在城外农庄,找农人买了活羊,让农妇整治!” “但是黄大人吃了之后,却不甚满意,只是笑着说还行。罪臣就问,是按照大人家乡的做法,为何大人不喜?” “黄大人说,他家那边吃的羊,是东山羊,鲜而不膻!罪臣买的羊,膻大于鲜。而且做法也不对,炖羊肉中没有草药,也没有甘蔗马蹄等物,不是砂锅煲的,你不够甜!” 朱允熥笑起来,“吃个羊肉也这么多说法!” “后来,罪臣马上,专门请人用快船从那边买羊,招募那边的厨师过来,甚至炖羊肉的水,药材都是从那边来了。黄大人吃了之后大喜,赞不绝口。” “罪臣虽然巴结他们,但是罪臣不求权,亦不让他们为难” “而且你心诚,急人所难,想人所想!”朱允熥开口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是能巴结到他们心里,让他们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正是如此!”孙效忠继续道,“罪臣生于市井人家,深知钱财关系浅,朋友深情真!和诸位大人关系拉近之后,罪臣才开始给他们送银子。而且每次送的也不多,只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送去。比如婚丧嫁娶,老家来人之时。” “久而久之,罪臣会办事,有分寸,能交心,结下不少人缘!” “钻营也是门学问,你这钻营比李安庆那炭敬常丰,更为有效!”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是,专营到别人的心里。你以赤诚之心钻营,别人回报也是情谊!”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可是,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酿成大祸!” “殿下!”孙效忠在后喊道,“罪臣知道罪孽深重,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等!” “你觉得,你能活吗?”朱允熥脚步不停。 “殿下!”孙效忠继续大喊,“罪臣想再见见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让你见!”朱允熥回头,“其实不用急,行刑那天,你们全家一起!” 说完,转身出去。 而孙效忠,又被堵住嘴。 世事洞明皆学问,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大熔炉。官也是人,是人就有情。于情出下手,远比直接上钱更能笼络人心。这世上爱钱的官很多,但他们也不是谁的钱都收的。 夜色更深,江南的风很是清冷。 出了大牢,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斗篷,抬头眼望,夜空中似乎云层涌动。 “希望明后天是好天气,好天气杀人,血才格外红!” ~~~ 应天府,紫禁城。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忐忑的站在寒风之中,等待皇帝的召见。 深夜的宫城,显得有些吓人,那些婆娑的树影,像人一样静静的站着,远远的望着,狠狠的盯着。仔细一看,那些树影真的好像活过来一样,不但看着,还对着这边冷笑。 “妈的,人杀多了,眼花了!” 蒋瓛暗骂一声,用力的甩甩脑袋。今日的京城,血流成河。 皇帝昭告天下,因叩阙案应天府数十官员,加吏员兵丁差役,甚至各地在京师会馆中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数百人在午门外,同时斩首。 喧嚣的京城,在人头落地之中变成死寂,沉寂得让人忘记了马上要过年。但是下一秒,皇帝为民做主怒而杀官的消息传遍全城,又是欢声雷动。 斩首之后,当着数万蜂拥而来看热闹百姓的面,被皇爷点到名字的倒霉蛋,活生生的被剥皮。 眼前老皇爷也剥皮,可大多是死剥,这回却是活剥。 把那几个倒霉蛋按住,从后颈脊背下刀,直至臀部,割开后背的皮肤。而后将皮肤向两侧剥离,至四肢将手脚砍掉,剥下四肢皮肤,再把身体翻转过来,剥掉前胸的皮肤 一想起那个场景,蒋瓛忍不住打个寒蝉。 除了活剥之外,应天府中丞陈济死剥。不是因为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的皮有大用。 不是剥皮充草,而是要制成褥子。人后剥皮做成坐褥,此皮褥耳目口鼻俱全,铺在座椅上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以后各任后继官员升堂就坐此皮褥,看谁还敢干这种事。 想起那些场景,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蒋瓛,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蒋大人!” “啊!”蒋瓛吓一跳,听出声音赶紧道,“下官在!” 朴不成走路无声,走过来小声道,“进去吧,皇爷要见您!” “有劳公公!”蒋瓛道谢。 “蒋大人,有句话,杂家不知当说不当说!”朴不成忽然开口。 蒋瓛挺住脚步,回首笑道,“当着下官,您有什么不能说的?” 朴不成笑笑,“您是三品大员,杂家只是七品太监,您千万别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看看殿中,小声说道,“杂家想说,蒋大人,有什么话简短的和老爷子说。昨儿晚上皇爷半宿没睡,今天又折腾到半夜!” “下官明白!” 蒋瓛抱拳道。 朱元璋披着棉衣,随意的坐在塌上,双目之中隐隐有些泛红的血丝。 “臣,见过皇爷!”蒋瓛叩首,五体投地。 老爷子斜眼看他一下,“办完了?” “是,臣刚从靖宁侯府出来!”蒋瓛开口道。 老爷子最终还是嫌揪出来的官不够份量,拿了靖宁侯做筏子。靖宁侯下狱,削爵除封,追回一切御赐之物。 “叶升说了什么没有?”老爷子有些疲倦的问道。 “他一直喊冤枉,还说还说” “说什么?”老爷子不耐烦道。 “他说要面圣,臣说陛下不会见他!他说请臣看在他是蓝大将军的姻亲份上,通融一把!” “他真这么说?”老爷子的眉毛顿时立在了一起,蓝玉和叶升是儿女亲家,长子蓝春的媳妇,就出自叶家。 蒋瓛咽口唾沫,“他真是如此说!靖宁侯说,大家同殿微臣,都是武官,请臣通融,让他递牌子请见!臣说不许,他又说不管他将来如何,但臣这份情谊,日后蓝家定会报答!臣”蒋瓛抬头,“臣听的莫名其妙,但却是这么说了!” “该死!”老爷子顿时站起来,犹如暴怒的老虎,“咱要处置他,他提蓝玉干什么?哦,你卖好给他,将来蓝玉会报答在你身上是吧?莫非他心里,蓝玉比咱还高!” “臣这就去杀了叶升!”蒋瓛惶恐道。 “谁让你现在去杀他!”老爷子大怒,想了想,“明日你去杀他,不要用叩阙案的罪名!” 蒋瓛一愣,“那?” “他是胡惟庸同党,坐死!”老爷子冷声道。 蒋瓛不敢抬头,躬身退下。 大殿之中一片宁静,老爷子再次坐下,想着蒋瓛刚才所说之言,沉思不语。 “叶升这样的老臣,危急时刻居然抬出了蓝玉?” ~~~ 走出大殿,冷风一吹,蒋瓛后背结冰。 不过心头,却是有些轻松。 叩阙案,杀得都差不多了,应该是告一段落。 尽管手上被老皇爷插了一刀,但还算有惊无险的过关。 皇太孙那边,赵国丈自己落下一个大人情。 受人所托,该给蓝玉上眼药也上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水!!!!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是的。 写着写着,就出水了,堵都堵不住! 真不是故意水,是太敏感~~~~哼哼。 第128章 贱籍 [] 蓝玉是武臣,原先的官职是凉国公,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他在朝中军中的势力,皆是原常遇春一脉,还有开国之后随他南征北战的新兴将领们。 说他有威胁也未必,他权力再大也大不过李善长,大不过胡惟庸,而且他只是在军中,没有如那两人一样,形成一个庞大的排外的官僚集团。 但说他没有威胁,更是未必。 蓝玉之所以上次被处置,剥夺一切官职只保留爵位,就是因为蓝玉的手,要往中枢里插。他私下里那句,吾不堪太师耶,彻底惹祸了老爷子。 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他所作的,所说的,都有变成第二个胡惟庸的味道。况且这人一向桀骜狂悖,很是不服天朝管。 权力这种事上,没有小事,更容不得疏忽。一辈子和死人打交道,始终在阎王殿上徘徊的老爷子,对于这种事最为敏感。 臣子的威望高了,权力大了,对君王绝对是威胁。 上次是皇太孙提前看出老爷子的意图,以退为进保了蓝玉一下。这回老爷子心里的火,又被蒋瓛给勾起来了。 夜深人静,殿中灯火忽明忽暗。 老爷子皱眉在地上来回踱步,对于他这这样的一代雄主而言,杀人根本就值得想这么多。况且蓝玉现在在家闭门思过,对皇权构不成半点威胁。他想的是,若是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孙子会不会还会继续重用蓝玉。 对于这个孙子,他是万般满意,唯独有一点。皇太孙有些太过念及旧情。他相信他这个孙子,有能力驾驭住蓝玉。但是他想交给孙子的,是一个没有任何风险,没有任何后患的江山。 他更不想,他这些年心里经受的郁闷,再让孙子也来那么一回。 而且,老爷子心中的怒火,也是因为叶升和蒋瓛所说那句,看在蓝大将军面上,还有日后必当厚报。 他叶升是大明的臣子,为何提蓝玉?莫非在他心里,没了牙的蓝玉还有什么份量?他蓝玉,又有什么资格厚报于人! “朴不成!”老爷子高声道。 “皇爷,奴婢在!” 老爷子沉默一下,开口说道,“马上,把蓝玉最近在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出来,拿给咱看!” “奴婢遵旨!” “还有!”老爷子又道,“不单是最近的,历年来那狂徒所说的狂悖之言,都送上来!”说着,老爷子从袖子中甩出块麻将那么大,青色的玉印,“拟手书,让青眼去仔细审问靖宁侯的奴仆,他和蓝玉之间除了姻亲,还有什么事!” 朴不成恭敬的接了那方印记,无声退下。 鸡蛋不能都装在一个篮子里,心腹也不可能只有一个。除了锦衣卫,老爷子手中还有一支隐暗的密探,青眼。 这些人不隶属于任何机构,整个大明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一位是老爷子,一个是朴不成。(第一卷56章出场过) ~~~(哇塞,水了耶!) 杭州,天上晴空万里,地上人潮汹涌。 一天之间,孙家和杭州几位官员的罪行,告示全城,同时皇太孙手谕,令这些年受到孙不过残害,迫于压力没敢告官的百姓,还有其他有不平事的百姓可以不记名告状,让城内人声鼎沸。 杭州百姓先是诧异,紧接着明白了之所以皇太孙突然驾临,乃是给他们当青天的,顿时更加兴奋。倒不是说杭州百姓被这些官欺负的狠了,他们中绝大多数和孙家,和那些黑心官没有任何交集。看热闹不怕事大,是人的本性。 再说,皇太孙做青天老爷这事,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况且,杀的是官,百姓一向喜闻乐见。 同时,无数告状的文书,雪片一样飞进了衙门。孙不过的案子远不只一件,这年月被人强奸了,被祸害了,失的是名节。很多百姓不敢告,而且许多人一听是官员之子,更是只能吃哑巴亏。 不但是孙不过一人有罪,孙家这些年在杭州做生意,没少做狗仗人势巧取豪夺的恶事。更少做欺行霸市,其次充好,低价卖高价卖的坏事。 杭州的粮油商行,都是孙家定价,所有的铺子必须都和他家卖一个价,否则这生意就做不下去。而且因为孙效忠是巡检,城外的粮油商人,货物根本不敢在这里卖。 状子朱允熥都看腻了,也看不过来了。 布政司衙门里,朱允熥端坐,面前站满了负责处理此案的三司官员。 “孙不过,孙效忠,杭州知府李林武等人之罪已经查明。你们看,该怎么处置?”朱允熥喝着茶,缓缓的问道。 刑部侍郎秦睦奏道,“按大明律” “用大诰!”朱允熥出口打断。 几个跟着他来的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官员顿时一愣。大诰乃是皇帝亲手锁定,元末明初乱世当用峻法,所以大诰的刑法,比大明律要残酷十倍。 “若按大诰!”督察院御史夏长文犹豫下开口,“若按大诰,孙家与杭州知府等人夷三族,剐刑。”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臣以为,大诰太过有违天和” “太残忍是吧!”朱允熥放下茶碗,“可是按照大明律,轻飘飘的抄家充军,如何给那些受尽冤屈的百姓,一个满意交代?赵家叩阙是他们命好,还能到京城。那些直接被他们弄的家破人亡的,去哪里说理?你看这状子,孙不过轮奸了民女,人家告状不行,反过来还被威胁。结果受冤的一家老小,气得上吊!孙家可恨,那些包庇,纵容他们的官员更可恨!” 夏长文不敢再言,低头不语。 刑部侍郎秦睦道,“殿下,毕竟是有违人和!” 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再也按耐不住,这些文臣真是聒噪。殿下其实心中早有预案,只是不想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而已。你们都知道有违天和,当臣子的就不会替君上分忧吗? 殿下当明君,酷吏臣子来,这些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殿下,臣以为,孙家父子天怒人怨,丧心病狂。当夷三族,刷刑!杭州知府,通判,同知等人,包庇袒护孙家,夷三族剥皮!其他涉案的官吏,枭令!其他人,斩首示众!” 刷刑,比剐稍微轻一些,但是比剐还残忍。剐是凌迟,通常犯人经受不住折磨,几天就死了。而刷刑则是把人剥光了坐在铁床上,浇上废水,用铁刷子把皮肉刷下来。 剥皮,就是斩首剥皮。天下各地都有一个土地庙,在洪武年间土地庙又称皮庙场,专门用来扒皮。 枭令,就是用铁钩钩住脊背,吊起来活活饿死。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何广义继续说道,“孙家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又有叩阙惊天大案,臣以为不如此处置,不能安天下百姓之心,不足以警示不法官员。” 还是自己人好用,朱允熥心中点头。 尽管恨极了那些人,可是让他说出这些残酷的刑法,他还是有些犹豫。 人嘛,都是矛盾的。 有句话说的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孙家之所以在杭州犯下这么多罪行,孙不过连斩监候都能逃出升天。都是因为这些保护他们的官员,若非这些人,杭州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遭受残害。 若是早解决了孙家,根本不会有叩阙案。 再说,孙家在杭州这么多年,不但是孙不过,孙家的亲族为了敛财,狗仗人势,死有余辜。 “此案中的官吏,除夷族之外,子孙发配充军者,充入贱籍!”何广义又补充一句。 贱籍不属于士农工商,只能做乐手,龟公,妓女,乞丐,连和普通人通婚的资格都没有。属于世世代代,永远无法翻身的一类人。 朱允熥想了想,“准!” 第129章 阳光 [] 滴答,滴答。 阴暗的监牢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声,在牢房中回响,让人心烦意乱。 牢里的犯人们,关在单独的牢笼之中。他们没有相互叫骂,都在望着大牢墙壁上,那仅有人脑袋大的窗户,贪婪的眷恋的享受着,从外面照射进来,微弱的阳光。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阳光是这么的可贵! 阳光,代表着光天化日。他们一直忽略的东西,却是受冤百姓们拼命追求的东西。现在,天道轮回。昔日百姓之苦,落在他们身上。 吱嘎一下,伴随着铁链滑动的声音,牢房中的所有人都整齐的扭头,看着大牢的门口。 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大门敞开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无数,拎着食盒的锦衣卫何军兵。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站在大牢门口,用一块丝帕捂着口鼻,厌恶的看了下里面那些慌张的囚犯,满脸不屑。 又看看满是阴暗潮湿的牢房,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嘴里自言自语的笑道,“镇抚司的大牢,可比这宽敞多了!” 说着,一摆手,“把饭食给诸位大人送过去。殿下仁德,准你们吃顿饱饭在上路!” 大牢中先是死一般沉寂片刻,而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骂。 “孙效忠,老子认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效忠,你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玩意,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骂过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有不住拍打牢门的求饶。 “下官,下官要检举,下官去年给京师吏部郎官送了银子!” “下官也要出首,下官去年给布政司送了五百银子的年礼!” “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大人,转告殿下,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 人都怕死,为了活命,这些罪官开始拼命的撕咬,牵扯,为的就是哪怕能多活一会,多享受下难得的阳光。 “闭嘴!”何广义冷喝一声,“诸位都体面些!” 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体面呢,牢房中有人貌似巅峰,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抱头痛哭。 何广义走到孙效忠的牢房前,意外的发现孙效忠还算平静。虽然喝酒的时候,手有些抖,但还算镇静。 “殿下口谕,让你家人临走之前团聚片刻!”何广义摆手,自有锦衣卫抓了孙不过,还有李氏过来,塞进牢房之中。 “父亲!” “老爷!” 孙家人抱着痛哭流涕,撕心裂肺,见到妻儿孙效忠热泪纵横,颤抖不已。 这就是现世报,他孙家因为孙不过,多少人家破人亡不能团聚。而现在,他们一家,也终将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天道轮回,老天饶过谁? “爹,我不想死!”孙不过拉着父亲的手,嚎啕大哭。 “哎!”孙效忠叹息一声,摸着儿子的头发,无语落泪。再看看妻子,又摸着她的手,“来世见了!” “老爷!”李氏嚎啕一声,抱紧了丈夫儿子。 “我不想死!”突然,孙不过大叫一声挣脱父母的怀抱,直接冲向牢门。 可是,周围满是军兵,哪里能逃得出去。刚一动,就被棍棒加身,满地打滚。 “儿子!”孙效忠开口道,“别折腾了!咱家死期将至,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啊啊啊!”孙不过捶地痛哭,“都怪你,若你直接杀了赵家满门,何至于此?我早说过,既然都做了,不如直接杀干净。反正也没人帮他们出头,你偏偏不听!是你害死我,你害死我!” 孙效忠摇头苦笑,神情悲惨。 牢房外,何广义冷笑,“这人,还真是个畜生!” “好吧,就算爹害了你!”孙效忠举起酒碗,“儿,咱们父子喝一杯!来时,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孙不过趴在地上,绝望的哭嚎。 一家人,夫妻抱在一起,儿子满地打滚。怎么看,也不像是最后的团员。 何广义等人冷眼看着,等他们消停了之后,拿出朱允熥的手谕,“皇太孙手谕,孙不过作恶多端,罪行骇人听闻,百年未有之闻。孙效忠多行不义,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残害百姓天怒人怨。” “着,孙家夷三族,孙家父子,刷刑!” “三族?”话音落下,孙效忠疯了一样呐喊,“如何夷我三族?我父子死就是,与旁人何干?” “多少人因为你这畜生儿子,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你袒护于他,含冤而死!你还有脸问?”何广义冷笑,“来呀,让孙家人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喏!” 数位兵丁上前,抓着孙家人的手,就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我不按!我不按!”孙不过剧烈的挣扎。 可是他如何能挣扎得脱,红色的手印按在了认罪书上。孙不过忽然平静了,圆脸上肌肉不停跳动,眼中满是泪水,绝望。 “吃饱喝足!”何广义环视牢房,“好上路!” ~~~ 铛铛铛! 锣鼓喧天响,杭州大街小巷彻底沸腾。官差走街串巷,大声吆喝。 “出红差了这是!” “殿下要杀贪官!” “杀得好!” 杭州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在大牢门前水泄不通。 咚地一声惊天炮响,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 紧接着数量囚车从大牢中开出来,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萎靡不振的锁在囚车之中。 看热闹的人群先是后退几步,随后马上如沸水一般沸腾。 “还我女儿清白来!”人群中,一老妇举着一盆腥臭的粪水,哗啦一下淋向囚车。 紧接着,无数菜叶子石头等物雨点一样砸落。 然后,人群跟着囚车,直接来到了城外早就准备好的法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 台上,刑部侍郎秦睦作为行刑监斩官,而朱允熥作为皇太孙,并没有出现。 最先开始的,是只被斩首的罪犯。 三声炮响之后,秦睦一根红色的木筹在台上飞出,“吉时已到,行刑!” 噗!数位刽子手,手里的烈酒喷到鬼头刀之上。 然后高举大刀,呔! 法场内外的人群骤然安静,灿烂阳光之下,红色的血如喷泉喷涌。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好!”人群中,爆发震天的欢呼。 这欢呼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似乎天地都在晃动。 “过来!” 孙不过被几个锦衣卫拉着,直接按在了铁椅上,瞬间被扒去衣衫,露出满身肥肉。 他似乎吓坏了,脸上满是呆滞,愣愣的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没有半点表情。 渐渐的,他的表情开始惊恐起来,身体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想喊,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日,他强奸那书院的秦诗诗就是如此,柔弱的女子被他的同伴按着手脚,堵着嘴。三两下,就被他扒成了白羊。 “哼!” 突然,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传遍全身。 只见一个瘦弱的,没有半点表情的猥琐老头,正一桶桶的往他身上淋着,滚烫的热水。 ~~~~ “草民,叩谢天恩!” 布政司后衙,数十被孙家迫害过的百姓跪在地上,不住对着朱允熥磕头。 领头的是赵家老妇,还有赵家两子。 “民妇当日日拜佛,求殿下万寿无疆!”赵氏叩首,哽咽道。 “无须如此!”朱允熥亲自把她搀扶起来,“为民伸冤,孤责无旁贷!”说着,看看依旧虚弱的赵家两子,“你们的家眷也找回来了,往后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你家之灾,因孙家而起,就用孙家的家财赔偿你们!” 孙不过涉案十余起,孙家和他们那些保护伞的家财就分成了十余份,皆发放给被他们残害的百姓。 从此以后,杭州城会多出许多富人之家。但是朱允熥相信,他们宁愿不要这个钱,也不想当初受那些罪。 第130章 先手 [] 杀戮将持续数日,作恶的不能那么随便的痛快的死。 一开始杭州百姓兴高采烈,到最后法场周围再无人烟,只有孙家父子等人,不似人声的惨叫。 据说,孙不过的下身,已经看到了骨头。他想死,但是在锦衣卫手中,死亡是一种根本无法逃避的过程。落在他们手里,想死都是奢侈。 又是一夜,朱允熥站在窗前细细思索。 京师八百里廷寄到了杭州,老爷子对于按大诰处理非常满意。同时也带来了关于,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的处置。 “此等一问三不知,一心钻营放任手下,且有贪墨之人留着何用?斩立决,妻女充入教坊司,其子刺字发配琼州。” 朱允熥一点不意外,更不同情他。只是这次杭州之行,杭州上下官场几乎被杀了三分之一。杭州乃是江南财税重地,此处官职不可长期空缺,一省布政司这样的大员官职,朱允熥不去考虑,但是杭州知府的位子,却是可以想想。 不过,用谁呢? 人到用时方恨少,自己手下除了铁铉解缙之外,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铁铉年后是要外放边关的,解缙那个性子还真不适合做一方父母官。 而詹事府的其他属官,对他们来说外放等于贬值。最有前途的官就是能常见到皇帝和皇储的京官,哪怕是出任天下繁华之城的知府,对他们来说都等于流放。 用谁呢? 杭州知府一定要用朱允熥的自己人,杭州苏州,扬州嘉兴松花等地以后都是朱允熥所设想的新政,重中之中。 来杭州一趟,孙不过之所以个小官之子,能做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行。根源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孙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外来的官员为了稳定,需要借重这样的大户人家。江南地方官员和乡绅的勾结,已经根本分不开了。若想真的做事,推行新政,就要把什么知县,知府,粮台等人全部换掉。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婚之后是朱允熥署理朝政的开始。她不能只做一个深宫中的皇储,天下各处的官员,都要了然于胸。再说,署理朝政之后,除了中枢,在地方上也要有自己的知心人。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进来,“殿下,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您是不是该回京了?” 是该回去了,自己这个皇储,还要代表皇帝祭天祭祖,接受群臣春节叩拜,赏赐京城百姓等等一大摊子事。 “明日回京!”朱允熥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景说道,“留刑部侍郎秦睦,还有何广义在杭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宜,告诉何广义,抄没的家产除了分给受冤百姓的之外,田地矿山地产商铺等都要登记好!” “奴婢遵旨!”王八耻答应一声,继续笑道,“殿下,您还没用晚膳呢!在杭州这些日子,您用膳总是没时没晌的,奴婢瞧您都清减了!” 朱允熥收回目光,“好,传膳吧!” 话音落下,几个宫人端着晚膳上来。 朱允熥饮食简单,又没有大鱼大肉的胃口。晚膳颇为简单,一碗淮山粥,几个银丝花卷儿,一盘椒末羊肉,一盘香煎鲜鱼。腌藠头一例,糖醋小青瓜一例,双黄咸蛋一份。 咸蛋? 朱允熥若有所思。 抚州知府张善的形象忽然跃然于心,那人是个本分官,虽然不见得有大能力,但胜在小心谨慎。而且老爷子对张善,也颇有好感,当初他闺女送那一竹篓双黄蛋,老爷子吃了可是赞不绝口。 “回去和皇爷爷提一嘴,杭州知府的位子,张善来做!” 朱允熥咬了一口银丝卷儿,边吃边想。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脑中张善的样子,变成了那个婉约大方的俏影,张蓉。 那女子大家闺秀,却又丝毫不扭捏,不但容貌好还做得一手好茶饭。 当初在抚州,那份烙得金黄色的油饼,回味无穷。 “她好像比我大!” 心里想着,端起粥碗,“嘶,这么烫!” “奴婢该死!”王八耻慌忙道,“殿下烫着没有?” 朱允熥舔舔嘴唇,“去,让厨房烙份油饼!这卷子没滋味!” “遵旨!”王八耻赶紧出去,对外头喊道,“赶紧,给殿下烙饼去!”说着,又叫骂到,“你们这些狗才,给殿下上粥之前不知道试试烫不烫?等回宫的,看杂家怎么收拾你们!” ~~~ “二十三,二十四” 应天府城墙上,出来遛弯的老爷子,看着船只往来的江面,掰着手指头数着,忽然眉头一皱,回身道,“这都二十六了,大孙咋还不回来?” 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微微躬身,笑道,“皇爷,也就是这两天了,您别太急!” “过年啦!”老爷子目光流转,江上的那些往来船只之上,都披红挂彩,“能不急吗?杭州那边案也查了,杀也杀了,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回来!” 说着,目光又隐含怒意,“明明想过个好年,一个个非要往咱刀把子下面钻,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皇爷,青眼那边的奏报都已经送上来了。”朴不成低声道,“奴婢放在您书案的第二个暗格中。” “先放那吧,过完年看!”老爷子依旧看着江面,“有事,过完年之后说!”说着,又皱眉问道,“你说,咱大孙是不是改走了陆路,骑马回来?” 朴不成没接话,自从太孙殿下出京,皇爷是一日三问。 老小孩老小孩,皇爷身边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殿下。这几日宫中,因为无意触怒皇爷的宫人,都处置了好几个。 “皇爷!”朴不成轻声道,“回吧,天晚了,风大!” 老爷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嗯,回吧!” 嘴上如此说,身子却又往回看。 这么一看,脸上本来有些抑郁的表情变成了欣喜,“看,是不是官船?” 江面上,两艘军舰快艇正在开路,沿路的商船官船,纷纷闪避。更远的地方,挂着五爪金龙大旗的御舟,缓缓露出了身形。 “快!让码头的人准备接咱大孙!”老爷子笑道,“用咱的御辇!” “遵旨!”朴不成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殿下回来了,宫里的日子就有滋味了。 ~~~ 皇太孙回京,码头戒严。 驸马都尉梅殷,亲带殿前军在码头护卫。 老爷子终究还是念孙心切,亲自来了。 “孙儿见过皇爷爷!” 朱允熥跪在老爷子面前,抬脸笑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会,“有点瘦了!” “看您说的,孙儿才离开几天,怎么会瘦!”朱允熥起身笑道。 “外头哪有家里好,儿离父母自然瘦!” 众侍卫环伺之中,老爷子笑了笑,“来,咱爷俩一块回家!” “回家!”朱允熥搀扶老爷子上了御辇,“回家,过年!” “杭州百姓如何?赵家如何?”御辇上,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微微躬身,行礼,“皇爷爷,世无冤,百姓安。清除恶贼普天同庆,杭州安居年!” ~~~~ 晚上,和闺蜜蹦迪去。 蹦擦擦,蹦擦擦,哈哈哈哈。 第131章 小哥哥,好哥哥 [] 年,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和仪式。 既有阖家团圆辞旧迎新之寓,也有告慰先祖展望未来之意。 《尔雅,释天》记载,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华夏人,大多是无神论者,可是对于天上的神明和祖先,都有着敬畏之心。在岁末年尾,劳作一年的人们,会拿出最珍贵的食物进行祭祀,酬谢神明祖先,并且为自家祈福。 朱允熥一回京城,都没来得及歇上半天,每日就被礼部等衙门簇拥着,往返于宫廷内外,各种祭祀。 天地诸神,孔庙先贤。祭了太阳祭月亮,祭了大地祭天空,祭了雨神祭农神。祈雨祈谷,祈天下安康。 这些还都相对容易些,声势虽然浩大但是形式并不繁琐。等腊月二十九祭拜太庙之前,朱允熥已经三天没吃过任何的荤腥,并且日日沐浴焚香。 过年了,那些天上的诸神都拜过了。华夏的历代先祖,是重中之重。 太庙周围,上万护军林立,跟随朱允熥的礼官多达千人。乐手仪仗,礼器贡品更是数不胜数。老爷子在别的地方挺抠门,但是这事上,从来不含糊,且唯恐不够浩大。 供奉华夏历代先祖的享殿之中,轻烟缭绕。 朱允熥跪在华夏历代先祖神像牌位之前,在礼官的引导下恭恭敬敬的叩首跪拜。 “臣,皇明之储朱允熥,敬告华夏诸祖,虽去岁微有小恙,但大明政通人和百姓无饥荒之忧,天下山河无惊天之变,无战乱之险。大明之敌,于兵锋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百姓安居乐业,轻徭薄役,天下安然。” “今,臣诚心叩拜,祭祀先祖。望华夏诸祖,佑我大明锦绣河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臣朱允熥,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袛,生嘉谷、粒我烝(zheng)民。万世永赖。谨以玉帛牲齐粢(zi)盛庶品。备兹瘗(yi)祭,尚享。” 祭文念诵完毕,再次上香。随后从享殿中缓缓退出,又去往边上的偏殿。 这殿中供奉的是,朱家的历代先祖。 老爷子不忌讳出身低,但是当了皇帝之后,给能想起的祖宗都上了皇帝的称号。 大殿之中,德祖元皇帝朱百六、懿祖恒皇帝朱四九、熙祖裕皇帝朱初一、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原名朱五四)。 “老爷子也是,祖宗的皇帝都追尊了,就不能给起个气派点的名?再说,太爷爷都给起了,把其他老祖宗都落下,多不好!” 心里想着,再次跪下,宫人献上贡品之后,朱允熥又开始念诵经文。 “祖宗在上,不孝子孙朱允熥岁末来拜。” “皇明二十五载,江山稳固嫡传万年。后世子孙奉享香火,诸祖天上有灵,佑人间子孙,枝繁叶茂” 一通的仪式下来,大冬天的朱允熥额头冒汗。随后登上御辇,浩浩荡荡的回城。 洪武二十五年即将过去了,明年是崭新的洪武二十六年。 朱允熥信手撩开御辇的布帘,眺望河山。 这一年,他过得极为不容易。从战战兢兢到站住脚,从站住脚到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从皇孙到吴王,从吴王到皇储。 每一步,看似顺理成章,但是其中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满是荆棘,稍微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即便他深知老爷子对他的关爱,更知道他皇储的地位不可动摇。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谨守着自己的本分。 外面天高云淡,青山巍峨,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心潮澎湃,因为明年是洪武二十六年,他可以署理朝政。可以名正言顺的,放开手脚,抒发心中的波澜壮阔。 “殿下!”妙云在身后唤道,“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此时朱允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衮服,头上带着旒冕。回过头去,淡淡梳妆的妙云触入眼帘。 太庙祭祀的前三天,不但不能吃荤,更不能进女色。几日没见,妙云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后者眼神流转,粉面含笑。端庄之中带着妩媚,妩媚之中,又有些许女儿忧愁。 “过了年,你也大了一岁!” 任凭玉手帮自己更衣,朱允熥说道,“过年了,你若是想家里人,孤可以破例给你放两天假!” 妙云先是一喜,眼神泛着星辰。不过又随即暗淡下去,手指划过朱允熥的礼服,咬唇说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只是奴婢是卑贱之人,宫里有规矩。殿下万不可因为奴婢,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朱允熥拍拍对方的玉手,“过年了,千家万户皆团圆。天下皆喜,唯独你们这些宫人”说着,朱允熥把对方的手抓住,叹息道,“若你怕有人说嘴,孤让王八耻把他们带到外廷,你远远的看一面就是!” “殿下!”妙云哽咽,一滴泪珍珠似的在眼眶里打转,“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孤要大婚了!” 朱允熥把妙云的手,拉到胸膛。后者微微侧身,二人四目相对。 感受到朱允熥的鼻息,妙云的脸上越发滚烫,脸颊腾云,眉宇泛红。 “回头孤跟皇爷爷说,让你做试婚女官!”朱允熥笑着轻语。 顿时,璀璨的光彩在妙云的脸上绽放开来,那是一种朱允熥从未见过的光彩。美极了,像是夜空的星辰。 “殿下!”眼里含着的那颗泪落下,妙云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是女官,可依旧是奴婢,哪怕皇太孙享用了她,她也是奴婢。但若是做了试婚的女官,未来最差也能落个美人的身份。若是苍天有眼,让她怀了龙种! “奴婢,卑贱之人啊!” 话还未说完,身子忽然一个趔趄。妙云直接被朱允熥,拉在了怀里。 妙云的头,枕在朱允熥的腿上,眼睛里满是那张脸。 朱允熥低头,和她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殿下!”妙云娇羞轻语,不敢去看那双炙热的眼。 “别叫殿下!”朱允熥笑道。 妙云不解,双目疑问。 只见朱允熥坏坏的一笑,左手抚摸妙云的额头,“叫小哥哥!!叫一声来听听!” 妙云呼吸急促,只觉得浑身都软了,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好哥哥!” “是小哥哥,不是好好哥哥也好,比小哥哥好听!” 说着,朱允熥忽然低头。 御辇之中,一阵嘤咛。 朱允熥口舌微动,只觉得那两片柔腻。 软! 甜! 香! 滑! 热!(五字真言大法) 种种滋味让人流连忘返,不肯放开。而且,感受到种种滋味,朱允熥越发的用力。 忽然之间,两舌交织,更是别有风味 (此处省略三万字) 御辇之外,肃立的王八耻本来眯着的眼睛忽然一瞪。 随后,赶紧用手中的拂尘挥舞,无声的挥舞起来。 周围那些骑马护军,策着战马,无声的散开。 第132章 对联 [] 回到紫禁城中,也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自年前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宫内眷宿卫之臣,赏穿葫芦景补子及蟒衣。御膳房蒸点心蒸肉,用于赏赐朝臣。 百姓家过年,都讲究个衣食富足,不管再怎么清苦,也要有模有样。宫中过年更是要有天家气象,彰显天威。 因为过年,不单是他们爷俩还有朱家人自己的事,皇亲国戚,功勋大臣,甚至还有藩国的使者都要赏赐。 不过赏赐上,老爷子也是够抠的。先不说银钱红包,单招待大臣,就是五菜一汤,一盅酒吃完拉到。 当年马皇后在时曾劝过老爷子,如此寒酸,有失天家体面。 老爷子回道,君臣穷年,百姓才能富年! 朱允熥一身常服,刚走到奉天殿后面,老爷子居住的偏殿寝宫院前,就远远听着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东边高一点,再高一点!” 走近了,原来是朴不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老爷子和几个大学士的监督下,贴着春联。 千户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春联。 老爷子一身崭新的棉袍穿着新鞋,双手笼在袖里。一群太监在老爷子的指挥下溜溜转,生怕贴不好让老爷子生气。 老爷子身边刘三吾,傅友文,詹徽,方孝孺等一群臣子微笑看着。 历朝历代,每逢过年都是提前一周封印放假,但是到了老爷子这,只有除夕一天,大年初一都要上朝。过年期间各衙门虽然有些放松,但是照常办公。 “年终来朝,考其问过贪赃人数,以凭黜陟。如贪赃不拿,体察得出,处以重罪。” 年底来朝拜,考察过错和贪污的人数,以此为依据进行罢免或者贬官。如果遇到贪污的而不惩治,被查到是谁放过他,就处以重罚。 老爷子不但过年要办公,还要反腐! “皇爷爷,孙儿回来了!”朱允熥行礼,笑道。 诸臣见礼,“臣等见过殿下!” “看看这对子!”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东边门上是刘三吾写的,西边是方孝孺的,咱大字不认识几个,也看不出好歹,你给看看!” 殿,是一整套建筑群落,除却大殿之外,周围的偏殿极多。 东边的门框上,五云迎晓日,万福迎新春。 宫内的对联,务必寓意大气不凡。都是工整的大字写成,端庄肃穆。 西边的门框上,天地三阳泰,乾坤万国春。 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西边的比东边的好,西边的更有大国气象,更为恢弘。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出来刘三吾面子上不好看。 “两位学士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朱允熥笑道,“都好,都好!” “大孙,咱寝宫正门还没贴呢?学士们都夸你读书好,你给咱写一副!” 看着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这还真难住他了,他虽然读书还算用功,但是文学这事,是需要天分的。 在老爷子和臣子们探究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脑子里想了半晌。竟然全是些什么,春满人间福满门之类的普通句子。 “有了!” 朱允熥故作沉思,在地上前行几步,缓缓开口,“麟游凤舞中天瑞,月朗风和大明春!” “好!”朱允熥话音落下,吏部尚书詹徽就摇头晃脑的说道,“陛下,太孙殿下此联,气势恢宏寓意极佳。上联的麒麟和凤凰都是神兽,唯有盛世能现。下联的月朗风和,更是昭示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着, 又是一笑,“臣读书数十载,这样的对子为所未闻,见所未见。更难得的是,殿下虽青春年少,却有忧国忧民之心。国有储君如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万民之福,臣等之福!” “哈哈!”老爷子眉开眼笑,又对刘三吾等人道,“真的吗?你们都说说!别一味的捧他!” 中书舍人刘三吾笑道,“陛下,詹部堂所言甚是。殿下此联不但气象千,更难得的是有帝王之气。非一代雄主,不可做也!” 方孝孺板着的脸也露出笑意,开口道,“甚佳!豪迈雄伟,堪称千古名句!” 见翰林院的学士都赞不绝口,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胡子一抖一抖,“都是你们教的好!你们都有功!”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以前电视剧看的多,恰好用上了。 刘三吾说的没错,这对联有帝王之气。 康麻子写的,没帝王之气就怪了! (康熙的御笔,故宫长春宫的对联。很多粗制滥造的清宫剧中,居然后妃宫门口也摆着,岂有此理。) “ 不过,用大清雄主的对联,贴我大明的寝宫,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朱允熥心里暗道。 管他呢,走大明的路,让大清无路可走! 这时,吏部尚书詹徽又道,“陛下,太孙殿下才学臣等不及万一,华盖殿等处的对联,臣看”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出口打断,“高丽献上的贡品,您来看了没有?”说着,责备的看了詹徽一眼。 这老小子平日看他挺会拍马屁的,怎么这时候这么没眼色!脑子里就这点墨水,再写下去不是要出丑吗? 可怜詹徽本想拍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腿上。心里顿时惶恐起来,再三琢磨皇太孙那责备的眼神为何而来。 “咱看那个干啥?都是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老爷子看着边上,有书法好的翰林学士挥毫泼墨,写着朱允熥刚才所说的对联,随口说道。 朱允熥靠近些,笑道,“孙儿昨日看了,高丽送来的二十颗东珠,晶莹剔透,比咱们宫里的还好!” “哦!”老爷子依旧看着对联,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就拿你宫中去!”说着,皱下眉头,对书写对联的翰林学士说道,“你这字不成,咱大孙的对联,气象恢弘有帝王之气。你看你那字,瘪瘪瞎瞎瘦了吧唧的狗爬似的,写大字成不成?” 可怜那翰林学士,一手颇有火候的瘦金体,在老爷子嘴里居然如此不入流。 更可怜的是高丽,他们费尽心思的贡品,在老爷子心里还不如朱允熥一副对联。 老爷子虽然不追究高丽在边疆侵吞辽东土地一事,但对高丽甚为苛刻。每年春节,万寿及朱允熥寿辰,中秋等大节。高丽必须遣使给大明进贡,而且务必竭尽全力尽善尽美。 不只是高丽,周围的安南,暹罗,乃至琉球都派了使节前来,朝贡新春佳节。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鸿胪寺的官员奏报,如何给高丽等翻国回礼!” 老爷子收回目光,琢磨下,“随便给点棉布,御酒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就成了!”说着,对群臣一笑,“可不是咱小气,一想到拿大明百姓的东西,肥那些小国,咱就心里不舒坦!” 群臣苦笑,谁也不敢多言。 老爷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在他这别提什么天朝上国物华天宝,赏赐藩国的事。说了,容易挨骂。在老爷在看来,你给我是应该应份的,为了表示诚意还必须献上最好的。但是反过来,我给你,意思到了就行了。哪怕我给你一根针,你也得回家供起来。 给藩国一根针,或者一车金子,区别不大。反正是供着,供什么不是供。 第133章 劁 [] 换了一位擅长写楷书的学士,仔细的写了两遍之后,终于让老爷子满意。随后朱允熥做的对联,被小心的贴在老爷子寝宫的门前。 “朴不成,回头让人镌刻在木板上,明年接着用!”老爷子笑着吩咐道。 “奴婢遵旨!”朴不成笑着回应,“皇爷,殿下,造办处送来了十二箱爆竹焰火。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咱不爱看他东西,送东宫处让孩子们乐呵乐呵!”老爷子随口说道,不过目光微转,看到沉思的朱允熥,开口道,“大孙,你想什么呢?” 烟火是好东西,东宫那边两位还尚小的幼妹已经念叨了好几回了。宫里那些没就藩的小王爷们,也是掰着指头算放焰火的日子。 可是,朱标刚刚故去,按照风俗东宫三年内不能贴对联,不能放炮。 “皇爷爷,父亲” “哎呀!”老爷子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愁苦,“哎,刚才一高兴,咱把这事给忘了。你们东宫,今年这年是冷门冷脸!”说着,语调又转为暴怒,对朴不成说道,“咱刚才没想起来,你也不知道提醒?还有送焰火那些人,他们心里可有君父?” “奴婢该死!”朴不成赶紧跪下。 “皇爷爷!”朱允熥急忙开口,笑道,“孙儿看不如这样,正月十五的时候,在玄武湖畔放了,让京城的百姓跟着热闹热闹!” 老爷子微微点头,“也好!普天同庆沐浴皇恩!”说着,又道,“春节,赏京师百姓诏书你写了没有?” “孙儿已经写了,京师六十以上者,米三斗,肉两斤,酒一斤。鳏寡孤独者,格外赏布料一身!”说着,朱允熥小声道,“都是杭州抄家的钱财,分给受冤百姓之后,还剩了许多,正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事办得好!”老爷子破涕为笑。 贴了春联,又开始贴门神。 大明立国以后,皇帝下旨服饰礼仪仿照唐朝。所以门神不是秦琼和尉迟恭,而是复古的神荼和郁垒(不是lei是lu)。 不过有了刚才那个插曲,似乎是想起了亡子,老爷子的情绪有些低落,强颜欢笑。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年纪越大的人,过年过节之时,越是容易伤感。 群臣退去之后,披红挂彩满是年意的宫城之中,巍峨的大殿之下,又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 老爷子坐在殿中,手捧着一个暖炉,看着殿外的景象,嘴里念叨着,“以前过年,你祖母包饺子的时候,总会在里面塞一些小钱儿,谁吃着了,谁就明年有好运!”说着,叹口气,“自从你祖母走了,咱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的水饺了!” 随着老爷子的话,记忆中那些画面涌上心头。 在朱允熥的记忆力,他祖母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包饺子也总是那几种馅,白菜肉,芹菜肉,大葱肉。远比不上东宫小厨房里,那些御厨包的鲜美。 可是,那毕竟是亲人亲手包的,吃的是亲人的味道。 眼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才孙儿回来的时候,城里热闹着呢。要不,咱爷俩出去转转?与民同乐?” 老爷子想想,笑道,“别说,咱还真有这个意思!”随后,又笑道,“也不知那个淮西的小馆子还开吗?咱还挺想他家的狗肉呢!” “走着?”朱允熥笑道。 “走着!”老爷子起身。 爷俩都是布衣常服,也不用再换。朴不成吩咐几声,几十个护卫开道,爷俩从小门出宫,走入京城市井。 出了皇城到了前门大街,鲜活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明儿就是除夕了,街上采购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 货架上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辽东的松子干果,苏北之黄花,金针。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 除了吃的还有喝的, 茶则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虎邱茶。 衣裳料子更是让人眼花缭乱,还有各种点心匣子,南北名酒。 人人都是新衣新帽,人人都是脸上带笑。有熟人碰见了,相互拱手作揖问好。 大人们手里拎着采购的年货,满头是汗。孩子们手里举着糖人,舔一下,眉眼笑开花,全是满足。 “爷爷,盛世亦不过如此!” 朱允熥并非完全的讨老爷子高兴,也是有感而发。百姓有钱,街上有货,商品充足,购买力旺盛正是盛世的缩影。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里,看着市井人群满脸是笑,口气却有几分郑重,“不敢说盛世!京师乃天下菁华所在,繁华理所当然。是不是盛世,还要看天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富足!” 说着,又是一笑,“再说,盛世不盛世的,咱爷们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 “爷爷!”朱允熥也心有感慨,“您放心,将来孙儿一定让大明,达到真正的盛世!”说着,看着人群,目光满是坚定,“让天下百姓,再无饥寒。” “有志气!”老爷子拍打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凭你这话,爷爷一会也得喝几盅!” 上次和老爷子出来吃肉的那家馆子,在一条巷子里。穿过热闹的大街,又走了一会儿,才依稀看着那家的幌子。 “等会!”走着,老爷子忽然停住,对朱允熥说道,“这家怎么没贴对联?” 巷子里的人家门前,都贴了新春对联。唯独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的,凌乱的不成样子。 “许是没来得及贴呢?”朱允熥说道。 “不贴对子算过年吗?”老爷子闷声道,“这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爷俩正说着话,一个夹着包袱五大三粗的汉子,低头快步往院里走。 “哎,那汉子!你,就是你”老爷子叫住他,“这你家?” 那汉字四十来岁,满脸短续,闻言停住,“老人家,这是我家,您有啥事?” “你家对子呢?”老爷子指着残留着纸片的门头问道。 “哎呀!”汉子跺脚,“我给忙忘了!” 朱允熥笑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大事都能忘了?” “我我是”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劁猪的!年根底下,买猪的人多,我就给忘了这事了!”说着,懊恼起来,“这大过年的,我上哪请人写去?卖对联的也不知还有没有?” “你不用找人写,也不用买,咱给你想办法!”老爷子笑着开口。 “可别让我写!我肚子里没有和劁猪有关的对联!”朱允熥心里一惊。 劁猪,就是阉猪的。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还是门了不得的手艺呢,跟阉人是一个道理。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里忐忑的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朴不成。 果然,老朴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腿夹紧,面色发白。 “您会写?”汉子脏兮兮的手,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萝卜粗的手指夹出两块桃酥来,笑道,“那麻烦您老了!” 老爷子也不嫌脏,接过来就吃。 “嗯,咱想想!”老爷子边吃边道,“大孙,别看你爷爷读书少,可是写个春联还是行的!”说着,又问汉子,“你是劁猪的?” “对呀!”汉子连连点头。 “你听好!”老爷子大马金刀的站着,颇有气势的开口,“咱这上连是,双手劈开生死路!” “此联何意?”朱允熥问道。 “劁猪呀,一不留神就把牲口弄死了!”老爷子嚼着桃酥说道,“所以说是生死路!” 汉子点点头,“听着新鲜?老人家,下联呢?” 老爷子一笑,“一刀割去事非根!” “哈!”朱允熥大笑,“爷爷,贴切!”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去事非根!”汉子念了两句,“我得赶紧找人写去!别一会给忘了!“ “别,你踏实待着!”老爷子对身后摆手,“来个会写字的,给他写上!” 说着,笑呵呵的拿着半块桃酥,和朱允熥继续前行。 “皇爷爷,您说的还真贴切!”朱允熥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老爷子也笑,“这叫活学活用!”说着,目光忽然古怪起来,看着身后的朴不成,“你当年净身的时候,跟劁猪一样吧!” 朴不成挤出几分笑容,“奴婢当时蒙着眼睛,只觉得下身一凉” “不疼吗?”朱允熥好奇道。 “谁知道那净身的师傅用了什么手段,奴婢当时就觉得凉,过后才疼!”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事非根都没了,心里更疼吧!哈哈!” “孤听说,净身之后,给你们插一根鹅毛管子排尿,是不是真的?”朱允熥来了兴趣,紧跟着问道。 朴不成低头,“殿下,奴婢割的是根,不是茎!” ~~~昨日蹦迪,甚欢。 有机会,大家一起蹦。 第134章 除夕 [] 清晨,尚在睡梦之中的朱允熥,被外面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惊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是个睡觉极轻的人,稍微有些许的响动,都会醒来。 “殿下!” 寝宫之中,几个值夜的宫人刚要上前,就被朱允熥赶开。他赤着脚,披着一块毯子,缓缓走上寝殿的阁楼。 吱呀一声,伸手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中带着丝丝的呛人味儿。尚未完全亮透的天空云层很密,显得天空很低。朝远处眺望,那些鞭炮声来自皇城外的方向。 “过年了!”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毯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年好!” 嘴里默念一句,朱允熥跪下,对着很低的天空,恭敬的叩首,“给你们磕头了!” 再抬头,微笑的脸庞挂上些许的泪痕。一阵风吹过,泪水飘散在风里,全无痕迹,只是双眼有些微红。 蹬蹬,急促的脚步传来。 妙云和王八耻捧着衣服,带着一群宫人跪在阁楼上。 “殿下,可使不得,您刚起来吹了冷风可了不得!”王八耻急道。 “别大惊小怪的!”朱允熥笑着走下阁楼,“孤身子骨没那么不堪。”说着,张开双臂,身上的毯子滑落,七八个宫人赶紧上前,帮他更衣。 今天是新年,要穿新衣。簇新的红色五爪金龙吉服,新袜子,新靴子,连头上的纱冠都是新的。贴身的衣服也都是新的,朱允熥站在那儿,动都不动,任凭宫人们把他里里外外换一遍。 “殿下的身子自然是龙精虎猛!”王八耻跪着,给朱允熥穿鞋笑道,“殿下,靴子可还合脚?” “嗯!挺好!” 王八耻满脸笑容,“奴婢看这半年殿下的身量又高了,尚衣监做靴子的时候,奴婢特意和他们说,要做大一些的!” “你伺候孤多少年了?” “十六年!”王八耻整理好朱允熥的裤腿,“殿下还在襁褓之中,奴婢就在东宫当差!” 朱允熥心中温暖,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王八耻赶紧叩头。 “往后,你再伺候孤几十年!”朱允熥换好了衣服,边往外走边道,“咱们主仆二人,有始有终!” “主子!”王八耻落泪,“奴婢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监,五根不全之人,一辈子都在深宫之中无微不至的服侍主人,主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全部。虽是主仆,但也有感情。 朱允熥刚走到殿中,就见朴无用过来,“殿下,两位郡主到了!” “让他们进来!”朱允熥笑道。 随后,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蹦蹦哒哒的笑着进来。女儿家没大名,大的是宁儿,小的是秀儿,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 “太子哥哥,过年好!”两个小丫头迈着小短腿,直接跪下叩首,然后笑嘻嘻的抬头,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一大早就过来讨红包,还能少了你们的!”朱允熥一手拉起一个。 明代已有发红包的习俗,不但是民间发,宫中也要发。皇帝储君赏赐臣子晚辈,都是喜封。里面是御制的彩币,图的是好彩头。 “来,一人一个,又长一岁了,平平安安大吉大利!”妙云奉上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两个丫头宝贝似的接了放在怀里,“谢谢太子哥哥!” “走,咱们去皇爷爷那!”朱允熥伸手,一边拉着一个。 但是人还没走,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小祖宗,几位小祖宗,太孙殿下还没起呢?” “谁呀?”朱允熥问道。 朴无用赶紧去看,又赶紧回来,“殿下,几位藩王!” 不用猜,那肯定是沈王,唐王,郢王,伊王他们几个了。果不其然,几个闹腾的小子一身新衣,笑呵呵的牵着最小的朱楠进来。 “参见太孙殿下!”几人跪下行礼。 “红红包!”朱楠刚掉了颗牙齿,说话漏风,格外可爱。 “都有,都有!”朱允熥笑道。 东宫早就准备好了红包,给这些小王叔还有自己妹妹的,可不只是装了金银彩币的普通红包,而是每人除了红包之外,还有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里,是高丽的贡品,近乎鸡蛋那么大的东珠。 “我的,别抢!” 红包一发,几个孩子瞬间抢成一团。 孩子,永远是快乐的催化剂。看着几个闹腾的小王爷,朱允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 “几位王叔,我身为储君的红包已经给了,你们身为王叔的红包呢?” 话音落下,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唐王朱桱把手里的珠子攥得死死的,瞪大眼睛问,“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我们身上可没值钱的东西!”伊王朱彜(yi)躲在沈王背后,紧张的说道,“大不了,大不了,一会收了别人的红包,再给你!” 这几人都是老爷子的幼子,从小在宫里就是无法无天的。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这几位长大后在封地中坏事干了不少,天怒人怨。 不过现在他们和朱允熥一块成长,虽然还有些顽劣胡闹,但也天性纯良。 “我我收了舅舅的红包再给你,成不成?”唐王朱桱也开口道。 “过年了,你狠狠宰你舅舅几刀!”朱允熥摸下他的脑袋笑道。 “我母妃说了,舅舅家也没多少好东西,让我不要”朱桱低头。 朱允熥坏笑两下,“二十三叔,你听我跟你说” 朱桱仔细的听着,双眼冒光,不住点头。然后马上分享给其他几个小王爷,众人都是兴高采烈,恨不得马上实施。 一行人,刚出了景仁殿。就见,朱允炆带着两个弟弟,同样簇新的吉服等在那里。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大过年的,无需多礼!”朱允熥笑着把他们扶起来,又亲手了给了红包。 “二哥!”到了朱允炆这里,朱允熥捏着红包笑道,“孤给你准备了,你这当哥哥的,给孤准备了没有!” 朱允炆顿时一愣,不过随后心里发暖。 朱允熥的身份,现在是君,他是臣。他这个哥哥也只能收,不能给。朱允熥此言,虽是玩笑话,却也是在故意拉近他们兄弟的关系。 奉天殿外,满是穿着莽袍的宿卫护军,还有身着吉服的宫人。过年,对于皇宫来说,是格外重要的仪式。 老爷子寝宫之中,早就坐满了人。后宫的妃子们,盛装打扮,挨个来给老爷子拜年。 刚一进殿门,那些莺莺燕燕头上金灿灿的光,差点闪瞎人眼。 “呵呵,你们都来啦!”老爷子也一身新衣,端坐着问道。 “孙儿给皇爷爷拜年!”朱允熥打头,所有藩王全部跪下,齐声道,“爷爷,过年好!” “都好,都好!” 老爷子听不惯那些文绉绉的词汇,儿孙们一句过年好,就是最好的拜年祝词。 “都起来吧!”老爷子笑道,“过了年,都长了一岁,啊!再过几年就都是大小伙子了!今儿是三十,没有外人没那么多讲究,都去你们母妃那里!” 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给了身边几个小王爷一个眼神。 宁儿,秀儿,这些小王爷们,甩开小腿冲到老爷子面前,跪那就磕。 “爷爷!” “父皇,红包!” “哈哈哈!”看着眼前一双双小手,老爷子拍掌大笑,“都要要账鬼儿!”说着,一挥手,“朴不成!” 一托盘的红包端了上来。 “你的!你的!” 老爷子笑着,亲手一个个的发到孩子们的手里。 发完一圈之后,老爷子直起腰,“大孙,过来拿你的!” 朱允熥笑着过去,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一个大号的红封。 拆开一看,除了几枚制作精美的金币之外,还有一张泛黄的护身符。 “爷爷,这是?” 老爷子看着他,慈爱的笑道,“这是当年你祖母供奉在佛前的平安符,给你供的,整整供了快十六年!”说着,老爷子微微叹息,又道,“现在,是交给你的时候,戴上它以后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瞬间,朱允熥心里好似涌上了什么东西,“爷爷!” 第135章 正旦 [] 殿中,没有外臣,都是朱家人。 老爷子大手一挥,“告诉光禄寺,传膳!” 宫中年节的饮食,由光禄寺和尚膳监共同督办。老爷子话音落下,身着彩装的宫人鱼贯而出,手捧着平日见不到的精美金银器皿。 大殿中早就摆好了桌椅,后宫的嫔妃按照品级大小,一一落座。离老爷子最近的是郭惠妃,随后是孙妃,郑妃等人。再往后是嫔,最后面是地位最低的美人。 这些嫔妃年纪不一,但是最年轻的也近三十岁,虽然年纪大些,但盛装打扮之下,也是美艳动人。落座之后,又是 一阵珠光宝气。 老爷子和朱允熥共坐一桌,朴不成在边上伺候。 “皇爷,今年的菜单都是殿下定的!”朴不成笑道。 “怕你爷爷吃不好?”老爷子笑道,“心思用在大事上,这些事自有那些奴婢去办!” “不是怕您吃不好,是怕您一切从俭!”朱允熥笑道。 闪着光泽的金银器皿拿去盖子,殿中满是佳肴的香味。妃子们桌上,烤蛤蜊、炒鲜虾、田鸡腿及笋鸡脯,又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两品热气腾腾的锅子。 他们爷俩桌上除了这些,还有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等咸香的菜肴。 除此之外,还有百事大吉盒,里面装着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还有鲜果三品,干果三品,酒三品。 “够不少的!”老爷子看着满桌子菜笑道,“咱们爷俩能吃了吗?” “吃不完赏赐给外面的侍卫,让他们下了值带家吃去!”朱允熥笑道,“爷爷,大明富足,不缺咱们这一顿饭!” 朱允熥不是奢侈之人,但是老爷子不管过年不过年的,就是那么三四个菜一个汤,确实有些寒酸。再说,这些菜肴多是贡品,尚膳监的大库里,各地贡上来的佳肴堆积如山。 “这一桌子菜!”老爷子拿着金筷笑道,“放四十年前,你爷爷想都不敢想。”说着,笑骂一声,“都他妈没见过!” “爷爷,你尝尝这锅子!”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趁热!” 老爷子接过来,又仔细的看看桌上的菜肴,纳闷道,“饺子呢?怎么没饺子?” 朱允熥微微一笑,“您别急呀!”说着,轻轻拍手,笑道,“饺子来了!” 老爷子纳闷的目光之中,只见殿外,十几位宫装女子,捧着托盘笑盈盈的进来。 “父皇,过年好!”众女子下拜。 “你们怎么来了?”老爷子疑惑道。 这些女人,都是大明的公主。当先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庆阳公主三位。先是在老爷子身前叩首,随后三个银色的盘子,摆在了放菜的长条桌上。 (皇帝和皇储吃饭是小桌子,菜单独放在一张大桌上,有太监伺候)。 临安公主亲手夹了几个元宝形的饺子,跪着送上,叩首道,“父皇养育女儿等几十年,女儿无以为报。以前,过年时都是母后包饺子,今年女儿们亲手给你年包了饺子,您尝尝,有几分母后的味道?” “父皇,您尝尝!” “父皇,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做饭呢!” 眼前是已经长大成人,嫁做人妇的女儿们。他们的眼神,一如小时候那般清澈。前面几个大的还好些,后面那些小的,说话时还如在宫中那般娇憨。 在他心里,儿子是宝,女儿也是宝。他几兄弟当年就剩下他一个男丁,开枝散叶管他男女,都是朱家的血脉。若他真不把女儿当回事,也不可能驸马们,都身居高位。 “好好!”老爷子颤声,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 朱允熥旁边看着,心里有一种满足。 尽孝之后的满足,天下哪个老人不愿儿女都在身边,不愿意年节之时热热闹闹的?只是天家有时候碍于礼法,不得不疏远。老爷子岁数大了,心里头江山社稷之外,最惦记的,无非就是这些儿女,儿孙。 每逢佳节倍思亲,不但是晚辈想长辈,而是长辈更想晚辈。 “您吃的是芹菜馅的,这芹菜是女儿和妹妹们,去城外的皇庄里摘的鲜菜!”马皇后所出的宁国公主笑道,“活馅的时候,特意找了原先在母后身边的宫人,和母后的做法一模一样!” 老爷子平日吃饭吧唧嘴,速度很快。 可是现在却小口的吃着,仿佛怕一口咽下肚儿,品不到滋味一般。 “是那个味儿!好吃!嗯”说着,老爷子脸上微微错愕,一张嘴嘴里一枚小小的金币掉了出来。 “父皇好福气!”临安公主笑道,“女儿们包了两百个饺子,里面就放了两枚钱,您一口就吃到了!” “呵呵,咱都这岁数了,这有啥用?”老爷子眉开眼笑,“都坐,都坐下吃饭去!”随后,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小子,变着法的让咱高兴!” “早就和您说过了,过年让姑姑们也来!”朱允熥笑道,“哪有一家人,分来过年的道理!”说着,笑道,“爷爷,您那些姑爷子,还有外孙,外孙女,下半晌的时候过来。今晚上,保准你看花了眼!” “你小子!”老爷子又是笑骂一声,“朴不成,给咱爷俩倒酒!”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春节,距离老爷子走,最多还有五个春节。过一个少一个,老爷子爱朱允熥到骨子里,朱允熥又何尝不是一样? 最好的孝,就是陪伴老人最后一程。人生最后的道路,让老人高高兴兴的走,不留遗憾。 这几年,争取每年都热热闹闹的,开开心心的,别再让老爷子操心。家天下,家和万事兴。 其实送走了老爷子,这辈子亲情这东西,大概也和朱允熥无缘了。善待老爷子,未尝不是善待他自己。 一天闹闹哄哄的过去了,除夕之夜,殿前的空地上,点燃数个火堆,熊熊篝火照亮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宫内上下,满是笑脸。 第二天,大年初一,为正旦。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入宫拜年。 奉天殿一派天家恢弘气象,大殿东边设有香案,西边是教坊司乐手。殿外,身着彩衣的宫人,垂手而立。 砰,一声炮响,百官从午门外缓缓而入。 砰,二声炮响,引礼官引导官员走左掖门,右掖门。进入奉天殿之后,站在宫殿台基东西两边面北而立 砰,三声炮响,朴不成带十二监太监,入奉天殿旁华盖殿,奏请老爷子和朱允熥入奉天殿,上御座。 爷俩身着龙袍,沿着御阶缓缓而上。老爷子的龙椅擦拭一新,上面的金龙双目圆瞪,充满威仪。龙椅旁,放一张缠绕金龙的圆凳,为皇太孙而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御座前的帘子缓缓拉起,群臣在礼官的指引下跪地高呼。殿中乐手,演奏礼乐,钟鼓齐鸣。 乐声落下,中书舍人刘三吾代表群臣上奏词。 “具官臣某等,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祐,奉天永昌。” 而后,朱允熥起身,“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接着,又是奏乐,又是礼官引导,群臣赴宴。 今日的宴席菜肴,没有昨日丰盛,但是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御赐的红包。 文武分开,分列大殿两侧。 “咱早年为民的时候!”大殿中,老爷子缓缓开口,“给大户人家帮工,到过年的时候,人家都要张罗一桌硬菜,酬谢工人。诸位是大明的臣工,咱这个大明的当家人,也不能亏待你们!” “正旦佳节,普天同庆!”老爷子继续说道,“诸爱卿,陪朕满饮此杯。愿我大明,风调雨顺,江山万年!” 一番祝词之后,大殿开席。 热闹是热闹了,只不过这样的场景下,人人都多少有些疏离。往年,an那些武将勋贵肯定是闹腾着敬酒的,可是今年出了蓝玉那事,众人心中多了顾忌。 武将之中,傅友德等老臣在前,常家兄弟等靠后,喝酒都是浅尝辄止,举手投足颇为约束。 “朴不成!” 朱允熥开口道。 “ 殿下!奴婢在!” “请沈王,唐王他们过来?” “这”朴不成目光看向老爷子。 “赐宴群臣,他们来干什么?”老爷子皱眉,“你是皇储,一会下去走一圈。别人就算了,那些功勋老臣你要做个样子!” “不急,孙儿先让您老看看笑话!”朱允熥笑道。 不久之后,沈王唐王几个坏小子,笑嘻嘻的进来。 先是给老爷子和朱允熥见礼之后,几个坏小子走到群臣之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的舅舅们。 刚刚升任五军都督府佥事的赵龙,看着冲他眨呀笑的唐王朱桱,心里打鼓。 “殿下!” 即便是舅舅,这个场合也只能站起来称臣。 忽然,朱桱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 “殿下!”周围人顿时惊呼。 “红包,大红包!”朱桱用小刀割着自己的头发,“不然,死舅舅!” 于此同时,各小王爷都对着自己的舅舅,伸出小手。 诺大的大殿之中,满是他们稚嫩的喊声,“红包!” ~~~承上启下的章节,不是我水,大家觉得水的描写,是要看很多资料才能查到 的。 我已经尽量缩短了,过年这个过程。而且因为缩短,破坏了节奏。但是为你们,一切都是值得的,哦买噶。 马上就有刺激的了,嘿嘿! 第136章 心结 [] 年,一晃就快过完了。 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大明朝从大年初一开始,各部衙门就开始正式办公。朱允熥这个皇储,也要每天继续按部就班的跟随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读书。 不过,今年的正月微微不同,而且今年的正月也格外喜庆。 先是淮王朱允炆,随后是皇太孙朱允熥,两人的婚事几乎是一前一后。淮王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一,过了正月十五她就要去淮安就藩。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朱允炆奉旨在大婚的前一天搬回了东宫,住在慈庆殿之中。 老爷子虽然想让朱允炆赶紧就藩,但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制丝毫不落,内库的金银宝物赏赐也是流水一般。 可是即将大婚的朱允炆,只是强颜欢笑,明眼人谁都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忧愁。 月朗星稀,朱允炆站在窗前,看着他生活了十几年,满是回忆的东宫,眼中神色涌动。 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欢笑。曾经他一度是这里的主人,但最后却只能是个过客。一个只留下名字,没留下痕迹的过客。 不是他心里还有不甘,只是每每想到这些有些寂寥罢了。 “母亲,儿子要成亲了,再过几日就要去淮安就藩!”朱允炆看着边上,没有半点灯火的慈云殿心道,“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拜祭您!” 慈云殿,吕氏原来居住的场所。现在在灯火通明的东宫之中,却犹如冷宫一般凄凉。 “殿下!”外面,一个太监小声说道,“太孙殿下来了!” 朱允炆赶紧抹了下脸,整理衣冠出迎。 “臣,参见太孙殿下!” “二哥!快起来!”门外,朱允熥拉起他,笑道,“明儿就大婚了,心里紧张不?” “还还好!”朱允炆腼腆一笑。 他原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经过吕氏一事之后,又失了圣心。平日说话更加小心谨慎,而且自从吕氏一死,他什么心气都没了,争不过人家也不敢再争。 “你有心事?”朱允熥挥退了太监们,进屋说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朱允炆跟在后面,灯火之下,朱允熥身上的五爪金龙格外刺眼,“臣,没事!” “二哥!”朱允熥回身坐下,“你我兄弟,虽以前小有争端,但毕竟是亲兄弟。若有事,你直接说,孤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遗憾!” “臣”朱允炆微微迟疑。 “可是惦记允熞,允熙?”朱允熥开口道。 这两人,都是朱允炆的同母兄弟,现在居住在皇子所中。宫中是个势利的地方,而皇子皇孙无论得势不得势,又都是骄傲敏感的。朱允熥上位之后,尽管他他们依旧是荣华富贵,但是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朱允炆点头,“是,他们还小,又不爱读书。”说着,抬头拱手,正色道,“殿下,毕竟一父同胞!” “你忘了那日,孤去皇子所和你们所说的话了吗?”朱允熥笑道,“若孤心里还在怪你们,怎会主动和你们亲近?咱们是一父同胞,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哥是他们的兄长,我也是!你就藩之后,孤自会好好照应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 “多谢了!”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心里,也就这点牵挂了!” “大喜的日子,你看你说的!”朱允熥笑道,“二哥,你无需如此颓唐的活着!以前你母亲在时,你还有几分少年的意气,可是现在好像魂都丢了一样,你这样颓唐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你我是兄弟,过去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你还是皇爷爷的孙子,他老人家虽然恨你母亲,可不恨你。你这样,继续颓唐下去,对得起谁?” 朱允炆的性格就是这样,遇到坎坷从不想着迈过去,而是总沉浸在过去之中走不出来。说好听是优柔寡断,说不好听就是没有志气。男人,可以有心计,可以有手腕,更可以有野心。但是成熟的男人,更要洒脱。 在争大位的路上,朱允炆失败了。但不等于他的人生失败了,起码老爷子依旧心里有他,他还有着漫长的大好年华。 可他大婚在即,可是人却没个笑摸样。 “臣”朱允炆叹息,“臣是无用之人!” “从小你就读书好!”朱允熥说道,“往后好好读书做学问,也能落下贤王的美名。何必,总是把过去的事挂在心上。皇爷爷让你就藩,让你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爱护!” “这宫里你还能待几天?你当皇爷爷心里不难受吗?若不是亲兄弟,孤也不会大晚上的和你说这么多。咱们都长大了,皇爷爷老了。真正爱护你我兄弟的长辈,也就皇爷爷一人。” “他不想,看到你如此消沉!明白吗?” 朱允熥的话,像是钉子扎在朱允炆的心里。 “臣明白,臣只是心里” “若孤是你,可能会有感慨!”朱允熥继续说道,“毕竟可你终究是输了。孤和你亲近,皇爷爷心里有你,过去的你且洒脱面对,未来的要好好珍惜。”说着,朱允熥轻轻在朱允炆肩头捶了一下,“别整天哭丧着脸,好像谁都欠你的!” “臣没有!”朱允炆脸色涨红,“是臣太过小家子气了。” “皇爷爷那边还没睡,你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吧!”朱允熥想了想,心里有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要说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守不住江山!做个富贵的王爷,才是最好的归宿!” 漫天星落如银河,月光下喜庆的彩灯和星辰遥相呼应。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的走向奉天殿。 其实朱允炆如何活着,心里快活不快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圣母,他担心的是老爷子。 孝一字,首先要体察老人之心。 曾经吕氏的阴谋和朱允炆的小动作,不但没有伤到朱允熥。反而成了他迅速上位的缘由之一,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和大度,朱允熥一直善待朱允炆几兄弟。 这深宫之中,真正惦记他们几人的,唯有老爷子。任凭如何恨吕氏,但是老爷子对朱允炆,从来没有半句恶言。甚至私下里,总是在说是吕氏带坏了他。 这几日,从大年初一开始,老爷子每日都对礼部,光禄寺,鸿胪寺询问朱允炆的婚事。把他就藩的赏赐,一涨再涨。 可是朱允炆好似全然不知道一般,逆来顺受的接受,私下里没有半点谢恩的举动。他或许是不敢,或是怕老爷子,越发的谨慎。 他这样的态度和心思,老爷子心里能痛快才怪!老爷子还有几年?还能有几年?就藩之后,朱允炆可能再无机会回到京师。朱允熥让他去见老爷子,从根子上讲,也是为了不让老爷子有遗憾。 奉天殿到了,前方几个太监已经迎接过来。 朱允熥停步,“二哥,你去吧!孤就不进去了!”说着,又道,“和皇爷爷好好说说话,他心里惦记你,别再让他放不下,再让他惦记了!” “臣,明白!”朱允炆也是聪明人,已经觉察朱允熥的用意,善意的笑笑,迈步前去。 在他的背影进入大殿的那刻,朱允熥随便的坐在一处台阶上,看着满是星辰的天空。 忽然,奉天殿里,传来朱允炆压抑的哭声。 自从那一晚,老爷子赐死吕氏之后,这是第一次见朱允炆。 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吧! 漫天星辰闪烁,有的一直在闪亮,有的只是亮了几下,就坠落夜空。 第137章 不许留 [] 与此同时,郭惠妃寝宫之中。 郭惠妃抱着一只长毛蓝眼波斯猫,坐在榻上。 妙云恭敬的站着,眼神低垂。 方才她正在东宫中做事,忽然被老主子惠妃娘娘传召,赶紧前来。 “你也服侍太孙殿下也有些日子了!”郭惠妃笑道,“东宫那边,都捋顺手了吧?” “回娘娘,奴婢在东宫伺候殿下起居,宫内事是王总管操持!”妙云不知惠妃叫她来何事,只能恭敬的实话实说。 郭惠妃满意的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然也不会把你派到东宫殿下身边。”说着,轻抚怀着猫宠浓密的毛发,笑道,“这可是一步登天,宫里多少看着都眼红呢!” “全是娘娘抬举,殿下厚爱!”妙云福安,回道,“奴婢没别的本事报答主子,只能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伺候主子。” “真是个好孩子!”郭惠妃又点头,微笑道,“你呀,伺候了本宫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孩子,更是个本份的孩子。不像有的人,一到了主子身边,就想着攀附,就想着登天!” 忽然,妙云明白了郭惠妃话里的含义。 在朱允熥身边,她一直谨守本分,没有学一些人,以色事主。而且,在东宫之中,她也并没因为皇太孙高看她一眼,而变得狐假虎威。 “奴婢明白奴婢的身份,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不敢痴心妄想!”妙云低声道。 “真是个又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郭惠妃手一松,被抱着的猫儿跑开,钻到了角落躲起来,她继续说道,“这么可人的孩子,难怪皇太孙格外看重你!” “都是奴婢的福气!” “呵呵!你坐下!”郭惠妃和颜悦色的说道。 “奴婢不敢!主子面前,哪奴婢坐的地方?” “坐吧!” 太监搬来凳子,妙云再三推辞之后,没办法才欠身坐下。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心里也不全拿你当奴婢。”郭惠妃继续笑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奴为婢的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过,你为人本份,又勤快,又聪明,上天终究是给了你翻身的机缘!” 忽然,妙云心中狂跳起来。 微微抬头,只见郭惠妃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郑重,“今日,太孙殿下和皇爷还有本宫说,让你做他的试婚女官,这就是你翻身的机缘!” “都是殿下厚爱!”妙云再次跪下,“奴婢不敢奢望!” 这次,郭惠妃却没叫他起来,继续说道,“机缘是别人给的,但是命是自己挣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本宫不想深说,可是本宫也要好好交待你。别怕,本宫也是为你好。是怕你突然得了这份机缘,把持不住,最终再害了你!” “殿下已经十六,身边却一个女子都没有。你这试婚的女官,是他自己开口要的,足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往后,你就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管将来如何,殿下都会念着些情分。” “宫里聪明人多,可是一旦得势了,变成傻子的人更多!往后如何自处,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妙云跪着,知道眼前的话若是回答不好,恐怕顷刻之间 “奴婢没有章程,奴婢就是奴婢,殿下厚爱是殿下仁慈,奴婢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行那张狂之事!”妙云小心的回答道。 “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郭惠妃亲手把妙云扶起来,笑道,“你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殿下年轻,就怕有不自爱的,吹了邪风!” 说着,惠妃娘娘又是一笑,“兴许这几天,殿下来了兴致,就会要了你!”随后,捋了下妙云的发丝,“往后你就真成了皇太孙的身边人,虽是奴婢,可也和旁人不同。” 妙云脸色通红,咬着嘴唇,“奴婢会恪守本分!”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可人意,难怪殿下点名要你!”郭惠妃笑笑,对太监梅良心道,“把本宫炕琴(床头柜)上,左数第三排的收拾匣子哪来!” 妙云顿时一惊,“奴婢?” “赏你的,殿下的身边人总要体面些不是?”郭惠妃笑道。 “奴婢不敢!”妙云推辞不受,“奴婢是什么身份,怎敢带娘娘的首饰!” “给你带你就带,不会有人说嘴!”郭惠妃说道,“只要你心里,记得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奴婢永远都记得!” “只要你记得,将来你去了奴婢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郭惠妃拉着妙云的手笑道,“甚至,当主子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这,郭惠妃手上用力,紧紧的妙云,脸上也没了笑意,“但是,在这之前,无论殿下宠幸你多少次,都不许留,记住了吗?” 不许留? 刹那间,妙云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不许留!她妙云是个奴婢,即便是被宠幸,也不能留下龙种。也就是说,她别想着母凭子贵,每次事后,都要把龙种给排出去。 “记住了吗?”郭惠妃追问。 “奴婢!”妙云身体微颤,“记住了!” “好孩子,知道你是有眼色的。”郭惠妃笑道,“本宫之所以当你面说,也是给你留了体面。若是知会王八耻,让他看着你不留,你多难堪?” 妙云,心如死灰。 ~~~ 窗内,一道窈窕人影,正在整理床铺。 灯火之下,那身影是如此的婀娜。 朱允熥站在窗外看了一会,笑着迈步进去。 “殿” 几个宫人刚要行礼,便被朱允熥制止,紧接着他径直走向那道身影。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无声的挥手,宫中的宫人顷刻之间散去。随后,王八耻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帐,默默的退到一边,隐藏在角落里。 红烛,灯火悠长,室内光亮。 那曼妙的身影背对着朱允熥,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曲线。细细的腰肢之下,浑圆饱满,悠长的双腿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走过去。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正在铺床的妙云回头,顿时惊呼,“啊!” “啊,什么?”朱允熥怀抱软玉,笑道,“是孤” 两人极近,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两人的身量也差不多,笔尖对着笔套。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男儿之气,感受着燥热的异样。 妙云羞红了脖子,咬唇低头,“奴婢,参见殿下!” “谁让你叫殿下了!”朱允熥手臂用力,佳人惊呼之中抱得更紧。可是随即,他察觉有些不对,“你怎么了?哭了?” “没” “不对,你哭过!”朱允熥手指划着她的脸庞,“到底怎么回事?告诉孤!” 妙云鼓起勇气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奴婢,是心里欢喜!方才,娘娘告诉奴婢,您”说着,又是一声惊呼,“殿下” 朱允熥的手在妙云身后探索,坏笑道,“说了是你,就是你,孤不用旁人!”随后,抱着她慢慢靠近床铺,“今晚上,看你还往哪儿跑?” “殿下,奴婢还没沐浴!” “不用,你身上本来就香!” “殿下,奴婢还没更衣” “别叫殿下,叫小哥哥!” 第138章 两处心思 [] 一朝云雨落,遍地是残红。 外面,晨光乍起,天光大亮,枝头蓓蕾上还残留些许昨夜晚霜。蓓蕾虽好却不开放,一夜春雨,花瓣舒展迎暖阳。点点残红,鱼跃枝叶上。 妙云偷偷朝帷帐外张望一眼,轻声道,“殿下,起床了!” 朱允熥闭眼斜靠在床上,双手环抱手指微动,嘴里笑道,“再躺一会儿!” “今日,殿下要主持淮王大婚!”妙云红着脸说道,“这会,怕是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的大人们都在等着呢!” “哎!”朱允熥长叹一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嘴里说着,一翻身坐了起来。啪地拍了一下,“听你的,来日方长!” 外面,听到帷帐之中有动静,王八耻赶紧从角落钻出来,“殿下起身了!” 随后,又是无数宫人瞬间涌入,开始服侍朱允熥一人。 “殿下恕罪,奴婢去净身!”妙云脸颊通红,微微施礼之后,缓缓退下。 朱允熥先是用茶水漱口,说道,“人都来了吗?” 王八耻躬身笑道,“回殿下,各位大人都到了。天还没亮,常家的两位舅爷就在皇城外候着了 。” 今日是朱允炆大婚,因为朱允炆是藩王没有资格在皇宫里结婚,结婚的地点选在了皇城外,朝阳门侧原秦王在京时的藩王府。 朱允熥不但是皇储,还是朱允炆的亲兄弟,为了彰显兄弟情深,以及太孙的仁德。朱允熥要送朱允炆至朝阳门外,而后派人随朱允炆一起,去大理寺少卿马家,迎娶王妃。 由于吕氏被老爷子厌弃,死后没有用太子妃的礼仪下葬,那朱允炆从名义上来说,就要奉朱允熥的生母常氏为嫡母。再加上他吕家都没人了,淮王的母族大使尊客,只能由常家出面。 等明日,朱允熥还要在宫中主持宴会,和老爷子一起接见淮王新婚夫妇。 天家结婚这事,太麻烦。这还只是藩王结婚,等之后朱允熥自己结婚的时候,光是各种仪式,就数不胜数。 朱允熥在宫人的服饰下净面,洁口,穿上吉服龙袍。刚站起身,发现王八耻低眉顺的在一边偷笑。 “你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抬头,“奴婢是看殿下今日容光焕发,格外精神,心里高兴!” 朱允熥心里美滋滋的,变成男人了,能不容光焕发吗? 斜眼看看王八耻,笑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懂!” 寝宫中,朱允熥正在穿戴之时,妙云走到后殿,刚到一个转角,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朴无用。 “朴公公!”妙云福安道。 朴无用闪身,“奴婢不敢受姑娘的礼!”说着,从旁边桌上端来一碗还泛着热气汤药,开口道,“姑娘用了吧!” 药,这是不许留的药。 妙云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朴无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道,“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该用药还是要用,这是上面的意思。若是姑娘不用换个冷面人来” “多谢公公包容指点,妙云感激不尽!” 说完,妙云一步一步走到那碗汤药前,心里挣扎几下,一咬牙,端着药直接灌入嘴里。 浓浓的苦味充斥口腔,差点让妙云呕了出来。可是嘴里苦,心里更苦。汤药一滴不剩全进了肚儿,脸上挂满了泪痕。 “姑娘别哭了!”朴无用又低声道,“外人看见,不好!” “多谢!”妙云感激的点头,福礼之后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妙云是个很有戏份的人物,但不会有宫斗那些乱七八糟的) 此时朱允熥已经穿戴完毕,先是带着随从宫人,还有朱允炆一行,去奉天殿叩拜老爷子。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宫。 皇城外,穿着红色吉服的常家兄弟,还有礼部等官员已经等待多时。教坊司乐手奏乐,鸣鞭校尉鸣鞭之后。朱允炆的迎亲队伍,开始启程。 朱允炆一身吉庆的亲王礼服,骑在温顺的战马上,缓缓前行的同时,回望宫城。他的双眼微微有些红肿,神色之中带着些憔悴。 而朝阳门下,被无数人簇拥着的朱允熥,却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昨夜他跪在老爷子膝前嚎啕大哭,宣泄着心里的苦闷。而老爷子,犹如他降生之时那般,抚摸着他的头顶,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往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读书,多生孩子!”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淮王朱允炆大婚。虽然心里厌弃吕氏,但是老爷子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仪还有赏赐一样不少。 可是群臣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大明更为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正月十六,淮王朱允炆出京就藩之日。紫禁城奉天殿大朝会之上,皇太孙大婚正式从礼制上,开始实行。 尽管早就已经下了圣旨,但没有昭告太庙,没有再举行各种仪式礼节,还算不得正式。 大殿之上,老爷子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熥坐在盘龙圆凳上,稍微矮老爷一头。 礼部尚书李原名出列,奏道,“婚姻正始之道,风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王莫不以此为重。比者,皇上以皇太孙年既长成,命臣等会翰林院查议婚礼。臣等仰知皇上之心与古帝王之心同一揆也。” 老爷子先是微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朗声开口道,“兹,选京师六品兵马指挥官赵思礼之女赵宁儿,为皇太孙正妃,行纳彩问名,纳征册封之礼。着,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三部办理。令,皇太孙母族之舅,常升常森为正使,办理皇太孙大婚事宜。” 皇太孙朱允熥起身,大礼叩拜,“孙儿,叩谢皇爷爷天恩!” 老爷子缓缓点头,面带微笑,又道,“传旨,秦晋二王为太孙之亲叔,入京师为太孙大婚贺喜!” “怎么只让这两位藩王来?” 朱允熥心中疑问,若是要来,该所有藩王都入京。真的只是因为这二位才是自己的亲叔叔吗?还是老爷子担心,他那些骄傲的儿子们,万一进京之后碍了自己的眼? ~~ 应天府,水路码头,官军戒严。 刚刚成亲没几日的朱允炆,带着新婚妻子缓缓登船。 “哥!” 岸边,他两个同母兄弟泣不成声,若不是宫人拉扯着,只怕当场就会扑过来,和亲哥哥抱在一起。 龙舟船头,朱允炆狠心摆手,“回去吧!好好读书,听话!多给我写信!” “哥!” 两位幼弟不过是总角年纪,视兄长为天,此刻分离心里刀割。 “回去吧!”朱允炆又大声道,“在宫里不要调皮,好好读书!” 龙舟开动,顺着江水缓缓向前。 岸上两位年幼的皇孙忽然挣脱宫人,在岸边跟着龙舟一路飞奔。 “哥!” “哥!” 朱允炆潸然泪下,别过头去。 ~~~~~ 第139章 论藩 [] 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中接见了从北平返回的,铁铉解缙。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他们赐座,上茶!” 这两人的年都是回京师的路上过的,一路风霜劳顿,铁铉身强体壮更显精神,而解缙则是有些似乎精神不济。 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开口道,“北地如何?” 解缙笑道,“冷!” 铁铉则是微微沉吟,“豪迈!”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略微思索问道,“孤四叔如何?” “臣观燕王其人,有大才壮志,治下有术,但又桀骜不驯。”解缙开口说道,“若殿下得之,自是安定北疆的良将。若殿下不可得,则恐有掣肘!” 朱允熥不置可否,转头问铁铉,“你看呢?” 铁铉看看周围,“请殿下屏退左右!” 朱允熥一摆手,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殿中他只有他们君臣三人。 “殿下未来可是要削藩?”铁铉正色问道。 朱允熥注视他良久,点头道,“是!”说着,一笑,“你二人都是孤的心腹,孤的心思你们多少知道一些。将来,孤要削掉大明所有的藩王,军权政权财权皆归于中央!” 此言一出,解缙满眼是光。 而铁铉则是微微沉吟,反问,“殿下,何不用之?” “你也是博览史书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只有桀骜不驯与中央为敌之藩王,可有一心为国的藩王?”朱允熥开口说道,“汉晋之祸,历历在目。再说我大明分封九边,诸位藩王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只知塞王而不知国家。而内王们,多骄奢淫逸,为当地之祸!而且,这些藩王又生藩王,现在皇族人数不多,国家还可以负担。再过几十年,朝廷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对于燕王朱棣,其实朱允熥心中是敬重多过防备,他何尝不想收服这位四叔,为大明的利刃。可燕王是个骄傲的人,满腔雄心壮志,怎会甘居朱允熥之下。 再说,从国家层面讲,分封手握重兵的藩王本就是错的。 老爷子的心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他想的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北方忧患之地,让儿子们带军镇守成为屏障,自己的嫡子为皇帝坐镇中央,未来即便是天下有变,他朱家的江山依然是铁打的一般。 就算儿子中有人不听话,有别的心思,一地的藩王根本不足以和整个大明抗衡。 但这种错不是军事上的错,而是政治和财政上的错。大明现在户部的财政收入折合白银是每年三千多万,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让老爷子分配的两淮盐税,一千多万。 这么多钱不算少,却只能堪堪持平。除了每年开支浩大的军费之外,还要养活地方的藩王。 朱允熥削藩,并不是因为军事和皇权。而是为了,未来大明的财政。除了真金白银,藩王还要在地方占据大量的土地,侵吞田地,隐藏人口,残民之事常有发生。 有一说一,老爷子的儿子虽然大部分都不错,但那只是在老爷子面前装的而已,他们私底下在封地之中,可都贪婪得很。只不过,老爷子对儿子们偏心,不愿意去问。 一个藩王能生出一堆王爷来,这些人都要中央财政去养,怎么养? 藩王就是大明这条巨龙身上的吸血虫,一个个肥头大耳而对国家没有半益处。 朱允熥要把这些藩王手中的权力财富土地都收归中央,还利于民。 他虽然要削藩,但也会分封。削藩的藩王们,只要是有能力,可以带着子孙还有囚徒罪人之类,为大明的先锋,在大明羽翼之下扩张版图。 他是封藩在外,而不在内! 这只是第一步,削了藩王才能推行他心中谋划已久的新政。重新普及天下人口,清查田亩,释放劳动力,打压无良的官绅。 这个时代,现阶段大量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捐粮纳税的自耕农才是国家富强,稳定的最大依仗。 然后他可以设置关税,商税,开放海禁,促进商业,一手农一手商。 他要打造一个绝代无双,强国强军强民的大明,必须要行雷霆手段。拿藩王开刀的威慑力,远大于空头圣旨。 老爷子希望他做个贤君,希望他做一个圣德天子。但是他要的,不是一个太平天子,而是要做开创时代,引导这个古老国家乘风破浪的帝王。 这些事,一直以来都被他压在心里,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去想。 现在想起来,朱允熥的脸上,眼中,满是豪情之光。 “燕藩兵强马壮!”铁铉正色道,“殿下若削藩,燕王必反!”说着,铁铉一笑,“燕王其人,若是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如杀了他!” “其实早在老爷子分封之日,这个隐患已经埋下了!”朱允熥微叹,说道,“人都有私心,谁愿意交出手中的权柄呢?诸王之中,燕王军功最重,为人最为敏感自尊。别人或许只是心里暗骂,他绝对会付诸行动。他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 有种人,是天生命硬不肯弯腰之人。朱棣就是那种人,朱标在世他没办法,不得不低头。但是老爷子和朱标都不在了,朱棣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朱棣是一种勇士,那种虽千万人,他亦往矣的勇士! “鼎石!”朱允熥开口对铁铉说道,“孤大婚之后,调你去地方如何?” 铁铉心中一动,“可是让臣去北平?” “呵呵,还不到去北平的时候!”朱允熥笑道,“信国公汤和已经奔赴福建沿海,组织靖海军。派你去沿海军中,提调军务,如何?” “臣,幸不辱命!”铁铉起身叩首道。 解缙一愣,“殿下,臣呢?” “你也想外任?”朱允熥笑道。 “臣留在京中,在殿下身侧!”解缙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就是解缙和铁铉的不同。后者务实,前者善言,善大言。 “殿下!”这时,王八耻在殿外说道,“朴公公传皇爷旨意,要见您!” 朱允熥问道,“他说没说什么事?” 王八耻回道,“新任杭州知府张善在奉天殿陛见,皇爷说他算是您的旧臣,让您也去见见!” 张善到了! 杭州那边大杀过后要大治,张善是朱允熥亲自在老爷子那歪嘴点的。浙江财源之地,朱允熥也要有自己的班底。 ~~~ 服了,彻底服了。。。。 第140章 张善 [] “孙儿见过皇爷爷!” “臣,张善叩见太孙殿下!” 奉天殿中,君臣见礼。 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这是你点的人,咱让你来看看!”说着,自顾自的翻看起奏折来。 自从正旦之后都是如此,朱允熥会见大臣之时,老爷子在一边旁听。一来有指教朱允熥之意,二来是给朱允熥树立权威。 此时张善坐在御前,老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容满满,态度随和。朱允熥一看就知,这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也难怪,老爷子喜欢那种质朴的官员,张善就是这种,他身上的官服还算整齐,可脚上的官靴却有些破旧。再加上憨厚木讷,犹如老农的脸。正是老爷子心中,那种不善言辞听话肯干的官员。 不过,再见张善,朱允熥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都说闺女像爹。张善这张沧桑的脸,怎么生出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问,“孝先(张善字)几时来京的?”说着,又看看张善,“孤看你,好像比在抚州还瘦了一些?” 张善恭敬的说道,“臣是初八来京!”说着,微微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朱允熥的语气随和,而张善却虽然本份,但也有几分亲近之心。。上次他见朱允熥时还是吴王,这次吴王已经成了皇储。 再者他已经知道这次能调任杭州繁华之地,是皇太孙定下的。他身上,已经刻上了皇太孙的烙印。 “你家里挺好?”朱允熥又问。 “臣家中一切都好!这次去杭州赴任,臣的家人一并随行!” “你闺女蓉儿也跟着去?”朱允熥笑道,“她挺好的吧?” “嗯!”张善微愣,随即道,“是!” “她比孤大一点吧!定亲了没有?”朱允熥又随口问道。 老爷子正翻看手中的奏折,闻言顿时耳朵立了起来,心中颇有些好奇。好端端的,问人家干什么?似乎上回大孙从抚州回来的时候,说过一嘴。说张善的闺女,不但人好看,又做得一手好茶饭。 “臭小子,莫非心里还惦记人家闺女?”老爷子心里笑道。 “小女尚未婚配。”张善苦笑,“家父前年故去,小女尚在孝中,不便论嫁!” “皇爷爷,上回您赞不绝口的双黄蛋,就是张善的女儿腌制的!”朱允熥笑道,“心灵手巧!” 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点头,对着张善咧嘴笑笑。 其实朱允熥只是随口一问,聊聊家常能促进君臣感情不是。 “这次点你去杭州,你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愚笨之人,唯有精忠报国而已!”张善见朱允熥国事相问,郑重的回道。 “你是忠厚老成,心有正气之人。”朱允熥开口道, “杭州天下富甲之地,可官绅瓜葛太深。你去之后,当肃清官场风气,给杭州百姓朗朗乾坤!” 杭州的叩阙大案,在年前发生,月旬之间惊动天下。 “杭州商贾云集,自古就是浙地的财源重地!”张善开口奏道,“臣前几日借阅的户部的杭州黄册,杭州一地七成的土地都用来种棉,只有三成重粮。而周围百姓,也多是男丁务工,女子在家养蚕。” 说着,张善微微迟疑,继续说道,“臣以为,杭州之所以官绅勾结,地方势力庞大,正是因为太富所至!”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允熥笑道。 这张善还真是选对了,一眼就看出了杭州之所以一窝都烂了的根源。他说是太富其实是含蓄的说法,他心里的潜台词应该是 “杭州出了大案,表面上看是栽赃陷害,实则是官员相互勾结所致!”张善组织着措辞,“而且殿下说,那边官绅纠缠太深。臣愚钝,大概如此种种,都是因为利益一致!” “杭州除了孙不过一案,还有一个三十年之恶霸!孙家是官,稍有权势。可一恶霸能横行三十余年,定是买通了衙门上下,让地方官装聋作哑!” “如何买通?不过是个钱字!可这钱从哪里来?杭州黄册上,知名的士绅都不是大户地主,而都是商人。孙家和那恶霸之家,财源也都是欺行霸市的商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地方的商人要做大,势必要衙门的支持。不良商人和不良官员结成一致,定会残民!” 说着,张善又是一顿,“好比陛下昭告天下的圣旨中,苏州织厂烧死工人一案!” 不知何时,老爷子已经放下奏折,仔细聆听起来。 杭州是皇太孙亲去的,现在锦衣卫开始顺着应天府那些官员的供词,各地翻旧账,大杀特杀,人头滚滚。 张善是传统官员,对于商人这种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群体,还是有些鄙视。他说的虽然不一定对,但不能说毫无道理。而且从经济上,讲解地方腐败的根源,观点很是新奇。 朱允熥也预料到张善会有如此的反应,要建立新的秩序,就要打破原来的秩序。杭州乃至嘉兴,苏州,松江等地,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出地区。那些豪门大商,有多少背后没有官府支持?又有多少人背地里是干净的? 孙不过案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了整个财税地区潜在的隐患。官官相护,官场勾结,地方势力作恶等等。 这些人现在在地方呼风唤雨,将来一旦推行税法,这些人将会是最大的阻挠。 “你能这么想,证明孤没选错人!”朱允熥缓缓说道,“让你去杭州,孤也正有肃本正源之意。不过,孤也要告诫你。商业,也是国之重事,不可因为心有偏颇,就故意重农抑商。本份的商人,要维护。作恶的奸商,和官员勾结的不法商人,要按律查处。” “这根线,孤知道很难衡量。但是你心里的那碗水,要端平。官商勾结,孙家那样的恶势力,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可是不能因噎废食,让商业凋零!” “臣,有一事请陛下,殿下允许!”张善又道。 “说!”朱允熥微微靠口,依着椅子。 “臣刚去杭州,上下不知,若臣想立足,想端平那碗水臣当行霹雳手段!”张善抬头道。 “准了!”朱允熥笑道,“你在杭州防守大胆去做,杭州这次杀得有些狠,所缺的官员,你看着提拔。” “臣,不会选用和地方有勾结的官员!” “张善!”朱允熥笑道,“大善!” ~~~ 服了,服了,真服了。 第141章 经济 [] “这个张善,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能说出要行霹雳手段的话来!” 陛见之后,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老爷子捧着茶盏开口笑道,“杭州繁华之地,以后要多出一个酷吏知府了!” 朱允熥笑道,“他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在抚州,若不是被属下给架住了,抚州灾情也不能到那个地步。此去杭州,他一个外来官,地方上那些人未必服气,不狠一些怕是站不稳。”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你点他为杭州知府的用意!”老爷子又道,“既要治理杭州府,又不能重蹈覆辙。天下,越是有钱的地方,官越不好当!” 朱允熥微微沉吟,“叩阙案根据京师官员的供述,江南之案大多由地方官的袒护和包庇引起,江南官场和地方,实在是牵连太深!” 孙不过案是刑事案,但是在这个案子的背面,作为统治者,爷孙二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一面。一是小官可以有大权,二是这种权力的背后的最终根源,钱。 孙家有权,有能力把权变钱,才能交织成庞大的关系网。桐庐县二十年的恶霸张家,对百姓是恶霸,但是对官府也是因为有钱,才能横行二十年。 老爷子放下茶碗,轻轻拍打桌上的奏折,眯着眼睛,“这才开国多少年?咱都杀了多少不长眼的?怎么他们就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说着,目光落在厚厚的奏折上,又道,“吏部选官的时候,都是正直之人,怎么一到地方上就变味了?” 那摞奏折的封皮和朱允熥所看的不同,他知道那是锦衣卫的密报,即便他是皇储,在未经老爷子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私看。 “钱权而已!”朱允熥笑道,“一旦品尝到这两样东西的好处,就忘了要掉脑袋了!况且,江南之地有钱的商人多,当官的不用贪民脂民膏,皇粮赋税。光吃那些商人大户的孝敬,就能吃饱腰包。” 别的地方,当官的想贪,也只能在国家的钱财百姓的钱财上做手脚。而江南,当官的只要开些路灯给些方便,自然会有人送上钱来。而且,这钱花得远比贪墨要舒服得多,更要保险得多。起码,户部不会查账。 “商人,没什么好东西!”老爷子冷哼一声,“见风使舵,见利忘义。” 老爷子对于不以种地为生的人,带着深深的偏见。大明开国治国,优待了百姓,优待了士人,唯独对商人的限制很多。尽管不收商税,促进了商业繁荣。但是不许使用奴婢,不许穿丝绸的衣服,甚至不许他们有话语权。 可是当财富累积到一定地步,商人必定会要话语权。有了话语权之后,他们还会要更多的权力。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其实也不见得都是坏事。但坏就坏在,他们会用手中的钱换权,用这种权再去换取更多的钱。 当手里有了权力,有了财富,他们要的就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叩阙案中苏州织厂就是一个例子,八名工人死于大火。织厂的东家,为了组织工人家眷告状,上下花了无数银子。而苏州的地方官,为了掩饰太平,不但不查案,反而要抓告状人。 从官府的角度来讲,不允许治下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可是他们收了商人的钱手段。若是处置商人,保不齐人家撕破脸翻出旧账。 而从商人的角度讲,宁可给官府大钱,也不愿意拿出小钱抚恤死难家属,这不是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在事发之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进京告御状。 等发现有人真要告状之后,他们宁可花多钱动用关系人脉,也不安抚,是因为他们不敢开这个口子。试想一下,若是以后,万一哪个工人稍不如意就要告御状,他们岂不是还要出钱? 资本都是带血的,但是不发展资本,是不行的! 剥削永远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而已。 即便是所谓文明的立法,也只是保护被剥削者,而不是消灭剥削者。 “叩阙案,引出了江南官场之坏!”朱允熥开口道,“但是孙儿以为,这事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大明最富裕的地方都在江南,占天下棉布产出七成,百万人赖以谋生,官民互利。若是官场动荡,地方也势必遭殃” “咱还没糊涂到不分良莠,把他们都宰了的地步。”老爷子笑道,“打天下看谁杀人多,但是治天下不能如此。咱虽看不起商人,可是上天让人各职其司,就是各有其用。”说着,又笑了一下,“这些事,里面的弯弯绕,可比打天下难多了!” “皇爷爷圣明!”朱允熥笑道。 “圣明个屁!”说着,老爷子微叹,“看着没,即便是做了皇上,这天下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也不会按着咱想的来,更谈不上什么尽善尽美。咱是老了,往后啊,这些事有你头疼的!” “孙儿倒不觉得头疼,孙不过案,苏州织厂案虽然骇人听闻,但也不是常态。大明有律法,孙儿又不是糊涂蛋,该杀的杀,该管的管。孙儿牢记您的话,当皇上就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皇帝的德行正,才能国泰民安。” 其实说这话,朱允熥自己心里都没底。 在他的设想中,现在江南的纺织业,将来会是帝国商业的重中之重。真若是到了商业大发展的时代,孙不过的案子再有没有不好说,可是苏州织厂那样大火烧死八个工人的事,却一定会有。 在他心里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没完没了的辩证题。若是不发展,再走重农抑商闭关锁国的老路,再忽视商业的力量,那国家又重新走到了老路上。 谈什么强国?谈什么富民?谈什么在大航海时代迎风破浪,屹立世界之巅? 历史是残酷的,它不会记住卑微的百姓,只会记住时代的壮举。人们是健忘的,他们只会看自己的生活,不会关心别人的不平遭遇。 玻璃心的人,当不了一个好的领导者。 很讽刺,但这是现实。 而且,现在的大明虽然不重视商业,但却是一个有着良好商业基础的棉花帝国。元代开始,推广普及了棉花,善于创造的华夏人,把棉花变成了棉布。 棉布成了通用的货币,比铜钱还保值的货币,不但让大明人人买得起衣穿,而且还能行销海外,创造巨额的财富。 老爷子当年之所以能从南打到北,靠的就是江南的棉布经济。大明现在的兵锋,靠的也是江南的棉布。 未来,在朱允熥的帝国版图中,棉布等纺织产业也是拳头产业。 心中的念头转瞬即逝,老爷子又开口笑道,“你呀,还是太年轻,等你被这天下磨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看你能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来!”说着,老爷子正色道,“不过,你能送孙不过案,看到江南官场,看到背后的民生,看到国之经济(古代有个词的,别扛!),咱很满意!” 朱允熥笑道,“那您老不赏孙儿点什么?” “大明都给你了!还要啥?”老爷子笑骂,“你个要账鬼!” “孙儿要爷爷长命百岁!” 老爷子颇为受用的大小,嘴里却道,“马上成亲的人了,还跟祖父这撒娇!” “孙儿就是一百岁了,也还是您的孙子呀!” “你就是一千岁,也是咱孙子!”老爷子大笑,看这时朱允熥把一摞奏折放在面前,开口说道,“国事稍微放一放,先把心放在大婚上。” 朱允熥发开一本奏折,“这是督察院的折子,孙儿看他们又弹劾谁了?” “放一放!”老爷子道,“有啥事,等你大婚之后再处理,别搅了喜庆!” 完,又有人要倒霉! 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就心里明白了,把督察院的折子放在一边,拿起各地布政司送呈的折子看了起来。 “来人,给太孙上茶!”老爷子见朱允熥面前的茶碗空了,开口说道,“这种事,还用咱吩咐吗?” 不对,朱允熥一顿,老爷子口气不对。 若是往常,自己的茶碗里空了,老爷子可不会如此的和颜悦色。 心里正想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从侧殿端着盏新茶出来,“奴婢该死!” 这这不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吗? 这女子朱允熥认识,郭惠妃身边两个漂亮的女官,一个叫妙云,给了朱允熥。而这个,叫彩云。 妙云丰腴,彩云则是婀娜。各有不同,也各有风情。 “她怎么到了奉天殿这边伺候?” 心里想着,朱允熥看看彩云,又看看老爷子。 后者老脸一红,尴尬的举起茶盏,挡住老脸。 “嘿嘿!”朱允熥在看看彩云,已经变成人妇的头饰,心里偷笑。 “皇爷爷!”朱允熥冲老爷子眨眨眼,“行啊!” 第142章 僭越之礼 [] 年过终来春,枝桠嫩三分。 老爷子的话没错,整个大明,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国事,而是朱允熥的婚事。太孙大婚,即是国事。 纳彩问名之礼刚过,没几日就是纳征册封之礼。这两个礼节,都是男方往女方家里送聘礼。第一次是微微走个过场,第二次则是全套聘礼。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彩礼这事自古有之。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但彩礼是因人而异,不可能漫天要价,有钱的多给,没钱的少给,主要是寓意,当作礼仪。 谁家也不是卖姑娘,对吧? 若是官宦富贵人家结亲,男方给多少彩礼,女方也要送多少陪嫁,甚至还要比男方多些。因为送得少了,怕女儿受委屈。 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的私房,将来若是女方无子早夭,这嫁妆要退回去。若是有子而女子早夭,这嫁妆就只有女子的儿女能支配继承。即便是丈夫,公婆都没有动用的道理。 一大早,朱允熥的两位舅舅,并礼部尚书李原名,鸿胪寺,光禄寺等官员。锦衣卫开道,护军护送,锦旗高卷声势浩大的朝着娘娘巷,赵家的宅子而来。 赵家早就中门大开,赵四礼穿官服在前,妻子着命妇服饰,跪于门前。赵宁儿整个未来的皇太孙正妃,反而在屋内堂中,现在不能出门。 宫里的队伍前头,两位鸣鞭校尉开道,教坊司乐手奏乐。而后,穿着红色蟒袍,喜气洋洋的常升,举着明黄色的卷轴,到了赵思礼面前。 “赵大人,有旨意!”常升笑道。 “臣,赵思礼接旨!”赵思礼和妻子叩首道。 “圣上有旨,朕与卿结两家之好,连理之亲。赵家女为朱家妇,正位东宫之母。”常升笑容满面,开口念道,“今下纳征之礼,珠翠燕居冠一顶。(装饰有大珍珠、2只金凤、27个金宝花钿、1对金簪、1副珊瑚凤冠嘴)” (国家博物馆有原型,万历墓出土的皇后凤冠。) “燕居服四套。(大红苧丝、大红罗、大红素纱、青罗各一件)” “大带四条玉带一副,玉花采结绶一副(有玉绶花一个,玉坠珠六个,金垂头花板四片,金叶六个)。” “玉事件九件,金事件二件。珠面花四副、珠花四枝。” “金脚四珠环一双、梅花环一双、金光素钏一双、金八宝镯一双、金四百两、花银一千六百两、珍珠二十四两、宝钞五十贯、乘马四匹、苧丝及绫、纱、罗、锦各六十匹,大红罗四匹、北羊三十二只、猪十六口、鹅三十二只、酒二百瓶、圆饼六百个”(水这么多,打钱!) (出自,明宗室朱勤美,王国典礼一书。) 长长的礼单尽显天家富贵,每当常升念完一句,身后便有穿着吉服的宫人,或是捧或是抬,放入赵家中堂之中。 没一会,天家的聘礼就堆积如山。 “臣,叩谢天恩!”赵思礼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赵大人,请起吧!”常升笑着把对方扶起来,“皇爷厚爱,这赏赐可是比当初太子爷订婚的时候,还要多上几分!” 赵思礼脸都笑僵了,这些日子如在梦里,今日纳征的聘礼下了,他才一颗心落下肚儿,终于放心。 此时,纳征之礼才刚开始。又是教坊司奏乐,随后宫人入内,开始在赵家设置香案,香炉等物。 礼部尚书李原名,神色恭敬的捧着一个玉匣,带着礼部的赞官,大步入内。 赵宁儿在宫内女官的陪同下,恭谨的站在香案旁。 “跪!”礼部赞官唱道。 赵宁儿跪下,双手微微张开。 “奉圣谕,册封赵氏宁儿为皇太孙妃,东宫之母!”李原名朗声说完,从玉匣中小心的拿出,刻有赵宁儿生辰名讳的金板。 金册,赵宁儿身份的象征,活着时这金册将供在她的宫中,将来死了,这金册会连同玉匣,一起陪她进入坟墓。 一百两足金打造成的金册,有些沉重,赵宁儿的双臂隐隐颤抖。 “臣妾,叩谢天恩!” 随后,收好金册,对着香案,朝宫城方向,三跪九叩。 礼部赞官继续唱道,“礼成!” “快把娘娘搀起来!”李原名对宫人说道。 就在赵宁儿起身的片刻,常家兄弟,李原名还有各部的官员,宫人们齐齐下拜。 “臣等参见太孙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顿时,本来心中充满紧张和羞涩的赵宁儿,慌张起来。 一双美目四处张望,慌的想找爹娘,可是却忽然发现。爹娘也和其他人一样,谦卑的跪着,对自己这个女儿叩头。 眼泪不知觉的就布满眼眶,接了皇家的册封金册,哪怕还没有举行大婚典礼,即便是在家中,她的父母也都要给她称臣下跪。 赵宁儿倔强的把眼泪憋回去,挥手,端庄的说道,“平身,免礼!” “谢娘娘!”众臣起身,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中堂侧门之中,她的幼弟,正疑惑的看着,眼中虽然有亲近之意,但是看到她的目光之后,也在宫人低声中,默默的低下头。 从此以后,没有家,只有国。 从此以后,亲恩远,君恩重。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素手做汤,逛于街市的女子了。 皇太孙纳征之礼后,京城轰动,刚过了年,京师的百姓们又有幸迎来皇孙的大婚。街面上的热闹,竟然胜过的春节时分。 百姓们凑热闹,大臣们也要凑。各勋贵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献上什么贺礼为好。 此时的大明文官们清苦,但是武将们富得流油。而且相比文臣,武将们送礼毫无顾忌。 但如何送礼,送什么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西城,曹国公府。 李景隆愁的不住的薅自己头发,内库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意的。他曹国公家里,金银财宝倒是不少。皇帝当年赏赐了许多,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南征北战之时,更是没少抢没少往家里划拉。 “送啥呢?”李景隆抓耳挠心一般,坐在库房门前,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难的?”李景隆之妻邓氏开口道,“金器银器选一些就是了,不过是那份心,谁还能挑你?” “俗!”李景隆开口道,“宫里缺咱们这点金银?皇太孙大婚,送礼不光是给太孙殿下看,也是给老皇爷看的!” “就你心眼多!”邓氏撇嘴道,“我听说,常家没往宫里送礼,倒是给赵家送了京郊几百亩水天的地契。要不,你也往赵家?” “常家是殿下的母族,人家送是应当,咱们送算怎么回事?”李景隆不耐烦开口道,“再说,我是殿下的近臣,这礼物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带你去一次杭州就近臣了?”邓氏笑道,“你已经是世袭的国公了,再近还能近到哪去?” “国公就是个爵位,我要是不上进点,咱们儿子以后就只有个空头爵位,有啥用?”李景隆说着,忽然一拍脑门,“夫人,我记得你娘家有一副前朝大内的百子图,是吧?”说着,又是一笑,“殿下成亲,皇爷盼着要重孙,这百子图彩头好,送上去皇爷和殿下肯定都满意!” “你上次动了我的嫁妆,这次又打我娘家的主意?”邓氏双眉横立,“没脸没皮!” “娘子,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儿子吗?”李景隆拉着妻子的手笑道,“你就委屈委屈,回娘家要来就是。”说着,靠近些,低声笑道,“皇爷和太孙殿下一欢喜,能忘了我吗?能忘了咱们儿子吗?” 邓氏心中松动,白了李景隆一眼。 “将来等咱儿子长大了,殿下那边想起我的好来,还不是爱屋及乌!”李景隆坏笑几声,“别说咱们就这一个嫡子,就算有七八个,也都受不了穷,不愁没有前程。”说着,又靠近些,贴着妻子的额头,笑道,“娘子,你看,咱们子嗣确实少了些,不如” “你呀!”邓氏的手指点了下李景隆,气道,“京里有个笑话,都说唐王最爱划拉他舅舅家的东西,我看你别他还可笑。好歹人家是划拉舅舅家,你是成天想着占老丈人的便宜!” “女婿是半个儿,怎么算占便宜呢?”李景隆笑道,“再说,我老丈人都没了,那些好东西,也不能都便宜了两个舅子不是!” 与此同时,还有个人为了送礼头疼。 同是京师西城,巨大的豪宅之中,蓝宇端着酒杯坐在花园中暗自沉思。 现在的蓝玉一身布衣,卸掉甲胄之后,看起来比以前苍老许多。风微微动,鬓角的白发也跟着晃动。而且,他双眼之中,没有了往日那份激昂壮烈,多了几分冷清。 说好听的是闭门思过,不好听的是他被皇帝禁足。还是剥夺了一切荣誉的禁足,即便百战名将心如铁,也不免也有颓丧。 不过这颓丧之中,是否有不甘和埋怨,有暗恨和怨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父亲!”长子蓝春在对面小声说道,“儿子觉得,太孙的大婚,咱们还是不要” “我知道分寸!”蓝玉的声音冷冰冰,“现在蓝家是代罪之家,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可太孙殿下不是旁人,乃是我的血亲,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是我的外甥女,我当成自己亲闺女看!” “他大婚,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去,已经对不起故去的太子,故去的太子妃。若是连礼都没有,我死了怎么下去见他们?” 蓝春低头,“父亲,谨慎” “还要怎么谨慎?只不过给殿下大婚添点喜头,就不谨慎了?”说着,蓝玉斜眼看了儿子一眼,“你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怕被你老子牵连,坏了你的前程?” “儿子不敢!”蓝春赶紧跪下,“父亲,只是殿下曾经交代过” “行了!”蓝玉不耐烦的摆手,“我这当舅老爷的,送礼过去,皇上也不会挑!”说着,继续道,“跟我去把我房里的暗库打开!” 世家大族都有暗中的库房,装着家里最宝贵的东西,身为蓝家长子,蓝春也是第一次进暗库。 没带任何下人,只有他们爷俩。暗库中昏暗阴沉,但是火把光芒过处,金光闪闪。不知间,蓝春已经看呆了。想不到,他蓝家还有如此众多的财宝。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蓝玉走到暗库的尽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身家富贵吗?”随后,他指下脚下一个不起眼的箱子,“打开!” “是!”蓝春点头。 许是放得久了,箱子上都是灰尘,蓝春小心的打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嘶!这是!” 箱子之中不是金银财宝,可是放射出来的光芒,却几乎照亮了半个暗库。蓝春的眼睛眨了几下,适应眼前的璀璨光华,低头看去。 “父亲,这是金甲?” 箱子中一副精美的甲胄躺在里面,缠着金龙的金盔,盘着金龙的护臂,护腿。金色的鱼鳞片之中,镶嵌着的是圆形的护心镜,犹如镜子一般照人。 “嗯,这是你爹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拿去,送与殿下!” 蓝春的手指落在冰冷的 金甲上,不住摩擦,“父亲,这是谁的甲?” 蓝玉微微一笑,“元主脱古思帖木儿!” “啊?”蓝春顿时吓了一个跟头,“天元帝的御甲?” 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乃元顺帝次子。当年捕鱼儿海一战,被大明打的匹马逃窜,后妃大臣皆被俘虏。 虽然是北元的皇帝,但那也是皇帝。 “父亲,这是僭越了呀!”蓝春惊恐的说道。 “老子又没穿,僭越什么?”蓝玉怒道,“你怎地如此婆妈?” ~~~~ 谁给我一个可以超速的驾驶证? 服了,服了,我服了。 ~~~ 第143章 低头 [] 前朝的皇帝也是皇帝,他们的东西,岂是臣子能私藏? 蓝春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父亲,您?这是御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就是死罪!” 他们父子二人性格完全不同,蓝玉桀骜,眼里无人。而蓝春或许是因为在御前当差的关系,性格谨慎小心,丝毫不像其父。 “你看你那怂样?”蓝玉骂道,“一副甲就吓成这样?” “父亲,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呀?父亲你当真就不知道么?”蓝春近乎低吼,“现在您已经惹了皇爷厌弃,再拿出这个东西来,您是把咱家,往死路里带呀?” 蓝玉看了儿子半晌,淡淡的说道,“皇爷要杀人,有的是罪名!就算咱家里啥都没有,也能找出龙袍来!” “两码事!”蓝春苦口婆心劝道,“父亲,这东西咱们还是毁了吧?” “你呀,想的太多,哎!”蓝玉叹息一声,随便在一口箱子上坐下,“其实这个事,皇上是知道的!我让你献给太孙,也是给皇上看的!” “皇上知道?”蓝春越发不解,“皇上怎么会容这事?” “洪武二十年,你爹我还是永昌侯,奉命征伐漠北!”蓝玉的眉宇之中,带着几分追忆,“出发之前,太子爷单独赐宴。他说,这一仗一定要打出大明的气势,一战定江山,使北元不敢再望中原之土。还告诉我,只要打好了,有他在一日,蓝家就富贵一日。” “那一战,元主仅带着元太子匹马逃走,宫廷依仗后妃大臣都被我俘虏。”说到此处,暗库之中,火把光芒之下,蓝玉的眼犹如星辰浩瀚,脸上荣光绚烂,“这甲,就是在元主的大帐中寻得!” “本来这件甲要献给太子爷,可是他穿不了,皇上当时笑着说,蓝老二,这甲暂放你家中。太子穿不了,等数年之后太子的儿子大了,你可以再献上来!” 蓝春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吓死儿子了!” “我知道你怕!”蓝玉看看儿子,难得的露出温和的神色,“你怕你爹连累你们,连累咱们一家几十口,毕竟胡惟庸等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蓝春低头道,“儿子也是怕父亲真惹怒了皇上” “皇上要杀人,不会问罪名,只会给按上罪名。咱们大明这位皇上,刚愎雄猜,他看你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顺眼。若是他看不顺眼了,就算归隐田园,他都要弄死你!” 蓝玉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杀人,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威胁!” “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这些年?” “你爹我就是这么个性子,知道了也要去干,天生不服天朝管。”蓝玉苦笑,长叹,“其实这些事,也是在家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琢磨出来的!” 说着,蓝玉又看看儿子,“知道你怕,你爹我心里,也很怕!” 怕? 蓝春惊讶的望着父亲,在他心里父亲这人,一生都不曾有过半点软弱,出了名的骨头硬。而现在,居然也说出了怕字。 “不但怕,而且越想越怕!”蓝玉继续说道,“闭门思过?不过是禁足圈禁罢了。皇上这时,说不定已经命人搜罗你爹的罪过。说不定哪天,锦衣卫破门而入,一大串滔天大罪,顺理成章的按在我脑袋上。到时候,你爹就盖下去和李善长胡惟庸作伴了!” 皇上,不问罪名,会给人安上罪名! 这句真理,在李善长胡惟庸案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皇上要么不杀人,要么就连根拔起,丝毫不留余地。 一想到真若是那样,蓝家被连根拔起,蓝春忍不住浑身发抖,颤声道,“父亲,不会的,太孙殿下会帮咱们说话的!” “你爹束发之年就跟着皇上,比你了解他!这位皇爷,只怕是太孙越回护,他越要杀!”蓝玉又是苦笑一下,“老皇爷以前说过一句话,心软是害,害的是自己!若真到了那一步,老皇爷,是不会让太孙心软,留下我这个祸患的!” “那”蓝春已经慌了,“那如何是好?” “你看你慌的!”蓝玉摇头,“哎,你呀,当初就该带你去军中打仗,磨练你的性子!”说着,看看儿子,“这只是你爹,最坏的想法。事儿嘛,也未必到那一步。” 说着,站起身,朝外走,“所以,让你把这副甲送上去,送给太孙。皇上自然会明白,你爹心里害怕了,在求饶呢!我这是在告诉皇上,不管如何,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蓝玉侍奉太孙,都会如当初对太子一般。我蓝玉,只是有过错的桀骜之臣,不是朱家的威胁。” 蓝玉,一生不曾低头的蓝玉,终究是低头了。 他和所有的臣子一样,恭敬的献上自己的忠诚,也希望通过这副甲,让皇帝能够想起他曾经的功劳。 面对皇权的猜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低头。 这副元主的御甲,当天就送到了宫中。 东宫,景仁殿,暖阁。 朱允熥先是看了看箱子中的金甲,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蓝春,眼神异常凌厉。心中,满是愤怒。 “你们家,还真是不作死不罢休!”朱允熥厉声道,“这是人臣能有的东西吗?把元主的御甲给孤做大婚的贺礼,亏你爹想的出来!他是不是想试试,是他的脖子硬?还钢刀快?孤苦口婆心,上次和你说那么多,他全当成耳旁风?” “殿下息怒!”蓝春抬头,赶紧说道,“这甲,其实有一段旧事!” 随后,他原原本本把蓝玉所说之话,转述了一遍。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明白了蓝玉的用意,也明白了蓝玉这是在对他们爷孙低头乞怜。 他蓝玉,到底是怕了!到底是想开了,也算是活明白了! 只是 他还是想错了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蓝玉的罪只是一面。更重要的是,老爷子想消灭的,其实是整个大明军中,这些旗帜鲜明的山头。 朱允熥若是镇不住这些人,老爷子必杀他们。若是能镇得住,其实老爷子更要杀。因为老爷子,从心里就是一个强迫症完美主义者,更是一个暴力至上的皇帝。镇得住,未必能代表那些人将来不惹事。 杀人,是最省事的。他不想让孙子将来还要因为这些人闹心,心里不快。干脆就一刀切,直接全杀了。 忠臣良将有的是,大明朝除了皇帝,没有谁不可替代! “殿下!”蓝春落泪,“家父是真怕,知道错了,还请殿下回护一二!”哭着,再叩首,“先太子在时,蓝家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现在殿下当国,蓝家侍奉殿下,也绝无二心,只会更加恭谨!”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蓝春身边,踢了下那口箱子,“孤知道,也明白!你蓝家是孤的母族,在孤心里和旁人不同。孤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孙时,蓝家就站在孤这边,死心塌地!” 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的脑中忽然浮现起,当日朱标灵堂外的那个画面。 “孩子,放心,有我在!有你舅姥爷和你舅舅们在,谁都别想欺负你,谁都别想!谁给敢欺负你,我就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回去吧!”朱允熥转过身,背对蓝春,“回去告诉你父亲,不用战战兢兢的。安分在家里呆着吧,他能有这个心,能想明白这些事,孤很高兴。有事孤自然会替你们说话,不用自己乱想!” 蓝春大喜,叩首道,“臣,谢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大恩?什么无以为报?” 第144章 亲迎 [] “皇爷爷!” 朱允熥快速的回头,笑道,“您怎么来了?”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背着手,笑呵呵的进来,看着跪着的蓝春开口道,“这是谁呀?有啥把柄落在咱大孙的手里了?一个劲儿的磕头,呵呵!” “臣,蓝春参见万岁!”蓝春继续叩首,不敢抬头。 “哦,你呀!”老爷子的脸上的笑容拉下来,从蓝春身边走过,“是跑太孙这来诉苦?还是求太孙办事呀?”说完,老爷子一撩衣襟,坐在宝座上,“那箱子里是什么?” 三言两语几句话,蓝春已是瑟瑟发抖。 朱允熥靠近老爷子,笑道,“爷爷,这是蓝玉给孙儿的大婚贺礼。”说着,看看老爷子的神色,“是当年,元主那副甲!” “那玩意呀!”老爷子点点头,对蓝春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蓝春起身,低头垂手,慢慢后退出去。 “这里面的事,你知道了?”老爷子走到箱子面前,用脚尖踢开盖子,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儿已知!”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开口道,“爷爷,蓝玉怕了!这是借着旧事,在表明心迹!” “哈!他也知道有一怕!”老爷子一笑,“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也不晚,他既有悔过之心,皇爷爷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计较!”朱允熥小心的拍着马屁。 “你别拿好话搪塞咱!”老爷子笑道,“你是生怕咱砍了他的脑袋!” “爷爷!”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他虽然有错,不过知道怕了,有悔过之意,也算有良心不是?他能打仗,砍了他不是白瞎了?再说,这人以后孙儿还有用呢?” 老爷子坐下,戏谑的笑道,“你爹当初要像你这么会说话,咱也不能生那么多闲气!” 这事怎么扯到自己老子身上了? 不过,听老爷子语气有些松动,朱允熥顺杆往上爬,“爷爷,孙儿要大婚了。您看,是不是让凉国公也来热闹热闹?毕竟,他也是孙儿的亲戚,对吧!” 老爷子沉思良久,“行吧,看在你娘份上,让他出来活动活动!” “大气!”朱允熥竖起大拇指。 “别溜须!”老爷子笑骂,“现在你袒护他,将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朱允熥笑笑,没有接话。 其实他现在就挺难受,明知道老爷子心里对这些老臣们,已经开始不待见,可是他还要小心的维护这些人。 他不想老爷子杀人,一方面是想保全那些功臣勋贵。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让老爷子落下更刻薄寡恩残暴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要是在乎名声,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现在,他能做的是能维护一下,就尽量维护一下。 翌日,秦晋二藩携带家眷进京,要参加朱允熥的婚礼。二王光是给朱允熥的贺礼,就准备了足足十辆马车。 但是真正引爆的官场的是,圣谕凉国公蓝玉,可以参加太孙大婚,与太孙母族舅父常家一起,为迎亲引路人。 许多人暗中思量起来,这不是皇帝表示善意的信号? 不过,众人只是在心里思量,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谈。大明京师上下一片和气,为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纳征之礼已过,而后又定下了婚期正日子。 整个京师之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百姓犹如过节一般穿上新衣,大街小巷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为贺太孙之新婚,京城内外的僧道,颂咏佛法经文,大明储君祈福。为了彰显天恩,皇帝和太孙登上洪武门城头,享受万民朝拜,并赐予京师年长之人酒肉,在上谕中豁免天下贫瘠之地的钱粮。 白昼暖阳,春意盎然,冬日的风转暖,枝头有绿意开始盎然。弹指一挥,婚期顷刻间即到。 京城之中,满是伸长脖子等着看太孙迎亲的百姓,人头攒动人潮汹涌。路上站满了穿着簇新战袄的护军,沿路警戒的同时,也把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御路之外。 内官监已先一日设幕次于中左门丹墀内,(chi)设皇太孙受醮戒位于御座南,设皇太孙拜位于丹陛上,设置香案准备贡品。周围满是宫人和礼部赞官,还有教坊司的乐手。(幕次是帐篷。中左门是奉天殿外的一道门,丹墀是门前的空地。丹陛,是奉天殿门前的台阶。) 醮戒礼,醮是以酒祭,戒是听长辈训导,更是一种繁琐的仪式。 铁铉解缙作为东宫属官,引朱允熥从东宫出,至文化门外。此时文化门旁,是徐辉祖李景隆等文武官员。 见朱允熥到来,文武官员跪,叩首。朱允熥至幕次之中,换上衮服旒冕。 与此同时,宫中三通鼓响。 老爷子身着通天冠、绛纱袍出。鸿胪寺升御座,有司奏乐。大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乐停。 穿衮服的朱允熥在宫人引导之下,从帐篷中出来,走到丹陛跪位之上。 “我地妈,麻烦死了!” 朱允熥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他就跟木偶似的,礼部赞官,鸿胪寺侍从官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在古人眼里,结婚可不是一男一女买个房子入洞房那么简单,这是人伦大事,要合乎礼法。 尤其是皇族天家,乃是天下的表率更要以身作则。而且今日的典礼仪式,不但有文字记录,要写进明实录中。大殿周围还有数百画师,在不停作画,还要画下来,供后人瞻仰。 “跪!”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朱允熥闻声跪下。 “酒!” 随着礼部唱官的声音,金爵御酒奉上。 朱允熥手捧金爵,对着大殿之中的老爷子跪拜,而后转身,对着身后的神位再拜,然后喝下少许。 随后,宫人跪送装着点心果子的食盒。 朱允熥随便拿出一块,小口的吃了,这表示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 接着,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传出。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xu) 朱允熥叩首,“臣谨受命!” 简单两句话,仪式完成。大意就是,你小子迎亲去吧! 而后又是大奏宫乐,朱允熥转身在内外臣子的簇拥下,徒步出皇城。到了午门外,还有一个帐篷,还要更衣。 不但是男方要举行整个仪式,女方也要。 赵宁儿家中,临时搭建了祠堂。为了整个祠堂,赵思礼急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他连祖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族宗的名讳? 赵家全家人,在祠堂叩拜。赵宁儿身着御赐的燕居服,带凤冠。同样在礼官的指引下,开始叩拜族宗。 一番礼节下来,赵思礼作为父亲,开始教导女儿。 “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赵母也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如此,女方的醮戒礼完。 ~~~ 此时,朱允熥已经在午门外,换上了五爪金龙袍服,在侍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 “殿下,臣为殿下执马!” 引路官员之中,蓝玉叩首道。 有日子没见,叩头时候的蓝玉,露出些许的白发。 “好!你为孤牵马!”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挥动拂尘,“皇太孙殿下迎亲,奏乐!” 午门外长长的乐队开始奏乐,最先是一百八十莽服锦衣卫,而后是三十六位有爵位的武将,再往后是骑马的朱允熥,地上徒步行走的是蓝玉还有他两位笑得合不拢嘴的舅舅。 乐声之中,朱允熥在马上笑着回头。 城墙上,老爷子对他微笑着摆手。 “爷爷,孙儿接媳妇去啦!”朱允熥忽然不合礼制的高喊。 老爷子在城墙上大笑,“多给人家红包,别让人堵门!” 城墙上下,百官皆笑。 “来了!来了!” 随着,浩荡队伍出现在午门外,沿路翘首以盼的百姓拍手大喊。 “吃喜糖!” 数位宫人大喊,手中的糖果漫天洒落。 ~~~这章写的不好,大家见谅。 第145章 背媳妇 [] 春日的暖阳,带着色彩,有些斑驳很是绚烂。再配以周围那些华丽的颜色,骑着骏马,前去迎亲的朱允熥,好似画里的人物一般。 城墙上,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身影,脸上在笑着的同时,脑海中突然会想起自己曾经年轻时的画面。 时间是个轮回,人生是道弧线,过去的事总在今天重复,今天的人走着老人的路。 老爷子的脸上满是笑容,心里是往昔的故事。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也是个日头柔和的春天,自己带着红花,穿着新衣,骑着高头大马,去大帅府里迎亲。 那场面,不亚于今天,今天只不过是样子货,那时候跟自己去迎亲的,都是跟自己一块在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七进七出的好兄弟。 花云那厮牵马,徐天德是宾相,来自淮西孤家庄的伙计们,簇拥在自己战马旁。有的,吊着膀子,拄着拐杖。邓愈他们,见人就发喜糖,濠州城里的孩子,跟着他们的队伍,低头抢。 华云龙跟汤和抬着接新娘的轿子,耿君用和郭家兄弟鼓着腮帮子吹唢呐 恁娘地,那玩意的声,真难听! 那一年自己二十六岁,今年孙子十六岁。 那时的自己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豪杰,现在的大孙是如初升朝阳一般的少年郎。 想着想着,老爷子眼眶有些湿润。 抬头,绚丽的阳光晒干了眼眶的温热,世间沧海桑田,而上天永远是上天。 “咱要再活十六年,看到咱嫡亲重孙子成家的那天!” 老爷子眯着眼睛,直视太阳,“你狗日的,别想让老子先走!不然老子跟你没完,剁了你八辈先人的!” 忽然,城墙下,满是人潮的路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给太孙千岁道喜啦!” “千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千岁儿孙满堂,吉祥如意!” 百姓们划破苍穹的欢呼声中,开路的宫人和护军不住的往人群中撒着喜钱。 “哈哈哈!”百姓的祝福语中,城墙上的老爷子朗声大笑,“传旨内官监,搬三万贯铜钱出来,接着撒!接着热闹!今天,朱家大喜,普天同庆!让御膳房多蒸甜糕,赏赐百姓。” ~~ “我成家了!” 骏马上,看着周围的贺喜的人潮,一张张的笑脸,朱允熥在心里默念。 成家,代表着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往后,他的肩膀上真的就是家国天下了。 可是 人总是会在本该幸福的时候,心中冒出遗憾的酸楚。 “爸妈,我去接新娘子了!虽然你们不在身边,可这世上依旧有人宠爱着我,祝福着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但我会带着你们的期盼,你们的爱,好好的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 “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以后我会变成真正的男子汉,我会如你们爱我一般,爱我的孩子,如你们教导我一般,教导他们!” 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所过之处都是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喜庆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是天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谱。来的都是客,这些百姓就是皇家的客人。 朱允熥马前,常家老兄弟走着走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四十来岁的汉子了,哭得跟娃似的,肩膀一动一动。 “你俩干啥呢?大喜的日子!”蓝玉牵着马绳,不悦的呵斥。 “舅!”常升回头,“就这一个外甥,我哥俩心里高兴!” “娘亲舅大,这是他第一个喜事,往后还有更多事让你们张罗!”蓝玉微微一笑,“别淌马尿,让人笑话!” “哎!”兄弟俩点头,回头望望马上的朱允熥。 发现他们的外甥,也正温和的看着他们。 ~~~ 不久,赵家的娘娘巷到了。 赵思礼携妻子和儿子,已经跪迎在门前。 “赵大人,快快请起!”作为主婚人,朱允熥的两位舅舅把赵家人搀扶起来,带着礼官先入内堂。 内堂之中,早就准备好了香案等物。 “请皇太孙殿下入堂,迎亲!”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喊出一句。 宅外的朱允熥翻身下马,然后在东宫属官等人的簇拥下,进了赵家。 进门之后,王八耻恭敬的捧着一只大雁封上。朱允熥双手接过,把大雁放在香案上,然后微微侧身,面向西面,正对着赵家夫妇。 大雁,忠贞吉祥之禽,长幼有序,夫唱妇随。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结婚都要用大雁作为彩头。(普通老百姓家里用的是鹅,鹅是最早圈养大雁演变而来)。 而大雁更是一夫一妻的代表,一对大雁结成连理,共同养育儿女,不会再另寻他人。(古人也是一夫一妻,正妻的位置非常高) 随后,铁铉和解缙作为朱允熥东宫属官上前,对着香案和赵家夫妇,行八拜之礼。这是代表朱允熥,对岳父岳母行人伦礼法,而非君臣治理。 赵家夫妇已经是热泪满眶,不能自己。 一切仪式结束,女官引着朱允熥来到后堂,赵宁儿闺房前。 闺房们挂红花,装点彩带,可确实房门紧闭。透过窗户纸看去,依稀门口有几个窈窕的护法,手拿笤帚紧张的守护着。 梆梆,解缙轻轻敲打房门,“太孙殿下迎亲,里面的姑娘快开门!” 门后微微沉默一下,似乎一个壮着胆子的声音开口道,“便是殿下千岁又如何?民女姐妹嫁给天家,也要开门的红包。” “红包再次!”解缙笑着从门缝塞进去几张红包,“速速开门,别误了时辰!” “念诗来?”门后少女又大声道。 大明开国以后,洪武帝亲旨,大明礼法服饰皆复古盛唐,所以即便是结婚也是要作诗的。 “这可要了命了,我上哪想去?” 朱允熥皱眉想想,目光落在解缙身上,“你来!” 解缙毫不含糊,张嘴就来,“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明,王彦泓。) 念完之后,他自己还笑嘻嘻的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可是门口依旧没有动静,那些门里的少女们似乎在思索着是什么意思。 “撞开!”朱允熥吩咐道,“抢人!” 话音落下,铁铉和徐辉祖上前,二人都是肩膀宽阔的汉子。咣的一声,闺房的门直接被撞开。 “快,进去迎太孙妃!”解缙也跟着凑热闹冲进去。 可是突然之间,屋内那些本有些忐忑的少女,顿时化身娘子军,手里的笤帚不住落下。进去的三人,顿时抱头鼠窜。 “打不得皇太孙,还打不的你们几个?”一个似乎有些泼辣的少女,掐腰笑道。 众人说笑之中,朱允熥缓缓走到赵宁儿面前。 面前是一位坐在床上,身穿红色燕居服,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她似乎也有些紧张,双手叩在一起,手指微颤。 “这就是我的新娘!” 朱允熥心里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心里跳得厉害。 “请太孙妃上轿!”外面的礼官又开始唱歌。 朱允熥缓缓的背身,微微下蹲。几个女官搀扶着赵宁儿,把她放到朱允熥的背上。 “嗯?”朱允熥的小腿抖两下,“有点重呀!” 背上的新娘娇羞的不敢抓他的肩膀,身体有些微微下滑。 “你抓紧我!”朱允熥笑道,“别掉下去!” 盖头中的赵宁儿嘤了一声,轻轻的扶住朱允熥的肩膀。 第146章 结发 [] 皇太孙背媳妇,只是走一个过场。 赵宁儿的太子妃凤轿,已经直接停在了赵家的中堂内。 朱允熥背着赵宁儿小步的走出来,走得小心翼翼。不是赵宁儿重,她只是微微丰腴,而是赵宁儿怯怯的,朱允熥背着受不上力。 礼官引着,二人传到中堂。 “给太孙妃升轿!”礼官刚刚喊完,那边的轿子边几个宫人跪着已经把轿帘拉开。 “你往上点儿!”朱允熥胳膊托了托背上的媳妇。 刚迈过一道门槛,朱允熥抬头,正好碰上赵思礼和夫人,关切的目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女人以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们心里也还是有着万般不舍,千般放不下。 赵母哭红了眼,赵思礼眼眶通红,强颜欢笑。 “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礼官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说出了在他们看来于礼法不合之话,“以前你们待他如珍宝,以后我也会待她如珍宝。她嫁给我不是和你们分别,而是从此这世上,多了一个爱她的人!” 说着,朱允熥对着赵家人微微点头,“岳父岳母,我先带她走,过几日回门的时候,我再带她回来!” 顷刻间赵母泪如雨下,赵思礼鞠躬行礼。 忽然间,朱允熥感觉到脖颈上一凉,似乎有颗泪珠落在上面。 “媳妇,往上点,我快背不住了!”朱允熥笑道。 两只手,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脖颈,让他背得没有那么用力。 朱允熥的胳膊,又往上托一托,笑道,“老妹儿,挺沉啊!” 随后,赵宁儿落轿,礼官大喊,“起轿!” 然后前后共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强壮宫人抬起凤轿,缓缓出行。为了这顶凤轿子能进来,赵家早在前几天就拆掉了围墙,临时搭建了一个大门。 凤轿前,秦王晋王两位叔王,扶着轿杠。 轿后,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随行在侧。 迎亲的队伍从赵家出发,绕行经午门过东长安门,而后经过代表顺城天意的承天门,进东华门,过外廷三大殿经左侯门过东西六宫,至于东宫景仁殿。 轿停,宫人拿着羽毛扇,帷幔等物过来,护着赵宁儿的凤轿,准备请太孙妃落轿。 二人缓缓前行,所过之处,百官叩拜,行至大殿。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下来,紫禁城中华灯万盏,彩色的灯火交织成一道道绚丽的光芒,仿佛仙境一般。 朱允熥和赵宁儿在大殿门前停住,受群臣叩拜之后,再缓缓进入殿中,进行婚礼的最后一项仪式,合卺礼。(jin) 合卺礼,起源于周,汉民古礼也。卺就是苦葫芦,一分为二,夫妻各持一边,盛着美酒。葫芦本就是吉祥的意思,一分为二表示夫妻二体。而两片葫芦的下面穿着丝线,又表示夫妻合二为一。喝下带着微苦的酒,表示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这套典礼之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没有旁人,连老爷子都没有。 朱允熥是储君,储君结婚当天,皇帝是不露面的,只能第二天享受他和太孙妃的拜见。 不单是皇家,其实民间也是如此。大明传袭唐礼,而结婚当天那种在大堂叩拜父母的习俗,是北宋时期的礼节。唐之前,传统的礼仪都是第二天才见公婆。 殿中熏香微泛,富丽堂皇之中带着让人愉悦的安静。 朱允熥和赵宁儿缓缓入了大红色的宫殿,在礼官的指引下,面对面跪坐在红烛之下。 宫人脚步轻轻,葫芦御酒食物等东西已经备好。 礼官唱道,“拜!” 赵宁儿先拜,四拜。 朱允熥回礼,拜两拜。 这是郑重的大礼,即便是储君也要以礼相待自己的嫡妻。虽然二人身份有别,但是在家庭之中,丈夫和妻子的位置是一样的。 拜过后,宫人奉上两卺。二人一边一片,然后把这微微带着苦味的酒喝下。喝完之后,朱允熥手腕转动,把手里的半片葫芦倒转过来,取意阴阳调和。 之后,宫人又跪进肉食,礼名同牢。猪牛羊三肉为太牢,夫妻共食,意味二人以后不分彼此。因为古时,除了妻子之外,男人和任何人吃饭,都是分餐的,只有和妻子,才能共吃一道菜。 同牢合卺,礼成。 边上,红色的火烛爆出阵阵璀璨的火花,一柄玉钩放进了朱允熥的手里。 “殿下,挑盖头了!”宫人的说完之后,缓缓退下,只留下王八耻一人。 殿中安静,只有火花跳跃的声音,即便是隔着盖头,朱允熥也能感受到对面佳人的紧张。 “牵起了你的盖头来” 嗯嗯,朱允熥心里也紧张,婚姻大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这些礼节也只有和嫡妻才能举行。以后,不管他是否还有别的妃子,眼前这个姑娘都注定是要陪他一生的人。 手微微发颤,轻轻玉钩到盖头下面。 唰地一下,盖头如红云飞起,烛火之下,娇眼如花。 赵宁儿紧紧的闭着眼睛,圆形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可是她内心紧张以至于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的微动。 她梳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艳丽,但是和蔼可亲。烛火之下,白皙的皮肤细腻,那狭长的睫毛,一动一动。 “睁开眼!”朱允熥笑道,“你不睁眼,怎能看得到我?” 赵宁儿显然内心挣扎一下,悄悄的睁开一只眼,又赶紧闭上,头更低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叫我小公公!”朱允熥笑道,“现在该叫我什么?” “殿下!”赵宁儿嘤咛道。 “这个名不好,我教你一个名,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只叫给我一个人听!”说着,朱允熥缓缓向前。 “嗯!”边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异响。 朱允熥扭头一看,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王八耻跪着,五体投地,“殿下,还未结发,奴婢不敢下去!” 洞房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结发。 朱允熥接过银色的小剪刀,轻轻的剪下赵宁儿一缕头发,而赵宁儿也剪下几根朱允熥的发丝。 然后,他们二人共同把这些头发缠绕在一起。礼成,结发夫妻。 ~~~~~ 宫中灯火璀璨,到处喜气洋洋。 只是老爷子总感觉这喜气之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天色已晚,老爷子只带着朴不成,背着手游走在绚烂的灯火之中。他走着看着,不知觉中,走到了紫禁城的后宫,坤宁宫的前面。 尽管宫门上也挂着彩带,挂着红色灯笼,可是这宫中却没什么人气,更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 坤宁宫,马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 (紫禁城里,东西六宫不分等级都是住后妃的,明朝皇后住坤宁宫,所以叫中宫。明朝,也有嫔妃住坤宁宫的例子,出自朱家溍。) 老爷子在宫殿前停了许久,随后抬脚进去。 到了门前,他似乎又有些犹豫,想去推门,但是手臂却停住了。而后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推开那扇尘封了许久的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里面也燃着红烛,装点一新。可是这殿中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显得很是冷清。 老爷子信步朝里面走,手指在凳子上划过,看到没有灰尘之后,满意的点头坐下。 这里的场景他很熟悉,所有的摆设都和原来一样,还在老位置,还是老样子。西边是马皇后生前的卧房,老爷子坐的东边是外厅。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也并不是特别富丽堂皇。 角落里,还放着一张纺车,墙上还挂着马皇后生前穿过的麻布衣衫。 “下去!”老爷子挥手,朴不成退下。 第147章 坤宁宫 [] 老爷子缓缓走到那张纺车前,轻轻的抚摸着,眼神里都是怀念还有爱惜。 “今儿,咱们嫡孙熥儿成亲了!”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咱给他找了一个,和你性子有些像的姑娘,勤劳本分,爱笑心眼好,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你早先常说,娶贤妻旺三代。你旺了咱,咱这个孙媳妇会旺咱的孙子!” 说着,老爷子似乎再也控制不住,鼻子酸得不行。 “咱大孙今儿娶媳妇,可威风了呢?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满街都是吉祥话!比当年,咱娶你的时候,威风了一百倍!你是没见着咱大孙那悄模样,骑着高头大马,那叫一个气派!” “老二老三扶凤轿的轿杠,他两个舅舅是主婚人!高丽,安南,琉球等藩国都送了贺礼。” “他,比咱出息!” “你你要是多活几年多好,见着孙媳妇,见着重嫡孙再闭眼,多好!” 说着,老爷子的手指捏着纺车的把手,身体有些颤抖。 “真快呀,咱娶你的时候好像还在昨天,今天孙子都结婚了!按理说咱这一辈子,从他娘的要饭的到皇上,圆圆满满啥都不缺了。可是这大喜的日子,唯独少了你!” 说着,老爷子抓起挂在墙上的旧衣,放在脸上。 “老婆子,你把咱扔下先走了,把这个家扔给了咱,你忍心?” “打仗的时候咱就和你说过,咱要走在你前头。因为没了你,咱不知道怎么活!” 呜!殿中,响起老爷子压抑的哭声。 许久之后,老爷子擦了下眼睛,“别笑话你爷们,奶奶的,落泪未必不丈夫!也就在你这儿,咱才能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哎,一辈子,真快!” “知道你惦记着咱们这个嫡长嫡孙,他自己也争气,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他。他是个孝顺孩子,你是没见着,会说话会疼人会讨人喜欢,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咱俩人的优点,全在他身上!” “翰林学士们夸他,文武官员们夸他,就没人说他不好!” “早年,吕氏刻薄他,我叫人杀了,杀了她全家!”老爷子的声音忽然加重,“你回头在那边和大儿媳说一声,熥儿这些年受的委屈,咱给报仇了!” “往后,你们在那边看着,保佑着他,啊!” “老婆子,他成亲了,往后是大人了。你放心吧,在那边也不用惦记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咱刚才说没你不知道咋活着,可是现在呀,咱还不能这么早就去见你。咱身子还硬朗着呢,争取呀再他娘的活上十六年,见咱们的嫡重孙娶妻生子!” “嘿嘿!要是能见着重孙子再有嫡子,那就更美了。咱不贪心,不指望着万岁,咬咬牙挺他十几年。等咱到那边见了你,给你讲讲咱重孙,玄孙的小鼻子小眼睛,哈哈!”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殿内的烛火跳舞一样跳动起来。老爷子惊奇的望过去,那舒展的烛火,对着他隐隐点头,似在附和。 老爷子展颜一笑,目光中满是柔情。 可是下一秒,老爷子又收敛笑容,“不成,咱自己的孙子结婚,咱这当祖父的居然不能露面?这算哪门子规矩?他祖母看不到,咱活着也看不到?不行,得让他和媳妇,先给咱磕头!” 说着,迈步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老婆子,咱代你让孙子磕头去,让他和孙媳妇多磕几个!” ~~~~ “你怎么还不走?” 东宫寝宫之中,朱允熥瞪着战战兢兢的王八耻。 “你等着在这过年吗?”朱允熥咬牙道。 没眼色的东西,他主子大婚的日子,好不容易所有的仪式都完了,马上就要洞房花烛了。他居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 “不是,你一个太监,这时候不应该躲得远远的?”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抬头。朱允熥斜眼,对王八耻说道,“怎么地,你要听墙根?” “主子!”王八耻跪着,低声道,“您和娘娘,还没吃子孙角儿呢?” “还不端上来?”朱允熥又道。 这时,朴无用端着一个小盖碗进来,跪着奉上。 子孙角儿,其实就是子孙饺子,大元的时候,叫子孙饽饽。(饽饽不是满语专属,早先大元时也这么叫。) 就是煮的半生不熟的饺子,是由娘家陪送的。 朱允熥夹着一个饺子,送到赵宁儿嘴边。 后者娇羞的微微张口,咬了一小口。 “生不生?”朱允熥笑着问道。 赵宁儿把饺子咽下去,垂首道,“生!” “哈哈哈!生就好!生就好!”朱允熥笑道,回头把盖碗给了王八耻,轻声道,“滚!” “是!”王白耻捧着盖碗,快速退下。 殿中,现在真的是二人世界了。 朱允熥牵着赵宁儿滚烫的小手,感觉有些肉肉的,“娘子,天色晚了,咱们歇息吧!” “嗯!”赵宁儿又是嘤嘤一声,脸红到耳朵根上。 “来!”朱允熥起身,扶着赵宁儿。 “呀!”可是赵宁儿却惊呼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忙问。 赵宁儿眼眶含泪,不知是羞还是急,小声道,“腿麻了!” “缓缓,缓缓就好了!”朱允熥开口劝慰道。 这一天下来,他一个男人都被繁琐的礼节弄的身心俱疲,何况是赵宁儿一个姑娘家。 却说,王八耻捧着盖碗出来,小心的掩上宫门。 出了寝宫的王八耻摇杆瞬间溜直,对外面肃立的宫人们小声说道,“殿下要清净,你们都下去吧,杂家自己在这值夜!” 说着,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不耐的说道,“都下去,殿下口谕不用伺候”说着,当场愣住,“朴总管!” “里面歇了吗?”朴不成问道。 “回总管话,太孙殿下和娘娘刚吃了子孙角儿!” “嗯,知道了!”朴不成低声道,“皇爷来了,滚!” “是!”王八耻又变成了虾米,无声退下。 随后,朴不成让到一边,老爷子背着手进来。 “皇爷,小主子刚吃了子孙角儿!”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点点头,也不用人同传,直接走到门口,可是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宫里,传出朱允熥和赵宁儿说话的声音。 “今日,怎么没见陛下?”赵宁儿道。 “宫里的破规矩,皇储结婚,皇帝当天不见面!”朱允熥笑骂,“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规矩,结婚更要念亲恩,更要叩拜亲长。这时候,也不知皇爷爷在干什么,睡了没有!”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心里头想着念亲恩! 老爷子微微点头,又听里面赵宁儿说道,“殿下,现在大臣们都走了,不如,臣妾和您一块去给陛下磕头吧!”说着,顿了顿,“臣妾是孙媳妇,是嫡孙媳妇,不给老人叩头不像话!” “虽说民间是有第二天见公婆的礼儿,可是殿下就陛下这么一位亲长,你又是陛下的唯一嫡孙。将心比心,老爷子这时候心里说不定还在惦记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做晚辈的,若是让规矩牵绊住,孝心也就打了折扣了!” 好孩子!老爷子心里赞道,不愧是自己挑的孙媳妇。 自己这辈子,两样事从没看走眼,一是打仗,二是找媳妇。自己的皇后是千古贤德,这孙媳妇也如此。听听,这话都说进咱心窝子里了。 “好!我也正有此意。”只听朱允熥坏坏一笑,“娘子,咱们先去叩谢祖父的生养之恩,回来再再如洞房!” 接着,朱允熥对外喊道,“王八耻!” “不用喊了!”老爷子笑着开口。 “皇爷爷!”朱允熥一惊,赶紧开门,和赵宁儿跪在老爷子脚下。 “今日是孙儿大婚,孙儿愚钝,靠祖父教养成人。养我爱我,又给孙儿挑选妻子,让孙儿成家立业!” 朱允熥叩首道,“孙儿,叩谢皇爷爷的生养之恩!” 赵宁儿也叩首道,“媳妇给皇祖叩头,一叩生养恩,二叩亲长情!” “佳儿佳妇!”老爷子叹息一声,看着跪着的孙子孙媳妇,心里满是满足。 “那个”老爷子想了半天,心里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咱走了,你们好生歇着。明早来奉天殿,跟咱一起吃早饭!” 说着,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住,“传旨!太孙妃赵宁儿,贤良淑德,赏住坤宁宫!” 第148章 缺钱 [] 即便是入了洞房,这婚也没结完。 翌日,皇太孙朱允熥携提太孙妃,身着衮服,翟衣,于奉天殿陛见皇帝。皇帝赐宴之后,于宫内皇帝诸妃见礼,并且召见皇亲命妇。 第三日,太孙及太孙妃,于太庙面见先祖。也就是说他们两口子,从朱初一到朱五四,这些有名有姓的朱家祖宗牌位前,磕个遍。 第四日,大朝会接受群臣祝贺。 “皇太孙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昌之福” 巴拉巴拉的说上一大堆,然后皇太孙赐宴答谢,犹如正旦大宴群臣一般。 结束了这些,朱允熥这个婚才算真的结完。可怜见的,他日日打磨筋骨,也算身体强健,这些日子折腾下来,人都瘦了几圈。 其实在他这,结婚的仪式刚过去,但是群臣心中的震撼却又起波澜。太孙大婚当日,上谕赏太孙妃位列坤宁宫。 消息一传出,几乎是朝野大哗,人人皆惊。 坤宁宫是皇后之宫,后宫之首。大明开国到现在只有一位皇后,就是太孙殿下的嫡祖母马皇后。她故去之后,老皇爷不但没有再立皇后,连坤宁宫都给搁置了,即便是贵妃,没有皇帝的旨意也不敢轻进。 可是现在,忽然赏给了太孙妃?而且上谕之中的为列二字,很是耐人寻味? 这位太孙妃就这么得皇爷的欢心?这么得皇爷的看重? 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呀!说句不好听的,太孙妃要住进坤宁宫,那必须得是皇太孙登基之后的事,可是现在? 不过,这些人心里想,却是没人敢歪嘴! 老皇爷说的就是规矩,就是礼法。皇明就皇太孙一个嫡孙,将来江山社稷都是他的,一座皇后宫算得了什么? 若真是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愣头青,想说说这事,恐怕折子都递不到御前,就会被东宫詹事府,左春坊那些学士们喷得狗血淋头。 太孙子住皇后宫算什么?许多人心里,甚至有大逆不道的在想,就算老皇爷哪天心血来潮,直接禅让了都不稀奇。 历朝历代,皇帝储君多如仇敌一般,相互防备,皇族之间更是视为仇寇。唯我大明,祖慈孙孝,上下一心,朝纲稳固。 此万世江山之兆也! 有人这么想,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皇太孙大婚之后,老皇爷马上让皇太孙,署理朝政。 所谓署理,就是在一些事上,可以行使皇帝之权。 奉天殿旁的华盖殿,本是大朝会之前,皇帝御用换衣的地方。如今微微整改,在殿东侧暖阁之中,设皇太孙宝座,屏风,御案,书记官,翰林学士等,为皇太孙署理朝政之用。 简而言之,就是小一号的皇帝公事房。 而刚开始署理朝政,朱允熥就遇到了头疼事,大明去年结余的国库,又见底儿了。 “去年户部和两淮盐水的结余,加一块儿还有一百多万。先是过年,又是淮王大婚,又是您” 户部尚书傅友文带着户销算司,给事中,大库郎中等,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圆凳上,小心的给朱允熥报账。 “又赶上孤大婚,火树银花不夜天,繁花似锦盛世年!”朱允熥笑道,“这一百多万,就这么花的差不多了!” 一百多万,朱允熥心里微微心疼。汤和那边沿海想多打造几艘大舰,昨日送呈的折子,户部和工部就打起了官司。若是这一百多万,都用在军事上 可是,也有些心疼不起来。这钱的大头还是花在他的身上,老爷子一辈子简朴,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唯独到了自己孙子大婚的时候,卯足劲花钱,为的啥? 还不是为了自己孙子风光体面? “这还没算,赏给京师百姓的吧?”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傅友问道,“先是春节大赏,而后又是殿下大婚当日的赏赐,后皇爷一高兴,又搬出三万贯铜钱,一万多匹布,四万多斤粮,酒肉若干别的还好,就是铜钱” 啧啧,老爷子是真大方,三万贯铜钱,一贯可是一千枚洪武通宝。洪武通宝一共只发行了三次,最多一次是洪武二十年发行了两百万枚。 大明缺铜,老爷子又是不爱开矿的,洪武通宝铜铅的比例是四六,这在历朝历代中已经属于良心钱了。所以在民间,格外的坚挺。 (古代的铜钱,不是每年都发的,比方明朝时候,前朝的铜钱也可以用,清朝的时候,明朝的铜钱也可用) 这三万贯铜钱的赏赐,不但让大内的钱库一空,连带户部的钱库都少了一大截。 傅友文是个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说起此事不免有些咬牙心疼。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赏给了百姓,百姓也会花到市面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暂时少了一些,不用这么心疼!” “殿下有所不知道,皇爷赏的,是内库的压库钱,铜六铅四。当初光是制造这些钱,就花费不少!”傅友文一脸肉疼。 这也就是在朱允熥面前,在老爷子那,他是不敢有这表情的。否则老爷子一瞪眼,怎地,给咱大孙花两个钱,你还心疼啦?吓死他户部的官员。 老人都是这样,一辈子精打细算,但是给儿孙花钱,唯恐花得少了。 “孤大婚,秦晋二王送了两千两金子,回头差人提到户部大库去!”朱允熥说道。 “臣不敢!”傅友文惶恐道。 “你听孤说!”朱允熥笑着合上账本,“你们户部看着把这些金子换成白银或者铜钱,然后再挤出五万两左右。”说着,朱允熥微微靠后,靠在宝座的背上,笑道,“信国公的折子你也看过了,倭寇是要剿的。靖海军的战舰要打造,选出的士卒要给安家费,沿海城池的军寨也要修筑。这个钱,不能从地方老百姓身上刮,中枢虽然穷,但是日子还能过。” 傅友文拱手道,“太孙殿下圣明!” 自古以来,户部说是国家的库房,但是历代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没少从里面掏钱。皇太孙把自己的私房,存入户部,确是千古美谈。 大明开国从蒙元手里接过这千疮百孔的江山,已经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间,每年的财政大头,依然是军费。而在民生上,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自然是总也攒不下钱。 还是那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朱允熥的手指缓缓敲打桌面,开口道,“邮票还有驿改邮一事,每年给给国库带来不少收益吧!” “回殿下,看着收益是多,可这钱按皇爷的意思,都用在修路上头了!”傅友文说道,“现在各地的驿站不用中枢补贴,能自给自足。驿站的盈收,都用在了疏通运河水路,修路等建设上!” “该当如此,要想富先修路!”朱允熥笑道,“用邮政的钱修路,是个好循环,是德政!” “都是殿下的仁德!” “孤只不过提了一个点子,具体的事还是你们下面人办的,和孤的仁德有什么关系!”朱允熥笑道,“不过,这年年国库没有结余,也不是办法。” 开源?节流? 朱允熥心里想到,往后大内的开销还是能减就减一些,等将来自己真到了那一天,立下规矩,把皇家的花销和国库完全的区分开。 大明该是天下百姓之明,而不是一家一姓之明。 自己穿越而来,若是再让整个国家都为了帝王服务,再养出一堆囊虫的龙子龙孙来。这样的大明,换汤不换药。 “就议到这吧!”朱允熥开口说道,“信国公那边的军费,还要你们操心,办妥当些。” 傅友文微微迟疑,“臣,遵旨!” 他这迟疑,马上落在了朱允熥的眼里,“怎么?你有事?有事就说,藏着掖着干什么?” 傅友文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户部销算司堂官郭文德开口道,“殿下,这钱一时半会凑不出来,户部有压箱底那是留着防备天灾还有打仗的钱。而且”说着,看来朱允熥一眼,“而且,皇爷昨天给了臣等销算司一道旨意,让臣等把坤宁宫翻修一下,臣粗略算了算,没个三四万怕是下不来的!” 翻修坤宁宫? “哎,这钱也还是花到自己头上了!”朱允熥心里苦笑。 老爷子一辈子没翻修过宫殿,宫中多少房子的红漆脱落,老爷子都不许刷漆,怕花钱。现在到了孙儿,孙媳妇这,好家伙,一出手就是翻修坤宁宫。 “坤宁宫的事,孤去和老爷子说!”朱允熥看看对方,“把翻修坤宁宫的钱,做军费给汤和!” “臣,遵旨!” “你是,国子监出身吧!”朱允熥问道。 销算司的堂官郭文德回道,“臣是洪武二十一年国子监授官。”说着,吃一下又道,“臣和铁鼎石大人,是同窗!” 铁铉的同窗! 朱允熥默默记住此人,“知道了,下去吧!” 这人是个敢说话的,傅友文不敢说的话,他给说了。这人也挺聪明的,还知道用铁铉提高身价。 “钱那!”人都走后,朱允熥揉揉太阳穴,“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大家是不是以为明初,为了十几万银子的事愁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明初缺钱,缺贵重金属。朱元璋不爱收税,后来永乐北征,虽然武功赫赫,但是民生又凋敝不堪。明朝的财政,基本上就没怎么宽裕过。) 第149章 我成了多余的? [] 百多万的银子都花了,君臣却要为了十来万打官司,听起来有些啼笑皆非,可如今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稍微大手大脚一点,就要出窟窿。 大殿中,朱允熥来回溜达踱步,脸上都是苦笑。 因为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那些清宫戏,人家君臣议事一开口就是几百万的军费,几千万的修园子钱,可自己呢。 清朝的财政筹集能力,确实比大明好那么一些,而且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时代,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涌入的时候。况且,现在的大明不收税,尤其是商税。 老爷子的顽固,外人根本想不到,一方面鄙视商人,又一方面不收重税。归根到底,商业有利于民,不收税也是为了藏富于民。 朱允熥走到屏风前,提起朱笔,写下两行字。 “倭寇,商税,海贸,殖民!” “北元,吏治,织造,藩王!” 写完之后看了半晌,这些老爷子在一日,就要缓缓图之。叹息一声,对肃立的王八耻说道,“擦了!” “是!”王八耻拿着一块细布,用力的擦拭几下,屏风上的 字迹消除,恢复原样。 “老爷子呢?”朱允熥喝口茶问道。 “回主子,老皇爷在御花园呢!”王八耻说道,“一早,就带着朴公公过去了!” “走,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说出来没人信,紫禁城中的御花园中,藏着几亩庄稼地。早在马皇后在时,那里就是菜园子。后来老爷子亲自带人规整了,每年都在那里种上庄稼。 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老爷子虽然当了皇上,可谁也挡不了他下地干活。用他的话说,当了皇帝更要知道春种多少,秋收几何。根据产出,就能判断今年百姓的收成。 种地和打仗一个道理,当大帅的在中军指挥,吃和士卒一样的饭食。若是大帅饿了,那前线的士卒们肯定早就饿了。 朱允熥带着宫人,徒步走进御花园,刚一进去,就看到在田里劳作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身旧的粗布衣裳,裤管袖子高高挽起,就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农一般。 一道麻绳背在肩膀上,老爷子向前走着,拉着麻绳后面拴着的人! 麻绳的后面是一把耕犁,耕犁之后是用力推着的朴不成。老爷子在前,他在后,二人所过之处,泥土翻起。而田地的边上,无数宫人垂手低头,跟石像似的,默不作声。 “皇爷爷,您别累着了!”朱允熥赶紧扯开袍服,几步跑了过去,“您都这岁数了,这些事让别人干就行了,您看看您肩膀!哎哟,您还以为您是小伙子呢?” 种地是力气活,耕犁一人拉一人推,即便是成年男子,一天也干不了多少。何况,老爷子都六十多了。 “谁让你进来的?”老爷子不但不领情,反而怒道,“刚弄出来的地垄,你看,你又踩下去了!” 朱允熥低头一看,人家一条线似的垄,让自己几脚就面目全非了。 赶紧让到一边,说道,“皇爷爷,您上来吧!” “你这倒霉孩子!”老爷子摇头道,“这边又给踩塌了,那是咱留着嫁秧的地儿,特意比旁的高一些。”说着,不耐烦的摆手,“一边去,别在这捣乱!” “我” “殿下在一旁稍等片刻!”朴不成也如同干瘦的老农一般,擦着汗水说道,“还有半垄,奴婢和皇爷耕完就上去!” 没办法,朱允熥只有小心的踩着地垄,原路退回,“皇爷爷,您今年不种水田了?” 田里的老爷子继续拉着耕犁喊道,“今年种些麦豆,咱宫里的地,平日伺候的太精细了,又是赶鸟,又是浇肥料的,比老百姓家产量高。” 说着,老爷子忽然用力,那耕犁一下带出一块石头来,“咱这地里产量高,就看不出啥来!今年种些好打理的麦豆,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看看到底能出多少!” “要么说您能当皇帝呢?”朱允熥在田边的躺椅上坐下,“就您最关心老百姓!” “呵呵!”田中的老爷子大笑,很是得意。 朱允熥不是拍马屁,元末那么多造反的军头,各个都是豪杰,可最终坐天下的反而是老爷子这个一开始实力相对较弱的。除了军事之外,老爷子这份见微知著的心思,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身边除了凳子椅子之外,连壶热茶都没有。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连热乎水都没有?怎么伺候的?” 别人不敢说话,刚在老爷子身边伺候没几天的彩云,怯生生的说道,“殿下,不是奴婢等放肆不尽心,是太孙妃” “赵宁儿?” 朱允熥正不解时,只见视线中一个挎着篮子,梳着妇人头型的少女,笑盈盈的从远处走来。 不是赵宁儿,还能是谁? “你这是?”朱允熥看自己媳妇也是一身布衣,问道,“你这是哪出?” “臣妾见过殿下!”赵宁儿先是一福,笑道,“早上看老爷子要下地,臣妾当孙媳妇的,哪能在屋里待着!”说着,又笑道,“臣妾小时候,在外公家也干过农活呢。” “不是!?” 朱允熥看看自己脸上泛着健康红晕的赵宁儿,再看看田里的老爷子,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老爷子,您歇歇,用饭啦!”赵宁儿对田里喊。 “等会,快了!”老爷子回道。 “别等了,一会就凉了!”赵宁儿笑道,“吃完了再干,媳妇帮您!” 这话要是朱允熥说,得到的回答八成就三个字,“一边去!” 可是赵宁儿问了,老爷子却笑呵呵的卸掉肩膀的绳索,背着手走了过来。 “你和皇爷爷就这么说话?”朱允熥小声问道。 赵宁儿眨眨眼,笑道,“殿下,您还不知道吗?老爷子呀,就吃这一套!” 这丫头,比想象的有心眼! 老爷子面对大臣一个样,对家里人一个样。而且还真就吃民间这一套,你叫他老爷子,肯定比叫陛下让他高兴。 当然,这事也分谁!能有这个待遇的,也就朱允熥自己。现在,又加上一个赵宁儿。 “啥好菜?”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 “白菜五花肉炖豆腐,汤汁都是乳白色的!”赵宁儿投湿一条毛巾,小心的给老爷子擦着手笑道,“还有青蒜炒土鸡蛋,金黄色带着油泡!刚才媳妇看御膳房那边有新炸的油炸,要了一碗用大蒜烩了,喷香!” 说着,又换了一条毛巾,“老爷子您抬头!” 老爷子真就闭着眼抬头,任凭赵宁儿一下下的擦着。 赵宁儿也不含糊,不但把老爷子的脸上擦拭干净,还顺手从老爷子眼角,扒拉掉一小块吃模糊来。 朱允熥看的目瞪口呆,这老子地位好像有点岌岌可危呀? “朴公公,你也擦擦!”赵宁儿擦完了老爷子,又递给朴不成一条毛巾。 “奴婢不敢!”朴不成哪敢接,可是脸上都是感激。 “你那边都忙完了?”老爷子看都没看朱允熥,“坐下一块吃吧!” “是!”朱允熥坐下,想给老爷子拿碗筷,可是赵宁儿快他一步。 他又想给老爷子盛饭,可是一碗上尖的豆饭已经被赵宁儿放在了老爷子的面前。顺带着,还放了几瓣大蒜。 “我” 这才几天呀,自己真多余了! 朱允熥看着勤快的媳妇,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如何。 “殿下坐,臣妾给您盛饭!”赵宁儿忙活完了老爷子,咧嘴笑道。 “这还像话,还知道给我盛饭!”朱允熥心里好受一些,重新坐下。 但是刚坐下,就听老爷子笑骂道,“让他自己盛,一天重活干不到二两,吃个饭还让你伺候?他没长手?”说着,吃了一大口豆饭,笑道,“香!好!” “这饭是媳妇看着御膳房的人烧的,大铁锅木柴火炒出来的饭,吃着最好!”赵宁儿说着,单独拿出一个碗,然后盛了些炖豆腐五花肉,又夹了几筷子金黄色的炒鸡蛋。 “心里还是有我!”朱允熥今日不被老爷子待见,心里正苦闷,见媳妇如此,心里稍微妥帖一些。 可是伸出手去接,却发现这碗饭,居然不是给他的! “朴公公,累了吧,吃一些!”赵宁儿亲手放在另外一张小桌上。 “奴婢不敢!”朴不成真是惊到了,赶紧跪下,惶恐的说道,“奴婢猪狗不如之人,不敢当娘娘如此!” “这丫头,滥好心!”老爷子端着饭碗笑道,“你给他盛饭,是想吓死他?” 赵宁儿嫣然一笑,“媳妇也是看他和您干了一上午活,寻常百姓家,当媳妇的还要善待长工呢” “他不算人的玩意,你管他干啥!”老爷子笑道,不过看了看朴不成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说道,“你这老狗跟咱也累了一上午了,咱孙媳妇说的对,逢年过节狗还吃口荤腥呢,赏你吃了吧!” “奴婢!”朴不成抬头,这位宫里人人害怕的七品敬事房,内官监大太监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老奴,谢皇爷,谢陛下!老奴,现在死了也值了!” “可不许这么说!”赵宁儿笑道,“你是老爷子身边可用的人,你要是死了,老爷子还要再找人伺候。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要好好活着,才能伺候好老爷子!” “老奴下辈子,还伺候主子!”朴不成失态的哭道。 这一幕,再次刷新了 朱允熥 的认知。 自己这媳妇,看着憨厚活泼,其实心里有火呀! 忽然,朱允熥觉察到,老爷子也在看着他。 祖孙二人目光相对,老爷子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傻孙子,你爷爷给你找了个精明的媳妇,咋样? 顿时,朱允熥明白了。这样能持家的媳妇,能管理好大家族的媳妇,不正是老爷子心里所想的吗? “你也别忙了!一块吃吧!”朱允熥心里叹气。 “不急,男人先吃,我们女人着什么急!” 赵宁儿话音落下,老爷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随即,爷俩就在田边上,吃起了家常便饭。别说,这家常便饭,确实比宫里御膳房那些黑心厨子,做出来的好吃。 “徐兴祖那老货,做一辈子饭,也做不出这样的!”老爷子吃饭很快,几口吃完了饭,喝着茶水,开始数落起伺候他二十多年的老厨子。 老爷子虽然拿宫女太监不当人,但是对他这个厨子不错。在他看来,厨子的忠,比大臣的忠更重要。当年秦王因为刻薄对待身边的厨子,还被老爷子赏了一顿鞭子。 “今天有啥大事?”老爷子吃饱了,对朱允熥问道。 “信国公那边军费,差了几万两的缺口!”朱允熥说道。 “让户部挤挤!”老爷子皱眉,“最近这钱,花的狠了!” “爷爷!”朱允熥放下碗,小声道,“听说,您要翻修坤宁宫,孙儿看,这个就不必看吧!” “啥不必?”老爷子不乐意了,瞪眼道,“宁儿刚嫁进咱家,新媳妇要住新房子,坤宁宫闲了那么久,不该好好休整休整!知道的说咱爷们勤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抠门呢!” “不急于一时!”朱允熥笑道,“刚开年,户部没进项,正是空的时候,这大几万两,还是先用在别的地方!” “你别管!”老爷子不耐烦说道,“修房子也是正事!” “老爷子!” 爷俩的气氛有些冷场,赵宁儿开口说道,“媳妇谢过您的爱护之情,知道你怕委屈了孙媳妇,可是媳妇觉得,殿下说的对!” “能嫁进来,已经是祖上有得。媳妇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理。可是也知道,当娘娘不是进宫享福的,心里要装着家国天下!” “既然有军国大事要用银子,那钱就不能花在给媳妇修房子上!”赵宁儿蹲下,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然,媳妇就算住进去了,也不安心啊!” 老爷子沉吟良久,叹息一声,“多好的丫头,明事理呀!”说着,瞪了朱允熥一眼,“你小子要是敢让这丫头受委屈,看咱咋收拾你?” “啊?” 朱允熥心中无语,憋屈! ~~三章合两章。 第150章 咱要小孙孙 [] 吃了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打盹。 朱允熥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微微睁眼,笑道,“国事多,你去忙吧!” “爷爷,累了吧!”朱允熥柔声道,“要不留着明天干?” 眼前这两亩来地看着不多,可工作量却不小。看着老爷子脸上微微带着的疲惫,朱允熥心里阵阵心疼。 “万一明天下雨,那不就拖到后天了?种地这事,拖不得,老天爷见不得凡人偷懒。”老爷子闭着眼睛微笑,“知道你怕咱累着了,没事儿!咱这岁数活动活动筋骨才好!”说着,惬意的伸下脚,“咱也不是累了,就是想迷瞪一会儿!” 朱允熥慢慢蹲下,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如,孙儿叫人送头耕牛进来?” “这两亩地,用啥牛?”老爷子闭目道,“耕牛是干活的,进宫来干这么一两天就闲了,那牛以后咋办?” “您可以年年用呀!”朱允熥笑道。 “傻小子!牛这牲口和人一样,不用就废了!你把它养在宫里,还要专门找人伺候,还要看病喂食,还得带他出来溜达,得不偿失!”说着,老爷子睁开眼,“干点活心里舒坦,咱种地是因为得意(喜欢的意思),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那您也得留神,毕竟这个岁数了。”朱允熥捏着老爷子的腿说道,“您要是累坏了,孙儿哭都没地哭去!” 老爷子笑了一下,似乎很是享受孙子的这份孝心,嘴里道,“天下百姓,都是在地里干到死,只听说饿死的,没听说种地累死的!”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山西布政司上了折子,去年冬天山西雪少,今年开春已经开始有闹旱灾的苗头了。特奏请,若真是有灾,请镯免山西境内三县的钱粮,孙儿准了!” “嗯!”老爷子闭目点头,“大明不差这三县的钱粮,准的好!” “刑部也上了折子!”朱允熥又道,“说的是天下囚徒充军的事儿!”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孙儿看了下,去年各地总报呈囚徒一万三千多人,这些人中没有多少大奸大恶之辈,都判充军,孙儿觉得有些过了!” 即便有大明律,可这时代也没有一个统一的 执法标准。怎么判决,都看官老爷的心情,有时候和旁人打架,偷鸡摸狗也会被抓进大牢,充军入卫。 充军就是去当兵,大明卫所的兵员来源之一。百姓一旦犯法被充军,则世世代代全家都是兵户,还是最低等级的兵户,犹如农奴一般。 “你给否了?”老爷子问道。 “是!”朱允熥说道,“咱们大明卫所不缺这些兵,可是一个成年男子,却是一个壮劳力,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与其让他们当兵,不如让他们在家好好种地。所以孙儿让刑部发回地方衙门,好好甄别,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恶事,打几板子就让他们回家种地去吧!” “嗯!”老爷子又是点头,颇为赞同。 “还有各卫所的补丁情况!”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看了兵部的折子,卫所正丁战死,则拿其家中余丁为补。怀远县有户人家,老头七十多岁,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卫所居然让他家年仅十一岁的孙子也要去当兵。”(明实录) 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脸色,“都去当兵,他家不就绝户了吗?军中这样的事还不少。孙儿建议,卫所补兵,要看看各家的情况,不能把人家仅有的男丁也给抓去,是不是?” 大明的常备军事力量就是卫所,其中兵员有为了减免家中赋税,主动投军的良家子,也有罪囚。尽管才开国不久,卫所的战斗力依旧强悍,但是其中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说的是!”老爷子又道,“咱治乱世用严刑峻法,你将来是太平天子,要宽仁天下!” “还有靖海军一事!”朱允熥继续说道,“信国公汤和的折子说,从福建卫所,浙西卫所抽调的精干官兵已经就位成军,大明舟师日夜在海上巡逻,只是船不大够,所以孙儿又让福建造船局,加紧打造” “这事你挑头的,你看着办就行!”老爷子坐起来,依旧闭着眼。 “听信国公说,信成的靖海军还挺威风。”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脸色,笑道,“每年这时候倭寇都会来撕扰几次,许是今年听着信了,没敢再来。不过他们不来,咱们大明的将士也要杀上门去。孙儿想,这靖海军是孙儿主办的,不如孙儿” “你去看看?”老爷子忽然睁开眼,看着朱允熥。 “是!”朱允熥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想去沿海” “想都别想!”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咱弄几个小孙孙出来!”说着,一指在远处歇着的赵宁儿,“不多生几个,你就别想出去!” “那”朱允熥笑道,“这事也急不得呀!” “种地也急不得!”老爷子坐起身道,“翻地要勤,垄要深,苗才能长得快!”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活动下手脚,斜眼看看朱允熥,意味深长的说道,“抓紧!”随后,一摆手,“你 忙去吧,咱把剩下那点活干完!” “爷爷,孙儿还有个事没和您说呢?”朱允熥在后面喊道。 “你都成亲的人了,有啥事自己看着办!”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小两口都忙去吧,不用围着咱!” “老爷子这是小事让自己放手去干,大事他把关!” 看老爷子走远,朱允熥心里说道,“可您老越是这样,我总感觉您老好像是在心里憋着啥?” 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宁静的,这几日他梳理朝政,六部的折子他都看,他都批阅。可唯独督察院御史们,还有锦衣卫那边的折子,没有送到他这。 而且,他大婚之前,老爷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事等他大婚之后再处理! 到底是处理事?还是要处理人? 正想着,赵宁儿已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这几日宫里还住得习惯?”朱允熥笑道。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和媳妇睡觉都是分开的,一人一座宫殿。甚至吃饭都是分开的,两口子要相敬如宾,没那么多时间卿卿我我。 “回殿下,臣妾一切都好!”赵宁儿福安笑道。 眼前这个少女,还如以前一样开朗,但是眉宇之间少了许多曾经的鲜活之气。 朱允熥说道,“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也没好好陪过你!宫中清冷,也难为你了。” “殿下是军国大事,臣妾这边无碍的!”赵宁儿笑道,“惠妃娘娘经常来找臣妾说话!” “怪不得!”朱允熥心道,“怪不得这丫头才进宫几天,就把老爷子伺候得这么服帖,原来是身后有人支招!” “觉得烦闷,可以传你母亲,姐姐进宫说话!”说着,朱允熥又道,“坤宁宫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朴无用带人在搬,臣妾还没去看!” “走,去看看!” 第151章 波澜再起 [] 坤宁宫闲置久矣,墙壁柱子都有些斑驳。 朴无用正在指挥宫人,给大殿的柱子墙壁刷漆。宫殿之中,不断有旧物被打包整理好抬出,也不断有新的家具摆设送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郭惠妃也在。她似乎也是刚到,身后二十几个宫人手里捧着精美的摆设瓷器等物。 “贵妃娘娘!”赵宁儿微微福安。 她是太孙正妃,在宫中和贵妃的品级相当,不过对方是长辈,她先行礼。 郭惠妃闪身避过,不受她的礼,笑道,“咱们娘俩还礼来礼去的干什么,等将来你身为国母,我这老婆子还要给你行礼呢?”说着,拉着赵宁儿进殿,笑道,“原来姐姐在时,生活简朴,这殿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是新媳妇,不能寒酸了你。别怪老婆子僭越,我自己做主替你张罗了!” “有劳娘娘了!”赵宁儿笑道,“您对我真好!” “咱娘俩一见如故,打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得不行!”郭惠妃又低声笑道,“说起来,我还算你和殿下的媒人呢!”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头看向一边的朱允熥。 而朱允熥则是背着手,默默的打量着这座他祖母生前居住过的宫殿。他也在这里住过,从他一生下来就被养在祖母殿中的东侧暖阁里。 信步走过去,推开那扇门,果然在角落里,还放着他儿时的摇篮。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 “这摇篮,还有祖母生前的旧物,送到孤宫里!”朱允熥说道,“小心些,别弄坏了!” “奴婢遵旨!” 这时,赵宁儿也走了过来,好奇的张望着。 “孤刚生下来,母亲就走了!”朱允熥缓缓的给妻子讲述旧事,“是祖母把孤养在身边,宫里的老嬷嬷说,只要晚上孤哭了,祖母必定亲自来哄。”说着,朱允熥走到摇篮边,摸着有些陈旧的物件,“这是孤小时候用过的,留着当个念想吧!” 看着朱允熥有些伤感的侧脸,赵宁儿心里酸楚,温暖的小手握住朱允熥的大手,轻声道,“殿下!” 对方手上的温度,从掌心传递到心里,朱允熥扭头,四目相对。又感受到对方真挚的目光,朱允熥微微一笑。 “以后,咱们的孩儿也用这个摇篮,好不好?” 赵宁儿顿时羞涩的低下头,“嗯!” “皇爷爷盼着要小孙孙呢!”朱允熥又小声道,“咱俩要加把劲了!” 赵宁儿羞红了脸,只能不住点头。 “哟!”身后,郭惠妃笑道,“你们小两口,还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出自红楼梦) 朱允熥正要是说话,余光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正听着一个东宫的宫人说着什么。 “什么事?”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缓步上前,郭惠妃则是拉着赵宁儿推开,走进了后殿。 “主子,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在景仁宫候着,挺急的!”王八耻回道。 挺急,就是有事! “走!”朱允熥道。 ~~~~~ 何广义,不但是锦衣卫同知,还是朱允熥亲军的一员,早就是他的心腹。可何广义毕竟身份不同,若不是有事,很少往朱允熥这边凑。 回了东宫,刚在宝座上坐下,何广义进来,“臣,参见太孙殿下!” “见孤何事?”朱允熥屏退左右,问道。 何广义上前,小声说道,“苏州的案子。” 他说的是叩阙案引出的苏州织厂大火案,这个案子比杭州更为恶劣,牵连更多。 “还查什么?不是已经该杀的都杀了吗?”朱允熥问道。 “臣今日在蒋镇抚那看到苏州知府的卷宗!”何广义说道,“苏州知府孙蕡(fen),能当上苏州府,是走了凉国公的门路,由于凉国公蓝玉跟吏部尚书詹徽通气后,才当上的苏州府!” 怎么又牵扯上蓝玉?还有詹徽? 朱允熥微微皱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蓝玉闭门思过开始,都多少明枪暗箭了,现在居然和叩阙案又扯上关系。 不过他心惊的是,苏州府的口供为何他这个皇太孙不知道?而且以老爷子的性子,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玉詹徽这些人,本就是淮西的旧人,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 “苏州府跨境抓人这事,蓝玉他们掺和没有?”朱允熥正色问道。 “卷宗上看,没有!”何广义微微沉吟,“不过,镇抚司的手段,想让他有,就会有!而且” “而且什么,说!”朱允熥怒道。 “蒋镇抚那边,口风很紧,送苏州知府到苏州相关人员,都是他亲自查的,别人根本不能插手,所有的卷宗也都在他的公事房里。这卷宗,还是臣用了些手段,偷偷看来的!” 蒋瓛要作妖! 朱允熥脑中快速想着他那点可怜的历史中,蓝玉案的源头。似乎,似乎就是老爷子手下的锦衣卫告发蓝玉谋反,然后才有了洪武四大案中,扫清淮西武将集团的蓝玉案。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老爷子还是要弄死那些淮西的山头! “除了詹徽和蓝玉,还有别人受牵连吗?”朱允熥急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去看卷宗?” “臣没看到旁人!”说着,何广义小心地说道,“臣在镇抚司也有心腹,说打年前还是,蒋镇抚就有些不对。做事专用他自己的心腹,而且有兄弟说,蒋镇抚晚上进宫好几次!” “臣就多了个心眼,趁他不在的功夫,看了卷宗。臣知殿下心里”说着,咽下口水,继续道,“臣知关系重大,所以赶紧奏报殿下!” “你有心了!”朱允熥点头,算是赞许,随即面色阴冷,“蒋瓛,总是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知人不明,任人唯亲,好好的锦衣卫被他带成什么样?孤看他的尾巴,是有些翘得太高了!” 说着,冷声道,“给孤盯死他,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报上来!” “臣遵旨!”何广义跪地叩首。 “你好生做,孤不会亏待你!”朱允熥沉声道,“忙去吧!” 何广义退走,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蓝玉案不同于胡惟庸李善长案,两人都是文臣,杀了也就杀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读书人。可是蓝玉不一样,蓝玉的身后是整个淮西军事贵族集团。 若不给他一个充分的罪名,怕是要让人寒心。 老爷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是在等,等着确凿的证据。 这一次,怕是蓝玉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 “不行!”朱允熥背着手,在宝座周围走着,“蓝玉不能死,淮西军事贵族集团可以打压,但不能让他们死!这些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悍将们,本来就是大明的财富,不能自毁长城!” 可是,要想一个办法,既不触怒老爷子,又能化解他们的危险! “老爷子让我梳理朝政,每日批复奏折,接见臣工,估计就是想让这些事缠住我,不能阻止他放手杀人!” 但,老爷子要杀人,天下谁能阻止得了? ~~~今天要加班,不好意思大伙儿。 第152章 升迁 [] 前世,朱允熥看过一部关于汉高祖刘邦的电影。结局中刘邦说,我的一生都是鸿门宴! 作为刘邦的同乡(朱元璋祖籍和老刘是老乡),老爷子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老爷子的一生,是更为惨烈的血肉战场。 对于这样的帝王来说,死人才是最放心的人。不能说他心胸狭窄,也不能说他们残暴。多疑,冷酷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想杀人时,已经准备好了刀子。 老爷子要杀人,这世上唯一能阻止他的人,也就是朱允熥一人而已。可是朱允熥实在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和老爷子起争端。 作为孙子,祖父老了,不管他是对是错,都只能顺着来,不能硬顶。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子孙都要体察老人心,都要顾忌老人的想法。老人做的都是为了儿孙,哪怕错了。儿孙也不能因为自己已经成人,从而粗暴直接的武断的否定老人。 “一味的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也不行。” 朱允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甚至有些生气,“蓝玉也是,笨的瓷实!就不能学学汤和,告老还乡!就不能上书离开京城,回老家种地去!暂时避避风头,不比成天让人惦记他强?” 对,让他自己上折子,乞老。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也五十多了,想带着儿孙回老家颐养天年!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什么都不要了! 就此时,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吏部尚书詹部堂求见!” 呵,想谁来谁!牵扯其中的詹徽也来了! “让他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稍后,詹徽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直接跪在地上,“臣詹徽,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朝如今的文臣,都还算比较有风骨,这詹徽也是读书人出身,可却是个另类。 从他跪地的姿势就能看出一二,别人的文臣下跪都是一板一眼,而他跪着,就和水浒传里的宋江似的,屁股撅得老高,真真的五体投地。 这人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做官说话,最会揣摩上意。老爷子喜欢务实的人,他就从不夸夸其谈上书言事,尽心尽力的把自己管辖的事做好。 老爷子喜欢乾纲独断,他就凡老爷子说的,无论对错一律拥戴。从不学其他文臣,唱反调。老爷子稍微不悦,他马上就跪地请罪 ,把所有的不是都说在他自己身上。而且他还有一手拍马屁的功夫,拍起马屁来,总是不留痕迹又极为高明。 以前朱标在世的时候,他每天必拍太子,他不是说太子如何英明神武,而是说太子贤德仁厚,未来定是千古明君。现在朱允熥是皇太孙,当着老爷子面,他只要一开口,就是皇太孙如何天资聪慧,如何天纵奇才。 夸儿孙,是老爷子的命门!夸老爷子或许哪天拍不正,就拍马腿上了。可是夸老爷子的儿孙,永远不会出错。 有些才干,又能听话懂事,这些年他官运亨通。吏部尚书,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衔! “历史上这人怎么死的呢?” 朱允熥看着撅着的詹徽心里默默想道,好像是蓝玉谋反案的时候,詹徽奉命审理蓝玉,开口说蓝玉你赶紧招供,别连累旁人! 然后,心高气傲的蓝玉直接当着锦衣卫说,我蓝玉的同党就是你詹徽! 于是,一向看詹徽不顺眼的文官集团发难,朱允炆吹了耳旁风,詹徽被杀! 他被杀其实也不冤,谁让和蓝玉走的近,事后又急着撇清干系呢? 叩阙案现在把他和蓝玉都引出来了,按老爷子的性子不死几个是不会罢休的!蓝玉可以保,那这个人 见朱允熥半天没说平身,詹徽撅的更加谦卑,“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抬抬手,“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着说话!” “殿下体恤大臣,千古罕见!臣生逢盛世逢明主,何其幸也!”詹徽笑道。 看看,这马屁真是信手拈来。 “见孤何事?”朱允熥微微一笑,就当耳旁风。一笑而过。 詹徽双手呈着一份奏折,开口道,“太孙殿下,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一职,已经空缺三月。这是候选官员名单,请殿下裁断!” “这事,你该先报于皇爷爷那边!” 侍郎是正三品,必须皇帝钦点。他只是皇储,可以保举提拔但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力。 “臣奏过于陛下!”詹徽笑道,“但陛下说,这等事殿下做主就好!” 朱允熥含笑点头,拿过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上都是够资格升任侍郎的官员名单,密密麻麻一大片。朱允熥仔细的看看过去,大多是洪武十八年左右的进士。这些年中进士的时候都三十多岁,经过几年的磨练,现在正是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赵勉?”朱允熥看到这个名字,拿起朱笔画了个圈。 这人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也是东宫一系的官员。 “今日孤看了,定了,也是走个过场,具体还要在朝会上众议!”朱允熥继续边看边道。 “您都画了,朝会上才是过场!”詹徽心里暗道。 工部侍郎,主管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矿冶、纺织。还有造币和度量衡等事。 造币? 朱允熥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眼神落在手里官员的名单上,顿时一凝。 洪武十七年榜眼进士,翰林院修撰练子宁! 又是一个大忠臣! 不亚于铁铉方孝孺的忠臣! 原本时空中,燕王朱棣进京,把他绑上金銮殿。练子宁痛斥朱棣,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朱棣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 然后,当朱棣在大殿中对群臣说,“我非篡位,乃是欲效仿周公辅成王!” 练字宁听了,直接用手指头蘸着嘴里的血,在大殿金砖上写道,“成王安在?” 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直接杀了他家四百八十多口,就一个幼子被侍女偷偷藏起来,躲过一劫。 朱允熥最喜欢这样的忠臣孝子,起码这些人的人品没有问题。为官无论才干如何,但没有德行,没有人品,一定不会是好官。 于是,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把练子宁包裹进去。 “再和你说一遍,这两人孤看着还行。但侍郎乃是国朝三品,还需在朝会上禀明皇爷爷,明白吗?”朱允熥把奏折送还,放下笔说道。 “臣遵旨!”詹徽笑道,“殿下,苏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位也已经出缺,还有浙江布政司使也获罪。臣愚钝,该选何人,还请殿下给臣一个章程!” “国家大臣,不可轻言提拔!尤其是地方父母官,要慎之又慎!”朱允熥想了想,“都拿到朝会上奏议,请皇爷爷圣裁简拔!” 杭州的张善是朱允熥一系的官员,苏州他也必须抓在手里。关于人选其实他心里已经初步定下,只不过他不想当着詹徽的面说出来而已。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有所悟,詹徽是不是话里有话?如何选人给他一个章程,莫非他吏部已经有了腹案? 随即,朱允熥笑笑,“一省布政司非皇爷爷钦点不可,苏州府该用何人,你是吏部尚书,有举荐大臣之责,你可有什么人选?” “吏部会督察院历年考察,户部给事中李震,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御史杨吉,河南河道胡斌,还有山东按察司使陈瑛,都符合外放苏州的条件。苏州乃是江南重地,虽五品知府但权限极大” “等等,你说谁?”朱允熥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山东按察司陈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呀!” “是!”詹徽笑道,“陈瑛此人乃洪武二十年之进士,先为御史后为山东按察司,为官刚正不阿,颇有显明” 啪,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大怒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第153章 允执中阙 [] 朱允熥暴怒之下,詹徽马上跪伏于地。 无怪他如此暴怒,那陈瑛何许人也,昭昭史书历历在目! 古往今来,有忠臣就有奸臣。奸臣永比忠臣多,可是不是所有奸臣,都有资格位列史书。那陈瑛,是刻在史书上,专门单独写在奸臣传中的人物。 初为山东按察司,永乐元年入京为督察御史。当时朱棣已经觉得自己杀人太过,特意提过,削藩乃黄子澄齐泰之怂恿,其余人等身死不问。 但是陈瑛却网罗罪名,愈加迫害。对朱棣言道,陛下得江山,当用重典,加害正直之臣数十族。即便是降臣之中,每不合他意,便奏于朱棣,言心怀旧主,视帝为篡!他手中血债累累,冤声彻天。所办之案,即便是永乐臣子,亦掩面而泣。 洪武建文两朝,忠臣无遗种! 大明朝堂,敢于直言之士,杀戮一空! 他最为奸恶残暴的地方,不但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且连人家妻女都不放过。所有罪臣家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为妓。而且派人轮奸,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妇也不放过。 即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跟他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等人,简直就是丧良心的疯狗野兽。朱允熥一时没想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从詹徽嘴里听到此人的名字,而且还要提拔! “说!”朱允熥走下宝座御阶,厉声喝问,“你和那陈瑛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詹徽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殿下,臣不敢有私心,臣所说之人,都是按照吏部历年考查评优的人选!那陈瑛,臣不认其人,见都没见过!” “说实话!”朱允熥冷冷看他,“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他的名字在最后,还特意和孤说,他的官声不错!”随即,又怒道,“既然你吏部已经有了苏州的人选,为何不上折子,反而要在孤面前谈及!” 说话是一门艺术,做官的说话更是艺术中的艺术。一连串名字谁能记得住。能记住的,只不过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而已。 詹徽已经冷汗连连,不能自己。一直以来朱允熥都号称仁德储君,何时发过这么大的雷霆之怒。再者,他一直努力靠向东宫。皇太孙也对他颇为优渥,哪想到今天,就在眨眼之间,待他如仇寇。 看样子,今天若是不说清楚,他詹徽这个尚书的帽子也到头了!说不准,将来人头也保不住了! “那陈瑛不过是一地按察司,到底哪里得罪了殿下?” “苦也,苦也,袁珙害死我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他确实受人所托。原洪武二年的吏部侍郎,袁珙。 这袁珙原来算是詹徽的老上司,两人私交甚好。叩阙案传遍天下,苏杭出缺,袁珙便写信给詹徽,请他关照一下山东的陈瑛。 詹徽这样的官油子,深知若是贸然举荐肯定会引上头不快。于是想着在朱允熥这里敲打边鼓,就算不成也算还了袁珙的人情。 哪想到,朱允熥居然反应这么大! 可是现在,只能咬死了没有私心,乃是为国选才! “殿下,臣冤枉!”詹徽面如死灰,叩首哭道,“臣真是一心为国选才,别无二心呀!陈瑛在吏部,督察院每年的考评都是优,所以臣才多说几句!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有私心?” 说着,抓着朱允熥的裙摆,“殿下不喜陈瑛,臣这就让人好好查他,罢他的官” “你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甩裙摆,指着詹徽,“孤原以为,你算得上靠得住的臣子。现在看来,未必!” “殿下!殿下!”詹徽嚎啕大哭,“太子在时臣对太子忠心不二,至太孙,臣亦不敢有二心,不敢有私心。殿下,臣无心之过” “别嚎了!”朱允熥怒道,“你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中气是气,怀疑是怀疑,但还真是无法发作。有他在,燕王朱棣永远别想篡位,那陈瑛也永远别想当奸臣。 可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巧合两字。陈瑛的名字无故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耳中。而且还和苏州府官职牵扯到一起,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么多官员不提,偏偏提出了这个原本时空中朱棣的恶犬! 大明朝那么多品学兼优之士不提,偏偏提起了这个大奸臣? 再者,这奸臣是不是此时已经搭上燕王的线了!山东距离北平,可比应天府要近得多! 詹徽这个和蓝玉走得很近的官油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死,史书上说是因为蓝玉的供述!可是史书记载的,未必是真相! 巧合,不过是借口! 巧合,就是在掩盖! 当一个人开始怀疑一件事的时,这件事八成就已经发生了! “不管如何,这个吏部尚书,也要换人了!” 看着詹徽,朱允熥心中暗道。 “你身为吏部部堂,有考核推举评选天下官员之责。朝廷选拔官员,该吏部督察院等部,选定上书等待圣裁。你詹徽做了二十年的官,不会连这章程都不知道。今日你仗着在孤面前有几分薄面,跑到孤这里歪嘴,你当孤看出来?” “到底有没有私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孤也没办法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肠子!”朱允熥咬牙道,“但是孤告诉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臣一颗心只有殿下!”詹徽叩首。 “滚下去!”朱允熥一挥手,“自己上请罪折子!” “臣遵旨!”詹徽连滚带爬,退出东宫。 殿中,朱允熥微微抬头,看着宝座之上的匾额大字,静静出神。 “允执阙中!” 出自尚书,舜帝告诫大禹,人心是危险难测的,道心是幽微难明的(这四个字,本出于故宫中和殿,乾隆亲笔。这里应景,信手拈来,勿怪。) “这朝堂,远比自己想的更为错综复杂!” “ 这人心,也比自己想的更为难测!” “这斗争,也比自己认为的隐藏的更加深邃!” 人,永远没办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是如何发生,如何进行的。人,更没办法知道,你的身边人在私下里,到底在和谁交往! 这也正是,朱允熥一直要保护蓝玉等人的原因。 因为相比其他人,蓝玉等人,除了他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王八耻!”朱允熥轻声道。 “主子!”王八耻缓缓进来。 这也是个聪明人,朱允熥不发火的时候他叫殿下。朱允熥发火的时候,他叫主子。 “去把何广义追回来!孤有话和他说!” 第154章 怒斥 [] 且说詹徽连滚带爬出了东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跟打摆子似的。 眼前宫城恢弘,大殿巍峨,道不尽的皇家气象,惶惶天威。 他詹徽从微末小官做起,二十年战战兢兢才爬到这个位置。却不想,今日顷刻之间,竟然被皇储厌弃。再往后,还谈什么位列三公,还谈什么配享太庙? 自己努力了一生,所有的成就在此刻土崩瓦解。 皇太孙已然对他有了成见,往后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捶胸顿足,“袁珙,你他娘的害死我了!” “皇太孙为何一听陈瑛的名字,就如此暴怒!以至于自己受了连累?” 心中千头万绪却毫无头绪,而且越想越怕! 被皇太孙怪罪还在其次,若是皇爷得知自己惹恼了太孙。若是太孙在皇爷面前嘀咕两句,那自己别说以后了,现在还能不能有都是两回事! “去见陛下!” 詹徽心里说道,“见陛下请罪,说不定还能有缓和!” 对,去见陛下。 不然,自己惹怒了太孙而不报,陛下肯定大怒。 心里想着,詹徽赶紧朝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位于外廷,正是老爷子为了方便群臣觐见 ,特意把寝宫搬到了此处。否则深宫之中,他詹徽没有宫人引领,寸步难行。 巧的是,老爷子刚从地里回来,刚在殿中换好衣衫,坐下休息。闻听詹徽来见,微微皱眉还是让宫人传进。 “臣,詹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行了!”老爷子捧着一盏浓茶,“上午不是和你说了,有事找咱大孙去,又见咱干啥?” “陛下,臣!”詹徽哽咽抽泣,“臣罪该万死,臣惹皇太孙殿下生气了!” “哈!”老爷子一笑,“看你吓的,让咱大孙骂了?来,说说!” 当下,詹徽把刚才东宫之事,原原本本的转述一遍,丝毫没有隐瞒。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可是,老爷子刚开始还是笑呵呵的听着。到后来,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表情发寒。 “臣有罪,臣该死,臣惹了殿下不快!可臣真的没有私心,臣为官二十多年,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你为官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咱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如此愚蠢!”老爷子厉声打断詹徽,“吏部选用官员,本就该据实上奏。你直接跑到咱大孙那歪嘴儿,碰了一鼻子灰不知反思,还跑咱这来哭诉?你是当咱老糊涂了,还是觉得咱大孙可以欺之以方?” 顿时,詹徽亡魂皆冒。 人,一旦慌了,就会行差踏错。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自乱阵脚之后也会病急乱投医! 自己光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却没想到这爷孙二人,最是能看清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 他那些小心思,哪里能逃过老爷子的火眼金睛?他心急之下,竟然走了一着最臭的棋! “臣该死!”詹徽大哭道,“臣绝没有欺瞒之意,绝没有不敬上之心,臣只是一时昏聩!” “二十年的聪明人,突然昏聩?”老爷子冷笑,“咱看你是被咱大孙说中了什么,乱了马脚!”说着,脸一拉,问道,“那陈瑛是什么人?” “淮西滁州人,洪武十八年太学生授官,为御史。二十三年,为山东按察司使,正五品!”詹徽赶紧开口说道。 “当初外放,谁保举的?”老爷子又问。 “未有保举人,是选官!”詹徽回道。 “这里头没鬼就怪了!”老爷子放下茶盏,“七品京官御史为地方按察司,这说得过去。可是按察司使再为地方知府?你觉得这妥当吗?好么秧的,那么多人选你不说,你说了这个名儿?你脑子让狗舔了?” 詹徽差点瘫痪在地,大明官制京官为尊。一地按察司再下一步是四品的都御史,虽然太学生不是两榜进士,不能为六部阁臣。可是在京中磨练几年,放出去就是一省的布政。 这点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却给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被冲昏头脑。袁珙给他的信中写道,陈瑛有意江南富豪之地,若得部堂提携,将来必不敢忘!同时,还有随信带来的千两金票。 “这两年顺风顺水,又想着和皇太孙亲近,只不过是自己顺水推舟的事而已。居然,酿成大祸!” 詹徽心里悔恨,嘴上说道,“陛下,臣乃无心之言,当时殿下相问,臣就顺嘴一说而已。”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爷子冷哼一声,“亏你还是聪明人,在咱爷俩面前,玩了一手不打自招。你越是有理由,这里头越是有事!” 完了! 詹徽颤抖闭目,等着雷霆之怒。 可是想象中的怒火没有到来,只见老爷子端坐着,面无表情的看他,“人都有私心,但是耍心眼不可取。而且,还是和咱爷们耍心眼。”说着,对外头努努嘴,“滚出去,回家等着!” “遵旨!” 二十年伴在君侧,詹徽知道老爷子一般这么说,也就是抬抬手了。如蒙大赦之下,近乎爬着出了奉天殿。 “哎,一刻也不让咱省心!本想着是个伶俐人,将来孙子能借上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蠢如狗的糊涂蛋!”老爷子骂道。 朴不成无声的给老爷子续满浓茶,笑道,“皇爷慧眼如炬,能看穿他们的心肝肺!” “咱大孙才是慧眼如炬!”老爷子又端起茶笑道,“你看,才多大的孩子。臣子这点小心思,他就能识破。不但识破了,还把詹徽吓的快尿裤子了!” “龙生龙凤生凤!”朴不成笑道,“主子是天人之姿,教导出来的太孙,自然也是千古明君!” “嗯!若是别人说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老爷子笑道,“你这老狗嘴里说出来,倒也公允!” “皇爷这是在夸奴婢?”殿中只有主仆二人,朴不成笑道,“奴婢是主子的奴婢,心里只有主子,不像外臣那般,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枉咱给你一个七品的官身!”老爷子笑道。 “官不官的奴婢不敢奢望,奴婢心里只想着伺候主子!”朴不成跪下,缓缓给老爷子换上布鞋。 老爷子看着这伺候了他快三十年的奴婢,问道,“要是有一天咱走了呢?” “奴婢自然是跟您去!”朴不成自然的说道,“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世世代代,都伺候主子!” 他说的轻松,好像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即便是老爷子心如磐石,也未免有些温暖松动。 老爷子是看不上太监,但对于这个伺候了他快三十年,既能办事又忠心不二的太监,孰能无情?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选一个晚辈出来,过继在你名下!”老爷子缓缓说道,“你是太监,咱不能赏你,只能照顾下你的后人!” “奴婢无牵无挂,唯有主子!”朴不成垂首道,“您,就是奴婢的一切!” 老爷子沉默半晌,展颜一笑,“你这老狗!” ~~~ (赵宁儿为什么要给朴不成盛饭呢?老爷子为什么没怪罪?为什么他刚进宫就适应了角色?请按耐住喷射的手,细细看神偷给你揭开!) 第155章 谋算 [] 江南已是春,北地依旧寒。 零星的春雪从天而降,铺满整座城池。与冬日的白雪皑皑不同,此时的雪刚落地似乎要化了,但是风一吹在雪花将化未化之时,在地面上变成晶莹的一层冰。 然后车马人畜走过,那些冰雪又转化为泥泞。 这里是燕京,北平。 前门箭楼之中,燕王朱棣及下属几人,围炉而坐。炉上是一品黄铜锅子,锅中炖熬着薄如翼,晶莹剔透的白肉,蜂窝一样的冻豆腐,还有在汤汁中翻腾的是酸菜。 已是春风时节,但在北地还见不到丝毫的春意绿色。可是黄铜锅子之中,腌制了一冬的酸菜,那浅黄色的叶子在铜锅里一煮,就变成了赏心悦目的绿意。 燕王朱棣居于上首,手握一盏金杯,看着箭楼下人来人往的北平,面含微笑。 他下首先是黑衣僧人道衍,而后是一名目光锐利的三十青年,最后则是长须老者。 青年乃是燕王的幕僚谋臣,金忠。老者,则是一奇人,天下相术奇士,做过一任侍郎的袁珙。 “诸位,开锅了,趁热!” 在黄铜锅子的汤汁最沸腾之时,道衍和尚开口笑道,“趁热,越烫吃着越香!”说完,捞起一大块五花肉,沾了蒜汁和香醋等调料,一口吞下,满脸陶醉。 “你一南人,居然酷爱北地食物!”朱棣打趣笑道,“好好一个和尚,也学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了!” 道衍筷子不停,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菜只要好吃,何必分南北?好菜进我肚儿,全是香香嘴,臭臭屁股。若是菜分南北,那岂不是屙出来的粑粑也要分南北?再说小僧,是心中有佛祖,何必学那些靠佛吃饭的假和尚,装模做样?肆意人间乃是真,是真便有佛之纯!” 朱棣咧嘴一笑,骂道,“你这和尚,可恶!”说着,又笑对金忠,袁珙二人,“开春依旧寒,这白肉立冬开春时节,最是暖身,你二人也多用一些!” 后者二人笑笑,提起筷子,颇为文雅的吃了起来。 这时,楼下的亲兵端着一碗刚蒸好的血膏上来,红色的血膏装在的白色的瓷碗里,汤汁隐隐流动。血膏上,撒着嫩绿的香葱沫,让人垂涎欲滴。 “这个好!”朱棣起身,先是给几个心腹盛了,然后才给自己装满,笑道,“这个比鹿血好,鹿血太糙,太燥。昨儿吃了几碗,受不了,睡不着!” 道衍忽然抬头,笑道,“殿下龙精虎猛,也会燥得受不了?” 袁珙也婉儿道,“恐怕殿下是心里本就燥!不管吃什么血,都是燥!” 外面,忽然又飘起小雪,朱棣擦去嘴角的残渍,看着脚下的城市,“如此江山,本王如何能不燥?” 说着,朱棣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任凭雪花落下,融入掌心的纹路,“少年时,本王随军征战南北,看遍了大明广袤如画的锦绣江山。那时本王就想,好男儿当有四海。北起冰雪之处,南达大海之边,东见朝阳,西看日落。” “可是现在,本王只能坐于一隅,于冰雪之中,遥想江南胜景,眺望无限江山!” 说完,朱棣手心翻转,掌心中那融化的水滴,慢慢落在桅杆上,微微的流动几下,又凝固住了。 “殿下心急了?”道衍笑道,“万里江山,殿下此时不过龙潜大海。待拨云见日之后,天下谁还能拦得住殿下,一飞冲天!” “难!”岂料,朱棣苦笑一声,“那小儿在京城之中,地位日益稳固。本王观其人心胸手段,断不可用小儿视之!笼络朝臣,羽翼渐丰,文有天下读书人拥戴,武有功勋武将效死。况且,他乃父皇亲立之储,有朝廷大义,士民之心!” “民心有何用?殿下有天道!” 朱棣回身,“何为天道?” “天地正道,万里江山唯英雄方能驾驭,殿下武功赫赫,那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他要做太平天子,可是这太平天下,是殿下等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何德何能,坐享其成?” “天道乃是人心!将来殿下身为皇叔,自古以来莫说开疆扩土之皇叔,便如忠心耿耿如岳武穆者,最终还不是引得帝王猜忌?他越是聪慧,将来越容不得殿下您!” “不但容不得你,也容不得其他藩王。他削藩就是失了宗亲之心,违背了洪武祖制,就是逆了天道!” “削藩也好,不削藩也罢,殿下早晚大祸临头。他所惧的,乃是殿下等塞王手中的兵权,财权,政权。所惧者,乃是殿下的武功大志。” 说到此处,道衍美美的喝了一口酒,继续笑道,“况且,以殿下之志,真放了手里的一切,去京师之中日日对那小儿三跪九叩,任凭拿捏,殿下甘心吗?” “呵呵!”朱棣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知我者,广孝也!” “殿下有帝王之姿,亦是天道,若不取天下,恐祸及己身!”袁珙也道,“皇明圣朝,唯有在殿下手中,方能万年一统!” 这袁珙乃是奇人异士,元末之时就以相术名闻天下,他所想看之人无不灵验。当初他和道衍相遇嵩山,言汝这僧人,乃元世祖之臂助刘秉忠也。 后经道衍推荐,入燕王府,见王府将校皆许以功臣公侯,见燕王后,曰道,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之位。 这人不但是个相士,而且毫不贪恋权位。在原本时空之中,燕王夺取天下之后,他不愿为臣,只领富贵虚衔。后朱棣立东宫犹豫不决,再次请他想看。 袁珙见朱高炽,言天子也。 见朱瞻基,言万岁天子也。 (非笔者瞎编,有《袁珙传》) 朱棣含笑,回到席上,问道,“苏州一事如何?” 袁珙回道,“老朽已托付吏部尚书詹徽,请他关照一二。詹徽是吏部部堂,听说又和皇太孙亲厚,想必会卖他一些薄面,让陈瑛得了苏州繁华之地!” “苏州靠近京畿,陈瑛可为燕藩埋在京畿附近的钉子!”一直没说话的金忠开口道,“让他在苏州,结交当地军卫官员,买通彼等。若可举旗,则是一支偏师。若不可,苏州乃财源重地,数不清豪商大族,可为燕王输送财货!” “或两者皆不用,让他在苏州静观其变,等待燕王大军过江时,打开城池!” 朱棣沉吟片刻,“只是偏师,不知他这远水解不解得了近渴!”说着,叹息一声,“可惜黄狗儿已死,蒋瓛态度暧昧,京师中只有我舅兄一人而已。若是朝中有人,事半功倍!” “蒋瓛天子家奴,有暧昧之举,已是吃里扒外的死罪!”道衍笑道,“现在他的短处捏在咱们的手中,不由得他不从!” 说着,又连吃了几块肉,道衍继续说道,“天子老迈,疑心日重。所顾虑者,无非是朝中的功勋老臣,蓝玉之事可见一斑。既如此,咱们何不在添把火?让蒋瓛日日去和天子吹风,扫清这些老臣!” 金忠也笑道,“道衍真人所说大善,臣听闻皇太孙对老臣颇为维护。而那些功勋武将,多是他的姻亲。咱们私下点火,让京中不消停。皇太孙忙于回护那些人,自然对北平无力顾及!” “让他们陷于内斗,而咱们这边秣马厉兵,静待时机!”道衍也正色道,“若是皇太孙维护不得,功勋宿将尽去,朝中则无人能领兵!再等他削藩,失了宗族之心,看他拿什么抵挡北平辽东之兵!” 说着,又是一笑,“剩下打仗的事,那就是殿下的事了,我等可拿不动刀子,骑不动马!” “打仗?本王还真就没怕过!”朱棣傲然笑道,“若真打起来,迅速拿下北平全城,攻取蓟州,密云,怀来,永平等城。” “朝廷若知本王起兵,必倾尽全力欲一战定其功。彼时,留一人坚守北平,本王带大军在外,两面夹攻可破之。随后,沿运河南下,先取济南,再取徐州,直入长江天险,兵临应天!” “若是拿不下济南,徐州呢?”道衍忽然说道,“殿下,兵战凶危,不可能百战百胜!” 朱棣微微眯眼,笑道,“你这和尚,可是心中已有答案!” 道衍一笑,用手指蘸着酒水说道,“殿下心中也有答案了吧!不如你我二人,各写出来,看看是否所见略同?” “好!”朱棣一笑,也蘸酒水,开始书写。 二人同时开始,同时停住,只见酒桌上写着一行大字,“得应天得天下!” “此战,非国战,乃是叔侄之战!天下不知多少人作壁上观!”朱棣轻轻擦去字迹,笑道,“只要应天一破,本王入主紫禁城,天下可定!” 谋臣金忠的眼神更加锐利,开口道,“如此,宜早不宜迟!当即刻阴选将校,勾军卒,收豪杰之士。” 道衍也道,“勤练兵,收服辽东部族以充军旅,打造军械,枕戈待旦!” 朱棣举杯,傲然道,“孤意已决,满饮此杯。”说着,再次看向箭楼窗外,“且看江山如画,鹿死谁手!” ~~~ 成祖之决策称兵,早从道衍之辈怂恿,即未削藩,亦必谋逆。《明史讲义》 第156章 大头 [] 让我们把画面,拉回应天府,紫禁城。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正在接见刚刚升任工部侍郎的练子宁。 练子宁四十出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能臣的干练。此时大明所取之士,还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更不是后来那些心术不正的读书人。尽管现在地方官场上,吏治有些瑕疵。但是中枢这些官员们,大多还是正气之人。 “臣,参见太孙殿下!” “无须多礼!”朱允熥对于历史上这些忠臣义士总是高看几分,温和的笑道,“赐座!” “臣多谢殿下举荐之恩!”练子宁坐下后奏道,“臣愚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过了,现在才是个侍郎就要死而后已!孤以后还指望给你做更大的官呢?”朱允熥笑笑,又道,“你在工部,管着造币的差事对吧?” “正是臣份内之事!”练子宁回道,“殿下可是有心铸币?”说着,面色一顿,正色道,“殿下,如今大明未有钱荒。造币一事,涉及地方采矿,征发民户” 这就是朱允熥喜欢的臣子,好臣子未见得都是明鉴万里之人,好臣子首先要让君主,看到所行之事的危害,不能报喜不报忧。 “不是铜币!”朱允熥打断对方,开口笑道,“你上前一些,看看这是什么?” 练子宁上前,只见朱允熥的御案上摆着一锭五十两的银锭。 “这是户部的压库银,孤借来一锭!”朱允熥笑道。 “殿下,是要造银币?”练子宁忽然心有所悟,开口说道,“可是,银子虽好,但民间尚少,百姓缴纳赋税,还是以粮布铜钱为主!” 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来临,全世界白银疯狂涌入的年代。但是白银作为货币,古已有之。 “农人百姓那里没有,但是孤听说江南各处,商人们已经开始用白银折算。”朱允熥说道,“白银利于携带,又不会贬值,那些海商来大明买东西,也都是用白银。” “臣略有耳闻,但民间的白银成色斑杂” “这就是孤要造币的原因!”朱允熥笑道,“户部的银子都是收集了散碎银两之后,重新熔炼铸造的。造成之后成色最好,可是这样一来损耗也大。往往十两银子,最后只能得八九两的纯银。这样以来,国家不是吃亏了吗?” “而且在民间,由于银子成色驳杂,一直难有明确换算标准,也不利于流通兑换。商人地方大族还好,若是小门小户的,手里有了成色差的银子,兑换铜钱往往换不到官价的比例。” “他们是换不到,但是地方官府却可以在其中渔利,按照官价收取,然后把克扣的中饱私囊。再把劣质银子上缴国库,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死循环?” “于国于民都不甚有利,所以孤想着,干脆国家造币,统一度量,样式,重量。既可以方便兑换,又有利流通,何乐而不为?” 银币这事其实一点不难,古人能想到用铜制钱,怎会想不到用银子铸钱?既方便,又杜绝了一些隐藏的漏洞。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去做,明清两朝都是白银作为国家货币。如果统一的白银的规格和汇率,那么官场上下不是少了一份大收入?现在如果不定下来,等将来火耗银这事再加在百姓头上的时候,神仙都动不得这块蛋糕。 (火耗银从明代开始。明朝的大部分官,真是打仗不行,治国不行,但是收钱的名目,一等一。) 还是那句话,改革要趁早。不能把难题,留到以后变成无解的死题。 练子宁沉吟片刻,“但朝廷制造银币,恐怕会引起银价大涨。” “少铸勤铸,偷偷的铸,这样涨价的只能是银币!”朱允熥早就预料到这些,现在大明的官价白银和铜钱的比例是一比一千,其实在民间有的地方是一比一千二。白银若涨价,汇率肯定有变动。 不过,朱允熥相信等制造的精美的银币流入市场,汇率马上就会稳定下来。就算涨价,也是朝廷的银币涨。 再说,农家百姓此时手中没有白银,也不用换成白银交税,即便是涨价也伤不到他们。而一旦银币开始流通,反而得利的是他们。 (明朝从张居正一条鞭法开始,百姓用银子交税。一条鞭暂时缓解了大明财政,其实对下层百姓的压榨,越发的厉害了。) “殿下,造币不是小事,臣以为该召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共同议之!”练子宁想想,慎重的说道。 “这是自然,孤和你说也不是马上就让你大张旗鼓的弄,而是先让你弄出一个样子,一个实物出来!”说着,朱允熥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你看,铜币是方孔的,银币呢咱们就没必要那样了,不如直接做成圆的。” “银贵,理当如此!”练子宁说道。 “一枚银币重一两,不用全银,可以是七八成银子剩下的掺杂铜等!”朱允熥笑道,“孤只是说个思路,毕竟若是定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比例,还要集思广益。” “若是有掺杂,那朝廷可从中得利!”练子宁想想,“这一项,怕是每年能白得纯银上百万!只不过,若是含银少了,势必影响朝廷的威信。依臣看,最少也要八成半银子,一成半铜!” 这个工部侍郎,选对了! 朱允熥心里赞叹,嘴上说道,“今日你我先把样子定下来,圆圆的银币上什么都没有,也不好看,咱们刻上些什么?” 说着,微微沉吟,“背面吗,上下左右写着洪武通宝,中间是日月星辰图。正面吗,干脆用人像,如何?” “人像?”练子宁想了片刻,“可是刻太孙殿下御像于银币之上?” “我是想!可老爷子还在呢,我要是把自己头像刻上去,老爷子不抽我!” 心里骂了两声,脸上正色道,“你觉得刻孤的合适吗?” 练子宁想想,惊呼,“陛下?”说着,顿时兴奋起来,“若是用陛下的御相,恐怕银币的价格,一涨再涨!当初邮票,仅是陛下的御笔,就抢购一空!”说着,又惊恐起来,“只是殿下,这事陛下可知?” 私刻皇上的肖像,可是死罪! “有孤给你撑腰放心大胆去干!”朱允熥笑道,“皇爷爷那里,自有孤来分说,等造成了样品,算是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有朱允熥这话,练子宁心中就放心了。文臣们都知道皇帝宠爱皇太孙到什么地步,别说是做银币刻雕像。就是皇太孙一把火把紫禁城点了,估计也就是几鞋底子的事。 “不过,按照殿下这么个造法,摸具人工的花费?”练子宁为难道,“户部不一定肯给这个钱呀!” “用孤的私房!”朱允熥笑道,当初他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的赏赐中就包含黄金八百斤。如今东宫的大库中,金银多的是。 说着,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把画像拿来!” 在所有老爷子画像之中,朱允熥挑了一张最为威严的。 “按照这张相去刻,明白吗?”朱允熥继续说道,“回头,你核算下需要多少银钱,孤让王八耻给你送去!” 造币其实有两重含义,其一确实是为了经济流通,但是第二重是为了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有了新鲜东西,老爷子的关注里都在民生上,可能对蓝玉他们那边,看的就没那么死了。 “哎,不对!”练子宁下去之后,朱允熥忽然脸色有些怪异,“这银币是仿后世银元的,银元叫袁大头。那大明的银元铸成之后,会不会叫朱大头!” 嗯,朱大头可能是老爷子。等以后自己的头像挂上去,兴许会被叫朱小头! 练子宁退去之后,朱允熥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上挂上几分疲惫。 累! 清晨起床读书,然后又要接见臣子,批阅奏折,一天下来倒在床上用不着一会就昏沉睡去。 明明什么重活都没干,但是身心俱疲还分身乏术。 “老爷子还要小孙孙!”朱允熥坐着,心里叹息道,“这样下去,他大孙孙都累坏了,哪有精力生小孙孙!”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着朱允熥的太阳穴。 朱允熥余光扫扫来人的裙角,笑道,“你来了!” “殿下用膳了吗?”赵宁儿笑道。 “还没呢,一会吃!”朱允熥的头往后靠靠,闭着眼享受按摩,嘴里说道,“你是东宫主母,穿的也太素了!那么多好衣裳不穿,非要穿普通布衣。” 赵宁儿进宫之后,并未因身份尊贵变化,穿的还是简朴的衣服,也不带什么首饰。 “是惠妃娘娘和臣妾说,陛下喜欢简朴不张扬的女子!”赵宁儿笑道。 “她说的?”朱允熥睁开眼睛,“她还说什么了?” “惠妃娘娘把陛下和您喜好都告诉了臣妾,说陛下一生最敬先皇后,诸媳之中最得意的太子妃,说这两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他们为人简朴,即便是国母,也亲手操持家务。不但如此,还体贴下人,贤德仁厚!” 朱允熥一笑,抓住妻子的手,“怪不得你一进宫,就让老爷子刮目相看。感情是背后,有人给你支招!”说着,意味深长的说道,“惠妃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可是臣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赵宁儿小声道。 “有什么不踏实的,你是皇爷爷钦点的,再说你天性如此,又不是故意做做?” “臣妾说的不踏实,不是说这些!”赵宁儿低声细语,“惠妃娘娘为何要和臣妾说这些?而且话里话外总是点臣妾,让臣妾记得她的好!她已经是贵妃了,就算将来,她也是臣妾的长辈,也要以礼相待,她为什么如此?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臣妾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可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你能想到这些,孤很高兴!”朱允熥拍着她的手,说道。 其实他心里也不解,惠妃对他一直很好不假,可是没必要如此巴结赵宁儿。她已经是贵妃了,她在怕什么?她想求什么?她图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惠妃娘娘是在买双保险。买了自己又买了未来的皇后,真若是哪天她有过不去的坎,两人都会出手帮她! 至于是什么坎,朱允熥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几分了! “惠妃娘娘没有坏心,不过有事情你也不能听她的,你该怎么活,该怎么做,凭你自己的心就是了。不必刻意在老爷子或者孤面前,做什么样子。老爷子选你当孙媳妇,也不是为了那些小道。”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些事,和孤说说就好,别和别人说!” “夫妻同心,臣妾只能和您说!”赵宁儿柔声道,“别人,臣妾才不说呢!” 夫妻同心! 朱允熥笑笑,转身面对赵宁儿,抬头笑道,“这几日孤太忙,冷落了你了!” 赵宁儿微微娇羞,低头道,“殿下都是国事” “趁现在有时间,咱俩研究下小孙孙的事!”朱允熥笑两声,“王八耻!” “奴婢在!” “滚出去!” “是!” ~~~有个同事说,要蹭我的副驾驶,给不给座? 第157章 梦境 [] (本章水,谨慎阅读) 依稀,这是个梦。 应该,这是个梦。 可这梦里的画面是如此真切清晰,周围的场景触手可及,让人仿若真的置身其中,真实得骇人。 但是,当梦里人想要伸手去触及梦境中事物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人,景,物都对毫无反应。好似他根本不存在,好似梦里的人只是个在这梦境里旁观,隐身,游走的灵魂一般。 这不是梦! 睡梦中的老爷子猛的一翻身,脑中的一切画面都是他年轻时的场景。现在在他梦境中展示出来的,是他的曾经。 他闭着眼,躺在龙床上,无声的挣扎着,想要从这些画面中挣脱。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提不起手臂。而梦中那似乎是他的灵魂,依旧在梦里的景色中游走。 眼前,是一处微微有些破败的州衙,无数披尖持锐,神色彪悍的壮汉,在衙门周围游走。 “这是和州!” 老爷子分辨出梦里场景的确切位置,和州位于淮西和应天府一江之隔。那时的他,刚刚在淮西大地崭露头角,正野心勃勃的准备南下。和州,是他的阵地前沿,聚集了他手下数万精锐死忠部队。 “遭你娘!凭啥他当大帅!凭啥他郭天旭压咱大帅一头,就因为他姓郭?” 突然,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人耳膜做响。 “常遇春!” 梦里有游走的老爷子又惊又喜,他穿过那些看不到他的护军宿卫,追寻着声音来到衙门后面的帅堂。 “是咱自己?” 老爷子在梦里,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帅堂中,数十个桀骜不驯一身伤痕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的汉子。 你汉子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斜靠在太师椅中,像是一头正在打盹的老虎。 “咱年轻的时候,真他娘的威风!” 梦里人的人像是满脸胡须灵魂,帅堂里的人都看不到。老爷子看着年轻时的自己,慢慢走过去,站在身边,不住的端详着。 帅堂内,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是徐达,刚才嗓门差点把屋顶掀开,满脸胡须怒发冲冠的汉子是常遇春。 再往后,耿再成,耿君用,周德兴,花云,华云龙,赵普胜,胡大海,邓愈,冯国用,冯胜,廖永安,廖永忠,俞廷玉角落两个穿着半身甲的年轻人,怎么那么面熟? 哦,一脸满不在乎的,低头吃着核桃的,是自己的侄儿朱文正。边上,那个蠢蠢欲动,眼神锐利,想要开口说话的年轻人,正是蓝玉。 那是谁?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画面中,年轻的朱重八身侧,那是一个老农一般,却穿着儒衫的中年人。 是李善长! “他郭家连自己的老窝,濠州都丢了。要不是大帅仁义收留他们,他们就是丧家犬,凭什么现在骑到咱们的头上?” “定远,滁州,和州,全椒,泗州,这些地盘都是咱兄弟用血换来的!用命换来的!凭啥他郭家当主子?” 屋子当间,常遇春还在咆哮,众人都是一脸愤慨。 “就他娘的因为鸟刘福通,还有那鸟韩皇帝一张圣旨,他郭天旭就当他了咱们的大帅?老子第一个不服!” “对,不服!” 堂内的兄弟们,纷纷义愤填膺的跟着呐喊,好似要吃人一般。 想起来了,游走在梦境的老爷子看着这些熟悉的画面,想起来了。 元至正十五年,自己嫡长子朱标降生的那年。自己的老丈人,濠州红巾军大帅郭子兴,因为赵君用彭大的排挤,不得已带着残部退入滁州,和他合兵一处。 那时的自己,刚刚起步,手下的将领们都是自己的乡党伙伴,都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上下一心人人敢死。虽然只有几万人马,可是连战连捷。 同年,郭子兴病死军中。满以为自己能当上整个淮西军的大帅,可是河南的红巾军宋政权却发来一张圣旨,让郭子兴的儿子郭天旭为淮西翼军元帅,郭子兴的舅子张天祐为副帅。 而朱重八,这个为了他郭家出生入死,在淮西大地声名鹊起的豪杰,却只能屈居第三。 大丈夫,岂能屈于人下? 咱朱重八带着兄弟出生入死,不是给你郭家打江山的! “大帅!”常遇春双眼通红,满是嗜血,“火并了他郭家,咱们拥戴您当淮西大帅。什么鸟刘福通韩林儿,去他奶奶的。咱们拥戴您,称王!” “对,称王!”兄弟们再次跟着大喊。 “啥话?”年轻的朱重八在太师椅上坐正了身体,一开口刚才还乱哄哄的帅堂里,顿时 鸦雀无声,“郭家毕竟对咱有恩!当初咱一个小兵,是老帅赏识才有今天,老帅尸骨未寒,咱就对人家儿子下手?忒不仗义,传出去咱朱重八的脸面,还他娘的要不要?” “哥!”阴着脸的徐达说道,“什么恩情咱们也都早还了,濠州城破的时候,要不是你带着人在第一线死守,他郭家早就完了!” “不成!”朱重八摆手,“这事不能干,咱朱重八光明磊落。” “大帅!”常遇春跺脚道,“你就是心忒软,忒善!” 朱重八微微一笑,转头问一边的李善长,“老李,咋弄?” “不吞不行,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李善长慢慢悠悠说道,“可是怎么吞,还要好好合计!郭天旭手下的部众,如邵荣赵继祖杨璟等人,深受郭子兴大恩,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要暴起发难的!” “读书人忒墨迹!”常遇春撇嘴道,“婆婆妈妈!” “事关几万人的军队,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朱重八白了常遇春一眼,“你以为杀人就完了?杀完人你怎么弄?怎么让几万人死心塌地给咱们卖命?” “我有办法!” 忽然,人群最后,年轻的蓝玉出口喊道。 “毛都没长齐,一边去!”徐达骂道。 “等等!”朱重八却招手,让蓝玉上前,“小二,你有啥招?” 蓝玉走到众人中间,他刚刚成年,身材比这些壮汉们弱了一大截,可是却一点不怯,开口道,“大帅,咱们不是要打应天吗?何不让郭天旭领兵打侧翼?” “应天的官军万户陈也先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咱们何不给郭天旭设个套子。把郭天旭的进兵路线透露出去,让陈也先带兵把郭天旭围住,届时他肯定要突围。” “他一突围,肯定身边人少。到时候咱们派一队兵马埋伏!”说着,蓝玉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就说是死于官兵刀下。到时候大帅再带咱们淮西兵,破了应天府,谁敢扎刺?谁敢怀疑?” “奶奶的!”常遇春哈哈大笑,拍着小舅子的肩膀,“俺家小二这脑子,灵!” 朱重八微微沉吟,和李善长的目光相碰之后,点头笑道,“后生可畏!”说着,问道,“小二,你现在领兵多少?” “没兵!”蓝玉憨厚的笑笑,“在姐夫身边当亲兵呢!” “升你做千户!”朱重八朗声一笑,“往后好好干!” “谢大帅!”蓝玉一蹦三高,欣喜若狂。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熟悉的过往。 作为梦里人,老爷子只能静静旁观。 第158章 往事 [] (本章依旧很水,谨慎阅读) 突然,画面一转,刚刚还在州衙里,看着那些熟悉老兄弟的老爷子,一下被带到了一处颇为狭长的山谷中。 春日刚过,地上的泥土之中,细嫩的野草倔强的露出头来,漫山遍野都是绿色。 “这是哪?” 老爷子有些疑惑的四处看着,虽然满是绿色但还是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残破之一。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四季依旧轮回,但是人间已经物是人非。 山坡上,那些本该被农人精伺弄的梯田,如今也长满野草,凄凉的荒废着。 忽然,老爷子听到了一阵马蹄之声。 山谷的入口处,几十骑狼狈的蹿进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谁呀?” 老爷子细细辨认起来。 哦,那个身穿铁甲,身材的高大的年轻人,正是郭子兴儿子,淮西红巾军现在名义上的统帅,郭天旭。 他身边那个头发凌乱的中年人,正是他的舅舅,副帅张天祐。 “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梦中人老爷子站在山坡上冷笑,“活该你们死,这么长的山谷,也不派人先来查看,就一头撞进来!不知死的货!” 这队骑兵身形狼狈,一看就是刚经过厮杀。 “遭他娘!”郭天旭甩着马鞭怒道,“陈也先怎么知道小爷的进军路线?八百骑兵直接杀进小爷的中军,数万人都冲乱了!” 张天祐后怕的说道,“幸好,临行前吩咐了弟兄们,若是战事不顺就退在鸡笼集合。咱们虽然败了一阵,可是损失不大,修整几日弟兄们也就都聚拢了!” 郭天旭恨恨道,“这回,让朱重八看了个大笑话!” “少帅!朱元璋现在也是一方人物,重八这名还是要少提。况且现在咱们立足未稳,还是不要和他闹的那么僵!”张天祐劝道,“他那人,看着憨厚,其实心里比谁都精,闹僵了,吃亏的反而是咱们” “呸!当小爷怕他?”郭天旭继续怒骂道,“他朱重八现在人模狗样的,忘了当初啥德行?当初,要不是我爹,他能从一个小兵爬上来?要不是我爹栽培他,他能爬得这么快?现在出息了,在小爷面前还装得跟大爷似的,狗日的!” “敢骂咱?”梦中人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火冒三丈,“多少年没人敢骂咱了!狗日的?你才是狗日的!不看你是郭子兴的儿子,老子早就弄死你了,你个小嘎奔儿死的!” 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豪杰。若是没有郭子兴的提拔和赏识,他朱重八是不可能爬的这么快。但是他朱重八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丝毫做不得假。 “少帅!”张天祐苦口婆心的劝道,“这话,千万不能当外人说,传进朱元璋耳朵里,只怕会有大麻烦。且忍耐些时日,等凑够了粮草,咱们去打淮安,打扬州就是了!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朱元璋,毕竟还是你姐夫,你要看看大小姐的面子!” “呸!”郭天旭又唾了一声,“说起那赔钱货小爷就来气!胳膊肘往外拐,心里只有他爷们,哪里还记得养她二十年的郭家,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兄弟!” “呀,你个小王八!”老爷子怒发冲冠,“敢骂咱媳妇?看老子看老子不剁零碎你咱的刀呢?” 梦里人老爷子不住的在腰间摸着,可是腰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突然,老爷子抬起头,盯着不远处一个山坡。那里泛起阵阵寒光,阵阵杀气。 豁然之间,嗡地一声。 一支粗大的箭枝破空而至,宛若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扑哧一声,张天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挣扎几下,瞪大眼睛没了声息。 “老舅?”郭天旭看着死去的舅舅,还有他舅舅身上穿透了铁甲,仍在颤动的箭枝,惊愕的问道。 “保护少帅!” 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亲卫反应过来,一把将郭天旭扑下战马。就在这一瞬间,铺天盖日的弓箭蝗虫一般落下,顷刻之间布满了山谷,毫无死角。 “护着少帅!” “杀出去!” “举盾!举盾!” 两轮箭雨之中,先射马后射人。山谷中的郭天旭护卫在箭雨之下,死伤殆尽。 山坡上,人影冒出了头。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喧哗。数百个穿着铁甲的汉子,举着刀斧,三五成群的慢慢围过来。 “呃!”微弱的呻吟从死人堆里响起,郭天旭推开身上的护卫,浪费的站起来。 “你们是谁?” 唰地一下,郭天旭抽出腰刀。仅有的几个护卫,吐着嘴里的鲜血,围在他的身前。 这时,一个汉子,从敌人中露出狰狞的面容,他猩红的嘴唇舔着舌头,满嘴惨白的牙齿。 “常遇春?”郭天旭明白了,大声叫骂,“是朱重八让你来杀小爷?” “呵呵!”常遇春咧嘴笑笑,“不是!重八让俺们来,不是杀您,是送您郭少爷,上路!” 说完,一摆手,“伺候着!” 瞬间,顶着圆盾的汉子们冲锋过去,一个照面郭天旭的手下就被淹没。 “朱重八忘恩负义!” “你不得好死!” “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活人,眨眼之间变成了尸体。 一员小将冲向了郭天旭,后者虚弱的拿刀抵挡,却在瞬息之间,被对方手里的铁骨朵,把腰刀砸成了铁皮。 并且,清晰的咔嚓一声,郭天旭的铁盔凹了下去。 砰!砰!砰! 山谷中回荡着,令人心悸的锤击声。郭天旭的脑袋,在那个小将的疯狂捶打下,已经变形。可是他似乎还没死透,每次被锤击之后,身体都会颤抖两下。 “行了,行了!”常遇春上前拉开小将,“啥毛病?一刀的事,愣是让你他娘的弄成夯地了。”说着,看了眼郭天旭,“呀,都成肉馅了,你他娘的要包饺子呀!这么残忍,随谁呢?” 小将摘下头盔,露出年轻自信的脸,是蓝玉,“姐夫,不是你的说的骂?要杂碎他狗日的脑袋!” “老子说那么多,你就记住这一句!”常遇春抬脚就踹。 山谷里,正在打扫战场,常遇春和蓝玉坐在地上,看着士卒们忙活。梦里人老爷子,悄悄游荡到他们身旁。 “姐夫,你说咱干的这么利索,大帅会赏咱们啥?”蓝玉问道。 “不是让你当千户了吗?”常遇春枕着头,嘴里咬着带鲜血的草棍,看天说道。 “一个千户啥意思!大帅他侄子朱文正,都是统领了!还有他外甥朱文忠,哪个在军中不是独当一面!”蓝玉嘟囔着说道。 (李文忠一开始改姓朱了,后来恢复姓氏。) “知足吧你!”常遇春横他一眼,“你姐夫打仗谁也不怵,不也是要被徐天德压一头?人得知足,咱们干的大事,大帅真有称王那天,亏待不了咱们!” “姐夫你性子太直了,啥事都不争!”蓝玉说道,“有功就要赏,咱们跟着大帅卖命,图啥?” “呀,巴巴的还训起老子来了!”常遇春笑骂,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二,你要记住,咱们能出息不是因为咱多厉害,是因为咱们跟对了人!大帅怎么赏,是他的事。只有受赏的,没有要赏的!” 常遇春比蓝玉大出许多,虽是小舅子,却当儿子一样看待。 “现在你就邀功,等以后立更大的功咋赏?”常遇春继续说道,“在军中混,记住喽,要知道分寸!混,不是打仗,不是低头冲,要粗中有细!” “用读书人的话说,咱们是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本份。老子问你,要是大帅哪天当了皇上,在金銮殿上,你大剌剌的说要立功受赏,他咋想?” “他要是明君,自然会答应!”蓝玉梗着脖子,“他要是昏君,那就” “再明君,答应也有度,你功劳再大,不能赏你个王爷吧!”常遇春笑骂。 “咋不能?我要是真有那么大功劳,看他赏不赏!” “ 他要不赏呢?” “不赏?”蓝玉一愣,“不赏,我就和他掰扯!我就” “你还能造反?”常遇春一个暴栗,弹在蓝玉的头上,笑道,“毛都没长全,想的挺全和!去,帮忙收拾东西,天色不早了,咱们撤!” 他们起身,走入战场。 而边上游荡的老爷子,面色阴沉。 “原来,你从那么点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想着和咱要东西了!”老爷子心里暗道,“有些东西,咱可以给,但是你不能要!有些东西咱不给,你更不能心里有怨言!” “蓝小二,你小子,打小就不安份!” 第159章 变天 [] 呃! 突然,老爷子从梦中惊醒。 龙床的帷幔中,老爷子的眼神锐利,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准确的说,是回忆着,回忆中的点滴。 那梦,其实也不是梦,只不过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遥远的回忆罢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不愿想起不愿提及。 当年那个为了大帅位子彻夜难眠的朱重八,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了。他那些老兄弟,几乎也都死完了。有的是死在了战场,有的死在牢房。 剩下的,也就是那个年轻的,野心勃勃的蓝玉。 忽然,腿上传来酸胀难耐,刺痛内心一般的疼痛。 一生百战,晚年全是旧伤。一道刮风下雨,就跟刀刮似的疼。 老爷子揉着自己腿上的关节,嘴里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突然,喉咙和胸腹之间,传来抓心挠肺的刺挠。 咳,咳,咳,咳!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阵咳嗽之后,掌心中都是浓稠的黄色的痰。与此同时,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眩晕无力,开始在身体上蔓延。 “老了!” 老爷子无力的叹息,靠在床头。 他想再活十几年,再看看自己的重孙,可是他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身躯。年轻时的伤,老了都是病。 “皇爷醒了!”帐外,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老爷子把手伸出去,任凭对方小心的给他擦手,沙哑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五更天!”朴不成仔细的擦去老爷子的手上的液体,“皇爷,奴婢传御医” “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人老了,命也老了!”老爷子抽回手,“再说,就那些庸医,没病他们也能看出病来!苦药汤子灌几碗,神仙也扛不住!” 帐外沉默一下,“不如,奴婢把顺气的丸药给您拿一丸!昨晚上,您咳的厉害!” “嗯!”老爷子点头,“给咱来碗浓茶!” “皇爷,才五更天,您不再睡会?”朴不成担心的问道。 “不睡了!”老爷子撩开帷幔,“让蒋瓛滚进宫来!” ~~~~~ 天,还没亮。 残月朦胧,半现半藏。 蒋瓛跪在老爷子寝宫门口外,五体投地,只有撅着的屁股,高过门槛,好像条狗。 老爷子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残月,“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天还不亮就被叫进宫,蒋瓛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老皇爷现在的脾气,真真是喜怒无常。 “回皇爷,臣已经办妥了!”蒋瓛叩首道,“叩阙案苏州知府招供,是走了蓝玉门路,詹徽首肯,他才在苏州当了苏州府。在任期间,每年都给凉国公,詹徽的府上” “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老爷子淡淡的打断。 可是,蒋瓛心里却如遭雷击。 皇爷对他办事不满意!他一直奉命,暗中搜寻蓝玉等人的罪状。可不法或者张狂是有的,但罪状还真是而且老皇爷是让他在暗地里干,没让他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老爷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罪名?谁还没个门生故旧,谁还没走过人情?不就是每年送些丝绸吗?要这么说,大明朝的京官冰敬炭敬也都是贪赃?咱要办成铁案,这个罪名不能服众!” 当当,蒋瓛重重叩首,“臣明白了,臣这就是去办!”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啪地一下,一本奏折扔到了蒋瓛身边,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是历年来,蓝玉私下里埋怨咱的话。这是历年来,和他来往密切,跟他抱成团的官员名单。”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蒋瓛身上,“先抓几个人,让他们告蓝玉谋反,随后你在朝会上直接参他!” 我参?凉国公谋反? 瞬间,一股凉意直接从头顶到尾巴尖! 可是蒋瓛别无选择,“臣遵旨,臣就去办!一定办成铁案!”说着,蒋瓛犹豫一下,“只是”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要说什么痛快说!”老爷子不悦道。 蒋瓛抬头,开口说道,“小主子那边?毕竟他和蓝玉是” “你活腻了!”老爷子怒道,“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 “臣知罪!”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压下怒气,“不过你能想到这个关节,证明咱还没白养你一回。什么时候参蓝玉,你等咱的口谕。” “臣明白!” “还有!”老爷子抬起一只手,“咱问你,蓝玉侮辱元主妃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顿时,蒋瓛差点吓死。 “臣,真是不知道!”蒋瓛又连连叩首,“陛下,臣是您的私臣,若臣得知,怎会不报于陛下!” “呵,这事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老爷子笑起来,“刚还说没白养你!” 蒋瓛如何能不知,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是真没想到,明明红得发紫的大将军,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不是不报,而是没来得及报! 他不是不报,而是有人威胁他,不能现在报! “算了!咱不问了,惹一肚子气!”老爷子又笑笑,看着蒋瓛,“这事,写进他的罪状,明白吗?” “臣,遵旨!” “滚!” “臣告退!” 蒋瓛背对着殿门,缓缓爬了出去。 “朴不成!”等他出去之后,老爷子缓缓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悄然立在老爷子身边。 “这狗东西,不能再留了!”老爷子闭目说道,“你寻摸寻摸,看看谁能接替他!” “奴婢瞧着何广义还算踏实,而且和小主子那边走得近些!”朴不成笑道。 “嗯!”老爷子点头,“他是个知道分错了,而且他战死的老子是咱的干儿子,你去办吧!先别透风!” “是!” 忽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破残月,金蛇乱舞之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来的如此的快,如此的急,让人猝不及防。 大雨如幕,遮盖天地。 东宫之中,朱允熥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百姓的秧苗,要遭殃!” 朱允熥有些忧心的说道,正是春耕时节,小雨可润大地,大雨却会成灾。 “王八耻!” “奴婢在!” “让户部,工部的人到东宫来见孤!”朱允熥看着大雨说道,“还有,传孤的口谕给各河道衙门,各地布政司,各地若春耕不顺,马上奏报!” “遵旨!” 可是马上,王八耻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老朴!”朱允熥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奴参见殿下!”朴不成规矩的行礼叩拜,起身后笑道,“陛下让老奴来传旨。” 传旨? 爷俩之间,什么时候用的着传旨了! “殿下无需行礼,皇爷的口谕!”朴不成笑道,“清明快来了,皇爷说让您回中都,祭祖!” 清明? 朱允熥有些纳闷,还远着呢?这是祭的哪门子祖? 是不是,老爷子要干啥事,必须把自己支开? 第160章 隐忧 [] (微水,可洗澡!) 疾风骤雨虽停,但天空依旧几分阴霾。 御花园中,那些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在经过风雨之后残破不堪。 奉天殿里,只有爷孙二人说着闲话。 “皇爷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来让孙儿回乡祭祖了?”朱允熥笑着问道。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咱朱家的长子嫡孙,从生下来你就没回过凤阳,现在成亲了,自然要回去拜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一样,笑着说道,“你去看祖宗,让祖宗也看看你。祖坟前念叨几句,看看咱朱家的故土。人呀,总得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出身,才能不忘本!” “只是!”朱允熥试探地说道,“这也太急了些,您忽然下旨,孙儿这边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李景隆带殿前军护卫,你东宫属官随行,你跟着走就是了,准备什么?”老爷子笑道,“你不是总惦记出宫吗?去吧,就当玩了!”说着,忽然睁开眼睛,“不过,拜山的时候,心一定要诚!” 见老爷子身边的茶盏空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满上,笑道,“爷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事儿,觉得孙儿碍眼,要把孙儿支开?” 老爷子扭头,看了朱允熥片刻,笑起来,“鬼机灵的,瞒不住你!”说着,把身上的毯子往膝盖上拉拉,“不是嫌你碍眼,是不想让你为了无谓的事分心!” 无谓的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接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柔声道,“去吧,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尽管心里怀疑,可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允熥也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 翌日,皇太孙车驾出京,曹国公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傅让张辅带一千五东宫宿卫护卫。另有东宫属官十人,宫人三百,锦衣校尉五十。 浩荡的队伍缓缓出城,沿途军民叩拜。 朱允熥车架巨大的车厢里,他正在对何广义面授机宜。 “孤此次出京,把廖家兄弟留在了京城。若京中有事,去告诉他们哥俩,他们自会快马禀告于孤!” 何广义坐在马扎上,抱拳道,“殿下放心,京中无论大小事,臣皆如实报之!” “你上回说蒋瓛在背地里有动作,他最近又干什么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想了想,“蒋镇抚最近忙的见不得人,而且行事越发谨慎了。臣无能,没能探听到什么!”说着,有些羞愧的说道,“殿下,锦衣卫也不是一条心,其中派别林立” “蒋瓛都是蝇营狗苟的人,他能带出什么好兵来?”朱允熥冷笑下,“詹徽那边呢?” “詹部堂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安分得很!前几日,詹家的公子因为参加了诗会,还让詹部堂动了家法!” 朱允熥皱眉沉吟,詹徽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他越是老实,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继续盯着!”朱允熥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在他府里?查一下他和外官的往来!”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毫不迟疑。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何广义这种不多话,让干什么就马上去干的,而且还能干好的态度和能力。 “听说你添了一个嫡子?”朱允熥笑问。 何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家中妻妾几个,可是不知是不是杀人杀多了作下孽,生的全是闺女。本想着再纳几个妾,谁想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怀了,还生下一个白胖的大儿子。 “小名叫狗剩子!”何广义笑道,“俺娘给取的,说贱命好养活!” 朱允熥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过去,“给孩子的见面礼!” “这臣不敢受,这太贵重了!”何广义赶紧跪下,朱允熥身上的玉佩,都是龙纹佩,他怎么敢收! “收着,回去好生的放在家中,若是将来那孩子有过不去的坎,拿这个玉佩找孤,孤帮他办!”朱允熥笑道。 “殿下!”瞬间,何广义哽咽了。 皇太孙说出这话,就等于给他儿子,一面免死金牌。荣华富贵且不说,只要他儿子将来不是罪大恶极,就谁也动不了。 “你父兄都为国捐躯,你父亲还是老爷子的义子。你虽姓何,但是和孤是一家人。你侍奉在孤的身边,将来你的儿子,可以侍奉在孤儿子的身边,咱们君臣,世世代代有始有终!”朱允熥笑道。 咚咚,何广义叩首,再抬头满脸是泪,“臣,何其幸也!殿下之恩,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 “好好办事,就是给孤的报答!”朱允熥笑道。 这时,车厢外王八耻轻声说道,“殿下,马上要渡河了!” “你去忙!”车厢中,朱允熥又对何广义说道,“好好办差!” “臣,谨记!” 中都凤阳在淮西,过河之后先到滁州,沿路而上过定远等地。原蒙元时期,凤阳名濠州,濠州有钟离城孤家庄就是老朱家的故乡。 濠州也是元末烽烟顿起之时,天下紧随刘福通徐寿辉之后,高举义旗的地方。定远人郭子兴,带数千人攻下濠州,成为一方军头。 青年时候的朱元璋,应郭子兴军中的少年伙伴,马队千户的汤和邀请,从皇觉寺中下山,参加义军南征北战。 濠州虽然算是朱家的故乡,但是这其中滁州对于朱家最为特别。因为这是朱元璋当初离开郭子兴自立的时候,打下的第一座州城。部队迅速扩充到数万人,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滁州,是朱元璋扬名立万之始! 大明开国以后,老爷子每每感叹创业不易的同时,也会感慨当年起兵时亏钱家乡父老太多。一开始造反的时候,都是土匪,淮西的百姓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所以立国之后,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濠州,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几乎是年年减免赋税,只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 不过,因为和老爷子起家的功臣们,也都是这附近出身的人,他们的公田封地都在左近。国朝初年,闹出很多残民的事来,后来是老爷子狠心杀了几批,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 城墙就在眼前,滁州府知府携全城官员,名绅望族出城跪迎。 “殿下!”王八耻在朱允熥的车架外说道,“凤翔侯带着儿孙亲迎您呢!” 凤翔侯张龙,淮西濠州人,初从军入老爷子麾下,为花枪所千户。花枪可不是耍花枪的花枪,而是丈八长枪,军中第一线的悍将。 其人跟随老爷子一生征战,深得器重。其子,为朱允熥八姑福清公主的驸马。 张龙也是军中少有的聪明人,功成名就之后放下权力,主动告老还乡。而且在功勋们扎堆在凤阳老家挑选公田的时候,把家安在了距离家乡不远的滁州,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停!”朱允熥在车厢里命令,“孤要去,见见老侯爷!”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进中的皇太孙车架忽然停住,然后数位宫人在车厢边装好楼梯,穿着金龙袍服的朱允熥,微笑着缓步下来。 滁州城门前,上百官员士绅全部叩拜,口称千岁。 “老侯爷,快快请起!” 接驾的人群最前,是一头发花白,手拄拐杖,着莽服的老翁。看样子,当是张龙无疑。朱允熥笑着大步向前,搀扶起来。 可是张龙却没有起,而是咧着嘴,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笑道,“殿下体恤老臣,可老臣不能为老不尊!”说着,依旧恭敬的叩首之后,才在儿孙的搀扶下起身。 张龙比老爷子岁数还大几岁,已是老态龙钟。 “老侯爷,身子骨还好!”朱允熥笑道。 “好!”张龙的声音洪亮,笑道,“荣华富贵的过着,哪能不好!不怕殿下笑话,臣现在就怕死,就想再美美的多活几年!喝酒吃肉,看看歌舞美人,呵呵!” 人老成精,这位老侯爷的精明让人生不出厌恶,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老侯爷,今晚孤要叨扰你了,孤就住在你府上如何?”朱允熥笑问,张龙之子驸马都尉张麟,是五军都督府的司库官,掌握京营的军需。 “乖乖!”张龙咧嘴大笑,“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哩!”说着,突然抡起拐杖,对着旁边的儿孙就是猛烈的抽打几下,“聋子?还不滚回去收拾家里头,啊!那些狐媚子,狐狸精都藏屋里,不许污了殿下的眼!好酒好菜的准备!” 张家儿孙被打得抱头鼠窜,老侯爷又转头笑道,“殿下,皇爷挺好?” “皇爷爷一切都好!”朱允熥笑道,“有时候,他老人家还挺惦记你们这些老哥们呢!” “臣也惦记皇爷,可是这腿哟,实在是不争气!”张龙苦着脸,“您看,去年臣的牙,也掉了好几颗!”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 朱允熥心里笑道,随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城。 滁州是山城,城墙都是青石打造易守难攻。 “孤听说,当年这座城,是皇爷爷亲自冲锋打下来的!”朱允熥看着城墙,缓缓的开口。 “是哩!”老侯爷张龙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嗓门颇大,“当初皇爷不跟他郭家搅和了,离开濠州时,就带了臣等二十个人!” 淮西二十四将,皆是淮西人! “在定远收服了两万青衣军,又破了驴牌寨,人多了没粮吃,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没办法之下,一拍大腿,打滁州!” 说起往昔,张龙眉飞色舞,“滁州守军厉害,死了一千多人攻不下来,眼看队伍军心斗志没了。你爷爷皇爷直接抄刀子第一个上,臣等也不含糊,嗷嗷叫着就上去了!” 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是种享受。 朱允熥笑道,“当时,不怕死?” “哪有功夫想那个!对面当头就他娘的一刀!都是过后怕!”老侯爷笑道,“再说,怕死也得上呀!老皇爷和咱是老乡呀!是咱大哥呀!是咱领头的呀!奶奶的,那时候要怂了,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歪了!” 第161章 将军对镜愁白发 [] (少水,可泡茶!) 清晨,薄雾。 宫人们拉开寝宫的窗帘,微弱的一缕光照射进来。 “皇爷,前方快马回报。小主子于昨日到了滁州,住在凤翔侯陈龙的府中!” 朴不成一边跪着给老爷子穿鞋,一边小声的奏报。 “嗯!那现在应该到定远了!”老爷子心里算计几下,开口道,“今儿,咱要穿龙袍上朝!” “是!”朴不成起身,挥手让宫人拿过龙袍。 顷刻之后,老爷子已是一身天子打扮。 “去告诉蒋瓛!”老爷子在大镜子中端详下自己的仪表,面无表情的说道,“动手!” 御门听政大朝会,洪武二十六年第一件大事,骤然而来。不但谁都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让众人仿佛在瞬间,闻到皇帝手中屠刀上的血腥味。 外面是春,而人们心中则是寒冬。 许多人诧异的望向皇帝身边的空位,那个仁德的太孙不在,也就是说在皇帝杀人的时候,没人能替他们说话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于大朝会之上,在京六品官员之面前,奏报皇帝,凉国公蓝玉七条大罪。 其一,捕鱼儿海之战后,奸污元主之妃。 其二,军中广蓄假子,心怀异志。 其三,为总兵官其间,将官选拔俱在其一念之间,跋扈狂妄。不奏请圣裁,不经五军都督府,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其四,诽议圣上,居功自傲。 其五,德行有亏,私下常有不敬上之举之言,言上处事不公,不予厚赏。 其六,常与军中将校,朝中公侯私会,结党。 其七,家中藏有兵甲,死士。 七条大罪当廷告发,顿时武将之中,数人面如死灰。文臣之中,也有人几乎当场瘫痪。 七条,条条都是死罪。 尤其是最后两条,结党意图造反之说,已经跃然纸上。 内有死士兵甲,外有朝中大臣为结党援手。这不是谋反,那是什么? 皇帝这不单是要杀蓝玉,而是要杀他全家。蓝玉,紧随胡惟庸李善长之后,族灭! “蓝玉等人从朕起身,朕亦未曾辜负彼等。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每有小错,朕还姑息迁就,换来的是什么?” “朕换来的是他们心怀二心,私下里做出这些有悖君臣之礼的勾当。朕有什么对不起他,他居然敢说朕处事不公?说朕刚愎雄猜?结党营私?收容义子死士?” “奸污元主之妃?嘿嘿,真是色胆包天!元主亦是皇帝,皇帝之妻,他都敢上。那将来,朕的妃子,他是不是也敢” “不查都是小错,一查都是大罪!”老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本以为恩威并施,能换来这些人的廉耻之心。想不到,居然在暗中如此!如此大臣,如此国戚,国贼也!这还只是大罪,其他的小罪,数不胜数!”说着,怒道,“蒋瓛!” “臣在!” “即可逮捕蓝玉及其同党,入锦衣卫镇抚司诏狱!”老爷子看着惶恐大臣们,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太子少保,左督御史詹徽旁听,辅助审理此案!”说完,一挥龙袍的袖子,“退朝!” 皇帝的屠刀举起,人人自危的时候又到了。许多人在散朝的时候,走路都在打晃,脸色苍白。 詹徽战战兢兢的凑到蒋瓛身边,“蒋镇府,皇爷的意思?” “部堂大人莫慌!”蒋瓛微笑,但是笑容让人发冷,“您是左督御史,审不正是您的职责所在吗?” 他是左督御史没错,可是大明朝不只他一个御史。而且他也不是大明朝,最为刚正的御史。 “为什么选我?”詹徽心中惊骇欲绝。皇爷不会不知道,他以前和蓝玉走的挺近的。皇爷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忽然,詹徽明白了。 正是因为自己和蓝玉走得近,知道一些事,所以皇帝才选了他。这样一来,许多事蓝玉就无法抵赖,只能招供,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私藏兵甲?哪个武臣家里没有? 死士?哪个勋贵家里没有几个退下来的百战老兵? 这些可以狡辩,但蓝玉风光的时候,每每和朝中勋贵武将们彻夜喝酒作乐,嬉笑怒骂国事指点江山,说了一些狂悖之言,詹徽却是知道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詹徽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个案子不但要办成铁案,而且还要速战速决。 外边,紫禁城的上空,风起云动。 京城,官场上下,人心纷涌。 朝会上去之后,开国公常升和弟弟常森纵马走在狭长的街道中,身边的侍卫都被他们指得远远的跟着。 “哥,舅舅那边怕是凶多吉少?”常森一脸关切,“现在怎么办?” “岂止是舅舅,怕是和蓝玉交好那些淮西老臣,也不能幸免。你没听陛下说吗,捉拿蓝玉及其同党!”常升心悸地说道,“怪不得皇太孙不在京中,老爷子这是故意把他支开,好大肆杀人!” “怎么办?”常森的手掌,勒在了缰绳里。 常升皱眉,呵斥道,“慌什么?早在舅舅失势当初,咱们常家就接管了京城的防务,皇爷的回护之意看不出来吗?若是想追究咱家,用的着如此?再说,咱们毕竟是皇太孙的舅舅,老爷子多少要给太孙些脸面!” “我是说舅舅!”常森低吼道,“舅舅那人,嚣张跋扈不知进退是有的,可是谋反,我绝对不信!” “你信不信管蛋用?”常升也低吼,“老爷子要处置他,你能咋办?”说着,看看左右,“这时候咱们越是往前上,老爷子火越大,唯今之计只有让人通知太孙殿下,咱们哥俩在暗中看着,看能不能在事情没有余地的时候,给舅舅家,留下些血脉!” 常森无奈点头,“也只好如此!”说着,脸上露出浓浓的悲色,“可怜蓝春表弟的小儿,今年才两岁!”随后,有叹息一生,“哎,咱爹死的太早了若是他还活着” “若是他老人家还活着!”常升冷笑,“说句大不敬的话,爹还在,常家未必是福!”然后,他抬头望着天空,“再忍几年吧,等太孙登基,咱们也就不必如此了!” “哥,弟弟有时候在想,若殿下不是太孙就好了!” “此话怎讲!” “若熥哥儿不是太孙,很多事反而好办了!”常森苦笑,“若他不是太孙,他还有心大位,咱们蓝常两家怎么也要陪他演一出玄武门!成王败寇,总比现在提心吊胆强!” “蠢货!”常升当场给了弟弟一鞭子,怒道,“若熥哥儿不是太孙,不等他闹呢,皇爷早先把咱们料理了。他会留下,咱们这些旁人镇不住的人?” 就在常家兄弟私语的时候,一匹快马已经悄然出京,打马狂奔。 ~~~ 京师,蓝家。 “来,叫声祖父听听?” 后花园里,蓝玉正抱着幼孙,笑呵呵的逗弄。怀中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就可人疼。 “叫呀!叫呀!”蓝玉逗着孙子,感慨地说道,“早知弄儿之意如此之美,老子疯了才年年都去北边吃沙子,奶奶的!” “父亲!父亲!” 突然,蓝春疯了一样跑进后花园。 “慌什么?”蓝玉河池,“不成体统!” “锦衣卫!”蓝春惊恐地说道,“方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朝会弹劾您七大罪状,锦衣卫奉旨来抓人了!” 豁然,蓝玉满是笑容眼睛,变成两把刀子。但是渐渐的,如刀一样的眼神锋芒收敛,归为沉静。 “父亲,怎么办?”蓝春话音刚落,外面已经传来哭喊。 “能咋办!”蓝玉把孙子交给管家,站起身苦笑道,“求也求了,怕也怕了,都不管用只能挨刀子呗!”说着,看看儿子,“硬气点,别丢你老子的人!咱蓝家,他娘的没孬种!”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眼睛一闭,啥也不知道了,也不遭啥罪!哎,一辈子给他出生入死,换来这个下场!他娘的,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说啥都得跟他掰扯掰扯!” “死你老子不怕!你老子怕的是丢人!”说着,蓝玉笑了起来,“他娘的,老子以为低头求饶服软就过去了,没想到呀!没想到呀!既然服软也不行,那老子就不服软了!儿子,跟上!” 笑着,豆大的泪珠从蓝玉的眼角滑落。 英雄末路,不愿磨磨唧唧委曲求全。 既然不能赖活着,那就站着死。 这是他蓝玉,最后的尊严。 唰地一声,蓝春没有跟上,而是咬牙抽出了腰刀。 “你干啥?”蓝玉回头看着儿子。 蓝春脸上的肌肉颤抖 ,看看左右蓝家的心腹家丁,“蓝家人,抄家伙,跟我护着父亲,杀出去!” “喏!”后院的家丁都是跟随蓝玉的百战老兵,虽然有些身体残缺,可是此刻杀气四溢。他们和蓝家犹如一家人一样,血肉相连。 “老子看错你了!你这性子,还真像老子!”蓝玉拍掌大笑,走到儿子身边,抓住刀锋,轻声道,“儿子,别折腾了!不折腾,兴许还能留个种儿!”说完,看向了管家怀里的襁褓。 蓝春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手中的刀无力的跌落在地。 “走!去前院,老子看那个锦衣卫敢抓我!”说完,蓝玉抓着儿子的走,大步朝外走着。 边走,蓝玉嘴里边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义气豪” 身后,蓝春和蓝家家丁,跟着嘶吼。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做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 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 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走到院外,那些正在蓝家横冲直闯的锦衣卫们一愣。 随后,一个锦衣卫千户走到蓝玉面前,嚣张地说道,“蓝玉,你案发了,跟爷爷走一趟吧!”说完,伸出大手,就要抓蓝玉的胳膊 。 啪一声脆响! 锦衣卫千户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蓝玉, 啪又是一声脆响! 蓝玉反手又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那千户脚下踉跄,一屁股跌倒。 “俩耳刮子就倒啦?”蓝玉冷笑,“真他妈尿(sui)。” 然后,冷笑着看着院中的锦衣卫们,昂头傲然道,“老子有腿,自己会走!” “请!”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门口冷声说道。 蓝玉看都没看他,抬脚从被打倒的锦衣卫身上迈过去,大笑出门。 ~~~~~ 蓝玉死的打一。 不死打二。 猜对了,呵呵,随你那个 第162章 审讯 [] 京师,缇骑四出。战马上,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各豪门宅院中肆意抓人。 往日,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功勋老臣,顷刻之间变成狼狈的阶下囚。这些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掩面痛哭,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怒目相对。 一辆辆囚车,在京师的街道上汇成车流,去往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诏狱之中的牢房,并不都是如阴曹地府一般昏暗,充满血腥味儿的。 蓝玉坐在靠着池塘边的一间审讯行房里,透过窗看着春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偶有水鸟在水面潺浮,蝶蜂在花间飞舞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安逸。 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他看都没看,就当它们不存在一样。 吱嘎一声,审讯房的门被推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冷着脸进来。而蓝玉的脸依旧对着窗外,似乎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随后吏部尚书詹徽小步进来,小心的坐在蒋瓛身侧,缩了下身子。 这时,蓝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坐那么远干啥?怕我掐死你?”说着,蓝玉扭头,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微笑,“若是老子想动手,你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够我一只手掐的!” 詹徽吓了一跳,蒋瓛则是目光如针一般尖锐,直直的盯着蓝玉。 “凉国公,莫不是要本官给你上刑具?”蒋瓛冷笑。 “遭!”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现在虽然是囚犯,可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 “你也算出息了,敢在我面前称本官!”蓝玉不屑的转转眼睛,目光落在詹徽身上,“老詹,你他娘的也来审我?” “奉奉圣命,本官审理你谋逆之案!”不知为何,詹徽的心里就是哆嗦。说话时,有些气势不足。 “遭!” 蓝玉又哼了一声,别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 砰,蒋瓛一拍桌子,怒道,“蓝玉,别不识好歹!你身为谋逆之犯,如今能囫囵坐在这里已是天恩浩荡,已是本官念在你也是一号人物的份上,格外宽容。到了这里你还要猖狂?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呵!”蓝玉嗤笑一声,忽然翘起二郎腿,大手在凌乱的头上抓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舒服的笑容。然后把指甲里,挠出的头灰弹掉,嘴里淡淡道,“元主三十万铁骑阵前,你爷爷都敢猖狂,何况你这小小的土地庙?你这再凶,凶得过爷爷上过的战场?” “你?”蒋瓛大怒,站起身,怒极反笑,“好好!有种!有种你永远这么嚣张!”说着,对外面冷声道,“来呀,给凉国公见见,咱们镇抚司的手段!” “喏!”外面答应一声,几个锦衣卫推门就要进来。 门一开,屋中顿时都是这些锦衣卫身上,冰冷的嗜血之气。这些常年隐藏在黑暗里,以折磨人为生存手段的酷吏,如魔鬼一般让人胆寒。 可是蓝玉坐着,岿然不动,眼神越发的嘲弄起来。 “来,快来!”蓝玉双手抱头,身体后仰,像是在晒太阳一般,“爷爷我要是说一个字,就不算是娘养的!”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牙齿,“要是撬不开爷的嘴,你们就是狗娘养的!” “是个爷们” 就在蒋瓛马上让人动手上刑的时候,詹徽忽然大声道,“不可!” 说着,把蒋瓛拉到门外,跺脚道,“蒋都堂,他他是顺毛驴,这么硬来不行!” 詹徽和蓝玉相交二十载,对方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若是真要上刑,怕是蓝玉的性子,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自取其辱。这样的话,还谈什么供词?还谈什么认罪? “他再硬硬得过王法?”蒋瓛冷声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忽然,屋里传来蓝玉淡淡的声音,“说老子谋逆?都有什么罪名,拿来看看!” 詹徽心里一喜,“蒋都堂,慢慢来!” 蒋瓛阴沉着脸,再次进屋,把弹劾蓝宇的奏折,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蓝玉斜眼瞟着,每看一行,嘴里就冒出一个遭字! “嗯!”似乎没看够,蓝玉意犹未尽的点头,脸上反笑,“就这么点?老子一辈子轰轰烈烈,临了就这么七条?凑九九条过好,九九归一,大吉大利!” 蒋瓛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这些,你认不认?” “你们都罗列出来了,爷认不认,有区别吗?”蓝玉反问。 “本官再说一次,别挑衅,我没那个耐心!”蒋瓛开口。 詹徽也道,“识时务为俊杰,凉国公,胡惟庸李善长等人,哪位不比你位高权重?你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吗?” “嗯,读书人说的有道理!”蓝玉想了半晌,忽然一笑,“爷饿了,弄些酒菜来,爷边吃边说!” “来人!”蒋瓛看看蓝玉,对外面道,“准备酒菜,上好酒!” “等会!”蓝玉叫住他,“谁吃你们那些黑心厨子做的菜?去,打发人去前门大街,鼎福楼。让他们柜上的大厨,亲自给爷做!酱口条半斤,斜刀切片。盐水手掰肝儿半斤,掰成筛子快那么大,老醋拌苦苣一盘,烫一壶烧刀子。香煎小黄鱼两条,多芡汁,肉沫豆腐一碗,给爷下饭。” 蒋瓛额上青筋乱颤,“本官还没在诏狱中,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现在见到了!”蓝玉微微一笑。 随后,屋里人都带着怒气出去,蓝玉不屑的笑了下。再次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轻轻拍打大腿,嘴里哼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慢慢的,外边的太阳升到了最高,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阵阵耀眼的光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锦衣卫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着蒋瓛詹徽,还有若干记录文书刀笔吏。 菜一一摆好,酒壶也在热水里烫着。 蓝玉悠哉的先是用手抓了一块手掰肝儿,放嘴里嚼着,闭着眼睛的享受的点头。 “不错,是这个味儿!肝这东西,不能用刀切,不然有铁锈味儿!”说着,又摇头晃脑,“不过,这猪肝儿,味儿还是差点!要说真的好吃,还是人家北面草原上的羊肝鲜嫩。”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嗨,再要个爆炒腰花,火爆护心肉好了,吃不着羊,临死了怎么也要把猪身上的零碎,吃个遍呀!” 猪,通朱! 你蓝玉是要吃猪的心肝脾胃肾吗? 詹徽大惊失色,而蒋瓛的情绪则是即将在爆发的边缘的徘徊。 忽然,蓝玉抬头,看着詹徽,眼神中都是责怪,“你他妈给老子倒酒呀?” 多年养成的威势,让詹徽下意识的就给蓝玉满上热酒。 蒋瓛冷笑,“凉国公,春天喝热酒,不怕烫着你?” “嗞!”三钱的杯子一饮而尽,蓝玉笑道,“酒,必须要热着喝!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着,忽然啪地一下,手里的酒杯摔烂,蓝玉低吼,“遭,给老子换大碗来!娘们才用小杯吃!” “给他换!”蒋瓛冷笑,“凉国公,看您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大明开国以来,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大臣,不计其数。但是这么嚣张跋扈的,还是头一位。可能,也是最后一位。 屋中,蓝玉大口的吃喝着。他对面,詹徽和蒋瓛无声看着。 眼看蓝玉吃的差不多了,詹徽开口问道,“凉国公,奸污元主妃子,可是有的?” “有!”蓝玉舔舔手指,大声道,“那小娘们太他妈好看,老子没忍住,把她日了!”说着,面色一冷,“两国交战,他北元皇帝能杀咱大明的儿郎?咱大明的爷们,就日不得他的媳妇?岂有此理?” 边上记录的文书手一抖,笔差点没吓掉。 蒋瓛又问,“你在军中广蓄假子,有没有?” “有!”蓝玉端起酒碗,“从封侯之后,我蓝玉共收假子三千多人,其中两千三百多,为国战死!”说到此处,手中酒碗缓缓倾斜,清冽的酒水洒落地上,蓝玉一脸郑重,“儿郎们,喝一碗中原老酒。来世,再和我并肩厮杀!” 刑房门口,几位守着房门的锦衣卫顿时眼眶发红,神色动容。看着蓝玉的目光中,带上几分钦佩。 “军中将校选拔,都要听你一人之言,你排除异己任人唯亲” “你带过兵吗?”蓝玉打断蒋瓛,“爷爷带兵,眼里不揉沙子。敢拼命的富贵,仗着家里的孬种怂货,滚一边去!什么鸟都督府,什么兵部?他们又不在军中前线,知道个鸟?” “诽议圣上可有?”詹徽插嘴问道。 “有!”蓝玉再次倒酒,“我蓝玉气量小,爱发牢骚!” “与军中功勋老将结党,暗中私通可有?” 蓝玉坐直了身体,“结党?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伴当!不过是私下里喝酒赌钱,怎么就成结党了?” 这事他蓝玉不会认,也不敢认。一旦认了,牵扯到的就是不是他蓝玉一人。 “你不认?”蒋瓛冷笑,“可是罪状上有!” “那你还问个鸟?”蓝玉怒道,“还让老子说个鸟?”说着,怒变成笑,趴在桌子上,“二位,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你俩直接把罪状写好,爷爷直接签字画押就是了。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上面,也放心!” ~~~~ 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今天我晚了,对不住。 第163章 下作 [] “蓝玉,你应该能想到,我们要问什么?” 蒋瓛看着对方,嘴里清冷的说何必装傻呢?” “你爷爷活这么大,就没装过傻!”蓝玉也看着他,一字一句,“爷爷是狼,不是狗!不会装傻!” “从你下狱开始,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恒,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西凉侯,沈阳侯,东平侯,都督汤泉,黄大忠等人,也一并下狱!还有数位军功侯爵,在监视之中!” 蒋瓛面无表情,开口说道,“之所以,到目前为止本官忍着心中的怒气,对你还算客气。是因为本官要问的,不只是你蓝玉的罪,而是你整个蓝党之罪!” “蓝党?”蓝玉眼中满是悲愤,抬头看着审讯的二人,低吼出声,“何来蓝党?这些人都是大明的武将,只不过和我交好,就成了蓝党?” “我蓝玉有错该死,我认!” “可是为甚要牵着到这些好人,好汉子。” 此时,蓝玉双眼充血,咬牙怒问,“他们,都是大明的百战功臣,给大明打了一辈子仗,为朱家的江山流了一辈子血,他们有什么罪?” 说着,蓝玉暴起,“他们都是心直口快的汉子,他们有什么罪?” 哗啦,桌上的器物轰然而倒。蒋瓛尚能不为所动,而詹徽则是一脸惶恐。 “凉国公,稍安勿躁!” “稍安你奶奶的勿躁!”蓝玉低吼,“老子十来岁就从军打仗了,打了一辈子仗,死里逃生多少次,你们他妈的给老子和老子的兄弟们,往脑袋上扣屎盆子!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糟践人!何必糟践这些好汉子?” “身为臣子,结党营私串通一气,就是罪!你们这些人,铁板一块,不是结党是什么?”蒋瓛怒道。 蓝玉盯着他坐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官再问你,你频繁与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来往,可有其事?去年你班师回朝,在花园中和他们二人相会,说了什么?”蒋瓛又道。 “哈,这两位老将,也要牵扯进来?”蓝玉摇头大笑,“这到底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锦衣卫唯恐事小?” 说到此处,蓝玉目光发寒,“你没那个胆子!我和两位老国公来往过数次不假,可是和他们二位根本不是一条线上的。说实话,其实我心中蛮有些瞧不上他们。” “论战功,我蓝玉是外战,打的是北元皇帝。凭什么官职头衔在他们之下,那天和他们喝酒,当着他们的面,老子就说了,吾不堪太师耶!” “当时他俩脸色难看极了!他们都是太子太师,我蓝玉只是个太子少保。老子心里不服气,你若说别人是蓝党还有道理,可是他俩。哼,他们何必自降身份?再说,他们都快老死了,跟我结党有什么好处?” “凉国公!”詹徽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吗?你身边聚了那么多武臣,本就是大罪。你也知道皇爷的性子,最恨别人在底下耍心眼!” “我蓝玉但凡有些心眼,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被你们欺侮!” 蓝玉看着他们二人,淡淡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罪名我蓝玉都可以认,要杀要剐也随你们便。但是让我蓝玉胡乱攀扯,出卖朋友,你家蓝爷爷,做不到!” “蓝某一生,做了许多坏事,错杀许多无辜之人。唯独,没出卖过朋友,兄弟!” “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死!大明之臣,怎会是你的兄弟?你做不到也要做!”蒋瓛戏谑地笑道,“说是蓝党案,就是蓝党案!你现在不说,早晚也要说。就算你死不开口,本官也能办成铁案!”说着,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说完,啪啪拍动手掌。 “用刑是吧!”蓝玉不屑的一笑,忽然露出几分痞子一样的表情,“别,你蓝爷爷怕疼!” 屋里人一愣,谁都想不到,蓝玉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爷爷真怕疼!”蓝玉又翘起二郎腿,“小时候,让鱼钩挂了屁股,都能哭上几天!” 天下第一猛将蓝玉,居然怕疼? “我第一次打仗的对手是元将蛮子海牙,那回是给大军运送粮草!”蓝玉继续笑道,“我这边六百,他们那边四千人埋伏!我一看,他妈的要是等敌人冲过来,一顿乱刀,老子不死也得浑身是口子,那他妈得多疼啊!” “所以老子一咬牙,带着兄弟们杀出来了!” “可是后来老子一想,他妈的粮草丢了,回去大帅要打板子,那玩意比刀子更疼。老子再一咬牙,又带着兄弟们杀回去了!” “六百人,杀散了元军四千人!老子中了三刀,疼得嗷嗷叫!” “老子怕疼啊,所以每次打仗,老子都是先动手,先抽刀捅他妈的,才能保证自己不挨刀子!” “旁人都说,蓝小二打仗不怕死。其实不是不怕死,是怕疼!打仗这事,想自己身上不疼,就只能往前冲。多少兄弟都是活活疼死的,老子怕疼,不想那么死。老子只能硬着头皮杀,把见到的人都杀了,他们自然就伤不到老子!” “从淮西到江南,到湖广,河南,山东,再到云南,漠北。老子打遍天下,啥都不怕,就是怕疼!” “你疼过没有?”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肉是翻翻的,要是赶上夏天,没几日就是一层蛆,钻心似的疼,难受!” 蒋瓛冷笑,“你是在卖弄战功!” “老子不用跟谁卖弄?老子就算骨头渣子都没了,后世也能记得老子的英名!” 说着,唰地一声,蓝玉扯开胸口的扣子,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 “看看!” 蓝玉笑道,“看看这些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胸膛上面,那里密密麻麻如沟渠一般纵横交错的伤口,相互缠绕。如蜈蚣一样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那些伤,已经数不清了。 那些伤,满是刀枪的重创。 每一道,都是一段关于死亡的故事。 每一道,都是战场上的功勋。 门口,那些警戒的年轻锦衣卫们,目光中满是震撼。 “老子虽然怕疼,但是老子更怕丢脸!”蓝玉盯着蒋瓛,“老子一辈子怕疼,可身上满是伤!老子更没有因为满身伤,怕疼不敢打!” 说着,蓝玉大笑嘶吼,“老子怕疼,不代表老子忍不住当孬种!来呀,往后爷爷身上招呼,让爷爷看看你们的玩意能多疼!” “谁说要给你用刑了?”蒋瓛冷笑,“你慌什么?咋呼什么?本官要给你样东西!” 话音落下,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伴着的,还有婴儿的啼哭。 顿时,蓝玉面色大变,惊恐起来。 一个面色阴冷的锦衣卫,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到门口,冷冷的看着蓝玉。 他怀里的襁褓中的孩子挣扎着,藕一般的手臂胡乱舞动,嘴里含糊不清的哭喊,“祖父” “你蓝大将军,就真不为家人想想吗?”蒋瓛笑道。 蓝玉嗤嗤的看着那个孩子,眼角满是水汽,那孩子是他最小的孙儿,他最宠爱的孙子。 “你们” “你们” 连续两句,蓝玉都没说出完整的话。 “哇哇!”门外,那孩子突然剧烈的哭喊起来。停在蓝玉的心里,犹如刀割。 “凉国公!”蒋瓛又道,“说吧!” “你们蓝党的核心是谁?” “你们私下里做过什么?” “说过什么?” “你们要图谋什么?” “说出来,说!” “说出来,这孩子,可能还能活着!” “蒋瓛!”蓝玉浑身颤抖,“我曹你吗!” 第164章 刚烈 [] 蒋瓛,面带微笑。 “凉国公,你不说,我也不会对你动刑。” “我会从你儿子蓝春开始直到你这个小孙二,一个个的折磨下去。除了男人,你家里还有女人。” “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蓝玉无力的坐下,听着门外幼孙的哭嚎,瞬间苍老了几岁,再也没有刚才那些桀骜的英雄气。 “你们不是人!” “对了,我们不是人!”蒋瓛依旧是冷冷的笑容,“我们是魔鬼,你大将军所面对的,是真刀真枪。而我等擅长的,是折磨,是摧毁!”说着,一拍桌子,“说,你蓝党还有谁?” “蓝党?”蓝玉咬牙切齿,“有你,有你蒋瓛!你蒋瓛和老子合谋要造反,老子当皇帝,你当王爷!你说老子有兵在外,你有锦衣亲军在内,咱们里应外合,杀了皇帝建立新朝,国号!!!!?国号就叫大黑,曹你奶奶的!” 顿时,蒋瓛七窍生烟,脸都绿了。 詹徽急道,“大将军,您就认了吧!事到如今该说什么说什么,乖乖认罪,胡乱攀扯有用吗?” “还有你!”蓝玉一指詹徽,大声道,“你这狗日的是老子暗中的谋臣,专门给老子出坏主意。老子当皇帝,你当太师宰相,你说皇上难伺候,伴君如伴虎” “你!”当啷一下,詹徽吓的直接从凳子上掉下去,四脚朝天。 “你这活王八!乌龟丞相!”蓝玉哈哈大笑,“你们都是,都是老子的同党!” “蓝玉!”蒋瓛站起身,“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好,来人,把蓝家的家眷拉上来,挑女的 拉!” “等等!”蓝玉大喝一声,也站起身。 他虽然吼着,但是面色沉静,“老子一辈子怕疼,但是老子没怕过死!只是老子想不到,会这么死!死的这么憋屈,这么狼狈!” “想当老子的面,折磨蓝家的人?” “哼哼!你以为我蓝玉就会乖乖就范吗?老子一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 说着,蓝玉望向门外,那啼哭的孩子,“孙儿,祖父对不住你了!” 说完,突然之间,抓起桌上的陶瓷碎片。 “拦住他!”詹徽惊恐的大喊。 可是,那些在周围警戒,似乎触手可及,能按住蓝玉的锦衣卫们,动作却不知为何慢了半拍。 噗嗤一声,白色的陶瓷碎片直接扎进了蓝玉的脖颈,鲜血弥漫。 “老子蓝玉,绝不受辱!” 蓝玉大吼一声,又是噗嗤一下,热血喷涌。 哗啦,喷了蒋瓛一脸。 “啊!啊!啊!” 蓝玉仰天大啸,手中的瓷器碎片,不住的扎着他自己的脖颈。 “大帅呀!给你看看蓝小二的血,是不是红的!” 噗嗤噗嗤,一下又一下。 “按住他!”蒋瓛从呆滞中回神,一个虎扑扑倒了蓝玉。 “找郎中!找郎中!”詹徽也跟着呐喊起来。 ~~~ “你这杂碎!” 寝宫中,老爷子看着跪地的,身上还带着血迹的蒋瓛,恨声骂道。 “臣该死,臣也没想到蓝玉如此刚烈!” 蓝玉那边还在抢救,事发之后蒋瓛马上进宫奏报。差事又办砸了,心里想死的心都有。 可是蒋瓛还不敢不报,此时心里祈求满天神佛给与保佑。皇爷要的,是活着的蓝玉口供。而逼死蓝玉,不但不能做成铁案,还会被世人诟病。 “谁让你用他家人威胁的!” 老爷子忽然大怒,“咱有说过,让你现在就动他的家眷吗?咱说过,让你这么下作吗?那么多办法你不用,偏偏用这种绝户计!”说着,老爷子拿起御案上的腰刀,扑头盖脸的打下去。 咔嚓,咔嚓! 蒋瓛的手臂顿时折断,诡异的变形。 “咱让你审他,不是辱他!”老爷子愤怒的咆哮,“用人家孩子威胁?”随后,又是咔嚓一声。 “啊!”蒋瓛头冒鲜血,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朴不成默默上前,探下鼻息,“皇爷,疼昏过去了!” 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杂碎,剐了他咱都不解气!”说着,一挥手,“拉下去让太医诊治,再去看看蓝玉那边死了没有!若蓝玉没死,告诉蒋瓛,让活着的蓝玉认罪!若是蓝玉死了,直接把这杂碎拉出去喂狗!” “陛下,蓝玉认罪之后呢?”朴不成小声问道,“奴婢直接让人,料理了这杂碎?” “留俩月之后,以残害大臣之名,明正典刑!”老爷子冷声道。 ~~~~ “殿下,那凤翔侯都快七十了,居然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 皇太孙的车驾已经进了定远的地界,车厢之中,解缙和铁铉坐在马扎上,笑着说着闲话。 张老侯爷的府邸,让他们大开眼界。 简直,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提起这个,朱允熥就想笑,张老侯爷真是把骄奢淫欲四个字,做到了极致。而且是毫不掩饰的机制,明摆着告诉世人,老子什么都不好。打了一辈子仗,到老了就要可劲儿的玩。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解缙继续笑道,“一枝梨花压海棠!” 朱允熥捧着一碗茶,坐在宝座上,马车前行,车厢没有任何的晃动。 “老了,随他吧!”朱允熥笑道,“人家关起门来享福,外人也不能说什么!”说着,朱允熥又笑道,“看着老侯爷虽然有些荒唐,可是张家在滁州的名声,却还不错!” 一边是在家里往死了玩,一方面不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不给地方官找麻烦,不欺负百姓。家里的子弟虽然也吃喝玩乐,可是根本没有仗势欺人的。 而且还优待佃户,每年配合官府普查人口,清查田亩。年景稍微不好,家里大把钱粮交给官府,让官家去赈济。不图名声,不要回报。 看着是老不羞,其实真是个知道分寸的。 这样的侯爷,难怪老爷子喜欢。 跟老侯爷一比,京里那些眼睛长在头上,动不动喊打喊杀成天想着升官发财的侯爷们,还真是落了下乘。 “殿下到了定远,可要去滁阳王的陵前看看?” 郭子兴是滁阳王,辈份上,是朱允熥的奶奶的爹。他祖籍就在定远,死后也安葬在定远,按理说朱允熥该去看看。 不管私下里有什么龌龊,但是大面上的事儿,老爷子从来不落。 朱允熥想了想,“先不去了,先去中都,回程的时候再拜祭!” 铁铉道,“殿下所言甚是,正该如此!” 突然,车厢外肃立的王八耻隔着窗户小声道,“殿下,京师来人!” 京师?朱允熥微微皱眉,京师来人,只能是何广义有事,廖铭派人快马来报。 “让他进来!” 一个风尘仆仆骑士进来,朱允熥认得他,这人是廖铭的本家兄弟。 “参见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大将军蓝玉谋逆,已经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什么?”腾地一下,朱允熥站起身。 ~~~~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而且不单是蓝玉,要做成蓝党谋逆铁案! “皇爷爷,您真是” 朱允熥心中,不知说什么好! “停!”他在车厢中喊道。 “停!”王八耻尖锐的大喊,稍候片刻浩荡的队伍停了下来。 朱允熥直接从车厢中出来,“傅让,给孤备马!” “殿下!”解缙快走几步,小声道,“您是要回京?” “嗯!”朱允熥头也不回,走向战马。 “殿下,这事您何必掺和?”解缙急道,“千万不能因为这事,惹了陛下!” “孤必须回去!”朱允熥翻身上马,“孤暂不去中都,傅让三百亲军随行,回京城!” 朱允熥一声令下,就有人开始准备。 “殿下!”解缙刚要再说,被铁铉拉住。 后者面容肃穆,“殿下必回,如此方为明君!” “一人双马!!”马上,朱允熥朗声道,“走!” 随后,数百骑兵呼啸如风。 ~~~ 肩膀好疼。谁给人家揉揉? 第165章 城门 [] 驾!驾! 疾驰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那皎洁的月光下,长龙一样奔腾的影子中,满是马蹄带起的尘土烟雾。 朱允熥带着三百东宫亲军,从定远快马加鞭,疾驰两昼夜,马歇人不停朝着京师狂奔。 老爷子要杀蓝玉,要杀了淮西的旧人功臣们,他心急如焚!若老爷子真把这些人都杀了,那大明开国的军中宿将将为之一空。 这些人,不能杀! 还记得当日西北有北元余孽犯边,老爷子一句有人找事,朝堂之上武将争先恐后请战,何等威风壮烈。 阅兵之时,即便是头发花白的老将,也歃血萌志,要马革裹尸,何等忠义无双。 西北塞外漫天黄沙之中,大军厮杀,这些开国的勋臣屹立在第一线,面对北元铁骑浑然不惧,是何等的英勇豪迈。 即便是他们之中私德有亏,但于皇明,他们有功!即便是有罪,也罪不该死。古往今来杀功臣的皇帝大有人在,但是没有人如老爷子一样,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全杀了! 其实他本可以不管,有没有蓝玉等人他的地位都稳如泰山,有没有这些武臣他也不会重蹈朱允炆的覆辙。他可做一个乖孙,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回中都祭祖。做老爷子的乖孙子,听话的好孙子。 可是他不能不管,哪怕是要惹老爷子心里不痛快,他也要管。 他爱老爷子,他不想老爷子再背负上更不堪的千古骂名! 杀蓝玉等人,和杀胡惟庸他们是两回事! 他爱这大明,爱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保境安民,拒敌于国门之外的糙汉们! 驾!驾! 朱允熥丝毫不爱惜马力,疯狂的挥舞马鞭。 胯下千里挑一的口外战马,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口中已经开始有白沫冒出,若是再跑下去,这马就废了! “殿下!已到京师郊外!” 前方张辅在马上大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外城定淮门了!” “加快速度!快!” 朱允熥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狠狠的落在战马的屁股上,胯下的战马如利箭一样窜出去,嘴里发出悲鸣! ~~~ 夜色下的京城,如山峰般默默耸立,城墙的塔楼似乎能刺破天际。 箭楼中,开国公常升双眼通红的端坐着,脸上的 胡须凌乱。 朱允熥留在京师的眼线不但快马把消息传递给朱允熥,还告知了常升。因为常家,掌管京师内外城的布防。朱允熥无圣旨从淮西返回,需要常家打开城门。 “二爷,喝碗茶!” 一千户打扮的老兵,走入箭楼,放下一碗热茶,“您在这熬了两天两宿了,不如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小的知会您!” 几乎没有人知道开国公常升在城楼上,眼前这个千户乃是常家的旧部。从知道朱允熥可能从淮西回来开始,常升就呆在这片城墙之上,等着朱允熥回来,下令开门。 “以后睡的时候多着呢,现在急什么!”常升看看天上的星辰,“正事要紧!” 突然,外面城墙上传来守军的呐喊,“什么人?” 刹那间,常升和那千户冲到城墙的垛口处。只见城墙之下,数百风尘仆仆疲惫至极的骑士在马上大口喘气。 黑夜之中,火把骤然亮起,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骑士手中的大旗。 那不是旗,而是朱允熥的五爪金龙袍服! 忽然之间,常升热泪盈眶。 三爷到底还是回来了!不枉,不枉这么多人,早年死心塌地的拥戴他! “开门!”常升一声大喝,在吱嘎吱嘎的城门绞盘旋转声中,快步跑下城墙。 厚重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朱允熥又是一鞭,“驾!” 战马从城门的缝隙中,奔腾进去。 刚进去,他就看到了站在通往城墙台阶上的二舅。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点头,马不停蹄朝着远方狂奔。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骑兵呼啸而过,如战鼓惊雷震撼大地。夜色中的应天府,醒了。 看着朱允熥的队伍越来越远没了踪影,常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哥!”这时一直没露面的常森凑过来小声道,“要是要是皇爷恼了熥哥儿,咋办?” 是的,朱允熥虽然是储君,但毕竟是臣。皇爷即便是再宠爱他,可是这等大事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万不能影响了熥哥儿在皇爷心中的份量 “要不,披甲?”常森又小声道。 听得出来,常森这短短四个字说得十分纠结,十分忐忑。 “作死么!?”常升笑笑,回头看着弟弟的脸,郑重道,“若是皇爷恼怒,你去检举!” “啥?”常森一愣。 “你去检举我,说是我让人告知给皇太孙京城有事,是我求他回来救人,是我开的城门,是我离间他们爷孙!”常升拍拍常森的肩膀,“你现在回家,别让旁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常森懂了,动容道,“哥!” “熥儿知道护着咱们,咱们更要知道,护着他!”常升微微一笑,“大哥在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就这么一个外甥,死都要护着。咱们做舅舅的没用,没帮上他什么,反而要仰仗他!但是,若他有了难处,咱们常家,即便是破家身死,又算得了什么?”(历史上常升死的就蹊跷,说是蓝玉案,可是偏偏雷声大雨点小) 数百骑兵进城,在城里疾驰,很快就惊动了巡夜的护军。 “什么人?”一队队巡城军,张弩搭箭挡住去路。 “皇太孙御驾,滚开!”傅让在马上大喊。 皇太孙?那领头的军官还有些诧异,随即见到了当旗子一样挑着的龙袍,顿时惶恐的让路,拜倒。 渐渐的,锦衣卫镇府司到了。镇抚司的门前听到声音,不明所以的锦衣卫,已经开始在门口如临大敌的拦截。 “皇太孙御驾再次,滚开!”傅让再次大喊。 “锦衣卫乃陛下亲军” 站马上朱允熥听到废话,怒道,“杀进去!” 蒙古勇士阿斯兰就在朱允熥身前,闻言马上张弓,嗖地一箭。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只觉得头上一凉,帽子居然被一箭射飞! 轰!轰! 战马冲到近前,那些锦衣卫慌乱的闪避,当先两名东宫的亲军,连人带马直接撞在了锦衣卫的大门之上。 大门,轰然而倒。 骑兵,疯狂涌入。 第166章 三爷 [] 蒋瓛手脚都打着夹板,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被手下搀扶着,狠狠的看着床上,吃人一样回望他的蓝玉。 蓝玉没死,就在他即将用碎瓷片挑破自己动脉的时候,被蒋瓛一把扑到,保全住姓命。 现在蓝玉手脚都固定住在床上,动弹不得,脖颈上都是渗出血迹的绷带。神色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凌厉,并且不屑。 “你有种!” 蒋瓛声音沙哑,“本官不审问你了,既然你不说,本官去审问旁人!”说着,蒋瓛冷笑,“你家人中肯定有人会为了活命告发你,你那些同党中,肯定有人熬不过,会招认!” “你的供词不重要了,本官听他们说。然后把他们说的,当成你的供词,随便找人画押!” 床上的蓝玉不屑的笑笑,嘴唇无声的动动,“遭你吗!”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紧接着,蒋瓛的心腹急冲冲跑进来,“都堂,不好了!皇太孙殿下带人冲进来了!” 床上的蓝玉,眼中瞬间精光大作。 蒋瓛刹那间失神,“快,杀了蓝玉!” 不杀不行,皇太孙救人,皇爷再恼也是略做惩戒。可要他蒋瓛,绝对会成皇爷的出气筒。 话音落下,几个蒋瓛的心腹抽刀上前。 “谁敢!” 砰的一声,几人从窗户冲进。 “何广义,你他妈要造反?”蒋瓛看清来人,大怒问道。 何广义手中端着机头张开的军弩,冷笑道,“皇太孙口谕,即刻停止审讯凉国公及诸军侯!” “你”蒋瓛青筋乱跳,“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你真是胆大包天!” “是你胆大包天!” 又一声音从外门响起,蒋瓛差点栽倒。 朱允熥绷着脸,拎着马鞭缓缓走来。他走得很慢,不是他不想快,而是两昼夜的疾驰,他的双腿内侧早就被马鞍磨成了血肉模糊,每一步都钻心的疼。 “跪下!” 傅让,张辅等人呵斥之下,周围的锦衣卫全部跪倒。 朱允熥把马鞭夹在腋窝,冷眼看着蒋瓛,缓步而入。 “殿殿下!”蒋瓛双腿一软,软软的跪下,“臣奉旨” 啪! 朱允熥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蒋瓛身上,一下又一下。 “孤来了,你还要杀人?”朱允熥冷哼道,“好胆!好胆!”说着,不管如烂泥一样的蒋瓛,走到床边。 “凉公,孤来了!没事了!” 蓝玉的身体挣扎着,可是手脚都被绑着却动不了,他先是点点头,随即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干瘪的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低吼,“三爷!” 与此同时,外边那些关着其他的人刑房之中,传出震天的呐喊。 “三爷!三爷!” 轰隆,寂静的夜空,忽然有了雷声。 接着,漂泊大雨,再次骤然而至。 ~~~ “皇爷!” 朴不成靠近老爷的龙床,小心的问道。 “嗯?”里面发出老爷子的声音。 “小主子进城了,去了镇抚司!” “嗯?” 唰地一下,帷帐被老爷子粗暴的拉开,露出他愤怒的脸。 “谁告诉他的?” “谁开的 城门?” 在老爷子的怒吼中,朴不成缓缓的跪下。 老爷子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很是骇人。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不先见咱,先去镇抚司,真出息!”随即,又气哄哄的怒道,“看不出咱的良苦用心吗?不懂事!小王八蛋!” 然后,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穿上布鞋,快步走到寝宫门口。 哗啦,哗啦,外面都是雨声。 老爷子望着外面的大雨,背着手胸膛起伏。 “奴婢给您备车!”朴不成轻声道。 “不用了!”老爷子低声道,“咱在这等着,看他怎么说?”说着,又怒骂道,“小王八蛋!气死咱了!” 朴不成看看老爷子,小心道,“皇爷保重龙体,小主子毕竟岁数小些,心软容易受人撺掇!” “你不用帮他说话!”老爷子气不平,“欠揍的小王八蛋!”说着,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踢在殿门上,“咱为了谁?为了谁?小王八蛋!” ~~~~ 天,渐渐亮了。 但是暴雨,还在持续,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爷子坐在饭桌旁,小口的喝着米粥,食不知味。宫人们远远的低头站着,连呼吸都小心几分。 脚步响起,朴不成进来跪奏,“皇爷,小主子来了!” “不见!”老爷子怒道。 雨中,朱允熥举着伞,站在殿外。 朴不成举着伞小跑出来,小声道,“小主子,皇爷不想见您!” 朱允熥面露苦笑,他已经想到了。老爷子不生气,就不是老爷子了。何况他这事做的,已经够出格了。带兵回京城,还撞了锦衣卫的大门。 也就是老爷子疼爱他,不然换任何皇帝,即便是皇储这都是不能容的。 “爷爷不见我,我就在这等!”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朴不成脸色焦急,“小主子,不是老奴多嘴,这当口您就别惹皇爷了您哎呀!您放心,皇爷虽恼,可您毕竟是嫡亲的孙子,皇爷怒一会也就罢了老奴这边,帮您给皇爷说说小话” “老朴!”朱允熥微笑,“多谢了!” 朴不成一辈子,啥时候帮过别人说话。能和他这么说,已经是冒了死罪的风险。 “我就在这等!” “您?”朴不成无语,“您您脸色不大好,急匆匆赶了几天路回来,这会儿又是刮风下雨的 ,您嗨!” 朴不成见说不动,无奈返回殿中。 只是,只有他知道他自己心中暗道,“老朱家都是犟种!一个比一个犟!” 随后,殿里传来老爷子咆哮,“让他等!让他等着!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爷爷!”朱允熥在殿外大喊,“孙儿知错了!” 说着,手中的雨伞滑落,普通下跪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风一吹,那雨伞被吹得老远。眨眼之间,暴雨中跪着的身体,融入了雨幕。 “知错!?” 老爷子嚼着一根酱萝卜冷笑,“事办完了才跟咱说知错?错哪了?” 说着,一气之下把碗筷扔在地上,怒道,“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老了老了,都他娘来忤逆老子!” “老子为谁来?” “这江山,到最后是谁的 ?以为老子爱操这个心!?” “老子不在乎别人咋说,自己儿孙都不明白?” “知错了?他娘的回来不进宫,带人直接闯镇抚司!你爷爷还没死呢!” “口口声声孝顺,现在为了外人顶撞咱!还学会跟咱耍心眼了!这就是你的孝顺!” “小王八蛋!” ~~~一个小时后还有。 写的不满意,我找找感觉。 第167章 荆棘 [] 殿中,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刻钟。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跪在暴雨之中的孙子。然后坐在御案边,阴沉着脸,批阅奏折。 可是,心不静如何能安心批阅? 这也就是自己的孙子,换做旁人如此,早就拉下去 啪,老爷子把奏折甩到桌子上,破口大骂,“这写的什么玩意?咱说过多少回了,别他娘的文绉绉的,咱是个大老粗,写白话说重点!一个个,都不省心!一刻也不让咱轻省!” 骂着,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皇爷!”朴不成小心的,眼睛红红的说道,“您快瞅瞅去吧!” “瞅啥?瞅谁?让他等着!”老爷子怒道。 “小主子小主子跪在暴雨里,他自小身子不好,可怎么守得住” 当啷,话音未落,老爷子手里的茶碗已经低落。随后只见老爷子急冲冲的走到殿门口,瞪大了眼睛关切的往外看。 暴雨入幕,掩盖了朱允熥的身影。 眼前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只能见到他跪在雨中,仰头大喊,“爷爷!” “要了命了!” 老爷子跺脚悲声道,“他娘的,跟咱玩这一手!?啊?真是好孙子?好孙子,不管自己的身子,跪在雨里!咱头发都白了,儿孙还玩这个?咱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个小王八蛋!” “皇爷!”朴不成赶紧上前搀扶,“皇太孙仁孝,他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您,才跪着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朴不成,对门口的宫人说道,“你瞎呀?外边下雨看不见?皇太孙跪在雨里你看不见?” “奴婢该死!”几个宫人慌忙跪下。 “还愣着干什么?”朴不成开口道,“赶紧把殿下搀扶进来!准备干净衣裳,准备热水,姜汤!快!”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朱允熥在暴雨之中瑟瑟发抖,连日的疲惫再加上暴雨,头脑昏沉,跪着的身子不住晃悠。 “殿下!” 几个太监快步跑来,抬着他就往殿里走。 老爷子看着雨里捞出来的孙子,又怒又气又是心疼,“传太医!” “等等!”朱允熥微弱的开口,推开搀扶他的太监,直接跪在了老爷子面前,抬头,抓着老爷子的衣衫,“爷爷,孙儿知道惹您老不高兴了,可是您听孙儿说,别杀人了!别杀了!” 这话,再次勾起了老爷子的怒火。 “不杀?咱为了谁?” “你只看到那些武人的好,可曾见到他们的坏!” “这江山社稷早晚是你的!咱是要给你一个太平江山,让你做一个太平天子!” “咱的心你不是不知道?啊?你看你爷爷头发都白了,为的还不是你?你这不孝子,为了旁人顶撞咱不说,还要自残身体,你这是往你爷爷心上捅刀子!” “爷爷!”朱允熥再次重重叩首,“孙儿能驾驭住他们,他们不会成为威胁!”说着,抬起头来,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额头滑落,分不清是泪是雨,“爷爷,他们都是给咱朱家,立下大功的人呀!他们跟着你鞍前马后的呀!” “就这么杀了,天下人会怎么看咱朱家?以后史书会怎么写咱们?您一生如此艰难才成就大业。您本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何必到老了,要留下这些骂名!” “孙儿不想您,让人家说是千古暴君!” “老子不在乎!你爷爷这辈子就没在乎过别人怎么看,史书怎么写?”老爷子咆哮道,“真是因为咱这一辈子太他娘的苦了 ,咱才想让你坐安稳的太平江山!” “大明江山本就太平!”朱允熥大声道,“天下一统,皇权鼎盛,他们只是臣子,拿什么扰乱天下?就算您不喜欢他们,让他们做个富家翁就是了,何必要都杀了!” “不杀他们,往后他们就会是你身边,怂恿你穷兵黩武的小人!” “不杀他们,大明就会武人做大!” 老爷子继续怒道,“你是要做太平太子贤德君王的皇孙,这些人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朱允熥感觉脑中一片混乱,神情有些恍惚,“孙儿知道,你厌他们抱成团儿,你觉得他们话语权太大,你防着他们可是,他们和胡惟庸不一样” “都一样!”老爷子怒道,“你爷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比你知道他们什么德行!这些人永远不会安分,你读了那么多书,历朝历代的武人之祸,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朱允熥无力的放开老爷子的衣衫,跪着艰难的开口,“爷爷,您错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疲惫到了极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咱错了?错的是你!”老爷子依旧在咆哮,“你以为你能驾驭得住?他们都是刺头,咱怕的是,将来扎你一手血!”说着,老爷子忽然大步走向侧殿之外。 “皇爷!” 朴不成惊呼之中,老爷子夺过侍卫的腰刀,在暴雨中直接砍下一支带刺的荆棘。然后,又快步回转,把荆棘丢在朱允熥的面前。 “捡起来!”老爷子怒吼,“捡起来!你看扎手不扎手!” 面前,是一支荆棘,长长的刺很是尖锐。 朱允熥强打精神,稍微一碰触,就感觉到扎手。 他跪着,双手小心的捏着荆棘,然后用指甲,抠掉上面的刺。 忽然,一不小心,上面的刺扎进了指甲的缝隙里。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微微皱眉,红色的鲜血冒了出来。可是他还是捏着,慢慢的抠着。 渐渐的,满是尖刺的荆棘上,出现一处可以用手握住的地方。 朱允熥握住这条荆棘,抬头道,“爷爷,这刺只是小痛!可是孙儿拔掉了几根之后,握在手里,可以当成鞭子,去抽别人!” “这些刺,就是咱大明的功勋武将!他们,会是以后孙儿手里的利刃!” “孙儿可以用着满是刺的荆棘,鞭打四方,永保大明河山!” “爷爷!”朱允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孙儿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孙儿,可是孙儿已经长大了!如果孙儿连这荆棘都握不住,有什么资格,指掌天下” “大孙!” “殿下!” 突然,惊呼之中,朱允熥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下。 “太医来了没有!” 殿中满是老爷子焦急的呐喊。 倒在地上的 朱允熥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露出他腿上被马鞍磨破的血肉痕迹。 老爷子心里,疼的要命! “都是孽!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讨债来了!”老爷子拍着大腿,随后对宫人怒吼,“都是死人啊,赶紧过来伺候!” “端姜汤来!”朴不成也在呼喊,“快!” 第168章 风雨 [] 轰隆! 天雷阵阵,大雨倾盆。 老爷子坐在朱允熥窗前,看着双目紧闭,脸如白纸一样的孙子,只感觉手脚冰凉,控制不住的心悸。 他疾驰两昼夜,风餐露宿,又在暴雨之中跪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他这个还未真正成年的孩子。 朱允熥这一倒下,老爷子心里什么怒火都没有了,只有心疼难受!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看着床上朱允熥那和朱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老爷子心中也有些懊悔。当初,标儿有一次也是因为和自己生气,直接跳河,然后落下了病根。 (朱标有一次让他爹气的,跳河了!) 殿中,太医和宫人们,不停忙碌着。 太医院的院正,战战兢兢的奏报朱允熥的病情,“陛下,太孙殿下长途跋涉,身体虚弱。又急火攻心,再被大雨那么一淋才昏阙过去!方才臣摸了下殿下的额头,有些发烫!” “狗奴才!”老爷子忽然冷哼一声,看着朴不成,“方才,守在殿门口的是谁?看到咱大孙跪在雨里既不禀报,也不出去给拉起来,是何居心?” 说着,老爷子胡须乱抖,“去,拉出去,杖毙剐了他们!” “是,奴婢这就去办!”朴不成回身欲走。 “等等!”床上,面如白纸的朱允熥忽然艰难的睁开眼,虚弱的开口,“爷爷” “爷爷在这呢?”老爷子扒拉开床头的御医,拉住孙子的手,“爷爷在呢?大孙,爷爷在呢!”说着,似乎有老泪欲落,“你千万不能有好歹,你再你爷爷也活不成了” “爷爷!”朱允熥抓紧老爷子的手,睁眼微笑,“别杀人了!孙儿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可是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事,也不是杀人就行!” “蓝玉有大功!” “他桀骜了一些,有罪!可罪不至死,让他回老家务农吧!” “您把他们都杀了,让人寒心!” “您在孙儿心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亚于秦皇汉武的雄主!孙儿实在不愿意,历史把您写成暴君!” “孙儿爱您,如您爱孙儿,您不想孙儿受丝毫委屈,孙儿更不想您声名有污” 就在朱允熥艰难说话的时候,朴不成摆手,带着太医等人,退到门外十步之后。 老爷子沉思良久,叹息一声,“大孙啊!你爷爷活着的时候都不在乎名声,死了还用在乎吗?你只看到了其一,没看到其二!”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大学堂说的话吗?” 迷糊的朱允熥,努力的保持清醒,微微摇头,“孙儿都忘了!” “你说,出去抢!把周边蛮夷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国土!”老爷子轻声说道,“咱听了,心里既是骄傲,又是担心!” “傲的是咱朱元璋的孙子,有志气!” “担心的是,你将来穷兵黩武!” “你别说没有,你小子心里想啥,咱一清二楚!你连高丽都想打,整治水军也是为了以后弄倭国吧?” “咱列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就是怕后世的子孙为了军功,不顾民生兴兵打仗!就是怕你们好大喜功,浪费大明之国力!” “蓝玉等人,虽然有战功!可是这些人没仗都要找仗打,有他们在你身边怂恿,再加上你的性子,刀兵四起非国家之福。你小子,是个看似仁厚实则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儿。” “你有雄心壮志,他们为了用战功换取身家富贵,定然要挑起战端。大明以战立国,但是不能以战兴邦!” “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吗?” 朱允熥苦笑,“爷爷,敢情孙儿的心,都被你看透了!咳!咳!” 老爷子伸手,缓缓的扶着孙子的胸口,“你爷爷一辈子阅人无数,你这小猴儿那点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孙儿若是穷兵黩武之辈,就算没有蓝玉等人怂恿,也会发兵打仗!”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爷爷,孙儿求您了,放了蓝玉他们吧!”说着,用力的晃晃老爷子的手,“让他们回家务农,做个百姓吧!” “哎!”老爷子一声长叹,“都是孽!都是债!一辈子英雄,到了儿孙这,球毛没有!” “您答应了?”朱允熥笑道,“孙儿就知道,皇爷爷一定会答应!” “所以你就大胆的带兵回京,还要撞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老爷子骂道,“不看你不看你有病,咱抽死你!” “您舍不得!”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享受着孙儿的撒娇,神色温和一些,又道,“可是圣旨已下,咱出尔反尔,不是要打自己的脸吗?” 是的,皇帝永远不可能是错的! 就这么放了,岂不是打脸? “是朝中有奸臣!”朱允熥断断续续的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挑拨君臣,诬告大臣!”说着,朱允熥喘口气,“不过,蓝玉也不干净,他一向桀骜,念起战功免死,贬为庶人!” “其他蓝党,或是发配边关军前效力,或是轻飘飘的放了,在家养老,全凭皇爷爷的圣意!” 简单几句话,皇帝的面子里子都有了。只不过推出一只替罪羊,就可以平息朝中的风浪。 而且蓝玉贬为平民,以后发落回原籍让地方官严加看管,根本闹不出浪花来。蓝玉彻底退出朝堂,那些和他交好的淮西武人一系,也风光不起来了。 大明朝堂的武人,经过这次打压,也会知道以后该如何立身,会更加谨慎言行。 “反正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咱也不操这个心了!”老爷子怅然道,“儿大不由爷!你隔三岔五来这么一出,你爷爷也受不了!” “真的?”朱允熥大喜,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咱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老爷子笑道。 “拉钩!”朱允熥亲昵的老爷子,伸出手指。 “呵!”老爷子笑骂,“信不过你爷爷?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谁生的?”朱允熥撇嘴,坏笑。 “他娘的!”老爷子轻轻在孙儿脑瓜门上弹了一下,满脸笑意。 “你爷爷这辈子,就两个人能管住!一是你奶奶,二就是你!”老爷子继续笑道,“哎,天数!娘的,年轻时候媳妇管,老了孙子管!呵呵!”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 “陛下,太孙妃娘娘还有惠妃娘娘来了!” 老爷子松开拉着孙儿的手,“进来吧!” 稍候片刻,带着泪痕的赵宁儿和一脸焦急的惠妃进来。 “殿下!” “我没事!”朱允熥对赵宁儿笑道。 “陛下!”郭惠妃跪下道,“即便是殿下有不是,触怒了您!可也是您唯一的长子嫡孙了,还请从宽发落!”说着,落下泪水,“殿下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大姐在的时,连风都不敢让他见。您倒好,直接让他跪在大雨里!” “可怜见的,他那小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郭惠妃哭道,“若是殿下臣妾也不活了。臣妾以后找大姐告状去,看您以后见了大姐,怎么说?” “你他”老爷子先是大怒,不过随即咧嘴对朱允熥笑道,“看看,现在小姨子也管上了!他娘的!” ~~~今天四更了。 第169章 有喜 [] 云散,雨停,天晴。 抬头望去,天空中满眼都是心旷神怡的湛蓝。 在这湛蓝天空之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更加璀璨,好似一幅静谧的五彩画面。 朱允熥坐在东宫水榭花园边的汉白玉栏杆上,惬意的享受着阳光,双脚没有着鞋袜,随意的放在温暖的水中,轻轻晃荡。 不时,平静的水面上被他的脚带起阵阵涟漪,涟漪之中那些锦鲤甩着尾巴,在他的双脚周围游动。 “殿下!” 边上,妙云轻声呼唤,白嫩的手指捏着刚剥好的,粉嫩色的石榴送来。 朱允熥扭头,笑道,“甜吗?” 妙云睫毛闪动,笑道,“奴婢也不知啊!” 惊呼之中,朱允熥忽然低头,连细腻的手指和石榴子一起含住。 妙云娇羞,红晕爬满脸。 朱允熥缓缓吐出手指,美美道,“甜!”说着,嘴巴一张,把嘴里的石榴子直接吐进了脚下的流水之中。 “孤有些日子没亲近你了!”朱允熥看着娇羞的妙云笑道,“今晚上孤翻你的牌子可好?” “嗯!”妙云心喜,蚊子一样的答应。 朱允熥慢慢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坏笑道,“洗香香的,等着孤!” 无怪他如此放松,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蓝玉案终于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蒙蔽圣听,残害忠良,已经下了诏狱。那些被抓的勋贵军侯一一放还家中,一场血雨腥风悄然化解。 想象中如李善长胡惟庸案,牵连数万人掉脑袋的场面,没有到来。朝中上下,无论文武皆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之所以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的背后,都是因为皇太孙的缘故。从淮西纵马疾驰两昼夜回京,撞开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又在暴雨之中跪地死谏。 若不是皇太孙,只怕这一次一定是血流成河。 这一次,无论文武都对朱允熥感恩戴德。私下里皇太孙乃仁德圣主的说法,更加深入人心。 不过暗地里,朱允熥却被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詹同,凌汉等一众大学士,喷了个满脸花。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太孙万金之身疾驰几昼夜回京,若真是累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有负江山社稷,岂不是有亏天下臣民? 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但心是好的。 相比之下,谁也没在意,蓝玉被贬为庶人,勒令回乡由地方官看管。那些被抓的军侯虽然放还家中,但大多数都被剥了军权,成为富贵闲人。 虽然没杀人,但是老爷子的目的也达到了。 “殿下!”朱允熥出神之时,妙云在边上唤道,“娘娘来了!” 朱允熥回头,只见赵宁儿带着一队宫人,款款而来。 “殿下今日觉得好些了吗?”赵宁儿过来,见朱允熥双脚放在水里,笑道,“水里凉,殿下小心些!” “无妨,不过是场风寒,出几身汗早好了!”朱允熥笑道,“孤壮得像头牛,你又不是不知道!” 顿时,赵宁儿圆圆的脸上红晕烧到了耳根,低头道,“殿下该吃药了!” “又吃这苦药汤!”朱允熥苦了脸。 “良药苦口!”赵宁儿说完,从宫人手里接过汤药,“这是太医院熬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最是滋补” 朱允熥这一病,宫中人人紧张,这种药汤他已经吃了一个月,而且看样子还要吃下去。 “孤用补吗?”朱允熥继续坏笑道,“再补,孤受的了,旁人就未必” “殿下!”赵宁儿嗔怪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说着,把装汤药盖碗打开,“温的,不烫”可是一下秒,赵宁儿脸上勃然变色。 双眉紧皱,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嘴,似乎要呕吐一般。 “你怎么了?”朱允熥诧异的问道,随后心里一惊,抬腿从栏杆上跳下来,抓着赵宁儿的手,不可思议般问道,“有了?你,是不是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女子有孕都是反应的。再说结婚快三个月了,他朱允熥勤劳的跟小蜜蜂似的。 “来人!”朱允熥叫道,“传太医!快点,太子妃好像是有了!” “殿下!”赵宁儿忍着腹中不适,小声道,“臣妾只是这几日偶有不适,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可是朱允熥似乎没听见,抓着她的手,笑得和个傻小子似的。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从一无所有到有了一切。现在突然之间,他即将有自己的血脉后代,如何不喜? 不远处,王八耻跑的嗖嗖的,跟道烟似的。边跑还边扯着喉咙喊,“太医!太医!” “喊什么?” 王八耻的身影刚过转角,就遇到一队宫人。领头的太监,对着王八耻就是一顿训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朴公公!”王八耻赶紧行礼,随即又看到了皇爷和惠妃娘娘,跪下道,“奴婢参加皇爷,参见娘娘!” 老爷子背着手,斜眼看他,“你这奴才,咋呼什么?” 而边上的惠妃娘娘却关切的问道,“你跑这么急,还叫太医,可是谁病了?”说着,急问,“可是殿下身子不舒服?” 她这么一说,老爷子也顿时关切起来。 “殿下没事,是是太孙妃娘娘!”王八耻抬头笑道,“娘娘好像是有了,殿下让奴婢叫太医去!” “有了?有啥?”老爷子一愣,随后瞪大眼,“有了!真有了啦?”说完,咧开大嘴,眉飞色舞的大笑起来。 “快说,怎么回事?”惠妃娘娘问道。 “方才,太孙妃娘娘给殿下送药,一闻到药味就恶心,殿下说八成是有了,让奴婢传太医!”王八耻笑道。 “那你愣着干啥?还不快去!”老爷子一挥手,然后急不可耐的朝孙子那边大步而去。 老爷子走得很急,没一会就到了朱允熥身边,不等他们见礼,张口就问,“可是有了?”说着,打量下孙媳妇,“想吃酸的吗?” 说完,顿感不妥,哪有当爷爷的,这么问孙媳妇的! 赵宁儿施礼,小声道,“媳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一闻到异味,见了荤腥就想吐!” “那就是了!”惠妃娘娘走过来笑道,“当初我怀第一胎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着,拉起赵宁儿的手,继续笑道,“你这岁数正是好怀的时候,祖宗保佑,咱们宫里要有喜事儿了!”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随即,在朱允熥肩膀上重重一拍,“小子,你也快当爹了!” 朱允熥依旧笑得和傻小子似的,“爷爷,你说叫啥名好?”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已经开始想自己的孩子叫什么名了。 谁知,老爷子也一本正经的 琢磨起来,沉吟道,“你是允字辈,到你儿子那,该是文字辈,咱这重嫡孙嘛” “爷爷!”朱允熥忽然道,“要是个女孩呢?” “呸!”老爷子啐了一口,“头一胎,必须是男娃!带把儿的!” 第170章 疑云 [] 坤宁宫中,爷俩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殿内,一个白胡子太医,正捋着胡子,给赵宁儿把脉。 不知为何,明明是喜事,但是朱允熥的心里却很慌,很急躁。他旁边的老爷子倒是看着很稳当,可是嘴里也在默默念着。 仔细分辨一下,老爷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男娃!男娃!男娃!” 若是现代社会,朱允熥才不稀得要男孩。女孩多好,爹的小棉袄。男孩,呸!赔钱货! 从小就是个无底洞,长大了还要给他张罗车,张罗房,张罗娶媳妇。然后还要给他带孩子,他娘的 可是这时代,尤其是皇家,男孩绝对比女孩金贵上一万倍!因为,有皇位要继承! “怎么说?” 太医出来了,老爷子比朱允熥还急,开口问道。 白胡子太医微微一笑,“微臣给陛下和太孙殿下贺喜,娘娘确是有了身子” “好!”老爷子一拍巴掌,大笑道,“你医术不错,人也老实,赏你十匹布!” 说着,回身一拍美滋滋的朱允熥,大笑道,“大孙,咱给你选这媳妇不错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呵呵!”朱允熥美美的笑道,“您大孙的种也好,百发百中小郎君!” 老爷子诧异了半晌,然后抬腿就是一脚,“滚!” 随即,老爷子双手合十,“祖宗保佑,咱朱家再添嫡孙!”然后,又对朱允熥说道,“明儿你去太庙叨咕叨咕,中都就是太远,不然的话去中都拜祖坟最好!” “爷爷!”朱允熥小声笑道,“幸亏没杀人!” 老爷子沉吟片刻,“嗯,幸亏没杀!不然损了咱嫡重孙的福报!” 这时,殿里传来赵宁儿的声音,“娘娘,我没那么金贵!” “从现在开始呀,你就安心养胎,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惠妃娘娘的笑声响起,随即她撩开帘子出来,“皇爷,臣妾瞧着,坤宁宫这边伺候的奴婢,还是少了一些!” “朴不成,你管着内官监呢,多派些嬷嬷宫女过来!”老爷子开口道,“挑老成的,本分的!告诉他们,伺候好了咱有赏,要是伺候不好,哼哼,打死都是轻的!” “奴婢遵旨!”朴不成垂手道。 “皇爷,人再多没个知心的也不成!”郭惠妃又道,“不如,把臣妾身边的梅良心调过来,他是个本份的奴婢!” 老爷子没说话,转头看朱允熥。 坤宁宫现在还没有太监总管,一直是王八耻和朴无用两头跑。选一个管事的太监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何一定要梅良心? 见朱允熥有些迟疑,惠妃赶紧笑道,“殿下,可不是我巴巴的要往这送人。我生养了三个儿女,都是梅良心伺候的,他呀有经验,老成,是个合适的人选!” “如此,就梅良心吧!”惠妃也是一番好意,朱允熥笑道。 站在殿外的梅良心已是呆了,调到坤宁宫伺候太孙妃娘娘,那岂不是一步登天?往后,她就是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这宫里谁还敢给他眼色。 心里正美着,感觉有道目光盯着他。 抬头一看,正是朴不成,后者皱眉道,“发什么愣?还不谢恩!” “奴婢叩谢天恩!”梅良心赶紧跪下,叩首道。 “好好伺候主子,才是真格的!”惠妃娘娘叮嘱道,“若是出了差错,就算殿下和太孙妃饶你,本宫也不饶你!” “娘娘放心,有半点差池,奴婢提头来见!”梅良心赶紧道。 媳妇怀孕本来是朱允熥的喜事,可是现在好像都是长辈的喜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只能傻乎乎的,望着里面躺着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妻子。 “皇爷爷!宁儿有功,您也赏点什么吧?”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想想,“赏她娘家吧!传旨,升赵四礼为应天府兵马司指挥使。” 这个官,等于是赵宁儿的父亲,成了掌管京城治安的第一人。 就听老爷子继续道,“赏,承恩伯!” “媳妇带父亲,谢过天恩!”赵宁儿下床,叩首道。 “快扶起来!”老爷子笑道,“先赏一个伯,等咱嫡重孙落地,再赏他一个侯!” 朱允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似乎有话说。 “有事就去忙!”老爷子也看到了,开口道,“这边不用你惦记!” 朱允熥笑着从坤宁宫退出,走到外面,“什么事?” “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蒋瓛倒了,现关在诏狱之中,等着明正典刑呢。锦衣卫指挥使,由何广义接任。上任之后,他毫不留情的对蒋瓛的心腹展开了清洗。 这人,也没辜负朱允熥的信任,无论大事小事每天必须当面汇报。 “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见孤什么事?” 何广义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说道,“臣在蒋瓛家中搜到了些东西!” 朱允熥见他神色郑重,挥手让宫人下去,低声道,“什么东西?” 何广义膝行两步,从袖子中抽出几张信件,呈上道,“北平,燕藩的来信!” 狗东西! 锦衣卫指挥使乃皇帝私臣,作为皇帝的心腹,居然何外藩私下往来?而且,还是燕王! 朱允熥脸上冷笑,不知是该笑蒋瓛愚蠢,还是该笑四叔好手段。 他早就知道朱棣的实力,不可能只有表面上那些,在京中肯定有自己眼线和内应。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的神通广大,连蒋瓛都给拉拢了。 “他是如何拉拢的?” “燕王在京中还有什么人?” 朱允熥接过信,“你看了没有?” 何广义低头道,“臣只看了第一封的落款,见是北平来信,赶紧奏于殿下!” “落款是谁?”朱允熥抽出信纸问道。 “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允熥眼神一凌,冷笑下,把目光放在信上。 信有三封,第一封是说些闲话,送上多少土特产等。所谓土特产,应该指的就是金银等物。 第二封的措辞比第一封要强烈一些,颇有你拿了钱就要办事的味道。信中写道,让蒋瓛伺机在皇帝面前,给蓝玉上眼药。 第三封的措辞更加严厉,隐含威胁。让蒋瓛秉承圣意,把蓝玉案无限制的扩大,把原太子一系的武将都牵连进来。 信上的字迹笔锋有力,而文字却极为歹毒。 看了几眼,朱允熥就明白大概。想必那蒋瓛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然后被人抓住把柄,一步步走进对方的掌控之中,不得不的帮人办事! “四叔,好手段!” 朱允熥心中冷笑,不愧在是在边关历练了二十年的皇子亲王,这份手腕心机,胆量,还真是超乎常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做再多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朱允熥心里还有所疑问,“北平那边,是如何搭上蒋瓛的,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是谁?” “蒋瓛在狱中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把信放在御案的暗格中问道。 “天天喊冤,哭着要见您!”何广义道。 “见孤?那孤就见见他!”朱允熥站起身,“给孤更衣,去镇抚司!” 就这时,亲卫统领傅让来拜。 “殿下!” “何事?” “凉蓝玉携家人,出京了!”傅让低声道。 朱允熥沉默半晌,“去送送吧!” 第171章 送别 [] 长亭外,古道边。 灿烂阳光之下,前行的人群中伤感弥漫。 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蓝玉,再不复往日的尊崇。一身布衣,随着人群慢慢行走。 他现在已经贬成平民,偌大的蓝家遣散一空,跟着他的只有家人。这些人也都一身布衣,无论男女都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行走。 人群周围,数百个铁甲护军骑在马上,奉旨押蓝玉回怀远老家,交付地方官看管。 队伍中,隐隐有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蓝玉长子蓝春呵斥一声,“留下一命,已是天恩浩荡。哭什么,烦死个人!” “哭吧!”蓝玉长叹一声,“她们心里不舒服,哭两声也能痛快痛快!” 说着,蓝玉怅然回头,回望巍峨的应天城墙。 上一次出京,是赶赴西北边疆作战。那时自己领大军出征,皇帝和吴王在城头亲送。而这一次,他却是一个罪人,如囚徒一般被人监视押送。 人生,还真是无常。英雄和罪人,就在天意一念之间。 随后,蓝玉摸摸脖颈上的纱布,面露苦笑。 “至少,自己还有命!” 原本,他心中充满恨意。甚至想着,在被行刑的时候,要对天高喊,天道不公。但在获得生机之后,那些恨意也没了,剩下的只有心酸和无奈。 现在,他真的明白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只有他自己的知道,他心里还藏着那么几分不甘!他蓝玉,这辈子就这样了?心中,那些策马扬鞭,如霍骠骑般建立不世功勋的梦,戛然而止了吗? “什么人?” 护送的骑士,发出一声大喝。 蓝玉抬头,只见前方官道上,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轿子边上,一个骑马的汉子大喊,“开国公家的!” 常家人?骑马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常森。 “奉圣命,押送囚犯,闲杂人散开!”护军千户板着脸喊道。 “给你能的!”轿子落下,常升一瘸一拐的出来,骂道,“老子刚交卸了京营的差事,你这狗才就翻脸不认人?” 那千户赶紧下马,笑道,“常二爷,不是小的托大,实在是干系重大!” “老子知道!”常升在下人的搀扶下,上前说道,“我现在什么官职都没有,给自己舅舅送行也不成吗?”说着,一个眼色,家人在边上递过一个鼓鼓的包袱。 “这?”那千户觉得烫手。 “些许散碎银两,弟兄们路上拿着吃酒!”常升笑道,“收下吧!看你那点胆子,谁还能因为这点银子,砍你的脑袋?”随即,又道,“路上还要劳烦兄弟们照看一二,常二这里谢过了!” 见他躬身行礼,那千户不敢受,避开身子说道,“二爷说哪里话?”说着,犹豫几分,“二爷,您要和他说话,俺也不拦着,毕竟天理人情。可人多眼杂,您别让小的难做!” “老子晓得!”常升笑笑,“等你回京,来我府上吃酒!” 说完,在家人搀扶下,走到蓝玉身边。 “老舅!”常家兄弟拜倒,“外甥来送您了!” “有心就行,人不该来!”蓝玉沉声道,“被人知道,又是一番口舌!”说着,看看常升,“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朝堂上,皇爷问了京师的防务,外甥回答的不妥帖,被打了三十板子,剥了官职,现在在家赋闲呢!”常升不在乎的笑笑。 “哈哈!你这是吃了开城门的瓜落了!”蓝玉笑道,“打的轻!” “要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当场就去了半条命!”常升笑道。 朱允熥回城是他开的城门,无论如何这个事在老爷子那都说不过去。老爷子轻飘飘的打几下放了,就算是让他长个记性。暗地里,已经烧高香了。 私开城门是大罪,他是皇太孙的舅舅,换了别人,直接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三爷仁德,你俩好好的辅佐!”蓝玉叹息一声,再次回望城头,伤感道,“本想着,伺候了故太子一辈子,深受大恩,又是姻亲,往后这把子力气,就卖给三爷,谁知哎!” “舅舅,留得青山在”常森说了半句,见身边有人就闭口不说了。 “这是一点银钱,舅舅收着!”常升再次摆手,下人送上几个口袋。 “嗯,正愁以后没钱花呢!?”蓝玉笑道,“种地?姥姥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拿锄头都想刨人脑袋,哪会种地呀!” “这里面的金子,是定远侯,景川侯特们送的!他们想来,我给拦住了,也没让他们送太过,够你们过日子就成!”常升小声道。 蓝玉拍着重重的包袱,点头道,“代我谢谢这些老兄弟!” 就在这时,前面烟尘乍起,数十骑兵蜂拥而来。 押送的护军千户一看旗帜,赶紧大喊,“下马,跪!” “三爷!”蓝玉动容,“他来了?” 来的正是东宫的亲军,当先一人正是傅友德之子,傅让。 傅让勒住战马,跳下来,没看旁人,直接走到蓝玉身边,“凉蓝大叔,殿下让我来看看你!” 说着,对护军千户说道,“皇太孙口谕,赏蓝玉马五匹,马车两辆,用做代步!你有何话说?” 那千户如何敢说话,不但没话说,反而郑重的拱手,“俺也是军中人,虽有上命,但太孙仁德高义,就算事后有人多嘴,俺一力承担了!” “嗯!”傅让点头,“多谢!” 随后,傅让面对蓝玉,“蓝大叔,马车里有金银,是殿下赏的,够你们一家嚼谷的!” “多谢殿下了!”蓝玉拱手,“蓝玉无以为报” “殿下说了,来日方长!”傅让小声的说了一句。 就在蓝玉眼中闪动期盼的光芒之时,傅让郑重的下拜,“诏狱之中,蓝大叔说绝不出卖朋友兄弟。来之前,家父还有宋国公让侄儿给蓝大叔磕头。”说完,当当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是颍国公之子,若蓝玉案牵扯到他傅家 “蓝某人,只是不想愧对良心!”蓝玉道,“若换作你父等人,也是如此!” 傅让起身,又低声道,“蓝大叔,你往那边山上看!” 蓝玉转头,顿时呆住。 只见远处山坡上,一人骑在马上不住的对他摆手。 “三爷!” 蓝玉眼眶发红,跪倒在地,口中哽咽大哭,“三爷,老臣先去了!” “三爷!”蓝家人,全哭着拜倒。 山坡上,朱允熥擦了把眼睛,调转马头,“走!” 眼看,朱允熥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 蓝玉起身,揉揉眼睛,对众人道,“走了!”随后,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之前。 蓝家的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队伍中多了豪迈苍凉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 ~~~~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蒋瓛,死狗一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 忽然,铁链声响,蒋瓛抬头,触入眼帘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殿下?”蒋瓛抬头,狗一样爬到围栏边,大哭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有机密大事相奏!” 侍卫给朱允熥搬来凳子,他坐下之后,冷冷看着蒋瓛,“你说的机密大事,是不是孤认为的那事!” “是,是!”蒋瓛磕头如捣蒜,“臣也是身不由己,有人在臣背后指使!” “出去!”朱允熥挥手,身边只留下傅让,他微微探身,对蒋瓛说道,“说,说真话,孤只杀你一人!不然” 第172章 好毒 [] 凡事,皆有因果。 早在蒋瓛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燕藩就撒下大笔的银钱,刻意结交。 不过说来也怪,人往往只有在地位还不稳固,权力还不算太大的时候,才能保持谨小慎微。 那时的蒋瓛信奉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不收也不得罪人家,微微表示出交好,但绝对划清界限。 可是在他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锦衣卫大权,深受皇帝的器重之后,反而没了谨小慎微的态度。 公允的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几个不飘的。作为皇帝的耳目,一等一的心腹,又不经六部诏狱审案抓人之权,谁能不飘呢? 燕藩的重礼一次次的送进他手中,这让蒋瓛有一种就算皇子都要巴结他的快意。可是他不知道,他收的不是财富,而是索命符。 朱棣何等人也?巴结你?恭维你?怕是做梦! 一开始让蒋瓛办小事,再往后让蒋瓛办大事,你若不办那就把你私通藩王的事捅出来。 作为皇帝的心腹,蒋瓛也深知老爷子的性格。这事闹出来,皇爷对自己儿子顶多是骂几句,打几下。可是自己,包括自己一大家子,却肯定要掉脑袋。 所以,他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殿下大婚之前,皇爷就让臣在暗中收拢蓝玉等人的罪状,那时燕王告知臣,让臣在皇爷面前给蓝玉等人上眼药。还告诉臣,一旦蓝玉获罪,就要臣一定要办铁案,不让蓝玉翻身那姚广孝说,皇爷最恨臣子勾连结党” 牢房之中,蒋瓛哭着讲述。 朱允熥始终面色如常,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心中却满是波澜。 好算计,好毒计! 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觉察到不对,在京师留了耳目。否则自己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老爷子真的杀了那些人,正中朱棣的下怀。 杀了蓝玉为首的一干武将,短时间看没什么,可是从长远看,朝中可以领兵的功勋宿将为之一空,而新生代将领还没历练出来。即便是大明不缺名将种子,但和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等于是,折断了朱允熥的一条臂膀。 而老爷子一旦杀人之后,要采取很多措施稳定朝堂和军中,在边关军事上更加依仗他边关塞王。 退几步讲,就算是朱允熥先察觉到老爷子要杀人,那为了维护蓝玉等人,势必也会和老爷子起了争端。 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只是不知这计到底是出自四叔燕王朱棣之手,还是出自那黑衣宰相姚广孝之手? “孤有一事不明?”朱允熥缓缓开口,“你和燕王是如何搭上的?” 蒋瓛痛哭流涕,“黄公公!当初是他当燕王的说客,臣一看皇爷身边的大红人和燕王有瓜葛,这也才殿下,臣糊涂,臣昏聩!” 黄狗儿? 朱允熥冷笑,敢情这厮不单是吕氏的人,还是燕王不,准确的说,这黄狗儿从头至尾都是燕王的人。 死得好!据说是被朴不成带人掐死了,真便宜了他! 顿时,朱允熥有些心惊,四叔朱棣既然能收买黄狗儿,那宫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既然能收买蒋瓛,朝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你可知,除了你,还有谁受了燕藩的好处?”朱允熥沉声问道。 “这臣不知!”蒋瓛嚎道,“不过依臣看来,该是有的,一定是有的!有些事臣明明没有告诉燕王那边,可是他也知道!” 朱允熥缓缓点头,对,一定有的。 而且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好毒的计!幸好 可是随即,朱允熥有些疑惑,如此看来朱棣已经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他的手伸得这么长,就不怕事发败露?就不怕老爷子和自己知道? 藩王私通内臣,可是大罪! 燕王不怕,因为这事,蒋瓛也好,其他被他收买的人也罢,哪怕到死都不敢透露!起码不敢跟老爷子交代,不然本来他们家里还能活一个,若是交代了恐怕一个都剩不下。 老爷子心里,儿子都只有自己的好,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勾搭怂恿的! 恐怕,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蒋瓛突然被下狱,来不及处理首尾,而何广义又在他家中搜出了信,蒋瓛也未必肯对自己坦言。 “现在自己知道了,是不是可以用来做点文章呢?” 心里想着,朱允熥有些明白了,就算自己知道了,燕王那边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算准了,自己不会和老爷子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自己若是说出来,只会让老爷子难做。 而且,此计最毒的地方,是在计谋败露之后。 他们希望的就是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一旦开始怀疑,那就对谁都不信任。发展下去,就是宁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 如此洞察人心之毒计,似乎还真不是出于燕王朱棣之手。 “我这个四叔,豪迈桀骜有之,骄傲敏感有之,杀伐果断心如磐石有之。但唯独这种阴险下作,还真没有!” 朱允熥心里暗道,“如此看来,这等毒计,只能是道衍姚广孝的手笔!” “好,好,好!”朱允熥心中不怒反笑,“我只是对燕王那边稍微防备,那边却已经下了杀手!一支支暗箭,又快又准,还真是出手不留余地!” “既如此,那咱们就好好斗一斗。我且要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等你们黔驴技穷的时候,看你们还拿什么跟我斗!” “现在,看你们演戏。最后你们会发现,小丑竟是你们自己!” 此时,朱允熥看看蒋瓛,开口道,“你和燕王那边通信,经过谁?” “我家中有一小厮,名双喜!”蒋瓛急道,“是姚广孝放在我家中之人,每次燕王那边有信到,都是双喜拿给臣,臣若有事告知那边,也是双喜传达。其他,臣一概不知!” “傅让!”朱允熥轻轻呼唤。 “臣明白,这就让让人去抓!”陪在朱允熥身边的只有傅让,连何广义都在门外。现在的何广义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了,可是有些事朱允熥反而不方便让他知道。 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是他的人,但是锦衣卫归根到底还是老爷子的人。 傅让走到门外,和对方耳语几句,又快步返回,守护在朱允熥身侧。 “未必能抓住,想必这时候那人都跑了!”朱允熥想想,继续开口问道,“你和燕藩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种掉脑袋的事,臣哪敢让别人知道!”蒋瓛叩首。 “燕王那边有没有和你说过,怎么对付孤?”朱允熥又问。 “从无!”蒋瓛哭着抬头,“臣和那边的书信来往从没提过殿下半个字,那边也没提过殿下!”说着,又连连叩首,“殿下,若是那边有害您之心,臣决死不从!” “呵!”朱允熥笑了下,这话听听就是了,当不得真。 “你还有何话说?孤要走了!”朱允熥站起身。 “殿下,殿下!”蒋瓛抓着栏杆,“臣赶紧,詹徽不对劲!” “恩?”朱允熥微微转身,“怎么说?” “他和臣一起审理蓝玉案,好几次他在暗中和臣说,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把淮西武人扫清。过后那些勋贵势必反击,到时候他们闹起来,皇爷未必能保臣!”蒋瓛快速说道,“臣当时有些纳闷,詹徽以前一向和蓝玉交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允熥若有所思,再加上以前詹徽保举陈瑛,种种联系起来。 “今日的话,除了孤不要对任何讲!”朱允熥转身便走。 “殿下答应臣,只杀臣自己的!”蒋瓛晃着栏杆大叫,“殿下,臣有罪,不及妻儿!” 朱允熥没有出声,没有回答。 突然,蒋瓛再次开口,“殿下,臣还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允熥回头。 “陛下不只有锦衣卫,还有旁人充作耳目,这些人都隐藏在各公侯家中!”蒋瓛伸出手,喊道,“只要殿下答应只杀臣一人,臣就告” “住口!”朱允熥冷喝一声,“这种事你也敢说,真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说完,拂袖出门,只留下蒋瓛在牢房中哀嚎。 出了门,见到站在五步之外的何广义,朱允熥勾勾手。 “殿下!”何广义上前行礼。 “北平那边,锦衣卫有人吗?”朱允熥小声道。 何广义沉吟道,“有人,不过都是用来查探敌情,收集辽东军情的!” “你这样”朱允熥让何广义附耳过来,不过下一秒,他话锋一转,“算了!” 何广义不明所以,但也不明所以。 “上次和你说詹徽的事如何?” “臣得知,詹部堂似乎准备辞官回乡!”何广义道。 “回乡?”朱允熥心里冷笑,“想一走了之?” 第173章 计计连环 [] 朱允熥从镇抚司返回紫禁城,径直回了东宫。 不久之后,国子监祭酒,督察院都御史凌汉奉诏觐见。 严格来说,这人并算不得朱允熥东宫一系的官员,凌汉甚至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他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敢于直谏。当初胡惟庸掌权时,凌汉就直接顶撞,吾为大明之臣,非丞相之人! 朱允熥见他,是因为凌汉,是詹徽的死对头。几年前老爷子下旨让詹徽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凌汉就直言不讳,詹徽是小人,非忠臣! 凌汉已到了致仕的年龄,一度在督察院和詹徽打得不可开交。他为人方正没什么朋友,自然不占上风,屡屡被詹徽压制。 老爷子怜他的耿直,也笑他的刚硬,便对他说可以回乡颐养天年。但是凌汉不但不请辞,反而对皇爷说,臣要在朝中看着詹徽等小人。 “臣,凌汉,参见皇太孙殿下!” 殿中,头发花白的凌汉,恭敬的叩首。 “老大人!”朱允熥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如此大礼!”随即,对王八耻道,“你怎么做事的?凌爱卿这等老臣来了,居然也不知道搬个座位来??” “奴婢该死!”王八耻一天不知道死多少次,反正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到一边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凌大人,殿下赐座!”王八耻低声笑道。 若是旁人,定会说声公公辛苦。可谁知凌汉却怒目相向,须发皆张。 “储君与大臣议事,尔等阉人为何在侧?”凌汉怒道,“陛下颁布之皇明祖训,凡君与大臣言事,阉人退后十步之外!” “你老不死的!” 王八耻差点没气死,可是不敢说话,只能低头默默退开。 凌汉这做派,让朱允熥也有些吃惊,还真是方正之人。怪不得这些年,他做所的都是言官,老爷子欣赏的,就是他这怪脾气吧。 “凌爱卿坐!”朱允熥笑道。 “老臣,谢殿下!”凌汉拱手,然后厌恶的皱眉,用袖子擦擦王八耻搬来的凳子,方才坐下。 “老东西!”王八耻恨的牙根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别看他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可真论起来,他只是奴婢,那些大臣是国士。对于这些大臣,惹不起惹不起! “传你来,是有个事!”朱允熥缓缓开口。 “殿下吩咐便是!”凌汉又站起来。 “孤听说,你和詹徽不和?”朱允熥笑道。 “那厮,小人行径,只知溜须拍马,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凌汉开口道,“若如此也就罢了,其人善于弄权,善于借势。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为国举才,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又不能直言上奏,私心大于官身!” “明日朝会,你参他一本,如何?”朱允熥直接开口。 见凌汉有些诧异,朱允熥开口说道,“这是孤的意思,吏部尚书,督察院御史何等重要,不能容此心性不正之人担当。去年杭州苏州的案子,那些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官,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选材失当,就是过失。” “臣明白!”凌汉开口道,“臣,这就回去准备奏折,参他一本!”说到此处,凌汉满脸正气,眼放精光。 “写的有份量一些,回头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 “臣,弹劾詹徽,无关私情乃是国事为重!吏部尚书一职,臣不敢奢望!”凌汉正色道,“而且殿下以官职许诺,有失人君的身份!”说完,站起身叩首,“臣告退!” “呵,这老头,固执得可爱!”朱允熥被抢白一阵,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等凌汉走后,王八耻再次上前,“殿下,曹国公已经到了!” “传!”朱允熥喝口茶说道,随即看到了那个凳子,“搬下去!” “是!”那张凳子,又被搬了下去。 稍候片刻,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进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看李景隆,“什么时候从淮西回来的?” 上次,老爷子让朱允熥回凤阳中都祭祖,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护卫。 “殿下策马回京当日,臣亦快马赶回!”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脸色,小心道,“前几日听说殿下身体有恙,臣心急如焚” “好啦!”朱允熥开口打断,这李景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能扯到拍马屁上。 “叫你来有个事!” “臣,就是给殿下办事的!”李景隆回道。 “好人呀!就是他妈的,没有才干!”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嘴上道,“明日朝会,你弹劾一个人?” 李景隆毫不迟疑,“谁?” “詹徽!”朱允熥道,“等都御史凌汉弹劾之后,你再参他。” 提起詹徽,李景隆心中也有几分怒火。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淮西武人集团的一员。审理蓝玉案的詹徽,即便是没有敌意,也成了他们这些武人的敌人。 尤其是蒋瓛因为离间君上,残害大臣的罪名入狱之后,他们看詹徽更加不顺眼。 “臣参他进谗言,残害国家忠良。假传圣意,罗织罪名。”李景隆开口道。 人才! 朱允熥心中喝彩。 人才,聪明的人才,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多说。 这个罪名拿出来,最为当时应景。蓝玉案,错的不可能是皇帝。只能是办案人员,抓了那么多军侯,引起武人愤慨,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拿出来,武人们直接转移火力对准詹徽 “嗯!”朱允熥装作沉思点头,“是不是狠了点?” “臣觉得这还算轻了!”李景隆想想,“这些年,他詹徽身为文臣,没少和我们武人打交道。旁的不说,蓝玉没犯事的时候,他和蓝玉走得最近,蓝玉有罪,他也不能免。” 朱允熥再次点头,“甚好!”随后道,“这几日,舆情如何?” 李景隆知道朱允熥的言下之意,开口道,“各军侯感念陛下天恩,也感念殿下的回护之恩!有人私下里说,殿下仁厚已超故太子,未来必为明主!我等武人,别无长处,唯有一条命,献与殿下!” “这话过了!”朱允熥板脸道。 “虽过,但是实情。”李景隆少见的没有阿谀奉承,开口道,“这话,臣也只说给殿下一人听而已!”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老爷子也在见人。 老爷子端坐在龙椅上,何广义跪在地上,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狗才,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淡淡的问道。 “殿下见蒋瓛时,臣在门外五步之外,什么都没听到!”何广义开口道。 老爷子有些意外,“没带你?”说着,一抹笑容爬上老爷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跟你爷爷还这么谨慎!” “回头你审下蒋瓛,问他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继续说道,“记住,你自己审,自己记录,不能经过第三人之手!” “臣遵旨!”何广义叩首,“陛下,蒋瓛和太孙说了什么臣不知道,但是殿下从牢狱中出来,问了臣一句话!” “说来!”老爷子道。 何广义抬头,缓缓道,“殿下问臣,锦衣卫在北平之事!他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到半路就不说了!” 顿时,老爷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神凌厉。 “北平?”老爷子冷声道,“莫非,蒋瓛和那边?” “臣不敢断言,不过看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颇为痛心!”何广义又开口道 ,“在殿下带傅让离去的时候,臣隐约听了一耳朵!” “听到什么?速速说来!”老爷子不耐烦道。 “臣听见殿下说什么,切记不能让您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岁数大了,不能让您心烦其他的,臣也没听清楚!” 他虽然听的不清楚,可是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老爷子脸上表情复杂,嘴里喃喃道,“好孩子!知道心疼他爷爷!” 说着,老爷子板脸继续道,“你去审蒋瓛,然后料理了他!” “两个时辰之后,蒋瓛会畏罪自杀!”何广义说道。 “他那些家眷呢?”老爷子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自杀!全部自杀!” “下去吧!”老爷子开口道,“你好好做事,你不是蒋瓛,你是咱养子的儿子,现在你伺候咱,以后要伺候咱大孙,好好做事谁也动不了你!” “臣,心里只有皇上和殿下!”何广义叩首,退下。 他退下之后,老爷子在宝座上坐了良久。 手心手背都是肉!雄武如他,有时候在儿孙事上也要装糊涂!可是现在,装不得了。 “老四呀!你咋就这么不懂事呢!” 心里 说完,老爷子对角落的人影开口道。 “去,叫徐兴祖准备一桌酒菜,传太孙来和咱喝两酒!” ~~~今天只有两章了,等下有手术,若是我早回家能赶出来我就发,不能的话,明天四张补给大家。 第174章 双喜临门 [] 不用传,朱允熥已经到了殿外。 更巧的是,他来的时候,和刚要出宫的何广义,来了个面对面。 何广义恭敬的臣子之礼背后,是一个有些微妙的眼神。其中的含义,朱允熥心知肚明。 有些话,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从何广义嘴里说出来,却顺理成章。 而且,意义也不一样。 “孙儿见过皇爷爷!”进殿之后,朱允熥给老爷子行礼。 “正要叫人传你过来,陪咱喝两盅!”老爷子笑道。 稍后,花园阁楼之中,一桌酒菜摆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靠着窗口坐下。 此刻,外边已经是黄昏,天边挂斜阳,红云带彩溢流光。落日之美,与初升朝阳绝不相同。 朝阳初升,是拨云见日万物更新气象恢弘。而落日,则是繁华璀璨让人欣赏的同时,又有丝丝的眷恋。 老爷子靠在窗子上远望,“一天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自在些!” 朱允熥缓缓给爷俩的酒杯中倒上温酒,开口笑道,“是呀,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时候正是当家的爷们扛着锄头,牵着耕牛,带着孩子往家走的时候!” 老爷子依旧看着天边斜阳,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早些年打仗,田里种地的都是女人,孩子。田里没有耕牛,女人在前面拉,孩子在后面推。” 说着,老爷子端起酒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年和张士诚开了一仗,咱带兵回家的时候,正看到你祖母,带着你爹,你几个叔叔,在地里回来!你祖母在前,你爹扛着锄头在后,你二叔三叔拎着木桶粪叉子,你四叔还没袋粮高,挎着个土篮子,走两步一跟头,走两步一跟头!” “咱骑马在马上看着,他们娘几个好似在斜阳里走出来的似的,等他们走近了,头上身上都是泥土。咱说,弄这些干啥,缺了谁家的粮还能缺咱家的?” “你祖母说,咱家是啥都不缺,可是要让孩子们知道世道的艰难,粮食来之不易。让他们兄弟,一块在地里干活,知道啥叫齐心协力!地,是一家人种。粮,是一家人吃!” 朱允熥默默听了,“爷爷,您话里有话!” “这话,其实不该和你说。”老爷子温和的笑道,“可你是长房嫡孙,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是咱朱家未来的族长。这话,只能和你说!” “您想说北平吗?”朱允熥沉吟一下,问道。 “你想让爷爷怎么办?”老爷子端着酒盅,“蒋瓛的事扯上了那边吧?咱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有啥猫腻。”说着,老爷子喝口酒,继续道,“你说,想让爷爷怎么处理!” 朱允熥沉默片刻,“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叔的手伸了过来?” “嗯!”老爷子点头。 “您为什么不管?”朱允熥问道。 “对外人,你爷爷最烦这些小心眼!但是对自家人,咱有时候得装点糊涂。”老爷子淡淡的说道,“自古以来,这种事少吗?别说是咱们帝王之家,就是平常百姓家,哥兄弟之间的小心思,对老人家产的算计,也比比皆是吧!” “爷爷,这可不是争家产,而是而是国家!”朱允熥再给老爷子满上酒,“您心里,不会不清楚!” “爷爷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了,不想老了,再把刀子架在自己的儿孙头上!”老爷子没看朱允熥的眼睛,“咱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江山社稷已经给了你,些许的小错,咱实在是不忍心再再说,他一地的藩王,军不过数万,而你” 人都有软肋,儿孙就是老爷子的软肋。尽管他有时候嘴里说要打要杀,可心里还是下不去那个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再英雄的人物,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朱家的族长不好当,家业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当族长,其实有时候是要吃亏的。”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歉意,“这话,当初咱和你爹说过,现在再和你说。”说着,又是一笑,“其实咱也只能活着的时候管,要是死了,他娘的,哪管去?” “爷爷,您放心吧!”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开口道,“您还 记得当初问过孙儿什么话吗?” 说着,朱允熥再笑笑,“当初您问过孙儿,若是将来你的叔叔们成了你的威胁,多有不法,该当如何?孙儿那时还不是皇太孙,孙儿和您说,以德服之,感化之。” “若他们知道进退,孙儿也学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们还不知好歹,那自由国法处置。” “孙儿答应过您的,不会杀他们!” 朱允熥面上在笑着,心里在痛着。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让大孙受委屈了!”老爷子点头,笑道,“不过,你爷爷不是老糊涂。该打的要打,该骂的要骂!当家人,要知道恩威并施!” 没用的,您老只要不动手杀人。那边永远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最多是消停一时。而且自己这边能摸透您的性子,那边又何尝不是知道您的命门所在呢? 朱允熥心里笑下,给老爷子夹菜道,“爷爷,吃菜,都凉了!” 一筷子凉拌羊肚,老爷子嘴里咬得吱嘎吱嘎响,忽然开口道,“该给你选几个侧妃了!” “孙儿这才大婚没多久!”朱允熥纳闷道,“又选妃?” “你媳妇有了身子,你身边不能没人!”老爷子说道,“选妃这事得慢慢来,总得找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嗯高丽进贡的美人到了,一会咱让朴不成给你挑选几个!” 要是以前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肯定心花怒发,可是最近,实在是这方面,没那个心思。 “爷爷,孙儿身边还有妙云呢?”说着,朱允熥瞧瞧老爷子的脸,“爷爷,妙云一直在孙儿身边孙儿想给她个名分!” 老爷子筷子停住,想了会,点头道,“随你,你身边人,你看着办。不过,名分不能太高!” 这时,朴不成缓缓的进来,直接跪下,“奴婢给皇爷道喜!” “道喜?”老爷子一愣,“又什么喜事?” 朴不成先看看朱允熥,随后抿嘴笑道,“彩云姑娘也有喜了!” 彩云?老爷子身边新收的那个女官? 朱允熥顿时大笑,调皮的说道,“爷爷,您宝刀不老啊!” “去去去!”老爷子没好气的摆手,脸色有些窘迫,对朴不成怒道,“你这老狗,非要当着咱大孙的面说?让咱下不来台?” “爷爷,莫怪他!”朱允熥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可能瞒着孙儿!” 老爷子又窘又怒,憋了半天,开口道,“这这他娘算怎么档子事儿!” 孙媳妇刚怀上,他身边的女官也怀了,这话好说不好听呀! “这是好事呀!双喜临门。”朱允熥给老爷子满酒,笑道,“若是彩云肚子争气,再给大孙舔一小叔叔,宁儿肚子也争气,给您舔一嫡重孙,多美!” “到时候,您左手小儿子,右手重孙子,普天之下,谁有您得意!” “呵呵!”脑中似乎想到了这个画面,老爷子笑出声,端着酒盅说道,“也是,也是!” 第175章 海军 [] 朱允熥从老爷子那出来,先是去了坤宁宫,陪赵宁儿说了一会儿话。掌灯十分,带着宫人回到东宫。 寝宫之中,依旧是妙云在铺着床铺。朱允熥走到门口,静静的停住,靠在门框上,看着妙云美妙的背影。 灯火下,彩衣佳人背影窈窕。 渐渐的,朱允熥看的有些呆了。 随后,他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这位任劳任怨的枕边人。 “真香!”朱允熥深吸一口气,笑道。 秒云慢慢回身,灯火下她那张如鲜花盛开的容颜,越发的娇艳。 “殿下!”妙云眼帘低垂,眉目含羞。 “洗香香了?”朱允熥笑了声,继续闻着,嘴里说道,“孤,要给你一个名份!” 怀中佳人的身体,顿时抖了抖,然后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痕。 有了名份,就不是奴婢了。她这一生,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不过,名份不会太高,先给你个美人的身份,以后慢慢来!”朱允熥轻抚后背,“你是孤的第一个,孤不会亏待你!” 男人都是这样,对于此一次,总是记忆犹新。而最后一次,总是心有余力不足。 看着朱允熥真挚的眼神,妙云心中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道,“奴婢不要名份!请殿下开恩,许奴婢有个一男半女!” “好,且看百发百中小郎君如何满足你的心愿!”朱允熥坏笑一声,歪头吹灭烛火。 “殿下!”可是今日的妙云,没如往日那样逆来顺受,挣扎着说道,“殿下答应奴婢!” “孤已经答应你了!” 男人都是善变的,刚才还觉得没那个心思呢!所谓没心思,只不过是身边没人,又没看到罢了。 “奴婢要殿下大声说,说赏奴婢一个孩子!”妙云大声道。 帷帐之中,朱允熥笑道,“皇太孙口谕,赏你一个孩儿!” 外面,朴无用等宫人,悄然退下。 ~~~ 翌日朝会之上,都御史凌汉率先发难。 当廷弹劾吏部尚书詹徽,德不配位,才不胜任。历数詹徽为吏部尚书以来,种种过失。 詹徽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想不到凌汉会当庭发难。而紧接着,曹国公李景隆的弹劾,顿时让他感觉天塌地陷。 “詹徽故意曲解圣意,惟恐天下不乱。以审案主官之身,大肆陷害朝廷忠良。至使,朝中人心惶惶,将臣之心多有埋怨。” “蓝玉案,本是一人之案,此人却要将淮西将臣一网打尽,使国朝再无领兵大将。如此丧心病狂,是何居心,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李景隆的弹劾,朝中武将皆对詹徽怒目而视。蓝玉案变成了蓝党案,这些审案的人,脱离不了干系。他们定是为了邀功卖宠,大肆在皇帝面前,给武人们罗织罪名。 朝会之上,短短顷刻之间,詹徽已是走投无路。 而且老爷子也没让詹徽当庭自辩,而是直接扒了官衣,交付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这样朱允熥微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直接交给锦衣卫,而是三司光明正大的审理。 稍加思索,朱允熥便明白,“老爷子,这是不想让詹徽再牵扯出其他事来!” “或许,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忽然间,朱允熥心有所悟。蒋瓛曾说过,老爷子在私下里,还有一个作为耳目的机构,那些人潜伏在各公侯大臣府中。 老爷子知道的,肯定远比朱允熥知道的要多。 世上的事,永远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环扣着一环。有些事,真如老子说的那样,装下糊涂才能看得更通透。 洪武 二十年六年,蓝玉案落下帷幕,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大将军蓝玉,贬为平民遣回老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畏罪自尽,吏部尚书詹徽下狱。 锦衣卫指挥使已由朱允熥的人,原锦衣卫同知何广义接任。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一职,朝堂上朱允熥和老爷子推荐了督察院御史凌汉。 至此,朱允熥的手不但伸进了锦衣卫,也伸进了吏部。再加上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都是他亲点。他这个署理朝政的皇太孙,大大家中立自己手里的话语权和权力。 当然这些事都在老爷子的默许之下,甚至对于他手中增加的权力,老爷子是乐见其成的。 隐隐的,朱允熥明中暗中的力量,渐渐的已经赶上了当初的故太子朱标。淮西武人们,不再单纯的因为他是常遇春的外孙,朱标之子而拥戴。而是在他身份之外,多了许多感恩戴德,效死之心。 而除了朝堂之外,苏杭两地的主官都在朱允熥手中。他还有一支武装力量,信国公汤和主管,军中将校都是朱允熥亲自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诸卫中选出来的,靖海军。 靖海军虽小,人数不过万余多人。可是它不归地方卫所管理,更不归兵部,五军都督府也只有管理权,暂时没有调遣权。即便有,五军都督府也不会不长眼,去对皇太孙的私人力量,指手划脚。 朝会散去,刚刚回到东宫,朱允熥就收到了福建沿海的捷报。 四月中,福州有倭寇来犯,被靖海军堵了一个正着。老将汤和先是故意放倭寇上岸,随后在海上拦截。此战杀倭寇三百二十八人,海盗七百六十人,缴获战船十余艘。 这份捷报,一式三份,其他两份慢慢送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朱允熥手里这份,是汤和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疾驰送来。 “此战,靖海军上下感念皇太孙仁德,三军用命。王师战船,把倭寇团团围困,先用大炮火铳轰击。随后,都指挥使王景弘亲率死士跳舷,连斩数人” (王是宦官,我一开始查资料,他不是宦官。但是以网上资料为主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满脸喜色的看着汤和送来的 战报。 这支靖海军虽然小,却是他的希望所在。为此他不惜和户部打官司,甚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钱出来,给靖海军添钱添船。 “此战虽胜,可亦有不足。军中火器依旧太少,船上所配不过都是六斤小炮,杀伤大有不足。而且海上风大,火器难以保养,临战时大打折扣。” (六斤,是指炮弹的重量。) “臣斗胆奏请殿下,多拨火器于静海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另,王师战船亦太小,若想扬帆远航,直达倭寇巢穴,大船多多益善!” “造船,又要钱呀!” “还要和工部打官司!” 放下捷报奏折,朱允熥苦笑摇头。 要打造真正的深海战舰,再配上火炮等物,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秋后,各地的赋税交上来还好说。但是现在春天,户部尚书傅友文可是出了名的老抠。 钱倒是好说,可是海军是一个长期投入的事。工部造船上的奏折上说过,造舰的木材等物,需百年古木,甚为难求。 忽然,朱允熥想起了什么。 高丽在蒙元时期不但是军马场,而且因为靠近倭国,大元还在那边设过船坞。而且,高丽境内最不缺的就是造船所用的木材。 “传孤口谕给鸿胪寺!”朱允熥开口说道,“让他们通知高丽王,高丽境内的船坞工匠都献出来,还有木材。今年给孤的年礼和寿礼,都改为造船用的木材” 说着,眼珠一转,“不用改,原有的贡品一样不能少,额外开采木材送至京师造船厂!让鸿胪寺和工部的人,派人过去盯着!” 大哥有事,你当小弟的不上,谁上? 大不了将来征伐倭国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朱允熥话音刚落,王八耻奏报,“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传!”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奏折说道。 “启禀殿下!”练子宁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奏道,“洪武通宝的样品,铸造完毕!” ~~~还有两章,我吃个饭,一个小时左右。答应补的,一定会补上。 昨天加班到两点多,今天脑子都是昏的。写的不好,表示歉意。 第176章 银币 [] “这是个啥东西?” 奉天殿中,臣子们满眼新奇的看着朱允熥手中之物。 老爷子站在御阶上,身子微微向前,仔细的看着孙子手里那圆形,银光灿灿的物件,纳闷的发问。 慢慢的,老爷子似乎看清楚了,朱允熥手中那枚小小的,制造精美的物件上,雕刻的画像,似乎就是他自己。 “皇爷爷,这是朱大”朱允熥赶紧开口,笑道,“这是孙儿让工部铸造的,大明银币,洪武通宝!” 说着,捧着银币走到老爷子身前,继续笑道,“您看,这银币的背面是洪武通宝四个字,中间雕龙。这正面” 说到此处,把银币反转。 老爷子惊呼,“呀,这真是咱呀?咋把咱头像刻上去了?” 银币的正面,正是老爷子的头部肖像,头上上还有一行小字,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工部等等。 “大明的银币,自然是你用您的像!”朱允熥笑道,“这银币是能流传千古的东西,您的肖像刻上去,一是彰显国威,二是让百姓有机会一睹圣颜,三嘛!”说着,朱允熥顿了顿,继续笑道,“百姓花钱挣钱的时候,一看着您老的肖像,就会想,多亏洪武老皇爷,让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真真见牙不见眼。 “孙儿没请旨,直接让工部铸了样品,皇爷爷恕罪!”朱允熥又笑道。 “这有啥罪的!大孙这是给咱长脸呢!”老爷子把银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不过,随即老爷子皱下眉,“好好的银子,弄成这样干啥。工部造币,既要弄模具,又要准备人手的。” 古代造币,可不只是造那么简单。造币所用的花费,甚至超过了钱币本身的价值。 “这样利于流通,也方便兑换,又统一了度量衡!!”朱允熥笑道,“咱们国库的银子都是九九成纯银,可是民间的就没这么纯。朝廷收银子上来,还要在经过冶炼,如此一来,耗费不小!” “而且因为各地的银子成色不同,兑换的标准也不统一。做成银币,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能得利!” “现在看,造币是花费一些。可是从长远看,光是每年的火耗,朝廷就省下一大笔!” “再者,有了银币,百姓用铜钱兑换的时候,就不用任凭黑心的商人和官吏盘剥。况且,银币比铜钱体积小,便于携带,官商用着都方便,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老爷子默默的琢磨一会,扭头对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听着,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傅友文把目光从银币上收回,作为执掌大明财政的大管家,他如何看不出这银币的好处?更如何不知道民间铜钱和银子兑换的弊端? “殿下所言甚是,有了此物不但方便流通,而且朝廷得利的同时,还省去了重新冶炼,称重的环节。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说着,傅友文郑重下跪,肃然叩拜。 “你这是干啥?”老爷子不解的问道。 “臣,为大明圣德之君叩拜!”傅友文正色道,“陛下,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看到钱币的弊端。乃是这事,关系匪浅,轻易不敢妄动。” “历朝历代皆有钱荒,若钱荒怎能国富民强?殿下此举,乃是大明千秋万代兴国之策,仅此一项德政就远超前人。” “殿下泽被苍生,洪武通宝必为万民铭记,史书称道。臣之拜,乃是替天下百姓士人,拜我大明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之储君!” 与此同时,殿中群臣叩拜,“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若论民生经济,殿中的大臣们能甩朱允熥几条街。此物一出,他们就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而在好处背后,是朱允熥通过银币,改善了钱币的弊政,使得银钱的汇率稳定下来,百姓不再有盘剥之害。 “行了,行了!”老爷子挥手笑道,“他还小,当不得如此夸赞!”说着,再看看银币,又对其他臣子说道,“你们也说说,说说好处!” 群臣自然是马屁如潮,纷纷赞颂。 “好事是好事!”新任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说道,“但臣以为,此物虽好,却不能即刻推行天下。治大国烹小鲜,凡事都需谨言慎行。此物制作精美,又有皇帝肖像,一旦快速推行天下,势必引起银价上涨。” “百姓手中虽然没有银子,可银价涨起来,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再者,此币一出,民间流行的劣币也将大受影响!” 满殿臣子皆贺,唯有他当头棒喝。 朱允熥笑着点头,“凌尚书所言,老成持重直言。”说着,对老爷子道,“皇爷爷,孙儿请皇爷爷下旨,银币先在苏州杭州等商贸繁华之地发行,工部第一批铸造在三十万左右。” “唯工部有铸币权,各地藩司民间不得私铸,等推广之后,各地缴纳税银也用银币代之!” 朱允熥自动过滤了凌汉的话,凡事有利就有害,一项政策在最开始总是会有些负面的影响。但是国家大事,要从长远考虑,不能因为暂时有些影响,就搁置不前。 若是凡事都是因为有变数,有不足而不变通。那国家长此以往,就会变成无论是什么事都一刀切。 有麻烦不怕,发现麻烦处理就是,补足就是。但若因为麻烦而一刀切,得不偿失。 “如此甚好!”老爷子举着银币仔细看着,“依你之言,着户部工部推行铸币一事。”说着,老爷子又道,“仔细点也没错,你们好好算一下,要花费多少,铸多少,然后奏报上来!” “臣等遵旨!” “啧啧!”老爷子依旧举着银币,“咱大孙这脑袋瓜是真好使!” “皇爷爷!这银币还有个简单的鉴别真伪的方法!”朱允熥笑道。 “怎么鉴别?”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拿过银币,捏在两指中,猛地吹了一口,放在老爷子耳边。 嗡! 老爷子听着耳中,那悠长的金属震颤之声,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然后,把银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的看着,等看到他自己肖像的时候,叹道,“即便再过千百年,只要百姓用银子,就能想起咱来!咱这辈子,没白活呀!” “何止咱们大明百姓!”朱允熥笑道,“若是咱们的银币流到外邦,外邦的百姓也能瞻仰您的天颜。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做到?” “不成?”谁知,老爷子却用力的摇头,说道,“这是银子,是钱!咱大明的钱,绝对不能外流。”说着,有些凶狠的说道,“只有外面的钱进来,咱大明的钱绝不出去!” 第177章 你知错了吗? [] 继驿改邮,推行各种邮票之后,皇太孙又推出一项钱政,制造银币。 这东西的好处,显而易见。有皇太孙牵头,再加上国初钱币还没那么多弊端暴露出来,六部上下开始紧张的忙碌。 一连数日,朱允熥都扎在工部,每日亲自察看摸具情况。和户部工部的尚书,侍郎,给事中等官员,商议如何制造,制造多少等事,忙得脚不离地。 朝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蓝玉案的阴影也似乎扫荡一空,似乎也被人忘记了。 可谁都不知道,早在朝会弹劾詹徽那日,京中数匹快马,拿着圣谕悄悄出城,一路疾驰向北。 目标,北平。 经过了多日的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北平。幸亏北地这时也是春暖花开,不然苦寒的天气,还真有人受的。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看着北平,故元都城恢弘大门,默默出神。他是个武人,但从形制看来。北平的城墙防御,远高于京师应天府。 而且即便如此,城墙上下也满是忙碌的民夫,北平城看着犹如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到了吗?” 随行的队伍中,马车中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这千里迢迢的,咱家这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公公,咱们到了!”何广义对马车中人,恭敬的说道。 “到了就办事吧!”马车中人回道,“快去快回,咱家还要回去守陵呢。咱家不看着,那些小兔崽不干活。这季节,正是草长得旺的时候。” 此时,燕王府中,朱棣正在和心腹幕僚议事。 “蒋瓛那个没用的东西!”朱棣冷笑道,“好好一场戏,居然让他玩砸了!” “不是他玩砸了!”道衍在下首说道,“谁能想到,那位皇太孙居然敢直接回京救人!” “老爷子太宠他了!”朱棣摸摸鼻子,“带兵夜回京师,国公给私自开门,纵兵冲进锦衣卫镇抚司。嘿嘿!这些事,本王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他做了,老爷子却当没事一样,还真是偏心的厉害!” “现在,蒋瓛已死,京中能用的人又少了一个!”另一幕僚金忠说道,“听说新任的指挥使,和皇太孙走的很近,他还是皇太孙亲军的一员!上面不但是偏心,还偏信。这不等于,把锦衣卫给了他吗?” “那又如何?锦衣卫中有的是贪财的小人,收买不了何广义,收卖别人就是!”道衍想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往年朝廷的军费,这时候已经到了,可是今年却没反应” “本王也纳闷这事,如今修城墙是打着防敌的理由开始修筑,铸造兵器也是用北元欲犯边的由头。以前只要是奏折上去,要钱要物从不拖延,可是今年”说着,朱棣哼了一声,“传令给丘福,让他去和辽东那些女真蛮子说,让他们闹一闹。” “跟那几个和咱们交好的蒙古部族也说一声,让他们在山西一带闹。”朱棣冷笑,“他们不闹一下,朝廷还以为边疆消停了!他们闹起来,朝廷才知道咱们的好处!” “臣这就去办!”金忠笑道。 养寇自重,不单只适用于军头藩镇。对于大明的边军也是如此,要是没仗打,朝廷才想不起来他们呢。 正说着,朱棣的亲卫统领神色怪异的进来,“殿下,京师来人!” “谁?”朱棣心中一凛。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还有个太监,叫卜士仁!” “老卜也来了?” 朱棣心中诧异,满脸不解。 卜士仁是何人,别人不知道,他朱棣却知道。这太监论辈分还在朴不成那老狗之上,乃是朱家的第一个太监。以前马皇后在时,专门伺候马皇后。而朱棣虽然不是马皇后亲生,但从小被马皇后养在身边。可以说他们哥几个,都是这卜士仁看着长大的。 马皇后故去之后,卜士仁自请守陵,从宫中搬了出去。老皇爷不把太监当人,但是他们这些儿子,对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太监,多少还有几分感情。 “他们来干什么?”朱棣心中疑惑,但是天使降临,不敢耽搁,赶紧开门迎接。同时,道衍等人退避。 “臣何广义,参见燕王千岁!” 何广义风尘仆仆,带着一队锦衣卫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朱棣随意的说了一句,待看到对方身后,赶紧上前几步,笑道,“老卜,你怎么也来了?”说着,让人把卜士仁搀扶着坐下,笑道,“你身子还成?” 卜士仁岁数大了,说话气喘,“托您的福,凑合活着!不过呀,也就是这一两年了,奴婢这岁数,有今天没明天的!”说着,上下看看朱棣,“四爷,您可比原先瘦了。” “是壮,不是瘦!”朱棣笑道,“不知你们二位?” “有旨意给您!”卜士仁咳嗽两声,“皇爷让奴婢,来北平给您传旨。” 朱棣心中一动,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对方又道,“来之前皇爷说,家丑不能外扬。这事,除了奴婢这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别人还真不合适来!” 家丑?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就在朱棣心中惊疑的时候,何广义高声道,“燕王听旨。” 朱棣下跪,听宣。 “皇上口谕,跪好了!直溜的跪着!”何广义忽然加重口气,真的如同老爷子的口气一般。 朱棣不由得,郑重的跪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他娘的是不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何广义继续说道,“上回饶你一次,还不老实?是不是活腻了?” 顿时,朱棣的后心被冷汗湿透。 可是,这时候何广义的话突然停下,侧身道,“燕王千岁,对不住了!”不等朱棣明白,何广义又道,“卜公公,下官要开始了!” 卜士仁看着朱棣,叹息一声,摆手道,“拿上来!” 一个长条盒子拿了上来,何广义抽开,里面竟然一条带刺的鞭子。 啪,骤然一声鞭响,屋内外朱棣的侍卫皆是骇然。 燕王朱棣,竟在挨鞭子。 身上的龙袍,被一鞭子抽出一道口子,何广义吼道,“皇上口谕!你这不知死的货,把手伸到咱身边了,是不是以为咱不忍心打死你!?” 啪,又是鞭子。 朱棣的肩膀上,血痕顿现,血迹斑斑。 “咱二十六个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啪啪,又是两鞭子,龙袍碎片横飞,朱棣额上渗出了汗珠,身子隐隐发抖。 “你想干什么?咱问你要干什么?” 口谕持续,鞭子持续。 朱棣的身上,全是龙袍碎片。全是血痕伤口,鞭子的刺上带着丝丝碎肉。朱棣神色恍惚,仿佛已经受不住了。 “大义名分已定,非要逼咱,落个杀子的名声是不是?” “这些年,有些事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却拿咱当老糊涂!” “你这样的 儿子,要来何用?” 啪,又是一鞭,带起阵阵血雾。 朱棣身子一软,怆然倒下,然后倔强的再次爬起来,跪好。 他知道为什么挨打,更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千里迢迢派人来,鞭打他。心中,没有悔恨,有的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的羞愧。 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不服! 凭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难道就只有大哥是他的儿子,难道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 在你心里,你这个戍守边疆的儿子,就是比不上你的嫡亲孙子! 父皇,你偏信,偏心,偏爱到了如此地步? 地上,一道道血痕,隐有鲜血流动。 何广义收了鞭子,“抽你十鞭子,让你长长记性,今日咱抽你,好过以后,杀你!”说着,何广义侧身,俯首道,“千岁,臣得罪了!” 朱棣的牙齿几乎咬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爷!” 卜士仁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朱棣残破的后背上。 “老奴不知道你如何惹了陛下不快,老奴多句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陛下打你,也是爱你,成全你,你从小性子倔强,千万不能想歪了!” “臣,谢恩!”朱棣对着老爷子的鞭子,叩首。 “殿下!”卜士仁扶着朱棣站起来,“老奴,看您从小到大,在老奴心里您既是主子,又是老奴的” “本王明白!”朱棣强忍疼痛,咬牙说道。 “皇爷为何让老奴来?您好好琢磨琢磨!老奴是皇后身边的人,在宫里头,算得上仅剩下的,几个和您最亲近的人了!”卜士仁继续说道,“皇爷虽然打了您,可也派老奴来劝您!” “殿下,有错就认!父子之间,是不是?认了不犯,还是好儿子。若你真一条道跑到黑,对得起故去的皇后养育之恩吗?” “本王”朱棣张嘴,看着卜士仁诚恳的脸,心中一酸,“老卜,也就你惦记着我!” “殿下,您知错没有?”卜士仁颤颤巍巍的问道。 “告诉父皇,儿子知错了!”朱棣低头,“儿子再也不敢了!” ~~四更,奉上。。。。 今天状态不好,昨晚上手术太累了,我去睡会。。。。 第178章 我自己来 [] “殿下既然知错了,认错了,那就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卜士仁继续缓缓开口,不过声音却压低了许多,几乎是贴着燕王朱棣的耳朵道,“皇爷说,你以前也认错,可只是嘴上说。这回,要给您点记性?” 朱棣心中咯噔一下,鞭子挨了,错也认了,这事还不算完?老爷子还有后手,还要让自己有个认错的样子? 什么样算是真的认错?是削了王爵,还是兵权? 不,老爷子不会削燕藩的爵,也不会夺了燕藩的直属军权。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真要是到了那步,老爷子的圣旨只有冷冰冰一句话。根本不会抽鞭子,更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一时间,朱棣心中竟然有些心乱如麻,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皇爷说!”卜士仁继续小声道,“让奴婢带一颗人头回去道衍和尚姚广孝!” “什么?” 朱棣心中顿时大惊失色,姚广孝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如何舍得? “皇爷还说了!”卜士仁又慢慢开口,看看左右,眯眼道,“您身边,怂恿您的小人太多,若不尽早除去。将来,您必定被其迷惑!” “广孝没有怂恿本王!” 朱棣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看着卜士仁,咬牙切齿的吼道,“他一个和尚,不过是在本王是身边说些佛法,招谁惹谁了?” “四爷!”卜士仁叹息一声,“当真要奴婢,把话说明吗?奴婢为什么来北平,皇爷为什么要他死,您不是一清二楚吗?现在说这些,就算奴婢听,那些锦衣卫,听吗?” “您认错,要知道错在哪里?要知道如何错的?更要知道,这些事,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事情因谁而起,谁就要负这个责!” 朱棣胸口压着一块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蒋瓛那边牵扯出了道衍和自己,自己这边必须要给老爷子和那黄口小儿,一个交代。可是他,真是舍不得,下不去那个手。 一生,从未犹豫不决的朱棣,此刻心中满是纠结。纠结之中,还有着莫名的怒火。 若真是杀了姚广孝,他以后如何面对自己手下的臣子幕僚。 可是不若不杀 “若!”朱棣咬牙,小声开口道,“本王不杀呢?”说着,朱棣靠近卜士仁,“老卜,你给本王一句实话,若是本王不杀呢?” “您不杀,奴婢也没办法!”卜士仁又看看左右,贴在朱棣的耳边,“皇爷也让老奴看着您杀,可是临来之前,皇爷和老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朱棣急问。 “四爷的嫡长子,也到了立为世子的岁数了!” 卜士仁淡淡一句话,听在朱棣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 老爷子,你居然绝情至此!为了你的宝贝孙子,竟然连亲儿子都不顾。这些年我在北疆浴血沙场,为大明出生入死,可在你心中却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是的,你不会削了燕藩,也不会夺了燕藩的军权。但是你能,让燕藩换个主人,先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然后,让他成为新的燕王。 “你有二十六个儿子,还真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突然,朱棣眼眶酸涩难忍,心中气血沸腾,几乎要大喊出声。屋中除了他和卜士仁,不远处还有斜眼看着的锦衣卫,朱棣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别过头去。 墙壁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狂草,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可是现在,忍无可忍。 “父皇,您对儿子,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吗?”眼泪一直在朱棣的眼角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是对大明有功的儿子,可是你竟然如此刻薄。” “四爷,老奴多嘴说一句。”卜士仁看着他长大,深知他的脾性,温言说道,“皇爷是为您好!他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如此这般,一是保全,二是告诫!您千万,别想歪了呀!” 可是,朱棣已经想歪了,他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没有站在老爷子的立场。 倘若,老爷子不让他做出个认错的交代,那日后,朱允熥就会让他为现在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朱允熥可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保全和劝诫,只有重手! “本王”朱棣看着几个大字,面目狰狞。 “四爷,别在执拗了,把那人的人头给老奴吧!” ~~~ “杀我?” “他妈的!” 侧面暗室之中,当听到要人头之时,侧耳倾听的道衍目瞪口呆。 方才燕王朱棣挨鞭子的时候他还在想,既然老皇帝鞭打了自己的儿子,那和蒋瓛那边有书信来往的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老太监说,要自己的人头? 老皇帝知道了自己,那皇太孙那边也定然知道了。兴许,自己这颗人头,就是老皇帝用来平息皇太孙怒气的。或者说,是老皇帝用来缓和儿孙矛盾的。 想到此处,道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竖子不能与之为谋,蒋瓛那厮还真是个蠢货。你他娘都要死了,把我扯出来干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把我扯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的太痛快!” 人算不如天算,道衍算到一切,唯独没算到,蒋瓛会留着他给的书信。更没算到,蒋瓛连销毁这些密信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朱允熥送进牢房,并让锦衣卫抄家。 不过,这当口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侧室之中,道衍赶紧对身边一个跟着他的小僧人招手,耳语几声。 稍候片刻,一个穿着黑色僧衣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身材相若的僧人从暗门中进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有事要用到你!”道衍笑道,“别怕,好事!” 那人行礼,“听大师调遣!” ~~~ 屋中,气氛有些僵持。 边上,观望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面容越发不耐烦,眼神有些发冷。 朱棣,依旧看着墙上的大字,默不作声。 “殿下!”卜士仁长叹,开口道,“您一定要硬顶吗?” 朱棣心中已经沉思良久,“不是本王” “殿下!”突然,侧室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事因小僧而起,自然也从小僧出了断。殿下不必难以取舍,小僧这就自己了断。千万莫为了小僧,伤了父子情分。” 说着,只听噗的一下,利刃入肉之声。 “广孝!”朱棣惊呼一声,伸手去推暗室的门。 暗室内,道衍站在那僧人后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直接刺进了那僧人的心窝。 一刀毙命,那僧人连声都没发出,就软软的摔倒。与此同时,道衍飞快的把匕首塞进那僧人的手里,让他的手保持着一个插自己心窝的姿势。然后推开另一个暗门,夺门而出。 “广孝!” 朱棣又急又惊,直接推开暗室的门,愣住了。 道衍双眼紧闭,倒在地上,细细的鲜血从心窝处缓缓流出。 “广孝!”朱棣大喝一声,上前抱住尸,仰天长啸。 “去看看!”卜士仁对何广义说道。 后者,拿着一张画像上前,仔细的比对一下,然后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回头道,“是他,没错!”说着,冷笑一声,“这厮倒是好胆气,一刀结果了自己!” 卜士仁叹了一声,“倒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不枉燕王如此对他!” 第179章 怂恿 []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朝廷的天使带着一颗假人头,毫不耽搁迅速回京。 而那个真该死之人,却在北平燕王府邸,最为隐蔽的密室之中,喝着小酒,谈笑风生。 此时已是黄昏,从窗口向外眺望,北地的落日之时,满天都是红色的火烧云,如同片片红霞。 桌上摆着一尾红烧鱼,一壶酒,三四个清爽的小菜,一叠煎的两面焦黄的豆腐。 道衍和尚依旧是一身黑色僧衣,美美的吃了一口那条肥美的红烧鱼笑道,“殿下,这个季节,开河的鲤鱼,味道最为鲜美!” 朱棣赤裸着上身,伤痕处涂满了药膏,脸色有些沉重。静静的看着大口吃喝的道衍,默不作声。 “南人不喜吃河鱼,说是有土腥味。可北地粗犷的做法,却能把腥变成鲜,真是奇哉,妙哉!”道衍吃的非常满意,笑着说道,“不光鱼肉好吃,用着粘稠的汤汁拌饭,也是人间美味!” (这里的南人,不是说广东人,广东人吃河鱼的。顺德的鱼,就很有名!) “呵!”朱棣都气笑了,撇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吃?” “那怎么办?”道衍把煎得金黄的老豆腐,在鱼汤里蘸蘸,开口道,“总不能真抹了脖子吧?” 朱棣苦笑一下,“你这一手,连本王都给骗过去了!”说着,看看道衍,“想不到,你还准备了几个替身。你想的,可真够多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道衍微叹一声,“小僧这辈子,虽是佛家之人,可坏事也没少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方能无后顾之忧!”说着,唱了声佛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替身替小僧逃过一劫,待小僧焚香沐浴之后,定会好生超度!” “你可拉倒吧!那人就是你捅死的,什么你没杀,因你而死!”朱棣笑骂,“你这和尚,一肚子鬼心肠,一嘴鬼话!” “此言差矣,若不是上面那位非要小僧的性命,小僧又怎会杀人?他要杀小僧是因,替身死是果。因果因果,小僧不过一局外人而已!” “菩萨要知道有你这么个和尚,一道雷劈死你!”朱棣笑骂。 “佛只管因果,不管人间!”道衍笑笑,又吃了起来。 “虽说这次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你却再也露不了面了。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你我谁都讨不到好!”朱棣想想,叹息一声,“这是欺君呀!” 道衍满不在乎的笑笑,“不露名最好,小僧也不求名声。” 说着,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我本黑衣僧,何必留姓名。助主成大事,了然无踪影!” “大事?”朱棣冷笑下,说道,“难!” 道衍放下筷子,“殿下何出此言?” “那黄口小儿,可比咱们想的更加厉害!”朱棣闭目道,“全不似,一个深宫长大的孩子!” “殿下可是怕了?”道衍又问道。 “哼!”朱棣不屑,睁开眼睛,“本王怕他?”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鞭打之辱,本王早晚” “这算什么辱!与越王勾践比如何?”道衍盯着朱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殿下吃下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殿下觉得耻,耻必奋进” 忽然,朱棣打断他,“你说,咱们的大事,真的能成吗?” “殿下还是心中犹豫了!”道衍低头,笑道,“现在不是大事能不能成,而是殿下无论反不反,都必死!” “嗯?”朱棣眼中两道杀气崩出,让人不寒而栗。 “若没有蒋瓛的事,殿下抛却心中报复,交出权力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将来新皇登基之后,做个富贵闲人,逍遥自在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是!”道衍看着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有了这事,殿下于皇太孙心中已经是死敌。将来,只怕殿下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都不成!” 说到此处,又是一笑,“殿下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皇太孙,知道燕王和锦衣卫指挥使勾结,在京中给你制造麻烦,要杀你姻亲,斩你臂膀,你作何感想?” “定然是,恨不得食其肉,除之而后快。如今殿下和皇太孙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只有生死仇敌。” “殿下有军队在手,他还能稍微顾忌。殿下要真是什么都没有,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就是道衍的厉害之处,对人心的洞察,对人性的理解。 朱棣明白他所说的,也觉得他说的对。如果他自己是皇太孙,那这个燕王肯定是不会留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棣一笑,说道。 “然也,现在不但没有回头箭,连退路都没有了!”道衍又道,“双方已经成仇,无缓和的余地,殿下为自保,将来唯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那就走!”朱棣冷眼道。 “若,走不通呢?”道衍忽然口风一转,问道。 “走不通,就杀出一条路!”朱棣傲然道,“本王,绝不任人宰割!” “殿下真英雄也!”道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别拿好话忽悠本王!”朱棣撇对方一眼,“现在京城的内应被拔了,以后要怎么办?你精于人情世故,看一下京中还有谁是可以收买的!” “这不急!”道衍起身,坐在朱棣身边,“现在有件事,比这个重要?”见对方疑惑,他继续说道,“如何帮殿下,把失落的面子找回来!如何让朝廷知道,北平辽东还离不开你燕王!” “你的意思是?”朱棣似乎有些明白了。 道衍小声道,“让那些女真蛮子,蒙古部族真打。最好是能成群结队的进关,使天下震动!他们打的越欢,您的作用越凸显。届时,你在辽东打几个胜仗,这面子不就回来了?而且,也可以通过剿灭这些蛮子,把他们收为己用!” “不行!”朱棣断然道,“让他们闹可以,但是真打不行!”说着,冷冷看眼道衍,“你这和尚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把别人的命也不当回事吗?一旦这些蛮子真打起来,万一窜到关里,死的可是大明的百姓!” “届时,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 “英雄和罪人,不过一念之间,太过虚妄。殿下切记,无毒不丈夫!”道衍再次开口,“况且,打走那些蛮子之后,殿下可以借机上表带兵远征,朝廷无大将,只有殿下德才兼备,能执掌辽东!到时候麾下兵马暴涨,节度辽东各卫兵马,乃是真正的大将军王!” “好!”朱棣忽然起身,眼神热烈,傲然道,“就依你之言!” ~~~~~ 太困了,昨晚上又加班了。。。。。我还没睡觉呢,我挺不住了去睡会,看看能不能早点醒。 状态不好,水两章骗钱,见谅。 第180章 打开看看 []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愿意妥协,或者说不愿意对别人让步。 骄傲的人,喜欢冒险,固执,性格敏感而又不服输。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天之骄子,不屑于在任何人之下。 骄傲的人,充满了野心。 若朱棣不是这样的人,心中没有他该坐拥天下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怂恿都无济于事。可是偏偏,他心中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以前有朱标在他头上,如山一样的压着。 后来那座山倒了,他以为他这个诸皇子中最杰出的藩王,可以出头了。可是,另一座山却出现在他面前。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这座山并不是如朱标那样不可攀越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仰视。而是老爷子,是老爷子偏心,那个黄口小儿才变成了他眼前的高山。 他深信,他有可能,有可能亲手推翻这座山。 历史上他的成功有很多偶然和巧合,更多的是他没看错。皇太孙这座山,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逾越,老爷子建立起来的山,不过是一堆一斧子下去就能四分五裂的烂石头。 可是现在,皇太孙依然是皇太孙,但朱允熥根本不是朱允炆。 不管朱棣在暗中聚集了多少力量,他都没办法冲破朱允熥这座大山。而他所有的力量,在朱允熥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朱允熥不用刻意的去发展自己的力量,储君的头衔就是他最大的力量,他是这国家未来的皇帝,他稍微的善意,就能换来臣子的感恩戴德和忠心。 朱棣想一条道跑到黑。 朱允熥就让他跑到黑,跑到无路可走。那时,绝望会打碎朱棣心中,所有的骄傲。 换而言之,朱棣野心勃勃的准备着。可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对朱允熥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 (以上,水!) 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两亩田,田里的秧苗已经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绿油油的茁壮生长,每当风吹过,这些秧苗随风摆动,美不胜收。 老爷子踩着地垄,慢慢的走出田地,脸上满是那种对自家庄稼的欢喜。擦了把汗,搓搓手上的泥土,笑着坐在田边的藤椅上。 这时,朴不成捧着一个青花盖碗献上,“皇爷,您渴了吧!” 老爷子依旧是看着田里的庄稼,信手接过,打开盖碗之后,微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不是茶?这是啥?粥?” 盖碗里温热的粥水中米粒晶莹,白色的粥水里,红色的枸杞大枣镶嵌其中。 “这是太孙妃娘娘给您熬的甜粥!”朴不成笑道,“刚刚差人送来的,说是让你尝尝!” “咱不爱吃甜的玩意!”老爷子虽是如此说,但是还是拿着汤匙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着,笑道,“也不是太甜,有果香。吃着凉哇的,舒坦!” 一碗粥很快见底,老爷子随意的划拉下嘴,“告诉东宫那边,不用惦记咱,好好养着身子。” 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堆积,看着田地继续说道,“这人呀,就跟庄稼似的,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 此时,朴不成在边上道,“皇爷,人来了!” 老爷子扭头,不远处何广义和卜士仁,在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来。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褪去,细微的叹息一声。朴不成挥手,边上那些宫人和侍卫等默默的退开。 “臣(奴婢),参见皇爷!” “事办完了?”老爷子淡淡的问道,“怎么说?” “回皇爷,二十鞭,一下不少!”何广义奏道。 “皇爷,四爷知道错了!”卜士仁颤颤巍巍的开口,“该说的,奴婢都和他说的了!” “知错?他那犟种!哼!”老爷子哼了声,”他说了什么没有?” “四爷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卜士仁在何广义前头说道,“皇爷,奴婢看他那样子,是真怕了,也真知道错了!” “你少帮他说话!”老爷子呵斥一声,沉思下,“那人杀了没有!” 何广义从身后人手里捧过一个盒子,“皇爷,人在这!” “确认?”老爷子问道。 “是此人,臣核对过!”何广义开口,“不过,这人是自裁而死。说是说是为了不让燕王难做,自己捅了心窝子!” “你亲眼所见?”老爷子眼神如刀。 “臣未亲眼所见,当时燕王在中厅接旨,厅内有一间暗室。卜公公在劝着燕王,快杀了这人。燕王还在犹豫,随后臣就听暗室传来一声,燕王不必为难,小僧自己了断!” “再推开暗室的门,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老爷子沉思半晌,冷笑道,“呵,忠义之人?”说着,目光冷冷扫过二人,“你们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会不会嗯?” 何广义闭口不言,卜士仁大惊失色惊恐交加。 “凡事眼见才为实!”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又哼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们下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惶恐的退下。 老爷子看着装人头的木匣,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心里叹道,“你最好是能理解咱的一片苦心,不然将来,有你受的!你爹,也算仁至义尽啦!” ~~~ “公公可是要回孝陵?” 出宫的夹道上,何广义小声问道,“下官,派人送您?” 卜士仁慢慢走着,边走边看着旁边的景象,笑道,“您是三品的指挥使,杂家是个奴婢,下官二字从何而来?” “您是前辈!”何广义笑道。 “这称呼更当不起了!”卜士仁说道,“只有宫里的爷们,才能叫杂家前辈!何大人,你净身了?” 说着,停住脚步,看着何广义,“何大人,杂家托大,说两句不中听的。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当奴婢,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要顺着主子,不能拱火!有些事,不能挑着主子太较真,您说是不是?” 何广义不冷不热的笑道,“公公说错了,当奴婢和当臣子不是一个道理。奴婢为主子,臣子为国家。国家军国大事,怎可以不较真?” 卜士仁笑着继续前行,嘴里道,“到底还是年轻,呵呵!等你到了杂家这个岁数,就明白啦!”说着,忽然脚步再次顿住,随后悄然退到一边,默默的跪下。 何广义抬头,也赶紧跪在路边。 ~~~ 朱允熥一身布衣,带着几个太监缓缓而来。 他和老爷子一样,也喜欢走路背着手。其实不是他喜欢背手,而是没有裤兜的时代,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走到两人身前,朱允熥看看何广义,“回来了?刚见了老爷子?” “是,臣刚回京师,刚刚陛见过!”何广义叩首道。 朱允熥知道他出京了,也知道他去干嘛,可是在他看来,朱棣根本不是一顿鞭子就能收心的人。 “明天递牌子,孤要见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随即看看跪着的卜士仁。 这老太监,他感觉特别眼熟。 “你是”朱允熥问道。 “老奴卜士仁,见过皇太孙殿下!”卜士仁叩首道。 想起来了,是儿时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马皇后身后,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老太监。 “你不是在孝陵守陵吗?”说着,朱允熥明白了,“你也去了那边?” “殿下明鉴!”卜士仁再次叩首。 稍微思索一下,朱允熥就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只是,恐怕是白瞎了老爷子的一番苦心。 随后,朱允熥不再理会二人,走到御花之中。 “来了!”远远的,老爷子就招手道。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一丝不苟的行礼,起身时,忽然瞥见老爷子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木匣,“这是?” 老爷子站起身,又准备往地里去,“打开,看看!” 第181章 人肥 [] “什么东西?” 朱允熥疑惑的打开,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人头! 木匣中,赫然放置着一颗,用石灰腌制过,栩栩如生的和尚人头! “这谁呀?” 朱允熥赶紧丢在一边,掏出帕子不住的擦手。他两世为人,见过生老病死,但是却还没亲眼见过,死人的人头。虽然不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瘆人。 “道衍!姚广孝!”老爷子走到田里,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不是和你说过吗?该骂的骂,该杀的杀!” 居然是姚广孝!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那颗人头,老爷子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北平,带回了姚广孝的人头! 可是,朱允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和尚可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 “是您派人” “自裁而死,锦衣卫把人头带了回来!”老爷子在地里弯腰道。 朱允熥更感觉不对,姚广孝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自裁? 须知,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越是让人痛恨的人,越是活得滋润。 这样人,就算天下人都死绝了,他都舍不得自裁! “您见过姚广孝么?别是”说着,朱允熥闭口不言。 田里的老爷子接口道,“你是说,那边随便找了个和尚糊弄咱?” 是不是的,您老心里不清楚吗?看破不说破,您老愿意放儿子一马,我这当孙子的能说什么! 朱允熥没顺着老爷子的话开口,而是对身边的侍卫,指着人头说道,“把这玩意扔远点,找个地方埋了!” “别!”老爷子又开口,“糟践东西,埋田里!” 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拿着人头过去,老爷子熟练的在地里挖了一个坑,把人头扔进去,填土之后,娴熟的踩上几脚。 “爷爷!埋这?”朱允熥挽起袖子走入田地。 “人肥!”老爷子又踩上几脚,“肥地最好!咱跟你说,最好的庄稼都长在坟地边上,翠绿翠绿的!” (我老家火葬场边上那些庄稼,玉米什么的,看着就别的地方个大!) “爷爷!”朱允熥笑道,“这是您种的地,秋收之后,这粮食还要吃呢!” “咋?觉得膈应?“老爷子翻个白眼,“去年咱种的稻子,里面还浇了大粪呢!你不吃的挺香!那里面那些小鱼黄鳝,你不也吃的挺美?那田螺,你自己嗦了一盘!” “呃!”没来由的,朱允熥打个饱嗝。 看着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心道,“秋收的时候,把这块的粮食,赏给燕王点,让他尝尝人肥滋润出来的粮食!” “这和尚生前不干好事,死了肥地也算是一件功德!”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这句话,正好能引出朱允熥的来意。 “爷爷您这话说对了,这些和尚都不干好事!”朱允熥笑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开口说道,“不事生产,念几句阿弥陀佛,说几句轮回就收香火钱,各个肥头大耳的!” “也不尽然!天下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和尚也有坏和尚!”老爷子说道,“百姓信的是佛,佛讲的是慈悲,不能以偏概全!以前兵荒马乱闹灾的时候,许多寺庙都开赈济粥厂,活民无数!”说着,叹息一声,“有时候,这些和尚也干不少好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扭头看着朱允熥,“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啥?你想收拾和尚?” “不是孙儿要收拾他们!”朱允熥笑道,“今上午孙儿看了六安县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开春雨大,六安那边淹了不少民田。那年有些庙,趁着百姓闹灾,放印子钱。” “不单是六安,去年户部开始统计田亩,可统计的都是百姓,寺庙的田地不好统计。这些年国朝稳定,但寺庙隐藏人口,侵占田地的事屡有发生。而且”朱允熥沉吟下,看看老爷子,“而且,您给僧人的免税,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老爷子虽然当过和尚,可是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国朝初年,江山未定的时候,为了安稳地方拉拢江南各方势力,老爷子采取了宽仁的态度。 佛是好的,庙就未必。南方江南之地的寺庙,比北方的庙宇更加富丽堂皇的同时,庙产也更多。早在前元的时候,这些庙宇就不交税,甚至是当地的大地主。 国朝初年,为了方便管理,还给一些地方僧人授予了僧官。那姚广孝就是僧官,不然也凑不到朱棣的跟前。 有了官身,再加上可以免税。所以江浙一带,很多寺庙拥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大量的庙产金银。并且,因为可以免税,许多信徒和百姓,就把土地交给寺庙,自己心甘情愿的当了佃户。 “百姓一年到头,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的忙活,收了点粮食还要交皇粮,服徭役。那些和尚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也太不公平了!”朱允熥继续说道,“免税是皇爷爷给读书人的恩典,僧人于国于民何必免税?” 见老爷子站在地里沉思,半晌没说话,朱允熥又道,“孙儿也不是要干什么灭佛的事,是要控制。取消僧官,官乃是国家取士的国器,不能授予。另外按照寺庙大小,僧人多寡裁定庙产,让他们自给自足。加上百姓给的香火,足够他们活的好好的了!” “孙儿这么做,也是想防止土地兼并。清查寺庙的田产和人口,隐藏的人口给与民籍,多的土地让地方官府交给百姓耕种。于国于民,这都是好事。” “这事,是要得罪人的!”老爷子开口说道。 “您教导孙儿,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人做主就要得罪人!”朱允熥笑道,“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得罪人又怕什么!” 这么做,得罪的是一批人,一批既得利益者。 “恐怕,你有这个念头,不单是六安的奏折吧?”老爷子笑着问道。 “皇爷爷慧眼如炬!”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拍马屁,老爷子的政治智慧确实远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取消僧人官职和免税,清查庙宇的田产和人口。这背后的推手除了朱允熥之外,还有那些儒家正统的读书文臣。 佛是好事,劝人向善。但历朝历代,借佛名为祸人间的僧人,数不胜数。大明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可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占据了许多,世家大族占据了许多,分到百姓头上能有多少? 而且,从私心的角度上来说,免税是读书人的特权,凭什么僧人也能有。哪些僧人,还能被授予僧官?岂有此理。 对于这种争端,朱允熥乐见其成,他要借着读书人的手,取消僧人的特权,控制寺庙的田产。反过来,在打压了这个阶级之后,未来他才有理由,取消读书人的免税特权。 老爷子背着手,从地里走到岸边,“还有谁上折子了?” “吏部尚书凌汉,户部侍郎赵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国子监祭酒詹同,督察院左都御史张构,杭州知府张善,江西布政司使,浙江布政司使” 朱允熥嘴里念出长长的一串官员名单,基本上都是他这一系的官员。现在他的力量发声时,已经差不多能够左右半个朝堂了。 “你怎么想的?”老爷子坐下,拍着腿上的灰尘说道,“这事,不好弄。” “孙儿想,谁上折子挑头了,就让人去干!”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然后推他们上前台办理!”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小子,够坏的!” 第182章 给你点好处 [] 当读书人这个并不团结,甚至有些相踩相轻的群体,有了和他们利益冲突的敌人,他们顿时能变得异常团结。 尤其是朱允熥这个几乎很少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的储君,在表达出他对于这些文臣的支持之后。大明朝堂的文臣们,跟打了鸡血一样。 在他们看来,读书也好,做官也罢,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僧人,凭什么享受这些。在他们心中,佛和僧是截然不同的事。佛可以育民,更方便管理国家。而僧,则贪,贪便会残民害民。 不是说所有的僧人都是如此,天下名山大川中不少的得道高僧。但得道高僧都是清心寡欲,宣扬佛法,毕竟是僧人中的少数。 “皇太孙驾到!” 东宫景仁殿里,王八耻撩开侧殿的帘子,高呼一声。 殿内,数十文臣皆起身相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臣子们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从侧殿走入,微微提着袍服的裙摆,走上御阶,在宝座之上落座。 “众卿平身!”朱允熥笑道,“不是朝会,诸位无需大礼!”说着,对王八耻说道,“给诸位看座!” 文臣由中书舍人刘三吾打头,而后是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赵勉,礼部尚书李原名,翰林学士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大学士詹同,督察院御史,冯坚,张构,夏长文等数十人。 这些人中大半人身上都挂着东宫的官职,即便是朱允熥有意疏远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也是名义上的翰林侍讲。 尽管历史上这两人因为撺掇朱允炆削藩,又毫无实干的才学,被后人诟病。但公允的说,这两人也都是此刻洪武朝中,真正的品学兼优之士。 而且,他们还有个朱允熥喜欢的特点,头铁。 人,要看怎么用。就好比除了打仗什么都行的李景隆,用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掉过链子。这些头铁的读书人,完全也可以成为朱允熥手里的利刃。 “今儿召你们来,两件事!” 朱允熥一开口,群臣顿时都竖起耳朵。来之前他们已经相互通过气了,今日皇太孙召集他们,乃是为了削除天下僧官,取消僧人寺庙免税,清查庙产田亩之事。 可是现在说有两件事,众人心中有些诧异。 “第一件事呢,考课法!”朱允熥轻轻抿了一口茶吗,笑着说道,“读书可以明智,文字礼仪乃是治国之本。国家取士,可长治久安。百姓读书,可寒门出贵子。” “国朝建立以来,于天下各州府县推行官学,为的就是为国取材。但是这些年,收效甚微,南方还好些,北方诸省却无太大起色。” 朱允熥看着殿中的臣子们,一字一句的缓缓开口。后世某些人,常说老爷子痛恨读书人。殊不知,老爷子最看重两样事,一是民生,二就是官办的学堂。甚至军事,都不如这二者。 而作为穿越者的朱允熥,更是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也格外看重。 “今天,孤叫你们来,就想和你们说说,这考课法!” 众人听了,先按耐住心里的诧异,仔细的思索起来。 “孤看了下去年各地科考的名单奏折,江南之地暂且不说,北方各省,有的州府连续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是何原因?” “臣启奏殿下!”刘三吾起身拱手说道,“早在前元之时,北方各地就学风没落,虽说国朝以来,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可读书一事非朝夕之功。而且,和江南相比,北方除官学外,少有名师学堂,所以生员难免良莠不齐!” 教育是一件需要高额投入的事,江南文风千百年来,都要高过别处。俗话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大元末年北方连年战乱,各地又不像江南许多望族那样,请名师建学堂,就没有那么多的读书种子。 这种差别在各地的秀才举人上还算不大,但是在进士层面上,却是江南遥遥领先。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没有名师,朝廷就派遣名师。”朱允熥开口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学生考不中老师也有错。一任教谕的任期是九年,可是九年之内,国家投入了那么多,他却连个举人都教不出来,也说不过去!” 说着,朱允熥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读书的风气可以慢慢培养,但不能把读书的风气不好,或者生员的底子不好,当作理由。” “孤和皇爷爷合计了一下,设考课法。各地的教谕,以县开始,九年任期为限。若任期内,有生员二十之县学,考取三名举人为优,教谕升用。” “考取举人两名,不升不降,但是连两个举人都教不出来的,降职别用!” “州学每州是三十人,九年考取六人为优,三人为中等,三人以下,教谕降职别用!” “府学四十人,九年考九人则优,四人以下降职别用!” “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沉默半晌,考课法其实故已有之。国家看重科举,自然会狠抓教育。那些不称职的教谕,自然是要革除再选贤能的。 “臣赞同!”刘三吾先开口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道,“为国取才,乃百年大计。能者上,庸者下,理当如此!” 看众人都点头赞同,朱允熥继续笑道,“方才刘学士说,北方各省官学缺少名师教导,这个孤也略有耳闻。江南的名师,不愿意去北方讲学,官学又那么不出那么钱来,轻名师教导。” 说着,朱允熥一笑,看看众臣,“所以孤已上奏过皇爷爷,今年开始,无论南北,各地的县学都要多拨款,用于请名师,建书院,造福学子!” 顿时,众文臣狂喜。 国家扶持教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推行文字教化,正是儒家正统读书人的理想。 可群臣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户部尚书傅友文奏道,“殿下,天下各县各州各府都有官学,您说要拨银子,要拨多少?” “今年开春以来,北元没有犯边,若是今年不打打仗,省出来的军费银子,孤做主,全拨付给各地的官学。若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有话说,孤和他们打官司去!”朱允熥笑道。 “殿下仁德!”方孝孺等人,难得的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众翰林学士跪倒,朗声道,“殿下心怀天下学子,天下读书人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数十人重重的叩首。 “孤有个理想!”朱允熥笑道,“天下当人人有书读,人人识字人人知礼。孤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行。可能一两百年之内,都做不到。可还是那话,从小处做起,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积少成多,造福天下!” “殿下圣明!”众臣称颂。 这时,傅友文又道,“殿下,您也说读书一事是积少成多。今年的拨款有着落,那明年呢?后年呢?” 朱允熥微微一笑,“现在说说,僧官的事!” 众人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岔开话题。 可是做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哪个是傻子,稍微思索一下,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莫非?”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莫非,殿下要用那些秃驴的钱,给我们读书人?” 第183章 头铁的冲锋 [] 一说这个,殿中的文臣们,马上来劲了。 吏部尚书凌汉充当其中,朗声开口,“殿下,臣为吏部部堂,翻阅吏部文档。国朝初年设立僧官,至洪武二十五年,仅浙江一地,八品僧官就有一百三十六人!” “官职乃国家重器,寻常士子寒窗苦读数十年而不可得,何故轻赋于僧人?此等僧官,本该是管理僧侣,约束僧人。可他们仗着官身,罔顾朝廷法度,眼中只有庙,没有国。” “广积庙产,大兴土木,借佛法招揽信徒,囤积土地。所作所为,可有半点出家人的德行?” “有无知百姓,借寺庙庇护,逃避徭役田税,庙宇侵占良田,不交赋税。长此以往,国朝必重蹈前唐覆辙。” 凌汉一说话,须发皆张,唾沫星子横飞。 他所说的,未免有夸大之嫌。他说的现象有,但是大明初年还不严重。不过文臣对于看不上的东西,一向的做法的就是,一说成十,十说成万,危言耸听。然后从根子上推翻,踩上一万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可是他说的,正是朱允熥需要的。 “殿下可曾读过唐史?”凌汉继续大声说道,“隋唐两朝僧人大行其道,唐代更甚。从唐太宗开始,大量良田成为庙产,大量百姓成为逃户。大唐至武宗时期,天下寺院大者五千,小者四万。僧尼三十万人,寺院有奴二十五万人。” “占据良田数千万顷,天下有十分之财,而僧占七八。更有僧人占据朝堂为官,甚至官居司空。而后武宗灭佛,使得前唐自安史之乱后中兴,对外可兴兵吐蕃,对内压制藩镇” (武宗很刚,柴荣也很刚!) “其实,自宋以来,天下僧人已无免税之说,南宋之时还要交税银于朝廷。前元之时,元廷待僧人宽容,才有免税一说。” “我朝方兴,陛下仁德,所以宴席前朝准其免税,但此等僧人可曾念过陛下天恩?臣听闻,各地每有灾情,竟然有寺庙放印子钱,使得百姓卖儿卖女也无法偿还!” “殿下,事关国家名爵官位,事关天下土地民心,僧官一事,断不可拖!” 凌汉大声咆哮,众文臣群情愤慨双眼放光,垂足顿胸大有马上冲出去,把天下僧人都给强行还俗的架势。 其实,大明之所以有僧官,还是老爷子造成的弊端。当初为了拉拢江南各方势力,才许下了这些好处。 而由于老爷子当初当过和尚,有些地方官员不明所以,对僧人过多的宽容放纵。种种情况缠在在一起,才造成了大明,现在有这么一群可以免税的阶级。 老爷子认为,除了读书人之外,凡是不种地的都是不务正业。 朱允熥心里,凡是不交税的,都是坏人。 “凌爱卿所言,孤深以为然!”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点头赞道,“孤读史书,五代十国时期,僧人不但要交税,还要参军打仗,服劳役修筑城池,运送军需。乱世如此,怎么一到了盛世,他们就抖起来了呢?” “佛法,孤是赞同的,是敬畏的。可是僧人,宣扬佛法之人,现在居然也掉进钱眼里了。年前,孤去了城外几处古寺,宝刹庄严把紫禁城都比下去了。且不说他们手里成千上万的田亩,就算是年节时,百姓给的香火钱,都够他们一年吃用了!” “那些和尚,各个红光满面,僧袍光鲜亮丽。若是有头发,倒像是富家翁一般!” “你说他们要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若是收养孤寡,造福百姓也就罢了。但是放印子钱?钻不交税的空子,囤积田地?” “再说,如今我大明朝政清明,四海安乐,国力强盛,就算是国家有难,也用不着他们!” “可是”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故意面露难色,“僧人,庙产等事古以有之。况且,历朝历代多有皇帝信奉佛教,名山大川渊源已久,贸然动之,恐怕” “殿下!” 朱允熥话音未落,几人盎然出列。 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神情激动,开口说道,“我等读圣贤书,上为君王,下为百姓。殿下仁德之君,臣不忍殿下落骂名!” “为难?臣等来干!为大明,为天下除一陋习,臣所愿也!” 看看,这就是头铁的好处。 头铁之人,看到墙就要撞。看到事,就要死磕。上面一挥手,他们就上! “诸学士!”朱允熥看似动容的说道,“大明肱骨也!” 现在让你们这些头铁的,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做官的官职剥夺,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定他们的人数。让僧人的钱,变成国家的钱。 以后再用你们这些头铁的,死磕你们自己人,取消你们读书人免税的特权 一句肱骨,众翰林学士昂首挺胸,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孤,也不是要全盘否定,特事特办特人特管。僧官还是要有的,但不能那么多,也不能是个主持就能当。” “选几个僧人中的得道高僧,为天下僧人表率,挂在礼部之下,管理天下僧人。” “寺庙的庙产,也不能一并都收了,要留些给他们种,让他们自给自足,有口饭吃。僧人的一概特权,全部取消。出家人嘛,佛说众生平等,他们出家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僧人的数目,要严格控制。若有人要出家为僧,需要和官府购买度牒。” 说着,朱允熥站了起来,走到臣子们中间,继续说道,“方才傅爱卿说天下官学拨款一事,孤有个建议。” 众臣面上一紧,凝神倾听。 “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拿出一部分充作官产。每年的产出,专款专用,专门用于官学中学子和老师身上。每年僧人和朝廷买读碟的钱,也划在里面,用在官学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此以来各地官学有了一个长期的保障,国家再加大教育的扶持,天下的读书人种子不就多起来了吗?”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笑道,“你们看,如何呀?” “殿下!” 翰林学士中,白发苍苍的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胡季安等人,已是热泪盈眶。 “殿下此举,乃千古罕见之德政。势必,铭记于史书,万年传唱!”几个老学士,附身大礼。 殿中群臣,无不赞叹。 大明开国以来,重武轻文。国朝二十五年来,凡事都是武人优先,何尝对天下读书人,有过如此的优待! 刘三吾等大学士,看着朱允熥,眼光之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这是才是他们希望的好皇帝,这正是他们希望的好君主! “孤这也是借花献佛!”朱允熥把几个老臣扶起来,笑道,“你们,才真是为国办事之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毕竟,天下僧人众多。彼等僧人,免税久矣,孤不想有什么波折!” “可借户部清查司,用清查田亩之名!”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 “可命各地按察司,检举不法僧人事,臣等弹劾后,明发天下,以治之!”督察院御史冯坚开口。 “也可让地方官府上奏,有寺庙隐藏人口,对抗朝政!”方孝孺也冷脸道,“有了由头,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天下事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查,看他们到底谁是干净的?” “查了之后,想怎么处置他们就怎么处置,免税?做官?哼!做梦去吧!” 说着,方孝孺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说佛法,他们说了算。说国法,咱们说了算!” 头铁的人铁起来,损着也是一个接一个。要么说,得罪谁都别得罪知识分子呢。 “如此甚好!” 朱允熥抚掌笑道,“方学士,委屈一番。你是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衔,领黄子澄等人,办理此事!” “且慢!”边上,凌汉朗声道,“殿下,臣为吏部尚书,亦有管理之责。臣托大,臣主官,方学士为副若不能把那些贼秃僧人查的明明白白!” 说到此处,凌汉撸起袖子,满眼凶光,“臣甘愿,告老还乡!” 第184章 景隆献策 [] “这小子,真他妈坏!” 东宫的后殿里,一直没露头悄悄看热闹的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用读书人去治僧人,自家大孙这招是真高,但也是真坏。自古以来,只要被这些读书人盯上了,哪个有好下场? 听殿里群臣愤慨,大声说着如何如何,老爷子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这些文官们,在他面前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都是打一鞭子才挪一下。 打天下靠刀把子,治天下靠文章。以前,自己是不是对他们有些过于苛刻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殿内凌汉大叫一句,贼秃! “咦,你娘的!”老爷子顿时大怒,他生平最讨厌这两个字,听都听不得。当年他刚刚坐拥江南之时,有个读书人写诗带有秃字,都被他杀了全家。 现在,凌汉竟然当众喊贼秃? 这厮,难道除了头铁之外,脖子也铁? 心中大怒,忽然又听里面凌汉说道,“从洪武十三年开始,清查天下天亩。大明有天八千六百余万顷,比前元多了四倍。看着不少,可只是冰山一角!” “天下田亩,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记载世家大族名下没查出来的,还有诸多寺庙的庙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那些和尚,有什么资格占据土地而不报!隐藏人口而自肥!” “不但都是庙产,臣所知有些僧人,私下仗着僧官的身份,在庙外也囤积了不少田地,穿上袈裟是和尚,脱了袈裟是地主!” 后殿中,默默听着的老爷子,硬生生咽下心中的怒气。 “念这老匹夫是个能臣干吏,老子饶你这一回!”老爷子心里咬牙暗骂。 随即,脑中一想到天下有许多田亩,隐藏在寺院僧人手里,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贼秃!”老爷子心里骂道。 ~~~ 殿中,群臣退去,只留下凌汉,傅友文,方孝孺黄子澄等人。 见他们说累了,朱允熥命人给他们上茶。 “这事,孤交给你们办!”朱允熥在宝座上说道,“不过,孤认为一开始不宜大张旗鼓,像你们说的让地方官员检举,然后朝堂上弹劾,动静太大了!” “大明有僧尼十余万人,寺庙上千,若是大动干戈恐怕地方不平。咱们是清查田亩,取消他们的特权,和史书上的 灭佛是两回事。万不能好事办成了坏事,小事办成了大事!” 朱允熥认真的告诫,这些人虽然头铁是好帮手,但是方孝孺等人,毕竟没有真正的在政务方面有太多经验。而且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传到民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看上了人家僧人的庙产,要抄家呢。 历朝历代为什么对这些僧人宽容,一是因为信众太多,而他们有稳定国家的作用,二来历史上许多皇帝信奉神佛,就连现在紫禁城中都有几处佛堂。所以,才对这些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只是说个方向,具体该如何行事,你们私下里要好好商量!”朱允熥又开口道,“不说是万全之策,最起码也要不出岔子!明白吗?” “臣等谨记!”几位臣子起身回道。 “不过也别畏首畏尾,有孤在你们身后,放手去做就是了。这事的细节,你们商议好报于孤听,需要什么孤一概答应!”朱允熥又笑道,“总之,要天下少一特权,给百姓多些田土!” “殿下所言甚是!”凌汉笑道,“那些和尚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的能耐却是不小。若真是直接动手,难免有几处佛法昌盛的地方要出乱子!若是激起了民乱,臣等就万死不辞了!” “是这个道理!”朱允熥笑道,“事是好事,于国于民有利。诸位爱卿办好了,自然可以青史留名。可若是办不好,自然会留下骂名!” 一听可以青史留名,这些头铁的文臣们,各个呼吸急促眼冒精光。 这时,朱允熥的余光瞥见,殿门口肃立的王八耻进来,“殿下,人来了!” “传吧!”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几位文臣说道,“这事光你们这些文臣办,孤怕你们力有不逮。一个好汉三个帮,孤给你们叫来两个帮手!” 文臣们诧异的回头,眼神更加诧异起来。 殿外,曹国公李景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前一后的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颔首,对文臣们笑道,“曹国公主管着应天府的城防兵马,若需要官兵配合,你们和曹国公商议,然后找孤用印。” “孤再让何指挥,调一队锦衣卫协同辅助。” 朱允熥本是好心,可是看起来这些文官们并不怎么买账。其他人还好,凌汉方孝孺等人,对何广义这种皇帝的耳目,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殿下,臣有些浅见!” 曹国公李景隆开口说道,这事朱允熥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一二。又在殿外旁听了一会,见那些文臣们只知道喊口号,却没说什么具体的方法,心中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 再说,这是皇太孙要办的事,他李景隆出谋划策,当仁不让! 朱允熥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本就是集思广益,说来无妨!” 若不是李景隆是个武人,这事他还真想交给李景隆去办。这厮是除了打仗,样样精通。除了带兵,无所不明。 “各位大人,这事到底要怎么弄,有个章程没有?” 李景隆是超品的国公,他一说话,文臣们都要正色倾听。 “适才,我在外面听了几耳朵。真要像你们说的,又是检举又是弹劾的,这事可就大了!到时候朝堂扯皮,民间沸议,和尚们惶惶不可终日,好差事也办砸了!殿下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曹国公有何高见?”翰林学士黄子澄开口问道。 “高见不敢当!”李景隆笑笑,“这世上有些事,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耍无赖,你和他耍无赖,他和你讲道理。对付那些僧人,没必要堂堂正气,有时候一些小手段,反而能事半功倍!” 说着,李景隆对朱允熥行礼,又道,“殿下,臣若是说的过了,请殿下恕臣妄言!” “你且说!”朱允熥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文臣们头铁,李景隆蔫坏,朱允熥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组合。 “臣打个比方,好比京城外的栖霞寺,臣和那寺的方丈道然有过数面之缘!”李景隆笑道,“栖霞寺有僧人数百,记名的俗家信众上万人,若是贸然查处,用什么罪名?” “怕是这边诸位大人刚一动手,那边他就发动信众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了!” “你别卖关子了,说正题!”朱允熥笑道。 “是!”李景隆躬身,随即又道,“方才说到道然和尚,他不但是方丈,还是城外有名的地主,臣听说好几个大庄子,虽然挂在别人的名下,却是他的私产!” “白天他是高僧,晚上他却是个花和尚!脱了袈裟穿上绸缎,俨然就是个富家老爷!” 说着,李景隆微微一笑,“那道然最爱风月场所,越是风月越好!秦淮河上有一画舫,每到晚上精彩绝伦。道然和那画舫的头牌打的火热,流连忘返!” 第185章 为何不叫孤? [] 李景隆越说越高兴,继续开口笑道。 “臣有一计,等那和尚在画舫上玩的五迷三道,刚刚入巷之时,应天府派一队差役以检查之名登船!” “届时,抓他一个现行。而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那道然肯定是任凭诸位大人揉捏!” “啧啧,诸位大人不知道,那道然可真是一掷千金!他去的那艘画舫,头牌名叫玉玲,光茶围银子一次,一次就要价二十两” “曹国公对烟花柳巷之地,挺熟啊!”朱允熥喝口茶,用茶碗挡着脸说道,“大明律,皇亲国戚国家大臣,不得出入风月之地,看样子,你这是背地里” “殿下!”正说到兴处的李景隆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正色道,“臣,都是耳闻,都是听别人说的!那种地方,臣从未去过!” “臣是超品国公,又是殿前军指挥,又负责京城防务,怎会做出那种有辱国体官身的事!这些,都是臣听别人说的。” 朱允熥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发笑。 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打了开国公常升一顿板子之后,把常升主管的城防交给了李景隆。 “嗯,孤且信你,接着说吧!”朱允熥大度的说道。 “接着说,我他妈说哪了?” 李景隆心里叫苦,在大腿上掐自己一把,赶紧继续说道,“京师周边,以栖霞寺为首,那些僧人也以道然马首是瞻。” “臣想,与其诸位大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不如抓了道然,用他为内应。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心!” 人才! 朱允熥真想给李景隆拍巴掌鼓掌,真是人才。 那么多两榜进士,说的都是利用朝廷的力量。而李景隆几句话,派几个差役就能抓一个丑态百出的,和尚中的带路党!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不学好,要走邪门歪道去打仗呢? 众文臣脸上的表情精彩,这办法他们还真没想到。他们习惯了堂堂正正,即便是攻击政敌。也是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方面开喷。反而对这些阴险,但又实际的手段,有些不适应。 “让道然把和尚们丑事抖搂出来,最好涉及些什么隐藏人口,侵占田亩等朝廷忌讳的大事,这么着诸位大人才有口实去清查别处!”李景隆又道,“同样的,没地只要抓了那僧人中的领军人物,其他人还不手到擒来?” “曹国公所言,有几分道理!”凌汉想想,“可是抓来之后,怎么让他说呢?” “这,您就要问何指挥了?”李景隆一笑。 同时,何广义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何广义!”朱允熥心里也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开口说道。 “臣在!” “去查查,那道然何时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风流!”朱允熥笑道。 不等何广义说话,李景隆又道,“殿下不用查,臣知道,道然爱去的地方有三处,一三五一处,二四六一处,八九十又是一处。如此算算,今晚上正是他去画舫风流的时候” “这话也你也是听别人说的?”朱允熥戏谑道。 李景隆语塞,尴尬的闭口不言。 他和道然可不是只有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其实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当然,实在风月场所的点头之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喝上那么几杯。 道然不知李景隆的真实身份,而李景隆见道然花钱阔绰,就多了一个心思,在暗中派人打探。 他是大明的国公,家中有的是退下来的老兵,稍微跟梢之下,就推断出道然的真实身份。 “孤看,曹国公这主意甚好!”朱允熥笑道,“对付宵小,不拘手段!”说着,眼神一凌,“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之人,好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去,抓了那花和尚,看看他的丑事!” ~~~~ 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光彩琉璃。河上往来的船只画舫中,歌舞欢声女子娇笑不绝于耳。 岸边游人如织,有三五相伴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富翁,还有乔装打扮的贵人。为的,都是去那秦淮河上,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一亲芳泽。 古语云,男人不风流,对不起李莫愁。天下男人爱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最是能彰显酒色财气。 如织的行人中,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在岸边。 一似员外一般穿着富贵,面相不凡的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 “那船子,过来!”轿夫中一人对着引渡去画舫的舟子喊道,“送我们老爷去玉玲姑娘的画舫!”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低呼。 玉玲姑娘虽然不是秦淮河上最有名,最贵的,最有风情的姐儿,可绝对是活最好的!相传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能歌善舞诗书画棋无不精通。但这玉玲姑娘却是个另类。 她不喜和读书人饮酒作诗,奏乐起舞,而是故意卖弄风流,让人神魂颠倒。而且她价钱不低呀,不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无缘入幕。 舟子到了脚下,那富家员外带着随从稳稳的上去,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人群中,李景隆露出面容,笑了几下,对身边人道,“三爷,正主儿来了!” 朱允熥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书生一般,笑道,“那和尚,倒也好皮囊!” “三爷,动手?”随行的傅让在一边说道。 “不急,等他入巷,抓他在床!”朱允熥坏笑道。 随即,他看看左右,随行人中,解缙看着河上一处愣愣出神,手中的折扇不住拍打掌心,显然是有心事。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那便是玉兰姑娘的船!”解缙依旧看着那边,似乎没听出是朱允熥相问,开口说道,“玉兰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受空印案的连累,误入风尘!她精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念念不忘。贝唇轻起,佳人细语,长相思为哪般,世事虚幻,道与君说,难难难!” 说着,忽然警觉,赶紧请罪,“殿下,臣一时失态!” 朱允熥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的也挺多呀?去过?” “没有?”解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臣,听人说的!” “谁?你听谁说的!”朱允熥问道。 解缙面上一呆,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你姥姥!老子以后再也不请你了!”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听说?”朱允熥又问。 解缙不敢撒谎,“臣和曹国公来过!” “你大爷!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靠不住!”李景隆心中再次破口大骂,“玩的时候你们比谁都高兴,卖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曹国公!”朱允熥板着脸,低声道。 “殿下!”李景隆上前,微微低头,“臣” “再有这事,叫上孤!”朱允熥狠狠剁了一脚。 ~~~~我看看,一会还够不够时间写一章出来。 第186章 道然 []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道然和尚脱去袈裟,一身员外的打扮,加上还算不错的皮囊,俨然有些既富且贵,超然于俗世其他许多男子的味道。 小舟在玉玲姑娘的姑娘的画舫边停住,道然长身轻轻一跃起,便跳到船头,迎风站好。 这画舫很大,上下三四层,一层二层之中到处是人影晃动,酒香脂粉香飘荡在船头。唯独顶层,那头牌的船舱中,格外安静,只有窗口映照幽怨的人影。 “可是员外老爷来了?” 画舫中一声娇呼之后,一梳着两只小辫的俏丽丫头跑出来,见是道然眼笑成了月牙一般。 先是福了一礼,微微撇嘴道,“员外老爷今儿来的晚了,姑娘等您等的心焦,刚哭了一场,落泪呢!” “家中有事耽误片刻!”道然笑道,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牌,“来,赏你的,你也大了,留着买胭脂吧!” 那玉牌触目光泽柔和,一看就不是凡物。俏丽丫头大喜,福礼手下。然后引领道然上楼,殷勤的挑开开画舫的帘子,垂手笑笑侧头退去。 画舫之中,曼妙佳人躲在屏风之后,只露出有些哀怨的身影。华灯初上,那艳丽的灯火打在她的身影,甚是鲜活。 屏风后的佳人,似乎在举目远望盼着什么,不时的低头自怜。手帕轻拭眼角。一举一动,仿佛在说,身处繁华俗世中,却无一人怜,往来皆是客,此爱藏心间。 道然慢慢向前,眼神中交杂了火热还有怜惜种种情绪。 这时,屏风之后佳人忽然开口,“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么?奴家还以为老爷有了新人,就嫌弃奴家这旧人!可怜我早晨起来,就细心装扮,描眉画唇一张粉面寒春,一腔盼人热忱,又给谁看?” “你说哪里话!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解我万般愁苦!”道然推开屏风,一下抓住玉玲的手,轻声道,“方才在江边,我恨不得直接飞过来见你。千万别说这些愁苦的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圆扇遮脸,露出一双流转美目,玉玲嗔怨道,“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叫太上老君打雷” “别!”玉玲娇躯上前,圆扇遮住道的嘴,低声道,“奴家知道老爷的心,老爷何苦拿天上的神仙说笑!” 道然软香在怀,笑道,“太上老君不碍事的!管不着我!” “老爷!”玉玲好似没骨头一样,“您吃过饭了吗?奴家陪您喝几盅!” “想你想的心里有火,我还如何吃得下!”道然低头嗅嗅,“冤家,你就是我的饭!” “呵呵!”玉玲嫣然一笑,抽身出来,在船舱中游走,“为了等您,奴家还没吃饭呢!”说着,对床舱外喊道,“叫福满楼,送一桌酒菜来!” 秦淮河上,不但有画舫,还有船上酒楼。 玉玲又道,“老爷,福满楼新来一厨子,做的八珍酥骨鸡,味道一绝,您尝尝!” 道然坐下,面对面看着玉玲笑道,“爷不吃,爷看着你,吃鸡!” 玉玲惊呼,“坏蛋!” ~~~~ “上去半个钟头了,动手吧!” 岸边,朱允熥的身边,傅让有些焦急的心道。 不急不行,他是皇太孙的 亲军统领,此处行人众多,他心中盼着早点解决。 “急什么?”李景隆坐在岸边石头墩子上,揉着脚面,“这画舫可不是街上那些半掩门,进去就办事。情调,情调你懂吗?先喝他个半醉,看看歌舞,说些闲话,然后顺其自然” 傅让皱眉,“什么是半掩门!” “呵呵,你小子真是被管傻了!这都不知道?”李景隆笑道,“改天去我家里,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哼!”傅让哼一声,别过头去,“我爹说,不让我跟你掺和!” 李景隆顿时尴尬,傅让的老子是傅友德,他见了要磕头行晚辈礼的老军头。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这时,朱允熥也走过来,摇着扇子,“和尚在画舫上快活,咱们在江边吹风,岂有此理!” 他说完,周围一片安静,没人敢接话。 身边的人都不傻,皇太孙出宫怎么玩都行。可要是敢有人接话,说不如臣带殿下也去画舫上转转,那才是活腻歪了。 敢把太孙往那地儿带,弄不好就要进宫陪王八耻一块,练童子功去。 见没人说话,朱允熥有些意兴阑珊,猛的摇了几下扇子,“那和尚上去好一阵儿了,告诉应天府的人,准备动手吧!” 傅让一个眼神,新任的应天府丞,洪武十八年的进士蔡英赶紧上前,“殿下,用什么由头?” 他这个应天府府丞,比谁都提心吊胆。本来他当这个府丞就一万个不愿意,每天上衙门办公,刚进衙门就能看见院里土地龛中挂着的那些贪官人皮。在进入自己的公事房,屁股底下的褥子,又是前任府丞的整张人皮。 他若是坐下,正好坐那位的脸上。 那哪里是当官,分明是上刑场! 好不容易挨了些日子,突然被告知今日事,心里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万一办不好,惹怒了皇爷,自己的皮? 喜的是,万一能入了太孙殿下的法眼,自己能不能调出那个修罗场地狱一样的衙门。 画舫虽然是红浪漫一般的地方,可人家在衙门有报备,每年交钱交税的。大明虽然是封建社会,也是尊重合法产业私人财产的。若没有个好听的说辞,贸然让差役上去搜查抓人,最好还是要在应天府打官司的。 朱允熥想想,冷笑,“就说,抓捕胡惟庸同党!” “天!”蔡英头上冷汗顿出,“那和尚是信了邪佛吗?太孙如此憎恶!” 这话也是朱允熥随口说的,反正道然都要做僧人中的带路党,反水先锋。干脆,直接给他加个大罪名,看他敢不敢藏心眼。 正应了方孝孺那句话,念佛,你说了算。 定罪,我说了算! 当下,蔡英也不敢多言,跑到一边安排去了。 接着,数十个衙门捕快耀武扬威的从远处冲来。 “应天府办案,起开起开!”衙役们的呼声中,岸边人群瞬间分开。 随后只见,那些带着兵器的衙役,气势汹汹的登船。 “敢问差人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呀?”岸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 一差役盎然站在船头,“那边画舫里,有胡惟庸的同党!” 岸边一阵惊呼,谁也没注意到。一群彪悍的汉子,簇拥着一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上了一艘船,跟在差役身后。 ~~~ “玉玲,长夜漫漫,却春宵苦短!你我不如去帐中饮酒吧!” 道然脸色潮红,怀抱佳人说道。 “老爷一来就要做那,匆匆来匆匆去,把奴家当什么了?”玉玲娇嗔道。 “胡说,老爷我什么时候匆匆过!”道然笑着,捏着玉玲的下巴,“不是老爷没情趣,谁叫你这么馋人?” 玉玲眉目传情,满是风月,嘴里嗔怪道,“画舫上的姑娘,都讲一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偏老爷猴急,吃了就走,半点念想都不给人家!” “你这磨人精!”道然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看看,这是什么?” “啊?”玉玲惊呼,“地契!” “哎!”道然叹息一声,说道,“你当老爷心里没你吗?风尘最是伤人心,你这样的花在风中,早晚是个雨打风吹散的下场。这是南城里的一处三进的宅院,老爷特意给你买来,用作以后你的安身之地!将来你脱离苦海,也有个容身之所!” “老爷!”玉玲双目含泪,埋在道然臂弯之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然说道。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 一画舫上的小厮喊道,“不好了,官差来了!” 顿时,画舫中开始喧闹起来。 官差?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被官差拿了,认了出来,传了出去,可怎么是好? 就在这时,船顶传出一个清脆泼辣的声音,“胡沁什么?咱们是每月交了平安银子,买了牌照的画舫,哪个官差吃了豹子胆敢来!” 接着这,只见一二十五六十,徐娘半老却满是风韵的丰腴女子,扭动腰肢露出俏丽的容颜。 “你可看清了?真是官差?”那女子在船顶,掐腰说道。 “岁月大姐,小人看的真真的,确是官差!”那小厮喊道,“您看,那两艘船,二十几人呢!” 第187章 将门虎子 [] 江面上,两艘快船快速的朝着画舫而来。 船上的恩客们已经有些慌乱起来了,不少人已经吵吵着让画舫开船快走。都是有身份的,虽然大明也不禁这个。可是燕王好过小鬼难缠,能不和这些捕快差役打交道,就不和他们打交道。 “各位老爷别慌!”船顶上,被叫岁月的大姐儿款款下来,笑着大声道,“奴家这艘船是应天府里正经挂号的,诸位放心,决不让各位老爷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大伙接着乐呵,回头奴家给诸位敬酒陪不是!” 说着,走到甲板上,又是一嗓子,“棍子,出来!” “哎,来了!”一声粗犷的声音之后,一个瘦高的贼眉鼠眼的汉子,带着几个打手拥了上来。 “姐,怎么着?”叫棍子的撸袖子骂道,“这些王八官差,平日又吃又拿,逢年过节孝敬不落,三不五时还要到咱们这打秋风白嫖,他娘的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今儿” 岁月双眉紧蹙,开口道,“今儿怎么?你要和官差动手?不能动手,不过气势上不能落下风,堵着不让他们上船!”说着,哼了一声,“秦淮河七十八艘画舫,还没有官差上来抓过人。若是咱们成了第一个,往后买卖不用做了,都他妈喝西北风去!” 这时,应天府捕快差役的船已经越来越近,穿上春来官差的呼喊,“船上人听着,应天府办差,抓捕胡惟庸同党!” 船头的老鸨子岁月啐了一口,扭头问到,“胡惟庸是谁?” 身边众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这时岁月身后一小丫头疑惑的说道,“好像,是个奸臣的名字!” “抓奸臣去金銮殿上抓呀,跑咱们这女儿国耍什么威风?”岁月骂道。 说到这时,官差的船已经靠上了画舫,几个虎背熊腰的官差,抓着船弦就要往上跳。 “哟,诸位官爷这是要干什么?”岁月带人堵在船头,“我们可是正经买卖人,每年牌照银子,税银,诸位官爷的喝茶银子一文不少,隔三岔五还要给你们管事的安排姑娘。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儿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废话,闪开!”带队的差役头目喝道,“奉命,抓胡惟庸同党!”说着,一指岁月,“再啰嗦,老子连你一块抓了!” 岂料,那岁月虽然是个风月场的鸨儿,但却骨子里透着硬气,双手掐腰横眉立眼,“王大胆,有本事你就抓,你看你回头怎么和你们大人交代!老娘一年一年几百两银子喂你们,不是为了受你们欺负的!” “我这画舫,虽赚的是姑娘们清白的身子钱,可也是官上点头答应,不犯王法的!你要抓人,可有应天府的文书?就算有文书,难道就不能等我们靠岸吗?这么直接上来就抓,不是坏我们的买卖,断我们的活路吗?” 说着,又是一笑,有些不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和你们头儿在我船上喝了花酒,现在就来这一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人家都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你们这些官差,才是无情无义!” 岁月的声音又尖又细,在河面上回荡,连官差后面船上,朱允熥都听得一清二楚。 “嚯,这女子够野的!”朱允熥笑道,“官差都敢拦?真是大胆!” “殿下,风月场的女子,若是没胆识根本混不出来!”李景隆笑道,“不管拦不拦得住,她都要拦着。不然,她坏了名声,往后在秦淮河上没办法立足!”说着,似乎有些赞叹,“别看这些人不入流,可看重的就是名声脸面,在她的地头上,哪怕掉脑袋也要为客人着想!” 朱允熥扭头看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老李,你叫孤说你什么好?正经事你不上心,这些歪门邪道你比谁都门清!” “呵呵!”李景隆也不说话,腆腆的笑。 心里却说道,“正经事?那累死累活的谁干?我要是正经了,保不齐就边关戍边吃沙子去了!要是当个大将军,也不是不能受那委屈,可是了不起给个总兵的头衔,我犯得着吗?” 此刻,见朱允熥摇着扇子,看着船头叉腰骂人的女子,嘴里笑道,“民间泼辣女子,倒也鲜活有趣!” 这时由衷而发,上辈子开网约车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风月班头,那可真是比男人还男人,比男人还大气,还讲义气。 这话,别人听了一笑而过,唯独李景隆有些动心。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宫里的吃腻了,要试试外边的!肯定是了,男人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马越野,骑起来越有趣不是?” “不过,这事要是给殿下张罗了,让皇爷知道,我这脑袋?” “可收益也大呀,所谓人生四大铁,同扛枪,同坐窗,同分赃,同票唱若是给太孙殿下张罗美了。以后当个大将军,也不是没指望!” 前头,叫王大胆的官差头目被岁月一顿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 “他娘的,真是给你脸了!”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敢阻拦咱们的,一律拿下!” 话音落下,捕快差役们抽出刀剑,蜂拥而上。 “姐,怎么办?”打手棍子问道。 江风吹乱了岁月的头发,露出她美丽又带着饱经事世的容颜。此时江面上,数艘画舫上,都有人在惊奇张望,指指点点。 “这艘船,是老娘和姑娘们安身的所在,更是我们这些女人的指望。若是被官差上来,毁了咱们的家倒没什么,有身子在再豁出去脸面挣就是了。” “可要是惊扰了恩客,让客人在咱们地头上出事,那就真是连脸都没了!这世道,女人没了清白身子,又没了脸面,怎么活?人家来画舫上快活,就是图咱们这够消停。都是有脸面的客人,几位恩客还是官身,若是传扬出去,毁了咱们要紧,可不能毁了这些恩客的名声!” 自古以来风月场也好,销金窟也罢,赚的就是个名声钱。若有了被官差查抄的先例,客人们便不会再来。若是东家不能保证客人的利益,更是没法做买卖。 说着,岁月清冷的呸了一口,“棍子,抄家伙,豁出去被官府抓起来,也要挣这个脸面,不能让官差上船抓人!你们别怕,出了事,我就算把这些年卖身的银子都拿出来,也会保你们平安。” “好嘞!”那棍子也是亡命徒,带着几人拿起穿上的竹竿子,阻拦那些上船的官差。 竹竿长,马上就堵死了官差前进的路线。顿时,官差们破口大骂。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和客人都笑了起来。 甚至其他船上,有大胆的客人,干脆把酒桌放在了甲板上,当乐子一样的看着。 “应天府的差役,废物!” 方才还看热闹的朱允熥,顿时冷脸,骂道,“老李,你不是说一队差役就能手到擒来吗?你看看!” 李景隆心中恼怒,他哪想到那老鸨子那么硬气,更没想到应天府的差役是纸老虎。早知道,他就带巡防军或者兵马司的兵的来了。 “殿下莫恼,这些差役捕快,也就吓唬老百姓,抓个赌抓个暗娼吾的!”李景隆赔笑道,“再说,这是水上,一时有些拿不下,也算情有可原!” 说着,见一个差役刚爬到船上,就被大竹竿子桶了下来,不由大怒。 “没用的东西,给爷上!” 李景隆出来的时候,身边也带了几个家丁,在另一艘小船上。 家主一声令下,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家丁,驾船就冲了过去。 嗖的一下,一根铁钩子挂在画舫船舷,紧接着几个汉子咬着刀,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别让他们上来!”画舫上的人大喊,然后有人举着竹竿就要乱扫。 “臣僭越了!”李景隆冷脸对朱允熥告罪,忽然从旁人手里夺下一张弓箭,迎着江风拉入满月。 “你?” 朱允熥刚想说,你行吗? 只见箭如流星,嗖的一下,船头一人惨叫落水,江面马上泛起阵阵红色,在灯火下格外刺眼。 见血了,死人了,船头,江上全部失声。 “小的们,给本将冲上去,有阻拦者,杀无赦!”李景隆大喊一声,跳上边上的战船,也带人冲了过去。 第188章 抓人 [] 说良心话,认识这么久,朱允熥就没见李景隆这么猛过。 “到底是将门虎子,曹国公大有乃父之风!”解缙在一边笑道。 傅让看着那边,脸上带着些武人特有的骄傲,笑道,“解大人有所不知,历年五军都督府的功勋子弟考核,曹国公弓马都是优等,就是为人嘛” “这才是绣花枕头的最高境界!” 朱允熥心里暗道,若当真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李景隆也唬不了人。 不对,不是绣花枕头,这句话形容的不妥帖。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他李景隆是扮老虎吃猪。不过,他毕竟是假老虎,最后还是让猪给拱了。 转眼之间,李景隆手下的家丁已经冲了上去,虽然仅有几人,唰唰几下刀光,船上的打手倒了一片。 “把里面的人都揪出来,仔细甄别!”曹国公大声道。 随后,在众人的警戒和保护下,朱允熥也登上了画舫,在边上伸长脖子看着。他这个身份,注定了许多事他只能看热闹。别说他和人动手了,若是有人言语冲撞了他,他身边的臣子们都是死罪。 主辱臣死,说的就是这样。 “不能抓我的客人!” 岁月一介女子,仍在胡乱的喊叫,“老爷们,对不住了!小女子扰了你们的雅兴啊!” 话还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下,重重跌倒在甲板上。 只见李景隆踩着岁月的脑袋,咬牙骂道,“活腻歪了,官差你都敢拦?不过是个老鸨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岁月趴着,微微转头,不屑道,“哟,奴家以为谁呢?原来是曹国公,真是失礼了?”说着,娇笑道,“大人也真够绝情的,前儿还在船上过夜,今天就来抓人?” “你”李景隆大惊失色,“你怎么认识我?” 每次来,他都是乔装打扮,带着家丁的。而且还是化名,并且从不在人多的地方亮相,都是雅间伺候。 “呵呵!”岁月又是笑了两声,推开李景隆的脚,“奴家是场面上的人,若是连您的身份都猜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还要它干嘛?你一共来了船上三回,每次带的拌当,一看就是军中杀人无数的汉子,奴家好奇,就留心打听了几次!” “闭嘴,敢胡说,老子剐了你!”李景隆怒道,随后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听了满耳,正在对李景隆发笑。 “曹国公,爱好挺全面!”朱允熥对身边人说道,“你们来过没有?” 傅让微微低头,小声道,“这是就是臣的父亲,不让臣和曹国公走得太近的原因。曹国公别的都还好,就是人品太不检点。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上了娶回家去当个玩意儿。” “可他爱新鲜,拿这当消遣。这烟花的地方,万一惹上什么病,铁打的汉子都挡不住!” 朱允熥有些奇怪的看着傅让,笑道,“你往日可不是这么多话?” 往日,傅让谦恭谨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从不在朱允熥身边表达什么意见。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话里有话,是在劝诫孤吗?” 傅让头更低了,没说话就算默认。 朱允熥心中有些来气,“孤是那样的人?” “方才,殿下还说,让曹国公带着您!”傅让开口道,“臣以为,殿下身份贵重,这种地方” “好啦,好啦!”朱允熥赶紧打断,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今日事,不许传出去,若是传到东宫左春坊那些学士的耳朵里,孤没好日子过了!” “臣等晓得!” 若是让刘三吾方孝孺知道了皇太孙上了画舫,怕是要去太庙哭诉了。 这时的船上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差役们不知道朱允熥是皇太孙,只知道和曹国公出来办事。这时候都觉得丢脸,下手更是没轻没重。 船舱中,道然已经惊慌失措了。 他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朝廷的七品僧官,若是被差役们揭穿身份,他就全完了。 “赶紧,把我藏起来!”道然慌忙道。 玉玲姑娘也是慌了,东看西看,闺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快活椅,别无他物了。大活人,往哪里藏。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灵机一动。 “老爷,先藏在奴家的裙子下面!”说着,撩起宽大的裙摆。 道然想都不想,蹲在地上躲了进去。 咣的一下,门被踹开,应天府班头王大胆横眉立眼的进来。 进来后,左右看看,“人呢?” “大人,什么人?屋里就奴家一人!”玉玲低声道,随后又抬头,满脸都是哀怨的神情,“奴家是苦命人,大人怜惜则个,莫吓着奴家!” 一句话,王大胆魂都飞了。他这样的人,往日何曾见过画舫的头牌。一声大人,骨头都酥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王大胆看看身后,用脚勾上门,边走边笑,“爷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能吓你!”说着,已经走到了玉玲姑娘的身前,又笑道,“嘿嘿,往日你们这些姐儿,都不正眼看老子!” “大人说哪里话,往日奴家只能偷偷的远看您,奴家卑贱之人,怎敢啊?” 说着,一声惊呼。 原来是,已经被王大胆抓住。 “呵呵,真不敢?”王大胆坏笑,弯腰说道,“不敢是假,看不上爷爷这种粗人才是真吧!” 说着,手往下探。 “咦!”突然,王大胆身子一僵。 手又动动,感觉越发不对。 “怎么?”王大胆诧异的问道,“这么多毛?”说着,顿时感觉不对,用手一抓,一拉。 “啥玩意?”王大胆看看手里一大团毛发,“他娘的,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胆在玉玲的惊呼之中,手臂用力直接把道然扯了出来。 看着道然光秃秃的头顶,王大胆对外头大喊,“来人啊,在娘们裙子底下,抓了一个和尚!” “大人,手下留情!”道然惶恐求饶,“给您五百两银子,放在下一条生路!”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动静。 “抓着啦!?”差役们一声喊,直接蜂拥而至。 房门洞开,王大胆拖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和尚,迈步朝外走。 “老李,上去!”朱允熥听到声音,对李景隆说道。 “完了,完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道然在差役的手中挣扎不得,被拖到了甲板上重重的扔下,刚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惶恐之心顿时变成了喜悦,拱手道,“兄台,原来是您?放在下一马,必有后报!” “放你?为啥?你又不是我儿子!”李景隆坏笑道,“栖霞寺的方丈,道然大师,在姐儿的裙子地下薅出来,真是稀奇!” “你认得我?”道然已经面如死灰,甲板上许多人听到了动静,惶恐的同时也在张望。 “不但我认得你,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道然大师是个喝酒吃人肉花和尚!”李景隆笑道,“再往后,整个大明都知道,所谓的得道高僧,背地里是个钻姐儿裤裆的龌龊玩意!” “公爷,不只是钻呢!”王大胆凑趣的坏笑道,“小人抓着他的时候,他正嘿嘿!” “得饶人处且饶人!”道然还在哭求,“放我一马,金子银子必有厚报!三千五千两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老子要让天下人看你的丑态!”李景隆骂道。 “大人,我和你喝过酒呢!”道然继续哀求,“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算朝廷命官!” “呸!”李景隆骂道,“大明律,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既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七品的僧官,知法犯法还要贿赂本官。”说着,一摆手,“来呀!” “在!” “押出去,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 顿时,道然亡魂皆冒,挣扎着大叫,“我和你喝过酒!我和你一块听过曲!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景隆跺脚道,“塞上他的嘴!” 第199章 我本事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 摆在道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从姐儿裙子底下拽出来的丑事,传遍天下,以后他想当和尚都当不成。 要么,好好配合,成为那些即将收拾天下僧人的文官们手中的棋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再狠一点,锦衣卫诏狱里,再加上一条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到时候他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他有七品僧官的身份,名义上管着京师一带所有寺庙和僧人。文臣们是朱允熥对付和尚这个阶层的刀子,而道然则是文臣们手里的刀子。 道然被抓走了,硕大的秃头在秦淮河的灯火下,格外耀眼带着反光。画舫上依然是嘈杂慌乱,差役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继续对着那些客人大声的审问。 还有那些莺莺燕燕,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凌乱了妆容。 朱允熥正看的有兴致,忽然见差役班头低声和李景隆说了什么,后者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让他过来,问问!”朱允熥说道。 稍后,李景隆过来,小声道,“殿下,那些客人中,有” “有谁?”朱允熥拉下脸,“朝廷命官?” “一个户部的堂官,两个工部的郎中!”李景隆低声道,“据船上的姐儿说,是这里的常客!” “啧啧,一年就那么点俸禄,还有闲钱来这地方?”朱允熥冷笑数声,“记下名字,回头报给督察院!” 说着,上下看了李景隆两眼,“你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你堂堂一个国公,家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要来这儿?老鸨子都把你认出来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李景隆面红耳赤,讪讪道,“臣臣也就尝个新鲜!” “还新鲜?你都快拿这事当饭吃了!”朱允熥用扇子怼了下李景隆的胳膊,“也就是你,换旁人你看孤怎么收拾?” “殿下厚爱,臣惶恐不已!”李景隆马上笑道,“臣,以后一定改!” “你少嬉皮笑脸的!再让孤知道有下次,孤直接差人告诉你夫人!”朱允熥笑骂,“你夫人是宁河王的嫡女吧?听说可是泼辣着呢?”(宁河王,邓愈死后追封) 顿时,李景隆头皮发麻。家里母老虎可惹不得,平常想和丫鬟亲近亲近,都要躲着她。若是被她知道了,后宅起火谁也压不住。 这时,又听朱允熥说道,“行了,差不多了,该抓的也抓了,让应天府的人撤了吧!回头你和何广义通个气,审的时候让凌部堂,方学士他们旁听!” “是!”李景隆回道。 热闹看完了,朱允熥也该回宫了。出来玩,有些事他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过,还是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那些梨花带雨的姑娘们。 宫里的女人,哪有如此鲜活,除了妙云各个跟木偶似的。前几日老爷子赏赐了一些高丽进贡的美人,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了无生趣。 怪不得这时代的男人,都喜欢这些风月之地。家里的妻子都守着礼,相敬如宾的。对着她们,哪有和这些姑娘喝酒谈心,深入了解来的有趣。 李景隆见朱允熥不追究他,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昂首挺胸,走到甲板上,对着那些还在各个房间乱窜的差役们喊道,“收了!收了!” 随即,看看还在地上趴着的老鸨子和那些打手们,心里顿时又气不打一出来,“这几个,你们应天府带回去,敢阻拦官差,好大的胆子!” “公爷,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您抓了,买卖您搅和了。若是还要抓人,抓奴家就是,和这些兄弟们无关!”岁月站起身,微微福礼,娇笑连连。 要是别的场合,凭这小娘子的媚态,李景隆可能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皇太孙看着,李景隆心里就满是恼怒。 “知道老子的身份,还敢张扬出来!”李景隆怒笑两下,抓着岁月的胸口,“不过是一个老鸨子,还真以为自己金贵了咦!” 说着,感觉不对。 然后,用力的拽了两下岁月的领子。 “你怎么平的?”李景隆惊道。 岁月挣扎着推开李景隆的大手,盖好领子,冷笑道,“公爷,奴家虽然是风月中人,可也讲究个廉耻,这么大庭广众的!” “你闭嘴!”李景隆心中发寒,忽然一手抓住了岁月的领子,一手抓着他的脖颈,上下看看,顿时呆若木鸡。 “喉结?你有喉结?你是” “公爷今日才知?”岁月也不反抗,柔媚的笑道,“秦淮河上,这不是什么秘密呀?您这风月中的老手,居然没看出来!” 不远处,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似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李景隆噔噔蹬的跑回来,“殿下,那老鸨子是个是个男的!” 嗯? 朱允熥定睛看去,江风之中船头之上,岁月身材曼妙楚楚可怜,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莫非,这时代也有女装大佬? “带来孤看看!”朱允熥心中好奇,开口说道。 顷刻,岁月被几个侍卫扯到朱允熥身前,“跪下!” “哎哟!”岁月娘子身上吃痛,惊呼一声,抬起头满是嗔怨,“就不能轻些,奴家又没犯什么王法死罪,哪里惹了你们,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朱允熥上下左右,仔细的看了许久,眼中是一个皮肤白皙风情万千的女子,哪里能看出是个男人? “你是男的?”朱允熥奇道。 “我们爷问你话呢!”傅让喝道,“老老实实说,别做那些丑态!” 岁月笑了下,有些人比花娇的味道,随后撩下头发,美目流转柔声道,“爷说奴家是男的,奴家就是男的,不过在奴家心里!”说着,低头轻笑,“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只不过生错了皮囊。要怪呀,就怪老天太荒唐!” “诶呀!”朱允熥心中恶寒,后退半步,对李景隆说道,“拉下去,快!” 李景隆也浑身汗毛竖起,一想起曾经更是痛不欲生。忍着心里的不适,就要动手。 “公爷轻些,奴家不吃痛!”岁月笑道,“上回您来,跟奴家皮盅时,可柔得很呢!” “皮盅是什么?”朱允熥转头问道。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各个一问三不知。 解缙摇着扇子低声说道,“就是嘴对嘴饮酒!” “啊?”朱允熥差点惊呼出声,指着李景隆,“你,皮盅,和他?” 李景隆笑比哭还难看,凡是大手笔的恩客亲来,老鸨子必定要殷勤招待,那回得麻麻的,稀里糊涂就皮盅缠绵了片刻。 现在一想起来,只觉得阵阵恶心,好似晕船一样。 “臣大意了!”李景隆悲声道。 ~~~~ 此章荒唐,博君一笑。 第190章 两处夜话 [] 上一章章节错了,我好像瞎! ~~ 人生,还真他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清楚呀! 想那李景隆,好歹也是将门出身,看着身材健硕仪表堂堂的伟岸男子,居然居然也有这么一个大污点。 虽说是被动的,可也是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呀!也是一辈子压在心头的阴影呀! 须知,大明淮西武人集团,从老爷子到他那些老兄弟们,侄子外甥义子之类的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爷们。即便是小朱楠那样的,也是每天晃荡着鸟儿撒尿的小直男。 李景隆,跟一个男人皮盅,这不是败坏淮西武人集团的风气吗?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保不齐一怒之下就动用家法。把他活生生,打成弯的! “这事保密!别对外说去!” 回宫之前朱允熥严厉交代了一番,换来李景隆千恩万谢的感激之情。自己的臣子,该回护的时候还是要回护,总不能让让他真成笑柄。 不过回宫之后,朱允熥走一路笑一路,几次差点笑岔了气。可以想象,以后李景隆得背负多大的压力!可能做梦,都会被吓醒。 “殿下,您今晚在哪歇着?” 朱允熥刚进了紫禁城的左安门,等候多时的王八耻就带人迎接上来,躬身问道。 “去坤宁宫吧!”朱允熥说道。 王八耻赶紧示意其他宫人前头开路,低声道,“今儿娘娘不舒服,呕了好几气呢! “叫太医看了没有?”朱允熥边走边道。 世上女子比男人难得多,男人只管种,等着收就行。女人却不一样,既要育,又要生,更要养,还要教。 “太医看过了。”王八耻低声笑道,“奴婢悄悄问过宫里的老嬷嬷,她们说娘娘的反应这么大,八成是个小皇子!” “但愿吧!”朱允熥笑道。 要真第一胎就是个男娃,肯定被老爷子宠上天! 走走说说,坤宁宫就在眼前,事先听到消息的赵宁儿早就带着宫人在那候着。 见朱允熥到来,赵宁儿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老夫老妻了,别这么多礼!”朱允熥亲手把妻子扶起来,看看她红润的脸色,“听说了呕了几回,孤正担心呢,现在看来,气色还不错!” 听了这话,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宫女等,不用吩咐都低着头慢慢退下。 “成亲还不到一年,哪就老夫老妻了?”赵宁儿娇羞一笑,小声道,“殿下说话真是不着调!” “孤不着调?”朱允熥笑道,“曹国公李景隆你记得吧?那才是不着调的,孤和你说” 赵宁儿等了半晌也不见朱允熥说,开口问,“曹国公怎么了?” “算了,没怎么!”朱允熥笑笑,这种事还是不要和赵宁儿说的好。不然,以后媳妇可能不让自己和李景隆玩了。 进了寝宫之中,两人坐好,自有宫人奉上洗漱用品。 “这几日进膳怎么样?”朱允熥擦着脸问,“你总是呕,要多吃!” “吃不下,闻到荤腥就想吐!”赵宁儿微微皱眉,“殿下,让臣妾找点事做吧。天天这么呆着,一群人伺候着,没病都闲出病来了!” 她本是活泼的姑娘,在宫里突然养尊处优,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是东宫主母,你说了算!”朱允熥坐在她身边笑道,“不过也别太劳累了!” “做点事活动筋骨,哪里就劳累了!”赵宁儿捂着还未隆起的小腹笑道,“再说,当娘的常活动,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壮!” 当初的少女已经化作人妇,如花骨朵绽放开来,别有风情。不过,在欢笑的眼神中。朱允熥看到了一丝丝,隐藏的愁绪。 “是不是想家了?”朱允熥拉住赵宁儿的手,轻声道,“若想爹娘姐弟了,就回去住几天?” 赵宁儿赶紧道,“谢殿下美意,可是国家有法度,天家有规矩。民间也没有女儿随便回娘家的道理,臣妾不能破这个例。” “来人!”朱允熥忽然对外面开口。 “奴婢在!”梅良心站在外门口,低声道。 “传孤的口谕,明儿让太孙妃的母亲,姐姐,弟弟进宫她哪个小外甥也抱进宫来。” “奴婢遵旨!” “殿下!”赵宁儿见朱允熥如此体贴,心中喜悦,慢慢拷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只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软香扑鼻,朱允熥难免心猿意马。再想想画舫上那些莺莺燕燕的画面,顿时有些按耐不住。 “娘子,咱们好些日子没有嘿嘿!” “不行!”赵宁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满脸通红,“臣妾刚有孕,身子还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扎不着咱们孩儿!”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一愣,随后脸如火烧云,粉拳轻捶,“殿下殿下跟谁学的这么些话!” 见朱允熥手脚不老实,又哀求道,“殿下,臣妾身子真是不好。不如,臣妾叫那些高丽进贡来的美人伺候您?” “孤不要,孤就要你!”朱允熥笑道。 “可是臣妾身上不舒服” “孤有个办法!”朱允熥坏笑着靠近赵宁儿的耳朵,“这诏,既能解了孤的渴,又不伤你的身子你那嘴唇那么好看” 嘤咛一声,赵宁儿被朱允熥拉倒下,随后帷幔被朱允熥用脚勾上。 ~~~ 曹国公府,后宅,卧房。 李景隆呆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颇有男子汉气概的脸,有些怅然。 “丢死个人了!”忽然,李景隆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她雌雄难辨,也不是我的错呀!” “我他妈也也是上当受骗了!” 心里不断的开导着自己,劝解着自己,可是却越想越是难受。 “堂堂曹国公的一世英名!五军都督府左军同知,殿前军指挥使,城防军总兵官!居然居然哎!” 李景隆萧索的一拍大腿,脑中没来由的想起那日的画面。那次是他第二次去那艘画舫,刚喝了两壶酒老鸨子就过来了。 那天江风有些大,那岁月大娘走在船舱之中,随风摆动身姿摇曳美不胜收。再加上眉宇之间的风情,俨然就是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点点烛火,白皙香肩。 一点红唇,细软罗衫。 风月班头的手段只露出一点,李景隆就没了魂魄。觉得那岁月大娘,比自己点的姑娘还要味道。稀里糊涂的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口舌 “呕” 突然之间,李景隆只觉得胸腹之中腥臭难耐,顿时呕了起来。 手扶着铜镜的台面,满口苦水,痛不欲生。 “老爷!”外面妻子邓氏进来,“好端端的你吐什么?”说着,掩嘴笑道,“莫非,你也有了?” ~~还有,还有,等等。 第191章 审 [] “呕呕” 李景隆连呕了数口,吓坏了妻子邓氏。 她收起玩笑之心,上前轻轻拍打丈夫的后背,问道,“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对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伺候!” 一群下人拿着痰盂热水毛巾进来,岂料李景隆一把推开妻子,快步朝外走,“给爷准备青盐,爷要漱口!” “怎么了这是?”邓氏看着丈夫的背影,满是不解。 许久之后,邓氏躺在床上假寐之时,李景隆才蔫头耷拉脑,有气无力的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邓氏睁眼问完,却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笑得满床打滚,前仰后合。 李景隆怒道,“你笑什么?” “你看你那嘴!呵呵!”邓氏笑道,“都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景隆就感觉嘴唇火辣辣的疼。刚才用青盐刷了十好几次,嘴唇都肿了。 “他娘的!”李景隆垂头丧气的坐在床头,骂道,“老子,老子这是招惹谁惹了,这么倒霉!” “你到底怎么了?”邓氏在后面,搂住丈夫,柔声问道,“平日,你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怎么今天又呕又吐的!” 李景隆回头,只见妻子眼中水波荡漾,透花的睡服上阵阵白皙皮肤隐约可见。 女儿随娘,虽然淮西这些老一辈的武人各顶个的歪瓜裂枣,可是抢娶来的媳妇都是名门小姐。他李景隆的老丈人邓愈,当年抢的是一省平章的闺女。所以妻子邓氏,当年也是名满京师的大美人。虽现在已经生了孩子,年纪也大了,可还是透着别样的 风情。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金钱豹,六十完犊子了。邓氏,正如狼似虎的年纪呀! “哎!别闹!”李景隆把妻子的手拿下去,“爷今儿没这个雅兴!” 顿时,邓氏大怒,“好哇,说!让哪个狐狸精把你掏干了?在外面生龙活虎的,回家跟我就装死狗!” “哎!”李景隆又是一声长叹,“你没看我嘴都肿了吗?” “你嘴肿跟其他地方有啥相干?”邓氏横眉,“又不是用嘴!” “呕”一听这字,李景隆顿时受不了,捂着嘴腾腾的出去,又开始呕了起来。 见丈夫确实难受,邓氏也不闹了,柔声问道,“真病了?请太医过来瞧瞧?要是不舒服就在家里歇几天,明儿打发管家给你请几天病假!” 话刚说完,就听外屋李景隆喊了一声,“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大晚上你去哪儿?”邓氏在后面问道。 “镇抚司!” ~~~ 锦衣卫镇抚司刑房,犹如修罗地狱屠宰场一般。 道然和尚被四肢拉开,绑在一张铁床之上,嘴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喊。 “你们不能如此对贫僧!贫僧是栖霞寺的方丈,是七品的僧官,即便贫僧有错,也是交付督察院,大理寺,刑部,而不是你们锦衣卫?” “呵!”穿着飞鱼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何广义,轻吹手里的热茶,冷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你若触犯的是普通国法,自然是交给那些地方,可你是胡惟庸的同党,呵呵!” “我不是!我不是!”道然肝胆欲裂,大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胡惟庸!不认识!” “认不认识的,你说的不算,本官说了算!”何广义放下茶碗,“只要本官愿意,随时可以在你那男盗女娼的破庙里,找到你私通胡惟庸,意图造反的证据!” “你栽赃陷害,血口喷人!”道然吼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要如此对我?我乃信奉佛法之人,出家人从不与人为难,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吼着,已经是哭了出来。 只要沾上胡惟庸的罪名,莫说他只是个和尚,他就是真的神佛。洪武爷都能打碎他的金身,让他万劫不复。 “你们是不是要钱?”道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继续喊道,“我有钱?要多少?一万两?两万两?五万两?你们说个数儿。” “这么有钱?”何广义惊呼一声,笑了起来,“他娘的,在审你胡惟庸一案之前,先审审你如此多的钱财,是哪里来的!这叫”说着,想想,对身边人说道,“殿下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身边,心腹锦衣卫掌刑千户低声道,“镇抚,殿下说的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着!就是这个!”何广义一拍大腿,“他娘的,你一个小小七品僧官,吃斋念佛的和尚,哪来这么多钱?来呀,给本镇抚司伺候着!” “啊!啊!”道然杀猪一样的大喊,“不是我的钱,是庙里积攒的香火钱!” “你送给那画舫姐儿的宅子,哪里来的钱?”何广义怒问。 “我是方丈,管着庙里的钱!”道然哭嚎道。 “你在城外有三处庄子,共计农田一千两百顷,是不是?”何广义眯着眼睛问,“你还养了一处外宅,有个私生子是不是?” 道然已经吓傻了,“你们” “天下,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何广义冷笑道,“你不想说,你那些随从可是说得一干二净,告诉你,如今你那私生子的家门外,就有锦衣卫的人。识相点,问你什么说什么。不然,把你那私生子阉了,送宫里当太监!” “呵呵!”说着,何广义又笑了起来,“一是胡惟庸的同党,二是收敛了如此多的不法之财,你自己掂量哪头重哪头轻。你收敛的财产,其实严格来说,算不得贪墨,事还有缓。可是你若有了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嘿嘿!栖霞寺以后少了一个方丈,多了一张人皮!” “您”道然哭道,“您让我说什么?” “先说说你名下的地怎么回事?说说你庙产多少,藏了多少佃户人口,这些年藏了多少香火钱!”何广义冷声道。 和刑房一墙之隔的旁听室中,听着供述的凌汉和方孝孺等人已经是怒发冲冠。一个和尚,一个七品僧官。这些年仗着可以免税的特权,仗着出家人的身份,居然收敛了这么多不义之财。 不光道然一个人,栖霞寺内管事的和尚各个除了庙中的分红,每个人在外边有自己的产业。娶妻生子不说,甚至有的还要纳妾。而且各个都仗着可以免税,大肆的巧取豪夺,让别人把土地挂在他们的名下。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真正的十年寒窗的朝廷命官,名下才能有免税的土地,他们和尚凭什么?朝廷命官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全家处斩,并且还要把皮拔下来充上稻草,活着挂在县衙大堂之上。 他们这些和尚,打着佛法之名,居然暗地里贪了这么多?还他娘的不受惩罚,活得比当官的还滋润,岂有此理! “秃驴!”待听的刑房内,道然供述寺内每年有多少百姓孝敬的记名钱,可以挥霍。有多少香火钱可以挥霍的时候,凌汉勃然大怒。 “如此鼠辈,不治愧对天下!”方孝孺也怒道。 这时,凌汉怒发冲冠,再也按耐不住,起身直接走进刑房。 何广义正坐着,用腰刀剔着自己的脚趾甲,笑道,“老大人要过来亲眼看看?这血胡连拉的地方,别污了您的眼!” 凌汉没理会他,直接走到道然面前,“秃驴!” “在!”道然见锦衣卫指挥对这老头都客客气气的,赶紧大声答应。 “你管着京师附近几十家寺庙和僧人,想必他们的事也知道一些吧!”凌汉冷笑道,“把他们不法行径,如实说来!” “是!”道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凡事他知道的,不管真假全盘托出。 “放开他!”等他说完,凌汉道,“让他签字画押,然后给督察院写一封检举奏折!” “什么?”道然心中惊讶,“督察院?” “你写!”凌汉怒视道然,“老夫教你,你就说身受朝廷大恩,又受佛法熏陶,特向朝廷检举有失德行的僧人,检举寺庙收敛钱财的法子,检举僧人的不法之行!” “到时候,老夫按照你所写的抓人。然后,你再以僧官的身份上书,僧人免税的重重弊端。请朝廷削去僧人特权,清查寺庙田产,收归国库!” 噗通,刚刚被放开的道然,又软软的栽倒。 “这是,这是要他道然自觉于天下僧道呀!” “哎呀!”边上,何广义失手,刀锋刮破了脚趾,看着红色的血骂道,“这刀,真他妈快!” 第192章 兔子 [] 锦衣卫杀人,无论手段多么残酷,无非都是人死见血。 而文官杀人,不见血。 何广义心里门清,一旦道然和尚落入这些文官的套中,一辈子都生不如死。文臣们抓住道然的隐私把柄,把他供起来,让他成为攻击天下僧人,大义凛然的正直僧侣。 道然有用的时候,这些文臣自然会保着他,等他没有利用的价值了。道然就等着被天下的僧人,活活咬死吧。 锦衣卫杀人,再怎么厉害也要一个个的杀。文官们杀人,却是直接拿一个阶层开刀。 看看还在流血的脚趾,何广义随意的擦擦,穿上靴子,转身出了刑房。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文官们的事了。他听多了,看多了,掺和多了,不但没好处,说不定将来还要沾上一身腥。 刚出门,就见另一个心腹锦衣卫掌狱千户走过来,低声道,“镇抚,曹国公来了!” “大晚上不在家搂媳妇睡觉,跑咱们这干嘛来?”何广义皱眉沉吟一下,“他要干什么呀?” “他要见被抓来那个老鸨子!”掌狱千户回道。 何广义沉思半晌,别看曹国公是超品皇亲,可在镇抚司这儿,说话不好使。不过,毕竟曹国公也算殿下身边可用之人,多少还是要给些颜面。 随即,何广义无声的咧嘴笑了下,“大半夜见老鸨子?曹国公真是雅兴!”说着,摆手道,“让他去见吧!” “是!”掌狱千户躬身,退下。 “对了!”何广义把下属叫住,“天亮以后把那老鸨子放了吧!她也没什么大罪过,要处置她也是应天府,咱们锦衣卫不干这鸡毛蒜皮的事!”说着,伸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让厨房给我准备些热乎的酒菜,饿了!” 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前去准备。 却说那掌狱千户走入镇抚司前堂,里面曹国公李景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下官见过曹国公!”尽管不互同属,掌狱千户还是颇为恭敬。 李景隆斜眼道,“你们镇抚答应了?” 那千户依旧恭敬低声道,“是!”说着,看了看李景隆的脸色,笑道,“方才,我们镇抚大人骂了下官。说曹国公不是一般人,不过是见个不要紧的人犯,直接让他见就是。” 听对方如此说,李景隆心里好受一些,脸色缓和不少,“前头带路!” 锦衣卫乃皇帝亲军,莫说他这个曹国公,就算是大明亲王,没有锦衣卫指挥的点头,都休想在诏狱之中见到任何人。 再说,锦衣卫虽然凶神恶煞,但也不是不通时物的愣头青。该有的人情世故,也是懂得的。 李景隆带着两个随从,跟着带路的锦衣卫进了镇抚司的大狱,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住脚步。 接着,用手划开木门上的观察孔,贴近了仔细的看着。 牢房之中,那位岁月的姑娘蜷缩在角落,似乎是睡着了,像只怕人的野猫似的。 “娘的!”李景隆狠狠的揉了下嘴,“看老子怎么炮制你!” 心里想着,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去,找应天府的差役,让他们带几门抓几只兔子来?” “兔子?这黑灯瞎火的?” 随从的心里疑惑嘴上不敢说,只能默默听令。 又看了牢房中那人许久,李景隆咬牙切齿,“把门打开,老子进去好好修理修理他!” 掌狱千户微微一笑,“公爷,没这个规矩!您身份虽然贵重,可您毕竟不是不是下官不给您方便,实在是何镇抚的规矩森严!” “哼!”李景隆冷哼一声,无可奈何,转眼问道,“你们镇抚呢?” “许是在花园子里喝酒呢!” “带本官去!本官也正好喝点!”李景隆又看了牢房中那蜷缩的身影一眼,冷冷道。 花园中,石桌上,几个小菜,一壶酒。 何广义正在自斟自饮,远远的望见李景隆跟着他手下过来。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又快速的舒展开。 他和李景隆,都算是将门出身,彼此之间还要留着些情面。只要不涉及到国法圣命,这些场面上的事,他也要笑着应对。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何广义随意的拱拱手,“曹国公要是不嫌弃,一起喝点?” 李景隆笑着坐下,“咱们哥俩还叫什么国公,好端端的兄弟都叫外道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何广义心里暗骂,早先几年你曹国公可是眼皮都没夹过老子。 “这么晚了,何事?”何广义心里骂,嘴上笑,主动给李景隆倒酒。 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李景隆叹息一声,“兄弟,哥哥和那个叫岁月的有仇,一会炮制他一番,你给个情面?” “不过是个老鸨子,怎么就得罪您了?”何广义笑道,“不是不给您情面,诏狱虽然是审犯人的地方,可人家没有什么大罪过,也不能动用私刑呀?再说,您又不是锦衣卫,这事不好办呀!” 李景隆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依旧带笑,“你也说了,不过是个老鸨子,下贱的玩意儿!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 “您严重了,本来她也没什么大罪过,想着天亮了就交给应天府,要不您去应天府的大牢炮制他?您是曹国公,应天府里谁敢不给您颜面!”何广义也喝了一口,“您和她,有什么仇?” “我的事你不知道?”李景隆问道。 “你俩什么事?”何广义问道。 不是后者装糊涂,而是去画舫抓人的时候,何广义没有跟着去。 “你真不知道?”李景隆诧异的问。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何广义笑道。 “装糊涂?” “我用的着装糊涂?” 李景隆看着何广义良久,忽然一笑,“没事,喝酒!” 这回轮到对方诧异了,举着杯跟李景隆碰了一下,“曹国公,到底什么事?” “没事!”李景隆躲闪对方探究的目光,“兄弟,给哥哥行个方便!”说着,笑道,“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犯,也不算坏了规矩。凭咱哥俩的交情,这点事还不许吗?难道,非要我去殿下那里讨个旨意?” 何广义沉吟片刻,无奈道,“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别太狠,出了人命要上报的,到时候追究下来” “在我,在我!”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兄弟放心,你给了方便,哥哥怎能让你难做!” 随后,二人在花园之中饮酒吃菜,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过了一会儿,掌狱千户过来,低声道,“曹国公,您的伴当回来了!” 嗖地一下,李景隆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狰狞,对何广义拱手,“这个情哥哥记下了,以后事上见!”说着,转身就走。 来到外面,看着自己的随从站在夜色里,一头的汗水,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人呢?”李景隆问道。 “什么人?”一随从纳闷道。 李景隆咬牙骂道,“兔子!” “这呢!”另一个随从赶紧举着手里的笼子,“城里酒楼都关了,好不容易叫巡夜的差役,敲开了醉仙楼的大门,就这么两条活兔子,小人都给抓来了!”说着,卖功似的晃晃笼子,笑道,“爷,您看,活蹦乱跳的!” “你耳朵塞驴毛啦!”李景隆顿时就是一个窝心脚,破口大骂,“爷要的是兔子,不是这兔子!” 两随从被骂傻了,“爷,这就是兔子呀!” “你们”李景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边上跟着的掌狱千户若有所思道,“公爷,您老要的,是兔儿相公?” “对!”李景隆脸色有些凶狠。 “这真没有!”掌狱千户笑道,“前年发画舫青楼牌照的时候,有那么一窝兔子相公也想办牌照。皇爷知道了,直接下旨,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全部发配西北修长城去了!现在这京里,是一个都找不着。” 说着,看了李景隆两眼,继续笑道,“您好端端,找那个干什么?多脏呀!” “我” 突然,李景隆心里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本来何广义不知道这事!我若是真找了几个相公过来炮制那厮,明儿就传遍全城了。到时候没事也弄出事来,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 想到此处,李景隆狠狠的看了牢房那边一眼,“便宜你了!” 随后,闷声道,“告诉你们镇抚一声,我走了。改日去我府上,喝酒!” “下官恭送曹国公!”掌狱千户恭送。 李景隆背对着他摆摆手,对身边的随从说道,“那俩兔子装好,拿回府里明儿炖了,给爷下酒!” ~~~五一快乐,还有,稍等 第193章 风云再起 [] 深夜,颍国公傅友德府邸,后宅。 须发皆白却依然雄风满面的傅友德正在书房中,爱惜的把弓弦拆下来,细心的保养着,跟他转战南北的爱弓。 先是用蜡细细的手搓,从上到下动作很柔和,但是力度适中。然后取来麻绳沿着弓弦下端,猛的撸一下,把上面的脏东西都撸下来。 保养好弓弦之后,傅友德双臂用力,胳膊上石头一样的肌肉乍起,一张弓顷刻之间弯弓搭弦。然后用力的拉了一下,嗡地一声满室皆响。 百战老将,人到晚年,面对的是日益衰老的身体,还有依旧满腔的雄心壮志。有些矛盾,但也有些不甘。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二郎来了!” 傅友德把弓挂好,又抽出墙上挂着的腰刀,顿时室内满是寒光。 “让他进来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绢帕仔细的擦拭起明亮的刀身。 “爹!您还没睡!”傅让进来,恭敬的说道。 傅友德把手中刀锋倾斜,眯着眼睛看着刀上的血槽,“嗯,睡不着!你刚从宫里出来?”说着,反转刀锋,用手指弹了下刀背儿,叹息声,“哎,这刀都闲废了,再没有往日的锋利!” 傅让微微一笑,父亲心中所想他如何能不知道。别看父亲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可是对于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却依旧火热。只是现在的皇爷,对这些老将的态度 “父亲,咱们家中还供着几个和尚呢吧?”傅让低声问道。 世上高门大族中,供养几个僧人不是稀奇事。 “城外庄子里有家庙!”傅友德诧异的看着儿子,笑道,“你娘说我杀太多,供奉几个和尚平日诵经说佛,算是给我积累功德!”说着,大笑起来,“这玩意,其实你老子一点都不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信的,只有咱手里的刀枪!” “据儿子说知,不但是家庙吧!似乎家里有人把庄子挂在了供奉的和尚名下!”傅让上前几步,靠近父亲,“那几个和尚对外行事,是不是也打着咱家的名头?” “这我不知道!”傅友德纳闷道,“问这个干啥?家里的事,你不是都不问吗?”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可是宫里?你听到什么了?” 傅让对身后摆手,老管家关好门,轻轻推开。 “父亲,家里的和尚撵出去吧!挂在名下的庄子收回来!”傅让低声道,“孩儿在太孙身边,殿下这些日子” 当下,傅让便把朱允熥削除僧人做官免税特权,欲清理天下寺庙田产,隐藏人口,控制僧人数量之事说了一遍。 “儿子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让接着说道,“殿下厌恶什么,咱们就撇清什么,不能沾边!” 傅友德想了半天,叹息一声,“好!一会就告诉管家,让他去办!”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自从蓝玉出事开始,你爹的眼皮子就跳。所谓树大招风,咱家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以前,老爷子杀李善长杀胡惟庸,杀的都是文官。可是现在,老爷的刀,似乎对准了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臣。若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怕是蓝玉案肯定不会这么草草结尾。 而以老爷子的脾气,即便是死了百八十人,也不过是个开头。他会顺着这条线,把牵连进来的人,全都杀干净。 这时,傅友德又道,“其实,这几天我琢磨了一下。若真是回老家,颐养天年似乎也不错。你们都大了,你又在太孙身边当差,身受重用。未来的 前程也错不了。现在大明兵强马壮,我这老骨头也该歇着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话语之中的寂寥,溢于言表不言而喻。大明依旧有北方强敌环伺,还不到马放南山之时,他这样的老臣,哪里肯甘心隐退呢! 可是不隐退,蓝玉就是前车之鉴呀! 当初,开国之时,老皇爷曾说过,诸将之功,友德第一。当时听起来沾沾自喜,可是现在如芒在背。 “其实殿下对父亲,颇为敬重的!”傅让开口笑道,“前日殿下与儿子闲聊之时,还说起过父亲!”说着,看了看父亲,继续说道,“说父亲一开始在故常大将军麾下作战,七战七胜的事,又说了许多父亲曾经的功绩。” “殿下仁德!”傅友德点头道,“当日我投入到皇爷麾下,先是在老常手下,后来老常推举我为先锋与陈友谅大战,而后攻破武昌,又取淮东张士诚。说到底,咱们和常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跟殿下,更是渊源颇深!” “殿下也这么说!”傅让忽然看看窗外,更近几步,继续压低声音,“父亲,殿下和臣说了一句话,儿子不知敢不敢说!” 傅友德神情郑重起来,“说!” “殿下说!幸亏是他当了皇储,若是换成旁人,定容不下这些和他外公交好,鼎力支持故太子的老臣!”傅让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说,这世上到了关键时刻,真能指望的,也只有父亲等人!不然,他也不会拼了惹怒皇爷,去救蓝大叔!” “他真这么说?”傅友德动容道。 他虽然支持故太子,在军中也属于常遇春一派。可是在太子故去之后,他并未像蓝玉等人那样,旗帜鲜明的站在朱允熥那边。 人多少都是有些私心的,皇家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古往今来就算拥立之功,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而朱允熥上位之后,他傅家虽有嫡子在太孙身边当差,也没有像旁人那样,早早的献上投效之意。只是在保持着君臣大礼的同时,隐隐有些亲近罢了。他傅友德算得上太孙身后之人,但是算不得铁杆。 蓝玉案老皇爷有意把火烧到他们这些老臣身上,他不是不知道。是太孙殿下化解于无形,本来他心中感激的同时就有些羞愧。现在听了这话,动容的同时更是有些无地自容。 “闲了这么些年,不但是刀养废了,人也废了!”傅友德叹道,“废到私心渐重,愧对了殿下一片苦心!” “哎,人老了,想的就多。我想着你们前程无忧,我就关起门别惹人厌。老了老了,成老糊涂了!” “父亲的心,殿下都明白!殿下说过,别看平时不怎么走动,可是心里有您!”傅让接着说道,“殿下还说,您宝刀未老,将来许还有用到您的地方!” “呵呵!哪还有地方能用到我这老头子,边关有塞王,有卫所”说着,傅友德眼神一凌,“回头,你转告殿下,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打仗杀人的功夫,一日没落下。有用到我的地方吩咐就是,定叫殿下安稳无忧!” ~~~ 洪武二十六年的夏天,被一封七品僧官的奏折点燃火热。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奏天子,言天下僧人虽念佛,却多有不法。京师内外庙宇中,僧人皆不守清规戒律,暗中自肥。庙宇侵占田产,僧人用免税特权谋取私利。 奏折一出,朝野大哗。 紧接着皇太孙谕旨,令吏部尚书凌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等彻查此事。 而后,道然又奏,实名奏三十名僧人不法,养外宅有私生子,放高利贷等事。 文臣集团磨刀霍霍,对准了天下的僧人,更是对准了僧人集团所拥有的巨大财富。 但是紧接着,一封来自大同边关的军报,点燃了刚刚沉寂下去的武将集团。 山西,北元犯边。 北平,有大批北元兵马前置。 辽东,女真部族骚扰高丽边境,掳掠人口。 风云,再起。 ~~~~ 五一快乐大家。 第194章 狂言 [] 奉天殿中,大明文武汇聚一堂。 经过蓝玉案刚刚有些消沉的武将们,听闻边疆烽火,顿时又全露出了桀骜的面容。大殿之上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是年纪老的,叫嚷声音越大。 “大同战报显示,此次北北犯边,兵力共达四万余人。”都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徐辉祖奏道,“兵分两路,一路三万在前,领兵之人是北元贵胄,布里亚特,乌格齐。另一万兵马在外围策应,将领是北元太尉之子,马哈木。” 龙椅之上老爷子默默听着,脸色看不出喜怒。而一边的朱允熥则是暗中思量的同时,眼神也在众武将身上不停的打量。 “元主额勒伯克刚刚继位,正需要对大明的胜利,稳固他的地位。所以,一改曾经在山西一带小打小闹的做法,大张旗鼓的兴兵犯边!”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元主也会挑地方,其他诸塞的边王都太过强悍,他们选了一个软柿子。 驻守大同的塞王,乃是郭惠妃所处的十三皇子朱桂。去年二月就藩,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军事上政事上都有些稚嫩,而且大同的藩王兵马也远没有其他皇子的部属那么强悍。 可是偏偏,朱桂是个暴躁性子。听说北元来大军犯,竟然主动带兵出击。结果被北元铁骑前后夹击,损失惨重退守大同,向朝廷告急。 偶尔的失败不算什么,打仗没有永远的百战百胜。但是这些北元的犯边,无论是时机还有进兵路线,也选择的太好了一些。甚至挑选的对手,也太正确了一点。 除了大同一线之外,另有大部北元兵马在太原,乃至大宁一带,牵制晋王和宁王的兵马。而且辽东也不消停,如此多的兵马同时调动进攻,十分反常。 “这么说,北元余孽,是想跟咱们玩一把大的?” 龙椅上老爷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托下巴,一手点着御案的桌面。 “谁他娘的,给他的胆子?”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的武将们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大孙!”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说,打不打?” “打!”朱允熥朗声道,“孙儿以为不但要打,还要大打,特打,打到他怕,打到他起码五年十年之内,不敢再窥视我大明疆土!” “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点头称赞道,“他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咱们也不让他过安稳日子。不把他打怕了,他以后年年来天天来,癞蛤蟆上脚面,膈应人!” 说着,顿了顿,又对朱允熥说道,“你看,谁可为将?” 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微笑着看着众武臣,而这些武臣也把自己头颅高高昂起,目光坚毅,仿佛生怕皇太孙殿下看不到。 “殿下,老臣愿往!”定远侯王弼出列,大声说道,“开国以来,数次北征臣都是先锋,捕鱼儿海一战臣为副帅杀的北元丢盔弃甲。当年臣揍了现在北元鸟皇帝的老子,现在老臣再去,揍他龟儿子!” “老臣愿往!”景川侯曹震等人纷纷呐喊,“臣等在家骨头都软了,正好去边关活动活动!” “老臣的宝刀,多年未见过血,老臣请战去大同,带上家中子侄,必提拿鸟太尉头颅回朝!” “殿下,老臣当年跟着中山王深入漠北,却未能扫清胡虏,让老臣去!” 众将纷纷请战,不甘人后,唾沫星子横飞,撸胳膊挽袖子。 须发花白的武定侯郭英大声道,“去年打仗,就没让老臣去,今年不能再让老臣在家呆着了吧!殿下,老臣儿子多,得多挣点军功,不然不够分!” 长兴侯耿炳文也喊道,“殿下,臣请战。不破鞑子,提头来见!” 这帮人,战争机器,杀人狂魔,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可是这次打仗,朱允熥并不想完全的依赖这些老将,在看到边关军报的时候,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把手伸到边关,控制第一线机会。 所以,在老臣们的请战声音中,朱允熥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那些中生代,年轻的将领们身上。 徐辉祖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跪地叩首,“陛下,殿下,臣乃功臣之后,无寸功而居庙堂高位,深感愧也!请殿下点臣为将,臣必肝脑涂地,上不负皇恩,中不堕大明之威,下以告慰家父。” “臣于京中十年有余,请往边关,为大明杀敌!”老爷子的义子平安也开口请战。 “臣不求为将,但求为开路先锋,冲锋陷阵!”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瞿能也开口请战。 “臣身为皇亲,当为陛下和殿下分忧,为大明流血!”驸马督卫李坚,梅殷等人也纷纷开口。 一时间,朝堂上新生代将领们的呼声,竟然压过了那些老将。 老爷子捋须笑道,“后生可畏,大明后继有人!”说着,又笑道,“儿郎们大了,咱们也老了!” 殿中老臣们本就对青年一代将领请战不满,听老爷子这话,顿时炸锅。 “陛下,臣虽老,可是臣一辈子都在死人堆里打滚!臣十七岁就跟着您了!”武定侯郭英道,“这些后生看着还行,可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没吃过苦,没打过大仗!” “郭老哥说的是!”老臣们纷纷附和,“殿下,打仗还是我们这些老人稳当。贼军近五万,加上咱大明的兵马近乎十几万大军会战,这些晚辈上去,一招不慎,就是大败!” “还是老臣去,这些后生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老将们如此说,新生代的将领们心中生气,可是嘴上不敢反驳。毕竟论辈分,不是他们叔叔,就是他们大爷。况且他们也知道这些老流氓的脾气,朝堂上回嘴了,等会散朝说不定就被这些老头追着打。 不过,终究是有人不服。 驸马都尉,前军佥事耿睿开口道,“殿下,臣以为边关贼人来势汹汹,但未必能长久。臣等仰赖父辈功绩,身居高位,此战正是历练之时。现在若不让臣等去,将来老将们若是岂不是抓瞎!” “住口!” 群臣中一声怒喝,耿睿的老子耿炳文怒发冲冠,抬脚就踹,“小畜生,跟你老子叫板!” “长兴侯,这是朝堂,不是你家,要打儿子回家打去!”文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怒道,“老夫要参你,君前失仪,咆哮朝堂。” “行了!”老爷子摆手,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你们这帮杀才,一听说的打仗,就他娘的不要命!老了老了,还和年轻人争功!长兴侯,你打儿子干啥?” 说着,老爷子挠挠头,“他虽是你儿子,可也是咱的大姑爷,你说揍就揍?哼,杀才!” 说话听音儿,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用太过依赖老臣。 “对这些人,你不能给好脸,看着没,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一点规矩都没有!”老爷子又对朱允熥笑道,“除了杀人打仗,一无是处!大孙,你看看,到底用谁呀?” “北元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跳梁小丑,孙儿以为,用谁都行,不过嘛!”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众臣,落在一人身上。 这时,一直在边上装死狗的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开口。 “陛下,臣请奏!” “你也要去?”老爷子有些纳闷,“说吧!” “北元小丑,犯我大明,不诛不足以显我大明天威。臣以为,比一战打碎贼人的满口牙,方能绝后患!” 说着,李景隆跪地叩首,“臣,请皇太孙殿下,带军亲征!” 第195章 老李又挨揍 [] “请皇太孙殿下,率军亲征!” 顿时,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似乎,所有人被李景隆的话惊住了。 “殿下乃大明储君,自带浩瀚天威。殿下率京营兵马,赶赴大同边关,并掌管指挥太原晋藩,大宁宁藩,大同代藩三藩和边关四卫兵马。” “殿下身为大明储君,代天子出征,浩荡天威之下,贼必无所遁形。三军将士闻之,必争先效死!” “陛下起兵淮西,提三尺剑扫荡天下,平定中华。如今大明之储,皇明嫡孙提军北征,乃是承继陛下之志。大明武运昌隆,代代有明君!” “一战胜之,赫赫武功远超汉唐,三代以来兵锋未有我大明之盛者。尧舜以来,帝王之中,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未有如皇明者。” “若殿下出征,势必史书传唱,后人景仰。而北元,亦不敢再犯我天朝边境,必将俯首称臣。” 说着,李景隆跪在地上,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大明有百战猛将,无双健儿,又有英明神武之储君,上下一心,扫荡贼酋。臣不才,愿为殿下前牵马,为一阵前卒尔!” 漂亮! 朱允熥差点喝彩起来,老李呀老李,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只要我用得到你的地方,你总是能办得如此出彩。 军功,朱允熥需要军功。借此北元来犯,他不但要亲赴前线,亲自见识一下真正的金戈铁马,还要把边塞诸军卫的总兵官,都收于麾下。 当然,他们狂妄到以为自己带兵,就一定能胜利,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可以作为鼓舞士气的存在,选一二老将布置战略战术。 他要在天下将士的心中,树立起除了储君之外,军功上的威望! 朝议之前,朱允熥就和李景隆通过气,没想到短时间内,他就想出如此有力有节的说辞。 真他娘的人才。 “不过,老子可不用你牵马。你李景隆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打仗沾边,晦气!”朱允熥心道。 殿中,异常的安静。 连老爷子似乎都被惊住了,愣愣的看着李景隆。 忽然,文臣中发出一声悲鸣,“李景隆,你这奸臣小人!” 只见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诸位大学士怒发冲冠,双眼赤红,尤其是方孝孺和凌汉,若不是有人拉着,怕是当场就要对李景隆报以老拳。 “你这厮!”凌汉跳脚骂道,“储君乃是国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有百战雄师,焉有储君出征的道理。你身为皇亲国戚,居然鼓动储君犯恶,是合居心?” 方孝孺被同僚拉着,头上的进贤冠都掉了,咬牙切齿的怒道,“皇太孙何等尊贵,江山社稷维系于一身。尔竟然口出狂言,怂恿储君出京远征。山高路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李景隆几条命够杀?” “你你”年近八十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指着李景隆颤颤巍巍骂道,“小人,小人!身为大臣,怂恿君王穷兵黩武,乃是不忠。身为皇亲,不能劝诫君王立身为正,乃是不孝!李九江,你这不忠不孝之徒!” 李景隆被骂的七窍生烟,可是不敢还嘴。他怕再回嘴,这些文臣们真冲上来揍他。须知,此时朝堂上的文臣,可都是老皇爷喜欢的正直敢言之士,没有阿谀奉承之辈。 文臣们反对,破口大骂。但是武臣之中,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诸武将却纷纷赞同。 尤其是定远侯王弼,景川侯曹震等原属于常遇春一派,后以蓝玉马首是瞻的武将们。紧接着,其他武将也不甘人后,纷纷附和。 人都有私心,若是皇太孙出征,自己能在边上辅佐,这是不亚于从龙之功的大功。 “你们你们”詹同看着那些大呼小叫的武臣,颤颤巍巍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眼睛一番,昏了过去。 “老学士!” “大人!” 顿时,一群宫人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詹同微微转醒。 “殿下!”詹同大声道,“您若是出京远征,老臣就自裁!” “臣亦如是!”方孝孺等人也开口道。 “够了!”老爷子冷哼一声,大殿又恢复平静。 “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老爷子怒道,“都是国家大臣,弄的大殿跟集市似的,尔等和乡下泼妇一样,寻死觅活。眼里,可还有咱,可还有皇太孙!” “臣等死罪!”众臣请罪。 老爷子看了他们半晌,没有发作,转头问道,“大孙,你的意思是?” 朱允熥微微一笑,“皇爷爷,孙儿觉得曹国公说的有理!”说着,看看群臣,“诸位莫慌,孤知道兵战凶危,可是有这么多百战老将辅佐,几十万朝廷大军,孤能出什么事?” “殿下!”方孝孺跪地大哭,“隋炀帝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被当场打断,朱允熥心中有些恼怒。 不等他开口,老爷子怒道,“闭嘴!大孙你接着说!” 朱允熥笑笑,又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一直希望孙儿将来,做一个圣明天子。可圣明天子,不是呆在深宫里就能做到的。孙儿想,出征未尝不是一种历练。朱家的皇帝,不能做紫禁城中不出门的皇帝。” “治天下靠两手,一手是文,一手是武。皇爷爷您创业艰难,孙儿又岂能于军事一问三不知?” “孙儿,代皇爷爷出征,天下士民,三军将士必感同身受。壮我大明军威,震慑敌国。” “孙儿知道打仗不是过家家,孙儿想,不若选几个稳重的老臣辅佐,具体的事让他们去干,孙儿坐镇中央,绝不乱指挥!” 说着,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您一辈子南征北战,武功浩大。怎么着,也不能让孙儿,差您太多不是!” “呵呵!”老爷子笑了下,伸手拍拍朱允熥的手臂,“大孙呀!” “在!” “滚一边去!”老爷子勃然变色,“跪边上,跪好!” “啊?您老爷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朱允熥心道,“刚才还好好的,笑眯眯 的,这会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跪好!”老爷子暴怒,“你爷爷还没死呢,用得着你亲征!啊?满朝那么多武将不用,你要去打仗,连个儿子都没有呢,你就要以身犯险,你想气死老子?” 朱允熥低头跪下,心道,“完了,此路不通,老爷子不许!” 而此时,殿中的文臣们确是欢呼雀跃,“陛下圣明!” “你是皇储,大明的国本,大明将来的指望。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出去打仗去,这不是不务正业吗?”老爷子继续怒道,“打仗是刀光剑影,死死人无数,你以为是走过场?你爷爷打了一辈子仗,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有今天?” “孙儿就是想历练一番,所谓文治武功,武功一事孙儿若不能知,将来如何为大明开疆拓土” “还顶嘴!”老爷子直接拽下脚上的布鞋,抄在手里,“你想气死咱?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头发胡子都白了,你要出去打仗?” 不过,看着孙子和自己一样,倔强的脸,手里的鞋终究没有抽下去。 “李景隆!”老爷子闷声道。 顿时,李景隆有种不好预感。 “臣在!” “过来!”老爷子冷笑。 李景隆手脚并用,往前爬。 “上来点!爬到咱跟前来!”老爷子怒道。 李景隆浑身冷汗,慢慢爬到了老爷子跟前,“陛下 ” 啪地一下,老爷子一鞋底子直接抽在了李景隆脸上。 “让你歪嘴!” 啪啪,老爷子反手几下,“让你歪嘴!你算他表哥,却不知道劝他。别的事你顺着他咱不管,这种事你也顺着他?还帮他开腔,说他娘那么一大堆好话,你以为咱看不穿你们的小把戏!” “陛下,臣该死!” 李景隆被抽的连连哀嚎。 “老李,对不住了!”朱允熥心道。 第196章 选将 [] 啪啪,啪啪,啪啪啪。 满殿,都是老爷子轮着鞋底子抽人的声音。若是普通臣子,老爷子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李景隆是老爷子亲外甥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小辈,怎么揍都行。 老爷子一下重过一下,让人奇怪的是李景隆也不求饶,笔直的跪着任凭抽打。 “陛下打得好!” “臣昏了头!” “臣只想着好,没想到忧!” “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让臣去边关效力!”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体,为了臣伤身,不值当!” “臣只是心直口快,没想那么长远!”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老爷子的为人,你越是叫的换他越打的厉害。你越是求饶,他越生气。你越是解释,他越认为你是掩饰。 “来人,拉下去!” 老爷子打累了,喘着粗气怒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朱允熥赶紧给朴不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几个侍卫宫人,把李景隆拉了下去。 “你!”老爷子又一指朱允熥,“坐好!先把国家大事说清楚,一会回去再收拾你!” “谢皇爷爷!”朱允熥感慨逃过一劫,在边上坐好。 “再敢言皇太孙亲征者,斩!”老爷子面对群臣,朗声开口。 “臣等遵旨!” 文臣们落泪哽咽,“陛下圣明!” “不过,太孙说的对,这一仗必须要给北元点颜色,不然他以为咱大明这支老虎改吃素了!”老爷子把鞋穿上,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定然有其他的想法,你说说!” 我就想出征!还让您老一顿鞋子把想法抽没了! “打仗,咱们大明是不怕的,朝中这么多功勋武将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朱允熥又起身说道,“不过,孙儿想,是不是也要给京中其他将领们一些机会?所以孙儿觉得,选一二老臣为主将,青年才俊为中坚,结合边塞藩王的兵马出击。” 老爷子想想,“你想选谁?” 朱允熥看看众位武将,目光落在最前面,始终没说话的两人身上。 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有德。两位老臣,很少在朝会上发言,前者确实是老了,站在那里已经显得有些力气不足。而后者,虽也老,但精神矍铄。而且,傅友德大兵团作战经验丰富,用兵既稳又狠。 他就是吃亏在,入老爷子这伙比较晚,不然以他的能力,不会居于徐达常遇春之下。而且即便是他入伙晚,他也凭借军功做到了公爵的位置,此人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颍国公,尚能饭否?”朱允熥笑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出自前朝大宋词人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傅友德一介武人,不知道啥辛弃疾,可是却知道战国名将廉颇的故事。 当时,傲然抬头,“殿下,老臣虽老,但也拉得开强弓,骑得了快马,饮得了烈酒,杀得了贼酋。臣虽闲了些许年,可是打仗的本事却没落下。用老臣,必胜。不胜,臣愿一死。” 老将虽老,说话时却有金铁交加之音。隐隐,有雷霆之意。 他老了,不代表他没有雄心壮志,更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只不过,往日把这些藏起来罢了。现在国家有召,他当仁不让。 “孙儿推荐颍国公傅友德为主帅!”朱允熥对老爷子说道,“有老国公指挥大军,必然横扫敌酋!” “老傅不错!”老爷子点头,对傅友德笑笑,“老伙计,既然天孙推举你,你就放手去打!” 这句话,无疑给傅友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臣,有死而已!”傅友德跪奏道。 “至于副手,孙儿以魏国公徐辉祖为副!”朱允熥又道,“在选一些军中裁军,如平保儿,瞿能,驸马都尉耿睿,李坚等为中坚,老中青三代结合!” (以前文中有个错误,平安不是朱元璋的养子,平安是朱元璋养子平定的儿子。看太多资料,有时候迷糊了!) 老爷子沉思片刻,“可!”说着,站起身,大声道,“既如此,五军都督府兵部发文,以皇孙太孙所说为准,傅友德为帅,征北将军领六万兵马赶赴大同。” “臣等遵旨!”众臣俯首。 “皇爷爷,颍国公到了大同之后,诸塞的兵马调动?”朱允熥小声问道。 “老傅到大同,先帮咱办件事!”老爷子开口道,“先抽代王二十鞭!黄口小儿,好大喜功,有此一败!” 接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又道,“到大同之后,代王,晋王,宁王三卫兵马,可供你调遣,三王不得违背!” 顿时,刚安静下来的朝堂,又有些震动起来。藩王的兵马,傅友德可以调动指挥,这可是国朝开国以来,除了徐达等人之外,连蓝玉当初都没有过的隆恩。 “老傅,咱再说一遍,皇太孙举荐你,好好打!”老爷子正色道。 “陛下放心,臣定然肝脑涂地!”傅友德叩首。 “户部,军饷如何?”此时,朱允熥对户部尚书傅友文问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同那边负担不起六万大军的粮草,京营出兵还需朝廷拿出军费。而且,现在大明不是后世以文治武,十卒开扒所需的钱财,衣服,兵甲等物,都要全额发放。 “军费无忧!”傅友文笑道,“户部刚刚才苏杭两地发行了新铸的银币,大有盈余!” “殿下!”凌汉也开口道,“给老臣三五日,查清楚京师周边寺庙中的金银,都可用作军需!” 和尚那边,倒是一笔很大的财货。 不过,银币? 朱允熥想了片刻,“皇爷爷,不如给大军带上一些银币用作军需。银币在北地还没有推广,有了此物购买军需事半功倍,可以省去不少长途运送的繁杂事。” “拨银币五万块!”老爷子沉声道,“还有事没有?” 殿中群臣无话,老爷子走下御阶,看着傅友德,“没事就三朝,尔等回家准备,快马利刀,宰了那群贼人!” “喏!”众武将同时,用军中之语回道。 朝会散去,群臣退下,殿中又剩下祖孙二人。 老爷子背着手,冷着脸,慢慢走向偏殿。朱允熥蹑手蹑脚,悄悄往外挪动。 “你干啥去?”老爷子冷声问道。 朱允熥停住脚步,回头笑道,“爷爷,孙儿回东宫,还有折子没看呢?” “过来!”老爷子怒喝。 朱允熥赶紧低头,跟在老爷子的屁股后头。 “跪下!” 朱允熥跪好。 “你能呀?”老爷子骂道,“你出去打仗,你爷爷咋办?咱这个岁数了,有今天没明天,万一有个好歹,你能见着咱活气不?” “跟你说多少回了,打仗有的是人,用不着你。你逞啥能?你以为你让李景隆说那些话,能瞒过咱?” 说着,又脱下布鞋。 “爷爷!”朱允熥大叫,“别打脸!孙儿一会还要接见臣工呢!” “撅起来!”老爷子怒道。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转身撅着。 啪啪,两下。 “记着,只要咱活着,就不许你出去打仗去!”老爷子边打边骂。 ~~三更,五一快乐。 第197章 召见 [] 当大明这座战争机器开动起来,便犹如沉睡的巨龙,露出了爪牙。 京营最精锐的兵马立刻集结,所选之将领兵士即刻集结,同时各种开拔的物资流水一样送入军中。五军都督的军令,八百里加急快马疾驰边关,传达军令。 翌日,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先召见此次出征的副帅,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 “给允恭(徐辉祖)赐座!”大殿中,朱允熥拉起跪俯的徐辉祖笑道,“忠直不在这个上头,你是孤东宫的臣子,没外人的时候随意一些。” “礼不可废!”徐辉祖为人方正,依旧行礼之后,才沾着半个凳子,坐在朱允熥的对面。 朱允熥随意的坐着,开口道,“孤这次点了你为副帅,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回殿下,臣这些年一直在京中,纸上谈兵多而实战历练少!”徐辉祖说道,“此次边关大战,当以傅帅马首是瞻,臣管好份内之事,多学多看!” 这就是朱允熥点他为副帅的原因,他为人稳重方直,分得清主次,虚心好学。在老一代将领老去之后,大明并不缺将才,而是缺少帅才,朱允熥此举也是在培养他。 “此次去大同,京师之中许多功勋子弟请命随行。”朱允熥又道,“作为武将之后,他们肯上进,肯子承父志,这自然是极好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功勋子弟在京城当惯了大爷,万不能把这些习气,带到军中。” “臣份内之事,有掌管军法!”徐辉祖正色道,“无论谁家子弟,到了军中就只有大明的健儿,无豪门少爷!又拉帮结派畏惧不前者,有自持身份乱生事端者,臣必军法处置!” 这次出征和当日蓝玉时不同,蓝玉用人一向是只挑他自己看得过眼的,而傅友德这回,除了不少没参与过大战的中生代将领之外,还有许多京师的功勋子弟。 能镇得住和能管得住是两码事,蓝玉为帅时,不听话的将领连王命旗牌都不请,直接找个没人地方就杀了,可是傅友德为人毕竟没有那么桀骜,所以朱允熥才有次一说。 “你办事,孤信得过!”朱允熥又笑道,“好生去做,你早晚有为帅挑大梁的那天!” “臣,有死而已!”徐辉祖正色道。 “什么死不死的!”朱允熥说道,“你们好好活着,才能为大明,为孤效命。”说着,又笑了笑,转头道,“叫廖家兄弟上来!” 顷刻之间,两位朱允熥心腹侍卫,楚国公的后人廖铭,廖镛上殿拜倒。 “他二人在孤耳朵边说了好几次,要去军中历练!”朱允熥对徐辉祖说道,“孤把他二人交给你了,他二人有一腔悍勇,但是没上过战场,可为马前卒,不可为领兵官。”说着,对两兄弟道,“还不见过徐帅!” “末将见过徐帅!”二人年轻气盛,行军礼之时,铿锵有力。 “只怕这二人去军中,不是马前卒那么简单!” 徐辉祖心道,早在皇太孙还未封王之时,这两人就和皇太孙亲近,后皇太孙封吴王,这两人更是随侍在侧,寸步不离。乃是皇太孙心腹中的心腹,铁杆中的铁杆。 “不必多礼!”徐辉祖虚扶一下,沉吟片刻说道,“殿下,不如他二人为中军宿卫!” “你看着办!”朱允熥笑道。 中军宿卫,就在主帅身边,既可为大军破阵先锋,又可为主帅督军。而且因为靠近主帅,又能随时知道最机密的军事部署。当年老爷子崛起之时,手下的宿卫多是自己的义子,如沐英,李文忠等人。 作为宿卫在军中历练几年,放出去就是统兵官。 “孤,对你们期望甚重!”朱允熥起身,正色道,“未来大明,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名将种子!去吧,去营中准备,凯旋之时,孤亲自为尔等解战衣!” “喏!”三人俯首。 接着,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又召见了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平安,瞿能,盛庸,驸马都尉李坚等人,都是勉励一番殷勤嘱咐。 连续接见之后,已到快到黄昏。此时,颍国公傅友德觐见。 “臣,傅友德参见殿下!” 朱允熥依旧是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派头,亲手把老臣扶起来,笑道,“孤知道军中军务繁忙,可是心中有事不解,所以特传老国公前来!” 傅友德一身半旧的铁甲,肩膀宽阔如山,沉声道,“殿下心中何事?” 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道,“此战,定能大胜吗?” 他问的正式,对方微做沉吟,同样正色说道,“未必!” 说着,傅友德又抱拳道,“北元人马来去如风,等大军到时,一旦彼等作战不利,就会远遁草原,等着我军孤军深入!” 这便是草原民族对中原的优势了,仗着马多,打不过就跑,玩的就是游击战。等你真追上去,追的累了,乏了,他再掉头狠咬一口。如狼群一样,不住的撕咬,直至大军崩溃。 “甚至,不用打。”傅友德又继续道,“这时候许是那些贼人,在大同一带已经抢了不少,等臣率军过去,他们一哄而散!” 他说的是对的,现在大明国力强盛,有百战强兵,北元的兵马一直都是肆扰边关,很少有主动攻城的时候。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他们觉得攻城,损伤太大得不偿失。 “老国公心中可有计较?”朱允熥笑道。 “殿下不召臣来,臣也要见殿下!”傅友德抱拳说道,“想要把这股北元大军吃下去,臣斗胆请殿下下令!” 朱允熥一笑,“可是下令给代王,让他不不惜一切代价咬住贼人。而后命晋藩,宁藩速出兵合围,把北元的四万人给包围住!” “殿下慧眼如炬!” 朱允熥站在御案旁,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 北元这次犯边,来得蹊跷。更蹊跷的是,沿大同一线的塞王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太原大宁都是边地大镇,除了各自藩王的部队,还各有数万大明精锐,面对骚扰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主动出击,反而上奏折说严防死守。 这些藩王,还真是算得好账,生怕自己的实力受损,没有朝廷的命令就装糊涂。而且,怕是他们也存了看大同代王那边闹笑话的心思。 “你去写,把你心中方略写出来,送呈孤处,孤会找皇爷爷用大印!”朱允熥沉吟道。 “还有一事!”傅友德接着说道,“陛下昨日在朝堂上说,臣可以调遣晋藩,宁藩的军队,可是臣毕竟是臣子,他二位乃是藩王。想要把这四万多人吃下去五,京营和大同的兵马肯定不够。若是皆是,二王阳奉阴违?” “孤给三叔写信!”朱允熥开口道,他所说的三叔就是他的嫡亲叔叔,晋王。随后,他继续说道,“至于宁王?你不是带着皇爷爷的金牌令箭吗?孤的侍卫在你军中为宿卫,若宁王敢延误军情,派孤的侍卫带金牌令箭前去,看他长几个胆子!” “臣,这就放心了!”傅友德俯首道,“如此一来,此战必大胜!” 朱允熥回身,笑道,“大胜不大胜的总要打过才知道,孤点老国公为帅,并未只是为了大胜,除了打仗之外,还有练将之意!”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温和的说道,“老国公,孤塞给你一个人!” ~~一会还有,稍等。 这个国庆过的,真是糟心呀。我去相亲了,相亲了两个,真的。 可是人家都没看上我,说我丑,让我走!! 第198章 臣舍不得您 [] 塞个人?为何用塞字?这人肯定不咋地,不然如何用塞? 傅友德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蓝玉那样天王老子都不好使的人,皇太孙对他有维护启用之恩,别说塞个人,就是塞一群人来,他也要接着。 可能让皇太孙如此开口的,是谁呢?莫非是皇太孙的母族子弟,要去边关混军功?但常家,不至于此呀!况且,若是常家的子弟要从军,他傅友德了不得的。 只见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轻轻拍手道,“出来吧!” 顿时,傅友德眼神一凝,看着来人不住嘬着牙花子,心里道,“咋是这个草包!他去前线能干啥?” 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曹国公李景隆一瘸一拐的捂着屁股,带着几分强颜欢笑,慢慢挪出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 “晚辈,见过老国公!” 都是国公,可说起来李景隆的家世比傅友德,显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父亲祖父都追封了郡王的,他又是正经的皇亲,就算是官职上也不落下风。 可是在大明开国武人之中,官职是一回事,但辈分又是一回事。他李景隆哪怕爵位再大,也是这些老臣的晚辈。丝毫不能倨傲,更不能自持身份。 “孤想,让曹国公跟着你去军中历练一番!”朱允熥对傅友德笑道,“不用冲锋在前,也不用独领一军,让他随军参赞军务就好!” 若是不是昨儿李景隆被老爷子抽了一顿,朱允熥永远都不会让李景隆上战场。但毕竟李景隆是代他受过,老爷子虽然只是抽了他一顿,没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老爷子心里,自己的孙子不可能错的。错的就只有孙子的身边人,这回孙子说亲征,保不齐就是李景隆暗中撺掇的。 所以朱允熥想,与其让李景隆在京中战战兢兢的,不如派到战场上去。他这人虽然统兵打仗没能耐,可是个人的武艺却不差。不为将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若是当真,当真能历练出来几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孰能无情,李景隆在他身边暗中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实在不忍心,让李景隆继续这么郎当下去。 况且,以后李景隆还有大用,总是靠着小聪明势必不能长久。这也算,他作为君主,对李景隆的栽培。 傅友德心里有些犯难,他对李景隆倒不是瞧不起,更谈不上有意见。李景隆此人,其实在老辈人的口中风评不错,但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武人。不是恨和恼,而是怒其不争。 其实也不是李景隆太差,而是和他爹李文忠一比,他简直就比没了。 李文忠十来岁就在军中,以宿卫的身份上阵,而后统兵作战,为人对上忠直,对下宽容。所带军队,令行禁止,无论胜败百折不挠。数次率领大军北征漠北,几次身披数创,仍然死战退敌。 可李景隆呢,生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旁门左道门清,军事上却而且他还没在军中基层历练过,往往是眼高手低,口出大言。他也不是没那个能耐天赋,而是根本心思不在这个上头。 他爹李文忠在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是五军都督府唯一的大都督,掌握天下兵马和李善长一起,处理军国大事了。 本来,傅友德和李家,也不是一条线上的。而且最让傅友德看不上的,就是李景隆的嘴和做派。 李文忠他佩服,敢说敢做,为人正直。当初皇爷杀胡惟庸同党的时候,李文忠敢跟皇爷硬顶。 “陛下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陛下三思。” 看看李文忠这胆量,这胸怀。可是再看他儿子李景隆,就是一个磕头虫。 “曹国公身子无碍?”傅友德看看李景隆还有些颤抖的双腿,“昨日刚挨了板子!” “无碍的!”李景隆苦着脸,“我可以坐马车跟着大军!” “军中要么骑马,要么步行,所有车马要运送粮草,伤兵器械,不得乘人!”傅友德正色皱眉道,“军中是要吃苦的!” “那我就骑马!”李景隆咬牙说着,也被傅友德勾起了心中火,不悦道,“怎地?老国公瞧不起我?哼,论弓马骑射,战阵策论,我还未输给谁?” 说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 傅友德淡淡一笑,对朱允熥说道,“就依殿下所言,让曹国公在臣军中,为随军参赞,统计粮草等事!”说着,拜道,“臣先告退!” “好!”朱允熥亲自送了几步。 等傅友德走远,朱允熥刚回身,就见李景隆肩膀一耸一耸,挺大个爷们竟然哽咽起来。 朱允熥哑然失笑,“你挺大个老爷们”说着,他也知道李景隆心中委屈,对宫人道,“给曹国公搬个软榻来,让他坐着回话!” “臣,心里委屈!” 这是实话,本来昨日他成了老爷子的出气筒,被抽了一顿鞋底子,又打了二十板心里就不舒服。好好的在家养病,突然被皇太孙传召,说让他上战场。 他李景隆是将门之子,上战场也不是不行,从小到大他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胸中自然有些丘壑。可让他上战场,还不给他权力,让他只能当参赞。 这也就罢了,皇太孙怎么说他怎么做? 你傅友德凭什么瞧不起我? 老东西,不看你是开国老臣长辈的份上,我能待你这么客气!论爵位比你高,论圣眷比你深,论家世比你显赫,你牛什么? 李景隆也出身世家大族,大明朝除了皇上和太孙,哪个敢给他脸色。哪个敢把看不起三个字,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你委屈什么?只让你参赞军务没给你权力?”说着,朱允熥也坐下,“你委屈是因颍国公轻视于你,还是觉得孤轻视你了?” 再说,屁股还没好呢,就要去大同那边吃沙子?听说那边,可是荒凉得很。连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到。 “傅公!”李景隆擦下眼睛,“臣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从臣小时起,他就看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傅友德那么方正稳重老成的人,能看上你才怪! 朱允熥心里说着,嘴上却道,“人家看不上你,你不会做出点成绩来让人家瞧瞧?”说着,从御案上拿过一张帕子丢过去,“擦擦,多丢人,三十多岁的老爷们,还掉马尿!” “臣是性情中人!”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不置可否,继续开口说道,“大军出征,凭你的家世还有官职爵位,一路总兵官是当得的。可打仗不是儿戏,这么多年你都在京中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战经验,孤贸然给你大权,不是信你,反而是害了你!” “辈份上你算是孤的表哥,于私你是孤的心腹之人。将来你是要大用的,没有真才实干的本事,即便是身居高位也站不住脚!” “你也是将门出身,从小名师教导,有学识,有胆量,有武艺。差的就是些战阵的历练,参赞军务多学多看。当年父亲不也是在军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 “你是孤的心腹,将来是孤的帮手。你历练出来,孤脸上有光,也能更倚重于你。他傅友德不是看不起你吗?不是轻视你吗?你偏偏就做出个样来,让他刮目相看。” “你在军中肯学肯干,不但孤高兴,皇爷爷知道了也要高兴。毕竟,你也是自家人。他老人家以后想委你什么大任,也放心不是?” 一番话,朱允熥说得很累。他才多大,李景隆的岁数都能当他爹了。可是下你在反过来,他却要跟安慰儿子似的,安抚李景隆。 李景隆心中也是又暖又酸,想到皇太孙的看重,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值了。可是一想到要去大同打仗,不禁悲从中来。 眼泪,顺着眼眶就下来了。 “别哭了!”朱允熥柔声道。 “殿下!”李景隆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臣,舍不得你呀!” “孤知道!”朱允熥拍着李景隆的肩膀。 第199章 琐事 [] 李景隆哭哭啼啼的走了,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沉思。 大明朝堂上下,都把北元这只老虎当成了心腹大患。但是在朱允熥心中,却不尽然。 那是一只吃人的猛虎,可也是只病老虎。 大元先前占据中原之时,政治结构组织框架就非常松散,等退回草原之后更是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强有力的政治体系,说到底不过是奉黄金家族后裔为主的军事势力,在北元皇帝大汉之下,又有无数的部族首领,贵族。这样的组织,维持不了多久。 而在洪武二十年,蓝玉北征,捕鱼儿海一战彻底摧毁了北元的组织体系,使得黄金家族颜面扫地之后,北元控制的各部也不安分起来。 狼群中,永远充满了厮杀。 蓝玉破北元余孽,俘虏北元十之八九的统治阶层,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侥幸逃脱。可是在逃亡途中,北元皇帝,这位元世祖的后裔,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用弓弦连同皇太子一并绞杀。 随后,孛儿只斤,也速迭儿登上了北元皇帝,蒙古大汗的宝座。号称,卓里克图汗。 但他毕竟不是合法的继承者,而起他这一起兵弑君的举动,彻底拉开了蒙古高原上内斗的帷幕。 正印了汉人那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而在数年之后,蒙古大汗的位子会被黄金家族血统之外的卫拉特首领布里牙特,乌合齐篡取。从此,依旧号称北元的蒙古产生分裂,即西部蒙古的卫拉特部(瓦剌)和东部的蒙古本部(鞑靼)。 即便是后来,黄金家族再次夺取了蒙古高原的控制权,可是蒙古高原也重新变成了一盘散沙,再不复往日的荣光。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非黄金家族后裔为大汗之时,许多蒙古贵胄及部族,归效了大明。甚至包括不少的黄金家族后裔王室,更有无数的蒙古勇士。 北元,准确的说蒙古内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要与大明为敌。重新拥戴黄金家族登上汉位的权臣阿鲁台,在永乐初年就多次表示了归顺之心。 历史上北元和大明一直相互纠缠了两百多年,直至明末,北元才彻底被后金吞并。 是吞并,不是灭亡。后金的统治者,用更高明的政治手腕,把他们变成了帝国的合伙人。 在朱允熥看来,大明和北元,不单单是战争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老祖宗留下的连横合纵之术大有可为。 正在朱允熥沉思之时,王八耻悄然而至。 “殿下,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又坐回到宝座上,淡淡的说道。 这两人,都是亲点的官员,两人正是壮年的年纪。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尚书,也是朱允熥挑选的未来辅政之人。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看看二人,命人赐座之后,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封,板着脸色说道,“燕藩上了折子,朝廷答应他的军需还有器械没到,是怎么回事?” 早在年初,燕王那边就不住的上折子,以近年来辽东不稳为由,请求朝廷拨付物资等,充实军库。 户部侍郎赵勉脸上一僵,拱手道,“殿下,臣在户部负责田亩之事,此等军需之事,一向是尚书大人和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主管” “你不主管就什么都不知道?”朱允熥顿时拉下脸,口气不善。 边上,练子宁忙开口,“殿下,臣今日翻阅历年累次拨与燕藩的物资存档,北平不缺东西呀!燕藩加上北平卫,共有兵五万余人。每年的军饷都是足额拨付,而且去年刚刚赏赐了四十万匹棉布,还有大匹的钱粮!” “至于军械,光是工部记录在案,有实可查的铁料等,北平的军库就有三十万斤。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也都堆积如山,根本不必重新拨给!” “再说,燕藩要的都是火铳和火炮,火药弹丸等利器!”说着,练子宁看了朱允熥一眼,小心的说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自专,所以从臣接手工部的差事之后,就给卡住了!” 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燕王年年都要这些东西,可是秦晋二藩,还有宁藩等塞王,却从没要过!” 他有反心,当然要伸手要,而且是越多越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刚板着的脸,面对练子宁柔和了许多。 这事办得漂亮,这练子宁以后是个可用之人。朝中这些进士出身的文臣们,对于各地的藩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可是像他这么思想敏锐的,却没几人。 其实就算练子宁不说,朱允熥也知道,燕王那边不住的要东西,就是为了要充实自己的实力,为日后做准备。 “此次边关战事一停,就着手把北平布政司,按察司,巡查御史还有卫所指挥使,都换成自己的人!” 朱允熥心里想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要不,臣现在就去准备?”赵勉犹豫的开口说道,“不过,马上京营就要开拔,军需等物” “孤说了让你去准备吗?”朱允熥冷声开口,两道目光让赵勉顿时忐忑不安。 这赵勉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能干事的人。当初之所以选定他,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老师,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 想不到,这人竟然笨到这个地步! “既然燕藩那边不缺,还给什么?”朱允熥继续说道,“户部,工部,写一个驳斥折子呈上来,把历年拨付的物资清单列出来,再把这些年燕藩那边的消耗也算出来。逐个对比,看他到底缺不缺?” 那边定然是不会缺的,等账目算出来,朱允熥正好借着这个由子,换了北平那边的官。 “臣等遵旨!” “工部那边,存了多少火炮?”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回殿下,火炮等军国利器,臣一文官无权过问,造好之后都是交付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由他们分配!”练子宁说道,“不过,上个月刚刚造好了大小火炮一百三十六门,校场检验合格之后,由兵部封存!” 朱允熥端着茶,灌了两口,“给靖海军的战船造的如何了?” “三个造船厂日夜赶工,也不过是刚刚造好龙骨!”练子宁说起公务来,一丝不苟头头是道。 “你拿孤的手谕给兵部,战船上的火炮缺额,从兵部的库存火炮中选取!”朱允熥放下茶碗,“另外,工部下属的火炮铸造局,专心给靖海军再铸造一批火器。记住,务必精细,不得粗制滥造!” “臣明白!”练子宁拱手道,“臣亲自督办!” 这时,王八耻又进来,低声道,“殿下,礼部尚书李原名求见!” “传!” 肯定是有急事,若不然王八耻不敢在朱允熥说话的时候,直接过来禀告。 稍候片刻,李原名捧着一封加急奏折进殿,见礼之后说道,“殿下,高丽的求援的国书!” 第200章 琐事(二) [] “又上国书干什么?”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又是求册封,求金印?” 朱允熥刚为皇太孙时,老爷子批准了高丽的新国号为朝鲜。但是没有册封李成桂为高丽国王。可是他却百折不挠,数次派遣使节前来,请求大明的册封。 封王,就意味着朝鲜成了可以有独立自主权的正式藩国。李家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朝鲜之主。须知,此时朝鲜内部,可不还有不少人怀念前朝王族,对李家暗中不满。 李家请求册封,就是要用大明皇帝的诏书,中国承认的正统性,来堵那些怀旧势力的嘴。 这种事,朱家爷俩怎么肯干!别看他李家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美人的,不但不答应,老爷子还经常在给高丽的国书中破口大骂。 “ 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但其诈伪之情,不可不察 。 惮各安分 , 毋生觉端。” “顽嚣狡诈,听其自然,其来文关请印信诰命,未可轻与。” 这就差指着李成桂的鼻子说,你个阴险小人了。可是李成桂真是人如其名,李成跪,成天跪。 越骂越送礼,越骂越上表,毫无廉耻之心。 再者,老爷子心中,李家属于篡位,乃是乱臣贼子。 自古以来中国的皇帝都这样,我这边怎么着都行。可是你们丫的这些藩国,都得规规矩矩的,做忠臣孝子。 虽不耐烦,可是由鸿胪寺转交礼部的国书,还是要看。朱允熥翻开,朝鲜文臣操刀,那不亚于国手的漂亮行楷,映入眼帘。 “臣,权知朝鲜国事,李成桂敬奏中国天子,大明皇帝陛下” “开春以来,辽东女真不住犯边,掠夺人口焚毁村寨,斩杀下国官吏。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朝鲜伏惟小邦,本不敢于辽东之地擅加刀兵,唯恐惊怒上国。但朝鲜之民亦是人也,故发兵自保” “哼!”看到这里,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冷的骇人。 还真是跟后世一个尿性,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说不敢发兵征剿女真,却敢侵占辽东旧土。须知当年,李成桂为了吞并一些辽东女真部族,率五千精骑一万步,都快打到了辽阳城下。 现在被女真骚扰几回,就可怜兮兮的上表,说什么不敢擅动刀兵?糊弄鬼呢?真把大明上下当傻子了,还真是一个阴险小人。 他说不敢,说不定此时已经结合军队,准备在辽东继续蚕食土地。 “你是算准了老爷子,不愿意跟你们计较,不愿意劳师远征。你等老子上位的,牙给你们掰碎了塞腚眼里!” 朱允熥心里怒骂,接着往下看。 “若上国不许臣国擅动,则乞上国震慑女真,护我朝鲜小国安宁!” “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体察下国之心” “呵!”朱允熥又是心中冷笑,“真是无耻到极点,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一边因为他们和女真交战,乞求原谅。一边又说,要是大明不想让他们打,请大明打那些女真部族。” 可是突然,朱允熥心中一动。 朝廷要辽东安稳无战事,那北平的燕藩就要首当其冲。这些年,朝廷对女真人一直是招抚的态度,而朝鲜在吞并了不少女真部族之后,女真人损失惨重退避三尺,很少主动招惹朝鲜。 怎么今年,忽然开始骚扰朝鲜边境了?而且,还赶在这个关节上?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意味着猫腻! 见朱允熥脸上表情变换,礼部尚书李原名开口说道,“殿下,臣接国书之时,听朝鲜使臣言。女真人开春之后,打破朝鲜边境城池,屠了军民三千”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哦,只许他李家朝鲜,吞并人女真部族,不许人家反抗是杀他?是何道理?” “这”顿时,李原名哑口无言。 朱允熥冷冷一笑,随手把朝鲜国书扔了回去。李原名惊诧之下反应不及,那国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忙弯腰去捡。 “别捡!”朱允熥冷声道,“孤有口谕,你仔细听了!” 李原名赶紧垂手,肃然倾听。 “给朝鲜李成桂回信。”朱允熥起身道,“一派胡言” 顿时,殿中的臣子们又是一愣,国书哪有这样措辞的? 就听朱允熥又道,“回信告诉他,尔所说之事,一派胡言。 孤听闻,朝鲜虽小,然亦有十万兵马。女真部族不过数千,如何能侵犯边界,屠杀士民?” “女真部族,生长于林间河畔,彼等化外野人,如何能攻破城池?” “尔朝鲜,先番侵占辽东故土,吞并女真之事,尚未平息交待。而今又要擅动刀兵,到底意欲何为?莫非,仍旧窥视辽东沃土乎?” “若有此心,岂非欺我大明刀锋不利乎?” “倘若真有女真来犯,尔等可自保城池。但若有一朝鲜兵士,踏我辽东之土。孤必百倍回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若朝鲜不能自保,女真部族亦不能挡也,何必称国。不若裁撤国号,设置郡县,大明必保全之!” 说着,朱允熥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就这么写,就这么说,一字不改!” 殿中几人,已是目瞪口呆,神色呆滞。 “殿下!”良久后,礼部尚书李原名才反应过来,开口急道,“如此措辞,是不是稍有不妥!两国相交,大明乃是天朝是上国,殿下所说,有些咄咄逼人,有伤殿下仁厚之名!” 啪地一下,朱允熥把茶碗放在御案上,“连册封都没有,它朝鲜算的上什么国?皇爷爷去年给他的国书中就写过,彼系臣妾!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跟他客气什么?” 见朱允熥发火,李原名不敢再言。 可是殿中的几个文臣,心里都在想着,殿下似乎对藩国,太过苛刻了一些。 而朱允熥看着他们,却没来由的有些后悔。 后悔把李景隆送到了军中,即将随军出征。 若是有老李在,不把朝鲜使臣和那自立为王的李成桂,喷成筛子才怪! “不是孤刻薄!”朱允熥耐着性子说道,“朝鲜李室自立,若不狠狠敲打一番,恐失了恭敬之心!” 人家都快跪地上了,还怎么恭敬? 诸人心中腹诽,但是嘴上说道,“殿下所言极是!” “若无事,诸卿退下吧,孤还有奏折要批!”朱允熥坐下,开口说道。 “臣等告退!” 李原名和练子宁站起身要走,可是户部侍郎赵勉却没动,开口奏道,“臣有事奏!” 朱允熥拿起一本奏折,“说吧!” “户部田亩清算司,郎中出缺!” “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安排!”奏折后,朱允熥露出半张脸,“这事在孤跟前说,你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 赵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臣是要斗胆推举一人,请殿下明断!”说着,又笑笑,“户部有一能员,名罗本” “等会,这个名这么熟呢?”朱允熥皱眉想想,恍然大悟。 这罗本就是赵宁儿的姐夫呀,算起来和自己也是连襟呢。只不过这人在户部只是个八品的官,而郎中却是正六品,而且管理清算司,可谓小官大权。 随即,朱允熥看着赵勉的脸色,有些不善。 本想出言呵斥,可是想想还是把话放回了肚子里。人人都有钻营之心,他提名罗本,八成也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出个彩头。 只不过,这种举动为朱允熥所不喜。他这人有个特点,一旦不喜欢某人,或者心里有了看法,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淡淡的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第201章 琐事(完) [] “哎!” 臣子们退下之后,朱允熥把手里的奏折随意的一丢,仰头靠在宝座上,感到一阵心累。 要么没事,要么来的都是事。 大同有战事,辽东也有战事。朝鲜不安分,四叔那边膈应人。 铸币要发行,邮改驿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广,运河要疏通,官道要维修。各地的府学,州学,县学要建等等。数不清的事,忽然之间全部压了下来。 “累了!”朱允熥闭目揉着手腕,心道。 睁开眼,走到窗边,窗外的花园里一盆盆鲜花,正在初夏的阳光下娇艳的盛开着,像是一张张美人脸一般,让人怎么都看不倦。 “殿下!”王八耻给朱允熥换上热茶,笑道,“您从早上起就忙于公务,不如,歇歇吧!” 说着,低头走到朱允熥身边,小声的笑道,“高丽那边进来的美人,都是给歌舞双绝的。不如奴婢让她们准备准备,您” “滚一边去!”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笑骂道,“你这奸佞小人!” 要么怎么说自古皇帝爱奸臣呢,因为只有奸臣才知道君王想要什么。外边是大好阳光,殿内是案牍劳累,谁不想轻松的过日子呢?如此良辰美景,来点葡萄美酒夜光杯,再看看轻歌曼舞 可懒惰这东西是可以让人上瘾的毒药,尤其对君主而言。君主懒,则国家忧。君主惰,则国家愁。 “给孤换浓茶!”朱允熥伸下懒腰,重新坐回宝座上,拿起一封奏折,顿时笑容满面。 淮王朱允炆的奏折,他媳妇也有了身孕,特意上了折子报喜。而且还不只是正妃有了,身边的侧妃也有了身孕,双喜。 再看看奏折后面的空白处,没有老爷子的御批,证明这喜事老爷子还不知道。 当下,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站起身朝奉天殿走去。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到殿外,朴不成就迎接出来,行礼说道。 “起来吧!皇爷爷呢!”朱允熥抬头往里面走,开口说道,“老爷子这工夫忙不忙?” “皇爷在偏殿歇着呢,殿下这边请!” 走入侧殿,只见老爷子正斜靠在软榻上,一只脚放在女官彩云的怀中,任凭对方揉捏,惬意的闭着眼睛,脚趾不时的动弹两下,边上还有一个宫女,正轻摇羽扇。 “你孙子一天累的腰酸背疼,您老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朱允熥心中腹诽,老爷子让他署理政务,估摸着也是存了偷懒的心思。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在门口,朗声说道。 “嗯?”老爷子顿时睁开眼,赶紧把脚从彩云怀里抽出来,笑道,“来啦!坐,坐下说话!”说着,看看正在掩饰领口的彩云,老脸一红,“这让她给咱修修脚指甲!” 你骗谁呢? 修指甲不得有工具吗? 彩云两手空空用什么修?莫非,是硬夹? “皇爷爷,淮王的奏折!”看破不能说破,朱允熥把奏折递上去,“淮王妃有喜了,他上折子给 皇爷爷报喜,请您老赐名呢!” “好事儿呀!”老爷子眯着眼睛笑道,看看奏折,继续开口,“嗨,还是双喜!好,好!”说着,对朴不成说道,“内库里挑些滋补的药材,赏赐到淮安。另,选一些老成的宫人送过去伺候!” “孙儿宫里那些高丽美人也用不上,不如一并赏赐过去?”朱允熥笑道。 红颜祸水,留在身边总是想弄。可他一个人,怎么用得了那么多。干脆都发出去,眼不见心为净。 “上回,咱把高丽国进贡给你的美人,赏了你几个叔叔你还不高兴,现在怎么转性子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苦笑一声,“皇爷爷,孙儿每日政务缠身,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了,都是红颜祸水,孙儿怕一不小心,掉进温柔乡里不想出来!” 老爷子在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碗道,“才干了多少活就叫累!你爷爷咱,干了几十年,起早贪黑的都没叫累!” “您是圣君,孙儿怎能和您比!” “哼,别拿好话忽悠咱!”老爷子笑笑,继续道,“咱听说,你给朝鲜国主的国书,可不怎么客气,他又怎么惹你了?” 虽是让朱允熥署理政务,可是老爷子这边也还是没放松,事过去还没几个时辰,就传进老爷子耳里了。 “也没惹,孙儿就是觉得他们朝鲜矫情!”朱允熥笑道,“敲打他一番!” “狗儿的,那些高丽人就记打不记吃!”老爷子喝口茶,开口说道,“那地方的人,你比他们强,他们怕你,你要是比他们弱,他们就欺负你!”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怎知道?” “当年和他们打过仗!”老爷子又舒服的斜靠着,“当年脱脱领兵南下打张士诚的时候,咱刚占了滁州。怕他把咱们也灭了,带兵挡在六合。他娘的,大六合的元军,其中就有高丽人。” 说着,老爷子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娘的,那些人走一路祸害一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六合边上有个镇子叫瓦梁,好好一个镇子,让他们杀光抢光,女人都给抓紧军营里,轮番祸害!” “那时候,咱是造反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手下弟兄干的那些事,已经够不是人了。可是再看看那些高丽人,哼!” 后世南京沦陷之时,也有这些高丽人! “后来咱带耿再成,连胜了三阵,抓了一千多高丽俘虏。本以为这些杀人魔王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是一见打不过咱们,他们就跪地求饶,爹娘老子的乱叫,眼泪鼻涕流一地,一点志气都没有。” 朱允熥听着,开口说道,“后来呢?” “宰了!”老爷子随手抓了一块点心扔嘴里,“六合城下全宰了,开膛剖肚,暴尸荒野!” 说着,老爷子忽然警惕的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你不会是还想打朝鲜吧?” 随后,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皱眉道,“大孙,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地太远,太冷,占了那朝廷还要每年倒贴,得不偿失!” “孙儿是想起了别的事!”朱允熥笑道,“驿改邮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行。别的地方还好说,辽东挨着北平那边的几个军卫,根本没有民夫可以调动。” “不如,让高丽出民夫,帮着咱们 大明这边修路!” “不但可以修路,还可以修筑城池,堡垒。当初您不就是因为辽东太远,没有设置铁岭卫吗?” “咱们大明的百姓金贵,您不忍心用,那就用高丽人!” “反正,他们也生于苦寒之地,冻不死!”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沉思道,“征发藩国民夫,这事没有先列,是不是对对咱们大明,有些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当年他高丽能帮大元出兵打仗,现在就不能帮咱们干活了?再说,也是不白征!”朱允熥笑道,“每年他高丽王进贡一堆没用的东西,他给咱们民夫,咱们就免了他的贡品!”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他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和他好好掰扯一下!皇爷爷,四叔的折子里说,辽东之地乃北元余孽控制。可是北元的兵,为什么年年犯我大明边界,却不打他高丽呢?”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李家朝鲜,真的只是只奉大明为主吗?” ~~~ “御贼淮安路,累战于八里庄,又泗、和等州贼八千余艘围淮安城,昼夜力战,却之。贼复至,莹身被数枪奋击,杀获殆尽”——《高丽史·崔莹传》 刚出手术室,正在低头猛写,稍等还有。 第202章 铁岭卫 [] 在传统的儒家观点中,君王的道德,国家的道德,是身为世界中心,作为天朝的中国,最应该展现给天下的。 这种道德,是所谓的大国风度,教化四方彬彬有礼。不以势压小国,不欺负弱国。这样的观点不能说错,但在朱允熥心中绝对不认为他对。 他总是认为这样的观点和态度,缺少血性。 世界数千年来持之以恒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强大的时候,用仁德的态度对人,但是别人不一定感恩。反而在你弱小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 就好比一个人,风光的时候自然是朋友遍天下。可等你没钱的时候,谁帮你?不但不帮,还要踩乎你。 在他看来,大国就是要欺负小国,就是要骄横。 好比毛子,北极熊若是和世界上的哪个国家说,你瞅啥?绝对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瞅你咋地。他要是跟哪个国家说练练?更没谁敢说,练练就练练! 当年,我们千年以来融入血液的权谋手腕,不会那么愣头青。刀剑与文化并行,行无声拓展之事。几百年后,哪有撒克逊人在世界上撒野的份? 老爷子沉思了半天,开口道,“咱爷俩之间,你说话别拐弯,你到底怎么想的?” 朱允熥一笑,随即正色道,“皇爷爷,大同的战事,让孙儿想起了一些东西。咱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可隔三岔五北元却依旧犯边,这是为何?” “咱们太被动!”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北元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世上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咱们也防不住。归根到底,是咱们九边设的太往后了!” 说着,朱允熥坐到老爷子身边,用桌上的点心为标注,开口道,“您看,打比方这是北平,北平之外是辽东的诸卫,可是这些地方之外的万里之土,却都是北元的藏身之处!” “国朝以来,数次北征,虽然让北元伤筋动骨,可大明耗费的钱粮也是数以亿计。孙儿想,不如把沿线设置军卫,不断的把我们大明的前线往前推。” “有了这些前沿的军卫,北元想南下就绕不开。您害怕劳民伤财,那咱们就不用咱们的民,也不用咱们财。” “高丽王屡次求册封,那咱们就让出点血,表示下诚意,他征民夫,帮咱们修筑。朝廷则精锐镇守,每年的充军囚徒尽数发配。再每年,就近从朝鲜内征粮食,充实军卫的粮库,给大明分担财政负担。” “如此一来,不需要多少年,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而北元的藏身处,被咱们不断挤压,咱们不就占了主动了吗?” “不单是辽东如此,秦晋之地也可如此。虽然二叔三叔那边,没有藩国可以用。暂时看来钱粮的投入是大头,可是再大也大不过打仗的花费。就这次,傅友德带兵去大同,几万人路上的吃喝,开拔的物资银钱,就足够建几个军卫了!” “慢慢的,军卫演变成城池,边疆大明士民越多,越是安稳。而且,这些城池把中原之地,能彻底的保护起来,把战火隔绝在大明腹心之外!” 老爷子想了许久,开口道,“心里还有啥,都说出来!” “还以辽东为例,国朝开国以来,北元辽东重镇相继攻克,归附。您雄才大略,于辽东设置藩镇卫所,除了北平的四叔之外,最前沿广宁卫封给了辽王十四叔。但是按照前朝的疆域,还是太靠后了!” “孙儿想,恢复铁岭卫。”说到这里,朱允熥终于露出了心中的目的,开口说道,“现在铁岭卫在朝鲜手中,让他们让出来。不但要让,还要用他们人口钱粮修筑。” “有了铁岭卫,辽东都司军卫不再是守,而是直接可以打出去,并且更好的控制辽东,管辖辽东各部族。大大的拓展了,辽东各卫的空间!” “在铁岭卫和广宁卫之间,再设金,复,海,盖四卫,如此一来层层连环,成为可以相互支持的军事力量,既能镇压朝鲜,使其不敢在窥辽东之土,又能让北元在辽东无立足之地。” “朝鲜虽然看似恭敬,可到嘴里的肉,怎能吐出来!”老爷子沉思道,“你心里,还是想着要打朝鲜!” “不是孙儿要打,而是铁岭卫关乎辽东百年安稳大计!”朱允熥继续说道,“辽东平,北地平。四叔掌管着辽东都司,加上十四叔的军队,从北平至广宁卫,有兵近十万人。” “再有了铁岭卫,不但可以安定辽东,震慑蛮族。将来还可以以此为前哨,直攻蒙古高原右翼。而且,铁岭卫就等于把刀架在了朝鲜的鼻尖上,让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见老爷子表情有些变幻,心中犹豫。朱允熥又道,“皇爷爷,这些事不趁着咱们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去做。孙儿说句不好听,后世子孙安逸惯了,他们也不会做。” “孙儿再说句更不好听的,咱大明也未必能一直兵强马壮下去。” 说完,朱允熥满怀希望的看着老爷子。 岂料,老爷子却开口,“你没说咱还没留心,你四叔管辖之地居然那么大了。辽东都司的兵,居然那么多了。” “爷爷,孙儿说要恢复铁岭卫,可没有对四叔的意思。”朱允熥开口说道,“孙儿,只是为大明版图着想!再说,孙儿知道,他虽管着辽东都司,可十四叔的人马他却指挥不动,等将来十九叔韩王就藩开原,二十一叔沈王就藩沈阳,又会从他手里分权,分人,分兵。” “ 有些事,咱爷俩都明白!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孙儿也更知道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道理,孙儿没那么计较。”朱允熥继续道,“孙儿想的,只是大明。” 老爷子翘着腿,靠在软榻上,“恢复铁岭卫,非一时之功,总要个三五年!”说着,老爷子起身坐好,说道,“先给朝鲜去旨,让鸿胪寺跟他们扯皮,看他怎么说!” “那孙儿给是辽王十四叔去信,让他准备好兵马。等大同战事了结,随机应变!”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还是默认了朱允熥的意图,恢复铁岭卫不但有利于军事,同时也昭示着,大明对于前朝大元所有领土的合法继承性。 此事一旦定下,就开始暗中准备。 翌日,傅友德带兵出京,老爷子和朱允熥站在洪武门城头,为大军送行。 京城百姓也夹道相送,大明开国以来几乎百战百胜,京城的百姓们也养成了骄狂的性子。在他们看来,大明王师出征,贼人必定伏诛。 早先蓝玉出征时,银甲金盔,官职旗牌接连数里,而傅友德则如普通老军一般,骑着战马一身旧甲,丝毫没有主帅的气魄。 王师没了气魄,百姓们看得就有些意兴阑珊。直至曹国公李景隆的仪仗出现,百姓们的欢呼才响亮起来。 朱允熥从城头望下去,行进大军之中,数十铁甲护卫,簇拥着李景隆,浩浩荡荡前行。 马上,李景隆盔甲华丽,不怒自威,看着确实有几分将门虎子的味道。 知道皇帝和皇太孙都在城头注视,战马上的李景隆忽然踩着马镫站起来,回望城头,大声呐喊。 “陛下,殿下,不破贼奴,臣誓不回还!” 喊完之后,他身边数十曹国公李家的私军家丁跟着呐喊,“大明万胜!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紧接着,大军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城头,朱允熥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李景隆,心里笑骂,“这厮!” 对着城头表现一番之后,李景隆又骑在马上,强忍着屁股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看着身边,如林般前进的大明虎贲,李景隆心道,“其实,打仗也挺威风!” ~~~ 脑子昏沉,写了好遍都不满意。自己看来,写的什么玩意。。。 第203章 淮河 [] 大军出京,精锐马队于大帅中军先行,步兵轻装随后,而辎重等皆走沿江水路。 国朝之初的百战虎贲,远不是后来那些乞丐一样凑数的军兵可以比拟。打仗意味着军功,意味着皇恩浩荡多赏几亩地,多赏布匹钱粮。大好男儿之前程富贵,皆在贼酋的头颅。 运送辎重器械的船队,从京师水路出发,过长江过淮河,一直往北。 六月夏日,炙热的阳光打在浩荡的淮河水面上,滚滚江水此起彼伏的波浪之中,似乎带着阵阵金光。 沿岸,无数农田碧绿如翠,一眼望不到边际。 淮河水流淌千年,孕育淮河两岸,养育无数英雄豪杰。从大汉群雄,到两宋豪杰,再到如今的锦绣大明,代代男儿自强不息,心比天高。 江面上浩大的船队看似缓缓的前行,微风吹过战船瞭望塔上的大明旗帜,迎风飘扬。两岸,无数在田间的农人,停住手中的活计,遮目眺望。 那些赤脚的孩童,不顾大人的阻拦从田中跑出来,沿着堤坝跟随战船前进的方向,迎风奔跑,嘴里大声呼喊。 “大明!大明!” 清脆嘹亮的童声,被风那么一吹,吹得好远,却没吹散。而是把这些声音扩散到江面上,围绕着战船回荡。 “哈哈哈哈!” 曹国公李景隆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象,听着若隐若现的欢呼,豪气大发,仰天长啸。 傅大帅还是给了曹国公些颜面,做镇后队押运物资,不必忍着身上的痛楚,在马背上颠簸。 “这是淮河中游,再往前到了下游,就是本公的老家!” 笑声过后,李景隆望着前方的景象,语气有些感叹的对身边卫士们说道,“当年,祖父携父亲,从老家去滁州投奔皇爷。祖宗保佑,我父祖,十余年中披肝沥胆九死一生,方成就了不世的功业,给李家挣下泼天的富贵!” 他身后那些老兵卫士等,俱都是他李家的世代家丁,其中有头顶白发年过五十者,闻听此言已经是热泪盈眶。而那些年轻人,则是按着腰刀,神色郑重之中带着丝丝憧憬。 一老兵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哽咽,“那真是,九死一生,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游荡!某当年追随老家主时,老主人不过束发之年,处州血战砍断了两口刀,被戳破了三副甲,依旧利于城墙之上。以大帅义子外甥之身,冲杀在最前,三军效死,贼人胆寒!” 李景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老兵的描述中,看到了父亲年轻时驰骋疆场的英姿与豪迈,铁血与悲壮。 “天妒英才!”老兵继续哭道,“老主人英年早逝!” “别哭,还有我!父祖已逝,李家大任在我一身!”李景隆依旧看着前方,肃然说道,“此次出征,我虽为随军参赞,但也不会堕了李家的名头,堕父祖的威名!”说着,微微一笑,“我李家世代勋戚,身受皇恩,以后免不了出兵放马,征战四方。李家人喝淮河水长大,绝没有孬种!” 说到此处,李景隆轻轻抬头,几只水鸟在船头盘旋。 “弓来!”李景隆大喝一声,边上卫士已经送上弓箭。 一身鱼鳞铁甲的李景隆矗立船头,迎着耀眼的阳光,微微闭眼,箭枝稳稳的指向天空。 嗖地一声,气贯长空。射出的箭如流星,飞翔的水鸟之中,最肥大的那只应声而落。 “家主神射!”卫士们轰然叫好。 “哼!”李景隆收弓站好,满是傲然,“为参赞?不过一时权益,总有一日叫天下知道某的手段!”说着,背着手站在船头,朗声开口,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卫士们轰然叫好,其中一从小陪李景隆长大的侍卫,大声赞道,“家主真是文武双全,俺大字不认识几个,可是听了家主的诗,觉得腔子里的血都热了,恨不得跟着家主马上提刀杀贼!” 顿时,李景隆脸色一红,有心说这不是他做的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和手下这些大老粗解释。 咚咚咚,甲板上传来脚步,一水军千户跑了上来,大声禀告,“公爷,前面到了怀远渡口,可要停泊片刻,补充些干净的清水!” “稍作停留,不可耽搁!”李景隆正色开口,“传本将令,除必要人手之外,所有军士不得下船,违令者斩!” “两淮乃是我等淮人故土,若有买卖物品等事,务必给足银钱不得克扣,违令者,斩!” “下船买卖物资的军卒,务必军容整齐,战甲鲜明,不可堕了王师天威,违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喏!”水军千户大声应答。 “还有!”李景隆面色郑重,向前几步,负手说道,“军中只有将军,没有公侯。以后不得唤本讲为公爷,要叫将军!” “喏!”水军千户又赶紧答应。 王师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之后,江面的战船缓缓停住,最前方的几艘快船,开赴渡口。 渡口处,早有沿途的官差准备接应,江面上船只所需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妥当。渡口处,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和青壮劳工。一个当地驻军的把总,带着一群士兵昂然肃立,让看热闹的人群不敢上前。 “这位小哥儿!”一带着斗笠,身材高大却有些削瘦,满脸胡须的五旬男子,走近军兵问道,“咱大明的大军,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按着腰刀的官兵,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凶狠,“问你娘,你知道个球,滚一边去!” “老子”问话男子顿时大怒,刚要发怒却被身后一年轻男子拽住。 “爹!”年轻男子劝道,“千万不能发火,那边差役盯着呢。好不容易求来了出来放放风,您千万莫要耍脾气!” 五旬男子看看身后,几个便衣的差役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当下哼了一声,嘴里骂道,“他娘的,敢骂老子,等着!” 这时,战船已经靠岸,当先数十个盔甲鲜明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开始与码头上的官军交接。 紧接着,有差役开始指挥劳工往船上运送清水等物资,码头上繁忙一片。 原本岸上这些军兵看着还有些气势,可是和战船上下来的军士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五旬男子看看那边的京营官兵,再看看身边这些地方军士,不屑的笑道,“拿把铁片子跟老子逞能耐,揍性!” 顿时,方才那骂人的年轻军士,满脸通红。正要怒骂,却见那人在人群中挤了过去。 “哎,那位小哥儿,咱这是去哪打仗?可是去北方?”五旬男子,在人群中大声问道。 渡口处,一从船上下来的京营军士听到了呐喊,回头观望。只见问话的人,年纪几乎能当自己的父亲。 当下不敢无礼,抱拳道,“大叔,俺们去大同杀鞑子!” 五旬男子一愣,不顾边上差役的阻拦,继续向前,嘴里骂道,“遭娘瘟的,他们敢打大同?真他娘的胆肥了,咱们大军带队的主将是谁?” 那兵士大声回道,“是颍国公傅大帅,副帅是魏国公。” 五旬男子脚步停下,推开拉扯他的差役,“嗯,老傅能耐可以。不过,徐辉祖那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当了副帅?”随后,又大声问道,“咱们去了多少骑兵?” 那兵士正要回答,只见几个壮汉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拽着五旬男子就往后拖,嘴里骂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哥几个给你点自由,你蹬鼻子上脸!” 五旬男子也不挣扎,被人扯着向后,嘴里还在大喊,“鞑子大军前来,后方必定空虚。告诉你家大帅,派精锐铁骑绕后捣毁贼人的老家,再沿路把守水源,鞑子必不能长久!而后,大军掩杀,三面合围” “你他娘的还当你是大将军?”便衣差役,大声怒吼。 ~~还有,还有,见谅。。。。。。。 另,我地理不好,也不知道运河过不过淮河,见谅,勿喷射。 第204章 江面 [] “住手!” 突然,一声如雷爆喝,码头上骤然安静。 只见从船上下来的军士之中,一穿着铁甲,肩膀带着兽头护肩的参将大踏步奔来,面目狰狞的骂道,“日你娘的,拿开你的爪子!” 话音落下,那参将已经到了五旬男子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砰地一声,拉着五旬男子的便衣差役,直接被踢了一个跟头。 “敢拉俺家大帅,老子劈了你!”参将破口大骂,就要抽刀。 “停!” 五旬男子刹那之间,似乎换了一个身份一般。站在那里虽然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可是眉宇之间,周身的气势仿佛是百战之师的统帅,让人凛然不敢直视。 “你认得某家?”男子问道。 参将弯腰抱拳,“飞熊营指挥,参将张天保,参见大将军!洪武二十一年,某将跟随大将军出塞,军功升任营指挥。洪武二十五年,末将追随大将远赴西北,回京升记名参将!” “哦,是你小子!” 这五旬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贬为民,在怀远老家被当地官府看守,只能种地务农的,原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凉国公蓝玉。 他在家中,几乎和外界隔绝。任何的朝廷邸报,天下大事都不知道。今日是他儿子买通了官差,他才能到河边散步放风。不想,却看到了朝廷北上的船队。 “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蓝玉嘴中发苦,苦笑道。 “在某将心中,您就是大将军!”张天保朗声道。 “咱们出兵多少?”蓝玉问道,“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带了多少火炮?” “骑兵一万一,步兵四万,炮手弓弩火器兵一万五,另有”当下,张天保毫不避讳,开口说道,“查得贼人前军,有敌四万五,贼酋一为乌格齐,一为马哈木!” “哼,手下败将!”蓝玉不屑的说道,“那乌格齐,当日没砍了他的脑袋,他还敢来!” 就这时,远处许多官兵涌了过来,领头大汉喊道,“大哥,怎地了?” 张天保怒道,“咋呼什么?蓝帅在此,赶紧过来叩头!” “蓝帅?”那边人有些迟疑,随后有些颤抖的问道,“可是蓝大帅!” “操你婆娘的,咱大明有几个蓝帅!”张天保骂道。 随后,数十人蜂拥而来,围着蓝玉大声问好。 眼前人,都是昔日手下儿郎,尽管叫不上名字,可是蓝玉被他们的真情实意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面上,看着码头的李景隆双眉紧皱,骂道,“刚说完务必军容整齐肃穆,怎么一到了岸上就乱糟糟的。去看看搬完了没有,搬完了把那些杀才提溜回来!” ~~~ “大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 “大帅!小的二狗子,您还认得俺吗?” “大帅!俺上回中了一箭,你还赏了俺一锭大银呢?” 围着蓝玉的士兵们七嘴八舌,蓝玉低头不住揉着眼角。 “好了!”豁然,蓝玉转喜为怒,板着脸,“尔等都是朝廷兵士,身有重任,何故围着某这老头子?速速搬运辎重,回到船上,莫耽误行军!”说着,目光在所有军士们的脸上扫过,双手抱拳,声音如刀锋,“儿郎们,玉,恨不能跟你们,并肩作战。” “天佑大明,吾军万盛!” 众军士,齐齐抱拳行礼,呐喊,“天佑大明,吾军万胜!” 随后,这些军士们逐个对蓝玉行礼,转身返还。 码头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蓝玉傲然一笑,转身向后走去。 待经过骂他的小兵身边时,斜眼笑道,“你好胆,竟然敢骂老子,好胆好胆!哼哼!” 那小兵惊恐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揍性!”蓝玉又笑骂道,“这点胆子?呵呵,以后,少拿那铁片子吓唬老百姓!有能耐,去边关!” 说完,昂首阔步,嘴里清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全军将士意气豪” ~~~ 战船上,李景隆冷脸,看着张天保等人。 “方才,本将怎么说的?尔等到了岸上,闹腾什么?” 张天保抱拳大声道,“公爷!” “叫将军!”李景隆怒斥。 “将军,大将军在岸上,俺们在岸上看到大将军了!” “谁?那个大将军!” “凉国公,蓝帅!”张天保大声说着,对船上的士卒们喊道,“飞熊营的兄弟们,老子刚才在岸上,看到了蓝帅了!” 哗啦,无数的士卒从船舱中冲出来,趴在了船舷上。 “大帅!” 天水之间,满是壮士呼唤。 岸上,正背手前行的蓝玉身形一震,不自觉间落下两行英雄泪。 紧接着,天地之间,满是男儿豪迈悲壮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一起豪!”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作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岸边,蓝玉已是泣不成声。 嘴里跟着默默唱道,“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世间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世间名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安然活到白头,一生终老? 但是和慷慨壮烈而死,成全生前身后相比,谁还稀罕安然终老? 江山,旗帜渐远,呼声细不可闻。 蓝玉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船队消失,仍旧不肯收回。他蓝玉,宁愿战死,也不愿这么活着。可是现在的他,唯有如此的活着。 “爹,回去吧!”蓝春在身后说道。 “嗯!”蓝玉依旧看着远方,“回,回吧!” ~~~~ 京师之中,继大军出京之后,京城百姓的目光,顿时又被另一股风波所吸引。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书天子。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佛门僧人之中有人道德败坏,不修佛法德行,明里是僧人,暗中却做男盗女娼之事。 寺庙多不法,占据百姓两天为己有,隐藏人人口,逃脱赋税。 竟然一个折子,包含了京师周围十几座大型寺庙,数十个有名有姓的方丈住持等。 朝廷彻查之下,无数花花和尚狗屁倒灶之事,大白于天下。 京师上下震怒,且不说天子与皇储,京师的百姓们现在看和尚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们孝敬佛祖的香火钱,居然被你们这些秃驴给黑了! 你们黑了不算,拿着我们的给的香火钱,过得比我们还好!甚至连神仙都比不了! 还有官府的告示中,各不法寺院放印子钱,侵占田地,逼农为佃等等。 于是,民愤之下,朝廷开始清查各寺庙的田产。不单是京师,苏杭等地也有僧官上书。 言,僧官特权不利僧人修行佛法,不利世俗,上书请免。并,请朝廷何时僧人人数,酌情给与田产自足,并需一并纳税。 看起来,江南的和尚们可能是被京师的动作给吓怕了。可是背地里,却是杭州知府张善,直接砍了数十个花和尚的脑袋。 而苏杭等地的庙产数目,更是触目惊心。不但有庙产,僧人们还广置商业门面,坐地收租。 杭州府的奏折送入京师,朝野大哗。 圣旨,杭州府张善入京陛见。 第205章 庆春 [] 召张善入京,是老爷子的意思。 几十个和尚的人头落地,并且查封庙产,牵扯出来的不只是几座寺庙跟和尚,还有那些把田挂在寺庙,免税的大户人家。 张善在杭州为知府,吸取了当日在抚州的教训,一到任上就出手不留情。江南的寺庙僧人,比其他地方更为精明。除了田地,人口,香火钱之外,竟然还和商人,地方大族掺合着做生意。 有一起合伙置备的近乎一条街的门面,运河上的船队,米面行粮油铺,甚至还有飞票钱庄。这些产业落在张善手里,自然是一律充公。 如此做法,自然引得不满,朝中已经些江南出身的文臣,开始上折子叫屈了。 “三爷,浙江会馆到了!” 游人如织的街市上,便装打扮的傅让,对轿子中的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撩开轿子的一角,夏日京城的繁华盛景映入眼帘,多日以来繁忙的政务让他有倦怠,眼前的盛世美景顿时让他心头的压力,为之一空。 “去庆春楼!”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句,放下轿子的窗帘。 浙江会馆占地约有四亩,中间由一条路隔开,一分为二。前面是浙江籍在京人士落脚的客栈等,后面则是各种茶楼,饭庄,酒肆。 由于浙江文风鼎盛,在朝中臣子众多,所以生意十分兴旺。庆春楼,就是京城浙菜的翘楚,据说连切墩儿的伙计,都是在浙江带来的。 此时刚刚过了饭口的时候,酒楼里客人不多。朱允熥的轿子刚在店外落稳,一穿着体面的堂头,带着一肩膀上搭着纯白毛巾的伙计,赶紧迎了出来。 外面的轿子虽然不起眼,可是轿子上的帷幔却是上好的染色松江布,四个轿夫下盘稳重,肩膀宽阔,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看轿子前,几个开路的随从,那出身富贵,见多识广的举止气派是藏都藏不住的。别看这些人穿着不起眼,可只要稍微换上套好行头,那就是爷。 而后从轿子中,下来一长身玉立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虽面带微笑,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 京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说不定这就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小公爷。 庆春楼的堂头不敢怠慢,远远的小跑两步,先是侧身微躬,让出了那贵公子前行的方向,而后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朱允熥打量一下,周围的精致。这条街连周围的建筑,都是典型的浙派风格,沉稳中带着精致,低调中带着精美,别有一番韵味。 “二楼,雅间!”傅让唬着脸对堂头说道。 “您里面请!”堂头依旧躬身,回头对伙计瞪眼道,“赶紧,带路!” 朱允熥走在中间,两边都是护卫,踩着酒楼中,打了防水防油蜡的地板,缓缓上楼。 “天字号雅间,贵宾” “咋呼什么?一边去!”伙计的声音还没落下,就被傅让一手推开。 随后,几个护卫门神一样立在门外,傅让先开门探视一番,才请朱允熥进去。 雅间很大,屋内层高近乎一丈,站在窗口处,正好能看见应天府外郭的城墙,还有繁忙的码头和运河。 运河上商船如同后世赛车一样,正在人的指挥下,一艘艘的 缓缓靠岸。码头上无数的工人和蚂蚁一样忙碌。车马勤行,货物堆积如山。 自从驿改邮之后,京师外的原来的驿站更加忙碌了。驿站本就在运河旁,沿着运河建立了望不到头的货仓,用于储备货物。 有了这些货仓,还有官家照看,来往于京师的商人们,再也不用忍受牙人的盘剥,还有货物的存放问题,更不用担心货物安全问题。 这使得,码头附近的货仓,永远都不够用。除了官府的货仓之外,再往后一点的地方,许多百姓也把自己家,变成了货仓,和商人的落脚地。官府吃肉,他们跟着喝汤。物流业,已经开始在大明露出了苗头。 “不错!”朱允熥赞叹一声,不知是说窗外的景象,还是赞酒楼的环境。 偌大一个桌子,只有朱允熥一人落座,堂头亲自给倒上最好的西湖龙井,欠身问道,“客官,您想用些什么?” “有什么拿手菜?挑些清淡的!”朱允熥笑道。 堂头站直了身体,跟唱歌一样的张口就来,“您喜欢清淡的,这季节油闷春笋最好不过,还有三丝拌蛏,龙井虾仁,西湖莼菜汤,您若是喜欢吃鱼,小店的西湖醋鱼是京城一绝,做饭的大师傅,还有用的活鱼都是从杭州来的,保您满意!” 说着,又笑笑,低头道,“不知贵客是不是第一次吃我们浙菜,浙菜看着颜色重,其实吃着是鲜!” 朱允熥轻摇折扇,“好,就这些,速速上来!” “好嘞!”堂头笑着答应一声,拎着茶壶往外走,一边在楼梯上跑着,一边嘴里唱道,“天字号雅间,干果盘四品,鲜果盘四品,甜点四品,先伺候着!” 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嘴皮子都利索,说话不但快还带着节奏,听起来似乎唱歌一样,格外悦耳。 这时代,经商是门手艺,当伙计更是门手艺。伙计不是谁都能当的,掌柜的要先看后生的长相周正与否,机灵与否。然后进门是三年的学徒,磨练心性。稍微心眼不正的,吃不了苦的都留不下。 后厨的规矩更多了,三年学徒,三年配菜,三年切墩儿,十年之后才能掌勺。而且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 饮食是入口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最忌讳的就是家里厨子伙计不上心。一家老店,经营几十年,靠的就是小心谨慎还有好手艺,换来的金字招牌。做生意的人,挣的是买卖辛苦钱,可不是昧良心的钱。 “在这吃饭,可比宫里有趣了多了!”朱允熥笑着说道。 可是,他这话却无人应答,只有王八耻跟着笑笑,其他的侍卫们依旧两眼炯炯,警惕的看着四周。 “出宫了,放松一些,别这么绷着!”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不然,这顿饭孤也吃的不痛快!”说着,又笑笑,“这茶不错,比宫里的好!” “殿下觉得好?”王八耻凑过来笑道,“那奴婢回去就和尚膳监的人说,让他们去采买!” “别折腾了,不过是没喝过才觉得好喝,一会回去的时候买一些就是了。”朱允熥喝茶笑道。 他要真是开口让宫里的人采买,这事就大了。 这时,门外那酒楼的堂头,又拎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贵客,您瞧!”那尾鲜鱼,在堂头的手里不住来回扭曲挣扎,堂头笑道,“这是从西湖运来草鱼,您看这颜色,这鳞片。已然在清水里饿了两天,土腥味都吐了。这条鱼正好一斤沉,您过目之后,小的就送去后厨了!” 朱允熥越发觉得有趣,笑道,“快去做吧,我都饿了!” “稍等!”堂头面对朱允熥退出去,边走边道,“您先尝尝点心,小店请苏州大师傅做的,用的上好的霜糖。” 朱允熥拿起一块,入口软糯芬香,对王八耻笑道,“这盘点心,给大伙一人份几块,垫垫肚子!” 王八耻低眉顺眼的答应,端着点心出去分发。侍卫们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下去。 “暴殄天物!”朱允熥摇头笑骂,又不许不急的吃了起来。 吃着,他再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象。 “今日方知,什么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朱允熥心中说道,“怪不得许多皇帝,都不喜欢在宫里呆着,想要出来游玩。如此美景,风情,怎能不爱!” 这时,傅让在门外说道,“三爷,张善来了!” 第206章 收税 [] “臣张善”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朱允熥用丝帕擦了下嘴角,淡淡的说道,“昨晚上才到京?明日陛见想好了说什么没有?” 今日,他其实是特意出宫来见张善的。老爷子要见张善,不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弹劾,而是张善自己的折子中,说了很多当地的事,引得老爷子注意。比如说,杭州及周边,因为商贸手工业发达,农田土地十之八九成了桑田,没人种粮。 仅有的种粮食的土地还在寺庙手中,导致粮价比外省贵了二成。一旦天灾不测,苏杭之地势必会发生饥荒。 更有当地的商人大族等,逃脱本就聊胜于无的商税,还把自己名下的土地,挂给有功名的士人身上,等等。 “臣多谢殿下挂怀!” 朱允熥的维护之心,张善心中感激,坐着微微躬身说道,“至于陛下问什么,臣如实回答就是!” “你这人看着老实,可一去杭州就变成了杀星,几十个僧人被你砍了脑袋,皇爷爷看了奏折,笑着和孤说。嗯,张咸蛋变成了张铁蛋!”朱允熥笑着,口气微微变化,“听说,你借着收拾僧人的事,牢里还抓了许多和寺庙有牵扯的大户?” “不抓不行!”张善开口道,“那些人富得流油,还不满足。田税逃,商税也逃,明明什么功名都没有,可在地方上说话,比秀才举人还管用!臣查处灵隐寺庙产的时候,竟然有大户组织佃户百姓,抗拒官差!” “等臣抓了人之后,地方上有功名的读书人,下级官吏连番上书说情。” 朱允熥沉吟点头,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杀人不用怕,孤自会给你做主!不过,光杀也不是办法。有钱人哪个没点腌臜事,也不能一股脑都杀了。关键是,你以后要如何管理?” 张善顿了片刻,开口道,“请殿下明示!” “所谓逃税,还是税法不完善,还是收税太低了。”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说道,“江南商贸税收,可抵田税数倍。皇爷爷问你话时,你把话引到商税上去!” “臣,明白了!”张善低声道。 既然现在有了一个引子,商税的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不过,收税一事在老爷子和传统文人的眼中,不是什么好事,不但会有口舌恐怕还会有风波。 但若是现在不收,以后想收都收不上来了。 此时大明禁海,不许民间商人出海远游贸易,但是不禁止外来的商人。关税这,好算好算。设置关税司,检查海船货物,总能收个八九不离十。 难就难在,大明境内的商税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城门处,在运河上收税。不过这样一来,先不说官吏中饱私囊,就是商人也有很多办法逃税。到最后,往往十成里,只有一成能上交国家就不错了。 不过有了驿该邮,可以事半功倍。商人们运送的货物,都由邮政开具了数量和种类的票据。进入各城池,关隘的时候,出示票据方可进城。 那就根据票据的显示,征收城门税,或者河道税。然后地方税务司,根据商人上缴的邮政票据,核算收上来的税款。 税法也是一个与时俱进的过程,没有几百年的商业社会沉淀,没有一次次的商人和官府斗法,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但是能收一点是一点,大明怎么亡的,就是没钱,收不上税亡的。后世大清,乾隆年间,仅北京崇文门一年的税收,就高达白银九十万两。 朱允熥心里,不交税的人,都不是好人! 这时,门外响起堂头的声音,“几位,小的上菜!” 门推开,堂头带着几个伙计,把精美的菜肴放在桌上,盘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赏心悦目。 “吃!” 等王白耻挨个试过之后,朱允熥拿起筷子,笑道,“孤倒是忘了,你在杭州,这些菜都是能经常吃到的!” “臣可没闲钱下馆子!”张善笑道,“杭州是销金地,寻常去次酒楼,臣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一桌中等酒席的!” “大明的俸禄是少了点!”朱允熥吃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只觉得弹滑软嫩的同时,还带着茶叶的芬芳,笑道,“收商税,地方富裕了,国库赋予了,适当的,孤也会提议,把你们的俸禄提那么一点!” “殿下隆恩,不过臣倒觉得,俸禄虽少却也够花了,臣家中人口少,唯有” “你人口少,可有人家一大家子。”朱允熥继续笑道,“孤看山东的奏折,山东临沂的地方官,七品县老爷,轿夫是自己的连襟和舅子,家中的厨娘是妻子和妻姐。官袍都打了补丁,老母亲还要上山挖野菜!” 说着,朱允熥似乎找到了解决商税的突破点,原本时空大明收不上税是因为官商勾结,江南出身的官员把持舆论朝政。 那么现在,自己用收税给文官涨俸禄作为诱饵,那么阻力就会小很多吧! “臣虽然迂腐,但不蠢笨。不是臣要逢迎殿下,那样的官儿,拢共也没那么几个!”张善笑道,“再说,清水衙门的官可能穷成那样,真做了一地主官的,能穷到哪去?” “尝尝这道汤!”朱允熥笑着,指着那盆翠绿的莼菜汤说道,“看着挺好,不知味道如何!”说着,示意王八耻给张善盛了一碗,自己动手喝了起来,“嗯,挺鲜的。不过,没你女儿做的那个汪豆腐好吃!” 张善手一抖,刚送入嘴的汤匙差点掉落。 “你自己来京的,家里可有人陪着一同前来?”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小女随行!”张善低声道,“小女已然出了孝期,今年都十八了,婚事再也不耽搁。臣在京中有一同年,家中正好有一子,和小女年岁相当!” “让你闺女相亲?” 不知为何,朱允熥脑中一想起张蓉儿那张鹅蛋脸,浅浅的酒窝,还有说话时手指头绕着秀发的样子,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而且这种不高兴,随着他想起张蓉儿做的烙饼,凉菜,汤羹。还有在堤坝上走路的倩影,愈发的高涨,变成了恼怒。 “你那同年,姓甚名谁?在哪个衙门?家中多少人口?他儿子是什么功名?高矮胖瘦,心性品德如何?”朱允熥放下筷子,一连串的问道。 张善额头见汗,开口道,“臣的同年,是应天府中丞蔡英,他进士出身,他家的公子人品相貌” “蔡英?不行!” 朱允熥认识这个人,当日去抓道然,就有蔡英这人在侧。 当下,不满的说道,“别看他是个进士,可是说话做事小里小气,獐头鼠目。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要打洞,他蔡英那个德行,生下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张善坐不住了,两股战战,颤声道,“可是双方已经通了书信,行不行的总要见过” “见什么?”朱允熥瞪眼道,“你这当爹的,怎么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你见了不就代表你认了吗?不就代表你默认了吗?” “你们读书人都要脸面,真要见了,你好意思说不行?万一蔡家那小子,是是个纨绔子弟,品行不端的,你女儿嫁过去不是误了一生?” “再说,你儿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说着,朱朱允熥感觉这话有些露骨,改口道,“你女儿贤良淑德,总要寻一个良配,如此草率了事,误了终生,岂不是作孽!” “哎,蓉儿多好的姑娘,她的婚事一定要慎重。这年头盲婚哑嫁的,多少人,人前恩爱,人后落泪。你这当父亲的,也不好好想想!” “是是是!”张善连连点头,“臣有失考量!” “蔡英!”朱允熥啧啧嘴,“别看他是个进士,做官最是无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是孤倚重之人,即便是结亲也要找个上进的人家。“ 噗通,边上张善再也坐不住,直接跪倒。 “快起来!”朱允熥扶起,“孤说他又没说你,你怕什么。”说着,又笑道,“明日见了皇爷爷,孤还要找你说话。对了,上次蓉儿做的汤羹不错,叫他再给孤做一回!” 第207章 母仪 [] 见过张善之后,朱允熥便返回宫中。 一入宫城深似海,巍峨壮阔的宫城,把尘世的喧嚣完全的隔离开来,仿若是两个世界一般。 “殿下,是直接回东宫么?” 青色的小轿在深宫的夹道中缓缓向前,王八耻扶着轿杠缓缓开口问道。 “先去坤宁宫看看!”朱允熥在轿中说道。 寻常人家的小两口,新婚头几年正是难舍难分一会不腻歪就难受的时候。可是天家皇室,君臣之礼大于夫妻之礼。两人不但要分开睡,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相见。 像朱允熥这样心中有媳妇的还好,怕宁儿闷闷不乐,几乎每天都要过去陪她说说话。若是那种不着调的皇储帝王,十天半月不见媳妇都是常态。看似母仪天下的女人,尊贵背后是不可言说的冷清。古往今来,但凡是皇帝的嫡妻,能有几人真的快乐。 若想真的快乐,其实太平盛世的凡夫俗子过的小日子,反而更加有滋味。 前世,朱允熥还是个起早贪黑的网约车司机之时,就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以后的日子。 找个不漂亮,但是性子好,能过日子的媳妇。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菜市场买些下酒的卤味拿回家去。老婆孩子吃肉,自己啃骨头,再喝上二两热酒。 然后,搂着老婆美美的进被窝,第二天再精神气爽的撅着屁股赚钱去。 这一世,他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日子,少点那样的鲜活。 轿子落在坤宁宫门口,朱允熥迈步进去,刚走到赵宁儿的寝宫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宁儿发自内心的笑声。 “殿下” “嘘!”制止了要行礼的宫人,朱允熥继续往里面走,挑开门帘。只见赵宁儿坐在正位上,脸上笑盈盈的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嘴角还带着果渣儿,脸色红扑扑的满是笑意。 下首,赵宁儿的母亲和姐姐,一个拿着小巧的鞋样子比划,另一个正擦拭着葡萄。 “殿下来了!”赵宁儿起身行礼。 赵母和宁儿姐姐一惊,赶紧垂手福安。 “不必多礼!”朱允熥笑道,“几时进宫的?” 赵母对这个皇储女婿可是打怵得紧,低头小声道,“回殿下,早上来的!” “坐呀,都坐!”朱允熥坐在宁儿身边,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别孤以来反而冷清了!” “殿下用过膳了么?”赵宁儿笑问,随后从果盘里拿过一只苹果,笑道,“这是娘早上去运河集市上买的,是蓬莱的鲜果儿,皮薄甜脆,您尝尝!” 说话时,宁儿眼如新月,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 朱允熥笑着接过,咔嚓地咬了一口,还真是个大水又多,满口香甜。 “好吃,比宫里的好!”朱允熥赞了一声,对王八耻吩咐道,“明儿派几个人去码头集市,看看有什么鲜果子,每日都买一些回来!” “不用!”赵宁儿赶紧说道,“宫里什么都有,这些果子不过是尝个鲜,何必打发人特意去买!” “其实,宫里的东西比外面好上一百倍都不止!”赵母也赔笑道,“只是宁儿从小爱吃山东的鲜果,这些果子,是臣妾挑了半天,挑选出来的。”说着,掩嘴笑道,“你们是没看到那贩子的脸,臣妾专挑好的拿,他脸都绿了!” 赵母一番话,不由得让朱允熥想起,刚认识赵宁儿时候,宁儿每日挎着菜篮子,在集市上和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家里都还好?”朱允熥问道。 “都好,都好!”赵母赶紧说道,“从一个芝麻小官变成了大明的侯爷,不缺吃不缺喝,谁都逢迎着,怎会不好!”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犹豫的小声道,“就是我们老爷,觉得自己太闲了。从您和宁儿大婚之后,他卸了应天府的差事,每日在家,抓耳挠心的,总是想找点事做!我们老爷原先也是军中的,在应天府那么多年,没出过岔子。现在虽然金贵了,可毕竟没了官职,大女婿如今” 赵家是外戚,而且和常家那种外戚还不同。他赵家现在只是看着风光,却一点权力都没有。 “要不要给赵思礼” 朱允熥脑中正想着这些,边上的赵宁儿忽然变脸,把手里的苹果放在一边,口气变得有些郑重。 “母亲,大明的规矩,妇人不得干政!朝廷大事,你女儿这个东宫正妃都不能多嘴。你怎么能在殿下面前,说这些话!外人听了,还以为你张嘴要官呢?” “父亲觉得闲了,找事做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就在家里种两亩地,打发时间。” “皇恩浩荡,前些日子殿下刚刚点头让姐夫当了户部郎中,现在又提起父亲来了。日后,还要提谁?” “咱家已经是大明的侯爵,万事不缺,还要得陇望蜀吗?既要了名,又想要官。就算殿下能容,朝廷自有法度,那些御史大臣们也不能容。” “以后这种话,您说也不要说。就算殿下仁厚,点头答应。女儿这,也断然不许!” 顿时,赵母和赵家大姐惶恐起身,脸色涨得通红。 “丫头,行啊!” 朱允熥心里大乐,小丫头板起脸来,还真那个威仪的样子。长进不少,连得陇望蜀都知道了。 “言重了!”朱允熥笑道,“快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请罪!”随后,朱允熥又笑着对宁儿说道,“这里又没外人,承恩侯夫人说几句家常话也没啥。天下,哪有不跟女婿倒苦水的丈母娘?你这话,说的太重了!” “国家自有法度,臣妾不敢懈怠!”赵宁儿正色道。 随即,赵宁儿看着母亲和姐姐,脸色缓和了一些,开口道,“母亲,大姐,不是我绝情。咱家是国朝外戚,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既是国戚,说话做事就要多思量几分,不能随意开口,给人口实!” 赵母有些委屈,红着眼说道,“嗯,记住了!” 看母亲这样子,赵宁儿也是心疼的不行。可是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她这个未来的国母,若不能恪守,岂不是给殿下添乱子? “我”赵母脸色窘迫,“天色不早了,我臣妾告退!” “天还早,急什么,留下来和宁儿一块吃饭吧!”朱允熥有些做和事佬,“梅良心呢?” “奴婢在!”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从外面进来,跪下道,“殿下!” “叫一桌好菜来,告诉值班宿卫,承恩侯夫人今日在宫里陪太孙妃用膳,晚点吃去。若是天色晚了,让宿卫派人送行!” “是,奴婢这就去办!”梅良心低头道。 “不了,不了,家里还一堆事” 朱允熥不容赵母推辞,笑道,“就在这吃吧。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让岳母和妻姐,不吃饭就回去的道理。” 说着,微微板脸对赵宁儿说道,“你母亲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大惊小怪!母女连心,明明见了她们心里欢喜,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你看看这果子,是你母亲天不亮,就去码头给你挑的。你这么说话,不是伤了她的心吗?” 赵宁儿眼圈也发红,“娘,不是女儿非要如此。而是防微杜渐,女儿越是心里有咱家,越不能太过迁就您们。前几日大姐夫已经升官了,若是父亲再升官,别人怎么看?” “咱家有今天,已是天恩浩荡,若是再不知好歹,岂不是自取祸端?官也好,权也罢,不打紧的。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平平安安的,不比什么都强?” 这丫头,还真是明事理! 朱允熥心里叹道,别说他是个女人,就是男人,有多少能看到这一层!有多少能如此的心细,能想到这些。 恩宠太重,权柄太高,对外戚来说,是祸不是福。 而那些恃宠而骄的外戚,自古以来更是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第208章 母女 [] 朱允熥没留在这吃饭,他的身份太高,若是在这吃饭,赵家母女三人别想吃好。 坤宁宫偏殿中,赵宁儿把所有奴婢都赶了出去,给母亲夹了一筷子菜肴,小声说道。 “娘,不是女儿绝情,官职这事,您怎能当着殿下面说!” “咱家是什么人家,父亲原本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职,现在都已经是侯爷了。因为女儿的关系,谁不巴结奉承?” “咱家在朝中没有跟脚助力,这让旁人私下里怎么说?” “万一,女儿说万一,万一惹出事来,怎么收场!” “您千万别以为女儿当了正妃,就能说上话,家里就一步登天。家里要是缺什么,女儿这有私房补贴你们。钱财上都不要紧,就是官职上,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 “才不配位,要惹祸的!” “您看,这宫里娘娘们,不管老爷子多宠爱,有几个娘家得势的?” 见女儿温言软语,赵母脸色好了许多,依旧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想得了那么多?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当了娘娘,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母女之间,说话还要这么顾及,那说得是什么话?” 说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 赵宁儿心里也不好受,亲手给母亲擦泪,柔声道,“方才,是女儿的不是。可是那么多人在呢,女儿不得不如此。女人呲打了您,总好过别人在暗地里戳咱家脊梁骨。” 说着,又给母亲夹菜,问道,“娘,您平时也不爱说这些,怎么今日想到这个上头,是不是有谁跟您和爹爹说了什么?” “哪有人说?你爹每天恨不得把大门锁上过日子,谁家来拜都不见!”赵母叹气道,“娘瞧着,你爹现在这个侯爷,还没以前当小官的时候快活!” 这才是慎重的持家之道,赵宁儿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不去和谁家牵扯。”说着,又道,“娘,你还记得以前常去咱家,和爹称兄道弟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吗?” “记得,你爹暗中骂了他几次呢,说不是个好东西,笑面虎!”赵母小声道,“哎,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他来了。” “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宁儿笑笑,压低声音,“他死了!” “啊?”赵母惊呼,“不能吧,比你爹岁数还小呢!” 赵宁儿没说话,只是一笑,一指天上,然后开口,“权大了,太招摇,一家子” “啊!”赵母情不自禁的捂住嘴,满脸惊骇。 “若说外戚,咱家看着尊贵,可是跟蓝家比怎么样?”赵宁儿又道。 赵母眼神越发惊恐,蓝家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赵宁儿见母亲害怕,也不愿再多说,转头问大姐,“姐夫如何?” “你姐夫前些日子忽然升官了,可是回家却好几晚都睡不好觉!”赵家大姐是个柔弱的性子,不问不开口,说道,“好几次跟我说,心中忐忑。”说着,犹豫下,“不过,我们婆婆却是招摇。逢人就说到底是和天家沾亲,好事来的快。这些日子,罗家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都往这边凑!” 赵宁儿皱眉,嘴里突然骂道,“老妖婆子,不作妖能死!”说着,又气道,“姐,回去你和姐夫说,分户单过。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在咱家边上寻摸一小院,不和罗家掺和!” “我说过,可你姐夫可是大孝子!”赵家大姐说道,“让他跟老娘分过,那不是” “分开过就不孝了?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上头!”赵宁儿语气不用质疑,“就凭你家老太太那不知深浅的性子,说不动早晚给罗家招灾。和天家沾亲?他罗家算个什么?京里头这么多皇亲,随便一家人伸出小指头,都比他家腰粗,必须分过!” “可”赵家大姐还想再说,可是看着赵宁儿的表情,心中惊骇,没敢再开口。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太孙妃,已经不单是她的妹妹了。说出的话,已经不容她质疑反驳了。 “分开就对了,你那婆婆我看着就来气!”赵母也开口道,“哼,真不知道,大姑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摊上那么一个娘!老不羞!” 随后,赵母又有些失落,“哎,本以为女儿嫁给了皇家,以后有好日子了。可是现在看着日子好了,可是还要小心做人!难,真难!” “不过一时罢了!”赵宁儿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别样的光辉,“等他以后大了,自然会照顾自己的母族!” 赵母也看向了女儿的腹部,脸上带着神圣的笑意。 自己女儿怀的可是龙种,只要是男娃,就是皇家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太子。往后,赵家的好日在后头,急什么。 ~~~~ 朱允熥离开坤宁宫,没坐轿子,慢慢朝着东宫走去。他自己在前头,伺候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跟在后面不远。 赵家是低调的人家,赵思礼那人虽然已经是国丈了,可是却丝毫不张扬。每日锦衣卫奏上的,京中豪门的趣闻里,根本看不到赵思礼的名字。 “是个本分人!” 朱允熥心里暗道,他心中越是本分的人,他越想安排一二。 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头虽然没有女人娘家得势的。可是娘家要是太寒酸,赵宁儿的面上也不好看。 “太高的官职不行,军中更不行!” 朱允熥边走边想,忽然灵机一动。 一旦商税的事通过,京师就要在运河码头设置城门税监,到时候让赵思礼做个税监去吧。凭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出了不了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引申到别处。京师税监可是肥缺,赵思礼主管的话,就是朱允熥的钱袋子。那么别的地方,用什么人呢? 江南财税在手,北地更是闹无可闹。 想着想着,朱允熥穿过东安门,进了东宫的后花园。此时,天色微暗,宫人们尚未燃起灯火。 不过,花园边上北阙楼的二楼,一盏灯火却在亮着。 那是妙云的住处,她身上有了美人的称号,就有了独立的院落,相应伺候的宫人。 随后,朱允熥沿着花丛小路,慢慢朝那盏灯火走去。 ~~~我挤下时间,看看再码一章,还一章的债。 第209章 趣 [] 小楼,幽静清香。 妙云也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人,不过是心腹宫女两三个。 “殿” 进去之后,不等宫人行礼,朱允熥摆手制止,然后抬脚朝着二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就感觉到阵阵热潮水汽,再走上楼,满眼都是蒸腾的雾水,而且味道极香,沁人心脾,如同在仙境中一般。 雾气的尽头,一扇门半开着,里面隐隐有水声,还有人影晃动。 “慧丫头,帮我把毛巾拿来。”那边,传来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无声的 坏笑一下,伸手在架子上拿过毛巾,缓缓递过去。 里面人伸手来接,可是就在将要碰到之时,那毛巾又嗖地缩回去。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里面人笑骂,“可是皮子痒了?敢跟我闹?” 无声之间,朱允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里面人见外面没有动静,直接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张俏脸,点点水珠儿。 两片红唇,分外鲜润。 三点 正是,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妙云看到外面人,顿时愣住了。 “娘娘,沐浴之后可要更衣?”朱允熥笑着,把手里毛巾递上。 啊地一声尖叫,“殿下吓坏奴婢了!”妙云飞快的接了,然后毛巾缠身,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朱允熥站在门外,大笑道,“害羞了?” “嗯!”里面发出娇羞。 “可是,你总不能在里面不出来吧!”朱允熥笑道,“是你出来,还是孤进去?” 里面,妙云没说话。 “是你放进去,还是孤闯进去?”朱允熥又笑道。 “别!”妙云在房里说话,“殿下,奴婢今天不能伺候。”说着,又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贴着朱允熥耳朵说了一声,“奴婢今日不舒服!” 顿时,朱允熥脸色变幻。 此刻他的心情,就好比打麻将诈胡,高速路遇红灯,说不出的憋闷。 “孤走了!”朱允熥闷声道,迈步下楼。 “呵呵!”身后,传来妙云的笑声。 走到楼下,深呼吸一口黄昏湿润的空气,心情才好些。 “你,过来!”朱允熥勾勾手指,王八耻马上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屁颠屁颠的前来。 弓着身体,仰着头,满脸堆笑,“殿下,什么吩咐?” “高丽那边进贡的美人”朱允熥看着天空斜阳,开口说道,“你去选来,孤在寝宫” “殿下,高丽的美人,都没啦?”王八耻一摊手。 “哪去了?”朱允熥大怒。 王八耻后退两步,“是您,赏给淮王殿下的,已经出京了!” “孤什么时候赏他的?”朱允熥差点暴跳如雷。 “那日您和皇爷说”王八耻小声道。 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跟老爷子说红颜祸水,自己有心无力全赏给了朱允炆。 “他娘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朱允熥心里暗骂。 随后,斜眼看看王八耻,“你记性倒好!” 王八耻心里打怵,抬脸,笑道,“凡是殿下说的,奴婢都记得!奴婢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心里没旁的,只有殿下!” “说的好听!”朱允熥咬牙,道,“真有这个心,就不知道给孤留几个?” “是您自己说” “敢犟嘴!”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可是还没踹出去,就听头上吱呀一声。 阁楼的窗户被推开,露出妙云半张脸。 “殿下,您看奴婢的唇彩,颜色好看吗?”妙云咬唇轻语,笑道。 咕噜,朱允熥喉结动动,“等孤上去看!”说完,不理王八耻,转身噔噔上楼。 王八耻直起腰,威严的对着宫人们摆手,“去,去,一边去!” ~~~ 夜已深,承恩侯府,赵家后宅。 赵家到底还是搬进了皇上赐的宅子,皇家的亲家不能住的太过寒酸。可是这府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奇花异草看着是富丽堂皇了,却没有家的感觉,也再也闻不到,原来家中那厨房中的烟火气。 赵思礼坐在池塘边上,一人喝着小酒,石桌上摆着些猪头肉,凉拌豆芽等物品。 嗞,美美的饮了一口,闭目享受片刻。 随后,只觉得耳边有嗡嗡的声音。赵思礼端坐不动,等脖颈上有痒痒的感觉,手掌快如闪电,啪地一拍。 再身后看看,一只蚊子已经变成了泥团,其中有点点红血。 “啥破地方,一到晚上都是蚊子!奶奶的!”赵思礼骂了一声,拍拍手,又端起酒杯。 这时,外面有下人行礼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妻子赵氏缓缓进来。 “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赵思礼问道。 “女儿留饭了!”赵氏在丈夫身边坐下的同时,双手一拍,直接打死一只蚊虫,“屋里多好,非在这让蚊子咬?” “屋里呆不住!”赵思礼闷声道,“那屋里跟他娘的庙似的,说话都带回音儿,我住不惯!” “你呀,有福都不会享!”赵氏笑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赵家祖坟冒烟,你才能有今天。挺大一爷们,还学女人矫情起来了!” 赵思礼被妻子说惯了,也不在乎,喝口酒开口说道,“也花了不少钱,托人打听了,咱老赵家的祖坟怎么就找不着了?”说着,皱眉道,“肯定是受托之人不尽心,这么着,反正现在我无官一身轻,干脆上折子告假,回老家自己找去。” 说着,吃了一口猪头肉,咬得嘎嘎响,继续道,“我记得,我们村后面有个将军山,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我家的祖坟就在山上!” “去去也好!”赵氏看左右无人,开口说道,“我看你闲的猴挠心一样,就当出京去散心了!”说着,顿了顿,笑道,“今天宁儿还说呢,你要是太闲了,就让你种两亩地,呵呵!” 赵思礼脸色一变,“她怎么知道我闲?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啥不该说的?” 见丈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刚被女儿呲打了,回家又要被丈夫呲打。赵氏脸上挂不住,开口说道,“我能说什么?我就说了你在家什么官职都没有” 当下,把事情大概的说一遍,有些委屈的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咱闺女板着脸把我一顿说教。最后还是殿下看不过眼,我又不是要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轻重” 啪地一声脆响,赵氏一个趔趄滑倒,捂着半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满眼诧异。 夫妻快二十年,丈夫别说动手了,重话都没说过,可是今天冷不丁给她一个耳光。 “姓赵的,你敢打我?”赵氏怒道,“当了侯爷开始打老婆了,我给你生儿育女,你居然打我?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爹爹和兄长” “你她娘的!”赵思礼大怒,脱下鞋来,把妻子按在石桌,对着后面,一顿狂抽。 “老子咋说的?进宫少说话,少说家里事,你去扯什么老婆舌?” “咱闲不闲的,有没有官职,你和闺女说啥?” “你疯啦?”赵氏挣扎,可是力气不够,挣脱不开,哭喊道,“呜呜,我也是好心,看你闲的难受,你这没良心的!” 啪啪啪,赵思礼一连抽了数下。 “你好心,你这是招祸!”赵思礼怒道,“太孙不和你计较,传到皇爷耳里,咱家就是不知深浅好歹之人。” 说着,心里更有火,又开始猛抽起来。 赵氏痛哭,“老爷,妾身知错了。闺女已经骂过,您还要打吗?” “闺女怎么说?”赵思礼停手问道。 随即,赵氏抽泣着,把赵宁儿如何当着朱允熥的面呲打她,背后又如何安抚她,说了一遍。 赵思礼慢慢的放下鞋,压着火气,“闺女说的对,你这婆娘,万般都好就是嘴不好!咱们今时不比往日,需要更加小心!咱闺女是正宫,还能了忘了娘家?有些事,你不用说,她会给办。你说了,她反而难办!” 说着,又想想,“明天把原来那宅子收拾出来,给大姑娘和大姑爷住。亲家母不晓事,莫连累了大姑爷!” “干脆,到家里来住,又不是住不下!”赵氏摸泪道。 赵思礼又皱眉,“糊涂,哪有姑爷住在丈人家的道理。传出去,大姑爷的脸面要不要!” “嗯嗯!”赵氏抽泣两声,“说起来,咱们家中,人太少了。这么大的宅子,一点人气都没有!”随后,又擦擦眼泪,“就算是以后咱们的小外孙,想给咱家恩典,咱家都没人接!” “哎,子嗣太少!”赵思礼也说道,随即灌了一口酒,“不行,趁着老子还硬朗,得多生儿子!” 忽然,赵氏警惕起来,“你要和谁生?姓赵的,别的都容你,你要是敢纳妾,你看我哎呀!放我下来!” 赵氏话还没说话,直接被赵思礼扛了起来。 “生儿子!”赵思礼狠狠的说道。 第210章 蚕吃人 [] 翌日,奉天殿中,老爷子和朱允熥召见杭州知府张善。 这一次,老爷子的脸上没了上回召见时的和气,而是有些冰冷。 “臣” 不等张善见礼,老爷子就开口说道,“行了,一天净看你们磕头了,你们不累咱都累了。有磕头那功夫,狗说好些事了!”说着,扬扬手里的奏折,问道,“你的折子上说,杭州一带,种粮食的耕地只有十之二三,确有其事?” 张善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皇太孙的脸色,看到后者点头之后,俯首大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些地方盛产棉布,丝绸等物,工坊沿河而立,城中百姓近半数都在工坊帮工,民间也是男耕女织,每年所出棉布丝绸等物,数以万计。” “但饶是如此,天朝物产依然供不应求。臣进京之前,有色目商人在杭州最大的织造坊,一口气下了五匹丝绸。” 顿时,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莫说老爷子,就算是朱允熥其实心中也是惊讶不止。私人的织造坊,居然能有五万匹丝绸的产出?须知,丝绸之所以珍贵,乃是从养蚕到种植桑树都是一个细致的漫长的过程,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精力。 民间一个作坊就能织造五万匹?大明三个官办的织造厂,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才十几万匹的产量。 “五万匹?多大的织造坊?”朱允熥开口问道,“有工人多少,养蚕种桑的农人多少?” 张善回道,“殿下,是一间织造坊接过,随后联合其他的织造坊一并织造!” 原来是联合分包的形式! 朱允熥明白了,不过心里仍旧赞叹古人的商业智慧。 “其实以孙儿看,江南之富不在鱼米,就在桑蚕!”朱允熥微微侧身,对老爷子说道,“孙儿在浙江办案时,也暗中查看过。乡下的农田种了桑,每年不管产出多少,那些织造坊都是全包的。” “虽然江南一年两熟鱼米之乡,但是农田的产出和桑田不能相比。农人男耕女织,桑有人买,产出的生丝有织造坊收。而且,因为种的不是农田,交税时候可以直接用银钱,或者桑麻或者棉布生丝抵税!” “城中百姓也是如此,男人在织造坊做工,女子在家织布,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家家的手里,都有能见到现钱。有了现钱,地方才能更加繁华!” 说着,朱允熥笑笑,“江南吴地百姓的赋税,一向是天下其他地方的两倍,若是让他们交粮,就算是年年丰年,也不堪其重 。反而种桑养蚕之后,交了税也能一家富足。” 其实,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中,最关键的地方在最后一句。当年老爷子和张士诚争夺江南基业,张士诚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从不横征暴敛。即便是最后苏州被围,没有军粮的时候,都不愿盘剥百姓。决死杀出,以至被俘。 所以,浙江之地,百姓怀念张王,私下广设张王庙。再加上老爷子出身淮西,一向为浙人轻蔑。是以,大明立国之后,老爷子恼怒之下,浙人的赋税是其他地方的两倍。 这算得上,是老爷子为政的一个瑕疵。 此时,老爷子沉吟着开口说道,“耕地十不足三,万一要是有点天灾人祸,就要闹灾呀。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百姓的产出现在看着甚丰,可那是因为朝政清明,地方官商不敢大肆上下其手。若是朝政不明,官员商人贪婪。他们联合起来,低价收购百姓的产生,克扣工人的工钱,会如何?” “咱虽然没做过买卖,可也见过。诺达一织造坊,必有库存。那些商人联合官府,想要低价收购桑田蚕丝等物。只需一年不收,百姓就要叫苦连天!” 越是和老爷子接触久了,朱允熥越是能感觉到老爷子不寻常的一面。简单的几句话,就点出事物最坏的一面。 百姓手里是有余钱,暂时的生活好了。可是一旦太过依赖这些,就会被垄断。届时织造的商人们,垄断了收购的价格,百姓没有门路,只能白白受他们的压榨。 到那时候,想再转头种地,都来不及。 经济这个东西最具有两面性,没有累积到一定程度,肯定要有人受剥削,肯定有坏处。只有累积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见到好处。 钱,没有不带血的。 朱允熥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想了,看到了其中的的坏处。 江南之地肯定是要发展手工,织造业的。帝国未来转型的出路,就在于此。因为从现在开始,再往后几百年,工业革命之前,人类进入工业社会之前。 所有的财富,都为了中华的产出而疯狂。 就好像后世英国的羊吃人,即便是他不刻意的推行江南商业。在原本的时空中,江南之地,为了保证大明的财政,也是蚕吃人。 “看似繁华,其实最终受惠的还是商家,是地方大族,是官员。”老爷子继续沉声道,“若真赶上灾年,都种了桑养了蚕,就会粮食不足需要朝廷的赈济。就算没有灾年,长年累月被盘剥,百姓拿什么交税?” “如此以来,就算是一直风调雨顺,天下天平,朝廷清明。也管不住江南的耕地越少,桑田越多。咱记得朝廷的三大织造厂,每年织丝绸十几万,如此就需差不多三十万亩桑田。” “这还是光是官造的,没算民间!” “陛下,其实在臣看来,也算不得坏事!”张善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财税一向是国朝之重,地方上赚到了钱,朝廷才能有钱。若陛下担心天灾,百姓缺粮,可广设官仓储备” “咱说的是一旦官商勾结,垄断织造,盘剥百姓之后。”老爷子怒道,“越是天下天平,这种事越多。和商人们盘剥转来的钱相比,朝廷收的那些算得上什么?假以时日,天下承平日久,官商富了,朝廷收入还是那么多,而百姓越发穷困。” “百姓穷困,朝廷收来的钱还不够贴补?这笔帐你张善算不出来?” 张善被吓得顿时不敢再言,而坐在老爷子边上的朱允熥,不住的对张善打眼色。 “你是不是要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世上的事,不可能两全其美对吧?”老爷子哼了一声继续道,“咱原先看你张善还是一个老实的,干实事的官员,这才去了浙江多久,也变了?” “臣不敢!”张善大惊,赶紧跪倒。 老爷子看着他,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其实你心里想说的是,只要江南财税广袤,即便是苦一苦百姓也是可以的吧?” “苦一苦百姓?咱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天下富足不是靠着让百姓苦一苦就能做到的!” “这一苦,不是苦几年,也不是几十年,而是苦几代人。表面上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而百姓的日子仍旧要精打细算,入不敷出。” “这一苦,百姓就永世不能翻身,只能累死累活给别人赚钱!” “朝廷不得利,百姓也不得利,谁得利?” 张善已经冷汗淋漓,磕头如捣蒜。而朱允熥则是暗中心急,却不能开口。 “这张善万般都好,就是嘴笨,心里有想法却表达不出来!”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终于开口,“张善,你说不算是坏事,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明说?” 张善如蒙大赦,开口道,“陛下,殿下,臣有一议,可官民两利!” “说来听听!”朱允熥说道。 “收税,收商税!” ~~~晚点,还有。今天是母亲节,我父亲去世后,第一个母亲节。 我印象中,老妈是特别独立刚强的人,在父亲去世之后,拒绝和我一起生活。父亲去世之时,也没如其他妇女一样,哭天抢地以泪洗面。而是还不断的劝慰我,要坚强,要勇敢,要看开些。 但是渐渐的,我发现母亲越发的依赖我。 因为,我成了她的唯一。 朋友们,我们都长大了。或许,读者中很多朋友也没有长大。 但是无论如何,请听我这过来人一言,以心尽孝,越早越好。 一个电话,一声问候,足以让母亲感到快乐。 若你离家在外,记得打电话。若你在家,请买一束鲜花,一个拥抱。 第211章 咱替你来办 [] 大明的商税,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老爷子秉承的,是不干涉民间经济的政策。从建国开始,从没有过系统的,完整的征收方案。 天朝的事,一旦变成了常例,就再难挽回。 张善有了朱允熥的引导,思绪变得顺畅了许多,开口说道,“臣在杭州,看到了许多弊端。商贾靠着商业豪富,但是却对国家毫无益处。” “仅杭州一地,织造机近万张,其他大小织造坊不计其数。开设织造坊,只需官府一纸文书即可。前朝大宋年间,民间织造局需向朝廷缴纳钱财,方可开设。而后每年,按规模大小,缴纳赋税!” “商铺之税,也是如此。江南商铺何止万间,日进斗金,却分文赋税没有。” “路上运送的货物,只须一张通关文书。官府不会细查,商人报假,使得赋税白白流失!” “臣粗略算算,已是惊天之数,数倍于田亩。” “国朝对外用兵,依仗的不过是一年千万的两淮盐税。若是有商税,何必年年拮据?有了商税,朝廷富足,可养万民。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易如反掌。” “取之于商,用之于民,合乎天理!” “征商税,其实对商人也有好处。大明有律法,商人凭借税票进出城池,买卖货物,也不必再和官员串通一气。臣不敢保杜绝官商勾结,但起码有了商税,官员少了随便伸手的理由。” “而且商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臣斗胆狂言,不受商税本是陛下的德政。但长此以往,国家蒙受损失。再者,织造之业,由来已久。朝廷不能因为怕百姓受盘剥而禁之,否则于国于民更加不利。” “两权相害,取其轻。唯有收取商税,朝廷亦德利,才能更好的抚育百姓!” 张善一口气说了许多,老爷子陷入沉思。 经济是个辩证题,不是选择题。就算是选择题,也是一道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资本都是带血的,发展生产力也从没有一蹴而就,顺风顺水的。 良久之后,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先出去!” “嗯?”张善似乎没听懂,疑惑一下,不过赶紧行礼,缓缓退下。 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 “又是你的主意?”老爷子靠在龙椅上,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笑问。 朱允熥站起身,笑着行礼,“不瞒皇爷爷,是孙儿的主意,不过也不尽然都是孙儿的主意。” 说着,又笑道,“就像张善说的,朝廷不能坐视商税这么一个大进项而不顾。天下田亩是有数的,再怎么开垦也是那么多。土地兼并,咱们也控制不了。若再有个天灾,光靠农税,这么大一份家业,难以维持!” “商税取之不尽,除了内陆的商税之外,还可以在海关收税。孙儿看了户部的存档,前朝南宋末年朝不保夕之时,每年海关的税收都高达两百多万两。” “大宋时的银子,可比咱们大明值钱呀!一年几百万,十年就是几千万。若皇爷爷从继位时开始收取,当真就是数以亿计了。” “江南之税若不收,国家财政收入就会陷入死循环!商人们富得流油,和官员串通一气。而国家越来越贫,长此以往怕是要祸事。” “税收是富国强兵的百年大计,咱爷俩现在不收,以后成了常例,怕是有人拿什么祖宗家法说事。一旦国家有波折,商税上收不到,只能还再百姓身上收。” “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真到那步,百姓是要拼命的呀!” 不是朱允熥故意骇人听闻,而是原本时空的历史走向就是如此。一些人总说什么明朝末年是因为小冰河的天灾,才导致国家灭亡。 其实大明之亡就是没钱,国家在江南繁华之地收不上来税,每年巨大的军费开支,要转嫁到百姓身上。百姓哪有钱,被国家盘剥数十年,早就是油尽灯枯了。即便如此,强收来的钱连辽镇的军饷都不够。 兵无战力,民无余粮,内忧外困只有死路。 老爷子把手枕在脑后,换了个姿势,叹息一声,“你能看到这些,咱很欣慰。收税这事,以前你爹也提过,他和胡惟庸撺掇着收取商税。可是朝中,刘伯温等江南官员,拼死反对,这事也就慢慢搁置了!” “咱不是不知道收税的好处,可有些事不是咱想,就能办到的,轻税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说着,老爷子一声叹息,“钱字,归根到底是政字。打天下靠狠,坐天下要怀柔,难呐!” 政治是经济的延伸,大明两大派系,一为淮人,一为浙东官僚集团。当初为了权力,双方争斗得不可开交。浙人深知,钱权之益。淮人则视浙人为心腹大患,处处打压。 “现在实行,不会再有阻力!”朱允熥开口说道,“爷爷,他们都死的差不多了。六部实权官员,算得上淮西派的后进。浙东士子,都是无权的清贵,最多是动嘴皮子,搬弄是非。” “地方上呢?”老爷子笑问,“如今可不是早先兵荒马乱的时候,拿着刀子想抢谁就抢谁?想抢多少就抢多少?现在咱是大明,即便是皇帝,也没有随意和人要钱的道理!” “选用酷吏,如当初的陈宁等人!”朱允熥冷声道。 陈宁,胡惟庸之同党。早年在江南,有陈烙铁之称。当时天下未定,老爷子既要打元军,还要打陈友谅,军费不足便让陈宁收税。 其人收税简单粗暴,凡是不肯交的,直接抓来五花大绑烙铁伺候。浙人官僚商人大族等,恨之入骨。 “当然,孙儿可不是说,谁不交税就烙谁?那样还不如让锦衣卫去呢?”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想,选一些冷脸的官员,于各地设置税务司,按律收税,如邮政票据一样,所收归入国库。” “不消数年,必定国库充足。”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仰头看着大殿的藻井,吧唧下嘴,“你这小子主意正,就算咱不答应,等咱闭眼那天,你也要弄!” “孙儿不敢!”朱允熥笑道。 随后,老爷子坐起来笑道,“你呀,天下还没你不敢的事!”说着,双手拄着膝盖,开口说道,“你看看你,最近弄了多少事出来!” “先是和尚,庙产,然后借着由头说到了田地,商税上!你爷爷本想清闲几天,让你历练一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老子找事!” 说完,老爷子亲昵的踢了朱允熥一脚,“臭小子!” “这些事,孙儿来办!”朱允熥借势跪在老爷子面前,轻轻捶腿说道,“孙儿也大了,太平天子可不是坐享其成,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平天子更要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若是畏惧艰难,也不做不好太平天子!” “爷爷,让孙儿放手大胆的做,您老在后面坐镇。”说着,朱允熥又笑道,“您想给孙儿一个百年的富足江山,孙儿也想给自己的儿孙,一个盛世大明,咱爷俩呀,闲不下来!” “呵!”老爷子笑出声,“你儿子还在娘胎里呢,现在就想这些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这事呀,不能让你去做!” 朱允熥不解,手上一停。 “咱来做!”老爷子拍拍朱允熥的头顶,“这事得罪人,怕是要背负天下的骂名。你爷爷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滚刀肉,谁敢骂咱,咱就宰了他!” “咱本就是暴君,怕个球!你不行,你将来是要做贤德圣主的,是史书称赞的仁君,不能让你背负骂名!” “更不能,让你声名有损!”老爷子继续笑道,“咱老了,趁着咱还有把子力气,这些难事,咱都给你办了!” “背骂名的事,咱活着就不容你做。” 朱允熥心中暖流涌动,动容道,“皇爷爷,您不必如此呀!” 他知道一旦收税开始,将要面临怎样的压力,面对怎样的舆论。别的不说,他东宫那些出身江南的学士们,就要拼死上书。 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也自认有能力处理这一切。可是,老爷子还是不愿意他面对这些压力。而是,用他老迈的肩膀,直接扛过。 “傻孩子,等你到咱这个岁数,也会如此!”老爷子微微笑道。 不过随即,老爷子的笑容慢慢冷却,开口说道,“这事,不杀几个人,怕是没办法推行。你身边的臣子们操守是好的,道德也是好的,就是有时候拎不清,难免会在你耳朵边吹风。” “恐怕,到时候江南的士字也会把你当成主心骨,让你来劝咱,咱爷俩可没发唱双簧了!” “嗯”想了想,老爷子又道,“圣旨明发的时候,你躲出去!” 老爷子这是把自己支走,自己能去哪呢?回老家祭祖? 忽然,朱允熥灵机一动,“爷爷,孙儿去前线!” “滚!”老爷子抬腿就一脚,“说你胖你就喘!” 第212章 出行 [] 别看爷俩脸上笑呵呵的,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征收商税会有多大的阻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更不是当初淮人和浙人的权力之争,而是上升到皇权,绅权的角度。 皇帝是天下之主,却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皇帝开始随心所欲的征收,是对整个官绅阶级的挑战。若是官绅们无力阻止,有了这次就还有下次。 古往今来,敢于并且有能力挑战官绅阶级的皇帝并不多。做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不愿意朱允熥主导这事的原因。太容易被下面人骂,太容易留下骂名,太容易被厌恶。 此时的朱允熥,像只刚张开翅膀的雏鹰,他的翅膀尚未完全硬起来。老爷子不愿意孙儿在羽翼未丰之前,羽毛上沾染其他的东西。 他老了,他见惯了世间的一切,他毕生游走在看不见血光的斗争之中。所以,这些事他要来做。 和朱允熥做事不同,朱允熥想做的事,是马上就要开始。而老爷子则是,藏于心中,慢慢的谋划发力。 见过张善之后,老爷子私下见了几位头铁的,出身北方的老臣,既不属于淮人,也不属于江南派系的官员。又命江南各锦衣卫千户,各地的按察司,巡查御史暗中上奏,江南民生民情。 不过,即便如此,京中一些官员也敏锐的意识到,这几日的风向有些不对。 皇太孙署理政务开始,皇帝就隐在幕后。而这几天,皇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事必躬亲的样子,而皇太孙则是在深宫之中,轻易不愿召见大臣。 又是一个黄昏,华灯初上。 熙攘的俗世中,大明宫城格外深沉。 朱允熥和老爷子面对面,在御花园的花厅中坐着,一人捧着一碗拌了浇头的宽面,吃的香甜。 咔嚓,老爷子扔嘴里一瓣蒜,吧唧吧唧啊的嚼着,又吸溜一口面条,“明日朝会,咱下旨让你出去躲巡查地方!” “孙儿去哪儿?”朱允熥见老爷子嗑蒜如嗑豆,又给老爷子扒蒜说道,“南边还是北边?” 老爷子没说话,低头一阵猛划,然后把朱允熥扒好的蒜,连扔嘴里好几个,开口说道,“南边,你年前不是说要看看海防吗?咱已经给汤和去信了,他那稳当,你去溜达一圈!” 一旦老爷子开始为收税之事发力,必定朝野鼎沸。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孙儿觉得不至于如此,六部尚书都是实干的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书生嚷嚷几声,也无甚大碍。孙儿觉得,还是留在京中,给您老人家分忧更好些。” “你还是出京好,不然那些书生在你耳边聒噪。”老爷子吃饱了,放下碗,端起茶水,“再说,当年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在天下各处巡查。你既然署理朝政,出去看看也不算坏事。” 朱允熥想了想,开口说道,“皇爷爷,收税的事,您打算让谁出头?” “吏部尚书凌汉,咱和他通了气儿!”老爷子说道,“以张善的折子为引,让凌汉上书,随后户部侍郎赵勉请奏,实行商税!” 赵勉? 那笨的瓷实的,能办好这事? 可随即,朱允熥心有所悟。赵勉虽然办事的能力不行,可身份不一般。他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是朝中清流的一员。 老爷子这手,高,真高! “那孙儿直接去福建?”朱允熥又试探地问道。 到底还是去南边,不是正在打仗的北边。不过去南方也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看海防,看看海关,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打啥小心思,咱告诉你,跟舞刀弄枪的事远点!咱已经给汤和下旨了,供着你可以,但是打仗的事,不成!” 朱允熥心中懊恼,开口道,“皇爷爷,您刚才还说父亲在孙儿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怎么一到孙儿这,您就放不开手呢?” “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俩了。”老爷子把茶碗放在桌上,“你呢?”说着,老爷子皱眉,又道,“等你回来的时候,再给你踅摸几个媳妇,等你儿子生了好几个,咱也不管了!” “您,又看重了谁家闺女?”朱允熥笑问,“模样可还俊俏?” “你爷爷看上的人,还能错了!”老爷子笑骂,“赶紧吃,吃完了和你媳妇去说说话,明日下了旨,你就出京!” 当晚,朱允熥留宿坤宁宫。 小别胜新婚,分前很缠人。对于朱允熥出京,赵宁儿自然是心中有所不愿。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却不快活。如今丈夫要走,心里自是千般不舍。 虽有身孕,可也还是柔情蜜意的伺候,两人耳鬓厮磨一番。 翌日,朝会上老爷子下旨。皇太孙出京,赴东南沿海巡查防务。除皇太孙本部东宫侍卫之外,开国公常升带一千殿前军随行护卫。 皇太孙出京自然是声势浩大,文武官员于码头跪送,上万护军沿途林立,煌煌天家气象。 众臣跪拜之中,朱允熥缓缓登船。此时江面之上,所有官民船只都被远远的隔开,只有皇太孙的船队。 “殿下,进舱吧,外面风大!” 朱允熥矗立船头之时,王八耻低声说道。 “哪有风?”朱允熥笑骂,晴空万里之下,海天一色,即便有风也是微微清爽之风,“传旨,让送行的臣子们都回吧!咱们开船!” “是!”王八耻低声应和。 “等会!”朱允熥忽然叫住他,“孤记得,张善也是今天出京吧!他人呢?” “想必,是在岸上等着官船!”王八耻说道。 “去找来,让他和孤随行!” 岸边,张善正和同年应天府中丞蔡英,凑在一起说话。 若说起来,蔡英以前可不怎么把这位同窗放在心里,他在京中做官,张善不过是地方的知府,身份天差地别。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张善入了皇太孙的法眼,眼看前途无量。 “年兄何必这么早回去,小弟还未尽地主之谊!”蔡英笑道,“本想着你陛见之后,小弟在家中设宴,谁知你竟然这么急?” “公务在身!”张善笑道,“杭州实在是耽搁不得。” 杭州知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说起来让蔡英眼热不已。 “上回和年兄通信,你我两家儿女之事?” 提起这个张善就头疼,对这门亲事他倒是不无不可,可皇太孙那边? 想到此处,更加头疼。 明明是自家的事,可是那日听皇太孙的口气,怎么那么上心?自家的闺女,自己还做不了主,还要听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皇太孙对自己闺女有所图。当日在抚州,他就感觉皇太孙看自己闺女的目光不对。 可这事光他想没用,也不敢多想。 想到这里,心里更气几分。好似自己的闺女,被登徒子给惦记了一般。 “杭州府张善在不在?” 这时,忽然几个卫士走入众官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下官就是!”张善开口说道,“不知” 来人正是朱允熥的侍卫统领傅让,他见过张善,温和的一笑,开口道,“殿下旨意,你上御舟随行。”说着,又是一笑,“随行家眷仆人,一并带上!” 第213章 授受不亲 [] 江水潺潺,碧波荡漾海天一色。 阵阵和风之中,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坐在甲板上,头上金龙罗伞替他遮挡阳光,边上几个宫人轻摇羽扇,好不惬意。 “臣” 不等张善见礼,朱允熥开口说道,“别臣臣的了,又不是在宫中召对,爱卿不必绷着!”说着,拿起一杯茶,继续笑道,“孤的船也正好路过杭州,路上无聊便召卿来随行。” “臣,谢殿下隆恩!”张善在凳子上欠身行礼。 “就你一人吗?”朱允熥喝口茶问道,“你家眷呢?” “都在下层,未得殿下旨,臣不敢让他们随意走动!” 朱允熥笑道,“别看龙舟大,可船舱里还是憋闷的很。无需如此小心,让你上来就是信得过你,家人在下层随意走动就是!” “与殿下同座御舟,臣已是惶恐,不敢僭越!”张善正色道。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谨慎的性子!”朱允熥挥手,宫人们退下,身边只留下王八耻和几个心腹侍卫,继续开口道,“其实这次孤出京,也是皇爷爷一番爱护之情。商税的事,相比你也能猜到几分,京中必定是朝野大哗。孤躲出来,落个耳根子清静!” “既然陛下和殿下有决议,商税之事必定是办的!”张善沉思道,“臣在杭州首当其冲,必雷厉风行,不敢丝毫懈怠!” “你有办事之心,孤甚欣慰!”朱允熥起身,走到船舷边,继续说道,“一旦开始收商税,江南各处必定会设置税课司。届时,你这个杭州知府,还要鼎力相助才好!” “臣份内之事而已!”张善拱手道。 未来的税课司,会有很大的权力,名义上受地方官府的管辖,但实际上是中枢直管。地方官员有过问监督甚至查账的权力,但是没有调用税银直接插手的权力。 相比于老爷子担忧征税遇到的阻力,朱允熥更纠结的是,江南各处各税课司的主官人选问题。 人到用时方恨少,说到底他手下还是缺少精通经济,又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铁铉已去了福建,为福建行省布政司的参政,负责海防靖海军的后勤,还有沿海的城池修建等事。 此次随朱允熥出行的解缙,除了文章之事,此时还看不出有多大政务之才。而其他东宫的那些学士们,别说让他们收税了,他们不反对收税,朱允熥都觉得烧高香。 其实也不是人才太少,而是大明现在,在人才上有些断断续续,青黄不接。早年几次大案,老爷子杀的太狠了。不说李胡二人,单说当年的空印案。 老爷子一怒之下,户部到地方各司,精通经济之法的官员,被杀戮一空。 税课司不比别处,不是道德文章就能升任的。说不得还要在国子监各生员,六部之中考核,不拘一格用人才。 “对了,你家和蔡英家的事?” 一听朱允熥如此问,张善顿感面皮发紧有些尴尬。 “臣已经回了蔡中丞!” 朱允熥点头道,“这才对嘛,你家女儿如此人才,总要寻个良配” “殿下!”张善忽然起身,面色涨得通红,“臣有言,请殿下准奏!” 看他模样,有些咬牙切齿苦大仇深,朱允熥心中不解,开口道,“孤已说了,这不是朝堂,你我君臣随意些,你说便是!” “殿下是君,臣是臣。”张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豁出去了,大声说道,“哪有君主,问臣女的道理?殿下三番五次说到小女,言婚配大事,于理不合。臣之女,待字闺中,谨守礼法。殿下无心之言,若是传到旁人口中。臣臣一家,怎么做人?” 顿时,朱允熥面皮发红,心中讪讪。他也觉察到,所问不妥。别说这个时代,就算后世,也没有整天见面就问人家闺女的道理。 自己的问的是有些多了,管的也是有些多了! 不过,自己也是好心。一想起那如花似玉,比妙云还美的小姐姐,要嫁给他人,自己心里就不舒服。 “莫非,自己?” 朱允熥心中一动,再看看张善,心中思量起来。 张家蓉儿当日在抚州一见,女子鲜活的容貌,让他久久不能忘却。他朱允熥不是圣人,好看的姑娘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可他也不是色中恶鬼,见一个就要娶一个。 他的身份,也不能按照后世的想法约束。身为皇储,自然是要为国家繁衍子嗣,媳妇自然是越多越好。说句侨情的话,这辈子就算他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不可得。 “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朱允熥心中说道,“几次三番问人家闺女,还干涉人家的婚姻大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可是,那么好的姑娘,做饭的手艺比赵宁儿还好,长的也好,身材也好,真嫁给别人,自己心里怎么那么难受!” “莫非,我有做昏君的潜质?” 见朱允熥不说话,张善心中忐忑,别他看面上正色凌然,可是后背已经被凌寒湿透。 可是再见到朱允熥长久不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生气。 “殿下,臣斗胆直言!”张善继续拱手道,“少年慕艾本属寻常,臣非迂腐之人。若殿下有意小女,臣之福也,臣不敢抗旨。可殿下不顾礼法,言语轻薄问之,叫臣如何自处?” “且不说臣,此事传到外间,于殿下清名也有碍,贻笑耳!” “大胆!”朱允熥还没说话,王八耻大声喝问,“杭州府,你敢这么和殿下说话?来人” “滚一边去!”朱允熥一脚踹出去,王八耻应声而倒。 “奴婢该死!” 张善也请罪道,“是臣失礼孟浪,不过请殿下体谅臣,为人父之心!” “是孤不对!”朱允熥开口说道,“是孤孟浪了,君问臣女本就是有失臣纲,孤的错!”说着,朱允熥又道,“不过,孤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抚州一见,蓉儿样貌太过鲜活,孤总会想起。尤其是她做的那道羹,孤回宫之后找人做过,宫里数百御厨师,竟然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张善眼角抽动两下,开口说道,“当日在堤上,殿下身体力行干了重活,自然是吃什么都香甜!” “呀,你还来劲了!” 朱允熥让张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顶出火来了。自己已经说了软话,对方不但不领情。听口气,好像还挺埋怨。 “今日风景甚好!”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说道,“不如叫蓉儿上来,再给孤做一回那道羹。”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张善七窍生烟,怒道,“臣不敢领旨!” “为何?”朱允熥问。 “男女授受不亲!” 第214章 殿下赏的 [] “爹,您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已是傍晚十分,御舟下层船舱之中,张蓉儿给父亲摆上饭菜。 江南水土养人,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在抚州时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张蓉儿,已经出落的格外水润。鹅蛋脸白皙光泽,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眸子,更是百转千回仿佛会说话一样。 张善看着俏丽的女儿,欲言又止,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爹,您喝汤!”张蓉给父亲盛了碗汤说道,“您看这鱼汤多白!多稠!御厨做出来的,确实不一样呢!” 皇太孙出行,除了随行的护军之外,光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连同御医厨子等,就有上百人。 鱼汤鲜香,张善却有些食不知味,看看女儿,心中更是歉意。 “闺女,蔡家的事,让爹给推了!”张善开口说道,“蔡家的公子,不是良配!” 张善在京中时,确是在私底下打听过蔡家公子的名声。那人读书做人都是平平,可是偏爱摆官宦子弟的架子,风评不甚好。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张蓉儿脸上一红,低头小口的吃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她那些手帕交的姐妹,早就成婚为人母了,只有她还待字闺中,眼看就成了老闺女。 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急也急不来,只能听父母之母媒妁之言。原本来京城之前,听说父亲欲和一书香门第结亲,心中羞涩的同时也有些偷偷的欢喜。可是现在,听父亲说不是良配,就知道那人没入父亲的眼。 见女儿难受,张善心里也不好受,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开口道,“哎,委屈你了,是爹不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守孝是人伦大礼,怎能怪到爹的身上!”张蓉儿强颜欢笑。花季少女正是成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家中有长辈故去,作为晚辈必须要守孝,等孝期过了,她也大了。 “婚姻乃是终身大事,爹只有你一个女儿,自要给你找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夫君。不然,随便找了一个人家,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将来死都不瞑目!”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张蓉儿急道。 女儿的关切,张善心中发暖,同时也生出几分自责。早些年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自己当珍宝一样的女儿,随便嫁了小门小户。可等自己官路开始顺畅的时候,女儿也大了。 女大成愁,就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相貌,才学,德行,家世,为人样样都必须要好。但选来选去,似乎越是选越是没有满意的。 其实朱允熥说的那话,正说到了张善的心里。把女儿随便找个人嫁了,岂不是误了孩子的终身! 脑中,忽然浮现起皇太孙说教自己的样子,张善脸上浮出笑容。 挑,还要继续挑下去。我女儿这样的好姑娘,连皇太孙看了都过目不忘,可不能随便便宜了谁家的混小子。 “闺女,爹还没问过你!”张善笑着说道,“你自己心里,想没想过,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夫君?说来听听,爹顺着你的想法给你相看!” 大明开国之初,礼仪效仿盛唐,所以此时的风气还不保守。又是没有外人,所以张善才有此一问。 饶是如此,张蓉儿也羞得脸色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低头蚊子一样的发声,“爹,哪有您这么问的?婚姻大事,女儿自然都是听您的!”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父女连心,你说就是。”张善又笑道,“闺女,我记得你早年可不是如此。胆子大着呢,怎么在杭州待了些日子,学会了浙地女子的忸怩?” 张蓉儿又是一笑,看看父亲,咬下嘴唇说道,“其实女儿想,什么家世,相貌都不重要!家世好,可能为人骄纵。相貌好,可能为人轻浮。才学好,也不见得人品就好。看着人品好的,也未见得就表里如一。 男儿郎,最要紧的是心怀坦荡,为人沉稳厚道,有仁义之心,有担当,知道上进。女儿小时候和祖母在乡下长大,从小就知道过日子的道理。只要人好,日子就好” 说着,她低下头去,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张善赞许的点头,“此,谓德也!我女儿,是有德,明理的女子!”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一个有些阴柔的嗓子响起,“张大人在吗,杂家是王八耻!” 他怎么来了? 张善心中一惊,赶紧站起来,亲自打开房门,“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八耻虽然没有品级,只是一青衣宦官。但却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假以时日绝对是宫内的大总管,如当今万岁身边的朴公公一般。 张善虽然是读书人,也有些刚直迂腐,可根本不敢轻视于他。话说回来,即便是大明朝太监不是人,可又有几人如凌汉,刘三吾等人那样,敢对这些太监没好脸的。 “殿下说,让杂家来看看你!” 王八耻笑了笑,随意的往船舱里看了几眼,正看到了张蓉儿。 当下继续笑道,“这位就是贵府的千金?” 张善忙回头道,“女儿,快见过王公公!” 张蓉儿落落大方的对王八耻福礼,岂料后者在她行礼之时微微侧身,把礼避过,没有全受。 这可是极高的尊重,不受礼即表示恭敬谦让。 王八耻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杂家算什么牌位上的,当不得大礼!”随后,笑道,“张大人,正吃饭呢?” “是,正准备吃!”张善心中不解,脸上笑道,“您这是” “殿下有赏赐!”王八耻一拍手,几个宫人端着几品瓷碗悄悄过来,随后他继续开口,“殿下说了,不要你行礼谢恩,这是赏给你家姑娘的!” “啊?” “我?” 张家父女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殿下口谕!”王八耻笑道,“当日在抚河河堤上,吃了姑娘一餐饭,还没回报。今日,回报姑娘些许饮食,请勿推辞!” 在他说话之时,几个宫人捧着瓷碗连番进舱,放在桌上。 “殿下送的这几品菜,一是燕窝,二是银耳羹,最为滋补养颜!”王八耻继续笑道,“还有两斤琉球进贡的霜糖,这可是好东西,宫里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一日三两的份例。仅此一项,足见殿下对姑娘的看重!” 说着,又是一笑,拱手走开,回到了御舟的上层。 舱中,张家父女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相互看了半晌,都是一头雾水。 “殿下,为何赏女儿这么多东西?”张蓉儿纳闷的问道。 张善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却又有几分不敢置信,脸上慢慢的挂上几分愁苦。 这种情形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是欢天喜地,恨不得马上去谢恩,再探探殿下的口风。甚至有那不要脸的,兴许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好,然后送去。 可他是正牌的科举读书人出身,以士大夫自居。而士大夫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皇家结亲,无论是尚驸马,还是嫁女,在他们看来都不是正途。 所以大明开国以来,从故太子到各藩王,妻子都是勋贵之女,少有出身文官之家。 但若真有恩旨,臣子也不敢抗拒。可是此时皇太孙态度不明,偏偏这么来,还真让人头疼。 “这”张善心中长叹,“殿下,你可是给臣出了一道难题呀!” 第215章 曲与词 [] “老匹夫,不让我见你闺女,我就给你添堵!” 船舱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坏笑。 说起来,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肚鸡肠。张善跟防贼似的态度,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爽。 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然后伸手翻开书页。 忽然,一张绢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朱允熥有些纳闷的拿起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正是他大婚时李景隆送新奇玩意,为了怕放在书桌中被人看到,便分成若干张藏在书中,闲时解闷,没成想这次出京竟然带了出来。 一时间朱允熥的视线,居然被绢帕上奇怪的画面所吸引了,目光久久没有挪开。 画中一舟,船头立着鱼竿,船上两人纠缠,船下水花荡漾,格外逼真传神。 看着看着,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苦闷。 “早先,自己最羡慕那些,开游艇带嫩模出海的老板们。茫茫大海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小姐姐,各个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当时想,若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给皇帝都不换!” “现在,他娘的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土豪不过是开游艇,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加强营,当世最大,最为珍贵的御舟,可却要靠看这玩意,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朱允熥悲愤交加,把画卷捏在掌心。 老爷子总是说自己子嗣不多,让自己多生儿子,可是你不给人咋生?出京身边带了一堆人,可连个好看点的宫女都没给派。 “造化弄人!”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殿下,东西送去了!” 朱允熥把绢帕塞在袖子里,继续装着看书。身边人看似可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回去打小报告。万一老爷子知道,自己挑灯夜看东瀛画,岂不是 “那边怎么说?张善什么脸色?”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轻回,“奴婢看张大人脸色有些难看,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呵呵,好!”朱允熥继续说道,“船上有丝绸吾的吗?” “有些蜀锦,是给您预备好,以备您赏人的!” “明日挑一些给张善送去,就说是孤给他闺女做衣服的!”朱允熥又道。 “奴婢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歪着,“孤,看会书!” “天都黑了,殿下小心眼睛!”王八耻又命人送上几分烛火,随后隐于门后。 啪,朱允熥把书往软榻上一扔,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塌上,看着船舱的顶。 “无聊!” 要是在宫里,自己还能去宁儿那,或者叫妙云来自己寝宫,可是这船上 随后他一骨碌起身,随意的踩上鞋,朝外走去。 “都别跟着,孤自己出去溜达!” 一声令下,宫人都远远的小心跟随,不敢上前。 出了船舱,顿时心胸开阔起来。江风阵阵送爽,繁星之下,江面波光微微泛起,数不清的涟漪荡漾。 朱允熥背着手,踩着布鞋走上甲板,甲板上灯火通明,无数的小虫儿围着灯笼,欲飞蛾扑火。 渐渐的,朱允熥在上层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溜达到了下层。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张善的船舱口。 “人呢?”见舱中毫无灯火,朱允熥对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侍卫跪地垂首,“回千岁,张知府去如厕了!” “哦!”朱允熥随意的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 忽然,他脚步更加的迟缓起来,并且侧耳倾听起来。离张善船舱不远的房间中,隐隐传出了琴声。那琴声似乎是琵琶,如珠落玉盘,辗转缓缓轻轻慢慢,如泣如诉又嗔又怨。 渐渐的琵琶声有些大了,曲调于婉转之中,带了些自爱自怜。像是少女在默默的倾诉心事,带着委屈带着期盼种种情绪。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站在窗外,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 朱允熥身后,那侍卫刚想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回头,只见王八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心有所悟的点头,然后一摆手,甲板上肃立的侍卫们,都无声的退下。 那琵琶声,引得朱允熥全神投入。那琵琶声,似乎活了一样,婉转诉说。 曲调时而欢快,像是少女对镜梳妆打扮。时而低沉,似少女孤影自怜。时而高亢,像少女的骄傲。时而有几分落寞,想少女在无人时,心中的萧索。 渐渐的一曲终了,房中人发出一声让人跟着心酸的怅然。 “你的琴声,为何带着些些愁绪?你有什么不开心吗?”朱允熥贴着窗户,轻声问道。 “啊?”房里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不敢开口,只有瑟瑟人影靠着窗棂。 朱允熥笑了下,柔声道,“你是蓉儿吧?别怕,是孤!咱们见过,孤吃过你的饭,今日孤还差人给你送了燕窝。对了,琉球国进贡的糖,你吃了没有,可甜了!” 房里人再次低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巴。房里,张蓉儿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窗外倾听的,居然是皇太孙殿下。此时只觉得胸口有小鹿乱撞,一颗心跳的十分厉害。 随后,听张蓉儿隔着窗户,幽幽的说道,“民女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视听!” “你若是技艺不精,就没人会弹琵琶了!”朱允熥笑道,“在孤看来,你弹的是曲子,说的却是故事,娓娓道来让人痴迷沉醉!” 舱内,张蓉儿低下头,手抓着手帕,心中说不出的羞涩,又说不出的有些欣喜。 “不过,在孤看来,你的曲子中,有些自爱自怜的意思!”朱允熥站在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年纪相当,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如花岁月,本应朝气蓬勃之时,何必顾影自怜?” “孤第一次见你,你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好像风中小花,迎风开放。怎么现在,心中却充满愁绪?” 窗子内,张蓉儿已是听得呆了。她自是心中有愁绪,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大好年华,如花岁月又如何?自己已算是老姑娘了,这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眼睁睁溜走。 “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孤听,孤帮你出气!”朱允熥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不过,在孤看来,你好歹也是知府的女儿,谁敢欺负你。你曲中之意,不过是少女情怀,患得患失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想得多,有些事自怨自怜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你不高兴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不快活!” 说着,见窗里人还是没有说话,朱允熥按耐不住,直接推窗。 吱呀一声,伴随着张蓉儿的惊呼,窗户推开,露出朱允熥那张温和的笑脸。 “民女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张蓉儿隔窗行礼。 朱允熥靠在窗户框子上,笑着说道,“真让孤猜着了,你有心事!你看你眼眶,红红的,好似要哭一样!” 张蓉儿大窘,别过头去,擦拭脸庞。 “孤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何有愁苦,可是孤告诉你,你现在可没有当日那般好看了?”朱允熥轻笑道,“当日的你落落大方,现在的你有些有些矫情了!” “女人要自信优雅才美,你才多大,就暗地里如此哀怨!” 张蓉儿涨红了脸,低下头。 这一低头,满是娇羞。 朱允熥看着对方,目光不肯挪开,开口道,“你再弹一曲,孤听听!” “既然民女曲中有愁苦,殿下何必再听?莫非殿下,喜欢听如此的曲调?”张蓉儿忽然胆大起来,“早先见殿下,满是锐气。今日的殿下,却有些老气横秋!” 她虽在笑,但是眼底的那丝心事,还是被朱允熥收入眼底。 张蓉抬头,目光和朱允熥相对,顿时心中一颤,又忙低下头。随后,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又慢慢的拿起边上琵琶弹奏起来。 缓缓的,如少女情怀一般的曲调,再次在窗边萦绕。 朱允熥闭上眼睛,手指跟着节拍慢慢的击打窗棂。 忽然,他睁开眼睛,笑道,“您弹琴,孤有一词相送,或许可为你解忧!”说完,从窗口探进去小半个身子,到处寻找纸币。 只有笔墨,纸张太远够不着,朱允熥刚一伸手,一方绢帕从袖中掉落。 就用这个吧,朱允熥把绢帕铺好。 提笔写道,“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虽然不应景,但是这首词,正可以开解人心,排除忧苦。而且虽看着通俗易懂,却包含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张蓉儿眼中满是惊奇,舱内外只有微弱灯光,灯光下朱允熥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莫非,殿下还是个才子?” 心有所想,手指一歪,曲子弹错了。 正要道歉,就听外边,传来一声怒愤,“殿下!” “谁?老子刚” 朱允熥回头,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只见张善不知何时从另一边出现,正对着自己这边,好似怒目而视。 “他娘的,被人抓现行了!这老张可不像赵思礼那般会做人,得赶紧走!” 朱允熥心里叫苦,转身就走,“天色不早了,张爱卿早些歇息了吧!” “殿下,臣有言奏!” “明日再说,孤困了!” 朱允熥落荒而逃,张善穷追不舍之际,张蓉儿赶紧关上窗户,把皇太孙所写的词抓在手里。 随后,又点燃了舱内的灯火,一字一句的开始默读。 “原来,殿下的字,写得这般好!” 看着,看着,张蓉儿感觉有些不对,手里的绢帕似乎有些重影儿。 “后面有字?” 纳闷的反过来,顿时当场杏目圆睁。 “啊!”一声尖叫,张蓉捂住眼睛,手中绢帕落地。 第216章 边关 [] 北地的夏日,与南方的夏日也是截然不同。 江南之地,是和风细雨循序渐进的郁郁葱葱。而豪迈壮阔的北地,则是烈日当空,阳光普照大地,骄阳似火。 傅友德带领的大军已到边境雄关大同,和边塞的明军汇合。这座千百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又一次变成了金戈铁马的兵营,对北方草原露出了中原男儿的獠牙。 外面,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之下,热得让人额上生汗,甲胄发烫。可是大同临时大营,中军帅帐内的气氛,却有些冰冷。 傅友德临行之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从他带着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开始,围困大同城外的北元铁骑开始缓缓撤退。 此时大同周围,晋藩张家口朔州的兵马已经支援过来,埋伏在大同对面北元军队的侧面,呈一个钳子形。 表面看上,北元突破了大同的外围防线,进驻丰镇气势汹汹。但是暗地里,大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傅友德的大军到了大同为中军主力,三面合围元军必遭重创。 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元军在撤退的时候,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跳出了两边的包围圈,撤退了黑土台一边。近乎四万人,一下转移到了明军的右翼。 从傅友德到大同开始,双方小规模的交战几次,互有死伤。但北元有着机动和地理优势,明军尽管兵力一倍有余,却不敢轻易的妄动。 大帐之中,傅友德冷冷的看了边塞众将一眼,冷声开口,“对面北元的领军之人乌合齐,本是咱大明的手下败将,洪武十八年二十一年两次远征,打得他抱头鼠窜。” “可才过去几年,你们这些人,就让他在大明的地界撒野,还让他跑了出去?真是越活越回去!” 边塞的诸将的脸色难看至极,又羞又臊恨不得把头夹进裤裆里,尤其是大同卫总兵张冠英,副将乃儿不花,更是脸上青红交加好似开了染色铺一般。 张冠英也是老行伍了,他是战死的东胜侯之子,十几岁就随父兄在军中效力。副将乃尔不花,是降明的蒙元宗王扎木赤之侄,是个身材魁梧面容憨厚的蒙古汉子,军中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本来大同有马步军并三万四千人,还有两卫屯田兵驻守。所有战事太原卫,朔州卫等援兵,朝发夕至,号称天下雄城。 可是听闻北元来犯,年少轻狂的代王执意集合大军出击,却不想中了对方的埋伏,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只能向朝廷告急。 本想着各路兵马到了,一雪前耻,但是对面的北元却滑不溜手,直接从他们的布置好的圈子中,跳了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国朝近三十年,未尝有此败绩! 傅友德眯着眼睛,看着众将,怒道,“说话呀,都哑巴了?” 不怪他生气,他已经压制着怒火。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早先斩了几个作战不利的将领,用人头祭旗。 “本帅不是恼你们让北元跑了出去,而是恼你们居然没有快马告知本帅军情。早知道他跑了,本帅就不必来大同!”傅友德继续怒道,“国家劳师远征,耗费何止百万?现在让贼人跑了,茫茫草原去哪里追击?” “不追击和贼人僵持,数万人马每日的花费,你们可曾算过?” 帐中的诸将,更感羞愧。傅友德的威望在这,这些人根本不敢开口分辨。莫说他们,即便是代王之尊,傅友德进城那天,都请了圣旨抽了一顿。羞愧得不愿参加军议。大帅发火,他们这些将领,又算得上什么。 “从来都是咱大明打咱们,别人杀了咱们一人,咱们必百倍偿之!可是现在,别人打了咱们的城池,毁了那么多边寨,居然还大摇大摆的走了?”傅友德双眼喷火,“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傅公!”大同卫总兵张冠英羞愧的跪下,拱手道,“让末将为先锋,率军直扑黑土台,一定咬住那鸟乌合齐。若不成,俺也不回来啦!” 说着,昂然抬头,“大帅,给末将一个机会,一雪前耻!” 嗤!突然之间,帅帐中响起一声嗤笑,格外的引人注意。 “堂中议事,何人喧哗?”傅友德大怒,顺着声音看过去,硬压着心里的诺怒气开口,“曹国公为何发笑?莫非,曹公心中已有良策?” 面对傅友德刀子一样的目光,坐在角落的李景隆浑然不惧,随意的拱手说道,“傅大帅,李某不过一随军参赞,不敢妄言!” 他娘的,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按照老子以前的脾气,管你是谁,定先军法伺候! 傅友德心中大骂,但是他为人沉稳,知道此时当以战局为重。这次大战,和以前皆为不同,处处透着蹊跷。 北元明明可以攻打大同,为何不打? 北元为何在大军到来之前,能准确的跳出包围圈? 跳出之后,北元没有逃往草原,而是在黑土太重新集,为的是什么? 用兵当稳,开战当狠。 没打仗之前,要把能想到的危险都想一遍,打起来之后却什么都不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北元四万多人马不打也不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准备继续僵持,还是准备接应后续的部队。还在大同一线佯装经过,吸引了大明的注意之后,从其他关隘入寇。 “既是参赞,就有参赞军务的职责。曹国公有话就说,何必婆婆妈妈,不过!”傅友德眼皮跳了两下,“若说的不是正事,军法伺候!” 话音落下,李景隆直接起身,不屑的看着帐中诸将,笑着开口说道,“北元骑兵集合在黑土台,你压过去他就跑了。他若跑了,我大明岂不是扑个空?若被他们扬长而去,我大明颜面何在,陛下和皇太孙颜面何在?” 中军大帐之中,李景隆声若春雷,满是雷霆之意,“他既然来打咱们,咱们也去打他们?” 这话看似是空话,可是听在傅友德这样百战之将的耳中,却别有意味。脸上表情转为郑重,看着李景隆的眼神不觉之中满是期待。 “说的轻松,怎么打?”张冠英脸上挂不住,开口反问。 “诸位且看!”李景隆大步走到帅帐挂着的硕大题图之下,抽出腰刀作为指引,开口说道,“大同前面,是乌兰察布,乃北元巢穴。乌兰察布周围都是北元部族之地,又北元的后北兵马,粮草牛羊等!” “此时,北元大军集合在我方侧翼,老家必定空虚。一队精骑绕后,抄他老窝,毁他根基。现在是六月,抄了他的老窝,到了冬天他们就要挨饿受冻,不敢再来。” “另一边,再有精锐骑绕过黑土台,堵在他们去黄旗海子取水的必经之路。” “如此一来,北元老巢危急,又有断水之忧,定然会回兵夺取水源重地。届时,中军随后掩上。虽看似没有合围,但北元大军已无可逃之路!” 人才! 傅友德心中喝彩,李景隆寥寥数语把战争形势逆转,大明再次占据了主动,有此谋划,此战北元必定元气大伤。 李景隆的想法,和傅友德心中预先的设想,有几分不谋而合。可是李景隆的想法,却更为激进。 而此时,军帐中最末尾的飞熊营指挥张天保却脸色精彩。 “他娘的,这不是蓝帅的主意吗?怎么,曹国公和蓝帅想到一块去了?” “到底是将门虎子,眼界不凡!”傅友德看着意气风发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虽然平日纨绔了一些,喜欢夸夸其谈,但毕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若是在我身边好好历练一番,大明未尝不能多一员名将!” 纸上谈兵,也需要本事。若没学识,没见识,没胆量也谈不出来。 “此计甚好,只是长途奔袭北元巢穴,是险之又险,孤悬在外犹如弃子。”傅友德沉吟道,“草原之地,无论男女老幼皆弓马娴熟,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傅帅!”李景隆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末将本大明国戚,将门之子,当为君上解忧,为天下苍生。况且大同此城,乃是当年我父所铸,子承父志。此任,末将当仁不让。” “请予三千精骑,无需重甲,快马轻刀即可。踏破贺兰山缺,为国朝除此顽疾。” “男儿大丈夫,生逢盛世,上有明主,当建不世功业!快马轻骑,一击即中,乃北元战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快哉!” “末将不才,长于京城之中。可末将亦有满腔热血,愿效仿冠军侯,敌后纵横三千里,扬我大明军威!” “好!” 傅友德击掌赞叹,“国朝有此佳儿,大明武人后继有人!” 此刻,傅友德心中已把朱允熥之前的交代,放在脑后。 出行之前,朱允熥曾暗中委婉的说过,打仗这事让李景隆远点。傅友德虽然看不上李景隆,但是因为人品胆量,而是不是其他。还以为是皇太孙,怕自己的表哥吃亏,所以才有此交代。 现在见李景隆主动请缨,大喜之下,朗声道,“好,本帅就给你三千兵,以你为主将。你看,谁可为副将?” 李景隆起身,傲然一笑,看着帐中的将领们,“京里来的爷们,谁愿意跟我,去干这卖命的活儿?” 军中,那些作为中生代将领跟着大军前来的将领们,纷纷站起,“同去,同去!” 第217章 海疆 [] 金子真不真,只有火知道。 但是,没经过真火的冶炼之前,真金未必发光,假金却格外亮。 这种表象的事,众生世人眼,谁也看不穿。 若是朱允熥知道李景隆三言两语,就让傅友德对他刮目相看,肯定大跌眼镜。 一直以来,朱允熥心中也不是看不起曹国公,相反某些方面还比较欣赏。可是由于历史上李景隆的功绩太突出了,所以不得不防着。 但是没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景隆的内心,也有着当仁不让,建功立业的心思。 也不怪李景隆,生于这个时代,长于大明百战百胜的神话之中,武人的子弟总是会骄傲一些。 北方的战事,由傅友德统领,不必上奏。尽管老爷子私底下对这些老兄弟一万个防备,但是关键时刻,依然选择放手,让老兄弟自己去打。 就在北地战火即将在草原上燃起的时候,皇太孙朱允熥的船队已经出河入海,走海路进入闽地,直本靖海军的驻地,霞浦。 此时的大明沿海之地,大多一片荒芜,远没有后世的繁华景象。霞浦靠海,周围大小岛屿无数,周围人烟稀少,但却是闽浙要冲之地,海港面积更是闽地最大,历来为倭寇入侵的前沿,所以选为靖海军驻地。 皇太孙船队驶入霞浦,码头上福建行省布政司使张机和信国公汤和,携数十闽地官员,跪地恭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一身龙袍,在侍卫的簇拥下从船上下来,直接走到汤和面前,亲手扶起。 “老国公别来无恙,身子还好?”说着,朱允熥眼神有些愧疚。 汤和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可是已经拄了拐杖。如此老人本该在家养老,去被自己选到了海疆之上。 “谢殿下惦记,臣酒也喝得,肉也吃得,一切都好!”汤和朗声笑道。 “上次见你,还还健步如飞,现在却拄拐了!”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汤和不在乎的大笑,“海边潮湿,臣这把老骨头带着老伤,见风就疼。不过殿下不必挂怀,就算老臣一条腿,也能操刀子砍人,寻常后生三五个不是咱的对手。”说着,笑容去了,变成郑重,“再说,臣为大明武臣,死于战阵好过死于家中。殿下简拔之恩,臣感激五内。” 朱允熥拉着他的手,用力拍拍,“海疆事,有赖老国公,待扫平倭寇,孤在京中给老国公亲手把酒。” “往年这时候,倭寇正闹的邪乎,去年开始殿下筹建靖海军,专门剿灭海盗倭寇。那些贼厮鸟,来了一次之后,被闽地的儿郎们一顿砍,吓怕了,再也不敢来!”汤和咧嘴大笑。 他身后,那些面目黢黑,身材干瘦却满是精肉的闽地汉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朱允熥放眼望去,这些人每人的身上都带着烈日灼伤的痕迹,相比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海上游荡冲杀。 “你们的功劳,孤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孤是甚为欢喜。”朱允熥开口勉励道,“不过,海防一日未平,就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说着,顿了顿,“今日,孤先见见地方官员,明日登船,检阅你们靖海军!” 闻听此言,这些淳朴木讷的海边汉子们神情振奋。皇太孙亲自简约,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与汤和说完话,朱允熥转头看向福建行省的文官们。 布政司张机俯首道,“臣,见过太孙殿下!” “有劳你们来接孤,大热天的!”朱允熥笑道,“都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咱们进城!”说着,看看张机身后一官员,开口道,“你是闽地按察使,鲁闻吧?” 官员都是按照品级大小站立的,布政司的身后就是按察使。 鲁闻见朱允熥认出他,动容的说道,“不想,殿下居然知道臣的薄名,臣惶恐!” “有什么惶恐的,你这样能干的官员,孤当然要格外留心!”朱允熥笑道,“这几日现在霞浦停留,过几日孤路过龙溪等地,还要去祭奠三忠祠,给你祖父,上一柱香火!” 顿时,鲁闻哽咽,跪地道,“臣,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之所以格外留心此人,因为此人不单出身书香门第,而且极有清名,官声极佳,乃是最为传统的儒家子弟。朝廷刚刚颁布的限制僧人庙产的政策中,这人在地方上实行的最为彻底,比杭州的张善还有过之,闽地的大小寺庙一律重入官产,上交户部的田地账目最为清楚。 另外,朱允熥留心此人的另一个原因,也和他的出身有关,鲁闻不是汉人。 他是个回回,祖上乃是蒙元的贵胄,官居大都路治中。他的祖父,在蒙元末年,任职漳州路达鲁花赤。 但是和其他蒙元贵胄不同,他家世代以读书为荣,为官清廉爱民,为乡民敬爱。蒙元末年天下大乱,福建也不能幸免。鲁闻的祖父迭里弥实组织乡勇民军,平定作乱的色目军队。轻徭薄役,组织农耕,保证地方安稳。 (元朝末年,在泉州居住几百年的色目人蒲家私兵作乱,祸及整个福建。后在福建平章燕只不花,陈友定,迭里弥实等人的打击下,平定了福建。作乱的色目兵号称胡兵,和传统的反抗暴政,截然不同。迭里弥实此人,极为忠义,侍母至孝,堪称读书人的楷模。) 后洪武帝派兵横扫福建,迭里弥实虽拒不做官,但亦不愿生灵涂炭,开城投降之后,自尽而死。后乡民念其忠义,建忠祠,与陈友定,柏帖木儿并称为闽中三忠。 老爷子感念其忠烈,召其后人入朝为官。等到大明建立,胡人不得用胡姓穿胡服,剃发易服之后,迭里弥实子孙因祖上乃是蒙古合鲁温氏,改姓鲁。 “你是读书人,别动动不动就跪!”朱允熥虚扶一把,笑道,“祭奠你祖父,是应有之义。虽不同属,但亦是忠臣孝子,当史书铭记!” 板荡识忠臣,蒙元失德天下大乱之际,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但更有许多人,恪守着心中保境安民的本份。 迭里弥实虽然祖上是胡人,但以汉家儒生自居,顾全大局爱惜百姓,又不负自己的臣子之道,称之为忠烈,丝毫不为过。 中华文化最为包容,海纳百川。 而中华文化最为特殊之处,之所以能传承千年的原因。乃是因为这种文化,是集天下所有种族,最高道德标准之大成。 随后,朱允熥进驻霞浦。 霞浦城小,但却是按照军镇的标准筑造,完全能容纳上万军队。等朱允熥安顿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海面上半边红日格外漂亮。 驻地之中,朱允熥下令设宴,与闽地的文武官员,一同用饭。 朱允熥坐在上首,汤和在右,张机在左。正准备上酒的时候,一员参将快步走入,贴在汤和的耳边轻语。 “怎么了?”朱允熥见汤和脸色不对,开口问道,“有事?” 君主与臣子宴席,乃是分桌制。汤和在左手边站起,脸上有些愧色,“殿下,海上急报,有倭寇!” 其实此刻汤和心中已经满是懊恼,若不是朱允熥在此,怕是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倭寇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吗? “在哪?多少?”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可曾登陆?” “若是让倭寇登陆,臣干脆撒泼尿沁死算球!”汤和情急之下,脏话脱口而出,“是海上的儿郎侦得的,倭寇大小战船四十余艘,怕是有两三千人,看样子是要直接进犯霞关镇!” 说着,赶紧继续道,“殿下无需担心,臣这就让儿郎们迎战,把那些倭寇宰了喂鱼!” 靖海军还是规模太小,不足以保卫整个大明海疆。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海里杀没什么意思,不能全歼来犯之敌,他们不是想上岸吗?让他们上,用他们的头颅筑成京观,看以后谁还敢来?” 说着,凌然起身,“老国公,孤和你一道去霞关,杀倭寇!” “不可!” 汤和大惊失色,并闽地文武跪在地上,急道,“殿下万金之躯,何必冒险。不过是些许小贼,坐镇此地看臣等杀贼就是” “老国公!”朱允熥开口打断,正色道,“孤虽未皇储,但也是大明儿郎,为国杀贼,责无旁贷!” 说着,昂然大步朝外走,对身后一众宿卫道,“跟孤去霞关,杀倭寇!” “喏!”众人轰然答应。 眼看朱允熥拦不住,已经出去,汤和大急,对后面的开国公常升说道,“你不赶紧劝劝!” 常升咧嘴一笑,“殿下骨子里,流的是咱们武人的血,这事拦不住!”说着,摇头晃脑的跟上,笑道,“娘的 ,在京里闲得蛋都疼了,终于能活动活动。听说,那些鸟倭寇还没武大郎高,也不知真假!” 第218章 接战 [] 太阳,从碧绿的海面上泛起。海滨的村庄,格外宁静安详。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海边的村庄像是被蓝色的天,绿色的海包裹其中,美得像一幅画。 村庄中袅袅炊烟升起,好似一朵朵从天空飘落的云朵。深吸一口,那是米粥混合着咸鱼的味道,异常美味,让人垂涎三尺。 忽然,远处海面上,出现几艘挂着奇怪图案的战船,破坏了这份让人沉醉的美景。渐渐的,那些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靠在了岸边的浅水区。 “倭寇的船!” 村庄边的一座的山上,朱允熥用手遮着眼帘,盯着海面上,那些挂着巨大旗帜的战舰,冷声说道。 他身后,数百铁甲卫士皆冷冷的注视前方,面上带着瘆人的冷笑。 在他们的目光中,倭寇的战船停住,船头不断有人下饺子一样跳下来,朝着岸上蜂拥而来。 “殿下!”信国公汤和在朱允熥身边,急道,“打吗?” “急什么?”朱允熥冷笑道,“再等等,总要全歼来犯之敌,才算圆满!” 他面上浮现的是猫抓老鼠的笑容,而汤和却是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皇太孙,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若按他之意,直接让靖海军的儿郎们在海上把这些倭寇杀散了就是,可皇太孙却执意等倭寇上岸再杀。 霞关没有多少守军,岸上抵挡的部队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地方部队。这些军队都是半农半兵,远算不上精锐。倭寇虽然是寇,但战斗力不容小觑,人人持刀披甲,打起仗来悍不畏死。 若真是万一,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他汤和可担当不起。 随即,汤和不动声色的对边上一位千户打了个眼色,一旦村庄里埋伏的卫所官兵,挡不住倭寇的第一番冲击。海上埋伏的靖海军,要赶紧过来。 视线中,上岸的倭寇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朱允熥的眼神越来越冷,如果说对高丽他只是厌恶,那对倭国就是憎恨。这个国家,受中华教化千年之久,可是从不知恩图报,随时都在做着大东亚的美梦。 这个梦其实高丽人也做过,只不过他们是偷偷的做。而这些倭寇,不但做了,还要用发指的残忍手段,付诸现实。 千年的历史中,我们给你们的衣食文字,礼仪教化。而你们回馈我们的,却是野兽一般的兽行。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变成狰狞。 这一世,老子让你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 “斯国一!” 冲上陆地的倭寇中,最前面一个带队的小头目,深吸一口带着饭香的空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他标准的武士打扮,半新的皮甲,腰间插着两把武士刀,肩膀上扛着比他真整个人还长的大刀,身材虽然矮小,可是奔跑的脚步极快。 这些倭寇,都是真正的武士,在岛国内战之中失去领主的落魄武士。武士没有了领主,就只能变成强盗。而大明的土地,正是他们的目标。 大明,比他的家乡富裕太多。在他的家乡,只有武士才能吃到珍珠一般雪白的稻米和风干咸鱼。可是在这里,随便一户农人家中,都有堆积如山的粮食,珍贵的猪牛。 牲畜,女人,鲜艳的布料,精美的首饰财宝,还有金银铜钱 想到这些,这个带队武士的血,似乎都沸腾起来。 “快,冲过去,占领那个村子,让武士们饱餐一顿!”他的嘴里,发出不像人声的吼叫。 这声音像是会传染一样,周围的倭寇们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发足狂奔。 “小鸟君,有些不对!” 另一个武士,对带队的武士的喊道,“这村子太安静了!” 大明沿海的村落,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倭寇,村寨中都设有瞭望塔,一旦发现倭寇,就会敲钟预警。可是从他们这数千人上岸开始,眼前的村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那么的安静。 但此刻,带队的武士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不顾同伴的劝阻,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嘴里发出大叫,“冲进去,冲!” ~~ “呸!干你娘!” 村庄中,藏在篱笆之后的官军头目狠狠的啐了一口,随手眯着的眼睛中,放射出两道寒冷的目光。 “准备!” 一声令下,埋伏在村庄中的闽地男儿们,缓缓的拉开了手里的弓箭,瞄准前方。 近了,近了。近到已经能看清,那些野兽狰狞的面容,猩红的眼珠子。耳中,也满是这些野兽,瘆人的叫喊。 “放!” 军官挥舞手臂,霎那间漫天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如星辰坠落。 嗖嗖嗖,冲锋的倭寇之中,顿时有几人一头栽倒在水田之中,鲜血染红了稻田中,清澈的流水。 “有埋伏?” 倭寇冲锋的队形出现短暂的慌乱,可是下一秒,这些在岛国内战中磨练出来的武士们,不退反进。 “继续冲,跑起来弓箭才射不到!” 名叫小鸟的武士头目,歇斯底里的呐喊,扛着长刀冲在第一线。 数千倭寇,在明军的箭雨之中,快速的冲锋起来,像是漫天飞舞的蝗虫一般。 嗖嗖嗖,又是两轮箭雨。稻田之中,清澈的流水彻底变成了血红。 “平射!” 官军的军官,看着冲锋而来的倭寇,大声呼唤,“长枪手在前,刀斧手在后!” 嗖嗖嗖,弓箭手不必瞄准,手中的弓箭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放平了急射。刹那间,冲在最前的一层倭寇,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职业军人,面对野兽一样的敌人。承平日久的他们,手难免有些抖,心中难免有些惊恐。 “大明!” 带队的军官在倭寇冲入深浅的一刻,大声呐喊,“万胜!” 轰的一声巨响,村寨的篱笆倒下,露出埋伏的官军阵容。两个整齐的千人队,长枪如林,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不住的刺杀。 天地之间,双方如同两道洪流,交织在了一起。明军是堤岸,倭寇是海潮。 山上,朱允熥看着山脚下村庄的战况,面容冷峻。 “国朝开国不过三十年,沿海地方的武备,居然松弛至此,怪不得这些年倭寇横行!” 对于村寨中官军的表现,他极为不满。带队的军官太过死板,士兵们虽然谨守军法,可是由于胆略或者是训练不足的原因。整齐的队形前后有些脱节,临阵不懂变通,要宽度没有宽度,要纵深没有纵深。 可能这些地方军队和后世大明的乞丐军相比,还要强一些,起码临阵站得住。但是和京营还有边塞的百战强军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边军或者京营在此,三轮箭雨之后,明军早就抽刀子冲过去乱剁了,哪能让敌人先冲到面前。 汤和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殿下,不怨这些儿郎。大明之敌在北,南方鱼米之乡承平日久。再者,臣组建靖海军,已把各卫所的精锐抽调一空。臣听说,倭国那边打了许多年的内战,这些倭寇都是打老仗的兵士” 正说着,山脚下战局骤然突变。 明军如林的长枪中,身材矮小的武士们辗转腾挪,冲入明军近身处,高高跃起。 手中一人长的长刀凌空劈落,顿时漫天残肢热血。 与此同时,官军两个千人队的侧翼,数百手持一人高弓箭的武士停止脚步,对着整齐的队形,拉弓平射。 猝不及防间,明军倒下一片。 就在这瞬息万变的瞬间,更多的倭寇,沿着这个缺口,狠狠的冲上来和明军纠缠在一起。 “倭寇两千多人,卫军也有两千多人。双方人数相当,可你看打成了什么样?” 朱允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承平日久,不是武备松弛的理由。大明之军,灭敌当摧枯拉朽!” 战况愈发的激烈,天地之间,喊杀声,金铁交加之声,惨叫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天地。 倭寇中不断有人倒下,明军中也有人不断的倒下。冷兵器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带队的军官会不会打仗?占据地利,居然让人给挤在一起?” 朱允熥的骂声中,官军的两个千人队,已经让倭寇全部挤压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前面的人死命抵挡,后面的人却帮不上忙。阵型渐渐有些乱了,而那些倭寇却越打越有章法。 正面牵扯,侧面突击,更有弓箭手爬到了高处,对着明军的后阵不住放箭。 汤和一张老脸羞愧难当,脏话脱口而出,“日他亲娘的,这帮熊兵,丢人现眼!” 唰的抽出腰间长刀,“臣亲自去督战!”说罢,对自己的亲兵统领说道,“整队,跟老子杀下去!” 可是,朱允熥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 ps ,这时的倭国正在南北内战末期,战力很强的,人家打仗并不如某些人所说的几个乡械斗,而是真刀真枪的打。 而大明沿海地区,从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几乎就没打过仗了,卫所会稍微的弱一些。 大家再想想,万历年间倭国能组织近十几万军队,入侵朝鲜,其国家的战争能力可见一斑。 第219章 摧枯拉朽 [] 推荐一本书,大宋好武夫,绝对精品,大家移步去看看。 但是,请不要移情别恋。 ~~~ 杀声震天,生死只在瞬间。 山脚下的杀声中,明军处于劣势。 朱允熥冷冷看着,缓缓向前。在信国公汤和,还有他的一众卫士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慢慢的底下身子,抓了一把山间的泥土,在掌心揉搓几下,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哪儿?”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众人似乎愣住了,彼此诧异的看了下对方,没人敢胡乱开口。 突然,朱允熥抓着泥土站直了身体,对着众人怒吼,“这是哪儿?” “大明!” 亲卫统领傅让率先开口,敲打自己的胸膛,“这是大明!” “这是咱们大明!”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泥土。随后一指山下正在冲杀的倭寇,“他们是谁?” 山上,数百亲卫将官齐声呐喊,震撼天地,“倭寇!” 朱允熥看着众人,“犯大明者!” 众人齐声怒吼,“虽远必诛!” “东宫宿卫,乃孤之肱骨。”朱允熥仰天大吼,“儿郎们,把那些倭寇赶出大明的土地,杀!” “杀!杀!杀!” 三声怒吼,天地变色。随后山间满是铁甲轰然之声,由大明功勋子弟,边塞老兵组成的东宫宿卫,杀气冲天。 “代孤,灭了此他们!”朱允熥看着山下,低吼。 “喏!” 傅让大声答应,随后振臂高呼,“诸宿卫,为太孙殿下灭了此等倭寇!大明,万胜!” “杀呀!” 如雷震天的杀声中,山上朱允熥的宿卫们如同洪流一般,杀了下去。 天地之间,满是大明男儿的怒吼,满是盔甲兵器闪耀的光泽,满是他们凌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朱允熥这边对着另一座山上的伏兵,摇动战旗。 “牵马来!”朱允熥朗声道,“孤亲自压阵!” “殿下不可!”汤和急道,“有老臣在” “老国公,我虽是皇储,但亦是大明男儿。”朱允熥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降缰绳,一首握着马鞭,“孤知道你担心孤的安危,此战,与皇祖当日带你等征伐天下相比,不过是一盘小菜。身为朱家子孙,若是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前方将士浴血,身为皇储岂有坐视之理?今日孤为他们压阵,来日孤还要带着他们,传承大明铁血军威!” 说着,朱允熥一夹马腹,大声喊道,“孤不能亲手杀贼,但是孤要看着儿郎们,杀犯我大明之贼!驾!” “好小子!”汤和心中赞叹,“有志气!”说着,对亲卫一挥手,“上去,保护好殿下!” ~~~ “杀呀!” 山上,朱允熥的亲卫们仿佛决堤的洪水,呼啸而下。 正占据上风的倭寇们发现敌情之后,马上分兵抵挡。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正是大明最为悍勇的精锐。 冲锋的队伍中,朱允熥的卫士三虎冲在最前。他和其他卫士一样,都是重甲步兵,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本是军中的悍卒,被选为宿卫之后,许久不曾杀人。如今见到了敌人,就像是猛虎闻到了血腥。 “着家伙!” 冲锋之中的三虎,如神兵天降,凌空跳下。手中几十斤的铁锏,对准一个我倭寇的脑袋,狠狠砸落。 乒地一声脆响,那倭寇武士手中的武士刀,直接被砸成了片片碎片。 三虎手中的铁撒锏余势不停,又砰的一下砸在那倭寇的脑袋上。顿时,好大头颅,如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红相间的液体四处飞溅。 紧随三虎身后,数百虎贲虎入羊群。倭寇的武士刀,根本挡不住他们手中的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器。 他们刀砍在这些虎贲的铁甲上,不过是一道白印。而朱允熥亲卫们手里的钝器,每一下都能带起阵阵飞溅的雪雨。 “小嘎奔而儿死地!” 三虎一锏一个,如入无人之境,双手拔萝卜一样的抓着一个倭寇,对准对方的 脑门,低头猛地一磕。 随后,放开身子软软,脸部塌陷的尸体,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数千倭寇,顿时让这几百人冲的四分五裂,不成样子。等他们想组队反击之时,却发现这些全身都穿着铁甲的怪物,数百人如同一人,肩膀靠着肩膀,像血肉磨坊一样,碾碎了他们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他们所过之处,倒下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身上的战甲满是倭寇的血肉,鲜血如水线一样,在他们盔甲的缝隙中不住的滴落。 “退!撤退!” 倭寇中带队的武士们,惊恐的大喊。 冷兵器战争中,这样数百的精锐只要出现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往往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决定胜利的最终归属。 “撤退,回船上去!” 带队的武士歇斯底里的指挥着倭寇们,可是下一秒却再也喊不出来,仿佛石化了一般。 轰轰轰,霎那间大地开始猛烈的震颤,仿佛天空的太阳,大海的海面都在跟着颤抖。 另一边的山上,数百铁甲骑兵,轰然而来。 明军骑兵的最前头,开国公常升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指,“儿郎们,踩死这些杂碎!” “万胜!” 遮天蔽日的呐喊声中,明军骑兵的速度又骤然加快,中间是数十位手持丈八长枪的枪骑兵,两侧是站在马蹬上挺直身体的弓骑兵。 “不要乱!不要乱!” 倭寇中,一穿着红色盔甲,戴着牛角盔的武士头目大声呼喝,想要稳住阵型。 可是一下秒,嗖地一声,一道白虹贯过,一枝粗大的箭枝穿透了他的身体。 在倒下之前,他见到呼啸而来的骑兵,放箭之后弃弓抽刀,灼热的刀锋划过他的喉咙。 “凿穿!凿穿!” 张辅的战马撞飞一个倭寇,他带着一队骑兵在倭寇的队伍中划了一个圈子,马蹄远去留下一地尸体。冲出倭寇的人群之后,再次调转马头,加速冲击过来。 “跑啊!跑啊!” 此时的倭寇,完全吓破了胆,根本没有反抗之心,只想着跑回船上远离此地。什么粮食,布匹,金银,女人,他们想都不敢再想。 可是,就在他们夺路狂奔的时候。海面上数十艘战舰踏浪而来,留守在倭寇船上的倭寇们,来不及操控战船。就被明军的战舰,狠狠的撞上。 咣的一声,震撼四野。 倭寇的一艘小船,居然直接被明军大舰撞翻。 而后,无数身材干瘦的明军汉子,咬着刀跳上倭寇的战船,大砍大杀起来。 “这才是打仗的样子!” 站马上,朱允熥看着眼前的战况放声大笑,“传令下去,不得割抢贼人首级,战后一块论功行赏!” 明军军功首看敌人首级,此时的战场上,漫山遍野都是狼狈逃窜的倭寇,明军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抓到一个就地剁了脑袋,别在腰里之后继续作战。 骑兵冲锋把倭寇切割开,随后步兵上前刀枪齐下,倭寇身首异处。 在倭寇眼中,这些神兵天降的明军哪里是人,他们手里拿着重器,腰间别着人头,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简直就是一群索命的罗刹。 不知是谁带头,有些倭寇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喊,“投降!投降了!” ~~ “呸!真他妈不精打!” 三虎抖落着铁甲上的碎肉,不屑的说道,“俺们在边关,仗一打起来就是厮杀数天,老子这他娘的还没活动开呢,这帮杂碎就投降了!” 正要再继续破口大骂,感觉有人轻轻的在他身后抽了一下。大怒之下回头,只见皇太孙正在马上,笑呵呵的看着他。 “臣参见千岁!”三虎行礼道。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附身,笑道,“不过瘾?别急,以后有你过瘾的时候!”说着,看着已经平静的战场,笑容变成了冷笑,“等以后,孤带着你们,杀到这些倭寇的老家去!” 战场归于宁静,明军驱赶着侥幸活下来的倭寇,在战场上翻捡着尸首。 几个穿着盔甲的武士,被押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跪下!”傅让一个手刀,一个倭寇武士狼狈的跪在了稻田里。 朱允熥本以为,这些武士会秉承武士道精神叽里呱啦一顿乱叫。没想到这些人,不住的磕头,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求饶之语。 “问问他,叫什么?老巢在哪儿?”朱允熥依旧骑在马上,淡淡的问道。 话音落下,身边的宿卫们大眼瞪小眼。 “殿下,咱们谁也不会说他们的话呀?”傅让小声道。 这时,押到朱允熥面前的武士中,一个身材略微高大些的俘虏急忙开口,“天朝大将军,小人会汉语,小人帮您问!” “你这汉话倒是利索!”朱允熥冷笑两声,“你在哪学的汉化!” 那人手被捆着,在稻田里不住磕头说道,“小人从小仰慕天朝文化,熟读汉家书籍,会说汉语写汉子!” “你叫什么?”朱允熥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小人朴国昌!”那人喊道。 高丽人? 顿时,朱允熥拉下脸,怒道,“倭寇中,竟然有高丽人?” “小人是被逼的!”朴国昌求饶大喊,“小人本是渔民,被他们抓来,不得不跟着他们当倭寇!可是小人心怀天朝,每次都是做样子,从没杀过天朝人,抢过天朝一粒米!” “哼!”朱允熥轻轻摇着手里的马鞭,对这话根本没信。 倭寇之中,只有头领能穿着华丽的盔甲带着兽盔。这高丽人身上,穿着带铁片的甲,一看就不是普通倭寇。 他说没杀过,没抢,根本不可能。甚至,他杀的抢的,比真倭寇还要多。 不过,现在还不是杀的他的时候,朱允熥用马鞭指着倭寇的武士头目,“他们是谁?” “他们是小鸟家的武士,倭国内战失了领主,在倭国混不下去,只能来大明抢劫!”朴国昌赶紧说道,“领头的叫小鸟不长,已经战死了。您面前的人是倭寇头领的弟弟,叫小鸟不毛。” 不长?不毛? 这都什么名儿!他们的父母,真是起名天才! 正说着,突然之间,战场上响起数声绝望的惨叫。 只见堆满俘虏的空地上,常升正带着自家的亲兵家丁,熟练的割着脑袋! 常家的家风如此,别人都是割死人的,他们是活着割。朱允熥那位战神一样的外公活着的时候,最爱干的就只有两件事。 一是冲锋陷阵,二是杀俘。 顿时,朱允熥面前的俘虏们,面无人色。 朱允熥也没了继续问的兴趣,随意的摆摆手,“拉下去吧!” “喏!”几个宿卫领命,拽着这些俘虏就往外拖。 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几个武士头目开始剧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叫喊,“亚美,亚美鲁!”(不要,不要!) 接着,他们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几个宿卫手中的刀,已经扎进了他们的腔子里。 ~~~ 大地恢复平静,只有凌乱的稻田,红色的水流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惨烈。 两千六百倭寇的尸体,一具具的被抛入海中。大明的土地,不会埋葬这些外来者。 可是他们的头颅,却永远的留在了大明的土地上。 就在倭寇登陆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的土山之上。两千多颗死不瞑目,脸上还带着惊恐的头颅,堆积成一个巨大的京观,遥看大海。 ~~~前两天为了骗钱,水了两章,道歉。 第220章 水军 [] 两千多的倭寇海盗,在如今的大明,动辄歼敌几万的强大军威之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像样的军功。 况且这一仗,地方卫所打的多少有些灰头土脸,脸上无光。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不是基层军官士卒的问题,此战地方卫所虽然不出彩,但敢战能战,不怕见血。 问题出在地方的上层官员身上,南方承平日久,武备多少有些松弛。所以大胜之后,对于基层的军官士卒,朱允熥好言勉励,抚恤伤亡。而福建布政司,还有福州,宁德,漳州几位卫军指挥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福建和广东这两个地方,在朱允熥未来的规划中,是大明向海外武力输出,征服海洋的最前沿。断不容地方上,歌舞升平武备松弛。 一直憋着劲想在皇太孙面前表现的靖海军,这次也没露上脸。 对于海军,朱允熥看重的不是近海作战的能力。他要的是可以跨国远洋的海军,可以从大明任何一个港口出发,有能力直接在周边任何国家登陆的海军。 此战过后,皇太孙的依仗进驻靖海军的驻地。 墙上挂着硕大的海图,大厅之中还摆着一个有别于陆战的水战沙盘。信国公汤和携靖海军核心将领们,有些忐忑的看着在大厅中,左顾右看的皇太孙。 朱允熥在水战沙盘前停住,拿起一根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平日,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遇敌都是怎么打的,说来孤听听?” “水战也还是老一套!”汤和笑道,“无非是两军交战,船只互撞之后,敢死之士跳船近战。”说着,又笑道,“现在还是大船微微少了些,若都是大船直接撞过去,就能把倭寇的船撞翻!” 朱允熥皱眉听着,心中暗道,“汤和的军事能力,在老一代中还是比徐达,常遇春,傅友德等人稍微差了一些。可能也是年纪大了,想法还停留在过去水战的基础上。” 靖海军用汤和,一是因为此军需要老将统领,二来是因为洪武初年,汤和就率军在沿海驱逐海盗倭寇,修筑城池,颇有成效。 不过现在看来,在守的方面,汤和可以胜任,但是打出去,他可能做不到。 “孤记得,老国公参与过当年的鄱阳湖水战吧?”朱允熥继续笑问。 鄱阳湖水战,乃是当年老爷子和最大的劲敌陈友谅的生死之战,一战奠定了大明一统一南方的格局,同时也尽收湖广之地。 “当日一战,老臣与陛下同船!”汤和开口笑道,“老臣随陛下戎马一生,那次的水战最为凶险。贼囚张定边的战舰,直接杀到了陛下的御舟面前。若不是常兄弟,一箭于万军中射伤了张定边,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孤听说陈贼汉军的战船,数倍高于我军,而且战船之外都镶着铁皮,船头设置了火炮!”朱允熥又笑道,“两军交战时,双方火炮直射,江水都震得翻涌起来,可有其事?” “主要是咱们轰!”汤和笑道,“当时咱们虽然船小,可是火炮多,炮手多。陈贼的火炮不但少,而且铸造粗糙,打不远也打不准”说着,汤和似乎明白了什么,老脸一红,低下了头。 “大明开国以来,火炮为军中利器,朝廷花费重金,让工匠苦心钻研,威力远胜从前。”朱允熥依旧用手里的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靖海军从成军以来,孤给拨付的火炮都是最好的,甚至前番为了给你们火炮,孤还要去和工部打官司!” 说着,朱允熥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既然有这种远程利器,你们为什么不用呢?昨日倭寇的战舰停在海上,远远发炮轰击就是,何必要撞船短兵相接?” 这就是朱允熥对靖海军最不中意的地方,此时火炮在水战中的运用已经很多年了,并不是新生事物。但空有这种利器,靖海军装备了却不用,打仗依然是直接撞击跳船。 先用大炮轰懵敌人,然后再操刀子砍,不比直接动刀更有胜算? “臣,有愧!”汤和俯首道,“有负殿下重托!”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朱允熥摆摆手,“靖海军是孤力排众议建起来的,是孤的心血,将来要有大用。之所以不计成本的给你们打造战船,配备火炮,也是为了你们打仗的时候,少死一些人!” 此时,靖海军将官之中,记名统领王景略忽然开口说道,“殿下,臣等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好处,也不是不想用,而是” “而是什么,如实道来!”朱允熥笑道,“有什么难处,孤给你们做主!” “炮手太少!”王景略腼腆一笑,开口道,“炮在地上跟在船上是两回事,大海上摇摇晃晃的不好瞄准。往往瞄的真真的,可是一开炮就差到姥姥家去了!船上不缺敢死近战的兄弟,缺少熟练的炮手。” “缺多少炮手,回头统计一下报上来,孤从京营中给你们挑!”朱允熥沉思,“不过你也说了,海上大炮跟在地上是两码事。归根到底,还是要多操练。熟能生巧的道理你们也都懂,打得多了,自然就能打准。” “殿下明鉴,海上操练时射击火炮,花费太大!”王景略又说道,“弹丸火药都是京中运来的,看着挺多,可消耗起来几次就见底了。还有那些火炮,海上风浪大,兄弟们不善保养,打了许多次之后要么炸膛,要么哑火” 听着他的话,朱允熥默默沉思。 现在的火炮铸造工艺,确实没有那么好。即便是千挑万选,也难免良莠不齐,出现质量问题。 火炮本就是消耗品,大明军力强盛的根本,在于老爷子舍得花钱。工部不计成本的打造,五军都督府快速补充军需。 “哎,当年上学的时候,多读些书好了。什么物理化学,几何数学之类的都学上,也不至于现在一点金手指都没有!” 想到此处,朱允熥懊恼的一拍额头。 随即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在福州的铁铉曾上折子说过。福州还有当年闽地军头陈友定,创办的火炮火药局,民间残留许多匠人。 是不是可以找个由头,直接在福建设立火炮铸造厂呢?此地产出的火炮,专门供应水军,省去了京师长途运送的麻烦。更能省去,和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口舌之争。 “殿下!”他一个无心之举,靖海军的军官们都吓坏了,赶紧请罪,“臣等有负殿下期望,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朱允熥苦笑一声,“孤是想起一些事,心中懊恼!”说着,微微沉吟片刻,“往后每月操练所需的火药弹丸,还有配备的火炮,孤给你们加倍,再给调拨精锐炮手过来。” 说着,朱允熥环视一圈,“靖海军,不但要靖大明的海疆,还要起帆远航,茫茫大海,亦是咱们大明之海。不容外人,肆意而来,肆意航行!” “你们要什么孤都答应,孤只希望你们能练出一只,强横的水军出来,明白吗?” 众将皆动容,俯首道,“喏!” “殿下,臣有奏!”王景略又开口朗声道,“此次虽然歼灭的来犯倭寇,但其他岛屿上,定有倭寇余孽藏身。臣请殿下谕旨,靖海军启航,沿着倭寇来的海路,逐个扫荡!” “这才是孤说的水军!主动出击,正当如此!”朱允熥笑道,“歼灭倭寇的报功奏折还在孤的手里,孤还没批复。说实话,这两千人的战功实在是不够看,也实在是不够分!” “孤还要在闽地停留月余,尔等放手去打,沿海诸岛的海盗倭寇,随你们去杀。你们杀的越多,功劳薄上的功劳越多。只要有战功,孤自然不吝赏赐!” “喏!”众将轰然答道。 看着面前,战意高昂的将领们,朱允熥满意的笑了。不过随即,他心中忽然想起了北方。 也不知,大同那边的战事如何。 第221章 战机 []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天地之间唯有看不到头的绿色。草原的草,都有半人多高。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现牛羊。 别说牛羊,连风都没有。天空中那毫无遮拦的烈日,尽情的把炙热宣泄在草原上,连野草都是烫的。 沙沙,沙沙。 一队队骑兵,艰难的在野草中跋涉着。每当战马趟过野草,雾气一样的蚊虫如影随形。 这些骑兵似乎已经跋涉了许久,魁梧的身躯有些消瘦,精神有些萎靡,双眼通红。他们的身上,为了防备烈日的炙热,铁甲换成了朴素的棉甲。棉甲上,灰尘已经遮挡住其原来的颜色,看着灰扑扑一片。 啪! 站马上,李景隆狠狠的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把,然后把拍死的蚊虫,搓成一个泥土。 此时的曹国公李景隆,再不复往日气宇轩昂的样子,棉甲松垮的披着,铁盔背在脑后,额头上全是汗水,头发凌乱。 他带队绕行乌兰察布草原寻找北元军的后方部族已经很多天了,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现如今的身心俱疲。一路上,别说是北元部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白天烈日猛晒,晚上无处不在的蚊虫撕咬,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草原的蚊子,比中原的爬虫都大,三个蚊子就能做一盘菜,咬一口浑身又痒又肿。 “家主,喝口水吧!”边上的家丁老兵,给李景隆递上水壶。 李景隆舔下干瘪的嘴唇,抓过来刚想灌进嘴里,手却忽然停住了。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省着点喝水!”李景隆把水壶扔回去,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他娘的,这地鬼地方比江南还热!”说着,再看看士气有些低落的队伍,低声说道,“咱们走的对吗?别他娘的走错了!” 李家的心腹家丁从行囊中掏出罗盘,仔细的核对一番之后开口道,“家主没错,这就是通往乌兰察布的路!” 他娘的,自己好端端的逞什么英雄呢? 看着茫茫草原,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大同城不呆,非跑草原上喂蚊子来?偏偏出发前自己来立了军令状,他娘的现在想反悔回去都不成! 知易行难,任何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小到大的曹国公,一肚子墨水,可是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哎!”李景隆在战马上无奈的叹口气,刚想挪动下身体,就感觉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难受。 在马上胡乱的扭曲几下,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难受到了骨头缝里。 数日以来都在马背上奔波,皮肉早就被马鞍磨坏了。这些天来甲不下身,每天又被蚊虫蜇咬,又出汗水,身上到处都黏糊糊的。信手手一撮,就是黑乎乎一团。 他还是好的,每晚有亲兵偷偷的给他擦擦,跟着他的三千骑兵,哪还有半点大明儿郎的样子! 走着走着,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昏昏欲睡,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半点精神。 “停!”李景隆再也忍受不住了,开口道,“传令,下马休息!” 身边的亲兵中,有人忙挥舞旗语,有人搀扶着李景隆下马,有人抽刀在半人高的荒草中,割出可以容人休息的地方。 “哎呀!”李景隆呲牙咧嘴的坐在草地上,不住的用手,拽着自己的裤子。 瘙痒难耐之下,心火旺盛,三两下把身上的甲胄脱下,胡乱的抓着。周围茂密高大的野草,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没有了火热的感觉,倒也舒爽。 “怎么不走了?” 跟着李景隆的都是精锐骑兵,令行禁止。不消片刻之后,全部下马休息。 副将瞿能从前方纵马过来,皱眉道,“主将,不能歇着。弟兄们本来就没劲儿,下马容易起来难呀!” “那就晚上走!”李景隆正在抓着自己的后背,闻言怒道。 说完,脑中灵光一动,继续说道,“走了这么多天,应该快到地方了。草原是北元人的天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咱们昼伏夜出!” “晚上走?”瞿能原来在四川卫当过指挥使,也是老行伍,急道,“主将,晚上行军乃是军中大忌,茫茫草原上,儿郎们走丢了都不知道!这荒郊野岭的,万一落单,就是死路!” “不会打火把?”李景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白天太阳晒,兄弟们哪有力气赶路?本来就晒得半死,晚上被虫子咬的一晚上都不能合眼。再这么下去,没等到地方,兄弟们刀都拎不起来了!怎么打仗?” 瞿能转念一想,也对! “暗哨放出去,撒远点,注意接应咱们的探马!”李景隆脱了衣衫,露出身体,用湿毛巾不住的擦着,嘴里说道。 “喏!”瞿能答应一声,掉转马头。 但是,他刚准备策马,就见前方草原之中,几匹战马飞驰而来。 “咱们的斥候回来了!” ~~ “主将!” 几个脸上已经晒得爆皮,嘴唇开裂的斥候下马跑到李景隆面前,一开口声音如石头摩擦一样沙哑。 “先别说话!”李景隆伸手拿过一个水囊,扔过去道,“润润嗓子!” 咕噜咕噜,几个斥候牛饮一般,一个水囊顷刻间就瘪了,等最后一滴水进肚。斥候一擦嘴唇,低声说道,“前面发现了北元军的毡包,牧场!” “真的?”李景隆大惊,直接抓着斥候的脖领子,连声问道,“真的?你没看错?有多少人?” “末将没看错!”骑兵的斥候是精锐中的精锐,开口说道,“毡包延绵数里,怕是有上万人。而且不全是老幼,末将在那盯了一天,能骑马射箭的军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依末将之见,不是普通的部族。那处,是北元前军的老巢,藏着无数的粮草牛羊,还有北元贵人坐镇!” “当真?”李景隆颤抖的问道。 “当真,末将看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 纛,旗也! 北元的军阵之中,只有宗王和太尉一样的贵人,才有权力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景隆默默的喘着粗气,脑中的念头不停转换。 那边不算老幼有敌一千,自己这边可以战的精锐三千。三千对一千,又是出其不意。这仗,有的打。 若真胜了,抢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或者说抓了什么小王子,鸟太尉。那以后 想到此处,李景隆脑中的画面顿时鲜活起来。 立下如此战功,他李景隆就是一代名将。说不定,将来追赠他父祖的郡王帽子,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早就习惯了。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武将勋贵的家主,生平以没有军功为遗憾! 现在,军功就要来了! “主将!怎么打?”副将瞿能在一边急问。 李景隆回过神来,又对斥候问道,“距离咱们到底多远?敌人没发现你们?他们马厩在何处?营地那边是风口?” 斥候赶紧一一道来,并且再掏出一张事先画好的图,讲述起来。 “既然敌人没发现咱们,不知道咱们来了,咱们就晚上打!”李景隆召集将领,在他身边围坐,小声说道,“下半夜动手,人在下半夜是睡的最死的时候!” “这边是风口,咱们就从这边冲进去,进去之后一队直扑大纛所在,一小队直奔马厩不让他们上马,另外人的人从风口进去,沿途放火!” “既要马踏连营,又要火烧连营!”李景隆看着众将,“兄弟们,男儿大丈夫,为国尽忠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重振汉家冠军侯功业,正当此时!” “此战得胜,我李景隆必在皇爷和殿下那,给你们请功!” “再告诉手下兄弟们,北元的大帐那边,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此战得胜之后,任凭弟兄们拿!” “喏!”军中的 悍将们都红着眼珠子答应。 “既如此,先睡觉!睡醒了,跟老子砍人去!”李景隆狰狞的笑道。 ~~~ 第222章 夜袭 [] 月光如水,草原之上一片白月光。 没到过这里的人,可能认为这里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而亲身到了这里之后才会发现,草原的夜远比中原的明亮。 夜色中有风,吹动半人高的野草,野草摇摆的沙沙声听起来和中原的稻田,有几分类似。无论是草还是稻麦,其实都一样。本质上它们都是上天赋予人间,养育万生的源泉之一。 草原人需要草喂食牛羊,中原人需要稻麦食物。它们就像是一对兄弟,看着有些许的不同,其实有着相同的根源。 呜! 远处,挂在高岗上的半弯新月之下,传来了沧狼的嚎叫。 沙!沙! 摇动的野草之中,一个面如沉水的战士,露出坚毅的面容。 数千人,都在牵着马缓缓前行。草原上半人高的 野草,成了他们天然的掩护。皎洁的月光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发出半点的喧哗,如果不是他们在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雕像。 草丛之中,萤火虫翩翩飞舞。一位年轻的战士轻轻的伸出手,把几只萤火虫抓进掌心,然后看着手指的缝隙中,那跳动的光芒,露出孩童一般的微笑。 他的家乡,也有萤火虫。他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突然,前进的战士们停住脚步。年轻的战士松开掌心,目送几只萤火虫飞走,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声,飞吧! 然后,和所有人一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队伍的最前方。 黑夜中,豁然见似乎有光华绽放,一杆大旗在前方突然矗立。尽管打击啊分辨出他的颜色,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他们大明的战旗,是他们一直为之骄傲,甚至用鲜血渲染的,大明红。 李景隆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回头仔细并且缓慢的看了下身后跟随他的人影,无声的咧嘴笑笑。 “爹!爷!保佑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心里默念一句之后,李景隆直接翻身上马。霎那之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响起一片沉默的棉甲摩擦之声。 唰啦,李景隆缓缓的抽出腰间的马刀。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把马刀扛在了肩膀。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鼻腔中发出细微鸣声之后,缓缓向前。 数千明军精锐骑兵,骑在马上缓缓前行。 月下兵戈如流水,正待鲜血染战袍! 轰,轰,草原大地开始了震动。马蹄如鼓,震得草原,月色,还有远处的高岗,似乎都开始晃荡起来。 渐渐的这种晃荡从微微变成了剧烈,仿佛天塌地陷,乾坤倒转一般。视线中所有的画面,包括仅仅数里之外敌人的营地,都跟着马蹄的节奏,震颤起来。 草原上奔驰的战马,变成了一道道残影。马上的骑士,举起了手里雪亮的马刀。 轰隆,轰隆。 如雷的震颤中,李景隆死命的用战靴的马刺铁打马腹,右手的马刀,指着前方的营地。 脸上的肌肉狰狞的凸起着,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天佑大明!” 回应他的,是几乎将天上残月震碎的,三千男儿从胸膛发出的呐喊,“万胜!” “杀!” ~~ 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声中,一个精壮的战士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颤抖的挑开毡房的帘子,顿时眼中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那强壮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同样在梦中惊醒,赤裸着上身的汉子们,大呼小叫的拿着兵器从毡包中冲了出来。 “敌袭!” 一个年老的汉子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句,举起了手中的牛角号。 可是,还不等号角吹响。一道冷冽的刀光劈练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开始在皎洁的月光下,猛烈的绽放。 “大明!” 嚎叫声中,李景隆的战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敌人营地简单的屏障,手中的马刀,顺畅的切开一个敌人的身体,然后继续高叫着,带人冲进了大营深处,敌人旗帜所在的地方。 副将瞿能紧随其后,带着健儿们不住的把手中的火把,扔在容易燃烧的毡房之上。 另一边,廖家兄弟为首的枪骑兵,夹着丈八长枪从侧面撞进了敌人的大营。长枪挑开面前的敌人,挑翻敌人的营帐,马踏连营就是如此。 他们也是大明的将门虎子,血液中天生就带着建功立业的狂热。 “杀!” 营地中满是大明骑兵的杀声,几乎在眨眼之间,沉寂的元军营地就崩了。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打夜战,而这些敌人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巢之地,会有神兵天降。 明军骑兵在敌人的大营中,如入无人之境。长枪刺杀,马刀劈砍,马蹄踩踏,尽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护住中军大帐!上马!” 燃烧的营地中,敌人仓惶的大喊。在头领的呼声中,精锐的武士们用胸膛抵挡着明军的冲撞,为其他伙伴争取时间。 “冲过去,不要停!” 敌人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李景隆已经杀红了眼,手中马刀不知切开了多少具身体,悍勇的率军直突。 突然,冲锋的战马上,李景隆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来不及多想,于战马冲锋之中,狠狠的拽起了缰绳。 律律律~~~ 战马嘴里发出一阵鸣叫,撞飞一个敌人之后,前蹄腾空。 嗖地一声,视线中一道箭光骤然而来。直接射入了战马的脖颈,战马哀鸣一声。紧接着数根长矛在斜刺中杀出,噗噗几声,全刺进了战马流汗的身体之中。 “家主!” “主将!” 家丁和士卒的惊呼声中,战马马失前蹄,马上的李景隆直接被甩出了马背。同时,几个嚎叫的敌人,已经操刀冲了过去。 锃地一声龙吟,被甩落之后,李景隆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抽出了腰间另一把宝刀,双手紧握,对着当先一个敌人,力劈华山。 然后刀锋横转,直接扎入第二个敌人的心窝。 伴随着火光铛地一声脆响,那是另一个敌人的弯刀,砍在他左边虎头护肩上。 肩膀一阵酸麻,一条手臂顿时再无力气。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景隆右手成拳。包裹着锁子甲的拳套,狠狠的砸在敌人的面上。 紧接着抽出扎在敌人身上的宝刀,倒转刀锋直接扎入对方的脖颈。 噗,热血喷了李景隆全身。此刻的他,在火光中,像是一个地狱中走出的杀神。 “家主威武!” 李家的老兵们赞叹一声,纵马冲到李景隆身边,“家主上马!” “不管我,冲过去,活捉他们的中军贵人!”李景隆持刀,上马之后,继续大声指挥。 “杀呀!” 这一路明军骑兵在他的带领下,像是一把热刀子,插进了冷冻的荤油里。直接让敌人的营地,天翻地覆。 ~~ 第223章 差一哆嗦 [] 元军的营地已经崩溃。 古往今来,野战最为凶险难测。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大多都出自夜间,更别说现在的元军营地中,看似有近万人,可真正能打的只有不到千数。 在战兵上明军有人数优势,又打了元军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火光,刀光,受到惊吓四处奔腾的战马,想夺路而逃的士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 茫茫夜色中,元军不知敌人有多少,更不知从哪里来,惊恐绝望之下肝胆欲裂。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甚至因为明军的突袭而研发的营啸,在没起火敌我不明的地方,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相比之下,明军一旦占据上风,优势越发明显,更加的得心应手。一队队骑兵在元军营地中,来回凿穿收割人名,把诺大的营地分割成数个小块。赶羊一样,驱赶着元军和北元部众自相践踏。 从明军冲入营地开始,胜负已分,胜利 只是时间问题。 “冲进去!” 元军竖立大旗的中军大帐之前,李景隆忍着左边臂膀刺骨的疼痛,率先冲入敌人的大帐。 但就在此刻,元军大帐篷中,也冲出数十披甲的武士,双方顿时战在一处。 元军中以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华丽丝绸睡衣的贵人为忠心,不要命的厮杀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铛地一声,李景隆单手磕飞一敌人的兵器,嘴里大吼道,“贼酋休走!” “你是谁?”年老的北元贵人,指挥着武士奋力厮杀,大声怒问。 “大明,曹国公,李景隆!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错愕之后,更加悍勇的厮杀起来。隐约间,李景隆似乎听到了对方元军卫士,在用元语大喊,保护小王子先走! 须知,李景隆自幼名师教导文学武艺,大明开国时军中亦有无数蒙古悍卒效力,他的骑射老师中,就有蒙古人。所以,听得懂几句蒙语。 小王子?闻言,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 “抓活的!” 大喜之下,李景隆快步冲向前,稍微脱离了身边李家卫士的保护。 若是能活抓蒙元小王子,那就是天大的战功! 心头狂热之下,李景隆擒贼先擒王,单手持刀冲向被元军武士保护的年轻贵人。 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那年老的北元贵人大喝一声,挥舞弯刀上前抵挡。 “滚开!” 对方须发皆白,李景隆根本没看在眼里,挥刀便砍。 可是对方虽然老迈,却极其力大,硬碰硬的同样挥刀。铛地一声,李景隆只觉得右臂发麻,再加上他冲杀依旧一条胳膊无力,手里的宝刀直接被磕飞了。 而对方刀势不减,直接对着他的脖颈,挥砍过来。 “家主!”李家卫士们救援不及,惊慌失措。 李景隆连忙闪身,只觉头上一凉,铁盔已是被对方一刀劈开。不等他再闪,对方反手砰的一下。刀把自己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李景隆脑中嗡的一下,身体控制不住的摔倒。 对方的刀锋,顺势而下,李景隆已无处可逃。 “他娘的,完蛋了!”李景隆心中惊呼,“就他娘的不该逞英雄!” 可是对方的刀锋落下之前,一箭飞来比对方的刀更快。不远处,战马疾驰,马上的战将一箭射穿了李景隆对手的脖颈。 再然后,弃了弓箭,扔出马上的绳索,套羊一样直接套住了那正要逃跑的北元王子。 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精彩绝伦的箭术和骑术,表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草原上最为精锐的武士,也要自叹不如。 “瞿副将好手段!” “瞿将军威武!” 来者正是李景隆的副手瞿能,其人在马上用力的拽扯绳索,魁梧的北元小王子,竟然被他单臂挟在臂下。 “他娘的,竟然被他抢了风头!” 李景隆一抹长流的鼻血,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神色恼怒。 ~~~ 北元的营地里,满是噼里啪啦的篝火之声。篝火声中,到处都是濒死的惨叫,还有明军骑兵们狂笑的声音。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此刻元军的营地,就是明军狂欢的舞台。 咔擦一下,李景隆的左臂被家丁用力合上,接敌之时他的肩膀被敌人砍脱臼了。他也算硬气,额头上都疼出了冷汗,但是哼都没哼一声。 坐在火堆边,李景隆脸色阴沉的望着周围,表情随着篝火的跳跃不停变换。 “主将!”瞿能大笑着,大步而来,“这可是大功呀,末将刚才抓的那个,可是北元皇帝的侄儿,射杀的是北元太尉托花帖木儿,正是这次领兵进犯大同的乌合齐之叔!” “啧啧,斩杀太尉,活捉王子,瞿将军好大的功劳!”李景隆眼角抽搐,冷笑道,“等回了京中论功欣赏,说不得官职还要在某家之上了!” 他心中能痛快才怪,袭击北元后方的计谋是他出的,仗是他指挥打的,第一波冲击是他亲自带人冲的。七十二拜都拜了,他娘的就差一哆嗦了。可是,最圆满的生擒北元王子的功劳,居然被旁人夺了! 在朱允熥面前,他是唯唯诺诺之人,在京中他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可是到了战场上,在军功面前,他李景隆谁都不在乎。 想到此处,一擦依旧在流的鼻血,揉揉肿胀的鼻子,心中更加恼怒。生擒王子之功没到手也就罢了,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满脸花,也不知破相了没有。 论爵位官职他都在瞿能之上,若是对方知情趣,应该把这份顺手得来的功劳拱手相让。可是对方不但不让,言语中还在他面前显摆。他李景隆,除了在皇爷和太孙面前之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瞿能虽然地位不如李景隆,可也是功臣之后,当过四川卫的指挥使,五军都督府的后起之秀,又是在军中靠军功实打实升上来的将领,也不怕李景隆挑刺儿。 一屁股挨着李景隆坐下,大笑道,“不敢,您是曹国公,末将离您十万八千里呢。不过咱大明最重生擒敌将的功劳,我抓的又是个小王子,说不得等回了京城,皇爷也赏给咱一个爵位!” 说着,眼睛看了看李景隆,又笑道,“曹国公伤无碍吧?幸亏咱快了一步,不然您怕是要被那北元太尉,刺一个透心凉!” “你” 打人不打脸,这话等于直接打在了李景隆的脸上。是他带兵冲入了元军的大帐,是他围住了北元的贵人。但也正是他,一个失手差点被人宰了。 瞿能这是摆明了告诉李景隆,我不但有生擒小王子的功劳,还有救你一命的恩情! “哈!” 瞿能说完也有些后悔了,本以为李景隆会大怒,哪知对方突然一笑。 微微诧异之中,只见李景隆抱拳正色道,“方才,是瞿将军救了某一命,大恩不言谢,回京之后某在家中设宴,将军切莫推辞!” 瞿能一怔,他是个直爽的汉子,李景隆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是某说话没过心,若惹恼了瞿老哥,莫往心里去!”李景隆又语气亲热了几分,“某第一次领兵,心里总是想着立下天大的功劳,却不想差点阴沟翻船,是老哥救了我!” “某不但没道谢,反而吃了你的闲醋,多少有些丧良心。某在这,给你赔不是。”说完,郑重的行礼。 瞿能顿时唬了一跳,对方是他的领头上司,又是被皇太孙倚重的皇亲,身份比他高出许多,他哪里敢受。 忙回礼,也带着歉意说道,“主将,咱是个粗人,说话也糙了些。”说着,有些惭愧的笑了起来,“咱得了这份功劳,有些得意忘形了。咱从小就在军中,养成了翘尾巴的毛病,您千万包涵!” “大家都是直爽汉子,说这些就外道了!”李景隆扶着对方,笑道。 瞿能更不好意思起来,继续开口道,“这仗是您指挥打的,您又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冲杀,都杀到脱力了。咱看在眼里,心里钦佩得很。跟您的功劳比起来,活捉什么鸟王子,实在不值一提!” “哎,这是哪里话,为国杀敌是李某的本分!”李景隆笑道,“等回了京中,某定在陛下,皇太孙千岁面前,面呈你的功劳。”说着,亲昵的拍拍瞿能肩膀,“这功劳,怎么也能换个爵位。放心,别的不敢说,在皇太孙千岁面前,李某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如此,多谢曹国公了!”瞿能抱拳道。 “你比我大几岁,不嫌弃的话,某私下里叫你一声老哥,李某虽然是曹国公,却最敬重有本事的军中好汉。以前在军中,你我二人不怎么来往,往后当成兄弟相处,没事就来我府上坐坐!” “论弓马,李某在京中谁也不服,不过老哥你的功夫是真俊。等回京之后,咱们好好切磋一番。我府中旁的没有,好马好弓有的是!” 见李景隆真情实意,又有并肩作战的情分,瞿能点头笑道,“如此,末将高攀了!” “老哥,赶紧让兄弟们快点折腾。此地不宜久留,一把火烧干净之后就走!”李景隆看看周围,皱眉说道,“传令下去,斩首的敌军数目要记好,都是兄弟们的军功,马虎不得。战死受伤的兄弟都带上。是某带着他们进的草原,某也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喏!”瞿能大声应道。 第224章 再生事端 [] 京师,紫禁城。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一片,盛开的鲜花享受着夏日的骄阳,蝉儿叫蝶儿忙,蜜蜂飞舞满是花香。 可是紧挨着御花园的奉天殿中,气氛却有些冰冷。老爷子坐在龙椅上,面带寒霜,下首六部九卿的臣子们都恭敬的垂首,不敢抬头。 殿外不时的传来臣子的惨叫声,那是几个乱说话的督察御史,学士在受仗刑。 冰冷的气氛之下,同僚的惨叫声中,殿中的大臣们不少人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内心既心悸又惶恐。 皇帝突然说要加征商税,自然是朝野沸腾群臣非议。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士字官员纷纷上书。他们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开始说到了国情民生,无外乎就是商税加不得,朝廷岂能与民争利。 但也有另一派官员,赞同加征商税,站在皇帝的一边。两派官员从打嘴仗开始,变成了相互攻击,朝堂上吵成一片。 他们的吵闹让皇帝觉得烦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发配,罢免了许多官员。甚至一些以为自己头铁的,也遭到了处罚。 外边的惨叫声,让殿中的臣子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伺候的这位,绝对不是一个有耐心,愿意迁就臣子的皇帝。 冰冷寂静的气氛中,吏部尚书凌汉,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加税可行。国朝近三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忧外无患。轻徭薄赋虽是德政,但长此以往必定国家财政空虚。于天下加收商税,正是百年大计!” 听凌汉如此说,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你说的和咱想的差不多,以前不收税是因为国家初创,民间不易。现在国家安定,民间富而朝廷的花销,连年增多。” “咱听人说过,如果现在不收商税,以后也不收。国朝的财政负担,还是始终在农民头上。到时候德政,可能就变成了弊政!” “陛下!”群臣中,翰林院试讲学士,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开口说道,“臣以为,还是再等一等。收税毕竟是国家大事,本朝从无前例,自然不能操之过急!” 胡季安是江南官员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其他官员纷纷赞同。 “还等到什么时候?”老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冷笑道,“大明朝这些,等着等着就没下文了,拖着拖着就成了常例的事,还少吗?国朝没有先例?咱是开国之君,咱做的就是先例!” “咱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商税一事古以有之。不是咱异想天开,更不是咱穷疯了,要和商人们要钱。远的不说,前朝大元的时候,依赖的就是江南的财税!” “哦,大元朝在江南各路连年征税,加税就行。咱这收税,就不行?” 胡集安额上全是冷汗,连忙俯首道,“臣,绝无此意!” “咱就不明白了,不过是重新收取商税,又不是横征暴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老爷子斜眼看看江南一派的官员们,冷声道,“收商税,和轻徭薄赋不冲突。朝廷开支连年增加,再不收商税,钱从哪来?若朝廷没钱,轻徭薄赋岂不是一纸空文,成了面子事?”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都出身江南,怕的是收商税到最后,收到你们的身上!” 说着,老爷子又冷笑两声,言语越发的刻薄起来,“咱知道你们出身江浙之地,想要维护乡梓。可你们要知道,你们做的是大明的官员。你们的一切,都是咱这个皇帝给的!” “早先,咱就听人说过,朝中江浙的官员们和地方牵连太深,总是帮着地方的豪族商人说话。以前咱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哼,还真是如此!” “咱意已决,重新开征商税,谁敢再跟咱聒噪,小心脑袋!”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冷笑几声,“咱这只老虎,才吃了几天素,就有人敢捋咱的须子的?咱决定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指指点点!” “臣等遵旨!” 这话说的已是极重了,也让反对的臣子们忽然意识到,皇帝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还是那个喜欢搞一言堂的皇帝。煌煌天威,他们不敢相抗。 突然,殿外传来几声惨绝人寰,高亢的惨叫。 朴不成快步进来,跪走道,“陛下!” “怎么了?”老爷子冷眼问道。 “几位受刑的大人受不住,死了!” 群臣顿时更加惶恐起来,受刑的几位年轻气盛,仗着头铁顶撞皇帝的御史学士,居然被活活打死了。 再想到皇帝的种种手段,反对加税的官员们,顿时面如土色,心中叫苦。 许多人心中纷纷想道,“再不能和皇帝唱反调了,不然这就是下场!哎,若皇太孙还在京中,此事或许还有缓,可是现在只能听皇帝的圣裁了!” “死了就拉出去,让他家人收尸埋了!”老爷子再次开口,骂道,“咱的宽容,竟然养出这些是非不分,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他们上的折子说了什么,说咱收商税就是隋炀帝,打死都便宜他们了!” 朴不成刚要退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一个头盔上插着羽毛的卫士跪在殿外,高举手中的黄封奏折。 “陛下,大同八百里加急!辽东八百里加急!” 大同应该是战事,辽东是什么事? 老爷子眯着眼睛,“拿上来!” 稍后片刻,奏折送到老爷子手中,看了几眼之后,群臣发现老爷子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呀,这小子有这能耐?” 老爷子看的正是傅友德报功的奏折,大同战事已经收尾,其中功劳最大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不但长途奔袭,烧了乌兰察布的北元营地,烧毁军械粮草,更难得是,抓了一个北元的宗王,杀了一个太尉。 群臣不知奏折写的什么,见老爷子脸色变幻,兵部尚书沈溍开口道,“陛下,可是战事?” “大同大捷!”老爷子看着奏折笑道,“曹国公抄了北元的后路,魏国公断了北元的水源,傅友德率大军掩杀,三路齐出打破北元。杀敌三万,俘虏八千。大同之外的北元余孽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敢再北望中原!” “臣等恭贺陛下!” “小打小闹有什么好贺的?”老爷子笑笑,对送奏折的卫士说道,“这奏折,可曾快马送至皇太孙处!” 卫士在殿外朗声回道,“已快马送往福建!” 老爷子点点头,打开辽东的军报,顿时脸色大变。 “狗儿的,真是给他脸了!” 皇帝骂街,不成体统。群臣诧异,不明所以。 “朝鲜李家乱臣贼子,咱已经给足了他脸面,居然敢得寸进尺?”老爷子安拿着奏折,气的须发皆张,“朝鲜以女真犯边为借口,以元降将东胡为先锋,领军一万五,发兵豆鸭绿江。吞了三个女真部族,掠夺女真人口五百户,在鸭绿江边修筑城池!” 说着,老爷子直接把奏折扔在地上,怒道,“来人,给朝鲜李家写信。告诉他们,把掳去的女真全部送还,朝鲜兵马滚回去,不然哼哼!” (又将昭告上帝,命将东讨,以雪侮觉之两端。若不必师至三韩,将所诱女真之人全家发来,并以往女真大小送回,朕师方不入境。) (朕非不能伐之。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 闻听此言,群臣皆怒。 兵部尚书沈溍附身捡起了奏折,快速的看了几眼,大声道,“邻大邦而无礼,朝鲜乃狡诈之过。臣请奏陛下,发兵灭之!” 第225章 我自己去 [] 收到两份加急奏折之时,朱允熥的御驾已经到了泉州。 如果说苏杭二州,是大明的天上之城。那泉州,就是此时的世界之称。 从宋开始,泉州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商贸海港,是全世界最为繁华富足的地方。蒙元时期,这座城池更是蒙元皇室的禁肏,为蒙元财税的重中之重,历代达鲁花赤都是元廷贵胄重臣。 泉州的海上商贸最早可以追溯到盛唐,从那时候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开始在泉州定居,经营生意。这里不单是世界商业的中心,也是各种文明的 忠心。 从泉州城内的建筑就可见一斑,城中到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白色圆顶的建筑,纯石头打造的宅院比比皆是,在朱允熥看来,和后世阿拉伯世界的传统建筑类似,但融合了东方元素更为精美。 除了建筑还有宗教,文化,乃至饮食,衣着,以及百姓的姓氏,样貌等等。街上到处都是金发碧眼,或者须发卷曲的胡人。百姓之中,不少的祖上就是在泉州安家,已经汉化的色目人。 无论是何种人,无论何种文化,都能在这座中华的城池中落地生根。渐渐的,在汉文化的融合下,变成本土文化。 每天港口处都有从异国驶来,载满宝石金银香料的巨大船只。船上的货物,用来和中华交换茶叶,瓷器,丝绸,棉布等各种手工制品。这个时代,中华物产就是奢侈品的代名词,让世界各地的贵族,为之疯狂。 这是世界之城,更是黄金之城,一旦开始征收商税。光是收取每年外来船只的关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座不夜城,根本没有宵禁一说。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城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商铺,酒肆,游人,喧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首诗,正是这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城池最好的写照。相比之下,天上的星辰居然都黯淡几分。 朱允熥的住处,位于泉州城毗邻港口之边。是前朝蒙元贵胄福建平章的府邸,他所住的阁楼通体雪白,似乎都是用玉石打造。到处都是繁复精美的花纹,脚下都是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灯火盏盏依旧忙碌的港口,就能看见灯火闪耀如天上之城的城区。 可是此刻,他却没有半点心思。而是拿着手中的奏报,目瞪口呆。 李景隆那厮,居然立下大功?还是如同霍去病一般,敌后横行的功劳?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干啥都行就是打仗不行的李景隆吗? 其实对于这个原本时空的大明战神,朱允熥一开始是看不上眼的,颇有些用他干脏活的意思。但是慢慢的发现,老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相反还有着许多长处。 出身高贵,接受过良好教育,心机城府手段头脑,文韬武略一样不少。不管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而且体察人意,见微知著。甚至可以说,是大明勋贵后人之中,杰出的佼佼者。 不过这人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景隆一旦有了万一,就是万劫不复的万一。 “胡闹呢!” 朱允熥看着傅友德的奏折,微微皱眉。大军出京之前他特意交代过只是参赞,怎么能让他独自领兵作战呢? 不过朱允熥也不怪傅友德,就李景隆那张嘴,他要是真想忽悠谁,肯定能把对方忽悠瘸了。 随后把大同的奏报放在一边,翻起辽东的奏报,朱允熥越看脸越黑。 朝鲜李家,太不安分了! 站在窗前皱眉想了许久,回身坐到书桌上,提笔写道。 “奏请皇祖,征伐朝鲜折!” “朝鲜小邦,毗中国而居,受天朝教化。国名亦出于皇祖之口,中华于它,福泽深重。皇祖仁厚,不愿刻薄藩国,推行仁义许以怀柔。” “然,其小国有大心,千百年来,每逢中原板荡必侵占领土,逐步蚕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大明为大国,以大事小,仁德为先。其朝鲜,以小事大,利益为重。”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辽东苦寒之地,于当今大明食之无味。所以朝鲜认准了,你不想为那些地方,兴兵远征劳民伤财。” “其国看似恭敬,实则狂悖,表里不一,欺天朝以方” 写着写着,朱允熥忽然停笔,直接把写好的奏折撕得粉碎。 自己爷孙,何必用这么文绉绉的说辞。自己写的累,皇爷爷看得也累。 当下提起笔,用大白话重新写道。 “皇爷爷,朝鲜李家给脸不要脸。您总是说番邦外国,非中华之患不可兴兵。现在的朝下,已经是中华之患。” “辽东鸭绿江侧,豆满江畔,数千里沃土,山川河流,本为中华旧地,岂容彼等染指。” “今日占一些,明日占一些,若干年后便成了他们的祖宗之地。您仁义对待他们,他们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每次占了咱们的土地,便会派遣大臣打着进贡的名号,进京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祈求您的原谅。您心怀大度既往不咎,看不上数州之地。可是他们回去之后,依旧这么干!” “这是摆明了拿您当傻子傻,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给了咱们些珍珠马匹美人之类的,就占据了大片土地。他们朝鲜李家,肯定一边占着便宜,一边背地里骂咱们爷俩,是傻子!” “此等小人行径,记打不记吃!” “不给他来一记狠的,他永远不怕。不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皇爷爷,大明国土虽大,却无一处无用武之地!” “为大明声威,为皇爷爷赫赫武功,为大明后世子孙计,孙儿请皇爷征朝鲜,不臣之国!” 写完,吹干墨迹,大声道,“王八耻!” “奴婢在!”外面的王八耻,马上进来。 “叫人八百里快马,送至京师!”朱允熥说道。 “奴婢遵旨!” 王八耻走后,朱允熥再次沉思起来,许久之后,对门外道,“传开国公过来!” 不久之后,开国公常升到来,“臣,参见殿下!” “先别多礼!”朱允熥把奏折扔给常升,“看看这个!” 常升不解的打开奏折,刚看了几眼就眼珠子通红,一边看,一边骂道,“遭娘瘟的玩意,敢太岁头上动土?”骂着骂着,更加的咬牙切齿,大声道,“早先,舅舅就上过书,搂草打兔子,灭了那番邦!可是陛下” 说着,不敢再说了,忐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他口中的舅舅,不是旁人,正是蓝玉。 “大将军当日所言,是对的!”朱允熥背身,看着窗外繁华的灯火,缓缓开口,“野狗永远养不成家狗,更谈不上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宰了吃肉!”说着,朱允熥回身,看着常升,“二舅,你给三舅写信!” “要臣做什么?”常升俯首,正色道,“殿下吩咐便是!” “让三舅和京中的淮西勋贵们通气,就说是孤的意思,让大家一起上书,征伐朝鲜!” “嘿嘿,这几年大伙正闲的难受呢!”常升笑道。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傅让隔着门小声说道,“殿下,明日泉州的士绅于望海台,恭迎御驾” “不见了!”朱允熥开口道,“传旨,孤要回京,明日就走!” 明天出发走海路,等他回到京师,自己的折子已经到了,朝中的武人们也闹起来了。到时候自己再和老爷子陈述利害,就可以发兵远征。 不过,用谁为主帅呢? 傅友德在大同,熟知北方的宋国公冯胜老迈,朝中武人中的金字招牌 “老子自己去!” 忽然,朱允熥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起来。 他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军功,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那些功劳来装点门面。 而是作为穿越者,段不容毫存国土,落于外人之手。 豆满江(图们江)本来都是中华的,鸭绿江也是中华的,他们所谓的白头山,也全是中华的。 早在元朝时,朝鲜半岛的大部分土地都是属于辽阳行省。再早一些,那里世代为中华统属。 那里广袤的田野,那里不冻港出海口,那里的物产,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后人的处女地。 可是后世,却被他们无耻的窃居! 重来一世,若不能守护祖宗之土。还有和面目,谈什么昭昭中华! 第226章 朝议 [] 数日后,京师。 一向不怎么爱张罗常家,借着常家老三纳妾的由头,在家中摆了几桌宴席。 常家不但是大明一等一的勋贵之家,更是皇太孙的母族,深受储君的器重。而且在蓝宇被贬之后,隐隐重新成为军中这一派武人们的主心骨。 请帖发下去之后,别说和常家亲近有自诩为皇太孙铁杆的侯爷们都来了,就连不怎么过问政事,在家养老的宋国公冯胜都亲自登门。 常府后花园,秘密花厅之中,两桌宴席上,坐的都是大明开国的勋贵,粗略算算,光是侯爷就有十三人之多。这些人虽然手中并无太大的实权,可在军中的影响力匪浅。 大伙都是武人,没那么多规矩,又都不是外人。所以花厅之中,喝酒夹菜都是自己动手,没有任何下人。 “诸位,听说么,曹国公在大同,可是立下惊天的大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常森开口笑道。 景川侯曹震撇撇嘴,“皇爷是没让咱们这些人去,若是咱们去了,哪能轮到他出风头?”说着,看着上首的宋国公冯胜笑道,“老哥,北元那边,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扛打喽!” 满脸褶子的冯胜微微一笑,“你这杀才,头发都白了,还吃后生的闲醋。李家那后生不错,从小就弓马娴熟,兵书策略张口就来,是个将才坯子!此番出征,也算是经过了历练。”说着,又笑道,“不过,他能立下大功,还是太孙殿下慧眼识才,知人善用!” “殿下自然是英明神武!”桌子上的一群侯爷,顿时开始称颂起来。 他们虽然是武人心眼直,可是不傻。蓝宇一案,当初要不是皇太孙回护他们,他们哪还有机会坐在这喝酒。 本来他们就是朱允熥身后的死忠,现在更加的感恩戴德。 大伙七嘴八舌的说着,冯胜斜眼看看常森,开口道,“老三,你叫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说着,端着酒盅抿了一口,“有什么事,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这里又没外人!” 常森笑笑,看看众人,低声道,“诸位,那我就直说了。朝鲜在辽东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得寸进尺的玩意,洪武二十一年远征,就该顺手灭了他们!”定远侯王弼破口大骂,“他娘的,吞了好大一块铁岭卫不算,还敢朝辽东伸爪子?真是活拧了!” 顿时,花厅之中这些白发老将纷纷破口大骂,这些人在跟着老皇帝打天下之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么土匪要么强盗,要么拦路抢劫占山为王,要么是绿林好汉。 就连看似随和笑面翁一样的宋国公,当年也是和他兄长冯国用拉绺子,干没本钱买卖的。 一时间厅上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喊打喊杀之声震得人耳膜都疼。撸胳膊挽袖子,把朝鲜李家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恨不得现在就抄刀子杀过去。 “上面,来了封信!”等他们骂够了,常森继续说道,“上面有意,征伐朝鲜!” 顿时,花厅中寂静无声。 “你是说,哪个上面?”冯胜想想问道。 “老哥哥,还能有谁?”景川侯曹震急道,“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做什么?” “咱们军中之人,联名给皇爷上书!”常森看看众人的表情,“这事呀,上面一个人说话,声儿太小。老爷子不愿意跟朝鲜一般见识,那些书呆子也断然不容对藩国用兵。所以,这事咱们得先帮着上面发声!” “这还不好办,回头就让府里的师爷上折子!”一干军中侯爷,纷纷嚷嚷道,“别说上折子,就算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咱们也给!” 酒桌上,宋国公冯胜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开口道,“老三,恐怕这事,不这么简单吧?征伐朝鲜虽不是小事,可也用不着上面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联名上书。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望着常森。 常森站起身,看看外面然后把窗户关好,压着嗓子开口,“上面有意,御驾亲征!” “嘶!” 顿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接下来,花厅之中又跟沸水开锅了似的,嚷嚷起来。 “这不行呀,上面什么身份?兵战凶危的,怎么能冒那个险?” “就是,打仗的事,咱们这些老骨头去就成了!” “那千里迢迢的,怎么能让上面吃这份苦?” 这种反应才是一片赤诚之心,皇太孙是大明储君。他们可以为储君出谋划策,甚至出生入死,但绝不能让储君以身犯险。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打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诸位,稍安勿躁!” 常森挨个给他们倒酒,开口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同意。可是你们知道,给上面传话的人,怎么说的吗?” 卖了个关子之后,常森继续笑道,“上面说,诸位当年跟着老皇爷出生入死,才有了今日的富贵。现在,轮到他,带着诸位,再谋几十年的富贵!” “诸位现在虽然都是侯爵,可都一大家子人,若没有军功,家中的儿子们,谈什么前程?咱们武人不比文官,若没军功,还有什么好日子?” “朝鲜小国不自量力,必须揍它。不揍他则已,一战就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上面说御驾亲征,其实就是想趁着诸位还能动弹,家中的儿子们也算英武,多捞些军功!” “诸位想想,上面好不容易开口了。咱们要是不给办的妥当,多寒他的心?” 常森说完,众人沉默,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惭愧感激之情。皇太孙,时刻都在惦记着他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天恩深重。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仗吗?”宋国公冯胜又喝一口酒,开口说道,“大明雄狮百万,还打不赢他小小朝鲜?上面有带着咱们这些老骨头,建功立业为一代雄主的心思,咱们也不能犯熊!”说着,哼了一声,“他娘的,鞑子都被咱们宰了无数,他朝鲜算个鸟毛!咱们这些人拼了老命,也要让上面,出了这口恶气!” ~~ 翌日朝会,说的就是朝鲜再次侵占辽东土地的事。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熟知他的人知道,这是老爷子一直在竭力压着心里的怒气。 “都说说,朝鲜的事!”老爷子淡淡的开口。 之所以还在压制自己的怒火,询问臣子的意见。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治理国家,不能怒而兴兵。知道自己不是李世民那样文韬武略的皇帝,凡事他都会先倾听臣子的意见,斟酌再三再做决定。 “陛下,臣以为当先下旨申斥朝鲜,让他速派使臣来京说明。”群臣之中,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说道,“随即令辽东兵马,巡逻辽东鸭绿江畔,震慑朝鲜野心,勒令朝鲜退兵,交还土地人口” 这是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 “文臣们不愿意打仗,自有他们的道理。朝鲜虽小,却有地利之优,亦能凑出十万兵马!再者,北元尚在,若再打了朝鲜,大明北境战火重开,国家财政又要不堪重负。万一朝鲜倒向北元,辽东恐怕再无安宁。” 老爷子在宝座上沉思,心中的思绪忽然飘到了朱允熥出京之前,和他说的重新设置铁岭卫上。 “本想着软刀子慢慢磨,可没想到那边如此的贪得无厌。还真是让咱大孙说中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定有三!” 再想起朱允熥那封信,老爷子缓缓开口,“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前番也曾申斥过,可朝鲜李家撂下爪子就忘。咱不在乎那点不毛之地,可是他这么三番五次的,是不是打咱的脸呢?” “陛下!”刘三吾顿时大急,开口说道,“朝鲜非大明之患,些许不毛之地,蛮夷野人,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诸藩国之中,朝鲜最为谦恭” “谦恭还敢占咱们的地?” 忽然,武臣之中,站在最前面的宋国公冯胜开口说道,“朝鲜的毛病,就是你们这些文臣惯出来的。不毛之地也是大明的地盘,凭啥给他?” “他朝鲜李家,算摸准了咱大明的脉,知道咱们讲大国气度,不愿意跟他他计较,所以才蹬鼻子上脸。” 说着,冯胜对老爷子拜道,“陛下,老臣以为,以德服人要分人。有人天生不知道好歹,就是欠揍。”说着,豁然加大声音,“臣,奏请陛下,征伐朝鲜,以振大明国威!” 随后,武臣们跟演练过似的,齐声呐喊,“臣等请陛下,征伐朝鲜!” 文臣那边,短暂的失神之后,顿时喧哗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须知隋唐前车之鉴。” “陛下,大明刚刚国泰民安,万不可一怒兴兵!” “朝鲜远在千里之外,劳师远征,若稍有不慎,就是有辱国体!” 老爷子刚要开口,就见朴不成从殿外匆匆进来,跪地奏道。 “皇爷,太孙殿下回来了!” ~~~~~ 第227章 亚洲一条街 [] 朱允熥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回京。进了宫城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走入奉天殿中。 “孙儿见过皇爷爷!” 看着跪在下面行礼,虽然神色疲倦但却英气勃发的孙儿,老爷子微微一笑,“为朝鲜的事,特意回来的?” 朱允熥起身道,“正是!”说着,看看群臣,“孙在泉州看了辽东朝鲜的奏报,便昼夜疾驰赶回京中。” 说完,朱允熥提着裙摆,昂首走到龙椅边,平日他坐的地方的站好,俯视群臣。 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一手教导的储君似乎不是穷兵黩武之人。而武将们更为精神振奋,皇太孙已然回京。只要他说服皇帝征伐朝鲜,这些武将各个甘愿做他的马前卒,上阵厮杀。 “朝鲜之事,你如何看?”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再次看看群臣,回身道,“孙儿只有一个字,打!” 此言,老爷子并不意外,一直以来他这个孙子,就是外柔内刚瑕疵必报的性子。 “为何?”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傲然一笑,“小兄弟不听话,该打!” “殿下,朝鲜乃是藩国”殿中的文臣们,准备开口劝诫。 “即使藩国就该恪守本分,可是朝鲜有吗?”朱允熥面对群臣,大声说道,“逢年过节上供一些天朝用不到的东西,就算做藩国了吗?说些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好话,就算藩国了吗?若是那样,我大明的天朝,也太不值钱了吧!” 大殿之中,满是朱允熥洪亮的声音回荡着。 “诸位算算,从大明建国以来,趁着中原板荡,朝鲜吞了多少土地?他们占了铁岭卫数千里土地,还不满足。一边上表称臣,一边发兵图们江占了江西的领土。他们一边请皇爷爷赐予王印王号,又发兵侵占鸭绿江。这是藩国的作为吗?这是拿咱们大明不识数!” “可能在你们心里,辽东那些苦寒之地,是无用之地,即便给与藩国,换取北地安宁也没什么。可是,不问即取就是偷。我大明堂堂天朝,却被下国小邦,行强盗偷窃行径,是可忍熟不可忍!” “此贼一日不除,大明边境永无宁日。百年以后,他们不会感恩是天朝赠与土地,还会世世代代的认为,天朝软弱可欺。以为说几句好话,磕几个头,就能在咱们这予取予求!” “若让朝鲜把那些辽东旧土吞下去,以后如何面对子孙后人?后人如何评说我等?” “即便是无用之地,那也是大明之土!”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一番话说得众武将热血沸腾。若不是在殿中,只怕马上就要大声叫好,连番请战。 可是文臣们,却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偷偷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御阶上的皇太孙。待看到他那和老皇爷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之后,心中才恍然大悟。 “这位,其实和老爷子一样,都是活阎王的性子,只不过平时不显罢了!” 这时,朱允熥看着群臣,再次开口说道,“孤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大国仁德,中华礼仪,可仁德不是软弱,礼仪更不是忍让!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味的宽容,只会养出白羊狼来!” “现在,朝鲜侵犯辽东之土,咱们大明怀柔。以后,若是其他藩国学得有模有样,又该如何待之?有多少土地可以给?皇爷爷打下的大明江山,不是让我们当败家子的!” “此战,不但要打。而且要彻底打服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明的东西,别说碰,就是想都不行。这一仗,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几斤几两!” 正所谓亚洲一条街,大明才是爹!在朱允熥心中,他从来没想过如大多数帝王,对外采取什么天朝风范,告诉外人大明物华天宝有的是好东西,不在乎你们家那点零碎儿。 他要的是丛林法则,他要大明做一头雄狮,做一头不容外人窥视领地的狮子。 ~~~ 朝会暂且散去,爷俩在御花园中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老爷子在前,朱允熥微微落后半步。 “你呀,还是要打!”老爷子背着手说道,“其实咱也不是不想打,只是这仗不打好打。朝鲜虽然国小,但是十万能战之兵还是有的。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势必生出祸端来!” “一直以来,咱以为给他点用不着的地方,让他感恩戴德跟着咱们大明走。你这么一打,只怕将来,两国之间必生嫌隙。” 嫌隙就是仇恨,可是朱允熥根本不在乎这玩意。国与国之间就好比人与人,恨一个人往往就代表着干不掉,甚至干不过别人。恨,是最无能的表现。 这时,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狐疑的看着朱允熥,“咱跟你说话呢,你在后边干啥?” 朱允熥又微微后退,看看老爷子的大脚,眼神有些飘。 “呵!”老爷子顿时明白,笑出声说道,“放心,今天不抽你!”说着,苦笑一声,“你是块当爹的人了,咱们多少要给你点颜面,不能和以前一样,说抽就抽!” “皇爷爷圣明,孙儿都大了!”朱允熥笑道,“时不时的挨一顿您老的鞋底子,也说不过去!” 老爷子继续往前走,开口道,“打朝鲜,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慎重。你觉得是从辽东出兵好,还是京营出兵好?” “辽东!兵贵神速,若是从京营出兵,就给了朝鲜缓冲的时间。他们一旦听到信儿,跑到您面前又哭又嚎的,保不齐您心一软,又不打了!”朱允熥心中早就想好了预案,开口说道,“辽东那边有四叔的兵马,还有十四叔的兵马,抽出七八万不是难事。” “大同那边在战事也已了结,让傅友德带兵从大同赶往辽东,路程也不甚太远!这只是陆上,孙儿还想着,让信国公汤和带靖海军及山东沿海诸卫水军,从海上登陆朝鲜,两路夹击!” “哦?”老爷子停步,回头道,“你胆子真不小,两线作战?” “是,一正一奇,就是让他防无可防!”朱允熥握拳道,“孙儿看过朝鲜周围的海图,消灭朝鲜水军,大军从树州登陆(仁川)之后,就能长驱直入,直入朝鲜开京。” “别的不说,你这想法倒是可行!” 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微微琢磨之后,就明白了朱允熥的战略意图。打仗没有不冒险的,但双方都习惯的正面碰撞,突然从海上来那么一下,说不定还真能建奇功。 “让傅友德带兵去?你的意思是傅友德为主帅?”老爷子随后又道,“嗯,老傅倒是个稳当人,他也数次征伐过辽东,了解地理人情。”说着,老爷子笑道,“总比今天在殿上那些嚷嚷开战的杀才好,那些贼厮鸟。只是将才,打仗就靠不怕死,光着膀子爬城墙的愣货,不是帅才!” 朱允熥悄悄的后退两步,“孙儿想,让傅友德为副帅。” “他当副帅?谁是主帅?”老爷子忽然回头。 “孙儿请皇爷爷恩准,亲征朝鲜!”朱允熥大声道,“皇爷爷当年不避箭矢,九死一生才建立大明。到了孙儿这,孙儿不想做一个不通军事的皇帝。朱家的儿郎,要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朱允熥正说到激昂处,忽然一个黑影飞来,忙下意识的避身闪过。 只见老爷子先是扔了一只飞鞋,随后脱下另一只,劈头盖脸的抽来,“安你奶奶个爪儿,一天到晚想着打仗?那是你该干的事吗?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还有几天活头,你要上阵打仗” 抽两下 ,老爷子却抽不下去了。往常自己这边还没上手,这臭小子就已经开始告饶了。可是今天不但不求饶,而且连躲都不躲。 朱允熥在老爷子停手之时,缓缓跪下,看着老爷子,郑重的说道,“皇爷爷,玉不琢不成器。孙儿大了,怎能总是在您的羽翼庇护之下?” “此战,乃是国战,孙儿身为储君当亲赴前线,为三军将士壮我大明军威。”说着,朱允熥又微微一笑,“皇爷爷,灭国之战,就让孙儿去吧!” “哎,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你呀,犟种一个!”老爷子把鞋穿好,随意的在花园中坐下,无奈的开口道,“你说的对,你长大了,咱不能总管着你,更不能总看着你。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去。但是不能亲上一线,军略大事还要靠军中老将,不得胡乱指挥。” “大胜了一切好说,若是打败了,回来看咱怎么抽你!” 朱允熥大喜,磕头道,“孙儿谢恩!”说着,犹豫下,再次开口,“皇爷爷,孙儿想,再跟您讨个人!” “朝中的武将,你觉得谁行,尽可以带去。反正那些杀才,也认你这个储君。”老爷子没好气的骂道。 “孙儿想要蓝玉!” 第1章 宣战 [] “蓝玉?” 夜色已经,燃着通明灯火的寝宫之中,老爷子独自一人,斜靠在躺椅上。看着门外,御案上架着的宝刀,默默出神。 自己的大孙要出去打仗了,还跟他要一个人,蓝玉。 其实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已经算不得威胁了,准确的说他从来算不得威胁,不过是大明朝堂中那么一丝,似乎要超脱他控制的不确定因素。他对蓝玉的憎恨,除了蓝玉做的那些破事之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放心。 现在,这份不放心,似乎也渐渐的淡了。他寄予厚望的大孙,不存在镇不住这些人,使唤不动这些人。 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做乱臣贼子,更不会有人动摇他们朱家的统治。 可是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这个名字还是如一根刺扎在喉咙中那么难受。他老了,蓝玉却还年轻,威望甚高。就好像狼群中老迈的头狼,要时刻提防狼群中的小狼一样。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爷子之所以开始不待见蓝玉,是因为未来。年轻的皇帝不应该有一个过分强大的母族,外戚是一把双刃剑。 “皇爷!”这时,朴不成悄悄的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奴婢都问清楚了!” “说!”老爷子简单的吐出一个字。 “殿下出京时,杭州府张善随行,在船上” 朴不成对老爷子说的是,朱允熥出京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待听到自己的大孙,几次三番打听人家闺女时,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他娘的臭小子!”老爷子笑骂一声,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朱标那辈儿和武人联姻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在自己孙儿这,绝对不能再娶那些武臣勋贵的女儿。但是,坏就坏在当初给朱标选的这门亲事,选的太好,而自己的大孙又是太过看重旧情的人。 外戚不能一家独大,有了勋贵武人世家,也该有文臣,这样才能双方制衡。 老爷子心中暗道,“张善还是官位稍微低了些,在朝中算不得什么!” 不过,想完这些,老爷子又笑了。 儿孙都是孽,大孙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要想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到底,关心则乱。 边上的朴不成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低声道,“皇爷,您叫的人都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是!” 稍后,寝宫外传来沉重的脚步,一听就是走路铿锵有声的武将。 接着定远侯王弼领头后面跟着,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永平侯谢成、宜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等十余人。 “臣等参见陛下!” 这些人也都算老头子了,最年轻的都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当初老爷子羽翼初成的时候,投奔而来在他麾下效力的老兄弟。大多都是淮人,有几个还算是他的同乡。 老爷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皇太孙要出京打仗,咱心里不踏实,你们都跟着去。” “陛下放心,有臣等在,定然让殿下大胜还朝!”定远侯王弼先开口道。 “都是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厮杀汉,打个高丽还不能取胜,那不是白活了吗?”老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咱先把话说头里,若是不能好生辅佐,咱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物降一物,这些杀人无数的开国猛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皇爷大气都不敢喘。从早年老爷子还没登基开始,只要老爷子一瞪眼,这些人就腿肚子转筋。 “臣等遵旨!”众武将大声说道。 “好生去做,伺候好皇太孙,你们每家都能再有几十年的富贵。若不然”说着,老爷子挥挥手,“下去,回家准备去!” “是!”众武臣又恭敬的叩头,慢慢退下。 ~~~~ 小别似新婚,坤宁宫中夫妻二人难得的同床共枕。 赵宁儿的肚子已经大了,整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泽,如羊脂玉一样温暖滑润。 刚刚,又经过朱允熥的耕耘,白皙的脸上挂着尚未消散的潮红,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朱允熥的怀里。手臂有些眷恋的缠绕在,朱允熥的脖颈。 帝王之家,即便是寻常夫妻那种的恩爱,也是奢求。若是寻常百姓家,丈夫出门了一个多月,呆不上两日又要出远门,媳妇不生气才怪。 可是在帝王之家,妻子只能把所有的惦记藏在心里,面上不能表露半分。 “委屈你了,自己在宫中!”朱允熥揽着妻子,拍拍对方的肩头,“家国天下,孤也想多陪陪你,可是军国大事” “殿下不必自责,臣妾明白,国事为重!”赵宁儿又靠近了些,搂紧了点,“殿下在外,不必担心臣妾。平日里,臣妾若是闷了,就去惠妃娘娘那里走动。或是,把母亲和姐姐叫进宫来。” 一入宫城深似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赵宁儿明明是笑着说话,可是朱允熥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抹愁绪。 “放心,孤去去就回,不会太久的!”朱允熥笑着安慰,伸手在对方圆滑的肚皮上摸摸。继续笑道,“咱们孩儿降生之前,肯定回来!” “嗯!”赵宁儿重重的点头,手臂更加抱紧。 “是不是舍不得我!”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我,就好好服侍,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姿势?”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睁眼,嘴里喃喃道,“殿下哪里会的这么多?” “看书!学习!”朱允熥轻轻说道。 坤宁宫中春色一片,东宫那边有佳人在倚窗西盼。 妙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宫城,整个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天晚了,您歇吧!”贴身宫女,在身后小声劝道。 “嗯!”妙云淡淡的回应一声,身子却没动。 “朴总管说,殿下在坤宁宫歇着了。您别等了!”宫女再次开口,她所说的朴总管,是东宫的副管事,朴无用。 “知道了!”妙云回身,关上窗户,坐到梳妆台前,摘去头上精心布置的头饰,低声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宫女忧心的看了一眼,随后低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妙云一人,她哀怨的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随后又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最终,两滴泪水潸然而下。 ~~~~ 翌日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及各藩国使节立于奉天殿外。 清晨阳光灿烂,可是回荡在大殿内外的声音,却满含杀气。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朗声读着,征伐高丽的圣旨。 “高丽本偏远小邦,蛮夷之地。沐中华之教化,受天朝之遗泽,方能苟全社稷于世。大明天朝,仁爱宽容以贤德治理天下,许其国祚,视为藩篱。” “然,其国虽小,却狼子也!元明交替,中原板荡之时,高丽邻大国不知守礼,且有非份之心,强占中华旧土,掠夺中华化外之民。” “大明顺应天命为中华正统,秉承千年仁德之心,体谅高丽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 “熟料高丽诈伪,得辽东数州之地,仍贪得无厌,数次三番于辽东用兵。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朕曾言,周边藩国非中华之患,不征也。” “此不征非不能,乃是不愿。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然高丽上下,视朕言如无物,竟然陈兵鸭绿江畔。” “欺我大明无人耶,欺朕无将耶,抑或是欺朕之宽仁耶!” “朕曾数次告诫,高丽听尔不闻。朕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然高丽自取灭亡也!” “高丽小国,所恃者沧海耳,岂不知沧海与我大明共之。大明乃中华上国,王师所至之处,山海亦为之助也!” “尔高丽,上不敬天命,下不敬中华,无德无礼,无忠无耻。朕已昭告上帝,命师东伐,以雪侮觉之两端。大明舳舻千里,精兵数十万,揭帆东指,必尽灭尔类。” “权知高丽国事李家,原本高丽王室之臣也。世受国恩,却行篡逆之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春秋有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念到此处,朱允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最后把圣旨一收,看着殿中群臣,继续大声道,“乱臣贼子,岂能为王乎?即日起,高丽李氏为贼也。收回朕御赐之国号,讨回数次册封之诏书,御赐之物。” “命皇明储君允熥代朕,东征高丽,灭其国,焚其庙,诛其国贼,还天下朗朗乾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熥话音落下的一刻,皇城之中满是臣子们欢呼万岁之声。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旨的结尾,朱允熥以皇储之身代天子出征,就等于御驾亲征。天下无论文武官员,无论何处兵马,都操于他手。有敢违背者,不请旨,杀之。 “众将何在?”朱允熥看着摩拳擦掌的武人队列,大喝一声。 “臣等在!”众将轰然跪倒。 “各自回营,带好麾下儿郎,与孤灭了那不知尊卑的蛮夷小国!” “喏!”众人轰然,随后此次出征的将领们,昂首阔步走出大殿。 殿外,参加朝会的藩国使臣们已经是面如土色。 尤其是常年在京中的朝鲜使臣,已经烂泥一样的瘫在地上,浑身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丽高丽绝没有不臣之心。” 说着,茫然抬头,四处观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厌恶的看着他。 礼部尚书李原名大步而来,手举圣旨副本,怒斥道,“起来!天朝皇城,尔居然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说着,把手中的圣旨副本放在高丽使臣的脚边,“拿回去给你家伪王看看,他若还算个人,就自己抹脖子请死,省得大明王师还要费事!” 说完,拂袖而去。 打仗,不单是武人的事,其实也是文臣的事。这些文臣们不想打仗,但是不代表怕了打仗。 大明起于刀兵乱世,以武立国,再迂腐的文臣,也带着三分英气。没打起来之前,他们会稍有微词。但一旦宣战之后,只有一个念头。 揍的就是你! ~~~~ 以后就叫高丽哈。 第2章 老将归队 [] 大军再次出城,十里长街满是神采飞扬观看大明军威的百姓。 皇太孙代老皇爷御驾亲征,去灭了东夷小国,可是千古未见的盛况。朱允熥有着代老爷子出征的名义,又是大明的储君,可以节制并指挥调动天下兵马。而且辽东一向是大明最为庞大的军阵,所以从京营所选的官兵不过才三万之数。 但这三万人,却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 四千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中的重骑兵,冲锋陷阵所向睥睨,由驸马都尉李坚带领。三营火铳兵,六营火炮兵,由另一驸马梅殷祖带兵。其他步兵,都是国朝数次远征漠北,和北元草原精锐刺刀见红的老底子。 大军出城,沿途兵丁开道。道路两旁,都是百姓设置的祈福香案。出征将士的胸前,每人都挂着一朵采自郊外的鲜花。 “大明万胜!” 百战百胜的军威之下,数十年战无不胜的功绩之中,是沿途百姓震天的呐喊,还有由衷的祝福。 洪武门城墙上,老爷子看着脚步轰然,前行的大军,看着队伍中黄罗伞下,骑在战马上,那个英气勃勃的身影。眼神中有些自豪,也有些揪心。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怕过。可是到了孙子这,心里却忐忑的不行。 “孩子大了,不听话啦!”老爷子揉揉眼角,“好好的读书做学问不好吗?非要出去打仗!” 边上,唯一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微微笑道,“皇爷,奴婢有些话,不知” “赶紧放!”老爷子不耐烦的说道。 “奴婢刚伺候您那年,正赶上陈友谅那贼子率军来犯。”朴不成笑道,“那年,您也是力排众议亲自领兵出征。当日,走的正是这条路。人如龙,马如虎,势冲天。” “奴婢记得您那时候说过,若是一战能胜,就是万年基业!”顿了顿,票不成继续笑道,“如今皇太孙出征,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带的也是咱们大明好儿郎。正是承您的志气,要一战扬我大明天威。” “奴婢没读过书,可是也知道古往今来,没有多少回对番邦用兵,欲灭其国的战事。皇太孙这次去,定能让大明功绩铭记史册,让后世汗颜。陛下和殿下,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别的朝代能有半个就是烧高香,可咱们大明,现在一出就出俩!” “万年基业加上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咱大明定然万年万万年!” “你这狗东西,总算还能说点人话!” 尽管朴不成刻意拍的马屁,没什么逻辑,辞藻也不甚华美。可是言辞达意,老爷子听进耳中,倒是比别人说的还好听些。 “这小子!”老爷子一指城下那远处的黄罗伞,“像咱!有种!不孬!” 黄罗伞下,一身金盔的朱允熥在马上回头,视线中巍峨的大明城墙如巨龙盘卧于天地间。 “皇爷爷,等着孙儿得胜回朝!” 心里默念一句,抬头看着阳光猛烈的太阳,嘴角挂上一丝笑,“浩荡天地,且看大明男儿逞英豪!” 念完,一拉缰绳,嘴里大声道,“儿郎们,随孤,向北!” 三军齐呼,“向北!向北!” ~~~~ 大军向北,再过淮河。 正值盛夏,淮河旁的稻田郁郁葱葱,风吹麦浪滚滚,与滔滔江水遥相呼应。 淮河边,一条分叉的小河旁,数位农人在田地中忙活着。虽然田长起来了,可是要常看着。看有没有杂草,生没生害虫。 这些农人都身材高大健壮魁梧,可是手上的农活却显得有些不入流。似乎,不是长年累月土里刨食的。 炎炎夏日,汗如雨下。农人中,一头发半百的老翁,从田间地头出来,一屁股坐在大数地下。解开身上的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膛,用手里的草帽不住的扇着古铜色的脸。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哪受过这罪?” 边上,一个老妇给他倒上凉茶,笑道,“种地还受罪?你这辈子什么都没怕过,到老了居然怕干活?”说着,抿嘴笑起来,“不过呀,妾身看来,种地的您,可比当将军的您,要踏实多了!” 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贬为平民,在老家务农的蓝玉。边上的老夫是他结发妻子,田中忙活的是蓝玉的儿子和儿媳妇们。 尽管有些军中故旧相送的金银,可是地方官看着呢,蓝家也要奉旨种地。 “委屈你了,过这种日子!”所谓英雄柔情,私下的蓝玉,面对妻子总是和颜悦色。 “这有什么委屈的!”夫人笑笑,靠着蓝玉坐下,“这日子挺好,以前老爷您高官显贵的,可妾身总觉得不踏实。现在咱们一家人,虽然日子没有以前富贵,可是胜在安稳。”说着,看看蓝玉,“老爷,您也岁数大了,打一辈子仗,总是不着家。现在老了,能跟家里人在一块,儿孙满堂的您还有什么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一辈子的雄心壮志,一辈子的功绩被人活生生的抹杀,心里甘心才怪。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蓝玉自己也深思熟虑一番,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不敢不低头。再说,以往的自己,对功利二字,太过执着了。所以,才招人妒恨,招人猜忌。 吃一堑长一智,人总是能在跌倒之时,看到过去的不足,进行反思。 “你说的对,这样的日子挺好,反正不用操心了!”蓝玉看着田间,跑闹的孙子辈,笑着说道。 “真的?”夫人回头,笑问,“若是朝廷起复您,让您再去打仗?” “呸,老子吃撑了,还管那闲事!他娘的,卖了一辈子命,这个鸟下场,老子还不长记性!别说起复,就是让老子再领兵,老子都不鸟他,爱谁谁?”蓝玉骂道。 “呵呵!”夫人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蓝玉继续说道,“夫人还别不信,我有半句假话,就” 突然,懒洋洋坐着的蓝玉一下如豹子一样站起,原本柔和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充满力量,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老爷!”夫人不解。 “嘘!”蓝玉让妻子噤声,竖起了耳朵。 耳中,似乎有阵阵熟悉的韵律。眼中,渐渐泛起了烟尘。 “骑兵!有大队的骑兵过来了!”蓝玉神色郑重,边上放着的锄头,如战刀一样抓在手里,“夫人,带着孩子们躲起来!”随后,又对田间喊道,“老大,老二,过来跟老子结阵!” “骑兵?”蓝夫人不是寻常女子,抓着丈夫的手臂,“老爷是朝廷的人?”说着,眼中满是坚决和凄苦,“还不放过咱们?老爷,若真想斩草除根,咱家谁都跑不掉!” 这时,马蹄如雷,烟尘大起,数百骑兵在眨眼之间,从前面冲来,到了蓝玉的跟前。 “是来抓老子的?”蓝玉挡在蓝家众人之前,厉声喝问。 战马停住,烟尘中,马上一员将领,拉开脸上的面罩,大笑道,“老哥,是我!” “王兄弟?” 蓝玉顿时大喜,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次和他征伐塞外的王弼。 “你怎么来了?”蓝玉大声道,看看对方周围,“他娘的,不打旗号,仪仗队也没有,穿着普通的盔甲,哪还有点侯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把总!”说着,忽然明白了,大声问道,“咱大明又要用兵了?你是要出征?打哪?可是要出塞?” “老哥!”王弼笑笑,“你看谁来了?” 谁? 蓝玉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骑兵簇拥的中间。一人骑着战马,缓缓而来。 “蓝将军,愿为孤持缰牵马否?” “殿下!”阳光下,那策马而来的少年,不是朱允熥,还能是谁。 蓝玉一声惊呼,顿时眼眶发红,跪在地上,“三爷!您?”他实在是没想到,朱允熥竟然能来看他,当真是又惊又喜。 朱允熥在马上大笑,微微附身,“当日,你曾言,若孤出征,当为孤牵马,可还记得?” 蓝玉已经愣住了,出征?皇太孙要出征? 见他还在发愣,亲兵统领傅让在边上大声说道,“蓝大叔,殿下代皇爷御驾亲征,征伐高丽!” “蓝某虽老,愿为殿下牵马!”突然之间,蓝玉疯狂呐喊,“不求别的,甘愿为一马前卒,为殿下冲敌闯阵!” “马前卒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奉圣谕,蓝玉为随军参赞,侍奉于皇太孙身侧!”朱允熥念完口谕,一挥马鞭,“来呀,给蓝将军披甲!” “喏!” 两名侍卫翻身下马,分别捧着兵刃和盔甲,大步走来。 “这些,是当日抄家在你家找到的。如今,也算是还君明珠!”朱允熥微微笑道。 蓝玉已经痴了,摸着熟悉的甲胄,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老大,帮你老子穿甲!” “是!” 蓝玉站得笔直,长子蓝春帮着父亲,扣上甲胄的扣子,拉紧皮绳子。转眼之间,刚才的农夫,又变回百战的将军。 有些人,天生的宿命就是战死沙场! “末将不才,愿跟着父亲,为殿下效死!”蓝春大声说道。 朱允熥在战上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随后拉着缰绳,掉转马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跟上孤,去军中说话!” “喏!” 蓝玉和儿子答应一声,接过旁人送来的战马。 上马时,蓝玉的身体忽然一顿,回首看着在边上,默默擦泪的妻子。 “老爷!” 蓝夫人福安,带着蓝府的女眷们,大声说道,“妾身,祝老爷(夫君)马到功成,得胜还朝!” “走了!” 蓝玉大喝一声,拉动缰绳,策马狂奔,“殿下等等老臣!” 第3章 论战 [] “香!真他娘香!” 大军在夜间停止行军,营帐延绵数里,灯火通明。 蓝玉坐在朱允熥的大帐之中,把浓油赤酱的炖肉拌在米饭里,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起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是饭量比壮年男子还大几分,而且吃的极快,眨眼间连肉带饭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 朱允熥在一旁,捧着一本兵书默默看着。闻言抬头笑笑,又把目光落在书中的文字上。 “怎么,在家连肉都吃不到?” 蓝玉放下碗饭,随后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小马扎上,笑道,“不是没肉吃,是家里老婆子做的饭,清汤寡水吃起来没滋味。臣吃了半辈子大营里的饭,还是这种大油大盐的香,带劲!” “就是因为你打了半辈子仗,孤才大胆和皇爷爷求情,让你担任随军参赞!”朱允熥笑道,“你先别谢恩,跟孤说说,若是你为帅,此次讨高丽,该怎么打?” 其实怎么打,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了预案。相问于蓝玉,不过是要兼听则明。 “若臣是主帅,就不该宣战!”蓝玉微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高丽国虽小,但也算得上硬骨头。殿下领大军从京师出发,再加上辽东的兵马调动,高丽有了防备,就不好打了!” “兵贵神速,不宣战高丽就不知道,派遣两部精骑为先锋,不用多五千人即可。跨过鸭绿江,不给朝鲜集结的时间和机会,避开坚城,直奔高丽王都。” “五千人就能搅得他天翻地覆,等高丽集合大军之时,紧随骑兵之后的数万步军,直接掩杀高丽后背,只要打破平壤,朝鲜王都就一马平川。届时,或是城下之盟,或是灭其社稷,就看殿下您的心情!” 说起军事,蓝玉两眼放光。战略布置,兵力调动,兵种配合张口就来,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一样。 他说的战法,让朱允熥想起在东宫看过的一本古书。说的是宋大观二年,金国女真征伐高丽的故事。 当时北方局势不稳,辽国大厦将倾露出败亡之相,结果高丽人想趁机把爪子伸到鸭绿江。 还是部族首领的完颜阿骨打,派他的兄长完颜乌雅束,领五百骑兵赴鸭绿江支援。两边女真部族合兵一处,大概有两千五百骑。而高丽那边,则是一万七千人。 完颜女真不宣战,偷偷跨过鸭绿江,追着对方的块两万人砍。而后高丽不堪受辱集合了六万兵马,想吃掉这股女真骑兵。 结果,两千五对六万,女真完胜,高丽求和。 蓝玉所说和当日完颜女真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密不宣战,直接攻击,等对方大军集合之后,再进行野战。 “咱大明毕竟是大国,对不臣藩国不宣而战,实在说不过去。这次东讨高丽,孤都费了好大口舌。”朱允熥笑道,“若真是直接开打,怕是朝中的老父子们,要炸锅了!” 话他只说了一半,他也想着来个突袭高丽。可比说文臣那,老爷子那都过不去。毕竟大明,是要面子的,这些事以后要写在史书里,不好看。 “那群读书人,臭文官,就会乱叫唤!”蓝玉斜眼骂道,“当兵打仗的不是他们儿子,他们自然不怕死人!什么堂堂王者之师,呸!能抽冷子捅死敌人,为什么要打招呼!” “高丽人很能打吗?”朱允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口问道。 蓝玉顿了顿,“还行吧!”马上又继续道,“比鞑子差不少,不过高丽人善射,高丽军中最好的弓手,能射两百步。早在蒙元的时候,高丽就是天下有名的马场,战马高大,骑兵众多!” 这个是事实,现在高丽的战马其实比中原的战马要好。每年高丽进贡的那些良驹,几乎高达五尺(一米五)。 再者,高丽现在的君主李成桂是武将出身,高丽兵马在他整合之下,数次歼灭侵犯的倭寇,颇有战力。高丽境内,能战之兵不下十万。 “其实要怎么打,孤心里想了许久,现在没外人,孤跟你说说,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指正!” 朱允熥起身,看着帐中的地图说道,“等咱们大军到了辽东,高丽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信儿了,再调遣兵马!” “以高丽人的性子,肯定会先在鸭绿江退却,一边准备迎敌,一边拼命的给老爷子上表请罪,拖延时间!” “雷霆之势速战速决是不用想了,孤打算派两部骑兵绕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同时大军缓缓向前。” 说着,朱允熥抽出宝刀,指着地图一地说道,“大军先进安州,然后直接兵发平壤!” 蓝玉想了片刻,开口道,“高丽断不能容平壤陷落,肯定会调集大军阻挡殿下。届时,更不能速战速决,若是战事拖到秋天” “还有另一路!”朱允熥笑着,把手中宝刀指的方向,换个地方,“高丽数州,乃是高丽境内最大的海港。孤已命信国公汤和带福建靖海军,并统领山东卫所兵马,战船三百艘,从海上攻打此地!” “啊?”蓝玉忽然怔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殿下正面战场吸引高丽主力,然后背后直接捅他们一刀。一旦大军上岸,高丽王都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娘们,咱们想”说着,急忙请罪道,“殿下莫怪,臣在军中粗俗惯了”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高丽原来的都城是开京,现在已经迁都汉阳。哼,前番李成桂那厮为了拍皇爷爷的马匹,改名汉城。汉城,比开京还好打!只要信国公能上岸,不管能不管打下,高丽必定回师救援。”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宝刀再次变换方向,“他们一动就会把后背露给咱们,还有孤派出去作为牵制的骑兵,可以追着他们屁股咬。届时汉城城下,孤要让高丽这点家底儿,全化作一捧黄土!” 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熥,蓝玉心中五味杂陈,久久没能说话。他打了一辈子仗,朱允熥所说的战术搭眼一瞧,就一目了然。只是他没想到,才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居然能想出这种战略。 三爷,再不是那个躲在太子身后,怯怯的孩子了。他真是长大了,不但长大,文韬武略文治武功已超前人。 “你怎么不说话?”朱允熥见蓝玉无言,开口问道。 “臣在想,殿下真是成材了!”蓝玉咧嘴大笑,眼中目光一片晶莹,“等哪天臣去了地下,见了太子见了姐夫,他们问起来,臣有的说!” “臣会告诉他们,皇明后继有人,大明又有圣君!” 说到此处,攥着拳头大声道,“殿下,给臣一队骑兵,臣为殿下冲阵!” “你是帅才,在孤身边比冲锋陷阵要好!”朱允熥坐下笑道,“再说,圣谕,你只是参赞。” 顿时,蓝玉满面失望。不过在生死线上折腾了一遭之后,蓝玉已不复当日的莽撞桀骜,越发的沉稳。 “孤知你心,你我血亲,孤三番五次保全你,除了亲情,还有看重你的才干!”朱允熥笑道,“你身体强健,你我君臣,还会很长久,来日方长!” 闻听此言,蓝玉心中满是感动。 当下朗声笑道,“李成桂好歹也是个高丽王,为了拍皇爷马匹,国都的名都改成了汉城,他怎么不叫明城呢?真没志气!” “明城也不好听!”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咱们踏平高丽之后,再给他改个名儿!就叫,北安,北边长安!” 第4章 野心 [] 鸭绿江蜿蜿蜒蜒,盘旋于辽东山峦之间。 它比不得长江浩大,比不得黄河雄壮。比不得珠江辽阔,也比不得汉江悠长。 可是它千百年来,一直盘踞在辽东大地,从长白山下发源滋养着辽东子弟。这条江,算是辽东的母亲河。更重要的是,它连接着出海口。 若是让历史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那么几百年后,鸭绿江会成为界河,它所接的出海口为别国所用。这里千百年来孕育的一切,都将成为别人的成果。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失去了许多。甚至有些失去的东西,让人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盛夏,辽东大地漫天遍野的野花盛开,山川河流在阳光下都泛着光泽。青山之边,是辽东波澜壮阔的黑土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豪迈辽阔。 一队骑兵,从茂密的森林中穿行出来,缓缓来到江边,马上的骑士穿着有别于中原的白色服饰。他们信马由缰,任凭战马在江边饮水,目不转睛的看着鸭绿江对面的山川土地。 骑兵之中,一个看起来身份最贵的男子,脚踩仆人的脊背缓缓下马,看着大江对岸,赞叹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辽东路!” 这本是元代诗人张养浩的诗,描写的是千里潼关景象。而此刻,却被这人用在了形容辽东土地,颇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但是这人声音落下,身后数人却齐齐拍手叫好,其中一看起来似乎是文人一样的人开口说道,“靖安君把此诗用在此处,真是应景!” 念诗的男子正是高丽王李成桂第五子,于诸位王子中最为有才干的高丽靖安君,高丽兴亲军卫节制使、三军府中军节制使。 “不过是有感而发!”李芳远依旧看着鸭绿江对面,本就细长的眼睛,越发狭窄起来,用马鞭指着山间若隐若现的堡垒,皱眉道,“那里应该是明国的凤凰堡吧?” 他身后一个卫士打扮的粗犷男子,定睛看看,“是的君上,凤凰堡归明国辽东军卫,有兵六百三十六名!” “其实,那边本是我们的土地!”李芳远看着对岸的目光,变得有些愤恨,“高丽的祖先,在浑河之边建立高丽,全盛之时从浑江开始,西抵辽河,北至开元(吉林市),东到布尔哈图(延边),南道汉江(高丽的汉江)。” “幅员辽阔万里,能与中原争雄。”说着,李芳远愤恨的眼神,越发的愤怒起来,“可是中原自持强盛,以武力压迫,逼得我们高丽从辽东沃土中,迁徙到三韩之地!可恨!” 一番话说完,周围的卫士们,都是目光暗恨,看着江对面神情狰狞。 唯独刚才奉承李芳远的文士,眼神之中暗含腹诽。 这位王子一向勇武,喜欢口出大言,故作豪迈。岂不知这番话,却说得错漏百出。 “高句丽之王朝和现在的高丽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是后来迁移到平壤可是那时的高丽半岛,却是王朝并立。而后唐灭高句丽,三韩半岛的中华遗民和土著结合,才有了后来的高丽。” “再说,你李家原是大元的世袭万户,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高丽人呢!” “史侍中,我说的不对吗?”见没人奉承,李芳远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靖安君所言,满是豪情壮志,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姓史的文人赶紧说道,“哎,可惜明国势大,不然以君上之才,定能率军北上,恢复旧日山河!” “明国!”李芳远咬紧牙关,脸色狰狞。 大明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在所有高丽人的心上。面对这座大山时,他们只有谦卑恭敬。但是背对这座山时,他们却在暗自诅咒。 “明国虽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李芳远继续开口,“大明之敌是北元,对于我们高丽,他们只有怀柔显示天朝大度。辽东之地,中原鞭长莫及,我们高丽可以一边上表称臣,一边暗暗图之!” 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我知道那些明国大官们的心思,辽东苦寒之地,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鸡肋。与其为了这些地方和咱们交恶,还不如默认咱们占了。天朝嘛,就是要大度,就要有气魄。” “不过!”史姓文士斟酌片刻,开口道,“靖安君,此次咱们的动作还是大了些。若是明国怪罪下来” “那就请罪便是!”李芳远笑道,“还是老一套,等明国的国书到了,就派人去应天府请罪,并献上珍宝,大明要面子,咱们就给他们面子。他们得了空头面子,咱们落个实惠!”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你记一下,回头帮我给父王上书,进贡明国的礼物,给北平的燕王一份,要格外的厚重。大明燕王是边关的塞王,听说那个人是个骄傲,喜欢别人奉承的人。咱们姿态低一些,请他说说好话。” 史姓文人恭敬地说道,“臣记住了!” 李芳远随即点点头,又叹息一声,“哎,若高丽有控弦之士百万,何必如此低三下四。想那耶律完颜辈,不过是辽东蛮夷,都能成就霸业。我高丽,又差了什么?” “此人非良君!” 史姓文士心中再次腹诽起来,辽金都是虎狼之兵,以一当十,方能于中原裂土封疆。高丽虽有几分战力,可怎能与之相比。这位靖安君,还是太狂妄了。 他是熟读汉书的文人,祖上算得上是中华遗民,所以心中对天朝,远没有那些敌意。只不过在高丽为官,必须要恪守臣子之道而已。 “大明其实对高丽算不错了,当年蒙元天下,历代高丽王子都要进大都为质子,任凭蒙元皇室打骂,如奴隶一般。高丽每年产出粮食布匹等,也要尽数献给蒙元。如今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心生野心?” “一点苦寒之地,占也就占了,可还幻想着江对面的辽东之土。真是不自量力,看来大王没立他为世子是对的!” “走吧!回去看看沿江的堡寨修筑的如何了!”李芳远似乎是看累了,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可是忽然间,来时的路上响起阵阵马蹄之声。密林之中,数匹骑士疾驰而来,口中大声呼唤。 “靖安君可在此处!” “君上在此,来人下马!”卫士大声呵斥道。 几个骑士极为匆忙,头上的帽子都跑没了,下马之后一溜小跑,把手中的书信举过头顶,“君上,王都的信!” 李芳远皱眉道,“慌什么?”说着,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之后,顿时石化。 “西巴!” 见他脸色大变,史姓文士赶紧说道,“君上,怎么了?” “明国,对高丽宣战了!”瞬间,李芳远面无血色,呆呆的说道,“大明皇太孙率军,征讨高丽!” “啊?”史姓文士惊愕之后,顿感天塌地陷,肝胆欲裂,六神无主,“怎么会?怎么会?大明天朝上国,仁德为主,怎会对高丽用兵?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说着,又大声道,“君上,赶紧催促王京的使臣出发,去大明请罪!” “都宣战了还请罪?有用吗?”李芳远额上都是冷汗,强做镇定,狐疑的问道,“史侍中,你说父王会怎么做?他会乞怜,还是召集大军?”说着,细长眼眯成一条缝隙,继续说道,“若是我,必要战,以战方能促和!” “西巴!”史姓文士心中骂了一句,“你真敢想?和大明开战?你若是败了还好,若是小胜几阵,才是大事不妙!” 当下开口道,“君上,赶紧上马,还去召集臣子议事,赶紧回王京面见大王!” 说完,心中惊恐之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边上的卫士,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珍香大人,小心!” 史珍香一动,便发觉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见李芳远已经上马,再看对岸似乎有人影闪现,赶紧道,“快,扶我上马! ~~~ 李芳远,高丽第三代君主,为人狡诈多端,差点杀父弑兄。 就是他上书给永乐皇帝,可能是拍的太高明了,永乐默许了高丽把国界拓展到鸭绿江边,长白山脚下。 第5章 不斩来使? [] “征讨高丽?” 北平,燕王府后院议事堂中,朱棣拿着明发过来的廷寄圣旨,表情甚是复杂。 “高丽小国,若真要打,本王提一偏师即可跨江破关,扫荡千里。”朱棣捏着手中的圣旨,表情狰狞,“居然让那黄毛小儿总督天下兵马,行灭国大战?他生长于深宫之中,鸡都没杀过就想上阵指挥十几万兵马,简直就是儿戏!他胡闹,老爷子也跟着胡闹!老爷子宠孙子,还真是宠得没边儿了!” 说着,朱棣气呼呼的站起来,“再说,他以为高丽是软面团子,随便揉捏?兵战凶危,他栽了跟头没啥,可是丧权辱国,丢的是大明的脸面!” 议事厅中,没有几人,除朱棣之外,仅有几个燕藩的军中大将,还有那黑衣和尚姚广孝。 “王爷此言差矣,这可不是胡闹!更不是宠溺!”姚广孝微微笑道,“王爷看看圣旨所说,皇太孙总领天下兵马,节制辽东军卫塞王,副手是郢国公傅友德,军中还有定远侯王弼,景川侯,长兴侯,东山侯等宿将。” 说着,姚广孝又是一笑,“有这些老人辅佐,就算主帅是条狗,都不会败!老爷子这是想,让皇太孙领堂堂正正之王师,建不世之功。老皇爷,这是在给皇太孙铺路!” 听到此话,朱棣的脸色更加阴沉。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过如此多的开国功臣,共同参与远征。这些人中,任何一个提溜出来,都够资格做一军主帅。 军功,皇太孙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赫赫战功。若此次能在这些老将的辅佐下,扫平高丽,声望必将达到顶点。届时,天下谁敢不服?九边塞王,谁还敢仗着自己的功劳,装老资格。 “圣旨中说,让咱们燕藩调集四万兵马,归他指挥,本王也要听命于帐下!”朱棣气道,“本王戎马半生,居然要听他的?” “京营三万多人,咱们四万,还有十四弟的兵马,再加上辽东军卫,傅友德从大同带过来的兵马,嘿嘿,近乎二十万精兵。老爷子为了他大孙子的战功,还真是舍得下本儿!” 这才是让朱棣最气愤,最妒嫉的地方。他少年从军,从小兵做起,东征西逃这么多年,老爷子可从来没给过他这么大的支持。当年,他以皇子藩王之尊,跟傅友德等人远征辽东,也要作为副手,听军中老将的差遣。 “王爷,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姚广孝走到朱棣身后,微微躬身,“此次征讨高丽,为必胜之战,老皇爷先是给高丽下了国书,又是圣旨明发天下,要的就是在天下士民,还有周边藩国面前,竖立皇太孙的威信。” “不管多大的代价,此战都必胜。一旦胜了,皇太孙在军中的势力,就从京师伸到了辽东边塞。”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姚广孝所言甚是。 虽然朱允熥在京中身后有一众武将的支持,可是那些老将大多没有多少实际的权柄,蓝玉已经倒了,常家在军中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可一旦皇太孙有了代天子御驾亲征的金字招牌,军中是上下谁人不效死?他可是皇储,他勾勾手指头,那些暂时效力他麾下的武将们,就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靠。 而一战胜之,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功臣,没人敢炸刺儿。就是因为在军中有威望,现在老爷子是要把这种威望,再加到他孙子头上。 届时,朱允熥内有朝中一众功勋武将的支持,外有地方上边将的效忠 “嘶!” 朱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等于给他们这些藩王头上,套了一道紧箍咒。想发作你,便能发作你,毫无还手之力。 “王爷,臣有一计!”姚广孝话音落下,眼神扫了扫周围的燕藩将领们。 “都是本王的心腹手足,有什么不能说的?”朱棣皱眉。 姚广孝神色不变,笑而不语。 一边,张玉丘福等人站起来,躬身道,“王爷千岁,臣等先告退!”说完,几人默默的转身出去,只留下朱棣姚广孝二人。 “装神弄鬼!”朱棣笑骂,“快说!” “臣说此战虽是必胜之战,是因为朝廷输不起,皇太孙输不起,陛下也输不起!”姚广孝小声道,“不过,仗还没打起来,万事都没有绝对!” “高丽有几分战力,皇太孙摆明了是灭国之战,他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几十万人大战之时,战场形势错综复杂,若是高丽能有一只精锐,直捣皇太孙中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朱棣豁然回身,眼神如刀,“你是说?” 姚广孝笑着点头,“若皇太孙战死,乃是上上策,若他只是败了,颜面无存是下下策。不过上策也好下策也罢,只要大明没胜,老皇爷也好,皇太孙也罢,都要找人给他太孙殿下背锅!” “打了败仗总要有人负责吧!既然错的不是皇太孙,就只能是臣子了!” “若是佛祖保佑,皇太孙于军中出了什么差池,呵呵!臣想,依老皇爷的性子,这些武将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到时候,开国功勋宿将扫荡一空,燕王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朱棣惊住了,这和尚的计谋还真是歹毒,简直堪称绝户计。若真依他的计谋,到时候大明朝堂之上,武人人头滚滚。那些老家伙,都会被老爷子给宰了。 这计绝对可行,数十万人的战役,战场会拉的极宽,战阵延绵百里。只要有心人,稍微在侧面露出一道缝隙,让高丽兵可以杀进去 只是 心里正想着,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谁?”朱棣不悦冷喝。 “启禀千岁,高丽那边派使臣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召见!” “您看!”姚广孝对朱棣笑道,“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朱棣脸色变换,“传!” 稍后片刻,一个四旬年纪的文人士子,几乎是爬着进来。 “下国小臣,高丽兵部参判李守银参见燕王千岁。”说完,此人又重重的,惶恐的叩头。 “两国已然宣战,你为何要见本王?”朱棣端坐着,开口问道。 李守银惊恐的抬头,赶紧摆手道,“小国高丽哪敢跟大明开战,都是误会,全是误会!”说着,又向前爬了几步,哭着说道,“女真骚扰高丽新义州边境,高丽是迫于无奈,发兵反击。” “千岁您也知道,女真人最是彪悍难驯,野蛮残暴。为高丽长治久安之计,下国不得已只能多发兵,想把他们驱赶得远一些!” “本王听说,你们的兵都到了鸭绿江了!”朱棣冷笑道,“再远一些,是不是要北平来?” 李守银又是连连叩首,带着哭腔道,“千岁,高丽哪敢!兵至鸭绿江,乃是高丽国内蒙元降将兀赤所为。那厮本是蒙元旧臣,擅自发兵鸭绿江畔,正是为了挑拨大明高丽的关系。” “吾主听闻上国震怒,已经把那小人下狱,要送往大明请上国发落!” “千岁有所不知,大明国书传至高丽,吾主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悔恨交加。言,高丽亦乃大明苗裔也,天朝皇帝震怒,高丽臣子唯死才能豁免其罪也!” “上国大明待高丽,骨肉情深。高丽每有不敬之举,天朝如父母宽容忍耐。我国上下已经知错,国主已下令撤兵,发还抓到的辽东女真人口。选尽国内珍宝,献于天朝,请求恕免!两国永结同心,高丽世世代代为大明北地藩篱,不敢再有造次!” 哭着,这李守银一把抱住朱棣的大腿,嚎啕痛哭道,“千岁殿下,古语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丽已然知错,为天下生灵计,上国切勿发兵。我高丽小民,亦是人也!” 朱棣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的说道,“晚了,朝廷已经发兵,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你和本王说这些有什么用?” “您是大明塞王,威名赫赫举世皆知。你执掌天朝辽东都司,雄兵十万,乃是天朝最为尊贵之藩王。下臣奉国主之名见您,就是请您说说好话!” 哭着,李守银擦擦眼泪,继续开口道,“若王爷千岁肯帮高丽说话,就是高丽的再生父母。” 第6章 打虎亲兄弟 [] 眼前,高丽的使臣痛哭流涕,涕泪交加,仿佛死了老子一样。 “燕王此时已有辽东,掌握辽东都司,若是再能结恩于高丽,势必再增一个大臂助!按照最坏的打算,将来起兵之时,别的不说。只要掐断了高丽供应给南方的战马,就多了一成胜算!” (朱棣和李芳远的关系很好,李芳远作为使臣觐见朱元璋的时候,在北平停留过。后来朱棣起兵,高丽说的好听,什么乱臣贼子云云,但是朱允炆派人去买战马,结果) (李芳远是高丽第三代君主,受朱允炆册封。在朱棣当皇帝之后,马上派人朝贡,并且请求替换原来朱允炆赏赐的印记,朱棣称赞这人识时务,并且再次接受朱棣的册封!我想,这也是历史上,朱棣默认他们拓展边界的原因之一吧。) 想到此处,姚广孝靠近朱棣耳边,“王爷” 但朱棣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伸手把他挡在耳外。 朱棣看着鼻涕眼泪成行的李守银,嗤笑一声,“再生父母?本王要是有你们这样没志气的儿子,直接塞粪坑里溺死,省的将来丢人现眼!” “高丽虽小,可也为一国。尔乃国家大臣,如此不顾身份体面,如乡野泼妇一般叫苦连天,做给谁看?” 说着,朱棣再次冷笑,“你是不是还准备和本王说,带来大批的珍宝美人,欲献给本王?” 面对大国,哭求是高丽百试不爽的法宝。李守银正拿出全身的解数求饶,哪想到朱棣说变脸就变脸。 当下,愣愣的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掉落。 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嫌弃,“堂堂男儿,说哭就哭,你高丽若真都如你这等人,要这国祚何用?”说着,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守银,“可你当本王不知吗?尔等如此面目之后,是何狼子野心!” “真若是待大明如父母,怎么几次三番的忤逆?怎会吞了铁岭卫,还不满足,还要发兵鸭绿江?” “尔等高丽,以为占了便宜之后,哭泣求饶就能得了实惠?拿我大明,当傻子吗?还让本王给你们说清,天下的好事,都他娘的让你们占了!” “本王看你们是,巴掌不打到脸上不知道疼。这次饶了你们,你们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 说着,朱棣勃然大怒,“来呀!” 姚广孝心中大急,“王爷!” “不必再说!”朱棣呵斥一声,对外喊道,“把这高丽的鸟人给本王拉下去,剁了!” “喏!”外面轰然应答,随后几个侍卫进来,拖着李守银就往外走。 “千岁,千岁!”李守银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想不到,朱棣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口中大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草!”朱棣哼了一声,“你算个鸟来使!”然后,又对卫士们说道,“跟他来的高丽人都砍了,只留下一个,把他们的脑袋给高丽王送回去!” 眼看李守银被拖走,姚广孝脸色大变,大声道,“王爷,您这是为何?” 朱棣淡淡的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随后开口道,“大明已对高丽宣战,本王身为塞王,岂能为了蝇头小利,置大明于不顾?老爷子圣旨明发天下,征讨其国。本王身为大明藩王,身为大明皇子,若是私通高丽,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说着,手中的茶碗重重落下,“吃里爬外的事,老子不屑做!” 姚广孝捶胸顿足,“这怎么是吃里爬外?” “说吃里爬外还是轻的!”朱棣哼了一声,“你的计策很好,可是不能用!若用了,本王成什么了?数十万男儿在北地,为国家效死,本王为一己私利置他们于死地?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儿郎!你跟本王这么久,不知道本王的为人?” “况且,大明与高丽,乃是国战!本王心中虽对那黄毛小儿恨之入骨,但国战面前,岂容私心!依你计,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哪怕日后胜了,也是见不得人!要被人千古咒骂,遗臭万年!” “王爷,无毒不丈夫!”姚广孝争辩道,“您何时,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此乃大道,非小仁,这和本王让北元入寇大同不一样!”朱棣叹息一声,“其实,这次大同的事,本王已是做错了。北元入侵大明,杀我士卒,掠我百姓,毁我田地房屋生灵涂炭!”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少年时,本王发誓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驱逐鞑虏于国门之外,震大明天威于海内。可是现在,本王竟如此下作。” “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广孝,若依你之计,使大明战败,将士惨死沙场,有辱国体。本王,还算个人吗?” “千岁!”姚广孝惋惜道,“可若不行此计,将来更是难上加难!” “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难!”朱棣坐得笔直,眼如明月。 “哎!”姚广孝一拍巴掌,颓然坐下。 这时,外边又传来脚步,侍卫在门外说道,“启禀王爷千岁,辽王千岁到了城外,正准备进城!” “哦!”朱棣顿时起身,惊喜道,“十四弟来了!快,随本王一起出迎!”说完,回头看看姚广孝,轻声道,“男儿有些所为,有所不为。广孝,你知我心,有些事,我实在不愿意做!” 姚广孝忽然莞尔,摇头道,“王爷千般都好,就是这份英雄气,让人又爱又气!” ~~ 北平城外,辽东朱植带着数百亲卫,正在等待城内守军放行。 朱植是皇十四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藩广宁卫,乃是大明九大塞王之一。青年之人,英武不凡,可是面对谦恭却不肯擅自放行的守军,一脸和气。 不但等在规规矩矩的等在城门外,而且还对身边有些气不平的亲卫们笑道,“北平是天下雄城,又是四哥的封地,咱们外来是客,怎能贸然闯入。你们这些杀才,都都本王规矩一些,别叫人笑话咱们广宁卫的儿郎们,不知道规矩 !” 身边那些骑在马上,正因为城门军不肯放行,而杀气腾腾的亲卫们,顿时都憨厚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广宁卫深入辽东,乃是北地最前方的军卫,这些北地精锐的桀骜,比燕王的手下们,还要厉害几分。 辽王朱植在诸皇子中算是一个异类,英武不凡但为人却规规矩矩的,从不做什么僭越的事,在老爷子眼中是个难得的老实孩子。 历史上在建文削藩的初期,乖乖听话交了兵权,回到京师。等朱棣登基之后,恨他没有帮自己,颇有冷落。 “北平!啧啧,可比咱们广宁卫,看着威风多了!”朱植打量着北平的城墙,再次笑道。 他就藩的地方,是纯粹的军卫,当兵的比百姓多,和北平根本比不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亲卫们又笑了起来,眼神中有些羡慕。而队伍中那些扎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人打扮的武士们,则是看着高大的城墙,合不拢嘴。 广宁卫深入辽东,辽王麾下有女真勇士,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队骑兵纵马轰然而来。最前面一身杏黄龙袍的男子,远远的下马,大笑道,“十四弟,你怎地突然来了!” “四哥!”朱植也大笑起来,从马上下去,三两步跑过去,就要见礼,微微躬身,“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棣扶着对方的肩膀,不让对方拜下去,大笑道,“弟弟来了,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出来迎你!”说着,亲昵的搂着肩膀,往城里走,开口说道,“怎么不先派人来个信儿!” “一想到要和四哥并肩作战,弟弟心里急得不行,让手下的兵士先去辽阳集合,自己带亲兵就过来了!”朱植笑道,“再说,皇太孙要经过北平,弟弟当臣子的,总不能在原地等着吧!” 朱棣又笑笑,搂着对方肩膀的手放下,笑道,“你也是皇太孙长辈,哪那么都讲究!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规矩,失了少年人的鲜活。你看十七弟,天王老子都不怕!” “那不行!”朱植正色道,“君为臣纲,弟弟不能没了规矩。再说,我母妃来信说,皇太孙在宫中对她老人家多有照应,弟弟不能没良心!” 他生母是韩氏,在宫中更是个本分的女子。除了和郭惠妃有些来往之外,轻易不见外人。朱允熥成亲之后,赵宁儿倒是和惠妃,常去走动。 兄弟二人,并肩进城。 朱植兴高采烈的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次征讨高丽,皇太孙领兵,弟弟和四哥皆在皇太孙麾下效力。咱们朱家儿郎上下一心,定然能灭其国,绝其嗣!”说着,兴奋的大笑道,“除了广宁卫留守了六千兵之外,弟弟把麾下能调动的兵马三万多人,都带了出来。” 随后,又是一笑,“不光是咱们大明男儿,广宁卫那边的女真部族,弟弟都征了几个。等大军在辽阳集合,十万虎狼之师,气吞山河。四哥,弟弟这次一定请命为先锋” 见年轻的弟弟,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想着建功立业,朱棣的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可能,是对方那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刺痛了他。也可能,是因为对方,三句不离朱允熥。 “赶了一路,累了吧,先家里歇歇,见见你嫂子,然后咱们兄弟喝几盅!”朱棣笑道。 “四哥可曾派了军兵出去打探,皇太孙还有多久能到北平!”朱植继续问道。 朱棣想想,随后道,“快了吧,应该就是这几天!” 他话音刚落,身后又是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王爷千岁,皇太孙殿下的御驾已到北平境内,离北平城只有三十里!” “什么?”朱棣心中一惊,“这么快!”转念一想,沿途都是自己的耳目,怎么皇太孙直接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却没人报信。 第7章 王见皇(上) [] 朱允熥所带三万多京营精锐行军并不慢,但他是大明皇储,每过一地各地方官都要前来叩拜,聆听圣训,大军的速度变得拖沓起来不说,让他本人也不胜其烦。 索性留定远侯王弼率领大军在后,他自己率一千本部亲卫,快马加鞭朝北平而来。沿路关卡,他都不曾表明身份,都让傅让出面说是征讨高丽的先行军。等进了北平地界之后,才表明身份。又微微放慢了速度,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时间。 前方就是北平,崇山峻岭之间那古老的长城。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再加上一望无垠的原野,眼前满是北地的磅礴大气。 这种大气不同于应天府,京师虽好,亦是天下雄城,但身处江南温柔乡之中,总感觉缺少了一些铁血。而北平之地,直面北地胡人,数百年来汉胡反复争夺厮杀,又不断的相互融合。 此地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可尽召燕赵男儿供为趋势,堪称国门。 其实北平比应天府更适合做大明的都城,大明立国之后有三北之忧。东北,正北,西北。若有战事,此地首当其冲。 后来,所谓天子守国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殿下!”前方一匹快马来报,“燕王辽王并北平文武官员,出城迎驾,已到了十里之外!”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时,朱允熥身边的蓝玉,忽然郑重的开口,“北平乃是燕藩的老巢,燕王这人” “放心!”不用听,朱允熥就知道蓝玉这是要说朱棣的小话,开口笑道,“此次事关国战,四叔心中会有分寸。家大业大,自家人总会有些小心思。可是对外人,还是自家人信得过!” 从决定北上开始,朱允熥心中对燕王朱棣,就从没有猜忌过。征讨高丽,乃是大明的国家大义。朱棣那么骄傲的人,不屑更不愿在这种事上,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其实朱允熥的心中,也隐隐盼着能和这位名垂千古的四叔,并肩作战。 朱允熥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朱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黄口小儿,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甚至,我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十里的距离,弹指即到。不远处烟尘滚滚,数千骑兵遮天蔽日而来,旗帜鲜明盔甲闪亮,当先是两杆大旗,各写一个燕字,一个辽字。 “皇太孙御驾在此,文武官员下马叩拜!”傅让带着朱允熥的亲卫,在对方的行进路线上挥旗呐喊。 霎那之间,震撼天地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马上健儿纷纷下马,跪在官道两侧。 随后,军阵之中,朱棣朱植在前,带着北平的文武官员们,缓缓上前,行跪拜之礼。 “臣朱棣(朱植)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叩拜之中,一身普通战袄的朱允熥笑着下马,“四叔,十四叔别来无恙啊!” 说着,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到北平众臣的面前,亲手把朱棣和朱植扶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礼!” 随后,目光又在二人脸上打量片刻,朱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朱植则是双眼发亮,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四叔看着可比上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憔悴,是不是心里有事?”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朱棣古井不波的脸上眼角暗中抽搐两下,“这黄口小儿,每次见面,都要呲打老子几句!”心中暗骂一声,面上恭敬的拱手附身道,“回太孙殿下,北平乃是辽东重镇,臣掌管辽东都司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说着,忽然一笑,“若是臣每日无所事事,也也不想这么多,可是军国大事,臣不能不想!”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暗中刺来。朱允熥就当没听明白,又笑着说道,“四叔就是放不下,军国大事自由朝廷决断,你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他娘的!” 朱棣心中破口大骂,这小子说话是真损,夹枪带棒不说,还隐隐有些告诫的意味。 他本是心思深沉不动神色之人,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见了朱允熥,他就压不住心里的火。 朱允熥也是如此,虽心里不想猜忌朱棣,但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 “十四叔,你也来了?”朱允熥又对朱植说道。 “回殿下,臣算计着大军行进的日子,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北平了。所以直接让麾下的儿郎们先去辽阳集结,臣来北平接您!”朱植笑道。 “在广宁卫可还好?广宁卫地处辽东,苦寒之地,远比不上中原内陆。”朱允熥笑道,“孤临出京之前,韩妃娘娘特意托人见孤,让孤好好看看你的身体,是胖了还是瘦了。还让人给你带了些宫里的皮裘,她说你从小就怕冷!又害怕你吃不好,又让孤带了些她亲手做的腌肉等物!” 身为皇子,生长于南方就藩辽东。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南方人突然到北方生活,都不会适应。广宁卫那边的王城,比中原普通县衙都不如,纯粹就是军堡。有没有多少百姓,更无商贾,辽王朱植看着少年英武,其实不知道暗中咬牙吃了多少苦。 听朱允熥提起生母,再想起母亲的容颜,朱植方才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悲切,强忍泪水,哽咽道,“母妃也真是,辽东什么皮裘没有,还值得让您带!”说着,忍耐不住,终于落泪,真情流露道,“其实臣,也常想起母妃,臣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也请殿下帮忙给母妃捎回去!” 朱允熥拍拍对方的手臂,笑着道,“孤可不给你带,要带你自己带!”说着,朗声道,“等打完了高丽,孤带你一块回京。别管什么朝廷法度,孤做主让你在京城陪你母妃,多住些日子!” “真的?”辽王少年心情,顿时破涕为笑。他们这些大明的藩王虽然地位尊崇,手握重兵,可是无旨不得轻易离开封地,被朝臣盯得死死的。 “孤还能骗你!”朱允熥虽然是晚辈,但此刻却长辈哄小孩一样。 谁知,辽王只是高兴了片刻,郑重摇头道,“不行!臣不能擅离广宁卫,臣为大明皇子,九边塞王,驻守边关责无旁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岂能因私废公!”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坚决道,“身为大明皇子亲王,这就是臣的责任。” 朱允熥无言,只能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以作勉励。 在老爷子诸子之中,朱允熥仅能看上眼的,除了的朱棣也就是这位十四叔了。看的上朱棣,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朱植,则是因为他的为人。 少年塞王不骄不横,一心为国又没其他的臭毛病,已很是难得。相反,即便是朱允熥两个亲叔叔,秦王晋王私下里的人品行为,还真是有待商榷。 此时朱允熥不免又想起远在淮安的朱允炆,说他是糊涂蛋还真不冤他。历史上这些一心对他,效忠朝廷的藩王,他都找茬给收拾了。反过来,对摆明车马扯旗造反的朱棣,反而说什么勿使朕有伤叔之名。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边上的朱棣也赞许的看了辽王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十四弟,是个爷们!” 见过两位藩王之后,北平的地方官员,上前叩拜。 “臣北平布政司郭资。” “北平按察使吕震。” “都指挥使张信。” 一见此三人,朱允熥刚才满是笑意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无他,这三人在历史上可都是赫赫有名的永乐宠臣。三人都有从龙之功,郭资历经四朝,高官厚禄历代罕见。吕震更是朱棣的宠臣,为人阴险狡诈。 张信更是赫赫有名,他本是广宁卫指挥佥事,后来被提拔为北平的都指挥使。原本时空中,朱允炆颇为信任他,让他暗中监视朱棣,没想到他转头就把朱允炆给卖了。 “这三人留不得!” 看着跪着的三人,朱允熥心中想道,“征讨高丽的战事中,随便找点事让你们背锅,然后撤了,换上我自己的人!” “太孙殿下,进城吧!”辽王朱植在边上说道,“您也一路劳累了,进城好好歇歇。” 朱允熥缓缓摇头,“不,孤不进北平城!” 第8章 王见皇(下) [] 上至燕辽二王,下至北平百官,俱是怔住。 皇太孙殿下,居然不进北平? “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若是老爷子知道你到了北平而不进,过后定要寻我这当叔叔的不是!” 朱棣心中大怒,他已经能想象到若是朱允熥不进城,老爷子会怎么骂。 “老四,你他娘的谱挺大呀!咱大孙去了你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你可真是出息了!”想到此处,朱棣顿感头疼,老爷子的脾气是不会听他分辨的,他孙子怎么都好的,是对的。自己这当儿子,怎么做都是错! 不过,老爷子发火那是日后的事。若朱允熥今日真的不进城,等于直接当着北平文武还有辽王的面,打他的脸。 “殿下为何不进城?”情急之下,朱棣说话就没那么客气,大声开口道,“闻听太孙殿下御驾亲至,城内军民士绅翘首以盼。殿下若不进城,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再者,城内军士已集合完毕,正等着殿下当面检阅,随后跟随殿下向北!” 说着,朱棣上前一步,继续大声道,“到北平而不入,殿下莫非有什么顾忌吗?” “大胆!放肆!” 朱允熥还没说话,身后一声爆喝,“燕王,你是在和殿下说话吗?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哪个不长眼的!” 朱棣心中大怒,暗骂一声豁然回头,却顿时呆住了。 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道熟悉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 “蓝玉!?这老不死的怎么也在这?他不是已经奉旨回家种地了吗?” 一瞬间,朱棣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凌乱。 “莫非,老爷子饶了他?不能啊,老爷子没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想着,朱棣忽然懂了,“蓝玉是这黄口小儿的舅公,征讨朝鲜,老爷子自然是要给这黄口小儿,一道护身符!” 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蓝玉不得无礼,燕王是耿直之人,说话声音大些,不妨事的!”说着,又笑道,“还不给燕王和辽王见礼!” “臣蓝玉,参见燕王,辽王!”蓝玉随意的拱拱手,朱棣被他视为敌人,辽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凉国公也在!”朱棣笑笑,“一别多日,凉国公可是大变样了,孤差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蓝玉锋芒内敛,再不复往日那般张扬。 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这声国公,臣不敢当。”说着,对天拱手道,“臣代罪之身,蒙陛下皇太孙不弃,入军中效力,为太孙殿下随军参赞!”说着,顿了顿,目光再次如刀,大声道,“蓝某已经不是当朝国公了,现在的蓝某,只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蓝玉大名无人不晓,北方文武之中多有见过他面的,此刻听他如此说来,顿时对朱允熥这位皇太孙,更加敬畏起来。 “对对对!”朱棣面上笑着,心中想道,“你这条老狗,呲牙咬人的老狗!” 边上,辽王朱植见到蓝玉,双眼放光,拍掌大笑道,“老将军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有你参赞,咱们更能大胜!”说着,又对朱允熥说道,“太孙殿下,臣最近反复推演国朝几次远征大战,其中有很多不懂之处。不知,闲时可否让臣,受蓝将军,指教一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有心,孤让蓝玉收你当徒弟都行!”朱允熥笑道。 蓝玉以前和辽王并无交集,见对方看重自己,也低头说道,“辽王千岁言重了,不敢谈指教二字。” 朱允熥看看朱棣,开口道,“孤不进北平不是有什么顾忌,孤是皇储,一入城势必黄土垫道,惊扰百姓。孤一进城,后面的三万大军要不要进城?如此一来,北平府的花费能小了?若是当兵的再闹出什么事来,谁的脸上好看?” “兵贵神速,孤入城之后一时半会都走不了,前方军情如火,孤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游玩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在北平耽搁!” 朱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请罪道,“臣有罪,不能体恤殿下爱民之心。” “孤不进城,就住在城外的北平驿。大同那边的兵马也快到了,等傅国公带兵过来,你和辽王点齐兵马,随孤直接杀向辽东。”朱允熥回身上马,看看北平的文武百官,“都散了吧,回去之后各司其职!” 说着,马鞭轻轻挥舞,“燕王,你前头带路,去驿站!” 北平是边关大镇,驿站极大,占地能有十几亩。各项物资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个小城一般。 朱允熥带着亲卫入住驿站,其中居住的往来官员等人,马上收拾包袱搬了出去。驿站之中,又是一片忙碌嘈杂。 驿站的正房之中,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拿着手巾擦拭面部的灰尘,享受着脸上的清凉,闭目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孤和燕王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傅让带着侍卫们退倒门外,守在门口。屋子中,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你方才说孤是不是心中有顾忌?”朱允熥笑着扔掉手里的毛巾,直视朱棣的眼神,“到底是孤心中有顾忌,还是你心中有顾忌?” 朱棣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就是诛心的话。 “若是旁人,孤不屑于解释。可你毕竟是孤的叔父,孤不愿你心生芥蒂。”朱允熥坐下,继续说道,“孤什么顾忌都没有,之所以不进城,正如孤所言。一旦进城三五日走不脱,而辽阳等地辽东都司的兵马正在集结。前方将士严阵以待,准备建功立业,孤很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四叔,我心中没有顾忌,你心中,有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顿时,朱棣心中大惊,“莫非,他现在就要发作我?” 现在的朱允熥已是皇储,对他而言就是君。若真想发作他,有一万个理由。 “心长在你自己肚子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不愿意说破。”朱允熥语速放慢,“毕竟是骨肉至亲,而你于国有又有大功,我想你,都是往好处想。” “此次征讨高丽,本可以不用你的兵马,可是我还在皇爷爷面前提起你,让你随我北征。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乃国战,正是咱朱家男儿大展拳脚,建立功勋机会。”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走到朱棣身前,“四叔,你我君臣叔侄,并肩作战,必为千古佳话。我心中对你没有顾忌,不但没有顾忌,我还要重用你!” “傅国公虽然一代名将,但毕竟年纪老迈,打仗失了锐气。所以,孤任你为前军先锋,统领辽东都司兵马,扫荡高丽。” 朱棣心中一震,他万想不到,朱允熥能如此的开诚布公,甚至更没想到,对方对他如此看重。 “四叔!”朱允熥扶着朱棣的手臂,正色道,“男人之间,所谓的顾忌,不过是话没说开,事没说透。你我叔侄各在一边,从未好好相处过,知之甚少。可是我心中,对你一直颇有几分敬重。” “这仗不是三五日就能分出胜负的,往后日子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你好好看看,孤这个皇太孙,是不是真如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你诸位皇叔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豪气,最有男子气魄。不过,你四叔也是头倔驴,见了天王老子都不低头。” 朱允熥提起朱标,朱棣的眼神柔和许多。 “孤不是要你低头,而是有些意气之争,实在是犯不上!”朱允熥又道,“就算是你心中有顾忌,可征讨高丽,正是咱们朱家上下一心的时候。四叔,咱爷俩,先揍外鬼!” 见朱允熥说的情真意切,朱棣心中五味杂陈,沉思良久,开口道,“臣,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国战当头,大义当先!” 朱允熥笑笑,说道,“四叔,我远道而来,你还没问我吃饭没有呢?” 他的思路朱棣实在是跟不上,正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朱允熥又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叫人张罗一桌,回头把四婶,还有孤的几个堂兄弟都叫来。再叫上十四叔,咱们喝几盅!” “臣遵命!”朱棣起身,往外退去,说道,“只怕北地饮食粗鄙,入不了殿下的口!” 刚说完,心中又有些后悔,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啊!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一家人在一起,吃什么都不重要!” 一家人? 朱棣身体微顿,走出门外,心中道,“这这小孩!” 驿站变成了一个兵营,来往报信的骑兵络绎不绝,接二连三。文官们朱允熥不见,但是北平的将领们,都汇聚在驿站的大堂之中,等着皇太孙召集将领,询问军事。 这是开国至今,第一次明发天下的灭国之战,这些将领们摩拳擦掌等着表现一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坐在大堂之中,这些将领们派系泾渭分明,彼此目光之中,皆有火花闪烁。 等了不知多久,众人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驿站外忽然传来声势浩大的嘈杂之声,听起来似乎数百骑兵呼啸而来。 “皇太孙在此,谁这么大胆子敢纵马?”众武将心中疑惑,走出大堂。 只见,黄昏之中,风尘仆仆的精锐骑兵,利箭一样直射而来。 队伍当先的骑士,在战马冲入驿站的那一刻,直接从马上飞了下来。 “好俊的骑术!”武将们心中大声喝彩。 骑士落马之后,魁梧的身躯借着战马的冲势,向前狂奔,随后直接跪在了驿站庭院之中。 “殿下,臣想死您了!” ~~~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明将星荟萃,马上开战。 第9章 李家兵法,忠字诀 [] 朱允熥正在屋里想着事情,外边嗷唠一嗓子,顿时吓一跳。 不过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嘴里笑骂,“这杀才!”随后,对侍立的侍卫摆手,“让他进来。” 稍候片刻,一身征尘的曹国公李景隆昂首进来,直接跪地大礼,伏于朱允熥面前,哽咽道,“殿下,臣终于见着您了!” 李景隆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可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气宇轩昂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目白皙,放在后世算得上妥妥的,事业有成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的大叔。 可是现在,在经过了边疆数月的厮杀磨练之后,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嘴唇干裂,脸上手上多有晒伤,满脸络腮胡,再加上长途跋涉犹如风吹日晒的工人一般。 但细细再看,其眉宇间的英气还有整个人的精神,却比在京师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雄性气概。 军队是最好的熔炉,铁胚子进去钢出来。 “你这杀才!”朱允熥笑着开口,“要见孤,规规矩矩的让人通传不行吗?非要在众人面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挺大个人了,在外边又哭又嚎的,成何体统!” “臣,实在是想殿下想的紧了!”李景隆哽咽道,“自从听说殿下从京师出发,要臣在北平和您汇合之后,臣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您身边。”说着,抹了把泪水,“臣在傅公那请了帅令,带着亲卫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而来。臣在边关军中,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思及殿下圣颜便夜不能寐” 饶是知道对方话语有故意夸大之嫌,可是听着,怎么这么他妈的顺耳!再看看对方的真情流露,怎么他妈的就感觉这么贴心! 朱允熥揉揉额头,柔声道,“行了,亏你还是在军中立下大功的将领,哭哭啼啼不怕人笑话!”随后,对边上侍卫说道,“给曹国公看座!” 李景隆欠身坐下,“殿下知道,臣是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朱允熥一笑,继而问道,“孤在泉州时看了大同的战报,你居然率兵抄了北元军的老窝,还抓了一个小王子?”说着,顿了顿,“这仗怎么打的,你跟孤说说!” “无他,唯忠心二字而已!”李景隆起身,正色说道,“敌后横行本是九死一生的活,但若能成功,就等于断了北元一臂,截了他们的后路。” 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孤知道是你献的计,可是和对孤忠心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急道,“当时军中,诸将轰然请命。殿下是知道臣的为人的,虽然臣也算有些勇力,但一向不喜欢干太过凶险吃力的事。可是一想起殿下把臣发往军中的殷切盼望,良苦用心,臣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在军中立下军令状!” 朱允熥沉思片刻,别说,还真有理! “臣带精锐骑兵绕行乌兰察布,蚊虫撕咬烈日暴晒,还没见到敌人,十成的力气就去了八成,每日在草原上行军,孤魂野鬼一般。有几日,臣喝了不干净的水,人都拉虚脱了,眼看就熬不住!” 说着,李景隆又揉揉眼眶,继续说道,“好几次臣都坚持不住了,后悔在军中夸下海口。可是一想到殿下您,正盼着边疆的捷报,一想到殿下对臣的深重天恩,想到殿下的殷勤笑颜,臣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哪怕是死了,臣也要打好这一仗。” “臣是殿下的私臣,臣做得好,殿下才能脸上有光。臣丢人事小,殿下面上无光事大。” “幸亏皇天庇护,托殿下鸿福,臣摸到了乌兰察布元军大营。众将士上下一下,马踏贼营。” “臣本是不中用的人,之所以有此大功,完全是因为心中以殿下为激励,还有臣一片赤诚之心。” 好话人人爱听,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巴结说好话,可是听在耳朵里,就两个字,中听! “你打胜仗跟孤有什么关系,是你运气好,是那三千精锐骑兵舍生忘死!”尽管被对方忽悠的心花怒放,但朱允熥心中还是保持着清明,开口道,“不过,你这仗还是太险了点,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打仗,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臣出身勋贵之家,大明将门之子,不能未胜先思败。马革裹尸何所惧,唯有热血报君心!” 朱允熥忍不住,虚踢一脚,笑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殿下!”李景隆笑道,“听说您要亲征高丽,军中的兄弟都疯了。大伙都说,能跟着殿下打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不才,愿做大军先锋,为殿下冲锋陷阵!” “你?”朱允熥笑笑。 军事上一次的成功不代表什么,即便是李景隆有些才干,朱允熥也不打算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两国交战,双方数十万人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你随侍在孤身侧,为孤中军统领,保护孤的中军吧!”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护卫中军,让外人干也孤也不放心,你老李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李景隆大喜,“臣遵旨!” 冲锋陷阵?疯了才去,草原上那一遭直接丢了半条命。这次远征高丽,离殿下越近越好,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时,外边傅让来报。 “殿下,燕王带着家眷到了,辽王千岁也来了,酒宴也准备妥当!” “恩!”朱允熥嗯了一声,起身时看看李景隆,“孤和燕辽二王吃顿家宴,你不算外人,一同来吧!” 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先推开门,笑道,“殿下慢点,留神脚下!” 偏厅之中,已是摆好了宴席。说是家里人吃顿便饭,可依然是分餐制,尊卑不可违背。 朱允熥带着李景隆进来,朱棣朱植等人,赶紧俯身行礼。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都说了是家宴,何必这么多礼!”朱允熥笑着,亲手把朱棣的妻子,徐氏搀扶起来,“四婶,你一向可好!” 徐氏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当年不知多少武将家盼着迎娶,后来还是马皇后做主,许给了朱棣。现在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明媚动人,举手投足满是端庄气质。 “托殿下鸿福,妾身一向安好!”徐氏微微笑道。 “过几日徐辉祖也会随大军前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可以稍作团聚!”朱允熥笑笑,把目光从婶子脸上挪开,看看朱棣的几个儿子。 朱棣三子都在,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大胖墩墩跟个弥勒佛似的,老二老三贼眉鼠眼,小眼睛滴溜溜转。 “你怎么又胖了?”朱允熥笑着,在朱高炽下巴上拍拍,肥肉一颤一颤的。 后者尴尬的咧嘴笑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喝凉水都胖!” 朱允熥一笑,随即对朱棣家老二老三点点头,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那俩小子一呆,当下脸色有些悻悻。感情皇太孙眼里,只有他家老大,浑然没有他们兄弟二人。 “听说你课业不错!”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皇爷爷在京中,也夸赞过你呢。说你是难得的心性纯良,厚道好学的好皇孙!” 听朱允熥如此说,朱棣带着家人赶紧俯身听着,口中谢恩。这下老二老三的脸色更加不好,满是不忿。 “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熥又笑道。 这时,李景隆对朱棣,朱植行礼,“臣,参见燕王,辽王千岁!” “家宴,行家礼即可!”朱允熥在主位上笑道。 李景隆马上改口,“侄儿见过四叔,十四叔,四婶儿!”说完,真的按照晚辈的礼节,给几人磕头行礼。 朱棣面皮抽动几下,心中骂道,“你他娘的真会顺竿爬!” 而辽王朱植则满是好奇,有些戏谑的笑道,“来,李家侄儿,坐在本王身边,一会讲讲你在大同立功的事?” 李景隆先看看朱允熥,在对方点头之后,坐在辽王下首,笑道,“十四叔也知道侄儿立功了?” “大同一役,你敌后横行上百里,斩杀北元太尉,擒得北元小王子,天下谁人不知?”辽王朱植笑道,“到底是咱朱家的骨肉至亲,真有两下子!” 李景隆正色道,“十四叔谬赞了,侄儿不过是精忠报国,不敢有负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圣恩而已。吾辈军人,为国杀敌乃是本份!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时臣就想着,哪怕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能丢大明的人!兵法谋略,侄儿自问差了一些。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对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娘的,真他妈能吹,谁不知道你?小时候老子一只手都能打哭你,揍性!”朱棣实在听不下去,暗中咬牙。 第10章 开拔 [] 一顿家宴,虽不算其乐融融,但也算融洽。 朱允熥对待叔王颇为敬重,神态温和。而燕王朱棣,也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对待皇太孙,甚为恭敬。 正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平时兄弟子侄之间争归争。别说是天家,就是寻常百姓家微有财产,兄弟之间都是暗藏心思。不过肉只能烂在锅里,自家人再不好也是一个祖宗的。关上门来可以闹,但对待外地,则是要一致对外。 又过了两日,傅友德带领七万大军从大同赶到北平与朱允熥汇合。说是七万大军,其实只有不到六万。大同一役,面对拼命突围的北元铁骑,明军也多有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历史记住的都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将领。而那些士卒,不过是纸上的数字罢了。 而后定远侯王弼率领的三万兵马,也已赶到。朱允熥身边,近乎十万兵马,大明开国武将,群英荟萃。 北平城中,燕王朱棣又召集手下将领,选拔军中精锐近四万人。 郊外校场,朱允熥远远观望燕藩集结军队,当真是号令森然。一通鼓,军将集合完毕,二铜鼓马步军定结成方阵,三通鼓之后,四万人已是披甲整装待发。 光凭这种集合的速度,就堪称虎狼之师。而且朱棣军中军卒的成分复杂,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不但有燕赵男儿,还有许多留着发辫的蒙古人,女真人。 这些精锐都是人马俱装,不但配备的丈长的骑枪,马鞍上还挂着用来破步兵阵地的流星锤,短斧等物,而且是一人双马。 燕王军中,还有大量的火炮,火铳兵。列阵之时,炮兵与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而后是中军,及精锐重甲骑兵。 这样的军队,极其适合大规模的野战。一旦两军摆开阵势交战,火炮先发,侧面骑兵在绕到敌人侧翼后背,展开进攻的同时,步兵推进。随后,在中军的精锐重骑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或是正面突击,或是从另一侧面开始夹攻。 国战当前,朱棣没有藏私,麾下精锐毫无隐藏的展现在朱允熥面前。这样不亚于京营战斗力的军队,让朱允熥的眼皮子很是跳动了几下。 当然,在燕王点兵的时候,蓝玉也少不了歪嘴,说几句什么燕王所图非小,其志绝不只满足于一地藩王等这些话。 除却这十几万兵马,辽王的三万兵马已经开赴辽阳,再加上辽东都司的精锐北军,征讨高丽之战,明军光是战兵就共计二十万人,起于征发的民夫,工匠还不在此列。 大明虎贲集合完毕,只等朱允熥一声令下,就能泰山压顶一般,跨过鸭绿江,直捣高丽的腹心。 按照朱允熥的设想,还有老将们的集思广益。大军过江之后,分兵精锐骑兵于侧翼,避开坚城长驱直入。朱允熥率领大军,沿新义州开始,先攻安州,再取平壤。 ~~ 又是深夜,朱允熥房中的灯火还在跳跃着,明日出兵在即,他却还在看着手中的密报。他这个人,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其实越是大事,心中越是稳重,也越是慎重。 “汤和的水军已经动了!”朱允熥看着手中的奏折,喃喃自语,“靖海军两万人,再加上胶东半岛善于水战的山东卫所官兵,供给五万人,已在胶州整备完毕,随时可以跨海作战。” 放下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走到硕大的地图前,先是在平壤那里重重的画了一个圈,而后又在树州(仁川)那里画了一个圈。 高丽,不管怎么消极避战,都不会丢了平壤。一旦平壤陷入危急,汉城的兵马注定来支援。那么高丽的都城,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殿下!”门外有人呼喊,是蓝玉的声音。 “进来吧!”朱允熥先把汤和的密折放好,随后开口说道。 稍后,蓝玉带着一众军中老将,如王弼,曹震等人依次进来。他们一辈子都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即便现在蓝玉没有半点官职,也习惯性的走在蓝玉的后面。 “这么晚了,有事?”朱允熥问道。 “殿下,该怎么打,臣等心里没个主意,所以来问问!”定远侯王弼说道。 朱允熥有些纳闷,“军中方略已定,你们都是打了一辈子死战烂战的老人儿,怎么打不知道?” “不是臣等不知道,是臣等不知怎么跟麾下儿郎们说!”景川侯曹震笑道,“这次征讨高丽,儿郎们问臣,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常例!” “什么常例?”朱允熥越发不解,怒道,“你含糊什么?有什么直接说就是!” 这些跟着老爷子一辈子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们,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还是蓝玉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他们的意思是,是不是让儿郎们,放开了抢!” “对对对!”鹤庆侯张翼开口道,“儿郎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咱们不能亏待人家呀,是吧!再说了,出门在外,儿郎们总得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不是!” 神他妈特产,头一次听说把抢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朱允熥心中笑骂,可是面上却郑重几分。这时代,说什么军纪,秋毫无犯都是扯淡。不但如此,主帅往往也纵容属下士卒抢劫等,用来就鼓舞士气。 “孤来的时候,皇爷爷说了。打仗的事,还是多听你们的意见!”朱允熥笑道,“你们都是国朝老将,孤听你们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众位军侯为之一愣。这帮死心眼的一时没明白,还要再问。 “臣等明白了!”蓝玉赶紧开口,同时看来这些老杀才们一眼,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事,皇太孙那么贤德的人,实在是不好说。大家心里明白即可,没必要非要千岁说出口。这么低,那儿郎们的待遇,就外甥打灯笼照旧。一边打仗,一边划拉特产,两不耽误。 儿郎们划拉了,自己也要划拉。家里那么多儿孙呢,总是觉得钱不够花。破船还有三分钉呢不是,高丽再穷,散碎银两怎么也有点吧? 见这些老军痞一个个神采飞扬,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这些旁门左道,回去好好研究下遇敌怎么打,才是正事!” “臣正有一事相问!”景川侯曹震又开口道,“殿下,咱们大军前来,高丽人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若是遇到抵抗的城池,如何处理?” 忽然,朱允熥感觉对方话里有话,而且不是好话。 果然,曹震和一众老将继续七嘴八舌的说道,“遇到不知道好歹的城池,咱们屠几遍?” “你说什么?”朱允熥眼角跳动两下,面对这些露出了真实面目的老军痞,脑仁阵阵的疼。 “屠城呀!”永平侯谢成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听话的怎么屠?是鸡犬不留,还是留下工匠妇女?是烧成白地,还是留着城池。臣等第一次在殿下麾下效力,总要问个明白!” “按照惯例,青壮男子都得宰了,以防后患。老人呢,浪费粮食,也不能活。留下妇女,赏赐儿郎们。工匠随军效力,牛马畜生之类的,要给儿郎们打牙祭”会宁侯张温接口道。 “殿下别看臣等说的轻松,其实一遍是屠不干净的,总要弄那么四五天,三四次。这种好事,也不能全让京营的儿郎们干,边军也要给些汤汤水水,辽东东的兵一向没什么油水,都穷疯” 啪,朱允熥一拍脑门,怒道,“滚!滚出去!” 见他发怒,蓝玉赶紧连推带骂,把这些老军头都赶了出去。别的还好说,这种事,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朱允熥还真是接受不了。 “蓝大哥,这怎么回事儿?殿下得给个话呀,不然儿郎们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这伤军心呀!” 屋外,一群老杀才还是不依不饶。 “老子都想抽你们!”蓝玉怒道,“这种事,有他妈当着殿下面说的吗?” 景川侯曹震不解道,“当年跟着皇爷打仗,这种事都是当面说清的呀,不然到时候各军为了抢东西,再他妈打起来那可就控制不住了!” “滚滚滚!”蓝玉怒道,“一群杀才,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伴随着牛角号,在幽州大地陡然响起。 遮天蔽日如林一般的战旗中,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之光,让天日黯淡无光。 十余万将士布满天地,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际,视线中满是斗志高昂的大明虎贲。 中军大明龙旗高高挂起,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一身金甲站在点将台上。 咚,最后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环视肃立在自己面前的藩王诸将,面容威严。 “启禀太孙千岁,各部大军集合完毕!”亲卫统领傅让,走上点将台,跪地大声道。 “孤奉陛下命,代天子征讨高丽,如今各路大军集合完毕,今日又正是出兵的吉时,即日出兵!” “万胜!万胜!” 将领士卒们回应朱允熥的呼喊之声,让山川河流为之震动,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燕王朱棣何在?”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同样一身金甲的朱棣,在台下领命而出。 “率燕藩所部为大军先锋,过辽阳直入鸭绿江,为全军先驱!”喊完,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金色令牌,扔到台下。 朱棣一手接过,“臣,领命!” “定远侯王弼何在?” “老臣在!” “率四千骑兵,在燕王的侧翼掩护,与其遥相呼应。” “喏!” “此战,乃是国战!”朱允熥面对无数骁将,振臂高呼,“大明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呼唤之中,抽出腰间宝刀向天,“随孤灭了那不臣藩国,诸位当铭记史册。全军,出发!” 十余万大军,呼喊回应,“天佑大明!” ~~ 大明开国精锐,都是和北元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兵。 主帅一声令下,即刻开拔。虽北平一地的明军就有十多万人,可是各部依次向前,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步兵炮兵沿路推进,队队骑兵在侧翼掩护前行。 前方,便是国门。身后的北平雄城之中,是无数大明百姓骄傲的目光。 第11章 前战(上) []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大明皇储,皇太孙朱允熥,代大明天子征讨不臣高丽。朱允熥总领天下兵马,发京营精锐并辽东都司边军共计二十万人。号称五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一般从辽东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过鸭绿江。 鸭绿江两岸,本就是中华旧土。蒙元末世以来,高丽暗中蚕食,但尚未大规模的筑城,除了零星的堡寨屯田之外,依旧是一片蛮荒。 闻天朝王师征讨,此地高丽军民已四散奔逃,没逃的也躲进了低矮的堡寨之中。数日之间,燕王朱棣率领麾下精锐,连扫高丽堡寨七十余座。破高丽屯田城,龟城,杀敌一千多人。 定远侯王弼率领四千精骑,在荒野之中来回驰骋,寻找高丽军队的主力动向。但高丽人的兵,却像蒸发了一样,始终不见踪影。 这种情况已经在朱允熥和诸老将的预料之内,这些被高丽人蚕食的土地上,只有蒙元时期修筑的小城,在二十万大军的冲击下,根本不具备抵御的能力。 与其浪费军力,不如逐步收缩,让明军长驱直入,补给线拉长之后,再集合全国兵马,进行反击。 估摸着,王师在行至平壤之前,都不会遇到大规模的抵抗。是以,朱允熥下令,定远侯王弼,燕王朱棣沿着大军侧翼行军,保护中军左侧,其余十几万大军,直扑平壤的屏障,安州。 (为什么是保护左翼呢,因为明军的行军路线中,右侧是大海,左边是广袤的荒野。) 平壤必须拿下,拿下平壤之后,城外海港和津里可以用作王师的后勤基地。高丽人想要拉长战线,殊不知朱允熥根本没想过走陆地运输粮草器械。 和津里属于西高丽湾的海港,对面可达大明辽东或者山东半岛,用海路运输,不但省去了陆地运输漫长的时间,人吃马嚼的浪费,还能避免补给线被高丽的骑兵骚扰。 其实,朱允熥和一众大明老将们,想的着实有些多了。此刻的高丽王都之中,从大明宣战开始就陷入一片混乱。投降派抵抗派争论不休,而投降派中又分出了完全不抵抗,和割地求和两种派系。 大敌当前,几派人脑子都喷出狗脑子了,相互指责谩骂。所以直到明军二十万大军已经在高丽境内摆开阵势,他们都没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此时,高丽王都的大殿中,又吵成一片。保守派请高丽王再派遣使者,向大明交出平日国内那些总叫嚷着,拓展领土的臣子。同时,拿出最大的诚意向大明皇帝请罪。 而另一派则是认为,既然明军已经渡江,号称灭国之战。那高丽就要召集臣民,坚决抵抗。大明不仁,高丽亦不义。高丽虽小,但也有军民百万,只需抵挡写时日,挫了大明皇太孙的锐气,再行求和之事,才能让明国重视。 完全仿照中原王朝宫城的高丽景福宫中,高丽士大夫们吵成一团。吵到激昂处,吐沫横飞,声嘶力竭。 (景福宫修建于明洪武二十八年,这里借用一下。) “够了!”王座上的李成桂一声怒喝,“明军已经过江,此刻应该都到了安州城下,你们居然还在这里争吵!难道你们要吵到,明军兵压汉城之下的时候吗?寡人召你们来,是让你们权衡战和的利弊,不是让你们相互攻击!” 李成桂本蒙元世袭大将出身,心计手段都堪称人杰。为人又残暴嗜杀,从他当政以来,打压一直占据高丽朝堂的世家大族,还有僧人阶级,独掌权柄。 此时盛怒之下开口,声音之中竟然隐含金铁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乔娜(高丽语,殿下)。”荣禄大夫郑道传开口说道,“我高丽前几次的使者都被明国拒而不见,此时明军已经过江,又是那少年气盛,一直对高丽心怀敌意的皇太孙领军。臣以为,断无和谈的可能。请殿下,早日召集天下军民,早做准备!” 李成桂暗中点头,他是武人出身,自然懂得人家刀都抽出来了,不可能不见血,就再插回去的道理。 “不可!”臣子中,承政院(大明翰林院),都承旨姬从良出列,朗声说道,“殿下,大明上国百万王师已至,高丽危在旦夕。此时,身为藩国,难道我们不该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过错,才让上国如此震怒吗?” “千年以来,中华上国秉承教化,号称礼仪之邦,历代君主都不愿兴兵远征,即便是藩国有了少许错处,也会宽大原谅。” “明国不见我们的使者,就证明我们认错的态度还不够诚,礼节还不够隆重!” “还怎么不够隆重?”高丽武将之中,领头的青海君李之兰站起来,气愤的怒道。 李之兰为李成桂的义弟,是在他在军中最大的臂膀。此人和李成桂一样,都出身蒙元世袭武将世家。李之兰是女真人,真名叫,佟,豆兰帖木儿。 “珍宝美人,宝马金银全部献了上去,可是明国还不肯罢休,还让我们怎么做?难道要负荆请罪吗?”李之兰大声怒斥道,“若是负荆请罪都不成,难道要殿下,学古人,吃明国皇帝的屎吗?” 殿中群臣俱是一愣,高丽朝堂中不缺少饱学之士,可是谁都想不起来,这个吃屎的典故出自哪里。 唯有文人领袖裴千惑想了许久,开口说道,“青海君所说,可是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的故事?” 李之兰瞪眼道,“老子也不知,反正是听家里的书呆子说书,听来的!”说着,转头对李成桂奏道,“殿下,中国古代时,有个国家被灭之后,落败的国君每日要品尝胜国国君的粪便,此等奇耻大辱” “你闭嘴!”李成桂只觉得胸腹之间满是恶心。 而朝堂中,那些文臣们则是厌恶的看着李之兰,“青海君不学无术!中国战国时的典故,怎么能用到此时?再说,勾践那是卧薪尝胆” 见朝臣们,为这种事又吵闹起来,李成桂再次大怒,大声道,“让你们说军国大事,你们一个个争吵不休。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们也还争吵不休,寡人要你们有什么用?” 姬从良再次大声道,“殿下,听臣一言,请罪求和方是正途!” “在你心中,我高丽就如此不堪一击吗?”反对派,马上开口质问。 “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姬从良大声道,“大明国力千万倍于高丽,挡的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打走他二十万人,他能叫来两百万人。战火在高丽境内肆虐,死的可都是高丽的百姓,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呀!” 是的,最后这段话,才是这场战争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战火在自己的家门口蔓延肆虐,不管打不打,高丽都要元气大伤。对大明来说,百万大军随时可以补充,但对高丽来说,承受不起任何重大损失。 前方报来的军报中,燕王朱棣率领大军沿路拔除高丽堡垒,那些刚刚长起来的农田,都被明军毁坏。现在是八月,再过一两个月庄稼就会成熟。 到时候,若明军在高丽大地上纵火烧田,即便是高丽能胜,明年也要挨饿。若是战火一直不断,挨饿就会变成饥荒。而且在漫长的战争中,明国封锁了交易,军中铁器还有弓箭等的原材料,只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百姓无粮,军人手里没有武器,这仗还怎么打? (明初,大明对高丽禁运铁器,水牛角。高丽人善射,但是高丽不产水牛) 对明国的蛮不讲理,李成桂心中是满怀气愤的。一直以来的恭敬,没有换来明国的册封不说。反而因为一些不毛之地,明国就要灭了高丽,灭了他李家。 可是他心中,实在提不起太多的勇气,与大明为敌。当年他奉命率领大军至鸭绿江畔,要和明军为敌。可刚遥见明军威势,就已经吓得胆寒。 当时对面的将军是明国皇帝的兄弟,徐达。连蒙古人都惧怕他,小小的高丽又怎敢太岁头上动土! 但不打,他心中又不甘心。其实死多少人他不在乎,他在乎是宣战的国书中。大明皇帝斥责他是篡位的乱臣贼子,直接否定了李家对高丽统治的合法性。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父王,儿臣以为,求和才是自取灭亡!要想高丽国祚绵长,唯有一战!” 第2章 前战(下) [] 战字一声,铿锵有力,俨然出自英武男儿之口。 李成桂第五子,高丽靖安君,李芳远一身铁甲,昂首挺胸从殿外走来。一时间,成为殿中众人眼中的焦点。 “父王!”李芳远跪于李成桂御座之前,大声说道,“明国摆明了是要灭了咱们高丽,二十万大军已经开赴高丽境内。再做求和,不过徒增笑柄。” 说着,站起身,环视群臣,继续大声道,“即便是这次,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上表请罪,让明国可以暂时退兵,那下次呢?下次他想起来的时候,再次发兵前来,高丽拿什么给?那什么满足他们?” “长此以往,高丽就成了大明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他们下刀。山间野兽,尚知道临死之前奋力一搏,我高丽雄兵十万,就任人宰割?如此奇耻大辱,怎能承受?千百年以后,后人如何评说?” “一旦如此,即便是再过一千年。我高丽人在明国人眼里,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将们被蛊惑得握紧拳头纷纷附和。而文臣们则是不断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靖安君,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力相差悬殊,为高丽百姓计,不可擅自开战!”姬从良急道,“一旦开战,高丽之伤,胜过大明百倍呀!”随后,又急对李成桂说道,“殿下,大明所恼不过是辽东蒙元旧土,铁岭卫一代的土地,还给他们就是了!” “若他们不满足呢?”李成桂皱眉道。 “姬大人是不是要说,平壤也可以给他们?”李芳远接口,冷笑道,“但是我告诉你,明国永远都不会满足,得了平壤他们还会要更多!” “你说打仗,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可是不打仗,高丽人就会变成奴隶!”李芳远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是把高丽这个国家抹杀掉,作为高丽的文人领袖,你也太单纯了!” “臣,都是一心为国” “收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芳远喝道,随后再次跪倒在李成桂面前,“父王,求和是不可能的,派去燕王那边的使者,已经被斩杀了!” “啊!” 殿中群臣大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李成桂也是一脸惊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 “他们根本没把高丽,没把咱们李家放在眼里!”李芳远抬头,看着父亲,继续说道,“求和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你我父子都将被刻在耻辱柱上。现在,只能应战。打痛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长记性,不敢再小瞧咱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路!” “如此,高丽社稷危矣!”文臣中有人大声喊道,“殿下,起码还要试试,求和吧!” “父亲!”李芳远看看说话的臣子,冷笑一下,“您难道没听过那个典故吗?” 说着,他冷笑的看着那些说求和的臣子们,“他们可以求和,我们李家的君主,不能求和!” 这话,说进了李成桂的心里。臣可以降,王不能降。这些大臣们,有选择的余地,而王没有。 高丽李家只有两条路,要么为王,要么死! “你说,该怎么打?”李成桂沉声问道。 “从明军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一定会攻平壤。平壤乃高丽大城,有守军三万。请父亲再发七万精锐,凑齐十万坚守平壤。” “若平壤久攻不破,明军的耐心肯定会消耗殆尽。”说着,李芳远自信的一笑,“他们的主帅,是大明皇太孙,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却是个没打过仗的年轻人。这种人,性情急躁,缺的就是耐心。” “同时,再请父王调一万五千精锐骑兵,由儿臣亲自统领北上,绕开平壤,直插明军的后背,切断他们的补给,不停的骚扰他们!” “等明军最后的力气耗尽了,父王在起尽全国之兵,给与迎头痛击。”说着,李芳远一拍巴掌,“当年隋炀帝怎么败的,如今就让大明怎么败!” “好!” 李成桂在王座上起身,看着大臣们,肃然说道,“寡人登基一来,侍奉大国诚惶诚恐。可上国无德,视高丽为仇寇,欲除之而后快!” “上国天子一怒兴兵,视高丽百姓生死于不顾。高丽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礼仪之邦。吾国吾种,源远流长。” “既上国不仁,休怪下国无义。传寡人王命,青海君统领七万兵马,支援平壤。靖安君率两万铁骑,北上迎敌!” “寡人意已决,再敢言求和者,斩立决!” ~~~ 熙熙攘攘中,朝鲜的抵抗方针终于决定。 此时的朱允熥,已经带领中军刚刚攻破高丽安州前,一个叫宁边的小城。 此处原是蒙元吞并的所在,元王之后,里面的蒙元士兵和将领都归降了高丽。明军十几万大军遮天蔽日的压过来,城里的一千多守军,只有放下兵器投降,不敢抵抗。 高丽的原野比中原更为苍凉,盛夏时节的山间,竟然有凉风吹过。 朱允熥被数百数位簇拥着,驻马山边,俯瞰下山已经被明军征服的小城。城池太小没什么油水,只有一部明军在城中搜刮,其余大军依旧朝着安州行进。 风吹过,鼻尖阵阵野花香。但也把歇斯底里的惨叫,吹进了朱允熥的耳中。 小城边,那些跪在地上投降的高丽军,正在等待明军的发落。这个时代,不是投降就就可以保全性命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辽东都司千户,把高丽兵中的军官们提溜出来,就地正法。 刷刷刷,阳光下雪亮刀锋闪过,高丽兵惊恐的眼神中,他们周围的食物,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随后,那明军千户,又拿着一根杆子,开始在上千高丽兵中,开始点查起来。 朱允熥冷眼旁观,开口道,“这是?” 蓝玉在身后笑道,“殿下初次领兵,不知道这些。”说着,顿了顿,“十抽一,杀了用以震慑!”说着,又顿了顿,“本来是五抽一,臣等念及殿下仁德,所以刀下留情!” 李景隆在朱允熥身后另一边,开口赞叹道,“殿下慈悲之心,感天动地!” 野地里,那千户的长杆点到哪个,那高丽兵就会被当头一刀,身首异处。 “哈吉马!哈吉马!”(不要) “彩六出菜哟!”(饶命) 那些高丽兵,颤抖着哀嚎着,泪流满面。 战马上,朱允熥别过头去,回身问道,“离安州还有多远,今日能到吗?” “急行军,前锋可到!”傅让作为传令官,开口说道。 “命景川侯曹震为先锋,火速开往安州城下。”说完,一夹胯下马腹,“走,咱们去前军,攻安州!“ “跟上殿下!”李景隆大喝一声,纵马落后朱允熥半步。 ~~ 大军前军,轻装上阵,速度极快。攻破宁边时正是上午,日落之前三万前军已经兵临安州城下。 “这,也算城?” 朱允熥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城池,开口说道。 眼前的安州也算得上高丽北方有名有姓的城池了,而且因为是平壤的屏障,城中还驻有五千多军队。 可是这座城,看起来哪有城池的样子。城墙是夯土制成,浑然不似大明那样,夯土的城墙外边,还包裹了巨大的青石砖。 不过这城虽然不好看,但是马面墙垛,箭楼瓮城一样不少。城墙上人影晃动,备战的金鼓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给老臣一个时辰,老臣给您攻下此城!”老臣景川侯在阵前大声请战。 在京师时,这老军头平日一身侯爷蟒服,看着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可是到了前线之后,身披甲胄怒目圆睁,仿佛杀神一样。 朱允熥缓缓开口,“试着攻一下,攻不下来也别逞强,以儿郎们性命为先!” “殿下放心,看老臣的手段!” 曹震咧嘴一笑,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纵马跑向军中,大声呼喝,“儿郎们,太孙殿下把破城的头功交给咱们,拿出本事来,别让人小瞧啦!” “跟在老子身后,冲进去,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冲进去,可劲儿抢呀!” “万胜!万胜!”曹震部,欢声如潮。 呼声中,朱允熥微微扭头,“这曹震,以前是干什么的?” 蓝玉低笑,“殿下,当年在淮西,曹震是出名的绿林好汉。跟华云龙,并称淮西双匪!” “呵呵!”朱允熥轻笑一声,“怪不得,他嘴里除了抢,杀,就没别的话!” 明军号令森严,各部配合如同机器一般。攻城的命令下达之后,各部开始依次向前。 虽然是前军,军中没有重型的攻城武器。可是士卒们顷刻之间,在距离安州城墙两百步外,开始搭设简单的木梯。 不是攀墙的梯子,可是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的木台。 此时安州城上的反击也开始了,高丽弓箭手对着明军开始弓箭反击。但是明军都剁在一人高的蒙铁大盾后面,即便是被射中了,也穿不透他们身上的棉甲,铁甲。 朱允熥亲眼看到,有个明军勇士,在安州城下溜达一圈,被射得跟刺猬一样,还活蹦乱跳的。 城下明军一边搭建木台,一边用弩箭等远程武器反击。大明的步兵攻城弩,如长枪一般,卡在弩机的卡槽中。三个壮汉搅动转盘上弦,再用铁锤击发。 霎那间,土城上顿时被巨大的弩箭射出几个缺口,而明军的弓箭手们,发射的弓箭更是铺天盖地,雨点一样洒落城头。 城头一片惨叫,不时有嚎叫的高丽兵,从三四丈高的城墙上跌落。 “传令后军,大炮快点!”朱允熥看着战况,皱眉说道。 “殿下不必心急!”蓝玉笑道,“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说着,又笑了起来,“这是咱大明现在有无数能工巧匠,能供应各种器械。以前啥玩意没有的时候,就是叼着刀子爬城墙。” “大明儿郎,不能用血肉之躯拼命!”朱允熥看着战场,开口道,“咱大明的人,可金贵着呢!” 这时,战场上,明军忽然震天般的欢呼起来。 在弓箭手和攻城弩的掩护下,明军的攻城锤,推到了安州城门之下。 攻城锤,由数百年巨木制成,重达千斤,前头削尖了,在数百力士如撞钟一样的动作中,撞击城门。 咚,咚,城门在攻城锤的撞击下,不住震颤。攻城锤上,是木头的框架,上面包裹着铁皮,弓箭射不穿,即便是擂石滚下来,也只能是一个缺口,还能防备火油。 “兄弟们加把劲呀,嘿呦嘿!” 攻城锤内,带队的军官大声的喊着号子。城墙下的弓箭手,攻城弩拼命的发射,进行火力掩护。不让高丽兵,在城墙上对攻城锤进行打击。 “儿郎们!” 景川侯曹震下马,列于准备冲锋进城的步兵队列最前端,大声喊叫着。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破城之后,大索不封刀,金子银子小娘们,任你们享用!放开了杀,放开了抢!” 吼吼吼吼! 受到将领许诺激励的士卒们,激动的如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手中的刀斧不断的敲打盾牌,发出战鼓一样的声音。 空!仿佛地震一样巨响,战场上霎那间安静了一瞬间。 只见安州城门处,烟尘大起。原本高大的城门,在乍起的烟尘中,轰然而倒,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儿郎们!跟老子,杀进去呀!” 景川侯曹震,双手各持铁锏,大声疾呼,“杀呀!” 咚咚咚,后阵的战鼓骤然响起,用作号令前军登城。 可突然之间,就在此刻。 曹震的亲兵统帅,长子曹锐一把拉住了自家老爹,“爹,他奶奶个爪儿的。高丽人投降了,你看!” 高丽城头,数面白旗豁然挂起。 还有高丽兵在城头大喊,“投降了!我们献城投降!” “日他八辈先人!” 曹震跳脚大骂,“弓箭手,把举起的高丽蛮子,给老子射死,不许他们投降!” 军功就在眼前,怎么能允许敌人投降呢? 但他话音刚落,一骑骤然而至,傅让在马上笑道,“老侯爷,殿下令,让高丽人出城投降!” 第13章 降人 [] “他娘的,高丽蛮子真他奶奶的熊,老子的儿郎还没使劲呢,就他娘的投降了!” 大明王师在安州城外扎营,将军们的大帐中,与众人喝酒的景川侯一脸不忿的骂骂咧咧。安州投降,城内文武官员并城中守军,都交出兵器,于城外跪降。 眼看他景川侯到手的军功飞了,军中众将领们都大笑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 “老曹,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手脚太不麻利!”鹤庆侯张翼笑道,“屁帘大的地方,你弄那么大的阵仗。要是我带兵,看准一面城墙,弓箭手掩护,直接把云梯驾上。举着盾牌的儿郎在前,拿着钩枪的在后,三五下就爬上去了!” 听到老伙计们的嘲讽,景川侯也不生气。反而白了一眼,眼前这些军侯们。 “你们知道个球,殿下说过,咱大明的儿郎,金贵着呢,照你那么不要命的打,得死多少人?”曹震哼了一声,叹道,“殿下仁义呀,爱惜咱们这些当兵的儿郎们!”说着,又是叹息一声,“哎,以前打仗的时候,当兵的都他妈不是人,一片片的死,遭娘瘟的!” 似乎是想起了以往征战岁月的惨烈,帐中的诸位军侯都沉默不语。天下哪有啥万胜之师,还他妈不都是人命堆出来的。 这时,帐外忽然有人挑帘子进来,众人一看正是皇太孙的亲卫统领傅让。 “曹侯爷,殿下令,您带人进城!”傅让抱拳道,“殿下说了,既然安州已经投降了,就别乱杀人。” “明白!”景川侯曹震又马上兴高采烈,那些刚才默不出声的老军侯爷们,又马上一脸的嫉妒。 虽然景川侯所部没有破城之功,可殿下还是把发财的机会给他。明面上是让他进城维持秩序,实际上就是默认他带人进城搜刮。 “老哥几个,我走了,进城发财去了!”景川侯起身,眉飞色舞的笑道。 “滚,老杀才!”众军侯破口大骂。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即便是开城投降了,作为敌国的城池,安州也要付出代价。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新的征服者。不杀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朱允熥的大帐,位于数万前军之中,此时天已经黑了,可依然有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赶来汇合。 外面灯火通明,营中巡逻的甲士们,脚步铿锵有力。朱允熥的帐外,安州的地方官员,大户士绅都惊恐的跪在泥土上,浑身瑟瑟发抖,像是风中的鹌鹑一般。 忽然,一浑身是血的将领从他们身边大步掠过,这些降人们颤抖的把头埋进土里,根本不敢抬头看。 “殿下!”身上带着血腥的三虎,进入朱允熥的营帐,站在门口说道,“老规矩,军官都杀了,剩下的十抽一杀了一遍,还有四千多高丽兵,现在都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朱允熥正在帐中和蓝玉,傅友德等人说话,闻言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殿下,还有四千多人,放在军中,怕是不大妥当!”蓝玉微微犹豫下,开口说道,“这些兵非我族类,又语言不通,万一有了异心!” 朱允熥知道他什么意思,安州城的这些降人,拿起刀就是兵。放在军中,稍微处置不好,就是麻烦。如果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思路,就是分成一个个的小队,然后带到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 “打了安州之后,还有平壤。若是现在都处理干净,一个不留。等打平壤的时候,谁还敢投降?”朱允熥开口说道。 朱允熥坐着,帐中的诸将都站着。闻言,傅友德和蓝玉等人对视一眼。 傅友德开口说道,“臣等明白殿下的仁德之心,可是这些人和北元兵马还不一样。北元的兵马只要降了,那是真心的出力。可这些人,用着实在是不放心,要是养着,还浪费粮食!” “臣有一个主意!”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看看他,“但说无妨!”如何处理降人,还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李景隆看看众人,继续笑道,“臣听说,平壤城高池深,不亚于咱们中原大城,城中有几万守军,极难攻打!不如到时候,让着四千高丽降兵,为大军攻城先驱!” 朱允熥顿时明白了李景隆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这些降兵,去充当攻城的炮灰。 “嗯,知道了!”朱允熥赞许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对帐外努嘴道,“让那些降人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都是安州地方大户。高丽虽深受中原教化,但和中原文化又有一些不同。中原王朝讲究的科举出身,世家大族已经消亡在历史中。 而高丽,世家大族和王权共同统治天下。这些世家大族说话,往往比地方官还管用。安州之所以不战即降,就是因为安州的判官串联了城内的望族,暗中杀了高丽守将。 稍候片刻,在亲卫们押送之下,安州城的降人们,忐忑的进来,狗一样跪在门口。头深深的埋着,屁股高高撅起。 不怪他们如此诚惶诚恐,他们现在见的,是大明皇储。若不是两国交战,能面见大明皇储,够他们吹嘘一生了。但此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和惊恐。 “不用怕,尔等既然心怀天朝上国,就是大明顺民。”朱允熥开口笑道,“这一战,你们能弃暗投明,也算有功!” “草民等,叩谢殿下天恩!”这些高丽的士人一开口,都是流利的汉话。 这些人是高丽的基础,对于他们是要拉拢团结,给几个甜枣的。若由他们做带路党,无论是战争,还是以后的善后,乃至于长治久安的统治,都能事半功倍。 “你们都是读书人?”朱允熥笑问。 一年老的高丽士人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熥的脸,说道,“草民等虽是高丽人,但从小熟读汉家书籍。”说着,重重的叩首,“殿下,我等仰慕天朝文化,恨不能生做大明人。所以听闻上国王师至,草民不敢与天朝为敌,开城投降!” “殿下以王师讨伐不臣,草民闻言欢欣鼓舞。那李家乃是乱臣贼子,岂能为高丽国主。草民等不求别的,唯愿做大明圣皇治下,一小民耳!” 朱允熥笑了起来,对左右道,“看看,到底是读书人,多通情达理!” 周围人傅友德,蓝玉,李景隆等人都是冷笑。在他们看来,这些高丽的读书人,也太他妈没有志气了。 “这次征讨高丽,乃是为高丽伐罪掉民!”朱允熥再次开口,“李氏本是高丽王室之臣,行篡逆之事,天理不容。身为高丽上国,大明岂能坐看高丽乾坤颠倒,朝纲崩溃!” “那李氏在高丽倒行逆施,大杀高丽王族,剥夺高丽世家大族的权力,侵占公卿的财产,为贱民张目,霍乱高丽国体。高丽制度仿照中华,传承数百年。身为天朝,大明不能坐视不管!” 朱允熥一番话,顿时让跪着的降人们,眼神中多了几分欣喜。 李家是篡位夺得了高丽的最高权力,上位之后打压高丽的世族,以铁血的手段,清查高丽境内的田人口,早就引得高丽国内许多世族不满。 “诸位须知,孤带大明王师前来,讨伐的乃是李家不臣贼子。灭的是李家高丽,而非欲亡高丽。” 听到这句话,跪着的高丽降人们,顿时痛哭流涕起来。 “上国拨乱反正,乃是下国之福,草民等肝脑涂地,也不能报道上国的恩情!” “听说,你们都是高丽世族的旁支?”朱允熥笑道,“有一事,孤还真要麻烦你们!” 第14章 祥瑞 [] 世上没有单纯的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高瞻远瞩的君王,考虑的永远是战争之外的事。高丽毕竟不同于中原各地,中原各地同根同种,是一家人。而高丽再怎么说,也是外姓人。虽受中华教化,但始终游离于中华之外。 真想要彻底让这片土地,融入大明的版图,非一朝一夕之功能够实现。所以,在战争后如何统治,如何管理的问题,比战争本身,更有难度,也更难执行。 听朱允熥说有事让他们去做,那些高丽降人的眼中,马上又多了几分惊恐还有怀疑。 这些人都是高丽大姓,要么姓金,要么姓朴,要么姓崔。安州虽然地处偏远,不算高丽的大城。但他们和本家之间,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再者说,他们都是高丽的士人,朱允熥希望有些话,通过他们的嘴传出去。 “孤知道,你们在平壤都有亲朋故交!”朱允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孤准备派几人,去平壤城中,把孤方才那些话,说给那里的士族说,你们谁去?” 顿时,高丽降人们又把头深埋,颤抖着不敢发声。朱允熥的意思很明显了,放他们去平壤,让他们去当说客。 谁敢去?平壤可不比安州,他们在安州一手遮天,但是在平壤可不够看。万一被发现了,当头就是一刀,脑袋分家! 可是谁敢说不去? 别看大明皇储和和气气的,可是这些人的家眷还有族人,如今都攥在人家的手里。若不去,恐怕直接给戴上一顶李氏忠臣帽子,全家处决! “刚才还说愿为大明小民,受圣天子教化!现在大明需要你们,你们反而不说话了!”朱允熥冷笑道,“莫非,你们刚才说的,都是谎话?” 噌地一声,李景隆拽出半截腰刀,咬牙怒道,“你们狗一样的东西,蒙殿下不弃,拿你们当人看。煌煌天恩,你们居然不思感激?”说着,一摆手,“来呀,拉下去剁了喂狗,妻女充军给弟兄们乐呵!” “草民遵旨!草民遵旨!” 顿时,跪着的高丽士人们惊恐的大喊,连连磕头,大声道,“草民等愿意为大明效力,愿意为殿下效力!” “啧!”朱允熥先是嗔怒的看了李景隆一眼,“你这厮,收敛你的脾气!”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李景隆跪地请罪道。不过,他目光冷冷的扫过高丽降人们,眼神如刀在他们身上刮着。 “他粗人一个,吓着你们了!”朱允熥笑道,“孤不会白使唤你们,你们的家眷,财产孤分文不取。若你们有功劳,传递出消息或者说动了某个平壤的官员,事后孤还有赏赐!” “你们这样知道好歹,明辨事非的读书人,不做官可惜了。等孤灭了李家,高丽朝堂,定然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草民等叩谢天恩!”这些高丽读书人,没有选择。 说完之后,朱允熥感觉有些乏了,便让他们退下。自会有人安排他们,化作从安州城跑出来的,逃往平壤。 可是高丽降人中,有一中年人,却跪在那里没动。 不但没动,还敢大声开口,“草民崔乳,有祥瑞献与殿下!” 朱允熥大感好奇,开口道,“什么祥瑞?” 崔乳欲膝行前进,却直接被侍卫的钢刀抵在了脖颈,傅让怒道,“哪个让你动了,跪着说话!” 崔乳倒也有几分胆色,朗声开口,“大明王师讨伐高丽李氏,乃是替天行道,上国恩泽。李氏天怒人怨,自寻死路。殿下携堂堂王师,定能横扫乾坤!就在殿下王师来临之前,草民无意间得知有一处祥瑞降世。高丽乃偏僻小邦,物资贫瘠,突然天降祥瑞,想来就是殿下征讨李氏,感动上苍” “打住!”要说好听的话,京城里那些翰林学士,可说得比这崔乳不知好了多少倍,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什么祥瑞,你直接了当的说!” “草民失礼!”崔乳慢慢的把手伸怀中,摸出一块青色的石头,双手捧着,“草民的堂兄,是两江道惠山判官,惠山发现了一处巨大的铜矿。”说着,手中一空,原来手里的矿石,被人拿走,呈到了朱允熥面前。 “高丽无德小国,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特献与殿下御前,贺天朝大胜!”说完,崔乳已经再次拜倒,重重叩首。 铜矿? 朱允熥端详着手中冰冷的矿石,大明还真缺这玩意儿。铜,就是钱呀! “知道产量多少吗?”朱允熥追问。 “两江道僻远,没有勘探的能力,不过草民堂兄来信说,发现当日,召集了三百多人,挖了一天,挖出来二百多斤!” “嘶!”朱允熥一下站了起来。 相比于高丽,大明的开采冶炼还有勘探的能力,不知道超出了多少倍。而高丽这边,随着战争的胜利将会有无数取之不尽的人力可以使用。 用高丽的人,挖高丽的矿,给大明用!好事! “派人快马送至京师给皇爷爷!给工部练子宁传话,让他速速派通晓采矿的官员工匠过来!” 傅友德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不敢迟疑,连忙亲自去吩咐。 朱允熥缓步走到崔乳面前,鞋尖轻踢对方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知道如何取悦胜利者。相比于其他高丽士人,他的这个举动,更能表达效忠大明之意。 “若你所言不虚,这可是大功一件!”朱允熥继续笑道,“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草民什么都不要,只想在殿下身边效命!”崔乳重重叩首,说道。 带路党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朱允熥沉思片刻,“曹国公!” “臣在!” “放你军中,做一个书办!”朱允熥笑道,“别亏待他,去吧!” 崔乳大喜,“臣,叩谢殿下天恩!” “你他妈属猴的,给根杆儿就往上爬!”李景隆拽着他往出走,嘴里笑骂,“一个书办,也敢称臣了,真他娘的二皮脸!” ~~ 安州不战而降,短暂停留之后,裹挟着安州降兵还有许多青壮。大军继续前行,直逼高丽重镇平壤。 高丽施行坚壁清野,大军行军途中,路过军寨堡垒空无一人,旷野之中也渺无人烟。 有过一日,大军已到大同江畔,距离平壤咫尺之遥。 但是与此同时,左翼突出的燕王朱棣部,还有率领骑兵深入的王弼都传来信息。前方的探马,发现了高丽大军。数万人马,正在驰援高丽。 现在摆在朱允熥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援兵到来之前不顾一切攻下平壤。但是隔江相望,平壤的城墙堪比中原重镇,攻城势必损失惨重。 而另一个选择则是,围点打援。 大同江畔,一处高山上,朱允熥看着视线中的城池,对傅友德蓝玉等人说道,“孤有意围点打援,诸位以为如何?” “臣带一只兵马,堵住平壤的高丽军出口!”傅友德说道,“殿下防线,老臣在,平壤就是一座死城,匹马不能出城!” “让燕王靠过来,正好两面夹击,来援的高丽兵马!”蓝玉也大声道,“老臣估摸着,来的定然是高丽王京精锐,一战灭了,他高丽再无可战之兵!” “传令给燕王,按原计划,朝孤这边靠拢!”朱允熥下令道,“再给信国公汤和传令,让他准备渡海!” ~~~~ 今天状态不好,吹空调感冒了,打点滴呢! 第15章 攻城(上) [] 想要围点打援,就必须造成平壤随时都会被攻破的假象。使得从汉城方向,驰援平壤的高丽大军,一头钻进明军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这场战争中,一开始采用消极避战方式的高丽,已经失去了先机。而作为主动进攻一方,明军有着战争的优先权。 攻克安州之后,明军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分成两路攻克和津里,平城这两处平壤外围的据点,尤其是平城,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最为要塞,修建在平壤城外的最高点。 而且平城在地理位置上微微和平壤平行,正好能堵住高丽兵马从侧面进军的路线。 而后,明军大军如潮水一般,兵临平壤城下,阵势延绵数十里,旌旗飞舞呼声震天,随时准备展开攻击。 “这么大的城,连护城河都没有!”高地上,中军之中,朱允熥看着视线里完全仿照中原城池样式,有些汉唐遗风的平壤古城说道。 作为高丽南北重镇,平壤城坐落在高丽大同江的下游,若是中原的城池有这样的地理位置,肯定要引江水成护城河,环绕城池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若有敌军来犯,不死个十万八万,不打上三五年,恐怕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可是视线中的平壤城,只有西侧的城墙外有条天然的河流,其他三面都完全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高丽处处学我中华,却不想只学了一个皮毛!”李景隆在朱允熥身侧笑道,“臣少年时,听老师讲古,当年蒙元大军横扫天下,势不可挡。可唯独在襄樊古城前,对引汉水而成的护城河,毫无办法!” “不是高丽不想修,是有心无力!”朱允熥开口,有些说教的意味,“你呀,凡事只看到了表面。修筑城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大明那些天下雄城,哪座不是每年征伐数十万民夫,年年修葺才能最终成型。高丽国小,他养得起数十万的民夫吗?” “再者,高丽国小,面对外敌以防御为主,不像中华城池,既要防御外敌,又要作为屯兵堡垒,以待出击。而且,高丽面对只外地,哪像咱们中华,动辄来犯之军数十万。” 中华浩荡五千年,每隔几百年就会有一场连绵数十年的战火,中华的城池要随着战争形态的转变,武器的进化而不停改善加强。而高丽数百年都不曾有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而他们也更没经历过几十万人的攻防战,所以他们用作防御的城池,还是几百年前的样子。 平壤不但没有护城河,就连城墙也不过是两丈多高。唯一让人感到有些麻烦的,是平壤城墙上,暗藏许多密密麻麻的暗堡。 李景隆在马上微微欠身,“殿下明鉴万里,博通古今,臣这点草包学问,在殿下面前露馅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用马鞭一指平壤城,“给你个好活,叫城去!” “喏!”李景隆大声答应,随后马蹄如雷,带着一对骑兵,呼啸而去。 ~~~~ 平壤城下,人山人海。数不清的明军正在进行着攻城之前最后的准备。明军人数虽然十几万,可是旗号鲜明,丝毫不见混乱。 正前方,硕大的攻城车已经搭建搭建完毕,被军兵推到阵前。攻城车后面,是巨大的投石机,似乎是匠人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只见明军阵地之中,不时有些许的石块,带着刺耳的呼啸飞向天空。 “将军!”城头上,平壤判尹朴昌号,用手帕不住的擦着脸上,雨点一样落下的汉水,对旁边的守城大将说道,“我们,能守住吗?” 平壤守将乃是高丽国主的老部下,禁卫大奖庞光大。此人在高丽军中战功赫赫,悍勇无双。 “一定要守住,国君已经派了援兵过来!”庞光大的眼角抽动几下,对朴昌号说道,“把城中的府库打开,把城里的百姓集中起来。我们与平壤共存亡,决不让明国的军队,踏入高丽城池半步!” 忽然,边上发出一声惊呼,有高丽士兵指着城外大喊,“明军的使者!” 两军对垒,堂堂之师正面交锋之时,必有先锋前去喊话。 此时正值清晨,阳光下,呼啸而来的骑兵们,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吁!” 曹国公李景隆在平壤城下勒住战马,抬头看着城墙上,中气十足的喊道,“城上可是平壤官员?吾乃大明曹国公,皇太孙殿下中军护军将军李景隆。奉黄太孙殿下之名,传话于尔等!” “皇太孙殿下携五十万大明王师虎贲,非是要灭高丽,除尔等高丽之种。乃是高丽李氏,倒行逆施以下犯上篡位自立。” “大明王师前来,为的是诛灭李氏乱臣贼子,恢复高丽礼法纲常,还高丽朗朗乾坤。重塑高丽君臣纲常,还尔等国泰民安。” “李氏非高丽之主,我大明代天征讨。尔等切莫自误,开城投降迎接王师。不然大军攻城,尔高丽百年名城毁于一旦,城内十数万百姓军民,亦死于非命!” 李景隆大声嘶吼一阵,只觉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可是城头上没有任何回应,顿时心中大怒。 “萤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李景隆继续大声吼道,“冥顽不灵乃自取死路。我大明皇太孙乃天下仁德之主,天恩浩荡,投降可免尔等一死!” “将军小心!” 李景隆正喊得欢,突然身后有人预警。 “有暗箭!”心中大骂一声,猛地一拽缰绳。胯下宝马,迅捷的移动了半分,同时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擦脸而过。 “他娘的!” 李景隆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正插着一支箭尾还在晃动的箭枝,顿时心头大怒。 同时心中又惊起一身冷汗,摸着脸色有些惊恐的问道,“老子的脸?” “擦破皮了!”几个卫士连忙把李景隆护在中央,戒备的看着城头,以防再次有暗箭过来。 “好好好!”李景隆看着城墙,咬牙大声怒骂,“高丽小儿,暗箭伤人!破城之后,必大索三天不封刀!” 说完,调转马头,“走!” 数十骑兵又呼啸而去,城头上高丽禁卫大奖庞光大放下手中的弓箭,恼怒的骂道,“西巴,射歪了!” ~~~ 却说李景隆脸上带着红肿的伤痕,纵马来到朱允熥驾前,跪地道,“殿下,高丽人不肯投降,还射了臣,一箭!”说着,指指自己的脸,怒道,“殿下,臣请命为先锋,踏平平壤,报一箭之仇!” “你且稍安勿躁!” 朱允熥笑了下,眼神有几分狰狞。方才他看得真切,若不是李景隆反应的快,只怕已经被一箭射进了脖颈之中。 “傅让,传孤军令,前军景川侯曹震,永平侯谢成,鹤庆侯张翼准备攻城!” “喏!”傅让翻身上马,准备传令。 咚咚咚,霎那间,中军之中,数百位健儿手持鼓棒,奋力敲打战鼓。鼓声,震动四野。 十余万大军的目光,都看向升着大明龙旗,还有日月军旗中军。 战鼓声中,朱允熥纵马至军前,手中马鞭一指平壤,“攻城!” 第16章 攻城(下) [] 皇太孙朱允熥身后,数杆三丈长的大旗迎风舒展,剌剌作响。 最前面一杆大旗,旗杆通体龙身盘旋,旗杆顶端是狰狞的鎏金龙头。龙口出,勾着挂在旗杆上的长方形旗帜,使得飞舞的旗帜上,那些五抓金龙似乎要活了,冲破天际一般。 此为大明龙旗! 而后,是青龙,白虎,玄武,神雀四面大旗。再往后,是黄底红色的日旗,越旗。 咚咚咚,鼓声之中,大旗挥舞,旗号之下,军阵轰然。 大军最前方,四个千人队已经整装待发。可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大明精锐那种狂热,而是神情恐惧瑟瑟发抖。 这些人,是高丽的降兵,充作大军的先头部队。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反而是每个人都扛着沙土袋。 平壤城下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却被高丽人挖出来无数沟渠,用来阻拦明军的重型攻城器械。 一神色彪悍的明军千户,在四个千人队前,冷漠的大声训话。 “大明军律!” 跟在明军千户的高丽翻译官,中军书办,崔乳用高丽话,大声喊道,“明国律!” “凡军令下达后,行军途中,有一人退却或畏战止步不前者。” “一人不前,一伍全斩!!” “三人不前,一旗全斩!” “五人不前,斩百户!” “十人不前,斩千户!” 明军之所以百战百胜,除了国力之外,更是因为军法严苛。当日老爷子未问鼎天下之前,每逢交战便在自己身前,用宝刀划线。无论任何人,敢退过此线,全部斩首。 一声声斩,带着浓浓的杀气。让本就惊恐的高丽降兵们,更加惊恐起来。 “巴里卡!”(快跑!) 突然,队伍之中,数个高丽士兵扔下肩膀的沙袋,发足狂奔。 但是周围十几万明军虎视眈眈,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还没跑出千人队,就直接被弓箭射死。仅有几个没被射中的,也被明军壮士跟抓鸡一样拖到队前。 “敢跑?”明军千户冷笑一声,随后看看高丽翻译崔乳。 后者脸色比千户还要狰狞,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子,对着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逃兵,劈头盖脸砸去。 砰砰,几下之后,满地白浆红汤。 崔乳脸上带着喷溅的血水,咬牙看着即将冲锋的高丽降兵们,大声说道,“敢跑?这就是下场!为大明效力,不死就能富贵,你们这些不知道好歹的泥腿子!” 此时,明军千户咧嘴一笑,挥舞手中战刀,“出发!” 咚咚咚,战鼓再起。 “天佑大明!” “吾军万胜!” 十余万大军的欢呼声声中,四千高丽降兵,歇斯底里的嚎叫着,背着沙袋冲向平壤城下。 与此同时,高丽城墙上万箭齐发。 嗖嗖嗖,箭头遮天蔽日,仿佛暴雨之前的乌云,天地之间满是黑色。 箭雨之下,嘶吼着的高丽降兵,像机器人一样快速把沙包扔进那些沟渠之中,然后再跑回来,再次背起沙袋,再次冲锋。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无处不在的箭雨,无情的收割着人命。有的高丽兵,在冲锋途中,直接被箭枝射穿身体,钉在地上。当场死去的还好,那还尚未死透的,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痛苦的喊叫。 高丽降兵们前赴后继,地上慢慢布满了一层尸体。殷弘的血,渗透进长满野花的,高丽土地。 大明龙旗之下,朱允熥看着惨烈的战场,微微皱眉,“让投石机准备,压制城头!” “殿下仁德。”李景隆笑道,“除了殿下,谁还关心这些高丽人的死活!” “仁德个屁!”朱允熥骂道,“都死光了,谁去填坑?让咱们的人去?你去?” 李景隆急道,“殿下圣明!”随后,赶紧吩咐旗语兵,对炮兵方阵下令。 旗语上下翻飞,炮兵阵地中,那些调教完成的投石机,露出狰狞的面容。 大明的投石机堪比城墙的高度,每具机器,有数十兵丁操控。接到军令之后,魁梧的士卒们用绞盘旋转拉紧弓弦。 又有士兵把石弹,火弹放在投石机的篮筐之中。 “好!”一光着膀子的明军,装好弹之后大喊。 投石机下,另一个光着膀子的明军,双手举起大锤,“走!” 砰,铁锤击打投石机的扳机,火花四射。 霎那之间,数具投石机呼啸而出,漫天都是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平壤的城头。 “莫拉古(啥玩意)” 城头的高丽兵一时有些愣神,可是他们守将却是见多识广的老行伍,大声命令道,“散开,散开!” 但是,晚了。 明军对于这种远程武器的使用,已经登峰造极。在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军中的老兵和工匠,就根据双方的距离,测绘出火力覆盖的射程。 空!空!空! 石弹砸在城墙上,顿时地动山摇。一时间城头烟尘大起,砖石四处飞舞。混沌硝烟之中,无数高丽兵被飞溅的石头砸中。石弹在城头反弹,像是铁犁锄过田垄。 只不过铁梨带起的你是泥土,而石弹碾压的是人的血肉。 而除此之外,还有震耳的轰鸣在城头响起,浓郁的白烟呛得人喘不上气。爆炸声中,满是高力士卒的残垣断壁。 火弹,用生铁铸成,里面空心装着火药。射到城头爆炸,铁片此处飞舞,挡这即死。当朱允熥第一次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差点以为这玩意是大号的手榴弹。 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就是一部充满了智慧革新的残酷战争史。 火药用于战争,兴于宋金。当年蒙古人攻破金中都,在仓库中发现了金人从宋人处学来的此物,如获至宝。并且被成吉思汗的子孙,带入西征之路。 号称西方世界黄金之城的撒马尔罕,就是被蒙古人,用这种火弹,加上投石机,火炮攻破。并且把他们的哈里发,包裹在华丽的地毯中,用战马活活踩死。 “走!” 砰地又是一声,刚刚装填完毕的投石机,再次发射。 又是一轮遮天蔽日,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城头。 “退下去!退下去!” 投石机攻击的范围内,平壤城墙上已经站不住人,高丽士卒纷纷退却。 “快点!继续填,填平了!”明军千户,对那些背着沙包的高丽兵大声催促。 高丽兵更加胆寒,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最前方的兄弟,被投石机发射,偏离的飞弹直接砸进了泥土中,变成一堆碎渣。 “炮!前!” 投石机后面,穿着战袄没有披铁甲的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大声呐喊。 随后,无数牛马牲畜的拉拽下,一门门黝黑的火炮,缓缓推向阵地前沿。再然后,在士兵们的号子声中,拽上了搭建好的土坡,瞄准平壤城头。 “火炮还是不够厉害,若是有红衣大炮,一炮下去,平壤城墙就塌了!”朱允熥看着火炮方阵,心中暗道。 此时大明的火炮口径不够大,铸造工艺也不够成熟,野战中尚可,但是在攻城战中,还有些威力不足。 突然,就在高丽降兵们填出的通道之后,数个似乎要刺破天穹的怪物,被推了出来。 那是大明的攻城车,说是车其实是移动大楼。攻城车高达三丈,比城墙还高。通体用坚硬的木材组装,外面披着一层铁皮,里面暗藏楼梯阁楼,可以用来藏兵,还有士兵攀登。 每个攻城车下面,都有前后四个两人多高的木轮,用以推动向前。 一旦让这种庞然大物靠近了城墙,上面带着钩子的跳板搭在城墙上,明军就可以从下到上源源不断的爬到城墙上,和高丽兵展开肉搏。 “前面的用力,后面的推起!” “威武!威武!威武!” 前进的攻城车下,是数千奋力推着的大明士卒,攻城车如山,缓缓前行。 渐渐的,为了怕误伤自家兄弟,明军的投石机停了。高丽人的反击,也来了。 又是无数的火箭,射在了前进中的攻城车上,同时平壤城中,为数不多的弩炮,也朝着攻城车狠狠的射击。 转眼间,巨大的攻城车成了刺猬一般。但依旧,缓缓前行。而在箭雨打击之下,推车前进的明军中,也有人不断倒下。 不过,只要有人倒下,立马有明军把受伤的兄弟拖拽到一边。 忽然,在行至距离城墙三百步的位置,几座攻城车上的铁皮罩被推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炮口。 “放!” 砰砰砰,白烟伴随着轰鸣,瞄准城墙直射的火炮,顿时把让平壤城头硝烟四起。 而此时也有弓箭手爬到攻城车的最上端,开始居高临下的射击城墙上的守军。 “殿下,老臣请战。若不能一战登城,老臣愿提头来见!”景川侯曹震,在朱允熥马前,大声请战。 “噎死你老不死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你咋那么能耐呢?”其他老将,纷纷破口大骂。 朱允熥给李景隆一个眼神,后者对众老军侯笑道,“诸位老前辈,稍安勿躁。高丽人还有后手,贸然登城,死的都是咱们的弟兄!”说着,一指战场上,那些劫后余生的高丽降兵们,笑道,“让他们先上,就算杀不了人,让高丽人的刀卷刃了,也是好的嘛!” 此时,朱允熥把目光从战场收回,冷脸对身后人说道,“燕王那边还没军报传来?他那边还没找到高丽援军的大部队?” 第17章 大战(1) [] 清晨,那在大地上弥漫的,并非是带着微湿的晨雾,而是尚未消散的硝烟。 灰白色的烟雾,带着呛人的味道在天地间久久不散,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城上城下满是残肢断臂,砖石瓦砾。废墟之间,城墙之下,还有一息生机的伤兵,撕心裂肺的嚎叫着,无助的在死人堆里徒劳的,无力的伸手,幻想着有人拉他们一把。 平壤城墙边,冲天般高大的攻城车依旧耸立着,只是上面满是千疮百孔的痕迹,有一具还燃着熊熊大火。 高丽人保卫家园的决心,堪称刚烈。当攻城车搭在城头之后,高丽人直接动用了隐藏的后手,猛火油。 面对冲上城头的高丽降兵,守军们并没有因他们是同胞而手软。精锐的甲士顶在最前面,挡住高丽降兵的冲击。同时死士带着火油罐,直接跳上了明军的攻城车,点燃熊熊大火。 霎那间,攻城车的出口处变成了一片火海,还有更多的火油火把,滚热的金汁粪水,从城头宣泄下来。 被火烧到的士兵,在泥土上不住的翻滚,那些被粪水淋到的士兵,用手一抓,就能抓下身上被烫熟的血肉,露出森人的白骨。 直到现在,经过一夜。天地间飘荡的血腥味中,还夹杂着臭气,和烤肉的味道。 朱允熥带着亲卫,在军营之中漫步。昨天是试探性的攻击,冲锋的都是高丽降兵,用来消耗高丽守军。如果今天要再次攻城,那就要明军上了。 因为四千多高丽降军,已经死伤殆尽。 “咱们的人,死了多少?” 天亮了,大营之中的士卒们在军官的号令下起身。营中也飘起了早饭的炊烟,朱允熥站在一口铁锅旁,用勺子搅动着里面浓稠的热粥,开口问道。 “回殿下,昨日一战,咱们的人死了一百多,伤了四百多号!”傅让在朱允熥身后恭敬的答道。 死的这些人,多是在城下督战时被高丽守军的流矢,滚石击中。战争,就是要死人的。尽管知道这个道理,可朱允熥还是心疼的皱起眉头。 “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蓝玉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小心的说道,“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百十人的伤亡,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抬头,看着硝烟中,有人影忙碌晃动的高丽城墙,那两处城墙是昨日明军的重点攻击地点,城墙早已残破不堪。高丽人昨夜彻夜不眠,不停的修筑。 “把战死儿郎们的尸体收敛好,现在天气热,不能把他们囫囵送回去,都火化了吧!”朱允熥的目光,挪到营中的大明虎贲们身上,继续说道,“名字都记好,骨灰装好,送回家去。抚恤按双倍发放。告诉辽东都司,要多给战死的儿郎家里,发放田地。他们给大明卖命,大明不能让他们家中,还有后顾之忧!” “殿下爱兵如子。”李景隆在身后说道,“臣以为,当传阅三军,彰显殿下慈悲。三军上下,必更为效死!” 朱允熥斜眼,冷冷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后者顿时心中一寒,马上觉察到自己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低头闪在一边,不敢再言。 军中老将们,如傅友德等人无声的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清楚,殿下初次领军,心性还没磨练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对这些老将来说,别说才死了一百多人,就是死了一万人,只要有战功,他们都当没看见。 不是朱允熥妇人之仁,而是他心中的人性使然,更不是他矫情。毕竟,这死的一百多人,都是大明的士兵。 “今日是否继续攻城?”半晌之后,傅友德开口问道,“殿下,别看昨天高丽人守的凶,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若今日攻城,臣建议三面齐发,先用火炮投石机轰他半天,然后重甲步兵登城。” “只要站住城头,一天之内就能肃清平壤外城,再过两天,就能肃清平壤全城。拿下平壤,高丽门户大开,一马平川!” “孤不担心平壤,破城是早晚的事。”朱允熥再次看向平壤,“孤现在关心的,是高丽的援军到哪了?”说着,微微一笑,“平壤就是高丽援军的诱饵,咱们现在不能着急。” 围点打援,重在一个围字。平壤城现在是惊弓之鸟,围起来就好。 “按理说燕王那边应该来信了,若殿下不放心,给臣一支骑兵,臣亲自去!”蓝玉沉思下,开口说道,“平壤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制高点平城也在咱们手中,高丽援兵若来,桧仓是必经之路。无需阻拦他,只需放一些探马,远远盯着,放他们进来,然后再与燕王合兵。最好是他们行军途中,咱们两面同时发兵,殿下在前,燕王在侧,拦腰而击” 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围点打援经过了诸位老将们的推敲。但是很少有人,没能像蓝玉这样,说起高丽的地形头头是道。更没人能像他这样,把战争精算到时间差。 就这时,忽然一员将领,在朱允熥的侍卫指引下,大步跑来。 “臣张玉,参见太孙殿下!” 来的,是朱棣的心腹大将,定然是发现高丽援军的踪迹。 “可是遇到了高丽人?”朱允熥急问道。 “回殿下,高丽北上大军,已过遂安,距离桧仓只有三十里。大概有骑兵四千,步兵五万余人。打的是高丽王京兴义军的旗号。燕王千岁率军驻在长星里,随时能攻高丽军之侧翼。” (地图上看,平城,长星里,桧仓是一个三角形。) “好!”朱允熥一拍手掌,“先灭援军,再破平壤!”说着,凛然对众将说道,“傅国公继续摆出要强攻平壤的姿态,其他人随我与燕王合兵!”又对张玉说道,“速去回复燕王,让他一定看死高丽援军,若对方察觉有异,定要咬住,不能走脱!” “喏!”众将轰然答应。 明军十几万军的战线,从平壤城外的高地平成延伸至平壤城下,呈阶状。高丽援军到来,明军无需在长途行军,只需前军渡过浅浅的大同江,便可到达高丽援军的必经之路桧仓。 军情如火,平壤城下,明军继续摆出强攻的姿态,累积土墙声势浩大。其实暗地里,大部队已调转枪头。 ~~~ 山林之中,燕王朱棣注阴藏其中,注视着山脚下急行军的高丽援军,眼中露出几分赞许之意。他是百战的藩王,从基层做起,最重视第一手的军情。即便深入漠北作战时,也常常亲自为探马先锋。 “你们看,急行军而不乱,骑兵串联首尾,弓箭手居中,长枪手在外。若遇得敌,马上能就地结阵!”朱棣小声对身边诸将说道,“高丽的领兵之人,是个知兵的大将!” 他虽然说的郑重,但是麾下那些骄兵悍将的眼中,还是有些轻视。 燕藩麾下大将,丘福开口道,“千岁,臣有一事不明!高丽援军为何不走松林道,直接进平壤,反而要走侧面。这不是直接送上门来了?” “你呀,是打大仗打惯了,脑子没转过来!”朱棣笑道,“高丽国小,倾全国之力不过十几万兵马。援军进了平壤,固然能确保平壤不失,但却于全局没有半点好处!” “高丽的兵马都囤积在平壤一带,若我大明再调二十万兵马过来,团团围住,随后再征十万大军直进汉城,他用什么抵挡?” “想解平壤之围,高丽必须野战,唯一的生路就是从侧面攻击,我大明围平壤大军的侧翼,夺回高地开城,与平壤成犄角之势!” 丘福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开口道,“还是千岁圣明,臣这粗人,就知道轮刀子,想不出这些关节来!” “也不是本王想的!”朱棣笑着,叹息一声,“此战,全盘都出自皇太孙的手笔。从一开始,他要打的就是一战灭高丽社稷之战!”说着,微微皱眉,“如此战役,乃是好大的一盘棋。一开始,本王还以为是那些军中老将们给他出的主意,后来才发现,是人家力排众议,说服了那些老将!” 说着,长叹,“还真是,天纵奇才呀!” “他?”丘福等人面上有些轻视,“太孙殿下再怎么英明,也比不过千岁您身经百战。打仗这事,想的再好,打起来也都变样。” 就这时,众人身后的密林中,传来脚步。 众人握紧兵器,只见一探马斥候焦急的过来,“千岁可在?” “怎么了?”朱棣皱眉问道。 “骑兵!”探马喘着粗气,“定远侯王弼来报,川内方向发现高丽骑兵,人数约有两万人,似乎准备包抄咱们的背后!” 第18章 大战(2) [] 突如其来的军情,让朱棣本来轻松的脸上,郑重起来。进入高丽以来,他一直很防范的,就是高丽的骑兵。 高丽骑兵始终没有冒头,他以为是高丽王犯了小家子气,舍不得下老本。但是没想到,随让居然让骑兵,运作了他们的身后。而且,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居然有两万骑兵。 尽管这两万骑兵,不是大明那种身披重甲,一个骑兵需要四五个轻骑服务的重甲骑兵,可也是四条腿的骑兵。而且高丽骑兵本不弱,不但善于在平地作战,山野之间,河流之中,亦能往来纵横。 军帐之中,硕大的地图面前,朱棣和手下诸将死死的盯着地图上的标注点。 现在高丽骑兵在川内,再往前则是德川,再进一步就是明军后方的交通枢纽安州。 “他娘的,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手笔!”朱棣在帐中,冷笑道。 大将朱能开口说道,“千岁,臣以为高丽兵绕行川内只有一个可能。”说着,用手中腰刀,指着地图继续开口道,“高丽一路援军驰援平壤,寻求与我军野战。而高丽骑兵绕过我军主力,直扑后方,为的就是咱们的粮道!” “高丽援军约有七万人,中军报平壤城内约有三万,近十万人无需野战取胜,只要拖住中军脚步。等后方粮道被断,大军就会乱慌乱。届时高丽首尾夹击,大军危矣!” “想瞎他的心!” 见众将脸上都有忧色,朱棣开口笑道,“攻平壤之前,皇太孙中军已经去了平壤外的海港和津里,咱们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直接走海路从山东运过来。他高丽人截咱们的粮道,截个鸟?” 众将恍然大悟,丘福笑道,“千岁深谋远虑” “别他妈拍老子马屁,是皇太孙想的!”朱棣心里有些发酸,敢情人家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设计好了一个个圈套,把高丽人耍得团团转。 “就算截不了粮道,高丽骑兵绕至大军后面,进行突袭!中军那边,也不好过呀!”朱能沉吟着继续开口,“稍有不慎,万一那边让两万骑兵钻了空子?”说着,更担忧的说道,“千岁,此战咱们二十万大军中的骑兵,定远侯率一部,剩下的都在咱们这里!” “那就速战速决,在高丽人的骑兵兜过来之前,灭了这七万人!”朱棣环视一圈,“给皇太孙那边去信,本王这边要从高丽援军的侧翼发起攻击,随后他再带大军掩杀!” “咱们先打?”诸将有些迟疑。 燕藩所部不过三万人马出头,而行进的高丽援军却有七万之数。其实也不是不能打,而是归根到底,这些燕藩的大将也都有些小心思,不愿意死伤太多。要知道,燕王手下的这些军队,可是燕藩的本钱。 这些人跟随朱棣日久,都知道他的心思,也有追随之意。若是真死伤惨重,以后还有什么底气和朝廷叫板? “怎么怕了?老子都没怕,你们怕个鸟!” 朱棣怎能不知手下心腹们的心思,朗声笑道,“一群愣货,打鞑子拼光了都没皱眉头,这个节骨眼上,犯什么浑?” 说着,面容转为肃然,“三万多对七万,不过是一打二,一人砍俩脑袋就齐活了。”随后,拳头挥舞,“一打二,揍他狗日的!” 说到此处,忽然又是一笑,“临阵不如变阵,再说皇太孙那边,说不定比咱们想的更快!再说,还有定远侯王弼那边,带着四千铁骑隐在暗中。王老侯爷,四千对两万,打不一定能打过两万,但是咬绝对能咬住!” 嘴上说完,心中道,“小子,你那边,别让老子失望!” ~~~ 朱允熥的中军动作极快,先头部队已经渡过大同江,沿江畔列阵布防。 当先是三个精锐步兵方阵,每阵七千二百人,列于阵前号称三堵墙,而后是中军骑兵,右侧高地是炮兵游动。 此战大明京营火器兵大半随军出征,高地炮阵,有炮兵2604名,配炮车128辆,共载大小256门。 步兵最前还有火铳营,共编官兵3109人,单眼火铳兵512人,散铳兵768人。(虎尊炮的前身) 另有,后军256门大小火炮和512支火铳,以及全副炮车零件备用。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借助火炮的烟雾骑兵冲锋,冲退对方步兵的散兵线,然后步兵交替向前冲杀,骑兵分开绕道侧翼夹击,不断的挤压敌人的空间,最后用精锐骑兵解决,这是巅峰明军的常用战法。后来李自成也这么干,瑞典的古斯塔夫也这么干。) 傅友德坐镇开城高地盯着平壤,朱允熥龙旗竖于前线,除此之外另有数万人马,由永平侯谢成带领,列阵于平壤城右侧,大同江湾。整个明军,等待高丽援军的阵地,犹如半弯倒挂明月。 列阵之时,明军骑兵探马已经远远放了出去,所派的都是精锐骑士,用来查探敌情。 此战,明军以逸待劳,等着高丽援军一头扎进来。就算他不来,朱允熥相信,以朱棣的性子,也会忍耐不住,逼着高丽人往钻进这边的口袋。 而高丽人,在即将达到平壤附近的时候,也是侦骑四出,双方大部队还未照面。骑兵已经开始暗中交锋,不过明军的骑兵滑不溜手,往往高丽兵刚看到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若是前去追击,便会遇到明军小股骑兵的不断夹击。 ~~~ 盛夏时节,急行的高丽援军,人疲马竭,浑身是汗。 主帅李之兰在战马上擦着脸上的热汗,不断催促麾下人马,继续加快速度。 “报!前方发现明军斥候!” 听了骑兵的汇报之后,李之兰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三次发现明军的斥候了。 而且对方的斥候一次比一次多,这说明对方的主力已经不远。 霎那间,李之兰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明军没有继续强攻平壤,而是在等着自己带人前来野战。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李之兰大声下令,对身边传令亲兵说道,“速度慢下来,骑兵为全军先锋,步兵列阵在后,缓缓前进。若发现敌情,不可恋战。” 他这一路援兵,最主要的作用是拖住明军的主力,给带骑兵绕后的靖安君争取时间。 明军不攻城最好,不主动来打他更好,李之兰巴不得能继续拖拉僵持下去。现在高丽人需要的,就是时间。 可是他命令刚刚下达之后,忽然又一骑兵,疾驰而来。 “报,侧翼三十里发现明军大队。数千骑兵打头,后面跟着数不清步兵!” “什么?”李之兰当场愣神,随后用马鞭狠狠的抽打斥候探马,“你们是怎么侦察的,侧面有敌人都不知道?” 说完,大声命令道,“长枪手,结阵!” 明军想不到高丽人,敢于派两万骑兵绕后。而高丽人也想不到,进入高丽的土地之后,明军还会分兵。 更重要的是,燕王朱棣所过之处,为了防止被高丽人发现行踪,根本不留活口。 不过先是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急行军中的高丽兵马赶紧扎营列阵,并且派遣骑兵,快马向平壤通信。 三十里的距离,不过弹指一挥。 就在高丽的阵地刚刚有些样子的时候,远处山岗上忽然露出一骑,鬼魅一般的骑兵。 李之兰看着远方山岗,惊愕道,“一个人!?” 明军只有一人,马上骑士纵马爬上山巅,奔驰之间头盔上的红缨羽毛,随风飘扬。而后,战马在山巅前蹄腾空,大声嘶鸣。 只见马上的骑兵,手中大枪狠狠插进泥土之中,随后用力一拉。 呼啦一下,明字大旗,在高丽山巅随风飘扬。 再往后,天地之间传来阵阵震颤之声,仿佛两边的青山都在晃动。无数步兵在地平线上开始冒头,队列森然数万人犹如一体。 “准备作战!”李之兰大声下令,弓箭手右侧高地,骑兵左侧高地,长枪手在前!” 连绵数里的高丽大军,在大帅的命令下开始调整变阵。 可是此时,大地的震颤更盛几分。正面战场上,明军大队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 “大明!” 马蹄和明军的怒吼,传进高丽大军的耳中。 李之兰死死的盯着冲锋而来的骑兵,面容狰狞。 “大明!” 更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明军骑兵的装备。最中央凸起的骑兵,是手持丈长骑枪的骑兵,两侧是手持弓箭的轻骑兵。 “稳住!”李之兰大声喝道。 “大明!” 轰隆!轰隆!大地开始猛烈的震荡,像是要被 明军的铁蹄踏碎。 “万胜!” “杀!” 又是一阵短促却惊天的呐喊,烟尘之中,明军已冲锋到了高丽大军的眼前。 而与此同时,高地上的数千高丽骑兵,也开始了反冲锋。刹那之间,天地中除了马蹄的声音之外,别无他物。 明军军旗火红,高丽服饰尚白,眼看两道洪流就要冲撞在一起。 “举弓!” 尽管知道,骑兵冲锋之时,袍泽们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明军骑兵将领,在挥舞手中战旗的同时,大声嘶吼出来。 眨眼之间,枪骑兵之后的明军骑兵纷纷踩着马镫站直了身体,手中的弓箭拉入满月。 嗡! 遮天蔽日的箭枝漫天飞舞,冲锋的高丽骑兵像是被冰雹击中的秧苗,在前进中一头栽倒。 轰! 一声巨响,明军凸起的重甲骑兵利刃一样的穿透了,反冲锋的高丽骑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挑起高丽的骑士,而对方手中的马刀,却因为长度,伤及不到他们分毫。 高丽骑兵不但要面对明军的骑枪,还要面对弓箭,飞舞而来流星锤。 明军骑兵冲锋之时,手中的带铁链的流星锤不住摇晃,等双方要碰撞的时候,忽然带着呼啸旋转扔出来。 无论人马只要被旋转的,带着冲击力的流星锤碰到,人马俱折! “今日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骑兵!” 山巅,朱棣看着战场,放声大笑,“儿郎们,从高丽人的侧翼,冲进去!”说完,拉紧铁盔的绳索,吼道,“兄弟们,跟着我!为大明,杀呀!” ~~~ 可惜不能发图,就是那种军事路线,还有包围圈的图。 第19章 大战(3) [] “燕王朱棣?来的竟然是燕王朱棣?” 当燕王朱棣的战旗出现在视线中那一霎那,高丽的主帅李之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那个一直被高丽视为北地最大威胁的燕王,竟然也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而且,还带着他麾下的燕藩精锐!更让李芝兰想不明白的是,以大明亲王之尊,燕王朱棣居然不坐镇中军。反而作为偏师亲赴第一线,还要干这种,冲锋陷阵浴血厮杀的活! 漫天遍野的马蹄声,震荡天地。所谓千骑卷平冈,声若风雷迅疾不可挡。 “上当了!” 当朱棣带着千余骑兵完全冲锋起来那一刻,李之蓝心中,突然爆发一声大喊,看向战场上那些抵挡燕王骑兵的高丽勇士们,眼眶欲裂。 朱棣用兵看似刚猛无双,实则非常聪明。 先是直接用披甲枪骑兵和弓骑兵进行冲阵,而在穿透高丽迎敌骑兵的那一刻,冲击的燕藩骑兵似乎毫不在意战马的性命一般,马刺无情的踢打马腹,继续冲击高丽步兵方阵。 而那迎敌的高丽骑兵,则需要双方交错之后,重新调整方向,再次列队追击燕藩骑兵的屁股。 但就在此刻,就在高丽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就在他们背对着远处山岗的时候。燕王朱棣,带着第二波千余骑兵,如狼似虎的直冲过来。 千余骑兵从山岗呼啸而下,像是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止,有吞并一切之势。 朱棣在这千余人的最前面,骑枪夹在腋窝,口中疯狂的呐喊,“天佑!” 他身后,跟着他的上千精锐,发出整齐且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呐喊,“大明!” “杀!” 轰地一声爆鸣,朱棣手中的长枪直接把一名惊恐的高丽骑兵挑上天空。而后扔掉破碎的骑枪,反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细长马刀,身体微微倾斜,手中刀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噗! 一颗人头飞向天空,而后如喷泉一样的鲜血,在无头的尸体上,笔直的喷射。 轰轰轰,那是朱棣身后的骑兵们,用战马撞击敌人的声音。 他们以快打慢,战马带着千钧的冲势,直接撞在了还没提起速度的高丽骑兵身上。眨眼之间,无数高丽骑兵在战马的悲鸣中落马,继而又被凌乱的马蹄淹没。 这一千骑兵,都是朱棣的燕藩精锐。这些健儿,还有所用的战马兵器都是万中挑一。自五代十国以来,天下名将就有挑选军中骁勇之士,收为义子,作为军中破敌精锐使用的传统。 朱棣少年从军,长于军中,不但学到了超凡的武略。更知道如何培养,忠诚于自己的,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千人虽不是朱棣的义子,但却被他当成了心尖子,当成真正的自家人。而这些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杀敌之时所爆发出的威势,竟然胜过上万骑兵。 “杀!” 大明健儿们激昂的呼喊声中,一个处于变声期的稚嫩声音格外刺耳。 朱棣身边,一员身材相对矮小的小将,带着几个卫士直接冲进高丽骑兵指挥官身侧,借着战马的冲势,不但一瞬间就把对方冲乱,而且反手一刀。 咔嚓一声,高丽骑兵的指挥大旗,一刀两断。 “老二,好儿子!”马不停蹄的战马上,朱棣大笑一声,带着骑兵从高丽的骑兵之中,穿凿而出。 “爹!我虽小,亦能杀贼!”那小将不是别人,正是朱棣的二子,刚满十四岁的朱高煦,“诸位袍泽,随我再来!” “哈哈!好儿子,像你老子我!” 燕藩骑兵穿凿过后,高丽骑兵队伍已如同暴雨下的花坛,一片落叶淤泥不堪入目。 朱棣再次高呼,带着手下的骑兵们改变了一个方向,稍微慢速之后,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杀过去。 高丽中军中,主帅李之兰心头滴血。可是此刻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自家的骑兵被动挨打。再说,即便他现在有办法,也来不及施展,因为此时第一波冲击的明军骑兵,已经到了步兵方阵的鼻子跟前。 “稳住!别乱!”高丽军官在军阵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双方的战场在一处一望无垠的平原农田之上,除却远处燕藩兵马冲锋下来的山峦之外,算得上一马平川。 高丽大军是在行进的途中变阵,此时面对燕藩骑兵的步兵阵型,在临时调整之下,还远算不上完整。步兵对骑兵,除了人数和队列之外,还要有纵深,不然被人家一冲就垮了。可是现在仓促之下,高丽兵马只能用人数堆积。 迎敌的步兵方阵之中,近乎两万人挤在一起,其他五万大军则是还在其他军官的调度下,慌乱的变阵。 趁你慢要你命,可以说燕王朱棣发动的突袭,无论是冲击方法,还是时机,还是选择的战场地点,都是万中无一。 “准备!” 高丽人的视线中,满是在战马上拼命打马冲锋的明军骑兵。那些骑兵,快成一道道闪电。快到高丽的弓箭手们,只能盲目的抛射。 就在骑兵快冲到眼前的时候,高丽军中弓箭手军官们,让所有弓箭手瞄准来敌,欲要平射。 可是,就在军官的命令还没下达的时候,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恐慌。高丽弓箭手中,有人率先放箭。 这一箭像是一个信号,蓄势待发的高丽弓箭手们,慌乱的射出了手中的箭枝。 幻想中明军如割麦子一样倒下的情景没有发生,凸起的明军铁骑即便是重了箭,依旧在奋力冲锋。而那些持弓的轻骑,则是在高丽放箭的那一刻,整齐的在战马上附身身子。 有那留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或者蒙古的骑士,干脆直接在奔腾的战马上来了个镫里藏身。 轰轰,脚下的土地上,土壤像沙堆一样缓缓溃散。第一排的高丽士兵们,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中的长枪。 但他却发现想象中,那种足以天塌地陷的冲击却没有到来。一些高丽兵,惊奇的睁开眼睛。突然之间,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无数呼啸的黑点。 冲锋的燕藩骑兵之中,轻骑兵已经超在枪骑兵的前面,而后上千骑兵在距离高丽步兵方阵五十步距离之外,犹如改道的江水一般,直接在阵前画了一个弯。 燕藩骑兵敏捷的避开了高丽步兵的正中央,直接冲击对方阵地的边角。同时手中的弓箭拉满,无数箭枝如疾风骤雨,又似漫天的蝗虫,当头落下。 唰啦,天地之中满是尖锐的呼啸。上千支箭狰狞的射进高丽步兵方阵,眨眼之间拥挤的高丽方阵之中,哀嚎着倒下无数高丽士卒。 而就在此时,那些手持长枪明军骑兵,直接从高丽步兵方阵的一角,穿透而过。 一个照面,高丽兵一侧的步兵方阵最前方的兵马,崩了!骑枪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而就在高丽兵准备马上就地补充防线的时候,朱棣率领的千余第二波骑兵,再次奔袭而来。 这一次,这一千人没有直接冲锋,而是在高丽兵的视线里犹如蛇一样前行。一千人成一条长龙,看似反方向冲锋,其实等拉近和步兵的距离之后,像是一把刀子在墙壁上横向刮着。 一千骑兵刮着高丽兵的阵地,疾驰而过。他们手里的弓箭,不住的收割人命。要知道燕藩骑兵所用的都是角弓,射速极快。 这一千人,几乎没人在刮过高丽兵方阵的时候,都射出了五箭。 高丽步兵阵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军官们喊破喉咙,也不能让士兵,用血肉之躯,抵挡明军的骑射。 大明男儿起于两淮百战之地,先灭吴吞汉,后提兵北上二十年间横扫乾坤。而后又数次远征大漠,深入草原。骑兵的运用,不但出神入化。健儿的勇武,更是登峰造极。 “督战队!上去稳住战线!”中军之中,高丽主帅李之兰疯狂的大喊。 但就在此时,一员偏将在阵中,惊恐的大喊,“将军,右侧明国步兵!” 不远处,烟尘滚滚,大地上数不清的明军肩膀挨着肩膀,发出轰然的脚步。 吼!吼!吼!吼! 明军疯狂的用手中的兵器敲打盾牌,和远处的战鼓相互呼应。 随后只见明军步兵之中,几个壮汉高举着的大明战旗凌空劈落。 “大明!万胜!” “杀呀!” 一声让人肝胆俱裂的战吼之后,数不清的明军举着盾牌蜂拥而来。 他们冲锋的速度极快,可是他们的队形极其严整。 嗖嗖嗖,无数弓箭在冲锋的步兵方阵中抛射下来,借着弓箭的掩护,明军已经冲到了高丽步兵的眼前。 “走!” 面对高丽兵仓促举起的长枪,最前排的明军步兵,齐齐扔出手中的短斧。 霎那间,原本还算严丝合缝的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后,浑身包裹在铁甲中的明军精锐,猛虎一样冲入高丽兵的阵地,开始近身搏杀。 高丽兵的长枪在拥挤地段施展不开,而明军手中全是钝器。铁斧,铁锏,铁锤,铁骨朵,狼牙棒,长柄斧,钉子榔头,勾枪。种种兵器,彼此配合娴熟,冲进去之后,砍瓜切菜一般。 明军的身上都有甲,最前排的勇士披了双层铁甲,后面的士卒身上也是刀砍不破,千锤百炼的棉毡中镶嵌了成排铁片的棉甲。 第20章 大战(4) [] “进!” “推!” 冲锋的明军步兵之中,大明战旗高高飘扬。 旗帜下无数大明健儿,跟随着大旗的方向,奋力厮杀。所过之处,抵挡他们的高丽兵都被无情的撞倒。或是被他们踩死,或是被他们手中钝器砸在头颅上,脑浆迸裂而死。 高丽兵连连后退,他们的刀砍在对方身上,是一道白印,即便是砍开了也不可能给对方造成致命伤。但是明军手中的兵器,只要挨了一下,就要筋断骨折。 “挡住!挡住!”此时,高丽的军官们,只能盲目的大喊,保持阵线的完整,不让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明军,冲乱他们的阵势。 要知道高丽兵乱不得,朱棣选的进攻角度非常刁钻。虽然高丽兵的兵力是燕藩的一倍。但是此刻战场上,明军攻击的角度上,高丽兵空有人数优势,却发挥不出来。 一旦前方的高丽兵崩了,后面正在整队赶来的高丽兵,也会被冲散。 律律律律,朱棣胯下,四蹄踏雪的宝马不安的挪动脚步,鼻息中喷着疲惫的雾气。 朱棣带着骑兵穿透高丽步兵战线之后,两波骑兵在战场上汇合一处。冲锋虽然短暂,可是无论人马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累了?”朱棣冷眼看着麾下的儿郎们。 “不累!”儿郎们大声叫喊。其中,一些杀得兴起的健儿,直接撕扯下了身上的盔甲,露出精壮,满是伤疤的上身。 “哼!给老子把日娘们的劲儿使出来!”朱棣马鞭一指高丽军阵,前后连接处,大喊道,“跟着老子,冲过去,切开他们!” “杀!” 又是震天的嘶吼,明军骑兵再次蹄声如雷,发起冲锋。 马上的大明儿郎们,像是远古画像中的杀神一样,怒目圆睁,有万夫不挡之勇。 冲锋的途中,他们的马刺上满是战马腹部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但是他们的手,却在战马疾驰当中,轻柔的抚摸着战马的脖颈。 甚至有骑兵,在冲锋的那一刻,对着自己的战马,轻柔的一吻。 这次大战,他们或许能和以往一样,胜利凯旋。但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这些跟随他们南征北战,在漠北雪原中相拥而眠,在草原深处相依相伴的伙计们,却要战死沙场。 疲惫的战马,嘴里发出痛苦的悲鸣,可是他们感受到了主人的爱意,清澈的眼神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杀呀!” 朱棣拉着缰绳,大喝之中,战马腾空而起,直接飞入高丽兵稀松的阵线之中。 江河堵塞,大河断流。 高丽步兵方阵中,突然被凿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无数大明健儿跟着朱棣的旗帜,直接冲向高丽军最薄弱的地方。 那里,是高丽人,耷拉在旗杆上的战旗。 狭路相逢勇者胜,明军无论骑兵步兵都在冲锋,不断的挤压着高丽兵的空间。从天空俯瞰,高丽临时列阵的前军已经被明军分割开来,首尾不能相顾,乱成一团。 但是朱棣指挥下的明军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只管杀人。他们知道自己人数的劣势,知道不可能全歼对方七万余人。他们三面突击,留下了一面,给高丽军撤退的空间。 可就是这个空间,也是让高丽前军后军相互推攘,能让前军把后军冲散的空间。 此时的高丽大军,前军崩溃了,向后退。后军听到号令,要竭力向前。七万人乱糟糟的成一片,人群淹没了军官们的号令。 “跟着老子,杀过去,斩将夺旗!” 朱棣发现了高丽忠军的旗帜,擦去面甲上,飞溅而来的鲜血,大喊道,“杀过去!杀!” “杀!” 他身后,精锐亲卫亲军,燕藩铁骑等,不要命的朝着对方中军冲去。 “呀以西巴罗马!” 高丽中军中,李芝兰愤怒的大喊。不是他无能,而是面对大明最为战功赫赫的九边塞王,他实在是技不如人。况且明军又出其不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亲卫军随我来!”李之兰在马上抽刀,大喝一声,欲要力挽狂澜。 “将军!您看!”就在这时,身边的亲卫突然拉住李之兰,指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伏兵?” 李之兰惊恐的眼神中,大概数千步兵出现在他们后军的斜侧,微微高起的地方。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冲锋,而是推出一具具 “明国火炮?”李之兰差点从马上坠落,双目泣血,“让后军散开!” 但,为时已晚。 面对拥挤的高丽大军,明军的炮手们根本不用调整,在高丽兵三百步外的距离上,落下炮车的挂钩,狠狠的砸在泥土中,而后迅速而又熟练的装填起来。 整整四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最大如碗,最小如拳头一样的弹丸,被塞进了炮口。 “招呼着!” 明军炮兵千户嘶吼之后,大地上炮声骤然而起。 砰砰砰,白色的烟雾在战场上带着刺鼻的硝烟,肆虐弥漫。一颗颗弹丸,在人群中带起阵阵腥风血雨。 那些炮弹,笔直的穿透高丽大军的人群,往往砸碎了几具身体之后,还不满足。在泥土中跳跃几下之后,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弹丸所过之处,像是镰刀收割田地,一条条血色通道,一片片残肢断臂。文字不足以形容的血腥,画面不足以描绘的惨象。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表现出一定的恐惧。当这种未知的事物,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是时候,再坚强的人都要崩溃。 高丽大军的侧翼后军,也开始崩溃了。三轮炮击过来,士兵们蜂拥的朝着更后方逃窜,谁也不愿面对明军的炮兵。 “完了!完了!”李之兰在乱军中喃喃自语,随后大声呼唤道,“撤!!” “将军,往哪撤?”亲卫焦急大喊。 “去平壤,往城里撤!”李之兰的喊声中,高丽大军的旗帜变换。 此时的战场上,高丽军的军,已经被切割成数块。在高丽后军改变方向,壮士断腕一般的逃窜之后,这些被包围的高丽兵,成了弃子。 天地之间,满是高丽兵的惨叫惊呼。 面对杀红了眼,杀疯了的明军,他们再无抵抗之意,纷纷撒开两腿,朝荒野跑去。 “皮卡丘!皮卡丘!”(逃跑) 主将撤退,剩下的高丽兵崩溃了。他们扔掉手中的兵器,开始狼狈逃窜。 他们想跑到高处,可是被后面的明军追上,手中的刀斧直接砸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他们想跑进林间,但却被脚下的野草石头绊倒。然后就被追上来的明军,割断了喉咙。 那些被鲜血溅满面容的明军士兵,顺势割下他们的首级,一手持刀,一手拎着敌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继续追击。 失去战斗意志的高丽兵,面对的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哈哈哈!”朱棣跳下战马,看着战场朗声大笑,笑容满是嗜血。 再回头,看看战场中,倒在血泊中,壮烈战死的明军的尸体。脸上嗜血的小笑容,变成残忍。 “告诉儿郎们,一个不留!” 顿时,战场上到处都是朱棣亲卫的呐喊,“千岁有令,一个不留!” 得到王爷的默许,明军的屠杀更加卖力。就连那些跪在路边等着投降的高丽兵,也被他们一锤砸死。 呜!!!! 朱棣的身后,传来一声悲鸣,心爱的战马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明亮的双眼,带着泪痕,看着自己的主人。 “老伙计!”朱棣蹲下,轻轻摸着战马的额头,脸上带着几分悲切,“辛苦你了!” 律!!战马发出温顺的声音,大耳朵闪动两下,随后无助,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睡吧,老伙计!”朱棣用手堵着战马腹部,被铁枪戳刺的伤口,柔声道,“睡着,就不疼了!” “爹!”朱高煦纵马从后面过来,“高丽人逃了,不追吗?” “他们逃不掉,前头有人等着他们呢!”朱棣依旧看着爱马,轻声说道。 第21章 大战(5) [] 天边,残阳如血。 人间,万道红光。 那些光,不知是晚霞的光,还是士卒身上的血光,似乎是二者交织在一起,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红色。 血色的大军,在大地上狼狈的朝着平壤城,蜂拥逃窜。一心想进平壤城的高丽兵,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更乱了建制,乱糟糟的像无头苍蝇一样。 其实高丽兵本不弱,若是在战争上和明军拉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未必会败得这么快。若是凭借天险据守,更不会如此狼狈。 可是他们遇上了燕王朱棣,燕王的军队是大明的狼。而且是大明狼群中,最为凶狠聪明的一只,能背后偷袭你,何必要摆出阵势? 高丽人以为能逃出生天,岂不知前面朱允熥布下的陷阱,能吃得他们渣子都不剩。 “将军,前面有明军阻击!” 狼狈的斥候,疾驰到李之兰面前,大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 李之兰的双眼已经充血,满是骇人的血丝,“我们中了明军的圈套,他们其实根本没想攻破平壤,而是在这等着我们送上门!” 此时,李之兰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明军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战术,围点打援。更可怕的是,明军的主帅,完全洞察到了高丽的战略意图。 李之兰大声咆哮,“冲过去,冲进平壤城,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孤城不能坚守,可眼下这是唯一的机会。进了平壤城之后,还能剩下五六万人马,在平壤坚守,等着靖安君那两万骑兵绕道明军的背后,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冲过去!冲过去!”李之兰的命令,疯狂的在高丽军中回荡。 平壤就在不远处,渡过一道浅浅的大同江分支,就能进入城池。 困兽犹斗,鱼死网破。为了冲过阻击的明军阵地,李之兰派出了此时高丽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并且亲自到一线督战。 夕阳下,浅浅的大同江水,缓缓流动,水流清澈而又明亮,映照出无数倒影。 河边的高地上,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漠然的看着前方,烟尘中冲锋的高丽兵,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燕王那边,打的还真够狠!” 朱棣决定先动手突袭之前,已经派人快马传递信息。其实蓝玉等人,是不赞同让朱棣先动手的,不是胜不胜的问题。而是大功的归属问题,皇太孙殿下领军出征,你燕王抢什么风头。 但在朱允熥心中,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朱棣的功劳,就是他朱允熥的功劳。 “燕王的仗,还是差点火候!” 蓝玉也看着视线中蜂拥而来的败军,开口说道,“若是臣来打,高丽这七万人,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蓝玉用腰刀在地上画出些简单的图形,“臣能想到燕王是怎么打的,燕王打仗,喜欢不留余地,但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于刚烈处,留有后手!” 随后,蓝玉的腰刀在所画的图上一点,继续开口道,“这里是高丽大军逃窜的路线,若是在两侧的高地上架设火炮,再暗中埋伏一队精锐骑兵。等高丽军要夺取高地,以保大军顺利突围之时,突然杀出直捣中军,生擒贼酋,高丽大军不战而溃!” “燕王已经打的不错了,老将军莫再苛责!”朱允熥淡淡的一笑,“其实燕王也有他的苦心,若他那边都杀完了,孤这边不就什么都捞不着了吗?” 说到此处,朱允熥遥指,正在列队前进的高丽残军,“灭了他们!” “喏!”身后诸将答应一声,霎那间令旗飞舞。明军,依令而动。 “各部,向前!” 大明军阵中,步兵阵地里军官们得到了命令之后,大声号令起来。 “大明!大明!大明!” 最前方,三个步兵方阵如山一般缓缓移动起来。三个方阵,每阵有精锐步兵七千两百人,步兵阵线之后是驸马督卫李坚率领的京营重骑。 明军的最右侧凸前,是数千推着炮车的火器兵。 而更远处,还有明军的后队,从其他方向缓缓逼近。 ~~~ “你们,想做人还是想做奴隶?” 高丽主帅李之兰,在阵前来回游走,目光看着将要进行冲锋的高丽排头兵们,大声嘶吼着。 “这里是高丽,是我们世代生长的家园。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后辈都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本来有着美好的生活,可是明国人却不让我们好好生活!” “他们要夺走我们的一切,夺走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夺走我们的人格!明国人不单要我们这一带人做奴隶,还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成为他们的奴隶!”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战阵最前方的高丽士兵们,疯狂的嘶吼着。 这些人,都是高丽王京的精锐,都是出身大家的子弟。他们比那些放下锄头的泥腿子,更容易煽动鼓舞。 “我们没有退路了!” 李之兰继续大声吼叫,“只有杀过去,杀进平壤城,才能为高丽保住最后的有生力量。才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宁做高丽鬼,不做明国奴!为了高丽,为了君上,出击!” “杀呀!” 高丽军阵中一阵冲天的怒吼,随后无数高丽兵,狰狞的冲向缓缓移动的明军阵地。 与高丽人的热血沸腾不同,明军兵马十分冷静。他们冷静得,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就在高丽军冲锋的那一刻,明军的队伍豁然挺住脚步,最前排的步兵把手中丈长的长枪,斜着扎起,枪尖的锋芒隐隐闪动。 侧翼,炮兵们快速的推着跑车进行准备。经验丰富的炮手们,不断算计着敌人的距离,其他炮手飞快并且熟练的装填弹药。 而在步兵之后的骑兵,也开始原地画圈,在做冲锋之前的预热。 “杀呀!”黑压压的高丽兵,在夕阳霞光的映射下,蜂拥而来。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预备!放!” 砰砰砰,三百多门大小火炮齐齐开火,呼啸燃烧的弹丸顿时在冲锋的高丽军前,打出一道钢铁弹幕。 天地之间烟尘乍起,浓郁的白雾,瞬间把两方的人马包裹起来。 就在明军炮火发出的瞬间,藏在步兵身后的骑兵中,一支千人队直接奔袭而出,一道长龙借着火炮的烟雾掩护,直接杀向高丽残军的侧翼。 砰砰砰,火炮的弹幕,如同血肉磨盘,不断的绞杀着冲锋的高丽士兵。 此时的火炮虽然威力远不如后世,但是血淋淋的冲击力更胜几分。那些通红的弹丸,直接落在高丽人的脑袋上,仿佛天降陨石一般,砸碎无数人的头颅,砸断无数的肢体。 “夺了明军的炮阵!” 高丽军中,有悍不畏死的军兵大声叫喊。 随后高丽人仅剩的骑兵,还有精锐的步兵,直接冲着明军的炮阵杀去。 “拦住骑兵,放步兵!” 明军骑兵队伍中,驸马都尉李坚面无表情的下令。 然后一支一直在热身的明军骑兵,呼啸而出。 轰隆轰隆,马蹄和火炮声,声声震耳。明军的骑兵直接冲向了高丽仅存的那些骑兵,同样是骑枪居中,弓骑兵在两侧,双方在战场上骤然相撞。战马悲鸣之中,明军穿透而过,高丽骑兵损失惨重。 “冲!杀!” 高丽的步兵终于冲到了明军炮阵之前,可是冲锋的他们惊恐的发现,明军的阵地中,又出现许多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 第22章 大战(6) [] 没有任何屏障掩护,明军士兵们排着整齐紧密的队形,如一道墙一样堵在高丽士兵冲击的正前方。 大明,火铳兵。 面对狰狞而来的高丽士兵,明军带队千户的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的冷笑。 “弟兄们,给高丽人尝尝咱们的枪子儿!放!” 砰砰砰,如炒豆一样激烈并且延绵不断的爆炸声骤然而起。 冲锋到明军面前的高丽兵,顿时如割麦子一样成排成排的倒下。 “铁炮只能发射一次,继续冲!”高丽后军的李芝兰,泣血呐喊。 但是他错了,明军的火铳兵,使用的火铳是火绳枪的原型,虽然装填慢。可依旧能持续的火力输出,早在沐英征云南的时候。明军对于火铳,就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战法。 最前面的士兵只管射击,后面排着的士兵,装填传递。如此以来,火铳发射连绵不绝。 不只是单眼火铳,那些三眼火铳,还有矮小的散弹火铳在阵前同时开火。冲天的白雾中,呼啸而出的满是收割人命的弹丸。 尤其是那些散弹火铳,像是斜插在地上的铁桶。但发射之时,里面喷涌而出燃烧的铁砂,一打就是一大片,根本没有死角。 “啊!” 距离明军仅有五十步,可这五十步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高丽士兵们惨叫着倒下,嚎叫着在地上翻滚哀嚎。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明军的步兵也和高丽军正面交战。 丈长的长枪端平,如毒蛇吐信一般,不住刺杀。偶尔有悍勇的高丽兵,在如林的长枪缝隙中穿过来,却被明军阵型中的刀斧手,就地解决。 渐渐的,高丽人的冲锋被遏制了。他们缓缓的后退,而明军缓缓向前。如林的长枪之下,满是千疮百孔的高丽士兵尸体。 夕阳余光之中,明军如浪潮,不断的冲击着高丽人仓促组成的堤坝。每一次明军的冲击,高丽人的军阵外围都会倒下一层。 明军每一步,都是踩着高丽人的尸体前进。 而就在此时,高丽的后军之中,忽然一片人仰马翻。双方接阵之初,分兵绕击侧翼的大明重骑,已经是轰然而入。 这些重甲铁骑,比燕王朱棣的重骑还要凶猛几分,人马都包裹在厚厚的甲胄之中,冲锋起来地动山摇。 高丽人的弓箭,徒劳的的落在他们甲胄上,随即就被无情的弹开。 轰地一声巨响,几个高丽兵直接被奔驰的战马,撞到飞起。大明铁骑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粉碎。 骑兵们在高速冲击中,保持着非常严整的队形,犹如一道巨龙,在江河之中肆意游动。 真正的马踏连营,气象恢弘! 不等高丽中军变阵,方才阻止高丽骑兵冲击炮阵的大明骑兵,也从另一面,狠狠的插进了高丽人的军阵之中,长刀所过之处,血光冲天。 两支骑兵把高丽的军阵,切割成数块,不停的驱赶着惊恐的高丽兵,四散奔逃。 这时,其他方向的明军也围困过来,开始合力绞杀。 明军把战争,打成了艺术。 骑兵分割敌人的阵线,使得对方的军阵,变成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孤堡。前方步兵推进绞杀,后方则是用弓箭攻击敌人的后背。而后,火炮又被推到阵前,不住的轰击。 高丽人,大势已去。 野战,大明没有对手。 “高丽人完了!”蓝玉看着战场,狰狞的说道,“让儿郎们歇歇,把他们围困起来,用弓弩和火炮轰他们!” 战场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尸体。高丽中军大旗,还在顽强的竖立着。不过所有人都明白,那面旗帜的倒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问问他们,是否愿降!”朱允熥坐在一张交椅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蓝玉大急,“殿下,这些高丽人拿起刀就是兵,何必收降?”说着,压低了声音,“若是殿下不忍心,臣替殿下做” “蓝大叔!”李景隆在朱允熥身侧笑道,“这些高丽兵放下刀可是好劳力呀!高丽北面发现了铜矿,正好用他们开矿去!”说着,又是一笑,“总不能,让咱们大明的人,去开矿吧!” “劝降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放心,劝降之后,用高丽人管高丽人,出不了乱子!” 数万高丽大军,在数个时辰之内,土崩瓦解。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落下,天地间一片黯淡,唯有血光依旧鲜艳明亮。 “投降免死!” 战场上,明军将士们发出震天的嘶吼,被围困的高丽士卒们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随后有明军上来,娴熟的用麻绳把这些俘虏串成串,把他们一条条的拽开。 可是,高丽中军的旗帜依旧竖立着。最后数千高丽精锐,背靠背聚集在一起,捍卫着代表着高丽王权的战旗。 腾腾腾,一阵轻快的马蹄疾驰而来。 曹国公李景隆带人在被围的高丽中军前停住。 “对面,高丽主帅可在?”李景隆大声问道。 “汝何人?”高丽最后的阵地中,有人用不熟练的汉语大声反问。 “某,大明曹国公,五军都督中军佥事,殿前军指挥使,光禄大夫,左柱国,镇国将军,太子少保,领皇城禁卫军副统领,同知军国事,御赐铁券。故大明曹国长公主,陇西郡王之孙,故大明岐阳王之子,李景隆!” 长长一串官衔出口,那边的高丽残兵阵中,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那些高丽残兵中露出一道缝隙,一个狼狈的身影走出,大声道,“在下,高丽青海君,李之兰!” “幸会!”李景隆在马上拱手。 李之兰,无声回礼。 “天恩浩荡,大明皇太孙殿下有好生之德,尔等大势已去,再做抵抗不过是徒送性命。放下兵器,投降免死!”李景隆淡淡的说道,“你既然是高丽青海君,殿下也不会慢待你,更不会辱没你!投降吧,别再逞强了。”说着,看看那些高丽残兵,又开口道,“不为你想,也为你身边这些人想想。人人都有家,家中都有老少,为国已尽忠,何必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之兰沉默半晌,满是烟尘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但目光之中却满是坚决,“敢问大明国公大人,若换个位置,被围的是您,您身受国恩,愿意投降吗?” “某不可能被围!”李景隆微微一笑,随后看着对方,“若某是你,就一死以报君恩,以死成全麾下手足,给他们一条活路!为臣为将,唯死方能两全!” 李之兰想了片刻,郑重的对李景隆一礼,“谢,大明国公大人!” 说完,看看手下的士兵们,整理下身上的盔甲,又郑重一礼。然后在士兵们不解且有些惊恐的眼神中,肃然对着南方,俯身叩拜。 “青海君!”副将在李之兰身后惊呼,想要过来。 可是却被李之兰直接横臂制止,“让儿郎们,回家吧!” “将军!” 噗!李之兰一刀,戳进自己的胸口,双目圆瞪颓然倒下。 “将军!” 高丽残兵中,满是士兵们的哭泣声。 “你们降不降?”李景隆再次问道。 高丽副将,擦着眼泪给李之兰合上眼睛,跪倒在地,哭道,“投降!” 第23章 大战(完) [] 平壤城外,延绵数十里满是明军营帐中的篝火。 闪烁的篝火之中,传出的明军的欢呼之声,即便是远在平壤城头,都清晰可闻。 当然,传入平壤城的,还有那些不甘的,濒死的惨叫。 战场距离平壤城很近,就隔着一条浅浅的江湾,可是从始至终平壤城的守军都在傅友德的监视下,不敢出城作战。他们只能站在城头,看着寄予厚望的援军,被明军活生生歼灭。 白天他们见证了灭亡,晚上他们还要听着惨叫,看着人间惨剧。 高丽驰援平壤的王京主力,也是高丽最为精锐的部队,七万余人,被明军全歼。只剩下一万两千余俘虏,在明军的看押下,瑟瑟发抖。 俘虏,只有身体完好的人,才可以成为有资格活下去的俘虏。 白天的战场上,数队明军带着选出来的高丽俘虏,清理着战场。战死的明军,或被妥善的放在一处,并且专门有人擦去脸上的血痕,仔细的整理好身边的遗物,哪怕随身带着一个铜钱,都会专门的标注好,被军法官封存。 而那些高丽人,明军将士们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只有在从他们搜出了些值钱玩意的时候,才会勉强的笑笑。至于那些哀嚎的,还没死透的伤兵,直接补刀便是。 当然,给高丽伤兵补刀的活,也要高丽降兵来做。 其实这不算残忍,对一些重伤的伤员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人类都有求生的欲望,所以他们临死时发出的叫声,才会那么的凄惨。 随后,在战场上,冲天般的火光亮起。那不是篝火,而是高丽降兵们,为明军战死者,搭建的火化场。 大火渲染了天空,黑夜的夜幕中,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还有让人退避三尺的灼热,还有他难以言喻的焦味。 一具具尸体,被火焰吞噬。来时是七尺男儿,回乡时只是一个小罐子。 朱允熥带着军中诸将,包括刚刚和他汇合的燕王朱棣,默默的站在火堆前。他们默不作声的看着,火光照亮了他们带着悲切的脸。 呼啦一声,风吹过,遍地的火星。 朱允熥对着燃烧的火堆,摘下头上的金盔,缓缓低下头。 “让我们,为战死的大明将士默哀!”旁人不解的,甚至有些惊恐的目光中,朱允熥微微弯腰,淡淡的开口,“日月长在,大明英灵不朽。” 大家或许不知道默哀是什么意思,但是朱允熥的举动却是谁都明白。皇太孙万金之身,竟然对这些战死的兄弟而动,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可这种闻所未闻的惊世骇俗之中,却让人感觉格外的激动。 李景隆见皇太孙,夹着金盔,肃然低头,脸上满是肃穆,朗声开口,喊道,“众将士,皇太孙殿下,在为战死的兄弟们送行!” 骤然间,漫山遍野,似乎要把星辰震落的欢呼声,如浪潮一样此起彼伏,“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兵的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没人在乎他们的死。这一刻,无论是京营官兵,还是辽东都司官兵,甚至包括燕藩麾下的官兵。再无派系之分,他们紧紧靠着袍泽的肩膀,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拿酒来!” 风又一次吹过,朱允熥伸手。 一碗清冽的酒,落入他的手中。他双手觉着酒碗,再次对着燃烧的火光之中,微微躬身。 随后酒碗倾斜,来自大明的烈酒,洒在了高丽的土地上。 “酷暑盛夏,孤,不能带着你们的身体回家!”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此刻天地之间,除了火焰的燃烧声之外,就只有他的声音,“但是孤,会把你们的魂带回去!” “诸英灵浩气长存,与大明同在!班师回朝之日,诸位英魂入忠烈祠,与国同休,享受大明香火!春夏秋冬四季,大明朱家子孙,必亲至忠烈祠,祭奠尔等大明英烈。” “诸位大明儿郎,尔等身后事,不必担忧。尔等为国战死,大明必不让尔等父母妻儿受苦!”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碗,直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儿郎们!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夜空下,满是大明将士们,壮怀激烈的呐喊。 然后,朱允熥走到刚刚熄灭的一堆火焰前,蹲下去,轻轻的扫荡着,火堆里还泛着火星热气的骨头。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打扰到熟睡的人一般。他的动作很庄重,仿佛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他的面容虔诚,眼中有晶莹的光芒。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高丽七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多人。而两次大战,明军的伤亡也近万了。朱允熥可以不在意高丽人,但是不能不在乎这些大明的儿郎们。 见到此举,夜色下,刚停歇下来的呼声,再次激昂而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远处,燕王朱棣看着这一幕,听着周遭将士们的呼声,脸色有些阴郁。 “弄这些虚的干啥?收买军心,哪有给真金白银实在?虚头八脑的!” 朱棣心中默默念着,再看着小心把装着骨灰的坛子,放在大车上的朱允熥的,不觉之间,心里的腹诽变成了有些不是滋味。 似乎是想起了跟他战死的儿郎们,忍不住别过头,竭力的睁着眼睛。 “他娘的,这小子这孩子说的真好,做的也不孬!”想着,又扭头看着眼前,“你老子比我厉害,生的儿子也比我儿子厉害!他娘的!” 心里正乱哄哄的想着,忽然觉得身边有人抽泣着。回头一看,自己的儿子正在那偷偷的抽泣着,抹着眼泪。 “你嚎啥?”朱棣怒道。 朱高煦倔强的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带着哭腔,“爹,我有两个侍卫战死了。他们从我还不会骑马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 “憋回去!不许哭!”朱棣摸着儿子的头发,又拍了拍,满口斥责忽然变成了柔情,“走,去帮忙!” 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到朱允熥身边,蹲下身,开始捡骨。 看到他们,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咧嘴一笑,笑容真挚。 过了许久,火焰才全部熄灭。战死的英灵,全部封存起来,命军法官清点,并让军中书办登记造册。 忙完了这些,朱允熥才带着众将,往中军大帐走。 “殿下,高丽人的尸首怎么处理?”李景隆小声开口问道,“天热,若是放几天,可就臭了。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可是要害病的!” “叫高丽降兵们收到一起,也化了吧!”朱允熥心中想着其他事,随后回道。 “殿下,不用费那个功夫!”武将之中,景川侯曹震开口,笑道,“明日,直接用投石机扔进城去。嘿嘿” “你这厮!”朱允熥骂道,“就没憋好下水!” 这群杀才,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狠。人死了连尸体都不放过,还要做成生化武器。若真依了他的计策,高丽大地将瘟疫横行。哪怕再过数百年,人家都会记得这样的深仇大恨。 “一边去!”蓝玉开口呵斥,骂道,“这种缺德的事,你也敢在殿下面前说?口无遮拦,仔细的你的皮!” “以前不都这么干吗!”曹震后退几步,嘴里小声嘟囔着。 “殿下可是想着破城的事?”朱棣见朱允熥面色阴沉,开口问道。 朱允熥微微一笑,“孤倒不是担心破城,孤是担心绕在咱们身后那两万高丽骑兵?”说着,微微皱眉,“两万人,哪去了呢?” 目前接到的军报来看,高丽的两万骑兵快到安州了,除此之外再无一点有用的讯息。 “殿下不必担心,高丽骑兵虽然有两万,可是定远侯王弼那边,也带着四千骑兵跟着呢!”蓝玉笑道,“四千对两万,王兄弟未必打得过,可是咬也能咬下来他们一块肉!” 朱允熥在大帐前停下脚步,“孤想的是,如何全歼这两万骑兵!”说着,回头道,“信国公那边,应该在海上了吧?” 第24章 海港(1) [] 浩瀚大海,在夜色下沉睡。 漆黑的海面上,波涛撞击战船的边缘,使得海上的战舰随浪潮摇晃。 摇晃的战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些许的浪花飞溅上甲板,凌厉的海风让瞭望台上的大明战旗,哗啦啦作响。 静谧的海水,泛着战舰上发出的微弱光芒。海面上一支由上百艘战船组成的战舰,跟随着最前方微弱的光芒,如深渊巨兽一般,默默前行。 呼,湿冷的海风吹过,甲板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 船头上,无数身披铠甲的男子,死死的盯着前方,努力的辨认着岸边的轮廓。 大明靖海军,正在连夜朝着高丽海岸进发。 “老公爷!您回舱里歇息吧!” 靖海军副将王景略,对抓着栏杆的汤和说道,“外边风大,您回去歇着,我们这些晚辈盯着,出不了乱子!” 汤和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疲惫,疲倦的开口道,“不行,跨海作战,某实在是放心不下!”说着,拉了下身上被海风吹乱的袍子,“离高丽还有多远?” “按照水手所说,应该快到了!”王景略开口说道。 此次征讨高丽,大明不但水军精锐尽出,还在沿海招募了不少熟悉海道的水手,作为大军的向导。 “前头派出的快船,还没传信回来?”汤和又皱眉问道。 王景略看着漆黑的海面,摇摇头。可是随即,眼中露出浓浓的惊喜,指着远方海面,若隐若现的灯火,“咱们的探路快船!” 瞬间,船头的人都精神振奋起来。 渐渐的,那微弱的灯火和海面上巨大的船队融为一体。船上的人,登上了大大明水军的旗舰。 船舱中,汤和看着大口喝着热汤,浑身带着湿气的水手,焦急的问道,“可是快到高丽了?高丽的水军在哪里?他们可曾察觉!” “老公爷!”水手擦了下嘴,神色激动的说道,“天亮就能到高丽,他们的水军都在港口停着,睡得死着呢?小人怕被他们发现,带人偷偷从水里潜过去,高丽的港口,连条狗都没有!” 顿时,汤和大喜过望,不过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高丽,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老公爷,您是关心则乱!”王景略笑道,“自古以来,哪有发动水军跨海灭国的?高丽人能想到吗?别说高丽人想不到,就是当初皇太孙下旨的时候,末将等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高丽人没防备更好,咱们直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水军副将也激动的开口,“直接冲进他们的港口,焚毁高丽战船,占了海边的城池,咱们这两三万人,能直接杀到他们国都去!” 这可是兵临敌国之都的大功劳,谁能不振奋呢! 汤和浑浊的眼神变得清冽无比,开口道,“传令,准备作战!直接撞进高丽人的海港,挡者,死!”说着,又大声的鼓舞士气,“告诉儿郎们,上岸之后,所取金银等物,老夫分文不取,全发给他们!” “喏!”船舱中,应声如雷。 ~~~ 金色的太阳,刚刚从湛蓝的海水中跃出,就发出万道霞光。海天共一色,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太阳升起,一天的劳作也即将开始。勤劳的渔民们,纷纷上了自家的渔船,解开缰绳,希望今天能有良好的收获。 几个懒洋洋的高丽水军被海岸上的噪杂吵醒,骂骂咧咧的从停泊的战船里出来。走到甲板上,解开裤子,对着湛蓝的海水,就是一泡黄汤。 随后,睡眼惺忪的高丽水军,对着经过的渔船上,那些肤色健康的渔家女,得意洋洋的晃晃裤腰,满脸的龌龊。 若不是明国入侵高丽,其实这些水军都是睡在岸上的。不过即便是睡在战舰上,也不过是面子事而已。明国离这里万里之遥,怎么可能从海上来。 除非,明国人疯了! “等下去岸边,吃点海鲜豆腐汤!”一高丽水兵在甲板上伸着懒腰,对同伴说道,“船上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米饭都是馊的!” “再去买一点狗肉,留着晚上下酒!”另一个高丽水军,一脸的遐想。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同伴说话。诧异的扭头望去,也顿时张大了嘴巴,石化了。 海面上,如山一般的战舰,踩着波浪冲锋而来。视线之中,满是挂着日月战旗的巨舰。那些如山的战舰,冲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仿佛风驰电掣一般。 有艘高丽的渔船躲闪不及,直接被碾成了碎片,船上的渔民在海面上徒劳的挣扎几下,就卷入大船的漩涡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明明” 两个高丽兵竭尽全力的想要呐喊,却发现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明国水军,敌袭!” 海港中,遇敌的警戒锣鼓声骤然而起。那些渔民们四散奔逃,开始往岸边那低矮的城池中跑,一头雾水的高丽水军则是手忙脚乱的操控战船,调整风帆。 可是他们,快不过明军的战舰。眨眼之间,黑压压的战舰已经压了过来。 “撞过去!”汤和在旗舰上下令,“先开炮!” 砰砰砰,海面上巨大的爆炸声,平地而起。湛蓝的海水,顿时被白色的烟雾包围。 靖海军当先的几艘战船上,火炮齐齐开火。炮手们根本没有瞄准,只是凭着直觉,对着海港中的高丽水军战舰开始轰击。 爆炸声中,浪花翻涌,仿佛铁锅中沸腾的热水。停泊的高丽战舰,风帆桅杆不时被砸落,在弹丸的打击下,海面上木片横行。 前方炮击,后方站满了穿着盔甲准备跳船接战的勇士。 “抓稳了!” 王景略在最前面的船上,抓着船弦大声喊道。 轰隆,一艘战舰直接撞进了高丽的海港,直接把一艘高丽战船,撞成两段。 “跟着我!杀呀!” 刚刚在战船上平稳住身体,王景略手持双刀大喝一声,然后第一个跳到对方的船头,一刀劈死一个刚爬起来的高丽兵。 瞬间,无数大明虎贲蜂拥的跳到高丽人的战船上,三五成群拼死冲杀起来。 而另一边,轰击的炮舰停止了对高丽水军的打击。横在海面上,对着岸边开始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甲板上,明军的炮手们光着膀子,能打多快打多快,朝着高丽人的土地,寻宣泄火力。 就在此时,又有十几艘战舰直接冲向了岸边,手持兵器的大明水军,直接跳到齐腰的海水里,狰狞前行。 几个呼吸之间,高丽的海港变成一片火海,火海之中不断有高丽水军惨叫着倒下。 战况,比汤和预想的还要顺利。 “先别管岸边,直接攻下城池!”汤和在旗舰上大声下令。 海岸边的高地上,有一座只有丈高的小城,城下挤满了想逃进去的百姓。可是守城的高丽兵不但不放行,反而用手中的兵器,砍杀着要进城的百姓。 百姓的咒骂,哭泣声中,城门被高丽兵合上,并且重重的落锁。 “明军怎么会来?怎么办?怎么办?” 城守大人,在几个随从的搀扶下,在城墙上惶恐的不知所措。此时他只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两腿发软站立不住。 “拿起武器,站在城墙上!” 小城的守备军官倒是勇武,抽出腰刀在城头上呐喊,指挥着慌乱的士兵们,“不要慌,弓弩手集合过来” 可是,嗖地一下。喊话的高丽守备脖颈上,突然射入一支箭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小城的城墙下,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明军千户,丢弓抽刀,用山东腔大喊道,“兄弟们,跟着俺的屁股,爬上去呀!” 征讨高丽,水军不但有靖海军,还有山东都司,善于和倭寇海盗作战的水军。 嗖嗖嗖,无数带着铁钩子的绳索,直接挂在了低矮的城墙下。 这种铁钩是专门用来钩城墙的,一旦钩住绳索被拉直,守军只能在城墙上探出身,用刀砍断绳索。 可是城墙下,早有无数的明军弓箭手,等着高丽人露头。 箭雨之中,明军水军叼着腰刀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城头那些高丽兵,只要露头就会被射下城墙。 “杀!” 山东都司的水军千户,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城头,手中斩马刀横扫,顿时扫倒一片。他刚站住脚,身后的缺口上,更多的明军蜂拥而来。 “弟兄们快点!别让功劳都让那些山东佬占了呀!” 眼看山东都司已经登城,靖海军的军官们急红眼的大喊。 “兄弟们,跟俺杀呀!” 城头,那山东千户的斩马刀,舞成了风车一般,带着登城的士兵们,沿着城墙台架,从上至下的冲杀着,不一会就到了城池的大门处。 “起!” 几个明军壮汉,砍翻了守军,用肩膀扛着巨大门闩,把城池大门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潮水一样的明军,瞬间涌入。 ~~~ 这两章水了,对不住。这几天写打仗,太费脑细胞。 第25章 海港(完) [] 树州,只是高丽一个偏僻的海港小城。 当城门被打开的瞬间,这座风景如画的安逸小城,瞬间被明军的铁火包围。到处是血,到处是火,到处是慌乱的惨叫。 明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如风暴一样猛烈,却极为井井有条。先占据城中的制高点,然后化为数队沿着街道快速的推进。只要拿着兵器的高丽人,都被明军杀掉。随后城中的兵营,粮库,迅速被占领。 老迈的信国公汤和在几个亲卫的搀扶保卫下,随明军大队进城。 “可要了老子的老命了!” 汤和看着在明军铁蹄下哀嚎的城池,拄着拐杖说道,“抓着这地方当官儿的没有?” 王景略一身是血,铁甲的缝隙中还挂着敌人的血肉,大声道,“公爷,儿郎们把高丽府衙围住了,正准备往里冲呢!” “能不杀他就别杀他!”汤和冷眼,看着沿街踹门,抢劫放火的明军士卒说道,“传令下去,城里有名望的大户人家,能不动就别动,咱们还要靠人家维持地面呢!” 王景略一怔,问道,“那弟兄们的出息?” 汤和骂道,“府库的东西还不够你们分吗?肃清全城之后,把城里人有钱人都集合起来,让他们捐饷,不比你们去抢好?再说,人家钱都藏着呢,除非你挖地三尺,不然哪那么容易找到?” 王景略想了半晌,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笑道,“公爷,高!真高!” 当兵的放开了抢,也不过抢一堆穷人家的零碎。有钱人家里的钱财都藏着呢,这人地不熟的番邦,兄弟们哪找去? “走,去府衙!”汤和匀口气,开口道,“打仗的事,你们还得学。当年老夫跟皇爷打天下的时候,可没有见到东西就抢的事。都是占了城池之后,用刀逼着大户,乖乖的交钱交粮!一个大户,比抢一百户穷人还肥!” 正走着,突然前边砰地一声炮响,紧接着是明军士卒们的欢呼。 “破了!破了!冲进去杀呀!” 汤和带人赶紧加快速度赶过去,眼前一个比外围城池还要坚固,通体用砖石砌成的堡垒,中门大开,烟雾弥漫。 高丽当官的府邸,比外城修筑的还要坚固,圆形的院墙上满是可以射出暗箭的小孔,墙上还有各种暗堡,箭楼。 想必是明军进城之后,一时攻不下来,直接推来了小炮,一炮掀了大门。 与城中那些低矮的草房相比,这处府宅算得上富丽堂皇,此时院落中满是高丽人的惊呼惨叫,还有明军士兵狰狞的喊杀声。 “信国公有令,活捉高丽城主!” 汤和进了这处宅院之后,跟在身边的亲卫们大声喊道。 可是杀红眼的明军,依旧在宅院中肆虐。洁白的窗纸上,全是带着热气的鲜血。 汤和眼角猛的抽动几分,忽然手中拐杖指向一边,“抓那杀才过来!” 宅院长长的连廊里,一个千户打扮的明军,正把一个高丽女子按在身下,铁扇一样的大手,几下就把对方身上的裙子,撕扯的粉碎,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 “过来!”汤和的亲兵上前,直接扯开那名千户。 “操,别他妈急,老子先来!”那千户还以为要和他抢这女儿,可是随即被汤和几个亲兵打醒,被拽到汤和的面前。 “你带队?没听到老子的军令?”汤和眯着眼睛,攥紧了拐杖问道。 那千户跪着,有些惶恐的说道,“末将真是没听到,末将这就去约束兄弟们!”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嘴里大喊着,“都他娘的别抢了,赶紧把高丽城主给老子找出来!” 汤和脸上怒气不减,嘴里骂道,“他娘的,按老子以前的脾气,直接砍了他这狗日的!” 王景略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的说道,“公爷,弟兄们不过是想乐呵乐呵,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再说,开战之前您也说了,城中的财物都分给兄弟们!” “老子说分财物,说让他们杀人放火糟践女人了?”汤和眉毛立了起来,“现在,是干这些事的时候吗?当务之急,是肃清全城,让这海港小城,为大明所用。肃清之后,大军集合,直接开进高丽王京。晚一会弄这些事儿,能他娘的少块肉?” “皇太孙征讨高丽,讨的是高丽逆臣李氏。”汤和继续怒道,“灭其国,不是灭其种,咱们是攻城的,不是来屠城的!” 王景略被骂得不敢抬头,不过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明军登陆的海港,在后世就是大名鼎鼎的仁川港。朱允熥在给汤和的信中,格外郑重的交代过,以后这地方是大明要驻军的地方,更是控制高丽的咽喉,能怀柔就不要滥杀。 不然,杀没人了,以后谁来干活? 杀出仇来了,人家以后怎么真心效忠大明? 对高丽之战,最难的不在打仗,而在于如何统治。团结高丽的士绅,许他们一些特权。怀柔当地的百姓,使他们记得大明的恩义。 绝对的铁血,只能换来对方无休止的反抗。 绝对铁血之中,若是带着些怀柔恩义,给些甜头。不但能让敌人停止抵抗,还能培养出无数的奴才。 若干年后,在这个港口被大明建设得繁华似锦之时,这里的人会骄傲的以明人自居。 “传本公的帅令,各部士卒不得在城中烧杀奸淫!”汤和咬牙道,“违者,斩!” “喏!”周围亲兵肃然答应,随后跑出宅院,沿路喊话约束军纪。 这时,宅院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欢呼,“抓着啦!” 随后,一队明军拽着一个涕泪交加满脸血泪的胖子,跑到汤和跟前,“公爷,这胖子就是此地的大官!” “饶命!饶命!”穿着白色服饰的高丽胖子,不停的跪地求饶,瑟瑟发抖。 “哎,这位大人不必如此。本帅奉大明皇命带王师前来,是要征讨高丽李家贼子,还高丽朗朗乾坤的。不是来杀人放火,做强盗的!”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汤和一脸笑意的把白胖的高丽官员亲手扶持,好言说道,“在下是大明信国公汤和,大人你贵姓?” 高丽的官员都通晓汉字,会说些汉语,白胖子高丽官员,满身的肥肉晃动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下官下官金鼎顺小名,金三!” 他实在是吓坏了,明军神兵天降,直接占了他们这海港小城,而且带兵的还是一位国公。对方一声令下,自己这两百多斤,就能血溅当场。 汤和慈眉善目一笑,口气更加温和,“老兄不必如此惶恐,王师来高丽,是为高丽百姓请命,非是要做恶人!”说着,又笑道,“王师已占城池,此地已属大明。仁兄可愿弃暗投明,不为乱臣贼子李家效力,为大明之臣?” 骤然的喜从天降,让金三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哭道,“为大明效力,乃是下官三生修来的福气!” “如此就好!”汤和拍拍他的手,“本公已下令,肃清全城之后,王师就地扎营。所需的后勤等物,还需要老兄你来张罗。另外,贴安民告示,平息百姓民心,都需要你来做呀!” “下官,这就去办!”金三虽胖,但却不是蠢笨之人,马上开口道,“待城内战火平息,下官马上召集衙役,维持城中秩序,供国公您差遣!” “金大人,真乃国之良臣,此间事了,本公一定上奏大明天子,皇太孙,提及你的功劳!”汤和再次笑道。 瞬间,金三的心中不但不怕了,反而有些高兴。 他一个番邦小国不入流的官员,若是贱名能直达大明皇帝的圣听,那以后i岂不是要青云直上? 大明征讨高丽,都已经打到这了,以后就肯定不会走了。有了大明,谁还稀罕做李家的官? “公爷放心!”金三一擦脸上的泪水鼻涕,“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好好!”汤和笑笑,“那就请老兄速速召集衙役办公,本公派一队亲兵保护你!”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有一事,老兄你要把城内的财主大户也都召集起来,王师突然而至,他们定是受惊了,本公爷给他们宽宽心!” ~~ 这章有些晦涩哈。 第26章 最毒读书人 [] 就在信国公汤和,占据高丽海港树州,要给当地的财主大户宽心之时,重兵屯集的中路军,已开始对平壤发动最后的攻击。 朱允熥拒绝了麾下诸将,让高丽降兵为先锋登城的建议。而是命令投石机,炮兵对着平壤北面,已经很是残破的城墙,一刻不停的轰击。 漫天飞舞带着死亡呼啸的各种弹丸,疯狂的在平壤城头宣泄,平壤古城好似一座被洪水不断冲击的古城,风雨飘摇,随时都能倾倒。 平壤城墙外围,那些包裹的青砖已经损失殆尽,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每次弹丸的打击下,尘土飞扬漫天黄沙。 明军中军,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看着飘摇晃动的城墙,缓缓开口,“估摸着,再有半天这边城墙就会塌!城墙塌陷之后,以弓弩手为先,永平侯谢成和景川侯曹震,带麾下儿郎杀进去城去!” “喏!” 朱允熥身后数十位战将中,两位被点到名字的老侯爷,一阵眉开眼笑。 殿下仁厚,从没忘记过他们这些老家伙,发财的活都留给他们干。 就在他们得意洋洋,正想着要大发横财的时候,朱允熥回头,看着他们正色说道,“进城之后,若高丽百姓不予抵抗,则各部不得滥杀无辜,奸淫掳掠。儿郎们的赏钱,从平壤府库中出。”说着,又正色交代,“记住,只要他们不抵抗,不得擅自行屠杀之事,违者斩!” 两位老侯爷面面相觑,不杀人放火抢劫,打仗打得什么劲呢?可是皇太孙之命不敢违抗,只得低头答应。 在这些老军头们看来,面对不肯投降的城池,必须要屠上那么三五次,才能有效的震慑人心。 可是对朱允熥来说,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不能这么做。 “去准备吧!”朱允熥再次看向,已经残破不堪,岌岌可危的平壤城墙,“孤估摸着,平壤城中,其实抵抗决心也不怎么坚决了!” ~~ 平壤城的抵抗之心,不只是不坚决,而是已经深深的动摇了。 七万王京精锐援军,被明军在平壤城外围歼。大同江的水都染红了,那些火化尸体,彻夜不灭的大火,还有人肉的味道,早就让城内的百姓官绅们,惊恐不已。 平壤城判尹的官衙中,兵曹,判官,参军等平壤官员汇聚一堂。耳中满是城头上轰然的爆炸之声,面上愁云满面,魂不守舍。 “诸位,平壤已成一座孤城!可用之兵不过三万!”平壤官位最高,相当于大明布政司使的判尹,朴昌号阴沉着脸,缓缓开口,“明军日夜用火炮轰击,破城已成定局。我们该何去何从呀?” 诸位属官,彼此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判尹大人说的话,很有些其他的意味。他不是说平壤城该何去何从,而是说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破城已是定局了,若忠臣孝子,自当为国尽忠。 可是 众人都听出了判尹大人的言外之意,也都心中明了。当下,抵抗不过是死路一条。可是不抵抗投降的话,谁都不敢说出口。 许久之后,判尹的心腹兵曹开口说道,“大人,其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全城百姓何去何从!” 顿时,朴昌号的眼睛一亮,急道,“说下去!” “外面明军乃虎狼之师!”兵曹继续说道,“下官听说,此次领军前来的,都是和明朝皇帝一同打天下那些老臣,动辄屠城,鸡犬不留,最是凶狠。一旦城破,全城百姓则都成了明军的刀下鬼呀!” “我等读书做官,为的是效忠君王,更为的是高丽苍生!”兵曹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其实我等死则死矣,不过是成全君臣大义罢了。但全城百姓,何其无辜!” “汝之言,深得吾心。吾等可以以身报国,但不能因为我等为了些许的忠名,而让全城百姓,葬身明军刀下,沦为鱼肉。”朴昌号叹息一声,哽咽道,“若平壤化作鬼蜮,我等在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以忠臣自居!?” “大人爱民之心,吾等深以为然!”一众官员纷纷开口,“我等读圣贤书,为的是造福百姓,不能造福也就罢了,还连累百姓死难,才是真的不忠不孝!” 霎那间,堂上哭声一片。这些人,都是心怀百姓,怕明军屠城,使百姓死伤惨重。所谓忧国忧民,不过如此。 其实他们打的什么心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古往今来的达官贵人,无论是哪朝哪代,无论是什么地方,德行都是一样的。在他们想做什么龌龊事之前,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和理由,并且冠以义正言辞的说辞,为自己开脱。 这时,平壤的户曹参军忽然开口说道,“大人,下官有个亲戚从安州城逃过来的,他对下官说过些话!” “快快说来!”朴昌号急道。 “明国皇太孙率大军征讨高丽,是因为我们的国君,得位不正!”户曹参军看看众人,继续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君确实是兵谏得了王位,又没有善待前朝王室。” 若是以往,这话肯定是轩然大波。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是赞同的点头。李家本是高丽大将,篡位自立天下皆知。 “而且李氏上位之后,破坏了咱们高丽千年以来,世家掌政的规则。打压世家,剥夺世家大姓的权力。把许多世代官宦人家的田地,都分给了泥腿子。这不是乾坤颠倒,礼仪丧尽吗?” “再者,明国震怒,是因为李家屡次在辽东挑起事端,侵占辽东土地。” 说着,户曹参军又环视一圈,“临大国而挑衅,此乃取死之道。如今高丽遭此大难,生灵涂炭,全因李氏不守德行引起!” “嗯,虽然身为臣子不该说这话,可你也是为民之言!”朴昌号点头道。 “下官在安州逃来的亲戚说,大明征讨高丽,为的就是李氏,与高丽官民无关。李氏既然已经失德,我们何必还要为了李氏,葬送高丽无辜的百姓性命呢?” “大明还高丽朗朗乾坤,我等依旧可以为高丽百姓谋福祉。若是做了愚忠之人,让全城百姓死于非难,不但不会被史书铭记,恐怕还要被后人唾弃呀!” “说得好!”朴昌号一拍大腿,“此言甚是!” 众人也随即连连点头,仿佛户曹参军所说的,是至理名言一般。 “不过,全城的兵权都在庞光大手中,我们有爱惜百姓之心,他却没有此意呀?”平壤兵曹也开口说道,“而且,此人乃是李氏死忠,怕是” 众人又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户曹参军起身,缓缓走到朴昌号身边,一阵低语。 朴昌号的眼神,越听越亮,但也充满了惊恐。 “能行吗?”朴昌号惊道。 “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庞光大手下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人人都蠢到想战死的!”户曹参军继续说道,“再说,只要此计成,对大人而言就是天大的功劳。明国皇太孙就在城外,大人立下此等大功,皇太孙御驾之前,必有大人的一席之地!” 朴昌号犹豫再三,一咬牙,“好,就依你之计!” ~~~ 轰,轰! 城中爆炸四起,不断有明军的弹丸落在城内的民居中,造成百姓伤亡。北面城墙里,那几条街,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废墟之下,更不知埋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这时候找我喝酒?”庞光大带着亲兵在城墙上督战,听了手下人禀告,瞪目怒道,“城池危在旦夕,他们还有心思喝酒?” “将军,判尹大人说,他们是要和将军喝诀别酒!”传话的军官,在爆炸声中,嘶吼道,“诸位大人,都已萌生死志,誓要和平壤共存亡。他们设下酒宴,是要和将军您,喝最后一杯告别酒!” 与平壤共存亡,以身报国! 想到此处,庞光大狰狞的脸上露出几分钦佩。 “没想到这些软骨头,也能这么硬气!”庞光大看看城下,“好,那如此本将军就去送他们一程!”说着,对城头其他军官下令道,“守好,若城墙破了,就用人堆上去!” 随后,带着几个亲兵,快速朝判尹府走去。 ~~~ 进了判尹府,庞光大却有些惊奇,不但是他自己到了,被他分派到其他城头上督战的几个副手部下,也都到了。 “你们敢擅离职守?”庞光大怒道。 “将军,我们是来送送诸位大人!”一副将开口,“武人死战,文官殉国,我们送诸位大人,最后一程!” 庞光大没有再言,而是带着副将们,直接进了大厅。 厅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地上还有几口箱子,可是却空无一人。 “人呢?”庞光大顿时心中感觉有异。 话音刚落下,外面忽然传来噪杂的脚步,还有压抑的痛呼之声。顷刻之间,数十个官员们养着的家丁门客,手持弓弩,把这些武人们团团围住。 “朴昌号!”庞光大凛然不惧,“给老子滚出来,你设的是鸿门宴吗?你要干什么?是要杀了我,率军投降吗?” 他虽然是武将,但不是傻子,稍一思索就明白,是中了别人的计了。 “你们这些文臣,还真是阴险歹毒!”庞光大继续骂道。 “将军说的没错!判尹大人却是要带着全城百姓,投降天朝王师!”平壤户曹参军,挑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冷笑着说道,“你若是识抬举,下令让士兵们放下兵器。若是不今日休想走出这里!” “呵呵!”庞光大冷笑,直接坐下,咧嘴大声道,“老子来之前,已经下了命令。敢言投降者,斩!你们就算杀了老子,老子手下的人,也不会听你们的号令!”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除了他之外,军中的二把手还做镇城头指挥,掌管军队。 说着,庞光大眯起眼睛,“你这书生,敢杀我?” “我不杀,有人杀!”户曹参军慢慢打开一口箱子,顿时室内金光灿灿,箱子中装的都是满满的沙金。 “谁杀了庞光大,这些金子就是谁的!” “谁敢?”庞光大看看身边几个手下,冷笑道,“我的人,谁敢杀我?” “杀了他,出去再杀了他的副手,你们不但能得到金子,判尹大人还会在明国皇太孙面前,给你们说好话,保举提拔你们!”户曹参军继续朗声道,“实不相瞒,判尹大人已经和明国皇太孙殿下通过信了,要做大明的功臣,还是做一个死人,你们自己选!” 诸将半信半疑,眼神犹豫不定。 谁都不想死,谁都想活。 “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让外面的人,射死你们。然后带人,混到城门处,杀了守门的军兵,打开城门!”户曹参军继续冷笑道,“到时候,你们这些不愿意为天朝效力的人,家眷都将沦为奴隶!” “是不明不白的死,还是享受大明的荣华富贵,你们自己选!” “哈哈哈!”庞光大仰天大笑,“若你敢带人混到城门处,早就去了,何必在这” 砰,突然之间,庞光大魁梧的身躯晃了晃。 随后一抹鲜血从额头流下,他惊恐的回头,只见一个部下,手里拿着带雪的铁锤,慌张的看着他,手都在抖。 “你” 砰砰,瞬间三五个高丽军官,围着庞光大就是一顿铁锤。眨眼之间,庞光大的头颅血肉模糊,粉碎成渣。 “户曹大人,我们听判尹大人的!”一副将擦去脸上的血迹,开口说道,“我这就去杀了他的副手,让人开城门投降!” 第27章 北昌 [] 湛蓝晴空下,烟尘滚滚。整个平壤城,笼罩在明军的炮火硝烟之中。 巨大的爆炸轰鸣声中,千疮百孔的平壤城,摇摇欲坠。明军重点轰击的城墙下,数万明军虎贲,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城墙塌陷的那一刻,呼啸而入。 砰,又是一声巨响。 平壤的城墙猛的震颤两下,随后传出哗啦啦的砖石碎裂之声。紧接着,又是一阵仿若地龙翻身,天塌地陷一般的涌动。平壤的城墙,在肉眼可见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先是外墙的青砖掉落,而后是里面的夯土成块成块的倾倒。等到升腾的烟雾散去,坍塌的城墙直接在平壤城墙的缺口处,形成一道凌乱的斜坡。 “城破了!” 数万明军,骤然发出惊天的呐喊。 景川侯曹震位于军前,振臂高呼,“儿郎们,跟老子杀进去!杀呀!” 刹那之间,城外的数万明军虎贲,如同洪流一般,朝着平壤城墙的缺口开始冲锋。 可是刚冲了几步,当先的人就诧异的停住脚步。 数杆白旗从城墙缺口上挂了起来,几个浑身尘土,在硝烟中站不稳身形的高丽军官,站在白旗下呐喊。 “王师在上,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而后,大门紧闭的平壤城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许多高丽达官贵人,捧着平壤成的户籍民册等物,谦卑的跪在门外。 高丽人投降了! “殿下有令,停止攻城!” 皇太孙的亲卫,马上纵马上前,在进攻的明军中,大声呼喊着。 “娘的!”景川侯曹震气得咬牙切齿,冷眼看着跪在城门外的降人们,嘴里大骂道,“早不降,晚不降,一到老子要攻城的时候就投降!日你娘的!” 高丽人的突然投降,让朱允熥也有些意外。不过细细想想,此时投降倒也古符合高丽人的脾性。 巴掌不打在他们脸上,永远不知道疼。就是这么一种,记打不记吃的揍性! “去,把平壤城的判尹等人,押到孤跟前来!”朱允熥开口说道。 边上李景隆答应一声,带着数十个亲卫,纵马而去。稍候片刻,赶羊一般,把一群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押到朱允熥面前。 “大明皇太孙御驾在此,还不跪下!”李景隆大声怒斥。 平壤城的官员们,早已抖得筛糠一样,根本不敢看黄罗伞下的朱允熥,惶恐的跪倒,口中不住喊着殿下千岁。 朱允熥坐在伞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平壤判尹,上前几步!” 平壤判尹朴昌号手脚并用,几乎是匍匐着爬到朱允熥的脚下。 “下国罪臣朴昌号,见过大明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开口问道,“为何不早降?” “殿下!”朴昌号惊恐的大声道,“罪臣等早就想降了,高丽小邦如何敢挡大明的堂皇之师。可是罪臣等只是文官,城里的军权都在李家心腹庞光大手里,罪臣等根本无法调度!” “哦?那怎么,现在忽然又能降了?”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回殿下,殿下率大明王师,征讨李氏不臣,庞光大不自量力,妄想螳臂挡车,人神共愤” 当下,朴昌号把平壤城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脸上露出几分厌恶。这些人明明自己贪生怕死,却偏能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这些人,用来给大明做狗,倒也不错! 这时,站在朱允熥身后的朱棣,低身冷声开口,“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殿下何必跟他们多言!直接杀了,留他们在世上也是祸害!” 闻言,那朴昌号惊骇欲绝,几乎当场吓昏过去,连连磕头不停的求饶。 “孤也不喜这些人,可要是一刀杀了,也说不过去,毕竟人家对大明有效忠之意!”朱允熥微微一笑,继续开口,“设计杀庞光大的那户曹参军在哪?上前来让孤看看!” 话音落下,高丽降臣中,一三旬男子,同样匍匐在朱允熥脚下,“下国罪臣,崔民哲叩见大明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打量几眼,这人倒也算得上仪表堂堂,而且脸色还算镇静。 “崔,可是高丽的大姓!”朱允熥开口笑道。 “回殿下,罪臣的祖上,乃山东崔氏,五代十国时因战乱从中原迁入高丽。”崔民哲再次叩首,一脸正色道,“臣,乃中华遗民,与高丽崔氏绝不相同。家中祖训。中华血脉,世代不忘!” 山东崔氏,最早可以追溯到姜太公,南北朝隋唐之时,也是中原数得上的世家大族。 “原来是名门之后!”朱允熥态度稍显温和,问道,“孤问问你,平壤已献城投降,该如何善后?” “罪臣以为,让城内官员各司其职,稳定地方即可!”崔民哲不假思索的说道,“百姓们,其实不在意李家是不是高丽王,在意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小日子而已!”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开口,“若殿下想平壤长治久安,须善待高丽士绅大族,约束天朝大军军纪,不滥杀无辜” “放肆!”李景隆大声呵斥道,“殿下面前,哪有你说教的份?来呀,拉下去” 朱允熥一摆手,李景隆顿时无声。 “你说的对!”朱允熥看看崔民哲,露出几分笑容,“不过,有些话你也说错了。孤要的可不是长治久安,而是让平壤重归华夏版图。” “平壤原为箕子朝鲜之都,(商纣王的叔叔)而后又属卫满朝鲜。(卫满,战国燕国人)至汉武帝时,中国灭卫满,设汉四郡,平壤为乐浪郡!”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中华之土。孤只不过是,让乐浪郡完璧归赵,认祖归宗而已!” “殿下圣明,罪臣祖上,亦因此地乃是中华旧地,方才迁移至此!”崔民哲马上明白朱允熥的用意,开口说道,“高丽小邦,窃中华旧土,论罪当诛!” 朱允熥一笑,指着已对明军敞开城门的平壤,朗声道,“往后,再没有平壤城,只有大明的北昌府。” 北昌,北方昌盛之意。 说着,朱允熥看看崔民哲,“孤,任你为北昌府安置使,待高丽战事了结。孤再让吏部,授你大明官印袍服等物!” 崔民哲大喜,叩首道,“臣,带平北昌府十万百姓,叩谢殿下赐名之恩!”说着,嚎啕大哭道,“北昌被高丽窃占千年,如今回归中华版图,我等中华遗民,死而无憾。” “殿下千古圣君,北地遗民,必将万世称颂!” 朱允熥淡淡一笑,起身道,“进城!” 这时,不远处数匹战马,疾驰而来。 “殿下,有军报!”李景隆在旁提醒。 随后,几个风尘仆仆的骑士,大步而来。当先的,正是在定远侯王弼军中,随骑兵作战的张辅。 张辅到了朱允熥身前,跪地叩首,忽然瞥见朱允熥身后的燕王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可是定远侯有军情?”朱允熥问道。 “回殿下,定远侯率四千骑兵一直缠着高丽人的两万骑兵。”张辅开口道,“双方厮杀了几次各有胜负,高丽骑兵到了安州城,本想截咱们的粮道,可是却扑个空。” “高丽人恼羞成怒,追着定远侯不肯撒口,现在正朝平壤这边而来!” “来的好!”朱允熥一笑,“省着孤还要去找他们,传令下去,全歼这两万骑兵!” 第28章 野种 [] 高丽王之子,靖安君李芳远,早不负当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而是颇有些气急败坏。 带兵北上,绕过明军大军截断粮道,再和高丽王京援军两面夹击明国主力,多好的设想啊。可是谁能想到,却失算得一塌糊涂。 两万骑兵气势高涨的绕过明军主力,却在安州城下吃了个闭门羹,不但根本没有发现明军的粮道不说,反而根本进不去已经挂着大明日月旗的城池。 进不去城池就意味着两万骑兵难有补给,正准备掉头直插平壤后背的时候,又被明军的数千骑兵咬住。 两万对四千,怎么打都不会输。可是对方的四千骑兵,却仿佛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你打,他就跑。你停,他就扰。每到夜晚,便化为无数小队,彻夜不停的如狼群追逐猎物一般,一口口的咬着。 若不是对方打着明军的旗号,李芳远都以为他们是北元皇帝的精锐亲卫。他们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而且就地以战养战,只需要微弱的补给。两军交战之时,高丽骑兵更是不占优势。明军骑兵手中的弓箭,带给他们巨大的伤亡。 李芳远的判断是正确的,定远侯王弼所率领的四千精骑,其中大部分都是归顺大明的蒙古勇士。别说他高丽的骑兵,即便是漠北北元铁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找不到明军的粮道,只能按照原计划,向明军的背部发动攻击。 盛夏时节,天气酷热,行进的骑兵之中,许多战士在马背上神情恍惚,摇摇晃晃。 李芳远舔了下干瘪的嘴唇,眼中满是忧虑。从今早开始,往日那些如影随形的明军骑兵居然一个都不见了。自己这边斥候派出去数百人,可是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去哪了?” 此刻已经距离平壤城越来越近,不知那边战事如何了。青海君是否按照事先的预定,和明军在平壤城外僵持。 忽然,李芳远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万一,万一青海君那边败了,那自己这边的两万骑兵,不就是孤军了吗?这些天来,那些缠着自己的明军骑兵,肯定把自己的方位,兵力都查探清楚了,若是前方有陷阱 “君上!”一个高丽斥候,拼命的打马而来。到了李芳远马前,一骨碌从马上落下,跪地惊恐的说道,“前面明国” “可是明国大军?”李芳远急问。 “明国大军,明国皇太孙的龙旗!”斥候面如土色,大声说道,“是明国皇太孙,带人堵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 眼前的原野,一马平川。 坦荡的原野上,明军旌旗招展,数万虎贲阵型森严,气势恢宏。 朱允熥立马于军前,看着远方出现的高丽兵旗帜,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看看,来了!”朱允熥马鞭一指,“李家小儿姗姗来迟呀!” “殿下,不过是跳梁小丑,有臣等在,您等着看那李家小儿的头颅便是,何必亲自上阵!”蓝玉开口劝道,“您是万金之躯,臣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胆小了!”朱允熥拉下缰绳,笑着开口,“李家小儿带着骑兵,若不想跟咱们正面冲突,还真拿他没办法。现在孤的龙旗就立在这,看他还怎么忍?”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舍不得媳妇,抓不住色狼。 这两万骑兵应该就是高丽最后的有生力量,趁对方尚不知道七万大军已被明军歼灭,正是全歼他们的好时机。若是他们知道平壤已破,李之兰身死,只怕这些人会拼命逃回汉城去。 所以朱允熥不顾臣子们的劝阻,亲自带五万人马在高丽骑兵的必经之路上列阵,吸引他们来攻。 “这高丽的鸟王子,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蒙殿下如此看重!”李景隆在人群中笑道,“就怕他是个没种的,远远看着殿下的旗帜,一溜烟跑了!” 朱允熥笑了笑,回头道,“老李,对面的高丽王子也姓李。你们都姓李,保不齐五百年前你们是一家呀!” 李景隆一怔,咧嘴笑道,“殿下这么一说,臣还想起来了。臣李家祖上也阔过,这高丽李家,说不定是臣哪个祖上太爷,在外边生的野种。生下来没名分,就死皮赖脸的给自己冠了个李姓!” “哈哈哈哈!”周围的将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等抓到高丽王,你亲口问问!”朱允熥笑着打趣,随后用马鞭遥指视线中的大队高丽骑兵,朗声道,“告诉他们,孤在此,有种就来,没种速速请降!”说着,又是一笑,“看他们是李家野种的份上,饶他们不死!” ~~~ 稍后,就在高丽骑兵的队伍,在远处集结的时候。 明军阵中,数骑精锐骑士,打着日月战旗,行至高丽骑兵军前。 “前方领兵人,可是高丽王子靖安君?” 到高丽军前喊话的将领,正是朱允熥亲卫统领,傅友德之子傅让。 李芳远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纵马前行,朗声道,“正是,你是何人?” 傅让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大声道,“皇太孙殿下有话问你,你是来投降的吗?” “嗯?”李芳远顿时大怒。 “既是来投降的,为何不下马自缚?”傅让继续喊道,“殿下口谕,若你降,便留你一条性命。若不降,待活捉之后,阉了送与大明勋贵之家为奴!”喊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欺人太甚!” 李芳远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场带人追上去,把傅让斩于马下。 “君上,现在怎么办?明国人在前面堵着,咱们去不了平壤!”骑兵副将,在李芳远身边说道。 “可能平壤已经破了!”李芳远指着明军的大阵说,“不然,明军不会如此从容的出现在必经之路上。更不会一路走来,咱们连个报信的人都看不到!” 随后,李芳远仔细的看着明军阵地。正前方三个步兵方阵,后队有骑兵驻扎。粗略算算,怕是有五万之数。 “要不,咱们绕开?”副将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芳远想了许久,摇头道,“不能绕!咱么也绕不开,平壤若真是破了,那明军其他的军队在哪里?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人,说不定正在别的地方暗中埋伏咱们!”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明国人,还真是骄狂!五万人,就敢在平地列阵,堵我的两万骑兵!平壤破了,青海君的大军应该已经退了回去。现在我们唯一的路,就是冲破明军的防线,和青海君的大军汇合!” “大明皇太孙,呵呵!”李芳远死死的盯着朱允熥的战旗,“狂妄自大之辈,今日我冲破你的阵地,定叫你颜面扫地!” 说到此处,大声下令,“传我的帅令,全军从明军侧翼冲击,穿过去!若谁能斩落明国皇太孙的龙旗,加封万户侯!” ~~ 轰隆,轰隆! 原野,在马蹄下开始震颤。 朱允熥悠哉的坐在一把交椅上,看着冲锋而来的高丽骑兵,脸上满是嘲弄。 以步对骑,本是下下策。可大明的步兵,生来就是为了对抗骑兵的。莫说他高丽人的骑兵,即便是北元铁骑,都不曾穿透过明军的方阵。 “传孤令,活捉李芳远!”朱允熥下令。 “皇太孙殿下口谕,活捉李芳远!”军中,到处是军官们的呼喊声。 “殿下,您要他干啥?”李景隆凑趣道,“难不成只要阉了?” “嗯,阉了!赏给你家!”朱允熥笑笑,“你曹国公家里两代都追封郡王了,孤赏个太监给你家,不算逾制!” 第29章 无知者无畏 []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许多遥不可及,却又风云激荡,慷慨激昂的梦想。 为了这些梦想,男人可以奋不顾身,赌上一切。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人会对生活和命运低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藏在心里,顺着命运的轨迹,平庸前行。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悲伤的独自一人畅想。 但对于一些,自认出身高贵,自认出类拔萃,自认是天之骄子,自认是万中无一的人,会不顾一切的追逐这些梦想,甚至粉身碎骨。 他们中有的人成功了,当他们攀到梦想的顶峰,便会成为全天下男人的榜样。 可他们中更多的人失败了,连名字和故事都不曾留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自己努力过。 其实,当男人面对梦想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抑或是认清现实,把更多的精力和努力,用在一些通过努力可以达到的地方,都无可指摘。 命运是残酷的,每一个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的男人,都应该被赞扬。 不过,很多人曲解了梦想一词的含义。 梦想,不是做梦和幻想。 显然,李芳远曲解了,而且他曲解的很深。在看到大明皇太孙朱允熥战旗的那一刻,这种白日梦和幻想的双重组合,在他的脑海中炸裂,让他忘记一切,根本没考虑过失败的下场,只想着若是老天保佑,万一成功了。那他李芳远,会成为高丽历史中,永恒的并且唯一的英雄。 “冲过去,战胜他!” 有的人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有的人也会被梦想冲昏头脑。 李芳远看着远处,那湛蓝晴空下,屹立的大明金龙战旗。还有那在黄罗伞上,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五爪金龙,腔子里的血莫名的沸腾起来。 “我可以成为,打破中华不可战胜之神话第一人!” “所有的高丽人,所有中华之外的人,都会视我为英雄!” “我将世代,享受世人的赞颂!” “高丽,会以我为荣。我即高丽,高丽即是我李芳远!!” (历史上,这位朝鲜第三代君王还真是这样的人!) 李芳远死死的盯着朱允熥的大旗,心潮澎湃激昂得不能自己。 “我有两万骑兵,明国皇太孙只有五万步兵。骑兵分成三波,第一波冲击明军步兵的侧翼,打乱他们的阵型。然后第二波穿过他们步兵的缝隙,彻底的搅乱他们。最后,我直接率领最后一波,直接冲击朱允熥的中军!” “若是稍有些运气,能斩将夺旗,甚至运道极好,擒获明国皇太孙朱允熥!” “从此以后,高丽不再是中华藩属,更不用称臣纳贡” “甚至,可以签订兄弟盟约 想到此处,李芳远眼中满是狂热,忍不住放声大笑。 “君上,为何发笑?”正在郑重看着明军阵地的副将,在一旁问道。 李芳远手中马鞭,遥指明军阵地,“吾笑明国,不过土鸡瓦狗尔!” 副将一怔,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是高丽军中的老行伍,算得上身经百战,正在盘算着,为何明军摆出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的阵型。却没想到,靖安君能说出这样的话。 下一秒,李芳远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传令,禁卫大将崔出水,率六千骑兵,冲击明军的左方。务必打乱他们的阵型,让明军一侧战阵收缩!” “然后,让大将朴昌富带领六千骑兵,作为第二波,从明军阵地的缝隙中冲进去。告诉他,不计伤亡,务必让明军中军大乱。” “等明军阵脚大乱之时,我率领剩下的骑兵,直接冲击明国皇太孙的方向。此战,必打出高丽千年荣光!” “君上!”副将惊呼一声,“您?” “你怕了?”李芳远看着部将,不屑的一笑,“你以为不可能?哈哈,夏虫不可语冰!”说着,傲然道,“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懂,什么是君王的梦想,你们也不需要懂!去吧,传令!违令者,全家斩首!” 副将犹豫下,终于应声道,“是!” 随后,高丽军中旌旗变换,刚刚停歇下来的马蹄,再次震撼天地。 ~~ 轰隆,轰隆! 马蹄如雷,震撼山川。 大地开始有韵律的颤抖起来,在明军摇晃的目光中,数千骑兵黑压压的从高丽人的阵地中,如漫天蝗虫一般,席卷而来。 “还真来了!”朱允熥对身边诸将笑道,“李家小儿,还真是胆气不小!” “无知者无畏!”李景隆凑趣笑道,“等一会,他哭都找不着调!”说着,又故作叹息的摇头,怅然道,“臣听说,这高丽王的儿子,也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呀!” 朱允熥微微错愕,看看李景隆,“这又是什么典故?” 李景隆一笑,“他长的不好,可是想的挺美!” “哈哈哈!”朱允熥差点眼泪都笑出来了,咳嗽着说道,“老李,你这张嘴呀!你这样的人在军中有些屈才了,等打下高丽,封你做朝鲜总督!” 李景隆吓一跳,差点跪下,赶紧开口,“臣哪都不去,臣就守在殿下身边,臣一日都离不开殿下!” 朱允熥又是一笑,目光转为严肃,看向战场。 而李景隆则是偷偷的擦了一把冷汗,“他娘的,幸好老子反应快。不然真给扔到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可遭大罪了!” 就在他们君臣说笑的时候,高丽人的骑兵已经冲了过来,距离明军不过五百步的距离。 “呸!” 明军右翼最前方,带队的辽东都司千户狠狠的吐出一口黄痰。 “娘的,长心了吗?这么直挺挺的冲过来,当老子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还是你们他娘的都吃了仙药,刀枪不入?” 大骂一阵之后,就在高丽骑兵进入四百步距离的时候,大喝一声,“变阵!” 随后,右翼的明军震天的呐喊,“大明!” 呼声之中,明军右翼的阵地骤然变换,原本肃立的步兵队伍中,如林的长枪霎那间竖起,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炮车,也迅速被推到了阵前。 “那是铁炮?” 看到明军阵地中,露出许多泛着寒光的铁家伙,带兵冲锋队的高丽大将崔出水顿时大惊失色,可是骑兵的速度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根本来不及调整。 砰砰砰,数道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明军的阵地中冲天而起。无数燃烧的弹丸,对着冲锋的高丽骑兵,就是一阵齐射。 崔出水下意识的趴在马背上,可是下一秒就感觉到身边一阵热浪,似乎被热血飞溅了一身。转头,只见身边几个高丽骑士,在瞬间变成了两段。上身被弹丸砸得粉碎,只剩下两条腿,还挂在疾驰的战马上。 不等他从惊恐中回神,明军阵地中如暴雨一样的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嗖嗖嗖,弓箭,弩箭,床弩等等的覆盖之下,高丽骑兵的队伍中,顿时倒下一片。 “继续冲!” 崔出水摇着手中的帅旗,大声嘶吼。 战马的速度不能慢,更不能停下,一旦他们放慢了速度,就更成了明军的活靶子。骑兵对步兵,只要冲过去,骑兵就胜利了。 “再放!” 高丽骑兵已进一百步的距离,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大喊。 火炮,弓弩,在高丽骑兵冲击的路线上,打出一道道钢铁交织的死亡弹幕。 弹幕中,不断有高丽骑兵落马,但是更多的高丽骑兵,不顾一切的冲击过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如林的长枪阵地。 “为了高丽!” 已经可以看清明军的脸了,敌人就在眼前,崔出水摇动战旗,大喝一声。 而高丽中军中,李芳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上去,上去,上去!” 第30章 无知源于自卑 [] 高丽骑兵,已经冲至明军阵前。 骑兵冲锋之时,有雷霆之威,天地为之颤动。仿佛能无坚不摧,马蹄所过之处,皆为齑粉(ji )。 但是大明步兵,从扛起日月战旗的那天,就是为了对抗骑兵而生。从大明开国明军北上开始,数十次同蒙元铁骑死战之中。统一天下,明军十三次深入漠北远征的战役当中,明军早就在骑兵的铁骑冲击之下,练出了一身的钢筋铁骨。 而与蒙元铁骑相比,高丽人还有个最为致命的弱点。高丽虽然盛产战马,但是他们的骑兵兵员却良莠不齐,养殖战马是国家行为,不是百姓的个人行为。 高丽人善射,但他们的骑兵却大多不会骑射。而一向标榜是重骑兵作战的高丽骑兵,又缺少真正的人马重装。 总之,未开战之前,他们却是在数据上会给明军造成威胁。但是开战之后,他们就是四不像。 咔嚓咔嚓,连绵的长枪爆裂声中,当先的高丽骑兵撞上了明军的枪阵。战马哀嚎,骑士惨叫。 明军的步兵阵地,看似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缺口,但其实这是明军的一贯之计。在与骑兵交战之时,他们会故意露出缝隙,让骑兵冲进来后,延缓他们的速度,让他们陷入步兵的泥潭,失去高速的机动性。 明军方阵,外方内圆。 六千高丽骑兵,先头部队直接扎进了明军的侧翼,用战马和人命,冲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冲进明军阵地的高丽骑兵惊恐的发现,敌人并没有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他们。他们在冲进去之后,手中的马刀还没来得及挥舞几下,就被四面而来的钩枪,长柄斧砸到。 “钩马腿!” 明军的士卒们喊叫着,冲锋中的高丽战马,直接被钩枪割断马腿,马上的骑士飞入明军的人群中,被铁锤等砸碎头颅。 可是,六千多的骑兵实在太过数量巨大,若是被他们连绵不断的冲进来,明军的阵地肯定会垮。 所以在双方正面交战的瞬间,挨着明军右翼的方阵,开始快速的朝着高丽的骑兵部队,靠拢过来。而弓箭和火炮,不断朝着高丽骑兵的后方,进行火力覆盖。 似乎明军是打算用人数优势,缠住即将失去机动性的高丽骑兵。但就在他们动作的瞬间,原本严丝合缝的明军阵地,出现了一个缝隙。 “朴昌富!带人冲过去!”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李芳远大声下令,“冲进明军的缝隙!” 眨眼之间,第二波攻击的高丽骑兵,直接从另一方向,猛扑明军的阵地缝隙之中。 李芳远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波六千人不计伤亡的冲进去,明军的阵地就会被分割开来,形成数块。到时候,他们就首尾不能相顾,必然陷入慌乱。 “呵!”明军中军之中,看着蜂拥而来的高丽骑兵,朱允熥再次冷笑,“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够他妈头铁的!”说着,一挥手,“想死?成全他们!” 肃立一旁的蓝玉,无声的勒紧腰间玉带。而后板着脸,直接纵马来到军前。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瞭望的士卒,在瞭望塔上拼命的呐喊。地面的明军士卒们,脸上的表情和临阵指挥的蓝玉,一模一样,都是古井不波,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 “三百步!” 就在这一瞬间,蓝玉忽然在马上大喊,“放!” 呜呜,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片诡异的,像是传说中鬼魂厉声尖叫的声音。极其尖锐,格外刺耳。 只见明军阵地中,上百架许多管子组成,方方正正的炮车里,狰狞的火箭带着呛人的白烟,直接冲向蜂拥而来的高丽骑兵。 那些燃烧的火箭,在空气中不规则的,如同蛇一般的左右窜动着。在它们尾部的引信上,火光消失的时候,骤然的在空气中爆炸。 冲锋的高丽骑兵,面对明军突如其来的秘密武器,心中惊骇无比。可是下一秒他们发现,这些火箭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远没有弓箭和火炮的杀伤力。 可就在此时,他们更惊恐的发现,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安分了。 战马最怕噪音,最怕这种他们没听过的尖锐之声,冲锋的高丽骑兵阵型,顿时有些慌乱了。 就在这一刻,明军阵地中,那些本应该竖立在地上的长枪,却也突然而动。前排的明军分开一条路,无数带着尖锐倒刺的大车,被推了出来,推着他们的明军,竟然对冲锋的高丽骑兵,迎面而来。 数千明军推着大车反向前行,后方连天的箭雨,火箭,还有火铳如江河倒灌一般,席卷而来。 骑士操控着惊恐的战马,想要避过明军阵前,那些突然出现的大车,不得已不放慢速度。 明军阵地中,一千六百多火铳手,对着前方进行不间断的射击。 硝烟,四处弥漫。 火光,不断闪现。 鲜血,已然成河。 但是,高丽骑兵的死命令, 是不计伤亡必须要冲进去。 于是,轻骑当成重骑用的高丽骑兵,在付出许多的伤亡之后,终于冲进了明军的阵地。 但是当他们冲进去之后却惊骇的发现,他们冲进来的是个陷阱。 明军这处阵地,是一个巨大的空心阵,阵地之中,到处都是事先挖好的,一层层盘旋着的,里面插着竹签和木刺的壕沟。 “啊!” 高丽人一连串绝望的惊呼之中,无数骑兵连人带马栽进壕沟之中。就像是,一根竹签上,插了许多大肉块。 同时,就在高丽骑兵冲入的瞬间,蓝玉再次变阵。 后军中,那些一直在热身的骑兵,忽然从旁边的侧翼呼啸而出,直接冲击第二波高丽骑兵的队伍,直接把他们拦腰折断。 骑兵们往来综合,纠缠在一起。明军的步兵,直接把冲入的高丽骑兵淹没。 人群之中,长柄斧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明军的弓弩手弃掉手里的武器,抽出短家伙,开始近身搏杀。 不但是大明军中,历代中原王朝中,最精锐的士卒就是这些披甲的弓弩手。 从盛唐开始,凡战阵,弓弩手列于阵前,临阵射箭之后,抽刀向前。 若是从天空俯瞰,明军的士兵已经化作潮水,把高丽骑兵吞噬。 蓝玉在站马上回望中军金龙大旗,回望金龙黄罗伞下的朱允熥,脑中回想起昨日夜晚,朱允熥和他说的话。 “汝为大明马前卒,此战若作壁上观,定然会留下遗憾。” “孤许你临战指挥权,放手去打,朝中有非议,皇帝有微辞,孤一力承担!” “殿下!” 蓝玉喃喃自语,眼中隐有泪花。 他蓝玉,宁战死,不愿做在家耕田的废人老翁!天下,唯有殿下,知他之心,明他所想。只有殿下,仍视他蓝玉为大明国士。 唰地一声龙吟,蓝玉抽出腰间宝刀。 “众将士,随我围上去!” “大明!万胜!” 霎那间,呼声再起。此处明军方阵的两万步兵,跟随着主帅的方向,竟然直接对那些被明军纠缠住的高丽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杀呀!” 激荡天地的喊杀声中,明军如潮,高丽军如卵石。日月战旗高高飘扬,这杆大旗,在大明辽东,在敌国西北,在中原正北竖立之时,这些大明男儿喊过同样的口号。 在面对北元,面对吐蕃,面对其他胡人之时,这些大明男儿,做过同样的事。 明军,从不怕骑兵,只怕敌人太少,不够他们杀! ~~ 可是,明军的敌人,没见识过明军的手段。就像李景隆所说,无知者无畏。 蓝玉率步兵反冲锋的时候,李芳远大喜过望。 “明军中军空了!” 此刻他就像一个红眼的赌徒,抓到一手好牌一样,狂喜的呐喊。 朱允熥只带了五万多步兵拦他,第一波骑兵在右翼正浴血厮杀,蓝玉带兵反包围他们的第二波,那在朱允熥身边,就仅有万人而已。 万人步兵,面对李芳远手下的近八千骑兵,毫无胜算。只要高丽骑兵冲过去,明军必败。 等那面金龙旗倒下,漫山遍野都会是逃窜的明军。高丽勇士要做的,就是用马刀豁开他们的后背,切断他们的喉咙。 似乎是预想到那个场面,似乎闻到明军鲜血的味,李芳远疯狂起来。 “高丽的勇士们,打败中国就在今日!诸军,随我杀过去,生擒朱允熥!” 李芳远在战马上疯狂的咆哮,势若癫狂。 但是,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他胯下的战马突然开始不安的惊恐张望。而同时,他也感到大地上,那些青草植被,开始如发抖一样的震颤。 “君上!明国骑兵!” 副将歇斯底里的呐喊中,李芳远的侧翼,无数明军骑兵,如狼群一样冲了过来。 当先,一杆燕字大旗,高高飘扬。 马上魁梧的骑士,高举右手,“天佑!” 后方,如龙的骑士,举刀呐喊,“大明!” “天佑大明!” “杀蛮子呀!” 第31章 敢骂老子? [] 高丽王子,靖安君李芳远所率领的骑兵,瞬间被大明骑兵如浪潮吞噬一样,淹没! 明军的骑兵数量未见得比高丽骑兵多,甚至还有些劣势,但呼啸而来的明军骑兵,一浪高过一浪。让高丽人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冲锋。 海啸般的,骑兵冲锋! 当先阵型凸起之中,近千骑枪重骑兵为先锋,仿佛移动的堡垒。两侧全是拉满弓箭的轻骑。 不等李芳远调整好本部骑兵队形,明军的箭雨已经铺天盖地的宣泄下来。马背上的明军,看似都没有瞄准。每个骑士在战马疾驰时,四蹄腾空的那一刻,微微在马背上翘起,手中的弓箭借着自身脊背还有手臂的力量,加上战马的冲击力,如流星一般砸落。 瞬息之间,仓惶之中的高丽骑兵已经倒下一片。但是紧接着,明军的弓箭再次如倾盆暴雨一样席卷而来。 与蒙古骑兵的轻弓快马还不相同,明军在马上所用的重剑,从天空坠落之时带着强烈的旋转,能轻而易举的洞穿高丽人身上的甲胄,挨上一箭当场就会落马。 “先绕开!” 李芳远声嘶力竭的大喊,可是他的喊声,在喧天的马蹄和杀声之中,是那么弱小无力。 “杀蛮子!” 中华之外,夷狄为蛮。 明军的呼喊声中,重骑兵一头撞进了正在慌乱打马转变队形的高丽骑兵当中,轰轰巨响之下,高丽战马哀嚎,人影向天。原本排着密集队形,面向明军正前方的高丽骑兵队伍,直接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高丽骑兵的队伍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而不等他们调整过来,又一波次的明军骑兵,几乎是踩着前方袍泽的步点,挥舞马刀蜂拥而上。 明军不动如山,动则碾压一切。 眼看明军把自己的本部骑兵冲乱,自己根本无法再次指挥军队集结,李芳远心中大急却无计可施。 “殿下,先撤!先拉开距离,才能再次集结!”副将在李芳远耳边,大声急道。 李芳远不甘心的一抽战马,“传令,往后撤!” 但是,明军怎么会给他们撤出战场,重新集合的机会。 “追上去!” 当李芳远的旗帜刚一挥舞,朱棣身后的战旗,也猛烈的摆动起来。冲锋中的明军骑兵,分出一部,直接冲向李芳远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另一方面又是一阵大地震荡之声,又有近千骑兵,出现在了李芳远撤退的方向上。 原来,在他幻想着冲破明军步兵阵地的时候,神出鬼没的明军骑兵,已经在暗中合围,四面埋伏。 “大明!万胜!” 冲锋的明军嚎叫着,近千人的摆出一个穿透力极强的锥子形,毫无花哨近乎硬碰硬一般,直接冲向李芳远。 “杀!” 两军交错,明军蛮不讲理的直接轰然撞入,数不清的高丽骑兵惨叫落马。他们没有高速的冲击力,手中的战刀根本切不开明军的盔甲,而明军骑兵甚至无须在战马上动作,只有端平手中的兵器,就能收割人命。 明军骑兵骤然而来,短短瞬间,无论是个人技战术,还是整体的配合,还是整个骑兵使用的方略,都完全的压着高丽骑兵。 历史上,高丽王朝素来以骑兵闻名。但是他们的舞台太小,眼界太小。现在,只能沦为被明军骑兵肆意耍弄的对象。 “吹号!集合!集合!和明军决战!” 见自己的精锐骑兵被明军蹂躏,撤退的路又被堵死,李芳远已经陷入疯狂。 “殿下,快跑!”忠心的副将大声喊道,“到处都是明军,我们被包围了,先撤出去!” “滚开!” 李芳远一推拉扯他的骑兵,后者顿时软绵绵的倒下。 他惊愕的看去,只见副将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两根明军带着倒刺的重箭。 “啊!” 李芳远仰天呐喊,带着亲卫,策马狂喊,“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和明军拼了!” 喊声之中,李芳远挥舞腰刀,疯狂的朝着追击他的明军冲去。 两万高丽骑兵,本部剩下八千,可是在短短时间内却被明军骑兵冲击切割,心在聚集在李芳远身边,能够听他号令,跟随他的不过五百人。 这五百人,带着必死的决绝,冲向明军。 这股气势,让带亲卫追着李芳远的燕王朱棣有些意外。 “这人,是不是二?” “不想着怎么撤出战场,反而要给老子送人头?” 意外之下就是狂喜,朱棣在站马上狂笑,“儿郎们!活捉李芳远,赏世袭千户!” 一边是高丽王子的精锐亲卫,一边是燕王的百战强兵,就这么毫无遮拦的在荒野之中,当头撞上。 可是,就在双方即将要撞上,血肉横飞的时候。燕王的骑兵漂亮的一分为二,直接从高丽骑兵的侧面滑过。与此同时,弓箭拉满,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五珠连射。 律律律,战马悲鸣的倒下。仔细看看,明军的弓箭竟然不是射人,而是在射马。面对拼命的敌人,这些燕王的辽东骑兵竟然还如同猫逗耗子一样,有闲情雅致的折磨敌人。 “哼!” 马背上的李芳远一声闷哼,腿上传来刺骨的疼痛,一支箭射入他的小腿,让他差点落马。 就在他刚刚在战马上稳住身体的时候,侧面一阵大力袭来。连人带马,被明军一个重甲骑士,直接撞翻。 扑通,李芳远重重的落地地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紧跟着他那面高丽帅旗,也被敌人挥刀砍断。 “呼,呼,呼!” 李芳远被战马压着腿,喘着粗气挣扎着,可是下一秒,一柄骑枪顺着他的面颊,直接插在地上。 若是对方有心,恐怕这一下他直接就被扎了个透心凉。 “就你?还指挥 两万骑兵?” 燕王朱棣缓缓策动着流汗的战马,拉开面甲,不屑的大笑,“你这排兵布阵,是跟你师娘学的吧!” “你” 李芳远气急,有心破口大骂。可是目光落在嘈杂的战场上,看着那些被明军分割失去机动性,犹如靶子一样的高丽骑兵。却被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后,突然之间,两行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哟!我操!”朱棣一怔,“你他娘的,哭了?”说着,又大笑的对身边卫士们喊道,“来看看,他哭了!” “以西巴剋贼恰!”(他妈的狗杂种!) 李芳远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咒骂。 但下一秒,砰地一声,剧痛袭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燕王朱棣在马上冷漠的皱眉,“刚才他最后一句骂的什么?” 周围卫士中,有懂得高丽话的卫士不敢开口。只有一留着发辫,似乎女真人的勇士,开口说道。 “千岁,他骂您是杂碎!” “呀哈!”朱棣大笑,“好几十年没人敢骂老子了!” 第32章 梦想破灭 [] 当李芳远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黑了。 周围满是明军的影子,延绵的篝火,还有饭菜的香味。 他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正靠在一辆装着粮草的马车上。周围的明军,都对他视而不见,根本没人看他。 李芳远虚弱的挣扎一下,发现手脚竟然没有被捆绑住。然后让惊喜的想站起来,撒腿就跑。 但一下秒,他的身子石化了。 一条铁链,竟然拴在他的脖颈上,他根本无法站直了身体。他被明军,像拴狗一样,拴在了马车上。 “哎,那小子!” 一个端着饭碗,吃得满嘴流油的明军小旗,蹲在他面前,笑呵呵的说,“叫一声?”随后,从碗里夹起一块还带着肉丝的骨头,“叫一声,爷爷赏你一块骨头!叫!”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明国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我是高丽王的儿子,是高丽的靖安君,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李芳远疯狂的大喊。 “哈哈哈哈!”明军小旗和袍泽们大笑起来,“大元的皇子,亲王,老子们都拴过。你一高丽王子,多鸡毛?” 李芳远心中悲愤欲绝,疯狂的挣扎着,铁链被他拽的吱嘎吱嘎响。 可是马上,他又不动了。他在夜风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些声音,在绝望的咒骂,在哭泣着求饶,在无助的祈祷。 是他手下的骑兵,发出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李芳远竭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恐的问道。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边上响起,“你想去看?”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燕王千岁!”吃饭的士卒们,赶紧正色行礼。 “吃的什么?”朱棣看看士卒们的饭碗,里面不过是些汤泡饭,皱眉道,“先委屈委屈,将就几天,等打破高丽王都,让你们吃香喝辣的!” 大军出征一切从俭,能有肉汤泡饭已经不错了。这肉,还多是用高丽人的战马炖的。 “还是燕王千岁知道咱们的心!” 这些士卒都是辽东都司的兵马,咧嘴笑道,“这仗打得痛快,唯独就兜里落不下实惠,有点糟心!” “揍性!”朱棣知道这些辽东的兵,都跟土匪一个样,就指望着打仗发财,开口笑骂一句,“老子什么时候短了你们好处!?” 然后,看看李芳远,冷酷的一笑,对左右道,“牵着他,去看看!” “你们干什么?”李芳远忽然恐惧起来,在几个朱棣亲卫的拖拽下大声喊道,“燕王殿下,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高丽王的儿子,是高丽的靖安君,士可杀不可辱!” “哦,你他妈骂老子的时候,可骂的挺痛快!”朱棣嘿然一笑,“老子活了几十年,敢骂老子的人,不超过五个。你他娘的也敢骂?” 能骂他的人,最有资格的就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然后是他已故的大哥。再往后故中山王徐达既是他半个老师,又是他老丈人,可以骂几嗓子。 还有当年教他用刀的常大将军,也算一个。 天下,除了这些人,没任何人可以骂他朱棣。 谁骂,谁死!杀他全家! 李芳远被拽狗一样,拖到了明军营地的边缘,本来奋力挣扎的他,吓傻了。 眼前,是个巨大的空地,地上挖出巨大的深坑。 被俘虏后手绑着的高丽骑兵,被明军士兵们,狰狞的揣进坑里。 “明国人,要坑杀!” 周围满是叫骂和求饶哭泣,可是李芳远的耳中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嗡嗡的声音。 似乎是推累了,明军中一个将官,对那些刚挖了坑,正瑟瑟发抖的其他高丽降兵们说道,“你们来,揣进去填土。活干好了,爷爷饶你们不死,还给你们饭吃!” 翻译把话转述,那些被选出来挖坑的高丽兵们,越发的惊恐了。 “娘的,不干是吧,那就他们一块去!” 明军将官话音落下,一脚把一个挖坑的高丽降兵踹进土坑中。 “啊!” 那高丽降兵手脚并用的马上来,拼命的用手往坑里刨土,嘴里大声哭喊,“我干,我干,别杀我!” 紧接着那些挖坑的高丽降兵们,不约而同的拿起工具,哭泣着朝满是同袍的土坑中填土。 霎那间,尘土飞扬,慢慢的,骂声越来越微弱,只有人影在土中徒劳的翻滚,挣扎着。 李芳远如筛糠一样颤抖着,默默的流泪,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双眼渐渐无神。 不知怎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忽然想起少年读诗时,老师教过他的一个故事。 “唐贞观十九年,太宗率兵攻高句丽安市城。” “高句丽引十五万大军,欲绕唐军粮道而不得,只能正面迎敌。” “此战,唐军三万,唐太宗率四千精骑为中军,长孙无忌带一万一千人埋伏,李勣率一万五千步骑军攻高句丽大军右翼。” “高句丽惨败,唐缴获马五万匹、牛万头、铁甲上万副。高句丽三万六千人残兵,投降!” “后,李勣奏请唐太宗,将安市城军民百姓,悉数坑杀!” 忽然,李芳远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发冷,冷到了骨子里。 “高句丽前车之鉴,对于中华大国,我们高丽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逢迎,莫要招惹。可能在他衰弱的时候,我们会占到一些便宜。但当他大一统的时候,随便一口,就能把高丽吃的渣子都不剩!对中国,要心存敬畏!” 老师的这句话,开始在李芳远的脑中萦绕。 “呜!” 李芳远发出压抑的嚎哭声,泪流满面。 此时他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多么的可笑,更是多么的无知。 “以为是个横的,谁知是个娘们唧唧的!” 听到哭声,朱棣不耐烦的皱眉,直接从卫士手中夺过链子,拽着李芳远朝大营走去。 一路上,见到这场景的士卒们,都咧嘴大笑。 朱棣趾高气昂,意气风发,不时的拽拽链子,很是得意。 渐渐的,快走到中军大帐了。在他前方的卫士,忽然跪地叩拜。 只见前方,刚刚巡视完伤兵,脸上带着几分阴沉的朱允熥,在众人的簇拥下露出身影。 见到朱棣,朱允熥因为明军将士伤亡而有些不悦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四叔,大晚上的,还没歇着!” 平壤歼灭高丽十万主力之战,是他们叔侄联手打的,两人暂且抛去了心中的小心思,齐心协力之下,倒也相处融洽。 “殿下也没还歇着!”朱棣笑道。 朱允熥看看朱棣手中的铁链子,“大晚上的,你这是遛狗呢?”说完,却发现不对,原来朱棣的铁链上,拴的竟然是个人。 “这是?” 朱棣回道,“殿下,这就是高丽的靖安君,白日被臣活捉了!” 这个燕王,还真是胆大包天。本来朱允熥心中那点对朱棣的好感,顿时不翼而飞。 因为从始至终,朱棣都没有禀报过,他生擒了李芳远。 见朱允熥恼怒,朱棣心中一虚,有些辩解的说道,“殿下,不是臣不报于您,而是这厮骂臣是杂碎!”说着,更恼怒的道,“他骂臣,不就是骂咱们朱家吗?” “把高丽王子当狗栓,燕王好手段,会玩!”朱允熥身后的蓝玉笑道,“臣当年,怎么没想到这招!” 朱棣眼神一冷,面色不悦。 蓝玉话里有话,身为一国藩王,如此对待敌国王子,本就是大谬,荒唐,残暴。若是被御史等参上一本,有辱国体,怕他朱棣就吃不了兜着走。 礼仪之邦可以杀人,但是这种高丽的王族,要押送京城,诏告天地之后明正典刑,放为正途。像如此的私下折辱,只会留下骂名。 大明横扫天下,往前数次远征,俘虏的王子不知凡几。可都被老爷子好吃好喝的养起来了,这才是高明的手段和远见。 没人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冷场。 朱允熥沉思片刻,语气不善,“燕王,你往日颇为稳重,怎么今日如此的孟浪?” 叫燕王,就是正式的君臣问话。朱棣心中不耐有气,却没有办法。只能低头,俯首聆听。 “明国皇太孙殿下!罪臣请降,罪臣回王京,让父亲上表称臣,出城跪降!” 李芳远此刻心中再无壮志,他这样的人,一旦梦想破灭之后,就会陷入另一个极端,那就是怕到了骨子里。 “高丽小国有罪,全凭皇太孙殿下发落!”李芳远涕泪交加,“只求留罪臣一命,罪臣必感念天恩浩荡,再也不敢与大明为敌。高丽上下,当视大明为父” “这厮,恁地一点骨气都没有!”朱棣松开铁链子,冷笑道。 李芳远求饶声中,朱允熥也是冷冷一笑,“孤,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不珍惜!”说着,慢慢走上前,戏谑的笑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是对手吗?” “千岁殿下,殿下千岁”李芳远哭着叩头。 朱允熥收敛笑容,转身道,“砍了,脑袋给他爹送回去,让他们父子团聚!” “殿下!”李芳远惨叫着,被傅让等人拖走。 “信国公那边已经到了汉城,明日一早大军出发,两路合围高丽王都!”朱允熥看着身边的武将臣子们,微微一笑,“这破敌国之都,擒王灭国的功劳,你们谁想要?” 第33章 捷报至京师 [] 明,洪武二十六年九月,明军中路军攻破高丽重镇平壤,全歼高丽十万精锐精锐。以和津里海港为后勤基地,调整数日之后,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 原高丽王京开城(板门店附近),判尹郑再镐开城跪迎王师,并且发表檄文,李氏逆贼篡位自立,大明王师,代天诛之,高丽士民箪食壶浆,为大明先驱。 而此时,大明另一路偏师,信国公汤和带领的大明水军,攻破树州登录,直接攻破汉城后方屏障城南府,高丽王都汉城,已在明军两路夹攻之中,危在旦夕。 皇太孙捷报传至京城,大明朝堂振奋。须知,历朝历代不乏武功赫赫之帝王,但未曾有过,为储君时便亲率大军,行灭国之事的浩大的武功。 即便英明神武如大唐太宗皇帝,灭辽东高句丽等国,也兴举国之力,耗费数年。 而皇太孙带军出征不过月旬,灭高丽就已成定局。即便是不灭高丽,与那番邦小国签城下之盟,也足以震烁史册。 即便是那些一开始不赞叹皇太孙出征的文臣们,此刻也要心悦诚服的说,如此功绩,当泰山封禅! 大明上下欣喜,而那些常驻京城内的各番邦使节等,如安南等国,则是惶恐不安。大明军力如此浩大,若是哪日他们朱家爷俩吹胡子瞪眼,看其他这些小国不顺眼了,也发兵打那么一遭 于是,不但是大明的臣子们上贺表,各番邦使节也连连上书,称呼天朝为父母之邦,同时每年进贡的贡品等物,又加了一倍。 不过,皇太孙毕竟是皇储,还不是皇帝。群臣再怎么称颂也要有个限度,所以朝堂上下,纷纷再次上表,开始对皇帝老爷子歌功颂德起来。 “古往今来,圣明君王不知凡己,然未有如我大明者,明君之道,薪火相传!” “皇太孙乃是皇明嫡子嫡孙,陛下殷勤教导,敦敦教诲,使其更胜于蓝也” 群臣们的贺折狠狠的拍了老爷子一记马屁,大意是说,古往今来很少有我大明这般祖慈孙孝,子孙们各个都整齐的朝代。而皇太孙经过陛下的苦心培养教育,小小年纪已经展露出千古明君的威仪。 拍老爷子马匹,未必好使。 但你要说他教孙有方,把皇太孙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归功于老爷子的教育,他面上不说,却能欢喜得胡子都翘起来。 捷报传来这几日,最近因为江南税法而有些暴戾的老爷子,还真是态度柔和不少,让朝中臣子们松了一口气。 不出朱允熥所料,新税法一出,天下大哗! 尤其是江南文风盛行之地,民间士绅言谈之中,已经把老皇爷和横征暴敛的隋炀帝画等号。而朝中那些来自江南的士子,国子监生,翰林院清贵等,更是拼命上书,让老皇爷收回成命。 可老皇爷何等样人,你若是嘀咕几句,然后低头办事去了,老头也不和你计较。 若你不但不干活,反而唧唧歪歪喋喋不休,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那就别怪老头掏刀子捅人了。 从皇太孙出征算起,老爷子已经罢免官员八十七人,斩首四十二人,抓了乱说话的江南文人二百有八十,以雷霆之势派锦衣卫及户部税课司官员,于各地构置税司衙门。 又有不服朝廷王法的地方大户,抄家灭族者数不胜数。但凡阻挠税法者,家产一律充公。一时间天下皆惊,天下士绅这才想起来,当今这位可是靠着刀把子起来的。不杀人的时候是佛,杀人的时候可是佛见了都怕。 可是,总会有人不识时务。今日朝会,又有几个督察院青年御史,上了洋洋洒洒的六千字奏折,痛陈税法弊端,字里行间直指皇帝,见利忘义,取民间之财。 啪啪啪,酷热阳光之下,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几个太监举着手里的板子,狠狠的朝官员们的下身打去,每次落下之时,都是血光飞溅,血肉横飞。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挨了几下之后,就面如金纸,有出气没进气。 殿中,群臣低头,默不作声,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拿着奏折冷笑,“瞧瞧,好文笔呀,什么秦皇不知抚民,二世而亡。隋炀帝好高骛远,天下皆乱,前元不兴教化” “商税之法,乃国家对百姓之盘剥,千古弊政,民怨沸腾” 砰,老爷子一拍御案,骂道,“哦,咱要收商税,就成了暴君了?收了商税,大明就要亡国?收了商税,老百姓就没好日子过?” “书都他娘的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咱行的商税,只有关税,河道税,城门税。交了钱靠邮政运输,不管去哪出具票据就可畅通无阻。这不比他娘的,以前被那些黑心官吏盘剥强?” “还与民争利?商人算民吗?商税收了,国库有钱了,才能少在农人身上搜刮。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敢跟咱大言不惭?” 越说越气,再一指外头,喊道,“朴不成,叫人给咱狠狠的打!这些四六不懂,就知道颠倒黑白瞎叫唤的玩意,大明朝养他们干什么?” 随后,目光转向群臣,“最反对新税法的,就是这些有读书人说话的地方大户豪商。读书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吧?他们一个个富得沟满壕平,抖两下都能漏油,他们兼济天下了吗?” “不但不兼济天下,还要指责朝廷,指责咱收税,是弊政?咱兴薄税的时候,不见有人说咱好。稍微管一下,就说三道四,是不是以为咱好说话?” “发了家了,有了钱了,成了有读书人帮着说话的豪门了,开始得瑟了,对吧?” “以为咱不知道他们那些腌臜事,不知道他们怎么坐地起价,盘剥百姓的是吧?以为咱不知道,那些开丝场的,开布场的,拿人当牲口使是吧?” “国家给他们好处,他们不领情,拿这种好处当天经地义。” “缴税是才是天经地义,取之于民用之民。” “自从咱大孙提出天下驿站改邮以来,河道清了二十三段,官道修了四十八处,累计征发民夫二十余万。” “这钱哪来的?都让朝廷找种地的百姓要吗?种地的百姓,一辈子都不离开家门口三十里。哦,他娘的,朝廷修了水旱路,你们商人得礼了,还让种地的掏钱,好事都让他们占了?丧良心不?” 殿中,满是老爷子的咆哮。群臣低下头,谁都不敢开口。 “咱大孙跟咱说过,商税,农税是大明的两条腿,少一条,这大明早晚要瘸!”老爷子几分愤怒的说道,“才开国不到三十年,就这样了。要是三百年,恐怕皇帝都指使不动了!” 这时,朴不成从殿外进来,跪奏道,“皇爷,几位大人受刑的大人受不住,已经去了!” “死的好!”老爷子端起茶喝一口,“吏部!” 吏部尚书凌汉出列,“老臣在!” “外边那几个,屁股歪心不正的玩意儿,夺了他们的恩科!” 众臣心中惊骇,人被打死了不算,还要剥夺官身,日后下葬连官面文书都不许有,以百姓下葬。 “臣,遵旨!”凌汉以头铁闻名,但不是傻子,知道这个当口老皇爷说什么听什么就是,万不能顶着来。 可是随即,老爷子又有些生气的摆手,“算了,算了!那啥,拉下去好生安葬,家里给些抚恤银子,该立碑给立碑,活着时候糊涂蛋,别让他们死了,还连累自己家的名声!” “哎!”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叹息一声,拄着额头,“咱这暴君的名声,挨他妈落就落吧!可是这些人,他们傻不傻?寒窗苦读十年,祖宗保佑高中恩科,才能入朝为官。” “做了大明的官,还要帮那些商人们说话。不但说话,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傻不傻?还以为自己是忠直之臣,其实是被人家拿着当枪使?娘的!” 随后,老爷子怒气不减,皱眉问道,“刘三吾,外边那几个,是你们浙东出身的官员吧?”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回陛下,是。”说着,顿了顿,“他们几人,平日才学兼优” “咱听说他们也都出身地方大族,家里都有产业是吧?”老爷子打断刘三吾,继续问道。 刘三吾微顿,“是!” “查查!”老爷子大声道,“传旨,让锦衣卫去查。若是他们几人上书,是有人撺掇。背后之人,全部就地正法,家产充公,妻女发配。财产中取一成,分给外边死那几个!” 群臣沉默半晌,齐声道,“陛下圣明!” “商税,必须收,谁反对咱就砍谁的头!咱是粗人出身,不懂那么多弯弯绕。讲不清道理,咱就动刀子,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咱的刀子利!” 老爷子杀气腾腾,“咱宁可落下骂名,也不能把大明财源,都强加在普通百姓农人头上。” 说着,一挥袖子,“散朝!” 群臣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冷汗,在金砖上发亮。 老爷子疲惫的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都他娘的指望不上!一群瞪眼吃干食的杀头货!” 说着,又坐直了身体,看着御案上,单独放着的,朱允熥的问候折子,脸上露出些笑摸样。 “还是咱大孙好,外头带兵打仗呢,还知道惦记咱这老骨头!” 心里想着打开奏折,朱允熥那熟悉的笔迹,让老爷子有些心酸。再看上面,对自己的关心,想念之情溢于言表,顿时心中一酸。 “傻小子,啥时候回来呀!” 打开奏折,一边想一边再细细的看了起来,“爷爷,孙儿没给您丢脸,打得高丽人溃不成军。” “大明儿郎们都是好样的,四叔也是好样的。孙儿记着您的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孙儿坐镇中军,四叔冲锋陷阵,您的一儿一孙,给咱朱家扬名立万!” 老爷子笑着点头,嘴中自语,“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 “孙儿在外,不能每天侍奉爷爷,心里十分惦记。天热,您别总穿粗布衣裳了,换丝绸的吧。穿着凉快,不黏身。您一辈子简朴,到老了别再苛待了自己。咱朱家家大业大,穿点丝绸,穷不了!” “顿顿还喝酒吗?少喝点,伤身体。要真想喝,等孙儿打完了仗,回去陪您喝!” 老爷子脸上带着些感受到儿孙孝意的满足,笑道,“傻小子,就知道问咱,也不知道问问你那大肚子的媳妇!” 然后,老爷子接着往下看,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爷爷,等孙儿得胜回朝之后,请您泰山封禅可好?” “您布衣提剑起淮西,扫平南方兵乱,提军北上。推翻蒙元暴政,还天下百姓朗朗河山。” “又出兵远征,拒胡人刀兵于国门之外!” “收复燕云十六州,打得胡人闻风丧胆。” “轻徭薄役,与民休息。” “现在又有了孙儿为您灭了高丽的功劳,这些事桩桩件件,咱都写在泰山,昭告天地,可好?” “呵呵!”老爷子笑容更胜,看着信摇头道,“不行不行!咱可没那厚脸皮!再说,那得花多少钱呀!” 第34章 父子之盟 [] 就在大明京师,因为实行税法而纷乱之时,高丽境内,明军长驱直入,直达汉城最后一道屏障,汉江分支,临津江。 这条江距离汉城以北,只有一百多里。 明军沿江扎营,营垒数不胜数,望不到尽头,漫山遍野都是大明的日月战旗。平壤城下歼灭高丽主力之后,高丽再无可以和明军野战的精锐。 即便是高丽王京中还有四五万精锐之师,可以召集十几万高丽军民,但是面对大明的大军,他们只能选择退守。最重要的是,平壤一战,高丽打光了手中的骑兵,现在在汉城附近,呼啸疾驰的,皆是大明男儿。 朱允熥驻马江畔,看着江波荡漾,再看漫山遍野,满是矫健的大明男儿,不禁有些心怀激荡。 此江临津,从北到南,贯穿高丽,也堪称壮丽。可在其他人的心中,没什么印象。在他心中,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在后世那场堪称中华儿女站起来的伟大战争中,英勇的中华战士们,就是在这里,沿着这条江,攻占了汉城。 而后在敌人的强大炮火之下,汉城几度易手。但英勇的中华儿女,无数次的顶着敌人的飞机,巨炮。沿着这条江,不断的向前冲击。 伟大的中华儿女,让狂妄的麦克阿瑟喊出了这是联军的生死阵线,绝不退让的口号。 那些华夏儿女,就沿这条江,一次次的冲锋,厮杀。直到完全打碎了,敌人以汉城为根据地,整兵再战的作战意图。 更让不可一世,称霸世界的敌人意识到,眼前的中华的儿女,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模样。昔日,他们一条军舰,几门火炮,就能让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被他们予取予求的时代,已经他妈的过去了。 他们打不下去了,不但不敢再打,还要在谈判桌上签字,在停火协议上盖印。 积贫积弱的中华,百年血泪屈之后,华夏儿女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新生。 更让那些洋鬼子,再不敢犯我半寸国土! 谁敢再说我们是东亚病夫,尝尝我们的刺刀! 但是,那种壮烈,那种牺牲,那种种的种种,都是鲜红的,华夏儿女的热血呀! 战马信马由缰,走到江畔,俯下头颅,饮着清澈的江水,眼睛有些发红。 这一世,这里不会再成为华夏儿女,挥洒热血的战场。只会成为,乐土! “殿下!”亲卫统领傅让,小跑着到了朱允熥身后,轻声道,“有高丽豪族来投!” 明军一路南下,眼看李氏高丽大势已去,高丽的豪族纷纷前来劳军,表达归顺之意。高丽士绅百姓,还真有些喜迎王师的样子。 “李景隆!”朱允熥依旧看着江水,淡淡的说道。 “臣在!”李景隆小跑着过来,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见见,好言安抚一下。不过,告诉他们,王师耗费巨大,他们也要表表孝心!”朱允熥一笑,“让他们知道,大明这个爹,不是那么好认的!” 李景隆拍胸脯答应,“殿下放心,臣晓得分寸!” 而傅让的脸色有些怪异,继续开口,“殿下,不但有高丽的豪族大户,还有几个自称是原高丽王族的后裔,求见!” 高丽的国祚从高丽太祖王建开始,历经数百年,子孙繁多。虽然被李成桂取而代之,但在国内依旧有着大量的支持者。李氏上位之后,对高丽王家的子孙,更是大加屠戮。 不过,朱允熥对王家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蒙元时,高丽王就是蒙元的狗,不但要和蒙元和亲,历代的世子也都要进大都为质子,为蒙元皇室充当宿卫。 当初天下尚未一统之时,高丽王不但直接派兵,帮着蒙元镇压中原各路义军,更是当大明北上之时,出兵阻挠。 不过嘛,王家现在还是可以拿出来,当个贞节牌坊用用。 “都让曹国公去见!”朱允熥沉思下说道,“孤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 “殿下说的是!”李景隆笑道,“殿下何等身份?臣也不着急见他们,晾晾再说!” “反正这些事都你来做,何时见他们,说什么话,你自己看着办!”朱允熥拉下缰绳,马蹄带起些许的水花,“孤只有一条,要让他们心悦诚服!” 几人说话之时,朱棣,蓝玉,傅友德,王弼等人从远处下马,大步过来。 “殿下,臣探清了!” 王弼先开口说道,“臣带着斥候,周边百里都勘察过。高丽王都坚壁清野,城门都用石头堵死了。” 傅友德也开口道,“臣听闻高丽王京内,尚有可战之兵五万余人,十万百姓。看来高丽李家,是打算据城死守!” 朱允熥的神色有些凝重,战争并不一定看对手的兵力多少。汉城是李氏的大本营,若真拼命的死守,占据天时地利,只怕明军的伤亡也不会小。 “殿下可是要派人劝降?”傅友德顿了顿,继续问道。 “不行!”朱允熥说的斩钉截铁,“此战,必破城!” “对!”朱棣开口大笑,“灭国之战就在眼前,不破城算什么灭国!” “报!” 朱允熥刚要开口,又一亲卫快马而来。 “殿下,高丽王派了求和使者,在营外捧着国书印玺求见!”亲兵跪地奏道。 “曹国公!”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你去!”说罢,跳下马,拉着蓝玉等人到一边,“来,几位给孤说道说道汉城的城防,咱们研究下怎么打!” 见朱允熥让自己去见高丽使者,李景隆心中有些失落。灭国大战在即,他哪有心思见那些高丽使者。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殿下爱护我呀! 高丽人求和,肯定少不了金银之物,我去见的话,怎么不落下一些! 于是,李景隆眉开眼笑的带着亲兵,打马回营。 进入营中,李景隆命人擦亮自己的铠甲,在帐中端坐。稍候片刻,一个垂头丧气的高丽使节,在亲兵冷冽的目光中,低头进来。 李景隆一看,不禁莞尔,来者还是熟人。当日在京师,给他送过金票的高丽大臣,朴半城。 后者,显然也认出了李景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小国下臣朴半城,参见天朝公爵!” 说着,就是大礼相拜,谦恭的跪下。 “老朴,是你呀!”李景隆微微一笑,也没搀扶对方,坐着说道,“咱俩也算故交了,你起来好好说话!”说着,又是一笑,“你这人,虽然是个高丽人,不过在本公心中,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就是嘛,你这名儿不好!” “朴半城!”李景隆已经笑出声,“半城?你老兄得多好的肾?” 明明是取笑,但后者也不恼,反而正色道,“身体发肤名字乃是父母所赐,下官不敢妄言!”说着,又抬头看看李景隆的脸,“正如高丽与大明,小国视大国为父母,高丽犯错,大明惩罚乃是应有之义。” “嗯!你还算明白些道理!棍棒之下出孝子!”李景隆点头道。 “不过,父母即便是对儿女恨之入骨,也不会伤其性命!”朴半城又跪下道,“高丽错了,大明出手惩戒,乃是天朝的怜爱教育之心。如今小国已经知错,请天朝高抬贵手,莫真的伤及高丽的性命!” 说着,重重的磕头,“此后,高丽再不敢做忤逆天朝的逆子,唯有全心全意的侍奉!曹国公,您是天朝贵戚,是皇太孙身边的重臣,请您代为斡旋。高丽上下,必感恩戴德!” “哎!”李景隆叹息一声,“早干啥了!现在才知道错,不觉得晚了吗?五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回去,你让皇太孙的脸往哪放?” 朴半城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赶紧道,“下官出城时,王上有交待。请曹国公转呈皇太孙殿下,高丽愿以儿邦侍大明为君父,高丽世世代代永为大明之子!” “不好办!”李景隆摇头,托着下巴说道,“你们的心,我信,可别人信吗?你知道打你们高丽来了多少人?蓝玉来了,傅友德,王弼,曹震公爵来了好几个,侯爵更是十几个。” “别和我说你不认识这些人,我不相信你这出使过大明的人,没背过我大明的英雄谱。如今眼看破城在即,都眼巴巴盯着这些军功呢?再说,还有那些真金白银” “高丽府库,尽数献上!”朴半城大声道,“只要皇太孙殿下宽恕高丽之罪,高丽愿拿出所有金银宝物,献于大明!” “心,是真诚!”李景隆把对方扶起来,“可是,我身为大明的国公,不能因私废公呀!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我怎么帮你们说话!” “下官带来十车金沙,还有一块狗头金!”朴半城小声道,“本是劳军的礼物,现在全献与曹国公。若曹国公肯帮着说话,下官这就命人回城,禀告王上,再打开国库,全部运送出城,运至军中,作为赔礼!!” “只要曹国公转呈皇太孙殿下,高丽的悔意,您帮着高丽说几句好话。哪怕是城下之盟,父子之约,高丽都认!” 狗头金? 李景隆眼睛一亮,嘴里道,“这不好!不好,如今两国交战,收你们的钱,算怎么回事!” 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差点惹祸了! 李景隆心中惊醒,皇太孙让他见这些高丽人,可不是让自己收钱的。自己若真是收了,恐怕就要大祸临头。 再说,高丽的国库,破城之后,还不全是大明的?太孙仁德,怎么会少了自己的一份! 当下,板着脸,怒道,“你拿本公当什么人?区区金银,就想让大军撤军,真是妄想?尔国库放在那儿,我大明王师自会取来,要你送?” 朴半城当场傻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曹国公,下官真心相求,高丽必不敢忘了您的大恩。”朴半城哭道,“我高丽王上,愿意世代称大明为父,只求天朝仁德,让汉城古城,免去战火之灾!” 到手的金子,飞了! 李景隆心中正在恼怒,越发不耐烦,开口道,“降也可以,让你们高丽王,带全体王族,赤膊出城,奉上国书地图人口图册,跪地请降!” 朴半城咬牙道,“曹国公,大明真要灭了高丽吗?如今城内尚有十万能战之兵,军民数十万,若真厮杀,大明不过也是徒增伤亡而已!” “吓唬我!” 李景隆大怒,“本公看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朴半城说完就后悔了,忙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下官不是” 李景隆不听他的辩解,大声道,“来人,东西拿过来!” 顷刻之间,一个木匣送了进来。 “这东西是给你们高丽王的回礼!告诉他,要么赤膊牵羊出城请降,要么等着受死!”李景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35章 枭雄 [] 两天之后,明军开始攻城。 明军炮兵阵地占据了汉城西侧的三角山,投石机火炮等物一刻不停的开始朝汉城射击。 李氏苦心经营的高丽国都,顿时笼罩在硝烟和爆炸声中。为了抵御明军,李成桂几乎是动员了城内所有男人,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明军除了弹丸之外,还用投石机,弓弩朝城内抛射,大明征讨李氏逆贼的讨贼檄文。 内容不过是旧调重弹,对高丽军民诉说大明征讨者,乃是李氏。和普通高丽百姓无关,李氏篡位自立,天怒人怨等等。望高丽军民,切勿做了李家的替死鬼。 不要小看这些东西,或许在某些时候,就是这些东西会动摇那些守城的高丽军民的决心。 高丽王宫景福殿中,李成桂在明军的炮火喊杀声中,再次召集群臣。 不过月旬的时间,高丽王似乎苍老了二十岁一般,两鬓满是白发,容颜恍惚憔悴,像是什么精神,什么斗志都没有了,竟然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下,才能站起来。 “明国大军在外,高丽危如鹅卵!”李成桂的声音也是极其虚弱,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社稷将倾,到底该如何?”说着,他浑浊的眼里,流出几滴老泪。 想他李成桂出身蒙元世袭万户之家,以勇武受到高丽王的赏识,屡次替高丽征讨倭寇海盗,平息叛乱。 蒙元末年,中原红巾贼西路军,先是攻破元上都,后又流窜至辽东,几乎将高丽灭国。那时也是他李成桂站出来,和元军合力打败了中原关先生领头的红巾贼,才力挽狂澜,保住了高丽。 赫赫武功,让他在高丽上下有了莫大的人望和权力,让他最终取高丽王而代之。 他,堪称一代枭雄。 可是现在,这位枭雄,已经末路。 汉城正面是大明皇太孙的大军,后面还有大明水军拦截,四面合围,插翅难逃。 “王上!”高丽大臣郑道传缓缓开口,“还是,投降吧!汉城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城内还有十几万军民,我们占据地利优势,明国没那么容易破城!”李成桂的次子李芳果叫嚣道。 “闭嘴!”李城桂呵斥自己的儿子一声,又看看群臣,“我知道守不住,我早就派了使者去明军那请降,可是明国人的条件,是让我赤膊出城,跪地请降!” 说着,浑浊的双眼游动一圈,声音沙哑的开口,“外面的明国皇太孙,不单是要灭了我李家社稷,更是要我李家死!我若出城,你们不会想不到什么下场!” “会被送去大明的京城,被如牲畜一样捆绑着,当成他们大明皇帝祭天炫耀的礼品。” 群臣沉默了,从战争开始,他们就知道,明国是要给高丽换一个新主人,听话的主人。一直以来,明国皇帝都没有真正承认过李家的正统性。虽然御赐了国名,但没有王号王印和册封诏书。 “王上!”高丽另一大臣,姬从良开口说道,“其实臣以为,王上不必如此忧虑!明国毕竟是礼仪之邦,若王上出降,明国定会妥善安置王族。臣听说 ,明国俘虏了许多大元的王室,不但没有杀戮,还都许以爵位厚禄。” “事已至此,这已是最好的选择!外面号称大军五十万,即便是他们现在攻不下,可明国还有无数个五十万大军。” “王上,汉城又有多少可战之人?孤行下去,怕高丽不但要亡国,还要灭种!” “况且,如今汉城已是孤城,城中军心不振!臣,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城中有军兵厌战,万一私下打开城门,或者作乱造反,抓了王上您去和大明请功。届时,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有待,因为您是他们的战俘!” “王上,降吧!只有这样,您才有被优待的机会,高丽也才会有生机!” 李成桂沉默着,看了群臣许久,漠然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心里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不降,我知道后果。可是降,我也怕!所以,请诸位爱卿帮我定下来。”说着,他虚弱的一指,再次开口,“要降的站在左边,不降的站在右边,那边人多,我就听谁的!” 说完,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高丽臣子们相互看了几眼之后,在郑道传和姬从良的带领下开始站队。文官们,几乎都站到了左边,只有一些忠心李家的将领们,站在右边。 “看来还是投降的人多呀!”李成桂叹息一声,手缓缓松开,一块带血的帕子,落在地上。 血是那么鲜红,而在这一瞬间,李成桂那满是浑浊的眼睛,却变得格外明亮,周身那种虚弱尽数褪去。 他像猛虎一样盯着要投降的臣子们,脸上满是嘲弄和冷酷,还带着几分狰狞。 一代枭雄,怎么可能会软弱成那样? 一代枭雄,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之所以装出软弱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辨别臣子们的忠心而已。 “那日在殿上,靖安君说的没错!”李成桂缓缓从王座下面,捧出一个匣子,眯着眼睛开口,“你们这些人,只要换一个主人,还是一样的做官。你们可以降,可是我李家不能降!” “王上啊!” 群臣惊呼之中,李成桂打开匣子,李芳远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滚落出来。 “高丽是李家的高丽,你们既不愿意和李家共生死,留着你们何用?”李成桂脸上,泛出瘆人的冷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不清的持刀甲士从外面杀进来,围着主张投降的官员们,劈头就砍。 金碧辉煌的宫殿,瞬间变成了修罗场。殷弘的血,残肢断臂,在视线中凌乱的飞舞。 “哈哈哈哈!” 惨叫声中,李成桂疯狂的笑。 随后双手扶着玉带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大喊,“登基以来,寡人奉行事大政策,奉明国为上国,谦恭卑微丝唯恐对明国皇帝不敬,可换来的是什么?” “明国皇帝不止一次说寡人是篡位小人,不止一次下旨申斥!” “寡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明国大军,是他们要灭了高丽,灭了寡人的野心!” 惨叫停了,殿中血流成河,尸首满地。 李成桂看着那些尸首,漠然道,“不让寡人活,那就一起死!汉城,必成为明国人的坟墓!”说着,又一指地上的大臣尸首,“这些人的财产都抄没,家中的妻女都送到城墙上,赏赐给守城的军民享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打开国库,告诉城中军民,杀一明军,赏一匹布布,五两银!” 疯狂的呐喊声中,李成桂把战刀挂在玉带上。 “寡人,就是高丽!” “明国要灭寡人,就是要灭高丽!若战败,世上再无高丽人,亦再无高丽种!” 李成桂对殿中,那些忠心的臣子们咆哮着,“诸君,随寡人死战!” 第36章 万事俱备 [] 砰砰,明军炮火之下,汉城城墙砖石碎裂,山摇地动。 明军极其善用火炮,这种在高地构筑炮兵阵地,对固定的目标进行火力打击,更是他们的拿手活。 (汤和打四川夏政权的时候,夏政权在江两侧的山上设置火炮,用来打击明军的战舰。) 大明以武立国,老爷子曾亲口说过,铁炮乃国之利器。京师设有常备炮局三处,光是用来制造火炮的工匠,就多达九千二百余人。 而此时轰击汉城城墙的火炮,也不再是那些小口径的铁炮,都是通过海港运输来的大型火炮。按朱允熥心中的换算,每门炮几乎都是九磅炮大小。射程更是高达二十里,军中称大将军炮,无坚不摧。 (弹丸的重量,九磅就是八斤多,弹丸重八斤多,那时代算重炮了) 这些重炮发射时声势骇人,发射时仿佛地都在颤抖。每门炮都因为体型巨大笨重,而装载在四轮炮车上。 除却这些重炮,还有百字连珠炮,飞云霹雳炮,轰天霹雳炮,毒药神药炮等等。 近乎四百门火炮,在三角山高地,对着汉城的城墙延绵轰击。 其中,最让朱允熥感兴趣的是迅雷炮,此炮只有四百多斤重,斜靠在地上,发射出的弹丸呈弧线弹道。此炮用铁橛钉子尾部,固定在浅坑中。 此炮装药二两,若是发射八两重的弹丸,炮口垫高一寸,射程高达六里地。若是装满了三钱重的铁砂,三里射程之内,杀伤力覆盖五十步之内。 这简直就是明代版的霰弹迫击炮! 炮兵阵地中,朱允熥看着那些火炮,心中感叹还真是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后人所有的创造,都建立在祖先的探索发明之上。 “口径还是有些小!” 朱允熥心道,等回了京师,要好好去炮局看看,怎么能铸些更大口径的火炮。 心里正想着,边上远处砰地一声,紧接着一根炮管崩到天空,又重重落下。 “殿下小心!”李景隆在瞬间,把朱允熥压在身下。 “一边去,离孤二里地呢!”朱允熥甩开对方,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径直走去。 炮兵阵地内,烟尘之中,几个明军士卒哀嚎着被袍泽抬下去。一门火炮,在连续不断的发射之下,炸膛了。 “传令军中郎中,马上救治!”朱允熥大声道,“一定要救活!” 看着那些浑身是血的炮手,朱允熥心中阵阵心疼。炮手,可是军中的精锐呀!这些炮手,都是百战老兵。 “这炮打了多少发?”傅友德拽着一个军官的脖领子怒问。 “七七七发!”那军官苦着脸,“殿下,大帅,小的没敢多撞药呀,一次就是三两多,谁想到才打几下就炸了!” 傅友德黑着脸,“记住炮上的铭文,报给军法官,回头找工部的麻烦。” 只怕,这门炮的铸造工匠,要掉脑袋了。大明不但军法严苛,对于军用兵械等物的要求更为严苛。铸造火炮的工匠,都要把名字刻在炮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朱允熥一开口,诸将赶紧俯首,恭敬的倾听,“挖到哪儿了?” 蓝玉在身后开口,“去,把张老狗叫来,殿下有话问他!” 轰鸣的炮声中,人说话都要大声嘶吼。 稍后片刻,一个枯瘦矮小的汉子,被带到朱允熥面前。 “你就是张老狗?地道挖到哪儿了?”朱允熥开口问道。 张老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千岁爷,挖了一半了,再有一天,兄弟们就能挖到城墙地下!” “这么快?你可比糊弄孤!”朱允熥有些意外,开口道。 汉城城高池深,而且高丽人铁了心的死守,攻城方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能不能挖地道,挖到汉城的城墙下,用火药炸塌汉城的城墙。 这个法子,后世太平天国就是这么破的南京城,如今被朱允熥信手拈来。选出军中善于挖掘,或者有过矿工经历的士卒,在炮火的掩护下进行偷偷挖掘。 只是没想到,挖掘的进展竟然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小人长几个胆子,敢骗太孙千岁!”张老狗磕头道,“北边的的土不黏,兄弟们一榔头下去一大片” “走,带孤去看看!”朱允熥觉得,还是眼见为实好的。 随后,一行人来到山下明军阵地之中,外表看是明军的营地,实则藏着数个地道。 一个方正的洞口出现在视线中,洞口笔直宽大在地下成一个直勾形,通向远方。地道两边都夯实了用木方顶着,防止塌方。 地道之中,无数光着膀子的士卒推着独轮车,一车车的往出带土。 “殿下,不能往里面去了!”见朱允熥好奇的要钻进去,李景隆等人赶紧上前拦着。 “这样的地道一共挖了三条?进展都这么快?”朱允熥点点头,随口问道。 “回殿下,都一样的,小人算距离,刘老四带人挖。咱们人多,前头兄弟挖,后头兄弟夯土顶上方子,三两天的功夫就挖出来了!”张老狗在一旁,畏畏缩缩的说道。 “刘老四?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军中还真是藏龙卧虎,朱允熥看着笔直的地道,开口笑问。 “他以前是挖矿的!”张老狗回道。 “怪不得!”朱允熥随口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张老狗忽然跪下,不敢说话。 “殿下问你话呢,哑巴了?”李景隆骂道。 “小人,小人以前是挖盗墓的!”张老狗脑袋埋进土里,颤声道,“后来被官府抓了,充军!” “便宜你了!”朱允熥笑道。 还真是便宜张老狗了,大明律盗墓者不分首众皆凌迟处死,而且还要处死盗墓者的妻子,兄弟等。 “这厮也是命大!”蓝玉在一旁笑道,“他被抓时,正赶上洪武二十一年北征漠北。他自知必死,在堂上大喊,狗死了还能吃肉,杀他等于糟践东西,他还有两膀子力气,不如发配军中,去边关杀鞑子!” 说着,又是一笑,“谁知他这厮,还真是当兵的料子,几次大战下来,不但没死还立了,现在是个小旗!” 真他娘的 人才! 朱允熥轻踢一下张老狗,“你盗掘了多少坟呀?” “小人也记不清了,不过被抓那回,小人是挖了前朝一个王爷的坟!”张老狗不敢不说,越说声越小,“那墓都被人洗了好多回了,也没盗着什么好东西!” “好好干!”这种事,朱允熥也是一笑置之,开口道,“好好干,若是能炸塌城墙,战后孤给你请功,赏你个官做,也算光宗耀祖!” “千岁爷放心,小的别的不成,找死穴一找一个准!当初那王爷墓地,前几个人的盗洞都离墓室远着呢,小人一下,就点在那王爷的棺材上了。从盗洞下去的时候,正落在棺材脑瓜顶,抹黑就开始摸,拳头大的金锭” 说着,张老狗顿时语塞,他娘的说露馅了。 蓝玉眼角不住跳动,脸色铁青。 朱允熥又是一笑,“继续干吧!”笑罢,转身离去。 ~~~~ 从地道出来,走入兵营。 此处兵营,属于等城墙塌陷之后,第一波攻城的景川侯曹震部。 朱允熥走到曹震大帐之外,顿感有些奇怪。外面一个肃立的卫士都没有,帐里还不时传来什么保佑,什么在上的声音,还有些许的 烟火气。 “里面干什么呢?”朱允熥直接挑开帘子进去。 里面正带着一群人跪着的曹震,一下窜起身,“臣等,见过太孙殿下!” “你这是拜关二爷?” 朱允熥定睛一看,原来是景川侯曹震,带着一群手下,在帐篷里拜关二爷。 元末明初民间演艺话本十分兴盛,三国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而关羽以忠义,及其受到民间和军中的推崇的。 “臣拜拜二爷,求个好彩头!”曹震躬身笑道。 “什么好彩头?”朱允熥坐下,“保佑你再升官发财!” “臣求二爷保佑,汉城别再投降喽!”曹震有些窘迫的说道,“臣十来岁跟着老皇爷杀人打仗,打下的城池没有一百都有八十,可从没有连着两个城池投降的!” “这就好比,推牌九,连抓两手憋十!得拜拜二爷,去去晦气!” ~~ 第37章 城破 [] 破晓,微有雾。 清晨的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金达莱竞相开放,于弥漫的晓烟之中,带上些让人沉醉的花香。 明军的轰击终于停止,天地间荡漾着久违的安逸。 几个高丽兵抱着兵器,麻木的蜷缩在城墙一角,空洞的眼神看着湛蓝的天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汉城的城墙早已残破不堪,在明军火炮和投石机的打击下,原本还算壮丽的城墙上,碉堡箭楼都变成堆堆瓦砾,城头残肢断臂,尸体交错。 虽然明军还没有大规模的攻城,但是经久不息的远程攻击,已经把这些高丽兵,折磨得身心俱疲。 “好想吃一碗妈妈做的海带汤呀!” 一个高丽兵喉咙动一下,眼神中焕发出些神采,喃喃的说道,“泡了米饭,加上家里的泡菜!”咕噜,他喉咙又动了下,“妈妈做的饭,永远最好吃了!” 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想吃你母亲做的饭,就守住我们的汉城!王上的谕旨里说,明国人攻下汉城之后,要屠城,要把我们都杀光!” 想念母亲味道的高丽兵,依旧看着天空,“可是,我看明国人发的告示上说,他们不杀普通高丽人!” 啪地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军官狠狠的敲打。 “明国人的鬼话你也信?他们来高丽,不就是为了抢劫杀人吗?他们进城之后,我们所有东西都会被他们抢走!” “我们本就什么都没有!”高丽兵低头小声嘟囔。 “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兄弟姐妹,父母都在城里,你愿意他们被明军杀死吗?” 突然,咆哮的高丽军官竖起耳朵,然后惊恐的在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 刚看到了些什么,身体马上石化,满脸的惊骇。 “明明明国要攻城啦!” 军官的喊声在汉城城头响起,残破的城墙上瞬间满是示警之声。 ~~ 汉城城外,明军大营中,数不清的虎贲战士,在军官的号令下集合。 弓弩手列于阵前,而后是身披重甲的精锐步兵,放眼望去,似乎有数万人。这样的万人阵,在明军阵前排出三个。万人阵中,每百人设一小旗,每千人设一大旗。队列之中,旌旗招展。 众多旗帜之中,大明皇太孙的金龙战旗,巨大的黄罗伞格外耀眼。 朱允熥一身金盔,立于伞下,面如沉水的看着面前,跪着请战的几位将领,开口说道,“尔等随孤远征数月,如今乃是灭高丽之最后一战。尔等既请命,务必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若不破城,臣等提头来见!” “好,酒来!” 朱允熥一伸手,边上一只金杯落入他的手心。杯中荡漾的,是中原的烈酒,酒香清冽。 “孤,敬诸位将军一杯。破城之后,孤为诸位在高丽王城中,设庆功宴。明高丽王女,为尔等歌舞尽兴!” 呼啦一阵铁甲叶子作响,攻城先锋曹震,张翼等人仰头饮干烈酒。 “且去!”朱允熥也一口饮尽,朗声道,“孤,为你们擂鼓以壮军威!” 几位军侯返回本部军阵,均是站在队列第一排,日月战旗之下。 咚咚咚咚,疾风骤雨一般的战鼓在天地间骤然而起。二十万大军看着中军点将台方向,高台上,一身金色甲胄的皇太孙,正挥舞双臂,用力的捶打战鼓。而后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友德,蓝玉等人也纷纷走到鼓下,敲打战鼓。 刹那间,三军沸腾。 “万胜!万胜!万胜!” 忽然,在震撼天地的鼓声之中,第一波冲锋的军阵中,响起嘹亮的歌声。 大明,开国礼乐,飞龙引。 “千载中华生圣主,王气成龙湖。提剑起淮西,将勇师雄,百战收强虏。驱驰鞍马经函数,将士共甘苦,次第静风尘,除暴安民,功业如汤武!” 咚咚咚,将士们的歌声中,战鼓再次加快。 手臂粗细的鼓棒在朱允熥的手中,犹如风车一般,一下下的击打的鼓面上。 “玉磊瞰江城,风云绕帝营。驾楼船龙虎邹恒,飞炮发机驱六甲,降虏将,胜胡兵。” “谈笑擎长鲸,三军勇气增,一戎衣,宇宙清宁。从此华夷归一统,开帝业。庆,中华升平!” 咚,最后一声鼓声落下。 朱允熥一手中鼓棒做刀,指向汉城,大吼道,“攻城!” 二十万人齐呐喊,“攻城!” 如此壮怀激烈之声,让山川颤动,江河倒流。 城头的高丽人,惊恐地望着明军的阵地,手中的兵器已是有些抓不稳。 就在此刻,他们似乎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微微的颤抖一下。 轰!轰! 突然之间,地下传来阵阵犹如暴风雨之前,压抑的雷声。但是这雷声的威势,却前所未见。 眨眼之间,天地开始猛烈的颤抖,汉城宏伟的城墙在这些延绵不断的雷声中,剧烈的摇晃起来。 而后,众人的视线中,汉城城墙下,大地爆裂,泥土翻滚。仿若有一条蛟龙,要破土而出。 “地龙翻身?”惊恐的高丽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地震,疯狂的呐喊起来。 轰隆! 天地间,冲天的烟雾乍起,汉城的城墙猛的膨胀之后,再度扭曲。随着火光和爆炸之声,无数砖石飞溅,汉城城墙出现了坍塌。 “破城,破城!” 二十万明军举着兵器,对着烟雾中的汉城,疯狂呐喊。 轰隆,轰隆,那是砖石倒塌的声音。 烟尘被风吹散,汉城城墙上豁然出现三个巨大的缺口。 破碎的砖石夯土,恰好形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斜面,给严阵以待的明军,铺就了一条进城的道路。 “灭了此獠!”朱允熥大声下令,中军令旗飞舞。 “天佑大明!杀呀!” 明军队列最前,须发半白的老将景川侯嘶吼一声,带着子侄等如猛虎一般当先冲了出去。他身后,数万明军潮水一样的冲向汉城城墙坍塌的缺口。 “兄弟们,杀进去抢呀!” 老将们激励士卒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最直接有效。 数万士卒,气吞山河如虎! 而此时,头晕目眩的高丽兵,虚弱的从废墟中站起,茫然的寻找着同伴和军官。城墙塌陷的一刻,不知多少人被砸死,被砖石掩埋。可是此刻他们来不及拉扯自己的袍泽,明军已经沿着那条斜坡,开始了冲锋。 “儿郎们,守住!射!” 就在此时,高丽王次子李芳果,带着一队精锐甲士赶到。立于最宽的一处缺口上,对着冲锋的明军,居高临下就是一轮箭雨。 “冲!” 明军在箭雨之中呐喊,最前方竖立如墙一般的铁盾,弓箭射中之时,火星四溅。 嗖嗖嗖,明军的弓弩手也开始反击。 箭雨之中,双方不断的有人倒下,城墙虽然塌了,但是明军仰攻,稍稍处于下风。但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且明军都是重甲步兵,就这样直接顶着高丽人的箭雨,向上攀爬。 咔嚓一声,曹震斩断铁甲腰间插着的弓箭,单手举着铁盾,一把飞斧扔出。 城墙的高丽人队列中,一人惨叫着倒下。 见主帅如此英勇,冲锋的明军更加士气如虹。 临阵不过三箭,而且仓促之中,高丽人的弓箭手数量不足以对数万人进行压制。明军的先锋,已经冲到他们鼻子跟前。 两道洪流,轰然相撞。 乱军之中,老将曹震,直接抓住高丽人刺来的长矛,铁臂一拉扯,对方直接被他拉到明军之中。而后顷刻之间,那高丽兵就被他身边的亲兵乱刀砍死。 “破城!” 曹震大喝一声,带着子侄等,用铁盾开路,直接冲了进去。 第38章 插上大明的旗帜 [] “景川侯居然如此悍勇?” 城下,观战的朱允熥见景川侯如此,不禁开口感叹。 他身边,傅友德微微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这厮早先在军中有个诨号,叫曹愣子,天生的不怕死傻大胆。而且生性嗜杀,早年间一天不杀人就浑身不痛快!” 其实不单是曹震,明军这些老军侯大多如此。在另一个缺口处,鹤庆侯张翼等人也是如此。这些老杀才,平日撒泼耍赖贪赃枉法,但是一到战阵上,都豁出命身先士卒。 他们不但自己拼命,每战都必须带着自己的子侄晚辈亲赴一线。 “今日方知,当年故太子为何要如此回护这些人。今日也才深刻的明白,自己到底继承了多少无形却有力的政治遗产!” 朱允熥心说一句,大声道,“此战后,孤当为几位老侯爷请功!”说着,眼看第一波明军,已经如潮水一样冲上高丽的城头,大喝道,“让第二波准备!” 第一波都是渴望功绩世袭的老侯爷,这些老杀才在军中跋扈惯了,那些青年将领们明着不敢争破城头功,暗中早就憋着一肚子气。 军令下达之后,西凉侯濮玙,瞿能等人双眼通红,立于军前摩拳擦掌。 ~~~ 城头缺口处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当先的明军铁甲精锐,面对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高丽兵,徐徐推进。 明军的重甲步兵,都身披双层铁甲,第一层是棉甲,甲胄中还有链子甲。这样的组合不但在防御上不怕刀砍枪戳,而且重量也比全部精铁铠甲要轻便一些。 “推过去!” 曹震在子侄的掩护中,舞刀大喊。 “杀!” 跟随他的明军大吼一声,外围举着铁盾奋力推着,后面的用短剑拼命在缝隙中捅刺,还有长柄铁斧对着高丽人,当头劈砍。 渐渐的,明军在城头的战士越来越多,高丽人的阵型中,露出一个豁大的缺口。更多的明军,沿着这个缺口,迎着两侧高丽的弓箭,嚎叫着冲锋。 此时城墙下,明军也把箭楼搭了起来,弓箭手爬上箭楼,对着城头开始射击。从天空俯瞰下去,双方弓箭你来我往,地面上黑色甲胄的明军,狠狠的和高丽兵绞杀在一起。 “前头的兄弟闪开!” 明军之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喊。 就在明军缓缓向前,推着高丽兵退后的时候。明军中,几十个士兵扛着黑黝黝的小炮冲了上去。 轰!砰! 小炮在瞬间开火,明军抬着的是几百斤的小炮,里面装满了三钱重的铁砂。 “啊啊啊!” 城头一片惨叫,血肉纵横,高丽士兵嚎叫翻滚,惨绝人寰。 火光喷射之中,周围三十步内,高丽兵纷纷惨叫着倒下。如此放了几炮,明军不但在城头彻底的立足,而且高丽人拼死守住的战线隐隐有崩溃之势。 战机稍纵即逝,明军趁着高丽人的慌乱,继续向前。那些炮手,在同袍的背后,快速的装填。 砰砰,轰轰! 一声声爆炸在城头响起,密集的高丽人割麦子一样倒下。 第一波冲锋的数万明军,全部上去了,并且已经把城墙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第二波,上去!”中军中,朱允熥大声下令。 话音落下,又是数万虎贲,喊着大明万胜,昂然杀上。 这一波都是大明的壮年将领,各个都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冲锋起来,比第一波还要猛烈循迹。 他们这些生力军上去之后,高丽人的阵线马上再次后退,并且在城墙上,被明军如铁闸一样,死死分开。 “把炮架上!” 瞿能和西凉侯带人冲上城墙,指着高丽援兵疾驰的城墙斜梯方向大喊。 第二波冲锋之中,有更多的小炮,在瞬间这些小炮就被布置完毕。 轰轰,又是一阵火炮的嘶鸣。弹丸在高丽兵的人群中肆虐,如江河决堤,一泻千里。 “杀过去!” 瞿能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着高丽人的援兵,发动冲锋。 前方冲,后方抬着火炮,在侧翼开火。明军的仗打得极为聪明,动用了手中一切武器,对高丽人进行杀戮。 后面,更有顺着塌陷的城墙,源源不断抬着火炮等物上来的明军,还有精锐的弓弩手,抢占了城墙上的高处,对着高丽兵不断放箭。 “外城,肯定是拿下了!”蓝玉在朱允熥耳边说道,“上去的的兄弟,沿路前进,不消半天,高丽人就会崩溃。现在就看兄弟们,能不能一鼓作气,冲进内王城!要不,臣带人再上?” 城墙上满是厮杀的人影,不断有士兵惨叫的从城墙上跌落,重重的落在地上。同时在那些爆炸声中,明军的队伍奋勇冲锋。 朱允熥看着战场,缓缓开口,“拿下外城,高丽的王城就是纸糊的,急什么?”说着,又是一笑,“各部已在城头立足,让火铳兵上去!” 压死高丽人的最后一捆稻草,上去了。 明军的精锐火铳兵,冲上城墙。明军步兵往两侧运动,让火铳兵的枪管,对准了还在顽抗的高丽人。 砰砰砰,城头白烟四起,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钢铁。 两轮齐射之后,密集的高丽人直接崩了。 “打不过,跑呀!” “明国人会妖法!” “去找黑狗血!” 高丽前军蜂拥逃窜,直接冲到后面的援军之中,一边想跑一边想冲上去堵住缺口,双方纠缠在一起。而后面的明军,则是追着他们的屁股,弓箭,火铳,火炮不住的轰击。 鲜血早就流成河,顺着城墙的缝隙,不住的滴落。从城下往上看,战况最激烈的一面城墙,已经全变成了血色。 “守住!守住!不许跑!谁跑了杀谁全家!” 高丽王次子李芳果挥刀疯狂的呐喊,连斩了几个逃兵,可是马上也被溃逃的高丽兵把他和亲卫冲散,淹没。 “西巴!没用的东西!不守住,高丽就要亡国灭种!” 李芳果疯子一样劈砍着冲锋的明军,嘴里疯狂的呐喊。 铛地一声,手中的钢刀砍到一个明军的肩甲上,让对方一个趔趄。可是对方悍勇无比,不但不退反而反手一刀。 噗,李芳果感觉小腹一热。 视线中,那个他砍的面容有些老迈的明军,一只手把他按在城墙上,另一只手中的刀,如同杀猪似的,一下下往他身子上扎着,而且嘴里还在嘶吼。 “谁他妈给你的勇气,敢砍你曹爷爷!爷爷告诉你,砍人是砍不死的,只有捅!” 噗,刀拔出来,带了老迈明军一脸的鲜血。 李芳果捂着肚子,缓缓滑倒,双眼空洞的看着天空,身下一片血河。 “爹,没事吧!” 捅死李芳果的正是景川侯曹震,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他的长子捅死一个高丽兵后,焦急的问道。 “老子能有啥事,就他娘的累了!” 曹震毕竟不比年轻人,杀得有些脱力,随即对子侄们瞪眼骂道,“你们继续杀,谁他娘的砍不够十个脑袋,谁就没饭吃!”说完,摘下头上的铁盔,急促的喘着气,胸口跟风箱一般。 这时,更多的明军冲了上来,压着高丽人不断的后撤。 人群中,西凉侯濮玙伸出手臂,“曹大叔,要是累了,您下去歇着吧!” “滚你娘的蛋,老子会累?”曹震扶着墙站起来,斜眼道,“这面城墙是老子打下来的,你他娘的别过来抢功!” “晚辈怎么敢!”濮玙咧嘴大笑,“再说,晚辈也不稀罕这面城墙,晚辈要带人冲高丽的王宫!” 曹震一愣,跳脚大骂,“你们捡便宜?没老子你们谁上的来?”说着,对着还在厮杀的子侄亲兵们大喊,“儿郎们,跟老子去高丽王的王宫!里面都是好东西,跟老子去抢呀!” 吼完之后,直接跑到正在捅人的儿子身边,上去就是一脚,“耳朵里塞鸡毛了?老子说让你跟老子去抢东西!” 曹安被老子踢得一个趔趄,开口道,“爹,太孙殿下可没说让抢?” “当年破应天的时候老皇爷也没说让抢,你老子还不是把你娘抢回家了,不然哪来的你?” ~~~ 战局已定,现在沿着城墙缺口冲上去的明军,起码有将近十万人。城内到处都是厮杀声,爆炸声,火光,惨叫声还有硝烟。 朱允熥紧了紧盔甲上的绳子,在龙旗下说道,“诸位,随孤进城!” “殿下!” 周围马上跪倒了一片,“殿下万金之躯,前方战事仍在,不可轻举妄动!” 他是储君,没人敢在城头还在厮杀的时候,让他登城。 朱允熥微微一笑,“天命在大明,天命在孤,怕什么?”说着,大声道,“李景隆,傅让,前头开路!” “喏!” 东宫亲卫们早就按耐不住,听到命令之后,脚步轰然的前去开路。 朱允熥踩着斜坡的砖石,缓缓登上满是血肉的城墙。 “太孙千岁,亲至城头督战,诸军务必摧枯拉朽,奋勇当先!” 天地间,满是亲卫们的大吼,还有明军战士们的回应。 朱允熥缓缓向前,在一面残破的高丽战旗前停住脚步。 唰的一声抽出腰刀,挥刀横扫,高丽战旗应声而落,无助的飞下城头。 朱允熥一指这处,大声道,“把大明的旗帜,插在这里!” ~~~ 广州加油,我去做核酸了! 第39章 再无高丽(1) [] 大明的旗帜,在汉城城头高高飘扬。 旗帜上的金龙,狰狞鲜活,目视北方。 随着明军大军攻入汉城,高丽人的抵抗越发的微弱。这个时代,一旦破城之后,守军就会失去坚守的信心,迅速崩溃。进城的明军以千人队为编制,沿着汉城的主要街道推进,汉城变成了血城。 大火在城中肆虐,无论是寺院还是官府衙门,还是那些低矮的茅草民房,皆在大火中哀嚎。倾覆之下,焉有完卵,整个汉城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 皇太孙朱允熥被一众亲卫,将领们紧紧的簇拥在中间,纵马沿着汉城最宽阔的主大街,朝高丽王城而去。 高丽王城还在坚守当中,李成桂武将世家出身,身边自然有些死忠的百战精锐。 “炮呢!推炮来!这仗让你们打的,都他娘的叫人笑话!两炮给墙轰个窟窿出来,就他妈往里边冲呗,里面的金子银子娘们,你们他娘的不想要?” 朱允熥刚刚纵马到王宫之前,就听到了前面传来曹震的大嗓门,而在曹震之后,年轻将领西凉侯璞玙和瞿能等人,则是一脸不忿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 “臣等参见殿下!” 皇太孙仪仗一到,围攻王城的军队,顿时全跪伏一地。 “怎么回事?”朱允熥对璞玙等人笑问。 璞玙有些委屈的开口道,“曹老侯爷,抢了臣的差事。攻王城,本该是臣的事,可是” 他没说完朱允熥已是笑起来,定是曹震等老杀才,一见有人的油水比他们大,马上不要脸的用身份压人,要横刀夺爱。军中这种事多了去了,早年间因为战利品的问题,各部动刀子的都有。 “嗨,你小子还跑殿下这告状来了?”景川侯带着几个老杀才,一票侯爷在前面跑来,跪地道,“臣等参见殿下,臣等不是要抢别人的功劳,而是这种事,他们年轻人没经验。当年臣跟着常大将军破了大都,第一个进大元皇宫的就是臣” 若往日,朱允熥听了这话也就是微微一笑。 但是现在,不但没有笑,并且眼神严肃,看着这些老将的目光,有些让人心悸的阴冷。 “景川侯,你要破城头功,孤给你了!” “孤的军令是你与鹤庆侯,长平侯等人攻破城墙之后,带兵入城,可曾说过让你私自带人进攻高丽王城?” “王城的事,孤已交给别人来攻,你为何又要抢到前头?” “孤给你军令是什么?” 此话说得极重,曹震等人一时有些愣神。 “臣” “孤念尔等是国朝勋贵老臣,一再宽容,也格外优渥。征讨高丽以来,数次大功都给了尔等,现在还不满足,还要破城之后争那高丽王城?”朱允熥厉声喝道。 呼啦,一群老军侯全都伏下身子,口称不敢,连连请罪。 城中战火纷飞,正在酣战之时。不是朱允熥此刻要发作这些人,而是这些人因为要争战功,做的有些过火了。 为将者可以贪功,可以抢功,但不能出格!连番大胜之下,这些老杀才们,必须要敲打一下。 这些人,还真是不省心,稍微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稍微放纵一些,就露出了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强盗本性。 “殿下息怒!”傅友德在朱允熥身边开口说道,“这些杀才,一向如此,都是些只进不出的货,生怕别人得的好处比他们多!” 朱允熥看似怒气未消,用马鞭指着那些老杀才们说道,“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看着孤长大的心腹老臣,今日非要发作你们不可!” “臣等有罪,请殿下责罚!” 跟皇太孙出征以来这些老将们得意洋洋,除了京城就有些飘。今日被朱允熥当头棒喝一番,心里才后怕起来。 “把几位老军侯扶起来!”朱允熥语气柔和一些,让亲卫把众人搀扶起来,叹口气继续说道,“孤知道你们的心,知道你们心里在意什么?可你们是跟孤打仗,你们的有五分功劳,孤都会给你们七分。” “好比,你曹震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孤是看在眼里的。孤能亏待你们吗?破城之后得了些财物之类的,能少的了你们的?” “不过是一个高丽王城,让军中小辈去打就是了,何必把所有功劳都要揽在自己怀里?” “臣等知罪!”曹震等人一身冷汗,赶紧附身说道。 “哎,罢了!”战马上,朱允熥微叹,“来来来,到孤跟前来,且看那些军中小辈,破高丽王城!”说着,指下西凉侯璞玙,“过来!” 后者不明所以,躬身上前。 “你这厮!”朱允熥在对方肩甲上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让你攻王城,你居然能让让人抢了差事!你是侯爷,曹震也是侯爷,你怕啥?” “臣!”璞玙脸上一红,偷看看瞪他的曹震,“臣少年丧父,都是诸老侯爷关照爱护才能有今日,臣不敢争” “也算厚道之人,知道念着旧情!”朱允熥点头道,“但军中只有军令,没有私情,你不知道吗?去,给你一炷香时间,破了高丽王城!一炷香破不了,回家抱孩子去!” “喏!”璞玙面容狰狞,带着亲卫对边上的军丁喊道,“老子的兵,跟上来!” 随后,数千人冲到高丽王城第一线,准备强攻。 “是个厚道人,带兵打仗都不错,就是性子嘛!”朱允熥看着身边的老杀才们笑道,“跟你们比,还少了那么几分野性,少了那么几分当仁不让,谁与争锋!” “嘿嘿!”一众杀才咧嘴笑起来,“臣等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不吝惯了。他们这些小辈,再怎么也都是深宅大院长起来的,少几分血性!” “所以呀,这些小事,就让他们去做,孤这次出征带了许多勋贵子弟也是为了历练他们!”朱允熥笑道。 前方,攻王城的阵势已经摆开。数门小炮被推了过来,长梯架好,弓箭手就位,就等着主帅一声令下。 璞玙站在第一线,冷冷看着王城上的高丽守军。 “准备,听老子的号令” 忽然,城头上出现一杆高丽王族,李字大旗,一个金甲武士大声道,“寡人是高丽王李成桂,求大明皇太孙殿下,现身说话!” 真是要拼命了,李成桂都到了王城的城楼上。 “说个鸟!”璞玙跳脚大骂,“射死狗日的!” 嗖嗖嗖,明军的弓箭手朝着上面,一阵箭雨。但那李成桂也有几分胆气,在卫士的铁盾护卫之下,纹丝未动。 “堂堂天朝,无故伐我小邦。” “大明欲灭高丽国祚,竟然连寡人这将死之人,都不愿意见吗?” “若大明如此行事,如何能安天下各藩国之心?谈何天朝上国?” “世人都说大明皇太孙乃仁德之君,可是薄情寡性至此,在寡人看来,与隋炀帝何异?” 说着,王城上骤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呐喊,“高丽王,请大明皇太孙现身说话!” “妈的!反了他了!”朱允熥身边,蓝玉等人面色大变,大吼道,“璞玙,你是聋子吗?主辱臣死,速速破了此王城,鸡犬不留!” “慢!” 朱允熥一摆手,看着高丽最后的顽抗,高丽王城,冷笑道,“跟我玩激将法?” “殿下切不可中了他的激将!您是何等身份,小心暗箭” “孤早就防着他们呢!”朱允熥打断蓝玉等人的话,似乎是自言自语的笑道,“明的来不过就要来阴的,古往今来,你们还真都是一个德行!” 第40章 再无高丽(完) [] 在这世上,若说对高丽人的了解,朱允熥自认无人可以出其左右。 这个国家,最擅长玩阴的,最不择手段。在种种场合的神操作,总是能让膛目结舌,甚至让人大声疾呼,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样子。 他们不全是坏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用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 此时,高丽王城中,又传来阵阵呐喊,“莫非,大明皇太孙连面见寡人的勇气都没有吗?以大国欺小国,若不是仗着大明百万精兵,十倍于高丽的国力,殿下与寡人堂堂交手,只怕未必能胜!” “哈!”朱允熥听了,大笑起来,“还真是他娘的,会挑衅呀!” “无耻小人,臣定将他碎尸万段!”曹国公李景隆气到咬牙切齿,“殿下,不若让臣前去,训斥那无耻小人一番!” 朱允熥摇头道,“跟死人置什么气?说不定此刻高丽王身边,已经架好了强弩,一你去” “就算是死,臣也不能堕了殿下的威风!让那高丽贱种,口无遮拦!”李景隆躬身,正色说道。 “那你小心!”朱允熥想了想,笑道,“骂他几句,气死他!” “喏!”李景隆大声应道。 ~~~ 王城城楼之中,李成桂手心都是汗水,看着外面的明军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城楼中的气氛,一片冰冷。谁也想不到,明军居然能炸塌汉城的城墙,而且一日之内,就能攻入内城。原本打算据城死守,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身边,几具床弩已经准备完毕,只要明国皇太孙现身,马上能发射。 高丽要亡了,儿子也都死了,他辛苦奋斗了一生的东西,都将化为乌有。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拉着一个垫背的。若是能一箭,射死那大明皇储,他李成桂,也算死而无憾。 这时,王城外的明军之中,忽然数十骑疾驰而来。 随后,一人高的铁盾大车,挡在了一个银盔将领的身前,严丝合缝。 “明国人如此狡诈!” 眼看对方藏身在铁盾大车的护卫下,李成桂心中大怒。 “呔,城上的高丽贼子听着。” “尔何德何能敢自称高丽王?李家本高丽之臣也,乱世中擅行篡位之事,弑主杀王,乃天下第一丧心病狂,寡廉鲜耻之人!” “尔自称高丽王?可有天朝册封诏书,可有天子御赐之印?不过一篡位之贼尔,安敢如此大言不惭!” “春秋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如今大明替天行道,杀的就是你这个篡位的小人,灭的就是你这个不义之国!” “篡位乃是不忠,尔家世代受高丽之恩,尔父也是高丽大臣,篡位为贼,有辱门楣,乃是不孝。大明天兵临城,尔不知悔改,不思悔过,妄图与天兵相抗,乃是不义。不顾全城百姓死活,驱百姓于刀兵之下,乃是不义!” “李成桂,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你登基以来,处处以高丽人自居标榜身份。天下谁人不知,你李家本是化外野人。受前元册封为万户,寄居于高丽,才有今天!” “你不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是一个来历不明,血脉不清的杂种!” 城楼上,李成桂七窍生烟,面色铁青。 城下人的话,可谓杀人不见血,字字句句都骂在了他的痛脚之上。 “汝何人?”李成桂大喊。此时,他也认识到来人不可能是皇太孙朱允熥,一国储君,再怎么样也不会骂人是杂种。 李景隆躲在一人高的铁皮盾车之后,傲然道,“你家爷爷,大明皇太孙帐下大将,李景隆!” ~~ “这厮!还真是人才!” 不远处,朱允熥旁观,把城头骂的没有声音的李景隆心道。 “外交是把好手,干脏活是把好手,兵法谋略也不是一无是处,就连骂人也如此口若悬河。” “将来,怎么安排他呢,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当弄臣吧!” “但是打仗,实在是不能放心的用他!放在高丽这,他自己又心中不甚愿意,毕竟这算得上蛮荒之地!” 想着,朱允熥脑中又想起一个问题,“高丽必须要建行省,而且以平壤为界,一分为二。仗已经快打完了,到时候用谁来管理这片土地呢?” “辽东都司的势力已经够大了!” “不能让燕王的手再插到高丽来!” “不过,若是此地封几个王爷?” 脑中正在想着,视线里忽然一阵寒光闪过。 呼地一声,城头一阵呼啸,紧接着李景隆身前的铁皮大盾轰然作响,在床弩的轰击下,两三个铁盾大车四分五裂。 大车后的李景隆,快速的退后两步,见王城没有再射箭下来,推开身前的亲卫,不屑道,“就这?”说着,对一旁的璞玙拱手道,“老弟,哥哥讨个人情!” 西凉侯璞玙是个厚道人,赶紧回礼道,“什么讨不讨的,您说!” “告诉他!什么叫大炮!”李景隆一指城头,傲然说道。 ~~~~ 砰砰,明军的火炮对着高丽王城直接开火。 弹丸打击之下,砖墙四分五裂满是细纹,砖石横飞烟尘乍起。 王城上,高丽王李成桂抽出腰刀,用决死之志看着准备在城门破开,冲入内城的明军,对身边亲卫说道,“去,告诉李银剑,把王宫,大库一把火都烧了。所有的王女,全部杀死!” 边上亲卫含泪道,“是,王上!” “儿郎们!为高丽,死战!”李成桂大喝一声,扑向一个顺着梯子爬上王城的明军。 皇太孙在后面督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璞玙使出全身解数。火炮轰击之中,他让步兵踩着炮点架起来长梯,而后让炮兵调整炮口,对着城门猛轰,步兵沿梯而上。 王城本就不高,三五下之后,明军士兵就爬了上去。但是上面的高丽士兵,都是高丽王李家的死士,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时间杀得有些难分难解。 但是随着明军越来越多的人爬上城墙,又都是重甲步兵,高丽人渐渐抵挡不住。 轰隆一声巨响,高丽王城直接被明军的火炮,轰出一个窟窿来。 就在城内高丽长枪手准备用长枪堵住城门的时候,明军居然临阵,把火炮推到了最前面,对着城门的缺口,又是一阵火炮。 轰轰,弹丸直接在空中打出一条血色通道。悠长的王城城门洞里,血肉模糊一片。 “璞玙这仗打得巧!” 朱允熥在战马上,对众将说道,“把火炮推到最前方,当作攻坚的利器,而不是在城破之时让步兵直接上去,不但巧而且很有威力。你们看,那些堵在门里的高丽兵,已经崩了!” 血肉之躯,不可能和钢铁抗衡。城门内的高丽守军,在几轮火炮的直射之下,已经承受不住了。 众将之中,一直在朱允熥身旁没有说话的朱棣皱眉沉思。 一直以来,他心中对这个侄子也没太看得起,认为对方不过是借着老爷子的宠爱罢了。而这次征讨高丽,所表现出的文韬武略,乃至战场上的排兵布阵,都让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攻击汉城,用火药炸塌城墙,冲锋时各部交替向前,把火器用在了步兵之中,还真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想着想着,他看向朱允熥侧脸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生平第一次,脑中对于那个宝座,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 “王上有令!” 李成桂的亲卫,跑步进入王宫,跑到王宫守卫处,对守将喊道,“李将军,王上有令!” 王宫守将是李成桂的远亲,带着几个心腹手下急问道,“王上有何旨意?” “王城挡不住明国大军,王上令你,烧毁王宫,大库,杀掉宫内所有王女!”李成桂亲卫道,“杀完之后,再随我杀到城头,和王上死在一起!” “终于,还是挡不住明军!”守将李银剑怅然道,“当初,就不该和大明为敌!” “你这话什么意思?赶紧动手,动手之后速速与我上” 噗,李成桂亲卫面上一僵,背后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袭来。 一个李银剑的心腹,手中的短刀从他肋骨的缝隙,狠狠的插了进来,连刀柄都入肉三分。 “我们对得起李家了,也对得起高丽了!”李银剑看着宫城开口说道,“王上自寻死路,我们只能自求生路!” 嚓,带着金属摩擦骨头的声音,那短刀缓缓抽出。李成桂亲卫的身体软软栽倒,但愤恨的眼神,还是盯着这些王宫的守卫们。 “王上在杀掉那些大臣们的那天,我的心就已经凉了。” “他若是想跑,作为臣子,我或许还能忠心到底。但是他想让所有人和他一起死,让所有人给他陪葬。他不是王上,他是疯子!” 李银剑帮死不瞑目的李成桂亲卫合上眼睛,对身边人说道,“告诉兄弟们,守好王宫,不许任何人出入!我们在这,跪迎明国皇太孙,给他一个完好的高丽王宫!” ~~ “杀!” 明军登上王城,城门也已经告破,高丽最后屏障,已然成了泡影。 厮杀之中,李成桂奋力推开面前的一个明军,可是下一秒后背一阵大力袭来。 他是高丽王,自然是明军生擒的目标。 几个明军甲士,乱军之中手中的铁骨朵不住的落在他的背上,直接把他砸得躺下,后背的骨头都碎了,再无反抗之力。 “让我死!”他愤怒的大喊,可是却被人狠狠的按住手脚,再也动不了。 一炷香之内,高丽王城已破。 朱允熥纵马缓缓向前,西凉侯璞玉等人拖着一个满身是血,虚弱的人大步而来。 “殿下,高丽伪王!” 听到殿下两个字,血人一样被扔在地上的李成桂猛然抬头,死死盯着朱允熥。 “你” 他嘴里含糊不清的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他仔细的想看清楚朱允熥的样子,可是眼睛却被鲜血模糊住。 “我是高丽王” 好不容他嗓子中,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几个字,却发现。大明的皇太孙,对他居然视而不见,直接纵马从他身边过去了。 从始至终不但没有看他,甚至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最大的羞辱,就是无视! 一下秒,一只铁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颅扬起来。 李成桂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狰狞的脸。 “他娘的,你敢射我?” 李景隆残忍的笑笑,抽出腰间短刀在李成桂的喉咙上一划。 刺啦,鲜血骤然而出。 朱允熥根本没去看身后的场景,而是看着高丽王城上的三个大字,承恩门! 这是李成桂为了讨好老爷子,可以名人书写的,表示对天朝的感激。 可是私底下呢,他却不断蚕食辽东土地,对大明阳奉阴违。 在历史上,若干年后,承恩门外,高丽人的后代会虔诚的立上大清皇帝圣德碑,用来纪念大清两次踏平高丽,使得他们俯首称臣的功勋。 现在,他们不用再立碑了,也不用讨好谁了。 因为世上,再无高丽。 第41章 分封 [] 高丽亡了。 胜利者,有权利剥夺并且享受失败者的一切。 整个汉城,都成了明军的盛宴,欢乐场。他们在城中,酣畅淋漓的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军队不需要仁义,他们需要激励,需要赏赐,更需要发泄。 人类社会是残酷的,尤其是这个时代。一个国家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别国人的血泪。 高丽的府库打开,里面的金银粮布用来犒赏三军。而高丽王宫中的东西,则是用来赏赐远征的诸将。 李成桂往日上朝的大殿,变成明军将领放浪形骸的场所。不敢哭泣的高丽王女们,犹如卑贱的歌女一样,轻歌曼舞笑脸相迎。 那些投降的高丽大臣们,则是惶恐的跪在宫门外,等着新主人决定他们的命运。 这样的场合,朱允熥没有惨叫。而是在华丽李成桂的书房中,悄悄的和几个人说着话。 燕王朱棣,颍国公傅友德,蓝玉等人,恭敬的坐在朱允熥面前,微微俯首倾听。 “高丽灭了,现在说说以后的事!”朱允熥转动着手里的银杯,里面的美酒微微荡漾,开口说道,“诸位以为,高丽日后该当如何?” “殿下,高丽小国身处苦寒之地,大明中枢鞭长莫及。臣以为,不如另立新王!”傅友德沉思下,缓缓说道,“既然我大明打的是征讨高丽逆臣的旗号,不若在前朝王族后裔中,选一个心像大明之人,为高丽的新王。如此以来,不但高丽上下感恩戴德,大明也能得一心悦诚服之邦!” 蓝玉也开口道,“臣附议,殿下,高丽苦寒之地,若是大明占了,每年还要倒贴粮食,得不偿失!干脆,选个王出来,让他每年进贡就是了!” “一派胡言!”朱允熥还没开口,朱棣咬牙怒道,“大明将士打下来的土地,岂能拱手相让。若再选出个什么高丽王来,对得起战死的将士吗?国家耗费百万之数,劳师远征,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若就这么把高丽给了别人,百年之后,子孙要骂我们是糊涂蛋!” 朱棣说话之时,怒发冲冠,声若猛虎。 “燕王!”蓝玉眼神冰冷,“皇太孙驾前,你敢如此失仪?” “臣,说的乃是肺腑之言,并非不敬” 朱允熥一摆手,打断朱棣,“孤心中所想和四叔一样,高丽不能再为一国,为大明北地长治九安之计,孤要在此处设立行省!” “孤知你们心中顾及什么,高丽非华夏之种,语言文字皆有不同,贸然设省,恐怕十数念,百姓都未必归心。届时反叛络绎不绝,朝廷还要倒贴此地的财政,还要驻军,还要选拔官员等等!” 说着,朱允熥轻轻饮一口银杯中酒,“可是,正因如此,才更要设置行省,使其彻底为大明行省,永绝后患!” “设行省,施教化,兴科举。灭其衣冠语言文字,不消数年,此地变为大明之土!” 高丽本就是中华闻名的受益者,以中华强大的同化能力,改变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别小看这片苦寒之地,数百万高丽百姓,在此地繁衍数百年,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物产虽比不得我天朝,但也不能小瞧。暂时看中枢是要补贴点,费点心,但是长期来看,稳赚不亏!” 朱允熥继续笑道,“别的不说,高丽挨着辽东都司,光是每年高丽发运辽东的军粮,就让中枢省下一大块。而且辽东地广人稀,可以征伐高丽百姓,筑城屯田,兴修水利,道路等。” “如此建设几十年,大明多一塞外江南!” 闻听此言,朱棣心中一动,眼神中有几分惊喜。 高丽距离辽东太近,而且盛产战马,若高丽为大明之土,那就是辽东的后勤保障。取之不尽的粮草布匹,高大的战马,还有数以百万的民夫 “至于你们担心的高丽反叛之事,不用担心。孤在未打高丽之前,就和皇爷爷说过,要恢复铁岭卫。”朱允熥看看众人,继续说道,“辽东都司分一部分兵出来,在发些中原罪囚,于铁铃驻军,震慑高丽腹心之地。” “数州海港,可以再练一只水军常驻于此,以来可以确保胶东等地和高丽的海路畅通,而来此地距离倭国甚近,以后打击倭寇,大明不必舍近求远!” 朱棣默默的听着,渐渐感觉有些不对。似乎,朱允熥所说种种,似乎和他的燕藩都没有关系。设置铁岭卫,等于隔绝了燕藩和高丽的联系,再有一支水军,更是对燕藩多了几分牵制。 若真按照朱允熥的规划,燕藩不但在高丽占不到好处,反而会在侧翼,多了一份威胁。 “说什么叔侄一心,刚打了仗,就要防备我?” 朱棣心中恼怒,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银杯。 “为高丽长治久安之计,孤打算奏请皇爷爷分封。宫里那些小皇叔们,也到了就藩的年纪,与其花费巨大,让他们为内藩,不如为国家屏障,成为四叔等人这样的塞王。”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平壤千年古城,树州乃高丽第一大港,封在这也穷不了。不但是这些小皇叔,各成年藩王家的皇孙,过几年也都长大了。按大明的礼法,又要分城分地,大明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多给一些,百姓就少一些。” “若是都封在国内,子子孙孙无穷尽,大明岂不是封无可封?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家子为塞王,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此地才能长治久安,早日与大明归为一统!” 事关皇家藩王分封之事,众人不敢言语。而且心里还有些奇怪,此等事皇太孙怎么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出来。天下是他朱家的,想怎么封是他们朱家的事,为何要让这些臣子知道。 可是朱棣心中却透明雪亮! 好一招推恩令,这不就是汉武帝削藩的手段吗?防止各地藩王做大,把藩王的子孙分封到高丽各地。而平壤数州等军事重地,则是封给他朱允熥一块长大的小皇子们,届时这些分封的王爷,就是瓮中之鳖。 “不要相差了!”朱允熥话有所指,“此时分封远比朝廷选派官吏到此地治民更好。”说着,微微叹息一声,“再者,这边天高皇帝远,总比在中原做藩王要快活。亲王只有一个世子,其他儿子,不过养猪一样养猪,谈什么人生乐趣?分封此地,不但能亲掌权柄,还能减少朝廷负担,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众臣更加的默不作声,这种事,他们更不愿意也不能插嘴。 良久之后,朱棣缓缓开口,“殿下的心,臣明白。按理说分封给皇子皇孙,确有好处。可是高丽和中原不同,高丽千百年来,游离中华之外,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即便是分封了,也是面和心不和”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傅让轻轻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殿下,高丽降臣,崔民哲闹着要见您!” 平壤那个献计的户曹参军,朱允熥对这人倒是有几分印象。 朱棣恼怒道,“一介卑微小吏,不知天高地厚,拉下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帮孤做主?”朱允熥眼神一冷,朱棣赶紧闭嘴,“带上来!” 不过心中又马上生出些愤怒,“老子怕他干什么?什么时候,他能这么跟老子说话了?” 稍后片刻,崔民哲进来,大礼参拜,张口就是,“殿下欲高丽为中华之土否?” 第42章 震虎 [] 这人,或许有几分不同的见解。 朱允熥看着卑微跪着的崔民哲说道,“你且说来!” “高丽虽沐中华教化,但与中原又截然不同。我中原天朝,自唐以来,兴科举畅言路,废世家,尊皇权,使圣主独掌乾坤,而百姓亦有晋身之路。” 这话是对的,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下面的百姓,有可以向上的通道。不让固有特权阶级,长期把持国家权柄。 唐,是华夏闻名的分水岭。唐之前,华夏是贵族统治。唐之后,科举大行其道,使得百姓家的子弟也能走入统治阶层,改善了各阶层的矛盾,化解了国家的不稳定。 蒙元不开科举,不让普通百姓有向上的通道,所以享国不到百年。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老爷子在登基之后,格外重视科举,重视改善百姓的地位。 “大明寒门学子,乃是美谈。官员从百姓中来,方知百姓的疾苦。”崔民哲继续说道,“可高丽却截然不同,百姓如猪狗,世家大族和高丽王族共治高丽。学堂等地,收的都是大家子弟,普通百姓不能读书识字。” “高丽土地十之七八都在世家手中,号令凌然于官府之上。若无他们相助,则政令不能通达,上下不能一心。而此辈贪婪,毫无忠心之心。面上归化大明,实则暗藏私心。” “和他们相比,天朝毕竟是外人,做的再好,百姓在他们教唆下,也只会认他们,而不认大明!长此以往,高丽余孽必将死灰复燃,为大明之乱也!” 不能小看这些世家豪门的力量,高丽国内崔,郑,朴等姓源远流长,在民间有着莫大的人望。而且这几个姓氏,子孙繁多,彼此同气连枝不可小觑。 莫说是这些如汉时世家一样的高丽的大族,就算是大明那些乡野士绅,都有着极高的号召力。这个时代,皇权不下乡,这些人就是国家的基础柱石。 后世清军入关,以少民临大国,能顺利的统治中原。就因为多尔衮听从了洪承畴等人的计谋,大明各官员官复原职,各司其职。士绅财产一应保全,安抚百姓。 中华历代帝王打压之下,士绅还有如此的能力。更别说,传承了数百年的高丽名门望族!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微微一笑,“高丽若为大明之土,即行大明之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不与世家共天下,更不容他们做大。拉拢抚慰是有限度的,既然满足不了这些高丽的世家,那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说着,喝口酒,冷冷道,“杀?” “不但要杀,还要大杀特杀!” 崔民哲朗声道,“逆贼李成桂在位时,就已经开始打压世家大族,清查他们的田地人口。如今臣叩请皇太孙,继续行之。” “把世家大族之田,分与百姓,陈明他们的罪状,必能换得百姓拥护!除恶却世家大族,还有寺庙,旧勋贵等财产矿山,一应收归中枢,还利于百姓。” “世家大族,无须大明杀之。殿下拉拢高丽内落魄小族,寒门学子等,许已重用,给与权柄。他们自会对旧世家大族动刀,殿下只需坐观幕后,看他们相斗。” “以忠心大明之人为刀,杀尽高丽旧人。不但杀旧臣,旧勋贵,世家大族等。高丽王族,王姓李姓一并诛杀殆尽,彻底让高丽,摆脱旧日国情!” 拉一帮,打一帮,看他们自相残杀。这事,历史上的例子数不胜数。更是作为统治者,最有效,也最简单的手段。 “殿下若在高丽境内行科举,建学校,势必高丽寒门学子,众志归心。再给予百姓恩德,轻徭薄役,行大明富足之策。不消数年,高丽必成大明疆土,世代不可分离也!” “再加以分封,事半功倍!”朱允熥补充一句,沉思一会,淡淡的说道,“你下去吧,在外面等着。” 崔民哲微感失望,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野心的人,此次冒死求见,就是为了谋得皇太孙的赏识。但是现在看来,皇太孙的态度,似乎并未如他想的那般。 可他也不敢多言,重重叩首之后,跪着退了出去。 “这人倒是个人才!”他出去后,朱允熥对众人笑道,“有几分见识!” “臣也觉得此人有几分见解,能当一把好刀!”蓝玉笑道,“只是,殿下既然赏识他,为何不赏赐他!” “恩出于上,不可轻予!”朱允熥露出几分坏笑,“再说,给狗骨头之前,都要让狗儿坐下,听话!” “殿下圣明!”众臣笑着称颂。 这些高丽的臣子们,在他们心中,其实和狗也没有半点分别。 “皇爷爷早就许了孤专断之权,高丽的事孤说了算!”朱允熥转头对傅友德说道,“孤这几日就要回朝,和皇爷爷商议下高丽以后的事,汉城这边,还要瀛国公带兵坐镇。” “给你五万兵马,暂为汉城都督。信国公汤和,带一万五千人,坐镇树州,辽王十四叔,留一万兵马,镇守平壤。” 高丽全境还有一些尚未归顺的地方,需要军队。而且这么大的地方,也不能让一个人,带着十几万大军驻守。 “切记!”朱允熥正色道,“如今高丽为大明之土,不可再放纵士卒,烧杀抢掠,奸淫女子等事。” “臣遵旨!”傅友德说完,微顿道,“那,高丽的政事?” “高丽降臣之中,有些可用之人,孤留给你,组成临时行省参政班子,他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置之权,更不得有兵权!”朱允熥开口道,“那个崔民哲,留给你做一个参军,帮你参赞出主意!”说着,话音转冷,“如今大明大胜之威,相比没人敢造次,又不听话的,你不必请旨,直接杀了!” “臣尽力而为,只是臣一介武夫,脑力都是杀人放火,治民这事,还望陛下和殿下早日决断,派遣能员干臣前来!”傅友德笑道。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景隆忽然开口道,“殿下,既高丽已为大明之土,高丽这名不能再用了吧?不如,殿下御赐一个?” “高丽之名确实不妥!高丽高丽,高大壮丽,哼!国不大,口气不小!”朱允熥笑笑,沉思片刻,“以后,就叫大明辽北行省!” 众臣赞道,“殿下仁德,辽北百姓之幸也!” “没事,就退下吧!忙了这么多天,也出去乐呵乐呵!”朱允熥微微一笑,“蓝玉!” “臣在!”蓝玉俯首。 “宫中任何财物,只要不带龙凤的,你们尽可以取了去!另外嘛!”说着,朱允熥狭促的一笑,“逆贼李成桂美人众多,你就别打人老婆的主意了,毕竟也是一国之母。” 蓝玉顿时大窘,身边众人都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不怪朱允熥格外交代一句,他曾有过这样的前科。当年若不是奸污了人家蒙元皇帝的老婆,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状。 “臣,早就过了那个岁数!”蓝玉面红耳赤,“不会如此孟浪!” 朱允熥笑着摆手,却在众人出门之时,再次开口,“燕王留下!” 朱棣身影一顿,慢慢站住。 屋内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朱棣心中揣测,朱允熥到底要说什么。 “坐!”朱允熥抬手,让朱棣坐下。 而后,竟然亲自给朱棣满上一杯酒,神色温和至极,一时让朱棣有些惶恐。 “打了一个多月,还没好好和四叔喝一杯,唠唠家常!”朱允熥笑道,“方才我说的分封,四叔心中是不是些非议?” 朱棣硬邦邦的说道,“臣不敢!” “其实,高丽的善后问题,建行省,兴科举,清查田亩等事,我就早秘折呈给了皇爷爷,相比此时中枢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实情,朱允熥做事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建立辽北行省等事,不是三五日就能定下的。他早就给老爷子去信,阐明自己的态度,陈述利弊。 “可是分封的事,我没和老爷子说!” 朱棣心中冷笑,“你敢说,老爷子就得抽你!把他儿孙都分到这苦寒之地,你看他恼不恼?” “四叔,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朱允熥又道,“我可以不当着你面说,甚至当作没这么想过。等回京之后,直接让皇爷爷下分封圣旨就是。那时候,你才是措手不及!” 朱棣顿时心惊,“他什么意思?” 就听朱允熥又道,“之所以当你面说,一是这场打仗你我叔侄连心,我不想瞒你。二来,我敬你,所以当着你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三嘛,我不想做,你心里骂的阴险小人!” “分封是国策,不是我为了削藩,更不是为了给你添堵!” 朱棣一时哑然,他万想不到,朱允熥居然直接把这些问题,摆到了台上。 “臣不敢!” “你我叔侄二人,还要说假话?”朱允熥一笑,“说实话,你在我心中,并不是威胁,我敬你,用你之心,远大于要削弱你之心!” 说着,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眼睛,“是你心中,总是以孤为威胁罢了!” “臣不敢!”朱棣赶紧站起身,请罪道。 朱允熥一句话,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孤也不能事事都和你解释。现在孤是君,你是臣。这次 ,孤念你征讨高丽有功的份上,能和你解释几句,安抚于你。可是下次呢?难道孤,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和你燕王解释?” 朱棣瞬间汗如雨下。 “你去吧!今日事,今日话,孤说了就算!日后如何,你自己琢磨!千万别,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说完,举杯饮酒,竟再也没有看朱棣一眼。 而朱棣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第43章 堂堂朱棣,岂能被人唾弃 [] “皇太孙这些话,不只是在点着王爷您,更是堂堂的阳谋!!” 深夜的汉城中,依旧有火光汹涌的闪现。朱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耳中能不时的传来,明军狰狞且狂野的笑声。 城内的火光,映亮了朱棣半张阴冷的脸,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冷峻的雕像,周身冰冷。 他身后,穿着一身普通士兵战袄的道衍和尚,正低头撕咬着什么,满手的汤汁,同时那颗光头,也被外面的光映得格外发亮。 “高丽狗肉真是不错!”姚广孝丢了手里的骨头,随意用袖子擦擦嘴,笑道,“提心吊胆这么多天,总算吃了一顿可口的!” 朱棣带军出征,这位谋士黑衣僧,居然乔装打扮藏身朱棣的军营之中,谁都没有发现。 “你说他是阳谋?”朱棣回身,靠着窗户,开口说道,“什么阳谋?” “皇太孙以储君之尊,又有灭国之战的赫赫武功,对王爷您敲打告诫,就是阳谋!” “于番邦高丽地,分封藩王,行汉武帝推恩令一般的手段,拆分化解各藩王的势力,就是阳谋!” 说着,姚广孝微微一笑,“王爷家中几位小王爷也年纪渐长了,若一旦皇太孙说动了老皇爷,行分封之事,几个小王爷也不能再呆在王爷身边了。说不定,给分封到那个穷乡僻壤去!” 分封,不但是分封诸位皇子亲王,而且也还要分封皇子亲王们的儿子。 “他敢!”朱棣勃然大怒,低声咆哮。 “他有什么不敢!他现如今是皇太孙,国家储君。而如今皇帝老迈,他即位登基不过转眼之事。况且如今,他心中对王爷您的心思已经猜到了许多,今日直接了当的挑明,不让您做咬人的猛虎!” “皇太孙的言外之意,您还听不明白吗?” “小僧说句不中听的,现在的皇太孙,已经把您给拿捏死了。您就是他案板上面团,他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就算您暂且没有夺位的心思,想真正做个贤王,他将来能让您如愿吗?” “既然他知道您的心思,心里就有了一根刺。换做您,您能容?” 说到此处,姚广孝起身,走到朱棣身边,阴恻恻的说道,“其实,皇太孙才是那只,想要吃人的猛虎!” 朱棣沉默,默默的转动手里的金杯,金杯上那硕大的红宝石,在灯火映照下,异常妖艳。 仰头喝干杯中酒,朱棣沉声道,“一直以来,本王都小看了他。征讨高丽数月相处下来,本王对他倒也刮目相看。”说着,忽然一笑,“本以为你这和尚是智多近妖,那小子才是真的妖,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凭借着皇太孙的身份,说话行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一步看三步,似乎能看穿人心。本王在他这个岁数,不如他!他爹在他这个岁数,也不如他!而且,这小子有时候,还能找准别人的软肋。” “说什么叔侄连心,说什么上阵父子兵,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有那么几次,本王都让他说心软了!” 朱棣的神情恼怒,他是一个骄傲且敏感的。这种性格的人,自尊心极强。朱允熥的告诫,只能让他害怕一时,更多的是激起了心中的反感,还有好斗之心。 还有那份,从不隐藏的不甘之心。 “征讨高丽他要用到王爷您,自然是要说些好话,放下身段,以叔侄之情拉拢您。但是现在他功勋在手,自然不用再对您客气。不但不客气,反而以君臣之礼约束王爷。” 姚广孝笑道,“王爷,还记得当日臣说的话吗?无论您夺不夺,将来这位皇太孙,都必将削藩。而您,诸藩之中,最兵强马壮者,必是他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您,是他唯一的敌人!”姚广孝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皇太孙说要分封藩王于番邦之土,意思就是不愿意看着皇子亲王等在中原之地碍眼,要权皆操于上。” “其日后的目地,他一旦登上九五之位,昔日老爷子所有的封赏都会收回,然后把藩王们都远远打发出去。” “诸王之中,秦晋二王是他的亲叔叔,自然站在他这一头。而其他藩王中,以王爷您,身份战功最为显赫。拿您开刀,事半功倍!” 朱棣不置可否,开口道,“你说这些,本王都明白。莫说本王本就有这样的 心思,即便没有,凭以往本王对他颇为桀骜的作为,他登基之后,也不可能放过本王!” “你知道,本王一向自负,自认百折不挠心智坚毅之人。可是实不相瞒,现在本王心中,颇有些踌躇不定。不是本王怕了,而是那小儿,已在暗中,给本王布下了一张网。” 姚广孝晒然一笑,“王爷,所担心的,臣明白,亦能看透。”说着,挠挠光头,“如今皇太孙,布了一个局。燕藩孤悬北平,身前有深入辽东的辽王,日后还有侧翼,沈王就藩的锦州,这两个藩王,就把王爷您给钳住了!” “远些,还有即将恢复的铁岭卫,可以囤积大军和粮草的平壤。毗邻辽东海岸的树州,也在皇太孙谋划之内。只要燕藩有所异动,他们就能合围而来。届时都不要中枢出兵,就能堵死王爷的路!” “算来算去,本王成了瓮中之鳖。”朱棣冷笑,“暗中谋划了许久,被人家一招,就给封死了!” “其实,王爷是关心则乱,在小僧看来,未必没有转机!” 朱棣眼神豁然发亮,沉吟道,“何以教我?” “阿弥陀佛!”姚广孝唱了句佛号,面上却阴冷得骇人,“只要皇太孙死了,这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你?”朱棣大惊,勃然变色。 “古往今来,凡天资聪慧者,英年早逝不知凡几。”姚广孝微笑道,“皇太孙也是人,如今劳师远征数月,沾染风寒恶疾不治而亡,也不是什么怪事!” “也不必让他死在辽东,他若是死在辽东,殿下您不免要吃瓜落,受无妄之灾。” “小僧手中有一种药,源自前朝大元宫中秘方。服下去之后,与常人无异。但两三个月后,药效发作,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说着,姚广笑阴森森的笑起来,“前朝大元时候,好几个皇子亲王,就是这么被权臣太师毒死的!” “皇太孙死了,老爷子还立谁?” “秦王,晋王?那二位才智都不如殿下您,不过是身份稍长而已。” “再说,这些年小僧奉命掌管殿下手下的谍报,于那两位藩王府中,也买通了些人。这药,给皇太孙下得,给他们也下” “混账!” 突然间朱棣暴怒如虎,手中金杯砰的一声砸在姚广孝的头上。后者一个利趔趄,顿时栽倒。鲜红的血,顺着明亮的脑门,河一般涌出。 “你安敢如此?”朱棣双目圆瞪,“我视你为肱骨心腹,你竟然出此毒计?” “王爷,无毒不丈夫!”姚广孝捂着伤口,依旧微笑道。 “是无度不丈夫!”朱棣低声咆哮,双眼充血,“如此阴险毒辣之事,你居然也说得出口。若依你计,本王成什么了?本王即便不是龙,也不是毒蛇!” “王爷,您变了!” 姚广孝站起身,冷笑道,“才和皇太孙相处了多少日子,原来那个杀伐果断,对天下当仁不让的燕王哪里去了?” “天下有德者居之,您本身就有皇者之相,天下谁能与你相争?” “可是现在,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婆妈?如此迟疑?难道,我们数年之功,都要前功尽弃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既已谋划数年,若半途而废。我等这些追随您的臣子们,怎么办?” “若您不争,焉知手下没有人翌日会告发您当年的不臣之心?” “届时,您是俯首就戮,还是徒劳挣扎?” “本王从未变!”朱棣攥紧手中金杯,沉声道,“本王更从没怀疑过!从本王就藩北平,执掌辽东兵马大权的那天,本王就知道,将来和自家人反目,是本王的命!” “在大哥故去,老爷子另立储君之后,本王就知道,未来的皇帝,绝不会允许本王在北平做大!” “但是,那江山本王若想要,自会真刀真枪去夺过来!即便做乱臣贼子,也要做一个磊落的逆臣。本王宁可死,也不做你说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咔嚓,嘴里说着,朱棣手中用力。镶嵌着宝石的金杯,竟然被他生生攥扁。随着他手上用力,金杯又变成了一团。 “王爷”姚广孝重重叹息,“妇人之仁!” “大丈夫有可为,更有所不可为!”朱棣扔掉手中一团,转身看着窗外火光,“我宁愿叫天下人恨我,厌我,怕我,畏我。但不能,让人唾弃我!更不能,让天下人,后世人,耻笑我!” ~~~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纠错了,怎么还有错别字? 是不是我瞎? 第44章 李大聪明 [] 洪武二十六年九月,高丽战事已定,留颍国公傅友德,信国公汤和等人镇守高丽,皇太孙朱允熥摆驾返程。 其实高丽战事还有许多首尾没有处置,中枢关于建立行省的旨意还没送至辽东,战后的各种问题也没有妥善解决。 但那些事急不得,都要一步步来。而作为储君,朱允熥不能常驻此地,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如何统治打下来的土地,大明轻车熟路,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朱允熥回程,却不是直接回京城。而是要先去晋藩所在,太原古城,奉圣命巡视关陕,然后再去西安秦藩。 当年,朱标在世时,最后一次巡视天下,巡视的就是秦晋二藩。说是巡视,其实是奉旨去修理两个藩王弟弟。 两位藩王都是朱允熥的嫡亲叔叔,往日对他这个皇太孙实在是恭敬中带着亲热,当日老爷子立朱允熥为储君时,不但率先叩拜,而且每年的年礼节礼一样不少,每月都会上书问安,说些家常。 这两位藩王中,三叔晋王还好,二叔秦王则真是一言难尽。在人前,这位是大明的贤王,而在人后,他做那些混帐事,说起来都丢人。 秦王为人有军事才干,统军有方。但是私德上,却不堪入目。为人残暴不堪,在府中稍不如意,动辄打杀奴仆下人,而且还是虐杀,以杀人取乐。 早在朱标在世的时候,老爷子就被秦王这些混帐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秦藩之外,西北之地有十八番民。对于这些心向中原的胡人,老爷子一向是好言安抚,视为大明之民。可是秦王朱樉却在出征西番之时,抓了番人男女童,各一百五十个人,男童全部阉割,女童为奴。 更骇人听闻的是,他还抓了许多番人怀孕的妇女,使得人家骨肉分离。此事,差点引起西北诸族反叛。 那一次老爷子一气之下,就要削了他的王爵。多亏朱标跪在老爷子面前求情,并且帮他来回遮掩,才躲过一劫。 但是,他死性不改,才消停了一两年,又闹出事来。 闹的还是家丑,秦王朱樉宠妾灭妻! 朱樉的正妃,是老爷子和马皇后亲手挑选的,前朝天煌贵胄之后,一代名将河南王,王保保之妹。王保保一族,出身蒙古贵胄,入主中原之后,传承百年以汉家儒生自居,家族彻底的汉化。 王保保的养父(舅舅),就是元末第一能臣,忠襄王察罕帖木儿。亲生父亲,乃是大元的翰林学士,督察御史。祖父更是一代贤臣,多次上书元帝,当善待南人,对天下臣民,不因出身要一视同仁,轻徭薄赋施行德政,所以官声名满天下。 他们虽是蒙古人,可在天下士人心中,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他家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 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已故马皇后,对这位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的儿媳妇都是满意得不得了,但是朱樉不知哪根筋不对,不喜欢这个妻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人家给圈禁起来。 锦衣卫报,秦王正妃被圈禁小院之中,饮食用度如同奴婢,住所犹如牢笼。 而秦王则是每日带着侧妃,在府中饮酒作乐。不但如此,成婚这些年,为了不让正妃有子,竟然不同房。而且前几日,还大言不惭的上书,要立庶子为秦王世子。 旁的事都能忍,这种事,老爷子不能忍。在他心中,嫡庶之分乃是天理王法。藩王正室妻子,更是断然不容如此羞辱。须知,即便是在民间,一家主妇,对内宅女人,妾和丫头等,等有生死大权。 怎么到了皇家,竟然让妾爬到了正妃的头上?简直是贻笑天下! 在老爷子传给朱允熥的秘折中,都用上了,大孙你去西安,看看那畜生做了什么好事!给咱,用家法狠狠的修理他!他娘的,老子一辈子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败光了等等,这些字眼。 老爷子说, 朱家几辈子人,都没出过这么一个,宠妾灭妻,丧尽天良的玩意! 这不是小事,皇家乃天下表率。古往今来,哪个皇室家族,敢这么对待正妃?即便是皇族亲王,再怎么看不上正妃,都要以礼相待。 古语云,糟糠之妻不下堂! 若天下人都学得如此,都宠爱小妾,那还谈什么伦理纲常?他朱樉若是个普通百姓,当官的能直接判他充军三千里,百姓们还要拍手叫好! 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在给朱允熥的密信中写道。 “大孙,若你二叔所作属实,你以储君之名,赐死他的小妾。王府长吏,教谕等人,未能尽到规劝之责,一并凌迟处死!” 虽有君臣名分,但让侄儿去杀叔叔的枕边人,老爷子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是让大臣去,那就天下皆知这种丑事,他朱家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家丑不能外扬! 而朱允熥则是看到了另一点! 朱樉欲立庶子为世子,已经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皇族之中,往后这种宠爱庶子的事,可能越来越多。那么,为了防微杜渐,分封各王庶子于番邦,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允熥先返回北平,随行五千护军,由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率领。在北平稍作停留之后,要先去太原。 不过,去太原之前,要先分别! 北平,长亭外,古道边。 所有侍卫都离得远远的,只有朱允熥和蓝玉父子三人。 “孤,本奏请皇爷爷,让你为一偏将,驻守高丽。”朱允熥负手站在柳树下,看着北地波澜壮阔的景色,开口道,“没想到,老爷子给否了,还让你回家务农!” 言语之中,无尽的感伤。朱允熥多次提及这次大战,蓝玉的功劳,可是老爷子对蓝玉成见极深,半点不为所动。 蓝玉倒是豁达,脸上半点情绪没有,朗声笑道,“做不做官的,臣已不当回事了!今生,能侍奉殿下身侧,灭国之战中,彰显大明男儿风范,臣已是死而无憾了!” 说着,笑容微显苦涩,继续开口,“殿下不必再和陛下,为臣求什么了。若是求的多了,反而不美!”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蓝玉曾经那么桀骜不驯的人,现在也变得心思沉稳了。他话中之意,是怕朱允熥为他求什么,惹得老爷子不快。那对他来说,反而是祸而不是福。 “你能如此想,孤很高兴!”朱允熥摘下一片柳叶,笑道,“做儿孙的,不能说老家的不是,更不能非议。不过,你的功劳,都在孤心里。”说着,又是一笑,“孤,心中有你蓝玉!” “殿下!”蓝玉眼角动了几下,带着儿子俯身叩首,“得殿下看重,臣此生足矣!”随后,起身道,“臣,先去了!” “好!”朱允熥缓缓点头,正色道,“虽是让你回家务农,但孤已经和地方官打了招呼了,不再暗中监视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怪罪你!” “谢殿下!”蓝玉低头片刻,随后翻身上马,拱手道,“殿下,臣走了,您多保重!” “你也保重,你我君臣,还有来日!”朱允熥微微摆手。 “当日,臣说过,若殿下出征,臣甘愿为殿下牵马!”蓝玉忽然哽咽,“现在,殿下已经长成,英姿非凡,牵马之人不知凡几,不再需要老臣了!” 说着,蓝玉倔强的抿着嘴角,大声说道,“不过,若殿下再有要用到老臣的地方,只需一句话。老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蓝家上下男丁,以死供殿下驱驰!” 朱允熥心中感动,眼前这位老人,对他可谓情深意重。 “舅姥爷!”朱允熥低声道,“慢点走!我不送了!” “殿下保重!”蓝玉挥舞马鞭,“今日与殿下灭了高丽,来日臣等着和殿下,扬鞭草原大漠!驾!” 鞭声中,蓝玉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直到消失不见,也翻身上马,回首道,“走,去太原!” ~~~ 五千护军,犹如长龙。 策马在朱允熥身后,李景隆见皇太孙脸色有些不好,开口笑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朱允熥瞟他一眼,在马上道,“孤以为,此次出征,蓝玉能有起复的机会。谁知,他还是要回家务农!” 李景隆一笑,策马靠近些,小声道,“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是当局者迷!” 朱允熥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您想呀,蓝玉在皇爷心中,跟死人差不多了。而且,要说他心里对皇爷没有怨言,那是假话!” 李景隆看看左右小声说道,“皇爷现在,给他多大的恩典,蓝玉也不能如曾经那般,感恩戴德。但若是将来,殿下施恩于蓝玉,您想想,那是多大的恩典?” “原来如此!” 朱允熥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孤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多亏你提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殿下谏言,不过臣份内之事!”李景隆笑道。 “你呀!”朱允熥用马鞭点点他,“旁的事,你未必聪慧,这些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你门清!” “臣,都是些小聪明!” 朱允熥大笑,“你不是小聪明,是你大聪明,以后,你就叫李大聪明吧!”说罢,一扬马鞭,策马道,“快点!加快速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第45章 不寒而栗 [] 半月之后,朱允熥已到晋藩所在,太原城下。 太原古城,源远流长,传承数千年。所在山西行省,更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其地不但是阻挡胡人南下的华夏屏障,更是华夏文明人璀璨的文荟萃之地。 与北平和辽东的豪迈略有不同,千年古城太原,在豪迈大气中,多了许多端庄和从容,更有着几分优雅。远远望去,那数千年一直屹立在平原上的城池,满是岁月的沧桑痕迹,不像北平辽东那般锋芒毕露,更像是一个睿智的老者。 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太原,还有一个名字,龙城! 这座古城,见惯了太多的王朝兴衰,无数君王霸业发源于此。 这座古城,见证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一次次坐看华夏大地风云再起。 这座古城,见了太多的荣辱兴衰,但是不管天下如何变幻,太原依旧是太原。 就如同我们灿烂悠久的文化,它无须去刻意的彰显着什么,却始终豪情万丈的存在于天地之间。 所谓表里山河,晋善晋美。山西在后世似乎没什么存在感,而在这个时代,山西乃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与塞外通商,商贾络绎不绝,南来北方的客商都聚集在此城,城中商号比比皆是。 地下看陕西,地上看山西。 山西古迹冠绝华夏,这里能找到历朝历代的文化古迹。不管世道如何变,无论是战火还是天灾,是入侵还是人祸。淳朴的山西人,始终一代代,恪守着自己的信条,执着并谨慎的守护着,他们的先祖创造出的一切。 (有时间大家去山西旅游看看名胜古迹,真的非常好) 晋王朱棡已经收到皇太孙驾临的消息,带嫡长子朱济嬉与太原文武百官出城,十里之外跪迎。 经高丽一战,朱允熥的东宫亲卫越发彪悍,麾下五千护军更是带气势如虹。招展旌旗之中,来往骑兵簇拥之下,朱允熥快马行至太原城外。 “臣等,参见太孙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晋王朱棡在首,带着文武官员们,山呼海啸之中叩拜。 “三叔,快快请起!” 面对自己的嫡亲叔叔,朱允熥不愿摆皇太孙的架子,直接从马上跳下,亲昵的把对方扶起来。 朱棡在诸皇子之中,面容最为俊美,茂密长须及脐,又黑又长,有美髯公之称。 作为大明塞王,朱棡于军事上自然有独到之处,治下民生也甚是清明。不过,此人早年间脾气不好,因为厨子做饭不好吃,差点把厨师给车裂了。因为这事,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后来还是朱标从中斡旋,晋王才能逃过一劫。 晋王,也是最忠诚的太子党。 “殿下瘦了,也壮了!”晋王朱棡上下打量朱允熥一番,面上真情流露,“当日听说殿下征讨高丽,臣曾上书,请老爷子许臣带着三晋子弟随军出征,但是让老爷子给否了!” “月旬来,臣始终夜不能寐,惦记殿下。皇天保佑,殿下一战灭国,建立不世功勋,臣这颗心才放肚子里。” 说着,又上下看了朱允熥几眼,感慨道,“殿下长大了,成才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大哥大嫂有子如此,当欣慰不已。” 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说话之中,带着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太孙殿下!”一旁的朱棡长子,朱济嬉开口笑道,“听闻您出征高丽,父王急得跟什么似的。把太原的骑兵都集合起来了,说若是万一您那边不顺当,就算拼着王爵不要,也要发兵高丽,助您一臂之力!” 朱允熥大笑起来,而朱棡则是勃然大怒。 “小畜生,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说罢,咣几一脚把儿子踹出去好几米远,骂道,“滚过来!” 随后,咣几又是一脚,又是好几米开外。 “三叔,三叔!”朱允熥赶紧拉住,生怕踹出个好歹来。 不过,看来朱济嬉是被踹惯了,无所谓的拍打下身上的脚印,面不改色。 不但晋王是太子党,朱济嬉这位未来的晋王,也是太子党。永乐年间,因为有人告发他私下怀念建文,被永乐剥了王爵,圈禁了十几年。 晋王其实一直算是燕王的心腹大患,晋藩和燕藩不怎么对付,天下皆知。而晋藩对燕藩也一直有监视之意,若非晋王朱棡早死,朱棣起兵,实难成功。 此时是洪武二十六年,这位王叔去世于洪武三十一年。 还有五年! 朱允熥心中微叹,生老病死非人力可为! “高丽不过是牛刀小试,三叔若是想和侄儿并肩作战,将来咱们爷俩,拿塞外北元开刀!”朱允熥拉着朱棡的手笑道。 “三晋男儿,为殿下马首是瞻!”朱棡大笑,“进城,进城!”说着,又道,“殿下此来,就屈尊住在臣家里。” “到了三叔的地头,自然是要住三叔家!哪有住外边的道理!”朱允熥笑道,“三婶可好!” 朱棡之妻,乃是此次跟随朱允熥出征的,永平侯谢成的女儿。 若非有了朱允熥这个变故,历史上这个时候,这些开国的功勋老将,都会被老爷子诛杀殆尽。 晋王府雕梁画栋,气势恢弘。 进府之后,朱允熥又和晋王妃寒暄几句,随后王府内大摆宴席,为朱允熥接风。 山西民风淳朴,菜肴也是大碗大盆的上来,浓油赤酱。朱允熥面前的方桌之上,竟然摆着一大盆煮好的羊肉,小山一样堆着。 “这羊是右玉羊,和南边的羊不同,肥瘦相间。瘦肉嫩而不柴,肥肉滑而不腻,不加佐料,用泉水煮了,最是鲜美。!”朱棡亲手帮朱允熥切了几块肥瘦相间的羊肉,笑道,“再配上咱这的汾酒,百吃不厌!” 说着,又举杯道,“殿下尝尝这汾酒,和往日进贡的不同,这可是老酒!” 朱允熥不甚喜酒,可饮了一口之后,也觉得回味悠长,绵长醇厚。 可是举杯的朱棡却是一饮而尽,又美美的切了一大块羊尾油,似乎嚼都没嚼,直接吸引嘴里。 “三叔,慢点喝!”朱允熥笑道,“那一杯差不多一两多酒,你一口就给干了?” “这点酒算啥,臣一日三顿酒,一天不喝上两三斤,饭都吃不下!”朱棡大笑道。 一天两三斤,神仙也扛不住呀! 而且,听说晋王喜食肥肉,光是每天给他做饭的大油,都要用上两斤。 这又是酒,又是肉,人到中年,这么吃可真是受不住! “三叔身体如何?”朱允熥沉思着,慢慢问道。 “能吃能睡!”晋王朱棡笑道。 “是吃了就睡!”晋王妃谢氏在边上笑道,“每天吃饱喝足,不到半刻钟,倒头就睡!”说罢,笑看晋王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口蘑,嗔道,“王爷少吃些肉食!” “喝酒吃肉,倒头就睡,会不会血压有问题?” 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朱允熥心说一句,随后再次开口,“三叔,酒是穿肠药,要少喝一些。肉也少吃些,你这个岁数,要养生了!” “说起养生,臣就脑仁疼。”朱棡笑笑,一指他妻子,说道,“前些日子她不知在哪里看的方子,说是延年益寿的,青菜米粥给了喝了半个月,喝得嘴里啥味都没有!” 说着,又笑道,“殿下放心,臣正壮年,王府了十几个御医围着臣一人打转,头疼脑热都没有!” 出事,就是出在壮年! 晋王洪武三十一年病死。 秦王死于洪武二十八年。 不过,秦王是被人毒死。 等等!朱允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秦王是被人毒死的,那一向身子强健的晋王,会真的是病死的吗? 晋王死于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而 老爷子驾崩是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史书记载,其实从三十年起,老爷子就不理朝政,身子极差了。已经由皇太孙处理朝政,行皇帝的职责。 儿子的突然病故,对已经是弥留之际的老爷子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是,一向身体强健的儿子,怎么就忽然暴毙而亡!又没说什么病呢? 这些种种,未免有些太巧合了一些! 第46章 再有疑团 [] 洪武二十八年,秦王被府中仆人老妇毒死。 洪武三十一年,晋王突然急病身亡。 两个大明朝最年长的,故马皇后所出之嫡子,相继去世。 表面上看,是生老病死,凡人无能为力的事。可是死亡背后,北地边塞少了两位年长的,战功卓著之塞王。 作为上位者,要用在最谨慎的态度,对待所谓的平常事。也就是说,上位者不能没有疑心。 秦王被毒死,本就充满了荒谬。堂堂大明亲王,居然被几个老妇下毒毒死。须知,王府犹如大内,宫人根本没机会出宫,外面进来的人,更是恨不得把皮都剥下来看穿心肝肺一样的搜查。 毒药哪里来的? 别说是古代的宫人,就是一个现代人,你给他毒药,他知道怎么用吗? 再说,亲王的饮食何其周密!说毒死就给毒死? 细细想想,两位藩王去世,天下谁的收益最大? 顿时,朱允熥不寒而栗。 燕王? 可是尽管心中对燕王一直有所防备,但朱允熥实不愿意,把那个英武不凡,战功赫赫,豪情万丈的燕王,和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朱棣不是光辉伟岸的伟丈夫,但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蛇蝎小人。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是朱允熥观朱棣所作所为,也算得上光明磊落。 有些事,他朱棣那么骄傲自负敏感的人,是不屑为之的。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 一顿饭,朱允熥有些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酒宴散去,已经夜深。 朱允熥的住处,在晋王府花园之中,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茶房内,一壶茶,一盏檀香,叔侄二人相对而作,说着家常。 “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太原多住些日子!太原城可是有很多风景名胜好去处,尤其是那些千年古刹,比京师的庙还要好看!”朱棡兴致极高,笑着说道,“这边的和尚,也多是得道高僧,比江南那些骗吃骗喝的玩意,不知强了多少!” 朱允熥淡淡的听着,鼻尖涌入淡淡的檀香,再看看精美的香炉,问道,“这香的味道倒是好闻,既香又不刺鼻!” 朱棡笑笑,“这是上个月,淮王在臣生辰时候,差人特意送来的!” 淮王,朱允炆! 朱允熥微微皱眉,一直以来朱允炆在封地都很老实,据说每日就是读书写字,游山玩水。怎么忽然,和晋王这边扯上关系了。 见朱允熥神色微变,朱棡不免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开口辩解道,“臣也不想要,可淮王说,臣乃是王叔。这些香不值钱,全是他一个晚辈的孝心!”说着,又一顿,“臣想,毕竟也是大哥的儿子,臣这当叔叔的,不能不近人情。香,臣收下了,也派人给淮王送了几匹口外好马,十来张上好的皮子” “叔侄之间,礼物来往实属寻常。别说送礼,就算是侄子到叔叔家串门,不也是天经地义吗!”朱允熥微微一笑,喝口茶又问道,“他只给三叔送了吗?” 朱棡沉吟下,“好像是二哥那边也送了吧?” 朱允炆在淮安,一向不怎么和宗室来往。而且早不送晚不送,偏上个月自己在高丽打仗的时候送。 “宫里,淮王没送?”朱棡迟疑片刻,开口问。 朱允熥一笑,“孤这几个月先是在福建巡视海防,又征讨高丽,哪顾得上这些事!” “国事虽重,但殿下也要爱惜身体。天下的事不是一天就能办得成的,殿下别太急了。”朱棡缓缓说道,“当初大哥,就是太在意这些,年纪轻轻的就忙出一身病,您” “哎,国事无妨!”朱允熥话有所指,“家事恼人呀!” 朱棡顿了顿,“殿下去西安,可是二哥那边?” 朱允熥也不瞒他,秦晋二藩异母同胞,来往密切,开口说道,“秦王那边,有些头疼事。”说着,端着茶杯喝一口,慢慢说道,“有人在老爷子那告状了,二叔宠妾灭妻,残暴寡德。” “那邓氏,不是个好东西!”朱棡骂道,“二哥也是瞎了眼,二嫂那么好的女子,他不善待,反而把一个狐媚子宠到没边!” 说着,又气哄哄的说道,“自古以来,哪有让妾,爬到自己结发妻子头上的!” 显然,朱棡是知道一些事的。 他口中的邓氏,就是秦王的侧妃。其实也出身名门,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女儿。说起来,还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妻妹,俗称小姨子。 李景隆和朱允熥同辈,若是较真的话,他要叫秦王朱樉一声叔叔,叫他小姨子,一声婶子。 其实按照汉家礼法,结亲都要看双方的辈分。但老爷子和那些开国武人们,都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儿女结亲只看年纪,谁看其他的东西。再者,这些人结亲,也是一定程度上的政治联姻。 “说起来,孤有些为难!”朱允熥面有难色,“老爷子让孤去秦王那看看,三叔你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可那边毕竟是孤的亲叔叔,做侄儿的,真要是下手狠了,难免伤了二叔的脸面!” 朱棡沉吟道,“殿下不必如此想,二哥这些年,却是有些过了。您教训一番,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若是拎不清,臣去和他计较。”说着,又骂道,“您去,总比老爷子下旨强,这点他不会想不明白!” “就怕伤了叔侄情分!”朱允熥继续说道,“孤,只有二位叔叔是至亲,实在不愿意,有什么嫌隙!”说着,又叹气,“可是,国家有法度,人间有纲常伦理。二叔所作所为,若不处置,伤的可都是咱朱家的脸面呀!” “殿下放心,这些话,臣会转告二哥。他那么大的人了,这些道理会想明白的!”朱棡闷声道。 朱允熥心中发笑,这三叔还真是实在的可以。有些事,你传话就是,何必当我的面说出来,好像我故意让你传的似的。 “二哥,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上回大哥巡视关陕就是去骂他,这才消停几年,又犯病!”朱棡露出几分坏笑,“不过,这回是殿下去骂他,看他以后脸往哪里搁!臊不臊!” 朱允熥亲手给晋王满茶,岔开话题,“这几年,晋地倒是消停,没见北元来犯!” “他敢!”朱棡道,“他敢来,臣都不用打,直接卡死了那些商人,茶,药,布等物没人卖给他们,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 大明对北元实行经济封锁,但不是什么都不卖。只卖你生活的必需品,但绝不卖国家管制的违禁品。 “这话有些大了!”朱允熥笑道,“人家不从太原买,也能从别的地方买!” “哪儿?辽东,老四?”朱棡嗤笑一声,“这回殿下把高丽灭了,辽东铁岭卫一恢复,他燕藩也就不吃香了!” 朱允熥开口说道,“这回打高丽,四叔居功甚伟。”说着,问道,“三叔,孤有一事不明。你是堂堂好汉子,四叔也算磊落好男儿,还都是喜欢马上取功名的塞王,怎么你俩就不对眼呢!” 朱棡寻思片刻,“也不是不对眼,臣就是有点瞧不上,瞧不上他那股傲劲儿。这些兄弟,我们几人年纪相当。可是除了大哥,他老四,也没把我和二哥,放在眼里过!” 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几分追忆,感慨道,“小时候,我和二哥,因为他,可没少被大哥揍!有时候,气不过找娘去告状,还要被娘再揍一次!娘对他,比我们这些亲生的还好几分!” 第47章 训斥 [] 上一辈的恩怨,与朱允熥不相干。相反,若是诸王都关系匪浅,彼此同气连枝,他这个储君皇太孙,反而会睡不着觉。 藩王之间,不大和睦是好事。 是夜,窗外寂静无声。房中的朱允熥却没有睡,而是仰望星空,暗暗的想着心事。 许久之后,坐回桌边,摊开纸笔,奋笔疾书。 两封信一撮而就,吹干墨迹之后,对门外呼唤,“传开国公来见孤!” 不久之后,常升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来到门外,“殿下,您找臣?” 朱允熥推开门,对侍卫摆手,让对方退下。而后转身,常升跟在他的身后进屋。 “这有两封信!”朱允熥把信装进信封,正色嘱咐道,“找两人个,快马送回京师,一刻不得拖延!” 见朱允熥神色郑重,而且没让东宫侍卫去办,反而让常家人出面,常升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低声道,“殿下放心,臣身边的人都是常家老人,生死都仰仗着常家,最是忠心可靠!” “信,都交给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封给他,一封让他转交东宫总管,王八耻!”朱允熥把信递过去,说道,“让传信的人告诉何广义,此事务必尽心尽力。他若是办不好,他的官也就不要当了!” “是!臣这就去办!”常升谨慎的收好信件,欲转身离去,但刚走两步,回首关切的问道,“殿下,可是京中有什么变故?要不,臣连夜赶回去,驻军之中” “二舅,没事!”朱允熥微微一笑,“一点私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私事,未雨绸缪的私事。 权力从没有和平交接的的,和平背后是无数的暗中交锋,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看不见的次次杀机。 朱允熥有一种预感,有些事绝不是他胡思乱想。有些事,更不是所谓的巧合。 当晚,几匹快马连夜出了太原城,连晋王朱棡都不知道。 常升拿了信之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太原卫都指挥使,怀庆侯韩勋。此人原先,是常遇春手下的裨将,后因功升任指挥使,镇守太原。有他帮忙,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 接下来几日,朱允熥在晋王朱棡陪同之下,仔细巡视了太原卫,晋藩部队的情况。又纵马巡视太原外的各个关隘堡垒,牧场等处。 尤其是牧场,大明边塞之卒,多畜牧养殖牲畜,充作口粮。又游牧放马,消仿胡人生活,锻炼士卒尚武能战之风。 太原外,东胜至宣府,共设十八卫,皆由晋王统领。十八卫官兵,召之能战,来去如风。 说来有趣,早年间,晋王刚就藩之时,老爷子手把手的教他,他老人家早些年给地主家当牧童的经验。让晋王知道如何在口放羊放牧,如何给战马羊羔看病,如何给各军卫分配,又如何调教小马驹等。 而后,又让边卫之军,学胡人的样子,喝羊奶,用羊毛保暖等等。 不过想来那些事,朱棡并没往心里去,他一个亲王怎么可能亲自去养羊羔子。 太原诸卫之中,有着大量的胡人的士卒,这些人闲时负责牲畜放牧,战时为精锐骑兵。晋王,也颇以此为豪。 胡人效忠,是中原王朝强大的象征。正如大明开国礼乐中所说,从此华夷归一统。普天之下,皆是大明之民也。 只待了数日,朱允熥就要启程,去往西安。晋王再三挽留,但朱允熥心意已定。 皇太孙出城,晋王携太原文武官员送出城外三十里。 分别之际,皇太孙赏晋王,高丽美女五人,阉人五人,皆从京师大内挑选。 ~~ 向西,秋意渐浓。 十数日后,皇太孙御驾已进关中。 关中千里沃野,北临渭河,南依秦岭,乃是帝王之基。 此地乃先秦之地,更是十三朝古都,所谓南方的才子北方的相,陕西的黄土埋皇上。古之圣君,多立都于此。手握关中沃土,征召老秦男儿,雄视天下。 秦王封地在西安府,古号长安,更是千古雄都。比太原,更加的浑厚豪迈,于天地间巍峨耸立。 须知,此时的西安府远比后世的西安大出数倍。秦藩西安府,管着六州,十四直辖县,十七州辖县,人口何止百万。 秦人看似木讷淳朴,其实最尚武尊强,秦藩之中精兵猛将无数。其实若以实力论,天下诸藩之中,秦藩实力最强。 闻朱允熥御驾已进关中,秦王朱樉亲率藩王精锐骑兵,出城三十里相迎。又名城中百官,跪侯于城门前,设置香案,黄土垫道。沿途军兵警戒,普通百姓不得靠近。 远远见到朱允熥大旗,朱樉快速下马,小跑着迎上去,唤道,“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吁!”朱允熥勒住战马,在马上微微俯身,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亲近的神情,开口道,“有劳秦王出城相迎,进城吧!孤有话问你!” 见朱允熥神色不对,朱樉心里咯噔一下,他早收到风声传话,皇太孙是奉了老爷子的旨意,来西安府修理他的。 朱樉少年英武,在诸皇子之中,出类拔萃。可成年之后,却不知怎地,反而变得行事荒唐起来。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些事更变本加厉,丝毫不知收敛。 面上露出些讪讪,朱樉没有多言,翻身上马,跟在朱允熥的身后,朝西安府而去。 还未到城门处,视线中满是跪地的文武官员,声势浩大。因为迎接他,城门附近的百姓被驱赶一空,路上更是行人断绝。 朱允熥神色微微不悦,“怎么回事?孤不是说了一些从简吗?” “闻殿下驾临西安府,全城官绅,欣喜若狂!”朱樉笑道,“他们都等着沐浴天恩呢!” “天恩?孤看是劳民伤财!”朱允熥不悦道,“这么大的阵仗,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何必做这些出来?给谁看?” 朱樉心中顿时气恼,暗道,“老子是你二叔,你还摆上谱了!当日老爷子立你的时候,老子第一个跪下挺你,你这小没良心的!” 朱允熥知道对方肯定因为自己的重话,而不痛快,在马上小声叹息道,“二叔,你知道我是干嘛来了!你弄这么隆重,是不怕丢人吗?”说着,摆手道,“让他们散了,各自回官衙办公,让城内百姓自由活动,该干活干活,该做买卖做买卖!” 朱樉恍然大悟,皇太孙是奉老爷子的意思来修理他的。皇太孙不愿意张扬,是给自己留脸呢。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当下,心中那些恼怒尽去,反而多了些感激。 “到底是自己的侄子,知道为自己脸面着想!” “告诉他们,散了散了,殿下远道而来,身体乏累,改日再见他们!”朱樉在马上吩咐,自有亲卫上前,传话给其他官员。 御驾进城,径直向秦王府而去。 进了秦王府,即便是朱允熥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须知西安府古城,乃是十三朝古都,乃天下翘楚。而眼前的秦王之宫,则比西安城,更加恢弘巍峨。 燕王府也好,晋王府也罢,在秦王府面前,简直都不够瞧。就算是紫禁城,也未必如此处这般富丽堂皇。 “这位二叔,还真是” 朱允熥心中微叹,停在王府前殿与后院交接的二门前,开口道,“秦王,孤早听闻你宫室精美,却没想到能精美至此。皇爷爷住的地方,都被你比下去了!” 朱樉微微躬身,头上已经溢出冷汗。 朱允熥一个眼神,傅让赶着周边的人,远远退下,门亭前,只有他们叔侄二人。 “洪武十一年,你就藩西安的时候,皇爷爷特意嘱咐过。” “关内百姓,自元朝失政以来,不胜疲惫。如今咱平定天下,又有运粮纳税之劳,百姓仍未休养生息。你到藩地之后,如果宫殿已修完了,别管好坏,住进去就是了,千万不能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给百姓增加负担!” “可是你看看,你这王宫,都不止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那么简单了!” “如此宫殿,没有数年之功,根本不能建成!” 说着,朱允熥看了朱樉一眼,“二叔,以前父亲在,他总是帮你遮掩,现在父亲故去,你还依然我行我素,做这些让皇爷爷生气的事,莫非,你真以为你的王爵,老爷子舍不得削了吗?” 第48章 家丑 [] 秦王朱樉惶恐,跪地奏道,“殿下,臣当日一时糊涂,大兴土木。洪武二十四年,大哥来关陕巡视军务,已经把臣骂了一遍,臣知道错了!” 洪武二十四年! 朱允熥负手长叹,“父亲从陕西回京,不久之后就一病不起,二十五年撒手人寰。” 闻听,朱允熥提及朱标,朱樉已是泣不成声。 其实,他也不是毫无良心之人,一直以来心中对朱标的突然病故,心中都有几分愧疚之情。当年,若不是自己犯错,惹老爷子暴怒。大哥也不至于千里迢迢,从京师前来。 那一次因为大哥的斥责,他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可想不到,没过多久,自己兄弟二人,却阴阳永隔。 若非心中这份愧疚,当日去京城给老爷子做寿,他也不会处处维护朱允熥。 “二叔,父亲于诸位皇叔中,最看重你。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帮你。现在父亲走了,你一些小错,侄儿也能帮你。可你,若是犯下大错,国法纲常面前,让孤怎么做呢?” “孤为何而来,想必你很清楚。孤为何要在三叔那里停留,就是给你留了面子,你要好自为之!” 朱樉叩首道,“殿下回护之情,臣不胜感激!” “起来吧!”朱允熥把他扶起,朝王府后宅走去。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老爷子英雄一辈子,天下谁能骗过他,谁敢敷衍他。偏偏到了自己儿子这,被糊弄被气个七窍生烟。 其实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别看老爷子嘴里喊打喊杀的,可真要让他老人家下手,他定是下不去。毕竟,秦王可是马皇后所出的嫡子,少年时也是老爷子的心尖子。 进了后宅,经过精美的长廊,后宅花园旁,两位妇人当先,带着一群女子并孩童,迎面跪下。 朱允熥定睛看去,两位女子,一位身着简朴,面色苍白隐有病意。另一位则是华丽异常,面色红润,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一头点翠的首饰,精美绝伦。 不用想,朱允熥就知道眼前这两个女人是谁了。当下,脸上露出几分怒气。 而朱樉更是脸色大变,对那身着简朴的女子呵斥道,“本王不是告诉你,要你穿礼服吗?殿下面前,你怎敢如此无礼?” 那女子面对呵斥,浑然不惧,反而直挺挺的开口道,“往日穿什么,今日就穿什么,用的得着做给殿下千岁看吗?再说,臣妾当日嫁给王爷,就是这么一简朴的性子。若非是这种性子,高皇后也不会把臣妾指给王爷!” “你!”朱樉大怒。 朱允熥开口道,“可是秦王妃王氏?” “臣妾王氏,叩见太孙千岁!”王氏举手投足,满是大家风范,行礼一丝不苟,让人心生好感。 这位,在历史上堪称贤妃。 出身高贵,却受尽屈辱。而在丈夫死后,明明可以独掌王府大权的情况下,却依然为丈夫殉葬。虽有些迂腐乃至愚蠢,但也真是刚烈。 “二婶,私下里,咱们家礼即可,无须大礼!”朱允熥柔声道。 “天家无小事,君臣之礼不可废!”王氏依旧恭敬的说道,“二婶的称呼,臣妾万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二婶和我母亲,都是皇祖母亲自选定的贤良女子,孤心怀敬意,这声二婶,你是当得的!”说罢,王氏动容,已是红了眼圈。 朱允熥这声二婶,是对她身份的最好肯定,一时间心中酸楚喜悦全部涌上心头。 再看看她简朴的衣着,朱允熥继续说道,“二婶,平日皇爷爷对你,也是赞不绝口的。” “臣妾!”王氏抽泣道,“叩谢天恩!” 这句话话,是对她最好的褒奖! 此时,朱允熥发现,边上那衣着华丽的女子,面有微妒之色。这女子身材丰腴,精心打扮之下,还真是美艳动人。 不用问,这必是朱樉宠爱的侧妃,在王府呼风唤雨的邓氏。 朱允熥因为往日吕氏的所作所为,对这些不安分守己的侧妃,心中半点好感都没有。 当下,也不顾众人在旁,开口道,“汝何人?” 邓氏被喊的一愣,怯怯的看了下朱樉,随后仿佛眼中有泪,满是委屈的跪奏道,“臣妾,秦王侧妃邓氏,参见” “一个侧妃,华服之美远超正妃,是何道理?”朱允熥怒道,“侧妃如妾,今日孤入秦王府,你一个侧妃,未经召见,谁让你在这的?再者,孤入府,陪驾者王叔王婶,你一妇人,浓妆艳抹,不知礼吗?” 以皇太孙之尊说出这话,朱允熥对邓氏的厌恶,已经溢于言表。 “王爷!”邓氏抽泣一声,直接抱住朱樉的大腿,哭道,“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厌烦,臣妾死罪!王爷,您救救臣妾!” 朱樉显然是爱这个侧妃,爱到了骨头里,被邓氏这么一哭,浑身骨头都酥了,心都麻了。 对朱允熥开口,急道,“殿下,真不给臣留颜面吗?” “你在质问谁?若不给你留颜面,孤就不会进你的王府!”朱允熥冷哼一声。 这秦王,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朱樉这个秦王,现在简直就是昏聩。亏得当日京城寿宴之上,朱允熥还对这位二叔,颇有好感,赋予重望。 这样的人,哪还能指望的上? 怪不得燕王提起这位二哥,都颇为不屑。 朱允熥继续怒斥道,“你明知孤为何而来?明知皇爷爷什么意思,这时不但不知收敛,还让这妇人堂而皇之,和正妃并列。又身着华服,满头紫翠。你看她身上衣服,还绣着龙凤,这是她的身份,可以穿的吗?” 龙,非皇子皇孙不能用。凤,非皇女王妃不能用。邓氏,不过是侧妃,如此重重已是僭越。别说老爷子那么刻板的人,朱允熥都看不下去。 在他心中,甚至因为这个邓氏,想起了那个蛇蝎女子,吕氏。 而且一想到,朱樉上奏老爷子,要立侧妃所出的庶子,为王世子,他心中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朱允熥盛怒之下,周围人无论男女,无论主仆全部跪倒。 这时,王氏忽然开口,“太孙殿下,君子之厌不出恶言,殿下为一国储君,何必和女子斤斤计较!”说着,叩首道,“臣妾知殿下心中恼怒,但是请给我家王爷,留些颜面!” 朱允熥强压心里的怒火,说来也怪,自从进了西安府他的心里就满是无名业火。 “这才是贤妻,孤盛怒之下,敢出言维护你!”朱允熥看看朱樉,拂袖道,“旁人退下,秦王,王妃随孤来,奉旨问话!” 随后,朱允熥迈步入了王府一间雅堂,站立中央。 秦王夫妇二人,跟着进来。 “跪下!”朱允熥冷声道,“秦王,皇爷爷有话问你!” 朱樉面色发窘,跪下道,“儿臣,恭听圣训!” “皇爷爷问,你宠妾灭妻,视邓氏为珍宝,却视结发妻子为糟糠。圈禁于王府内院,饮食粗鄙,用度苛刻,动辄喝骂,可尤其事?” 这是皇太孙带皇帝问话,朱樉的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他虽不喜王氏,视邓氏为心尖儿。但也并不是要刻意羞辱正妻,而是因为王氏屡次硬邦邦的劝他,不要为了邓氏,行骄奢之事而心中恼怒。 把王氏单独分出住,也是邓氏的意思。王氏受了些委屈,他也没往心里去。 “儿臣儿臣”朱樉已是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老爹的性子,在他爹的心里,只有结发妻子算老婆,其他女子不过是生育工具。若自己认了,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他心中惶恐之时,忽然感觉后心被人轻抚一下,转头见自己的正妃对他眨眨眼。 王氏抢着开口说道,“不是王爷把臣妾圈禁,臣妾性子喜静,不爱喧哗,所以住在偏院图清净。至于饮食用度等物,臣妾虽出身贵胄之家,但从小学的是汉家礼法,以简朴为美,不喜靡费!” 朱樉心中长出一口气。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问道,“皇爷爷问你,听闻你为了讨邓氏欢心,在王府营造亭台水榭,每日歌曲取乐。邓氏为人跋扈,王府下人稍不如意,动则打杀,可尤其事?” 完了,朱樉心中惶恐再起。 家里这些事,怎么都传到老爷子耳里了。 邓氏乃公爵之女,自幼骄横惯了,受秦王宠爱,更是跋扈异常,执掌王府的生杀大权。 王氏再次开口,“殿下,看戏听曲是有的,下人们不听话,自然要责罚。臣妾,秦王正妃,没有尽到规劝职责,甘愿替王爷受罚!” 朱樉感激的看看正妃,忽然发现原来正妃王氏是这般的体贴。他之所以厌弃王氏,一来是对方颜色不美,二来是王氏自持身份,平日说话做事冷冰冰的,不知道逢迎他。 他是马皇后嫡出之子,马皇后其人,虽千古贤后,可也是直性。甚至有时候和老爷子吵架,都敢抄鞋底子比量。平日说话时,也不大给丈夫颜面。 小时候见的多了,长大后他自然不愿再娶那样的 女子为妻。 王氏也是如此,所以柔情小意,百媚千娇的邓氏,就被他视为珍宝。 “二婶,这不是小事!国家礼法,世俗纲常,你怎么帮他掩盖!” 说了一声,朱允熥又继续问道,“秦王,皇爷爷问你,你是否差人去沿海苏杭等地,为邓氏购置金玉珠宝,讨其欢心?” 说着,语气豁然加重,“有人奏报皇爷爷,你给邓氏制作皇后服饰,私下里邓氏着皇后袍服,戴皇后珠冠!” “臣臣” 朱樉惊骇欲绝,眼神不由得飘向王氏。 而后者,也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这可是僭越的大罪!非臣子能为呀! “不认!?”朱允熥冷笑一声,“方才孤都看见了,那邓氏的衣服上,绣着凤凰!” “皇后的衣服,她都敢穿。你私底下,是不是穿了五爪金龙袍服?” 连番喝问之下,朱樉已经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因为朱允熥所问的桩桩件件,都确有其事。 “这只是家事,还有公事孤都没问!” “你在府中,擅杀奴仆,属官,于民间搜罗金银,供自己挥霍!”朱允熥痛心疾首到,“二叔,原来那个少年英武的马上皇子,哪里去了?才几年,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臣,有负圣恩!”朱樉急道,“殿下,且看在” “若不是看着父亲的面,若不是想着你是孤的亲二叔,你以为孤会这么和你说话!若不念着往日,孤召集山西布政,都司,巡查御史,按察司使,你这张脸,往哪里搁?” 说着,朱允熥咬牙道,“孤此次前来,有圣命!” “皇爷爷说,邓氏等人,一并绞杀!” ~~~ 水几句哈。 高考过去了,年少的孩子们长大了。 有人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高考就是和过去的艰难告别,再也不用案牍苦读,悬梁刺股,也不用早早起床,夏三伏冬三九。 其实在我这个过来人看来,高考是通往成人世界的大门。 进入校园还好,还有那么几年的青春岁月可以挥霍。找个女朋友,啪啪啪啪。吃点烤串,哈哈哈哈。 若是提早进入社会,会有很大的压力。 你们即将进入成人世界,体会人间百态,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开始。 渐渐的,你们的责任会越来越重,会看到这世界所有残酷的一切。而且,有时,还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人生苦短,并不灿烂。 我们唯有在一切苦难中,自信傲然前行,方能堪称好男儿。 但人生也很美好,成人的世界也很精彩。 有机会,有挑战,有成就,有财富。 高考是人生的另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愿所有的年轻人,都能乘风破浪,仗剑远航。 ~~ 再水几句哈。 本书一百万字了,一不小心,神偷就水了一百万。 一路走来,感谢所有支持的朋友们。 真的,你们一句鼓励,我能兴奋。 同时,你们一句嫌弃,我就蔫巴了。 神偷会继续努力,给大家呈现一个好的作品。 爱你们,摸摸大。 哦耶! 第49章 台阶 [] 绞杀邓氏? 秦王朱樉瞬息之间,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腿上发软连跪都跪不住了。 她可是他最钟爱的女人,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死,唯独她不能死!秦王年已中年,此生再无何求,唯有对邓氏之温柔乡,抛不开放不下。有邓氏,他方知男人之乐。 当下,不顾失仪,不顾僭越,直接大声道,“殿下,不行,不行。邓氏不过是一妇人,所作所为都是臣的错。怎么打怎么罚都行,就是不能要她的性命!”说着,恳求道,“殿下,你我乃亲叔侄,何至于此?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见朱樉的样子,朱允熥心中长叹。温柔乡是英雄冢,秦王已经失了锐气,再不是当年那个英气勃发的大明塞王了。 男人,难过情关!可能他与邓氏有真情,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 朱允熥没去看对方,沉声道,“二叔,这是老爷子的意思,皇命难违。你是大明塞王,别在孤面前做小儿女姿态了。若真舍不得,趁现在还有时间,去和她说说话吧!” “不行不行!”朱樉大叫道,“殿下,我知道您有办法。我求您,我是你亲叔叔,我求求您!”说着,重重叩首,“殿下,老爷子最听您的,您说什么,老爷子都答应。您说句话,老爷子一定收回成命,您和老爷子说句话” “昏聩!”朱允熥顿时大怒,“你昏聩到说话都不过心了吗?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什么叫皇爷爷最听我的?皇命,孤能改吗?” 说着,又痛心疾首道,“你本是少年时就上阵杀敌,保边疆平安的骄傲皇子。怎么现在,被那女人迷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皇爷爷见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被你气死!” 朱樉噌的站起来,咆哮道,“既然殿下不愿意给臣说话,那臣就请殿下稍等几日。”说着,又拱手道,“殿下,我是你亲叔叔,亲叔叔这么求你还不成吗?你不愿意帮我在老爷子那说话,我自己快马去京城,自己当老爷子面说” 朱允熥怒火升腾,几欲抽刀。堂堂一个藩王,皇明嫡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秦王不但现在是没了男儿本色,心里更是一个大草包,甚至是一个大混蛋。 他若去了京城,老爷子能被他气死。 当下,朱允熥厉声喝道,“你,为了个女人,连皇爷爷都要忤逆吗?早知道你这样,父亲在世时,就不该三番五次的保你!” 朱樉梗着脖子,“若大哥还在,定然也不会如此对我!” “你”朱允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若此人不是他亲叔叔,不是秦王,朱允熥现在根本不用和他废话,直接下旨,让人勒死邓氏就是。 那邓氏,死不足惜! 老爷子给他的密报中说,秦王每日和邓氏在宫中,以折磨宫人为乐。有王府属官,以邓氏身份说事。竟然被他们两个,命人埋在雪里,活活冻死。 王府官员乃是朝廷命官,一些邓氏看不过眼,使唤不动的王府官员,都被秦王问罪。 问罪之后,这些人该交到京师大理寺刑部受审。可秦王为了避免这些人进京告状,说他胡作非为,竟然把这些人私下里都杀了。 这些事,朱允熥没说是给他留着脸面。 甚至这些事,朱允熥都觉得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从进了西安府,他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那么恶心。 “此等残暴愚昧之人,怎能当大明的秦王,执掌百万人口军民。本还想念着旧情,给你一些体面,现在也怪不得我!” 朱允熥等着秦王朱樉,心中暗道,“秦藩无嫡子,日后正是直接削了的借口。你自己不争气,倒也省了我的力气!” 心里想着,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 “当年,朱标是不是看穿了自己这个弟弟的本性,所以才刻意的维护。毕竟,一个沉迷酒色,无德无志的藩王,可好过雄心勃勃,品德贤能的藩王。尤其,秦藩还是大明强藩!” 眼看朱允熥气得脸都变色了,眼中杀机毕现。 秦王正妃王氏急忙开口,“王爷,您少说几句!”随即,对朱允熥叩首道,“殿下,我家王爷是个急脾气,性子轴,不会拐弯。看在他是您嫡亲叔叔的份上,您担待则个。” “若他不是孤亲叔叔,还能站在这?”朱允熥冷笑。 “我家王爷就是耳朵软,平日被人家用好话哄住了,一时想不开。他不是故意顶撞殿下,更不敢违背圣命。”王氏继续说道,“他说的都是气话,绝没有忤逆的心思。” 朱允熥心中怒火稍平,谁知朱樉却忽然对妻子王氏怒道,“谁用你说好话” “王爷!”王氏不顾身份,一把捂住朱樉的嘴,哭道,“臣妾求您了,先别说话,别说话!”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好汉无好妻,癞汉娶花枝! 秦王朱樉有妻如此,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雅堂中,渐渐安静下来。秦王朱樉也不再说话,朱允熥负手而立,也没有再言。 半晌后,王氏俯首道,“殿下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还没用膳吧!臣妾是河南人,又在西安这边活了这些年,别的不会,就会做一手面食。殿下净面洗手,休息片刻,让臣妾给您做碗面鱼儿吃,再拌几个小菜,你们叔侄喝上两盅,可好?” 朱允熥对这个婶子,态度柔和一些,放缓语气说道,“这些烂事儿,孤哪还有心思吃!若二叔知道晓事,孤巴不得和他把酒长谈,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孤没吃喝的心情,也没多呆的心情,赶紧把事办完,是你秦王府来做,还是孤叫人来做,左右一条绫子的事,速办速决!” “不” 朱樉嘴里那个不行两字还没说出口,马上被王氏堵了回去。而且,王氏还恨铁不成钢的在朱樉肩膀上捶了两下,怒道,“王爷,你连臣子的本分都忘了吗?” 随后再次叩首,开口道,“殿下,臣妾知道您说的也是气话。你和故太子一样,都是慈悲心肠之人,最是包容亲族。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王爷糊涂,您今天也有些心急了!” 朱允熥大奇,怎么还能怪到自己身上。 “毕竟王爷是您的王叔,嫡亲的王叔。这些家丑的事,何必方才当着府里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抛开您太孙的身份不提,您是晚辈,即便是有皇命,咱们一家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商量,也比您这么直接说出来要强!” “您一点台阶都没给王爷,王爷心里自然别扭。臣妾这些年虽然不得王爷宠爱,但也知道,每年您生辰之时,王爷都尽心给您张罗寿礼。总是说,您是他亲侄子,怕您在宫里受了委屈。” 有一说一,这个王叔,对朱允熥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当初朱允熥还是个顽劣的皇孙时,还是个在吕氏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孩童时。这位秦王,始终对他关爱有加。 “臣妾知道老爷子定下的事,谁都不敢变!可你们毕竟是叔侄,毕竟是爷俩。你俩好好合计着说,才是说话的样子。这么大吵百嚷的,心里都动了肝火。那不是伤了叔侄的情分,伤了彼此的心吗?” 说着,又对朱樉道,“王爷,殿下不是不给您台阶,他心中有您,你千万别怨。这也就是您,是亲王叔。若换了其他藩王,太孙殿下何必亲自来。即便是来了,只需一道旨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再犟,能犟过君吗?” “我就是不甘心!”朱樉叹气道。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朱允熥说道,“二婶的话,你没听明白?老爷子让孤来的意思,你想不明白?若是换了朝廷大臣前来,六亲不认,到时候直接当你的面,绞杀你的爱妾。你秦王,还要留一辈子的骂名!皇爷爷恨你不争气,还是想要保全你。孤恨你糊涂,可还是想着,你毕竟是王叔家事就是国事,就是天下事,皇族为天下表率” 朱樉嘴唇动动,最终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王氏强笑道,“殿下到后面花厅中歇歇,臣妾去整治下饭菜。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千里迢迢的,多少年都难得和王爷叔侄共饮。要杀要打,吃了饭再说。” 朱允熥沉思良久,“好吧,不过孤丑话说在前头,该死的人,必须死!” 第51章 蛇蝎美人,蠢笨如狗 [] 随后,朱允熥和朱樉,移步王府后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水榭奇石美不胜收。可是叔侄二人,谁都没有心思欣赏美景,更没有说话的心思。 两人身旁,都是朱允熥的亲卫,王府的下人都被赶得远远的。朱樉心里有小打算,可却只能干着急。 他的样子,朱允熥看在眼里,心中更气。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若此事发生在朱棣身上,燕王都不用他说,直接一刀就砍了小妾。哪怕她是天仙,也不容她。而且朱棣,绝做不出朱樉这些混账事来。 再者说,人家燕王朱棣,堂堂男子,岂会被女色蒙蔽! 要说那邓氏,也是名门出身。怎么进了王府之后,如此歹毒蛇蝎。身为女子,不规劝丈夫也就罢了。还迷惑丈夫,行那些残暴之事。 “老爷子绞了邓氏,只怕京城中邓家也要吃瓜落!” 朱允熥心中暗道,“邓愈早死,邓家的儿子们都在军中,官位不甚显。老爷子随便找个由头,就发作了他们。” 想了这些,脑中又想起其他的事。 “无论如何,秦王以后是不能大用了。西安这边的卫所总兵指挥使,镇将等人,是不是要换换?高丽一战,瞿能表现不错,可以提拔。西凉侯璞玙外放做总兵官,也合情合理!” “秦藩百万军民,一定要自己心腹之人,拿捏在手里才好!” 花厅之中,暂且不提。 却说王氏抹去脸上眼泪,整理下衣服,款款走向厨房那边。沿途,府中仆妇都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之心对待。王府之人,最会察言观色。皇太孙对邓氏大声斥责,但对王氏却一口一个二婶。 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王氏进了厨房,几个婆子上前帮忙,王氏也不阻拦,系上围裙说道,“去,把桃红叫来!” 边上几个下人婆子俱是一愣,那桃红可是邓氏的陪嫁丫头,往日在府里也是眼高于顶的,王妃怎么忽然叫她? 不过也不敢怠慢,小跑着去禀告。 稍候片刻,一个穿着艳丽,容貌娇媚的女子快步而来,福安道,“王妃,您叫奴婢!” 见她知礼,王氏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往日在府中,她这王妃被王爷厌弃,连带着这些奴婢都敢给她脸色看。今日皇太孙叫了几声二婶,这些奴婢马上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王氏面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还如同往日一般和蔼说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桃红不解,还是上前。 王氏环视一周,周围人识趣的退下,随后小声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往日在府中做那些事,有人告诉老皇爷了。皇太孙这次来,奉旨训斥王爷,而且” 说着,再次看看周围,更小声几分,“皇太孙奉旨,要绞死你主子!” “啊!”桃红一声惊呼,差点站不稳,软在地上。 “起来!”王氏呵斥道,“遇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王妃,这如何是好!!??”桃红惊慌失措,泣不成声。 王氏心中更加快意,但是脸上依旧没有显露,低声道,“还能如何?皇帝谁死,谁敢不死!不过,现在太孙殿下被我劝住了,你快回去禀告你的主子,想办法!” 桃红哭出声,“您都说了,是皇命,哪有办法呀?” “笨!”王氏压低声音,开口说道,“不会跑?不会躲?非要傻乎乎的等着白绫绞死!” 桃红被说的一个冷颤,眼睛眨眨似乎明白了。连礼都不行,转头就跑。 “哼!” 看着她跑远,王氏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蛇蝎心肠,蠢笨如狗,说的就是邓氏。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跑。到时候皇太孙一怒之下,直接绞死了她。 至于王爷那儿,爱妾私奔出王宫,还有什么脸,什么胆气跟皇太孙顶牛!一个狐媚子,闹得家宅不宁。早就该死,绞死她都便宜了她。 想到此处,王氏捋下头发,狠狠的揉搓起手里的面团来。 ~~ 邓氏住处,俨然是王府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巨大琉璃镜子前,邓氏正在描眉。 方才被皇太孙开口斥责了,她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惶恐。不过正因如此,更要刻意打扮。只要晚上王爷回来,自己浓情蜜意伺候一番。别看皇太孙叫那贱人二婶,只要自己笼络住王爷,就是叫她妈,也没什么用。 正描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 邓氏顿时不悦,怒道,“谁活得不耐烦了,赶着投胎?跑什么?” “姑娘!”桃红是邓氏的陪嫁丫头,从小一块长大的,称呼还是娘家时候的称呼,“不好了!” 邓氏一惊,手中的眉笔都歪了,问道,“怎么了这是!” 桃红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把其他仆人赶出去,贴耳细语。 啪嗒一声,邓氏手里的眉笔落在梳妆台上,整个人的脸色骇人,没有一点血色。 “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告到皇帝那里去了!要绞死我?”邓氏尖叫一声,哭喊道,“我为朱家生儿育女,怎么就碍了别人眼了?天底下,哪有公公绞死儿媳的事儿!” “姑娘!”桃红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您小点声吧,旁人还不知道呢!” “现在怎么办?”邓氏抓紧桃红的手,两含泪冲乱了妆容,哭道,“怎么办?”说着,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不行,我要去求王爷,只有王爷能救我!” “姑娘,您糊涂呀!”桃红急道,“皇命,王爷有什么办法?再说,皇太孙还在府里呢,见着您,只怕当场” “他们,怎么那么狠心呢?”邓氏六神无主,痛哭道,“我哪里就该死了!我也是功臣之后,我父亲为大明朝出生入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桃红急的不行,“姑娘,得赶紧想办法,不能等死!” 邓氏也急道,“对对,我不能死!我死了王爷怎么办,我儿子怎么办!我就是死,也要看着我儿子当了王爷再死!” “奴婢跟您说!”桃红继续小声,“皇命要您死,王爷不想您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邓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走!先离开,暂避风头!”桃红压低嗓子,话中带着寒气,“趁现在,旨意还没来,您一走了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往哪里走?到哪不给抓回来!” “那就先来狸猫换太子!”桃红咬牙道,“先找一个年纪和您差不多的女人,然后穿上您的衣服,自裁而死”说着,仔细想想,“割花她的脸,奴婢就对人说,是您自己羞愧,觉得无颜面对族宗,所以花了自己的脸。” “王爷是王叔,皇太孙应该会给几分薄面。人死为大,未必能细细察看。然后,等皇太孙走了,您再悄悄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就这么办!”邓氏眼中闪过狠辣,“王爷去年收的哪个丫头,身材和我差不多,你去办。你去找王府的太监管事,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亏不了他,办得漂亮些。” “奴婢晓得!”桃红正色道。 “不过,我怎么走呢?能去哪呢?”邓氏又急道,“这王府,没有王爷的手令,苍蝇都飞不出去。进出的人,都要严格搜身,而且府外,都是皇太孙的护君军!” 桃红也犯难,咬着嘴唇想了半晌,眼睛一亮,“姑娘,有个人或许能带您出去!” “谁?”邓氏问。 “大姑爷呀!外面那些皇太孙护军,不正是他管着吗?” 第60章 李·大聪明·导演·景隆 [] 秦王府外长安街,长安街上春风楼。 春风楼,取自盛唐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诗。 西安本就是盛唐故地,源远流长。而城中最大的酒楼,又用盛唐诗歌为匾,颇为应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我曹,好水) 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西安卫所指挥使高阳侯韩兴,定远侯王弼等人,围坐在一张马吊桌前,边打牌边说笑。 朱允熥来西安,表面上是巡视关陕军务,看看自己的亲叔叔,实际的目地没有对任何人说。 所以这些军侯们,趁着皇太孙跟叔王家宴的时候,也在外边小聚片刻。打打小马吊,根本算不得赌。而牌桌,从古到今,都是男人之间联络感情的最佳方式。 马吊桌上,曹国公李景隆的运气特好。什么牌都能胡,还专胡大的。三圈下来饶是打的数目不大,其他三人也都面有土色,忍不住要拍桌子骂娘。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生不了这份气。 “四筒!”坐在李景隆上家的常升打了一张牌,瞥一眼李景隆,“你今儿吃什么了,胡的这么厉害?” “鸿运当头挡不住呀!”李景隆笑笑,“我也想送点散碎银子,给几位当府里的胭脂钱,可这手,不听使唤!”说着, 手指一漏,“四筒是吧!碰!” 李景隆手里全是筒子,就一张条子,碰了之后打出去,正好清一色,胡夹二筒。 “碰!” 本该是西安卫指挥使摸牌了,谁料常升叫了一句,眉开眼笑的碰牌了。 常升下家的王弼,打了好大一会还没看清自己都什么牌呢,恼怒的问道,“听了?” “听!”常升高兴的喊了一嗓子,得意道,“就给你们一圈的机会嗷,你们都胡不上,我就自摸了!” 高阳郡侯韩兴怒道,“你,吊鬼儿了?” 鬼就是马吊中的万能拍,所谓吊鬼儿,就是抓什么都胡。 常升傲然道,“我手里三个鬼!也就是和哥几个熟人打,要是跟外人,我说什么都得憋着摸四个鬼,翻他十翻!” “有没有人要!”李景隆斜眼看看其他人,“没人要我摸牌了!”说着,伸手一模,“好像谁没听牌似的,上碰下自摸哎!”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面上松了一口气,李景隆没胡上。 但是,就在下一秒,几人顿时要破口骂娘,只见李景隆把抓的牌,往碰的四筒后面一放,“杠!” 他抓了四个四筒,要是被他杠后开胡,那 几人的眼神,都狠狠盯着李景隆的手。单手后者,在抓到那颗牌的时候,仿佛呆住了。 仔细用手搓搓,圆圆的,滑滑的,两团! 瞬间, 李景隆的思绪飘远了。 “可怜见了,出来小半年了,别说这两团了,连个双眼皮的娘们都没见着过!”脑中想着,李景隆咽口唾沫,“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老子那些丫头,美妾,是不是让母老虎给撵出去了?母老虎和儿子,好不好?” 大明武将彪悍,武将之妻也不是善茬。 只要是男人出兵放马了,家里那些得宠的丫头,小妾之类的,一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男人打完仗回来了,还不敢对在家里伺候老人,照顾孩子,支撑门面的老婆发火。 他这边愣神,常升怒道,“想啥呢?快点!” 李景隆回过神来,憨厚的一笑,“对不住了各位,胡了!奶子!”说罢,二筒往桌上那么一放,推开牌,得意的说道,“清一色,门清,杀鬼,杠后开,夹二筒。诸位,给钱吧!” “奶奶的,老子三个鬼!”常升恼怒大叫,“没法完了,三个鬼胡不过你,让你自摸夹儿!!”说完,哗啦一推牌。 定远侯王弼斜眼瞪了下李景隆,开口道,“要不,推牌九吧!那玩意痛快!马吊,娘们打的!” 这时,李景隆的亲兵家丁,李福忽然出现在门外,对李景隆悄悄摆手。 “失陪片刻!” 李景隆先收了钱,然后笑笑,走到门外,“怎么回事?没见着忙公务呢吗?” 李福躬身道,“家主,秦王府的桃红姑娘求见!” “谁是桃红?”李景隆微微迟疑,不悦道,“王府的女眷,见我干什么?疯了?” “这姑娘不是外人,是夫人娘家二姑娘的陪嫁丫头” 李福这么一说,李景隆想起来了。 邓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给了他当正妻,一个给秦王当了侧妃。他和秦王,既是表叔侄,又是连襟的关系。 一想起秦王这个侧妃,自己这个小姨子兼表婶儿,李景隆没来由的咽口唾沫。 这位邓府二姑娘,当年可是颜动京城,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走起路来摇曳生风,前凸后翘,丰腴水 当年,在邓家见到她之后,李景隆还埋怨自己老爹,怎么不把儿姑娘许给她。邓家大姑娘,可差远了。 可后来才知道,邓家二姑娘虽是养在嫡母名下,但却是庶女。李家爵位比邓家还高呢,怎么可能娶他家的庶女。 “人呢?见我干什么?”李景隆开口道,“她是王府的女眷,私下见我,这不是给找事吗?” “说是夫人的妹子,邓家儿姑娘,给您送了点特产。”李福道。 这个理由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李景隆点头,“带旁边的雅间去,我马上过去!”说着,转身回了雅间,对几位洗好牌,等着开牌的几人笑道,“不好意思诸位,我先失陪一会儿,有点事要办!” 说着,把抽屉里的钱票等揣进袖子里,笑着出去。 屋里三位军侯,面露杀气。 李景隆这是,赢了钱就跑呀! 另一雅间中,桃红正攥着手绢,来回不安的踱步,面色因为紧张,而一片潮红。听到身后脚步声,猛的回头,眼睛一亮。 “奴婢,见过大姑爷!” 见到桃红,李景隆也是眼睛一亮。早年间他见过这女子,还是豆芽菜一般。现在却出落得如此窈,满满的女人味儿。 鹅蛋脸色潮红,眼神流转,鬓带香汗,俯身下去的时候,微微颤动。 李景隆笑道,“二筒不是,桃红!有些年没见你了,你们主子还好?” “托大姑爷的福,我们主子一切都好!”说着,桃红嫣然一笑,“我们主子听说您来了西安,想着跟王爷讨个人情,让您家里坐坐呢!” 李景隆靠窗坐下,笑道,“虽是至亲,但毕竟君臣有别,我一个外臣,怎能进王府的内宅!转告你们主子,心意我领了,等随殿下回京之前,我再送拜帖进府问好!” “大姑爷说哪里话,什么君臣内外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桃红掩嘴一笑。 这一笑,让李景隆看呆了。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他娘的,秦王倒是好运道,不但侧妃美,就连陪嫁丫头,也这么明艳动人。老子结婚的时候,邓府陪嫁的,居然是十来个护卫!” 心里想着,李景隆嘴上笑道,“你这嘴,真会说话!” 他是曹国公,只比宗室子弟低,而且因为是国戚、父祖都封了王的,品级地位可比一个王府侧妃,高多了。所以和桃红说话,也就十分的随意。 “既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主子,有事求大姑爷办!”桃红上前一步,贴着李景隆说道。 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香粉气,李景隆却豁然清醒,往后仰仰身子,脸上没了笑模样,“这话说的,你们主子是王府的侧妃,有什么事能求到我头上!” 桃红忽然跪下,抓着李景隆的大腿,“大姑爷,救命!” “坏了!”李景隆心中一惊,“他娘的要沾包儿!” 他是十个心眼的人,一见对方的架势,就知道肯定是天大的事。而且这种事,只要沾上了,就要坏菜。 桃红抓着他的裤子,语气急促,“我们主子在府里独得王爷宠爱,不知就碍了谁的眼” 听了对方的话,李景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操你娘的小贱人,害我!” 心里破口大骂,皇帝要杀邓家儿姑娘,你他娘的等着死就是了,找老子搭救你干什么?你当老子是谁?当你自己是谁? 皇帝为什么要杀人,李景隆一点不关心,他现在想的是,如何甩脱。 再看眼前喋喋不休的女人,越看越是来气,恨不得一刀捅死个球的,二筒给他戳成三筒。 “这些娘们真是蠢笨如狗,平日在女人堆里咋咋呼呼,争权夺利,明争暗斗。一有了正事,就他娘的乱拜佛,什么昏招都想得出来。” “先别说你出不出得了王府,就算出来了,只要老子和你们沾边,老爷子回头就剁碎了老子!” 李景隆心中大怒,怒道,“这事,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大姑爷!”桃红哭道,“就您能帮忙了呀!不和您说,和谁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您要是不帮忙,我们主子真是叫天天不灵了!” 长在深宅之中的女人就是如此,平日看着精明,可遇事就慌,没了主意。也不管能不能行,看谁都像救命稻草。根本没有深思远虑,更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等会!”李景隆忽然眼珠一转,计上下心头,脸上又有了笑容,“来,你和爷说说,你们主子怎么打算的?” ~~~ 有人说,邓氏写的太蠢了,历史上她就是这么蠢的人呀。 这个邓氏的事,是真的。邓氏真的是被朱元璋赐死的。 邓氏死后,朱樉更加残暴,后被人毒死。按理说,儿子被毒死了,朱元璋的阎王性子,不弄死个千把人陪葬都说不过去。 但是朱元璋就说了一句话,死有余辜! 第52章 夫妻之友皇太孙 [] 桃红大喜,以为李景隆有意相帮,赶紧擦去眼泪。 “我们主子的意思是,找一个人,花了脸狸猫换太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黑,又这么蠢的娘们,幸好当年我娶的是她姐姐,不然家宅不宁!” 李景隆托着下巴,心里不停暗骂。 “还狸猫换太子,我看你们是他妈的鲤鱼甩籽!压根不可能成的事儿,你们以为戏台唱戏呢,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皇命杀人,杀完之后必须要验明正身。” “就算你能成,以后呢?以后要是老爷子发现了,就不是绞死这么痛快的事了,连秦王都得夺爵圈禁了!” “再者说,这是欺君大罪,诛九族的!” 见李景隆不说话,桃红急道,“大姑爷!” “这事,难呀!”李景隆迟疑的说道,心里却不断的琢磨。 “大姑爷,您是曹国公,又是皇爷的亲外甥孙子,更是皇太孙驾前的大红人。你抬抬手,搭救我们主子一回。”说着,攀着李景隆大腿的手,向上三寸,求道,“大姑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呀!” “嗯!”李景隆舒服的一伸腿,挠挠头说道,“其实,只要你们主子能出王府,外面避开护军的事,就我一句话。不过,你们这计策,不周全呀!” 桃红急道,“就知道您是有远见的,您说!” “这事,你们王爷知道吗?他要是不知道,这事就得露馅!”李景隆沉思道,“这么着,等皇太孙和王爷吃饭的时候,你跑过去大喊,王爷了不得了,我们主子自裁了!” 桃红不住点头,眼神里都是期望。 “你们王爷一听这个,还不赶紧就往出事的地方跑。等他抱着你们主子的尸首,要开始嚎的时候,你趴在他耳边,把事说明白。” “你们王爷心里明白了,自然知道怎么演戏了。到时候你们王爷装着悲痛万分,你再帮腔说你们主子,知道大限已到,为了不让王爷难做,自己了断。想必,皇太孙心一软,看在你们王爷面上,就让你们直接收敛了!” “现在天气还热,只要埋下去三两天,人就没法看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你们主子才算逃出升天!” “大姑爷,还是您有办法!”桃红喜道。 “赶紧回去安排吧!”李景隆摆手,“记住,越真越好!也别割脸,那不是欲盖弥彰吗?你想呀,哪个女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大的胆气,往自己脸上动刀子。干脆,直接放火,就说一把火烧死了,到时候成骨头渣子了,上哪找去?” “放火会吗?这事,不用我教吧?” 桃红大喜过望,“怪不得以前在家中,老主人们都说,曹国公是智勇双全的好男儿,果然如此!” “去吧去吧!”李景隆和蔼的笑道。 等桃红走后,李景隆靠着窗户,颓然叹息,“老子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么傻的主意!” “天家的丑事,老子是一点不想沾,可他娘的自己找上门来了!” “帮你们欺君?老子还没活够呢!你们要是傻乎乎的听老子的,到时候杀邓氏,顺理成章。秦王也有了把柄在皇太孙手里,心里更不敢有怨言。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叔侄生分!” “明明是冠军侯的才干,却偏偏是干脏活的命!他娘的!” ~~~~~ 华灯初上,秦王府花园中,数百宫人垂手站在连廊外,距离三人二十步的距离,默默矗立。 花厅中,朱允熥坐在上首,秦王夫妇在下首作陪。 真如王氏所言,不是什么盛宴。只是几个下酒小菜,清淡爽口,一碗面芬芳扑鼻。 朱允熥尝了一口,面鱼儿入口即化,汤汁鲜美,赞道,“二婶,好手艺!赶明儿回京,这面你要给皇爷爷做一次,他老人家保准爱吃!” 王氏笑道,“说来惭愧,臣妾这个做儿媳妇的,还没给伺候过皇爷呢!殿下回京后,请殿下讨个恩典,让臣妾能进京,侍奉皇爷几天,尽尽孝道!” “二婶出身蒙古贵胄,当年选给二叔,很多朝臣还上书反对,还是皇祖母慧眼识珠,亲自发话。现在看来,她老人家还真是没选错人,二婶当得一个贤字!” 听了朱允熥的话,王氏肃然道,“高皇后对臣妾,恩深意重,对王家更是天恩浩荡!”说着,微微一笑,“臣妾王家,祖上虽然出身蒙古乃蛮部。可入主中原之前,就已经熟读汉家经义,以汉学为荣。” “传承百年之后,更是诗书传家,代代以科举为荣,谨遵圣人教诲。我王家世代和汉人士大夫之家通婚,若较真说,臣妾骨子里,汉人的血还多些。” “天下是一家,沐于天恩下。即便是我兄长当年,也不愿别人叫他的蒙古名字,更喜欢自己的汉名!” “大明之志,四海一家,华夷一统。二婶的话,比一些大臣说的还好!”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实在想,当年老爷子和祖母,给二叔定下这么一个妻子。大概也是在心理上,绝了二叔继承皇位仅有的一丝可能。 或许,也正是如此,二叔才会如此看不上王氏吧! 朱允熥又喝了一口,看看朱樉,“二叔,怎么不吃?” 朱樉面无表情,“臣,哪有心思吃!” “王爷说什么浑话!”王氏皱眉道,“非要一而再的跟殿下顶牛不成?” 朱允熥一笑,“孤看你不是没心思吃,而是不顺口吧!”说着,又喝了口面汤,正色道,“孤听说,你王府中,光是厨子就有三四百人,每日山珍海味,变着花样的吃!” “皇爷爷不止一次的和咱们朱家子孙说过,家兴于勤,毁于奢。你竟然,一点没往心里去!” 朱樉低头,默不作声,很是倔强。 朱允熥话锋一转,“其实,你吃点就吃点,在孤看来也不算什么大错。可是,你府里养了那么多厨子,饮食材料又来自天南海北,在孤看来,有些凶险!” 朱樉顿时不解,王氏也是满眼惊疑。 朱允熥叹息一声,擦擦嘴,缓缓说道,“其实,杀人,又是杀你心爱之人这种事,孤不必亲自来,一张旨意就可。可是孤顶着被二叔埋怨,还是来了,你们可知为何?” 朱樉夫妇越发迷惑,眼神却庄重许多。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孤,之前做了一个梦,父亲托梦!” 看在这位二婶的份上,朱允熥还是不愿,直接让秦王心生不满,随口扯谎道,“父亲在梦里对孤说,你二叔,会死在洪武二十八年!” “啊!?”王氏一声惊呼。 朱樉也双目圆睁,急问道,“大哥?二十八年?” 朱允熥点点头,“确是父亲托梦给孤。”说着,看了朱樉一眼,“他和孤说,你是被人毒死的!” “大哥还说什么了?”朱樉急道,涉及到他的生死,他必要问个明白。 “父亲说,因为你后来有了嫡子,按照大明的规矩,不能立庶子为世子。所以有人,暗中下毒,毒杀了你和秦王嫡子!” 这回,王氏已经尖声问道,“殿下梦中,下毒之人是谁?” 她脸上那种庄重的气质尽去,取而代之的,满是狰狞的杀气。嫡子,秦王府,只有她生的才是嫡子。 朱允熥看看他们,正色道,“邓氏!” “不可能!”朱樉怒道,“她怎么会毒死我!不可能的!” “哼!为了她儿子,她什么干不出来!”王氏冷笑道,“只有儿子当了世子,她才不是妾,才能做妻!” “你一派胡言!”朱樉大怒,“你这个妒妇!” “二叔!”朱允熥冷喝,“孤梦中,父亲还说过,你死之后的事!” 随后,见二人都看着他,叹息开口,“父亲说,你死之后,二婶陪你殉葬了!” “啊?”朱樉一怔,呆住了。 殉葬是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他想不到的是,他平日对妻子这样,他死之后,他妻子居然会殉葬下去陪他! 而王氏,则是整理衣冠,对朱允熥拜道,“谢殿下赞臣妾名节!” 说完,看向朱樉,微微一笑,“王爷,您若是先走一步,臣妾定然下去陪您!” 妻子的这一笑,竟然露出些朱樉从没见过的风情。后者顿了顿,开口道,“何苦呢?” “你是我的丈夫,自然生死在一块儿!”王氏正色道,“这辈子,没能讨你欢心,伺候好你,下辈子,臣妾将功补过!” “王爷,您是臣妾的天,也是臣妾的命!” “你!” 看着妻子的侧脸,朱樉一时竟然呆住了。 王氏掩嘴一笑,“呆子!” “原来我这些年竟然没好好看过她,她也挺俊呢!”朱樉心道,“她似乎,也不是冰冷不讲理的女人!” 她俩夫妻之间,难得眉目传情。 而朱允熥则是暗叹,“他娘的,我不但要奉旨杀人,还要缓和人家的家庭矛盾,我图什么?” 这时,忽然护院外,传来侍卫的怒斥,“什么人!?” 紧接着,就听一个女子,尖锐的嘶喊道,“王爷,不好了,我家主子,自焚啦!” “啊!” 朱樉惊呼一声,当场跳起,迈开两腿,就往外跑。 第53章 李大导演第二弹 [] 火光,渲染了整个夜空,仿佛天上的星辰云朵都跟着燃烧起来。 邓氏单独住在王府一处风景极美的绣楼之中,此刻的绣楼已成一片火海。汹涌的火光之中,满是木料噼啪爆裂之声。 阵阵火焰的浪潮,顺风席卷,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烤得人毛发卷曲,皮肤生疼,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娘子!” 秦王朱樉看着眼前的火海,不顾身边宫人的拉扯,对那些束手无策的侍卫奴仆们喊道,“给本王救火呀!” 轰隆一声,火海之中,燃烧的巨木柱子轰然倒塌,无数火星四溅。 “娘子呀!”朱樉捶胸顿足,大声哭喊,“你们这些狗奴婢,不去救火,本王杀了你们,给娘子陪葬!” 这么大的火,真的没办法救!即便是灭了火,里面的人也断无生还的可能!即便不烧死,也早都呛死了。 但王爷发话谁敢不从,王府内的侍卫,宫人等人推着水车等物,顶着热浪开始救火。 跟在朱樉身后的王氏脸色发寒,皱眉看着不成体统的秦王,对王府宫人们呵斥道,“愣着干什么,护好王爷!”说完,似乎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默默看着一切的朱允熥。 而此刻,朱允熥也在看着她。 王府之中,知道邓氏将死的人,只有他们三个。朱樉一直在朱允熥身边,他即便是再混,也不敢当着朱允熥面,让人通风报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氏暗中把要绞死的邓氏的消息,漏了出去。 见朱允熥目光清冷,王氏心中胆寒,上前俯身行礼道,“殿下,臣妾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允熥看了她许久,淡淡地说道,“罢了,你也算好心,也是为秦王着想,也算是为孤着想!” 王氏心中稍安,大着胆子说道,“王爷性子执拗,臣妾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心里埋怨殿下!” 朱允熥又是一笑,王氏的小算盘他不愿意戳破,而是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还有在边上大哭的朱樉道,“你说,邓氏真的会烧死自己吗?” “那狐媚子,哪舍得死?”王氏也看向那边,皱眉道。 “是喽,但凡愚蠢残暴之人,都怕死得紧!”朱允熥冷笑,“若她真想死,有一万种办法,何必选最痛苦的一种。烧死?怕是心里想着毁尸灭迹,死无对证!”说着,又是冷笑,“好蠢的算计,好大的胆子!” 这话似乎有所指,王氏心中一凛,低下头去。 “二叔心中怨不怨,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毕竟是孤的亲二叔,看在父亲面上,孤不会同他一般计较!”看着眼前大火,朱允熥继续开口,“不过,若以后二叔再做那些丧尽天良,有辱国体,触犯皇法之事,孤也不会饶他。人情,在孤这里,可不是没完没了的。” “殿下放心,往后臣妾会规劝王爷!”王氏道,“若王爷再犯错,拿臣妾问罪!” 朱允熥笑了下,没说话。 此时,东宫亲卫统领傅让靠过来,贴在朱允熥身边,轻语几句。后者表情格外精彩,不由得笑出声。 “老李还真是个妙人!去告诉他,带人进来!” 随后,朱允熥看着依旧在带人灭火的朱樉,哼了一声,“叫秦王过来,他的爱妾没死!” 又是一间王府的雅堂,朱樉急不可耐的进来,张嘴就问,“殿下怎知人没死?” 说完,有些发愣。只见曹国公李景隆正跪在地上,不住的对皇太孙请罪。 “二叔,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朱允熥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不善,“你骗孤不算什么,可连皇爷爷都敢骗,你这是欺君!” 朱樉不明所以,“殿下何意?臣何时欺君了?” “还装!”朱允熥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不是你给李景隆的口信吗?你的爱妃邓氏已经逃到王府外。若不是李景隆留心,多问了孤一句,连孤都要被骗了!” 朱樉更加的迷惑,可听闻爱妃没死,还是有些欣喜,急忙问道,“小李子,怎么回事?人呢?怎么到你那去了?” 他情急之下,李景隆昔日的外号脱口而出。 “千岁,下午的时候,您府上侧妃的丫头桃红,跑到臣的军中找臣!”李景隆开口说道,“她说因为犯错惹了皇爷,要绞死邓氏,可是王爷舍不得,可有其事?” 朱樉心急如焚,“是这么回事!人呢?” “然后那桃红又说,您舍不得邓氏,又不敢违抗皇命。所以想了一招假死之计,让她逃出王府,暂避风头。因为怕被外面的护军逮了,所以让臣网开一面。”李景隆快速说道,“她还说,其实这事,您已经和皇太孙说好了。您和太孙殿下,是叔侄连心,皇太孙也不忍心下令绞死您的爱妃。所以你们叔侄,做场戏,给旁人看!” 朱樉瞠目结舌,“本王何时说过这话?” 李景隆一摊手,“可是桃红是这么说的呀,她还说,只要臣网开一面,不让护军盘问出府的人员,日后王爷必有重报!” “昏头了,迷了心!”朱允熥在旁开口怒道,“这样的话都敢说?秦王,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不但欺君,还私自结交朝臣,还假传孤的谕旨。你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如此昏聩。若是老爷子知道了,你王爵还保得住吗?” 朱樉顿时惶恐,大声道,“殿下,臣没说过这些。臣今日都和殿下在一起,寸步未离。臣一万个不想她死,可是臣哪有机会,给她报信!” 他再糊涂,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再爱邓氏,也比不过他自己的性命。 这些话,这些事,若真的传到老爷子耳中,他就完了!桩桩件件,都是夺爵圈禁,甚至一杯毒酒的十恶不赦之罪。 老爷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尤其是至亲之人,骗他!况且,他身为大明的藩王,为一个女人,做出如此事来,堪比造反! “王爷,可是桃红是这么说的呀!”李景隆接嘴道,“千真万确!她还说,王爷已经给邓氏安排好了,找个不相干的人,杀了之后放在绣楼里,一把火烧了之后,死无对证!” “放屁,老子没说过!”朱樉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情急之下,几欲挽袖子,对李景隆拳打脚踢。 朱允熥冷声道,“既然二叔不承认,孤也无话可说。这等忤逆的欺君之罪,孤也不敢擅专。来人,邓氏和桃红,还有他们的口供,一并送往京城,给老爷子发落!” “殿下!”朱樉大惊失色,大声道,“若父皇知道此事,我命不保也!” 他不是傻子,皇命要绞死邓氏,可是在自己府中却闹了这么一出。不管老爷子信不信他说没说过那些话,他的下场都不会好。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王氏的声音,“定是那贱人,知道自己难逃死罪,胡言乱语打着王爷的旗号,蒙骗曹国公!” 声音落下,王氏进来,跪地说道,“殿下,那贱人一向心思歹毒,想必是知道难逃一死,所以豁出去了,用这么个法子。”说着,又哭道,“殿下,我们王爷虽然糊涂,可是性子直得不能再直了,他怎么会,怎么敢,办出这样的事来?” 然后,又哭着拉着朱樉的袖子,嚎啕大哭道,“王爷,到现在你还没看清那个贱人的面目吗?她为了活命,可曾想过你,可曾想过全家人的性命!若真被她逃出去了,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老爷子能容你?大明国法,涛涛天理能容你?” “她所说的这些,只怕旁人只会相信,不会怀疑。到时候,您,臣妾,还有家里的孩子们,王府上下千余口人,谁还能活命呀!” 第54章 大仇得报 [] 还真就是,没一个善茬儿! 朱允熥先看看李景隆,再看看哭得泪人似的王氏。 李景隆是沾包之后直接反手一将,把邓氏要出逃的罪过,推到秦王头上。而王氏,则是顺着他的话,直接火上浇油,还他妈说的有理有节。 “二叔呀二叔!我们三合起来蒙你,邓氏死的不冤枉了!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我也算对得起你!” 朱允熥心中暗暗想了片刻,脸上露出些故作思量,开口道,“二婶此言有理,孤也觉得二叔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王爷!”王氏继续对已经完全心乱的朱樉哭道,“您好好想想,她知道呆在府中必死,只有逃出去,才能躲过一劫。为了逃,她自然要假传您的口谕,连带着把太孙殿下的名头都抬出来。” “这贱人为了活命,连您都不顾了。她让您背上欺君的大罪,宁可让您做不忠不孝之人,她还算个人吗?” 秦王朱樉心乱如麻,李景隆言之凿凿,王氏说的言之有物,不由他心中不怀疑。 “她还真是聪明,知道用千岁您的名头拉拢臣,还说太孙殿下也知道此事,是你们叔侄演戏!”李景隆后怕的说道,“若非臣多了个心眼,还真被她骗了!” “她不应该呀!”朱樉木然道,“本王怎能看着她死,她何必用这种办法,这不是连我都给害了吗?” 王氏擦下眼泪,在朱樉耳边说道,“王爷可还记得,方才太孙殿下说过的,故太子托梦之事。殿下说,故太子在梦中和他说,您是邓氏毒死的!虽是个梦,可现在就应验了。那贱人为了自己活命,根本没把王爷的性命放在心上!” 有些事,三人成虎! 而且此事干系重大,李景隆不敢平白说谎,皇太孙更不用如此。一切的推断,也都顺理成章。 当下,朱樉阴沉着脸吼道,“带她过来,本王当面问她!” “自己这表叔加妹夫,可够痴情的!” 李景隆心道,“换一般的男人,这时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想着怎么撇清。你可倒好,还要再见一次,还要再说道说道。这哪里是秦王千岁呀,这和秦淮河上,那些被姐儿迷得失心疯的傻子,有什么两样?” “带她过来?要不要半路给她一刀!然后再说邓氏心思歹毒,恼怒秦王不救她。要做实了,秦王和她串通,为她主导的欺君之戏?”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王氏直接哭出了声音。 “王爷,您还不清醒吗?”王氏哭道,“现如今,您还要见那狐狸精!也不知道您怎么了,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您现在见她,她定然不认。到时候,这事还要继续查下去。皇太孙殿下做不了主,要皇爷亲自查,您能有好果子吃吗?” 朱樉已经快疯了,“那怎么办?” 王氏忽然放开他,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念在亲叔侄的份上,这事千万不能闹到皇爷耳中。秦王府上下千余口,生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间。王爷是您的嫡亲叔叔,故太子的亲弟弟,您千万帮着,遮掩一二!” 朱樉也恍然大悟,这种事真要是闹到老爷子那!他横竖都是天大的罪过! “这”朱允熥面露难色,咬牙道,“二叔,孤一直以来都想着你的面子,所以才没马上让人绞死邓氏。可是你看这都什么事呀?孤怎么敢瞒着老爷子?若是瞒不住,孤都要获罪!” “大哥在时,最是维护臣!”朱樉也叩首道,“殿下,看在大哥面上,坎塞往日情分上,您再帮臣一次。”说着,又道,“你我叔侄一体,秦藩从未对殿下,有过不敬之心呀!” 朱允熥依旧故作为难,咬着嘴唇,跺脚道,“罢了!二叔,孤再帮你这次!”说着,把朱樉扶了起来,继续说道,“这事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今日的事,你府中下封口令。孤这边,也当作没看到,不会告诉老爷子。回京之后,老爷子问起来,孤就说您接旨之后,马上派人绞死了邓氏,也知道自己错了!” “只要孤不说,旁人也未必敢多嘴。皇爷爷那,孤帮你担着了!” 王氏急道,“殿下放心,今日王府不过是一时不查,走了水而已!”说完,看看李景隆。 李景隆双眼看着天棚,仿佛什么没听到,又仿佛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朱允熥又道,“二叔,孤这回担了干系帮你。日后,若孤有什么难处,你这个当叔叔的” 朱樉叹息一声,“臣自当鞍前马后!”随后又苦笑道,“就算没这事,殿下您的事,不就是秦藩的事吗?” 等的就是你这话! 朱允熥把着朱樉的臂膀,再次叹道,“走,闹了半天了,咱叔侄二人,找地方静静。其他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吧!” “邓氏!”朱樉长叹一声,“怎么我平日对她” “二叔也别多想,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女人不是祥人,是个祸害!”朱允熥领着浑身无力的朱樉往出走,回头道,“曹国公,你去办一下!” 李景隆收回看天的眼神,心里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事最后落我头上!” 可是,等朱允熥和秦王出去之后,王氏却走到李景隆面前,“今日多谢曹国公了!” 秦王正妃,李景隆不敢无礼,赶紧附身道,“娘娘说哪里话,都是臣份内的事!” “这个人情,秦藩不会忘!”王氏正色道。 “这女人,还真是聪明!”李景隆心中盘算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免有些暗自钦佩,笑着开口,“臣先告退!” “且慢!” 谁料,王氏再次开口,“杀人的事,就不劳曹国公了。毕竟,您和邓家有亲!” 见对方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李景隆心中顿时明了。 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想起自己家中,那个对小妾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母老虎来了! 不过,随即又陷入沉思。 “邓氏被赐死,邓家会不会被牵连?万一日后大舅子小舅子上门求告,自己要不要帮手?” “他娘的,回去以后,老子就大病一场,等风头过了再说!” ~~~ 王氏乃是前朝贵胄出身,虽然亡国之人,但家中也有底蕴。嫁给秦王之时,身边也带着十几个丫头嬷嬷等。 只不过,以前她在府中不受待见,这些人跟着也受尽白眼。 但是现在,王氏已经翻身了。 身后带着长长一串下人,板着脸在王府下人们敬畏的目光中,朝柴房走去。 她身后几个头发全白的年老嬷嬷,当年也是河南王,王保保家中的仆妇,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许的威严。 王氏在柴房前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纸向里看去。昏暗的房间内,两个堵着嘴,捆绑着的佳人,正惶恐的哭泣。真是梨花带雨,谁见都怜! “小姐!”王氏身边一嬷嬷开口问道,“您要进去吗?” 闻言,王氏顿时不悦,“掌嘴!” “奴婢该死!”那嬷嬷给了自己老脸上一个嘴巴,清脆作响,“娘娘,您要进去吗?” 此刻,嬷嬷不该用旧日在王家时的称呼,而是该用王妃二字。 其实小姐一词,本是贬义。在唐宋之时,用来说青楼女子。后金人蒙人坐了天下,这些人学汉人学差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小姐这词,用来说家中的女儿。 王氏又看了看里面,听到声音更加惶恐的邓氏和桃红,冷笑道,“我进去干什么?”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瓶,淡淡的说道,“灌进去!” “是!” 年老的嬷嬷轻轻接了,带着几个宫人,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表情,推开柴房大门。 王氏看着夜空,双手合十,在房间中压抑的惊呼中,喃喃说道,“皇天保佑,这药,终于不用用在我的身上了!” 房间中,婆子嬷嬷们死死的压着邓氏和桃红,白色的小瓶,对准她们摆开的嘴,冷笑着灌下。 须弥之间,屋内满是腥臭之味,邓氏和桃红两人下身一片腌臜。 再过半盏茶时间,两人跟蛆一样的扭动起来,满脸痛苦。三两下之后,口鼻出血,气绝身亡。 第55章 回家 [] 邓氏身死,此间事了。 而在邓氏死后,据说秦王朱樉暗地里喝了好几次大酒,每次喝醉都坐在邓氏生前所住的绣楼外,愣愣出神。 大丈夫难免儿女情长,好比后世好男人不免遇上海王。 天家之人龙子龙孙,看着是身份尊贵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从小到大,小到穿衣吃饭,说话行事,大到婚姻大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邓氏固然可恨该死,但秦王心中也不是一时能放下。 而通过此事,朱允熥也想明白为何老爷子,会让他来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甚至有些掉价的活。 作为皇明的储君,朱家的嫡长房嫡孙,未来的大明皇帝。朱允熥对于这个庞大的朱家而言,就是下一任的族长。 一个大家族想要家风优良,想要枝繁叶茂,必须要有人做那个家族之中,嫉恶如仇之人。 族长是要管人,是要得罪人的。而朱允熥以前的身份,是被人宠着,被人逢迎着的。现在,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也意味着他即将要在朱氏家族中,树立起属于他自己的绝对威严。 而后数日,朱允熥亲自巡视了关陕军务,西安内外各驻军卫所,考察士卒训练,屯田筑城等事。又轮番召见地方布政司,按察司,学政等官员。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秋霜乍起之时,朱允熥离开西安,南下回京。 ~~ 北地已寒,江南犹暖。 一别半年,京师应天府繁华依旧,尽显太平景象。 应天府神策门外的官道上,忽然烟尘乍起,数百骑兵策马疾驰而来,蹄声震天。 这处城门,不及几个水关城门繁华,路上也没多少行人进出,但城门口却是戒备森严。忽听得,城外马蹄颤抖,城门军总旗按着腰刀杀气腾腾从门洞里出来。 “哪个不知死的憨货,敢在这纵马!” 不怪他口气大,过了这道城门,里面就是大明京师内城。国朝初皇爷早有圣旨,过此门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使其不得逞官威,扰民也! 可是总旗兵只骂出了一句,下一句还没出口,那队彪悍的骑兵就已冲至眼前。 “来者”总旗虽然官小,可直属京师驻军,又身负守门重任,等闲外官根本不放在眼里,本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外官进京陛见,但是一见来人,顿时换了副笑脸,“常国公?您老回来了?您不是,跟着皇太孙殿下在高丽打仗吗?” 常升一身便装,在马上笑道,“是你小子当值呀!仗打完了,班师回朝!”说着,马鞭一甩,“把拒马等物搬开,本公要进城!” 城门军忙不迭的开始忙活,给骑兵们整理出一条通道。 这些军兵最有眼力价,开国公常升是谁,那可是皇太孙的亲舅舅,以前更是数万城门军的头儿。什么下马之类的,大伙就当不知道。 “末将等,恭贺常公,得胜回朝!” 大明灭了高丽,举世皆知。城门军的兵丁门,在城门两侧列阵,齐声高喊。 常升微微一笑,引导身后风尘仆仆,但是一身杀气的骑兵,缓缓入城。 那城门军总旗有些奇怪,往日常公手面最大。兄弟们说几句亲热话,银锭子赏钱直接就扔过来了,怎么今儿有点反常呢。 脑袋里寻思着,眼睛在路过的骑兵中打量。 “到底是灭了高丽的精锐,啧啧,这气势!” 正感叹着忽然一愣,那不是曹国公李景隆吗,他居然也在队伍里。 “这可奇怪了,按道理国公们打了胜仗,该是和皇太孙殿下一块回京,接受百官臣民出迎的,怎么都悄没声儿的回来了?” “曹国公身边那后生是谁?怎么曹国公跟他说话时,还要点头哈腰” “我地个乖乖,老天爷呀!” 这城门军总旗,也是曾远远瞻仰过圣颜的。再加上李景隆那么小心的奉迎,颖国公之子傅让,楚国公家的少爷们护卫,这人是谁,他还猜不到吗? “臣,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洞里嗷唠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骑兵们刀子一样,不善的目光射到总旗军官的身上,后者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并且对身边众兄弟喊道,“殿下御驾在此,还不跪下磕头!” 其他士卒们,见自己头如此,也赶紧跪下跟着猛磕。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身猎装,被护卫们簇拥的朱允熥在马上微微一笑,“免礼了,都起来吧!” 朱允熥从西安返程之后,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只带了数百护卫,直奔京师。 不但没有护军,更没有统治沿途的官府。之所以如此,是他实在不愿意太过繁琐。 须知,他此事已有灭国之功劳,班师回朝之时,文武百官要出城三十里相迎,城内更是要披红挂彩,沿途黄土垫道,百姓山呼千岁。甚至,连老爷子都要亲迎出来。 那种阵仗,他是真不愿意见。他既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又不是喜好浮夸之人,那等场面上的事,能免就免。再者,他去西安之际,该返回京师的部队,已经返回,城内已经热闹过了。 所以,他悄悄的进城,谁都没告诉。 “臣等,恭贺殿下灭国之功!煌煌大明,浩大武功,必万年之统。天佑大明,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随着城门军总旗的一嗓子,城门洞里又顿时全是士卒们扯着脖子的呼喊之声。 “煌煌大明,浩大武功!” 朱允熥笑着念了一遍,“难得你一个粗人,说的词儿却不错!”说着,一挥手道,“赏!”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常升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沙金来,扔过去,笑道,“小猴崽子,接着!殿下赏你们的酒钱!” 马蹄远去,等朱允熥带着骑兵进城之后,跪在地上磕头的城门军们,一股脑冲到总旗军官身边。 “头儿,殿下赏了什么?”大伙七嘴八舌的问道。 总旗军官掂量下手里的袋子,皱眉道,“不像是银子!”说着,打开袋子的口,顿时倒吸一口冷,“嘶!”随后,捏着一个金灿灿米粒大小的东西,迎着阳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金子,上好的沙金!”总旗大笑道,“兄弟们,这一袋子可比咱们一年的军饷都多呀!” “殿下真是天恩浩荡!”一个士卒凑趣的笑道。 “还是常公的手面宽,殿下说赏,他就赏了咱们一袋金子!” “这沙金哪来的?是不是在高丽抢的?” 眼看手底下人,眉开眼笑的议论,总旗再次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煞有介事的说道,“肯定是在高丽抢的,咱们大明市面上,可没有这么纯的沙金!” “出手就是一袋,这一袋怕是一两斤呀!”边上,一个士卒啧舌道,“这是,抢了多少呀?” “没见识,这算啥!”总旗军官不屑道,“前些日子,出征的将士们回京,各个都是腰包溜鼓。军中那些老杀才老军侯们,更是盆满钵满。景川侯曹爷他家,光是装财物的打车,就十三辆。高丽美女,抢了好几十!” “这回打高丽,可是抄上了,咱们怎么没跟着去呢!”许多士卒,懊悔的说道。 凡事由小见大,这次高丽的灭国之战,让大明军中,那种打仗抢东西发家致富的想法,更甚几分。 朱允熥带着护卫亲兵,进神策门,入长安街。数百骑兵一露面,在京师街头格外打眼。 不远处,一队巡街的军兵,已经快步奔了过来,准备盘问。 “回家了!”朱允熥看着熟悉的街景,微微一笑,“去,派人去皇城传信,孤,回来了!” 第56章 麦田 [] 风吹麦浪,遍地金黄。 御花园的一亩三分地里,风吹过,一顶草帽在金色的麦浪中,随着风和麦穗的节奏,上下起伏。 草帽有些残破了,似乎被戴了许多年,上面的颜色被主人的汗水浸染,有些斑驳。随着草帽的起伏,金色的麦田里,一条笔直的田埂显露出来。 镰刀轻快有力,握着刀的手,满是风霜的痕迹。 割下来的麦子,整齐的码放在地上,每堆儿都是一般大小,一边高低。 一滴汗水,落在明亮的镰刀刃上,刚发射出晶莹的光。就跟随着主人的力气,融化在麦田之中。 “呼!” 草帽的主人,在田里直起腰杆,一边用手轻轻捶打已经老迈的身躯,一边欣喜的望着,丰收的麦田。 御花园的主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中爱种地的,只有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一身粗布衣裳,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不住滴落。往日满是霸气和睿智的眼神,如今变得温柔无比,格外柔和。 他望着麦田,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笑容中,彷佛眼前的麦田,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也彷佛,是他一生挚爱的爱人。 随后,微微低头,轻轻在麦穗上一嗅。 再然后,手中的镰刀再次轻快的动了起来,嘴里轻轻哼着,“每年逢三夏呀,阿爷带全家。老少都下地,割麦忙过冬呀!” “一亩五六车,晒在房檐下,借来老黄牛,辛苦用碾压!” 歌声中,老爷子笑得如同顽童一般纯真,烂漫。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地和粮食,就是他的命!更是,天下人的命! 今年,是个好收成! 百姓家都多三五斗,天下哪里还有饿肚忧! “皇爷!皇爷!” 正干着活,耳听得麦田外,朴不成那厮,扯着脖子喊。 老爷子不悦的抬头,视线中跑向地头的朴不成,忽然脚底一空,栽个跟头。 “你还能干点啥?走道都卡跟头,娘们叽叽地!” 老爷子的笑骂声中,朴不成脑袋上沾着几根麦杆站起来,继续跑着喊,“皇爷!” “敢踩了咱地麦子,扒你地皮!” 老爷子大骂一声,“你跑啥?有狗撵你?” “殿下!”朴不成站在麦田边上,笑着大喊道,“殿下回来了!” 啪嗒,老爷子手里的镰刀落在地上,眼神的欣喜更盛几分。 急匆匆朝外走,两脚快速的越过整齐的麦堆儿,急问,“咱大孙回来了?到哪儿了?” “刚进皇城!”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微微怔下,走到田边,蹲在清澈的水塘边,洗着手上的泥土,有些埋怨的说道,“这孩子,咋回来也没个话呢?” 说着,甩甩手站起来,又展颜笑道,“咱大孙这简朴务实的性子,随咱!知道回京,必定要大阵仗迎他,必定要劳心劳力的经过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那些事弄的烈火烹油的,花钱无数,所以直接悄悄的回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嫡亲的孙子,不随您,随谁?”朴不成虚扶老爷子,笑道。 “给咱更衣,回奉天殿!”老爷子大笑道,“出门饺子,回家面,让徐兴祖那吃货,擀面条,抄大块咸肉!让惠妃带孙媳妇也过去。对了,孙媳妇身子大了,做软轿!” “老奴这就去安排!”朴不成笑道,“皇爷慢点走,留神脚下!” 老爷子背着手,边走边道,“你以为咱跟你这阉货似的,走道都能摔!”说着,又笑道,“你呀,没有儿孙,不知道当爷爷的好。在家的时候,怎么看他都烦,他不在家吧,怎么想到都是他的好!” 朴不成苦笑道,“皇爷,老奴也想有呀!可是老奴,这不早就断了吗?” “下辈子,投个好胎,当回爷们!”老爷子有些怜惜的看了朴不成一眼。 他这么说,朴不成能说什么,只有陪笑。 又走了两步,老爷子忽然停住,琢磨道,“咱是爷爷,哪有爷爷迎孙的理儿!小东西,他娘的悄没声的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先派人送信,不知道咱惦记他?” 说着,又返回麦田,“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滚过来,给咱磕头?” 然后,又拿起镰刀,开始不紧不慢的割着稻子。 这时,朱允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麦田之外。 他一身猎装还没换,身上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一串纸包,小跑着喊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这一声爷爷,老爷子心中一酥,手中的镰刀就挺住了。 不过,随后脸色大变,“大孙,别踩了麦子!” 一别半年,朱允熥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爷子。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他们祖孙二人每日相伴,从未离开过这么久。 踩着麦堆儿,三两步奔过,一把抱住了老爷子,大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你干啥??” 孙儿的这种亲昵,让老爷子有些别扭。挣扎几下,发现孙儿的力气,已经比他大了,挣脱不开。 挣不开,就不挣了,老爷子索性在孙儿的背上拍拍,柔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此刻,只有爷孙二人,没有什么君臣,更没有什么天下大事,更不是出征凯旋,唯有分别许久的,祖孙相见。 “瘦了,壮了!”老爷子爱怜的打量着大孙子,笑道,“胡茬儿,更多了!” 朱允熥咧嘴傻笑,“爷爷,孙儿想死你了!”说罢,又真情流露,紧紧的抱住老爷子。 “松开!松开,啥样子,人家看了笑话!” “孙子抱爷爷,人间真情,谁敢笑话,掰了他的牙!”朱允熥笑道。 “多大的人了,没个正形!”老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笑得皱纹堆在了一起,看看朱允熥手里的东西,“这啥?” 朱允熥拎起来,“进城的时候,发现新开了一家苏州的点心铺子。孙儿特意称了两斤,给您尝尝!” “嗯!”老爷子直接拿过来,撕开纸,抓了一个桃酥就往嘴里塞,然后一咧嘴,“呀,太甜!咱就不得意甜口的东西!” 说是如此,但手上也没停,一边吃着,一边把镰刀交到朱允熥的手里。 “爷,您这是?”朱允熥拿着镰刀发愣,看着麦田,心里没来由的打个寒蝉,“让我干活?” “你不干?你忍心看你爷爷干?”老爷子嚼着点心,努嘴道,“赶紧的,趁天好,把麦子收了!” 本来一路疾驰,朱允熥就感觉双腿发软,再说他别的都不怵,就怵这些琐碎的农活。 可是,也没得选。 往掌心吐口唾沫,撸起袖子,沿着田埂,开始收割起来。 “哎,这就对了,大小伙子,精装后生,得多干活!多干活,才知道天下疾苦,才知道世道的艰难!” 老爷子在边上吃着点心,嘴里指点,“大点步,对,步子大点!别用手抓,得划拉!你抓能抓多少,一划拉一大把。两只胳膊,要配合好,下刀要准,要快!” “咦,咱一割一大把,你一割麦就这三两根,这架势割明儿去了!” “弯腰,弯下腰!让你弯腰,不是让你驼背。背要直,靠腰劲儿!哎,对喽,就这么干!” 老爷子指点庄稼把式,朱允熥额头见汗。渐渐的,手中的镰刀感觉越来越重。 “男人,光知道打打杀杀不成,家里这些活,也得能拿得起来。咱老了,往后这些活都是你的。小事干不好,怎么干大事。你要是不干,你下一代也不会干。都他娘的不干,就喝西北风了!” “爷爷,您放心,孙儿虽然有了灭国之战的功绩,可是不敢翘尾巴。以后,还是会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治国。”朱允熥抬头,擦了下汗水,“孙儿可不是有点功劳,就好高骛远的人!” “少废话,干活!”老爷子笑骂。 随后,对边上的朴不成喊,“拿点水来,咱吃的嘴都干了!” 朴不成忙端着茶壶过来,小心心的不敢踩了麦子。 咕噜,咕噜,老爷子灌了两口,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咱大孙买的点心,吃着就是香!”老爷子美滋滋的对朴不成道,“看着没,儿孙大了,知道出门带东西孝顺老人了!” 朴不成陪笑两声。 不远处,几个女人的身影,在田边出现。 当先一人,扶着肚子脚步很快,她肚儿有些圆。 ~~~~ 我可能上火了,尿尿疼。 第57章 田边家宴 [] 不好意思,做核酸去了,刚回来。 ~~~ 柔情嗔怨最浓处,正是久别重逢时。 朱允熥趁着弯腰割麦子的功夫,朝田边望了一眼,笑了一下。 那边,爱笑的姑娘,嘴角挂着笑容的同时,眼角已经湿润了。 老爷子看看那头的孙媳妇儿。 再看看,撅着腚,笨手笨脚干活的大孙子。 抬腿,咣地就是一脚。 “爷爷!”朱允熥揉着屁股,“您老踹我干啥?” “别装了!”老爷子笑骂,“去吧,跟你媳妇腻歪去!” “哎!”朱允熥傻小子似的咧嘴一乐,扔了镰刀,嗖嗖往田边上跑。 “别他娘的踩了麦子!”老爷子跳脚大骂。 走到天边,四目相对。 他眼睛里的她,丰腴了许多,圆脸上满是母性的光泽。见他奔来,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欢喜,乌溜溜的眼睛,就在他身上打转。 她眼睛里的他,壮了,瘦了,也黑了,笑容一如从前一般爽朗。 “殿” “宁儿!” 不等赵宁儿见礼,她连呼唤都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被他直接拥入怀中,用胸口,贴着她的额头。 爷们的汗水味儿,瞬间涌入她的鼻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哎呀,他娘的!”田里,老爷子骂一嘴,马上别过头,咧嘴大笑。 田边那些宫人们,惠妃等人,顿时目瞪口呆。 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殿下!”宁儿只感觉浑身发烫,伸手去推,声音蚊子一样,“别!!” 朱允熥放开怀中的媳妇,看着她的脸,“辛苦了!” 一句辛苦,道不尽女儿多少相思之意! 本是你浓我浓的少年夫妻,可国事当前,每晚深宫孤灯,多少回梦境中辗转,多少次泪湿枕巾。 忽然,朱允熥再次搂住宁儿,低头 众人无声惊呼之中,朱允熥吧唧一下在媳妇的脸庞上亲了一口。 边上的人都石化了,太监们瞪大眼珠子,宫女们满脸通红,就连惠妃娘娘,也有些傻眼。 “嗨,这小子倒是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咧嘴笑骂,“真不知羞!”说着,瞅瞅身边。朴不成,正微笑着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个年轻人。 “你瞅啥呢?”老爷子继续问。 朴不成回神,笑道,“老奴看殿下和娘娘,还真是恩爱!” 老爷子撇嘴,“你懂个鸟的恩爱?” 一吻之下,赵宁儿脸上的火烧云,直接延伸到整个脖颈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直接推开朱允熥,后退两步。 慢慢的扶着肚子,福安说道,“臣妾,恭贺殿下,凯旋回朝!” 朱允熥赶紧扶起来,柔声道,“你有身子,不用大礼!”说着,又摸下对方隆起的小腹,“我在外头,时常惦记你们娘俩。”说着,又是一笑,慢慢俯下身,对小腹说道,“傻孩子,你爹回来了!” 赵宁儿掩嘴一笑,眼中尽是浓情。 “殿下,快歇歇吧!”惠妃娘娘上前,笑道,“要说私房话,你们小两口有的是时间,这大白天的,若是被外臣看见,又要多嘴说没规矩,不成体统了!” 老爷子从地里出来,甩着鞋上的泥笑道,“啥规矩?见了媳妇心中欢喜,天经地义!早年间,咱带着兄弟们出门打仗,哪次不是一回来,就拖着婆娘上炕!” 惠妃娘娘嗔怪地说道,“皇爷,孩子们面前” 老爷子在竹椅上坐下,一摆手,“他们都大了,怕啥?”说着,一摆手,“上菜,吃饭!” 一声令下,宫人们开始布置起酒菜来。 君王之家的家宴,就在田边支起,空气中饭菜香,麦子香混合在一块,格外清爽。酒菜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些家常便饭。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亲手给老爷子倒酒,嘴里说道,“皇爷爷,高丽的事” “你的折子,咱看了。该派的官,也派出去了!”老爷子开口道,“不过,设行省的事,毕竟非同小可。正好你回来了,明日朝会上,再说一说。”说着,手指敲打桌面,“一地好占,民心难归,若想真为大明之土,其中怕是有不少的难事,不是能急得来的!” 朱允熥又道,“那边的驻军” “先不说这些!”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嘴里边吃边道,“那事办了没有?”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何事,点头道,“办了!” “他那边,没不痛快?”老爷子问道。 “二叔是明事理的人!”朱允熥笑道。 “你少护着他!”老爷子板着脸,“他什么德行,咱还不知道?”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喝口酒叹息一声,“爱子如杀子,有时候咱对他们,也太宽容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早先你要打高丽,咱还有些孤寂,现在看来,还真打对了。”老爷子继续缓缓开口,“自从灭高丽开始,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等藩国,一个劲儿的上表,态度之恭敬谦卑,前所未有!” 朱允熥笑道,“估摸着,是畏惧大明王师,怕惹了您,步高丽的后尘!” “怕的是你小子!”老爷子笑道,“咱一把岁数了,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对他们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啥想头。他们是怕,你年轻气盛,喜欢军功!” “孙儿喜欢军功不假,但也不会以个人喜好随意发兵!”朱允熥正色道,“高丽是乱臣贼子当道,不断侵占辽东之土,所以发兵灭之。那些藩国,只要恪守本分,孙儿便不与刀兵相加!” 老爷子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咱就放心了,还是那话,打仗是劳民伤财的事,要量力而为。治国,更不是打打杀杀,要以德服人!” 朱允熥起身,俯首道,“孙儿谨记!” “坐,咱爷俩说话,没那么多规矩!”老爷子笑道,“除了这些小国,云南那边的土司们,也都谦恭的上表。前些日子,车里宣慰司,还上表说要给咱送大象!” 说着,老爷子一笑,“那玩意送来干啥?养着还浪费粮食,还他娘的不好吃!” 在老爷子眼中,天下牲口分成两种。能干活的,能吃的。象是国家大礼时的宝物,可在老爷子这样务实的人眼中,不过是不能干活,也不能吃的牲口罢了。 车里宣慰司,大概就是后世的西双版纳。 大明立国之后,沐英平定云南,在云南西南之外,设置了六个宣慰司,封赏给归顺大明的土司们。 这些地方,本是前朝蒙元灭缅甸蒲甘王朝后建立的缅中行省。虽是行省,但境内各邦王公并立,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大明取代蒙元之后,面对这个新兴的大帝国,这些土司也都表达了归顺之意。尤其是在沐英洗了几个不听话的小邦之后,更是不敢与大明为敌。 这些土地大概囊括了,后世缅甸的所有国土,还有泰国清迈的一部分,也包括老挝。 六个宣慰司中,最大的两个,就是缅甸宣慰司,还有老挝宣慰司。 对于这些西南边疆之地,大明的一贯方针是,对这些土司有着绝对控制权,土司们的世袭官位,都在明朝掌握之中,对土司犹如臣子,视为大明一部。但同时对于地方事务,不予太过的干涉,行徐徐图之事。 大明开国之后,西南版图远超汉唐! 不过,此时西南的局势,表面上归顺大明效忠之下,也有些暗流涌动。朝廷对那些土司,也是暗中防备。不然沐家在云南干什么,沐家在云南的作用,可不是做那些土司的爹。 而是盯着他们,看谁不听话,直接给他们一刀。 “好端端的,老爷子怎么提起西南那边来了?” 朱允熥心里想了想,开口问道,“爷爷,可是云南那边不稳?” “那几个土司能闹出什么浪花来!”老爷子不屑道,“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第58章 祖孙论政 [] “沐春奏报,孟养宣慰司和缅甸宣慰司打起来了!” 老爷子和朱允熥说着国事,所有人都暂且离得远远的,桌上只有他们爷俩。 “这些土司,哼!”老爷子冷笑道,“表面上归顺咱们大明,暗地里称王。屁帘大的地方,还想弄个王出来!” 云南之外缅甸老挝等地,自前元灭了蒲甘王朝之后,几个实力比较大的土司,都在争夺这些地方的最高统治权。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问道,“爷爷,他们谁赢了?” “都半斤八两,一时半会还比量不出个上下来!”老爷子说道。 “他们打起来对大明是好事!”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打去,咱们看戏。他们谁坚持不住了,肯定要向咱大明求援。咱大明拉拉偏架,不让谁输,也不让谁赢了!” “咱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一笑,“最好他们年年打,打上几十年,打个稀巴烂才好呢!” 朱允熥看看老爷子,郑重说道,“不用等几十年,他们既然开始打,就不能让他们停下来。等他们打累了,实力衰弱,大明正好改土归流,永绝后患!” “嗯?”老爷子的目光,豁然凌厉起来。 “西南边疆,土司众多,若不改土归流,将来恐为大明之患呀!”朱允熥继续正色道。 对于西南这些番邦的历史,朱允熥不甚清楚。但是,对于贯穿明朝二百多年的西南兵乱,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且不说后来嘉靖,万历年间的征讨。 光是正统年间,为了确保对西南的统治,大明就对麓川进行了四次征讨。 这四次征讨,大明连续数次发动了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但西南地形天气等因素影响下,明军并未能全功,甚至还有败绩。 数次十万人以上的会战,持续近乎十年。对大明的国力,造成巨大的靡费。使得国力下滑,更因为抽调精锐作战,使得北方对瓦剌的防备空虚。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因为正统年间,对西南用兵太过。土木堡之变,也未必能输得那么惨。 “改土归流是什么意思?”老爷子沉思道。 “废土司,设流官,权收归于中央。”朱允熥开口道,“西南天气炎热,山林众多,番民彪悍时有变故。唯有改土归流,方能长治久安!” “若不如此,一旦西南宣慰司这些土司有了异心,王师要靡费无数,才能讨伐。西南之战,远比漠北草原更加凶险,十万大军中,往往因为水土不服,虫病疫病等,未战便折损半数。” “你想的够远!”老爷子端起酒杯,琢磨着说道,“不过,一旦改土归流,土司必叛!你也说了,西南边疆,鞭长莫及。打起来,咱们不划算。但若坐视土司势大,将来反抗朝廷,更是麻烦!” “皇爷爷,不如召云南沐春进京奏对!”朱允熥说道,“先问问他们这些边将的意思!” “嗯,好!”老爷子点头道,“你下旨吧,召他来!让他把几个幼弟也带来,沐英的儿子们,咱有几个还没见过呢!” “皇爷爷,若真对西南下手,国库?” 朱允熥试探的问道,须知高丽一战,发动大军二十万,民夫不计其数。暂时看,这些花费,就算把高丽刮地三尺也补不上。 “国库还算充裕,江南夏税以至京师!”老爷子微微一笑,“你那税法颁行之后,咱杀了许多江南大户,现在都乖乖的交税呢!” 说到此处,老爷子笑骂一声,“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江南的商人们竟然这么有钱,现在一年顶过去几年。而且商人们缴的,可不是杂粮米豆。都是丝绸,棉布,还有真金白银!” “而且,这商税,还细水长流!”朱允熥接嘴笑道,“只要他们做生意,就要交税。城门税,运河税,海关税。往后世道越好,他们交的越多,连绵不绝” 说着,朱允熥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站起来。 “皇爷爷,孙儿不敢!” 不但他吓了一跳,远处那些宫人们,都是一脸惊骇。 老爷子,竟然提着酒壶,亲自给朱允熥倒了一杯酒! 莫说皇帝和储君,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没有祖父给孙儿倒酒的道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天下奇谈!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之间,怎能如此? “坐坐!”老爷子笑道,“都说了,咱爷俩没那么多规矩!”说着,看看朱允熥,笑道,“这杯酒,爷爷给你倒。算是,对你的嘉奖!” “你的那些法子,让咱大明,受益匪浅!” “孙儿不敢!”朱允熥俯首道,“皇爷爷如此大恩,孙儿惶恐!” “起来,跟咱装啥,这又没外人!”老爷子一笑,把酒盅推过去,“喝喽!” 朱允熥心中诧异,双手捧着杯,一饮而尽。 “驿改邮,铸银币,收商税,让咱大明不再从苦哈哈老百姓身上刮油水,不再算计着过日子。这杯酒,你当得!”老爷子笑道,“你比你爹强,也比咱强!” “孙儿不敢!”朱允熥低头道。 虽然面上装作诚惶诚恐,其实心中还有些得意。 一路走来,自己到底是改变了这个古老国家的一些顽疾。为日后,真正能实行商业主义,打下了基础。 后世人总是感叹,为何有商业主义大明,会败于蛮夷之手。为何商业蒸蒸日上,却最后国库颗粒皆无,穷困潦倒。 有商业主义的萌芽不假,可是大明没有可以让商业主义这颗萌芽,发展壮大的土壤。 官商勾结,谋取私利。肥个人,而损国家。 归根到底,大明没有引导这种商业主义,更没有重视,也没有为其发展提供便利,更没有约束和管理。 邮政,畅通道路。 银币,方便交易。 商税,充足府库,限制官商。 再往后,还有关税,还要开放优良海港,取消禁海。靠种地,永远不会发家致富的。虽以后任重道远,但起码现在有了好的基础和条件。 “现在国库的存银存粮,可供三十万大军,征战两年。若等到年底,收了秋税,盐税,就算是五十万大军,打上三五年,朝廷也无钱粮之忧!” 老爷子继续说道,“不过,钱花起来容易,攒起来难,你小子也别心中得意,见谁都想动刀子。那样,就是有金山,也不够你祸害的!”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说道。 “对了!”老爷子又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说高丽那铜矿,咱让工部的人去看了。嘿嘿,还真他娘的是座金山呀!番邦小国,也不是没有好玩意!” “高丽打下来的,但是如何治理,许多事还要皇爷爷圣裁!”朱允熥想了想,开口道,“孙儿,有几个浅见。” “说来听听!”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着说道。 “假设高丽建行省,要先兴科举,择寒门学子,为高丽之官,为大明效力!”朱允熥说道,“这些人,原本在高丽大族打压之下,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我大明给他们官位前途,他们必然为大明效忠,感恩戴德!” “可!”老爷子点头道,“世家大族不能用,他们心眼太多。高丽不但要开科举,而且选材要多。这样吧,今年秋闱,高丽也开。出题吗,简单一些,务必让高丽读书人,沐浴天恩!” “皇爷爷圣明!” 老爷子这么说,就是建省的事,不会出岔子。 “再有,高丽虽然小,但有几处算得上北地的重镇!”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脸色,“为长治久安之计,孙儿想,请皇爷爷,许皇家子弟,就藩高丽!” 第59章 儿子多了不好办 [] 夜深人静,偶有虫儿鸣。 寝宫之中,老爷子闭目坐在摇椅上,身体随摇椅轻动,脑中想着白天时,朱允熥和他说的那些话。 “以宗室子弟充实新土,方能使此地,为中华永久之地!” 朱允熥的意思是,大明要在高丽那分封宗室藩王。这可不是小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影响大明国运,乃至百年大计的大事。 大明虽然行分封,但和前朝历代不同,不是看哪里好就把子孙封过去享福的。诸王所封之地,皆是天下险要雄胜所在。 外有边塞九王,沿长城之外,正面大明三北,保卫国疆。 内有运河长江一线,即可为塞王背后防线,又可拱卫京师,稳定的地方。 和历代分封不同之二,老爷子也吸取了历代藩国做大,威胁中枢的危害。大明藩王虽有封地,有军权但无政权,藩王治下各布政司,知府,乃至县令都是听命中枢。除却藩王的护军之外,各地还有庞大的军卫指挥所,直接听从五军都督府的指挥调度。 其实,老爷子也有些私心。天下是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就是他朱家的。嫡长子一枝坐皇位,其他儿子们世代为王,大家伙都世代富贵,这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不过,就在今天,朱允熥话里话外,把老爷子这种分封的隐忧,点了一个透彻。 “皇爷爷,天下是咱朱家的。您的儿子们都是藩王,孙儿辈的也都要做郡王。可是大明就这么大,朱家的子孙却无穷尽,再过几十年,往哪封?” “天下的土地都是有数的,朱家的子孙多占些,百姓就少些。假若几十年后,朱家子孙千万,占尽了大明的膏腴之地,而那些子孙后人又不争气,只知道鱼肉百姓。那大明,和您推翻的大元,有什么两样?” “您提剑起淮西,就是因为吃不上饭。那时候大明百姓吃不上饭,还都要为朱家子孙为奴为婢,百姓焉能不反我朱家?” “田地只是其一,大明每封藩王,朝廷花费无数,田地人口,宫城别苑,金银宝物,丝绸锦缎。这些还都是藩王的花费,那些各王爷所出的,捞不到王爵的皇孙们,是不是也要朝廷养活?” “到时候天下土地都在藩王之手,无赋税交予朝廷。而朝廷还要养活那么多的宗室子弟,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朝廷哪来那么多钱?到时候还不是要在百姓身上打秋风?” “孙儿觉得,与其那样,咱爷俩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 “高丽新占之地,缺天朝教化,分封皇子皇孙于此地,有益无害。试想一下,咱们把高丽境内,变成大明的各个藩国,是不是比派遣官员管理强?” “藩王赴封地,要带去大量的属官,中华文字典籍,这些人就是藩王的帮手。兴教化,行中华之语言文字。每年再发一些罪官,罪囚过去,许他们和高丽人通婚,十数年后,稳如泰山亦!” “现在咱们封皇子,再过些年封皇孙。大明诸藩,嫡子掌藩国,庶子远封,也是皇爷爷您天恩浩荡,爱护子孙之心。” “朱家子孙,中华之民,在高丽之地繁衍生息,华夷一统,归为一体!” 尽管老爷子心里有些不情愿,可也要承认,朱允熥说的有道理。其实以老爷子的眼光,不难看出朱允熥的题外之意。 将宗王各枝,拆散开,行汉时推恩令一般。又远远的打发出去,不占大明之地。 就好比大户人家分家,嫡子继承家业之后,随便给点庶子们点钱,让他们自谋生路是一个道理。 “臭小子!”闭目沉思的老爷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心中暗骂,“还没当皇上呢,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可是,朱允熥话中有两点,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朱家子孙无穷尽,而天下之田有数。 封王是为了朱家的江山稳固,但若要全天下供养他朱家,必适得其反。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最知道穷人的可怕之处。 真的分封出去,让庶孙们,在高丽那边扎根落脚也不是什么坏事。高丽虽然不大,但是封他几十个藩王还是足够的。而且这些藩王,因为出身也绝对搅合不到一起去。 但,若真分封了。偏远边疆之地,异国之土,定要给藩王们极大的权力。到时候这些藩国,就如周天子所封之国一样,是国中之国。 这时,老爷子耳朵动动,边上传来声音。 缓缓的睁开眼睛,视线之中一个穿着锦袍头戴金翠,小腹高高隆起的美人,带着几个宫人,抬着泡脚的木盆慢慢走来。 这美人,就是原在惠妃身边伺候的女官,被老爷子临幸之后,有了身孕的妙玉。 因为容貌甚美,又善解人意,她便始终在老爷子这边伺候,前些日子才给了一个美人的称号。 “皇爷,您泡泡脚吧!” 妙玉扶着肚子,屈膝行礼。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 随后,妙玉扶着肚子,艰难的蹲下身,开始脱老爷子的鞋袜。 “你身子重,这些事让奴婢们做就是了!”老爷子闭目道。 妙玉把老爷子的脚放入木盆,轻揉着笑道,“奴婢才舍不得,把这些恩典让给旁人呢!”说着,又是一笑,“奴婢要永远伺候皇爷!” “呵!”老爷子一笑,睁开眼,“真的?” 妙玉笑道,“奴婢哪敢骗您?” “永远伺候咱,可咱还能活几年,难不成你跟着去,到了那边再伺候?”老爷子笑道。 妙玉心中一颤,忙低下头,继续给老爷子揉着脚底。只是此时,她揉搓的频率,怎样都不协调,力气怎么也用不均匀。 “怕了?”老爷子忽然冷声道。 “没!”伴君如伴虎,妙玉强颜欢笑,“皇爷您万寿无疆呢!”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几眼,看得她浑身发毛。最后目光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又慢慢的柔和下来。 “你想要男娃,还是女娃?”老爷子问道。 妙玉快速梳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道,“奴婢当然要想个男娃,男娃金贵,若能为皇爷开枝散叶,也算奴婢没白来世上一回!” “若是男娃,大明又多了个藩王!” 老爷子扭动下身体,伸下胳膊,喃喃道,“大明这点家底,日后又要分出去一些!” 如此国家大事,妙玉不敢再言,只是低下头,默默的给老爷子擦脚。 而老爷子又闭目沉思起来。 “咱现在有二十六个儿子,将来就是二十六个藩王。一个儿子再生五个儿子,就是一百三十个多孙子,大明多了一百三十个藩王。” “这一百三十个孙子,将来一人再生五个儿子” 心里算着,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乖乖,还真他娘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这么下去,了不得了!” 想到此处老爷子豁然睁开眼,目光直接落在御案上,那口架着的,跟随他多年的宝刀。 “地盘疆土,还是不够大呀!” 随后,眼珠转转,“还是咱大孙想的长远,这么个生法,大明的疆土,还在很是不够给的!” 马上,又有些纠结,“分封出去是好事,可万一日后分封的地方又不够了,怎么办?咱大孙以后,会不会借着分封的由子,再去打的别的藩国?” 第60章 帝王手段 [] 破晓,微亮。 皇城中,钟声轻起,无数宫人起身,开始忙碌。 坤宁宫,昨夜旖旎春光仍在,凤凰帷帐内,佳人脸色潮红,眼带三分迷离。 所谓小别胜新婚,久别似开荤。 昨夜朱允熥就跟从未见过荤腥一般,吃起来没够。赵宁儿虽然有了身孕,但胎位早稳,又数月不见朱允熥,心中对他的莽撞,也有几分欢喜。 朱允熥从温柔乡中起来,刚一撩开帐子,就有几个宫人上前,奉上净口茶水,净面的毛巾。 “殿下要起身了吗?”赵宁儿忙坐起来,问道。 “你躺着!”朱允熥回头笑道,“别动了胎气!”说着,坏坏一笑,“昨晚上,你肚里的孩儿,定是没有睡好!” 赵宁儿顿时满脸通红,如火烧云一样。 “多躺一会,孤晚点再过来!”朱允熥回身,在赵宁儿小腹上,轻轻抚摸两下,笑道。 他要走,赵宁儿如何能躺得住,双手撑着坐起来,“可是有朝会?臣妾伺候殿下更衣!” “今日不上朝,昨儿皇爷爷说了,刚回来先歇一日!” 其实不是要歇,而是因为即将有大事要上朝会,朱允熥需要时间,和属于自己的班底,先通气。况且,回京之后,尚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这时,刚刚坐起的赵宁儿忽然眉头轻蹙,嘴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急问,“肚子不舒服?” 赵宁儿嗔怒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滚烫。 “孤明白了,侍儿扶起娇无力,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 随后,在赵宁儿羞得不敢抬头的脸上捏了一把,精神抖擞的出门而去。 清晨,微风送爽,东宫景仁宫之外,奴仆们跪迎一地。 领头的,自然是王八耻,后面是朴无用等人。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奴婢盼您盼的,都睡不着觉!”一见朱允熥,王八耻就跪地哭道,“您都瘦了!” 朱允熥负手而立,轻笑道,“别拍马屁,过来给孤更衣!”说罢,自顾自的走向正殿。 “殿下回来了,快伺候着!”王八耻对周围低声一句,快步跟上。 远处,红墙一角,有个人影望着朱允熥的背影,潸然落泪。 深宫之中,不只赵宁儿一个女人,盼朱允熥归来,如坐针毡。还有个,地位有些低下,却一心都扑在他身上的女子,妙云! 进殿之后,朱允熥居中坐下,王八耻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梳头。 “殿下,奴婢斗胆,往后您再出门,千万带上奴婢!”王八耻一边梳头,一边哽咽的说道,“军中那些粗汉,笨手笨脚,都不会伺候!” “知道你忠心!”朱允熥闭着眼睛,开口道,“可是军国大事,阉人不得参与!” 王八耻赶紧请罪道,“奴婢多嘴,奴婢知罪!” 这时,朴无用从外面进来,“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大人到了,在外边候着!” “传他进来!”朱允熥睁开眼,摆手道,“你们都下去!” 王八耻带着宫人们,叩拜之后,缓缓退下。同时,锦衣卫指挥何广义,躬身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何广义叩首道,“臣,先恭贺殿下,赫赫武功!殿下提王师行灭国之战,必将铭记史册,千古流唱!” “起来吧!”朱允熥一笑,上下打量对方许久,“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好话哄人了?” 何广义拱手笑道,“微臣一向口舌蠢笨,这些话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臣想着,若是殿下听着好,下次出征,也带上微臣!” “你这是看别人立战功眼红了!”朱允熥笑道,“把你锦衣卫的差事做好,不比战功差!” “臣,铭记在心!”何广义正色道。 朱允熥勾勾手指,“让你做的事,都做了吗?” 何广义上前两步,“回殿下,按您的吩咐,秦藩,晋藩,燕藩那边,都已经选送了阉人和宫女。”说着,顿了顿,“淮藩那边,臣亲手挑选的!” 巡视关陕军务之时,有些事让朱允熥心中生疑。有了疑惑,就要查到底,现在查清楚,总好过日后措手不及。 “秦晋二藩那边,不必打探什么消息,更不要记录藩王隐私。”朱允熥开口道,“按照查看一下,二藩府中,是不是有别有用心之人!” “臣明白!” “至于淮王,燕王那边,事无巨细,一并报来。奏呈,经你之后送于孤处,不能有第三人看到!”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圈,“淮藩那边,如何?” 何广义马上说道,“回殿下,下面人奏报。自淮王就藩开始,每日都是读书写字,并无异状,也不和外人来往。就连治下的地方官,都甚少召见。” “淮王也不爱宫室,美人,用度简朴,常救济穷苦士人,普通百姓。六月间淮王请苏州大儒,赴淮安讲学,士子随意旁听,并用他自己的钱,建了一座书院!” “淮王不爱奢侈,不喜铺张,王妃有孕时,下令免去王田三成粮租,又派人兴修水利,于运河边,开垦良田!” “淮安城中,淮王贤德之名,广为传颂!” 朱允炆打小,就在贤字上下功夫。到了封地之后,拉拢人心要做个贤王,也合情合理。可是不知为何,越是合情合理,朱允熥越觉得有些不太合乎情理。 既然表明了不和旁人来往,为何偏给晋藩,秦藩送礼?要知道,他自己的亲兄弟,在宫中住着,他都没送封信,送过东西。 再者说,他朱允熥给秦晋二藩送东西,图什么?那两位绝不是他能拉拢住的,更不会和他亲近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两位巴不得和朱允炆撇清关系。 吕氏突然病死,朱允熥为皇太孙,他这个庶长子被就藩淮安。这些事,还用说吗,哪个皇子不是人精! “你没权没势的,千万别想不开作妖!” 朱允熥心里叹道,“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那块料,就别想那些歪歪道儿!” 接着,朱允熥开口继续问道,“燕藩那边呢?” “臣无能!”何广义请罪道,“燕藩那边,内院用的都是跟随燕王的老人,等闲人连进内院的资格都没有。燕王府上下铁板一块,密不透风!” 说着,何广义顿了顿,抬头道,“不过,臣发现,燕藩和京中,书信往来密切!” 朱允熥不假思索,“徐家?” “正是!”何广义道。 徐家是朱棣的外家,往来频繁些,倒也正常。不过,以徐家人谨慎的性子,能和燕王来往频繁的,只有一个人,徐增寿。 “徐增寿现在是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吧?”朱允熥琢磨下,“右军分管的是山东河北都司,他这个左都督,可是关键得很呢!” “殿下!”何广义犹豫下,开口问道,“要不要臣命人,截获他们的私信” “不用!”朱允熥笑了笑,“人家既然光明正大的通信,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是朱允熥太过多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锦衣卫指挥使是自己的心腹,那这样的力量,能用就要用起来。 话说回来,古往今来哪个君王,不是表面上圣德仁厚,背地里又小心翼翼。为君者,千万不能迂腐,有些手段必然要用。 防患于未然! 此时,朴无用再次出现在门外,“殿下,户部,吏部,工部,还有众翰林学士们都来了,都在外边候着呢!” “你先下去吧,记住,孤让你办事,不是让你监视诸王,记录人家的隐私,更不是让你听风就是雨,胡乱罗织名目的!”朱允熥对何广义告诫道。 “臣,定小心办差!”何广义躬身道。 “好,去吧!”朱允熥摆手,“让王八耻进来,给孤梳头,更衣!” ~~~ 医院的报表,做了一个通宵,脑子都是昏的。 怕中午起来,影响更新,先水了两章。我先睡一会,太困了。 第61章 训臣(1) []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换好袍服之后,刚在在景仁宫宝座上做好,以中书舍人刘三吾,吏部尚书凌汉为首,大学士詹同,翰林侍讲方孝孺,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督察院御史,詹事府学士等三十余人,入殿叩拜。 大明中枢六部,文官集团的核心力量人物,都在此列。 文臣之中,朱允熥看到了站在翰林院学士侧的解缙,后者不动声色的对朱允熥使了个眼神。 朱允熥顿时会意,这些文臣们一早就来,可不只是普通议政那么简单。 “平身吧!”朱允熥笑道,“给诸爱卿赐座!” 中书舍人刘三吾带一众翰林学士,肃然再拜道,“臣等,恭贺殿下,提王师扫不臣之国,灭番邦震大明声威。千载已将,兵锋未有如我大明之胜者!” “当日殿下御北征,臣等愚昧鼠目寸光,言兵战凶危,高丽小邦桀骜难驯反复无常。岂料殿下提百万兵,横扫千钧,踏破番邦,为大明永绝北地边患。” “殿下赫赫武功,必名垂青史。大明声威,万世传颂!” 瞧瞧,读书人说的话,就是好听。 “不用好听的话,都往孤身上说!”朱允熥笑道,“一战灭高丽北地大患,是皇爷爷运筹帷幄,前线将士奋勇厮杀之功。再者,我大明国力强盛,方能一鼓作气,恢复汉时旧土!” “殿下仁厚,臣等不及万一。”众臣再拜道。 客套话说了一堆,见这些人还不开口说实事,朱允熥开口道,“诸位一大早,巴巴的赶来,不是为了专门歌功颂德吧?” 文臣中,臣子们眼神碰撞之后,大学士詹同出列,缓缓开口,“殿下,臣有本奏!” “说吧!”朱允熥端起茶碗,轻吹了一口说道。 “殿下北征之时,陛下令,大明征收商税。臣等不是迂腐之人,更不是不通时务之人,商税亦是国家财源,不可废置。可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天下各地百废待兴,轻赋税本是与民休养生息,富民的德政。” “江南百姓本就赋税颇重,此时又再收商税,岂不是前功尽弃?江南地方,许多州府民心生怨,士人官绅纷纷上书。朝廷施峻法,派去的税官都是酷吏,弄得地方民不聊生,大族家破人亡” 朱允熥顿时感觉腻歪起来,这些文臣,在老爷子那碰了一头包,还不死心。见自己回来了,马上就跑这诉苦来了。 “昔日,文王问于吕望曰:“为天下若何?” “对曰: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 啪,朱允熥一拍御案,怒斥道,“住嘴!” 詹同说所的,乃是周文王问姜子牙的典故。 天下该如何治理,姜子牙说,行王道的国家百姓富足,称霸天下的国家有军功的人富足,勉强存在的国家大夫富足,无道的国家国库富足。 上面君王和统治集团的财富多得溢出来,下面百姓穷得象竹篮里的水漏得干干净净。 “亏你还是大学士,跟孤在这里强词夺理!你还真是大胆,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皇爷爷面说?” 朱允熥怒斥之下,殿中落针可闻,一片沉静。 “此一时彼一时,你用千年前周文王的故事,比喻我大明天下,还说不是迂腐?” “周文王时天下多少人,如今大明多少人。那时周朝才多大的疆域,大明又有多大的疆域?” “治理天下,就是要富国强民。商税本就是富国之法,国朝的财源良策。怎么到你们这,你们只看到坏处,看不到好处呢?” “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奉养百官,军队,充实国库。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哪样离得开钱?” “按你说的,不收商税,只收农税,那不是诺大的天下都加在农人身上?场你们给孤算算这个账,都从农人身上要。仅凭天下的粮税,长此以往,国家能富吗?百姓能富吗?只怕无论是国家,还是百姓,都越过越穷!吃了上顿没下顿!” 朱允熥越说越气,大声道,“在你詹大学士心中,大明收了商税,就是为了充足国库,富国穷民的无道之国吗?” “臣不敢!”詹同惶恐下拜道,“臣只是说,天下安定之时,不宜行此雷霆之事。为君,当以怀柔为主!” “怀柔?怀柔就是不收税,就是损害国家利益?孤问你,即便是不收这些商人的税,民能富吗?” 朱允熥环视一周,继续开口,“不收税,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富者横行法外,穷者肩挑天下,这才是无道之国!” “孤知道,孤早就预料道,商税的事你们回来孤这里闹。认为收的多了,名目多了,收的狠了!” “你们就不能仔细看看,想想,再来找孤说吗?” “商税,收的是城,河,关三税,怎么就危害普通百姓了?再者,你方才也说,江南百姓赋税颇重。为何如此之重,你们不知道吗?收商税,就是为了让江南普通百姓的赋税,少上几分?” “非要拿这些事,跟孤胡搅蛮缠,是认准了孤一定会迁就你们吗?” 江南,从宋时开始就是天下财源的中心。 大明立国时,与江南张士诚激战。而江南士绅,一直不怎么看得起大明开国这些淮西的泥腿子,不但怀念张士诚,甚至还怀念给给他们高度自治,高官厚禄的大元。所以,立国之后,江南田税是天下其他处的两倍。 殿中臣子们,皆低头不言。 不赞同收商税的面如死灰,那些赞同的文臣们,如凌汉等人,则是幸灾乐祸。 “皇太孙变了!” 大多数不赞成收税,或者说不赞成收这么的臣子们,都是昔日朱允熥东宫的文臣学士们。他们一直以为,皇太孙和文臣亲近,又仁厚贤德,往日对他们言听计从。但是没想到今天,上来就是当头一棒。 再看宝座上的朱允熥,许多人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文臣之中,方孝孺等人看着朱允熥,也是暗中出神。 若说以前的朱允熥是藏拙的宝剑,现在的他,就是锋芒毕露的宝刀。早年在大学堂读书,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孙。现在已经是大明储君了,不但深受朝臣爱戴,更被大明淮西勋贵集团效忠。 以前的皇太孙,需要被人称颂,使天下知其贤德之名。那么现在,有军功有人望,又被皇帝视为心尖子的皇太孙,已经开始行使驭下之道,行一言九鼎的君王之事。 洪武皇帝虽一代雄主,但治下太过刻薄,不够宽容。本想着未来皇太孙即位,会如汉时文景之治二位帝王一般。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皇太孙心里的倔强和霸气,其实和老皇爷如出一辙,而且更有朝气,更有锐气。只不过,他不会如老皇帝一般,动辄杀人就是了。 “孤知道,这些日子,为了商税的事,皇爷爷杀了不少江南的官绅,惩治了不少人,让你们心里没底。”朱允熥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所以,你们才跑到孤这来,跟孤说这些,想让孤劝老爷子!” “国家政令,岂能朝令夕改。皇帝圣旨,岂容臣子反驳?” “昔大秦变法,方有六国一统。今大明变法,方能富国强民!” “反对的话,孤不想再听。诸臣工且耐心看,再过十年,大明府库如何?” “国富方能民强,若国不富,军不强,民间再富,不过是养肥的羔羊!君不见,历代前车之鉴乎?” 大殿之中,朱允熥的话有若惊雷,滚滚盘旋。 殿外,悄悄站在拐角处,阴沉着脸的老爷子,不禁露出几分笑容,“大孙,说的好!” 再看看殿中的群臣,心里骂道,“他娘的,跑咱大孙这告状来了!收税这事就是他想的,他能帮着你们说话才怪!” 这时,一群鸟儿落在树梢,欢快的鸣叫。 老爷子目光转向那边,看着跳跃叽喳的鸟儿,心里继续道,“一群贼厮鸟,整日乱聒噪。不知天下事,却要到处跳!” 第62章 训臣(2)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更是一个充满利益的江湖。 不是说这些臣子们不好,而是人都有私心,都要为自己争取。 江南一系,不愿意收税的官员们,被朱允熥一阵斥责之后,已是抬不起头来。而且看朱允熥的脸色,若是他们再说,恐怕会失了圣心。 此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交粮纳税本就是臣民的本分。”说着,哼了一声,“说好听是一群士绅,说不好听的还不是一群白身布衣?国朝德政让他们抖起来了,居然有大臣帮着他们说话。若再迁就下去,嘿嘿” “凌尚书,慎言!”刘三吾开口道,“詹学士等,也是一片为国公心。怕激起江南民愤,与国家无益!” “哼!”凌汉又道,“谁敢有怨?欺大明之刃,不利?” “好啦!”朱允熥又喝口茶,“此事不要再说了,孤知道你们的心思,知道你们怕地方有变故。但是孤告诉你们,行政事若前怕狼后怕虎,还行的什么事?” “殿下一言中地!”凌汉先是说句好话,再开口道,“殿下,您北征之前,命臣等清查天下庙产” 出征之前,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开始对天下僧人们动手了。现在,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朱允熥道,“天下庙宇僧人可都查清了?” “勒令还俗无度牒之僧尼七万,拘押不法僧人四千,查没田产一千三百万亩,银一百七十二万,铜钱六十万贯,宅院” 噗,朱允熥差点一口茶水吐出来。 花和尚们,这么多财货?巧了,正好这次打高丽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差那么一点。 “天下僧人,多行不法,唱佛号敛金银!”朱允熥沉声道,“此后,取消一切僧官之职,各处庙宇之僧人,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僧人度牒之事,也一并交与地方官办理。” “不过,不要矫枉过正。和尚不好,佛好!佛能劝善,净化人心。对于心怀天下苍生疾苦的得道高僧,官府还是要大力嘉奖!” 从此以后,大明将再无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从前朝大元遗传到本朝的僧人特权,也一并取消。官府对于庙宇的掌控,更加严格。 凌汉俯首道,“殿下圣明,臣等亦有此心。”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臣负责清查天下庙产,臣发现苏杭,钱塘,广东等地。有庙宇信众甚多,竟然用纯铜铸造佛像,大的可重达千斤。” “铜也就罢了,还有些庙宇的佛像,干脆就是金身,外面贴着金箔!远远望去,金碧辉煌不似人间!” 这老头,打了花和尚的主意不说,连其他的都不放过。听他的话,大有刮下金箔,融化铜像充实国库的意思。 朱允熥沉思片刻,“仔细甄别,若是流传百年的前人瑰宝,就别动了。若是这些年弄上去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清查庙产,就是为了斩断这股奢靡之风!” “臣,遵旨!” “说起铜,孤告诉你们,在高丽发现一座大铜矿。”朱允熥笑道,“可解,大明缺铜之忧!” “臣等已派人去接手查看!”工部侍郎练子宁奏道,“从此以后,大明又多一财源!” 说起这个,殿中群臣脸上都带了笑容。这些人虽然不主张打仗,但是对于战利品,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翰林学士中,解缙开口笑道,“其实番邦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臣爱读杂书,书上说高丽不但有铜,还盛产黑碳,还有金银矿藏。大明西南,那些番邦更是盛产稻米宝石。就连海盗猖獗的倭国,都盛产白银。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虎狼之军” 说着,顿感到周围的同僚们,都用不善的眼光看他,赶紧把下半句咽回去。 众人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就你解缙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显摆啥?你是为了显摆,还是怂恿皇太孙,对其他藩国开刀?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奏道,“殿下,臣听闻,殿下有在高丽建省之心?” “正是!”朱允熥说道,“高丽,汉时乐浪四郡之地,汉家之土,既灭高丽,理当设郡县。” “可,高丽太远,其民又与中原绝然不同,饮食语言,衣冠礼仪,皆有不同” “大明横跨南北何止万里,南方之地,十里不同音,三十里不同俗!”朱允熥笑道,“但亦都是大明之民!”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中国,乃圣人教化之地,虽不同俗不通音,但血脉有据可循,同根同种。彼高丽,非中华之民” “孤意已决,卿勿再言!”朱允熥开口,“设行省,方能长治久安,千年大计,从此始。若不为行省,孤何必劳师远征,杀人无数!” “殿下,若设省,何人为布政司使?”方孝孺忽然开口问道。 朱允熥一笑,“怎么,方师有外放的意思?” “臣不敢,臣做学问还行,治民之能,臣不擅也!”方孝孺拜道,“高丽与中原之地不同,须择一熟知蛮地民政的能臣!” “翰林有举贤之职,但说无妨!”朱允熥道。 一省布政司乃是封疆大吏,任命听从皇权,断没有翰林学士多嘴的道理。朱允熥所说,等于给了方孝孺一个台阶。 其实朱允熥也在好奇,方孝孺从不是多嘴之人,怎么今天忽然开口谈起了政事。 “那臣就僭越了,云南左通政,臣的同年,张紞(dan)。”方孝孺正色道,“臣擅长文事,张紞善于民政。为官以来,始终在云南蛮胡杂居之地,处理民政。” “其人威压蛮夷土司,抚慰边民,开垦军屯建学校,修官道,政绩斐然。” 朱允熥默默沉吟,张紞这人他还真听说过。配合沐家在云南搞的有声有色,须知这个时代,云南那些土司蛮族,可都桀骜不服王化得紧。他能在那干好,足见其能。 “正好,这几日黔国公沐春,要进京陛见,召张紞一同前来!”朱允熥笑道。 听朱允熥提及黔国公的名字,再想想今日云南边境的战报,群臣的脸色有些怪异。 方孝孺朗声道,“殿下可是要对云南用兵?”说着,上前一步,“殿下,云南之地,烟瘴纵横,非人力能及。便是百万大军,也施展不开!” “好了好了!”朱允熥摆手道,“别多想,孤没那个心思!” 随礼说着,心里却在苦笑,这些书生的心思也转的太快了。刚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猜到一二。 “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朱允熥问道。 “臣还有奏!”方孝孺继续说道。 “说来!” “殿下!”方孝孺拜倒,肃然道,“臣,请奏殿下,亲文臣,远武人!” 顿时,朱允熥的眉头紧皱起来。 “武人跋扈,以战功为能事,为战不择手段!大明如今,以富国强民为首,战事次之。”方孝孺继续说道,“殿下少年英武,本是江山社稷之幸,可殿下喜爱刀兵,动辄提兵百万,兴师远征!” “虽灭国之功,彪炳史册,然若有不慎,则万劫不复!” “历代圣主,如武功如汉武者,亦是先励精图治,方兴兵北上!” “再者,大明如今武人占据朝堂,此等人本就跋扈嚣张,现在有殿下之爱,更是无法无天!” “前些日子,景川侯曹震,东莞伯,永平侯等人率军回京。逢人便夸耀武功,言抢了多少金银女子,屠了多少城池。言语之中,毫无敬畏之心,满是骄傲自满之意!” “此等事,有伤殿下贤德之名!大明为天下上国,当以仁德善待天下诸邦。臣是怕,殿下少年气盛,听了那些武人的怂恿啊!” 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凌汉自问头铁,但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的多嘴。 不过平心而论,方孝孺所有言,有几分道理。 宝座上,朱允熥沉思良久,忽然一笑,“孤明白你的心,孤也知道打仗对国家的危害。就拿这次征伐高丽开说,国家耗费巨大,大胜背后,是劳民伤财!” 其实,他心中本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一些,什么是战略眼光,什么是御敌于国民之外,什么是拓展国家生存空间。 但这时代,方孝孺所说的是主流。 不过,朱允熥明白他的好意,不代表会认同。 这时,朱允熥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巍峨的青山,一字一句的开口,“你们可知,孤心中比较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群臣茫然,都看着他。 “这句话,不是先贤的话,而是一位蒙古大汗所说。当年,成吉思汗雄起草原时曾说过,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要成为蒙古人的牧场!” “而孤心中!” 朱允熥回头,看着群臣,朗声道,“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孤不愿意,只做一个你们心中的好君主!” “孤要做,为大明子孙后代,谋万世太平的雄主!” 第63章 升官 [] 这话,听着忒狂。 可也,听着真他娘的霸气! 殿中群臣表情精彩,有的皱眉沉思,有的面露惊骇,有的神采飞扬。须知,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中原王朝的君主,说过这样的话! 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这不是孤胡吹大气!”朱允熥笑道,“诸位都是熟读史书的贤臣,你们想想,天下可有万年王朝?历朝历代,不过两百多年便要天翻地覆。” “为何?” “除却昏君奸臣,朝纲败坏,天灾人祸之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说着,朱允熥看看群臣之中,刘三吾等人,“孤当日在大学堂就说过,就是因为,土地!” “国家一旦承平百年,就会土地兼并。兼并,乃是万恶之始!” “天灾,腐败,土地兼并,国力空虚,若是再出上个昏君,必将民不聊生,乱民四起!”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一直以来,皇爷爷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对天下官员痛下杀手,防的就是吏治败坏。轻徭薄赋,就是为了让百姓家有余粮,不用因为交税或者天灾,贱卖田地。” “孤,比不得秦皇汉武雄才大陆。也不比得皇爷爷,从百姓中来,知道民生疾苦,更知世道苍凉!孤,只有一个笨办法!” “尽量,让大明的土地大些,疆土大了,百姓可以耕种的田地也就多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有些动情,“孤还记得父亲去世之后,第一次出宫便在街上遇到了许多乞丐。回宫之后,皇爷爷问孤,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孤说,盛世,饥饿!” “当时,皇爷爷的脸一下就垮了,几日都没有吃下饭!” “孤,不是要做战功赫赫的君王,更不是要做独一无二的君王。”朱允熥重重的说道,“孤,将来要做的,是让天下百姓,都有地种,不再饿肚子的君王!” “殿下心怀天下苍生,乃是天下臣民的福祉。”吏部尚书凌汉激动的说道,“殿下,仁德至此,大明盛世再望!臣不才,已老迈,且容臣蠢笨之资,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瞬间,殿中群臣全部下拜,“臣等,定当辅佐殿下,建大明伟业!” 朱允熥看着他们,开口道,“话,说来容易。华夏数千年,也没做到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万世,知易行难!” “建此等伟业,更是任重道远!” “此等伟业,更不是孤一人能做到的!” “咱们君臣上下一心,一年做不到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诸爱卿,此路艰难,诸位与孤,勉励前行!” 殿中臣子们,轰然应答。 殿外,听墙根的老爷子,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喜悦。 让天下人,都有地种,有饭吃。不但是君王最难做到的事,更远胜过所谓的浩大武功。 “这话说得,提气!来劲!” 老爷子转身,背手朝外走,心里想道,“咱大孙的志气,高!什么他娘的秦皇汉武李老二,能打仗了不起?他娘的,看看咱大孙,既能打仗,又贤德爱民,还他娘的有志气!” 想着,嘴里美美的哼了一声。 忽然间,老爷子有种想找人炫耀一番,吾家有孙志比天高的想法。可是环顾一周,身边除了朴不成,一个人都没有。 刚走出东宫,余光瞥见夹道中,一人跟在太监的身后,低着头慢慢走来。像是外臣要去东宫拜见,等那人近了,老爷子看清来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叫他过来!”老爷子对朴不成努努嘴。 李景隆也看到了老爷子,不等朴总管开口,一溜烟的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 “臣李景隆,叩见陛下!”说着,抬头,略有些动情的说道,“臣,半年没见陛下了。陛下您,请减了!”说到此处,揉揉眼睛,“臣听说,陛下您还亲自下地摆弄庄稼。臣斗胆直言,皇爷您千万别累着。如今虽然看着天暖,但毕竟入了秋。” 随后,又絮叨着说道,“臣在外打仗时,缴了些上好的皮货。回头,臣让家里的,给陛下做几件皮袍,皮褥子,给您送来!” 到底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见了面,不像别人似的诚惶诚恐,反而知道关切自己的身子。 老爷子心中一暖,柔声笑道,“宫里啥都不缺,你有这份孝心就行!”说着,大笑起来,“你一大老爷们,又是带兵打仗立下大功的武将,别动不动就哭叽尿嚎的!” 不等李景隆回话,老爷子又道,“你去见咱大孙?他正忙呢,没功夫,你先陪咱走走!” 陪老爷子走走,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李景隆忙不迭的站起来,连膝盖上的尘土都不打扫,悄悄跟在老爷子身后。 “你在草原上那一仗,咱看了军报,打得不错,没堕了你爹的名头,是好样的!”老爷子闲谈一般,开口说道,“咱大孙也没看错人,你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臣,有死而已!”李景隆回道,“其实臣统兵作战,无甚出彩,就是心中有颗甘愿为大明死战的忠心而已。不怕皇爷笑话,其实大战开始的时候,臣也有些哆嗦。” “嗯!”老爷子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你毕竟在京中长大,缺少厮杀历练。” “可是臣只要一想到 皇爷您的圣颜,想到皇太孙殿下的殷勤期盼,再想起臣李家世代都没有孬种,臣就不怕了!”李景隆大声道,“大不了一死,臣战死了,皇爷和殿下,自然会给臣报仇。” “好好好!”老爷子连连点头,“你们这些后辈,都知道上进,都有忠心,咱很欣慰。也不枉咱,高看你一眼!” 此时,老爷子走到一处花坛边,说着就要在石凳上坐下。 “皇爷且慢!”李景隆上前一步,直接脱下身上的袍服,折叠起来放在石凳上,“皇爷,凉,臣给您垫垫!” “胡闹!”老爷子喝叱一声,“大臣朝服,岂能为咱座垫?” 李景隆跪道,“臣先是您的外甥孙儿,然后才是大臣。袍服给你当垫子,是臣的孝心!” 老爷子听了又是一笑,缓缓坐下。 边上,朴不成看看曹国公李景隆,眼角不经意的颤动几下,心道,“曹国公要是宫里的爷们,凭这份机灵劲儿,还有杂家什么事?” “你陪着皇太孙巡视关陕军务,可都顺利?”老爷子随口道。 提起这个,李景隆马上多了几分心眼,秦王那边的事,自己万万不能说。 “回皇爷,一切都顺利。皇太孙视察了口外的马场,各地的军卫!” “咱们闲聊,你不用这么谨慎!”老爷子笑道,“刚才还说是咱晚辈呢,现在就君臣奏对了,随意些!” 说着,顿了顿,“你跟皇太孙走了一路,可有什么趣事儿?” 有还是没有? 李景隆心中思量起来。 想了想,笑道,“臣在北平和皇太孙汇合之后,就是一路打仗,还真没什么趣事!” “秦王府那么大的火,还不算趣事?”老爷子忽然笑道。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差点吓死。 咚咚咚,对着石板就是一顿叩头,额头几下就青了。 “行了,咱也没怪罪你!”老爷子摆手道,“那事,你做的挺对!没错,有功!” “谢陛下隆恩!”李景隆都快吓哭了。 “事,咱都知道了。你,算是成全了太孙和秦王的叔侄之情。”老爷子翘起二郎腿,开口说道。 “臣,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忠心而已!”李景隆继续叩头道。 太吓人了,西安府的事,皇爷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幸好他当日没办啥糊涂事,不然现在老爷子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和他说话。 “殿前亲军指挥使的官职,你继续兼着。”老爷子看看他,再次开口,“你出征有功,你爵位已经到头了,不能再给。咱把京师大营总兵官的位子给你,好好带兵,好好伺候皇太孙!” 瞬间,李景隆狂喜。 京师大营总兵官,负责京师的防务,早先这可是常家的位子,在武将之中炙手可热,如今忽然落在他的头上。 “记住你的话!”老爷子继续说道,“忠心侍主!” 咚咚,李景隆重重磕头。 ~~ 有啥都要有好身体,昨天吃了几个死螃蟹,差点把我吃走了。 从早上开始就拉呀吐呀的,喝水都吐,一点力气都没有。本来和总编说,今天能不能请假,总编也答应了。 可是我一想到这些帅到掉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看山山倒,看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的读者们,我就感到愧疚。 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打击,强码了一章,聊胜于无。一章其间,我拉了三次,吐了四次,太难受了。 昨天番茄采访我,运营官是个声音贼好听的小姐姐。说话那叫一个温柔,笑起来那叫一个好听。啧啧,还是我的老乡。。。。。 第64章 馒头 [] 天上突然掉馅饼,京营总兵官的位子,居然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以前此位一直为凉国公蓝玉所有,蓝宇乃是故太子生前的死党,又战功赫赫,占这个位子近乎十年。后来皇太孙入主东宫,这个官职就给了皇太孙的舅舅,开国公常升。 须知,大明京师的兵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光是拉出去就能打硬仗的野战军,就有近二十万众。而且,还掌握着京师内外的防务。 这个位置不但位高权重,更是皇帝的一种信任! 突然而来的狂喜,让李景隆有些飘飘然。去往东宫的路上,他真想仰天长啸,他妈的还有谁? 他李景隆得了这个位子,就意味着是大明勋贵五人之中,第二代的领军人物。等军中那些杀人放火的老杀才们老死了,他李景隆就是新的武将第一人。 不过飘然之后,他又有些发懵。 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他还是知道的。他从未统领过如此兵马,该如何入手,如何马上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 甚至,在发懵之余,心中还隐隐有一丝害怕! 这位子是落脑袋上,干的好了未必有奖,可有蓝玉和常升珠玉在前,他只要稍微干的不好一点点,就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别说他懵了,朱允熥刚一听到这事,都差点一口茶水呛住。 “咳!”宝座上,朱允熥放下茶碗,看着李景隆,“皇爷爷让你做总兵官?” 李景隆躬身道,“是,方才陛下和臣闲谈了一阵,夸了臣几句之后,就忽然让臣明日凭圣旨去五军都督府领兵符!” 老爷子也太随心所欲了,李景隆虽算得上武人,也立了战功。可从根子上讲,他算不得军中的老行伍,没有多少真正的带兵经验。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朱允熥又马上明白了。 京营兵马总兵官这个位子太过重要,必须让忠心耿耿的臣子担任。但这个人选,还不能太过威名赫赫。 比如常家,他们本就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又是第一外戚的身份,真让他们一直管着大明京师的精锐,于公于私,都不甚合理。 李景隆则不同,他虽也算外戚,可他的生死荣辱都操于皇帝一念之间。就算他不会带兵也什么,他对于京营兵马只有管束权,无老爷子的圣旨和虎符,根本没有使用调度权。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看似有些随意,却另有深意。 其实纵观有明一朝,京师京营的兵马到底交给谁管理,一直都是件难事。前期都是功勋宿将统领,中后期干脆就落在太监手里。 朱允熥又喝口茶,问道,“既然皇爷爷让你去,你去就是了。不过,那可是近二十万的精锐部队,你打算怎么带呀?” 李景隆想了想,回道,“臣,萧规曹随!” 听了此话,朱允熥不禁点头。 光凭这话,就能看出,李景隆还没草包到家。京营精锐兵马的操练,演习,布置,后勤等等早就有了一套严丝合缝的制度,军中的中坚力量都是百战的宿将。 李景隆上任之后,只要按照以前的制度继续带兵就可以了。若他真要是大言不惭,说要在军中大刀阔斧的改革,那才是自不量力。 “你心里有谱就好,好好去做,别辜负了皇爷爷的期望!” 朱允熥随口勉励一句,拿起手边的奏折。今日虽说没有大朝会,可也一点不轻松。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根本看不完。 刚拿起一本,正是苏州知府张善的商税明细折。 朝廷推行税法,由各地税课司的税官收取。但是知府知州等父母官,有监督核查之职。税官报上数之后,当地的父母官也要给皇帝上奏秘折,两相对比,放着有人中饱私囊。 张善? 一想起他,朱允熥脑中就想起他那温柔如水,眼神好似会说话的女儿。顿时,心中有些微微发热。 他正是少年英姿,身子强健的时候,一别大半年不近女色。虽然回京后和赵宁儿缠绵一晚,可媳妇毕竟是有身孕的,很多姿势还是要收敛些。 等忙完了政事,去看看妙云,大半年没见,怪想她的! 嘴角刚带上一抹笑容,却发现李景隆还站在自己面前。 “你还有事?”朱允熥皱眉问道。 李景隆扑通下跪下,“殿下,恕臣之罪!” “你做了坏事?”朱允熥盯着他问道。 “没有,没有!臣哪里敢做有违国法的事!”李景隆看看左右,见殿中无人,低声道,“西安府的事,皇爷知道!方才在外面,皇爷” 朱允熥一笑,“啊!老爷子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 这事,要是老爷子不知道才见鬼了呢?天下事,只有老爷子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那臣?” “你怕什么?”朱允熥笑道,“老爷子既然让你知道了,就是不想追究你。不但不追究你,还给你升官了。回去好好办差,好好带兵,别东想西想的!” “臣,谢殿下隆恩!” “嗯,知道了!”朱允熥低头看奏折,随意的挥挥手。 可刚看了没几眼,李景隆走后,王八耻又悄悄进来,“殿下,您该用晚膳了?” “晚膳?这么快?”这时,朱允熥才发现,外边已经是红霞漫天,时至黄昏。 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活动下筋骨。 “摆驾,去妙云那!”说完,朱允熥背着手,缓缓朝外走。 秋日的紫禁城中,到处都是花香,沁人心脾。 走过两道门,过了一条长长的夹道,妙云所住的小楼,就在眼前。 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苗圃更精致一些,似乎是每天都在精心的打理,花坛中万紫千红一片,赏心悦目。 从进了此地之后,王八耻和一众宫人,不但没有通传而且还放慢了脚步。等妙云的婢女发觉他们之后,还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婢女们无声的跪倒,朱允熥笑着缓缓上楼。 待上至二楼,珠帘后一佳人,正坐在床边低头绣着手中的锦袍。 眉头轻皱,似有心事二三件。 倚靠窗前,美目不时向外流转,是望是盼,偶有嗔怒泛其间。 她一身粉色带花的宫装,宽肩细腰,勾勒出身体美好的线条。二十多岁,正是个女子如熟透的果子一样的年纪,让人忍不住要咬一口。 一口下去,定是香甜多汁,脆嫩细腻。 外面,朱允熥再也忍耐不住。哗啦一挑帘子,迈步进去,嘴里说道,“在缝什么?” “啊?” 妙云一声惊呼,见到来人一愣,然后惊喜的站起身,还没说话却嘴中又是一声轻呼,眉头紧皱,楚楚可怜。 原来,就在她欣喜之时,手中的银针,一下扎在了自己雪白的手指肚上。 “怎么这般不小心!”朱允熥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是扎坏了!” 不知是疼,还是心里欢喜,妙云眼中一层朦胧,嘴里轻唤,“殿下!” 她那雪白的手指肚上,红色的血珠已经冒起。朱允熥抓着她的手指,直接放在手里,感受着温暖咸味,笑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殿下!”手指被一阵热潮包围,妙云的脸比外面的晚霞还要红润,羞得不敢抬头,大着胆子说道,“您用膳了吗?奴婢给您张罗膳食?” “孤,想吃馒头!”朱允熥坏坏一笑。 妙云眼中闪动不解,“什么馒头!” 朱允熥微微一点,“旺仔,大,馒头!” “殿下!”妙云粉面通红,呢喃呼唤。 随后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被朱允熥打横抱起,朝卧房走去。 “天还亮呢?”妙云呼吸急促,话语凌乱。 “孤,就喜欢亮堂!”朱允熥大笑。 可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怒斥,“你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敢拦本王,滚开!” 第65章 请王入瓮 [] “本王?” “好大的胆子?东宫之中,居然敢大声喧哗,动辄喝骂?” 朱允熥勃然大怒,放下妙云,“孤去去就来!”说罢,转身下楼。 他倒要看看,哪个王爷这么大胆子,敢在他这撒呀。 一到楼下,却不由得笑了。 王八耻跪着,身上已经带了几个凌乱的脚印。皇二十一子,沈王朱模打头,安王朱盈,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伊王朱彜,还有刚穿上开裆裤的二十六皇子朱楠等,正气哄哄的对他撒气。 (历史上朱楠是早夭的,笔者怕让朱元璋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故此没有按照史书描述,勿怪!) “几位王爷,奴婢不敢拦,可是哎呦!” 一声惨叫,朱栋朱彜不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两脚。 “你这狗东西,为何拦着我们,不许我们见皇太孙。狗眼看人低的玩意,一会非到父皇那,告你!” 老爷子虽然对成年儿子们严苛约束,但对这些老来子却是宠爱异常。老人都爱幼子,人之常情。所以在宫中,这些小王爷跟小霸王一样,谁都不敢招惹。 若真是被他们到老爷子那告状,王八耻还真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三弟,二十四弟,你俩平日的拳脚功夫可白练了,使点劲!”年纪稍长的沈王,还在旁边起哄。 朱允熥脸色阴沉,“住手!” 随后,他背着手,慢慢从屋里出来。 冷冷看着这些平日无法无天的小王爷们,“东宫之中,擅自殴打奴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看看你们,还有一点皇子亲王的样子吗?莫不是真以为,孤拉不下脸来治你们的罪!” 他乃是皇太孙之尊,一张口自然带着威严,几个小王爷瞬间乖巧,乖乖的站好,看都不敢看他。 “孤本以为,你们在宫中读书做学问,会有些长进。现在看来,不但没长进,还越发的过火了。这里也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朱允熥怒道,“明日,孤再给你们选几个师傅,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熥太孙殿下勿恼!”年纪最小的朱楠,直接扑到朱允熥的身前,仰着小脸,眼巴巴的说道,“不是我们没规矩,大半年没见你,我们可想哩!一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大早上就过来求见。可是您一天都在见大臣,好不容易你忙完了,他王八耻又拦着我们不让见您!” 说着,小脸抽搭几下,“殿下,你出去这么久,可曾想过我们吗?” 瞬间,朱允熥有些心软了。 朱栋一开口,那句没喊出来的熥哥儿,一下唤醒了他心里对这些小王爷的温情。 记忆中,早年被吕氏压得抬不起头,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正是这些小王叔的陪伴才让他感受到了快乐。重生之后,也正是这些小王爷,一次次的想着法的让他高兴。 当年在大学堂中,他们这些人铁板一块,让朱允炆无可奈何。 “想我就让人通传,你是皇子,谁敢拦你!”朱允熥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可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打又是骂的,哪还有点皇子的样?”说着,又笑道,“你长高了些!” 朱楠甜甜一笑,咧嘴笑道,“您看,我换牙了!”然后手舞足蹈的说起来,“那天我啃肘子,一口下去门牙掉了。后来,太监举着我,我把掉下来的门牙,扔到房顶上去5了!” 朱允熥爱怜的笑笑,准头对其他几个小王爷道,“你们还当自己小孩子?若是二十六叔这么大,孤就不说什么了。也都快成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嗯?你们这样,往小了说是没轻没重,往大了说是残暴无德!” 沈王朱模笑道,“殿下,我们都没使劲。刚动手,这奴才就叫苦连天的。你想想,若我们真要打他,他还能好端端在这吗?” 王八耻大骇,叩头道,“奴婢绝不敢如此!” 要么怎么说,宫里人都是人精子呢! 几个小王爷,打了人,还能倒打一耙。直接给王八耻,扣了一个故意叫惨的罪名。 不过,这时代,太监在这些皇子们眼里,根本不算人。打也就打了,即便是闹到老爷子那,老爷子也是一笑。 说不得,还要夸自己儿子,会看人心。还要说,宫中这些太监,都是狡诈阴险之辈。 “行了!”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孤知你不是卖惨,身上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八耻赶紧说道,“王爷们打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少说巧话,你要是长眼,谁爱打你!”沈王想想,信手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扔过去,“赏你的!” 这小子,还算会做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既是沈王给的,你就拿着吧!”说着,朱允熥对几个小王爷道,“诸小王叔,见孤什么事!” “想你哩!”朱栋依旧抓着朱允熥的衣角,笑道。 “殿下,您给我们讲讲,灭高丽之战呗!”唐王朱桱大声道,“自从听说你在高丽打了胜仗,我们几个高兴得睡不着觉。”说着,满是怅然,“怪就怪我们还太小,不然跟在你后头,跟高丽狗贼,大战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朱彜道,“高丽也配!咱们朱家人,一榔头就把他打趴下。”说着,又急不可耐的问,“殿下,我听说辽王十五哥也带兵去了,他手下的兵,威不威风?” 原来是要听故事! “传宴,孤跟几个小王叔热闹热闹!”朱允熥笑着开口,“去,把两位郡主也叫来,一别半年,孤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们!” 他所说的两位小郡主,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两位幼妹。 随后,东宫之中摆上酒席,诸小王爷兴高采烈的围着朱允熥,一脸期盼。 于是,朱允熥把征高丽之战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如何火炮轰城,如何设置伏兵,如何铁骑出击。 说到高潮处,几个小王爷大声叫好,巴掌都拍红了。 看他们如此模样,朱允熥心中一动,故意沉吟着说道,“哎,高丽是打下来了,可是以后有麻烦了!” “啥麻烦?他们还敢不服?”沈王大声说道。 “不是不服,而是不好管理!”朱允熥沉吟着说道,“毕竟是辽东边疆,朝廷鞭长莫及,派去的地方官不通当地风土人情,两眼一抹黑!” 几个小王爷虽然小,但也是宫中受大儒教导,见识自然不是普通少年可以比拟。 “这倒也是!治国一味求强,也不是办法!” 朱允熥叹息,“若不能让高丽上下和大明归于一体,这仗就是白打了,空欢喜!” “那可不行,殿下,打下来的就是咱们的!”安王朱盈急道,“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天下万物,只要我大明看上的,就是我大明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朱允熥故意卖个关子,又摇头道,“算了算了,不说了,说了麻烦!” “别呀!”几个小王爷,正听到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朱允熥说下去。 “办法倒是有一个!”朱允熥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分封!” “嗯?”几个小王爷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 朱允熥端着酒杯笑道,“谁告诉你们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工部刚在高丽发现了铜矿,那边的河里还有沙金呢。再说,分封亲王,能分到穷地方吗?平壤也算千年古城,不比咱们中原穷!” “还有树州港,不但商贸往来繁盛,而且出海就能扬帆远航!” “再说,真若是封到哪儿,因为是边疆之地,麾下胡军怎么也都要翻倍,而且不但有军权,还有民政权,想干嘛就干嘛,除了皇爷爷,谁的话都不用听!” 几个小王爷,渐渐的双眼发亮。 所谓天高皇帝远,真是那样的话,那不是关起门来自己当皇帝都没人敢说个不字吗? 况且从小时候开始,朱允熥有事没事就给这些小王爷,灌输大明好男儿,当提三尺剑,抢遍天下好东西的想法。 酒桌上,刚喝了半杯酒的唐王朱桱忽然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声说道,“我去!把我封过去,我带上我舅舅还有我表哥,还有他们的家将,谁不听话,就就让我舅舅放狗咬他们!” 有一个上钩了,朱允熥端着酒杯,美滋滋的心道。 这些小王爷,都是老爷子宠爱的幼子,看看他们封号就知道了,将来必定是封在膏腴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与其让他们在国内祸害,还不如打发出去,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其实,高丽跟辽东也没差多远!”沈王也开口说道,“我封地在辽阳,边上有四哥看着,前头还有十五哥管着,肯定不自在。还不如,去高丽那边,关起门来当大王,哈哈!” 又来一个! 朱允熥心里刚喜,突然赶紧站起来。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寻思这些东西了?“ ~~~ 第36章 问子 [] “父皇!” “皇爷爷!” 老爷子突然而至,朱允熥和诸位小王爷赶紧起身相迎。尤其是后者,方才在酒桌上还手舞足蹈的小王爷们,此刻各个束手而立,小大人一样的规规矩矩。 其中两个年纪最小的朱彜和朱楠,则是小跑着过去,一人抓着老爷子一边的大手,笑呵呵的说道,“父皇,您慢点,天黑,小心脚下!”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笑,自己当初这跟老爷子撒娇卖乖巧的绝学,一不小心就让这些小王爷们学了去。 老爷子笑呵呵的过来,看看桌子上的菜肴,鼻子动动,笑道,“吃的比老子还好!” 东宫的饮食其实一向比老爷子那边要好,他是一辈子勤俭的人,每餐两三个小菜即可。可是在儿孙身上,却是要变着法的吃好的喝好的。 随后,老爷子目光又落在了装酒的玉壶上,笑骂道,“咦,老子没喝,你们这群小娃娃,倒是先喝上了!” “皇爷爷您坐!”朱允熥抢在几个小王爷面前说道,“您也没用过呢吧,赏孙儿个脸,让儿孙们跟您老吃餐饭,孙儿和几位王叔,伺候着您!”说着,对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上碗筷来!” 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看身边环绕的儿孙们,捋了下半白的胡子笑道,“好,就破例让这些小猴儿,跟咱喝一口。”说着,爽朗的笑起来,“这也算天伦之乐!” 看得出来,老爷子此刻的心情极好。 酒不是烧酒,而是湖南的贡品,入口有些回甘的米酒。如今虽已入秋了,但还有些燥热之气。这酒喝之前,先用井水镇过,再喝时甜中带凉,丝丝舒爽。倒进玉杯之中,清冽透明赏心悦目。 朱允熥倒酒之后,老爷子美美的喝了一口。看着小儿子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又是一笑。可是随即,对朱允熥这个素来堪称心尖儿的大孙子,却变了脸儿。 “那事,咱爷俩私下说,他们还小,你和他们说这些作甚?” “他们,比孙儿小不了多少。沈王叔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朱允熥笑着说道,其实心里实在腹诽。还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子这是看不惯自己,忽悠他的小儿子们。 “跟你比还是小,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老爷子白他一眼,“没个正形!” 这话,朱允熥总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这些小王爷都是他的王叔吧!他虽然年长了一些,也是晚辈呀!这个没正形,用在此处,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但是老爷子偏爱幼子,这时候朱允熥也没办法,只能讪笑两声,“孙儿也没说什么!” 岂料,这时喝得有些脸红的沈王朱模,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地,居然直接开口,大声道,“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改了儿子的封地。儿子不想去辽阳,要去高丽,做镇守大明新土的亲王!” 朱允熥顿时心中叫苦,这时候提起来,怕是老爷子又要絮叨了。 谁知,老爷子却没张口反对,反是放下筷子,郑重的对沈王说道,“你跟咱说说,为啥要到高丽去。那苦寒之地,又和大明习俗不同,能有辽阳好?” 朱模微顿,眼神看看朱允熥。 后者,马上给了这位小王叔,一个鼓励的眼神。 朱模心中安定不少,缓缓却坚定的开口道,“高丽苦寒,辽阳也是一样。而且儿臣方才听殿下说,其实高丽比辽阳还更要冷些。” 说着,侧头仔细的琢磨,继续说道,“再说,辽阳是军镇,儿臣若是就藩在那,朝廷又要拿出大笔钱财来,给儿臣修建宫室,还要征发民夫开垦田地,如此下来花费定然不小。” “可是以平壤为例,那原本就是古城大城,城中现有宫室稍微修葺一下,儿臣就能入住。而且人口田地众多,足够儿臣在封地自给自足!” “儿臣是大明皇子,若就藩高丽,必能让高丽百姓感念天恩。儿臣到了封地之后,选用贤才,轻徭薄赋,广兴教化。赐民田地,打压高丽豪族大户,言路畅通,建学校,兴中华文字,惩恶扬善,秉公治政。不出十年,高丽人便可和我大明百姓无异!” 说到此处,朱模又想了想,低头补充道,“其实儿臣去辽阳,也没甚大用处。辽东北地,有燕王四哥,还有辽王十五哥,二十哥韩王也马上就藩。儿臣心里合计一下,那边还没有平壤富足!” 最后一句,让朱允熥笑了起来。沈王说了那么多,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平心而论,高丽人几百年视为重镇的平壤,自然是比辽阳军卫等地,要更加繁华。 而老爷子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脸上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这些小子什么样,老爷子心里最清楚。因为都是他的老来子,又不指望他们将来如同他们的兄长那样,为大明冲锋陷阵的,所以一向是宠着养的。 所以这些小子,在宫里头,打太监揍侍卫,御花园抓鸟去水缸抓金鱼,赛马斗狗样样精通。可是让他们读书做学问,却是一个比一个蔫。怎么今天,忽然说出这么多有道理的话。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老爷子问道。 朱模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皇太孙殿下说给儿臣的。”说着,赶紧又道,“儿臣自己也想着,若是去了辽阳,兵马不过两个卫所数千人,治下百姓不过一两万,那王爷也没什么大意思,若是在平壤,那才叫威风!” 朱允熥又是一笑,这傻小子,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辽阳,开原等地,都是辽东都司新建的卫所。说是城池,其实现在还比不得中原随便一个大点的镇子好,每年全靠朝廷养着。 不过,老爷子似乎没太注意幼子最后的话,又郑重的问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要知道,辽阳再不好也是大明本来的地方,平壤再好,却不是咱大明的城池!” “百姓和咱们,风俗语言皆不相同。从根上说,就不是一个种儿!你一个少年亲王,咱直接把你封到那去,你不怕人家不服你?你不怕人家暗地里对付你?” 不等沈王说话,唐王朱桱就扯着脖子喊,“父皇,太孙殿下跟儿臣说过。到了一个新地方,一手肥肉片子,一手大刀片子,看他们选哪个?” 沈王也说道,“殿下还和儿臣说了,如今占了高丽,所有高丽人不得为兵,严格控制民间弓箭武器,他们赤手空拳的还敢怎样?儿臣不要多,一万不,八千兵马,再选几名老将,就能把封地的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老爷子马上回头,看着朱允熥,“你也不知道教他们点好?什么肥肉片子,大刀片子?你当是起绺子拉杆子,要当山大王吃绿林饭吗?” 朱允熥无辜的一摊手,“这不都您老当年起家时的套路吗?” “你!”老爷子大怒,顺手就要脱鞋,但手刚摸到布鞋,骂道,“咱这鞋,是新鞋,抽你都白瞎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看着几个小儿子的眼神,却更加柔和,点头道,“到底是长大了,自己心里头都有主意了。啥事,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朱允熥见老爷子赞许,赶紧给老爷子满上酒,“皇爷爷,几位王叔虽然小,可也都是您身边长大的,您的言传身教之下,自然天资聪慧远超旁人。胆气谋略,那更不用说,咱朱家就没有不立事的男儿。孙儿看呀,要真是几位小王叔,封到了高丽去,大明又多出几名贤王!” 老爷子捏着酒盅,“你少拍马屁!” 第37章 重赏 [] 老爷子的心情,朱允熥理解。 一边是自己的大孙子,一边是他疼爱的幼子们。 如今大孙子鼓动着幼子们,要改封地,还说得有理有节头头是道。就算是心里明白,分封是现在最直接有效,也是最能牢牢控制那里的计策,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爷子喝口酒,幽然叹息道,“那边,可远呀!真要去了,想回来可都难喽!” 瞬间,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何心里不是滋味了。远,还是太远了。从小在他跟前的儿子们,一下封出去那么远,舍不得。 但有人不知道老爷子的想法。 沈王朱模顺嘴开口,“远不怕,天高您老远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儿臣们在高丽,策马扬鞭为大明镇守边疆,抚育百姓,好过混吃等死!” 朱允熥看到,老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手不住在鞋底上摩挲着。 可最后,老爷子还没动手,反而继续叹息一声,“儿大不由爷,都想往远走!” “皇爷爷,您也别难受!”朱允熥再给老爷子倒上,笑道,“几位小王叔,这是心比天高,要做咱大明的英雄皇子。”说着,笑道,“策马扬鞭于异域,化番邦之土为大明永固。这是让后世子孙称道的美谈,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之意!” 说到此处,微微送出一句马屁,“您看,你当年也是如此豪情万丈,英雄之志。若非如此,您也打不下这大明的万年之统,更不能一扫汉儿百年积弱,收复燕云十六州!” 老爷子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看朱允熥,“咱现在知道了,这几个小子说话越来越油,根子就在你这!” 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摇头道,“哎,大儿子们都打发的远远的,现在小儿子们也都要走了。往后这宫里,还有个啥意思?” 任他何等英雄豪情,壮志凌云。年老后,也不免为儿孙操心奔忙!所求,不过难得的天伦之乐! 让小王叔们远远分封,朱允熥心中也不是一点歉疚都没有。可是国家大计面前,他实在是无法昧心。 不出意外,他将来会做很多年皇帝。 若还是依着老爷子的想法,龙子龙孙何其多也!到时候无论是国家财政,还是国家政事,都不堪重负。那么多亲王郡王宗室子弟,怎么养活呢?到头来,还不是民脂民膏? 老话说,一棵大树要茁壮成长,必要剪掉一些凌乱的枝叶。 世事就是如此,而生在天家,也必须如此。 再者说来,让这些龙子龙孙们以后走出去,未免不是对他们负责,未免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新路。有大明给他们撑腰,给他们征战,天下各处他们随意可去。 总好过圈在封地之中,一辈子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还因为吃干饭被世人嫌弃。 朱允熥强笑两声,安慰老爷子说道,“您别这么说,说是就藩,可也不能马上就去。除了二十一叔之外,其他小王叔还小呢,还能在宫里,多陪您几年。” “再说,孙儿的媳妇眼看再有几个月就生了,那可是您的重嫡孙。您身边那位美人妙玉,跟孙儿的媳妇,生产就在前后脚。到时候,您左手重孙子,右手小儿子,多美!” “哈哈!”老爷子顿时又是眉开眼笑,重重的饮了一口,开口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美!世上男子千千万,有这种福气的,可没几个!” 然后,放下酒盅,笑着道,“行,这事咱知道了,再合计合计!”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知道这事定下来了。老爷子说的合计,就是想着,该怎么让儿子们风风光光的就藩。在他心中,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朱家的子孙。 翌日朝会,朱允熥回京之后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上,他们爷俩定了调子,高丽建行省,刻不容缓不容置疑。 大明的臣子们,摩拳擦掌的在地图上把高丽的国土分割成数块。靠近沿海,还有境内的大城,多由大明军队驻守,设置郡县。 而在老爷子说了分封之后,平壤给了沈王朱模,等沈王十五岁大婚之后前去就藩。平壤已改名北昌,辽东皇二十子的韩王改封为沈王,沈王朱模为韩王。 名副其实的韩王! 高丽原树州海港之地,改名为兴州,老爷子大手一挥封给了皇二十三子唐王朱桱。 原高丽旧都开京,改名为新州,封给了皇二十二子安王朱盈。 其余富饶的土地,都封了给其他小王爷,等他们长大之后前去就藩。现在选用吏部官员,配合守军暂且治理,将来交接。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从始至终他们在大明君臣的眼中,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想给谁,想怎么分割,都是大明君臣说了算。 而他们的想法,没人在乎。换句话说,他们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若不是朱允熥不愿多造杀孽,就凭那些老杀才们,屠刀之下,人头滚滚。 议定此事,又封赏此次出征的有功将士。老军侯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爵位已经到顶,而且已经得到了实惠,各个抢了无数。朝堂上言辞恳切不想加官进爵,倒是让老爷子暗中称赞他们知情知趣。 不过,虽未给老军侯们加爵,可是他们的儿子们,老爷子赏了一大堆。 军中,这次受益最多的,是那些新生代将领们。曹国公李景隆自不用说,在大同有阵擒蒙元宗王之功的瞿能,加封庐州伯,官升两级,加总兵官头衔,领五军都督府中军事。 (这个瞿能其实也是军二代,他老子是也一代猛人。按照原本的历史,他此时应该在沐春手下,二十七年平定缅甸叛乱。) 此次北征,灭国之战,大明武人勋贵之中,又多了几位后起之秀。其他因军功升迁的将领,更是不计其数。 封赏一事,朱允熥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默默学着。 帝王心术,不能因为臣子有功,就滥赏名爵。宁可给官职,多许金银田地,多给人口佃户,矿山池塘等物,也不能把地位抬的太高。 现在大明如日初升,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若是现在赏得多了,重了,狠了。以后就是赏无可赏,必落下怨言。 就在朱允熥一直暗中留心的时候,奉天殿中,老爷子忽然一扭头,“大孙,燕王该如何赏赐?” 大殿上下,群臣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朱允熥站起身,毫不迟疑的说道,“北征高丽灭国之战,四叔居功甚伟,辽东将士,奋勇杀敌。孙儿以为,当重赏!” 老爷子点点头,“那你说说,怎么个重赏法!” 朱棣的确有功,而朱允熥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作梗,阻挠日后的封赏。朱棣为国战,动用了手下的精锐。如此豪气,朱允熥自然不能让他小瞧。 “四叔已是亲王,爵位就不能再赏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不如,皇爷爷恩典,赏四叔掌管辽东全部兵事,节制辽东都司诸将,领辽东二十五卫兵马。并有可临时调辽,沈王二藩兵马之权。且,可掌金,复,盖,海,四州港口。” 顿时,群臣大哗。 皇太孙此言,等于让燕王直接统领了大明辽东的所有力量。这一下,燕王手中可以调动的兵马,直接暴涨到近二十万人马。 不但如此,还有海港之权,须知此时,辽东所有的粮草物资,都要走海路运送。往来的商船,也必经此路。皇太孙,居然直接都给了燕王。 情急之下,一些东宫朱允熥一系的官员们,差点当场拼死上奏。 武臣之中,开国公常升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朱允熥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根本不担心朱棣,现在的朱棣是辽东的定海神针,是大明的利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给他权力给他力量,让他去对付外敌。 再者说,朱允熥根本不担心,朱棣真的变成朝廷掌控不住的巨无霸。 若朱棣真想一意孤行的走下去,切断他的粮草海运,又有铁岭卫,高丽驻军在侧。还有辽王,沈王可用,根本无需怕他。 他燕王,只有对辽王,沈王兵马的临时征调权。那两个人,可未必会听他们四个的。 不但朝臣们想不到,老爷子也想不到。 老爷子目不转睛看了朱允熥许久,忽然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准!” 说着,又笑道,“老四那个脾气,得了这等赏赐,日后尾巴要上天!”说着,大声道,“他本是朱家子孙,为家国流血卖力,是他的本分!” “赏得太重了,反而不像一家人!” 老爷子想想,继续开口,“传旨,赏燕王朱棣明黄五爪金龙袍服一件!布三十万匹,银二十万,咱去年生辰,他献了一柄宝刀。咱再赏还给他,让他拿着宝刀,为大明镇守国门!” 竟然,赏赐了明黄色龙袍! 大明开国之初,亲王是可以穿五爪金龙袍服的。 但是,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藩王,只能穿金黄色的。明黄色的东西,只有老爷子一个人,才能穿。 这是国法! 可是今天,老爷子却破例了! “皇爷爷,您的心是好的!”朱允熥心中叹道,“用此等物勉励燕王之功,可是只怕,燕王那边会胡思乱想!” 第68章 龙袍 [] 十数日之后,皇帝的赏赐,快马送至北平燕藩之地。 南方秋日依旧炎炎,北地秋色却带寒,江南的百姓依旧单衣,赏天地美景。北方百姓却已开始准备过冬,希望老天爷不要让今年冬天太冷。 燕王府后堂,燕王朱棣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放着两口箱子,手里拿着老爷子的亲笔信。原本满是英武豪气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枉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的盯着一口箱子,手中的信有些颤抖,连带着上面的字,也跟着晃动起来。 那是老爷子给他的亲笔信,信纸上,满是老爷子那并不好看,却横竖撇捺之间,如刀锋一样的字迹。 “仗打得不错,咱很高兴,这些年你很长进,北面有你在,大明无忧!” “按理说打了胜仗该赏你,可你已经是亲王了,再怎么赏也只是亲王。” “只能在其他地方给你找补,多给你银钱,用来赏赐军士!” “除此之外,还有咱穿过的旧五爪龙袍赏你一件,你当日进献的宝刀也还你,拿着它,为国家好好的把守边疆!” “吾儿老四,莫误了爹的期望!” 信上话语只是寥寥,更没有长篇大论,就是告诉你给了你什么东西。可就是这么一封信,让朱棣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准确的说,是信中,老爷子赏赐他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朱棣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周围的侍卫都远远下去。然后把信件随手放在桌上,有些激动的缓缓蹲下,手放在了箱子的卡扣上。 咔嚓一声脆响,箱子上黄铜的口子被打开。 朱棣那百战之中,冲锋陷阵的手臂竟然在瞬间有些晃动,他稳住心神突然用力。 “嘶!” 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箱子中一件微微有些陈旧,但是代表着天子威仪的明黄袍服,赫然出现。 而那件袍服之上,那双仿佛雄视天下的龙眼,恰好在这一刻和朱棣的双眼相对,让他心中一颤。 五爪团龙袍服他朱棣不稀罕,他稀罕的,是这份只能属于皇帝的明黄色。 伸手,慢慢的在袍服上抚摸,有些发硬的金线在手掌的碰触下,格外清晰。当手掌,摸到龙头之时,朱棣的眼神,顿时变得热烈,敬畏,激动甚至贪婪起来。 呼啦一声响! 明黄色的龙袍被朱棣直接拉出箱子,直接在面前展开。 “燕王是要穿上吗?”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随后,穿着黑色僧衣的道衍和尚姚广孝,笑着进来。他现在虽然活着,但却不能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只能每日住在燕王的后院佛堂之中。 “父皇赏的,本王当然要穿!”朱棣眼中满是热切,朗声道。 道衍和尚也不辩驳,慢慢走到方才朱棣坐的地方,拿起朱棣放下的信,看了起来。 “本王和父皇的身量差不多,他老人家的衣服,本王穿着也必然合身!”朱棣举着明黄色的龙袍,在旁激动的说道,“这么多年了,父亲总算给了我一些,我喜欢的东西!” “不过是一件旧袍子,有什么好稀奇!”道衍放下老爷子的亲笔信,继续笑道,“小僧听说,皇太孙在朝堂上,要把整个辽东都司的兵马都给您,却被皇帝给拒了!” “他就是不给,现在辽东之地,还不是以我为主?”朱棣笑着,眼神依旧没挪开,放在龙袍上。 “毕竟,只是名义上!”道衍撩开僧袍,随意的坐下笑道,“若真如皇太孙所说所赏,辽东北地,您将再无掣肘!” 朱棣哼了一声,放下龙袍,“那小子聪明得紧,朝堂上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就算父皇能答应,那些大臣们也不能答应。而且就算封赏的圣旨到了北平,本王也要推辞!” 燕藩在京师之中,早有眼线,朝堂上的言语,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道衍赞许的点头,“王爷千岁,明白这些就好!”说着,看看那件龙袍,笑道,“还没被冲昏了头!” 朱棣正在欣赏手中龙袍的绣线,闻言皱眉道,“你这厮,有啥话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非要卖关子?” 道衍收敛脸上的笑容,郑重的看着燕王朱棣,逐字逐句开口说道,“若燕王您穿了这件龙袍,就是自取死路!” “这是爹赏我的?”朱棣眼神如刀,铁手紧紧的攥着袍服。 “赏您的没错,可不是赏给您穿的!”道衍又道,“您若是真把持不住穿上了,倒会伤了皇爷的心。”说着,一指老爷子亲笔信的最后一行,“千岁您看,吾儿,莫误了爹的期望!” 燕王朱棣,盯着道衍的脸,冷声道,“这又怎地?” “皇爷在这里用了一个误字,这个误,也是自误的误!”道衍笑道。 “哼,你以为我朱家父子跟你们这些文人一样,稀罕弄这些藏头尾的事?那是咱爹,有话直说,我这当儿子的敢不从?”朱棣冷笑,“这次灭了高丽,我本就有功劳,赏” “皇爷在劝你,莫自误!”道衍打断朱棣的话,“您还不懂吗?这是在告诫您!更是在威胁您!” “再者,您想想。如果要赏您明黄色的袍服,为何不赏赐新的,反而给您一件旧的?” 朱棣寻思片刻,开口道,“我和爹,父子连心” 道衍再次开口打断朱棣,“非也非也!明黄龙袍代表天子,皇帝穿过的更表带皇帝本人。按您这么说,老黄爷把他穿过的给您,岂不是说要把皇位也给您了吗?” 朱棣顿时语塞,怔了下。这点,他还真的没想到。老爷子,为何偏偏给他一件旧的。 至于什么传承之意,那绝无可能。即便是朱标当年,也没穿过父皇的旧袍服。况且如今皇太孙已立,父皇更没理由,赏他一件旧衣。 道衍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千岁,皇爷这件袍服,赏给您,是让您供起来的,不是让您穿的!” “您再想想,为何给您一件老皇爷穿过的?老皇爷的意思,见袍如见父!” 不得不说,道衍的确是聪慧近乎于妖。 老爷子赏给朱棣龙袍的寓意,就在于此。见袍如见父,此龙袍供在燕王府中,代表父子相见。老爷子那人,一辈子都不会对他们这些成年儿子,说软话。 但是,接下来,道衍马上故意的曲解了老爷子的意思。 “这等于皇帝时刻都在王爷千岁您的头上盯着,老皇爷在告诉您,老老实实的,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他随时都在看着你,你敢有僭越之心,不臣之举,马上就能收拾你!” “不可能!”朱棣攥着龙袍,恨声道。 “若非如此,干嘛不给您一件新的?若非如此,老爷子干嘛要拒了皇太孙的封赏,不许王爷千岁您,独占辽东北疆,掌兵马二十万?”道衍继续说道,“抑或是,皇太孙在朝堂上所说的封赏之言,是和老皇爷演的一场戏。他们爷孙二人,一人装着大公无私,一人扮作爱子心切” “住嘴!”砰地一下,茶几碎裂,朱棣的手掌发红,站在那里,浑身颤抖。 若真一切都是道衍所言,父皇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太苛刻了! “忠言逆耳,王爷不爱听,也是人之常情!”道衍轻轻笑道,“灭高丽一战,我燕藩兵马之悍勇彪悍,皇太孙都看在眼里。燕王您的谋略决断,他也看在眼里。” “王爷,换而言之,若您是太孙,见到叔叔麾下如此虎狼之师,叔叔本人又是百战之将,麾下更是猛将无数,会怎么想?” 这便是,道衍最毒的地方,他能看准人心!! “是啊,若我和那小孩换个位置,我会怎么想?”朱棣心中暗道,“恐怕再蠢笨之人,都会心生防备吧!毕竟,自古以来,兵强马壮的藩王,都是心头大患!” 第69章 最忙是秋 [] “燕王千岁,此次灭高丽之战,皇太孙以燕藩为先锋,除却燕藩善战之外,怕也有要一窥燕藩根底的心思!” 道衍的声音,似毒蛇一样继续响起,“而燕王您,为了所谓国战,为了朱家子弟的名声和尊严,起尽燕藩强兵,立功于阵前,正着(zhao)了那小儿的道!” “千岁您再想想,那小儿殿下在京师时,和您的关系可曾和睦?往日种种您忘了吗,他对您的戒备您忘了吗?他对您的羞辱您忘了吗?皇爷寿宴上要走了张辅,派人劳军时还要恶心您,他欲除您而后快,视您为眼中钉。” “现在他已窥到燕藩的全部实力,焉能不算计您!” “朝堂上,他就是以退为进,明知皇帝和大臣不会答应,重重的封赏您。即便是皇帝当时许了,您若是接了这份赏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没有敬畏之心。到时候群臣攻燕王您,参劾奏折络绎不绝。可他皇太孙,怎么都能落下仁厚君主的名声!” 朱棣脸色阴寒,“那你说,为何父亲,不许他封给我那么多?” “王爷千岁,您是怎么了,这都看不出来吗?人家爷孙商量好啦!”道衍一拍大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你无话可说!” 说着,一指朱棣手里的龙袍,“而且,这东西也是意味深长!不叙国家之功,以父之物赏赐,看似合理,但其中另一层含义,千岁您想过没有!” 朱棣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龙袍,沉声道,“你继续说!” “恕小僧僭越了!”道衍告罪,说道,“另一层含义就是,你爹,时刻在你身边盯着你。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你心中最想要什么,更知道你的能力。” “他盯着你,让你知道怕!只要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一见到这件龙袍,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此物为告诫,更是警示。” “还有那口当日您献于皇爷的宝刀,如今又赏了回来,为何?” “天下不只有燕王您这一把宝刀,若您致老皇爷的劝诫不顾,不顾这件龙袍的警示,将来想要如何。那天下,会有很多把宝刀,来燕藩,杀您!” 吱嘎,朱棣攥着龙袍关节,不住作响。 “您再想想” “出去!”朱棣突然吐出两个字。 道衍也不生气,起身行佛号告辞,悄悄出去。 这件龙袍,真不是给自己穿的! 父皇把他给自己的意思,是让自己供起来,见袍如见父,让自己知道怕!让自己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明黄色的五爪金龙袍服给了自己,那意思就是,你小子看看就得了!想想就得了!别他娘不知好歹,往自己身上套!你套上的也是旧的,也是别人不要的! 想到这些,朱棣心中满是悲愤。 “啊呀!”低吼一声,手中龙袍直接掷在地上。 霎那间,伟岸的燕王泪流满面,嘴里不甘的哭道,“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我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从没想过我!” 那黄口侄儿太孙防着我也就罢了,我自己的父亲,居然也要这般对我? 既如此,何不直接夺了我的王爵,让我受这种羞辱? 你心中只有你的孙子,根本见不到你儿子的好!我做再多,在你心中,也落不下好! 渐渐的,朱棣擦去眼角之泪,脸上露出往日的刚毅。 他缓缓弯腰,捡起龙袍,平铺在地上。 “爹,既然你要盯着我,那你就好好看着。看将来,你儿子,你这个你没放在心上的儿子,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正如朱允熥所说,老爷子赏了龙袍,朱棣那边肯定会要胡思乱想。 见袍如见父,你我父子相隔千里,你远在北疆,父亲心中有你。此袍服为父亲旧物,望你睹物思人。 可是现在,朱棣在道衍的曲解之下,完全误会了。 ~~ 时光如流水,缓慢且清澈的过。 任何丰功伟绩,不过都是庞大浩瀚的明帝国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绽放过后,帝国依然会按照原先的轨迹,稳重前行。 封赏有功将士,犒赏三军之后,举国皆在忙碌一件事,那就是秋收。 天地生万物,供养百姓。秋收不单是百姓的盼望,更是一种属于国家乃至整个民族的重要仪式。各地关于秋收的奏折,如流水一样的奏报上来,老爷子和朱允熥每日详细御览着各地的田亩情况。 同时钦天监,时刻盯着天气变化。太常寺,奉圣明祭拜天气,祈求老天爷,万不能在秋收之前,下雨下雪。 大明中枢看似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实则从君王到臣子都忙得脚不离地。甚至整个天下的官员,都为秋收忙碌着。老爷子的脾气在那摆着,这种事上敢拉跨,一律杀无赦。 老爷子和朱允熥也不是每日都在宫中待着,处理政事之余,穿着布衣带着两三随从,行走在京师周边乡下,亲自到田间地头,查看秋收情况。 又一日风和日丽,京师南郊的稻田边,风吹过一片金黄。 “这家的庄稼长的好哇!” 一出宫,换做一身布衣的老爷子,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嘴上始终挂着笑。脚步比年轻人还要快,嗓门也大,看任何东西都顺眼了。 刚走过田垄,见到一户人家的农田格外茂盛,直接甩开身后的侍卫。 蹲在别人家的田边,指着人家的稻子,对朱允熥摆手,“大孙,过来看看,这家的稻穗,咋这么大个儿!?” 同样一身百姓衣裳的朱允熥快步过去,他已不是那个五谷不分的现代人了。对于这些种植物,还是能分辨一下的。 仔细看看,这家的稻穗确实比别人家的长得好,饱满的稻穗把杆儿都压弯了。凑近了,满是稻子的芬芳。 “是呀,爷爷!不但比别人家长的好,比您亲自伺候的还好呢!您那一亩三分地,都是用河里的淤泥做肥,精细的伺候!”说着,朱允熥没忍住,伸手拔下一把稻子,抓在手里,继续说道,“你看,这稻穗饱满浑圆,米粒也大” “他娘的!哪来的小杂种,敢薅我的家的稻子!” 突然,稻田里直接冲出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大汉,见朱允熥拔了他的稻子,眼珠子都红了。 “薅了这么多!让你咋活?这可是我家的粮食!” 嘴里骂着,甩着长长两条腿,就要奔朱允熥而来。 朱允熥和老头正看麦穗呢,被大汉骂的一愣。只见那大汉过来,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直接挡在两人面前。 “还我家的粮食!” 砰! 那大汉还没喊完,外边直接飞来一脚,那大汉直接被踹到了稻田里,扑通一声,压垮了许多了稻穗。 踹飞汉子的武将,曹国公李景隆弹弹腿,脸上满是狰狞。 那汉子突然出现,对皇太孙破口大骂,他李景隆如何忍得了? “来人,把这种狂妄之辈拿了,送应天府去!”李景隆回身说道。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直接被旁人一脚踹到了稻田里。 老爷子一脚踹出去,还不解恨,骂道,“滚一边去,谁让你踹人家的,你腿那么欠?人家不过一老百姓,能有啥坏心” 李景隆从稻田里出来,“臣护主心切” “我地稻子!我地稻子呀!” 这时,那被李景隆踹到稻田里的汉子,也站起来,看着倒了一片的稻子哭道。 “我地稻子呀!都倒了,这可怎么活?” “哎!嚎你老娘!”老爷子转头大骂,“倒了又不是死了,扶起来就完了吗?你七尺高的汉子,淌什么马尿!若你觉得亏,咱补给你银钱就是了!” “谁要你的钱?”汉子弯腰,一边扶着倒下的稻子,一边哭道,“这稻子,是我和婆娘起早贪黑伺候起来的,比对儿子都好!” 汉子用胳膊抹下脸,“你们这些人,随便薅我家的稻子,还要打人,有种别跑!” “犟种!”闻言,老爷子咧嘴笑了起来。 “你家种了多少地?”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笑问。 “六亩!咋了?”汉子依旧在田里,说话很是不客气,眼神跟看仇人似的。 朱允熥不以为意,这时代就是如此。你路过人家田地边,手欠薅人家的庄稼,就该挨揍。 粮食,就是命!粒粒,皆辛苦! “六亩都是水田?”朱允熥又笑问。 “两亩,其他都是坡田!”汉子爱惜的把压倒的稻子扶起来,又骂道,“你们压倒这些,够给我老娘熬几碗浓粥了,杀千刀的!” “你家今年的收成,我都买了!”朱允熥在田埂上说道,“我出双倍的价钱。” 汉子扶着稻穗的手一愣,憨憨地说道,“都卖给你,我自家吃啥?还要留下粮食给皇上交税呢?” “免了!”老爷子大笑着摆手。 汉子大眼珠看看老爷子,“你老头真敢” “给你双倍的钱,粮食还都给你!”朱允熥生怕这汉子说啥不好听的,笑道,“压了你点庄稼,我们爷俩赔你六亩地双倍的价钱,这地里的粮食,也还都是你家的。”说着,笑笑,“这回,心里痛快了吧!” 汉子已是愣住了。 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对朱允熥笑道,“大孙,这小子是个傻冒!” “不信?”朱允熥对田里的汉子问。 汉子摇摇头,甩动一地汗珠。 “给他!”朱允熥努努嘴。 李景隆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叮啷乱响,直接扔过去,“你小子祖坟冒烟了,接着!” 嗖,啪唧! 那汉子没接住,直接掉在了稻田里,本就不干净的衣服,溅了一身,泥水飞了一脸。 可他也顾不上,直接弯腰捡起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之后顿时呆住了。整个人石化了一样,好似雕塑一般。 “够不够?”朱允熥笑着大声问。 汉子硕大的头颅,艰难的点点,然后萝卜粗的手指头,伸进袋子里,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 狐疑的送到嘴里,狠狠一咬,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 “嘿嘿!”汉子张嘴,露出一口黄牙,傻子一样笑着,“朱大头!” 第70章 胡老三(1) [] 汉子咧着豁牙的大嘴,眯着眼睛,憨厚的大笑,“朱大头?” 顿时,周围一片抽气之声。 老太监朴不成气得浑身打摆子,曹国公李景隆眼皮嗖嗖的跳,一众侍卫大惊失色。 连朱允熥都有些发懵,这汉子忒大胆! 可是他瞧瞧老爷子的脸色,却没发现异样。 老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笑呵呵的问道,“你个汉子胡沁啥呢?好好地银元,为啥叫朱大头!” 汉子把沾了口水的银元仔细的擦擦,然后小心的揣进怀里,用手死死的捂着,大声道,“老百姓都这么叫呀!这银元上头是老皇上的像,不叫大头叫啥?” “哈哈哈!”老爷子笑出声,“哦,有皇上的像就叫大头,那以后换皇上呢?” 汉子蒲扇般的大手挠头,憋了半天,“以后换换上,那就是换咱大名皇太孙呀,那就叫朱小头?” “好,说得过,有道理!”老爷子大笑,拍拍朱允熥,“大孙,朱小头,哈哈!” 朱允熥看着那汉子,暗中咬牙。 这年月,百姓们说啥,即便是官上听了,也不会较真,大多是听了一笑。民间百姓的言论环境,要多宽松有多宽松。真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官,因为这些给百姓治罪,保不齐就把自己官帽子弄飞了。 在老爷子和一众当权者看来,老百姓说两句闲话,能算啥?说闲话,总比暗地里骂你强。 半晌,朱允熥嘴里冒出一句话,“这名,忒不雅!” “雅管蛋用!”老爷子笑道,“钱是给老百姓用的,爱叫啥叫啥。再说了,别看老百姓叫的粗俗,可是拿钱的模样欢喜呀。若是咱爷俩弄一堆劣钱出来,百姓们面上不敢说,心里都在骂咱爷俩是猪八戒?” “爷爷圣明!”朱允熥笑着奉承一句。 心中却说,这是无知百姓这么叫,您老不以为然。要是有哪个当官的,或者读书人敢这么叫,您不杀他全家? “那汉子,钱收好喽!”老爷子又对田里捂着口袋的汉子笑道,“够赔你这田的吧?” “够了够了!”那汉子不停点头。 怀里可是响当当的银元,别说他这几亩地,就是翻十翻,怀里这三十来个银元都够够的。 “您老说话算数?”那汉子犹豫下,憨厚的目光中带上些狡黠,问道,“给了钱,真不要我地里的粮食?” 老爷子眼珠转转,笑道,“老子一辈子,唾沫星子落地就是钉,骗你?”说着,指下天上的日头,“不过嘛,眼看到饭点了,你不招待咱们去你家吃一顿?啧啧,钱你拿了,粮咱也不要,吃顿饭不为过吧?”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爱的就是这一口。在民间吃饭,可比在宫里香多了。所以当下也不出言劝阻,任凭老爷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汉子听了,微微一愣,然后看看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行七八个壮汉,有点犯难。 “呀,都是壮爷们呢,得吃多少!”汉子咬牙小声嘟囔两句,随后重重一跺脚,“行,今儿我胡老三命好,碰着你们这群贵人了,不就是吃顿饭吗!走,家里去,我让婆娘去买鱼,蒸饭!” 说着,忽然咧嘴笑道,“一看老人家就是富贵的大财主,家财万贯!” 说完,走上田埂,前头带路。 “这汉子,你看他傻,成精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也笑道,“最后一句话是点咱们呢,让咱们不好意思吃完一抹嘴!” 爷俩慢慢的跟在叫胡老三的汉子身后,带着护卫等人,溜溜达达的朝不远处,一个飘着炊烟的小村庄走去。 天高云远,风吹湛蓝,炊烟成线。 村庄边上的田地,都是忙活的农人,一路上打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通往村庄的道路坑坑洼洼,几个穿开裆裤的孩童拿着簸箕,小心的搓着地上的牛粪,鼻涕吸溜吸溜的。 “好哇!好哇!” 老爷子看着周围,不住点头微笑,“这才是人间烟火!” 一群陌生人进了村子,庄子里的都有些惊奇,老太太们在远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孩子们好奇又畏惧的远远跟着,眼神不停的打量。 “老三,家里来客人了?”迎面过来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问道。 胡老三捂着鼓囔囔的胸口,“老婶子,我城里的亲戚!” “你就吹吧!”老太太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们家祖宗八辈都没出过村儿,哪来的成立亲戚!”说着,在经过老爷子一行人时,还在老爷子身上扫了两眼,笑道,“这老哥,长的倒是敞亮!” “哈哈哈!”老爷子又是眉开眼笑,“妹子,咱年轻时候长的更敞亮!”说着,背着手还往那边凑凑,笑道,“妹子,你年轻时候,肯定是也庄里一枝花!” “那是!”老太太骄傲的一笑,“提亲的人,踏破我家的门槛子!” 老爷子来了兴趣,凑过去,“你今年多大” 朱允熥一捂额头,赶紧拉回来,“爷爷,您不是要去吃饭吗?” 这时,前面的胡老三回头笑道,“那是我们村的张大婶子,守寡二十多年了,跟儿子一起过呢!” 老爷子点点头,人家都走远了,他还站在那,背着手回头看,嘴里,“嘿嘿,嘿嘿!” 片刻之后,胡老三家到了。 一个收拾得还算利索的小院儿,三间还算宽敞的稻草房,院里拴了一头无精打采的驴,见来了生人,扯开脖子抑扬顿挫的大叫 。 “啊!!!!啊啊啊” “叫你娘!”胡老三上去一脚,对院子骂道,“人呢,死哪去了?” “爹回来了!” 呼啦一下,屋里跑出三四个娃子,把他团团围住,紧接着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妇人快步出来 。 见有许多外人,那妇人吓了一跳,“当家的?” “没眼力见的,来客人了!”胡老三大声道,“去,村口买鱼,卖豆腐去!”说着,又咬牙道,“称点酱油,猪油也买点!” 那妇人攥着围裙,“家里哪有钱?再说,不年不节的” “让老子没脸是吧!”胡老三大怒,“床底下不是藏着十几个大钱呢吗?去,买去!”说着,回头对老爷子和朱允熥笑道,“老人家,小少爷,让你们看笑话了,乡下女人没见识!” 其实,此刻朱允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大明虽然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农人百姓也不过刚刚能吃个大半饱而已,远远谈不上富足。 任何时代,最后富起来的,始终都是农民。最累的,最不起眼的,也都是农民。 要求最少的,也是农民。 付出最多的 最被遗忘的 纵观上下千年历史,人间最多的就是这样只有几亩田地,始终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民。 他们所求的也最少,只要一个安稳的世道,只要老天爷善待,只要轻徭薄赋。 “强国富民之路,任重道远!” 朱允熥再次打量这个京城外,不起眼的小村庄。看着那些虽然清贫,却满怀希望,勤恳耕作的农人们,心中百感交集。 “真正的好君王,不只是所谓的赫赫武功,最重要的是,百姓家中粮,身上衣!” 想到此处,朱允熥握紧拳头。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比刚开国的时候,强了不少。起码百姓们还有余钱,称点酱油常常。以前战乱的时候,盐都吃不起!” 说着,老爷子也叹息一声,“咱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往后,这天下人,都要指望着你!记住,咱朱家世代都是穷人,座了天下也不能忘本!你曾祖太祖当年过的日子,还不如他们!咱朱家坐了天下,就要善待天下穷人!” 第71章 胡老三(完) [] “爷爷,孙儿永不忘!”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但会要永远记住,还要让子孙后代也记住,让他们知道天下人的艰难!” “好孩子!”老爷子赞道。 这时,胡老三打发了婆娘去买鱼之后,回头笑着说道,“老爷子,小少爷,几位,你们随便坐!” 院里有些乱,老爷子也不嫌弃,拉着朱允熥坐在仅有的两个藤椅上。其他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戒备的看着周围。 那胡老三则是捂着胸口,走进草房,对正房那间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老妪的声音,“不在地里干活,这么早就回来。听外面那么大动静,谁来了?” 胡老三推开门进去,随后里面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是老妪骂人声,“你想气死我?无端收人这么些钱财?你当我老糊涂了吗?我是怎么教你的,咱们虽然穷,可是要穷得有志气,要有良心!” 显然,是胡老三要把银元给老娘,他老娘惊吓之余,以为是不义之财。 胡老三辩解声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弯腰老妪推开房门,拄着拐缓步走出,浑浊的双眼看着院里,谦卑的说道,“贵客,我家孩儿少不更事,心眼糊涂。不过是压了些庄稼,怎能收这么多钱!” 说着,拎着钱袋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快快拿回去,这钱我们不敢受!” 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老人家,胡三哥没和您说明白,这钱呀不是白给的,你买你们家几亩地粮食的!” 老妪愕然,“那也不用这么多,我家那点地,才有多少粮食!” 朱允熥想想,又道,“不光是买粮食的,您家地里的稻子,种得都比别人家的好,穗比旁人家的大。我家里也有些田地,想着明年请胡三哥也去种种。庄稼把式也是手艺活,他种得好就是有能耐。这钱,就是给他的工钱!” “当真?”老妪还是有些不信,“可这也太多了!” “老姐姐,你收着吧!”老爷子也开口道,“能把庄稼种好,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咱花点小钱得了你家种地的诀窍,咱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有啥秘方不过是” “娘,您放心吧,这钱来得明白,您回屋歇着吧,一会给您炖鱼!”胡老三连忙把母亲又搀扶回去。 等安顿好自己母亲,胡老三出来,又是憨厚的一笑,“让老爷子笑话了!” “有啥笑话的,你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老爷子笑笑,看看他,“你也是个孝顺儿子,有钱了知道先给老娘!” “家里娘最大,不给娘给谁!”胡老三蹲在门槛外,咧嘴笑道。 老爷子也是一笑,随口问,“你爹呢?” “我爹早死了,修城墙时摔死的!”胡老三叹气道,“死了二十多年了!” 顿时,老爷子脸上的笑摸样就没了。 大明立都于应天府,在原来的基础上,历年数次扩建。干活的,都是京畿附近的百姓民夫。 “官上,没给抚恤吗?”老爷子沉声问道。 “给了,家里那两亩水田就是给的抚恤!”胡老三笑道,“咱大明皇上好哇,拿我们这些百姓当人。村里说老人说,以前大元皇上在的时候,人死了就死了,跟死个畜生没分别。托生在大明朝,死了还有田地给。这可是水田,花钱都买不着的!” 说着,又笑起来,“这两亩水田可顶了大用,那时候我小,我娘拉扯我不容易呀。靠着这点米,每年换粗粮,又养活点鸡鸭之类的,才让我没饿着。等我大了,用两担大米做聘礼,给我娶了个媳妇!呵呵!” 老爷子脸色缓和一些,嘴里小声骂道,“狗靠地!” 旁人未必能听到,可朱允熥听了个真切,不过老爷子骂的是谁,只有老爷子自己心里清楚。 农人百姓,既要负担国家赋税,又要负担徭役,一辈子没个闲的时候。 朱允熥看着院中的物件,还有几个躲远的孩子,不愿老爷子心里再难受,开口问道,“胡老三,你家里六亩地,去了皇粮,家里还够吃吗?”说着,指下几个小孩,“再大点,可都能吃得很!” 胡老三看看几个儿子,眉头皱起来,但也还是笑着,“穷人家有穷人家的活法,如今世道太平年景好,河里的小鱼,地里的粮食,山里的野菜混着吃,怎么都饿不死。等他们大些,也是壮劳力,实在不行进城去码头上扛包裹,也能混个肚儿圆!” “虽说吃的多,可没壮劳力不行,人多了才能日子好!”胡老三有着质朴的生活观,继续笑道,“今日又得了老爷子赏的银钱,回头再置办些地,饿不着!” 百姓呀,即便怎么苦,都没放弃过对生活的美好希望! 老爷子又开口问道,“你一年交多少皇粮?” 胡老三一愣,萝卜粗的手指算了半晌,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反正里长和官上说交多少,我就交多少?” 朱允熥笑道,“你这浑人,不怕人家骗你,让你多交?” “谁敢?”胡老三瞪眼道,“咱大明的皇上,杀贪官那叫一个狠呢!他老人家让交多少,谁敢给加码?前些年,隔壁庄子上有个收粮的,大斗换小斗,让皇上他老人家,把全家都给宰了!” 说着,胡老三一咧嘴,“有咱大明皇上在,欺负老百姓可不成,他们长几个脑袋!惹急了,我头上顶着大诰,告状去!” 顿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大诰,是历经数次由老爷子亲自督促颁布的最高律法。里面详细记载了,对于各种贪官污吏的处置办法。 颁布天下,要人人家中一本,若百姓不识字,地方官还要派夫子去讲解,使百姓明其所以。若地官方施行不到位,罢官免职发配充军。若百姓拒而不受,则全家发往边疆,取消大明民籍。 一旦百姓发现官员残害他们,可手持大诰进京告状,沿途官吏不得阻拦,谁拦谁死。 可能山高皇帝的远的地方,做不到如此。但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当官的丝毫不敢糊弄。 而且由于去年的叩阙案,老爷子再次三令五申,务必使天下百姓知晓大诰。无论城民农民,皆为一体。 同时又在大诰中加了几点,凡城市乡村贤良中正之士,若地方官吏有残民之举,可绑缚京师告状。 说白了,就是告诉百姓,哪个贪官敢欺负你们,直接抓起来送到京城,老子给你们做主。 虽然有些理想化,百姓未必敢如此,但古往今来鼓励民告官,抓官的皇帝,老爷子的确是第一人。 “徭役呢?”老爷子又问,“你家中田地虽少,可也是自耕农,农闲的时候要服徭役的,徭役重不重?” “嘿嘿!”胡老三笑了起来,“我命好,官上给安排的徭役,是好活!” 这让朱允熥有些好奇,徭役就是为国家服务,干的都是体力活,微微能抵偿一些赋税。就好比朱允熥北征高丽,发辽东民夫随军使用。这些人自带粮食,用劳动换取减免赋税。 别人都避之不及,怎么这胡老三还说是好活呢。 “你是啥活?”老爷子笑问。 “收大粪!”胡老三美滋滋的,“到我服徭役的日子,我赶着驴车去京城里沿街受粪!” “这收大粪,怎么是好活呢?”老爷子来了兴趣,问道。 “您老这就不懂了!”胡老三得意的笑道,“粪是宝啊,我家的地能长这么好,就是因为粪!我在城里收了粪,直接拉回自己田里,这叫啥肥水....?” “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爷子笑道,“你这后生,脑子倒是灵光!粪,可是上好的肥料!” “除了当肥料,还能混到几个钱呢!”胡老三神秘的说道,“我勤快,随身带一个刷子,大户人家的马桶都给刷干净了,隔三岔五能得几个铜钱的赏钱!跟我一块收大粪的,是临镇的几个富户,他们嫌臭,每人给我几斗粗粮,我就把活包圆了!” “怪不得你庄稼种那么好!”朱允熥也笑道,“这么说来,你虽地少,可日子也不比别人差。就算再生两个儿子,也累不着!” “可不敢这么说!” 胡老三连连摆手,“也辛苦呀!您看,我家驴天天拉车,都累廋了。” 朱家爷俩好奇,扭头去看那头驴。那畜生还颇为傲气,一边吃着干草,一边硕大的鼻孔喷气,还给了他们爷俩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畜生!”老爷子笑道。 这时,院子里的孩子们一声欢呼,“娘回来了!” 只见,胡老三媳妇拎着一尾十来斤重的鱼,还有几块豆腐进来。冲老爷子和朱允熥腼腆一笑。 “贵客稍等,给你们炖鱼吃!” 第72章 往事风雨 [] 美味,要会搭配。 民间美食的取材,充满着智慧。 这样大的河鱼,肉质往往失了鲜美滑嫩,用农家简单的方法烹制,往往还会带有些土腥味。 但若是用大油来做,简单的搭配之下,就显得鲜美异常,不但能突出鱼的鲜美,还有油脂的芬芳。 几个孩子蹲在灶台边烧火,然后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锅台。 胡老三的媳妇热锅之后,两勺如羊脂一般的大油放入锅中,油遇到烧热的铁锅,顿时滋滋的融化,飘出香味。 朱允熥注意到,趁着胡老三眼神没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婆娘悄悄的让孩子们,一人舔了一口猪油。 几个孩子,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美的味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灶火映照下,脸上笑容跳动。 等锅里的大油热了,大片的葱姜下锅,炒出香味。随后剁成几大块的大鱼下去煎制,顿时异香扑鼻。 又麻利的把鱼肉反面,待两面煎到变色,加井水覆盖住。放入叠成段的大葱,小心且爱惜的淋上酱油,用小火慢炖,盖上盖子。 这种烹饪方法,和后世朱允熥家乡的炖鱼方法有些类似。 后世人总把菜肴分成南北,把饮食分为粗细。那是因为物质生活有着极大的提升和飞跃,而在此时,物资相对匮乏,一年都不见得吃几次肉的农人们,对待肉食的烹饪手法,几乎是相同的。 先大火烧开,等到开锅了,灶台里的火也就变成大火,然后再放入豆腐等物,大火收汁。 老爷子鼻子动动,看着锅台那边,笑道,“还是大锅饭,香呀!” 胡老三把桌子拿到院子中,小心的擦拭干净,带着缺口的饭碗也擦亮了,摆放在桌面上。 “这位老爷子,我家里可没有酒!”胡老三对朱家爷俩笑道。 老爷子白他一眼,“给你抠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转头对李景隆说道,“你走一趟,打些酒,看看有猪头肉没,称几斤!” “那哪行!”胡老三咧嘴一笑,却压根没拒绝。 老爷子再次笑骂,“这抠门地!” 锅开了,掀开锅盖,是带着弄弄咸香的水蒸气,锅台边的孩子们欢呼雀跃。 白色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入汤汁中,胡老三的媳妇又撕了下白菜等,一并放进去。 这时,胡家老太太拄着拐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布袋子。 “娘,您咋出来了,饭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子给您送去!”胡老三马上起身迎接母亲,“这几日您闹病,儿子让媳妇蒸了米饭,给您泡鱼汤吃可好?” “你个混账!”面对儿子的孝顺,胡家老太太却直接抡起了拐棍,又打又戳,嘴里骂道,“白得了那么多银钱,却不晓得好好招待贵客。就炖鱼?肉呢?酒呢?我在屋里听得真真的,还让人家自己掏钱,胡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子看得眉开眼笑,小声道,“该打!” 朱允熥却站起身,开口道,“老人家,不怪胡三哥,我们人多,这条鱼确实有些不够!” 他不说还好,老太太听了,手里的棍子重重的在儿子的后腚上戳了几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丢人的玩意!” 说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晃动手里的袋子,对儿媳妇说道,“过来,把这里面的鸡子儿炒了!” “娘!”胡老三大急,“这可是您老攒着,留着以后换东西的!” 乡下人家,鸡蛋鸭蛋都是好东西,换个盐,换个针头线脑,或者送礼都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得那些银钱,够买多少鸡子的?家中来了贵客,只卖一条鱼,寒不寒蝉?贵客是长者,你可曾叫村中尊长过来作陪?”老太太怒骂,“天降横财,要知道散出去些。这样才不招人恨,才不让人说闲话。不然这钱,你也守不住!招待客人,你抠的连德都没有了,没德行,家能过好吗?” “这老太太,有大智慧!”老爷子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治家如蓄水,满则溢。待人要以真以诚,穷不失礼,方为良善人家!” 朱允熥看着那边不敢躲母亲拐杖的胡老三笑道,“胡老三虽然抠,可百善孝为先,方才还说给他母亲蒸了米饭!” 老爷子看了一眼胡家老太太,笑道,“不枉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给他成家立业!” 那边胡老太训完了儿子,又开口道,“儿媳妇,把这鸡子炒了,多放油,用葱花炒,炒到金黄,但不能炒老了!” 胡家媳妇看看丈夫,然后在围裙上擦擦手,听话的接了。 农家鸡子,打在粗碗里,黄是红色的,好看极了。一群孩子又流着口水围上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中稍大的那个,看了一会之后,把还带着些蛋液的蛋壳,碾碎了,捧到驴的食槽中,和草料混合在一起。 那头驴,亲昵的在他脸上蹭蹭。 “贵客,让您见笑了!”胡老太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道,“小门小户,我儿没见识,失礼了!” “无妨!”老爷子笑道,“过日子嘛,算计着点,错不了!” “您当真是看上他种地的手艺了?”胡家老太太仍不放心的问道,“他种地哪有啥手艺,不过是多施肥,深翻土而已。这些事,庄稼人都会!” 那几十块银元,真是个天文数字。老太太,实在是被吓住了。 老爷子呵呵一笑,“不瞒你说,咱也是庄稼人出身,家里的地,也是精施肥精伺候的。可是跟你儿子种的一比,差了不少。咱想,肯定是有啥咱没做到的地方。等过几日得闲了,让你儿子去咱的地上瞅瞅,按你家的法子,给咱弄弄!” 老太太还不相信,“不过是庄稼把式,能稀奇到哪里去?他不过是肥多” 老爷子不愿意继续这话题,开口道, “你多大岁数了?” 老太太笑道,“六十七了!” “哟,比咱大几岁,还真是老姐姐!”老爷子笑道,“加把劲,再多活几年,活到七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时代六十多岁的老人,已属长寿了。 “活岁数大了,招人烦!”胡老太笑道,“这也就是赶上了太平世道,皇上体恤咱们小百姓,不然放在前朝,早就死了!”说着,吧唧下嘴,“不病死,也饿死!” “咦,人活多大岁数都是天注定,是寿禄,跟皇上有啥干系?”老爷子眉开眼笑的说道,“他皇上,还能让人长寿!” “这话可不对!”胡老太正色道,“没洪武爷给的太平世道,日子能这么踏实?贵客您岁数比我小几岁,咱都是经过乱世的人,以前啥日子,现在啥日子!” 老爷子点头,“嗯,那倒是!” “以前,咱老百姓起早贪黑的干活,可种下的粮食十成都留不下一成。大都城的皇上要,地方的贪官也要,不给就要杀头,谁管咱们死活!”老太太拄着拐,缓缓说道,“若不是洪武爷做了江山,知道穷人的艰难,咱们能有这好日子!” “有理,有理!”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种乡野村夫的话,胜过朝臣歌功颂德百倍。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眼神锃亮,全是得意。 “要说咱们洪武爷,也不容易!”老太太又道,“一介布衣,打下这盛世大明朝,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我虽是个老妇,也知道必然九死一生。” 老爷子笑得胡子在颤,“咱听说,大明的皇上,以前就是个要饭的!” “英雄不问出身!”胡老太太说道,“上天也是再见不得天下百姓受苦,所以才降大任,给了咱们洪武爷!” 朱允熥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太太的言语,浑然不似乡下的老妇,开口问道,“老人家,听您说话,您是不是读过书呀?” “我娘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呢!”胡老三端着炖鱼,放在桌上接口道,“我爹以前也认得字的!” 老爷子奇道,“老姐姐,当真?” “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原来我家也是读书人,后来世道乱,家境败落了!”老太太叹息道。 “怎么败的?”老爷子问。 胡老太沉吟半晌,“我祖籍在淮西,至正年间淮西大乱,义军攻了濠州,又攻了滁县!我随着父亲和丈夫,往这边逃!” “怪不得!”老爷子一拍大腿,“咱听你说话,带着淮音!” 老太太一笑,“您说话,一点淮音都没变!” 老爷子得意一笑,“乡音不能忘,忘了乡音是忘本!”说着,继续道,“老姐姐,你继续说,你咋到了应天府呢?” 第73章 又有人告状? [] “那些年,那仗打得呀,遍地都是死人!” 饭桌边,老太太叹息着继续说道,“我跟着父亲丈夫家人一路跑,路上遇到溃兵,把我们抢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逃到了应天府!” “才过几年消停日子,又赶上洪武爷攻集庆路,带着大军过江!” “洪武爷一来,城里就乱了。守城的大元达鲁花赤抓民夫,搜刮钱财,我父亲兄弟都被抓了去!”胡老太叹息道,“后来,他们都死在了城墙上,做了刀下鬼!”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 不知为何,朱允熥觉得老爷子的气势,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又过几年,你丈夫也死在了城墙上。这回,是洪武爷下令修城墙,是吧!”老爷子轻声道。 “都是命!”胡老太微微笑笑。 “老姐姐!”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家破人亡,家境败落至此,都是大明打仗闹的,你不恨吗?咱听你,说的可都是洪武爷的好哇!” “恨的是世道,不是人!”胡老太继续说道,“要是没洪武爷,天下说不定还有多少人要死。百姓本就是蝼蚁,真乱世的时候没人在乎。洪武爷夺了天下之后,善待百姓,就是大恩!” 朱允熥见老爷子心情不好,“爷爷,大乱才能大治,天下数百年一轮回,非人之过也!”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道,“但当年,毕竟是杀人太多了!” 乱世,人不是人。 当年老爷子在淮西濠州从军,攻定远,下滁州,占和县,一路攻城略地,在羽翼未丰之时,手下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有些违心事,也是做了不少。 农民起义,其实最为残酷。这些人一开始,只有杀戮才能活下去,对于世界,更多的是破坏。 而等到羽翼丰满之后,才打出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口号。(这是刘福通的口号,朱元璋属于北方红巾一脉,也用!)用来安抚人心。 再往后,大明势不可挡,传檄天下,对北方怒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娘,贵客,吃饭吧!”饭都好了,胡老三在边上喊道。 “贵客,请!”胡老太笑道,“过去的事呀,都过去了。乱世道没了,咱们都好好活。现在世道太平,只要儿孙们勤快认干,家业总能兴旺起来!” 老爷子展颜一笑,“老姐姐,您这话在理,咱听着,比读书人说的都强!” 胡家的小院里,顿时满是欢声笑语。 大块的鱼肉摆在粗陶盆中,炒得金黄的鸡蛋,还有李景隆买来的酒菜。只有一张桌子,朴不成李景隆等人,便和胡家的孩子们,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地上吃。 见胡家热闹,庄邻们不免好奇,胡老太又让儿子,把庄子里年纪大的,德高望重的老者请来作陪。 这下,朱允熥都没地方坐了。桌子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咧着缺牙的嘴,笑着说话。谁家的收成好,谁家的儿女孝,谁家孙子多,谁家牲口壮。 老爷子被一群老人簇拥在中间,笑得欢畅。朱允熥端着饭菜上尖的饭碗,在院子里找地方。 李景隆这厮,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愁眉苦脸的看着手里显得有些粗鄙的饭食。 “吃不下去?”朱允熥过去,问道。 “还行!”李景隆站起来,微微欠身。 他肯定吃不下去,他李景隆出身尊贵的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的,这种农家饭,连他家下人吃的都不如。 “起来!”朱允熥用胯一撞,心安理得的占据李景隆那个倒扣的木桶,舒服的坐下,笑道,“吃吧,别有一番风味。再说,我看胡家媳妇是个干净人,做菜的家伙都收拾的干净!” 李景隆站着,正靠着驴的食槽,苦着脸,“可他家的爷们,是收大粪的呀!” “又没让你吃大粪?”朱允熥怒道,“爱吃不吃,不吃饿着!”说完,大口的扒饭起来。 味道,自然不算好,和宫里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可是一见边上,胡家几个恨不得把脑袋埋在饭碗里,大口吃着的孩子。朱允熥感觉,这饭也挺有滋味。尤其是金黄色的鸡蛋,入口喷香。扒及下饭,发现混合了麦豆的粗粮饭中,埋了许多炖入味鱼籽。 他不由得抬头,朝边上望去。 正给孩子们碗中添鱼汤的胡家媳妇,也看向这边,腼腆羞涩的一笑。 李景隆左手拖着饭碗,慢慢蹲下,看看那边,小心的说道,“殿下,您若是爱吃农家饭食,改日赏脸,去臣的庄子上。前日臣吃了一顿鸽子肉丁酱拌饭,滋味顶好,还有酸梅汤” “你那是农家饭吗?”朱允熥怒道,“鸽子肉丁?你吃的比孤还好?”说着,忽然一笑,“老李,你吃不吃,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李景隆一愣,正想着这话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脸颊上有热气喷来。 一转头,正好遇到一颗硕大的驴头。 妈呀一声,李景隆差点吓得摔倒。原来是边上那头驴,把脑袋从窝棚里伸出来,正大口吃着他碗里的饭。 见李景隆惊呼,那头驴翻个白眼,咧着大嘴,长长的舌头继续卷着。 可怜曹国公一碗饭还没吃,竟然被驴先给用了。 此时,喝得美的老爷子在桌上回头,对蹲着吃饭的侍卫们说道,“都吃了,吃干净!不许剩!” 顿时,李景隆捧着半碗驴吃过的饭,欲哭无泪。 “嘿嘿!”朱允熥在一旁坏笑。 天色已晚,酒足饭饱。 老爷子用草棍剔着牙花子,悠哉的起身,“天不早了,叨扰你们一顿,咱回去了!” “贵客慢走!”胡老三行礼道,“不送了!” “不嫌弃,下回路过,家里坐坐!”胡家老太太笑道。 “一定一定!改日再来看老姐姐!”老爷子说着,手在腰上乱摸起来。 见状,朱允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过去。 “这东西您留着!”老爷子把玉佩递过去,不等对方拒绝,郑重的继续说道,“咱姓皇,行八,在京城还有些颜面。将来你家里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拿着这块玉,去京城苏州街北巷冲西的甲子号院,找咱便是。” 朱允熥一愣,这是不是李景隆他们家吗? 就听老爷子又道,“那是咱外甥家,姓李,你拿着这块玉佩,没有办不了的事。咱外甥办不了,还有咱。将来咱死了,咱的孙儿也认!” “这”胡老太一怔,那玉佩已经塞她怀中。灯火之下,玉佩泛着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等她回过神来,老爷子和朱允熥,已是带人走远了。 “娘!这贵客可真是大气,这东西,怕是值钱得很!”胡老三在母亲身边,小心的问道,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块玉。 “刻龙的玉佩,能不值钱吗?”老太太把玉佩交给儿子,“供好,以后不管家里啥样子,哪怕是饿死人,都不能变卖!” “啊?”拿着玉佩的胡老三愣住,“为啥?” “你过来!”老太太招手,趴着儿子的耳朵边,轻说一句。 “啊?”胡老三又是一声惊呼,双腿一软,竟然跪下,惊呼,“娘,真的?” “小声些!”胡老太看看外边,客人们都走了,小声道,“娘虽老,可不瞎。第一次见他,是滁州破城的时候,第二次见是大军进应天府的时候,第三回是你爹死了娘去收尸,远远的见到他带兵马出城。” 说着,老太太手里露出一枚银元,“你再看这银元的画像,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胡老三还不相信,愣愣的看着银元。 “苏州街,住的都是当朝国公。国公是他外甥,他姓皇,行八,你说,不是洪武爷,还能是谁?” “天爷!”胡老三这才相信,又是惊呼。 “好好留着吧,将来说不定就是咱们胡家的机缘!”老太太看看远处几个帮母亲洗碗的孙儿,“这些银元,除了买地之外,留出一些让孩子们去读书!” ~~ 夜色下,马车缓缓前行。 老爷子和朱允熥在车厢里,品着香茶。 “爷爷,这农家饭还真是别有风味!”朱允熥笑道。 “别净说好听的,你能吃得下去才怪!”老爷子闭目笑道。 朱允熥也笑笑,“爷爷,您是没看见,李景隆半碗饭,都让驴吃了。您说吃干净,他不敢不吃,只能咬牙把剩下的吃下去!” 他本想逗老爷子开心,但是老爷子却没了。 “若是明年不打仗,国库宽裕。咱想,把淮西那边的赋税再减减!”老爷子忽然叹息说道,“当年,在淮西打仗,杀的太狠了!” “理当如此!”朱允熥说道。 “哎,当年都是穷汉造反,不吃饱哪有力气。”老爷子闭目说着,“走一处抢一路,造孽呀!”说着,忽然睁开眼,“你外公,常遇春那厮,最是恨人,他不但抢,还要杀,杀才!” “当年种种,迫不得已,归根到底都是蒙元无道,天下大乱所致。皇爷爷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如今大明天下太平,咱们想着法的弥补就是了!”朱允熥宽慰老爷子。 “也只能如此!”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今日在农家吃饭,孙儿心中有感。百姓的日子,还远算不上富足。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偏远地区,定然更不堪几分!” “哎,慢慢来吧!”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给老爷子倒上茶,“孙儿想,宫里的用度,还是多了些,一年要几十万两。民生艰难,天下万民供养皇室。不若削去一些没必要的开支,积少成多用以民生!” “准了!”老爷子道,“你召光禄寺的人,看着办。一年省五万,就能干不少事!” 朱允熥还要再说,忽然车厢外,有人轻轻敲打。 打开小窗,问道,“怎么了?” 朴不成脸色有些不好,小声说了几句,朱允熥脸色也相当精彩。 “怎了?”老爷子睁眼问道。 “皇爷爷!”朱允熥放下车窗帘子,苦笑,“有个事!” “说!”老爷子不悦。 “又,有人告御状!”说完,朱允熥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回,一群百姓抓了一个官儿!直接送到了京城来!” 第74章 抓官者上殿 [] 一群普通百姓,抓了一个朝廷命官,直接给逮进了京城! 这种事,闻所未闻,历朝历代想都不敢想,偏偏却在大明朝发生了。 车厢里,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 官本位的王朝,百姓即便有些许君王给予的权力,但也多用于自保。鲜有人有大勇气,大毅力,真的直接跟官起冲突。 抓一个官,得罪的是一个阶级。 天下没有万年的皇帝,却有万年的官儿。百姓一时威风,但却留下了无尽的祸患。须知日后,行使权力的百姓,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哪怕即便是可办可不办的事,当官的都能让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民不与官斗,正是如此! “大孙,你咋看?”老爷子微微一笑,问道。 朱允熥想想,“天晚了,先让大理寺收监,锦衣卫协同看管,明日朝会再说吧。这次御状,毕竟比前次不同,必是天下沸沸扬扬,正如此非要更光明正大不可!” 方才他听闻又有人进京告御状,心里也是一惊。可随即听了原委,心中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郑重。 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世上总有不平事。那些乡民,豁出去身家性命做出在以往,等同造反的事,不能不慎重对之。 “嗯,着大理寺锦衣卫看管!”老爷子淡淡说道,“进京的百姓,不得怠慢,给与茶饭,所住之地务必干净!”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其实,做大明的官,还真是个危险活。早些年胡李案,空印案,老爷子屠刀之下杀了无数人,许多朝臣上朝之前,吓得先和家人交代后事。 若不是朱允熥横空出世,使蓝玉案化于无形,又让老爷子知道,他大孙能镇得住这些大臣们,只怕老爷子的屠刀,还会继续挥舞。 不过,老爷子不杀人了,脾气好了,当官的也不敢放肆。去年的杭州叩阙案就是明证,上百官员人头落地,应天府几位主官的人皮,都做成了褥子,披在官椅上。 今儿又来了一出,乡民抓了官员,直接顶着大诰,逮进京城的。若这等事,成了常态,大明的官员还有活路? 北方还好些,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微显愚钝,而且敬畏官府。而南方读书人多,百姓们懂得多,当官的颇为头疼。 当初,大诰制定之始,便有大臣上书。 “天下多刁民,若稍有不如意,便进京告状,岂不乱了国法纲常?” “臣子牧天下,任民挟官,易生祸乱。长此以往,君臣百姓如仇寇也!” “乡野刁民,蛮不讲理。陛下信之听之,恐伤天下士子之心!” 对此,老爷子的回答十分直接,“大诰有言,民告官若不属实,家中三代斩首。尔等以为,哪个刁民,会刁到不顾自己全家吃饭的脑袋,也要诬告?” “再者,若天下言路畅通,百姓有伸冤之处,断不能来朕面前!” 天下最知民心,最知官心的人,就是老爷子。 后世有人曾说,洪武皇帝虽是彻头彻尾的独夫,但绝对不是,好大喜功,好称盛世,使百官称颂而百姓受罪的民贼! 这也是,数百年后,文人士大夫们,最痛恨老爷子的一点。 他给了百姓从不曾有过的,制约和限制官员的权力,把百姓反抗不公,变得合法化。让官员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权势滔天。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和老爷子就已经起身。 秋日清晨微凉,有雾萦绕。 谨身殿中,在十二监太监的簇拥下,两人换了朝服。随后奉天殿中,御座缓缓升帐,露出威严的龙椅。老爷子和朱允熥,在大汉将军的甩鞭声中,徐徐落座。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皇太孙千岁!” 御座上,朱允熥注视着从殿中延伸到外面广场的,三跪九叩的群臣们,微微抬手,代老爷子说道,“众爱卿平身!” 平身后的臣子们,都肃然站好,想必他们也听说了又有人进京告状。所以都谨慎的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昨夜,咱听说又有人进京告御状。这次,还是直接抓了祸害百姓的官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让人后背发凉,“整日里,你们就跟咱报喜不报忧,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咋样,露馅了吧?” 说到此处,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中,总有人觉得咱对你们太刻薄了,可是即便是咱刻薄到这个地步,天下还是有冤屈!”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群臣们的头更低了。 而朱允熥则从老爷子的话中,听到些不一样的意思。 虽是民告官,但未经大理寺审查,老爷子就说是冤屈。那必定是昨夜,锦衣卫已经把来龙去脉秘密奏给了老爷子。 “又有人要倒霉了!”朱允熥心中说道。 “应天府府丞何在?”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开口说道,“把事件来龙去脉,奏上来!” 文臣第三排,应天府府丞蔡英马上出列,跪地奏道,“启禀陛下,太孙殿下。昨日傍晚,城外弓马巡检报,有常熟乡民陈寿等人,捆绑当地县吏,欲进京告状,诉其残民之罪。” “臣,不敢怠慢,马上命弓马兵带陈寿及其子侄外甥等人进城,并奏于陛下和殿下,等待圣裁!” 这人的前任,就是因为阻拦百姓告状,做成了人皮褥子,他现在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大理寺卿,锦衣卫指挥使何在?”朱允熥又问道,“昨夜皇爷爷旨意,看管询问,可有笔录文书!”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双手举着一份卷宗,跪地道,“昨夜,臣简单询问几句,来龙去脉皆在于此。请陛下殿下,圣断!” “呈上来!” 朱允熥说完,朴不成走过去,接了卷宗文书,从御阶侧面,快步送来。 “皇爷爷,您过目!”朱允熥接过,对老爷子说道。 老爷子依旧看着群臣,面色不善,摆手道,“咱看过了,你看。”说着,一指群臣,“念给他们听听!” “是!”朱允熥躬身,打开卷宗念道,“小民陈寿,小名陈六。常熟陈家村人,喜好枪棒,略有勇力,家有田二十八亩,牛两头,为村巡防弓手!” 这人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村联防员。 “去年秋天,常熟涨水。皇上下旨,大水退后,官府组织百姓开荒。所开河边田地,交与出力百姓耕种。” 这事,朱允熥是知道的。官府组织百姓治理河道,但是官府不想出钱粮。所以许诺给出力的百姓大户,河水褪去之后,河滩开垦的土地,交给百姓耕种。并且前五年,不收粮税。 “我陈家村两千人,在河道上玩命干了两个月,按理说该分于水田七百八十六亩。可县里官上的文书,我陈家村只能得一百二十亩,而且还是沿河易涝的田!” 读到此处,朱允熥眉头皱起。 河滩上的地,是好地不假。但是紧挨着河滩,一旦发水,必然会被淹没。 “我陈家村人气愤不过,让草民带头去县衙问个明白。岂料县丞大人说,是邻村许家村的人,出力比我们陈家村多,该当把地给他们!” “可河道上那两个月,许家只出了一百多人了,还都是老弱,哪里有我们陈家人实在。顶风冒雨,实打实干了两月,许多后生都病了,自家的农具不知损了多少。” “草民和乡亲族人,据理力争。但是县里老爷们,说河滩的田本就是无主之地,朝廷给谁都是恩德,哪有不知好歹挑三拣四的道理。还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 “后来,小人花钱托人在县里打听。那许家有个晚辈,和县丞是同年举人,又私下给了县丞大人三百两银子,官上便把本该给陈家的田,给了他许家。” “草民不服,可是官上说,官府所定之事便是王法,断不容改。” “又说我等,若再不服,连那一百多亩地都没有。若是不听官府之名,便是聚众作乱,违抗官府!” “草民一气之下,和侄子外甥等喝了点酒,便顶着皇上的大诰,进了县衙,绑了县丞。” “事后,草民也有些怕!可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陈家村数千乡亲,不能任人欺负,而且,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草民粗人一个,最认死理。若官府不公众,以后谁还为官府出力!” 念完之后,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可能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芝麻大的事,心中不以为然。历朝历代,官府怎么说,百姓就怎么做。官就是王法,哪管百姓的道理? 朱允熥冷笑一声,晃动着手里的卷宗,缓缓走下御阶,看着群臣,开口说道,“前日皇爷爷还和孤说,让天下百姓都吃饱,任重道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爷俩,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后世打个好底子,让大明政治清明!” “可你们看看这份卷宗?”朱允熥忽然大声道,“好一个官府说的就是王法?好一个给你多少就是多少?真是蛮横霸道,百姓受了委屈,连说都不让人说?说了就是刁民,说了就是有罪?” “百姓流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他们想给谁就给谁?还真是好大的官威!” “拿百姓的血汗谋私,还真是不怕死!” 忽然,老爷子在龙椅上开口,“带陈寿上来!” (本案,人物故事皆是历史原型!) ~~~~ 看张璐老师解说太可乐了。 哎,哎! 嘿嘿,嘿嘿! c罗!嘿嘿! 洛里扑左边,嘿嘿! 第75章 民情无小事 [] 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的事,发生在了大明朝。 作乱抓官不服天朝管的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但是,也偏偏就发生在大明朝。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汉子,头发胡子乱糟糟,眼睛一直看着脚尖的汉子,一步三哆嗦的跟在大汉将军身后,登进了奉天殿。 “启禀陛下,皇太孙殿下,乡民陈寿带到!”大汉将军朗声一句,随后分列陈寿两边。 而殿中群臣们,都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居然敢抓了官员,顶着大诰进京告状的乡野村夫。 这人岂止是胆大包天,简直是捅破了天,捅破了民不与官斗的千年真理,万年真言! 咚咚,陈寿进殿之后,直挺挺的跪下,也不管东南西北,对着金砖就是一顿猛叩,磕头如敲鼓一般,几下下去,额头已经青紫一片。 “你就是常熟陈家村村民陈寿?”朱允熥走过去,柔声问道。 陈寿脑袋里嗡嗡的,进京城那一刻两腿就开始哆嗦,现在更是哆嗦得跟两腿不是自己的一样。这些日子,其实每每想起自己的莽撞之举,都后悔得不行。 他浑人一个死就死了,可是连累了跟他一块抓人的外甥和侄儿们。就算是不死,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现在他心中,那些被官府欺负的委屈早就没了,只剩下害怕,还有惶恐。 见视线中出现龙袍的裙摆,当下毫不迟疑,大声吼道,“草民陈寿,给皇上万岁爷,太孙千岁爷,磕头了!” 说完,咣咣又是两下。 脑袋一热,也豁出去了,嘴里颤声喊道,“草民今日能见到皇上,就算死也能闭眼了。草民不是乱贼,实在是有委屈,让皇上老爷子做主!” 这人嗓门倒是不小,朱允熥站他面前,耳朵被震得嗡嗡的。 龙椅上的老爷子笑了起来,“这人,看着倒是实在,不像是个奸诈之徒!大孙,你好好问他,莫吓坏了他!” 朱允熥应了一声,继而问道,“陈寿,孤问你,这卷宗上,你说的可句句都是实情!”说着,继续道,“许你抬头回话!” 陈寿战战兢兢的抬头,龙椅上的老爷子看不清楚,眼前朱允熥身上的龙袍,顿时又让他心生畏惧,赶紧低头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当初官上说治河给地,草民带着亲族,在河堤上玩命干了两个月,顶风冒雨,日夜无休。” 见他语调太急,声音发颤,朱允熥继续柔声道,“你慢慢说,慢慢讲,别怕!” 似乎是这话鼓舞了陈寿,他抬头,眼中带泪大声说道,“为了那些地,我陈家村的人,豁出命的干呀!一连在河水里泡了两个月,腿都泡囊了!谁成想,官上说话不算数,还不许我们吭气,不许我们讲理!” “草民所说,但凡有半个假字儿,出门就让老天爷劈死,一劈两半,死无全尸,让我娘都认不出来!” 尽管朱允熥心中已经信了,可依旧问道,“你说官府该分给你们八百多亩,可有凭证?” “有!”陈寿答应一声,把手伸进怀里,“草民这有官府当初的告示,出工出力的折算方法。这还有我陈家村,出丁的名册,家家耗费多少粮食,出了多少牲口,用了多少农具,都记着账本呢!” 朱允熥拿过来,草草看了几眼。告示上首先确实说了,若百姓出工出力,则退水之后,可开垦出来的的滩地水田,分给百姓。但是要百姓,自备粮牲畜工具,并有折算之法。 按人头,工期,耗费的钱粮等,一一核算,陈家村确实该有八百多亩。 “你又说,你们县丞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故意欺压你们,可有实证?”朱允熥又问道。 陈寿哆嗦着,但是语气倔强,“草民是花钱打听的,县衙有个衙役是小人的远亲。但此事草民做的太大,不能说那亲戚的名字,不然就坏了人家前程。若殿下千岁不信,可叫那县丞过来,草民和他对质。” 这人,还没莽到家,知道维护亲戚。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笑,嘴里问道,“那县丞可到了?带到殿上来!” “不用了!”老爷子忽然在龙椅上开口,“奉天殿,乃是国家重地,岂能容小丑上殿?莫说他没贪赃枉法,就凭他说话不算,出尔反尔,丢了朝廷的脸面,咱都容不得他!” 这话,直接给那县丞定了死罪。 官府说话不算话,就失去了公信力。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会信官府,谁还会信朝廷。百姓心中有杆秤,最是公平不过。 “此案已然明了,倒也简单,都是地方官处事不公,独断专行所致!”朱允熥继续说道,“陈寿,你进京告状,所求为何?” 陈寿猛的抬头,“草民啥都不求,只求该给陈家村的地,给我们陈家村。不能让村里老少乡亲,白白吃这么大的亏呀!草民只求该给的,不该给的,草民一点都不要!” “皇爷爷” 不等朱允熥说完,龙椅上老爷子开口,“大孙,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咱!” “是!”朱允熥笑笑,转头道,“户部何在?” 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臣在!” “发公文,本次常熟开垦的河滩之地,尽数都给陈家村,免其三年钱粮,陈家村出工出力之丁,免三年徭役!”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 那陈寿似乎欢喜的愣住了,随后赶紧又咣咣磕头,“多谢殿下千岁爷,回去草民就给您立生祠!”说着,赶紧又道,“给皇上万岁老爷子也立,本以为千难万难的事,您二老金口玉言,陈家村的乡亲,有福了!” 这话,说得有些粗鄙,可胜在真情实意,朝堂上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沉重。 而朱允熥心里则对这陈寿,也有了些别的看法。 这人是憨中带精,莽中带细。 “至于被绑缚京师的县丞,大理寺会审,查明之后,明正典刑!”朱允熥又道,“还有出银贿赂,要坐享其成的许家,一并查办!” 不等刑部,大理寺人的出列,老爷子又大声道,“查,都杀了!那个县太爷,也是个糊涂蛋,一并宰了。身为一地父母,不能体察民情,处事不公,留着何用?浪费粮食吗?” 县丞只是县官的副手,说起来也有连带责任。他罪至死与否,全在老爷子一念之间。 随后,老爷子继续问道,“陈寿,咱问你,你一介草民,哪来的胆子,冲入衙门,捆了官员?” 陈寿想了想,脑袋上的汗水滴答滴答,把心一横,咬牙道,“回皇上万岁老爷子,草民当时和几个晚辈喝酒,越喝心里越生气。您老的大诰说的明白,大明朝是讲理的!” “当官的咋了?当官的权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再说,草民知道皇上万岁老爷子最是爱护百姓,您说过,若有不平事可进京告状,谁都不能拦着!” “一想到村里人,忙了两个月什么都没落下不说。草民等还被官上大骂一通,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还说要治我们不知尊卑,不服管教的罪名。所以,也豁出去了!” “草民等都是大明的百姓,是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子民,清清白白的干活务农,可不是给人糟践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倒是个好汉!”老爷子赞道,“敢为乡亲们出头,敢于直言,大孙,赏他布十匹,五十两大银两个。” “不敢不敢!皇上给的够多了,草民不敢再要!”陈寿连连摆手,“皇上万岁老爷子,给陈家村做主。往后,若朝廷有拆迁,陈家村的百姓,还玩命的给官府干!” 老爷子大笑起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说着,顿了顿,“大孙,公事易断,该杀的杀,该给的给,可是以后,咋办呢?”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话什么意思。 这陈寿,干出了抓官顶着老爷子大诰告状的壮举,怕是日后在家乡少不了麻烦,日子过不大顺畅。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传旨给浙江布政司,明发廷寄,昭告浙江上下官员。日后,若这陈寿,但凡有些许麻烦,都算到他们的头上!” “若陈寿将来不是寿终正寝,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将来家中有任何变故,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有半点闪失,还是拿他们是问!” “总之就是一句话,陈寿往后只要老实做人,谁敢刁难,孤就拿他的脑袋!” “说得好!”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旨意中加上咱的话,浙江布政使也是个混蛋,治下之民有人进京告状,他竟然不知道?若早早的喊陈寿回去,给处理了,也闹不到咱的面前!” 说着,老爷子起身,“传旨,浙江布政司使罢官免职,回京议罪。着杭州知府张善,代浙江布政司一职!” 这锅,有些冤呀! 陈寿进京告状,浙江布政司使若真是叫人拦住他,也是大罪!现在没拦着,也成了大罪! 不过,若张善为之,那浙江全境就尽入朱允熥的囊中。 朱允熥看看跪着的陈寿,“你的事,皇爷爷和孤已经给你处理完了,带着你的侄儿外甥,回去好好过日吧!” “那个那个”陈寿有些犹豫,不敢说话。 “还有事?说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大诰上说了,进京告状的路费,朝廷给填补。”陈寿咽口唾沫,“草民这一路上的花费,找谁要钱!” 忽然,朱允熥脑中想起一个画面。 戴着鸭舌帽的老农,唾沫星子横飞,“来前儿的火车票,谁给报了?” 第76章 你羞不羞 [] 两个五十两纯银大锭皇封不受,却在金銮殿上,提他那一路仨瓜俩枣的花费。 提就提吧,还摆弄着水萝卜粗的手指头,在那呲牙咧嘴,愁眉苦脸的计算。 老爷子喜欢的,就是这种憨傻耿直,某方面脑袋不够用,但是心里也拎得清,又有些小心思小聪明的汉子。 当下龙颜大悦,不但报了他一路的花费,还要命人带着陈寿等人,在京城中好生游玩一阵。 岂料,那陈寿又是拒而不受,还在奉天殿中,当着群臣的面,又说了一堆大实话。 “皇上万岁老爷子还了草民等的公道,又多给了田地,还报销了路上的花费。我们这些庄户人,若再占您老的便宜,那不是打秋风了吗?” “庄户人家讲究的就是本分传家,清白做人,勤垦种地。可不敢多贪多占,不然丧良心,传出去也不好听。” “能见着皇爷,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分,够草民回家吹几辈子的了。再说,马上就秋收了,家里一堆活等着呢。庄户人家,不干活在京城闲溜达,那不成二流子了吗?” 一番话,又说得老爷子眉开眼笑。 当着群臣面,若有所指的再次赞叹,“仗义!仗义!” 言外之意,你们这些大臣们,有时候见识还不如一个庄稼汉。看看人家,还多知道分寸进退。你们到好,给了权还想钱,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朝会最后,老爷子圣谕。 陈寿案,明发天下各府各县,命城池教谕夫子等人,说给天下百姓听闻。 老爷子,这是要鼓励天下百姓告官。 朱允熥忽然明白了,以前和老爷子说吏治之时,老爷子为何那么淡然。还说他所谓的廉政制度,是脱了裤子放屁,自己查自己。 这种民告官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也不周全。可若是能长久施行,以百姓约束官员,未尝不是治理吏治腐败的良药。 官员们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剑,自然要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不是哪个皇帝,都如老爷子一样,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不怕臣子非议的。后世说不定哪个子孙,好的不学,非要学仁君的虚头八脑,对贪官污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历史上,朱允炆继位之后,马上就把老爷子的大诰制给丢在一旁。而得位不正的朱棣,更是提都不提。 朝会散去之后,爷俩脱下朝服,换上便装,在御花园中吃早饭。 八仙桌上,一盆色泽晶莹汤汁浓稠的梗米粥,几味腌制的小菜。还有些烧羊肉,煎豆腐等寻常菜品。 朱允熥殷勤的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孙儿原以为又是杭州那样的大案,昨晚上忐忑得都没睡好。” “咱也一样!”老爷子轻轻吹着粥碗,“睡到半夜起来,让锦衣卫连夜审了一番,这才踏实!”说着,老爷子笑笑,“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天下百姓知道了,也不必再以为告御状,是啥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见老爷子心情畅快,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如此一来,以后告状的百姓,怕是要更多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让百姓告状,是维护世间公道。但也保不齐,有那么几个犟种,非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定要到皇帝老子面前说道说道。也不一定真是什么冤屈,或许就是心里有怨气。 闻言,老爷子想想,咧嘴一笑,“真要那样,咱一个人还见不过来!”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可知咱,为啥要鼓励这些百姓告状?” 这话,就带着几分考较的意思了。 朱允熥站起身,垂首肃立说道,“孙儿想,一是使百姓知晓,大明有说理的地方。二来,震慑天下官员,告诫他们要实心任事,不敢徇私枉法。” 老爷子点点头,一口气吸了半碗粥,顺道吞了个羊肉馅的龙眼包子,吧唧着嘴,继续问道,“更深一点的,想过没有?” “让底层百姓,有向上之路!”朱允熥不假思索,开口道,“让底层百姓,有申诉之权!” “正如皇爷爷最看重科举取士一般,科举的用意是让贫家寒门之子,能登堂入室,鱼跃龙门,不使国家落于贵戚之手,使百姓明白,出身不怕低,只要勤学,总有出头之日。” “许百姓告状,与科举取士殊途同归,都是重视民权。让百姓之家,有直达天听的途径。” “好!”老爷子抚掌笑道,“说到咱心里去了,有见识!”说着,推下桌上的小菜,“吃肉,多吃些!” “都是您老教的好!”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道,“其实,有一点你还没说,或许你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咱的面说而已!”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这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百姓供养着咱朱家还有百官,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好事都让咱们占了,百姓世代都要当牛做马。” “当皇上就是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大公道咱们给不了,可这些小公道,却一定要端平。不然,咋对得起供养咱们的百姓!” “战功,是给后人看的。公道,是给活人看的!” 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道,“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咱老了,以后的江山都是你的。这话现在咱说给你听,等你老了,也要教给你的儿孙听!”老爷子笑道。 “那可不容易!”朱允熥笑道,“孙儿将来生一大堆儿孙,可没那个功夫,各个都教!”说着,笑道,“皇爷爷,您老长命百岁,到时候您帮孙儿跟您的小孙孙们,说这些治国的道理!” 老爷子随手磕了一个鸡蛋,笑道,“你,就一个媳妇,还生一堆儿孙?”说着,大笑起来,“要想儿子多,就要媳妇多!” 朱允熥心中一喜,问道,“皇爷爷又要给孙儿找媳妇了?” 身为皇储,又是皇明的嫡孙,繁衍子嗣是他的责任,而且是第一大的责任。 “嗯,要不然咱为啥提拔他张善?连翰林没当过,直接点了他的布政司!”老爷子直接把鸡蛋扔嘴里,腮帮子动两下,咽下去了。 朱允熥一怔,“和张善有啥关系?”随即,心中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有些面皮发热起来。 “磨磨唧唧,恁不爽利!”老爷子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呀,万般都好,怎么女人的事上,这么啰嗦!” “以前怕你年少伤身,不在你身边放女人。现在你都快当爹了,咱都说了,让你放开了随便找,你还扭捏上了!” “孙儿没有呀?” “还犟!”老爷子笑骂道,“你是大明的皇储,看上哪家的女子一句话的事,怎的还拖泥带水呢?你当咱不知道,你心里对人家张善闺女,不清不楚的?” “你当咱不知道,你和他同船时那些事?” 说着,眉毛一立,“人家折子都上到咱这儿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家闺女,逗人家作甚?” 张善居然敢暗中告状? 朱允熥顿时心中大怒,想不到呀想不到,表面上老实本分有些迂腐的张善,竟然也会打小报告! “喜欢就要,又不是上不了手,你犹豫啥?”老爷子继续骂道,“爷们爱女子,天经地义。你看上她就是她的福分,她老张家烧高香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女人多多益善。咱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说着,老爷子一顿,似乎是想到,和自己大孙子说以往自己的事,有些不成体统,改口道,“赵宁儿是正妃,现在有了身子,你东宫那边的那个叫妙玉的,出身太低,终归上不了台面。” “张善的女儿,怎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嫁入东宫,正好充实宫掖!”老爷子在朱允熥脑袋上拍一下,“这么大的人了,灭国之战都打过,还要咱给你操心这些事,羞不羞?” 第77章 秋收议西南 [] 朱允熥脑袋上挨了一下,差点牙齿磕到饭碗。 可是心里却美滋滋的,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人家闺女,那未语先笑,贤良淑德的模样。 说起来可笑,两世为人,在感情上他还是一张白纸。上辈子是条件不允许,这辈子是条件允许了,没那个社会环境,还要被礼法约束。 上辈子,他接触的姑娘不是同学就是亲戚。和大多数出身一般的青年人一样,本本份份做人,勤勤恳恳挣钱。没有当渣男的本事,更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只等着到了合适的年纪,家里介绍一个良配。 其实若真是那样,倒也不错。就怕在人心险恶的社会,等来的不是良配,男人稀里糊涂当了接盘侠。 就好比一则新闻上说的,男子亲子鉴定,双胞胎儿子,老大不是自己亲生的,老二才是。(好水呀!好水!) 张蓉儿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鲜活女子,动人倩影始终在脑中,要说不动心是假的。 “再笑,大米粒都从鼻孔里出来了!”老爷子嫌弃的骂道,“女人嘛,你说一声就是了,你是咱大孙,天下的女人还不随便你挑?你看你干的事?咱听了都跟着揪心!” “嘿嘿!”朱允熥低头笑笑,“皇爷爷,其实孙儿” “放不面皮?”老爷子笑道,“这事你有啥放不下的,你是男人,你不上赶着,还等着人家女方上赶着?找女人这事,就跟打仗杀人一个道理。有杀错,没放过!” “您说的有道理!” 朱允熥嘴上附和,心中暗道,“自己是有点不够霸气,看上谁要谁就是,又不是没那个条件,没那个资本。天下好看的姑娘,只要自己想要” 想着,赶紧把这个念头驱散开,“不行,我又不是昏君,怎么能想这些!” 老爷子在边上继续絮叨,“先定下来,等宁儿生了,就让张善的女儿进宫。正好,等你老大周岁,老二也生出来了!”说着,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笑,“备不住到时候还有老三,老四,哈哈!” 朱允熥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跟着傻乐。 笑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皇爷爷,既如此,你点了张善做一省布政,是不是官位太高了些!” 要知道,当初老爷子为了怕将来外戚做大,所以不在朝中勋贵中挑选,才选了赵宁儿。而若张蓉儿进宫,母族是一省布政,就等于身后 “你小子,怎么一想到女子就这么笨?”老爷子摇头骂道,“他张善是个文官,不是金榜进士,没做过翰林,他将来怎么都进不了中枢,一个布政司就到头了。” “他在朝中没跟脚,没关系,又是个迂腐的性子,最是安分不过。” 老爷子的话,说得很透彻,一省布政司虽然封疆大吏,位高权重。可毕竟在朝中属于新晋,完全不属于任何派系。 “孙儿又从您老身上学了一招!”朱允熥笑道,“给儿孙选媳妇,也是门学问!” 老爷子得意一笑,翘着腿,“咱呀,就是操心的命!” “皇爷爷!”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揉两下,笑道,“孙儿让您操心了!” “吃饭吃饭!”老爷子在他手背上拍拍,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 身为储君,婚姻不过是插曲,女子不过是调剂。 祖孙二人私下里说过之后,又要在案牍之中劳碌,操心天下军国大事。 时光匆匆, 半月之后,秋收已至。十月深秋,万物成熟。 华夏自古就是农耕国家,用农耕创造出辉煌的文化,对于天地的赐予,四季的收获,敬畏之心早就融入了血液之中。 秋收的繁复礼节,不亚于皇帝祭天,甚至稍有过之。 老爷子年岁大了,这些事都做撒手掌柜的。 朱允熥这个皇太孙被推到台前,任凭礼部的官员们摆布,度过近乎半个月的漫长斋戒,又去天坛祭天,又要祭拜农神,忙得晕头转向。 而六部官员,还唯恐礼仪不够隆重,唯恐仪式太过简单。 等到钦天监选定的正式开镰的日子,朱允熥一身隆重朝服,带着百官,出京城至天坛边,皇家祭田外。 身为皇储要为天下表率,江山社稷无农不稳。 手拿不知传承了多少代,多少君王用过的,有些老旧的镰刀,步入田中,以大明储君之身,收获今年天下第一份收获。 并且,把这份收获隆重的放置在,红色的托盘中,再送往太庙,呈给上天。 别小看这些形式主义,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礼仪。等他正式登基为帝之后,不但每年要带着皇子们入朝,而且在收割完毕之后,皇后嫔妃等,还要亲自下地,拾取散落的粮食。 即便是仪式,不让他干活,可是折腾了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袍服之中,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水。 车辙慢慢,窗外金黄色田地,缓缓成倒影。 朱允熥的车架,正朝着紫禁城而去。 车厢中,朱允熥看着窗外有些愣神。这半个月,比他在高丽打了好几个月仗都要累,整个人跟木偶似的被臣子们摆弄。 “殿下,您擦擦吧!”宽大的车厢里,王八耻跪地,举着一条微微湿润的毛巾说道。 朱允熥接过来,狠狠的擦擦头面,感觉身子舒爽了一些。 虽然有些疲惫,可是心中却是欢喜。近一个月来,各地秋收的奏报中,都是一片风调雨顺之象。没有天灾捣乱,今年大明是个丰年。 “殿下,用茶!” 王八耻又奉上温茶。 “你去问问傅让!”朱允熥吹了下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道,“算算日子,黔国公沐春应该已经到了,这几日忙着秋收,孤还没来得及见他。你让傅让去传,说孤在东宫召见!” 云南太过偏远,交通不便,沐春奉旨进京,奏对西南事宜,一来一去需两月之多。 “西南,西南!” 朱允熥在车厢中缓缓深思,“改土归流!” 有些事,要趁着国力强盛时做。可云南边疆,土司错综盘结,又终年瘴气横行,实在是急不得。而且今年高丽还没稳定下来,北元也始终在关外游弋,朝廷一时间,不能对西南太大用兵。 看似天下太平的大明,其实暗中颇多棘手的地方。 正想着,王八耻重新进了车厢,跪奏道,“殿下,皇爷那边传旨,让您回宫之后,直接去他那边!” 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疑惑,可是回了宫,到老爷子那边之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子那一亩三分地里,早已金黄一片,上个月他回宫之时,只收了一半,还剩下一亩地左右,就等待今日皇家祭天之后,再行收割。 (不是说皇帝不祭祀,老百姓就不能收稻子。而是皇家选定的日子,是按照过去汉唐时期的节气,比南方百姓收割的日子较晚!) 以前,马皇后在时,这是朱家人的必修课。 田边,惠妃娘娘等人,包括还顶着肚子的赵宁儿,都一身粗布衣裳,带着宫人忙碌着。 这是,要真干活了! 祭天秋收的仪式是过场,但是老爷子的一亩三分地,是要实打实的干。 “大孙!”老爷子站在田里,扶着半腰高的麦子笑道,“换衣裳,咱爷俩今儿把这地收了!”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脱下袍服,换上衣裳,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锃亮的镰刀,大步朝农田走去。 “呸!呸!” 老爷子往掌心唾口唾沫,笑道,“咱年轻的时候,这两亩来地,也就半天的事儿。现在上了岁数了,只能带着儿孙一起!”说完,却没动,斜眼看着朱允熥。 后者顿时会意,笑道,“皇爷爷,您先歇歇,这点活交给孙儿!” “你行吗?”老爷子笑问。 “没事!”朱允熥一笑,“男人,不能说不行!” “交给你了!”老爷子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田边,拿起紫砂壶笑道,“瞅着要起风了,快点!” 朱允熥运了口气,俯首金色的麦田之中,收割起来。心里默念着老爷子上次教的诀窍,腰用力,背挺直,双手相互配合。没几下,沿着原先收割过的田垄,麦子就倒下一片。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喧哗。 一群小王爷们,欢呼着赶来,“父皇,儿臣们来收麦子了!” 老爷子放下茶壶,眉开眼笑的对着最小的幼子喊道,“慢点,别摔了!”说着,看看还在干活的朱允熥,“不用你们捣乱,让他自己干!” 闻言,心里正想着,总算有人帮忙的朱允熥,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您老,这么偏心吗?” 心中愤愤,化为力量。 这时,在几个太监的引路之下,两位大臣,一文一武,步入后花园。 两人看到这副景象都是一愣,随后穿着公爵莽服的武官,直接脱去了袍服,跑到老爷子身边跪下。 “臣,沐春叩见陛下!” “来啦!” 来者正是黔国公沐春,沐英之子。 老爷子笑笑,又看对方已脱去袍服,笑道,“还算你有眼力见,知道要干活,把衣裳都脱了。去吧,给咱大孙帮忙去!” “哎!”沐春答应一声,赶紧步入麦田。 正收割麦子的朱允熥感觉手上一轻,手中的镰刀被沐春夺去,“殿下歇歇,臣代劳!” 朱允熥直起腰来,笑道,“你几时来京的?” “臣,三天前到的!” “云南那边还算安稳?别你一来京城,那边就乱?” 沐春面容和沐英相近,都是豪爽男儿,笑道,“殿下,臣来之前告诉了那些蛮子,谁敢在臣不在的时候闹事儿,等臣回去,挨个把他们从洞里薅出来,放血!” 这时,坐着的老爷子对那边随沐春来已经愣住的文官招手。 “你是谁呀?” “臣,云南参政张紞叩见武皇陛下” “哦,你是皇太孙新点的高丽布政司!”老爷子不耐烦的摆手,“还愣着干啥,你也下去干活呀!” ~~~ 第78章 磨心 [] 黔国公沐春,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武人,身材健硕,手长脚长,虎背熊腰。 他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是干起农人的把式来,朱允熥这个二把刀,看了都直咧嘴。 忒,不像样。这哪是干农活,整个一刨土呢! 撅着大腚,腰弯成了虾米,手里的镰刀弄的跟流星锤似的,每次收割,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仿佛那些麦子,是敌人的头颅。看得人不免心惊肉跳,生怕他伤着自己。 眼前整整齐齐的麦田,被他三两下弄得跟狗啃的似的,许多麦子根本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沐春的铁手直接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朱允熥回头看看田边的老爷子,偷偷的把沐春拔麦子带起来的土坑踩严实,嘴里说道,“啧啧,你这笨的磁实,七尺高的汉子,割麦子都割不好!” “臣愚钝,殿下恕罪!”沐春回头,给了朱允熥一个憨厚的笑脸。 他看着憨厚,笑起来爽朗豪爽,又浓眉大眼的让人心中舒坦。可朱允熥却知道这位老爷子干儿子的儿子,在云南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腕国公。 凡是不服大明管束,不给大明皇上上贡的外邦野人,抓着就杀,抓不着追着杀! 沐家,是故太子朱标的死党,现在这份忠心,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这有什么罪?”朱允熥又踩实几个土坑,背着手笑道,“你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干不好农活是应有之义。”说着,朱允熥开始指点起来,“背别弯那么厉害,挺直喽,用腰劲儿。两只手慢点,一只手划拉麦子,另一边镰刀贴着地皮割,哎,对喽!” 沐春在朱允熥二把刀的指导下,渐渐的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孤看你了你在云南的奏报,干的不错,对于那些不服大明管束的土司,是要给些厉害瞧瞧!皇爷爷许了你沐家,永镇云南,你就放手去干,别怕人弹劾你。” “其实在孤心中,你和孤的自家人没分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孤还要叫声伯父,我父亲在的时候,也亲口说过,你沐家除了不姓朱,其实跟朱家人没差别。” 听朱允熥提起因病去世的父亲,沐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肃然的俯首倾听。 “你别挺呀!继续割!”朱允熥笑道,“田间地头说话,不是朝堂奏对,别那么绷着!” “臣,家父去世之前,特意嘱咐臣和弟弟,不能忘了皇上的天恩,不能忘了故太子的厚爱!”沐春边割麦子边说道,“臣愚钝之人,身居高位,生怕有负皇恩,只能尽心任事。” 朱允熥微微一笑,“方才孤说了,别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自家人,你即便日后做错了什么,孤也只有包容,没有怪罪!” 温言软语,便是君恩! 在朱允熥心中,云南边疆,将来有很多事要沐春去做。 这时,朱允熥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回头只见一个肤色微黑,高瘦的文臣走到身后。 “臣,云南左参政张紞叩见皇太孙殿下,臣奉旨割麦!” 朱渝通一笑,老爷子还是心疼自己,又派来一个割麦子的劳力。 “这不是多礼的地方,来了就干活!”朱允熥笑道,“你在云南做的不错,吏部年年的考评都是优等。云南汉胡杂居,山林众多。你掌管民政,能把那些土司番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必是有些能耐!” “臣,只不过做好份内之事而已,当不得殿下夸奖!” 张紞说着,顺手把沐春割的麦子摞成堆儿。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看,他就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不是沐春那种样子货能比的。 “你也不必过谦,大明朝有功必赏。皇爷爷和孤,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有才干 的臣子!”朱允熥依旧背着手,站在田埂上说道,“你在云南组织百姓开垦了十几万亩的良田,又兴教化,建城池,让那些山里番人在城池定居,夷汉风俗不同,本多争端,你却能让他们相安无事。” 说着,朱允熥顿顿,又道,“如今大明刚刚得了高丽之地,要建行省设布政司,孤第一个就想到你。高丽人虽沐中华福泽,但毕竟是化外之人,你去了那儿,不但要安抚好他们,更要管理好他们。” 朱允熥说了一大堆,张紞才开口道,“殿下放心,臣去了高丽,高丽就是大明之土。天下蛮子都是一样,治他们跟养儿子是一个道理,既要给饭吃,又要下手打。” “棍棒之下出孝子,打几次他们也就乖了!”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能把云南那边捋顺的官员,自然不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这张紞,看着老实,还真有些人狠话不多的意思。 “殿下恕罪,臣替黔国公一会!” 忽然,张紞走到沐春身边,一把抓着镰刀,“咦,公爷!这点活让你干的,下官都没脸看了,你没吃饭,手上咋一点劲儿都没有。下官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比您割的快!” 说着,手上动作,刷刷几下麦子应声而倒,动作娴熟干脆,极具美感。 沐春脸上青筋乍现,却不能发作,只能嘴唇动了两下。 朱允熥不懂唇语,可也看得出来,是你狗日地几个字。 这两人在云南是老搭档了,相交十余年,明着是上下级,其实暗中早就如朋友兄弟一般。 此处又不是朝堂之上,他俩的举动也算不得君前失仪。再说此时大明立国不过三十年,也没那多小题大做,上纲上线的规矩。 不过,张紞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骂人的意思。 朱允熥在边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他这一笑,沐春脸上更挂不住。一屁股把张紞拱开,夺回镰刀,怒道,“一边去!” “下官这是在帮您,好好的田地,您这么一弄,跟进了野猪似的!”张紞嘟囔一句,对朱允熥说道,“殿下,您看黔国公就知道用蛮力。” 说着,又肃然对朱允熥躬身,开口道,“殿下,云南边疆与别地不同,民风彪悍,山民悍不畏死,常不服管束。一味杀之也不可取,臣去高丽之后,请殿下再为云南,选一踏实淳朴之官。一来辅佐黔国公,二来安山民之心!” 朱允熥赞许的点头,对张紞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人能在升官的同时,还想着云南之地的民情,属实难得。 “孤知道了!”朱允熥说道,“回头,你写一个条陈。把云南的民政难点,要务都据实奏来!” “臣遵旨!” “放松些,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你要割麦子?去田边拿镰刀就是!” “殿下稍等!” 稍后片刻,张紞手拿两把镰刀过来。一把放在朱允熥脚下,另一把他自己拿着,走入麦田之中,干起活来。 朱允熥脸上一僵,看看脚下的镰刀。 “我让你干活,你给我拿把镰刀什么意思,让我也干?” “我只说让你自己拿一把镰刀,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也拿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这张紞不单是人狠话不多,恐怕将来也是个又臭又硬的大臣。 他拿镰刀给朱允熥的意思明摆着,天下就是田,臣子们辛勤劳作,身为君王,怎能不身体力行。 这时,田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呼喊。 “大孙,看啥呢,干活呀!你们三人,恁磨蹭!咱年轻的时候,一顿饭的功夫,能收三垄地!” 朱允熥无奈,愤愤的掂量下镰刀,加入割麦子的行列。 田边上,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笑了起来。 郭惠妃小心的帮老爷子倒上热茶,小声说道,“皇爷,这种粗活,何必让殿下亲自干!” “妇人少插嘴!”老爷子不悦的横眉。 随后,看着田里,若有所思的说道,“咱当年,和大臣们说事,都是在田里边干边说。咱也知道干活累,也想躲清闲。可只要是心里刚有享乐的念头,一模着锄头镰刀,就什么都忘了。” “这是磨心,磨练的是浮躁,心气。啥时候大孙能真的踏踏实实的,不嫌这些小事累赘,才算真的长成了。到时候咱,也该” 老爷子说这话时,并未避讳郭惠妃。 他说得轻松,甚至隐隐带着些期许之意。 可是听在惠妃娘娘的耳中,却如遭雷击惊骇欲绝,再看向田中朱允熥的眼神,已是和往日截然不同。 天下,早晚都是皇太孙的,早晚而已! 第79章 风再起 [] (黔国公其实是在永乐六年,才封在沐家头上,此处家言之,读者勿怪。) ~ 又过了一月,京师应天府已有些许的寒气。 天虽寒,但京师依旧人声鼎沸,看不尽的繁花似锦,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游走在京师之中,借着深秋初冬的寒气,别有一番风味。 京师外,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满是各地总往京城的秋税,京师内几个户部的大仓,已经被充实的满满,并且不得不进行扩建。 这个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国度,只要国家稳定天下太平,无论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磨难,都能马上重获新生,再造盛世。 这一月来,朱允熥彻底淹没在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各地的秋粮储备,钱粮核实,送至京师的赋税核查,还有天下军卫的产出。调拨边关的钱粮数目,各地粮仓的储备等等,让人头昏脑胀。 而且还有边关诸事,沐春奏报的云南边陲土司暗藏野心。边关将士奏报,防备北元趁着中原秋收,放马南下。 还要怀柔吐蕃,承认大喇嘛的地位,与之修好,赐予封号。沿着大明防线建立军卫的同时,更要给予吐蕃钱粮,在边境修建庙宇,以示中国皇帝的恩德。 一个月来,他竟然没有半点时间。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开不尽的朝会。 这诺大的国家,做一个昏君挺难。古往今来的昏君,都要先辣手干掉那些忠直的臣子,还要顶着世间的非议咒骂,铁了心的作奸犯科危害天下。但做一个明君更难,做明君等于把人变成了机器,毫无乐趣可言。 饶是朱允熥身强力壮,也累的够呛。 倒是老爷子,六十多岁的高龄,每日起五更爬半夜,君临天下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老爷子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享受的是指掌天下带来的权力之乐。 这一日,若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见朱允熥忙得,累得有些没精神,提议出来走走,朱允熥必然还要在宫中,批阅奏折召臣子问对。 说来也怪,在宫中每日案牍劳累,身心俱疲。刚一出宫,闻到鲜活的人间百态,朱允熥不但顿时心情畅快,精神也好了几分。 (不是水,而是洪武二十六的秋天,这些事都发生了。考虑到,若是按照大纲事无巨细的写,读者说墨迹。一些比如叫吐蕃大喇嘛来京,云南平定维摩十一寨叛乱,琉球使臣进贡,归顺的蒙古部族来京的情节,神偷给删了。) “怪不得皇帝都在宫中呆不住,外面的世界,实在比宫里太好!” 视线中,满是热闹,满是喧嚣。 朱允熥秀才打扮,在街上闲逛,身旁若隐若现的跟着数十个卫士,暗中戒备。 “三爷!”同样一身便装的李景隆,在朱允熥身边凑趣道,“臣斗胆多嘴,您要多出来走走。”说着,关切的道,“您这些日子,都清减了!” “你有心了!” 明知对方拍马屁,可是这份关心,朱允熥还是十分受用。 李景隆笑道,“您清减,臣急得跟什么似的。见您有了笑摸样,臣心里才松口气!” 身处繁华闹市,朱允熥心情大好,回头看看身边,板着脸眼神戒备,目光如刀的何广义,傅让等人,笑道,“难得出来一次,都放松些。你看你们,跟瘟神似的,旁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乔装打扮,可是身上的气质却掩盖不住,再加上外围无数的锦衣卫刻意驱赶,人流如织的街上,他们极为醒目。 “到饭点儿了!” 朱允熥看看天色,正直晌午,笑道,“老李,京城里你熟,找个好馆子,今儿孤我做东,大伙好好吃一顿。”说着,笑笑,“吃些宫里没有的!” “怎么能让您花钱,您是臣请出来的,臣也要尽点孝心不是!”李景隆也是一笑,指着前头,开口说道,“三爷,前面转角就是长安街,新开的鼎福楼,做的是地道的扬州菜,大煮干丝最别有风味,您尝尝?” 吃喝玩乐这些事,李景隆是行家里手。 “好!”朱允熥抚掌笑道,“前头开路!” 话音落下,李景隆对身边一摆手,一暗中跟着的李家家丁,马上撒丫子朝边跑去。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后面上前,在朱允熥身边说道,“三爷,那鼎福楼是曹国公家的买卖!”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苦脸,“老何,我可没得罪你,你怎么揭我老底儿!” “行啊你!”朱允熥看看李景隆,似笑非笑,“你身上兼着三四分官职,数份俸禄,家里又金山银海的,还私下做买卖?你可要知道,爷爷又圣命,官员不得从商!你这是,顶风干?” “臣哪敢呀?”李景隆陪着笑脸,“您别看臣家里看着富贵,可是家里人口那么多,每年迎来送往的花费,各种开支。光靠俸禄,还有田庄那些出息,怎么能够呢?” 说着,又是赔笑,“家里是有些压箱子底儿的钱,臣这辈子足够了。可怎么也要给子孙后代,留点不是。臣是武人,不比文官,早晚坐吃山空!” 大明律,说是官员不得经商,但对于这些武人勋贵,实在没什么约束力。不过,和文官经商不同,这些武人的产业都在京城,不存在什么与民争利,垄断行市的行为。再加上,这钱来的也算清白,老爷子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过这条街,马上进了长安街,鼎福楼的牌子触入眼帘。 朱允熥顿时一笑,“老李,手笔不小,这买卖开起来,可花了不少钱吧!” 长安街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堪称寸土寸金。沿街都是大明最好最大的商号,在这些商铺之中,簇新的鼎福楼,格外打眼。 而且,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酒楼居然占了六间两层门面。这时代,真正的大商铺,没有租房子做买卖的,都是买铺子,一铺养三代嘛。 这就好比,在后世北京王府大街,李景隆一人占了半条街,全是他的私产。 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来,你们谁算算,这么大的买卖,多少钱能开起来?” 李景隆赶紧笑道,“臣,这不是跟您打高丽,抢捞您赏了不少吗。臣想着,钱是死的,放家里就吃空了。所以买了门面,以后万一子孙不争气,也有个进钱的路子!” 高丽一战,高丽王的内库,国库朱允熥可是分文没取,全便宜了这些大明的军侯杀才们。 朱允熥看着鼎福楼的牌匾,“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也太扎眼了,小心有人参你!”说着,又叹息一声,“哎,前几日光是赏给吐蕃喇嘛修庙的,就赏出去三十万银元,还不算金箔玉器。这才是开头,为了稳定吐蕃,以后的赏赐只会更多,国库虽然充裕,可也架不住这个用法!” 这话,朱允熥是有感而发。大明太大,对于一些暂时不能全部控制的地方,赏赐钱财承认原有的统治阶层,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要破财!” 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心中懊恼。 “回头找那些老军侯商量一下,大伙各个腰包溜满,抢得钱都没地方放了。可是皇爷和殿下那份,怎么也不能少呀!皇爷和殿下不要是他们的事,但做臣子的,怎么也要有点眼里,凑出份子孝敬孝敬!” 他心里正想着,朱允熥一摆手,“走,进去看看!” 此时正是饭口,鼎福楼中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 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带着机灵的伙计亲自迎到门外,躬身把一行人请进去,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极大,俨然就是个套房,而且正好临街推开窗,就能看到窗外京师繁华景象。 朱允熥刚在饭桌上坐定,就听隔壁房间,忽然传来起哄般的大笑。 一个年轻人,扯着脖子跟人争辩,“信不信,今儿我就能让红袖楼的头牌小云喜,跟着我出局!” 红袖楼一听就是青楼,可是出局这词,用在这,是什么意思呢?肯定不能和现代的出局,是一个意思。 朱允熥眉头一皱,“老李,出局是指什么?” 李景隆正一眼眼狠狠的剜着掌柜的,都说了有贵客,安排个清幽的地方,怎么刚坐下,就听到边的狂言了。 掌柜的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边刚得了东家曹国公要来的消息,那边几位惹不起的公子爷就进来了。他本想说来着,可是曹国公始终跟在那贵气的年轻人之后,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实掌柜的心里,也在暗中琢磨。 自家老爷,可是当朝曹国公,京城之中谁能让他跟班一样跟着?再看看,首位那些眼神如刀的汉子们,顿时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听朱允熥发问,李景隆忸怩一下,开口道,“三爷,出局就是就是姑娘,跟着恩客,回家里” 见他说的不爽利,朱允熥接口道,“睡觉?” “你英明!”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朱允熥一笑,还真是古今大不同 。后世出局这词,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旁边雅间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少说大话,那小云喜可是一位翰林老爷的心头好!” “翰林有什么了不起!”那边,说话人似乎在呼唤家奴,“去,把小云喜给爷叫来,陪我喝酒!” 豪门子弟的争风吃醋,各种朝代屡见不鲜。 青楼女子虽然低贱,可男人一旦看对了眼,那就是说不完的想你的夜,还顾什么身份? 不过,朱允熥怎么感觉,那边说话的人,声音那么熟呢? 第80章 皇亲 [] 听声音熟悉,可是想了好一会,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听旁边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那些说话人的年岁都不大。而且,语气中都满是肆无忌惮,趾高气昂。 见朱允熥微微皱眉,李景隆心中慌的不行。又是狠狠的剜了掌柜的一眼,躬身小声说道,“三爷,那边饶了您的清净,这就让人撵走?” “不用!”朱允熥一笑,大度的说道,“人家也是花钱吃饭的,又没犯王法,撵了作甚?再说,咱们出来吃饭,图的不就是热闹吗?不用以势压人!” “您圣明!”李景隆躬身笑道,随后冷脸对掌柜的,“还愣着干嘛?安排去!仔细点!” 掌柜的不敢抬头,垂着手慢慢退出去。 此时,旁边的雅间里又传来些许男人都懂的笑声,不过说话的调门却没那么高了。 少年人,张扬一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再说,豪门大族的子弟,有几个不张扬的。尤其是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张扬也是对身份地位的标榜。 这年月,家里有权有势的豪门子弟,只要不触犯王法,不作奸犯科,吃喝玩乐皇上都管不着。 片刻之后,酒席上来。琳琅满目,满满当当一桌。都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装饰,里面雕花刻字,摆盘精美极了。 色香味首看色,盘中菜红白相间,青绿点缀,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既出来了,就别拘束!”朱允熥对跟他出来的群臣说道,“都坐吧,这一桌孤一个人也吃不了!” 闻言,众臣都欠身落座。唯有王八耻,一言不发捧着酒壶,站在朱允熥的身后。 “三爷,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入口即化!”李景隆殷勤的掀开一个瓷碗,笑道,“用陈年的高汤调味,软糯之中,还带着鲜香!”说完,亲手给朱允熥盛了一碗。 白色的碗中,狮子头被清澈的汤汁包裹其中,异香扑鼻。 朱允熥轻轻的咬了一口,顿时唇齿之间满是香味,你说它软它还有些弹。你说它弹,可它入口就化了。 “好,不错!”朱允熥笑道,“比宫里的好!” 宫里确实没这种好手艺,其实皇家的菜,未必比得上民间富贵人家的享受。皇上和皇子嫔妃,每日吃的东西,都有定例和严格的规定。做饭的人丝毫不敢马虎,更是不敢弄什么花样,弄些新奇的东西出来。 见朱允熥吃的香甜,李景隆大喜道,“您用的高兴,臣脸上有光!” 朱允熥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味道比宫里的好,做工也比宫里精细。”说着,似开玩笑一般说道,“这么好的菜,皇爷爷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 老爷子虽然贵为帝王,但这些东西,还真未必见过。他老人家,吃了一辈子大锅饭,什么川鲁淮粤一概不知,就知道咸菜炒咸肉,大碗烧羊肉,红烧肘子这些东西。 “改日,皇爷得空,臣整治一席,送进宫去!”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又道,“这一桌多少钱?” 李景隆沉思片刻,不敢撒谎,开口道,“回三爷,这一桌上等席面,要八块银元!” “贵!”朱允熥笑道。 须知,虽京师应天府物价比别的地方要贵些,可一个四口小康之家,一个月的花费,也不过是两块银元。这一桌席面,够四口人活小半年的。 李景隆小心说道,“京师之中有钱人多,能在这花钱的人,要的就是场面” “孤懂!”朱允熥笑道,“吃,都吃,动筷子!” 这种地方,吃的就是排场,就是面子。 好比后世,随便街边小馆子,辣椒小炒肉也就二十块钱,但是在五星酒店里,摆盘好点,漂亮姑娘端上来,最少翻十倍。 朱允熥让其他人动筷,这几人才浅浅的吃了起来,不过也都是吃自己面前,贴着盘子边夹一点。 就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有些醉醺醺的坏笑声,“哥几个,你们说包那小云喜的翰林,叫什么来着?他娘的这些读书人,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也干这种事!哎,我就纳闷了,他一个当官的,真喜欢小云喜直接买回家,或者赎身给安顿个私宅多好。还把人放在风月场里,这个捅捅,那个抠抠,他也不嫌膈应?” 又一个声音也坏笑道,“二哥,兴许人家翰林老爷,就喜欢这种调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独独自乐呵,不如大伙一块乐呵!” “完了,要坏!”话传到这边,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看着朱允熥的侧脸。 果然,朱允熥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不得出入风月之地。”朱允熥看着如坐针毡的何广义说道,“尔乃天子耳目,锦衣卫有督察百官之责,此等事,为何不上报?孤问你,这种事,多吗?” 刚一问完,朱允熥就觉得自己,多余这么一问。 有一就有二,这种事肯定数不胜数。 想到此处心中一片悲凉,堂堂大明京师,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偏偏就有人暗地里要干朝廷明令禁止之事。但他的悲凉不在于此,老爷子那么恨贪污,都屡禁不绝,根治不了。这种风月的事,更是管不住。 他悲凉的是,朝中那么多的督察,巡察御史,平日里因为政见不合,派系之争,拼了命的上折子弹劾。可是这种事,这种在豪门子弟中都流传开的事,居然没人说。 也对,风月之事在文人中属于雅事。而且别人不过是嫖妓,碍着御史什么事?除非是生死的政敌,不然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面做文章,平白做了恶人。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种大家都私下里,偷偷做的事! “臣有罪!”何广义急忙起身,随即跪地道,“臣,不是不奏于殿下,而是” 明白了,这种事,锦衣卫应该已是奏给了老爷子。 只不过老爷子那边,暗中记着,却没发作罢了。 此时,朱允熥忽然想起,以前和老爷子出宫路过秦淮河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皇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裤裆呀!” “起来吧!”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单独奏给孤听!” 何广义如蒙大赦,叩首道,“臣遵旨!” 好好的一顿饭,朱允熥再无半点心情,更不想在这里,继续听旁边雅间里,那些张扬少年们,颇为尖酸的言语。 他本要走,可是旁边雅间里的声音,顿时又尖锐起来。 “什么,不来?”朱允熥熟悉的那个声音,扯着脖子喊道,“爷给她脸了,她一个窑姐,还真拿自己当贞洁烈妇了?是吊老子胃口,还是玩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那一套?学他妈什么不好,学他妈穷酸文人的沽名钓誉?” 随后,旁边雅间里的少年们纷纷叫骂起来。 “爷叫她是看得起她,她一个出来卖的,无非就是觉得钱少了。以为她在京城有些名声,跟爷这漫天要价,要爷给她多花钱,美死她?” “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砸了那青楼去,花了那小喜云的脸,看她还美不美!” “走,跟二哥同去!” “抄家伙,带上家将!” “二哥说砸,兄弟帮您砸碎了他!” 旁边雅间里,满是桌子挪动的声音,人声鼎沸。 “少爷,不成啊!”似乎是仆人在劝阻说道,“奴婢去叫那小喜云的时候,听她身边的人说了,她不是不来,而是下半晌已经走出去了,要陪别人!” “谁?” “奴婢听说是一个翰林院的翰林老爷” “什么鸟翰林,咱们家是皇亲,打的就是他翰林。到时候爷我把那鸟翰林裤子扒了,直接送到东宫去!” 朱允熥身边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而此此时,朱允熥终于想起这个张扬的少年,姓氏名谁? 这人,还真有在京师张扬的资格! 第81章 闹剧 [] 朱允熥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说起来,这人还跟他是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很亲的亲戚。 他二舅,开国公常升的次子,也就是朱允熥名义上的表弟,常远。 因为是家中次子,常家军功的世袭爵位根本落不到他头上,也疏于管教,是京师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等朱允熥正位东宫,为大明储君之后,这小子更是成了京城一众功勋豪门中,顽劣子弟的头头。 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少年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对,二哥是皇太孙殿下的表弟,还怕谁来?兄弟们,抄家伙,砸了那鸟青楼,把那鸟翰林和窑姐都拖出来!” 豪门子弟,无法无天,又是少年气盛,顷刻之间旁边雅间的人,已全义愤填膺的冲了出去。 “这混蛋!”朱允熥眼角猛的抽搐两下。 听常远在那屋的口气,他一个无爵无权的皇亲,居然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听他的口气,平日定日没少仗着朱允熥皇太孙的名头,在外边耀武扬威。 李景隆趴着窗户看看外面大街,正好看到带着人怒气冲冲的常远。 “三爷!”李景隆小声的说道,“要不,臣去把他提溜回来?”说着,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骄纵惯了,万一真惹出事来,臣怕殿下脸上不好看!” “孤的表亲,即便闹出事来,谁敢追究?”朱允熥冷笑一声,“跟着他的,都什么人?” 傅让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闻言回头道,“都是京中勋贵家的子侄,都是些不学好,不知道上进没出息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心情荡然无存。先是听到朝廷官员和妓女纠缠不清,而后看到,自己表弟的跋扈和威风。 朱允熥心中,满是怒火。 这些大明的二代们,一旦惹出了事。老爷子的怒火,就会撒到他们老子的头上。他好不容易才让老爷子对这些勋贵们宽容一些,想不到老子们不犯事了,儿子们却顶了上来。 “跟上他们!”朱允熥冷着脸起身,咬牙道,“看他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跟在朱允熥的身后,追着常远等一群二代的尾巴,朝红袖楼而去。 应天府本就是江南风月繁华所在,除却让人流连忘返的秦淮河,城中还有几处满是青楼的街道。天下妓院分成几等,一等为楼,二等为院,三等为班。红袖楼自然为一等的青楼,就在挨着长安街不远的王寡妇斜街上。 一群二代带着奴仆,手持棍棒等物,街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一群巡街的兵马司士卒刚要上前查看,马上脚步就停住了。 “开国公府办事,差人行个方便!” “沈阳侯小侯爷在此,有啥事以后找你们老爷去说!” “驸马督卫府上三少爷在,不要上来冲撞!” “武定侯” “武兴侯” “太原侯” “景川侯” 豪奴们对着巡街的士卒们,纷纷爆出家门。 那些巡街的士卒带队的不过是个什长,哪敢惹这些豪门子弟。况且这些豪门子弟手面也大方,几个奴仆跑过去,一把银元直接塞了过去。 后面,朱允熥都气笑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真威风呀!他们父兄在战场上拿脑袋换来的功名,竟成了他们打架斗殴出风头的护身符!” 这时,红袖楼已到。楼下这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 眼看一堆小侯爷来势汹汹,老鸨子心中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哟,几位爷,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快里面请,奴家叫人给你们上好茶!”老鸨子强颜欢笑,看清了这些二代们手里的棍棒,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 “起开!”二代队伍最前面,常远一脚把老鸨子踹翻,骂道,“还知道我们是爷,啊!知道我们是爷,你们这一个窑姐,还敢给脸不要脸!爷让他出局作陪,她却要陪什么翰林老爷。这是拿我当爷吗,这是抽我的脸!” “二爷!”老鸨子揉着肚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道,“您消消气,不是不出局,奴家更不敢不给您老脸面。可,小喜云真是走不开呀!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谁都得罪不起呀!” “谁都得罪不起?可你偏偏得罪了你家二爷!”常远怒道,“爷在兄弟们面前夸下海口,你们直接给爷怼回来了!”说着,振臂一呼,“兄弟们,给我砸!” “好嘞!”众二代,直接冲了进去。 女子的尖叫声中,抡起棍棒就砸,噼里啪啦瓷器碎裂,桌椅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青楼的姑娘们狼狈哭喊躲避,外面看热闹的闲人们,拍掌叫好。 “二爷,别砸,别砸!”老鸨子抱着常远的腿,哭喊道,“您多少给些颜面,您可知,奴家这院子,有谁的股份?奴家一介女流,能在京师立足,背后也有靠山。您先消消火,找个僻静地方奴家跟您说,若您还是不解气,再砸不迟” 不说这个还就罢了,一说这个,常远心中更怒。 “哟,你有靠山?还他妈不能说,你当你二爷是吓大的。”说着,常远喊道,“大明朝,你二爷怕谁?你不打听打听,你二爷表哥是谁?兄弟们,给我砸!” 乒乒乓乓,里面一通乱响。 “走,去把小喜云和那鸟翰林抓出来!” 简直,无法无天。 朱允熥在人群中,脸都气青了。常远那厮,就等于对着满京城的人喊。皇太孙是我亲表哥,老子谁都不在乎了。 “这些人,常这样?”朱允熥眯着眼睛,对傅让问道。 傅让俯首,低声说,“早些年,这些小子也就是打群架。这几年长大了,开始闹腾起来!” 早年间,傅让这个颍国公之子,也是纨绔子弟的一员,所以对这些二代们的作为,一清二楚。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和孤说!”朱允熥咬牙道,“大明朝武人的脸,都让他们都丢尽了!”说着,又怒道,“他们的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这么惯孩子的吗?” 傅让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去。 这些二代,都是家中次子与爵位无缘的人。按大明律法,家里的爵位财产都是嫡子的,他们什么都捞不到。而他们又没心思,去军中好好打磨,自己挣前程。 空有豪门的名分,却没前程官位。只能在这些事上抖威风,找存在感。而且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小儿子,往往被老人疼爱,疏于管教。 “把他们名字都记住了,回头让他们老子,滚到孤的宫里来!”朱允熥继续怒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嘴里骂着,心里在想。 “好好收拾下这些人,回头全部往边关效力去!不然在京师里,全是祸患!” 常远的所作所为何止是祸害,说无法无天都是轻的。就因为青楼女子拒了他的局,他就带人要砸场子,顺带着还要人家恩客,一位朝廷命官难堪。 突然,红袖楼里传出一声瘆人的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常远扯着头发直接从二楼拖了下来。 他身边,几个纨绔二代,还夹着两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 朱允熥脸上青气更胜,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陈之信。另一个,则是他亲手提拔的,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户部侍郎赵勉。 “诸位爷们看看哈!这位,咱大明朝的翰林老爷!”常远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咧嘴笑着大声喊道,“你们猜怎么着,光天化日的,这位老爷和红袖楼的头牌小喜云,还有这位,三人玩的不亦乐乎!” 轰,人群顿时大笑起来。 “你胡说!”陈之信在两个二代手里挣扎,大声道,“我们只是在喝茶!” “谁信呀?”常远坏笑道,“不出一个时辰,满京城都知道你陈大人的特殊爱好!” “你” 陈之信心中悲愤,竟然哭了出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我要参你常家,参你们!” 翰林编修虽然只有五品,可乃是大明的清贵官职,最是清贵。陈之信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况且常远这么一闹,他的前途尽毁。而且,还会沦为天下的笑柄。 “你常家,欺人太甚!”陈之信涕泪交加,“我”骂着,他突然双眼一白,昏了过去。 “常少爷,你等着被参吧!”捂着脸的赵勉,也跺脚大骂,“羞辱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谁都保不住你!” 常远并不认识他,闻言顿时更加恼怒。 “哼,斩爷爷我?做梦去吧!”说着,坏笑几声,“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在哪当值呀!” 忽然,老鸨子不顾豪奴们的拉扯,直接冲过来,小声哭道,“祖宗啊,你可惹祸了。这是,侍郎大人呀!” 常远顿时一愣,心里马上一哆嗦。 居然是个侍郎?别说他,他爹常升,都不敢轻辱三品侍郎呀!那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六部堂官! 一听是个侍郎,边上诸纨绔二代也有些傻。 赵勉捂着脸,躲在门口,“若不想连累你们家里,赶紧把人群赶开,把陈大人抬进来!” “快!”常远也没莽到家,还知道个怕字。 可是就在他指挥同伴,准备关门之时,突然石化了。 随后,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彻底呆滞。 人群中,朱允熥正对他似笑非笑的冷笑,眼神冰冷。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 人群纷纷避开,开国公常升拎着马鞭从马上跳下来,怒不可遏骂道,“逆子,你干的好事!”他虽是在骂儿子,可是眼神却焦急的在周围寻找。 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朱允熥的背影。 第82章 没那么简单 [] 朱允熥背着手,慢慢消失在街角。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脊背,走路的时候,像极了老皇爷的影子。 不知为何,常升的心里猛的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是常家的外甥,但常家却不敢再随意称舅,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朱标灵柩之前,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而随着皇太孙之位稳如泰山,又有灭国的浩大武功加持,身上的君威渐重,让人半点小觑的心思都不敢有。 常家,更多的是臣! 其实在常升心中,儿子胡闹一些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个孩子不胡闹呢?哪个孩子不惹事呢? 豪族有权有势,能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能用权的用权解决,哪怕对方是朝廷命官。 若没有皇太孙在此,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翰林编修腐儒,这等人最是爱面子,这种丑事当然不愿张扬。儿子惹祸了,他这个老子过后找个中人,姿态低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谁还能真吃饱撑的,跟常家过不去! 可是,皇太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同。 别的事,皇太孙可能念及骨肉亲情,包容一二。但闹市聚众多乱,侮辱朝廷命官,这等触犯国法的事,只要较真起来,没人能逃得过。 别看常家在军中势力颇深,可要是失了圣心,什么都不是。 “爹,您怎么来了?”常远见了自己老子的模样,有些畏惧的说道。 常升目光冷冷的扫过,“孽子,你做的好事!真是胆大到没边了!”说着,手里的马鞭狠狠落下。 “爹!” 常远惨叫声中,常升如愤怒的狮子一样,三两下就把自己儿子抽得满地打滚,身上丝绸的衣服变成一缕缕,露出的肌肤满是血痕。 “堂堂京师,光天化日,你明火执仗要干什么?”常升继续挥舞鞭子,毫不留情。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当朝国公当街打子,更加伸长了脖子,唯恐落下一个画面。 “无法无天,你以为你是谁?平日,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勋贵之家,更要谨守国法,夹着尾巴做人!” “爹呀!爹呀!” 常远嘴里凄厉的惨叫,蜷缩成一团。 其实常升,是骂给旁观的百姓听。 今日的事,皇太孙亲眼所见,他常升必须要有个态度。教子不严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更重要的是,万一这件事捅到了皇爷那,他现在的态度,尤为重要。 这事,老皇爷一定会知晓的! 皇太孙出宫,身边跟着数不清的锦衣卫。回宫之后,这些人会把皇太孙今日的行程,事无巨细的汇报。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打死你这个畜生!” 怒骂声中,常府管家赶紧上前拉住,低声道,“老爷,再打二少爷就没命了!” 常升乃是武人大将,出手不留情,常远哪经得起这样打。几鞭子落下去,已然见了血,人也没了太大的声息。 虎毒不食子,常升心中微微有些心疼,拿着的鞭子,最终被人夺去。 这时,常家的豪奴们,也纷纷上前,直接挡住了妓院的大门,对着看着闹的人群,抱拳行礼。 “诸位,散散,散散,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外面有家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身边又有人直接把妓院的大门关上。 “快,把这位大人搀起来!” 常升看了眼还在昏厥的陈之信说道,“速速去请郎中,快点!” 话音落下自然有人忙不迭的去办,常升环视一圈,妓院的大堂一片狼藉,老鸨子怯懦不敢上前。 可是,怎么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 再一看,怎么这人这么面熟! “赵”常升悚然而惊。 大门关上了,赵勉也不用捂脸了,看着常升冷笑,“嘿嘿,开国公,您真是好家教呀!你们开国公府,真不愧是大明第一勋贵之家。一个什么爵位都没有的儿子,就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何在?” 顿时,常升把关节捏的作响。恨不得现在,一脚踢死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那可是户部的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六部京堂,是皇帝每日要召见的中枢大臣。而且,赵勉的老丈人,可是文臣之首,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 “赵大人也在这!”常升回回神,拱手道,“犬子顽劣,冲撞了大人,常某替他赔罪,改日常某一定” “等着听参吧!” 赵勉虽是文官,但文官们多看这些武人勋贵不顺眼,而且今日受了犹如杀父之仇的奇耻大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当下,再冷冷笑道,“豪门恶少跋扈如此,真当大明没有国法吗?常家身为国朝外戚,好大的威风呀!视官员如奴仆,随意辱骂,本官倒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任你们为所欲为!” 这话,说得太狠了。 常家虽然是勋贵,但也是外戚,历朝历代,文官最爱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一想到那些文官御史们妙笔生花的奏折,常升心中胆寒。 可这时候,他知道不能软。即便是错了,也要扛到底,不然这些文官们无所顾忌。就算皇太孙在皇爷面前求情,老爷子都要处置他常家。 “赵大人,你参我?”常升冷笑道,“堂堂大明户部侍郎,大白天的逛窑子,就不触犯国法了吗?你是侍郎,这陈之信是翰林,你们凑在一起在妓院中私下相会,到底在干什么龌龊的勾当!”说着,冷笑下,“莫不是,你真爱三个人一块的调调?” 常升骤然变成一个兵痞,言语粗鄙不堪,赵勉心中又气又怒,“你” “我什么我?老子是当朝超品国公,你一个侍郎见本公居然不行礼,心中还有一点尊卑没有?”常升继续大声道,“本想着看在你岳丈面上,这事轻轻揭过去,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回头,老子就去刘学士府上,问问他,怎么管的姑爷子!” “你”赵勉顿时气结,说不出话。 这事,若真闹大,他赵勉大白天的逛窑子,也落不下好。若真是传到岳父耳朵里,那就是前程无望。 他赵勉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有个好丈人! 见赵勉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常升换了种口气,开口说道,“赵大人,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回头我打断他的腿给您赔罪。小孩不懂事,大人要明事理。你若是不计较,我常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着,上前几步,高大的身材俯视赵勉,“大明勋贵同气连枝,闹事的孩子中,可不知我家的孩儿。赵大人,这份人情可大得很那!” 常升不是怕赵勉参合,今日的事定会传入老皇爷的耳中。他怕的是,赵勉鱼死网破,发动身边一切文官同僚,往死里参他!到时候他常升未必会死,可若是老爷子动怒,他这儿子,怎么也保不住了! “你大人有大量,小孩胡闹而已,何必真要结仇!”常升继续说道,“再说,您也没受什么委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我跪下给你磕头,今日的事你能翻篇儿,我当朝国公,马上就给你跪!” 说完,目光死死的看着赵勉。 今日的事,皇太孙已经全看见了。 他常升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这事压下去,大事化小。然后带着孽子,去宫里哭求请罪。 赵勉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真要是参合上去,他面对的是什么。今日这些闹事的少年,背后的老子可都是大明的军功侯爵。 正如常升所说,这些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聪明的人,知道取舍,更不能太过看重一时的得失荣辱。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人家武人勋贵有军功附身符,可自己一个文官 而且常家还是皇太孙的母族,在未处置他们之前,可能皇帝和皇太孙,已经先处置了他。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 “都是一场误会!”常升又道,“犬子无意间冲撞了二位,年轻气盛做了些荒唐事。您也是家有儿女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孩一般见识?” 这事,也只能如此了!自己受辱,还要装作误会一般掩饰过去! 赵勉心有不甘,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再做计较。 忽然,紧关的大门直接被推开。 常家管家凑到常升身边,“老爷,这家妓院背后不简单?” 京师中的大买卖,若没有达官显贵支撑,根本无法立足。即便是常升家里,都庇护着一些打擦边球的产业。 可是,能让常家管家如此慎重的说出口,这妓院的后面人,定然不简单。 “谁呀?”常升问道。 常管家贴着常升的耳朵,缓缓吐出两个字。 “嘶!”常升倒吸一口气,心中道,“这事,想善了都不行了!皇爷查清了来龙去脉,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第83章 绝对不是小事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先不说妓院那边如何,朱允熥带着随从穿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进了一处全是民居的幽静小巷。 “都退远点!”朱允熥走在巷子里,对左右说道,“曹国公跟上!” 随后,傅让何广义等人便指挥侍卫警戒,跟朱允熥拉开距离。而被点名的李景隆,则是满脸惶恐。 皇太孙高兴的时候,一般都叫他老李。 若是不高兴都是时候,只会叫他曹国公。 朱允熥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是你让人给开国公送信的?” 常升来的太巧了,而且看样子也太急了。定是在家中匆匆赶来,要是没有人报信,都见鬼了。 扑通一声,李景隆直接跪下,说道,“殿下恕罪,是臣让家奴,通知的常表舅!” 说话是门艺术,李景隆没说曹国公,而是说了亲戚之间的辈分。 他爹李文忠,本就是比常遇春矮了一辈的人。他和朱允熥是表亲,叫声表舅也合情合理。 “呵,你倒是会攀亲戚!”朱允熥怒极反笑,“谁给你的胆子?让人暗中通信?” “殿下,先听臣说!”李景隆叩头,双眼都带着泪水,“常家老二有万般不是,可也是您的母族亲戚。真要闹大了,外人听了,都会以为他是仗着您的势。” “今日的闹剧若这是闹大了,最终伤的是殿下的贤名!所以,臣才派人通知了常家表舅。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臣是念着殿下的名声,不想让京城百姓,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呀!” “你!”朱允熥语气一顿,骂道,“你这厮,如此口才不去说书,都屈才了!” 仔细想想,李景隆说的也有道理。这场闹剧,只有常升出面收场才最妥当。而且,真要是在百姓中传开,闹事的是皇太孙的表弟,这事可不大好听。 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唯恐说的不够热闹。皇太孙的表弟当街砸妓院,殴打朝廷命官,这事起码能在京城流传几十年。 “臣心中只有殿下,若是殿下贤名有侮,臣当真是罪无可恕!”李景隆再叩头道。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叹气,“今日先饶了你!” “殿下圣德,臣铭记五内!”李景隆缓缓站起身,但下一秒,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巷子边,一家民居的大门半开着。 门里面,一个五六岁竖着羊角辫,一只手里拿着咬了一半包子的小丫头,正略带嘲讽的,歪头看他。 见李景隆看到了自己,小丫头先是甜甜一笑,露出满嘴残牙。 随后,居然一只手伸出来,圆润白嫩的手指在她鼻尖划了两下,奶声奶气的说道,“大叔哭鼻子,羞羞!娘打我我都不哭,你居然哭鼻子!” 说完又是甜甜一笑,咬了一口包子。 “羞羞!羞羞!”小女孩又取笑两声,转头跑回屋,消失不见。 李景隆揉揉眼睛,心里骂道,“谁家倒霉孩子!” 看了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回宫吧!” 这大概,是他今天看到的最高兴的事。 朱允熥身后,何广义傅让等人看到这事就过去了,心中对李景隆也生出几分佩服。 须知,陪在皇太孙身边,却暗中和旁人通信,乃是大忌。你是储君近臣,却泄露储君的行迹,就是心怀叵测。 “殿下对曹国公,还真是宽容!”何广义眯着眼睛,嘴里嘟囔一句。 恰好,他身旁的傅让听了一个满耳,笑道,“曹国公这说话的学问,你我是学不来的!” 何广义刚要点头,王八耻笑道,“要么怎么人家是国公呢,您傅统领只是统领呢!” 说完,迈着鸭子步,赶紧追上去。 傅让看他的背影,嘴里笑骂,“你个老王八!” “何广义!”朱允熥忽然在前面开口呼唤。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赶紧上前,微微俯首聆听。 “方才,那妓院的老鸨子,说她背后也有人,对吧?”朱允熥边走边问。 何广义故意矮了朱允熥一头,“回殿下,是有这么一句话!” “知道是谁吗?” “臣,这就让人去查!” “好好查!”朱允熥怒道,“现有江夏侯周家子开赌场,现在又有人开妓院。大明的勋贵儿,怎么都喜欢给人当保护伞?就这么不值钱吗?” 听了这话,何广义没来由的想起,江夏侯周德兴被他亲手毒死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心中暗道,“今日的事,未必如李景隆所想,能大事化小!” ~~ 回宫之后,老爷子那边在接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现在已是深秋了,眼看就要入冬。琉球安南等国因为距离大明太远,早早的派出使节进献贡品。而且因为今年大明灭了高丽,这些国家的贡品,唯恐不够丰厚,惹得大明皇帝震怒。 吐蕃那边,大喇嘛还有几位土王,将在入冬后,派人入京觐见。 老爷子在忙,所以朱允熥也过去,径自回了东宫,翻阅奏折。 不过,今日心中有事,难免不如往日那般气定神闲。 一个时辰之后,王八耻通报,在宫外就分开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臣” 景仁宫中,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摆手道,“不必多礼,让你打听的事,问出来了?” 何广义跪奏道,“臣,已派人打听出来了!” “谁家?”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说道。 何广义低头,“徐家!” “谁?”朱允熥愕然抬头。 徐家,京师之中的徐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现任魏国公徐辉祖他们家。 徐家在大明武人勋贵中,地位超乎寻常。但做人谨小慎微,从不张扬跋扈,和那些淮西武人们,也少有来往。 徐达的三个儿子,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各个都在五军都督府身居要职。虽出身勋贵之家,可这三人根本没什么劣迹。尤其是老大徐辉祖,现在还算得上是朱允熥的近臣,身上还挂着东宫的官职。 “当真?”朱允熥仔细的问道。 “臣不敢撒谎,确是徐家!”何广义说道,“臣让手下人抓了那个老鸨子,据她说那青楼每年的三成进项,都进了徐府,是徐家一个管家接的。”说着,顿了顿,“不是魏国公的徐府,而是徐家三爷的徐府!” 徐家老三,那就是徐增寿了! 他虽然没有魏国公的爵位,可也挂着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而且徐家家大业大,不至于眼皮子短浅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徐家家奴,在外边仗着他们家的名头乱来?”朱允熥皱眉问道。 “这臣就不清楚了!”何广义说道,“不过,那老鸨子说,她也没见过徐家三爷,都是徐家的管事和她接触。有些官面上的事,也是那个管事出面!” “再查!”朱允熥一拍御案,“去,你拿孤的手谕,去五军都督府找徐辉祖,让他去旁听!” 徐辉祖为人方正,家中出了这种事,肯定比谁都急! 徐增寿这人,朱允熥只见过两次而已。他是徐达的小儿子,因为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徐达又子嗣艰难,所以老爷子亲口赐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人没听说有什么太大的才干,但也算不上昏庸。在京师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人缘倒也不错。 从心里,朱允熥不信那红袖楼背后的靠山是徐家,不信是他徐增寿。 他是王爵之子,大哥是超品世袭国公,妹夫是大明燕王,再怎么也不会和那种地方有瓜葛。 就这时,王八耻又进来。 “殿下,开国公带着次子跪在宫外求见!”王八耻看看朱允熥,小心的说道,“奴婢瞧见,常家二爷,让开国公抽得浑身如血葫芦一般,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怎么不抽死这无法无天的混账!”朱允熥哼了一声,“就知道他们要来求孤,求孤有什么用?让他们去求皇爷爷,哼!闹事行凶,殴打朝廷命官的时候不知道怕,这时候知道了!” 见朱允熥脸色不好,王八耻不敢多说。 刚要下去,亲卫统领傅让在外面跪地奏道,“殿下,开国公抢了臣的佩刀,要杀了他们家老二!” 呼,朱允熥长叹一声。 随后怒道,“还嫌不够丢人?让他们滚进来!” ~~~ 清晨在医院看球,发现很感伤的一面。 葡萄牙国歌的时候,c罗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这是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国际大赛了。不知不觉,他也到了要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那时,我又想起了阿根廷梅西,美洲杯上,梅西奏国歌时的表情眼神,和c罗很是相同。 年华已逝,人生易老。 世间,将再无绝代双骄。 这世上最无奈的事,就是心没老,身老了。好比八十岁老头 第84章 哭求 [] 咚咚咚,景仁宫正殿之中,满是常家父子的叩头声。 金砖之上,已有滴落的血迹。 常升叩头无声落泪,动作格外虔诚。常远面目全非,浑身颤抖涕泪交加。 五步之外的宝座上,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父子,可是心情却有些微妙。 人,孰能无情! 对常远这个表弟,他倒是没什么感情。可常升这个舅舅,却真真的是血肉至亲。 “别磕了!”朱允熥淡淡的开口,“事都做下了,磕头有什么用!”说着,看看常远,冷笑道,“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混账!” 闹市聚众闹事其实是小事,最多是常家管教不严,常远嚣张跋扈。可涉及到朝廷命官,事情就完全变味了。 “臣教子无方!”常升哭道,“请殿下,念臣子嗣单薄,臣已是知天命之人,膝下只有二子” 此时常声声泪俱下,哪有傅让说的,要亲手杀了儿子的样子。 常遇春生三子,长子无后而死。剩下的两个儿子,也都人丁不旺。这年月,一个男人若只有两个儿子,已是家中人丁稀少。 “爱子如杀子!”朱允熥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他今天做出这种事来,全是平日里,你们给惯的!” “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这孽子惹下大祸,臣这个做父亲的,唯有一力承担!”常升继续哭道,“臣,甘愿受罚!”说完,又是重重的叩了几下。 舔犊情深,爱子心切,莫过于此! 这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其实就是常升直接叫人打死了这个惹事的不孝子。如此一来,才是最好的交代。 可天下父母,无论是谁,谁能亲手杀子呢! “你呀!”朱允熥微微叹息,“你仗着是孤的舅舅,仗着孤心软,故意让孤为难啊!”说着,一笑,“呵,你们父子,跑到孤面前寻死觅活,哭天抢地,真以为孤不愿大义灭亲?” 说着,忽然发怒,“尔等为孤的母族,做事不知检点。堂堂公爵之子,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五品的翰林编修,都敢随意侮辱,眼里还有王法吗?” “回宫的路上,孤问了旁人,这京师之中,常家二少爷俨然就是净街虎,任何人都不敢招惹,官民都避讳三分。你当这大明朝,是你家的吗?” 这话,说得极重! 常升大惊失色,膝行上前,再叩首哭道,“殿下,臣有罪,罪该万死!”说着,大哭道,“这孽子有罪,也罪该万死。臣常在军中,疏于管教,这孽子仗着家中无法无天,殿下息怒,臣这就臣这就打死这个孽子,以正国法” “殿下!”烂泥一样的常远忽然大声说道,“臣有罪,臣喝了几口黄汤,被人一捧就忘乎所以” “闭嘴!”朱允熥冷声厉喝,抓起御案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砰地一下,砚台擦着常远的额头落地,摔得粉碎,朱允熥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胆敢狡辩?你若是个有担当的男儿,就该直接死了。省得你父亲被连累获罪,省得孤难做!” “你当孤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在酒楼中和那些恶少们喝酒取乐的时候,孤就在你隔壁,前言后语听个真切。等你恼怒那青楼女子不与你出局,带人故意寻她和她恩客的麻烦时,孤就跟在你的身后!” “嘿嘿,好威风的常二爷,你是皇太孙的表弟,大明朝谁敢治你,你是不是说过这话!” 常升愕然,他知道儿子胆大,却没想这个孽障如此胆大。如此诛心之言,也能随便乱说? 细思极恐,常家必然要因此言获罪! 皇太孙未必会处置常家,可是老皇爷却定然不饶。这话,堪比蓝玉桀骜。甚至,比蓝玉还要更大不敬。人家蓝玉有百战军功在身,你常远有什么? “你这畜生!”常升怒极,浑身气得打摆子,“早知你说了这话,我就该在宫外打死你!” “爹,我错了!”常远哭道,“殿下,臣知错了!” 文官之家,言传身教治下,家中子弟礼仪当先,唯恐行差踏错落下话柄。而武人之家,这些子弟半点本事没有,从小听着父辈的事迹长大。旁的没学到,乖张的本事,却学了十成。 而且又少年气盛,往往脑子一热,什么都做得出来! “畜生!”常升转身,缓缓走向儿子,眼中泛着杀机。 “爹!”常远惊恐的朝后爬,哭道,“儿子知错了,别杀儿子,儿子以后听话,爹!” 大丈夫虽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然儿女孽债,最是难还! “殿下!”常升再次跪下,膝行至朱允熥御阶前,重重叩首,涕泪长流,“臣知道这孽子死罪难逃,可臣就这两个儿子呀。大儿在军中为国效力,每逢冲杀必冲在最前。说不上哪天,就为国身死!” “若真那样,臣就绝户了呀!”常升大哭道,“臣知这孽子做下祸事,不罚不足以服众,不罚不足以正国法。可臣殿下留他一命吧!臣打断他的腿,让他今后再也不能出家门,殿下!” 咚咚又是两个响头,“看在臣念在臣 见自己亲舅如此,朱允熥心中哪能好受! “亲情也好,功劳也罢,可都在国法家规之下!”朱允熥看着他,“舅舅,你做差了,也说差了!” 其实,常升就不该来求朱允熥。他应该求的人,是老爷子。 配享太庙的功臣之后,老爷子或许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给他一条活路。毕竟,常遇春早死,对大明有功无过。老爷子对死人,一向比对活人宽容。可求到朱允熥处,只会令他为难。 “殿下,臣不求您还能求谁?”常升重重叩首,御阶上落下血迹,带泪开口,“殿下熥哥儿,舅舅求你,还不成吗?常家没多少男丁,舅舅已经年纪大了,再难生养啦!” 这一声舅舅,让朱允熥想起,当日在朱标灵前,他主动对常家兄弟喊的那一声,舅舅! 他仍记得,那一日两个舅舅,握着拳头站在他身边,宽慰他鼓励他。并且,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位名义上的太子妃。 他仍记得,那一日他去祭拜生母时,常升在马车中,跟他说过的话。 “对大位,你若不争,常家愿做富贵闲人。你若争,常家愿,家破人亡死于沙场!” 朱允熥的目光柔和许多,“来人,扶开国公坐下!”说着,继续宽慰一声,“你且坐下,好生平复下心情,孤带你去见皇爷爷!” “殿下!”常升眼中升起几分希望。 “活罪难逃,孤可以不计较他说的那句,是皇太孙的表弟如何。但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不容!”朱允熥继续道,“且,你家这个老二,不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日后只怕,还会再犯!” “孤,容得了一时,容不得一世!” “畜生,还不谢恩!”常升见事有缓和,对儿子喝道。 常远自然连连叩头,额头血流如注。 “没出息的样子,你在酒楼里那股趾高气昂,天王老子都怕的劲头哪去了?”朱允熥心中厌烦,嫌弃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真想做谁都惹不起的常二爷,边关军中哪里去不得?偏偏在京师中,窝里横。出了事,还要老父出来求情!” “没有常家,你什么都不是!窝囊废!” 朱允熥骂了几声,眼角瞥见王八耻带着朴不成站在门口。 “去偏殿候着!”朱允熥对常家父子说道。 常家父子赶紧起身退下,常远或许是被他爹打得狠了,抑或是吓的,几下都没站起来,身体虚弱。 朱允熥招手让朴不成进来,“老朴,何事?” “奴婢叩见殿下!”朴不成先是郑重的叩拜,随后说道,“皇爷,有口谕给您!” 第85章 老子英雄,儿子要好汉 [] 老爷子知道的如此之快,也是预料之中。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老爷子没有急着见他,而是让朴不成传话。 “皇爷爷说什么?”朱允熥笑道。 朴不成俯首,笑道,“皇爷说了,常家是大明功臣之后,又是殿下的母族,皇家的亲家。小儿无知,惹了点祸,殿下不必太过严苛!” “嗯?”朱允熥大感意外,“皇爷爷真这么说?” “奴婢哪敢撒谎!”朴不成继续笑道,“皇爷说了,武将家的孩子比旁人野些,又身份尊贵,难免骄横闯祸。不过嘛皇爷也说了,这事可大可小,但殿下还是要给他们一个记性。那些勋贵的子弟,若是没记性,以后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这等事居然还劝自己网开一面? 朱允熥心中诧异,稍一思索便明白了。 归根到底,这些勋贵子弟们虽然胡闹,虽然侮辱了朝廷的命官。但却是没有,做那些无故伤害百姓的事,不算罪无可赦。若这帮坏小子,是欺男霸女,那才是活到头了。 而且,领头闹事的是常家的子弟,若要重手处置常远,其他那些勋贵子弟也好不了。真要是追究起来,就不是一二人获罪那么简单。 刚打完高丽的灭国大战,这些武人军侯们又都知道进退,没有要什么封赏。老爷子这也是,投桃报李。等于是这些功臣子弟闯的祸,抹平了欠下的功劳。 “皇爷爷仁厚,这些人不用掉脑袋了!”朱允熥朗声笑笑,“老朴,皇爷爷那边忙完了吗?” 朴不成开口,“皇爷正跟宁国公主说话呢?” “二姑进宫了?”朱允熥更加诧异,不年不节的这可真是少见。 宁国公主是故马皇后所出的嫡次女,嫁给了汝南侯梅家。驸马梅殷,这次也在北征大军之中,在王弼麾下颇有建树。 “今日闹事的人中,有梅家的子弟?”朱允熥又问道。 朴不成沉吟下,“殿下,没有梅家的子弟。不过,闹事的勋贵子弟中,有太原侯家的孩子。那孩子,是驸马的外甥!” 这就对了,宁国公主是替驸马进宫求情来了!为他丈夫的外甥求情! 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娘亲舅大。出了事,舅舅是真帮忙呀! 若旁人求情,老爷子说不定要狠狠骂一通。但是去年春节时候,长公主和宁国公主等人,一顿她们包的饺子,可让老爷子心软的不行。 “孤知道了,你回去禀告皇爷爷,孤会让那些坏小子,长个记性!”朱允熥笑道。 “奴婢告退!”朴不成施礼,就在马上要退出去的时候,小声说道,“殿下,此事中,去青楼的翰林编修陈之信,还有户部侍郎赵勉,已经下了督察院的牢狱。皇爷方才发火了,说官员读圣贤书,乃是天下人的表率。光天化日不在衙门办公,反而逛窑子,天理不容!” 这事,朱允熥早已想到。对于这些有伤风化的官员,老爷子一向不会手软的。 想必这一次,文官之中定然又要人人自危。尤其是翰林院一群人,还有中书舍人刘三吾,他可是赵勉的岳父。 若赵勉获罪,刘三吾也难身免!或许要一纸诏书,辞官归老! “文官之中,皇爷爷一向很看重刘三吾,当日到底是立皇子还是皇孙,都问过他。怎么现在,老爷子好像颇为不待见他,颇为疏远呢!” 朱允熥心中沉思片刻,“连带着,刘三吾一系的官都渐渐在中枢说不上话了,被老爷子刻意冷落!” “哦,老爷子这手,有些眼熟!”朱允熥想通之后,脸上露出笑容,“老爷子这是,留着他大孙子,将来给这些施恩呢!” 见过朴不成,朱允熥慢慢朝偏殿走去。 常家父子正揣揣不安,见朱允熥进来,忙又跪地。 朱允熥刚要开口,发现王八耻又急忙的过来,皱眉不悦道,“又怎么了?” “殿下!”王八耻小声道,“沈阳侯,太原侯,景川侯等侯爷,都带着家中子弟,在宫外跪哭呢!” “这些混账!”朱允熥咬牙道,“平常不知道好好教儿子,出了事就来孤这里哭。”说着,寻思片刻,“让他们都滚进来,还嫌不够丢人?” 随后朱允熥也不理会常家父子,直接坐在偏殿的正位椅上,阴沉着脸。 片刻之后,哗啦啦一群人,几个老军侯带头,扯着自家已经揍得满脸开花的儿子们,几乎是跪着爬进来。 “殿下,臣等知错了!” 方才还空旷的偏殿里,此刻人声喧哗。放眼望去,满是跪着的人,耳中全是哭声。 “殿下,老臣把这孽子带来给殿下处置!”景川侯曹震在人群最前,老泪纵横,“老臣虽只有三个嫡子,但国法为重。殿下一声令下,臣就亲手结果了这畜生!” “老杀才!”朱允熥骂道,“你儿子犯的是国法,国家自有法度,给孤处置作甚?“ “你要是真有这个觉悟,真有杀子之心,直接在家里就打死了,何必跑到孤面前来!” “你须发皆白的人了,还跟孤耍这些小心思?你们一群人来孤这里哭诉,真以为法不责众?真以为孤会心软?” “事已至此,你们还耍这些小机灵,你们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子弟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们惯的!” 连声喝问之下,这些老军侯和家中子弟们,更是哭声动天,不住的磕头。 “尔等身为勋贵子弟,张狂跋扈也就算了,还敢侮辱朝廷命官!”朱允熥继续冷声道,“朝廷命官乃是天子之臣,是你们能轻辱的?再说,尔等只不过生于勋贵之家,无半点功勋建树。此举,乃是以下犯上,等同杀官造反!” “今日,涉及此事的翰林编修和户部侍郎,已经被督察院下狱,下一步就是三司会审。你以为你们这些人,哭几声就能躲过去了?回去,等着死吧!” “殿下,殿下!” 景川侯曹震膝行上前,五体投地的哭道,“臣一生杀人太多,遭了报应,家里妻妾成群,可只有三哥嫡子。我大儿在军中,此次北征跟着臣奋勇杀敌,您也看见了。” “老二是个病秧子药罐子,风吹都能倒。老三从小调皮了些,臣管教无方才有此祸,求殿下恩典,给他留条命!老臣,求殿下了!” 这老杀才声泪俱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真让人有几分恻隐之心 。他所言不假,他大儿子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老二始终窝在家里,不怎么露面 “等会!”朱允熥想想,“孤怎么记得,你好像十几个儿子呢?这次北征高丽,你身边亲卫中,好几个都是你儿子,你敢骗孤?” “除了老大都是庶子!”景川侯辩解道,“殿下,那些都是丫鬟小妾生的庶子,臣只有三个嫡子,各个都是臣的心头肉!” “老杀才!”朱允熥觉得血压有些高。 军中这些老将都是这样,家中妻妾成群,庶子不当回事,可是嫡子却当成宝。 “殿下,饶了臣等吧!”殿中,满是军侯们的哭声。 “站成两排,父兄在左,今日闯祸的人在右!”朱允熥忽然大声道。 殿中安静片刻,然后赶紧依言分成两列。 “自古以来,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这些人,若是好好教孩子,哪会养成他们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朱允熥冷脸,训斥群臣。 教育子女一事上,武人却是比文官们差了不少。这些老杀才,就知道灌输儿子们杀人放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心情好了,宠爱儿子,心情不好棍棒加身。 “他们有罪,你们也有罪!”朱允熥继续斥道,“还有脸来孤这里求情,孤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你们自己说,犯的是不是大罪?” 殿中群臣无言,只是默默挤着眼泪。朱允熥亲眼看见,那太原侯蒲扇般的大手,为了揉眼泪出来,就差把他自己的眼睛哭瞎了。 “按理说,都该杀了,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殿中又全部跪下。 “开国公常升!”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常升出列。 现在他心中,已经恨死这些学着他前来哭求的老军侯们。常远乃是主谋,若皇太孙真要处置这些人,常远更要加倍。 “你,带着其他老军侯,脱了上衣!” “啊?”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好端端,怎么让大伙脱去衣衫。 “遵旨!”常升应道,随后直接三两下,扯下身上的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 一时间,殿中满是撕扯衣服的声音,老杀才们三两下四撤掉衣服,露出满是纵横交错,深浅不一,骇人至极的伤疤。 尤其是那些老杀才们,胸膛上,满是刀斧长枪的痕迹,道道狰狞。有些如翻滚的蜈蚣一样,在胸膛蜿蜒盘绕。 “你们看看,你们父辈身上的伤疤!” 朱允熥忽然起身,对着一群闹事的勋贵子弟喊道,“好好看看,问问他们疼不疼!” “曹老三,你看你爹胸前这处碗大的疤!”朱允熥扯着曹家小三到他老子面前,指着伤疤喊道,“问问,哪来的?” “臣这是,被陈友谅的人,大枪戳的!”曹震开口,低声道,“那次血流了好几斤,差点就死了!” 曹小三则是被自己老子,身上的军功伤疤震住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看看,你们老子的伤疤为何都在胸前!”朱允熥环视这些勋贵子弟,“冲锋之士,才有伤疤在胸。你们的老子,上阵打仗,一辈子都没退过。这才是男人,而你们喝点马尿为了个婊子争风吃醋,算什么男子汉?” 众勋贵子弟看着父辈身上的伤疤,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而那些老军侯们,本来赤身对着儿子,还有些尴尬。此刻,却都挺起胸膛,展示身上的功勋。 “你们的父辈,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今日的富贵。”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你们这些不孝子,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要给他们招灾惹祸,真是不当人子!” “你们能什么?”朱允熥顶着一众勋贵子弟大声质问,“告诉孤,你们有什么能耐?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玩的花的,都是你们老子用命换来的。” “若没有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什么都不是!要饭都没地方要去!” 一众勋贵子弟,都羞愧的低头。 “若不是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现在早就脑袋搬家,身首异处!” “曹老三你还是个人?”朱允熥对惹祸的曹家嫡子说道,“你爹你大哥,在高丽带头冲锋,身上的甲被高丽人都射成刺猬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图啥?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不孝子,再争点家业!” “你们自己不争气就罢了,你们惹祸,你们老子也跟着倒霉,一辈子卖命挣来的爵位官职,都让你们给败了!” “爹!”曹老三看看自己的父亲,哭道,“儿子错了!” 曹震看看儿子,忽然扬起大手,啪地一个耳光,抽得他儿子陀螺一般,口鼻喷血。 “真想都把你们交有司论处!”朱允熥哼了一声,“可杀了你们,你们的老子就丢了魂!” 说着,看看一众老军侯们,开口道,“孤,再饶你们一次!” “谢殿下!”众人喜出望外,马上跪倒。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允熥大声道,“开国公常升!” “臣在!” “今日事常远是主谋,抽五十鞭子,削名除籍,发往云南黔国公沐春军中效力!” 常升一滞,打鞭子发往军中都是小事,削名除籍却是天打雷劈一般。 削名除籍,就是把常远从常家家谱中剔出去,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从此以后,常远就是孤魂野鬼一般。 “舍不得?”朱允熥皱眉道,“玉不琢不成器,削名除籍,发往军中效力。他若真是男子汉,自己挣了前程回来告诉孤。他配得上常家的姓氏了,他配得上开平王子孙的名头了,孤再让他重新入籍!” “遵旨!”常升一咬牙,“畜生,听到殿下说什么了吗?你要是我常家的种儿,就自己去军中挣前程。男儿功名,马上取!” “你们!”朱允熥看着众位老军侯,“教子无方没人罚俸一年,这些祸害每人抽三十鞭子,你们亲自动手抽。抽完之后,一样削名除籍,发往云南效力!” ~~ 第86章 训女 [] 景仁殿前空旷的广场上,满是鞭打皮肉的声音。 一条条皮鞭飞舞,碎布和血肉横飞。那些一辈子拎刀捅人的老杀才们,此刻拿着鞭子的手,居然有些抖。可是皇太孙在侧,他们根本不敢徇私,只能闭着眼狠狠的抽去。 奇怪的是,挨鞭子那些勋贵子弟们,往日里只要老爹的鞭子棍棒抄起来,就哭天抢地。可现在,却都紧咬牙关,哪怕手指扣进了地砖的缝隙中,都没有大声喊叫。 “儿呀!”景川侯啪地一鞭子,打的小儿子肩膀皮开肉绽,大声喊道,“好样的,有种,像你老子我!” 两边,那些观刑的,从军中精锐选出的羽林宿卫,看向那些他们素来瞧不起的二代们,眼中都带上些欣赏带上些敬佩。 “打在儿身,疼在父心!” 大殿门口,要往鞭刑场面的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但愿他们能明白,他们父兄的爵位,得来不易。到底能不能成人,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等会,你去传孤的旨意。诸功臣子弟,养伤十天后出京。任何人不得带家兵家奴,每人只准有一副甲,一匹马,一杆枪一口刀一副弓。发往云南军中,从小兵做起。有违孤令者,以欺军罪论处!” “奴婢遵旨!”王八耻躬身应完,夹着拂尘小跑着过去。 朱允熥转身,再不看眼前的场景,带着宫人朝老爷子的寝宫走去。 深秋的午后,阳光微暖。 落叶,在秋日的阳光中或是慢慢落下,或是在枝头萧索的晃动。风吹过长长的夹道,那些落叶沙沙作响。 朱允熥刚走到老爷子的寝宫外,就听里面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显得心情很是不错。 见皇太孙前来,门外的太监赶紧进去禀报。 “大孙来了!快进来!”老爷子在寝宫里大声道。 朱允熥大步进去,“皇爷爷,什么事这么高兴,孙儿在外边都听到您的笑声了!” 迈步进殿,一眼就看见老爷子正坐在圆桌上,笑呵呵的吃着水饺。他身边,宁国公主正笑着给老爷子剥蒜。 “见过皇太孙殿下!”宁国公主四十许,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容像极了马皇后的圆脸,蹲下福安说道,“刚才,父皇还念叨您呢!” 朱允熥侧开半身,没受全礼,笑道,“二姑,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我可不敢怠慢!”宁国公主笑道,“若是礼数不周全,父皇又要说,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在咱大孙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瞎说八道!”老爷子一个饺子落肚,吐着热气,笑道,“咱啥时候那么说过!”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正好,刚要叫人喊你。你二姑亲手包的水饺,羊肉大葱的刚出锅,快过来吃!” 朱允熥笑着坐下,自有太监送上餐具。 而宁国公主捂嘴一笑,“父皇,女儿又给您包,又给您煮,还给您剥蒜讲笑话。您都没说让您闺女吃一个,反过来,您却生怕您大孙子吃不着似的!” “就你爱挑理!”老爷子又是滚烫的饺子进嘴,额头冒汗,笑着说道,“你还缺一口饺子?四十来的人了,还跟咱大孙犯酸!小心眼!” 宁国公主是马皇后所出的嫡次女,从小深得老爷子的喜爱,诸皇女之中,也就是她,敢在老爷子面前说这些。 朱允熥知道,她这话其实是在逗老爷子开心。 “我今日借皇爷爷的光,也尝尝二姑的手艺!”朱允熥拿起筷子,笑道,“二姑,我这才想起来,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登过你家的门!”说着,美美的夹了一个饺子。 “巴不得殿下您去呢!”宁国公主笑道,“当年您还小的时候,老太太经常抱着您各家转。现在您大了,又君臣有别,我们想请,也不大敢!” 她口中的老太太,就是朱允熥的祖母,故马皇后。当年马皇后在的时候,是没少抱着年幼的孙子,去闺女家串门。 “有啥敢不敢的?自家人要常来往!”老爷子塞嘴里两瓣蒜,跟饺子一块嚼着, 吃得香甜。 见老爷子额头都是汗水,朱允熥劝道,“皇爷爷,您别吃太烫的东西,不好!” “没那么多说道!”老爷子大口吃着,“饺子就要吃膛的,以前咱守着锅吃,越烫越香!”说着,看看自己的碗,对边上太监说道,“醋呢?给咱再拿点来!” 朱允熥从太监手里接过醋瓶,给老爷子倒上,“这是今年过年时,二叔送来的贺礼吧!您还没吃完呢?” “就这一瓶了,估摸着吃完了,你二叔那头又要送新的来了!”说着,老爷子看看窗外,微微偏沉的日头,“这一年,真快啊!” 人老了,总是时不时的露出些怅然!尤其是,儿子们都不在身边。 见老爷子这 样,宁国公主又赶紧笑道,“父皇,您可真是好福气!您看看,闺女包的饺子,儿子送来的老醋,还有大孙子作陪!” “呵呵,就你会说话!”老爷子笑笑,“大孙,事办完啦?”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意思,笑道,“处理完了,闹事的功臣子弟中,常家老二常远领五十鞭,其他人三十鞭,他们父兄动手抽。给他们些养伤的日子,随后去云南沐春处效力,不得带家奴家兵,让他们从小兵做起!” “嗯,办得好!是得让这帮混小子长点记性!”老爷子说道。 可是,一边的宁国公主却紧紧皱眉,惊呼出声,“三十鞭?那还不抽烂了?还要发往云南当兵?”说着,有些委屈的对朱允熥道,“殿下,我厚脸讨个人情行不行?” “你要给他们求情?”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问道。 “也不是求情!”宁国公主继续说道,“旁人我也管不过来,可是太原郡侯家的小子,能不能别让他去了!那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脸皮细得跟姑娘似的。云南那么远,听说又是闹毒虫,又是瘴气的,对付的还都是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 “他从小锦衣玉食的,哪受过那种苦?这千里迢迢的,万一有个什么差错” 啪! 朱允熥还没说话,老爷子怒气冲冲,直接把碗筷拍到桌子上,粉碎一片。 “闭嘴!”老爷子对着宁国公主怒斥道,“这事也是你一个女人能说的?军国大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敢情你今日进宫,不是给咱送饺子尽孝心,是要帮那小混账说情?” “父皇恕罪!”宁国公主赶紧跪下请罪,哭道,“女儿,女儿不是求情,实在是那孩子不算旁人!”说着,大哭道,“您也知道,太原郡侯家的小儿子,是驸马的外甥。那孩子自幼丧母,是在女儿的家中养大的,在女儿心中,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好好的男娃子,都是让你们这些女子给惯的!”老爷子怒气不减,“武人功勋的子弟,生于豪宅,养于妇人之手,除了不学好仗着家里闹事之外,一点血性都没有!” “还什么细皮嫩肉?咱听了都臊得慌,男人面皮跟娘们似的,还叫男人?” “不杀他们,已经是看在他们是功臣之后的份上了,怎么去云南当兵,就成了吃苦?” “当年,他老子跟着咱后头,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没受过苦!真是他娘的一代不如一代。大明朝,要都是这样的武人子弟,以后还打什么仗?” 老爷子盛怒,朱允熥劝道,“皇爷爷,您先消消气!” “男娃子,爱惹祸不怕,骄横些不服管教也不怕。但要经得起摔打,哪个顶用的男人不是摔打出来的?咱大孙一片苦心,给这些小混账一条出路。你倒好,跑咱跟前来苦诉来了!”老爷子怒道,“别说,不过是你爷们的外甥。就算是你的儿子,咱也不留情面!” “皇爷爷,二姑是女人,心软。她哪能明白,您说的那些!”朱允熥继续劝着老爷子,“她性子随祖母,最是滥好人不过,见不得晚辈受苦!” 听朱允熥提起已故的皇后,再看看跪着哭到泣不成声的女儿,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一些,“起来吧!这次饶了你,往后这种事,你别到咱跟前来说,也别在咱大孙面前说!” 第87章 武学 [] 宁国公主,让老爷子一顿臭骂,哭着走了。 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可爷俩都没再吃的心情,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大眼瞪小眼。 “皇爷爷!”朱允熥苦笑一下,吩咐人把拍碎的东西收走,换上新的,笑道,“您这何必呢?有话好好说,发这么大火,你看把二姑吓得!” 老爷子坐着,阴沉着脸,“净这些胡搅蛮缠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学会求情了!国法是儿戏吗?” “家国天下,哪能分的那么清楚!”朱允熥笑道。 “那也要能分清好歹!”老爷子闷声道,“若不是看在驸马面上,若不是看在那些混蛋小子的老子面上,这事能这么轻飘飘的过去?咱给足了他们脸面,他们却不理解咱的苦心!” 宁国公主求情这事,朱允熥心里也挺腻歪。皇家又能怎样,也和普通百姓一般,有家长里短,有人情往来,有无法推脱,有不知深浅。 军国大事,能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可真若是面对自己亲人的胡搅蛮缠,比处理军国大事还难以决断。 要说决断也容易,主要是烦! “皇爷爷,今日这些功勋子弟惹祸,让孙儿想起一件事!”朱允熥坐下说道。 老爷子又夹了已经凉的饺子,边吃边道,“说,咱听着呢!” “京师里,功勋之家的子弟,嫡子庶子侄子外甥之类的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朱允熥缓缓开口,“这些人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男人嘛,一闲着,一凑堆,就要干坏事!” “孙儿问了问旁人,这些混账小子要么就是赛马,要么就是打群架,要么就横行街市。大错没有,小错不断。所以孙儿想,干脆把他们归拢到一快,好好看管看管!” 老爷子咽下去饺子,“怎么管?他们爹都不管,咱们管什么?” “孙儿想,不若建一个学堂,让他们都读书去!”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一怔,随后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笑出声来。 “他们家中有私学,朝廷有官学,还有国子监。这些现成的,求着他们的去他们都不稀罕,你给建什么?指他们考秀才?” “孙儿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德行,然他们念四书五经是糟蹋祖宗的学问,孙儿想建的,是武学!”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表情,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武人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武事,又各个从小练武,学习骑射,还多少都通些文墨,都是做武将的好苗子!” “与其这么让他们浪荡着,不如在五军都督府建立武学,您选一铁面老帅坐镇,把大明开国至今,还有历朝历代的战役汇编成册,教这些混账小子如何带兵,如何排兵布阵,行军打仗!” “也不是大帮哄,是在众功勋子弟中择其贤。学堂设置春夏秋冬四考,把考的成绩张贴成榜。考得好了朝廷有赏赐,您老有夸奖。考得不好的,他们家里脸上无光。” “咱大明军中,多的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他们来当讲师,谁不听话就鞭子直接抽!少年人都爱脸面,即便是不能成才,也比在京师闲晃强!” “如此以来,京师少了些横行霸道的恶少,国家多了几分名将种子,一举多得!” 老爷子沉思半晌,“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当年打仗的时候,也用过。咱那些义子们,外甥们都是这么学的,也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正是皇爷爷珠玉在前,所以孙儿才能有此不入流的浅见!”朱允熥笑道,“五军都督府中,空房子多的是,随便整顿个跨院,就够做学堂的了。各家都是功勋子弟,也不用朝廷贴补。” “你的意思,学成之后让他们去军中带兵?”老爷子问到根子上,“可是国家官爵乃是重器,不能轻授!军中那么多骁勇之士得不到升迁,这边随便读几天武学就去当官,谁服?” 朱允熥开口道,“方才孙儿说了,每年四考,取优者。若四考都不优的,那就是不知上进无可救药,也没必要放在军中。优等生也不是直接做官,放到军中再历练一二年,磨练好性子,再做升迁!” 大明中后期,之所以战事艰难,不但是武人断了传承。更重要的是,武人没有向上的途径,完全被文官压制。 “读书人有各地的官学,有科举取士!”朱允熥继续笑道,“武人也该有武学,所谓忘战则危,一文一武就是大明的两只脚,只有两只脚都稳当,咱们大明才能妥当!” “朝廷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武学培养将领,也是国之栋梁。届时,天下文武都是天子门生,岂不善哉!” 先从功勋子弟收起,随后再收取军中有功的基层将领,培养将校保证大明的军队战斗力经久不衰,保证军队不腐化不松垮。 也不用担心武人们变成如文官一样的集团,武人更重出身,比文官还喜互相瞧不起看不上。 更不用担心武人做大祸乱江山,中下层都是皇帝的天子门生,主帅更难做到在军中只手遮天。而且,还能防止兵为将有,更方便中枢加强管理,调动使用。 再者说,武人重功勋。一旦大明有了大量杰出的将领,他们对军功的渴望,会使得他们主动帮助大明,吞噬所有已知的土地。 这不是朱允熥临时起意,而是在心中谋划许久。中华历代强盛王朝,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泰民安之后,便会渐渐的走向衰落。 与其让各种国内矛盾拖垮王朝,不如有百战精兵,以军事的方式转移矛盾。打出去,大明随时准备打出去,方能不断的扩展生活空间。使天下,再不陷入那种崩塌的轮回。 好比大航海时代的西方世界,西方各国军中贵族子弟层出不穷,从军成风建功立业。西方也是嫡长子继承制,而且远比中华要彻底。中华嫡长子继承家业,对其他兄弟,多少会给一些,或者老一辈活着的时候就主持财产分配,分家过活。 而西方则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想要享受高高在上的特权,唯有在军中往死里出力,给自己挣前程。给帝国打下一块块土地,才能获得帝国的承认。 “法子倒是不错!”老爷子看看朱允熥,正色问道,“若真是那些混账小子中有几个能出息人的,将来放在军中何处?让他们在哪带兵?” 朱允熥一笑,“他们父兄都在京城,而且家中都是豪门勋贵,自然不宜在京中。孙儿以为,这些人,学成之后,可放在大明九边。边关烽火,最是磨练!” 无法继承爵位的勋贵子弟入武学,对他们而言是一条出路,尤其是那些在家中什么都得不到的庶子。 但是,这些勋贵子弟的家族势力,也不可不防。等再过些年,老一派的勋贵渐势微,军中新生代的成长起来,再加上武学出身的军官,让大明的军队换代,走上良性循环。 所以,远远派到边关,才是用人之道。 “你小子,鬼主意真多!”老爷子微微一笑,“天下武人,皆是天子门生,呵!从此以后,只怕秀才要吃味儿喽!” “这也就是您这位圣天子在位,文官们不敢聒噪。不然换了任何一个皇帝,要给天下武人晋身之路,只怕都要被文官骂死!”朱允熥笑道。 “呵呵,圣天子?不敢?”老爷子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咱这圣天子在位,他们依然敢逛窑子,贪赃枉法!” 逛窑子朱允熥知道? 贪赃,又是谁? “你提拔的那个赵勉,私下里可贪了不少的钱!”老爷子一脸狰狞,咬牙道。 第88章 文武之争 [] 赵勉之贪赃与别人不同,非是擅取民脂民膏,亦不是截留中饱私囊,而是收了关说银。 所谓关说银,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公关费用。 自朱允熥提出驿站改邮以来,大明境内各地驿站皆变成仓储护送的中转站,其中运输是最大的问题。所谓要想富先修路,无论是旱路还是水路,都要疏通修建,以保路路畅通。 但大明中枢高度集权,财税皆操于中央。各地修路修河的款项,都是户部工部严格核实之后,再一一下发。 这些款项不过是将将够用而已,发到地方远算不上宽裕,还要地方补贴。而地方上,大明除却江南一带,北方各地的财政都有些吃紧。 所以有人动了歪心思,河南河道官员托与赵勉交好的同年,请托他在核查的时候松松手,歪歪笔头。或者是御前,多替那边叫叫屈,说些好话。暗中先后两次,奉上银元一千五百块。 其实这是朝中千百年来的恶习,大家心照不宣。也不是贪墨民脂民膏,毁坏国家根基的大事,许多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们赶上的,是一个眼里从不揉沙子的天子。是一个,最恨这些蝇营狗苟的皇帝。 况且,你河道官员的关说银子,从哪里来的?不可能是这些人,自掏腰包吧! 此事古已有之,但此风断不能重开。 老爷子震怒,朱允熥失望。 赵勉是他一手提拔,尽管这人的办事能力并不甚强,但胜在听话。 谁知他刚刚坐上六部堂官的位置,就私下里翘尾巴,顶风作案。从下狱开始,赵勉连写了三封请罪折子,用以自辩。可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朱允熥,看都没看。 若他写的认罪折,还就罢了。但自辩折,是错上加错。大概,他想着下的督察院刑部大狱,而不是锦衣卫的诏狱,还在心存侥幸。 老爷子之所以没有马上法办他,正是因为他是朱允熥亲点的侍郎,老爷子是在给他孙子颜面。不然,京中早就锦骑四出,小案变成大案。 三日后,东宫景仁殿小朝会。六部尚书侍郎,都察御史,翰林学士悉数参加。 和大朝会不同,小朝会是老爷子为了锻炼朱允熥的理政能力,让他单独召集臣子议政。军国大事,臣子奏于皇太孙,皇太孙之批阅,等同皇帝。 古往今来,皇帝才是天下的主宰。这等的权力下放,从未有之。 群臣私下感叹,先前太子在时,乃是历朝历代最为得宠之太子。而今皇太孙在位,宠爱更超故太子。 景仁殿中,群臣按照品级端坐。今日小朝会,所说的不过是各地上缴的赋税,天下刑名等事。 不过,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往日皇太孙对诸臣工,温言有加态度和煦。可是今天,却始终眼帘低垂,神色冷淡。再加上近日,户部侍郎赵勉的事,群臣也不免心中揣揣。 “还有事吗?”宝座上朱允熥一言不发,听了六部奏陈之后 ,淡淡的开口说道,“若无事就退朝吧,如今又快入冬,入冬快过年。尔等仍需尽心任事,万不可大意。” “刑部所奏,问斩之名单。稍慢实行,再甄别一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必然要正国法。但是有些可酌情甄免的,与其他罪囚一道发往高丽屯田!” “礼部奏给各藩国回礼的事,在孤看来大可不必太过丰厚。他们孝敬大明,是孝心。大明于各藩国犹如父母,儿子孝顺父母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父母不给儿女厚赐,儿女就可以不孝顺了吗?何必还要厚厚的赏赐他们,以示天朝威仪?” “威仪是打出来的,不是赏出来的,前朝大宋危如卵石之际,可见这些藩国进贡来朝?” “除却给予吐蕃的修庙银,赏赐大喇嘛土王的丝绸棉布等,其余藩国,一律减免回赐。” “今年北方无战事,倭寇也没闹什么风浪,大家踏踏实实的过一个太平年。千万别松懈,再闹出些事来。不然,你们也好,孤也罢,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朱允熥疲惫的揉揉太阳穴。 别的事还好,给藩国回礼的事,提起来他就生气。别人不过是送了点芝麻,朝臣们却说什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要重重百倍回礼,恨不得给人送回去一车西瓜。 臣子之中,礼部尚书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识趣的咽下去。 东宫这位和老皇爷一个秉性,拿人家的天经地义,给人家的不过是仨瓜俩枣。 “退朝吧!”朱允熥挥手。 殿中臣子们纷纷起身,但就在他们还没叩首请辞之时。翰林侍讲学士,方孝孺等人却一掀袍服,肃然跪倒。 “臣,有事奏!” 朱允熥正要拿奏折的手一顿,放眼望去,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等人跪了一片。 “说!” 方孝孺直对朱允熥的目光,“殿下,臣请奏,缓开武学!” 就知道这些书生,会有这么一出! 越是中直的人,有时候越是迂腐顽固,甚至不讲道理。 “为何?”朱允熥耐着性子问道。 方孝孺叩首,“殿下,国家不能操于武人之手,否则大明必以好战为能事,国虽大,好战必亡!” 朱允熥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无名业火,丝毫不顾及方孝孺等人的脸面,大声质问道,“哦!你这么说,孤开了武学,选拔些武人,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大明就要亡国喽?” “殿下说的气话,您知道臣不是那个意思!”方孝孺毫不惧怕,梗着脖子说道,“殿下正位东宫以来,沉溺于军事。且不说,殿下提议大明于边关又设了多少军卫。殿下先建靖海军,巡视沿海军务。后又力排众议,诛灭高丽!” “回京后,又问及云南边疆军务!殿下,治国之道,非刀兵之道。赫赫武功,不足以使国家强盛。相反,历代皇帝军功之下,百姓负担,何其重也!” “汉武虽雄,可文景之治积攒之国力,一扫而空,为西汉埋下亡国祸端。唐太宗虽伟,但关中赋税累年连加,百姓苦不堪言!” “臣曾问殿下,万乘之国何以治。殿下言,德也!” “赫赫武功,不过是帝王之荣,而于缴税纳粮之百姓,非德也!” “再者,殿下开武学,势必天下武夫汹涌。治大国,不以圣人学说,反倚重武人,将来武人势大,国朝危矣!” “若殿下只从勋贵子弟,军中选拔,臣无话可说。但臣看殿下武学的章程,还要从天下士子读书人中挑选。” “国家取士,科举乃是征途。寒窗苦读十年之学子,非天资卓绝之辈,不能金榜题名。” “可武学一道,无需圣贤书,只需学得如何打仗,就能跻身仕途” “够了!” 手中的奏折被朱允熥直接扔在桌上,语气生冷的打断方孝孺。 方孝孺前面所说还是老成持重之言,很有道理。国家打仗,武功归于王侯将相。而百姓,则要出钱出粮甚至出力。在这时代的生产力面前,皇帝的赫赫武功,对百姓而言是一种沉重负担。 数十万大军每日的花费,可都是民脂民膏。 即便是他朱允熥,灭高丽之战。也征用了大批民夫,这些人可不是自愿背井离乡,帮着大军运输粮草军械等物。 所以,高丽战后。凡是参与此战的民夫,尽免了今年的粮税,免了明年的徭役。 但,听到最后,朱允熥却是肝火升腾。 归根到底,这些文官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抑制武人! 第89章 国家昌盛,在于尚武 []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目光在这些反对开武学的文臣们身上扫过。 “尔等都是孤的老师,往日在大学堂学习时,从你们身上学会了许多做人,立身,立命的道理!” “等孤做了皇太孙,又是你们不辞辛劳教孤如何治国,治理天下。劝诫孤善待臣民,盼望着孤将来做个好皇帝!” 朱允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尔等饱学之士,虽然刻板一些,却是性格刚毅,品德无双的国之栋梁。” “你们才学,风度,为人,品行都是万中无一。皇爷爷曾亲自告诉孤,你们都是有德之臣,清正之人,堪称士大夫的表率!” 这是极难得的夸奖,殿中群臣再也站不住,全跪下称道,“臣等不敢当太孙夸奖!” 朱允熥一笑,看着方孝孺,“甚至,如方学士这样的臣子,是可以托付江山社稷的人。若大明有难,绝对会身死社稷,以身殉国,是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的明臣!” “臣!” 忽闻这种赞扬,方孝孺激动不已,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皇太孙知其心,信其人。悲的是,皇太孙现在,多亲近武人而疏远他们。当初那个青涩的吴王,已成长为合格的储君。 只是这个储君,和他们心中所想的相去甚远,天差地别! “臣,读圣贤书,为明臣。所求者,上不愧天,中不愧君王,下不负百姓。”方孝孺泣道。 “你的心,你们的心,孤都知道!” 朱允熥缓缓开口,“想必你们心中也有些难过,孤这一年来,多少有些不大和你们亲近了。更没有往日,在学堂中,勤奋好学听从师长的模样,是不是?” “臣等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既然今日有了话头,孤就和你们交交心!” 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的朱允熥,要想尽一切办法,博得老爷子的欢心,博取这些臣子们的爱戴。现在的朱允熥,已是大明储君,头顶峥嵘,雄视天下。 这些人的风骨品德他是佩服的,可在治国的道路上,他却不能完全听取这些人。 “孤还记得在学堂读书时,诸位学士如何辛勤教导。天不亮孤就起床,若是赖床,刘学士就会在学堂门口喊,殿下将来要做隋炀帝吗?” 话音落下,殿中的臣子都笑了起来。 “你们对孤,期望甚深。孤起的早,其实你们起的更早。你们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别人酣睡之时,你们已进宫准备教导孤课业。披星戴月,无论寒风酷暑,刮风下雨,丝毫不敢懈怠!” “殿下!”殿中,东宫左春坊学士们,已经泪流满面。 这些人,都是好老师。他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朱允熥教好!就是让大明帝国,有一位贤德仁厚,心怀万民的君主。 “你们的好,都在孤心里,将来孤有了孩子,也还是要你们来教。” 说着,朱允熥慢慢收敛脸上的笑容,开口说道,“可是,你们可知道,孤终究不会成为你们所希望的皇帝。” “你们希望的,是孤将来成为文景二帝那样仁厚敦和,垂手而治天下的君王。” “你们希望的,是孤对下宽容,对外仁慈,做个谦谦君子一般的帝王。” “但孤,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大明北有强敌,南有海患,西有吐蕃,这些敌人,讲理是没用的。孤不能窝在宫中,闭上眼睛自说自话以德治天下。” “孤要的大明,也不是温文尔雅的大明。大明不能是君子,而是要做一只老虎!” “虎为百兽王,大明为天下之主。” 说到此处,朱允熥在环视群臣。 “大明要,富国强民,也要强军善战,尚武热血!” “你们反对孤开武学,只是看到了一些弊端,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面?孤在说得重些,你们反对开武学,其实不过是反对武人有晋身之阶,反对除了科举之外的取材之道!” “你们心中的大明,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对不对?” “臣等不敢!”群臣请罪,叩拜。 “你们没罪,你们这么想也是正常!”朱允熥继续说道,“但,你们错了!” 群臣愕然抬头,只见宝座上的朱允熥,不知何时已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大明,不能丢到尚武之风,更不能丢了好战的男儿本性!” “孤这些日子读宋史,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金兵第一次兵临开封城下之时,大宋一边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一边媾和于金。” “金兵强悍,宋人不能敌所以修国表,递和书让金国罢兵!” “金人得了珍宝,满载而归。一队传令的骑兵,约十七骑,行至河北境内,遇到了大宋的勤王兵马,有两千之数!” “两边对阵,金兵说两国已经言和,我等奉太子郎之命,回上都送信,尔等不要阻拦!” “但宋军的将领见金兵人少,想要一份功劳,却下令交战!” 这时,朱允熥又是一笑,“你们可知战果?金兵十七骑,冲入宋军阵地,驰骋冲杀,竟然无一合之将。金兵只十七人,接过追着两千人漫山遍野的跑!” “是大宋之兵果真无能,还是汉儿怯懦,不敢战?” 朱允熥忽然声音铿锵有力,“若汉儿怯懦,焉有岳武穆,焉有忠武王?” (忠武王,韩世忠,明清两代都配享太庙。尤其清朝皇帝,对这位格外崇拜!) “宋之弱,弱就弱在以文治武,以文抑武!” “孤读宋史,宋初可谓铁血强宋!” “燕云十六州中国屏障尽在胡人之手,北有契丹,西有西夏,更有吐蕃虎视眈眈!” “汉唐之敌,无非是匈奴突厥,这二者都只是部族,不为一统之国,形同散沙,部族之间行野兽之事,谁拳头大就听谁的!更莫论税收耕地,征伐民夫,取才成士,建立法度。” “可宋之敌呢?宋人资治通鉴续篇中写道,契丹得燕畿以北,拓跋得宁夏以西,其地豪杰,无论汉胡皆为其用。仿中国官署,用中国文字,行中国集权,以汉法治胡国,军威之盛远超汉唐胡族。” “契丹,西夏等敌国,和大宋一样,都是高度集权之国,可调动民力军力何止万倍?” “而且北地产马,契丹鼎盛期是军马六十万,大宋开国太祖鼎盛时,不过军马一万之数。且军马之姿,不能和辽人相比!” 群臣有些错愕,不知朱允熥为何把话题扯到了宋朝。 “宋开国之初,为保中原太平,与辽国西夏大战数年,皆是以步抗骑,虽然有败绩,然中国之土未失半分。” “胡人骑兵以一当十,汉家男儿既失长城,以身为墙,以血为河,寸步不让。北拒辽国,西征西夏,此等强兵岂是弱宋,堪称铁血也不为过。” “可后来呢?后来金人攻破开封,两千宋人留不住十七名金军骑兵,何止堕落至此!” “宋之亡,正是因为天下歌舞升平,文人士大夫卖弄文章压制武人。天下男儿,都以文章为先,而丢了汉家尚武善战之风也!” “军人面颊刺字,圈养如猪,待若囚徒!” “上至皇帝,下至臣僚,视武人为洪水猛兽,日夜防备!”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尚武之风,谁还愿作为武人,为国死战!” “等金人起于白山黑水,蒙古起于塞外草原,当初的百战大宋,竟然无可战之兵,无善战之将,谁之过也?” “徽钦二帝被掠,完全是皇帝与百官,重文轻武得来的咎由自取!”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口。 “大明,不能走大宋的老路!” “汉家男儿百年屈辱换来的尚武之风,断不能丢!” “孤开武学,为的就是为国养能战之将,为的就是给武人以体面,以军功振奋天下男儿豪情!” “开武学,养将官,除军中弊端,使得大明之兵,不腐败沉沦,不沦为囚徒,不为官吏驱使。” “开武学,使武人明智,使天下士卒感念天恩,明白孤以国士待他们!” “你们以为武学中,只教怎么打仗吗?” “孤的武学,分骑步炮海四科,又有后勤,算术,军垦,牧马等之分科。所出贤才,尽发之军伍,效力于边塞。” “武学,是为了让大明军中,代代都有贤才!上马可战,下马可治民!明事理,不以杀戮为能事。明孝悌忠直,以国家百姓为先!” “至于你们说的武人势大,占据朝堂,大可不必担心!军中将校皆天子门生,谁能反?即便边关大将有反意,可是麾下那些武学出身的将校,他能调动吗?听他指挥吗?” “你们还担心,武学取士,会抢了科举的风头!” “孤问你们,三十老童生,五十老秀才你们没听过吗?” “既然有读书人科举无望,又或是家中无钱支持读书,另辟蹊径投笔从戎又有何不可!” “军中越多识文断字的人越好!倘若天下将官都人人读书明智,知道礼法纲常,大明国本更固!” “这武学,孤开定了!” “武人,也是国士。道德文章之下岂有盛世?国富民强,百战之兵,民间尚武,方能万年昌盛!” 第90章 处置 [] “这武学,孤开定了!” 大殿中,满是朱允熥铿锵的声音回荡。 而殿中群臣,则是被朱允熥一番话,震得还没缓过神来。 皇太孙所言种种,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太过震慑人心。又另辟蹊径,但细细思索之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武学的生员,不只是勋贵子弟,还要从军中选拔有功的军官,还要从天下,各府,道,县官学中,选拔那些有志功名马上取的读书人。” 朱允熥站在宝座边,一只手握着宝座上那张牙舞爪的龙头,继续大声道,“尔等反对武学,不过是反对除了科举之外的任何取士之道。” “国家选材,当不拘一格。百花齐放,方为人间至美,岂可因噎废食?” 殿下群臣,彻底无声,都在暗中思量皇太孙这话什么意思。 朱允熥心里知道,武学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非议。但他心中,从来都没想过,将来做一个所谓的贤德仁厚,善于听从臣子意见的皇帝。 为了这天下,为了汉家尚武精神,他朱允熥就算是做个如同老爷子那般,被读书人唾骂数百年的暴君,又有何妨? 男儿,可读圣贤学说,安身立命。但男儿,更应该策马扬鞭,驰骋千里。 一代代的读书人,妄想着把华夏变成一个充满道德文章的国家,文以载道。诺大的帝国变成了一个个满是读书声的书斋,天下男儿都走入书斋,如木偶一般读着千百年的学说,幻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为了这些,一代代的男儿丢失了骨子里的热血。 可待敌人的铁蹄,践踏中原之时,偌大的天下,哪里又有能安心读书的书桌? “武学之事!”朱允熥说的斩钉截铁,“乃军国大事,孤自会召集五军都督府,各勋贵武臣商议。文官,不得擅自妄议。”说完,一挥袖子,转身隐入后殿。 “殿” 方孝孺还要再言,袖子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只见中枢舍人刘三吾,正无声的对他摇头,目光中满是告诫。 东宫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刘三吾和方孝孺走在最后,两人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而且刘三吾,因为女婿下了大狱,更是有些心不在焉。 “刘学士!”方孝孺先开口道,“为何不让学生说话!皇太孙错了,我等臣子,自当死谏!难道,就这么看着皇太孙,行差踏错吗?” “希直(方孝孺字)。”刘三吾微叹道,“皇太孙已然大了,不是当年学堂中的少年了!身为臣子,劝诫君主是本分。但身为臣子,更要辅佐,成全帝王之名!” 方孝孺默然无语。 是的,皇太孙大了。已经大到完全有他自己的主见,大到有人君之资,大到不容臣子们触犯他的决断了。 皇太孙已不是当初那只雏鸟,他羽翼丰满,正待展翅高飞。 “我等读书人,早先教殿下时,都以为殿下会是儒臣心中,最尽善尽美的君王。”刘三吾忽然一笑,摇头道,“可是现在看来,咱们都错了。虎雏渐长,声啸山林,百兽臣服。” “皇太孙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的脾气和老皇爷一模一样。但心中的志向,却远超皇爷。” 方孝孺沉默半晌,缓缓说道,“皇太孙,将来是要做唐太宗吗?” “呵!”刘三吾微微莞尔,“太宗皇帝,只怕还没放在皇太孙的眼里。咱们这位皇储,与历朝历代之君皆不相同。” 随后,二人又是无语。 两人默默前行,堪堪走出左安门,却见东宫总管太监,王八耻已经等在那里。 “奴婢见过两位大人!”此时宫中太监完全没有地位,即便是皇太孙的身边人,也要对这些大臣们,以礼相待。 “有何事?”刘三吾蹙眉问道。 “殿下口谕,要见刘学士!”王八耻笑笑。 “好!” 刘三吾点头,皇太孙为何要在朝会之后单独见他,他大概已猜到了几分。 而且,皇太孙没有当着群臣的面叫他留下,而是让人在这里等他,更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 “有劳公公,前头带路!” ~~ 东宫后面,有一处小花园,花园最中央是一处波光粼粼的湖泊。 刘三吾随王八耻进入花园,只见连廊之中,皇太孙朱允熥正缓缓拉开一张弓箭,瞄准十步之外的靶子。 他身边,亲卫统领傅让,正小心翼翼的指点着。 “殿下,靶子不甚远,不必拉满弓,也不必紧绷绷的端着。开弓之时用的也不是胳膊的力气,而是后背的力气。” 但朱允熥好似没有听进去,弓弦拉满,吱吱作响。 嗖地一声,箭如流星而出,却直接擦着箭靶子隐入草丛。 朱允熥面上一窘,“这弓箭,孤怎么都射不准!”说着,扔掉手里的弓箭,又说道,“明日去铸炮处,给孤踅摸两杆火铳来。” 当日高丽一战,火器兵大放异彩。朱允熥早就下令给隶属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工匠们,摸索铸造威力更大,更方便携带,射程更远的火铳。 “殿下,火铳声若惊雷,而且带着明火,宫中” 傅让有些犹豫,宫中大内是不应该有那些利器存在的,万一出事了,谁都担待不起。 “怕什么,高丽战场孤都去得,怎么玩几杆火铳就坏了规矩?”朱允熥笑道,“孤有意让天下男儿尚武,就要从自身做起。” “臣遵旨!”傅让说道。 这时,朱允熥回身,见到已经前来的刘三吾,摆摆手,边上的侍卫宫人顿时退下。 “给刘学士看座!”朱允熥坐下后说道,“上热茶!” “老臣,谢殿下!” “知道孤为什么叫你回来?”朱允熥小心的吹着碗里的茶叶说道。 “臣想,大概是赵勉坐赃一事!”刘三吾欠身道,“臣谢过殿下回护老臣之恩,臣惭愧!” 朱允熥一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你毕竟是国朝老臣,毕竟是孤的老师,若当着群臣面让你留下,定然有不利你的流言蜚语。而且,有些话,你我君臣,关起门来说更好!” 刘三吾肃然道,“殿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赵勉的事,你以为如何?”朱允熥放下茶碗,问道。 刘三吾苍老的面上纠结片刻,“那混账,该以国法论处!”说着,正色跪下,“臣清国法法办赵勉,臣为赵勉岳父,亦有连带之责。臣老迈不堪重用,请辞归乡!” 朱允熥看着他,没有说话,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心里,真这么想?” “老臣句句实言!”刘三吾叩首道。 “糊涂!”朱允熥哼了声,吩咐道,“王八耻,把刘学士扶起来!” 随后,朱允熥又开口,“你是当朝大学士,是中书舍人,是孤的东宫詹事。你家里出了事,不想着怎么解决,就想着一走了之?” “殿下,这几天来臣彻夜难眠,赵勉所犯之罪,天理难容。陛下和殿下,不追究臣管教无方,臣已经感激涕零,如何还敢身居高位!” “若真是按国法,赵勉当剥皮充草,家中男丁尽诛,女子冲入教坊司为官妓!” 话音落下,刘三吾脑袋里嗡的一下,差点摔倒。他已是七十高龄的人,若真看到女儿外孙等人如此,只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但,皇爷爷和孤,毕竟还是看在你的面上,微微留有余地!”朱允熥继续说道,“赵勉是孤亲点的侍郎,你是孤的老师,孤多少要保全你几分。赵勉下狱,可下的不是锦衣卫的诏狱,更没有捉拿妻女。孤这份心意,你能明白吗?” “老臣!”刘三吾动容道,“不知如何报答殿下大恩!” 皇太孙如此说,就代表赵勉的妻女还有希望。 “皇爷爷已让锦衣卫去河南河道上抓人了,圣谕不必逮捕回京,查明之后就地正法。这也是皇爷爷对你的宽容,想让此事尽快过去!” “赵勉嘛!”朱允熥叹口气,“绞刑,抄没家产,儿子发往云南与边军为佃户。至于他的妻女,看在你面上,你接回家去抚养吧!” “殿下!”刘三吾再次跪下,哽咽道,“臣,无地自容!” 人非圣贤,谁愿意看到自己的晚辈惨死呢? 老皇爷对贪官的手段,堪称历代最狠,而且从来不讲人情。 没想到,终究还是看在他数十年老臣的份上,抬了抬手。当然,刘三吾知道,归根到底,老皇爷看的不是他的颜面,而是皇太孙的颜面。 “你也不必如此!”朱允熥虚扶一下,“有件事,孤一直藏在心中,没有问你!” “臣,洗耳恭听!” “当初,皇爷爷召你议立储君,你为何说要立朱允炆呢?” 第91章 生了 [] 顿时,刘三吾的后背,被冷汗湿透。 此刻,朱允熥缓缓转身,看着花园中的湖泊,面无表情。 “老臣”刘三吾稳定心神,沉吟着开口说道,“当日,陛下以皇储之事,问询老臣。”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太子故去当另立贤能,老臣开始并未建议立淮王,而是说立皇孙!” “嗯!”朱允熥点点头,依旧看着水面,“你继续说!” “陛下问询,老臣自当直言,皇储之位该立故太子之子!”刘三吾继续慢慢说道,“一来是太子乃是皇明嫡长子,占有法统。二来是,诸皇子中,无人可为人君。” “秦王性情乖张暴戾,缺少仁和。再者他正妃,乃出身蒙古贵胄,不可为大明之母!” “晋王性不刚强,凡事缺少谋断,而且上有兄长,更不能为储!” “燕王呢?”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 刘三吾看看他的背影,“这话当日陛下也问过,臣说燕王非嫡,非长,更是立储无名。若陛下要立,他百年之后,诸王必然刀兵相向!” 朱允熥默默听着,随手拿起桌上点心盘中一块点心,打水漂一样甩进湖泊之中,带起阵阵涟漪。 “所以,你跟皇爷爷说,立淮王?” “当时陛下相问,老臣只是建议!” 刘三吾心中忐忑,不知朱允熥为何会故事重提。 “立皇孙,淮王年长,圣母在太子妃故去之后扶为正妃,虽非真嫡,但子凭母贵,也算是嫡” “要说嫡,孤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吧!”朱允熥笑道。 刘三吾顿时无语,半晌之后一咬牙,“只是殿下那时,颇为顽劣,无明主之相。臣等在大学堂奉旨教书,皇子皇孙中,殿下的课业最让人头疼” “放心,孤不是怪你,更不是翻后账!”朱允熥转身,露出一张笑脸,“孤小时候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是老臣等有眼无珠,太子故去之后,殿下发奋图强后来居上” “孤若不图强,只怕连王爵都没有!”朱允熥忽然冷笑。 顿时,刘三吾后面的话赶紧咽回去,心中更加揣揣不安。 “一开始,你虽不看好孤。可为孤的老师之后,却能尽心教导。”朱允熥继续道,“后来,孤收敛了以前顽劣,你对孤比谁都上心,更总是在老爷子那,说孤的好话!” “殿下天资聪慧,能教殿下,是老臣的福分!”刘三吾感慨道,“其实,殿下重回学堂读书之后,老臣就知当日在陛下面前,说错了。殿下之才,远胜淮王等。即便是故太子,也不能相比。” “但一开始,你心中是偏向淮王几分的!” 刘三吾大惊失色,赶紧道,“殿下,诸皇孙都是老臣教大。淮王其人,从小宽容温和,聪敏好学,少年老成为人至孝。所以当时臣,才有此一说!” “但当臣与殿下接触渐深,才发现自己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殿下英才,性情弘毅” “孤说了,不是怪你,只是你我随意说说家常!”朱允熥笑道,“你以前确实更看好淮王几分,但孤知道上进之后,你一颗心都扑在孤的身上,说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孤还记得,那次被皇爷爷打板子,你急得直跳脚,生怕孤被打出好歹来!” 说着,朱允熥看看刘三吾,“正是因为你的好,孤才给给你体面,才在赵勉的事上,留了几分余地。” “其实,不只是赵勉,很多事上,孤都给你,还有你的门生们,留着脸面呢!” 刘三吾心中一惊,更加惶恐。 面对朱允熥,他竟然再无往日那些看待晚辈的心思,而是比面对老皇爷,还要更郑重几分。 如今的皇太孙,喜怒不形于色,心思让臣子们琢磨不定。对待臣下时,也与百战立国的老皇爷不同。老皇爷有时候不讲理,皇太孙虽然讲理,但总是让胆战心惊,诚惶诚恐。 “孤已经大了!” 朱允熥掰碎一块点心,缓缓洒落湖面,顷刻间,涟漪之下,挤满了吃食的鱼儿。 “孤已经大到可以乾纲独断了!”朱允熥继续说道,“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孤,有些事孤和你们考虑的不同,你们要理解孤。不能动不动,就梗着脖子硬顶!” “就拿武学一事来说,你作为文臣的领袖,门生故吏遍天下。应该支持孤,不该反对。即便是反对,也要关起门来悄悄说!在小朝会上来那么一出,孤多被动?而且,孤一番苦心,在某些人眼中,只怕是一意孤行!” 刘三吾又赶紧跪下,急道,“殿下,今日方学士在殿上所奏,臣确实事先不知。而且臣方才也在劝他,殿下已然成人,我等臣子,当体察殿下之心。” 手中点心撒完,朱允熥拍拍手,“对,你们要多理解孤,而是不想着怎么影响孤!”说着,微微一笑,“你回去吧,回去好生安顿家里的事,别多心。以后孤,还有很多地方要借重你!” 刘三吾已是大汗淋漓,“臣告退!” 眼看他的身影走远,朱允熥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 “臣锦衣卫何广义奏,淮安王府送于刘三吾处,十册唐代孤本” 朱允熥扫了两眼,随手撕得粉碎,丢进湖中,慢慢与水融为一体。 “拙劣!” 嘴里吐出两个字,轻轻的蹲下,在水边洗手。 “挑拨离间之计,用得真是拙劣!” 这时,另一东宫太监总管,朴无用毫无规矩可言的跑过来。 “殿下,生啦!” “啊?”朱允熥一惊,差点掉水里。 谁生了?赵宁儿? 不能呀!御医说那丫头没到日子呢! “怎么回事?”朱允熥问道。 朴无用喘平了气,笑道,“奴婢给殿下道喜!” “赶紧说!”朱允熥一脚踹过去,“到底谁生了!” “皇爷身边的张美人生了,是个公主!”朴无用笑道。 张美人,就是那位妙玉了。 “走,带路,孤去看看!”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去了吗?” 宫中添丁,怎么说都是好事。而且是老爷子的老来得子,不出意外,这可能就是老爷子最后一个孩子了。 朱允熥带着宫人快步走向老爷子寝宫后殿,宫中女眷有着严格品级之分。但这张没人造化好,一个最低等的没人,竟然被赐住在老爷子寝宫之侧。 他刚一进门,就见不远处,老爷子也带着人风风火火的朝这边来。老爷子脚步极快,大步流星的后面宫人都有些跟不上。 脸上也带着期盼,带着些欣喜,带着些雀跃。 不过,一见朱允熥,老爷子脚步顿时慢了,脸上的表情也都收敛了,又变成往日那副模样。 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走着,对朱允熥问道,“小朝会完了?” 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给皇爷爷道喜!” 老爷子面上一窘,斜眼看看左右,“啊!那啥!啊这有啥喜的!”说着,一板脸,“等咱重孙生出来,那才叫大喜!” 看破不说破,老爷子心里欢喜,但是嘴上硬着呢。 爷孙两人继续往里走,没几步就到了张美人房外。 一到这,老爷子不免有些急切的伸长脖子,似乎在往里探视。 “臣妾见过皇爷!”正好,郭惠妃笑着从里面出来,福礼笑道,“恭喜皇爷,母女平安!” “平安就好!”老爷子故作稳重的点点头,随即又马上蹙眉,“啥,母女平安?是个女娃?不是带把儿的?” “是个公主!”郭惠妃掩嘴笑道。 “是个女娃”老爷子嘟囔着,直男那种重男轻女的想法,直接挂在脸上。 “皇爷爷,闺女也好,闺女是爹的小棉袄!”朱允熥笑道,“您看,你这个岁数了,天赐您一个知冷知热的小闺女,不比淘得让人脑仁疼的小子好?” “呵呵,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展颜一笑,不过随即瞪了朱允熥两眼,“臭小子,敢跟咱耍贫嘴!抽你!” 古往今来,皇上老来得子不算少。可是皇上不但老来得子,还让大孙子道喜的,却没几个。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为老不尊! “大喜的日子,孙儿孟浪了!”朱允熥笑笑,又对惠妃问道,“可能看看?” “不成!刚生下来没一会儿,还见不得人呢!”郭惠妃笑道。 老爷子脸上有些失望,却嘴硬得不得了,“不看就不看吧,没啥!” “哪能不看呢!”朱允熥笑道,“惠妃娘娘,您让人掀开帘子,皇爷爷远远的看一眼!” 郭惠妃沉思片刻,再看看老爷子的表情,她跟他过了一辈子,如何不明白他的心。 于是,吩咐人拉开帘子,露出房里的人来。 眼前,光有些暗淡,看不大清楚。 可是摇篮里,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却响亮的哭着。 “这哭声!”朱允熥笑道,“定是身子好!” 老爷子也笑起来,眼睛定在摇篮上,嘴里轻道,“真丑!” 此时的老爷子,就像是一个寻常老来得子的老翁,满是柔情。哪里还有些,百战帝王的模样。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起个名吧!” 老爷子想想,“女娃,起啥大名!”说着,又是仔细的想想,开口道,“叫福儿吧!希望她平安有福,顺顺当当的长大!” 忽然,朱允熥从老爷子脸上看到几分落寞,几分酸涩。 老爷子老了,老来得一幼女,满腔英雄气尽数化为柔情。 但是,他老了,他未必能看着最小的女儿,平安健康长大! ~~~ 历史上,朱元璋非常疼爱这个幼女。 朱元璋弥留之际,拉着这个小公主的手说,爹病了要走了。 小公主爬到朱元璋的怀里,说女儿给父皇揉揉,揉揉病就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宠爱,小公主的生母得以免于殉葬。 赵宁儿生孩子你们急什么,她怀的不是哪吒,是葫芦娃! 快了快了,我马上就让她生! 第92章 浅雪 [] 有福就有瑞,小福儿刚刚降生满月,京师就下了浅浅一场雪。 冬日,雪为瑞,寓意瑞雪兆丰年。 皇宫中添丁进喜的好事,彷若让整个京城中因为赵勉坐赃一事,而有些忐忑的愁云,扫荡一空。皇帝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没有和以往一样,抓出许多同党来。更没有在皇城外,施行骇人听闻的酷刑。 有人心说,是不是皇爷老了,开始心软了。 但更多的人却明白,老皇爷这是把处置朝臣这样的君王大权,慢慢转交给皇太孙。 提剑起淮西,征伐杀戮,执掌天下这么多年,老皇爷累了。 而皇太孙英明果决,有明主之相。如日初生,光耀大明。明眼人都看出来,大明的权力,正在慢慢交接之中。如同初雪,润物细无声。 一场雪,洗去了京城的浮躁,也让京城出落得更加鲜明。 和北方大地的银装素裹不同,南方的雪浅尝辄止。它并不铺天盖地的掩盖着大地的一切,而像是一种纯白的,银色的点缀。挂在万紫千红的冬花枝头,挂在梅花的蓓蕾,挂在山间的古松。 红白交映,与雪花清冷之中带着江南的色彩。江南的初冬,像极了北方的早春。犹如是掩住香肩,露出半张侧脸,欲说还休的妇人,充满韵味。 城外老君观,坐落在栖霞山腰,正是京师左右最美雪景之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穿着华丽的冬装,好友三五成群,山间赏雪,仰望青松枝头。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也在此处游玩雀跃。有那共同出游的青年夫妇,待无人时,便携手相游。男子摘一朵红色冬华,插于女子发间。 再看佳人面,红甚花,衬着雪,让人情不自禁。 此时,便有一对小眷侣,正是新婚燕尔,怎么都看不够对方的模样。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女子低头脸红娇羞。见四下无人,男子的眼神越发热烈。 轻轻的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四处看看,然后缓缓上前。 女子面颊的羞涩更甚几分,竟然红过了发间的梅花,仿若桃花满面。 男子慢慢凑近,女子垂手闭眼。 眼看,两人就要紧紧相依,男子微微偏头,向着女子凑了过去。 “干啥呢?” 突然,他二人的身后,隐藏在山石之中的楼亭中,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穿着皮裘的白胡子老头,在楼亭中探出头来,对着年轻眷侣这边,横眉立眼。 顿时,那年轻人男子吓了一哆嗦。而那年轻女子,则是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拉起女子的手,逃一般的飞奔,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哈哈哈!”楼亭之中穿着皮裘的老汉大笑起来,看着佳人逃跑的方向,大笑道,“这男娃没种,咱一句话就吓跑了!要放在咱年轻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啃下去!” 楼亭中,一包裹在狐狸皮斗篷下,面如暖玉的年轻人,叹息着翻了下白眼,“爷爷,您这可是有些为老不尊!” 老汉回头,笑道,“这算啥为老不尊,这要是当年,你外公见到这种事,直接把那没种的男子拉开,他上去就地”说着,老汉也觉得甚为不妥,看看左右,五步之外雕像一样的护卫们说道,“咱要的酒菜咋还没来,这么慢?” 话音落下,边上马上蹦出一个罗圈腿的没胡子老汉,“奴婢这就去催!” 这爷孙二人,正是出来游玩的老爷子朱允熥两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得了个老来女,整个人似乎年轻几十岁一般,私下里谈笑风生满脸欢颜。 若是群臣看到了老爷子这个样子,定然咬掉了舌头,这还是他们心中那个杀伐果断,阎王和玉帝交织一体的皇帝吗? 老爷子恶作剧,吓跑了一对眷侣之后,似乎心中玩心大起,站在楼亭中,不住的朝外打量着。看着覆盖着浅雪的江山,看着如织的游人,看着远处老君观若隐若现的香火。 “爷爷!这天有风呢,您别凉着!”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帮老爷子拉紧皮裘的带子,笑道,“不然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 楼亭错落山间,四面透风,而且微显残破。爷俩游山之时,老爷子不知怎么就看上这个地方,要在这歇脚。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手,“无妨,今儿咱爷俩也学学那些读书人,赏雪饮酒!”说着,再看看左右,“酒菜呢?还没来?” 这时,蜿蜒的山道上,朴不成指挥着几个人,肩挑手抬着一堆东西,小跑着过来。稍后片刻,有些残破的楼亭中,开始了忙活。 有宫人侍卫把羊毛织成的毯子围在楼亭上,用来挡风。但是却不能遮挡住两位主子的视线,还需让他们能看到山间美景。 爷俩的当间儿,燃起了黄泥炭炉。火红的炭火上,架着一咕噜冒烟的砂锅。一掀开盖子,沸腾的白色汤汁中,冬瓜和羊肉丸子,芬芳扑鼻。 砂锅边上的矮桌,玉壶温着热酒,其他的盏碟中,放着各种调料,葱花芫荽等物。 朱允熥亲手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爷爷,小心烫!” 老爷子满不在乎,随意的吹了一口热气,直接就是一大口,然后烫得眉头紧皱。半晌之后,才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舒坦!” 说着,又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东瓜太软了,没吃头,咋不用萝卜炖羊肉?” 朱允熥又给老爷子倒酒,笑道,“这季节吃冬瓜最好,最滋补!” “呵!”老爷子一笑,“大孙,你这可说错了。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两东西比人参还补呢。萝卜收了之后,放在窖里,冬天时候吃,又脆又甜,比这冬瓜香多了!” 说完,拿起旁边的酒杯,却没喝,而是斜眼看着朴不成,“这啥玩意?” 朴不成怯怯的看下了朱允熥,开口道,“皇爷,这是给您温的黄酒!” “炒菜的玩意也给咱喝?”老爷子怒道,“咱的烧酒呢?” 朱允熥见状,赶紧说道,“皇爷爷,前几日御医给您瞧过,说您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人老了要注意保养,每隔两个月,朱允熥就会让太医院的人,给老爷子把把脉,看看身子,开些调理的方子。老爷子大毛病没有,但毕竟年老,有些血脉不畅。所以今日老爷子要喝酒,朱允熥便暗中示意,给换成了没那么烈的黄酒。 “没那事!”老爷子有些不满意,可对大孙子又不能发火,嘟囔着说道,“黄酒这玩意,咱喝不惯。别看它淡,可是喝多了头疼。再说,都下雪了,咱喝点烧酒暖暖身,咋了?” “皇爷爷,孙儿是为您身子着想!”朱允熥笑道,“山间风大,您要是喝了烧酒,回去一吹风,容易上头!” 听大孙这么一说,老爷子就算心有不甘,也没言声儿。 嫌弃的看看手里的酒,丢在一边,负气道,“人老了,喝酒也不行了!” “您尝尝这羊肉丸子,里面加了胡椒的!”朱允熥又给老爷子碗中满上笑道,“不是不让您喝,寻常百姓家老翁都讲究养生呢,要饮食清淡,少吃多餐!” 老爷子是苦出身,即便是一把岁数了,仍旧钟爱大油大盐的肉食。而且每餐,必然吃得极饱,碗盘干净半点剩菜都没有。若是个壮年劳力这么吃没问题,但对于老人而言,还是有些不健康。 “你该敢上咱了!”老爷子不悦道,“酒不让喝,肉也不让吃,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孙儿是盼着您老身子骨棒棒的!”朱允熥继续笑道,“您老身子好,长命百岁,儿孙们才有福气,也有盼头!” 这话,老爷子听了,默然不语。 似乎是想起了刚满月的幼女,想起了宫中还未成年的小皇子们,脸上的浮现出笑容,拿着汤碗,小口的吃了起来。 老人养生,未必是为了长寿。 而是为了,尽可能多活些,再看看儿孙。 这时,边上伺候的朴不成忽然咦了一声,惊诧道,“那边,曹国公?” 爷俩转头望去,山间的山道上,曹国公李景隆披头散发的朝这边跑着,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正穷追不舍。 “贼厮鸟,站住!” “看老子不敲断你的腿?” 第93章 祥瑞之宝 [] 见这一幕,朱允熥和老爷子不免面面相觑。 堂堂大明世袭国公,居然在栖霞山的山道上,被几个年轻人追着屁股跑!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两人正在纳闷间,李景隆似乎跑累了,直接在山路上站定,回首路看几个追赶的青年,刹那间周身满是那种战场上打出来的杀气,直吓得几个追赶的青年,脚步放缓。 “刚才谁骂老子贼厮鸟?” 李景隆再怎么说也是见过血的武人,是大明的世袭勋贵,盛怒之下满是威严。 几个追赶的年轻人脚步一顿,为首的说道,“你,为什么抢我们东西?” “谁抢了就是谁的?怎么地?让你们三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李景隆怒道,“还真当爷爷我是好脾气!” 骂完,手伸进怀里,在拿来出来拳头上已经套上黄铜的指虎,一个跃身扑入几个青年中间,轮圈便砸。 那几个青年也是身强力壮,但脚步轻浮一看就是没练过的,架势更是不成章法。 李景隆一记直拳打在一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鼻血长流。而后又拳肘呼呼带风,专门冲着几人的脸上招呼。 朱允熥也粗通拳脚,知道这等近身混战,拳头的作用远大于腿。以少打多,若是用腿被人抓住,顺势按在身下,就等着挨揍吧。而且,李景隆全力之下,几乎一拳下去,必有一人倒下。 三两下之后,李景隆身前几人全部倒下哀嚎。 他乃是勋贵之家的嫡子,从小各种师傅教着马上马下的功夫。莫说这几个青年,就是军中好手和他单打独斗也都鲜有胜着。这几人还要感谢李景隆没下杀手,否则现在几人已成尸体了。 “本不想揍你们!偏你们不知好歹!”李景隆踢了一下,在一人的后背,骂道,“真当老子吃素的?若不是若是往日,就你们几个,都不够我家丁揍的!” 骂完,李景隆又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转身,闲庭信步的往山下走。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鬼了一样脚步停住,傻傻的看着前方。 前边,朱允熥和老爷子在他去路上站着,也正诧异的看着他。 “你这是?”朱允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景隆赶紧上前,跪地道,“臣” “行了!”朱允熥制止他行礼,看着他身后还在地上哀嚎的几个年轻人,无问道,“这怎么回事?” 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骂道,“好哇,你可真是出息!大明的国公,跑到城外当混混来了?” 不怪老爷子震怒,李景隆是世袭的国公,大明最高爵位。出门在外时,身边的随从护卫也有七八十人,闲杂人等根本靠不到身边。 他李景隆代表着大明的体面,却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一个人都不带,还闹了这么一出闹剧。 “皇爷,殿下,容臣自辩!” “过去说!”朱允熥冷声道。 爷俩在前,李景隆在后跟着,忐忑的进了山间楼亭。那边,自有侍卫去检查几个倒下的男子。 “说吧!”坐下之后,朱允熥开口道。 “回皇爷,殿下!”李景隆一头是汗水,“那山上老君观中,有个挂名二十年的老道。他平日给周围百姓看病算命,极其灵验,百姓们都说怕是有些神通的!” 朱允熥皱眉道,“这事你也信?山野妇人信这玩意,你当朝国公” 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对李景隆道,“你继续说!” “臣是上阵打仗的武将,自然是不信这些。可这老道真不一般,他身上有件宝物,据说是道家仙师,一位百多岁老神仙的遗物,供在老君像前,已经二十年了!” “臣三番五次叫人去买,可老道油盐不进,就是不答应。后来臣亲自前去,可是那老道却说,不与达官贵人低头,就是不给臣!还对臣说,山门清净之地,不容豪门肆虐。臣后来几次带人去,他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所以臣,一气之下,自己一个人进了道观”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把人家的宝物抢来了?到底什么玩意,让你这么不顾体统?”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古玉呈现碧色,上面层层光泽,一看就是传承百年的好东西。 “臣让人打听过了,这枚古玉,真能驱秽避邪,延年益寿,那老道的师傅,带着这枚古玉,没病没灾的活了一百多岁,最后安详离世。” 朱允熥越听越邪乎,心中更加不悦。 此时民间教化未开,莫说凡人百姓就是朝中达官,也多心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其实莫说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对这种事,人们也都是宁可信其有。 “亏你还是国公!”朱允熥一把抢过那枚古玉,触手软暖滑润,他看了看,转交给老爷子,继续说道,“这些事,都是那些道人忽悠百姓的,听听就算了你还当真!再说了,你是当朝国公,人家不给你,不要就是,何必去抢!抢也就算了,还不带个随从,万一出事,你让朝廷的脸,往哪里放?” “臣要是带人大张旗鼓的抢,不是闹的更大吗?”李景隆说道,“本来臣也没想抢,上次臣来没有报名号,只说是国朝的勋贵。那老道却说,什么不为权贵俯首,只为百姓谋福,硬是不让臣进门!” “后来臣一想,闲云野鹤的人物都有这个毛病,所以让随从在山下等,自己一个人上山。哪知那老杂道人,还是不让臣进门。臣一怒之下,打翻开门人,直接冲进去,老君像前,抢了这东西就跑” 朱允熥怒极,“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老爷子却掂量着古玉,问道,“你抢这干啥?” 李景隆俯首,“臣听说,太孙妃临盆在即。” “太孙妃怀的,可是大明的嫡重孙,臣想着凡间一般的东西,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再者说,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 “这古玉虽然传言有些未必尽实,但胜在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多少沾了些仙气的。不求别的,就求个好彩头。愿皇太孙的龙种,能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嫡龙种无灾无难,大明才能江山永固。臣虽行事荒唐了,可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臣也不是临时起意,皇太孙年幼时身子不好,故皇后当年也是取了佛前供奉的古物,常伴太孙身侧,用以庇护!” “殿下讨厌和尚,臣自然不敢寻什么庙里的,只能打这老君观的主意。这东西,虽说是那挂名道人的,可却是那观里的镇山之宝!” “你”朱允熥气笑了,随口叹息一声,“你让孤说你什么好?” 一个国公,居然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犹如小儿胡闹一般。 可是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再看看李景隆,朱允熥真想说一句,活该你李景隆升官发财!就这份另辟蹊径的讨好心思,和大人重生都要甘拜下风! 一想到他出发点是好,朱允熥有心在老爷子面前说句好话。 谁知老爷子反而先开口,笑道,“你有心了!” 四个字,听在李景隆耳中,犹如仙乐,顿时浑身四肢百骸舒服至极。 “乡野老道,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笑笑,把古玉送还朱允熥,“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自然不是凡物。咱年轻的时候,啥都不信。可现在这个岁数,却多少有些敬畏之心。” “这东西,还真是个好彩头,拿着吧!要是你媳妇真生个带把儿的,就挂在房里,图个吉祥如意!” “得,李景隆这马屁,直接拍舒服了!” 朱允熥心里对这些东西是不信的,但还是接了过来。其实老爷子未必信,只不过涉及到重孙子那一辈,老人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好彩头,所有的吉祥如意,都伴随重孙左右。 “那边有壶黄酒!”老爷子笑道,“赏你了!” “臣,谢皇爷天恩!” 李景隆感激涕零的拿起酒壶,三两口咕噜噜下肚。 这时,老爷子站起身,笑道,“大孙,跟咱上山,看看那老杂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 神偷好多水,番茄第一大水枪。 第94章 了尘 [] 老君观就坐落在栖霞山腰间,依山而建,有几分陡峭。 它完全不似寺庙那般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更没有极大的殿宇,高大的山门。而是错落有致的镶嵌在半山腰上,整个道观深色的色彩,和山间的山石树木浑然一体。 道观朴实无华,却像极了华夏的传统院落。中间以微微地势高些的正殿为主体,偏殿落于两侧。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无论是院墙还是屋顶,都隐隐有些破旧,散发沧桑之感。 洞开的观门前,没有迎客知客的道人,而是任凭游人出入。 供奉老君的正殿,里面的老君相颇为寒酸,不是铜的更不是金的,反而像是泥做一般,一点神仙的气派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家中长者。 朱允熥和老爷子,带着三五随从进去,竟然没人搭理。诺大的院子里,道人不见一个。只有一穿着素衣的俗家子弟,在老君殿门口,给游人信众,逐一发放香火。 每人只给三根香,发了之后,对游人掏出的铜钱,视而不见。 不但不收取香钱,烂木头一样红漆剥落的功德箱,随意的摆设在不起眼的地方。周围散落着一些铜钱,若不是故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 老爷子环视一周,回头笑笑,“这才像是出家人的地方,幽静,没那么多铜臭味!” 朱允熥也看着着周围点头,这道观中,不知何故能让人心神格外安定,完全不似在寺庙中,那般充满功利。世人佛前许愿,大多有所求,而此处却是宁静致远。 “都是出家人,要是那些和尚来,定然羞死!”老爷子又笑道。 “只怕心里还会笑话这些道人,不懂经营之术,心里还会骂这些人,假清高!”朱允熥笑道。 “哈!”老爷子大笑一声,边走边道,“当年咱在庙里时,长老们就总是私下里笑话那些游方道人,说他们要饭的命。也笑话乡里那些财主,说他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爷爷,这些年,您可没少给龙兴寺拨钱!” 龙兴寺,寓意大明龙起之地。老爷子出生时,家里的老人怕这个儿子将来命薄,用仅有的几个钱,在庙里挂名许愿。 老爷子少年时,也在此处为僧。说是僧,其实不过是打杂的和尚,一点不受待见,不但在庙里毫无地位,还大半时间都在游历天下,各处要化缘。 大明建国之后,因为老爷子的缘故。马上从一个不知名的寺院,直接到了皇家御寺的高度,而且因为身处凤阳中都,更是地位尊崇。 今年朱允熥让那些文官们清查天下的庙产,天下各地庙宇中,只有龙兴寺得以幸免。 “毕竟是咱待过的地方,毕竟是你祖奶奶烧香许愿的地方!”老爷子微微一笑,“不管咋说,当年没那地方收留,咱未必能有今天。佛家讲因果,人间讲世故!” 人间,讲人情世故。 成大事者,即便当年对某人某地略有不快,也不能计较。否则,就是心胸不够宽容,要被人诟病。 爷孙二人说说笑笑,没进正殿,而是朝着偏院走去。 刚跨过偏院的圆门,一个道袍上打着补丁的中年道人,迎面而来。 “几位居士,后院是本观道人所居之地,外人莫入!” 朱允熥上前一步,笑道,“听说,贵观有一挂名道长,颇有贤名。我们特意从京城中,赶来一见,麻烦你通融则个!” 那道人打量下爷俩,他爷俩虽然微服出游,但气质不凡,身上的服饰一看就是非富则贵。而且,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的大富大贵之人。再者他们爷俩身边的人,各个身材魁梧,眼神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诸位贵客!”道人口中换了个称呼,“了尘师兄清静无为,不见外客。”说着,顿了顿,“诸位,请回吧。若是寻常百姓,有问疾求药,我们师兄定然会见。但他事先有话,达官贵人一概不见。” 说到此处,又低首道,“富贵与我等如浮云,不见贵人,不媚权贵,不求闻达,只求苍生,求安定之道修清净之为!” 话音落下,周围骤然有一股寒气。莫说那些侍卫,就是朴不成也死死的盯着这道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听在朱允熥耳中,却觉得甚是刻意,有故意卖弄无所求,淡泊名利的嫌疑。 世上真正淡泊名利,只求修行之人,或是隐于名山大川,或是藏于闹世。鲜少露面。 而这老道居于老君观,一边化身为百姓算卦看病,免费送药,装成高人,一边又标榜不事权贵,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 再说,这招都是史书上写烂的,即便是后世也是常有的。 无非就是打造一个人设,然后吸引别人的眼球而已。 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百试不爽,尤其在这信息不发达的时代,野鸡郎中都能包装成一代名医,山间道士更能成为德高望重之士。 前朝蒙元时,不禁漫天神佛。大都城内的蒙古贵人也有几分淳朴本性,容易被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无论僧道只要能包成世外高人,就引得那些贵人趋之若鹜。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话,刻薄起来,“到底是不见,还是待价而沽?” 闻言,那道人脸色大变,“贵客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出家之人,没有世俗之心” “哼!”朱允熥冷笑,别过头去。 那道人不解,忽然脖颈一紧,被一只铁扇大手,抓小鸡一样拎起来。 抓他那人,瓮声瓮气,眼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前头带路,不然拆了你这鸟地方,剁了你的鸟儿,让你当不成道士,当公公!” 这人是老爷子身边的护卫,叫泼驴。平日在宫里看不着人,但若是老爷子出宫,必然身边要带着他。其人五大三粗,跟野人似的,往往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没想到此时一开口,竟然全是脏话。 老爷子和朱允熥莞尔一笑,不以为意。 朴不成在旁小声训斥道,“你这厮,主人面前,嘴上没个把门的!” 泼驴回头,咧着大嘴,憨厚的一笑。 众人前行,进了道观的后院,听到声音的道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惊诧的观望,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今日刚来了一个贼子,抢走了尘道长的宝物。又来了这么一群恶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的议论传入爷俩的耳中,朱允熥笑道,“爷爷,咱俩做了恶客!” 老爷子微微一笑,“啥恶客,有些人就是软的不吃,要吃硬的!”说着,看看左右,“本以为,山野之中兴许真有世外高人。现在看来,这道人不见也罢。哼,故弄玄虚!” 老爷是什么人,一辈子都跟世上最精明的人打交道。朱允熥能看出来的事,他更能看出来。 “爷爷,来都来了,就当逗个乐子!”朱允熥笑道。 “什么逗乐子,咱一把岁数了,还跟你胡闹!”老爷子宠溺的笑笑,背着手,跟在孙子身边,朝前走去。 忽然,前面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里面一个胡子到膝盖,又瘦又小的干巴巴,但是眼神矍铄的道人从里面走出来。 “诸位一看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为难我们这些穷苦出家人!要见我,我已经来了,快放开我师弟!” 第95章 欺世盗名 [] 一见这道人,还真是大失所望。 这道人干巴瘦小,藏身于脏兮兮的道袍在之中,本人也是蓬头垢面,整个人看着就跟掉毛的鸡毛掸子似的。 唯独一双眼睛,溜溜乱转,显得很是精明。 朱允熥在看他,道人也在看着眼前一行人,越看心中越是激动。 这些人,可是真正的贵人。领头的一老一少身上的裘皮价值千金,身边的护卫一看就全是久经沙场之辈。 忽然,了尘藏在道袍中的手,猛的一抖。 对面老人身边,那个罗圈腿的随从,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字,普通的衣服下竟然都搭配了官靴。而且这些人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凡品。 “嘶!” 了尘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居于山中道观,自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用周围乡民帮他传播名声,若是能引得真正的京师贵人前来,演一出三顾茅庐,他自然身价暴涨,声名大振。 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道观,也是易如反掌! “这爷孙二人是谁?”了尘心中快速思索着,“大明当朝,这个岁数的皇亲国戚,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当下,老道稳住心神,开口说道,“敢问贵客贵姓?” 朱允熥对邋遢老道笑道,“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我姓什么?” 了尘心中一噎,脸上笑道,“贵客,修道之人,不能窥探天机!”说着,挺直干瘦的身材,继续开口道,“诸位远道而来,是为求医问药,还是问姻缘,问前程。亦是,要算算运数?” “哈!”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起来,“你这老道,口气不小呀!” “鄙人一生修道,略有几分道行而已!”了尘神秘的一笑,侧身道,“请,屋里坐。”说着,对旁边道人说道,“去,给诸位贵人,泡几盏云露来?” 爷孙俩带着随从进屋,本就不宽容的屋子,顿时人满为患。屋子里到处都是书籍,而且这些书籍一看就是常看的,经常翻动之下,已经有些毛边儿。 (毛边就是书页旧了,边角没那么整齐) 装,也要三分伪装七分本事。 就凭这些书籍,这老道就比那些肥头大耳,只知道念佛骗钱的秃驴,好上许多。 朱允熥随口问道,“什么是云露!” “朝霞之露!”了尘坐在书桌后笑道,“取日出日落之水,阴阳调和之意,供于老君像前,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待阴阳调和圆满。泡以破晓时采摘的香茶,即是云露!” “云露,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不是诸位远道而来,等闲人是绝对不能用此物来招待的!” 朱允熥被忽悠的一怔,早晚的露水,放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那他妈都生虫子了吧? 了尘继续卖弄着,“此水,乃是道家秘法,最能洗涤人身的糟粕。喝下之后,有排毒养颜之功” 排个鸟,那是喝坏肚子窜稀了! 见这老道云山雾罩的,朱允熥心中不喜。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这些自抬身价忽悠人的家伙。 当下伸出手,笑道,“听说给人看相最准,来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无声站在了尘身侧,摸着腰间,盯着老道。 “看这些人紧张之意,眼前这后生定然是家中极其得宠的晚辈,说不定还是爵位的继承人!” 他再看看,对面那富贵的老汉,看向这后生,那极其宠溺的眼神,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当下,伸出干巴的瘦手,捋着胡子,沉吟起来,“敢问贵人生辰八字?” “你不是会算吗?” 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忽然开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寅世三刻。哪天说是有雪,可是阴了一天,却没丁点没下,只是刮风。他生下来之后,第二天是晴天,万里无云!” 听了这话,朱允熥看向老爷子,目光中满是柔情,动情道,“爷爷,您记得这么清楚?” 老爷子也柔声道,“咱要是不记得,还谁”说着,又无声一笑。 “命格,贵不可言!”了尘沉吟道,“天该下雪,因你而停。后晴空万里,普照大地,此等命数,贵不可言,非人力能看。”说着,又叹息道,“看相为虚,相人为上。这位贵客,你降生时天有异象,一生注定百神庇护,万金之身。”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朱允熥笑道。 “不过!”了尘话锋一转,“你父母缘薄,幼年时略有坎坷,身子时常多病。乃是你祖辈,精心教养才有今日。祖辈对你希望甚深,你性子却有些顽劣,少时胡闹,成人后方能成大器。你性格有些执拗,日后未必一帆” 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把手掌抽了回去。 另一边,朴不成满脸怒气,“道人大胆,胡言乱语!” “说中了!”了尘心中暗道,他从爷俩的对话中敏锐的捕捉到些信息。 眼前这孩子,很可能是父母不在了,被祖父当成了掌上明珠。更是被祖父寄予厚望,盼着成才。 这时,老爷子上前一步,冷着脸问道,“你方才说,他将来未必一帆什么?说清楚!” “鱼儿上钩了!” 了尘心中一笑,开口说道,“这位贵人别急,给你观观如何?” “你” 老爷子一摆手,制止了着急的朴不成,直接伸出粗糙的大手,笑道,“看吧!” 这双大手上满是老茧,显然这人出身不高。而且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拿刀枪的武夫。不过这些老茧已经慢慢变软,就是说这人已经很多年养尊处优。 “你出身微寒,用刀枪博取身家富贵!” 了尘刚开口,就被老爷子那冰冷的眼神一震,心头慌乱起来。 稳住心神,缓缓再开口,“你乃性格坚毅,百折不挠之人,生平最不服输,无所畏惧!现在,你身居高位,千万人之上。” 说着,又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寒。 看相者,用的多是人生阅历。了尘能在周围百姓中,有那么大的名声,自然也有几分本事。 “你也是少年孤苦,家中穷困,受尽世间沧桑!” 老爷子一笑,“你也说了,咱是出身行伍之人。当兵吃粮的,可不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有出路的,谁他妈当兵!” “你天命很硬,却有大机缘,总能逢凶化吉!”了尘又道,“不过,你一生杀戮太多啧啧!” “说!”老爷子冷声道。 “杀戮太多,恐怕会报在子孙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未必一帆风顺?”老爷子笑两声,“可有化解之道?” 了尘放开老爷子的大手,闭目思索,忽然睁开眼睛,“你家中可有供奉?” 老爷子豁然一笑,笑骂,“以为你有啥本事呢,还是绕到这上头来了?你是不是说,若咱家中没有供奉。该施舍钱财,建观供奉老君等等?” 了尘的话,其实很唬人。因为他已经说中了几分,但他遇上的,却偏偏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爷孙二人。 倘若老爷子信了,爱孙心切,自然会问道于他。 直接被老爷子说破,了尘也不恼,反而笑道,“这位贵人,你这人性格太过执拗多疑,如此不好!”说着,又问道,“还没请教,贵客姓名?” “这第二次问咱姓啥了?”老爷子斜眼道,“你总问咱姓啥干啥?” “你不留姓名,我以后怎么用来抬高身价?” 了尘心中有些急了,开口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贵客于我有缘,留下姓名,供于道君之前。我朝夕之时,可为贵人祈福!” 老爷子蹙眉道,“道家修身养性,顺其天地万物自然之法。讲的是水到渠成,问心无愧。你这人,穿着道袍却染上了俗气,虽有些小聪明却立身不正!” “啊”了尘一时无语,不知为何刚才还好好的,对面富贵老汉却说翻脸就翻脸。 “大孙,今日咱爷俩出来玩,是要看雪吟诗作对!”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你爷爷粗痞一个,半点墨水都没有。可这会却想出来一首诗,咱来念,你来写!” “好嘞!”朱允熥笑道,环顾一周,“哪有笔?” 泼驴铜似的眼睛四处转转,闷声道,“用俺这个吧!”说罢,从怀里竟然掏出一把带血槽的,三刃短刀,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朴不成跳脚道,“你这厮,啥都往出拿,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无妨,挺好!”朱允熥笑道,“爷爷,您念,孙儿就刻在这个墙上!” 老爷子背手,走到门口,看着屋外青山,朗声而言,“杀尽天下胡人兵,腰间宝剑犹血腥。老道不识英雄汉,只知滔滔问姓名!” “好诗!”朱允熥大赞道,手臂用力,把四行字刻在墙壁上。 稍候片刻,在那削铁如泥的短刀之下,墙上字已入三分。 (这诗,是当年朱元璋平陈友谅之后,在一个庙里遇到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和尚后,所做的。) “走!回家!”老爷子大笑,开门而去。 朱允熥回头,看着了尘,“你这人,没什么能耐!以后,别装什么世外高人了!” “这”看他二人走远,了尘愣住。 其实他还不知道,他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造化。 爷孙二人,一行人下山而去。 老爷子对朱允熥道,“世间多欺世盗名之辈,以后要小心!” “爷爷!”朱允熥忽然拉住老爷子的手,“谢谢您!” “谢咱干啥?”老爷子不解。 “小时候,其实孙儿心里还怨过,您怎么不正眼看孙儿!”朱允熥低头,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是,今日孙儿才知道,原来您老心里” “痴儿!”老爷子拉紧大孙的手,“你是咱的嫡孙,就是咱的命!当爷爷的记着孙子,天经地义。你小时候胡闹不争气,这些事说了也没用,你也未必挂在心上。现在你成才了,能感念咱的心,咱很高兴!” 山间,爷孙携手前行。身后人,落后半步。 忽然,老爷子回头道,“老朴!” “奴婢在!” “回去叫人把宫里老君殿修整一下,给那个龙虎山下旨,让他们选几个好道士,进宫来住些日子!”老爷子说道。 “奴婢遵旨!” 朱允熥一笑,老爷子嘴上说啥都不信。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信的。 一行人行至山间方才停留的楼亭,李景隆正带着人等在那里。他抢了人家东西,自然不能再露面上山。 “臣,叩见” “起来吧!”朱允熥抬头道,“老李,你说那道人可不灵呀!皇爷爷看了,就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不啊?”李景隆怔住。 随后,朱允熥把那枚古玉掏出来,甩给他,笑道,“这玩意,估计也是忽悠人的!还你!” 说罢,爷孙二人带着人,继续前行。 李景隆留在原地,看看手里的古玉,脸色变得非常难堪。 “奶奶的,欺世盗名?老子非得问清楚,这玩意到底是不是宝贝,是不是供奉了二十年的好彩头!” 心里骂着,一挥手对身边家丁们说道,“抄家伙,跟老子上山!” 第96章 论武 [] 忽然一夜冬风来,梅花盛开雪满怀。 与前几日那浅浅的白雪不同,这次的雪纷纷落落寸寸堆叠,直教枝头挂不住。 雪大,寒大。 东宫景仁殿外,王八耻指挥着几个宫人,轻手轻脚的抬着几个银丝罩炭盆,送往殿中,生怕弄出声响,打扰了里面皇太孙和臣子议事。 其实皇太孙的宫里是有地暖的,只是皇太孙生性怕冷。 朱允熥也不是怕冷,他怕的是南方的冷,那种如影随形穿多少都挡不住的寒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武学的事,筹备得如何?校址清理出来没有?” 此时朱允熥召见的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没有在正殿议事,而是在相对较小的寝殿之中。 臣子中,徐辉祖起身道,“殿下,校址,演武场等已经整备完毕,军马器械等也已经就位,就是教授的先生” 说着,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教授的先生如何选定,还要殿下钦点!” 不经意间,朱允熥在徐辉祖的头上,看到几丝白发。这些日子他徐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秋天时那些二代闹事砸的青楼,说是他徐家的产业。 虽说最后查明是他弟弟徐增寿家的管事,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敛财。但徐家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老爷子看在已故中山王的面上,看在徐增寿是他亲自赐命的份上,少不得一番处置。 不过饶是如此,也削了徐增寿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其实,此事若发生在朱允熥正为东宫初期,他定然狠狠的给徐家上上眼药,毕竟那徐增寿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二五仔。 但此时他地位稳如泰山,徐辉祖在东宫尽心任事,再者考虑到老爷子对徐达家的偏爱,所以也就轻轻放下了。 “孤还记得上次寿辰时,你送了孤一本故中山王一生征战所整理出来的用兵心得。”朱允熥紧了下身上的狐狸皮斗篷,笑道,“当时孤就说,往后开武学,这些东西用以教授大明的军中后辈!” “你既是徐家的嫡子,又在军中历练了这些年,武学教授的职位,许你一个!”朱允熥沉吟着继续说道,“其他教授先生嘛,就从诸位老将中挑选,他们都打了一辈子仗了,想必也略有心得!” 话音落下,殿中武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徐辉祖又沉吟着说道,“殿下,这个老帅们打仗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可是教课嘛您也知道老帅们生性,放浪形骸,那个” “哈哈,你是怕他们在课堂上抄刀子骂娘?”朱允熥大笑道,“无妨,武学吗?学的就是男儿本色,学的就是男儿的血性。武学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官学,可不是培养君子的地方。” “一开始孤也有顾虑,那些老帅大字不识得一个,动辄就要掏刀子捅死谁,怎么教学生。但后来孤想了想,教学生总比带兵容易。军中那些掉脑袋都不吭气的悍卒他们都能带,一些生员有什么教不了的!”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殿中的武臣们。 “宋国公!” 老迈的冯胜欠身行礼,“老臣在!” “你是老臣了,这武学的总教习一位,你担着吧!你是开国的老臣,威望甚深,交你管理武学,孤放心!” 冯胜明显有些意外,他虽然是开国六公之一,南征北战功劳匪浅。但这些年,韬光养晦不大爱管事了。 也不是不爱管,所谓人老成精。他是亲眼见过其他开国几公,是如何惨死的,所以这些年战战兢兢的,生怕招了皇帝忌讳。皇帝也明白他的心,给了一大堆虚衔,任其荣养。 可现在,皇太孙忽然点了他一个差事,让他大出所料。 “这殿下,臣老迈不堪重压,再者这武学之人乃都是天子门生,臣何德何能” “老公爷太过自谦了!”朱允熥笑着接话,“武学是为大明培养将才,你是百战老将,虽老但有余力,就不必推辞了。” 说着,又看看众人,“方才宋国公说,武学生员都是天子门生,这话没错。武学如禁军,直接听从皇爷爷调度差遣,旁人不得插手!” “喏!”武臣们用军礼回应。 这时,曹国公李景隆笑道,“殿下,既是为大明选将才,又是皇爷和您亲惯的,臣以为武学这个名,是不是有些不够气派?”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端起热茶笑道。 李景隆想想,“武学,取天下尚武男儿,为天子门生,翌日都是大明虎贲的中流砥柱。大明文有国子监,不若这武学就叫国武监!” 话音一落,武人们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别看现在大明武人在朝堂上,地位不逊于文臣,甚至隐隐高了一头。可是千百年来,一直都是文贵武贱。朝堂上武人勋贵压着文官,但是除却这些勋贵之外,大明的武人们,多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文官都出身良家,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未必登科。一旦选中,是光宗耀祖鱼跃龙门。整个国家,乃至整个民族,对于状元文曲星,举人老爷等都有着莫名的崇拜。 而武人在世人眼里,地位远不如文人。 武人是什么,武人是贼配军,是祸国殃民的屠夫。管他是囚徒,还是大奸大恶之辈,只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人堆里走上那么几回而阎王不收,就成了武臣。 在大多数人心中,武人远算不上国家栋梁,甚至还是国家需要防备的对象。 现在皇太孙建立武学,为的是要给武人晋身之阶,武人也成了国家之士。若是再把武人和国子监那样的国家学府并列,以后那些秀才老爷,谁他妈还敢给武人脸色看? 其实,在这些武人的内心深处,对于国家承认的功名,有着非凡的渴望! “国武监?多绕口!不妥!”朱允熥想想,朗声道,“大明皇家武学,武学之间,冠以皇家二字。大明以武立国,皇统与天下武人,休戚一体!” “殿下圣明!” 群臣称颂之中,忽然一人哽咽着哭了起来。 朱允熥一看,竟然是驸马都尉梅殷。当下问道,“你哭什么?” “殿下!”梅殷擦拭着眼泪,“天下人重文轻武,好似武人都是小娘生的。那些秀才心里,都管咱们叫丘八。军中的兄弟们,即便是做到了参将,也比不得一个县太爷威风!” “殿下圣恩,给了咱们这些武人面子,更给了咱们前程。以后大明的武人,也都是识文断字的了,在那些秀才的面前,也能直起腰杆来!” “好了好了!”朱允熥柔声道,“你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动不动就掉眼泪,不嫌丢人?武人为国家卖命,孤自然要给个好出身。国家一文一武,乃是国家的两条腿。少一条,咱大明都站不稳当!” “办武学,选将才,给武人好出身,是了为了让武人变成国家之士,使国家有尚武之风。使武人不再轻贱,同样是为国效力了,凭甚武人就低人一头?” “殿下!”李景隆朗声道,“若军中将士闻殿下之言,定铭记五内!”说着,继续道,“臣恳请殿下,方才所说之言,容臣抄写,发于军中,让大明士卒,都能沐浴天恩!” “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不要太刻意说给旁人听就好,不要抄写出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既立,第一批学员,你们五军都督府从军中挑选,先挑那些压着功劳没有封赏升迁的选来!” 武人不比文官,文官升迁都是实职。而武人嘛,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立下些功劳。但上官未战死,也只能乖乖排资历。 让那些有功未升的武人进京,为天子门生,只要不是傻到家,都知道前途一片光明。 “还有京中勋贵家的子弟!”朱允熥再看看众将,“譬如你们诸位家里的子侄,让他们在京中闲逛,难免生事。都送武学中去,好铁百炼才成钢,明白吗?” “臣等遵旨!” “行了!”朱允熥一摆手,“说了半天,你们也都饿了。今日咱们君臣,就着外面的雪,吃些热乎的!”说着,对王八耻说道,“准备饭菜!” 皇太孙赏宴,这些武臣们个个眉开眼笑。 没一会,宫人鱼跃而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宫里的温火膳。而是每人一个黄铜锅子,两盘切好的羊肉,菌菇干菜等物。 众人对这东西都不陌生,大伙都是跟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的,而且吃食上,更喜欢这种简单却能大口朵颐的吃法。 “冬天了,就要吃羊肉!”朱允熥笑道,“这是口外,归顺大明的蒙古部,进献的肥羊,都尝尝!” 说完,刚拿起筷子,却又停住。 他桌上,除了锅子羊肉之外,还有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朱允熥疑问。 王八耻在旁笑道,“殿下,承恩侯夫人进宫,带来的吃食。娘娘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承恩侯夫人亲手做的!” 原来是,丈母娘来了! 第97章 咱要嫡重孙 [] 坤宁宫中,温暖如春。 赵氏看着女儿鼓囊囊的腮帮子,有些犯愁。 月饼那么大的干菜肉包子,这丫头一连着已经吃了五个了,而且还不罢手。 赵宁儿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眼睛亮亮的,拿着包子大口吃着。她已经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可肚子却毫无动静。但不知怎地,最近胃口大开。尤其是今天,母亲送来的家常饭,更是合了她的胃口。 “把那腊八蒜拿过来!”赵宁儿对梅良心说道,“夹在小蝶中,多倒些汤汁在里面泡着!” 见自家闺女,那张微胖粉嘟嘟的团脸,赵氏心中又气又笑,开口道,“你少吃些!别撑坏了!” 赵宁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着包子,笑道,“娘,最近女儿能吃着呢,前儿惠妃娘娘烙的韭菜盒子,我一口气吃了七个,把她吓坏了!当场就传御医过来,非要给我看看!” “御医怎么说?”赵氏急问。 赵宁儿不解,“能怎么说,还是老一套,说我现在能吃是应该的,怀里毕竟还有个小的。不过,还是告诉我,不能多吃,要少吃多餐” “娘的意思是,御医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生?”赵氏急得不行,“这都多少日子了,你那肚子那么鼓,就没个动静?” 赵宁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他不出来,女儿有啥办法,等着呗!” “你没心没肺的!”赵氏嗔怪道,“我和你爹,在家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随后,急着有问,“御医说没说,到底是男是女!” “这事,哪个御医敢乱说!”赵宁儿吃饱了,笑道,“娘,还是您包的包子好吃,宫里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可就是没家里的味道!” 赵氏脸上泛出几分疼爱,“爱吃,以后娘多给你做!”说着,有些感叹道,“只是” 见母亲好似有心事的模样,赵宁儿问道,“娘,您有心事?怎么了?” “没,没事!”赵氏慌乱的辩解道。 “不对,您有事瞒着我!”赵宁儿毕竟是东宫正妃,此时板着脸,倒也有几分国母的气势,“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你爹,你爹要纳小的了!”说着,赵氏忽然哭了起来。 赵宁儿一怔,双眉紧蹙。 边上,坤宁宫太监梅良心心里急得不行。 这承恩侯夫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娘娘有身孕呢,她在这说着这些闲话干什么。万一要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不动声色的对门外另一个小太监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无声的去了。 太孙妃肚子里的可是龙种,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这宫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老皇爷那边,一日差人三问,御医随时在宫外候着,都盼着呢。 “爹,怎么那么糊涂?一把岁数了还要纳妾?”赵宁儿皱眉道,“他在哪找的女儿?” “也不知是哪的狐媚子,据说还是什么败落官宦人家的小姐!”赵氏哽咽道,“杀千刀的,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靠着我生的女儿抖起来了,他就忘本了!” 被母亲哭的心里烦躁,赵宁儿又道,“接家里去了?” “我死也不让那狐狸精进门!”赵氏骂道,“前些日子吵了一场,你爹把那狐媚子养在外宅了!现在你快临盆了,我不跟他计较。等你生了的,我非砸了” “娘,您胡闹呢!” 被女儿突然训斥一声,赵氏呆住了。 赵宁儿又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咱家就弟弟一个男丁,爹有心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对!他以前品级不够,纳妾是罪。现在是大明外戚侯爷,就算多娶几个也不违背法度。只要那女子出身清白,又有何不可?” “女儿出嫁从夫,贤良淑德,这都是你教我的。怎么到您这,你就给忘了?就算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吵闹呀!外人看了,怎么说?” “不知道的,说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赵氏哭道,“女儿,你怎么也帮着他!”说着,大哭道,“一想到家里要进个狐媚子,我的心呀,跟刀割似的!男人有钱就变坏,你爹那个王八蛋,死没良心的!” 哭着,似乎预感到什么,对梅良心说道,“公公,我可不是骂你!” 梅良心笑笑,“无妨!无妨!夫人,别哭了,伤身!” “我就是心里不甘!”赵氏擦着眼泪,对女儿说道,“你也不给我做主!你是娘娘,你下令,让你爹不娶不成吗?” “哪有当女儿的,命令爹的道理!”赵宁儿不悦道,“真要那样,别人会说娘你是妒妇,说女儿不孝!” 说着,看着哭泣的母亲,终于不忍心,开口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赵氏不解的抬头。 赵宁儿又道,“您是正室大妇,爹就算娶十个,也都是小妾。大明律怎么说的,大妇管着妾的生杀大权。你不让爹的妾进门,不是正合了她的意吗?” “她在外面宅子,关起门来称夫人,使唤奴婢威风得不得了!” “您呀,就该让她进门,给她立规矩!到时候,她要跪着给您进茶。若是敢忤逆你,打死她还不跟死个小猫小狗似的?” 说着,赶紧摸摸肚子,“哎,孩儿呀,娘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你千万别听,千万别学呀!” 赵氏听了女儿的话,恍然大悟。 她是正室,是朝廷册封的侯爵夫人,丈夫的妾还不是任她手拿把掐? 狐狸精不进门,她就管不着,进了门就跟丫头似的要天天伺候她! 想到此处,赵氏有了笑摸样,不过马上又暗淡下来,“你说的轻松,咱家小门小户出身,哪知道这些!再说她进门来,怎么管呀?家里就我和你姐姐,你姐姐是个柔顺的性子,怕是镇不住那狐狸精!” 赵宁儿扶着肚子叹气道,“梅良心!” “奴婢在!” “去,选几个老成的嬷嬷,派去我娘家使唤一段日子!” “奴婢回头跟敬事房那边打招呼,选几个得力的!”梅良心笑道,“老夫人,您别担心。敬事房的嬷嬷,眼里可不揉沙子!” “这敢情好!”赵氏笑道。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郭惠妃的声音,“呵呵,承恩侯夫人来了!” “娘娘!”赵氏赶紧见礼。 赵宁儿也起身,笑道,“惠妃娘娘”说着,脸色突然一僵,身子倒下。 “怎么了?”赵氏急呼。 “我好像要生了!” “传太医!” “快点!” 坤宁宫中,顿时忙活起来。 ~~~~ “殿下!” 王八耻飞奔进来,一声叫喊吓得朱允熥筷子差点掉锅里。同时,殿中群臣纷纷侧目。 “咋呼什么?”朱允熥怒道。 “快生了!生了!”王八耻语无伦次,“娘娘要生了!” “哪个娘娘?”说着,朱允熥噌的站起来,就往外跑,“宁儿!” 太孙妃娘娘要生了,殿中的群臣也都定格一般。 不一会,李景隆起身,嗖嗖就往外跑。 “小李子,你干啥去?”宋国公冯胜喊道。 “回家准备贺礼呀!”李景隆头也不回,“这可是老皇爷的重孙辈!”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纷纷起身,都在合计着送什么好。 李景隆心急如焚的往外走,心里不住的琢磨,家里还有什么吉祥如意的好东西。 啪,走着,李景隆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心里道,“听说,当年我老丈人在元大都,抢了一副唐代的观音刺绣,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 老爷子寝宫之中,老爷子正轻手轻脚的猫腰,看着摇篮里,长牙五爪的小闺女。 “哟哟,这呢!这呢!” 蒲扇般的大手,拿着一个棉老虎逗弄着小闺女,老爷子脸上的皱纹笑开了。 摇篮里的小人儿,蹬着小腿,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屋里,太监宫人都走得远远的,低着头不敢看,更不敢听。 “福儿呀,咱的福儿呀!” 老爷子嘴里轻唤,“抬头,看看爹!咱是你爹!嘿嘿!” “呀呀!”婴儿轻轻应和。 皇帝,也爱天伦之乐。这年月更讲究抱孙不抱子,那些成年的孩儿,大小他根本没抱过,更别提逗着玩了。 那些幼子们,他疼爱是疼爱,可也不往心里去。 唯独,一见到这最小的闺女,满腔铁打的心,在小闺女的笑声里,都融化了。 有道是,钢铁直男,更爱小棉袄,古今都是如此。 “皇爷,您歇歇吧!”斜靠在床上的妙玉,柔声说道。本以为生个女儿皇爷会不喜,谁知皇爷爱进了骨头里,天天都要来看。 “你给咱生了个好看的闺女,有功!”老爷子继续逗着闺女,笑道,“从今儿起,晋淑妃位!” 妙玉忽然一呆,然后狂喜,趴在床上叩首,“奴婢臣妾谢主隆恩!”说着,眉目中透出种种柔情,“臣妾没用,这次是女儿,下次臣妾定然为皇爷,生个龙种!” “带把的咱不稀罕,家里一堆。”老爷子笑道,“可是小闺女,却就这么一个呀!” 正说着话,外面咚咚咚,一阵脚步。 老爷子大怒,回头只见朴不成跪在地上。 “皇爷,太孙妃娘娘,快生了!” 嗖地一下,老爷子扔了手里的布老虎,飒飒就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嘟囔,“重孙,重孙!咱要重嫡孙!” ~~~ 第98章 生(1) [] 嗖嗖嗖,通往坤宁宫的夹道中,朱允熥飞一样的跑着。 王八耻在他身后跟着跑,累得直吐舌头。脚下一滑,吧唧一声摔在扫过雪的青砖路上,狗吃屎一样。 朱允熥脚步不停,又窜出几米远,“你快点!” “奴婢来了!”王八耻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跟着。 夹道的另一头,老爷子飒飒飒大步流星而来,走得又快又稳,眼睛贼亮。 他身后,朴不成迈着两条罗圈腿,也是颤颤巍巍的跟着。 然后,爷俩同时在坤宁宫大门前停住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皇爷爷,您也来了?” 到了此地,朱允熥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明明有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可是心里却砰砰乱跳。这就是嗓子眼细,要是嗓子眼粗些,心都能从嘴里跳出来。 “咱的嫡重孙,能不来吗?” 老爷子也咽口唾沫,不知为何,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凶狠。 就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急切的脚步,坤宁宫大太监梅良心打头,身后跟着一串御医和宫里的嬷嬷,女官等。捧着各种用具,各种药箱,急冲冲而来。 “奴婢” “行了,别行礼了!”眼看这些人又要跪下,朱允熥赶紧道,“赶紧进去!” 梅良心膝盖弯到一半,又忙不迭的站起,指挥众人进去。嬷嬷和宫女们快步进殿,御医等贴着墙根站了一排,随时等候召唤。 老爷子瞅瞅,似乎觉得场面有些小了,转头对朴不成吩咐,“去,把太医院所有御医都给咱提溜来!”说着,又补充道,“万万不能有差错,不然” 朴不成会意,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一溜烟的飞快跑远。 “爷爷!”朱允熥手心都是汗,“咱们进去吧!” “好!”老爷子点头,拉着孙子的手,两人同时迈过坤宁宫的门槛。 “啊!” 突然,一声凄厉,瘆人的惨叫,让爷俩脚步一顿,吓得手都撒开了。 “宁儿!”朱允熥一声惊呼,心中大急。 这时代女子生产,往往都是在生死关上徘徊。即便是天子之家,汇聚天下名医的大内,也有性命之忧。 朱允熥的生母常氏,就是因为生产而死! “千万不能有事!”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直接朝坤宁宫正殿而去。 此时,正赶上郭惠妃出来,指挥着宫人们往屋里送热水。 一见爷俩,郭惠妃赶紧拦了上来。 “皇爷,殿下,可不行。女人生孩子的事,爷们可不能近身!” “我我在门口看着!”朱允熥急道。 “不行,这时节,万一受了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郭惠妃也忙得额头见汗,“听话,你和皇爷在外等着,有我在,出不了差错!” 说着,用厚厚的棉布帘子把殿门挡死,在里面喊道,“梅良心,热毛巾不能断,可也不能太烫!” 朱允熥正急得不行,开口道,“不是说男人不能进去吗,梅良心怎么在里头!” 见孙儿一点不沉稳,老爷子怒道,“他是男人吗?”说着,对朱允熥道,“你稳当点,慌了慌张的,成啥样子?” 老爷子虽然让孙子稳当些,可自己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抖。站在殿外,有些手足无措。两只大手搓了搓,搓了搓。干脆双手插在袖子里,直接蹲了下去。 朱允熥也学着老爷子的样子,双手插进袖子,挨着老爷子蹲下。 “啊!” 突然,里面又是一声惨叫,悠长而凄厉。 爷俩吓得,差点一个屁股蹲都坐石板地上。 “闺女,别怕,娘在这呢!”里面是宁儿的母亲,赵氏的劝慰声。 “啊!疼啊!”赵宁儿的喊声,格外响亮。 听到这些声音,朱允熥脑子里跟满是浆糊似的,乱得不行。旁的东西一点都想不起来,就只剩下担心。 任他两世为人,这事也是头一遭,一点经验没有。 “别慌,别乱!”老爷子在旁劝慰道,“你再急也帮不上忙!” “皇爷爷!孙儿这心里,没着没落的!”说着,朱允熥忽然长叹,“前些日子孙儿做梦都盼着快点当爹,可真到了这一步,孙儿心里还有些怕。” 说到此处,朱允熥有些动情,“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宁儿多刚强的女子,这会疼成这样。当初娘为了生我,遭了多大的罪!” 说完,朱允熥用袖子,擦擦眼泪。 这动情,是在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总是盼着自己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父母。 而不知为何,此刻脑海中,父母的笑颜格外清晰。甚至好似,也睁着满是期盼的双眼,殷勤的盼望着。 男人在即将为人父时,感情最为复杂,喜悦悲伤责任担当,感恩眷恋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老爷子抽出大手,在朱允熥脖颈上揉揉,晃晃,开口道,“当初,你爹落生的时候,咱正率军打仗,打的就是这应天府!” “狗日的蛮子海牙,陈野先骨头硬得很,咱折了数千兄弟,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 “军中士气低落之时,你祖母派人传信,你爹平安落地!” 说着,老爷子长出一口气,“本来仗打不顺,咱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一听说咱有了儿子,啥念头都没有了!” “他娘的,必须把应天府打下来!打下这重镇,咱才算有了基业!咱的儿孙,将来才有真正的富贵!” “那时候你爷爷哪想着将来能当皇帝,就想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儿子挣家底儿!” “知道朱家有后了,咱高兴得了半坛子酒,心里欢喜的啥都说不出来,就对着老天爷,扯着脖子一通喊!” “喊完之后,咱拎着刀子带人冲锋厮杀!” “男人,只有当了爹,才能有担当,才算是真正的爷们!” 说到此处,老爷子重重在朱允熥脖颈上拍打几下,大声道,“大孙,你要当爹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往后,你就是真的爷们了。” “咱知道你心里打鼓,别怕,坤宁宫以前是你祖母住的地方,她最疼你。在天之灵,一定能保佑你媳妇母子平安!” 忽然,朱允熥的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啊!”又是宁儿痛苦的惨叫。 “娘娘,使劲儿!”嬷嬷们在鼓劲儿。 朱允熥直接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握着拳头,跳脚大喊,“媳妇,别怕,我在这呢!加油!加油!” 看着大孙子上蹿下跳的大喊,老爷子咧嘴一笑。 紫禁城内廷,因为赵宁儿临盆,沸腾起来。 外廷,也把坤宁宫当成焦点。 所有的大明勋贵,六部阁臣们,都穿着隆重的礼服,在奉天殿外的偏殿中,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大明皇太孙正妃子,即将生产。若当真是一个男孩,那就是皇明的嫡重长孙。嫡子继承法统,既嫡又长,更是天经地义的接班人。 这个孩子对于大明帝国而言,重要到了极点。 殿中鸦雀无声,文武官员分成两派,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文臣中,翰林学士一干人等,神色郑重。相反武将那边,却有些不大稳重。 勋贵们纷纷伸长脖子,不住的往殿外望去。 尤其是常家兄弟,作为皇太孙的母族舅家,神色更是紧张忐忑。 天边飘过阵阵云,似乎又要落雪。 常升慢慢走到门口,看着天空,双手合什,心中道,“大妞,你要当奶奶了。你在天之灵,保佑熥哥儿,保佑他媳妇,平平安安。包邮熥哥儿媳妇,生个嫡长子!” 第99章 生(2) [] 夜色深沉,紫禁城被夜色笼罩,但坤宁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一盏盏宫灯点亮,爷俩的周围放了几个炭盆,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爷俩焦急的脸。 里面,宁儿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喊的嗓子都哑了,可是那个小人儿却还是不肯出来。 朱允熥本来已经镇静的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担心紧张起来。 老爷子还能稳当的坐着,他却不住的来回的在殿门外走动。 “闺女,再使劲呀!”殿内,赵氏的喊声充满焦急。 “娘,疼呀!”赵宁儿哭喊着,用力着,“啊!” 突然,这喊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脚步一顿,老爷子一下从椅子上站起。 紧接着里面传出焦急的呐喊,“御医,快来,娘娘背气了!” “宁儿!”朱允熥不顾阻拦,就要往里进。 “可使得不得,殿下,你别添乱了!” 郭惠妃挡着门口,梅良心直接薅了一个白胡子御医进去。 随后,里面传出御医颤抖的声音,“无碍,就是脱力了!把人参切片给娘娘含在嘴里,把安神丸也用温水化开!” 只一瞬间,朱允熥浑身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全被冷汗湿透了。听到赵宁儿转危为安,浑身再也没有半点力气,靠在窗户边。 “去,扶太孙坐下!”老爷子开口吩咐。 “殿下,您缓缓!”王八耻轻轻的扶着朱允熥,在椅子上坐下。 老爷子看看左右,看看那些贴墙根跪着的御医们,眼角跳动几下,“一群废物!生个孩子,这么久!” 众御医根本不敢多言,都低下头,五体投地一般暗中发抖。 谁都知道老皇爷的脾气,若里面万一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伺候的御医,就是老皇爷出气的筏子。皇爷一旦动怒,他们谁都活不了。 见这些御医懦弱,老爷子心中更是生气厌烦。 他是过来人,一辈子生儿育女几十个。深知,女子生产时越是折腾得久,越是艰难。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宫里头,因为难产而死的女子,多了去了! 不过,老爷子的担忧不能写在脸上。他若是露出那种表情,他大孙子会更难受。 “日你八辈的!” 老爷子看着阴沉的天空,狠狠的骂了一句,“折腾咱的儿孙?回头他娘的给你捅个窟窿!” 心里刚骂完,脸色却豁然一变。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一句他原本根本不相信的话。 “你这辈子杀人太多,会报在儿孙身上” 老爷子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手,再看看忙碌的坤宁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喽,咱这辈子,杀人太多,好人坏人,不相干的人咱杀了太多!” “报在儿孙身上?” 忽然,老爷子想起了曾经最最上心的心尖子。 他的嫡长孙,朱允熥的大哥,落生时也这么折腾,可只活了八岁!那可是他的嫡长孙,未来大明帝国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老爷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从生下来几十个御医围着转,天下最好的药材供应着。 可还是,只活了八岁! 还有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也是英年早逝!不到四十的年纪,就撒手人寰。 想到这些,一向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老爷子,内心有些动摇了。 伸伸手指,把朴不成叫到跟前,低声道,“你说,这世上真有报应吗?” 朴不成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犹豫的开口说道,“皇爷,您是真命天子,人间真龙,人间的报应哪敢落在您的身上!” 老爷子脸色缓和一下,但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 “你他娘的,痛快的说!”老爷子怒道。 “不过!”朴不成继续道。 老爷子赶紧正色,侧耳倾听。 朴不成小声道,“按理说,奴婢不该说这些。但这个档口,也顾不上这些忌讳,皇爷就当奴婢胡沁” 老爷子青筋乍现,耐心半点没有,“你他娘的,找死呢!” “您是天子,宫里的鬼魅自然绕着您走。可龙子龙孙还未成龙,容易被小鬼纠缠。再者,民间有个说法,晚上生孩子,大凶大险” 皇宫,不但是天下最为庄严的地方,其实也是天下最为阴暗的地方。宫里的人,五根不全最是信奉这些东西。尤其是内廷,私下里流传许多玄乎的传说。 “内廷,阴气太重,奴婢” 朴不成话还没说完,直接被老爷子拎着脖子拽起来。 “还有这说法?”老爷子一辈子是啥也不信的,但涉及到儿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瞪眼道,“咋弄?” 朴不成被掐得喘不上气,两脚悬空,艰难的说道,“原先大都城那边的传说,是女子生产的时候,要多些阳气。阳刚之辈护法,鬼魅不敢上前” 老爷子一松手,想想,“去,把那些杀才叫来!披挂,给咱孙媳妇护法!” ~~~~ 内廷焦急,外廷也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按耐不住。 忽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这位小公公,可是有消息了!?”常升第一个站起来,大声问道。 随后,呼啦一下,上百臣子直接把小太监围在中央。 那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咽口唾沫,“皇爷有旨,武臣披挂进宫,给太孙娘娘护法!” “嗯?”众人一愣。 文臣们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信这个。 而武人们,越是杀人多的,其实心里越信。而且这事,在这时代很是常见。即便是他们家中,家里有人重病,或者媳妇难产的时候,都是百战老兵守在门口,寓意邪魔不敢近身。 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要在亲戚中选出壮小伙子。 其实这事古已有之,大唐时太宗皇帝病重时,就曾选军中骁将,站在殿外护法之用。 宋国公冯胜开口道,“皇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去当门神,用以震慑!” 开国公常胜看看兄弟常森,“老三,走!” ~~~ “宁儿,挺住!” 朱允熥在窗外轻声呼唤,里面传来赵宁儿虚弱且痛苦的呻吟。 灯火之下,殿中满是忙碌的身影。 殿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朱允熥,只能跟着干着急。 忽然见到老爷子在边上对着朴不成窃窃私语,眼神不时的往殿中飘着,朱允熥心里更是打鼓。 “闺女,再使劲,抓着娘的手!” “娘娘,大口喘气,大口喘气儿!” 耳中满是焦急的呼唤声,宁儿的呻吟再次微弱下来。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还有铁甲摩擦的声音。 稍后一群军中勋贵们,以冯胜带头,披甲带刀的进来,直接跪在大门口。 “主公,老兄弟们都来了!” 老爷子也是一脸杀气,咬牙道, “咱听说,宫里的阴气重,想着让你们来,给这边增加点阳气,都给咱打起精神来!” “喏!”众人嗷一嗓子,纷纷按着兵器,笔直的站在殿外,把坤宁宫的大门挡住。 这些人,要么身上带着斩马刀。要么挂着流星锤,破甲坠。要么是腰里卡着铁骨朵,要么手持铁锏,杀气腾腾。尤其是几位老将手里的兵器,上面半点光泽都没有,兵器的木把都被血色沁透了,似盘出浆一般。 “这”这一幕,真有些啼笑皆非,朱允熥都不知说什么好。 老爷子大手一挥,“有这些人在,他娘的别说小鬼阴气儿,阎王爷过来都是个死!” 突然,里面传出赵氏撕心裂肺的呐喊。 “闺女,别闭眼!” “娘娘,您醒醒!” “怎么了?”朱允熥在外大喊。 “御医,快点,娘娘下身见红了!”嬷嬷在里面大喊。 见红? 朱允熥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没注意到,老爷子的身子一个趔趄,也差点软倒。 窗影里,一群人围着赵宁儿,满是呐喊 。 窗外,心中预感不好的朱允熥,忽然握着拳头呐喊。 “里面的人听着,无论如何,保宁儿平安!”朱允熥大喊道,“若是生不了,宁可保大人。记住,保护宁儿,保大弃小!” 屋里的人影,被朱允熥的话震得一顿。 便是老爷子,看向孙儿的眼神,也有些不可思议。 ~~~ “闺女!”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泣不成声,指尖女儿的鲜血还挂着。 满脸汗水,虚弱至极的赵宁儿,艰难的睁开眼,干瘪的嘴唇还没发出声音。 就听外面传来朱允熥的呐喊,“保住宁儿,保大弃小!” “他心里,有我!” 顿时,一抹幸福的笑容爬上脸颊。 折腾了几个时辰疲惫的身躯之中,不知哪来的力量。 赵宁儿咬碎牙齿,重重的呐喊,“儿呀,出来呀!” “哇!哇!” 忽然,清澈嘹亮的婴儿哭喊之声,响彻大殿。 “生了?” “生了!” 殿内人,欣喜若狂的叫嚷。 “生了!” 片刻愣神之后,朱允熥兴奋的大笑,一把抱住老爷子,“爷爷,生了!毛宁儿生了,孙儿也当爹了!我当爹了!” 老爷子被孙儿晃得骨头都散了,咧着大嘴无声大笑,忽然大声吼道,“是不是个带把的?” 郭惠妃隔着窗户大笑,“皇爷,恭喜您啦,是个嫡重孙,小家伙怕是七八斤重呢!” “带把儿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大孙子,站在院子中仰天长笑。 第100章 奎 [] “哇!哇!哇!” 坤宁宫中,满是刚出生那小家伙,嘹亮至极,震人耳膜的哭声。 “这孩子咋这么能哭?”朱允熥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随口问道。 初为人父,朱允熥心里欢喜得恨不能大叫,扒着窗户,一个劲儿的往里看。可这时候宫里都是厚厚的窗户纸,看到的都是模糊的身影。尽管这样,他还是乐此不疲。 谁知,话音刚落,砰地一下脑袋上挨了一个板栗,疼得朱允熥一缩脖儿。 老爷子站在边上,瞪眼道,“你懂个甚?男娃哭声越大,身子越结实!”说着,胡子眉毛一起抖着,大笑道,“咱的重孙,将来定是个没病没灾的好儿郎!” 朱允熥也跟着傻笑起来,“对,爷爷说的是,平安健康就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那是孩子成长之后的事。刚降生的婴儿,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尤其这个时代,一点点小病就能要了孩子的命。 这时,郭惠妃撩开门帘,疲惫却满是笑容的出来,给老爷子福安,笑道,“皇爷,恭喜您了,嫡重孙。大胖小子,六斤三两!” “呀,壮实!”老爷子胡子又抖起来,大笑道,“怪不得这么能折腾!” 朱允熥急问道,“惠妃娘娘,宁儿怎样?” “到底是少年夫妻,第一件事就问媳妇!”惠妃揶揄的笑笑,“放心吧,好着呢!就是身子有些虚,还见不得风!”说着,又捂嘴一笑,“是不是现在跟猴挠心似的,想见见媳妇和儿子,等着吧!等再调养几天再让你见!” “嘿嘿!”朱允熥跟傻小子似的,咧嘴大乐。 他真想,真想进去抱抱自己的媳妇,然后摸摸自己儿子的小手。 “宁儿!”朱允熥兴奋的站在窗子外大喊,“你是我家的大功臣!” “呵呵!” “娘的,傻小子!” 见他这样,老爷子和惠妃娘娘都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朱允熥所说的我家,指的更是他前世之家。此刻他心中欢喜,可却不知为何,又酸得不行。 “皇爷爷!”朱允熥回头笑道,“您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对呀,皇爷您是祖爷爷了,这名呀非得您老给取不可!”惠妃也笑道。 “嗯!” 老爷子郑重的点点头,然后大手拽了两下胡子,脸上沉思之中,透出浓浓的纠结。 方才还稳稳当当的老爷子,这会却开始搓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眉头都皱在一起。 “有了!”老爷子眼睛一亮,开口道,“咱重孙的小名,就叫六斤!”说着,笑道,“生下来六斤,小名叫六斤,好上口还吉利!” 朱允熥也想了想,犹豫的开口道,“爷爷,您小闺女叫福儿,怎么到了重孙这,叫六斤?这也太” “你懂个球!”老爷子把脸一板,吹胡子瞪眼道,“苦养男娃,娇养闺女。男娃要取贱名,才好养活!咱小时候还叫狗咱的重孙,也不能真取一个贱名字。六斤,既不张扬又吉利,多好!” 看老爷子要抽人一样,朱允熥后退半步,笑道,“您说什么就什么!那,大名呢!” 老爷子再次纠结起来,大手不住的拽着胡子,又开始踱步。他毕竟出身不高,虽然成年后也勤学苦读。但毕竟是武人,不是文人。读书认字都可,却不擅长文绉绉的文字功夫。平日里看奏折等都要求官员务必简洁,现在要起名了,真是有些字不够用。 “皇爷爷!”朱允熥看出老爷子难处,小心的的开口道,“要不,叫翰林学士们” “滚!”老爷子大骂一声,伸手就要脱鞋,朱允熥嗖的一下退出好几步。 老爷子骂道,“是人吗你?说的是人话?咱这当老祖的不给孩儿取,让外人取?哎,他娘的刚才老子想到哪了?” 骂完,又憋着脸,想了半天。 “有了!”老爷子再次眼睛一亮,直接蹲在地上,手指头沾了些口水,“过来,咱写给你看!” 朱允熥也蹲在老爷子对面,爷俩脑袋对脑袋。 “你看哈,你是允字辈,按照咱定的规矩,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咱重孙这一辈,是文字辈!”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这是朱标嫡长子一系的排辈顺序。从这句话的含义中,就不难看出老爷子对于嫡长子一系的偏爱,默认他们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大概是手指上唾沫干了,老爷子又沾了一下,开始在石板上写道,“咱重孙的名儿,要有土字。” 说着,大手直接在石板上,重重的写下一个大字,然后得意的笑道,“咋样?” “奎?”朱允熥一怔,心道,“朱文奎?这不是历史上朱允炆儿子的名字吗?那小子好像只活到七岁,就不知所踪了!这名不行,太不吉利!” 可是不吉利这话,他也不敢当老爷子说。 只能委婉的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这名” “你看啊!”老爷子打断他,得意的开始拆字解说起来,“生的是咱的嫡重孙,你的嫡长子。这奎字上有个大,就代表是你的大儿子,对不?” 朱允熥点点头。 “你再看这奎字的下面,是个圭字。咱虽没啥墨水,可也知道圭乃是古玉珍宝。寓意,咱的嫡重孙,是咱朱家,是大明的大宝贝,咋样!”老爷子显然对这名字满意至极,大笑着说道。 “那,以后要是有老二呢?”朱允熥下意识的问道。 “老二 直接叫文圭不就得了!”老爷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文圭,文中古玉珍宝,他是次子也是咱大明的珍宝,这名多好呀?” 朱允熥眼睛眨眨,竟然难以反驳,开口道,“那,以后老三叫啥?” 老爷子脸一僵,语塞了。 朱允熥看看那个奎字,老大有个大,去掉大老二是圭,那老三? 当下,脱口而出,“老三叫朱文土?” 老爷子一怔,随后暴跳如雷,脱鞋就抡,“你想气死咱?” 郭惠妃赶紧拦住,抿嘴笑道,“姐夫,您可真是的。刚有了重孙,就不待见大孙了!” “看着他就烦!”老爷子瞪眼道。 朱文奎就朱文奎吧,自己已是皇太孙,历史绝不会重演,这名字也不会不吉利。 况且,这名字老爷子寄予厚望,单从字面寓意上来说,确实是登堂入室的上上之选。 奎乃是首,圭乃是古时珍宝。六斤,又是皇明的嫡长重孙。 想到此处,朱允熥跪下,叩首道,“孙儿替六斤,谢过皇爷爷赐名!” 老爷子先是一笑,可随即马上苦脸,背着手嘟囔着,“老三叫啥呢?”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皇爷爷,您最好把老四老五老六都想出来,往后孙儿的儿子多着呢!” “哈!”老爷子展颜一笑,美滋滋的,“也对,也对!” 这时,院子中传来铿锵甲胄之声。 数十开国勋贵武臣,郑重的下拜,“臣等恭贺陛下(殿下),大明后继有人,江山永固!” 武人们嗓门震天,坤宁宫内六斤嘹亮的哭声,顿时被压了一头。 不过马上,里面的六斤不服输的扯着嗓子,哭声更高亢了。 “好,好,好!”老爷子连说三个好字,“今日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记住,满月时都进宫来喝酒来!都回去好好养养肚皮,到时候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的!” 老爷子这副和蔼的模样,让勋贵老臣中,一些人有些心神恍然。 此刻站在坤宁宫外笑语连连的老皇爷,仿若和当年,那个带着他们南征北战,宽容豁达的主公融合在一起。 第101章 宝 [] 这时代的习俗,女子刚刚生产完,男子不得近身。 一是有秽气,二是出来进去的容易让产妇和孩子受风。 所以爷俩被惠妃娘娘挡了出来,忙了一夜天边渐渐放亮,半边鱼肚儿爬上天空,微微晓白。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一前一后都背着手往外走。老爷子一脸大笑,朱允熥满面傻乐。 勋贵们刚才那句话说的对,后继有人才能江山永固。老爷子虽看不上什么圣人学说,但内心有个固执的道德准则。只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一系,能够子孙昌盛,他卖命打下来的大明,也能万年一统。 爷俩刚出了坤宁宫,王八耻小跑着过来,“陛下,殿下,曹国公李景隆求见!”说着,微微小声道,“奴婢看他挺着急的!”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朱允熥疑惑道,方才老爷子叫武人勋贵前来护法,来的都是跟着他打江山的老军侯们。李景隆虽然也算武人勋贵,但无论是资格还是身上的杀气都差了一些,所以不在此列。 “让他过来吧!”朱允熥随口道。 爷俩仍在夹道中走着,李景隆夹着一个长长的卷轴,风风火火的跑来。他身边跟着两个带路的小太监,拼了命也跟不上。 “臣,叩见皇爷殿下!”李景隆跑到跟前,直接双膝跪地,发出刺啦的摩擦声,高举手里重重的卷轴,“恭贺皇爷,喜得皇明嫡重孙。中华浩荡千年,帝王不知凡几,然开国之主未有武功如吾皇昌盛者,更未有如皇爷一般,四世同堂,福寿双全!” 说完,重重的叩首。 “瞧瞧!”老爷子笑道,“到底是读过书的,吉祥话说的可比那些杀才们,说得好听多了!” 朱允熥也笑起来,可是他发现,李景隆的神色有些狼狈,不但披头散发,而且脸上还有几道抓痕。 见皇太孙看着他,李景隆赶紧再次叩首,大声道,“臣恭贺殿下,诞降嫡子,承华少海。玉质龙姿,前星拱极,本支百世,派衍东宫!” “好!”老爷子喝彩一声,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丫是真能拍呀!真会拍呀!能拍不算什么,会拍也不算什么,关键是李景隆这厮,每次拍的都这么清新脱俗,另辟蹊径,不拘一格,登堂入室。 丫这曹国公,干脆叫拍国公算了!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恭喜朱允熥得了嫡长子,四海同庆,这孩子是人中龙凤,天上的星辰。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拍到了老爷子的痒处,朱家嫡长子一支,东宫国之正统,繁衍百世! “这话说得好呀!说得有学问呀!”老爷子继续赞道。 李景隆心中得意,多亏方才连夜请教了解缙解大才子。得了皇帝的称赞,更不枉他许诺了解缙,秦淮河上的种种好处。 “你这拿的是什么?”朱允熥看李景隆手里高举的东西问道。 “这是是臣献给皇重孙的贺礼,真是个宝贝!” 李景隆小心的把卷轴放下,然后郑重打开。顿时,一股古朴祥和之意扑面而来。 卷轴中原来是一张硕大的,由各种珍贵金丝线,配以各种名贵染料,镶嵌各种宝石组成的观音座像。 这画像的底子不是纸张,而是羊毛和生丝混合而成,卷轴古朴,定是传承了数百年。然后画像却依旧色泽鲜艳,观音栩栩如生。 更难得的是,画中观音,人物飘逸仿若飞天,看着就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且有普渡众生的气质。 而且,此物也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此物,名为千臂观音像,大有来头!”李景隆看着爷俩的神色,开口说道,“您看,这画像的底下有行小字!” 朱允熥眯着眼,借着宫人凑来的灯火,仔细辨认,“大唐贞观十五年,御赐文成公主” “殿下好眼力!”李景隆赞道,随后继续说道,“此物是贞观年间,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时,太宗皇帝亲自御赐,命宫廷画师耗费数年所作,集当时天下名家之大成!” “吐蕃国内,一直视为珍宝,置放于历代赞普寝宫之中,奉为祥瑞。后来蒙古崛起,吐蕃萨迦班智达把他献给了窝阔台汗!” “再往后这画被元世祖所得,元世祖钟爱皇太孙铁穆耳,一直放于大都东宫之中。希望观音菩萨,保佑他的皇太孙!” “后,铁穆耳为元成宗,也是一代明主。” 李景隆绕来绕去,朱允熥听得云山雾罩。但他知道,前朝大元皇帝之中,除了忽必烈之外,也就这个元成宗算是个好皇帝,当初宋濂等人修元史,也给了很高的评价。 可是老爷子确实双眼发亮,连连赞道,“嗯,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你有心了!” 尽管元乃外族,但老爷子承认元的正统。 (这一点,朱元璋做的确实很对,因为他敏锐的看到,元代开始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疆域和民族组成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中国更加多元化,华夷一统,四海归心。) 而且他和忽必烈一样,都是在太子死后立皇太孙,并且极其钟爱皇太孙。 李景隆这份礼物,可以说,正好送到了老爷子的心里。有时在嫡重孙诞生之时,更是有着无比的寓意。 “男戴观音,女戴佛!”李景隆笑道,“臣一听说,诞生是皇重孙,就想起这件宝贝。不求别的,只求好彩头!” 饶是知道对方是拍马屁,可相通了这些,朱允熥心里也无比的舒服,笑道,“这等宝物,你在哪里寻来的?” “当年攻破大都时,臣的丈人在大都城抢寻来的!”李景隆差点失言。 “这些杀才!”老爷子笑骂,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想追究这些陈年往事,“攻破大都之前,咱三令五申不得抢劫,这些杀才一进去见到宝贝眼睛都红了,把咱的令给忘得一干二净!” “徐天德还算老实,知道收敛。你丈人小邓,还有常遇春那厮,在皇宫里整整抢了一天!” 朱允熥心中好笑,跟您老打天下那些人,可不就是土匪吗?您不让抢老百姓,不让抢投降大臣,他们只能找别人发财呀! “那你脸上的伤?你媳妇抓的?”朱允熥笑问。 李景隆脸色一苦,得知皇太孙妃马上临盆,他就回家说这事。媳妇追着挠,差点就是满脸花。好说歹说,才一道去了丈人家。还好几个舅子明事理,得知是送给皇太孙的贺礼,屁都没放。 “这东西来历不凡,也算是个祥瑞,回头挂起来,保佑咱大重孙平平安安!”老爷子笑道,“小李子是个有良心的,大孙你看着赏他点什么。”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疲惫,“咱也折腾一夜了,回去歇歇,你也去睡会!” “孙儿恭送皇爷爷!” “臣恭送陛下!” “你们先走,咱溜达溜达!”老爷子摆手,让朱允熥二人先走,笑看着他们走远,脸上又露出笑容,“混小子!哈哈!” 随后,老爷子就带着朴不成,在宫里溜达起来。 清晨的风很凉,朴不成赶紧给老爷子披上皮裘,送上手炉。 “咱没那么娇气!”老爷子摆摆手,踩着花园中浅浅的白雪,缓缓向前。 朴不成似乎预感到什么,默不作声的后面跟着,雪地上满是主仆二人的脚印。 走着走着,老爷子竟然登上一处高大的假山,遥望紫禁城外,埋葬着他深爱的马皇后,以后也会埋葬他的孝陵方向,虎目微红。 “老婆子,咱们有嫡重孙了!啧啧,六斤三两呢,大胖小子,那哭声可欢实了!” “你在那边好好的,等咱们大重孙能走路了,让大孙带着他,给你磕头去!” 风,吹乱了老爷子的头发。 忽然,他眼圈一红,“你咋就走这么早,把咱一个人扔下了,让咱想找个说高兴话的人都没有!” 说着,一滴泪被风吹走,“标儿,你也当祖父了,你有了个六斤重的嫡孙!爹老了,可爹还要多活几年。把你儿子,孙子都教好。都教养成才!” 第102章 祥瑞之子 [] (过渡章节,微水,谨慎观看) 国逢喜事精神爽,皇太孙嫡长子降生,乃是大明天大之喜。 翌日朝会,六部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皆穿着吉服上朝,恭贺皇帝,皇太孙。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重孙,东宫昌盛,大明万年一统!” “臣等恭贺太孙殿下,后继有人!” 群臣叩拜声中,宝座上的老爷子和朱允熥笑容满面,很是受用。 “众爱卿平身!” “这古往今来呀!”群臣起身之后,老爷子在龙椅上朗声开口,“开国帝王都是武功赫赫,但是他们跟咱比,命都没咱好!”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大声说笑,显然老爷子还沉浸在重孙将生的喜悦中。不然,往日这些自夸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咱一介百姓们,既不是前朝的臣子,也不是前朝的勋贵,起兵反抗暴政,只历经十七年,便建立了这煌煌大明!” 老爷子极少夸赞他自己,也很是反感臣子们对他歌功颂德。此时,却骤然说出一番自得的话来,让群臣想接口称赞两句,却有些摸不准方向。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起身,微微俯首道,“皇爷爷乃天选之人,大明上应天意,下应民心。皇爷爷自当问鼎天下,为中华之主!” 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平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对毕生的功绩,甚为骄傲。 中华历代大一统王朝,汉高祖出身颇低,但也为一地亭长。晋乃篡,隋亦如是。大唐更别说,李家,本就是世代的贵族,还是隋朝杨家的亲戚。 等到前朝大宋,赵家也是篡位而来,而且赵家祖上也是世代官宦,高居刺史。 历代大一统王朝的开国君主,谁都不是白手起家。 只有大明,只有老爷子,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天下!而且在除却创业初期的艰难之外,后期面对北方强敌,几乎是摧枯拉朽。 大孙子的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继续大笑着说道,“而且自古一来,帝王之家多猜忌。你们都是读书人,看看历朝历代,父子兄弟相残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咱大明朝,祖慈孙孝。咱的儿子们,不用为了咱屁股下面的椅子,跟红眼鸡似的内斗,更不敢忤逆咱!他们兄弟之间,也还算和睦,兄友弟恭!” “现在,咱又有了嫡重孙!开国皇帝中,有此等天伦之乐的,可没几个吧?啊?” 群臣再次叩拜,“臣等恭贺陛下!” 文臣们的赞颂还稍微有些矜持,武人之中那些勋贵将领们,却按捺不住了。 曹国公李景隆跪地大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身子康健。依臣看来,四世同堂也不算什么!”说着,大声道,“臣斗胆请陛下给个恩典,再过些年,让臣恭贺陛下,五世同堂,为千古皇帝第一人!” 丫,马屁真是炉火纯青! 朱允熥心中暗笑之时,老爷子已经笑出声,拍着龙椅上的扶手笑道,“好,咱就借你吉言,再加把劲儿,再见一代人!” 老爷子难得如此高兴,文臣们也不甘于人后,开始凑趣儿。 礼部尚书李原名奏道,“皇明嫡系昌盛,大明万世一统,天下该普天同庆,为大明,为陛下与太孙贺!” 老爷爷想想,“应该是咱与民同乐,让天下臣民都沾沾咱朱家的喜气!”说着,沉思片刻,“寻常百姓家有了这种好事,都要请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吃个喜,咱也不能落下!” “嗯,传旨!” “京师之中,凡六五十以上老人,赏酒半斤,肉一斤。” “六十岁以上者,加米十斗,盐半斤。” “七十岁以上者,加布半匹。” “鳏寡孤独,无儿无女者,此例加倍。着光禄寺,户部礼部办理,即日拨付,不得延误!” “吾皇圣明!”群臣再次称颂。 老爷子又道,“咱当年起兵时,朱家人丁稀少骨肉飘零,数十年来上天庇佑,祖宗有灵,才有人丁兴旺。” “传旨,中都凤阳,定远,滁州三地,免除三年赋税,百姓徭役也一应免除!” “还有刑部,关押人犯可酌情赦免,非大奸大恶之辈,减免刑罚!” “此等圣旨,明发天下各府县!” 老爷子真是高兴坏了,各种恩德赏赐不要钱一般的赏出去。 忽然,朱允熥心里有些吃味起来。老爷子这么宠爱重孙,那将来自己要是动手打孩子,老爷子会不会脱鞋抽自己? 想了一会,朱允熥心中得到一个答案。以后打孩子,不能让老爷子看见! “陛下,皇重孙可有名字?”文臣之中,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出列拜道。 朱允熥一笑,替老爷子回道,“降生之时,皇爷爷已经给取了,朱文奎!奎,首也,大之美玉也。” “陛下圣明!”文臣中,翰林学士方孝孺出列,行礼道,“皇重孙乃陛下嫡重孙,更是皇太孙嫡长子,位列东宫乃是大明正统,国家代代有传人,乃天下百姓之福。臣斗胆,皇重孙殿下,何时授予金册!” 这些读书人,还真是头铁!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嫡长子乃是大明未来的合法继承人,朱文奎刚生下来,就要授予金册,确定他是帝国未来的合法继承人,而且还要和以后朱允熥其他儿子们,在身份上拉开距离。 嫡重孙,儒家礼法之下,无论是民间百姓家,还是天家皇室,都是宝贝中的宝贝。而朱文奎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一生下来,就会让这些文臣们认为,是顺理成章的,未来东宫之主。 尤其是老爷子亲手制定的祖训中说道,嫡长子为当仁不让之继承人。谁反对,谁就是乱臣贼子。 但,在朱允熥看来,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而且有些太不确定了。 “奎儿刚刚降生!”朱允熥开口道,“尚在襁褓之中,说这些还太早。”说着,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继续开口,“怎么,诸位学士这么早就想着以后了?就算要给孤的嫡长子当老师,也要等到他到了开蒙的年岁再说!总不能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教他治国之道吧!” 文官集团的私心,被朱允熥一语点破! 其实也不算什么私心,只是他们都视为帝师是毕生的最高荣誉。若老爷子当真现在就册立了朱文奎,少不得这些人身上又要加封出太子少师,少傅等官职来。准备等孩子大后,交给他们教导。 嫡长子虽然有法统的地位,但朱允熥不想太早立下继承人。 一来是,他将来要当很长时间的皇帝。 二来是,他会有很多儿子。 过早立下继承人,其实对他,对将来其他的孩子们,对朱文奎,都未必是好事。 “咱大孙说的有理!”老爷子也开口道,“刚生下来,眼睛都没睁开呢。咱都没急,你们急啥!”说完,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朴不成。 隐藏的潜台词,皇帝不急太监急。 就这时,殿外忽然有羽林捧着加急的军报呈上。 “哪里的事?”老爷子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殿外羽林宿卫朗声道,“陛下,云南黔国公八百里加急!” “拿上来!”朱允熥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 稍后,军报到了手里。本来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紧张,是不是云南边疆有事。但一看战报,满是欢喜。 “皇爷爷,大喜呀!”朱允熥笑道,“缅甸七寨作乱,被黔国公沐春,指挥使何福率兵八千三日平定。斩首蛮兵两千,俘获土司两人,蛮人三千,牛马无数。” 一场边疆小胜,虽放在往常有些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却有着别样的含义。 “双喜临门!”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咱刚得了一个重嫡孙,沐春就在云南打了一个胜仗。那些土蛮子,总是不肯安生,一年半载就要闹上几回。癞蛤蟆上脚面,恁地膈应人!” “传旨给沐春,桀骜不服王化的蛮子,不知忠义怎么写的土司,让他处理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沐春自己看着办,是拿刀子砍了,还是挖坑埋了,随意! 将来要改土归流,蛮族之地王法,道义是讲不通的。谁拳头大谁有理,虽然有些残酷,但最适合的办法就是丛林法则。 殿中文臣们虽有人不忍,但也没有多言。武人们更是纷纷点头,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忽然,武臣中李景隆急忙出列,跪倒道,“陛下,臣有奏!” “说吧!”老爷子道。 “皇重孙刚降世,大明边疆便有胜仗,乃是天赐的祥瑞之兆!”李景隆小心地说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拥有四海,四海之内皆大明臣民。这时候杀戮太过,有伤陛下喜得嫡重孙之喜” “嘶!”老爷子咬了下后槽牙,开口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随后,又道,“这当口,是办喜事,不是杀人的时候。传旨沐春,只除首恶,其他的发与官军为奴。” “陛下圣明!”李景隆叩头道。 老爷子从龙椅上起身,笑看李景隆,“你方才那句祥瑞之兆,深得咱心。咱的嫡重孙生下来就给国家带来喜事,命格高贵福报无量。” 说着,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满是柔情,“封,皇嫡重孙朱文奎,为吴王,即日起全套亲王仪仗。加封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保,大学士刘三吾太子太傅,吴王年长后,入詹事府读书!” 吴王,老爷子没当皇帝时的王号。 朱允熥未正位东宫时的王号,大明最珍贵的藩王名号。 此刻,落在朱允熥嫡长子,刚刚出生的朱文奎头上。 含义,不言而喻。 ~~~~~ 第103章 铁打的荣华富贵 [] 朝堂之上,是关于皇嫡重孙朱文奎的诞生。 朝堂之下,也是关于这个仍旧小脸皱巴巴的孩子。 承恩侯府门前,赵宁儿的母亲赵氏,容光焕发的从马车上,敏捷的跳下来。根本不用门房搀扶,快速朝内院而去。 “大妮儿?快点,帮娘收拾下东西,娘要进宫住些日子!” 一进后院赵氏就对着侧房那边喊,她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那么多深宅大院的规矩体统。自从他家鲤鱼跃龙门之后,家里的大闺女也常常能带着孩子回家来住了。帮着赵氏,管理这个诺大的院落。 赵宁儿肚子争气,第一胎就是皇家的嫡重孙。赵氏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走路都带风,嗓门也格外大。 “大妮儿,哪去了?” 赵氏焦急的推开门,却发现大女儿的房里空空的。 吱嘎一声,正房的门推开,露出赵思礼皱眉的脸,“大呼小叫干什么?大闺女回婆家去了!都是侯爵夫人了,还当以前小门小户,这么没章法也不怕人笑话?” 一见到丈夫,赵氏顿时眉毛立了起来,大声道,“我在自己家里喊,惹着谁了?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说着,冷笑下,“呵,侯爷!好大的威风呀,你怕是忘了,你今日的侯爵是我肚子里的闺女给你戴上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人生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看我这么不顺眼了,就惹了你的厌了!” 说到此处,双手叉腰,“呸!姓赵的,你没良心!当日你一个瘸腿老兵娶不上媳妇,是我嫁了你,给你生儿育女,现在你反倒看不上我了!” “你”赵思礼一个头两个大,怒道,“不可理喻!” “呵,说到你痛处了!”赵氏冷笑,不依不饶,“咦,今儿怎么有空在家?没去找你那狐狸精去!” 赵思礼顿时气短,面对妻子他还真是抬不起头来。以前苦日子,难日子都是发妻跟他相濡以沫,没嫌弃过他官小,没嫌弃他一条腿有残疾,家里家外给他张罗得风生水起,让他这个百战余生,从小孤苦的人,有了家的温暖。 可是,现在他发达了,犯了男人都会犯的毛病。 外边那外宅,也不是什么狐狸精。原来的上官,因为叩阙案被剥皮,妻女充入教坊司。他赵思礼一时心软,念在旧情把人家闺女赎了出来。 但坏就坏在,那女子太好看了,而且无依无靠的。赵思礼若是不收了,不是看着那闺女死吗? 再说了,赵思礼心中也有小算盘。家里现在富贵了,可儿子就一个,自己的婆娘岁数大了,也不能再生,总要多几个儿子,才对得起这么大的家业不是! 赵家的祖坟都找不着了,若是再儿子少,万一他娘的出点啥事,自己的坟以后都没人扫! “孩他娘,这事是我不对!”赵思礼大男人,没有认错的习惯,此刻涨红了脸,吭吃瘪肚的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打也行,骂也行!可是可是那边,有了身孕” 嗡! 赵氏脑子里轰地一下。 然后,嗝地一声,翻白眼昏死过去。 “孩他妈!孩他妈!” 赵思礼赶紧上前,扶起妻子死命的掐人中。 慢慢的,赵氏转醒,泪眼婆娑,“姓赵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个王八蛋,你个死没良心。”骂着,拳头不住的落在赵四礼的身上,嚎啕大哭,“你个白眼狼呀!一把岁数了,你还干这缺德事!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嫁给你!” “我给你腾地方,家里给你,你和那狐狸精过去吧!明儿我就自己找地方抹脖子去!我到了阴曹地府,变成扑棱蛾子,天天在你们床头晃悠,盯着你们,看你们逍遥快活!我让你有野种,我让你再也支楞不起来!” 小门小户之家的妇人,性子大多泼辣。其实严格说来,也没什么坏心。 赵思礼满脸愧疚,“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发妻,谁还能越过你去!是我对不住你,你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就是别说这些死呀活呀的话!” “没法活了!”赵氏哭天抢地,“列祖列宗再上,看看这个死没良心的吧!” “我家祖坟都没找着,你就别喊祖宗了!”赵思礼扶着妻子起来,耐着性子道,“你听我说,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省得你哭天抢地的!” “那你还说!”赵氏狠狠的擦着眼睛,“你故意气我,你要气死我,好跟那个狐狸精过,是不是?” “你是我老婆,我告诉你,总比别人告诉你强,我已经做了,就不想骗你!”赵思礼也冒出些火气,“你这婆娘,现在脾气这么大,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咱闺女是太孙妃,我这个当爹的纳妾没啥,但要是在外边养着,旁人说闲话。传出去,对咱们闺女不好!” 赵氏怒骂,“你还知道惦记闺女?真惦记,就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丑事!” “做都做了,她也怀了我的骨肉!”赵思礼见说不清道理,冒火道,“难道放在外边养?我一辈子艰难,四十岁才有个儿子。现在有这么大的家业,想多要几个儿子有错吗?” “你心里想的啥我清楚,家里这些东西庶子争不走。就算我再有十个儿子,咱嫡子的亲姐是太孙妃,谁敢算计他?谁敢再他头上?我就是觉得一把岁数了,儿子太少了,到死的那天,抬棺材的人都不够!” 说完,放开妻子,直接闷声坐在门槛上,脸色铁青。 看看丈夫,赵氏心里恨极,可是愤恨之中,也生出一股怜惜来。 丈夫一辈子,小心翼翼的。家里有钱藏着用,都给他们娘几个。官家人,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的。 还记得,当年家里儿子落地时,丈夫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男人,不能没有儿子!正如他所说,就一个儿子,将来他死了,给他穿装老衣裳,抬棺材的人手都不够。儿子多,才算对得起祖宗。可是自己身为正妻,却年纪大,早就不能再生了。 赵氏慢慢凑近丈夫,抓着对方手臂,哽咽道,“那狐狸精就那么好?” “哎!”赵思礼叹息,“我他妈就是喝点酒,人家恩公恩公的叫着,没管住裤裆!可是有了我的骨肉,不能不管呀!传出去,我还做人不?” “那,你把她接家里来吧!既然你的妾,在外边也不像话!” “啊!”赵思礼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妻子。 赵氏一笑,“我闹是闹,骂是骂,可还没糊涂到让你难做,让咱闺女难做的份上!你是家里的老爷,为了你,我难受些又算什么。为了赵家传宗接代,我委屈又能怎地,谁叫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男娃!” “孩他娘!”赵思礼动容道,“你放心,外边那个是知书达理的,进门之后绝不会忤逆你,她敢半点不敬,我我亲手打死她!” “不止如此,她是妾,进门之后要给我跪地奉茶的!”赵氏破涕为笑,“她生下的孩子,要管我叫母亲,管她叫姨娘!” 赵思礼大喜,“孩她娘,你真是通情达理!” “嗨!你呀,要谢谢你闺女,若不是我进宫和她说,她让我宽容些,告诉我怎么拿捏怎么应对,我才不答应你!” “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赵思礼脸上挂不住,“你有正事没正事!” “坏了!”赵氏突然着急起来,“光顾着和你说那狐狸精,耽误事了!” “又怎么了?”赵思礼问道。 “我得进宫住些天!”赵氏回到卧房,开始收拾东西,嘴里不停,“二丫头,今儿凌晨生了!” “啊?”赵思礼错愕片刻,大骂道,“你个败家娘们,这事咋不早告诉我?” “你跟狐狸精鬼混,上哪找你去?”赵氏回头骂道。 “是男是女!”赵思礼急得一脑门子汗。 “哼!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就是争气!”赵氏满脸骄傲,“第一胎,皇太孙嫡长子!”说着,情不自禁的打摆子,“当家的,皇太孙嫡长子,老皇爷的嫡重孙。” “天爷!” 赵思礼惊呼一声,双眼冒光,感觉有些脚软,脑袋有些眩晕。 赵家,现在可不是发达一代的事了,最少都是两代人的荣华富贵! 第104章 失宠了 [] 不觉间,京师中浅浅的雪,融复来,再次在城池内外堆叠起来。 京城内外,渐渐的有了年味儿,越发的热闹。 而一向有些沉闷的紫禁城,更因小生命的诞生,变得格外的喜气。 坤宁宫中,满是春日的温暖。赵宁儿斜靠在床头,捧着一碗鸡汤,笑看站在摇篮边,抖动着孩子的朱允熥,满眼的幸福。 “嘿嘿!爹叫爹!” 朱允熥小心翼翼的抓着六斤肉嘟嘟的手指头,傻小子似的傻乐。 当爹是个啥滋味? 反正就他娘的挺美,美滋滋儿的。 眼前的小人儿,小脸皱巴巴,大脑门,塌鼻子,可却粉嘟嘟的招人爱。骨子里那份血缘天性,让朱允熥怎么看都看不够。 “呀!啊!” 六斤还不认人,四肢在摇篮里不住的踢腾着,嘴里发出悦耳的叫声。 “叫爹!”朱允熥晃下他的小手,笑道。 “殿下,六斤还都不认人呢!”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对老婆也是傻笑一笑,再看看六斤,故意道,“小子,我是你爹,你认识不?” “呵呵!”赵宁儿几乎笑得打滚,“殿下,您越说越不像话了!” “呵呵!就是觉得好玩!” 朱允熥又晃晃六斤的手指,“丑儿子,真丑!” 话音刚落,砰地一下! 后脑勺一阵巨痛,朱允熥一缩脖子,回头一看,却是老爷子。 “皇爷爷!”朱允熥揉着后脑勺,“您老走路怎么没声儿?” 老爷子瞪眼怒道,“你说谁丑呢?”说着,把朱允熥正拉着六斤的手,一巴掌拍落,再看看六斤,“咱重孙多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哪丑?比你刚生下来那时候强多了,你那会,都没眼看!”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直接换了笑脸对着六斤,“六斤呀,咱是你老祖,哈哈!哈哈!” 老爷子笑得美,胡子一翘一翘的。 “得,我算是失宠了!” 朱允熥心里腹诽一句。 这时老爷子大手,小心的窝着六斤软乎的手指头,“哎呀,咱重孙咋就这么可人呢,咋看都看不够哩!” 隔辈特别亲,天下老人大多如此。不但亲,而且爱,孩子在他们眼里怎么都是好的。看着老爷子稀罕六斤的样子,朱允熥没来由想起前世的祖父来。 但凡他老子敢动他半个手指头,他祖父能拎着擀面杖,追他老子二里地! 这时,赵宁儿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起床,行礼道,“皇爷爷,您老坐着看呀!” “咱站会挺好!”老爷子笑起来眉毛的都是弯的,对赵宁儿说道,“不用起来,你正是身子弱的时候,好好呆着!” 按说皇宫之中规矩甚重,即便是老爷子也没有随意来孙媳妇寝宫的道理。可此时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老爷子出身贫寒,从不管这些流传千年所谓的礼法。 再说,他想去哪,谁敢管? “你是咱朱家的功臣,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再给咱生几个嫡孙!”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在旁边笑笑,没说话。 但他的笑,却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 “你还杵在这干啥?”老爷子瞪眼道,“不用看折子,不用理朝政?” “孙儿孙儿也是想孩子了,想来看看!”朱允熥讪笑一声,“再说,孙儿每日看的都是小事,大事还都要皇爷爷圣裁!” “呀,你还真会挑轻省的!”老爷子皱眉道,“小事你来,大事推给咱?让你署理朝政,你还分起大小来了!咱辛苦一辈子了,到老了还让咱操心?” 咦,老头不讲理!你跟谁说理去! “皇爷爷教训的是!是孙儿失言!”朱允熥只能笑道。 他话音刚落,摇篮里的六斤忽然咧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你躲开,挡在这干啥?把咱重孙都吓哭了!”老爷子又横眉立眼的。 朱允熥真是 看看老爷子,再看看六斤。 “他哭,也能赖在我头上?” “皇爷,太孙殿下,吴王兴许是饿了!” 一边,赵宁儿脸涨得通红,一个年长的嬷嬷行礼说道。 “赶紧喂孩子,可不能饿着!” 老爷子恍然大悟,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身出去。 见朱允熥还在里面,不由得大怒,“你孩子里面杵着干啥?没听说要喂孩子?” “我”朱允熥道,“我不用避嫌”说着,对上老爷子凌厉的眼神,赶紧出屋,跟上老爷子。 两人走到外殿,恰好望见梅良心和赵氏,带着承恩侯赵思礼进入坤宁宫大门。 一边走,赵氏还一边数落,“进宫来,就空手来?你可真行!” “你可别絮叨了,这些日子我猴挠心似的,就盼着见闺女和孩子”说着,不经意的一瞄,赶紧跪下。 “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来了!”老爷子站在门槛里,笑呵呵的说道。 “皇爷,臣妾当家的天天在家里盼臣妾就和闺就跟太孙娘娘讨了个恩典,让他进来瞧一眼!”赵氏这些日子破例,奉旨留宿宫中,见了老爷子几次,便大着胆子说道,“您千万别怪罪!” “这有啥的!”老爷子笑道,“你们见见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孩子小,见见无妨。等孩子大了,规矩多了,你们等闲也见不着了!” 现在孩子还小,还可以不用太讲规矩。等以后孩子大了,吴王之尊,尊卑有别。即便是赵家人,也不能说见就见。 “臣明白!”赵思礼看见老爷子就腿肚子抽筋,战战兢兢的回道。 “你刚在外头来,身上带着寒气,先在里面暖和一会再去看!”老爷子又道。 赵氏夫妇,自然是叩头答应。 朱允熥心中笑道, “呵,老爷子这出儿,真好像宣示主权似的!” 此时赵氏夫妇躬身,从侧门进殿。 赵氏见老爷子穿的棉袍上裙摆处毛边都磨出来了,又大着胆子说道,“皇爷,您衣裳那儿都磨坏了!”说着,顿了顿,“您要是不嫌弃,臣妾针脚还成,过几日给您老缝件袍子,让臣妾家也表表孝心!” “那敢情好!”老爷子咧嘴笑道,“咱生儿育女几十年,还没穿过亲家给做的衣裳呢!” “臣妾等也是您的晚辈,孝敬您是臣妾家的福分,更是应该的。!”赵氏笑道。 “这位丈母娘,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朱允熥笑着心道。 “他们好不容易进宫来一次,你跟他们说说话!”老爷子显然心情不错,对朱允熥说道,“一会这边说完了,去咱那边,咱先走!” “孙儿恭送皇爷爷!” 朱允熥躬身行礼,赵家人跪地相送,老爷子渐行渐远。 “平身吧,旁边暖和暖和!”老爷子走后,朱允熥对他们二人说道。 随后朱允熥在前,两人在后,进了温暖的偏殿。 朱允熥自然是坐在主位上,赵家夫妇小心翼翼的在圆凳上,沾了半个屁股。 见他们这副小心的模样,朱允熥本想开口说些家常,却又不知道咋说了。 “家里挺好?”朱允熥喝着热茶随口问道。 “都好!”赵思礼站起来,“托殿下鸿福,一切都好!” “私下里说话,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 “是!是!”赵思礼和赵氏又是一笑,点头哈腰的再次坐下。 这时,朱允熥却有些犯难了,跟丈人丈母娘说点啥好呢? “那个孤听说!”朱允熥放下茶碗,“你在外头,纳妾了?”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赵家的事,早就有锦衣卫奏上来了。这等小事,朱允熥就当乐子看,根本没往心里去。 男人么,要是发达之后能管住裤裆,那他娘的就是圣人! 还谁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且不说家有糟糠的,就算是家有天仙的,不也仙人跳了? 扑通,那边赵氏夫妇直接跪下。 “臣有罪!”赵思礼叩头道。 “殿下,不怪我们当家的。”赵氏挡在赵思礼身前,“他我们家男丁太少,臣妾岁数大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臣妾让他纳了个身家清白的妾,给赵家传宗接代!” “孤没有怪罪的意思!”朱允熥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边上,自然有太监,把胆战心惊的两人扶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孤就随口一说!”朱允熥宽慰了一句,“不过,你们毕竟是外戚之家,多少眼睛盯着呢!既然纳妾了就娶回家去,外宅养着,有失观瞻,保准有人说闲话!传到宁儿耳朵里,她难做!” “已经接回去了!”赵氏赶紧说道,“以前放在外边,不是臣妾不容,也不是我们当家的没担当。是是家里在给准备住的地方。新人进门,总得拾掇拾掇!” “嗯嗯!” 朱允熥随意的点头,心里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当姑爷的,说丈人纳妾事,似乎好像应该是不大应该。 再坐下去也是没话,于是起身道,“你们坐吧,身子暖了就去那边看看,孤走了!” 第105章 狗儿咬人,狗娘骂人 [] 出了坤宁宫,走向奉天殿。 朱允熥本是跟老爷子脚前脚后的功夫,但到了奉天殿却被告知老爷子不在,而是在偏殿,淑妃的住处。 于是,朱允熥又差人通报后,再进去。 要说淑妃也是运道好,本是地位低下的宫人,因为给老爷子生了一老来女,直接晋升为淑妃不说,还得依靠着老爷子居住。 不但地位提高了,而且一时风头无两。说起来,后宫中还真有不少人眼红! “皇爷爷,孙儿来了!” 朱允熥进殿之后,站在炭盆边,任热火驱赶身上的寒气。 老爷子在二道门里,似乎弯腰逗弄着摇篮里的小福儿。 “这么快说完话了?”老爷子在里面问道。 “孙儿和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随便问了几句家常!”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在摇篮边直腰,笑道,“你那丈母娘呀,看着是个泼辣没啥见识的女子,其实心挺善。你那丈人,看着老实,其实是个糊涂蛋!” 赵家纳妾的事,老爷子也定是知道了! 朱允熥心知肚明,感觉身上的寒气驱得差不多了,往里走说道,“皇爷爷叫孙儿来何事?” “也没啥大事?”老爷子说着,把一个布老虎放进福儿的摇篮里,笑着晃悠两下。 一见着小福儿,朱允熥心里也稀罕得不行。若不是家里有皇位,他宁可第一胎是个闺女。 闺女多好,六斤丑的不行。福儿却眉清目秀的,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乌黑清澈跟会说话的似的。 “这丫头真好!”朱允熥笑着,伸手就要摸小福儿的脸,“将来定是个美人坯子” 啪,老爷子又是一巴掌,拍落朱允熥的手。 “啥丫头?”老爷子怒道,“这是你小姑!” 朱允熥,“”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往后,六斤要叫她姑奶奶!” “对呀!”老爷子笑道,“咱闺女虽然人小,但是辈分大!” 老爷子快成老顽童了! 朱允熥心中一笑,开口说道,“皇爷爷,您叫孙儿来,有事?” “俩事!”老爷子没看他,看着小福儿,“你现在也当爹了,嫡长子落地这是要昭告祖宗的大事。年后你回凤阳老家一趟,去祭祖。” 中都凤阳,朱家祖坟所在。这些年,老爷子没少给那边拨钱,修筑皇陵皇城,听说那边的皇陵比老子自己的孝陵,还要恢弘。 本来朱允熥对在凤阳修筑皇陵皇城的事,颇有些不大上心。 修筑皇陵皇城可不是小工程,从大明开国至今一共大规模修筑了三次,大笔的钱粮投入,皇陵还说得过去,但是皇城就只能干看着,根本用不上。 (凤阳皇城,后来成了朱棣圈禁朱允炆后人,朱允熥和他后代的地方。皇城非常大,洪武时期投入非常多,后来毁于战火) 不过,人总是要有点念想的。老爷子一辈子,就记挂这点事。贵为天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本来你去年就该去!”老爷子不悦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偏偏半路跑回来管闲事!” “过了年,孙儿就去!”朱允熥笑道,“去老祖宗的陵上拜祭一番!” “你是嫡孙,不但要拜,还要修葺!”老爷子又道,“好好看看,别哪弄的不周全,委屈了长辈!” 拜祭修葺都是非常繁琐,甚至可以说是体力活。 祖坟陵寝是按照帝王规模修建,陵寝的宝顶是特殊的填土,使其不能长野草杂树。拜祭的时候,除了焚香祷告跪拜之外,还要沿着陵寝的城墙登上宝顶,用竹筐挑土于宝顶,寓意添土。 “孙儿知道了,您老放心吧!”朱允熥接过话头。 上一次祭祖中途而废,是为了回来救蓝玉。朱允熥知道老爷子一直对这事气不顺,便引开话头。 “还有一件是何事?” “你的喜事呀?”老爷子笑道,“张善进京述职陛见,已经到了!” 原来是这事,老爷子早就说过,张善之女为皇太孙侧妃,并且已经下了旨意。 “这”朱允熥犹豫下,“宁儿刚生产,孙儿这边就纳侧妃” “两不耽误的事!”老爷子摆手道,“你小子心里明明美的冒泡,跟咱这还装得老实巴交!”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你这股假模假式的劲,像谁呢?你不想娶?” “孙儿全凭皇爷爷安排!” “朝政你要署理,孩子也要多生!”老爷子回身坐下,正色道,“趁现在你正是好年纪,放开了给咱生!” ~~~ 张善确实已经到了,已在杭州会馆住了几天。 没有旨意召他进宫,便在京中会会同年,走访下六部阁臣,说些地方上的事。虽然看似无公务,可却也早出晚归,比在江南还要忙碌几分。 张善之女蓉儿,则有时会带着丫鬟,在京师之中走走,观赏一下京师风情。按理说官宦人家的女儿,没有随意逛大街的道理。但张善知道,一旦女儿进宫之后,再想出来就是千难万难,所以也宽容几分。 而且,这位是未来的皇太孙侧妃,锦衣卫也在暗中保护。 京师繁华的长安街上,到处披红挂彩,人流如织车马喧哗。 人群中,一身素衣棉袍的张蓉儿,带着一个留着两辫穿着青色小袄的机灵丫鬟,正走马观花的看着。 张蓉身材窈窕,江南女子自有一番风韵。身边的丫头面容白皙,眼神古灵精怪,走到哪都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姐,您看那边!” 丫鬟叫小顺子,十四五岁正是最调皮的年纪,又是第一次来京城,看什么都新鲜。 指着前头,一处卖糖人的摊子笑道,“那么大的糖人,咱们杭州可没有呢!” 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张蓉儿宠溺的道,“咱们杭州虽好,可毕竟不能和京师比呀!你喜欢买来就是,大呼小叫的让人笑话!” 两个丫头说说笑笑,走到摊子前。 见是两位姑娘,摊主老大爷笑道,“二位姑娘要点什么?” 小顺子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直眨着,指着插着的一根栩栩如生,嫦娥奔月造型的糖人说道,“我要这个!小姐您呢,您要什么?”说着,眼神忽然落在旁边的糖炒栗子摊上,顿时犯难了,“呀,怎么还有栗子呀!都是甜的,这可让我怎么选?” 张蓉儿掩嘴笑道,“你这个馋嘴的猫儿,想吃就都买一些,今日呀,让你吃个够!”说完,摸摸小顺子的头发。 “小姐最好了!”小顺子鼓掌笑道。 先是买了糖人,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小顺子一手一样,走在路上又皱眉发愁,“到底先吃哪个好?小姐,您看这嫦娥跟您似的那么漂亮,我可怎么下嘴呀!” 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让张蓉儿心中既喜欢又羡慕。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的少女,但现在即将进宫成为人妇。虽说那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可一想到往后,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又有些伤感起来。 “先吃糖人吧,不然一会落的都是灰哎呀!” 她还没说完话,就感觉身边多了什么东西,还没察觉过来,脚腕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身子一跳,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凶巴巴的哈巴狗。那狗儿盯着小顺子手里 吃食,嘴里汪汪凶狠的大叫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小顺子急问。 张蓉儿害怕往边上退几步,心有余悸的说道,“没事!就咬了下我的裙子!” “哼,臭狗!”小顺子骂了一声。 “咱们走吧!”张蓉儿说道。 “汪汪!汪汪!” 她俩往前走,但那只哈巴狗却不依不饶,也不知怎么了,追着她们叫。 “谁家的狗呀!怎么不看着哩!”小顺子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周围的摊贩行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汪汪!汪汪!” 那狗儿还是围着张蓉儿身边,不住的跳跃鸣叫,很是凶狠。 刺啦一声,那狗儿一下咬住了张蓉儿的裙摆,直接撕扯起来。 “姑娘快走吧!这狗最是讨人嫌,谁从这里过,他都要咬!”边上一个摊贩说着,挥手驱赶,可那狗儿不但不怕,反而叫得更欢了。 “臭狗!” 小顺子也去赶,可那狗儿忽然回身,奔她而来,吓得她手里的糖人和栗子都掉了。 “死狗!” 小顺子大骂一声,飞起一脚,正中狗头。 “呜!” 哈巴哀鸣一声,身子翻了两翻。 突然,边上酒楼正门中,冲出一个体面的妇人,却对着他们主仆,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野种,敢踢我家老儿!” “姑娘!”边上好心的 摊主急道,“这妇人不讲理,你们快走!” “哎呀我的心肝!”泼辣的妇人走出来,直接抱起哈巴狗,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外乡人,得了失心疯吗?这么小的狗儿,你们也下得去脚。瞎了你们的狗眼,我这宝贝儿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赔得起吗?” 当街骂人,行人看热闹瞬间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伸长脖子看着。 张蓉儿面红耳赤,她家教良好,不愿和这种人计较,拉着小顺子说道,“走!” 可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踢了我的儿,还想跑?贱人!” “你才是贱人!”小顺子忍不住,回嘴骂道,“你不是贱人,你是畜生!” 说着,声音清脆的大喊道,“你若是人,怎能生出一个狗儿子来?我看你是,不折不扣的老母狗!” 第106章 受气要忍着 [] “你若是人,怎能生养个狗儿子?我看你,是不折不扣的老母狗!” 小顺子声音嘎巴溜脆,清澈嘹亮。再加上长相讨喜,比那青面獠牙的妇人强出太多。这句话一出口,满街哄然大笑。 “好!”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跟着拍手叫好。 见此情景,张蓉儿心中越发焦急。且不说让狗咬了没法咬回去,当街对骂这种事,也最是丢身份招人笑话。 “小顺,走!”蓉儿拉着小顺子,想掉头就走,可里外都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她一个姑娘家只能低着头,小声道,“诸位,劳驾!” 这时,那酒楼中冲出的妇人,被骂得七窍生烟,满脸青紫。 抱着那条哈巴狗,狰狞的骂道,“小蹄子,养汉的玩意儿,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顺子也大怒,她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张口回骂,“各位街坊,大叔,大爷给评评理。咱俩谁喷粪?你那嘴,何止喷粪呀,简直就是一个臭粪坑!脏死了!” “好!” “好厉害的小丫头!” “牙尖嘴利骂得好!” 周围人又是一阵鼓掌说笑,看热闹不怕事大,都当不要钱的乐子看。 那妇人越发恼怒,尖叫着骂道,“我让你骂我!”说着,一撒手,怀中小狗跳了下来,汪汪的冲着张蓉儿主仆二人而去,她也狰狞的直接抓向小顺子的脸。 “小姐小心!” 汪汪声中,那狗儿直接扑来,小顺子挡在张蓉儿身前。 可挡住了狗,却挡不住人,啪地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小顺子的脸颊马上红肿起来,她被那妇人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你敢” 小顺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话都没说完,那妇人抡起胳膊,眼看又要打在小顺子的脸上。 “住手!”张蓉儿忍无可忍,忽然一把推开妇人。 “我连你这小贱人也一起打!”妇人尖叫着,欲再次上来。 “你不怕王法吗?” 张蓉儿大声喝道,她虽穿着普通素衣,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可这么当街一喝,也露出些封疆大吏之女的气势来。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纵狗咬人在先,骂人在后!”张蓉儿绷着小脸怒道,“身为女子,你蛮不讲理,满嘴污言秽语,成何体统?骂人也就罢了,还要打人,你可有家教?你心中可有道德二字?你可还知廉耻?” 她边说着,还要防备着在她脚下乱窜叫嚷的狗。 那妇人听不出她骂的含义,见张蓉儿没说脏话,还以为张容儿怕了。双手掐腰,歪着脑袋,扯着尖锐的嗓子,继续大骂道,“咬坏了你吗?咬掉你肉了吗?你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那么小的狗,能把你怎么地?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告诉你,别说没咬坏你,就是咬死你,把你们俩都咬死了,老娘我也赔得起你。”那妇人继续大声叫骂,回头一指酒楼,会宴楼的招牌,“你们俩外乡丫头,能值多少钱?五十两,一百两?老娘我家里这样的酒楼开了好几个,有的是钱!” “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张蓉儿冷笑一声,“一会,我就去衙门告你,看你还猖狂得起来!” 说着,要拉着小顺子在人群中出去。可是看热闹的人,依然是纹丝不动,而且大有看他们愈演愈烈的架势。 “告我?”那妇人继续嚷嚷道,“你告去呀!知道衙门大门往那边开吗?老娘往上几代人都是这京城的坐地户,老娘怕你两个外地的小蹄子!” “看着没?”那妇人一指自己的额头,嚣张道,“老娘这长着通天纹呢!你告哪都没用。我们家宝儿咬你白咬,老娘我抽你白抽,有招想去,没招死去!” 张蓉儿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她何时见过这般恶毒恶心的女子? 而小顺子则是捂着脸,眼里泛着泪花,委屈的骂道,“你等着,回去我们和老爷说,让你好看!” 就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几声喝骂。 “都躲开,围着干嘛呢?” “一边去一边去!” “公差办案,闲杂人闪开!” 人群哗啦出现一条缝隙,几个穿着半新战袄,脑上带着棉帽,挎着腰刀的巡城兵马司士卒,跟着一个头目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那头目三十多岁,瞪着眼凌厉的扫了一圈,“大街上吵吵什么呢?” “差人大哥,她让狗咬我们,还打人!”小顺子开口说道。 那官差还没开口,身后酒楼里马上又冲出一人。四旬的年纪,身材宽大,倒是一张笑呵呵的脸,嗓门高亢中透着热情。 “呦呵,怎么把陈头您惊动了,这怎么话说的!” 汉子从酒楼里出来,自来熟一般,对官差头子笑道,“嗨,也没多大点事,这两外地丫头跟我们家娘子发生点误会。”说着,对其他几个官差点头笑道,“哥几个,屋里有刚熬好的羊汤,一会赏面进来喝一碗,暖和暖和,这大冷天的嗨!” 陈头斜眼看看汉字,“什么误会?你婆娘都动手打人了!” “打仗无好手,骂人无好口,那边那丫头要不牙尖嘴利的,我娘子怎么会动手!”汉字继续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家都有错,陈头您不能帮着外地人说话呀!” 说着,又笑笑,“陈头,放心,这事我不让你难做,现在就打发了他们。真是的,不过是俩不知深浅的外地丫头,我看的真真儿的,他们要不骂人,我媳妇也不能打人。” “我媳妇都是让他们气的,打了他们,自当是替他们长辈教育他们!” 说完,这汉子转头看向张蓉儿和小顺子,“怎么着,姑娘,这事没完了?” “恶人先告状!”张蓉儿也不走了,站在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颠倒是非?” “嗨,还挺哏!”那汉字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朱大头来,“丫头,奉劝你几句话,见好就收!今儿这事但凡你知道好歹,也闹不起来。不过小狗跟你们玩呢,你看你们一惊一乍的。 它都没真咬着你们,你们不依不饶的,那不是欺负它不能说话吗?实话告诉你,我们家宝儿虽是条狗,可在我们家眼里,别人都强! 再说了,你俩那嘴也没吃亏。骂起人来,也挺利索的。 人离乡贱,你俩外地的丫头,吃亏就是福,今这事就当是教训,在京城就要知道京城的规矩!” 说着,大拇指一抖,嗡的一声那朱大头凌空飞起。 “怎么着,这手面不小了!”那汉子拍手笑道,“够你们俩丫头买新衣裳的了!” “哼哼!”张蓉儿看着地上的银元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的规矩,就是狗比人尊贵?狗,大于人?” “你们京城的规矩,就是女子可以当街随便污言秽语,什么难听骂什么,对吗?” “嗨,你还来劲了!”那汉子怒道。 陈姓的差官也冷下脸,回头道,“姑娘,见好就收好吧!” 想不到官差如此偏帮,张蓉儿大怒,“你是官差,居然如此说话?” 人群中,几个便衣锦衣卫已是满头大汗,手中被包裹掩盖着的小弩,端平了对准了场中人,只等一声令下。 “头!咱们还不露面!”一锦衣卫对自己家的头目说道。 锦衣卫头目也是额头见汗,左右张望道,“保护好张姑娘,谁敢动她就给老子射死谁!”说着,又望望,“怎么宫里还不来人呢!” 原来,刚刚即将闹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派人火速朝宫内传信。 长安街,距离宫城很近。快步跑不过是半碗茶的功夫,而且锦衣卫有直奏之权,不必被那些门卫宦官刁难。 “头,咱们给宫里报信干什么?”那锦衣卫不解的问道。 “笨的瓷实!”锦衣卫头目骂道,“这种事,咱们出头多没意思?” 第107章 我给你出气 [] 见张蓉儿语气不善,那官差头目陈头也脸耷拉下来。 “姑娘,什么叫我怎么这么说话?我这是在劝你!”陈头道。 “事非公论大家都看见了,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为何要帮着他们说话!”小顺子气不过,大声道,“明明是他们狗咬人,人骂人,还打人。你身为官差不但不惩恶,反而拉偏架,你执法不公!” “住口,你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呀?” 陈头怒道,“这么大点儿事,非要过不去是吗?人家主动赔钱给你们,还不行!” 说着,语气放缓,“姑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别说你,就说我这吃官衣穿官饭的,挨人呲打被人叫骂也是家常便饭。人这一辈子,哪能没电磕磕绊绊,你要是较真,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家是有不对,可也没多大罪过吧!人家赔钱了,总不能再让人跪下给你磕几个吧?”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外乡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今儿我若是不来,你还得受委屈。就算是再抽你们几个嘴巴,你们不也得受着吗?我来了,人家才肯作罢,还愿意大事化小,赔偿钱财。你怎么现在,连我都怪上了? “这也就是在京城,首善之地。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若是在别的地方,就你们这么硬顶,这么不饶人,被人拉到没人的地方打死都没人知道!” 张蓉儿怒极反笑,“这么说,小女子还要谢谢您这位差爷!谢谢他们手下留情?” “可是!”说着,她脸色一变,“尊驾穿着官衣,是要秉公办事,伸张正理的。这身官衣,不是让你和稀泥的!” “按您的说法,得饶人且饶人,吃亏就自己认了。那这世上,得道的岂不永远都是恶人!” “天下事都离不开道理二字,怎么在您这,道理二字就是吃哑巴亏,就是让老实人憋气,让恶人得意呢!” 一番话,周围鸦雀无声。 京师之中,每日鸡毛蒜皮的事多了。这些巡城兵马司的兵丁差人,没那个闲工夫件件都按理办理。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反正不过是鸡毛蒜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张蓉儿这么说,陈头脸上挂不住,当场掏出腰间锁链,“较真,非要分出个胜负?好,那我就拿了你们,都带到兵马司去!” 说着,晃着手里的铁链,“你一个姑娘家,被带到衙门堂上,这事可好说不好听。若是传扬出去,味儿可就变了。有理也成了无理,有道是唾沫星子淹死人,舌头底下压死人,你一个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以后怎么嫁人?” “堂上老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方都有错。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各打八十大板。嘿嘿,姑娘,何必不讨好呢!” “兵马司?我不去,也不劳您!”张蓉儿淡淡一笑。 陈头以为他怕了,笑道,“这就对了!” “我去大理寺!”张蓉儿正色道,“总有说理的地方,当街纵狗咬人,骂人,打人,就是不对!” “行,有本事你去!”陈头无所谓的摆手,“你告大理寺去,爷我还省心呢!”说着,回身朝会宴楼夫妇走去,嘴里教训道,“我说你们公母俩也是,养条狗就不能拴起来?他娘的猪油蒙心了,对 狗比人都好?这天子脚下,今儿你家狗咬的,你们打骂的是外地人,不能把你们怎么着。要是咬了谁家的公子,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妇人委屈道,“陈头,我们家宝儿最老实听话了,从没咬过人。定是她们招惹宝儿了,不然也不能!” 张蓉儿听着这话,拉着小顺也不顾边上都是看热闹的陌生人,就往外走。 此时,她心中满是气愤。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家教良好,为人恪守本分。即便是父亲已经是封疆大吏,也依然不张扬。 可现在,她却恨自己今日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张扬几分!多带些家丁,多带些随从,哪能受这种折辱! 想着,眼角有些发热。 “小姐,咱们回去告诉老爷,让他老人家给咱们出气!”小顺子在边上宽慰道,“要不,奴婢叫会馆里杭州同乡读书人出来,好好给咱们评理!” “你呀!”张蓉儿刚破涕为笑,但是下一秒,当场愣住,石化一般。 视线中,一身穿锦裘的翩翩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正笑容满面的对着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那公子笑道,“受委屈了?别怕,我给你出气!” 张蓉儿顿时鼻子一酸,心里生出几分欢喜,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这少年公子除了朱允熥,还能是谁! 他刚从老爷子那出来,和李景隆,何广义等人说着话。锦衣卫的小纸条,就快速的传了过来。 “张善女,当街遇泼妇,受辱!” 这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当下带着人火速出宫,放在人群中的言语,他在外围听了一个真切。 本来,他心中并未有什么真火。但看到这些场景之后,心中已是火冒三丈。 当下,带着几人走入人群中。 “我跟你们俩说啊,往后收敛点,别仗着有俩钱吊腰子,也别仗着是京城人,欺负人家外乡人。”陈头还在对那夫妇说教着,“你们是做买卖的,不是他娘的开黑店的” 正说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一个富贵的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也是气质不凡的汉子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们” 啪地一声脆响,周围看热闹人眼珠子掉一地。 只见跟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汉子,一巴掌就把兵马司的小头目,抽得跟陀螺似的。 陈头昏天暗地,脑子嗡嗡的,碧血长流,牙好像都松了几颗。 “你” 抽他耳刮子那人,冷冷的看他,“你看什么呀?” “什么我看什么?” 啪地又是一下,陈头彻底摔倒,碧血飞溅。 “你敢打官差啊?” 陈头惊呼声中,几个兵马司的士卒刚要上来,就被人群中几个壮汉直接按倒。 抽他那汉子,俯下身子,看着他,“你看什么呀?”说着,右手举起,里面扣着一枚玉牌。 “嘶,锦衣卫?”陈头懵了。 “你看什么呀?”那人继续问道,忽然冷笑,“你惹得起我吗?按你的逻辑,惹不起就忍着对吗?”说着,直接在陈头大腿根上剁了一脚,“揍性!”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表情格外精彩。 这是谁家的少爷?敢当街殴打官差?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再大的靠山,也不敢这么干。 会宴楼两口子已然傻了,傻傻的看着一行人,虎视眈眈的走到他们面前。方才,他们骂的两个外地丫头,被这些人护在中间。 “不能呀,这些人一看就是豪门出身,那俩丫头穿着打扮,不过是外地普通百姓!” 两人脑中快速思索着,还是那汉子反应快些,强笑道,“几位爷,您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儿给您伺候着!” 朱允熥淡淡一笑,迈步往酒楼里走,“吃饭!” 酒楼里本来有几桌客人,见朱允熥一行人来者不善,赶紧都躲在一边,兴致勃勃你的看热闹。外面更是人山人海,里外三层。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快人一步,用袖子擦擦凳子,然后请朱允熥坐下,他和傅让,直接分列朱允熥两侧。其他随从武士,以何广义为首,面朝众人,眼神戒备。 酒楼老板,那汉子战战兢兢上前,“诸位爷,用点什么?” 朱允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拍拍身边的凳子,对张蓉儿笑道,“过来坐啊!” 张蓉儿脸一红,拉着满脸疑惑的小顺子,躲在侍卫的后面,不敢露头。 “嘿嘿!害羞了!”朱允熥心中一笑。 “您几位”那汉子,继续问。 “老李,点菜!”朱允熥头没看他,随口吩咐道。 李景隆看看那老板,“听说你这狗肉不错,咱爷们吃你家的狗肉!” 汉子一怔,低头哈腰道,“几位爷,您误会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的私房菜,没有狗肉!” “不对呀!”李景隆冷笑道,“爷听说,你这饭庄子里,可是京城第一狗肉馆。养的狗,都是散养野生。而且,爷还听说,你这的狗,吃的都是五谷杂粮,珍贵药材,喝的是山泉水。吃起来时皮嫩柔滑,入嘴即化!” 汉子已快哭了,“爷,小店真没有!” 这时,朱允熥冲着柜台后,抱着狗呆呆望着的妇人一努嘴,“那不是吗?” “爷,那狗不是吃的狗,那是我家养的宝儿!”汉子咧嘴求饶道,“几位爷,小人哪做错了,您明说,小人改!”说着,看着张蓉儿,“这位姑娘” “什么,养的宝儿?”李景隆一声怪叫,“真他妈邪了!我长这么大,听说过把闺女当二子养的,听说过把外甥侄子当二字养的,也听说过买孩子当亲儿养的。” “可是把狗当儿子,还头一回听说!” 说着,上下看看那汉子,“你问过你祖宗没有?你们家祖上起早爬半夜,跪倒爬起,把你生养出来。怎么到你这辈儿,弄了个畜生当儿子?要这么说,你那你们祖上算什么?” 那汉子已经吓傻,说不出话来。 “来呀!”李景隆对周围武士吩咐道,“去,把那狗抓来,今儿爷非要尝尝,这沾了人味儿的狗!” 话音落下,几个武士走了过去。 “哎,哎!”那妇人尖叫几声,眼看狗被抢走,嚎啕大哭道,“没法活了!老天爷,赶快去报官呀!太欺负人了!” 朱允熥被她嚎得心烦意乱,对李景隆说道,“对了,你去问问她,什么叫通天纹?” “通天纹?”李景隆低头,沉吟着说道,“小人倒是听说过,抬头纹!”说着,看看那妇人,“要不,小人去给她刻一个通天纹?” 第108章 说理 [] 会宴楼外,看着热闹的人伸长脖子,眼睛都不眨。 见过霸道的,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若说会宴楼的女子,是仗着自己有俩钱儿,仗着是京师本地人,蛮不讲理欺软怕硬,惹人笑话的假霸道。那朱允熥带着的这群人,就是真的霸道。 霸道得三言两语之间,让人打心里害怕。 “莫杀我的宝儿!” 女子凄厉的尖叫一声,怀中的哈巴狗已经被一个武士抢走。说来也怪,方才那对着张蓉儿主仆二人连声汪汪的恶狗,此刻落在朱允熥护卫手里,那叫一个老实。 任凭人抓着脖颈,四肢蜷缩一动不动,明亮的小眼睛中满是恐惧,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这狗能出二斤肉吗?” 李景隆看看那狗,嫌弃的说道,“让厨子出来,当面整治了。”说着,走到 那女子面前,直接一把薅着对方的头发,上下打量着,“什么是通天纹?” 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女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说道,“既然你没有,我就给你画一个。你这娘们,跟母老虎似的,我就在你脑门上刻个王字,再在你脸蛋两边一边刻画,刻一个八字。碰到爷爷,你这母老虎,就要变成母王” “且慢!” 忽然,隐藏在众人身后的张蓉儿大声制止,走到朱允熥身侧,红着脸微微福安,“殿这么做不好!” 她不开口,朱允熥也没打算真让李景隆刻下去。最多是吓唬吓唬,哪能真那么暴戾! 不过,还是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什么不让刻,她不是欺负你了吗?” “大明有国法,怎能滥用私刑,再说她也罪不至此。况且,若真可刻下去,伤的还不是你的贤名!”张蓉儿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熥的眼睛,说话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你这是以德报怨呀!”朱允熥笑道。 “不敢当,只是要个公平而已!”张蓉儿再次开口道,“她的狗是咬人了,但毕竟没真咬到,也不是她故意指使。” “人,养不教父之过,畜生养不好人之错!”朱允熥说道,“那狗儿如此凶恶,敢张嘴咬人,就是她的错处。再说她蛮横霸道,满嘴污言秽语,不拿你们这些外乡人当人,不该处罚吗?” “该罚!”张蓉儿说道,“但不该这么罚,而且也太重了!” 说着,张蓉儿顿了顿,“她的狗闹市欲咬人,她不但不赔礼,反而嚣张跋扈,说什么家里有的是钱的话,由此可见平日也不是什么温良恭让的女子。” “双方言语冲突时,我家小顺子被打一耳光。但小顺子其实也有错!” 朱允熥奇怪道,“你家小顺子有什么错?” “错在不能识人,错在不能趋避厉害!”张蓉儿接着说道,“那女子明显就是不讲理的,还何必和她多说,速速快走就是。这种人,越是和她骂,越是麻烦!” 从事上说,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但是从现实来说,这个说法却很恰当。 好比两个人顶牛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明智的一方也不要说什么气话狠话,转头走就是了,不作无谓的争端。一时的气不顺,往往引来更大的气不顺。 就是老话说的,退一步风平浪静! “可是打人了,就是不对!”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她当街打人,不对!” “仗着是京城人士,家有余财,欺负外乡人也不对!” “出了事不赔礼,居高临下用钱砸人,更是不对!” “但种种不对加在一起,也不至于吃了她的狗,在她脸上刻字!”张蓉儿说着,快速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哦,可她毕竟是欺负你了呀!”朱允熥笑道,“你想过没有,若今天你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欺负你之后,会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错了吗?恐怕日后,只会更加的变本加厉吧!” “不但会变本加厉,还会以狗儿咬人,欺负外地人为乐,反正别人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张蓉儿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若是心无畏惧,说不定哪天遇到硬茬子,一顿大耳刮子直接打醒她!” 朱允熥笑着赞叹,“你还真是通情达理,不愧是书香门第地的姑娘!” 顿时,张蓉儿脸上火辣,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 “你说的对,她确实罪不至此。今日这一闹,她这生意就算完了,再在她脸上刻字,未免太过暴虐。可她毕竟欺负你了,要给你个说法呀!”说着,朱允熥站起身,慢慢走到张蓉儿面前。 张蓉儿赶紧后退两步,她身旁的小顺子,对着朱允熥大眼睛一眨一眨,皱起鼻子,显得有些戒备。 “其实我也不求什么!”张蓉儿小声道,“给我赔礼就好!” “听到了吗?”朱允熥头都不回,对身后说道。 “耳朵里塞狗毛了?”李景隆怒对惹祸的公母俩。 “姑娘饶命,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您老!”会宴楼公母俩人连连叩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给您叩头了!” “谁让你们给我叩头了!你们岁数比我还大,我可受不起!”张蓉儿侧开半个身位,开口说道,“再说,你们今日有此一劫,也不是因为招了我。而是你们不修德行,不检点,心无良善所致。” “你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的道理应该比谁都明白。可是你们见我是外乡人,就以为好欺负。今日遭此,正是你们德不配财,心术不正!” “是是是,姑娘您说的是!”酒楼老板,诺大的汉子求饶道,“我们知错了,以后一定改!” “你们打了我的丫鬟,也要给她赔礼!”张蓉儿又道。 两人又对着小顺子连连赔礼,好话说尽。 小顺子摸着脸颊,故作凶狠的对他们一瞪眼。再转头看看自家小姐,眼神又是天真烂漫。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人拍手叫好。 “这位姑娘深明大义!” “好家教!” “好德行!” “巾帼不让须眉呀!” 众人的笑声中,张蓉儿再次不好意思的躲在人后。 朱允熥看着这事的始作俑者,脸上却没甚笑意。 “你们骂人,打人的事,这位姑娘心慈仁厚,不和你们一般计较。但是,怎么也要拿你们往衙门里走一趟!” 朱允熥开口说道,“外乡人就不是人?外乡人就好欺负?你是京城人氏,手里有两个糟钱,就可以随意辱骂外乡人!” “你要这么说,洪武爷也是外乡人,你是不是心里也敢骂?” “不敢!不敢!”听他这么一说,那公母俩差点昏厥过去。 “你以为你们是京师人,就都金贵了。外乡人都要巴着你们?都要让着你们?大明六部官员,在京六品以上官员数千,哪个不是外乡人?” “你有什么资格,欺负辱骂人家外乡人?” “这是大明的京城,便是大明子民的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何以来?” “还不是天下万民赋税的奉养?还不是天下种种好处,都汇聚于此?” “做人须有三分善,莫把刻薄挂嘴边。” “你也不过是布衣小民,谁给你的勇气猖狂至此!” “人家外乡人也没吃你的饭,没花你的钱,你怎么敢如此!” “就是欺负人家不敢打你吗?” 说着,朱允熥一声冷喝,“来人!” “在!” “抓去应天府,交应天府” 突然,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躲开,起来!官差办案,闲杂人闪开!”又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差,扒拉开人群进来,对着众人横眉立眼,“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 说着,那带队的头目,看到了一边几个被揍的兵马司士卒,顿时就是一愣。 再看看酒楼里,一个对他冷笑的人,双腿一软。 第109章 啪一巴掌 [] 一时间,带队的差官腿肚子转筋,两腿跟面条似的。 在街面上混,眼神最要紧。别看他穿着官衣儿,可也要知道谁能惹得起谁他惹不起。 酒楼里那些非富即贵,没一个他能惹得起的。最让他害怕的是,冷笑着看他那人,可是京师有名的活阎王。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心中惊骇,再看看死狗一样的同僚,心中大叫不妙。 “你过来干什么?”何广义沉着脸,缓缓从酒楼出来,盯着差官问道。 “卑职巡街,发现这边” 啪的就是嘎巴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差官的帽子都抽掉了。 何广义厉声喝道,“兵马司就是这么巡街的?出事了不来,有事了不来,等事完了才来?一来就耀武扬威?” 他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对于官府中这些差人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兵马司每天按时按点巡街,小队五人一时辰一趟,大队十人两个时辰一趟。先头那个叫陈头的是小队,这个差官带的是大队。 酒楼这么热闹,隔几条街都能看见,巡街的会不知道? 他们就当是没看到,甚至恨不得事再闹大一点。双方真打起来了,他们才露面,这么着把人一拿,就能吃两头。 官差被抽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 “大大人” “闭嘴!”何广义愤愤道,“把这酒楼的人,抓应天府去。”说着,一指一直装昏的陈头,“具体怎么个事,问他!” 这时,朱允熥已经站起身,朝外走。 路过这些差役的时候,朱允熥小声对李景隆说道,“兵马司这些差役,越来越能糊弄事了!现在谁在管着?可还是宁儿的父亲?” “承恩侯早就不理这些了,就是挂了一个闲职。”李景隆说着,回头也看了那些官差们一眼。 眼看这些人走远,看热闹的人也哄堂大散,被何广义抽了一耳光的官差才敢站直了身体。 “老陈,你他妈醒醒,怎么回事?”官差揣着装昏的老陈。 后者睁开眼睛,摸着心口,“可算走了,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官差急问。 随后老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官差不由得大怒。 “兄弟们,把这不晓事的公母俩抓起来,送应天府,交给大人处理!”官差跳脚道,“上锁链,锁链!” 骂完,还是心中有气,一想到此事是一条狗而起,大喊道,“把那狗也锁咯!” “头,您锁它干嘛?”有兄弟不解的问道。 “晚上炖了下酒!”官差骂道,“他娘的,这世道老子惹不起人,还惹不起狗吗?” ~~~ 朱允熥一行人,出了长安街,似乎没有目的一般的,继续朝前走着。只是,选择的道路,都是一些相对僻静的小路。 人群中,李景隆拉了下跟在朱允熥后面的傅让。 傅让回头,皱眉,眼神说道,“干什么?没见我这护驾吗?” 李景隆同样回个眼神,落在张蓉儿身上。 后者恍然大悟,渐渐的人群中变成朱允熥和张蓉儿在前,众人默默在后跟着。 “来京城几天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四天!” “待的可还习惯?” “比杭州冷些!” “那你是穿的少,你看你就穿着布衣,连裘皮都不套一件!”朱允熥说着,侧头笑道,“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几套,都是今年辽东贡来的狐狸皮!” 张蓉儿咬着嘴唇,根本不敢看他的目光,“太惹眼了!” 她是清官家的女儿,身份虽然高贵,可家里却没什么好东西。而且,一直以来的家教,也使得她以简朴干净大气为美。 朱允熥就爱看她脸红的样子,当下凑近些,情不自禁的要去拉对方的手,嘴里道,“我给你的,有什么不能穿的!呀,你好像比上次见瘦了些。你的琴带了吗,以后给我弹曲可好!” 一说起这个,张蓉儿顿时满面飞霞,羞臊得不行。 当日,那张画 她正心神不定,眼看朱允熥就要握住她柔柔的小手。 啪地脆响,朱允熥手跟碰上烙铁似的,闪电般缩回来。 只见小顺子站在他和张蓉儿中间,掐腰看着他,刚才就是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朱允熥手背上,狠狠的来了一下。 张蓉儿傻了! 傅让,李景隆,何广义等人,都傻了! 朱允熥看着通红的手背,也傻了! 居然,被打了! 小顺子掐着腰,清脆的嗓门连珠炮一样,“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对我们小姐上手呢!你要干什么呀?看你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也是不知道羞臊的!” 说着,小丫头清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又道,“若是旁人,我定然不依。看在你方才给我们小姐出气的份上,就饶你这次!” “不过,你千万别有痴心妄想,也别对我们小姐挤眉弄眼的。告诉你,我们小姐你想都不要想,我们小姐已许了人家,说出来吓死你!” 说到此处,再看看朱允熥,小脸上又露出些不忍来,“哎,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也像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大丈夫何患无妻” “顺子!”回神的张蓉儿一下掐在小顺子的胳膊上,惊呼道,“你干什么?这他是皇太孙!” 小顺子被他一掐,疼得一个激灵,大眼睛扫扫朱允熥。 “黄公子?没听说过呀!”说着,又教训起张蓉儿来,“姑娘,不是奴婢说您。您是什么身份?这要是传扬出去,可就坏了!”随后,小声道,“姑娘,咱们快走吧。奴婢看这黄公子,不像是好人,你看他身边那些人,都贼眉鼠眼的!” “再说,您好事在即。千万不能和外人有牵扯,不然老爷要动家法!” “他是皇太孙!”张蓉儿急道,“殿下!” 小顺子一愣,掰着指头,数着道,“皇太孙殿下啊!”忽然,惊得跳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张蓉儿。 张蓉儿无奈的点头,“快给殿下赔礼!” “哎呀!”小顺子跟受惊的小鹿似的,又是磕头又是打自己的脸,“奴婢,奴婢右眼无珠,罪该万死!这奴婢早就应该知道,如此英武不凡那个皇太孙在上,奴婢给你磕头了!” 被这天真烂漫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打了一下,朱允熥心中也不如何生气。 有些逗她一般说道,“你打了孤,怎么办?你看都红了,疼!!” 小顺子直接跳起来,一把握住朱允熥的手,吹气道,“奴婢给您吹吹,吹吹就舒服了!” “哈哈!”朱允熥抽回手,朗声笑道,“上回见你还没这个丫鬟,她是哪来的?” 见朱允熥不计较,张容儿心里松口气。 “她以前都在我祖母身边,被祖母宠坏了!”张蓉儿说道,“殿下恕罪!” “怪不得女孩子起个男孩名,小顺子!呵呵,不知者不罪!”朱允熥大度的说道,“看样子,你心里也没把她当成下人!” “我和她情同姐妹!”张蓉儿说道。 朱允熥看着小顺子怯怯的小脸,笑道,“以后你进宫过来,这丫头去哪?” 小顺子飞快的回答,“殿下,我陪小姐进宫伺候您行不行?” “呵呵!”朱允熥一笑,捏着她肉嘟嘟脸颊,“宫里可不好玩!” “有小姐在,奴婢才有家!”小顺子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 身后,众人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皇太孙,居然对那个小丫头,那么慈眉善目的。那丫头,打了皇太孙一下还能没事,可真是造化。 而人群中,李景隆却在琢磨着。 “张家的礼,怎么个送法?也不知这位侧妃娘娘,喜欢什么?” 想着,心里忽然惊骇起来。 “送个鸟!” “若太孙正妃知道我巴结别人,心里还不恨死我?” “嗯,有礼,还是送给赵家比较好!” ~~ 俺就这个风格呀,怎么能是水呢。 爱你们,摸摸大。 第110章 马上就办 [] 天愈冷,紫禁城中的飘雪,愈发厚重。 今年的雪有些大,今年的喜庆特别浓。紫禁城中,早在数日之前就开始张灯结彩,宫人身着锦瑟,彩绸迎新。 宫中,要添新人。 圣谕,浙江布政司使张善之女,张蓉儿为皇太孙侧妃,将在腊月二十二,正好是小年这天,娶进宫中。 今年,紫禁城中的喜事特别多。大明的喜事,也特别多。 从朱允熥所在的东宫景仁殿,二楼书房阁楼放出去,旁边钟粹宫那边的院落已经整备完毕,窗棂柱子都刷了新漆,盖上也换了新的琉璃瓦。 等张蓉儿进宫后,就要住在此处。虽和赵宁儿的居所坤宁宫无法相提并论,但在紫禁城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不过,此时的朱允熥没有去欣赏窗外的美景,而是坐在御案之后,表情凝重的看着手中的奏折。 福州左参政铁铉奏报,自大明海关收取关税一来,赋税已是过去数倍之多。且商贾往来越发频繁,甚至有万里之外金发碧眼色目人等,前来中华天朝交易。 但国朝海禁仍在,外来之商,国朝之商,只得在朝廷规定的港口经商。同时,又严令片帆不得下海。 可沿海之地豪商大族,皆有船队在海上航行,而周围百姓见到海贸之利,多有私下结伙出海者。由广东,福建等地乡民,多达数千人在外海诸岛落脚。 海禁,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在老爷子那质朴的价值观中,凡是不好好在家种地的,都是败家子! 老爷子的海禁,不禁别人前来贸易,也不禁自家的百姓和外人做买卖。但禁止自家的百姓,扔了田地,跑去做生意,跑去当水手,禁止老百姓出海远航。 大明海禁的最初目的,就是害怕人口流失! 可现在立国几乎三十年,国情于国处大不相同,而且一旦沿海商业兴盛起来,商业绝对会替代掉原始的农业。 而且虽明令禁止不得私自下海,但各商贸海港的官府其实未深究。对地方上大商人,组织船队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说服老爷子呢?” 朱允熥放下奏折,闭目沉思起来。 其实终其大明一朝,虽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但海禁一直都是存在的。明中叶开始,文官掌权,海图封存连造船的图纸都给毁了,国家固步自封。 可这种海禁是矛盾的,一方面不许出海,另一方面全世界的人都在和大明交易,白银疯狂的涌入。 另一方面,因为海禁导致了水军战船成了摆设,盘踞外海的倭寇海盗横行,等后期,荷兰窃居弯湾,葡萄牙窃居澳门。 (明朝的商人和官员很聪明,澳门的葡萄牙人,基本是大明和外界海贸的中间人。但弯湾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被荷兰占据三十八年之久,也反映出明朝末年,国家的衰败。) 虽然那两个地方在现在看来是不毛之地,可它哪怕再不毛,也是大明的地方。 “不开海禁,谈何远洋?” “不远洋,谈何开拓进取?” 想到此处朱允熥摇摇头,睁开眼,在铁铉的奏折最后空白处,开始诛笔批复。 “海禁事,先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你在福建,给孤弄清几件事。福建有少大海商,名下有船队几何,水手几多,规模如何?” “甚至,落脚外海诸岛之大明子民详细之树多少?彼等有船多少,何等营生?” “天下事,必有利可图。开放海禁,唯重利放能堵住天天悠悠众口!”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这封奏折没有放进,要给老爷子看的黄绸匣子中。而是单独放入另一个匣子,那里面都是朱允熥和心腹臣子的往来秘折。 随后,伸手去拿案上的茶碗,端起来一看,里面的茶却空了。 “人呢!”朱允熥又翻开一本奏折,开口道,“上茶来!” 话音落下,王八耻却没马上出现。反而是楼下传来,故意压抑说着的声音。 “怎么了?”朱允熥不悦的问道。 王八耻赶紧从楼梯上来,跪地道,“殿下,妙云姑娘来了!” 朱允熥一笑,“哦,让她进来吧!” 稍后片刻,妙云提着一把缠着雕花的银壶,跪在朱允熥脚下,慢慢的给茶碗加水。 “殿下恕罪!”妙云放下银壶,叩首道,“奴婢不召自来!”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子,朱允熥总是格外宽容些,说话时也更温和些。 “什么罪不罪的,起来回话!”说着,朱允熥打量下妙云,这些日子没怎么亲近她,她似乎更加的圆润了。 穿着红领绣着彩线的束腰宫装,红色的领子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白里透红,美艳不可方物。 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胭脂香,沁人心脾。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揉了揉,坏笑道,“可是想孤了?” 妙云轻咬贝齿,跪在朱允熥脚下,一只手被他拉着,一只手放在朱允熥的膝头。大着胆子抬头,眼神中既有害羞,又有热烈。 她已是鲜花盛开的年纪,一颦一笑都是美,此等风情,自然不是旁人能比。 顿时,朱允熥心中有几分火热。 “这他娘的,还怎么处理朝政?” “哎,媳妇多了也不好!” 心里想着,把她两手都在放在自己腿弯之中夹住,摸着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不说话呀!这么看着孤做什么?你再看,你再看,孤就把你吃掉!” “呵!”妙云笑了一下,由于牡丹绽放,随后把头埋下,声音带着几分凄苦,“殿下,您忘了奴婢这旧人吗?” “傻瓜,这是哪里话!”朱允熥心中对她也有几分歉意,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孤这些日子是太忙了,冷落你了!” 腿上佳人轻轻嗯了一声,瞬间红霞挂满白皙的脖颈,蚊子一样说道,“殿下,可还记得答应过奴婢的事?” 朱允熥手指正渐渐向下,闻言略顿。 “孤事太多,还真的不太记得了!你提醒一下,若是能办的,孤马上就给你办!” 妙云马上抬头,娇羞眼神中满是嗔怒,眼角挂着泪花,“奴婢就知道,殿下给忘记了!” “别哭!”朱允熥手指在她鼻子上点点,笑道,“孤忘了不要紧,但孤说话算话,你说出来,孤马上给你办!” 妙云不敢看他,低声道,“您以前说,要给奴婢一个龙种!” “这事呀!”朱允熥恍然大悟,随后笑了一声,“这事,现在就能办!” “哎呀不行,大白天呢!” “择日不如撞日!” 书房阁楼下,肃立的王八耻无声挥动拂尘,自有宫人去准备毛巾热水等事后所需之物。 楼上楼板微微晃动,些许不可闻之声。 即便是老王等人,早就去了烦恼根,也有些心潮激荡。 这时,殿外东宫另一个管事太监,朴无用快步进来。 “王大哥,您给通报下,浙江布政司使张善求见殿下!” 王八耻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下头上,低声道,“小声些!”说着,又开口道,“让他等着,殿下忙着呢等等,你说的是张善?” 朴无用点点头,而后听到楼上细微的声响,顿时懂了。 “嘶!”王八耻拉着朴无用走到殿外,埋怨着说道,“他到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 “他毕竟是未来侧妃娘娘的父亲,咱们可不敢怠慢!”朴无用也小声道,“要不,杂家去随便说些说辞,让他继续等着!” “自然是等着。”王八耻小声道,“殿下正兴头上,谁敢上去打扰!” 第111章 新人,旧人 [] 张善是恭谨的文臣,端坐在偏殿中等待着召见。 他刚从奉天殿中陛见过老爷子,奉旨来皇太孙处问安。 其实就是和皇太孙说说家常,他女儿马上入宫为侧妃,有些话要他和皇太孙,私下里说说。 进来的时候,通传的太监说皇太孙在正在书房,并未召见臣子。可怎么自己一直在这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传话。 正焦急之时,朴无用进来说道,“张大人,跟杂家走吧!” “有劳公公了!”张善虽马上就是皇亲,但不敢托大,恭敬的一礼,随口道,“在下斗胆问一句,皇太孙那边很忙?” 朴无用脸色一僵,赶紧岔开话题,“大人留神脚下!” 穿过偏殿连廊,眼前就是景仁宫正殿。虽然规格小了些,不如奉天殿那般恢弘。但完全是仿照奉天殿而建,只是略小而已。 迈步进殿,张善不禁有些心思恍然。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他一个朝不保夕被同僚架空的五品知州,骤然荣升杭州知府,又位列三品布政。现在女儿也将嫁入皇家,正成皇家外戚。一想到这些,顿时有种人生际遇不可量的感触。 走入大殿,跟着太监的脚步走入后堂,几个端着水盆,捧着毛巾的宫人,从朱允熥的书房中出来。 见此场景,张善微微有些不解,“大冷天的,殿下在沐浴?” “殿下,张大人到了!”朴无用通报一声。 “让他进来吧!” 随后,张善整理下衣冠,缓缓而上。 “臣,张善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书房中,张善对着朱允熥叩首,但是抬头之时脸色微微有些怪异起来。 紫禁城大气恢宏,不过皇帝和太孙的寝宫还有书房,都非常小。而且因为是冬日,为了避免冷风灌入,窗户都封着。所以狭小的屋内,稍微有些别的气味,就格外扑鼻。 张善按照抽动下鼻子,怎么感觉屋里有股潮乎乎的腥味?还有香粉味儿? “嗯嗯!”坐在上首的朱允熥不自然的咳了两下,“无需多礼,平身坐吧,给张爱卿上茶。” “谢殿下!”张善坐在圆凳上,抬头之时,忽见朱允熥额头有些许的汗珠,若隐若现,而且面色有些红,气息有些急促,似乎极为劳累。 朱允熥确是有些累了,所谓好菜费饭,好火费炭,好地费牛,好女费 “殿下可是病了?”张善关切的问道,“臣看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朱允熥面色发窘,他完事之后才知道张善来了。若是早点知道,他定会悬崖勒马,先见过张善,再办那事。 面前这人既是他的臣子,也算是老丈人之一。所以这心里嘛,多少有些无地自容,不好意思。神情窘迫,做贼心虚! “没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擦下湿漉的额头,大笑道,“孤方才,觉得精神有些不好,打了一通拳!”说着,笑笑,“你看,这些日子在宫里没活动,才打了一会,就出汗了!” “殿下乃国朝根本,万不能任性随意!”张善绷着脸劝诫道,“冬日发汗,易寒气入体,殿下不可轻视。臣以为,还是叫御医过来为好!”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那个,你来见孤,何事?” 张善起身,俯首道,“臣,来和殿下请辞!” “辞去布政司的差事?”朱允熥马上明白过来,笑问,“你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你也是孤的近臣,为何要请辞?” “臣,即将为大明外戚!”张善正色道,“外戚为封疆大吏,非国家之福!一省民生政务,不可交于外戚之手!” 他说得义正言辞,也知道进退,让朱允熥对他的好感再度提升一些。 “你能想到这些,证明你心怀坦荡,不贪恋权势!”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样的人,正是国家肱骨,孤信得过你,无需请辞!” “不可,不能为臣开此先例!”张善神色愈发郑重起来,“一地布政一省首官,臣即为外戚,再掌权柄,恐遭人非议” “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勤勉做事,管别人作甚?”朱允熥笑道,“哦,若孤娶了你女儿,你这样的臣子,就要回家避嫌养老?若你手握权柄,就是不守臣道,别有用心?”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国家用人之时,你自诩为读圣人学说之人,何必在乎这些小节。” “再说,外戚做大,乃是皇家昏庸。你看皇爷爷和孤,哪个是昏的?” “你不过是文官布政司,又不是边关大将,何以小心到这个地步?” “浙江的事,新政也好,税收也罢,刚刚走上正轨,你就要给孤撂挑子??” 这番话,说得极重了。 张善赶紧道,“臣不敢!臣只是” “没有只是,你放心去做,家事国事孤分得清楚!”朱允熥起身笑道,“不要这么谨小慎微,太过谨小慎微反而不美,明白吗?” 人都不是圣人,谁心里没有权柄之心。 张善请辞是真的,但也有几分隐藏的落寞。此时听朱允熥如此说来,心中感激不已。 “臣,谢殿下隆恩!” ~~~~~ 坤宁宫,寝殿之中。 赵宁儿坐在罗汉床上,笑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六斤,眼中满是母性的光泽。 赵氏捧着鸡汤进来,正看到自己的女儿浑圆雍容的侧脸。忽然发现,现在的女儿,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这种不一样,她这个做娘的,却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就算她是做娘的,可在女儿面前,也要低下不只一头。 “闺喝汤了!”赵氏进门笑道。 “都说了,您别忙,宫里什么都有!”赵宁儿让身边的嬷嬷,把汤接过来笑道,“您进来陪女儿已经很好了,这些事自有别人去干,烟熏火燎的,宫里规矩还多。做点吃食,恨不得八百双眼睛盯着,您何必亲自费事呢!” “外人炖的,哪有我炖的好!宫里的厨子也就那么回事,鸡老鸭瘦炖出来的汤也就看着好看,一点都不香。你看我炖的,上面都飘着油花呢!”赵氏低头道,“我这做娘的,伺候自己女儿月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着,又看看赵宁儿,“当年你大姐坐月子的时候,也是我去伺候的!你快趁热喝!” 赵宁儿也看看母亲,神色微微动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皆是臣。 轻轻喝了一口鸡汤,赵宁儿心中感伤,岔开话题说道,“咱家老三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要好好请个先生教,可不能教成纨绔子弟来!” 赵家老三,是赵家唯一的嫡子。 赵氏赶紧说道,“我心里正为这事发愁呢,入冬的时候跟你爹说请几个有学问的夫子,可是咱家毕竟没啥人脉,请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说着,小心的犹豫着说道,“前几日,曹国公去家里了,说你三弟呀,要是愿意可以去他们家里上学。” “曹国公高门大户的,家中夫子好几位都是翰林学士。他的嫡子比你三弟虽然大些,可正好在一起作伴。他还说,他李家和咱们赵家,不是外人” “嗨!”赵宁儿微微一笑,“早听殿下说过,这个曹国公是个满身心眼的人,早先我还不信,现在听了,说他满身心眼都是客气的!” 赵氏对有些事一知半解,可赵宁儿却心里清楚。 她的弟弟未来可是正经的国舅爷,要是和他李家的嫡子一块读书长大,那么是什么情分? 她赵宁儿是东宫正妃,诞下东宫的嫡长子,就那么一个亲弟弟。 “你别拒绝,但也别答应!”赵宁儿想想继续说道,“娘,常家跟咱家来往多不多?” “还行,逢年过节的,都有礼数往来!”赵氏说道。 “下回你去串门的时候,把这事提提!”赵宁儿说道。 “怕你生气,我没敢说!”赵氏说道,“常家,要给你弟弟说娃娃亲呢,他们家三爷,有个九岁的嫡女,出落得可漂亮了!” 赵宁儿想想,一笑道,“亲上加亲也是好事!”说着,对身旁嬷嬷说道,“你去传话,改日让开国公夫人,怀远侯夫人进宫来陪本宫说话!” “是,奴婢遵旨!” 见女儿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家气度。赵氏欣喜不已,可是不知为何,她似乎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哀愁。 母女连心! 赵氏小声道,“你心里不高兴?” 赵宁儿微怔,笑道,“哪有?” 赵氏看看左右。 赵宁儿挥手,众人退下,“娘,你怎么了?” “你跟娘说,是不是因为宫里马上进新人了,你心里不痛快!傻姑娘,可不能那么想” “您想哪去了?”赵宁儿笑道,“皇家子孙繁衍的大事,女儿可不会拎不清!”说着,傲然一笑,“再说,女儿是走洪武门,从大明门抬进来的东宫!” ~~~ 我好水呀,我也不想这么水呀,可是控制不住呀。 淹死我算了,哎吆。 第112章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 蹦嚓 烟花,在冬日的夜空绽放,璀璨而又温暖。迸发的火光,把整个浙江会馆都照得亮亮的,火光下那些放烟火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宫里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张善大人虽然不是浙江人,可把女儿接亲的地方,就选在了在京的浙江会馆。浙江会馆的人,俱有荣焉! 张善虽不是浙江人但却是浙江的父母官,张家的女儿进宫为侧妃,浙江的士子百姓也算她的娘家人。 “哇!” 小顺子趴在窗台上,漆黑的瞳孔中满是烟火的倒影,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呼,欢呼雀跃。 屋内,几个张蓉儿父辈交好之家的女眷,在细心给她打扮。她本就是美人坯子,微施粉黛,略施胭脂之后,已是明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姐!”小顺子回头,看着张蓉儿,由衷的说道,“您比烟火还好看哩!” 张蓉儿浅浅一笑,穿着红色绣着金线嫁衣的她,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忧伤。 嫁给皇太孙她自无不可,甚至还有些欣喜。当年抚州河堤上一见,那爽朗的少年就映入少女心房。 可是,哪个女人愿意做侧房呢! 高贵的侧妃,其实也就是民间的妾罢了。 她张蓉也是个骄傲的女子,自问不比天下任何人差,怎么就 听说皇太子娶正妃那天,全城轰动,光是皇家的聘礼就挑了几百台。新娘子被八台大轿抬着,光明正大的从大明门正门进宫。 可到了自己这儿,婚礼要在天黑时分。 没有凤驾,没有乐手,没有礼部唱官,没有圣旨。几十宫人,簇拥着一顶六人软轿,就要把自己送进去宫去! 明知这些事她无能为力,可心里就是堵得不行! “嗯!嗯!”门外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老爷来了!”小顺子从窗台下来,飞快的跑过去开门。 “不要开门,隔着门说话!”外面,张善郑重的开口,“从今日起你是皇宫内眷,为父是大明外臣。你我父女二人,不宜相见!” “爹!”眼泪,吧嗒就下来了,打湿大红嫁衣。 窗子上倒映着张善的身影,“进宫前,有几句话,为父和你唠叨唠叨!” 张蓉在女眷的搀扶下起身,微微福安,“女儿谨听父亲大人教导!” “进宫之后,承恩要顺, 不可触犯君上!” “为侧妃,要端庄贤淑,谨守本分,不可僭越!” “受殿下宠爱,更要谨小慎微,不可恃宠而骄!” “谨慎言行,立身要正。” 张蓉儿俯首听了,肃容道,“女儿记住了!” 窗外的张善,语气柔和了一些,“尔往大内,勿记挂为父!” “爹!”屋内人,泣不成声。 “这有一副玉镯,是你娘的遗物,你留着念想吧!”张善掏出一物,慢慢的放在窗台上,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天上的烟火正照亮他的身影。似乎,他的脊背有些弯了。 “爹!”张蓉儿大哭,想推开房门,冲进父亲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可突然,外面一个太监扯着尖锐的声音,大声喊道,“吉时到!” 凤轿,落在了房前。 披着盖头的张蓉儿在众人的搀扶下上轿,白皙的双手中,抓着一个装着镯子的小木盒。 轿子,渐行渐远,隐藏在夜色之中。 张善也在角落里露出面容,不舍的看着女儿远去的方向,泪流满面。 人生,很是残忍。 喜悦中会有悲伤,而真正悲伤时,绝无喜悦。 ~ 东宫之中,红烛似火。钟粹宫红色的帷幔之下,张蓉儿端坐在凤床之上。 从进宫开始,她的心就忐忑得不停的跳呀跳,似乎要从腔子里挣脱出来一样。双手的掌心,全部都是汗水,擦了又擦了又来。 殿内静悄悄的,偶尔有火花炸裂的声音。 “小顺子!”寂静之下,张蓉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张口喊道,“小顺” 脚步传来,全然不是小顺子那种欢快蹦跳的脚步,而是颇为沉稳,不急不躁的脚步。 “是谁呢?”一瞬间,张蓉的心,又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等急了吧!” 一个温和声音响起,霎那间让张蓉空落落的心里,差点哭出声来。 朱允熥站在床边,看着身体微微颤动的佳人,左手从宫人手里接过玉钩,轻轻一带。 若有若无的惊呼之中,两人四目相对。朱允熥眼神如火,张蓉儿不胜娇羞。 朱允熥无声的挥挥手,宫人们都识趣的下去。 随后,张蓉白皙的手,直接被朱允熥拉住。惹得佳人,心中猛颤。 但一秒,她又几乎哭出声来。 “委屈你了!”朱允熥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道,“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孤本想着办得隆重些,可规矩如此,只能让你委屈了!” 有这话,就够了。 张蓉儿低声道,“臣妾不委屈!” “不委屈是假的,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婚姻大事,轰轰烈烈的!”朱允熥挨着她坐下,顺手从小几子上拿过水酒,交一杯给张蓉儿,“放心吧,孤会好好待你!” 张蓉儿含泪,和朱允熥交杯饮尽。 “要说咱俩也真有缘分,抚州一见之后总是割舍不断。这世上多大盲婚哑嫁,你我二人婚前还见过彼此,说过笑过,总要比旁人亲切一些!”朱允熥随口笑道,“孤命人在钟粹宫给你准备了一间小厨房,以后你常做些拿手好菜,可好?” 张蓉儿脸色通红,刚刚点头答应,却惊呼一声。 一只大手,扳着她的肩头,把她拥入怀中。 殿中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 ~~ 殿外头,王八耻无可奈何的看着,坐在板凳上守着墙根的小顺子。 小顺子手里捧着个芝麻烧饼,两三口就干净了,然后腮帮子一鼓一鼓,噎得大眼睛直翻。 “你慢点,谁和你抢了?”王八耻是又气又笑。 小顺子好不容易把烧饼咽下去,开口道,“大叔,我都饿了一整天了,从早上起,宫里去的公公就说不许我们吃东西。说什么,吃了东西要如厕,不雅!” 说到此处,眼睛又转转,“大叔,您说这不是废话吗?人不吃东西要挨饿,吃了东西当然要去厕所呀!就因为皇太孙娶我们家小姐当媳妇,就不许人上厕所了吗?” 若别人这么说,王八耻早就一巴掌上去了,但眼前这孩子天真烂漫,任谁听了都只能会心一笑,丁点气都生不起来。 “大叔,你是好人,还给我夹了红糖的芝麻烧饼吃。去我们那迎亲的那些公公,都板着脸,好像谁欠他们钱似的,跟他说话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哼,等一会皇太孙殿下出来,我告诉他,让他去打那些人的板子!” “胡说!”见她说得不像话,王八耻轻声斥责一句,“你进宫了就要守规矩,你当还是外头呢?这一口一个我的,可不成。还有,你这碎嘴的毛病,以后也要改了,不许这么多话!” 小顺子微微吐了下舌头,眼睛弯成新月,“我是看大叔您人好,才和您说!不然,我又不是傻子!” 人和人的缘分,往往就这么奇妙。 他俩人不过刚认识片刻,就心生好感,仿佛认识了多年一般。 “还想吃吗?大叔带你吃点心去?”王八耻笑道。 小顺子犹豫一下,“不行,我要在这守着我们家小姐!” “傻孩子,用不着你守!” “那也不行,进宫之前管家说了,我必须随时都在小姐身边!”小顺子抓着衣襟,“一会皇太孙殿下出来了,她一个人多寂寞呀!” “殿下今晚上都不出来!”王八耻笑着,拉着小顺子的手,“没事,大叔还能害你!走,吃点心去!” 小顺子犹豫再三,可一想到这个公公是皇太孙那边的总管,也不好拒绝。 “你今年多大了?”王八耻问道。 “十二,翻年就十三!” “你爹娘呢?” “不知道,打记事起,我就跟着老太太在乡下过日子!” “哪个老太太?” “就是小姐的祖母呀!她老人家可好了,是活菩萨哩!” “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大叔,你多大了?你爹娘呢?” “大叔我呀,也没爹娘喽!” 第113章 武学生员 [] 转眼,洪武二十年过去,二十七年已到。 去岁,大明武功赫赫,平塞北胡患,皇太孙亲征讨辽东,收复中华千年旧土。天下风调雨顺,府库充足国泰民安。 暗中,有几次朝野风波,老皇爷即将处置功臣之时,皇太孙亲自斡旋之下,终究风平浪静。 今年,正旦朝会之时。皇太孙代天子宣旨,望天下臣工再接再厉,创大明盛世,使天下百姓俱欢颜。 时光匆匆而过,朱允熥来到这个世界已快整整三年。无声之间,他改变了许多,让这个蒸蒸日上的大明王朝,越发的鲜活。 驾! 京城外,一队打着龙旗的银甲骑兵,纵马前行,目标庐龙山。 那地,本是应天城外一处战略高地,大明尚未立国还是朱吴政权之时。老爷子亲自坐镇此处,徐达常遇春埋伏两侧,骁勇善战的淮西男儿,大破陈友谅来犯的几十万大军,重创陈友谅的水军。 庐龙山三年环水,此时山上的堡垒军寨等已经翻修一新。 此时正是冬去春来,些许绿影在山间徘徊,萃意盎然。 大明武将学堂,就坐落在此处山上。远远望去,山上旌旗招展,山脚下不时有骑兵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殿下!” 打着龙旗的骑兵中,傅让在边上对朱允熥说道,“前面就到了,宋国公,定远侯等人,已下山出迎!” 朱允熥骑着一匹浑身通体黝黑,毛发油光,四蹄带雪的宝马,微微一笑,“张罗了数月,这武学总算开张了。走,去看看他们建得如何,到底能不能给我大明,多培养出些名将种子来!” 转眼间,骑兵已行至山脚下。 数十位武臣勋贵见龙旗之后,跪地奏道,“臣等,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都平身!”朱允熥一身戎装,跳下战马,走到冯胜面前,亲手扶持起来,笑道,“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原本武学是要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官衙之侧,但京师太过繁华,不是读书之地。而且武学不同于文人官学,更需严加管理,犹如带兵一样。 所以众人和朱允熥商议之后,把武学搬到远离京师繁华,又是当年大明开国大战的战场之地。 朱允熥被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上山。 此山外边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蜿蜒山路两侧全是暗中的陷阱堡垒,此山完全暗中军事重镇布置。和当年,老爷子在此处坐镇吸引陈友谅主攻时,一模一样。 “年后武学开学,京中勋贵子弟一百二十八人,军中选粗通文墨,有功在身底层武将三百六十,已差不多五百人。”山路上,朱允熥边走边笑道,“如何,现在可稍微有些样子了?” “回殿下,臣就把这些后生,当成兵来带!”宋国公冯胜,落后半步开口说道,“一开始勋贵子弟颇有散漫,抽了几次之后,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看起来,有几分兵样子了!” 武学,其实就是个兵营。 乱世的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盛世的名将则是各种规矩打磨出来的。 “要是再让他们见点血,就更踏实了!”另一边,定远侯王弼也开口道,“教的再好,总归是不如真刀真枪杀人放火来的实际!” 众人说话之时,眼前豁然开朗。行至山顶,一个巨大且平整无比的校场映入眼帘。 朱允熥收敛脸上的笑意,走上校场高台,“点将,让孤看看武学的种子们!” 咚咚咚,战鼓声起,响彻山野。 一通鼓还没落下,校场上已是人头林立。一队队穿着紧身贴里,身材健硕的的武学生员,从学堂中,马厩中,沙盘边,演武场中出来,在此处集合。 近五百人分成了五个整齐的方阵,军容肃杀。等这些生员,看清了点将台上,飘扬的龙旗,还有皇太孙的仪仗之后,眼神越发的狂热。 朱允熥目光扫过这些生员,略微满意的点头。 鼓声未落,人员已集合完毕。动静之间丝毫不见慌乱,更没有大声喧哗。队列整齐,错落有致。而且彼此之间里还留有距离,若是配上兵器,已是合格的迎敌方阵,进可攻退可守。 他目光所到处,人人都挺起胸膛。 生员中那些因功选拔的武人不用说,他们都是来自边关,自然是一身杀气。那些稚嫩的勋贵子弟,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军队,是最能磨练男人的地方! 当然,磨练不出来的,就直接成渣子了,外人也看不到。 “孤今日来看看!”朱允熥在点讲台上大声说道,“看看你们这些,未来大明军中的中流砥柱!” 校场上,欢声雷动,“天佑大明,吾国万盛!” “你们中有的是边关从小兵爬上来的豪杰,有的是京城中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在这里,你们都有同一个名字,大明武人学堂的生员,未来将要去军中,为大明开疆拓土,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好儿郎!” “皇爷爷和孤,对你们期望甚深!” “知道孤,为什么把武学,选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吗?” 风剌剌,大旗响。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大声喊道,“此处,正是当年皇爷爷带着你们的父辈,你们在军中的前辈,埋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地方!” “当时淮军刚破应天,于江南立足未稳,左有陈友谅,右有张士诚,实力最弱。” “陈友谅率军六十万沿江而下,欲灭了应天,灭了皇爷爷。” “就在此处,在山下的龙湾,大明的百战强军,把陈友谅杀得落花流水。那水湾的水底,现在还有陈友谅战舰的残骸!” “把武学建立在此,正是为了激励尔等忠义之心。效仿尔等先辈,为国杀敌!” “大明虽国泰民安,但北有蒙元尚在,南有倭寇时不时骚扰海疆。” “今后,还有许多仗要打!许多敌人要杀!” “但尔等父辈老去,身体渐乏。尔等可愿秉承父辈之志,投身军旅!” 军人的子弟,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功名之应马上取。 此时朱允熥连番问话之下,早就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纵马持刀,为国征战。 “愿意!愿意!” 台下,山呼海啸一般,人声鼎沸。人人都是拼命叫喊着,表情狰狞而又狂热。 朱允熥朗声一笑,“诸位儿郎,大明之外,尚有无数富庶国土待尔等取之,国家对待有功之士,从来不吝名爵。” “若干年后,你们可能就是大明的伯爵,侯爵,公爵!配享太庙,名垂青史!” “天佑大明,吾国万盛!” 台下,生员中,不知是谁带头,歌声昂扬而起。 “吾种源远流长,吾国泽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皇万寿无疆!” 朱允熥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男儿,朗声大笑。 这些武学的生员,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大明的钢刀,征战四方。 不远处武人勋贵之中,有一老军侯说道,“听殿下说话,咋就这么上头呢?俺都一把岁数了,也想着跟着大喊大叫的,你说怪不?” 宋国公回头一笑,“这就是天威,当年,皇爷不也是如此嘛!喊两嗓子,咱们这些兄弟们,就嗷嗷叫!” 第114章 镩子 [] 燕京,北平。 春日暖阳,打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灼热的光。 燕王府中,一处登高赏雪台中,热气袅袅。燕王朱棣与一人围坐亭中,二人中间摆着一口宽口铜锅,锅中汤汁沸腾,香味扑鼻。 那人一身黑衣,看似是个儒士的打扮,吃相却不甚儒雅。 滚烫的冻豆腐从铜锅中捞出来,微微挤压下蜂窝中的汁水,然后扔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可依旧是筷子不停,几口下肚之后,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伸手,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一边吃,一边笑骂道,“燕王,小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从,吃顿饭都放不开!” 这人,正是如今需要藏头藏尾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没见你少吃了?” 姚广孝叹息一声,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勺芝麻酱,一边解着一边说道,“就这么点爱好了,不敢出去见人,不能让人知道小僧还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顿可口的!” 除却他们二人,还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这世上的人都以为姚广孝已经畏罪而亡。 但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毫发无伤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对方,沉吟下,“锦州有座辽代古寺,你若是在这边呆的烦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广孝停住筷子,歪头道,“撵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话恶心我?”说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只是看你藏在府中,难受而已!” 姚广孝飞快的在锅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还是红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岁最近怎么了?小僧看您,有些不大对!”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开口道,“烦!” 姚广孝沉默片刻,“可是为京师中的那位!” “京师传来密报,我那位侄儿,又捣鼓出个武学出来,让京中勋贵子弟还有军中有功校尉入学。”朱棣背着手,说道,“还说什么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门生,武学乃国家兴盛之道,武人亦是国之栋梁,大明干才!” 说到此处,朱棣转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却没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这个侄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这等收敛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谁都想不到!” 武学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朝廷承认的功名,使得这些武人们即便是略低于科举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被人嘲笑是只知道杀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来这么一手,短期内或许只能看到,他把京师中的勋贵更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可是放远看,却是收尽天下武人之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权术。 朱棣拥有的不过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则是坐拥整个天下。 这种不可逆转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壮志就能战胜的。长此以往,朱允熥那边的力量会越强。燕王这边不动还好,一动就是泰山压顶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图大业,本来颇有眉目,但是现在居然到了丝毫胜算没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让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千岁心灰意冷?”姚广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说道,“其实,若千岁将来想做个安乐的富贵王爷,就此罢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满上一杯,“您收敛锋芒,做个安分的顺王。小僧等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当曾经心中所想之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起来,眼角狠狠的跳动几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里江山如画,似乎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那么远,那么虚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着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嵌入在肉里,朱棣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 “我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要被人压着!大哥在时,父皇不选我,情有可原。大哥不在了,父皇宁可立一个小孩子也不立我。而现在,这个小孩子,蜕变成了吃人的猛虎。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样,像一座山压在自己的头上!” 心中百感交集,种种表情汇聚面庞。 万里江山如画,大丈夫谁愿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满是为大明开疆拓土,重振中华汉唐雄风的宏图。也自问,必然能超越前贤。创造赫赫武功,开创国朝盛世。使得大明,再无外敌之忧,再无胡人之乱。 可是 “千岁,您想好了吗?”姚广孝继续说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现在难以取舍,那就不如不选,顺其自然。您是皇帝亲子,大明塞王,将来无论怎么变,只要您对朝廷恭顺,您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为什么,总要有人在本王头上!” “徒劳的怒火,最为无济于事!”姚广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您乃一代豪杰,到底如何取舍,您比谁都清楚!”说着,又笑笑,“是做安乐王还是做李世民?” 燕王朱棣,举起玉杯一饮而尽。 “不过,还是那话,在小僧看来,您连安乐王都做不成。皇太孙对您成见极深,一旦陛下驾崩,新皇必定削藩。秦晋二王是人家的亲叔叔,那不管如何,虚藩首当其冲的就是你。” “若曾经您心中所图真被他抓到证据。届时,无兵无权的您,就是案板上鱼肉。假设小僧是皇太孙,定会杀了您,用您的人头震慑其他藩王!” “本王早就知道,自从有了那份心思的那天,就没有退路!”朱棣表情变得释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只是,咱们都算错了,那孩子终究不是个纸老虎。而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在等着吃人的百兽之王!” “本王空有一身力气,可是却毫无施展之地。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若是再大些,本王” “不过是一个武学,千岁就恼成这样?”姚广孝说道,“须知,这世上除了阳谋,还有阴谋。他有阳光道,咱们有独木桥!” “呵!”朱棣一笑,“你这和尚,卖甚官司?”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怕说出来污了千岁的耳朵!”姚广孝忽然变得郑重,“只要千岁有万岁之志,我等臣僚自当粉碎碎骨。所谓人定胜天,燕藩上下一心,有百战强兵在明,臣等在暗,未必不能成事!” 说着,咧嘴一笑,“即便是败了,真的败了。不过一死,也好过给人家磕头称臣,任凭人家戏耍!” 朱棣的眼神豁然凌厉,盯着对方,许久缓缓说道,“你要做什么?” 姚广孝温和一笑,拿起筷子,“说不得!”说完,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有些事,本王不屑为之” “本就不可能是千岁您做的,怎么会赖到您的头上!” “你到底要作甚?和尚!本王可不是宵小之辈?” “千岁怎么了?”姚广孝抬头笑道,“小僧知道您爱惜羽毛,想做雄主帝王,不屑于阴私之事,但” 说着,他优雅的擦擦嘴,“您不恨皇太孙,只是视他为敌。可这世上,有人既恨他,也视他为敌!” “他只不过挡了您的路,可有人认为,他却抢了别人的东西!” 朱棣恼怒起来,一把夺过对方的筷子,“你这和尚说清楚了?” “哎,天机不可泄露!”姚广孝依旧是笑,拍拍光溜溜的额头,“千岁可知一个词,移花接木!” 说到此处,姚广孝站起身,走到亭边,拿起地上一颗石子。 “千岁,您看这湖面的冰,可还算冻得结实?” 说着,手里的石头骤然扔出,只听砰的一声,看似稳固的冰面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冰碴飞溅。 “若是冬天,这湖面的冰刀斧不能破之。可看似不起眼,完全没有锋刃的铁镩子,却能三两下就镩出个洞来!” “一旦有了洞,整个冰面的冰,就都破了!” “现在千岁需要的,就是一把镩子!” 第115章 阳谋之外 [] 朱棣看着冰面,看了许久。 然后,目光有些凌厉的看着姚广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你背着本王做了什么?” 后者拍拍手上零星的冰雪,“我一个和尚,能做什么?” “说实话,不然别怪本王顾不得你我的交情!” “好人难做呀!”姚广孝挠挠光头,笑道,“千岁,成大事光靠雄心壮志,靠真刀真枪,是绝对不行的。靠您自己,也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您天下无敌,又能杀得了几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您这样的好汉要三个帮。小僧不过是,暗中帮您交了一些朋友而已!” 朱棣沉声道,“谁?” “小僧已经说过了,皇太孙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您的朋友!” “您想做的轰轰烈烈,但宏图霸业不单是打仗。您太过骄傲自负,有时候也是坏事!” “你” “您别问了!”姚广孝笑道,“从小僧认识您开始,便被您的英雄气度折服。汉家江山颓废数百年,往后需要的正是您这样,超越汉唐的英主。” “历史会记住您的丰功伟绩,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用见不得的光的手段去做!”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石子,轻轻的丢在湖面上。 “这样的湖面,冻得最结实的时候,比城墙还牢!若是用蛮力,刀斧猛砍,纵然能破冰。但破冰之人,也必将被冰水吞噬,死于水中。” “小僧无用之人,辅佐王爷千岁,能做的,就是给您找来一根镩子,让他破冰!” 朱棣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姚广孝再次坐好,捅了下铜锅中有些暗淡的炭火,再下去一盘羊肉,用筷子搅和几下。 “明日,小僧去远游!” “为千岁,寻找那根镩子!” 朱棣慢慢把一个玉杯,推到姚广孝的面前。 “辛苦!” 后者一笑,顽童一般,“咱俩的交情,说这个?” 人间,如同大海。 所有的平静,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 “杀!杀!杀!” 北方依旧寒冷,江南春江水暖。 这一日,朱允熥请老爷子,御驾亲临庐龙山的武学之中。 武学校场上杀声震天,两队生员列成长枪阵,正在捉对厮杀。双方虽然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棉甲,枪头也都包裹了棉花,可是动静之间满是肃杀之气。尘土飞扬之中,满是男儿热血。 “好!”老爷子一身布衣,远远的看着,嘴里笑道,“都是好后生,把式练得不错。” “您看,那边最小那个,就是那个指挥同伴结成圆阵,保护弓箭手那个!”朱允熥手指指演武场中,笑着说道。 场中两方人马,在军官的号令下进退有据。一方准备强突,一方结成原阵,保护对内的弓弩手。 “那是谁?”老爷子使劲的看着,因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来,爷俩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布衣,带着宋国公等人随便的看着。 “您老没看出来?”朱允熥笑道,“那是七姑的儿子,李让!是您的外孙呀!” 七姑,大明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坚。李坚功臣之后,骁勇善战为老爷子器重,掌前军都督事。 “啊?那小猴子?”老爷子咧嘴笑道,“往日看跟病秧子似的,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大名公主乃郭宁妃所出,郭宁妃已故,生前深受老爷子宠爱。郭宁妃两个兄弟,陕国公郭兴,武定侯郭英都是老爷子手下大将。而且是当年跟着老爷子从郭子兴军中,另立门户的铁杆淮西二十将。 “就是往日太娇惯了!”朱允熥笑道,“前几日驸马找到孙儿,说要把孩子送来武学磨练一番。听说七姑在家都哭了,舍不得宝贝疙瘩!” 老爷子点头,“男娃要摔打着养活,送来挺好,挺好,李坚有正事!” 就这时,演武场内本来微微处在下风的李让一队,忽然在对方的冲击下一分二,露出中间弓弩手来。 弓弩手对着敌人一番急射,而后抽刀猛上,与敌人开始纠缠。而李让则是指挥着其他同伴,用长枪从两侧杀入。 不过是两队演武比试,竟然打出了玉石俱焚拼命的架势。 “到底是身上有咱朱家的血,看看,这劲头跟小老虎似的!” 老爷子护短的表情显露无遗,在他眼中,只要是他的晚辈,那就都是好样的。 朱允熥笑道,“本来是想京中勋贵的子弟入学,现在看来外戚之中,也有不少人要把孩子都送来。”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您也说了,男娃就不能养在深宅大院里,不摔得不成气候!” “所以孙儿想,等以后办大了。各地王叔家的孩子,也可以送来。就算不指望他们出兵放马的,强身健体,知晓兵事也是好的!甚至,宫里几个小王叔也可以送来。” “啊!”老爷子微微错愕,然后眯着眼,咧嘴道,“这再说吧!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咱那些孙子们,安安稳稳的王爷,踏踏实实读书写字,不挺好吗!”说着,又道,“他们也都还小呢,这事以后再说!” “您看看,你老刚才还说男娃还要摔打着养呢!还说李坚有正事,李让不错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老脸一红,“那不一样,他们不是外孙么!” “您说什么都有理!”朱允熥揶揄一句。 这老爷子,外孙子进武学他叫好。轮到他亲孙子了,小儿子了,他就舍不得了。 “哼!”老爷子鼻子哼了声,往另一边走,“谁家孩子,谁不心疼!” 爷俩带着人,出了演武场,走到学堂边。 眼前是一排整齐的屋舍,里面坐满的生员。刚过去,就听到一个破落嗓门扯着脖子叫唤。 朱允熥定睛一看,站在屋舍中一个沙盘面前,长牙五爪跟要杀人似的,正是景川侯曹震那杀才。那厮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却好似抡着大刀片子似的,正唾沫横飞的叫嚷着。 “打仗,都他娘的是学问!” “洪武三年,老子在潼关外,对上了王保保。” “那狗日有兵三万,老子这边两万七。他来攻,老子守!” “他骑兵多,老子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了这处峡谷之中!” 说着,曹震手中的竹棍落在沙盘上,“人少打人多,还他娘的没有多少骑兵,怎么打?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杀才!” 窗户外头,老爷子看着曹震笑骂道,“让他来给生员们讲课,他倒是吹上了!” 屋舍内,所有生员都是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听着。 “不要设伏兵,让追兵以为你正撒丫子跑呢!” “集合所有兵力,堵在对方追击的线路上。看到两侧高地没有,把火炮驾在高地” 生员中马上有人问道,“侯爷,为啥放在高地,火炮不都是列在军前吗?” “死心眼子!”曹震跳脚大骂,“人家骑兵冲过来,你能放几炮?”说着,又大骂起来,“架在高地,那不是射得远码?好比你站在你家墙头撒尿,跟站在墙根撒尿,能他娘的一样远吗?” 比喻虽然粗俗,却直接明了,生员们都大笑起来。 “追兵到了,火炮开火。中军主力,就踩着火炮的弹丸冲锋,趁他懵要他命!”曹震继续大喊道,“中军给他们缠住,仅有的骑兵从侧面直接给他们一刀两段” “侯爷,踩着咱们火炮的弹丸?”又一个生员问道,“那火炮无眼,咱们冲的快了,不等于让自家儿郎,被自己火炮误伤吗?” “你是将!”曹震站在那问话之人面前,大声吼道,“想打胜仗,就别怕死人!想打胜仗,首先就要学会别把人命当回事!” “真是杀才!” 窗外,爷俩看得津津有味。 “打仗,兵有的是,别怕他们死!”曹震依然在里面大吼,“当年在淮西,老子们手底下死的人海了去了!怕死人永远挣不到军功!” 忽然,老爷子脸色有些暗淡。 “大孙,过几日你回中都祭祖的时候。也去咱当年打仗的地方走走,当年死的人,太多啦!”老爷子叹息道。 “是,孙儿知道了!” ~ 不好意思,晚了。 第116章 若有所指 [] 京城春光已是明媚至极,圣旨明发天下,皇太孙代天子回中都祭祖,带巡视两淮龙兴之地。 此次出京,皇太孙仪仗更胜以往。光是随行护军就有六千人,两国公随行,开国公和曹国公。两侯爵掌旗开路,崇安侯李新,越嶲侯俞通渊。驸马都尉李坚,掌骑兵护卫。 圣旨云,沿途官府见皇太孙,如朕亲临。 除却浩大的护军之外,跟随皇太孙的宫人也有数百。若不是赵宁儿刚生产完毕,不易长途劳累,她这个嫡正的孙媳妇也是要回去的。 东宫之中有些忙碌,王八耻指挥着宫人,把平日皇太孙要用的东西,纷纷装好。 出行在即,朱允熥也享受平日难得的温存。 赵宁儿带着六斤,张蓉儿带着小顺子都在景仁殿中,妙云则是远远的肃立一边。几个女子,都含情脉脉的看着朱允熥,尤其是张蓉儿,新婚燕尔正是难舍难分,眼神中无尽的眷恋。 “六斤!” 女人们的眼神,朱允熥就当看不到。抖动着摇篮里的儿子,小家伙眉眼已经长开了,脸型有些像赵宁儿,可眼睛和鼻子却跟朱家人一模一样。尤其是两只大眼睛,贼亮。 “六斤,你爹要走了!你笑一个!” 朱允熥话音落下,赵宁儿在边上嗔怒道,“殿下口不择言,什么要走了?” “是孤失言!”朱允熥笑笑,也不以为意。 宫里说话规矩多,要走了这三个字不能随便说的,不吉利。 见朱允熥不在乎,赵宁儿急道,“您还不改口?” “呸呸,百无禁忌大吉大利!”朱允熥做样笑道。 赵宁儿伸手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这一出门,又要些日子,自己要保重身子。臣妾和六斤,都盼着您呢!” “这丫头今天有点腻人呀!”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不过随后也恍然大悟。 张蓉儿这个侧妃,还有妙云这个美人都在呢,这丫头是在宣示主权地位。 “这什么世道,媳妇多了,老爷们受罪!媳妇少了,老爷们没社会地位!” 心里苦笑一声,朱允熥温和的笑笑,“知道了,你在宫中也保重,若是闷了,就叫你母亲进宫来说话。”说着,看看张蓉儿,笑道,“你也好好的,闲着没事,就去宁儿那走动走动。她这人,其实最是随和!” 张蓉儿何等玲珑心思,当下对赵宁儿福安说道,“娘娘若是不烦臣妾,臣妾怕是以后要常去您那说话呢!” 她知书达理,实在让人生不起讨厌的心思。赵宁儿也是爽朗性子,直接拉着她的手,“我求之不得呢,什么臣妾臣妾的,你几岁了?” “臣妾比娘娘年长!”张蓉儿笑道,“但娘娘就是娘娘,臣妾不敢因年岁大,而不知礼!” 她俩说的火热,好似亲姐妹一般。远处,妙云低着头,始终看着她自己的脚尖。 这个场合,还真没她说话的地方! 这时,太监禀告,郭惠妃到了。 一进殿,郭惠妃就指挥身边的宫人,把一个装着裘皮的箱子放下,笑着说道,“殿下要回中都,可千万不能大意。中都可比京师冷,这毛皮衣裳该穿还要穿。这边有几件,是紫貂的,比狐狸皮轻便多了,回中都穿正好!” 朱允熥笑道,“多谢惠妃娘娘挂怀!” “咱们娘俩用不着说这些!”郭惠妃笑笑,快步走到摇篮边,“唉哟,让我看看咱们的小吴王。瞧瞧,多可人的孩子,一会见不着,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 赵宁也笑道,“惠妃娘娘,您看,六斤对您笑呢!” 郭惠妃摸摸六金的小脸,笑道,“当年,殿下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招人稀罕的模样!”说着,微微叹气,“这一晃真快呀,当年我和皇后抱殿下,好像还在昨天似的。一转眼,他都是做爹的人了!” 屋内女眷们,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花枝招展。 郭惠妃对朱允熥是疼爱有加,但疼爱之后未尝没有为将来打算的意思。尤其是她有三个儿子,蜀王,代王,谷王。蜀王封地富庶,代王大同边关,谷王在上谷边地。 其他两个儿子都好,唯独去年大同的代王,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老爷子现在一提起这个事来,就是一通恶骂。还削减了他的护军和宫人,在诸王中有些狼狈。 “前日建宁府送来了新的贡茶,宫里用不了许多,分出一些赏给了诸王!”朱允熥看似随意的笑道,“不过,再多的东西分润下去,礼也就薄了。所以孤和皇爷爷说,内藩的王叔们什么都不缺,都赏给边关的塞王吧!尤其是大同那边,平日吃的都是茶砖,没什么好差,多赏代王叔一些!” 话音落下,郭惠妃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哎,劳烦殿下心里还念着那个不成器的!” “娘娘见外了!”朱允熥笑道,“您所出三位王叔,虽不是孤的亲叔,但有您在,和亲叔叔有什么两样?” 对于这些藩王,朱允熥一贯的方针就是能示好拉拢的,就拉到自己这边来。尤其是郭惠妃的三个儿子,只要稍微示好就可以站在他这边,再加上他两个亲叔叔,诸王之中谁敢不服帖。 郭惠妃目露感激,她儿子打了败仗,她根本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说好话。 再看看朱允熥,叹气笑道,“老爷子也是真狠心,这才安生了几天,又让你出宫去。上次去一回,回来就瘦了。虽说有人伺候,可外边再好,哪有宫里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朱允熥笑道,“回乡祭祖,也是历练。见见龙兴之地的风土人情,感念皇爷爷创业艰难。孤小时候,父亲他们那一辈皇子回乡祭祖,都是穿着草鞋,走着去!沿途别说官府接待了,连马都不让骑!” 外面,忽然传来老爷子爽朗的声音。 “说得没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还少了一句话!”老爷子从外面进来,在众人叩拜中,对朱允熥说道,“行万里路,更要阅人无数!” “你呀,啥都好,咱对你哪都满意。就是年岁还小,人情世故,世间风俗还有些欠缺!” 朱允熥心里发笑,他其实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另外,你方才说到点子上了,要感念咱创业的艰难!”老爷子走到摇篮边,先是对重孙子咧嘴笑笑,然后背着手说道,“终归,你没吃过苦,没受过罪。去咱起家的地方看看,走走,听听,会大有收获!” 说着,摇头苦笑下,“当年咱让皇子们穿着草鞋回向祭祖,可是他们呢,回来之后,撂下爪子就忘了。脚上的泡还没好呢,就他娘的忘了疼了。回来之后,一问三不知!”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更不会辜负皇爷爷一片苦心。” 回乡祭祖,大概就是这时代,朱家特有的忆苦思甜。儿孙们知道老一代人的辛苦,才能谨慎持家。 “孙儿回中都祭祖,还要代皇爷爷赏赐当年有功将士的后人,巡查安置老兵的军屯,视察田亩水利等事!” 中都凤阳,在大明帝国中举足轻重。 大多数跟随老爷子起家的勋贵们,都是那地方的人。建国之后,更是封了无数勋田在那边。但勋贵们无法无天,常欺压百姓,侵占良田走私私盐等。 老爷子之所以对那些功臣们大杀特杀,其实也是被这些人不知好歹给气到了。 “恩,慢慢来,慢慢看!” 老爷子又逗弄下六斤,看似无意的说道,“回来时候,若不急,可走水路,去淮安看看!” 朱允熥想了片刻,“是!” 第117章 武人之心 [] 老爷子这是,明摆着话里有话。 回乡祭祖,怎么也走不到淮安那边。再说,就算要去淮安,他为什么不说从京师离开时,走水路去淮安。而是说,回来的时候,若是不急,去淮安看看。 淮安,可是朱允炆的封地,淮藩所在。 再联想到,锦衣卫指挥使秘送来的几封,有关淮王的奏报,朱允熥可以肯定,老爷子绝不会心血来潮,无的放矢。 皇太孙车驾缓缓出了京城,富丽堂皇的车厢之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 朱允炆自就藩之后,很是低调老实。 淮安靠着运河,虽然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但也算得上繁华。朱允炆就藩在哪,绝对是老爷子对这个庶长孙格外的优待。 到了封地之后,朱允炆很少抛头露面,据说每日都是在家中读书写字,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 以他那种有算计却没担当,有想法却没有手腕,而且虎头蛇尾的性格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但,他和几位藩王的来往是却真有其事。而且,还有一些小疑点。 可是,他就是再傻 慢慢的,车厢中朱允熥睁开眼睛,伸手挑开帘子。 “殿下!”马车外,骑兵中紧挨着马车的亲卫统领傅让俯首道,“有何吩咐?” “没事,透透气!”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傅让身侧,穿着鱼鳞甲的张辅身上,“文弼(张辅字)!” “臣在!”张辅跳下战马,跟着马车的车辙,行礼说道。 “等祭祖完了,孤放你几天假,让你回北平探亲!”朱允熥笑道。 顿时,张辅喜出望外,“臣,谢殿下隆恩!” “哎,什么隆恩!骨肉团圆乃是天理人伦。你和家人一南一北,分隔两地饱受思亲之苦!”朱允熥笑道,“你是孤的近卫,说起来你跟随孤这么久,也算有些功劳,赏家回家好好团聚一番!” 说着,不等对方谢恩,“对了,你回乡之时,挑一些京师的特产带上。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好,大内多有补药,孤传旨给太医院,随你拿!”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张辅面露感激之情,说起来皇太孙对他真是不错。当时把他从燕王麾下要来,在京中赏赐府邸,衣物饮食。又入宫为宿卫,可谓是恩深情重。 别说他一个外臣之子,即便是勋贵家的子弟,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只是,他心中 ~~~ 皇太孙车驾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官路两旁,已有勤劳的农人,开始翻弄着尚未彻底融化的土地,以备春耕。 这日傍晚时分,车驾再次降临滁洲城。府城大小文武官,及乡绅士子,皆出城跪迎。 上次朱允熥刚走出滁州的地界,就闻听京师巨变,连夜疾驰回京。 这次,再次来到此地,不禁让朱允熥有些感慨。 蓝玉回乡务农,蓝党一系的军侯们在他的保全下算是毫发无伤。但许多人,也都失了圣心。没了统兵作战的权力,在京师中低调度日,夹着尾巴做人。 历来涉及到权力的事,都没有对错。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呢! 但凡看清的人,急流勇退的人,都有大智慧。 好比滁州城中,老凤翔侯张龙。出生入死几十年,到老了不帮儿女求,不帮孙辈求,一门心思吃喝玩乐,才是大智慧。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内外,山呼海啸之声大起。惊得天边落日,迅速低垂下去。 “老侯爷,别来无恙呀!”朱允熥站在马车车辕阶梯处,笑对接驾的老侯爷说道,“赶紧把老侯爷搀起来!” 张龙被几人搀扶起来,气色比上次差了许多,咧嘴道,“哎呀,啥无恙呀!老臣跟您说,殿下呀,您差点就见不到老臣了!” “怎么了?”朱允熥走下马车,拉着老侯爷的手笑道,“可是病了?” “上个月摔了一下,差点没摔死老臣,您看!”老头一指自己的牙,“牙都摔没一个,昏了两天哩!” “当时,儿孙们都以为老臣要完了,寿衣都准备了。” “你这是福大命大!”朱允熥笑道。 “老臣寻思着,一辈子没死在鞑子的刀剑之下,反而摔死了,多窝囊!”老头笑道,“所以,老臣硬着憋着股气,又活了!” 朱允熥也笑道,“你这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啥福呀!现在酒也喝不了,肉也吃不了,玩小娘们也没劲儿,腿都掰不开” “爹,爹!”扶着老头,张家大儿子脸上臊得通红,“殿下面前,您多少有些分寸!” 老头也知道失言了,可是脸不红不白,咧嘴笑道,“人老了,就碎嘴。殿下家里请,老臣早就让人安排妥当,您千万要住在老臣家里,不然就是不给老臣脸面!” 随后,朱允熥简言意赅的和滁州知府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住进城中,张家的大宅里。 但进去之后,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张家可谓肉山酒海,弄得人面红耳赤。朱允熥手下那些人,一边玩的不亦乐乎,一边心里腹诽老侯爷是老不羞。 可这次,张家上下透着一股良善人家的质朴之味。 护军先是把张家里外查个干净,而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朱允熥单独住在张家最好的跨院之中,院子里单独有个小厨房、里头张龙的老迈的发妻,带着几个孙女,亲自在厨上忙碌着。 方厅中茶桌上,朱允熥坐在上首,张龙在下首,家中儿子们远远的垂手肃立。 “老侯爷,你这是?”朱允熥笑笑,“今日,招待孤怎么和上次不一样?”说着,鼻子动动,闻到了外边热汤面的味道,笑道,“家常美味,可比你上次的宴席,强了不少!” “呵呵!”老头笑笑,“老臣这不是觉得,要是弄得太张扬了,反而外道了吗?” “哦,这回拿孤不当外人了,上回怎么那样?”朱允熥喝口茶笑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就会吃喝玩乐似的!” 老头也是人精,朱允熥话中的话,就当没听到。 “你是跟着皇爷爷起兵的老臣,孤面前不用那么做作!”朱允熥又道,“更不用做给谁看,你在家容养的人,谁能把你怎么着?” “老臣倒不是为自己!” 他这副做派,骄奢淫逸的作风,其实大部分都是做给别人的看的。至于是给谁看,彼此心知肚明。 “ 老臣的婆娘,多少年都没亲自下厨了。今日老臣让他下厨,一来是给殿下接风,二来是聊表谢意!” 说着,他挥手让儿孙们走远,低声道,“上次殿下着急忙活的赶回去,救了许多老兄弟” 朱允熥不让他说完,拍拍他的手,宽慰道,“过去的事,不提了!” 上一次,老头特意摆出那只知享乐的样子,是因为心中有些防备,生怕被人忌惮。这一次,却是真情实意。 “那些老兄弟,也都是糊涂蛋,不知深浅!”老头拄着拐杖,“殿下英明神武,包容我们这些老朽之人,实乃臣等的福分!” 朱允熥有心逗逗他,开口道,“哦,你这话,可就有点过了,什么叫孤包容?难道别人就不包容了?要不,回头孤把这话,说给” “您!”老头大急,“您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朱允熥朗声大笑,再拍拍对方的手,“你们一辈子辛苦,老了随意的活着,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有皇爷爷在,有孤在,谁还能让你们受委屈?” 这时,张龙的老妻,颤颤巍巍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笑道,“上车饺子下车面,俺这也不会揍啥?殿下您将就着吃点,俺再去给您切点酱大肉!” “辛苦了!”朱允熥笑着,挑了一筷子面条。 “殿下,老臣有个事求您!” “你说!”朱允熥含糊不清的说道。 “老陈有几个不成器的孙子,您看看,能不能进您弄那个武学去学学东西,给他们一番前程!” “你张家有多少子孙,送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 夜深人静,张家内宅。 张家大儿子张乐,小心的对他老子说道,“爹,您不是一直不让咱家人,往朝廷里掺和吗?现在怎么改主义了?” “富不过三代!”老头摆弄着几个骰子,头都不抬,“他娘的,再不趁着老子活着,给你们张罗张罗,等老子死了,你们是个屁?” “可您,不是说,上” “老子是说过,可是现在的上不一样!”老头转着骰子,继续道,“天下历来都是同生死,不能同富贵。以前跟着掺和,是等着人家卸磨杀驴!现在老子给你张罗,是因为皇太孙英明神武。” 说着,老头把骰子收起来,“当年,你老子投军的时候,上面那位和我说,乱世中武人就该寻个好主子效忠,用刀枪博取富贵!” “现在是盛世,老子给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也找了一个好主子!” 第118章 祭陵(上) [] 皇太孙六千护军,过滁州经定远县,已至中都凤阳境内。 沿途官路上,中都各级官吏,文武大臣都出城跪迎。 车驾缓缓驶过气势恢弘的城门,朱允熥第一次回到朱家的老家,大明的中都,凤阳。 凤阳,元代时为濠州。其实不算是什么天下雄城,更远说不上富足。但因为出了个朱皇帝,此地已是天下雄胜之所在。 因为是老爷子的家乡,又是他起兵龙兴的地方,再加上明军中大部分高级文臣,悍将都是凤阳附近人。在帝国创立初期,这里甚至差点成为大明的京城。 洪武二年,大明第一文臣李善长,江阴侯吴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后追封国公),奉旨在中都建淮西总管府,并建中都城。 马车中朱允熥撩开车帘的一脚,在那些铿锵的回荡在城门下的脚步中,注视这座比京师还要豪迈的坚城。 凤阳不但是座城,更是大明朝另一个军事文化中心。 修筑此城时,大明开国气象,百战百胜。所以修筑的城池,也充满了舍我其谁的气魄。 朱允熥的上辈人,太子朱标,秦晋燕王等人在少年时,都曾在此地生活过。尤其那些塞王们,这里就是他们最初的练兵统兵之处。 中都城极大,占地三百多公顷,其中营建的皇城比京师紫禁城还大十几万平方。城中所有规制,如京师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官衙兵营,粮库冶炼所,制造司,历代帝王庙,开国功臣庙等等。 这座雄城的修筑也堪称严格,宏伟的城墙全部由大城砖砌成。每块砖上都有专属的制造编号铭文。城墙由石灰、桐油、糯米汁等材料混合而成。连接的关键地方,甚至用熔化的生铁代替灰浆灌铸。 护城河宽七十余米,城内有一百零四坊,严丝合缝长短有序。 中都,不但是朱家的家乡。更是大明王朝那些开国先烈们,精神上最珍重的宝地。 当初为了修筑此城,一向不喜给百姓强加徭役的老爷子,征伐十几万民夫。因为工程太大,要求太严,洪武八年时,有心怀怨恨的工匠,在铸城的时候,写下诅咒的话语。 老爷子龙颜大怒,数万工匠被老爷子杀得只剩下千人。 但是后来,老爷子反思之下,觉得如此劳民伤财确实不可取。下旨,已经开工的地方继续修建。尚未开工的地方,不再营造。 修筑凤阳中都,如此恢弘之坚城。其实彰显的是帝王功绩,非百姓之福。 建城要人要钱,而为了养活中都庞大的军队和官僚体系,维护皇城皇陵,百姓不堪重负。表面上是天下雄伟中都,暗地中,百姓们却言道。 说凤阳,到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直至后来,老爷子对淮西功臣杀戮殆尽,收回了在凤阳各地给勋贵们的封产,停止了修筑城池,百姓的担子才轻些。 明末之前,中都一直完好无损。后李闯,张献忠攻破此处,烧毁朱家祖坟。再至清咸丰年间,太平军再次焚城。中都之宫阙亭台,十不存一。 尽管如此,后人每每见到此等雄伟遗迹,遥想当年无不扼腕惋惜。 (哎,又水了!) ~~ 朱允熥驾临中都之后,入住中都皇城。 与京师紫禁城不同,中都皇城多了几分肃杀铁血之气。皇城中少见花草,多见古朴大树。有槐、榆、松、柏。茂密如荫,远望如林。 皇城朱允熥住处,正是以前朱标少年时居住过的地方,承天殿。站在窗口,正好能看见中都城中,巍峨的钟楼,鼓楼。 刚刚安顿妥当,梳洗一番却掉身上的疲惫之后。王八耻通传,中都皇城留守苟仁,淮西总管吴忠等官员,在殿外求见。 朱允熥换好衣衫之后,有些乏力的坐在宝座上,“传!” 吱呀,沉重的宫门被推开,泛进些许寒气。 武将以淮西总管海国公吴忠为首,文臣以中都国相,礼部右侍郎朱同为首,百余人整齐的鱼贯而入。 (吴忠是世袭父亲的爵位,他叔是江国公吴良,爹是海国公吴桢。朱同,是开国功臣朱升的小儿子。)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旷的大殿中,回音格外强烈,甚至有些刺耳 。 “诸爱卿平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孤赶路累,你们等着迎着也是身心俱疲。这些虚礼就免了,来人,给诸爱卿赐座!” 殿中群臣坐下,大明王朝还不似后世大清那么上下分明。君臣相见之时,都让臣子坐着说话,而是不是跪着。 不过这些臣子中,有一个驼背老头却依然跪着。 中都留守太监,苟仁! “老奴,磕见皇太孙殿下!”苟仁已是须发皆白,说话时有些气力不足。 “你也起来吧!”朱允熥微微笑道。 苟仁这个留守太监,是中都皇城的大管家。虽然现在大明朝阉人地位低下,但在中都也是号人物。不过此时殿中,他这样身份,能站起来说话已属恩典,座位是想都不敢妄想。 “孤这次来中都,先要祭拜皇祖陵寝,还要再祭功臣庙。”朱允熥看着众人,“各种事宜可已准备妥当?” 礼部右侍郎朱同躬身回道,“殿下,臣等早已奉旨准备妥当。各种祭拜器具,仪仗等事,无一不妥。所用之物,都是万里挑一!” “嗯!”朱允熥应了一声。 人无完人,老爷子自己简朴惯了,也见不得别人奢靡。但是在祭祖这事上,却唯恐不够繁盛,不够浩大。 “你那边呢?”朱允熥又对苟仁问道。 “回殿下,祭拜所需各种牲畜,绸布香烛金纸等,老奴也准备妥当了!”说着,苟仁语气一顿,压抑着嗓子中的咳嗽,继续说道,“钦天监也看过了日子,所需的奴婢们也都布置完毕!” “好!”朱允熥想想,“祭拜皇陵之后,祭功臣庙时,选当年追随皇祖起兵的功臣之后参与。城中,若有伤残老兵,也一并带上,不得怠慢!” 与祭拜祖陵相比,朱允熥更看重的是祭拜功臣庙。 祖陵是家,而功臣则是天下。 “臣等遵旨!”淮西总管吴忠回道,“这些年,有功将士的后人家眷,都养在中都。若殿下有召,顷刻可见!” 朱允熥再点点头,目光看向朱同,忽然话锋一转,“中都民生如何?往年,朝廷都要给中都贴补钱财。今年皇爷爷隆恩,免了中都的赋税,百姓的日子可好些了?” “陛下天恩浩荡,中都百姓今年的日子比往年好了许多!”朱同回道。 “好到什么地步?”朱允熥见他说话有些不务实,心中颇为不喜,“别净说好听的,孤要在中都待些日子,好好看看你们所说的,百姓的好日子!”说到此处,朱允熥脸色不善的哼了一声,“孤来之前,可是听说,中都这边开支,连年剧增!” 殿中臣子们,顿时都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归根到底,还是这摆设一样的中都,要养的人太多,有权势的人太多。而凤阳的底子,又太过贫瘠,远不如江南。 另外,先不说勋贵家的田土,凤阳的皇庄也太多了。 天下其实是一人之天下,这也是朱允熥进入中都之后,感觉有些无力的原因。 有些事根子在老爷子这,那些是老爷子的死穴,格外的倔强! 第119章 祭陵(下) []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就已经起身。 昨夜他睡得极为不踏实,中都恢弘巍峨的皇城太过冷清荒凉。这宫殿是修给人看的,不是给人住的。 今日是吉日,祭拜皇陵就选在今日。 朱允熥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用,便带着中都文武官员,组成一个浩大的队伍。从皇城出发,步行去城外皇陵祭拜。 明皇陵,就叫皇陵。洪武二年先起名英陵,但未被采用。 出中都凤阳西南,十里之外,一处并不平整,有些类似丘陵地貌的土地上,巍峨的皇陵触入眼帘。 皇陵也是座城,甚至比京师的紫禁城,中都的皇城更加富丽堂皇,更加的巍峨壮阔,更加的巧夺天工。 皇祖实训,“凡朱家子孙,祭拜皇陵不得身着华服。务必简朴,以示孝意!” 朱允熥一身粗布素衣,脚下穿着连麻绳都没有的草鞋。已走了水里地,脚指的缝隙中已经开了口子,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用老爷子的话说,疼就对了。后世子孙这点疼,跟朱家先人所受的苦难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只有疼,才能不忘出身。 元朝末年,天下凄苦,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地。 朱家人地道的农民之家,一年辛苦的劳作下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他们仅仅是看着像个人而已,活得却完全没个人样。甚至,他们这样的黔首,在当权者的眼里,都算不上人,只是一串数字。 从小忍饥挨饿,但还有个家。 至正三年,淮西先大旱,后虫灾,又闹瘟疫。家中没有隔夜粮,饿的眼睛发红,只能大口的喝凉水,再勒紧裤腰带。 饿就饿吧,但人还在! 岂知天道不公,半月之内老爷子父母还有大哥,都病饿而死。 据老爷子说,当年他抬着母亲的尸体时,他母亲瘦得还没有几个柴火重。 那年,老爷子十五岁。 人,活着要吃饭。死了,要入土为安。 可是这两样,朱家人都做不到。 十五岁骨瘦如柴的他,跟着二哥还有嫂子,侄儿望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望着只盖着草席连棺材都没有父母,欲哭无泪。 老爷子酒后,曾无力的说道,“咱那时候想,要是有人给咱爹娘大哥一口棺材,咱就算把命给他,都成!” 棺材没有也就罢了,连埋葬父母的坟地,朱家都没有。他们在官府的暴政和天灾中,没有任何财产。 后来,老爷子和他二哥,拼命的给邻居刘姓地主磕头,才换来一块打不出粮食的坡地来,用来埋葬安神。 下葬那天,倾盆大雨,哥俩一边挖坑,还要一边阻止雨水倒灌。长期的饥饿让他们手脚发软,可是兄弟两人却拼命了一样,用工具用双手,在暴雨之中给父母挖着安身之地。 咔嚓一声闪电,照亮了老爷子当时那张稚嫩的脸。 他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父母大哥的尸体,已经浸泡在雨中。 十五岁的他,连给父母兄长,一个干爽的安身的地方都没做到。他们兄弟两人,大哭着把亲人埋葬在水坑之中,倔强的插上一根树枝,然后跪在雨中。 埋葬了亲人之后,天也他妈的晴了。 十五岁的老爷子,他多病的二哥,几乎哭瞎眼睛的大嫂,还有叫唤着肚饿的侄子。这就是朱家,最后的几个人。 隔壁好心的婶子给了半碗米糠,庄子里好心的大爷给了一碗麸子。一家人围坐在一块,跟过年团圆似的。忍着悲伤,熬了一锅。 然后,一家人分着吃了,这些富贵人家喂猪,猪都不吃的玩意。各奔东西! 大嫂,带着侄儿回了娘家。 二哥,拄着树枝,出门讨饭。此生,再没相见。 十五岁的老爷子命最好,进了寺庙当和尚。 这些朱允熥并没有经历过,甚至有些陌生的往日。在他走过两丈高,七十五丈长的皇陵正门之后,在脑海中纷沓而来。画面格外清晰,格外悲伤。 这种悲伤,让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溢出泪水。 皇太孙落泪,身后跟着的臣子顿时哭声震天。 穿过皇陵的正门,脚踩上长长的神道,遥望那些巍峨的皇陵建筑。朱允熥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明知修皇陵,皇城是劳民伤财,却又狠着心建了全天最大的,最好的,最壮丽的坟墓。 哪怕这坟,就是用来的看。哪怕这坟里的人,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过! 天下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莫过于当儿子的出息了,而爹娘却一天福没享着。 哪怕他已经贵为天子,哪怕他是九五至尊! 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两个贫苦农人的儿子。他宁愿,甘愿用天下所有的宝物,换取在父母的膝下承欢。 他视所有的荣华富贵为浮云,只想着,哪怕是在梦里,只想着能亲眼看到父母,家人,吃一顿饱饭。 他修了天下最大的坟,不是为了告诉世人,他有多出息! 而是为了弥补,心中对父母,对兄长的亏欠。 神道很长,朱允熥踩着草鞋的脚,血肉模糊一片,步步都带着血色印记。 道两边,栩栩如生高大的石像生。仿佛是这场祭奠仪式的见证者,这些在朱家人以前看来高不可及的贵人,现在正默默的,尽职尽责的守护着这座地下宫殿。 过神道,走御桥,两边金殿明楼。壮丽森严,豪华雄伟! 昔日百姓冢,今日帝王陵。 皇陵,埋葬着朱允熥的曾祖父母,还埋葬着老爷子的三位兄长,一位嫂嫂,两个侄儿。 再往前走,东西两侧两个巨大的石碑,一是字碑,二是老爷子亲手所书之皇陵碑。 当年李善长建皇陵之后,老爷子却见了碑文勃然大怒。 “皆文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 于是,亲自提笔,一边落泪,一边写就碑文。 站在皇陵碑前,朱允熥抬头仰望。 “不孝子,儿皇帝朱元璋谨述!” “跪!” 旁边礼部官员的唱喝中,朱允熥跪在碑下,大声朗读皇祖亲笔。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 朱允熥身后,驼背的老太监苟仁忽然站直了身体,大喊道,“殿下,大点声!” “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 朱允熥几乎是嘶吼着,在臣子们的注视下,吼着念出声。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我何作为,百无所长,依亲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侣影相将,朝突炊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趍跄,仰穷崖崔嵬而倚碧,听猿啼夜月而凄凉,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佒佯!” (早晨,看到哪里有炊烟我就急匆匆地赶过去化缘,到了晚上,看到古寺就跑过去投宿。有时候,仰望着参天高崖而倚靠在崖壁上,听着猿猴在夜月下哀鸣而觉得无比凄凉。魂魄悠悠,父母不在,失魂落魄,四处徜徉,西风鹤唳,飞霜淅沥。我像飞蓬一样被风吹得飘摇不定,心里就象沸腾的汤水一样难受。) 读着吼着,朱允熥渐渐明白了。年轻时的老爷子也曾迷惘过,问过天地,我的未来在哪里?也曾暗自神伤,也曾哀莫心死! 朱允熥也知道了,老爷子要顶着大不韪,修建中都凤阳的心思。 中都凤阳不是摆设,和皇陵一样,都是为了朱家先人而建立。 明明他不信鬼神,但依旧骄傲的告诉先人。他们后代,那个草木充饥,饿得连挖坟的力气都没有的朱重八。现在是如何的出息,更是在告慰父母亲人,朱家人,以后再不会因为穷困,因为疾病,狼狈而亡。 “亲征荆楚,将平湖湘,三苗尽服,广海入疆。命大将军,东平乎吴越,齐鲁耀乎旌幢,西有乎伊洛崤函,地险河湟,入胡都而市不易,肆虎臣露锋刃而灿若星鋩。” 爹娘,看看你们的儿子朱重八,终成一代豪杰。 兄长,嫂子,看看你们的弟弟,君临天下! “给殿下背土!” 苟仁的喊声中,几个宫人把一根挑着两担土,沉重的扁担放在朱允熥,那没干过任何活的肩膀上。 “祭礼,开始!” 朱允熥跪着,脊背被扁担压弯,肩膀传来刺骨的疼痛,咬着牙。一下下,一下下,沿着金刚墙的石梯,跪着向上。 “累不累!”苟仁大声喊道。 “不累!”朱允熥咬牙回着。 “殿下再大点声!” “不累!” 是的,若肩膀连点这点东西都扛不起来。将来,又如何能肩挑天下! 膝盖也破了,满是血水,素衣变成了暗红色。 终于,爬到了宝顶之上。 朱允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上剧痛难忍。但还是坚持着,把新土洒落在皇陵的宝顶。 第120章 悲愤旧事 [] 松软的泥土,浅浅的覆盖在皇陵宝顶的正中央。 包围宝顶的砖墙缝隙中,三五根野草顽强的生长着。它们刚经过冬季的枯黄,焕发出些许的春色,就要被朱允熥亲手拔掉。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需要跪着,用最虔诚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做着。养尊处优的身体,在近乎磨难般的体力活折磨之下,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除却朱允熥是朱家嫡孙的身份不谈。 金刚墙下,还站着两名随扈的史官,默默的记载着。今日,朱允熥的任何举动,都会写进起居注中,甚至未来会写进明史。 忽然,朱允熥颤抖的手一停。在砖墙的缝隙中,他发现了两朵刚开了一半的野花,花瓣上还残存着昨夜的风霜。它们不娇嫩,不美丽,不炫彩,不芬芳。可它们,依然努力的直起枝茎,迎着阳光。 就好像,这世上许多被生活摧残得麻木的人们。尽管人生黯淡,但他们依然坚强的,倔强的,甚至顽强的活着。而且,还尽量的,面对朝阳。 它们艰辛的活着,为的或许是将来,那一丝一缕,终究盛开的希望。 “活着吧!努力!” 微笑,在朱允熥满是汗水的脸上绽放。 这是孝字比天大的年代,挨了两个时辰,仿佛全身的筋骨都不是自己的,才堪堪完成。 朱允熥扶着石阶,缓慢的移动下来。 宝顶下面,早就忍耐不住的王八耻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朱允熥,嘴里哭道,“好殿下,快歇歇,让奴婢伺候您!” “放开!”朱允熥还没说话,老太监苟仁已对着王八耻大声怒斥,“皇陵重地,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王八耻不敢争辩,抹着眼泪躲在一旁。 “老苟,他无心的!”朱允熥强笑着说道。 苟仁绷着脸,劝诫道,“阉人六根不全,心思歹毒最会看人脸色,若有权柄便狐假虎威,弄权辱国。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不可太过亲近!” 这话要是大学士说出来,也就罢了。偏偏也从一个太监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些讽刺。 “殿下请入殿休息,老奴叫人准备膳食!” 疲惫的朱允熥,还穿着满是汗水和泥土的素衣,进入金殿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就是坐在一张草席上。 周围的宫人忙碌着,背都直不起来的老太监苟仁,仔细的帮朱允熥拿过一条温柔的湿毛巾。 擦了下头脸,舒爽了许多,朱允熥开口问道,“老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人说过你!” 还真是奇怪的事,京师皇宫中,唯一有品级的太监只是朴不成而已。而中都皇城这边,这个名不经传的老太监,服饰竟然比朴不成还要高级几分,腰间竟然佩戴着玉饰。 “殿下第一次来,没见过老奴。”苟仁亲手在草席上摆着碗筷,开口说道,“说起来,老奴和皇爷乃是同乡!” “既是同乡,当年为何不跟皇爷爷起兵打仗?”朱允熥有些纳闷。 须知当年老爷子在郭子兴处另立门户之时,第一件事就是回乡募兵。徐达,耿君用等人就是在那时投奔的老爷子,还有七百凤阳孤家庄周边子弟。 “老奴少时家穷,被父母送到扬州淮阳王府当下人!”苟仁继续说道,“后来扬州被青衣贼所占,老奴跑了出来,到滁州投奔了皇爷。老奴残缺之人,不算男儿,不能在军中效力。皇爷念着当年的乡情,准老奴回乡,看守皇陵!” 他说的轻松,但朱允熥却知道,当年哪里是送?而是他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蒙元宗王当太监! 这时,朱允熥的饭食被呈了上来。 一碗清水,两颗粗粝的泛黄的盐,两块淡黑的饼子。 朱允熥拿起饼子,端详片刻,咬了一口,顿时只觉得口中好似生出了许多倒刺,嚼得唇舌生疼,根本咽不下去。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小口的吃着。 忆苦,思甜!珍惜今日,一切来之不易。 “当年,故太子第一次来祭陵时,吃的也是这个!” 苟仁在旁说道,“那年,故皇后也在。太子爷当时面露难色,皇后就和他说。皇爷起兵艰难时,三军将士都吃这个。普通士卒连盐都没有,这盐还是带兵的大将吃的!” 朱允熥艰难的咽下口中食物,开口说道,“皇祖创业艰难,今日才知片面。万事知易行难,成人之道,须世间千锤百炼。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苦磨练乃是福!” 苟仁的老脸上露出笑意,“殿下聪颖,江山有福!祖宗在天之灵,亦能欣慰!” 说着,又笑道,“说起这个饼子,还有个趣事。当年在和县收服了常大将军,后来军中无粮,大将军就嚷嚷着吃人肉。架起锅来,准备把抓来的俘虏煮了!” “孤外公,还真是”朱允熥哑然失笑,甚至有些尴尬。 苟仁继续道,“可大将军带着一群好汉,眼巴巴的瞅了半天,厨子说做不了,因为没有盐。大将军便说,晦气晦气。没盐的人肉,还没树叶子有嚼头!” 朱允熥听得来了兴趣,也忘记了手中食物的难以下咽,边吃着问道,“后来呢!” “全军缺粮,三天无食。皇爷说,在这么下去不用鞑子来杀,自己就要饿得把鸟吃了。若是没鸟,好好汉子就成了老苟那样的不男不女。号令全军,长鸟的汉子随他上船,过江找鞑子拼命去。” “凭啥咱们世代种地,他娘的白面馍都吃不着。那些鸟鞑子躲在大城里,顿顿有馍有肉,还有小娘子唱曲。他们吃的,用的,都是咱爷们爹娘老子,姐妹嫂子供奉的。咱们现在去,把咱们汉儿的东西,他娘的抢回来!” “孤知道那一战,外公常大将军为先锋,第一个登上采石矶,虎入羊群一般。”朱允熥抚掌大笑,随即又道,“可孤听说,大军进城之后,皇爷爷却禁止抢劫,与民秋毫无犯!” 说着,顿了顿,“皇爷爷真乃一代人杰,全军上下饿成那样,硬是能忍住!” 苟仁道,“应天府破城之前,皇爷召集诸将。言道,金陵乃是王者基业。得此东南重镇之前,我等不过是劫皇纲的贼!” “得此基业,我等就是要日前朝娘娘的新朝贵人。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入城之后,官府粮仓敞开了吃。但有不听号令劫掠百姓者,杀无赦!” “皇爷以刀割破手指,写下军令五条,交于黑面鬼先锋官花云,小舍儿文逊!” (小舍儿,旧时尊称,有少爷之意!比如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被人叫朱小舍。朱元璋娶马皇后以后,郭子兴军中也尊称他为朱小舍!) 朱允熥接口笑道,“是东丘郡侯和皇爷爷的养子朱文逊!” “殿下好记性!”苟仁赞了一句,又道,“但是进城之后,有皇爷在淮西收养义子七人,不尊号令,侮辱民女。文逊小舍不忍杀之,几人跑到了马皇后处求饶。” “这事孤知道!”朱允熥苦笑一声,“几人求祖母庇护,是祖母哭着把他们送到军中。皇爷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午门正法!不过,还是念着父子情分,给他们留了全尸!” 苟仁帮着朱允熥,把最后一颗盐碾碎,洒在饼子上,“远处那边林,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处!” 朱允熥吃着饼子,若有所思道,“皇爷爷总是说,成大事者要心有大善!杀养子安抚百姓,就是心有大善。” 同时他也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祭陵不单是忆苦思甜,更是让后人磨砺心性。这些远去的旧事,远去的苦难,不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对于儿孙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最宝贵的言传身教。 忍着吃完最后一口,一口气喝下碗中带着苦味的清水。 朱允熥看着身边老太监,柔声道,“你年岁也大了,不如等孤回京时你跟着回去。在宫里给你找个僻静的小院养老,闲来无事你多和皇爷爷说说话,说些当年家乡的风土人情!” 这是天大的恩赐! 可老太监却坚决的摇头,遥望远处山丘,“老奴老了,生平最愿死在家乡。那边,是老奴父母的坟地,老奴死后,就葬在他们身旁!” “你”朱允熥犹豫下,“老苟,你不怨他们吗?当年,他们把你送到扬州王府” 苟仁微微一笑,神色豁达。 “卖老奴得粗米两斗,家中亲属,多活命半年!” ~~~ 注,(有人在书评中说朱文正这人,他是朱元璋大哥的儿子,是朱家的长子长孙,朱元璋对他相当疼爱。 朱元璋打下滁州之后,姐夫李贞带着外甥和侄儿来军中投奔他。对这个侄儿,他视若己出。 而且后来被他刻意提拔,在军中建立功勋,手下也有了自己的班底,威望甚高。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私通敌人的罪名被剥了兵权囚禁。其实在笔者看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嫡子还小,侄儿却声望大增,很危险!) 第121章 老兵 [] 卖我得米两斗,父母多活半年! 短短十二字,满是心酸言! 世人看来,老爷子带着一帮穷弟兄,提剑起淮西,转战中原金戈铁马是何等的英雄豪气。 其实细细品来,但使家中尚有过夜粮,谁愿厮杀把命丧!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愿意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身处恢弘巍峨皇陵之中,些许寒风涌动,窗外婆娑倒影。朱允熥那颗并不安分,一直渴望建功立业的现代人的灵魂之中,似乎被这些前尘往事,还有老爷子的良苦用心,给刻上了两个字。 责任! 身为帝王,全天下供养一人。可以任性随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帝王责任二字不能忘,自己的出身不能忘。 若忘了,天下就有会有无数朱家那样的百姓,造你的反! 这是最质朴的道理,也是最深刻的教训! 皇陵祭拜之后,便是功臣庙。 朱允熥的车驾,比祭拜皇陵时浩大许多。上万军丁沿途境界,队伍中除却中都文武官员之外,竟然有数十残缺之老人。 而到了功臣庙后,看守此处的,也都是些白发苍苍身体残缺的老兵。 大明开国功臣庙,在中都城内英灵坊。大殿并不如何恢弘,但满是肃杀之气。 朱允熥带人迈进功臣庙大门,迎面一块满是镌刻人名的石碑。 与京师中功臣得以配享的太庙不同,功臣庙中多是早早战死,没有等到大明开国的淮西男儿。甚至,这些人直到战死,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石碑上镌刻的,依旧是当年蒙元治下,汉人的数字名。 例如,陈三五,许二六,张三李四 汉儿名授之于父母,生则为名讳,死则为墓碑。而蒙元治下,穷苦百姓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取名要给官府交人头税,要交钱呀。穷苦的百姓,取不起,不敢叫。 走过石碑,进入正殿,周围场景顿时让朱允熥觉得十分熟悉。 原来,五军都督府的中堂,和这个大殿一模一样。京师五军都督府中,有许多功臣铠甲。此大殿之中,除却牌位之外,布满了功臣当年使用的兵器等物。 大殿,名勋阁、 最正面,左右两侧,各供奉一个高大的牌位。牌位后,是栩栩如生的真人画像。 左边,圆脸精目木讷者,大明故中山武宁王徐公。 右边,须发飞扬神采奕奕者,大明故开平武忠武王常公。 两位名将之后,也都满是功臣肖像。 一时间,朱允熥心中百感交集,“都说功过任凭后人评说,可若没有这些大明英烈。怕此时南方汉儿,拥有自己的名字,依然是奢望!” 勋阁中,朱允熥带武臣站定,百战老兵立于阁外。文臣以及阉人,则是远远退开。只留下两个,负责记录的起居官。 “上香!”朱允熥开口说道。 花云落下,身着铠甲之宿卫,点燃牌位前,铜炉中的香火。 众人都脸色郑重,开国公常升走到常遇春画像前,亲手奉上香火,几乎不能自己,泪流满面还压抑着哭声。 “父亲,殿下来看您了!” 他一落泪,周围护卫的朱允熥卫士们,皆暗自垂泪。他们都是功臣子弟,心有戚焉。而阁外,那些肃立的百战老兵,虽然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神色,但是眼中悲伤之意,溢于言表。 朱允熥缓缓走到常遇春画像前,“这还是孤,第一次见到故开平王的画像!” “这是洪武六年,皇爷命色目人画师所作。父亲肖像中,最为相像的一张!”常升擦泪说道。 “孤,亲自上祭酒!” 话音落下,周围人顿时动容,大声疾呼,“殿下不可!” “殿下是君,诸位功臣是臣。前来祭功臣庙已是天大的隆恩,怎能让殿下奉酒!”常升大声道。 朱允熥淡淡一笑,环视阁内众臣,以及殿外老兵,开口道,“虽是君臣,但亦是孤前辈先人。若无他们,便无大明。便无这人不再分四等,百姓不再为牛马的清平世界。” “即是来祭,孤虽是皇太孙,但也是这些功臣的晚辈。”说着,朱允熥亲手把酒,一杯放于诸功臣灵前,一杯举在手中,“这一杯,敬大明英烈,敬大明!” 勋阁中,众人稍微错愕之后,呼声震天。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之中,仿若风起。檀香升腾,画像微动。 一杯水酒洒落在地,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嚎啕。 功臣相后侧,曹国公李景隆跪在他祖父李贞,父亲李文忠的画像下,嚎啕大哭。 “祖父,父亲,殿下给你们敬酒了!” “今日,孤敬酒于诸英灵之前。大明江山永在,汉儿壮志如山!” 随后,勋阁外宰杀牲畜,供奉于灵前。焚烧金纸,诵念祭表。 “元主失德,中华残破。男儿起于草莽,怀志四方。” “羣雄自为乎声教,戈矛天下铿锵;元纲不振乎彼世祖之法,豪杰何有乎仁良。予乃张皇六师,飞旗角亢,勇者效力,智者赞襄。” (羣同群,qun。) “关中即定,市巷笙簧,玄菟乐浪,以归版籍,南藩十有三国而来王。倚金陵而定鼎,托虎踞而仪凤凰,天堑星高而月辉沧海,钟山镇岳而峦接乎银潢。” 朗朗念诵声中,朱允熥看着前人的肖像,心中默道。 “后辈小子在此,敬告诸位先贤。你们打下的锦绣大明,必不会再重蹈覆辙,生灵涂炭,让江河沦丧异族之手。更不会固步自封,使国家丧失汝等英雄豪气。江山或有无光时,中华代代豪杰生。且使夷狄归一统,华夏从来昆仑巅。” 祭表念完,礼成。 而后,朱允熥带人在行至勋阁之外。却发现,那刻着许多名字的石碑下,竟然空无一物。 “此处什么没有祭品?”朱允熥不悦道,“孤来祭拜大明英灵,这石碑上的人,不是大明英灵吗?” 英雄,属于少数人的称号。 大多数人,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已是万幸! 这次不用官员随从所有行动,几位须发斑白的残疾老兵,已忙乎起来。石碑下摆上贡品,硕大的石炉中,燃起金纸。 “何为功臣?为大明出生入死,即是功臣。即便没有爵号,没有名字,但也是功臣!”朱允熥环视群臣,“这碑上的名字,都是为大明战死的英烈,尔等随孤祭拜功臣庙,不祭拜彼等,便是敷衍了事!” “臣等有罪!”淮西总管吴忠请罪道。 “殿下,不是官人们敷衍!”人群外,百战老兵中,一断手老人开口说道,“功臣庙每年大祭,战死的兄弟们都有香火。今日殿下祭庙,祭的是大明英烈。俺兄弟们,能在这刻名字已经是祖上积德。如何敢,让殿下亲自祭拜!”说着,憨厚一笑,“能在石碑上有个名,知足了。像俺,残废了却没死,将来还落不下这般的恩典呢!” 朱允熥看着对方的断手,温和的说道,“你们为国征战,就是英烈!”随后,顿了顿,“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手怎么断了?” “赵二”老人想了想,咧嘴笑道,“这是俺阿爷起的,后来打仗时抓了个招了个秀才公,给起了个大名,赵守仁!”说着,另一只也缺了两根手指的指头,挠挠头,笑道,“俺不识字,记不住!” 听他说话,满是淮西口音,和老爷子有些相似,朱允熥觉得亲切,开口问,“你老家也是凤阳的?” “就挨着皇爷的庄子三里地,俺们庄里的后生,都跟着皇爷打仗去了!”老兵笑道,“这只手,就是丢在了洛阳,给俺疼的哩!” 见他淳朴,朱允熥大笑起来,“你们日子过得还好?” “好着哩,家里百十亩地,好几头牛,还有骡子驴子,俺孙媳妇养了一大群鸡!”老兵咧嘴大笑,“皇爷恩典,不让俺们交粮纳税,种了多少都是自己的!” 这时,边上又有人插嘴笑道,“你老赵家日子最好,还有个榨油坊呢!殿下,这人是个老抠。这么些年,也没送过俺们这些老兄弟,二两酱油尝尝!” “你咋胡沁呢!”赵二脸上挂不住,“当着殿下面,拆俺的台?”说着,忽然大着胆子,浑然不顾边上淮西总管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不住的打眼色,大着胆子说道,“殿下,俺斗胆讨个人情,您要是不嫌弃,去俺家里坐坐,俺在城里有房!” 说着,环顾一圈,看着周围人,傲然道,“都来,俺豁出去日子不过了!” “哈哈哈!”朱允熥被这老兵的憨厚,逗得大笑起来。 “放肆!”苟仁在旁边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殿下当面,你这厮口出狂言,还不请罪!”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他也是心直口快!” 赵二又是憨厚的笑笑,随后看看苟仁,嘴唇动动。 分明是在无声的说,“你这没卵子的怂货!” ~~~ 说几句心里话,本书很长,我设定大纲和情节四百万字。 神偷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好好写下去,给大家奉献一本好书。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看法不同,表示理解。 第122章 羊肉汤 [] 若朱允熥真去了赵二家,以他皇太孙之尊。地方官府和护军,定要把赵二家方圆十里之内,搜地三尺翻个底朝天。 那样一来,就不是亲民,而是扰民。 再者,几日来祭拜祖陵和功臣庙已经身心俱疲,祭奠完成之后,朱允熥便返回皇城休息。 第二日傍晚,将将城中花灯初上之时,朱允熥换上便装带着几个随从,在城中随意的游走。 凤阳城内万家灯火,倒也显现出几分富足。不过与京师那种浑然天成的繁华不同,这里显得有些刻意和不自然。酒楼里没有宾朋满座,商铺里没有流连的客人。 修筑得繁华的街景中,少了几分喧嚣,少了几分热闹。城池富足,但百姓未必,所以才会如此。 待行至城中淮阳坊,才是真正的凤阳城,贩夫走卒汇聚在此街头巷尾可闻童声。 这里,才真正有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殿下,这里人多”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苟仁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人多怕什么?京师里比这人还多,皇爷爷和孤还不是一样随意溜达!”朱允熥书生打扮,背着手看两边的街景,笑道,“皇城里冷冷清清,街面上也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你们不要扫兴!” 苟仁不敢再言,默默的站到朱允熥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一行人又走了片刻,前头街角处一个热气蒸腾的小摊边,传来阵阵葱花伴着热汤的香气。摊位虽小,但人满为患。有人没有座位,干脆就捧着比脸还大的碗,蹲在路边,吃得满头大汗。 “卖什么的?”朱允熥好奇笑道,“去看看!” 须弥,前头开路的侍卫禀报,卖锅盔羊肉汤的。这摊子在淮阳坊中很有名气,只因摊主有个勾人的名儿,徐寡妇! “寡妇?”朱允熥踮脚朝那边张望。 果真,摊子上一个三十出头,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忙碌着。蒸腾的热气,吹得她双脸潮红,粉汗淋漓。 因为要给客人整治吃食,半截袖子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脖颈处也没掩紧,低头时有些许的缝隙。 小家碧玉,如小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朱允熥看得真切,几个对着摊子喝汤的汉子,好几次差点把汤喝进了鼻孔里。 “去,吃几碗!”朱允熥笑道。 刚走到摊子前,正好有几个客人吃完,空出一张矮桌来。边上几个人本想抢先,却直接被朱允熥的侍卫们不动声色的隔开。 朱允熥问道,“老板娘,有什么好吃的?” 这矮桌距离摊子上的热锅最近,刚一坐下,热气和香气顿时围绕周身。 徐寡妇用围裙擦下了手脸,大大方方一笑,“这位少爷,奴家这摊子上就是锅盔和羊汤!”说着,蹲下身子,用围裙把有人用过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又马上掏出几副干净的筷子放在桌上,嫣然一笑,“您来几碗?” “先来四碗,多放羊肉,多葱花少香菜!” “您且坐,奴家这就给您端来!” 寡妇老板娘自去忙,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你们也坐吧!” 傅让,常升等人闻言坐下,戒备的看着周围,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势。可曹国公李景隆,却好似没听见一般。 “你愣什么呢?”朱允熥用筷子捅了下李景隆,发现对方正愣愣的看着寡妇老板娘,笑道,“你有品没品?看个寡妇,都能看直眼?” “臣不是!”难得,李景隆脸上一红,辩解道,“臣不是看她,而是臣心中有心事,所以有些愣神,殿下恕罪!” 朱允熥看看他,“这两日你确实有些反常,话也不多说,有何事说来听听?”说着,点点桌子,让对方坐下,“孤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把曹国公难住!” 李景隆坐下,脸上神色郑重,“殿下,臣想臣想去边关带兵!” 朱允熥顿感意外,“怎么有这个想法?你现在是京营兵马总兵官,掌握京师兵马,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边关?” “臣,惭愧!”李景隆垂首道,“臣实话实说,往日在京中臣还有些沾沾自喜。出身国朝勋贵之家,身份高贵。陛下和殿下,又对臣恩宠有加。臣又在大同,在高丽立下些战功,这辈子该有的都有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下去!” “可是臣到底有多少斤两,现在才看明白!”李景隆苦笑一下,“以前都是小聪明运道好,可距离真正的名将,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 “哦?”难得他李景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让朱允熥刮目相看,追问道,“人贵在自省,可你李景隆可不是谦虚的性子,怎么现在一下子这么自谦了?” “不是臣自谦,而是臣”说着,李景隆叹口气,缓缓说道,“昨日和殿下祭拜功臣庙,看到臣祖父和父亲的肖像”说着,他忽然眼眶一红,“臣少年时,与父亲在府中池塘游水。父亲脱下衣衫,身上简直没有一处好地方,密密麻麻都是伤疤!” “家父曾对臣说,小子,记住了,将来你什么时候身上的疤,有你爹一半多,你才是个合格的将才!” “可是臣愚活了这么大,托陛下和殿下厚爱,祖宗的鸿福,占据高位,却功劳甚少!这几日,臣一想起自己身上的爵位官职,就有些害臊!” “老一辈人的功勋,是拿命换来的。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有臣的今天。臣活到现在,却没干一件值得老辈人骄傲的事儿。臣,白活了这么多年!” 世间男子都有上进心,尤其是武人家的子弟,父辈的功绩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激励。 再说,谁不愿超越父辈,反而一辈子活在父辈的功勋之下呢! 老子英雄儿子更要好汉,虎父不能有犬子。自己成才,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 看李景隆三十多岁的汉子,在自己面前眼圈发红,神色激动。朱允熥心中也有些欣慰,这个历史上的大明战神,若是能早点认清自己的不足,脚踏实地的认真做事,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朱允熥柔声道,“你能这么想,皇爷爷也好,孤也好,都很高兴。你是皇家的姻亲,是姑表亲的姻亲。俗话说姑娘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里的姑娘,是姑姑的意思。李景隆他奶,就朱标的姑。) “你有这份心,足见你心中有志气。”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你想去哪里带兵,回京之后,孤和皇爷爷说去!” “哪里都好,只要是边关,能让臣历练的,臣不怕苦!” “嗯!”朱允熥敲着桌面,沉吟起来。 他李景隆肯知道上进,但边关大将可不是小事,他虽然在大同立下战功,可也是侥幸成分居多。以朱允熥对他的了解,他这人做什么事都三分热度,若真是派去边关 李景隆眼巴巴的看着,见朱允熥陷入沉思,豁然中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这是,抽什么风?好端端的,跟殿下说这些干什么?” “万一殿下较真,真把我派去?” 想到此处,李景隆打了个哆嗦。刚才所言却是真心话,可事到临头,他又后悔,舍不得京师繁华了。 “千万别去边疆,挨着吐蕃那地方,吃口热乎的都难!” “也千万别去辽东,那地方天冷,我可过不惯!” “西北我也不想去,风沙大,一到秋天浑身都是沙子!” 正想着,徐寡妇端着两碗羊肉汤过来,笑道,“几位,趁热喝!” 李景隆赶紧站起身,“殿少爷,先别想了,尝尝这羊肉汤。淮西羊肉汤,可是一绝!” 说着,伸手去接身子侧面徐寡妇的汤,不想却直接握住人家的手腕。 “啊!”徐寡妇大惊失色,虽然她抛头露面的,可毕竟是个清白女子。如何能让陌生男子,这么抓着手。 一声惊呼,后退两步,手中滚热的汤碗一抖。 “嘶!” 李景隆大腿上一热,汗毛都立了起来,烫得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第123章 无田可种 [] 电光火石之间,两碗滚热的汤,不偏不倚全倒在了李景隆大腿根上。 “嘶呜” 李景隆双手攥拳,站在原地呲牙咧嘴的跳脚,一脸痛不欲生。 “官人对不住,奴家不是刻意的!”客人被烫了,徐寡妇也慌乱起来,抓着围裙就要过去擦去,可烫的那地方,实在是不雅 “嘶!啊!”李景隆双腿快速抖动,跟暴风中的面条似的,脸色狰狞。 一边,沉默不言的傅让手疾眼快,抄起一瓢热水,呼啦一下泼了上去。 瞬间,朱允熥似乎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白烟。 “啊!嘶!”李景隆大口的喘着气,分开双腿,颓然坐下,裤腿上水滴嗒嗒的落下。 半晌,朱允熥问道,“没事吧,烫坏没有?” 李景隆从裤子上扒拉下两块羊肉,弹开洒落的葱花,“应该是无事!” “喝个汤,你也能闹出事?”朱允熥忽然生气道,“还想着一把岁数,这么不老成,毛手毛脚的,怎么放心让你外放!”说着,摆摆手,“那事,日后再说!” 李景隆双手拉扯着裤子,不让它黏在皮肤上,心中道,“还好,还好!因祸得福!” 那边徐寡妇已急得哭出声来,桌子上这几位一看就是福贵人,身上的衣衫都是好料子的,自己卖多少羊肉汤,也是不够赔的。 “官人莫怪,奴家有眼无珠!”徐寡妇哭道,“你若不碰奴家的手,奴家怎会烫了您!” “好啦好啦,没人怪你,再煮几碗来,都算钱给你!”朱允熥皱眉道。 “不不不,是奴家的不是,怎能要钱!”说着,徐寡妇又走到摊子边,开始忙活起来。 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怎地,她越是忙,越是手忙脚乱。 “你是凤阳人?”朱允熥不愿吓着她,柔声问道。 “奴家是嫁到这边来的,奴家命苦,嫁过来刚三年,就死了丈夫,留下五奴家孤儿寡母!”徐寡妇说着,眼圈就是一红,有些楚楚可怜。 “平日生意可还好?家中没地吗?”又一碗汤端上来,朱允熥掰开一个锅盔,浸在汤水里问道。 “要是有地,奴家一个女子,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徐寡妇继续整治着吃食,开口说道,“听官人口音,不是此间人,也就不知此间的事!” 朱允熥吃了一口软软的锅盔,“听的你意思,凤阳的土地,有别的事?” 徐寡妇小心的把汤放在桌上,擦着手说道,“没有旁的事,这边的地太贵了。奴家一个做小买卖的,一辈子起早贪黑也买不起五亩地!” “一亩地多少钱?”朱允熥问道。 “今年的行市,差一点的坡地都要五个银元,好一点的河滩地要十五个银元!” “这么贵?”朱允熥停下筷子,“京师周边的地,也没这个价的!” “凤阳这,皇庄多,勋贵家的田产也多!”徐寡妇在摊子上收着别人的钱,开口道,“好地就那么多,都在官家手里。百姓手中没有,自然就贵了!” “再说,这是咱大明的中都,洪武爷念着乡情,隔三岔五的免税,地价自然也比别处更高!” 朱允熥默默的放下筷子,凤阳中都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也就是说这地方有着大量没有田地的农人。 “没土地种的人,都靠什么活?”朱允熥沉思下,开口问道。 “也都是在各官家的庄子上当佃户,或是皇庄里当佃户。”徐寡妇捋下头发,“嗨,都是苦巴巴的活着。前些年修城的时候,还有个卖力气的地方。现在城不修了,卖力气都没地方!” “也就是说,国家免税的恩典,其实并未惠及百姓!”朱允熥叹道,“百姓无地,更谈不上免不免了。皇庄和勋贵的田本来就不交税,即便是有自耕地的大户,他们家中的佃户,也还是一点都不能给田主少交!” “不多交就不错了!”徐寡妇在边上又道,“皇庄的地,还有勋贵的地,每年交多少都有定数。他们才不管收成多少,不管老天爷赏不赏脸,少一粒米都不成!早些年,奴家丈夫还在的时候,种一年地,还要倒欠人家的租子!” “凤阳的皇庄,占多少地?”朱允熥冷脸,对苟仁问道。 “一开始是一万三百八十六顷!”苟仁躬身道。 “现在呢!”朱允熥神色更冷几分。 苟仁道,“两万有余!” 原来,凤阳最大的地主,竟然是朱家自己。 朱允熥也没了吃的心思,站起身,“给她钱!”说完,背手就走,身边随从,赶紧快步跟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走着,朱允熥忽然回头,对苟仁问道,“孤看过户部的存档,凤阳的皇庄不是只有三百多顷吗?怎么这么多?” “那是洪武一年的事,一开始定皇庄,为的是养活看皇陵和皇城的人。”苟仁道,“但后来,皇爷抄了许多勋贵的家,连带许多本来赏赐给勋贵的佃户,也成了皇庄的佃户!” 凤阳是淮西旧地,立国之后许多勋贵的封田就在此处。而后李善长,胡惟庸等案发,淮西集团的高级大臣被杀了一波又一波,他们名下的土地也自然充公。 比如李善长,他是挨着凤阳的定远人。国朝初年,他在凤阳一带的封地就有两千顷土地,赏赐的佃户高达五千人。 而且这些犯罪的勋贵生前,也没少侵占民田,所以这些田地,一股脑都成了皇庄。所以当初不过数百顷的庄子,现在膨胀到两万余。 “倒欠租子怎么回事?”朱允熥又怒道,“当佃户种了一年,怎么还能欠债?” 苟仁说道,“皇庄的租子,都是光禄寺各位大人定的,每年的产出核算之后,留下中都皇陵皇城使用的,其余都送至淮西总管府,用作驻扎在中都,四万大军的军粮!” “因为要用作军粮,所以哪怕年份不好,也不会少收,对不对?”朱允熥冷笑道,“皇家的田庄都如此,勋贵家的田庄,恐怕更是变本加厉!”说到此处,怒气溢于言表,“凤阳中都,好地都在皇庄和勋贵手里,还有赏赐给伤残老军的勋田,还有军卫的屯田,还要保证每年大仓的仓储充足。” “为了中都的体面,面面俱到,唯独百姓吃亏!百姓无田就要去当佃户,一年的辛苦,都交了地租!” 苟仁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规矩就是如此。凤阳是中都,皇陵所在!” “别说了!”朱允熥冷眼打断,甩手前行。 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殿下,臣家在凤阳也有封地,大概七百多顷!”李景隆迈着罗圈步,小心的说道,“殿下怜悯百姓,臣可以献出来,户部核实之后,发给百姓耕种!” “杯水车薪!”朱允熥继续走着,顺嘴说道。 凤阳麻烦就麻烦在,它既是老爷子的故乡,又是当年起兵的地方,更是大明淮西集团的故土。 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一股脑把功臣都封在此处,就会造成今日民无田可耕的局面。 而且由于勋贵太多,官府根据人丁授地,授给百姓的田地,也都不是什么好地。 看出朱允熥心中不顺,回皇城之后,李景隆等四下无人时,又道,“殿下,不若臣在上折子,请朝廷收回封地?” 当初,朱允熥就让李景隆玩过这招,联合一些勋贵,交还了许多矿山田产。 “这次不同!”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揉着太阳穴,“凤阳的封地,都是勋贵们拿命换来,传家的田地。这又是他们的老家,他们若愿意教回来,皇爷爷早就收了!” “而且,这事你来挑头不行,不威望不够,根本说不动那些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殿下,信国公汤老爷子,以前是在老家荣养的。这事反正也急不得,不如您到时候和汤公通通气?” 汤和是个人选,可凤阳百姓无地可种的最大障碍,其实也还是皇庄。 “根子在老爷子那,怎么说服他?”朱允熥心中想道。 第124章 道静 [] 归根到底,这大明朝是一人的天下。 天下万民供养一人,天下神明先贤都供其一人驱使。 说来有些讽刺,将来朱允熥的改革之中,其实有不少需要仰仗他手中的无上权力,但也有很多,和其相悖冲突。 尤其是让这个古老帝国,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让百姓真正能过上好日子。许多东西,都不只是改变那么简单,甚至是要推翻否定。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先贤看到这一点。古人也曾说过虚君实相之言,也曾想过中枢内阁治国。 但,华夏政权的本质,是至尊就是至强。 而且一旦大权旁落,帝国必然是一阵腥风血雨。 难!难!难! 一夜,朱允熥几乎没睡。 凄冷的皇城殿中,一份请削皇庄,授田与百姓耕种折,怎么写都不满意。撕了写,写了涂,涂了改。到最后面目全非,前言不搭后语。 写不下去之后,朱允熥披着一张紫貂皮的斗篷,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摇曳树影,心中默默沉思。 往远点说,早在还未入主东宫的时候,他就在老爷子及朝工大臣面前提过,取消人丁税,施行类似摊丁入目,给大明创造更多自己自足的自耕农的建议。 当时老爷子大为赞同,可是怎么转眼几年过去了,老爷子却始终不提呢? 而且摊丁入亩,将伴随的是官绅一体纳粮。弱地方而丰中央,消灭种种地方上的弊端。这些事虽不好办,但长期看来,对国家有百益,对民生有益。 官员和勋贵,老爷子是根本不怕的,但为什么还要等呢? 历史上大明之所以衰败,就是凡事都要等,且犹豫不决,以至江山残破。而后清代入关,在汉人谋士辅佐之下,充分吸取了大明朝的国策教训。 以屠刀收税,以武力推行改革,从顺治到雍正。先是取消了丁税,以人头授田,使得被地方大族还有各级官吏隐藏的人口,迅速出现在户籍上。然后再摊丁入亩,取消各级特权,财政皆操于中央。 顺治到雍正,这些种种政策,才使得国家强盛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些政策,满清从顺治开始直到乾隆,才有底气有资本,一次次的扩展疆域。 正是这些,才使得满清有近三百年国运! 正是这些,也才使得国家富强,足够他们不肖子孙,卖国败家近半个世纪!(1) 现在大明如日出升,武功浩大。正是大张旗鼓,放开手脚之时。有些事若现在不做,留到日后,那便成了顽疾。小病成大病,最后无药可医。 “哎!” 想了许久,朱允熥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有着后世的灵魂,可以站在上帝视角。所以注定了,所有事必须亲历亲为。也注定了,许多事要遇到很多的阻力乃至压力。 如此看来,将来的他,必然不会成为老爷子期盼的贤君,更不会成为大臣们期望的仁君。 “但若是,能真的改变这个世界,让他朝着最好的路上的走。就算被骂成暴君,那又如何?千秋功过,任人评说!” 朱允熥心中默念一句,缓缓坐下,伸手去拿御案上的茶盏,却触手冰凉,热茶早就冷透了。 有些事,难也要做。慢慢做,急不得。 提笔,《削皇庄授百姓田地折》,《赎买功臣勋田折》。 前者,是朱允熥给老爷子的奏折,后一份,则是他写好大纲,交给文官润色。并且,落款也会是文臣一系。诸如头铁的刘三吾,方孝孺等人。 而后,再由他们带领文官集团对勋贵特权集团,开火! ~~~ 中都皇城些许姓冷,淮安古刹夜半灯明。 毗邻淮安王城侧,千年幽静古寺中,陋室灯火通明。 外间,两个面容清秀的小沙弥,泥炉翠火煮着香茶。里间,淮王朱允炆和一面容沉寂之老僧,棋盘对坐。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朱允炆夹着一枚白子,举棋不定。视线中,黑子组成了一条大龙,已在白子的绞杀中,头角峥嵘几欲破出。但白子也是不是毫无优势,只差两步也能成龙。只是白子先手不在,到底是堵,还是拼死一搏反败为胜,让人难以取舍。 屋里,檀香萦绕。 朱允炆成熟不少,就藩之后又为人父,举手投足更显稳重。体态也有些微胖了,但面容愈发的儒雅。 “千岁,可是有心事?”对面的老僧,名道静。乃是这座古寺的主持,在淮安一带颇有贤名。不喜抛头露面,善于精修佛法。古寺也不张扬,六七个僧人,不收香火,不做法事,颇有些化外之人之意。 “大师何以得知?”朱允炆微微一笑,手中棋子仍旧未落。 “您的心不静,手不稳!”道静面如沉水,“今日下棋,总是心不在焉,错着满手!往日与老曾手谈,您雷厉风行。可今日,您却步步慢,步步想。” “确有心事!”朱允炆看着老僧,那古井不波的眼神,“心事如棋,难舍难断!” “人还是事?”道静追问。 “都有吧!”朱允炆盯着棋盘,“本王原以为自己,秉清静无为之心,可小看世间事。现在看来,修行的还是不够。一点小事,就乱了阵脚!”说着,自嘲一笑,“心魔呀!” 道静沉思片刻,“可是皇太孙欲驾临淮安事?” “这也你知道?”朱允炆颇为意外。 “圣旨明发天下,淮安府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官民翘首以盼,谁不知道?”道静笑道,“说起来洪武爷还真是疼爱这位皇太孙,如朕亲临!老僧也算通晓古今,但历朝历代未有如这位皇太孙隆恩之盛者!” “哼!”不知是笑声,还是哼声,朱允炆鼻子中发出一个音节,脸上依旧带着些笑意,只是这笑容苦涩极了,一点都不自然。 “不下了!”忽然,手中的棋子随意的落在棋盘上,朱允炆继续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非也非也!”道静看着棋盘,开口道,“千岁,这棋路您分明有一搏之力,还可死中求活,怎么就认输了呢?棋如人生,老僧与千岁您相交日久,千岁千万都好,就是有些” 朱允炆眉头动动,“说,你我至交,但说无妨!” “就是太过心软,性情淡泊缺少些狠劲!”道静把棋盘复原,笑道,“那些圣人的道德文章,您呀还是少读一些。道德仁义是给外人看的,是对外人说的,您若是当真了,误的是您自己!” “哈哈哈哈!”朱允炆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老和尚,呵呵!你可是看错了!哈哈哈,大错特错!” “或许!但,千岁您,还是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道静平静的笑道,“不够心狠!” 忽然,朱允炆止住笑声,盯着对方。 道静不为所动,笑容温和。 “你这话,有人和本王说过。他说本王,有算计无权术,有野心无担当!” “谁?”道静问道。 朱允炆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默然无声。 “这人倒也通透,老僧还真想认识认识!”道静又笑道,“千岁还没说,为何皇太孙殿下要来,您的心却不稳了呢?您是当今皇帝亲孙,皇太孙的兄长,还有何不稳?” “你不懂!”朱允炆放下茶碗,“本王心有忐忑!”说着,又笑笑,“你是心思通透之人,皇家之事很多都说不得,更深究不得。本王在淮安好好的,皇太孙忽然要来,而且还是绕路特意而来,怎能不忐忑!” “千岁多虑了,您身份贵重,当真有事,皇太孙反而不会来了!” “也对!”朱允炆展颜一笑,“关心则乱!”说着,又是一叹,“他是君,我是臣,说起来我兄弟二人从小并不亲近,早些年他养在皇祖母宫中,从小便在宫里混世魔王一般,谁都惹不得,对我这个兄长,也没什么恭敬的!” “本王少年好学,也不大喜欢和他玩在一起。长大后,忽然之间身份天差地别。现在兄弟重逢,该怎么招待他,本王还真心中没底!” “香车宝马,古玩玉器,美女乐师,本王这里都没有。偏偏他还不喜读书,不喜欢儒士,也不喜欢你们这样的和尚!” “皇太孙殿下对天下僧人是苛刻了些,不过那是他未见过真正的佛法!”道静笑道,“若他见到老僧,便会知,天下僧人也不全是浮夸阿谀之辈。” “那倒也是!”朱允炆笑道,“不过佛法这事,你和他说,怕是要弄巧成拙!” “您越这么说,这皇太孙老曾非要斗胆一见!”道静笑道,“还请千岁成全!” 朱允炆忽然大笑,盯着对方良久,“好呀!届时他要在你这清幽庙中,架锅炖肉,可别怪本王事先没说!” “本寺风景正好,正宜饮酒作乐!”道静止笑道。 第125章 要成佛先成魔 [] 两盏纱灯在前,引着朱允炆缓缓出院。 道静目送远去,然后返身走到一间僧舍外,轻敲两下再推门而入。 一进门,道静就皱起眉头,“师弟,又在这偷吃荤!不成体统!”话虽如此,但脸上殊无多少怒意,反倒是有些宠溺一般的责备。 屋里,一黑衣僧人,放下手中的羊蹄,顺便在僧衣上擦擦油腻,咧嘴一笑,“您刚才自己都说了,本寺风景正好” “那不是你教的吗?”道静坐在黑衣僧人对面,小声道,“事已成,接下来如何,师弟给我交个底!” 黑衣僧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桌上,“找机会,放入茶中!” 突然,道静的手一抖,“放那人的茶里?” “无色无味,银针都试不出来!”黑衣僧得意的笑道,“当初为了这东西,可费了不少的功夫!” “这这是凌迟大罪,若露了,以当今的性子,天下僧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那位登基,以他的性子,咱们这些出家人能有好日过?”黑衣僧冷冷开口,“你且看看如今天下,哪里还有咱们出家人的活路。庙里金身,他都叫人刮去铸钱了。僧官全免,比武宗灭佛还要可恶几分!他眼里,咱们都是贼,都死有余辜!” “不行不行!”道静觉得那药瓶烫手无比,不敢去拿,连连摆手,“事关重大!” “又不是喝下去当场就死!”黑衣僧翻个白眼,“喝下去怎么也要半个月才发作,前朝大元时几个大汗,都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死的!”说着,忽然握住道静的手,“师兄,你方才也说了,凡事要孤注一掷才能死中求活!此事成,您日后便是国师!” “咱们这一宗,在师兄您的带领下发扬光大,天下尽是我佛信徒,人人处处西方乐土。百年之后,你也晋身仙佛之位,庙中也将有您的金身!” 道静的眼中闪出一丝狂热。 黑衣僧继续说道,“大明国师,天下僧人皆俯首称臣。若您愿意,世上再无神道,只有佛法!您的功绩,将堪比佛祖!” “罪过!罪过!”道静呼吸不稳,颤音开口。 “金光大道就在眼前,您还犹豫什么?”黑衣僧笑道,“您也是看过前朝国师气派的人,番僧地位之高,即便是皇族也要俯首叩拜!” “只是” “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黑衣僧笑道,“绝不食言,再说你我师兄弟亲如父子,小弟怎么会害你!” 道静沉思良久,“我明你心中所想,只是你说的容易你那位不嫡不长,将来如何跻身大宝?” “呵呵,这样的药,师弟我还有两份!”黑衣僧残忍一笑,“太原有,西安也有!” 道静突然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黑衣僧,“你” “菩萨心行雷霆事,方为天下正途!”黑衣僧笑道,“富贵,险中求!” “太狠了!”道静讷讷道,“这也太狠了!” “无毒不丈夫!要成佛,先成魔!”黑衣僧人咧嘴一笑,低头再次撕咬起手中的羊蹄,面目狰狞。 “师弟!”道静咽口唾沫,“你所图为何?” “好玩!”黑衣僧抬头,“多好玩呀!”说着,邪魅一笑,“一人挑动天下,群雄玩弄于股掌之中,多好玩!” ~~~ 朱允熥又在中都停留几日,巡视淮西总管府卫所。 淮西是大明起家之地,淮西人又英勇善战,驻扎在中都凤阳,是大明招之可战的有生力量。 还好,此时军卫还未腐败,军丁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满是肃杀之气。而后又巡视粮仓,视察田亩水利等事。 幸好大明中都,虽有些拘于形式,但总算政治清明。否则万一有百姓顶着大诰告状,那不用老爷子,朱允熥也要在凤阳杀个人头滚滚。 巡查一番之后,皇太孙朱允熥御驾启程,去往淮安。 淮安在凤阳东面,其实相距不远。元朝末年为淮地大镇,乃是北方通往高邮,扬州的屏障。 不出数日,朱允熥已进入淮安境内。淮王朱允炆携淮安知府,知州,军卫指挥使等人出城三十里相迎。 如朕亲临皇命旗牌之下,众臣叩拜呼声震天。 马车车厢中,朱允熥微微睁开双眼,冷冷的向外一瞥,目光落在群臣最前面,身着金龙王袍的朱允炆身上。 “其他人散了,宣淮王进来!” 王八耻领命,站在马车外,“皇太孙有旨,其余臣工且去办差,随后召见,淮王殿下与皇太孙殿下同车进城!” 淮安官员们有些诧异,皇太孙连面都不露,他们也就没有目睹天颜的机会了。 而朱允炆也在微微错愕之后,拎着袍服,跟随王八耻登上马车。 “王爷慢点!”王八耻笑着虚扶。 朱允炆看着这个以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奴才,而今的皇太孙贴身太监,微微一笑,“王公公,有劳了!” “您折煞奴婢了!”王八耻虽这么说,但言语之中,并未有多少诚惶诚恐之意。 等朱允炆进入皇太孙马车,王八耻转身,看着只能跪在护军外的淮王奴婢等人,冷冷一哼,颇为快意。 朱允炆小心的进入马车,对正在闭目养神的朱允熥叩拜,“臣,朱允炆,叩见皇太孙殿下!” “来了!”朱允熥睁开双眼,神态温和,“许久未见,二哥倒是胖了!” “臣,无所事事,心宽体胖!” “孤倒是瘦了!” “殿下忙于国事,日理万机!” “呵呵!”朱允熥笑道,“二哥,比以前善于言谈了!”说着,对车辆里的侍卫说道,“给淮王看座!” “殿下面前,哪有臣的座位!” “坐吧!”朱允熥直视他,“你我一父兄弟,此地又没有外人!”说着,微微一笑,“你就藩之前,孤还和你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吃过饭,怎么现在反而生疏了!” “君臣大礼,臣不敢僭越!” 车驾缓缓前行,朱允熥在宝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开口,“在淮安过得可还好?” “天家子弟,荣华富贵,谈何不好!”朱允炆笑道,“臣,性子喜静不喜动,每日读书写字,游山玩水倒也快活!” 朱允熥点头,“嗯,孤还以为二哥在此地,待得有些寂寞了呢?” 朱允炆心中一紧,肃然道,“殿下,何出此言?” “二哥,你当真无趣,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较真了!”朱允熥笑道,目光转向窗外,“孤也当父亲了,太孙妃给孤生了个嫡长子,皇爷爷取名六斤!” 说着,又叹一声,继续笑道,“你是没看到,皇爷爷那高兴的劲儿。一个劲儿的年到嫡重孙,生下来就封了吴王。呵呵,说起来,孤都感到吃味儿了!” 嫡长子,嫡重孙! 这两个词,听在朱允炆耳中,十分刺耳。 他败就败在,这先天的身份上! 许久不言,后开口,缓缓问道,“殿下,皇祖父,身子可好?” “大体还成,每日酒肉不少不了!”朱允熥笑道,“就是,皇爷爷到底是年岁大了,身上又多是早年旧创。晚上睡得少,也睡不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来朱允炆一眼,“二哥,你也是皇爷爷的孙子,往日种种都过去了。无事,多给皇爷爷上折子,说说话!” 瞬间,朱允炆眼中有泪光闪动,“其实臣,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皇祖父!” “皇爷爷用心良苦,咱们做儿孙的,有孝心就要说出来!”朱允熥开口道,“不然,以后想说” 说到此处,朱允熥挑开车帘,话锋一转,“要不,孤讨个特旨,带你回京住些天?” 第126章 水 [] 朱允炆静静的坐着,面容儒雅。 “回京?也好,臣正有些想念两位幼弟,不知他们长高否,也不知他们课业如何?” “若可以,臣还想去母亲生母的陵上拜祭一番。臣做父亲前几日,总是能梦见她!” 吕氏死后被夺了太子妃,朱允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叫他母亲,而是要叫生母。 说到此处,朱允炆微微叹口气,“臣还想去京师的街上走走,从小在宫中长大,却没好好看过大明的京城!” 这样的话,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他转头看着朱允炆,“你回京,就想做这些?” “唯有这些而已!”朱允炆又是微笑,“诸王之中,臣是无用之人。不是守卫边疆的塞王,手中无兵无权。也不爱享乐,不喜奢华、天下大事于我如浮云,只想顺其自然,安稳一生!”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苦笑道,“但,怕是未必能如此了。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越是想求些什么,偏偏越是求不到。越是厌恶什么,越是不想那样,却越会那样。” 说到此处,朱允熥的笑意渐浓,“就好像孤曾听人说过一句话,长大后,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朱允炆想了片刻,“有所求才会如此,无所求,便淡然!” “哈哈!”朱允熥朗笑几声,“你现在说话,怎么有些像和尚?” “臣平日学些佛法,修身养性,以求心安!” “佛法还有这等妙用?” “殿下不信?”朱允炆笑道,“臣认识一老僧,修习宁静致远之道。其人所在之庙,也有几分幽静。若殿下得闲,臣陪您去庙中一坐,尝尝去年雨后新茶!” 朱允熥看他半晌,“好!不如现在就去,赶了一路,孤还真有些累了,想找个清静地方住下。再说,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孤心中有股戾气无处化解!或许,你说的幽静之地,你说的得道之人,能化解一二!” 话音落下,车窗外忽然无风落雨。午后艳阳之中,清冽的涓涓细雨滴落在石板上,勾勒出浅浅的痕迹。 落雨即是春,写意且醉人。杨柳伴风起,午时似黄昏。 皇太孙御驾亲临,偌大的淮安城已经戒严,城市寂静无声。让淮安百官惊讶的是,皇太孙没有直接进驻行在。而是绕过淮王府,径直去了旁边寺院。 闻听皇太孙亲至,庙中几个和尚,早就在道静的带领下飞奔出来,恭敬的匍匐在山门之外。 “小僧等,磕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走下马车。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光头,朱允熥回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得道之人?跪得倒是利索!” 朱允炆还未说话,被拦在护军外的道静开口道,“老僧于红尘中,当守世俗法。殿下是君,老僧是民。民叩君天经地义,守礼法方能成大道!” “倒是个明白人!”朱允熥大笑。 清幽古寺马上变得喧闹起来,数百精锐护卫冲进去,搜地三尺,甚至每个和尚都搜了一圈。再三确认之后,才禀明皇太孙。 朱允熥身边带着数十甲士,迈步而入。寺庙中,房舍低矮隐于高林之中,仿若一体,又别有韵味。林间脚下到处青苔野花,浑然天成一副美景。 深吸一口微微清冷的空气,胸腹之间说不出的舒爽。行走在此间,确实能让人内心宁静,眉头舒展。 “可惜了!”朱允熥边走边道。 身侧,朱允炆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这么好的地方,仿若世外桃源。我们这些客人,披坚执锐大煞风景!”说着,碰碰身边傅让的刀柄,“你这杀人的刀,不该在此处!” 道静被破例随行,站在朱允炆身后半步,双手藏在僧衣中抑制不住的颤抖。 “殿下,本寺虽小,却始建于盛唐!庙里建筑,数百年来未曾变动分毫。大唐时佛法昌盛,东西二都城寺院林立” “可终究也没保佑大唐国泰民安,崇信佛教的几个皇帝,陵都让人给扒了!”朱允熥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一指前面,山林中有涓涓泉水,“那是山泉?” 道静笑道,“那是一处自冒井,从唐代开始每逢春季,井中清水就会冒出来。此水甘甜,乃是上好的煮茶” 朱允熥忽然停住脚步,看着道静,“说你是化外高僧,宁静致远。怎么每说起一物,都要刻意说好?” 道静顿时尴尬,强笑几声,“启禀殿下,却是是好!” “既然好,既然尔等又是修佛之人,为何要占据这等好处?此等美景,用来建书院,用来供游人游玩,方是物尽其用。”朱允熥冷笑下,“还是你们心中,存了贪念!” “这”道静当场无语。 目光连连看向淮王,但是后者始终微笑,好似浑未察觉他的目光。 “心中有道,在哪都是修道。心中无道,便侮了名山大川,沾了铜臭味。比铜臭味还难闻的,是虚伪!”朱允熥继续前行,毫不客气,言语尖酸刻薄。 “这皇太孙还如师弟所言,眼中浑然没有天下出家人。若当真他登基,我等僧人再无活路!”道静面上笑着,心中却在冷笑,“此等暴虐之人,怎堪天下人君?” 寺院依山而建,行至半山腰,山路陡然变窄陡峭起来。 “殿下可是累了,在此处歇息片刻!”朱允炆轻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好罢!”说完,在一处石凳上落座,又道,“孤有些渴了,煮茶来喝!” 闻言,道静大为欣喜,忙到,“殿下稍作,老僧让徒儿去给您取水!” “不用,孤自己带着呢!” 朱允熥话音落下,王八耻已经指挥宫人,拿出简单的泥炉架在旁边,同时又拿出两个装着清水的精美银壶,准备烧水。 道静顿时大感暗恼,心道,“师弟失策了,他是大明储君,随行的宫人把他吃喝拉撒用的东西都带全了,他怎么会喝外边的水?” 就在他心中以为大事无望的时候,朱允熥忽然招手,把太监送到手边的银壶打开,嗅下里面的清水。 “这水,好似有些浑了!”朱允熥皱眉道,“闻着有股污浊之气!” “银壶虽好,但是困水。本寺古井之水,乃是活水!”道静心中一动,赶紧说道,“大明衣冠礼仪传承盛唐,用活水煮茶,正是盛唐遗风。殿下” 忽然,道静说不下去了。只见朱允熥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旁边,朱允炆则在把玩着一个银壶,似乎置身事外。 “好!”朱允熥忽然一笑,“用你们的水!孤今日尝尝盛唐风味!” 道静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强压心里的紧张,转头对外围两个面容清秀的沙弥说道,“去给殿下取水来,块!” 两个小沙弥转头就跑,但刚迈步就被人抓住肩膀。只见两个冷面卫士,冷冷的看着他们。 “小师傅慢点,我等和你们一起去!” 小沙弥看看他们师傅,然后有些惊恐的点点头。 石亭中,朱允熥转头问向朱允炆,“听说你在淮安,喜欢和文人墨客来往?” “附庸风雅而已,不然岂不是无聊死!”朱允炆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银壶,随口说道。 “既然你爱与文人墨客交往,何不建个书院。咱朱家的王爷都是上马拿刀的,你喜好文事,建书院也算一桩美谈!”朱允熥笑道,“孤看此地风景甚好,古色古香,沁人心脾。不如孤下旨,把这处古寺给你做别院。你每日带人在这,吟诗作对,才是真的雅!” “呵呵!臣多谢殿下厚爱!”朱允炆笑道,“只是此间有主人,臣怎能横刀夺爱!俗话说,强扭的瓜也不甜!” “你这人不老实,心里明明答应了,嘴上却说不要!”朱允熥笑道,“你也生了个儿子,他是孤的侄儿,孤还没有赏他什么,这便算孤的贺礼了!” “如此,臣谢过殿下!”朱允炆坐着拱手,又看看周围景色,开口道,“其实,若殿下真愿赏他。臣斗胆,殿下将来让他边疆牧马如何?”说着,摇摇头,“此等风景虽好,却被树遮住了阳光。那里有万里边疆,策马奔腾来得畅快!” “你还是在淮安待腻了!”朱允熥看看他,笑道。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兄弟关系极为亲密,没有什么君臣大礼。周围的人,都垂手听着,面无表情。 “哼!想要这处古寺,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道静心中冷笑,他身后两个小沙弥已经拿着一装水的铜壶,从林中出来。 第127章 我招谁了? [] 似乎是两个小沙弥走得急了,扑棱棱几声,惊起林中些许飞鸟。 沙弥身后的侍卫,对王八耻微微点头。 后者看看朱允熥,却发现皇太孙殿下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个铜壶上,久久不曾离开。 两个小沙弥都是孩童年纪,面容清秀白皙。径直走在泥路处,放上铜壶后,一个点燃炭火,一个拿着扇子轻扇。 周围静谧无声,只有铜壶受热的声响。 “喝你的,还是喝孤的?”朱允熥随口道。 朱允炆对远处,他淮王府的贴身太监摆手,随后笑道,“还是喝臣的吧!”这时,太监递上来一个鎏金铜罐儿,朱允炆再笑道,“臣这是上好的闽茶,生于崇山峻岭之间,每年只能采摘两三斤。这等茶,宫里是没有的。还是臣,花大价钱托人买的!” “地方官知道皇爷爷不爱茶,也喝不出好坏,所以每年的贡茶都是糊弄!”朱允熥自嘲的笑道,“偏偏老爷子还爱惜得紧,传旨千里迢迢给几位边疆王叔多送一些!” 朱允炆银筷子,挑出两份茶叶,放在茶盏中,笑道,“只怕那些塞王王叔们,也喝不出好坏来!” “这点上,咱们兄弟二人,还是有些相像的!”朱允熥笑道。 朱允炆把茶罐叫还太监,笑道,“殿下少年时,也不喜欢喝茶!” “那孤少年时,喜欢什么?” 朱允炆又是一笑,“殿下少年时,喜欢宫女。皇祖母曾说过,见了漂亮的你就伸手抱,见了年老的你就哭闹。” 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些。就算是有,也早就模糊了。毕竟,那些记忆已经远去,也从不真的属于朱允熥自己。 朱允熥得意一笑,“其实现在,孤也喜欢漂亮宫女!” 这时,铜壶的嘴儿喷出阵阵白雾,水已然开了。 朱允熥身后随从之中,走出一个身材细高,面容削瘦的汉子,端着皇太孙和淮王的茶碗,走到泥炉边上。 一个小沙弥吃力的,小心的抬着铜壶。先是给淮王的杯里倒满,而后又换了只手,给朱允熥的茶碗满水。 随后,两杯芬芳扑鼻的茶放在二人身边。茶汤呈琥珀色,晶莹剔透。 “能喝?”朱允熥对那侍卫问道。 那人眼睛眨眨,“臣以为,还是要试试!” 话音落下,王八耻上前,那只一支尝尝的银针。 “有些毒,这玩意是试不出来的!”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他声音平淡,可是听在道静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全身上下,控制不住的猛烈颤抖起来。面色惊恐至极,皮肉都有些扭曲。 “他什么意思?他这么说什么意思?试不出来?他知道里面有毒?” 见道静脸色变幻,眼神惊恐,朱允熥戏谑的说道,“咦,你脸怎么红了?” 道静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却直接撞上东宫宿卫的铁甲。 朱允熥埋怨的看了朱允炆一眼,“你怎么不接话?” “臣怎么接?” “孤说,他脸怎么红了,你要说容光焕发!”朱允熥顿感无趣,“当日在大学堂中,孤每日和几位小王叔玩的游戏,你居然都不记得!” 朱允炆揉了下鼻子,“以前,你们不带我玩!” “你也不跟我们玩!哼!你当日若如现在这般有趣,何至于狗都不待见你?” 朱允炆有些恼怒,“殿下重说!” 朱允熥清清嗓子,“咦,你脸怎么又黄了?” “方才,不是这句词儿!”朱允炆皱眉道。 “无趣无趣!怪不得别人不喜欢你!”朱允熥摆摆手,然后站起身,背着手笑看道静,“你帮孤一个忙!” 说着,又笑笑,好似猫见了老鼠一般,“帮孤,把那碗茶喝了!” “他知道了!” 道静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放心,肯定不会当场死!”朱允熥笑道,“孤想,你活着你身后的人,都没那么笨。孤若是死在淮安,你们这些秃驴,一个都别想活。你下的,定然是让孤慢慢发作,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 道静的表情,仿佛见鬼一样,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想要逃跑,却被人抓着臂膀,动弹不得。 “意不意外?呵呵!”朱允熥顽童似的笑笑,“是不是很多不明白?是不是想不通?”又一指朱允炆,“是他告诉孤,你不是好人!” 朱允炆叹息一声,“方才殿下说了,本王在宫中时就不招人待见。从小到大,除了本王的老师和生母,没谁愿意跟本王交心!” “就藩淮安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变相发配。皇帝亲孙,故太子庶长子,封到淮安这么一个地方。兵不过三千,身边的人也都京师派来的,连个心腹都没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偏你这聪明的僧人看不出吗?” “处心积虑往本王身边凑,刻意结交讨好。本王一给不了你名,二给不了你利,你图什么?” “还处心积虑的让本王带殿下来你这寺院,全天下都知皇太孙殿下,对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假辞色,你还非要上杆子。你是有病,还是贱骨头!” 说着,朱允炆大笑起来,“本王是不招人待见,但不是傻子!”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怎知,问题出现在水里?” “你问他咯!”朱允熥又一指那瘦高的侍卫。 “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参见淮王!”何广义行礼道。 说完,走向铜壶边,倒空里面的水,敲打几下,笑道,“这壶看着没问题,可是里面有夹层。小沙弥用左手倒,出来的是无害的井水。用右手,出来的则是事先藏好的水!” 道然那边,已如烂泥一般。 “知道是什么毒吗?”朱允炆问道。 “臣不知,但太孙殿下所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定是慢性的毒药,不然他们这些人,如何能洗脱干系!”何广义冷冷一笑,“这等事,前朝秘档中,记载许多!” 朱允熥厌恶了看了一眼道静,吩咐道,“拉下去,查出来他背后是谁?” 突然,道静身边瑟瑟发抖的小沙弥暴起。僧衣对着道静的咽喉一划,鲜血飞溅。 “呃!呃!”道静眼如死鱼,四肢乱斗,喉咙直接被豁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 “抓他!”朱允熥怒喝一声。 侍卫扑过去,两个小沙弥牙关一紧,也不反抗。 “掰开他们的嘴!”何广义急道。 可是还是晚了半步,两个小沙弥已经闭眼归天。 “呃!呃!”道静无力的抽搐两下,倒在地上,手指在青苔上凌乱的划了几下,一个竖一个横。随后,眼睛一睁,再无声息。 “臣有罪!”何广义跪地请罪。 王八耻拿着拂尘,双腿哆嗦着,死死的挡在朱允熥身前。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朱允熥笑着一摊手,“这么处心积虑要害我,而且还他妈全是死士!哈哈,哈哈!” 朱允炆脸色沉重,一言不发。 “这事,你告诉皇爷爷了?”朱允熥转头问道。 “臣只是说,淮安这边,有人故意接近臣,似乎不怀好意!”朱允炆淡淡的说道,“有次,孤醉酒感叹举世无亲。这僧人便怂恿我说,亲是走出来的,不是登出来的。” “所以,往秦王晋王还有京城大学士那送礼了?”朱允熥问道。 “嗯,送之前,臣问了皇祖父,皇祖说钓鱼,钓着罢!” 朱允熥嫌弃道,“你看这钓的,钩都他妈的都被人咬走了!” 朱允炆也一摊手,“臣又不是殿下您,心思没那么缜密。这些算计人的事,臣一向玩的不好!” 朱允熥沉吟片刻,“你夸我,还是骂我?” 寺庙突逢巨变,无数护军瞬间冲入寺庙,擒拿所有僧人,欲挖地三尺。有人刺杀皇太孙,这可是天大的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就是他们的失职。 朱允熥和朱允炆,被护卫们围在当中,缓缓朝寺外走去。 “本以为是场好玩的游戏,没想到虎头蛇尾!”朱允熥叹息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吓了臣一跳!”朱允炆道,“现在心里还在后怕!” 忽然,朱允熥停步,看着对方的眼睛。 “孤在路上时,就接到你的传话,说有人欲对孤不利。”朱允熥小声道,“你为什么帮孤?” “你我是一父所出亲兄弟” “说实话!” 朱允炆愣了片刻,抬头,目光柔和,“我做父亲了!” “嗯!” “知道我第一次抱孩子那天,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想起我母亲,被皇爷爷的人吊死在房梁上!”朱允炆眼中泪光闪动,“我不想有一天,我的孩子,看到我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朱允熥无言,拍拍对方的肩膀。 第128章 美死你 [] “寺中所有的僧人,臣都已经严审过!” “庙里翻个底朝天,唯独在西院禅房中发现了些,有人吃剩下的酒菜!” “而且那间禅室显示,这几日有人在那里住过。” “臣推断,在禅室中的人,与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有个僧人交待,住在禅室的人,是道静亲自招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所以臣已经传令淮安千户所,所有水路交通严格盘查。只要是僧人,一经发现立即逮捕。不过,锦衣卫毕竟人少。臣斗胆请殿下手谕,调动卫所官兵,沿路盘查搜索!” 淮王府雅堂内,朱允熥和朱允炆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前者,默默的端详着手里半截僧衣,后者缓缓的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白色的温酒壶中。 地上,何广义惶恐的跪着说话,语气甚为着急。 “这玩意,可不好做呀!” 朱允熥似乎没听到何广义的话一般,惊叹的翻着手里的半截僧衣。 两个杀人的小沙弥,之前经过层层搜身都没有搜到,乃是因为他们在僧衣挨着手掌的袖子里,竟然缝进去一条又短又窄,薄如纸薄如蝉翼,手指一碰还能弯曲的刀片。 就像是,后世男人所用的刮脸刀片一般的金属物。 这小东西藏在袖子里,就算是故意用手捏,都未必能捏得出来。再说,谁能想到这东西,会藏进袖子的针线缝隙中。 朱允熥慢慢把半截刀片从僧衣中抽出来,放在灯火下。短小薄如蝉翼的刀片,在灯火下近乎透明。上面反射出,一层湛蓝的光泽。它甚至,比后世的刮脸刀片还要轻薄上几分,但同样的锋利。 “如此非凡的工艺,竟然用在这个地方,真是暴殄天物!” 别小看这么一个玩意,若不是有超高的金属制造冶炼工业,根本别想做出来。这样的东西,本该是大工业世代的产品,在这个手工业世代,居然能有人做出来,用作杀人利器,真是超乎想象。 “殿下?”何广义轻呼一声。 朱允熥依旧看着手中轻薄的刀片,开口道,“老何,你说京中各制造所,可有能做出此物的工匠?” “京师无论是工部还是内廷造办处,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工匠,都决计造不出来!”何广义说道,“朝廷的工匠,善于做火炮,火铳,还有各种礼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东西,只能是民间工匠打造!” “上不得台面,呵呵!这你可错了!” 朱允熥笑着放下刀片,笑道,“高手在民间呀!”说着,看看对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臣请皇太孙手谕,调动卫所兵马,沿途搜索盘查。只要是僧人就抓起来,兴许能找到在庙里住过那人!不但如此,沿途各地驿站,村寨,城池。都要把这一个月内,过路之人的名单拿出来。臣叫人一一核实,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那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朱允熥沉思下,眼神在灯火中显得有些骇人,“想必,在咱们进庙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这庙是道静的庙,他能在道静身边放了两个充做小沙弥的死士,见事不成就杀人灭口。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被抓住吗?狡兔还有三窟,何况是这样的人?” “再说,谁说他就一定是僧人了?他就不可以扮作其他人,乔装打扮?”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了下,“又是锦衣卫,又是动用卫所,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要杀孤?” “可事关重大,臣不敢” “孤觉得他没走!”朱允熥忽然开口说道,“一般人这时候会想着走得越远越好,你们这些锦衣卫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人必然反其道而行之。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大隐隐于市!” 何广义眼睛一亮,“臣,马上抽调精干校尉。锦衣卫千户所,还养着几条上好的猎犬,那禅房中又有那人用过的东西!” “严格控制消息,别闹得人心惶惶!”朱允熥叮嘱一句。 有人要刺杀皇太孙的消息,现在还封锁着,淮安的官府上下还不知情。这等大事一传出去,定然是人人自危。 不过,朱允熥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官府中也有这些歹人的同党呢?” “若是本地官府中人帮着藏匿,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何广义退去,屋中只剩下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 朱允炆缓缓倒酒,“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来!” “今日事,还要殿下在皇祖父那里斡旋一下。不然只怕,淮安上下的官员,都要” 是咯,以老爷子的性子,有人要害他的大孙子,他一定是有杀错没放过的。说不得这些淮安的官,都要被摘了脑袋。 “我有分寸!”朱允熥淡淡一笑,“不过,说到底还要看老爷子的心情。估摸着,今日的事,早就有快马往京城报信去了!” 他兄弟二人心知肚明,这等大事,随扈的人绝对不敢怠慢。若不报给老爷子,日后定要被严加惩处。 朱允熥端起酒杯,继续道,“今日的事,还真是凶险!” “是殿下弄险!”朱允炆道,“若是依臣所言,直接拿了那道静,哪有这么麻烦!” “那就不好玩了呀!”朱允熥笑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殿下乃是大明皇储!江山社稷于一身” “停!”朱允熥赶紧道,“你怎么跟那些大学士似的!”说着,又是一笑,“这种事,只有亲自把人揪出来,才有成就感!” 朱允炆看了他良久,“可能皇祖父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浑不吝。相比而言,臣太过循规蹈矩,太过放不开!” “别给自己贴金!”朱允熥笑道,“你是干大事惜身,做小事名!” 朱允炆手一抖,手中的酒差点气洒。顿时想起吕氏死的那一日,朱允熥骂他的那些话来,马上脸色铁青。 “看你,说句玩笑话,小心眼又犯了。难道,要孤给你赔罪?” “臣不敢!” “其实,这次我很感激你帮我。本来你可以装糊涂,置身事外的!”朱允熥又道,“从一开始你发现那个和尚不对,你本不用报给皇爷爷,你也不傻。他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我若是你,慢慢查清道静身后是谁,看看能不能联盟。有把握就和他合作,没把握就上秘折,先把自己摘出去!” “臣” “哎,此地就你我二人,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孤的,累不累!” 朱允炆把玩手里的酒杯,“我我不能不报,万一你将来翻小账,再迁怒于我!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朱允熥面皮一紧,“我是那样的人吗?” 朱允炆低头一笑,“喝酒!” 朱允熥端起酒杯,诚恳道,“多谢!” “其实,我这也是自救!”朱允炆面色坦然,“当日在宫中,我都斗不过你。现在又何必,自找没趣?先不说你,道静背后的人,手眼通天。这种手段,我也是斗不过!” “谁都斗不过,我还争什么?再说国本已定,君臣已分。皇爷爷能对我从轻发落,我已经很满足了,还要自求死路吗?” “小时候,母亲总在我耳边唠叨。你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比顽劣的老三强一百倍,才能更受皇祖父的宠爱,受你父亲的垂青!” “可有些差距,非人力所及!” “我常问自己,假若当初真的被皇爷爷立为皇太孙。对内,我是否能镇住那些功勋宿将。对外,是否能收服那些藩王王叔们?” 说到此处,朱允炆摇摇头,苦笑道,“镇不住,也压不住!” “你还真是活明白了!”朱允熥笑笑,忽然眯着眼睛,冷声道,“估摸着,到底是谁要杀我,你心里应该也有计较了吧?” “不可能是那些和尚,因为我打压僧人心怀不满。他们若是有那个胆子,有那般壮烈的心思,当初就不会做和尚!” “世上,万事都离不开利益二字!” “而且,此人如此谋划。背后,必有大势力大财力才成!” 朱允炆依旧低头,看着酒杯,“我不知道!” “啧啧,不但活明白了,还活得通透了!”朱允熥笑道。 “不能乱说,会死人的!”朱允炆正色道。 他嘴里说着,脑中却在想着道静临死前在青苔上划的那两下。 虽然潦草,虽然没甚结构可言,但也能辨认出来,一竖,一横。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朱允熥笑笑,“我这人,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二哥,好生在淮安住着吧。将来,或许有风光回京的那一天!” “京城,我是不大想回去的!”朱允炆开口,微笑道,“若有一天殿下能给臣一个恩典,容臣布衣走四方!” 朱允熥顿感意外。 “不穿着老什子的王袍,不带这压脑袋的金冠。扮作一书生,带着书童,丫鬟。行走世间,放浪形骸,百无禁忌,任性而为!” 朱允炆大笑道,“游山玩水,赏花看海,不亦乐乎!美食美酒,天下美人,不亦快哉!” “呀呀呀!”朱允熥翻个白眼,“又美人又丫鬟的,美死你!” 第129章 画蛇添足 [] 人要是活明白了,通透了,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若是活不明白,非自己跟自己较劲。 那他妈的,洗个脸都能把自己淹死。 朱允炆想开了,放下了,心宽了,看清了。对他自己,对朱允熥,都是好事。 对他这样的,没权力没野心之人,许他一世荣华又如何?许他贤王之名应有之事! 豁达是种福气,一辈子闲云野鹤永享富贵,谁都不敢招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当晚,朱允熥的行在就设在了淮王府。 今日事一出,所有的侍卫都是刀出鞘弓上弦,整个王府戒备森严。开国公和曹国公,干脆直接披甲守在朱允熥寝殿之外。 “不用这么紧绷着!”朱允熥坐在床上泡脚,说话带着几分酒气,“歹人只敢暗中作恶,哪里敢明着来!” 开国公常升和李景隆站在门外,“殿下,再谨慎也不为过!” 说着,李景隆道,“国朝近三十年,此等事闻所未闻。若不让臣守着殿下,臣心中也是实在不放心!” “你们跟门神似的,孤怎么睡?” 正说着话,感觉脚下正给他洗脚的王八耻哭了出声,眼泪珠子似的掉落。 朱允炆皱眉道,“你又嚎什么?” “吓死奴婢了!”王八耻哭道,“若是殿下奴婢也跟着您一起走,下辈子,也要好好伺候您!” “净说这些不吉利的!”朱允熥笑道,“知道你们忠心!” “今日事太过蹊跷,而且歹人算计极深。臣怕,这次不成,歹人下次谋划,更加难防!”常升正色咬牙道,“贼在暗,殿下在明” “都下去,开国公留下!”朱允熥忽然开口。 随后,寝殿之中,只有他们舅甥二人。 朱允熥从水盆中抬脚,常升赶紧上前,要把他擦拭。 “你坐那,孤自己来!”朱允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拿着毛巾擦起来,头都不抬的说道,“二舅,你说,会是谁呢?” 常升脸上露出几分狠色,开口道,“谁得利,就是谁?殿下遇害,谁好处最大,就是谁?”说着,牙齿咬得吱嘎吱嘎作响,“还真是歹毒,用慢性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就算是事后察觉出来,也已经栽赃到淮王身上。” “殿下万一有个好歹,淮王再获罪,哼哼!到底谁得利,呼之欲出!” “幸得皇天庇佑,淮王也还算有良心,不然臣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切,也都是死无对证!哼!” 朱允熥冷笑一下,扔了手里的毛巾,直挺挺躺在床上,叹气道,“哎!有些事,不用证据!” 说到此处,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历史书,都是冰冷的文字。那些文字之后的刀光剑影,若不是亲临其中,又怎能窥探一二。 刚才常升说蹊跷,大明朝蹊跷的事还少吗? 历史上大明的第二代,从太子朱标到秦王,晋王,几位马皇后所出的儿子,都正值壮年接二连三的死。天下,哪这么巧的事? “殿下!”常升忽然跪在床前,拉着朱允熥的手,小声开口,“臣可为殿下,做不忍之事!” “什么不忍之事?” “臣家中也有死士,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常家,最是忠心不过。”常升面色狰狞,“臣一句话,他们就能” “住口!”朱允熥抽回手,冷喝一声,“你疯了?” 说着,双手枕在脑后,幽幽道,“皇爷爷若知道了,该多伤心呀!” “殿下不可妇人之仁!”常升再次开口。 “其实有些时候,谁的嫌疑最大,往往这个人”朱允熥说着,闭上眼睛,“很多事,其实都是下面人为了富贵,私自做的。” “您怎么” “孤乏了,下去吧!”朱允熥翻个身,“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轻举妄动,皇爷爷看着呢。再说,有些事堂而皇之的办就可,何必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孤一句话,别人就吃不了兜着走的事,你何必多此一举!” “臣遵旨!”常升默默行礼,缓缓退下。 他退下之后,朱允熥却毫无睡意,又坐了起来。右手在左手掌心,不住的划着道静临死时的涂鸦。 到底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朱允熥心中一直刻意维护的,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昏招呀!昏招!” “就那么急不可耐了?” “但愿,你并不知道全情吧!但愿,是别人瞒着你吧!” 脑中,再想到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朱允熥心中顿时烦躁得不行。 常升能想到的,老爷子更能想到。而且老爷子想的,绝对比他还深。 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轻呼唤,“殿下!” 是王八耻的声音,朱允熥撩开帷幔,“什么事?” “殿下,是臣!”外边,传来何广义的声音,“找到了!” “嗯!”朱允熥一个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哪?带孤去!” 随后,房门打开,几个宫人进来,帮着朱允熥开始穿鞋系扣子。 “怎么找到的?”朱允熥大笑道。 “臣用了猎犬,狗子闻着那人的味道,在城里找到!”何广义的脸色有些阴沉,“锦衣卫的狗,都是万中挑一的良犬。嗅着味道,十里地之内都能找着!” “好!”朱允熥站起身,“带孤去!” “不可!”王八耻忽然抱住朱允熥的大腿,哭道,“殿下,主子,您千万不能去呀!您是万金之躯” “你起来!”朱允熥拉扯他。 “奴婢不放!”王八耻尖声道,“何广义,杂家就不该帮你禀报,你个没脑子的玩意。殿下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何广义顿时语塞,他光顾着报喜了,没想到这些。现在听王八耻这么说,心中也忐忑起来。 “无妨,那么多护军,孤还能伤着!”朱允熥脚下挂着个人,依旧往外走,实在觉得累赘了,一脚踢开,“孤穿上软甲还不成吗?”说着,走到门外,“去,给孤准备软甲!” “你这厮,你是不是把脑子落娘胎里了!”殿中,王八耻看着殿外的朱允熥正在穿甲,小声对何广义骂道,“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你把人拿住就好了,为何还要殿下去看!你唯恐事不大呀,出点事,你可是凌迟的罪过!” 何广义黑着脸,“老王,莫骂了,再骂,我恼了!” “呸!”王八耻直接一口唾沫,“杂家,日你大爷!” “我大爷死了!”何广义被骂出了火,“再说,你有那玩意吗?” 王八耻跳脚,“你” 外边,朱允熥已经不耐烦道,“何广义,麻利的带孤去!” 何广义马上跟上,王八耻错愕片刻,看看殿中也没有顺手的家伙。直接抄起浮沉,嗖嗖跟上。 “殿下,让奴婢挡在您身前!” ~~~ 汪汪汪,漆黑的夜里狗叫声一场刺耳。 数十条呲牙凶猛的细狗,在锦衣卫的手里挣扎着,冲着黑暗中一处院落咆哮。 周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一般。 可是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尽管把小院包围起来,却没人冲进去。 走到此处的朱允熥,也黑着脸,神色格外难堪。 这处小院,就挨着淮王府一墙之隔。乃是淮王府中,一名外廷属官的住处。严格说来,这处小院,还是淮王府分隔出来的。 朱允炆也被惊动了,看着眼前的院落,眼神复杂。 汪汪,狗子围着小院,不停的大叫。 “冲进去,抓活的!”朱允熥一声令下,锦衣卫放开手中的细狗。 嗖嗖几下,数条猛犬从窗子中飞进去。紧接着锦衣卫撞开大门,端着军弩冲入。 但是,一切马上又归于平静。 何广义灰头土脸,“殿下,死了!” “孤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朱允熥笑了笑,推开王八耻,带人上前。 说是王府属官的住所,其实比富贵人家还要富丽几分。 朱允熥迈步而入,只见中堂之中,一个身上血的中年人,已经毫无生机。绝不是自杀而死,而是被人从后面连捅了数刀。而且,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他是臣淮王府掌管书籍人口丁册的书记!”朱允炆也跟了进来,冷声道,“是臣就藩时,在京城跟来的!” 汪汪汪,几条狗围着死人,不住的叫着嗅着。 “这里有字!”一个翻动尸体的锦衣卫喊道。 朱允熥快步上前,只见那死人的身下石板上,用鲜血写着一个歪斜的字。 口! 而这口之下,竟然也有一竖一横! 顿时,朱允炆脸色大变,几乎摔倒。 “上面一个口,下面再一个竖!”朱允熥笑着,拿过一把刀,顺着死人书写的痕迹,写着念道,“一横,这是要写什么字呢?” 说到此处,手中的刀却不停,一气呵成,“最有可能,就是吕字喽?” “殿下,臣” “别慌!”朱允熥打断朱允炆,笑着用脚把地上的自己碾散,再冷笑道,“真是拙劣!” “画蛇添足!” “掩耳盗铃!” 说完,用手帕擦擦手,“这等栽赃嫁祸,当孤是傻子?还是办事人,穷途末路之下,忙中出错?” ~~~ 道衍,绝对不会这么傻。 我也不会把朱棣,写得那么坏。 第130章 无心之言 [] 地上那具尸体,死之前,歪斜的在石板上,写下了半个吕字。 一个口,一竖,一横! 朱允炆盯着被朱允熥碾得不成形的文字,双眼充血。 “谁?”他少见的面露凶狠,咬牙道,“到底是谁?” 天下间若说哪个姓吕的和皇太孙有仇,那定然是吕家,他的母族。可他的母族,早就因为吕氏的关系被老爷子杀得几乎灭族了。 而现在,就在今天,这个已经被遗忘的姓氏,却突然又出现了。偏偏,还是关系到皇太孙的惊天大案中。 还是,被一个死人,一个被从背后杀死的死人身下,翻出来! 案情越发的扑朔不说,也越发的诡异。 并且,好大一盆脏水,在无声之间直接泼在了朱允炆的头上。 吕! 光凭这个字,就是一种罪! 忽然,朱允炆只觉得手脚发麻,脑中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稳。 “王爷!” 锦衣卫的惊呼声中,朱允炆狼狈的跌坐在一张椅子上,随后脸色煞白的看着朱允熥,“殿下,臣” “孤不是都说了吗?这么拙劣的栽赃嫁祸,转移视线,你看不出来?”朱允熥脸色也有几分郑重,开口道,“你当孤会信这些,别说吕氏一族,只剩下几个未成年的男子。就算是吕氏全盛之时,他们家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人杀了,刻意留下这么个字来搅乱咱们的心神!” 说到此处,朱允熥眼神凌厉,“不过,这背后之人,知道的倒是多。若是不知道些内情,也不会留这么个字挑拨你我!” “臣,心中已是慌了。”朱允炆颤声道,“臣的王府书记官死于非命,臣真是不敢再想了!” 吕字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死的人是他淮王府的人! 王府周围历来是戒备森严,淮安衙役日夜巡查,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里面的人无论是出还是入,都要经过有严格的盘查。 可现在,一个牵扯进此案的书记官莫名其妙的死了,且无声无息。 到底是那背后之人,随意杀人的障眼法? 还是死的这人,是因为知道什么,被人杀人灭口? 谁都说不准! 不过,从死者的表情和死因看来,应该是后者。 “你王府里不干净!”朱允熥忽然贴着朱允炆的耳朵轻语,“怕是,你府里有内应。这书记官住的小院,紧挨着王府。若是没有内应,谁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又悄无声息的出来。” 说着,朱允熥再次冷笑,“说不定,杀人者此刻,就在你的府中?” “怎么会这样?”朱允炆六神无主,呆滞木讷,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牵扯到我?”说着,忽然咬牙低吼,“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招谁惹谁,为什么要害我!” 说到此处,又惊恐的瞪大眼睛,“我府中不干净,怎么办?难道,要把他们” “你下得了狠心?”朱允熥微叹一声,“孤是下不了那个狠心!” 一座王府有上千奴婢,怎么查? 最简单的办法,反正人人都有嫌疑,还不如直接换一批 朱允熥实在狠不下这个心,他不似老爷子,当年吕氏一案光是宫女几乎就杀了近千人! 可是,不查又绝对不行! “殿下,臣真的没主意了!”朱允炆长叹,一脸颓然,事情不知怎么就突然牵扯到他身上了,短短不过一个时辰之间,已是心力交瘁。 “哈!”朱允熥突然一笑,然后啪啪的拍起了巴掌。 “好!” “妙!” “高,真高!” 屋内的锦衣卫们不敢抬头,依旧在默默的翻找。何广义,王八耻,朱允炆则是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朱允熥笑了半晌,眼泪几乎都出来了,“方才孤还说人家是画蛇添足,还说人家蠢,现在看来孤才是蠢!” “他这栽赃嫁祸或许做得有些过火,但这招祸水东引却是炉火纯青!” “你们想想,种种线索都表明,淮王府里不干净,要么是有幕后人的内应,要么杀人凶手就藏在王府中!” “若当真如此,咱们必然大费波折。到时候,他这个幕后人,谁还顾得上?谁还有精力去查?去找?” “一旦查起来,咱们顾头孤不着腚,那真正的幕后人,不就可以金蝉脱壳了吗?”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思量起来。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锦衣卫是因为寺庙中的线索,找到了淮王府的小院,发现了书记官被杀。 因为书记官的死,又联想到淮王府中不干净。那么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就应该是淮王府。 淮王府光奴婢就是上千人,排查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那么简单。 再者,王府重地,谁敢留下这么一个隐患?哪怕血流成河,也要水落石出! “那臣府中就先不查了?”朱允炆问道。 “要查!”朱允熥说道,“不过,不好查!” 不好查,是因为他不想多杀人。 这时,何广义上前,小声说道,“殿下,臣倒是有个办法!” “说,无妨!”朱允熥也没打算避讳朱允炆。 “抓起来,都杀了!”何广义脸色狰狞。 “啊!”朱允炆一声惊呼,“不可,王府中,无辜者何其多也!” “不是真杀,而是告诉他们,锦衣卫要把他们都杀了!”何广义冷冷一笑,面色阴沉。 似乎,朱允熥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传消息出去要杀他们。然后,看他们这些人中” “所谓做贼心虚!”何广义继续说道,“臣想,先把淮王府所有的奴婢,属官都圈禁起来,把他们分成几堆。然后放出风,说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都杀了。人人都怕死,看守他们时,臣略微做些手脚” “你也知道人人都怕死,万一有清白的,被吓得逃跑怎么办?”朱允炆急问道。 何广义冷笑道,“清白的心里没鬼,就不会先跑!” 的确,清白的人会有侥幸心理,总是会觉得自己是清白的,无愧于心自然不用怕。再说,他们都是奴婢,从小就是被人培养的奴婢,根本不知道跑出王府能去哪里。 但,真正的鬼却不同。 “就依你计!”朱允熥开口道,“做得漂亮些!”说着,转身出去,“孤困了,要睡觉。没有大事,不要叫醒我!” “臣等遵旨!”众人俯身送行。 王八耻夹着拂尘,跟在朱允熥身侧。 行至寝殿时候,王八耻随口笑道,“好殿下,那歹人在地上写的什么字?淮王殿下吓成那样?” 朱允熥迈步进殿,朝寝房走去,笑道,“你不认得?” “全须全尾的奴婢都不认几个,何况是残缺的,殿下脚下慢点,有门槛!” “那是个吕字!”朱允熥笑着坐下,动手解着扣子笑道,“就是吕氏那个吕字!” “背后之人呀,这是栽赃嫁祸” 说着,朱允熥却发现王八耻站在那,不知想什么,愣愣出神。 “你想什么呢?过来给孤铺床!”朱允熥不悦道。 “殿下!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王八耻凑近些,低声道,“这等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 写吕管什么用?若是奴婢,真想嫁祸,直接写淮王的名字不就得了!” “呵呵,你不懂!” 朱允熥一笑,直接躺在床上。 可一下秒,马上陷入沉思。 王八耻一边放下帷幔,一边还在嘟囔,“何广义那厮也不靠谱,若淮王府真有歹人的内应,哪个歹人会找奴婢掺和这种事?找个当官的,有权的不行吗!” 第131章 双喜儿 [] 半夜,风冷月凄。 本来沉寂的淮王府,突然之间变得喧闹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兵马,在王府属官的带领下,挨个房子搜,把里面的宫女阉人全都驱赶出来。 春日寒夜,风冷刺骨。 衣衫单薄的宫人们,又怕又惊,惶惶不安。看一眼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兵,看看他们的兵器,忍不住害怕暗中哭了出来。 王府中,通往各处花园空地,跑马场的路上。宫娥和太监的哭声一片,他们不知道咬去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稍微走得慢些,那些兵丁手中的鞭子,就毫不留情的落在他们身上。 等他们看清了前面押送他们的,竟然是一队队飞鱼服锦衣卫,哭声更是到达了顶点。 大明开国以来,锦衣卫如同皇帝手里的刀,杀人无算,暴行累累,恶名可止小儿也哭。相传,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 “嚎什么?” 数支火把照耀之下,一个面色骇人的锦衣校尉冷声喝道,“王府里混进了刺客,咱们锦衣卫要甄别一番。查清无事,自然会放你们回去!” 一听是混进了刺客,队伍里更加的惶恐,哭声更大。 唰唰,一阵抽刀之声,刀光在火光下闪耀,人群顿时又鸦雀无声。 “再哭,爷爷现在就剁了你们!”锦衣校尉继续大喊,“都那边老实呆着,一会喊到谁,谁过来回话!” 宫娥被圈到王府花园中,凄凄惨惨成一片。 阉人被安置在马场中,众人眼神惶恐四处张望。 渐渐的他们发现,看守他们的不是锦衣卫,而好似是王府的侍卫护军,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数百人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马场边,一座三层小楼中。朱允炆冷脸望着窗外,神情被夜色笼罩,让人看不清楚。 他身旁,一个穿着八品太监服饰,十五六岁容貌俊美的小太监,默默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 忽然,从阁楼楼梯处,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小太监愕然回头,又马上惊恐的低头。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锦衣卫上来,站在楼梯口,行礼道,“王爷!” 朱允炆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不经意的抽动几下,没回头开口,“怎么?那么多奴婢还不够,连本王身边的也要叫去?”说着,咬牙道,“要不要,本王把王妃身边的人,也让你拿去?” 虽说是计,可何广义做得有些过火。王府内上千的奴婢都翻了出来,听说连淮王世子的嬷嬷,都给揪出来了。 “王爷,您也知道事关重大!”何广义面无表情,“臣也是一片好心,若这心病不除。淮王府,再无宁日!” “呵呵!”朱允炆冷笑两声,“本王这是招惹谁了?哎!”说着,摇摇头,一脸苦涩,对身旁太监道,“双喜,你跟他们去吧!” 叫双喜的小太监一愣,身子不自然的抖两下,低声道,“是!” 低头退步,缓缓退开时,又听朱允炆说道,“别怕,没多大事!有本王在,你安心去!” 双喜微微动容,叩头道,“奴婢晓得!” 随后,朱允炆再转头看着窗外。 那些挤在一起的太监中,有几人被锦衣卫拉出去,拖着带走。顿时,太监中又是一阵喧哗。 “不是说只是问话吗?杂家看这架势不像呀?” “是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 “有刺客不抓,跟咱们这些苦命人,耍什么威风呀!” “哎,你们看,好像是双喜公公!” 一个太监眼尖,指着前方大声道。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淮王千岁的贴身伴当,双喜公公被几个锦衣卫夹着,然后推到了人群中。 “双喜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公公这边来,小的帮您挡着风!” “谁穿着大衣裳呢,快给公公脱下来!” 双喜人虽小,但却在王府里地位高,所以众人都是巴结。 “好啦,好啦!”双喜绷着脸,“乱七八糟,成什么样子?平日,杂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都坐好了,别大声喧哗,惹人笑话!” 众人又安静下来,一个小头目凑过来,“公公,您都过来了?到底是不是有刺客?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您呀?” 双喜被一众太监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是有刺客,前院有个书记官被人杀了!” “啊!”周围一阵抽气之声。 “若是旁的时候还好说,可正赶上皇太孙行在就在咱们王府,能不查吗?”双喜叹息一声,“各位都老实等着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问话。诸位锦衣卫的大人,也是例行公事!” 听他这么说,人群又安定不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什么?” 这时,一锦衣校尉虎着脸过来,他身后两个人狠狠把一个太监扔在人群里,然后目光凶狠的转转,随意点了几人,“这几个,带走问话!” 被点到的人,惊恐欲绝,周围人瞬间空处一块来,谁都不敢挨着他们,谁都怕受连累。 “小五子,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跟你一块被叫去的人呢?”有人对刚回来的太监问道。 叫小五子的太监年岁也不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似挨揍了一般,咧嘴小声哭道,“小的也不知道呀,被抓了去根本没问话,上来就是一顿打!” “啊!”周遭马上又喧哗起来了,“锦衣卫也太跋扈了,咱们怎么说也是王府的人,是王爷的奴婢,他们真敢!” “有什么他们不敢的!”小五子看看左右,爬到双喜身前,哭道,“公公,奴婢刚才听那些锦衣卫说。他们上头的人说了,审审就是做样子,这么多人要审到什么时候去,等一会趁着皇太孙和王爷睡了,直接把咱们全都” “你快说呀!”双喜没急,旁边人急了。 “要把咱们都宰了!”小五子哭道,“他们还说,天下奴婢多的是。出了刺客,就要有错杀没放过!” “天爷!” “这不是滥杀无辜吗?” “杂家是清白的,凭什么抓杂家?” 众人七嘴八舌骂了起来,声势震天。 “吵吵什么?都安静!”一个穿着武官服饰的人走过来怒斥,“都老实点,吵到了皇太孙殿下,你们几个脑袋?” 众太监见这人不是锦衣卫,而是王府护军的小头目,根本不惧怕。有人拱手作揖,有人破口大骂。 “住口!” 双喜一声大喝,在人群中站出来,拱手道,“这位老哥,可认识杂家?” “公公!”武官礼貌的回礼。淮王身边的伴当,谁不认得! “既认得杂家,劳烦老哥给句准话,到底要怎么着?”双喜笑笑,“老哥想必也知道杂家的为人,以后定然不会亏待您!” “不敢当!”武官摆手道,“没什么事,就是等着问话而已,公公安心等会吧!”说着,又笑道,“你是王爷千岁身边的人,谁敢把您怎么着?” 说完, 武官转头而去。 而双喜,脸色更加难看。 “公公,您这是怎么了?”身边有太监头目,再次问道。 双喜没有说话,而是给对方用了一个眼色。 宫中的太监都是人精子,顿时会意,“都别吵吵,那武官也说了,就是问话,都别乱想!” 话虽这么说,但是几个王府的太监头目,已经不声不响的凑到了双喜身边。 黑夜中,几只眼睛格外发亮。 双喜压低了声音,“怕是真的!” “嗯!”几人心中一凌,好悬叫出来。 “若要问话,不至于把咱们都叫出来。还有,咱们王爷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你没听刚才那武官的话吗,杂家是王爷身边人,可能没事。但你们,却未必能活过今晚!” “公公,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您救救小的!” “锦衣卫怎么能滥杀无辜!” “闭嘴!”双喜喝叱一声,“咱们这些人,算命吗?大明朝死的太监少吗?你们怕是不知,当年在京城。王爷身边的人惹怒了皇太孙,老皇爷一怒之下杀了一千多人!” “而今天偏在皇太孙驾临的时候闹刺客,出了人命!” “这可怎么办呀?” “闹刺客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哪像刺客呀?” 周围,几个太监已是小声哭了起来。 “别哭,没出息的!”双喜骂道,“锦衣卫就是怀疑刺客在咱们中间,也懒得问了,所以干脆来个斩草除根,有杀错没放过!” 说着,咬牙道,“不能束手待毙!” 周围的太监头目,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们附耳过来!”双喜话音落下,身边多了几颗脑袋。 夜风,吹动篝火,长夜格外漫长。 坐在空地上的太监们,却眼神发亮。太监是个矛盾的群体,若是有一致的敌人,他们格外团结,格外相信自己人。 双喜的话,通过口口相传,传到他们耳朵里。 忽然,几个太监站了起来,冲那些看守他们的侍卫而去。 “坐下,谁让你起来的?” “屙屎!” “回去!” “杂家都要死了,屎都不让屙吗?” “回去,上前者死!” “兄弟们,冲过去,冲出条活路来呀!” 瞬间,看守的侍卫们被数百太监淹没。王府中,无数的侍卫和锦衣卫,抽刀蜂拥支援过来。 而这些太监中,一个身影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 第132章 最心痛的背叛 [] 呼哧,呼哧! 双喜头也不回,快速的跑着。掠过花园中的花圃,冲过树林。 再往前,再往前面就是王府马场的围墙,那处有个狗洞! 唰唰唰,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平时那些人畜无害的枝叶,现在却刮得他面颊生疼。俊美面容上已经被划出了几条血檩子,可他擦都没擦,依旧快速的超前跑着。 突然,他在经过一处矮小灌木丛时停住脚步,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黑暗。 “曹,你怎么不跑了?” 两个锦衣卫狞笑着从黑暗处现身,手里还拎着两根短棍。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我们兄弟,还等着打你的闷棍呢!” 另一锦衣卫则是警惕的看着双喜,“小公公,听话未必死!站那别动!” 周围出现许多脚步声,两个锦衣卫缓缓却又快速的上前。 “你是怎么知道,这有人守着你的!”先前开口的锦衣卫,边走边道。 双喜不断后退,看着他们,脸上却没什么惧怕,反而是在笑,“杂家幼年进宫,在宫里时没少被人欺负。以前,他们最爱捉弄杂家的办法,就是打杂家的闷棍!” 说着,双喜笑了起来,就在身边出现数十锦衣卫的那一刻。 他突然回头,冲着喧嚣中的王府,大喊,“主子,奴婢先走了!”说完,眼睛一闭,紧咬牙关。 锦衣卫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把双喜紧紧抓住。 但是,他们抓的,是一具软绵绵的尸体。 “他也牙里藏了毒!”带头的锦衣卫气急败坏的掰开双喜满是鲜血的嘴。 “抓到没有?”这些人身后,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人,已经赶到,焦急的开口。 “都都堂!”带队的锦衣卫羞愧的说道,“属下们失职” 何广义已经蹲下身,翻看双喜的尸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废物!”站起身,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何广义大骂,“大明朝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好!居然让他给死了,你让老子如何交差?” 被打的锦衣卫捂着脸,“属下们也没想到,这些人全都是死士!说死就死,一点都不含糊!” “他们犯的是凌迟的罪,自然不怕死!”何广义脸色阴沉,“这事,越闹越大了!” 说着,眼神一凌,“去,把那些闹事的太监中,带头的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撬开他们的嘴!” “喏!”众锦衣卫脸上都带着愤恨的表情,应声而答。 他们是锦衣卫,办案抓人无往不利,可是在这淮安城,他们却颜面尽失。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对付活人,却对死人束手无策。 ~~~~ 天似乎亮了,空气中带着三分水汽。 “殿下!殿下!” 朱允熥在王八耻的轻唤中睁开眼,翻身坐起,“嗯!有结果了?” 王八耻撩开帷幔,“真让殿下说着了,淮王府确实不干净。淮王身边的双喜” “人呢?”朱允熥不耐烦的打断。 “死了!”王八耻低声道,“嘴里藏了毒药蜡丸,自己咬碎了!” 朱允熥起床的动作停了片刻,脸上露出几分冷笑。有些讥讽,有些凶狠! “淮王呢!” “刚刚,已经过去了!” “走,过去看看!” 清晨,空气中的水汽不是露水,而是细雨。 王八耻惦着脚尖,举高一把大伞,挡在朱允熥的头顶。 朱允熥披着一件斗篷,尚未梳洗的头发有些凌乱。行走时伸出一只手,任凭雨滴落在掌心。 “淮安的雨,比京师的冷!” 王八耻不懂主子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但凭着他伺候了十几年的经验。皇太孙现在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不但他没有说话,跟着朱允熥的侍卫们,还有两位国公也是一言不发。 不多时,朱允熥来到事发地。 雨大了,洒落在石板上噼里啪啦。洒落在朱允炆所坐的石亭中,洒在那绿色的琉璃瓦上,发出珠子碎裂的声响。 从侧面望过去,朱允炆一脸凄苦。 他像个失去心爱珍宝的孩子,无助且委屈,又有些不敢发泄的愤怒。默默的看着,地上那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似乎,是听到了朱允熥的脚步声。 朱允炆微微转头,颔下凌乱的胡渣格外刺眼。 “是双喜!”朱允炆红着眼圈说道,“鬼,居然是双喜!” “呵呵呵呵!”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袍子,颤声道,“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自从出了那事后,我去了皇子所居住。从小到大,我身边所有相熟的太监,宫女都消失了。” “我带着两个弟弟在皇子所中,揣揣不安!平日,还要对那些皇子所中的奴婢们小心翼翼!” “后来,我遇到了双喜。他没因我失势而势利眼,待我以诚,以忠。不管何时,只要我有事,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我就藩淮安,也把他带上。这封地之中,我没有任何心腹之人。只有他,是我的伴当。爱我,容我,顾我,念我” “我心中,早已不把他当成奴婢” 朱允炆的话语,满是凄苦。 一个一夜之间被打入谷底的皇孙,失去了一切。只有这个小太监,忠心耿耿的侍奉在身边。 那些日子他惶惶不可终日,皇家哪有那么多的真情。除了这双喜送上的东西之外,旁人经手的东西,他一口都不敢吃。 到了淮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是这个小太监,陪着他渡过了最难熬的时候。 “可是,双喜居然是鬼!” 忽然,朱允炆的眼睛红的吓人,直接站起身,走到双喜的尸体边。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利用我?”说着,双脚轮流踩踏尸体,嘴里大声的叫骂。 朱允熥没有说话,给边上人一个眼神。 “王爷,王爷息怒!”几个锦衣卫上前,拉开朱允炆。 “苍天!”朱允炆哀嚎一声,推开锦衣卫,站在冷雨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反而是要害我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 苍天没有回答他,周围除了雨滴的声音,也寂静无声。 “殿下,臣有罪!”何广义走到朱允熥身前,单膝跪地请罪。 朱允熥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道,“你有什么罪?人家早就想着死了。哼,全是死士!”说着,朱允熥笑了下,“孤手下,也未必有这么多的死士,还真是小看了他们!” 说着,看看白布盖着的尸体,“这双喜是从京城宫里来淮安的?” “臣已经查清!”何广义开口之后,看了下周围。 “下去!”朱允熥一摆手,周围人除了他心腹的卫士,包括常升和李景隆,都退开十步之外。 “双喜洪武十八年进宫!”何广义低声道,“燕王征塞外所掳,阉割后送往宫中为奴!” “呵!”朱允熥的脸上再次露出讥讽的笑容。 然后,看看雨中的朱允炆。 “他知道吗?” “知道!臣也是看了淮王府人丁名册才查明白!” 朱允熥摆摆手,身边的人闪出一条路,亲手举着伞挡在朱允炆的头顶,“看来,他是四叔的人?” 第133章 你这太危险 []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 “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人手?” 朱允炆忽然回头,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朱允熥从没见过他如此样子,即便是吕氏死的那晚,也未曾如此。那晚,他多是愤怒和不甘,而现在他却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哪里值得他这般处心积虑?” “我一不挡他的路,二没惹到他的忌讳,他为什么要利用我?” “先是要让和尚害你,然后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查来查去,我身边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他的人。而且,是宁死也要忠于他的人!” 朱允熥忽然开口道,“事情还没定论!” “殿下,你看臣像是傻子吗?现在一切都清晰明了,背后之人就是你我的四叔!”朱允炆低吼道。 “事发到现在,所有的线索看似合情合理,但却是有些凌乱!”朱允熥声音格外平静,“而且,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有很多看起来确凿,但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你身边是不是也有他的人?”朱允炆忽然惊恐的开口,“皇祖父身边是不是也有他的人!” 说着,他胡乱在周围踱了几步,“当年父亲在世时,就有人不断的跟父亲说,四叔所图非小。” 说到此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直接看着朱允熥的眼睛,“他先害死你,然后把脏水泼在我头上。皇孙之中,就再无可以继位之人。说不定,他燕藩就有了机会!”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国赖长君,你的嫡子尚在襁褓之中,而皇爷爷已风烛残年。二叔和三叔,都不是人君之选,其他藩王羽翼未丰” “慎言!”朱允熥再次开口,“你说这些,都是臆断!”说着,返回亭中,再次摆手,让人又退开些,撩起裙摆坐在有些湿冷的石座上。 “这怎么是臆断,这一切不都是明证吗?”朱允炆跟上来,快速的说道,“所有一切,都指向了他。”说着,上前几步,急促的说道,“禀告皇祖父,让他老人家做主!” 朱允熥眼神瞬间凌厉,“你觉得,这等事,要一五一十的全告诉皇爷爷吗?” 朱允炆一呆,随后颓然的坐下,“是,不能说!皇祖父年岁大了,若是他知道了这些,该有多伤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若是其他儿子也就罢了,四叔毕竟也是祖母养大的,在他心中和别的儿子不同,又有大功于国家!” 朱允熥又忽然开口道,“可就算咱们不说,皇爷爷那边也能知道!”说着,叹口气,“你想再多也没用,这等事,还是等着皇爷爷圣裁吧!” “殿下要斡旋一二!”朱允炆急道,“皇祖父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做孙子的,孝为上,不能让皇祖父落下一个杀子的名声?” “那怎么办,吃这个哑巴亏?”朱允熥一摊手,微笑道。 “那也没办法!”朱允炆沉思道,“不过,既然四叔已经失心疯,这等手段都用了。将来,他必然”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说下去!” “臣只是说万一,万一他执迷不悟,一定要自寻死路。请殿下”朱允炆俯首道,“请殿下许臣随军,报今日之恨!”说着,又冷声道,“四叔,对殿下和臣,用的是绝户计,想要咱们这一支绝后!” 朱允熥看着他良久,笑着道,“好!倘若真有那一天,孤命你征讨不臣!” “谢殿下” “走了!”朱允熥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不在你这淮安待了,本想着尝尝你淮安的名菜,可你这,太危险了!” “殿下多住几日!”朱允炆在身后急道。 “不住了!” “殿下!”朱允炆还要再上前,却被朱允熥的侍卫礼貌的拦住,他只能站在那里,目送走远。 等朱允熥等人走远,朱允炆站直了身体,挥手叫过来一名王府的侍卫。 “去!”朱允炆指着双喜的尸体,“丢乱坟岗子去!” “是!”那侍卫答道。 “等等!”朱允炆又突然开口,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去买块坟地,好好安葬了吧!” 皇太孙突然驾临淮安,又要突然而去,刚刚驻扎下来的护军,又要马上启程。淮安府的官员们也都慌了手脚,纷纷跑到行在外头请见。 但朱允熥谁都不见,甚至连自己身边人也都没见过。往日如影随形的曹国公等,也都去军营中忙活。 只有王八耻知道,他主子皇太孙和锦衣卫指挥使两人,说了近一个时辰的悄悄话。 翌日,皇太孙御驾启程回京。临行前传旨,淮王及淮安官员不必陛辞,各安其职,更不必相送。 车驾缓缓驶离淮安,朱允熥微微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身后雨中的城墙,眼神比雨水还要冰冷。 此刻,他才明白了老爷子让他来淮安的良苦用心。 有些事,人生中必须经历! 有些人,必须看透! ~~ 淮安有雨,京师也是阴天。 奉天殿里,老爷子捧着一盏温热的茶水,看着天边的阴云。 “也该回来了?” 朴不成在身边说道,“是快了!” “不知他这回呀,长进没有!” “小主子天人之姿” “咱说的不是他!”老爷子笑一声,开口道,“咱这一辈子,打打杀杀那些事从没怕过。但是一辈子,都在提防着别人怎么害自己!从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世上,最歹毒的,最看不透的,就是人心!常言道鬼话鬼话,谁见过鬼说话?说鬼话的,就是人!” 说着,骤然皱眉,“家贼难防!” “经此事,小主子心中必然有了自己的计较!”朴不成说道。 “那是另说,主要是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老爷子叹息一声,“人呀,为了些执念,啥事都能做得出来!” 说着,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 “你先收着!” “这是?”朴不成不解。 老爷子笑了下,“等咱死了,一封给咱大孙,一封给老四!” “皇爷您这是哪里话!”朴不成急道。 “咱这个岁数,是该要把后事都料理了!”老爷子站起身,“老咯!”然后,慢慢朝后殿走去。 ~~ 今天短了对不住。 我在想这段情节是不是有些烧脑,坑有些深了! 第134章 真相(1) [] 淮安。 运河码头边,僻静的民居小院。 午后的斜阳,懒洋洋的洒落屋中,在并不很大的堂屋中,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 这些光柱,落在地上,落在花盆上,落在床榻上,落在一个和尚的光头上。 光头似乎许多天没有刮过了,暗色的戒疤之外,已经有了些许黑色的短茬。 屋里,坐着一个和尚。 和尚,坐在饭桌旁。 桌上,是和这平凡根本不相匹配的精美瓷器,器皿中更是盛放着平常百姓根本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纯白的瓷器中,放着色泽鲜艳泛着油光和酱油色的软兜鳝鱼。 画着花鸟的青瓷中,堆着晶莹剔透的,白袍虾仁。 描彩的瓷器中,是宛如玉脂的平桥豆腐。 还有一份翠绿的开洋蒲菜,一碗钦工肉圆汤。 四菜一汤,各自放在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瓷器中,端的是赏心悦目,色香味俱全。 和尚吃得极为开心,尤其是对软兜鳝鱼那道菜特别钟爱,筷子连番落下,每一口都仔细的回味。 吱呀一声,堂屋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慢进来,端庄的坐在和尚对面。 和尚眼皮抬了一下,笑了一下,又再次低头享受美味。 “你这和尚多智近乎妖,没想到却是一个吃货!”那年轻人温和的笑道,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说话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儒雅之意。 和尚拿起帕子擦了嘴,“小僧平生两大爱,美食。” 年轻人接口笑道,“还有毒计!” “您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和尚似乎不悦道,“计,用之能成为计,谋划全局为计。人有好坏,计无好歹!” 年轻人笑着撇嘴,“说不过你!”说着,又问道,“菜肴如何?” “淮扬菜,名不虚传!”和尚继续说道,“尤其是这鳝鱼,本王苦寒之地根本见不到。而且大油大盐之下,这鱼肉还能细腻鲜香,端是难得!”说着,摇头晃脑起来,“鳝鱼虽小,然葱姜料酒酱油米醋,不能夺其鲜也!” “你这和尚倒是比道静那厮,有趣的多!”年轻人笑道。 和尚做个佛号,“哎,可怜的师兄。一辈子只求虚名,何等好处都没享受过,就先走一步!” “还不是你害的!”年轻人又道。 和尚没有反驳,而是一笑,“路,是他自己选的。还是他心有贪念,欲一飞冲天!”说着,忽然坏坏一笑,“就好比男女之事,小僧老家有一俊美少爷,才华无双家境富足貌比潘安,引得无数女子为之心折!” “忽一日有女子告官,说被那少爷骗了身子。一开始民心哗然,你一富贵人家少爷,怎能做出这事。后来又发现,那女子不是被骗,而是心甘情愿” “你的意思,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年轻人接口道,“可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干净!”说着,年轻人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我的双喜,倒是干干净净的好孩子!” “忠心为主,当然是好孩子!”和尚笑道,“此间事了,小僧当超度三日,为双喜公公祈福!” “人都死了,你就是超度一万遍,他也听不见!”年轻人叹息道。 “他是为大业而死,死得其所。为主人而死,死于道义!”和尚道。 年轻人沉默半晌,“你这计谋,前前后后我都明白。唯独有此处不懂,为何一定要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死?” “死的,越是您心疼人,您在别人眼中就越可怜,越无害。别人,心中也就对您,会多一分歉疚!”和尚道。 年轻人沉默,没有出声。 “破镜绝无重圆的可能,您与那位虽相安无事,但您心里清楚,他一直对您有所防备。不然,为何您的府中,会有锦衣卫呢?”和尚温和的笑道,“经此一事,他心中对你的防备定然渐去。而且因为小僧的嫁祸,他会不自觉的把你当成自己人!” “是的,我很可怜!”年轻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德行贤良,无论内外都是交口称赞。又是长子长孙,深得祖父青睐。”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而且身败名裂。若不是念及骨血,恐怕已化作黄土。远远的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我是可怜人,可怜人再做摇尾乞怜之相,无欲无求只想安乐。必然会让人放松警惕,心生怜悯。同时,再做出一副深明大义,忠心手足的样子出来,也必然让人心生好感!” “说不得将来有一日,对方念及我的好,我还能翻身!” 听了此话,和尚先是讶然,然后轻轻抚掌。 “您真是心思通透!”和尚笑道,“能想清这些,又有隐忍不发之心,将来何愁大事不成!”说着,和尚一顿,微微疑惑道,“您才智聪慧至此,当年怎么就那么败了?” “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狰狞,“人这一辈子,有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绝不会幡然醒悟,更不会大彻大悟。”说着,他表情转为苦涩,“只是,这教训也好,经历也罢,实在是太过痛苦!” “天降大任于斯人,多是如此!”和尚道,“不经人间苦,哪知人间险。不过苍天有眼,你总归是有翻本的机会!” “所以,当你找上我的时候,咱们才会一拍即合!”年轻人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懂。我兵不过三千之数,钱不过淮安一地,你们找我,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您请看!”和尚推开残羹,手指沾着菜汤,在桌上画图,“翌日我家主上起兵” 年轻人眼神一冷,“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早了吗?” “若等到老爷子走的那天再说,就晚了!”和尚道,“老爷子一走,那位必定削藩,到时候他先机在手,您和我家主上,没多少胜算!” “你接着说!”年轻人微微后仰,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将来我家主上起兵,必不会在北方与大军纠缠。这些年,我家主上暗中谋划,朝中许多人都站在我们这面!”和尚画着线,继续说道,“一旦我家主上兴兵,京城那位必定尽发大军征讨。这时,留北平引人耳目,主上亲带大军沿江南下,直抵京师!” “说得轻巧!” “连您,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什么不轻巧的呢?” 年轻人沉思片刻,“继续说!” “北地骑兵众多,十万大军南下京师。淮安,就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和尚的手指,重重落在桌上,“届时,您可以趁机上表,誓死守卫淮安,则必然执掌军权!” 年轻人放下翘着的腿,“可我只有三千护军!” “运河码头,数万河工青壮,拿起刀就是兵!”和尚微微一笑,“再说,现在早做准备,秘密筹划,数年之后,焉知不是几万兵马?” “我一旦有了军权,就可以和你们合兵一处?” “不!”和尚沉声道,“我主大军故作不能攻破淮安,绕路直奔京师” “父亲在世时,我无意中看过五军都督府的兵册,中枢京师有战兵十九万。以那人的性子,一旦你家主人兴兵,他必雷霆之势发兵。”年轻人沉思道,“如此一来,你们到了长江边的时候,京师空虚,只能死守!” 然后,年轻人直接趴在桌上盯着和尚,“你家主人做出强攻京师的架势,我则带兵以勤王之名回京。” “即便被察觉,京师也是大势已去!”和尚接口,“两下夹击,京师必破!”说着,和尚邪魅一笑,“况且,京师之中,还有内援!” 第135章 真相(2) [] “京师中,你们还有内援?” 年轻人讶然问道,“你们,到底有多少后手?” “天机不可泄露!”和尚得意笑笑。 年轻人沉默许久,怅然叹息,“谋定后动,一击毙命!当年,我若是有这等心机手段,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您长于深宫,不知世间人心险恶,又未经过历练。再者说,您当时身份虽然尊贵,可哪有帮手?即便有心,哪有能力?” “东宫那位,一开始还不如我!哼,说没人待见我,宫中那时谁又待见他!”年轻人冷笑道,“不过是小人行径,得了祖父的欢心而已!” “非也,非也!”和尚道,“小僧一开始闻听那位正为东宫,也颇为疑惑!但后来观其行,听其事。东宫那位,可不只是会讨老爷子欢心那么简单!” “那他会什么?”年轻人怒道,“论读书,论学识,论言行,论德行,他哪样比我强?” “治国,看的不是这些,而是” 说着,和尚急忙闭口不语。 一个人如果认识不到自己和别人的真正差距,旁观者再说什么,都是伤口上撒盐,只会更刺激他,其他的于事无补。 “这几年,我日思夜想,其实当年最大的错招,是母亲做错了。”年轻人的眼中冒出恨意,“母亲太急了” 和尚心中道,“她没法不急,东宫出身比你高贵,内有老爷子宠爱,外有勋贵外戚支持。他已然成势,你们拿什么和他斗?” “你所仰仗的不过就是身为太子妃的母亲,长子的名头而已。可那位却是正经八百的嫡子,稍露出王者之相,无论是军中还是朝臣,都有人倾心相投。” “当时人家的舅公执掌京营兵马,亲娘舅掌管九门,后来进入东宫阵营的李景隆,掌着皇城殿前军。你们娘俩,有什么?” 不过,这话只能心里想,不能嘴上说。 而且,和尚心中还在腹诽。 “你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终究没认识到,你们最大的差距!也没兵败,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即便你母亲不做错,你们也没有半点机会!” “而且,你母亲最的错,不是那个。而是当着老爷子的面装贤惠,背地里却欺压皇明嫡子!” “这些年,我总是能梦到母亲!”年轻人脸色越发狰狞,“梦见她吊在房梁上,对我说,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尚说道,“您有此孝心,又外有强援,总有大仇得报的那天!” 和尚继续道,“您和我家主上,一主一侧,攻破京师,必扬眉吐气!” 年轻人脸上露出几分狂热,但马上又退去,“如何平天下人心?” “朱家家务事,与天下人何干?”和尚笑道,“京师破,新皇立,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届时,即便是真有想与社稷同生共死之人,也不过是新皇口中的,乱臣贼子!” “新皇,四叔!”年轻人笑道。 “大事若成,追封故太子为皇帝,您的生母为皇后,重铸陵寝昭告天下!”和尚笑道,“如此一来,您也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我能得到什么?”年轻人问道。 “您是聪明人,小僧若说奉您为帝,您也知道不可能!”和尚笑道,“大明吴王,浙江行省奉给您做封地。起居如同东宫,可见皇不跪,手掌浙地兵财大权,朝廷不可干涉。” 说着,和尚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一个行省,给您做大明的国中之国,您看如何?” “哈哈哈哈!” 年轻人忽然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当我是小孩子吗?十万虎贲入京师,新皇登基就之后,你们刀子,随后就会对准我!” 和尚勃然变色。 “可事已至此,我已经上了你们的贼船,又不能反悔!”年轻人继续说道,“我该如何?” “您后悔了?”和尚问道。 年轻人摇头,“后悔?我若后悔了,今日就不会来见你!”说着,目光一凌,“而是让人来,勒死你!” “您终究是来了,您心里放不下,也不过去!” “是的,输给他,我不甘心!母亲惨死,我不甘心!对他摇尾乞怜,我更不甘心!”年轻人低吼,“我,也是有傲气的男儿。乞怜于杀母之仇,等于认贼作父!” “只是!”年轻人语调放缓一些,“你们想的好,算的也好,却忽略了一件事!” “请指点!” “东宫那人,可不是容易被可怜打动的!”年轻人说道。 和尚笑道,“那要看您,最终能在他心中,扮演成什么样子!” 年轻人道,“回去告诉四叔,我会帮他!不过,在他占据上风之前,我不会露面!我一直在暗处,” “这是自然,您是关键的一刀!” “若真能成就大事,我也不要什么虚妄的国中国,王中王。在淮安呆久了,此处风景甚好!” 和尚沉吟片刻,“您只为复仇?” “也不是复仇,而是告诉他们,我不是那么没用!” 说着,年轻人站起身,“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从运河上走。” “小僧自己能回去!” 年轻人走到门口,回头笑道,“我的人送你,我才能安心。” “您是怕小僧被抓了,咬出您来!” “小心,无大错,你说的!”话音落下,年轻人,已经走远。 “哎!”和尚叹息一声,再次拿起筷子,“执念呀!执念!你是人心中的魔!” 出了此处民居,年轻人信步江边,最终在一处酒楼雅间坐了下来。点了几个小菜,看着窗外的忙碌的江景,微微出神。 只是,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充满了讥讽的冷笑。 “拿我当刀?呵呵,焉知你们不是我手中的刀!” “我巴不得你们攻破京师,新皇登基!” “可登基的新皇非故太子一支,你也是乱臣贼子!” “届时,我陈兵淮安,以故太子唯一血脉,登高一呼。” “外,有大军于北!” “内,有忠臣心怀故君!” “再提兵切断你们的退路,最后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靖难之战,朱棣最后没带多少人进北京。他绕开济南,直入京师,朱允炆的兵马在他屁股后猛追,堪堪追到,朱棣当皇帝了。倘若当时朱允炆放弃京师,随便找个安全的地方,用朝廷大义再次召集军队,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从这也能看出朱家人的犟,后来崇祯也这么想的。京城破了,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 应天府,紫禁城。 淮安距离京城不过数日路程,朱允熥又执意先行,今早一早便已回宫。 回宫换了衣服,梳洗一番,前去奉天殿给老爷子问安。 “孙儿叩见皇爷爷!” 奉天殿中,老爷子坐在高高的奏折后面,露出半张脸,“回来了?” 朱允熥跪着,笑道,“孙儿回来了!” “事,看了?” “看了!” “懂了!” “差不多!” “以后咋整?” 朱允熥想想,“反正孙儿不怕他们!” 老爷子也想想,“为啥不现在挑明了!” “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允熥笑道,“再说,现在说破,多不好玩!” 爷俩打哑谜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机锋。不过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爷俩心知肚明。 “哼!”老爷子把奏折扔在桌上,“胡闹!” 朱允熥笑笑,“没证据的事,总要谨慎不是!” 老爷子沉默半晌,忽然叹气,“哎,爱咋咋地吧,咱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这些!”说着,扔过来一份手谕,“看看,一会你用印!” 朱允熥拿起手谕,打开一看,顿时大乐。 上面是老爷子的笔记,“宣,燕王世子及二三子,入宫读书!” “您还说您不管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走下御阶,亲手把朱允熥扶起来,又把他按在凳子上,“答应咱的事别忘了!” “哪事?” “手上,别沾咱朱家的血!”老爷子直接就是一个板栗弹在朱允熥脑门。 “哎哟!”朱允熥捂着额头,“皇爷爷,您老这手劲儿忒大!” “咱换这个?”老爷子指了指脚下的布鞋,“咱换这个?” “孙儿又做错事?”朱允熥马上闪身,躲在一边。 老爷子哼了下,背着手朝外走,“上车饺子,下车面。吩咐厨房,煮面!用萝卜干炒鲜肉做卤,多放葱蒜!” “御医都说了,您吃清淡些!”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往外走。 “你小子净操这些没用的心!”老爷子回头,瞪眼道,“媳妇给你娶了好几个了,就给咱弄了一个小孙孙出来!” “就俩呀!您就给娶俩!”朱允熥委屈道,“再说,孙儿刚和蓉儿圆房,您就让孙儿出京了!” “哦,你是在顶撞咱喽!”老爷子翘着胡子怒道。 朱允熥低头,“孙儿错了!孙儿一定尽快,尽快!” “哼!”老爷子扭头,“这还差不多!”说着,忽然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隙,“咱的小福儿,会喊爹了!” “不能吧!”朱允熥心中疑惑,“那才多大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话,老爷子是不是听错了!” 但这话没敢说,只能嘴上道,“给皇爷爷道喜,小丫头” “嗯!”老爷子再次变脸。 “孙儿的小姑姑,看着就聪明伶俐!”朱允熥苦着脸。 “哈哈哈!”殿中,传出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第136章 节流 [] “咦,饭也吃完了,你还在咱跟前侯侯啥呢?” 爷俩酒足饭饱之后,老爷子惬意的躺在摇椅上,看着朱允熥有些诧异说道。 “赶紧回后宫,找你媳妇去!”老爷子边说,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朱家人丁还是太少,趁着现在年轻,你得多下功夫!” 朱允熥从朴不成手里接过一张毯子,小心的给老爷子盖上,“皇爷爷,天还早,现在还亮着天呢!” 老爷子斜眼道,“生孩子跟天亮天黑啥关系?” 朱允熥笑了下,坐在挨着老爷子的圆凳上,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给您的折子,您老看了没有?” “哪本折子?”老爷子眯着眼睛,似乎要打盹儿。 “就是”朱允熥看下老爷子的脸色,“凤阳中都皇庄的折子,孙儿去了中都才发现,凤阳的好田地,六成都在咱朱家的皇庄手中,两成半在勋贵手中。那么多凤阳百姓,仅仅只有剩下的一成半,还都是坡田,山田,生活实在艰难!” 老爷子睁开眼,“凤阳,可是咱们的老家!” “正因为是咱们的乡梓之地,孙儿觉得更应该施恩于民!”朱允熥继续说道,“您说,要是家乡的百姓都成了咱朱家的佃户,那算啥施恩呢?百姓,心里也未必以凤阳出了个朱家为傲呀!” “臭小子,你一回来就挤兑咱?”老爷子坐起身,似乎不悦的说道。 “这怎么是挤兑您呢!”朱允熥笑道,“咱全天下供养着咱爷俩,何必在老家弄那么多田庄。” “咱家祖坟在凤阳呢!”老爷子道,“别说咱是皇上,就算这世上随便一个财主家,都有百十亩的坟地地契。咱当了皇上了,不把这些场面事做好了,以后死了,哪有脸见先人?” 所谓事死如生,即便是什么都不信的英雄汉,也会对自己的祖先抱有敬畏和孝意。这时代有身份的人家,不是人死了直接埋了就算完。 大户人家,都专门在坟地边上有一处庄子,一来是让那些耕种的佃户守坟,二来是庄子每年的产出,用作族中祭奠等事。再者,那是家族用来度过危难时期的资本。 民间尚且如此,更别说皇家。 陵是种仪式,那些地其实都是在供奉祖宗。 “您的意思,孙儿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但孙儿看,也占得太多了些。皇家毕竟不同于民间,天下为先而非一家一姓之殊荣。您也曾说过,愿天下百姓家家有田有产,这些年您老轻徭薄赋,授民以田,都是百姓称赞的德政。怎么在凤阳这,反而调了个儿。” “皇庄,勋贵的庄子那么多。老百姓没田地,只能当佃户。您是知道佃户的苦的,百姓日子过得不好,心里定然要戳咱朱家的脊梁骨!” “你小子,说的好像是咱抢了百姓的田似的!”老爷子恼怒起来,“那些地,都是夺回的勋贵田产充入皇家田庄,咱们没动老百姓一垄地!中都皇陵皇城那么些人,没有这些庄子怎么养活?还有淮西总管府的兵马,还有中都大仓,靠的不都是皇庄的出息?” “那就少养些闲人呗!”朱允熥劝道,“孙儿回了趟凤阳,城池高大皇城宏伟,可都是面子上的事。中都不是战略之地,也用不到那么多兵马。朝廷为了中都,连年花费巨资图啥?就为了好看?” “您想想,倘若凤阳没那么多皇庄,没那么多宫城皇陵里的闲人,没那么多兵马,又是什么光景?不但不用朝廷贴钱,反而能自给自足。” 老爷子忽然大怒,“咱让你回乡祭祖,是让你知晓祖宗的艰难,不是让你搜刮祖宗!”说着,脱下布鞋,怒道,“出门一趟,回来数落起你爷爷来了。现在咱当家,还是你当家?” 朱允熥没躲,反而看着老爷子,笑道,“爷爷,凤阳不单是咱朱家的老家,也是凤阳百姓的老家!” 老爷子的手一滞,终究没有落下。 “前些年,您杀了那么多在凤阳不遵纪守法的百姓,也三番五次下旨公侯不得侵占百姓田产,不得虐待庄户,不得强买强卖,您心中是有百姓的,怎么一涉及到咱自己家,就这个弯绕不过去呢?” “孙儿也没说不要皇庄,是想着小一些。不单是咱朱家的庄子,勋贵的庄子也要想办法变小。让凤阳的百姓手里有好田,才能人民安乐。人民安乐了,咱们朱家才算对得起家乡,对得起祖宗!” “咱不用你说教!”老爷子仍旧怒气勃勃,甩手把鞋扔了。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说,要把勋贵的庄子也都?” “是,勋贵的田也太多了些。功劳是功劳,田地是田地不能混为一谈。”朱允熥开口道,“其实皇庄还好,毕竟是天家的东西,再苛刻也有个限度。而勋贵的不同,孙儿在凤阳听说。佃户给他们种了一年地,若是赶上年景不好,还要倒欠他们的租子!” “谁家呀?”老爷子问道,“谁那么大胆子,拿咱的话当耳旁风?” “勋贵都在京城中,未必知道。可管着他们庄子那些管事之类的,小鬼难缠!”朱允熥笑道,“世上,多狗仗人势之辈,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子沉思片刻,“勋贵的田,可不是小事。那是他们当初跟咱卖命换来的,这些年已经被咱收回不少,可你真要动,得有个好说法!” “孙儿已经想过了!”朱允熥说道,“若是您允许,朝会上孙儿让凌汉等人先上折子,先说皇庄的事。等咱爷俩同意把皇庄多出来的田地,按丁分配给百姓之后。再让方孝孺他们上折子” 老爷子接口道,“让他们上书勋贵在凤阳田产太多,影响百姓生计?” “皇爷爷圣明!”朱允熥笑道,“如此一来,咱爷俩带头,勋贵们也都没话说。孙儿再和曹国公他们通个气,让他们主动叫还田产矿山之类的,这事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而且,朝廷也不是白要他们的,他们卖命来的东西,咱爷俩心中有分寸!”朱允熥继续道,“可以赎买,或者恩萌他们的子孙,给与官职爵位。其实京中的淮西勋贵,谁家也不靠那点租子活着。有田产在凤阳,不过都是面子事。咱爷俩给他们些好处,他们也就顺手推舟了!” 老爷子想了半天,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到底打的啥主意?” “中都,是大明龙起之地。孙儿想着,正好在此处施行德政!”朱允熥开口道,“地,按人丁发放给百姓。取消以前的丁税,而是按地收税。按地收税,就不会再有隐藏人口的事,更不会再有百姓交不起丁税,卖身为奴的事!” “这话你早就说过,咱也想了许久!”老爷子又躺下,开口道,“可是,这事难呀!这么一改,天下的大户财主都不愿意。他们的地多,交的就多。老百姓没了丁税,就不会再求着他们庇护。这可不是小事,这是牵一发动全身” “您怕了?”朱允熥笑道。 “哼!”老爷子冷笑,“勋贵也好,官员也罢,还有什么财主大户,只有他们怕咱的份儿!”说着,眼神一凌,“对,大孙,你说的对。这种事,就应该趁着他们怕咱的时候,直接给办了!” 说到此处,又扭头看看朱允熥,“咱虽老了,可这事没有咱,你还真不好办!咱让人骂了一辈子,到老了也没那闲心装菩萨,就这么干!” 第137章 抓阄 [] 男儿为家国,谋划何其多! 一直以来,朱允熥都觉得自己,有把这个古老帝国,带向更好道途的责任。而他有着先天的上帝视角,也可以让这个国家少走很多弯路。 但很多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驿站改邮,现在看来是保证道路畅通,往后延申就是国家的基础建设。 收取商税,以后会越来越完善,使国家的负担不全在农人身上。 改革币制,更能促进商业,振兴经济。 摊丁入亩,会给国家带来大量的自耕农个体。这些个体,未来就是大明帝国,最结实的主体。 若一切顺利,再过五年大明的国力,可不止更上一层楼那么简单。 在这些宏观的政策之下,削藩保证权在中央,取消不交税的特权借机,不断对外用兵,扩张领土,移民建立城镇,开海禁等不过是水到渠成。 做好这些基础,方能大展心中的宏图。 见老爷子表态支持,甚至愿意帮孙子出头做那些难事,朱允熥心中大为感动。 “皇爷爷,谢谢您老!” “滚远,假模假式!”老爷子笑骂,伸腿道,“哎,孩子大了没良心,就嘴上说好听的!”说着,冲下面努努嘴,“早先,看咱躺这,你早就上来给咱捶腿了!” “孙儿给您捶腿!” 边上,朴不成及时的放好几个软垫子,朱允熥跪在上面,轻轻的帮老爷子捶腿,“爷爷,不单是这些,孙儿还想着咱爷俩宫里的用度,其实也可以减减!您看,光禄寺的账册,咱们宫里一年要花费三十万左右,有时候还打不住!” 老爷子皱眉,“历朝历代,咱都算得上勤俭持家,咋还能花这么多?”说着,眼珠一转,“是不是有贪官?黑了银子?” “家大业大花费就大,宫里养这么多奴婢,他们都是天家脸面,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就花的多了。孙儿想,一些上了年纪的宫女等,可以给些钱放回家中,允许婚嫁!” “人少了,花费也就下来了。往后,咱宫里的花销,要户部和光禄寺两边核算,每年保证一个定额。” “嗯!”老爷子鼻子里嗯了一声,闭目道,“这些小事,您自己拿主意去!不过呀,咱看大可不必。你想想,你要是把钱袋子让文官看着,往后你想要花钱,可就难咯!” “孙儿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呀!”朱允熥笑道,“再说,两淮盐税进的是大内的私库,哪里还会缺钱?” “咱穷惯了,咋都行!”老爷子继续道,“可你得为后世子孙想想,大明家大业大,再省也不差咱们这点!除了咱俩要花,往后你的儿子们分封要不要钱?等你想跟文官要的时,晚了!文官可恶,你说一句,他一百句等着你!” 家国天下,家国怎分? 其实这个国家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就是皇帝家国不分。 即便是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是如此。 忽然,老爷子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你小子今天不对劲,一个劲儿的哭穷。又是说皇庄,又是说宫里花销大了,你要干啥?”说着,老爷子皱眉道,“你小子,是不是还要说,咱孝陵的工程太大了!” 老爷子的孝陵,因为太子朱标的故去,停了一段时间,也分出去不少东西,所以整体上现在还没有完工。 孝陵规模宏伟,历史上也是在永乐六年才堪堪完成。动用民力财力无数,绝对浩大。 “孙儿哪敢?”朱允熥大感冤枉,他怎么敢打这事的主意? 他之所以要节流,是因为下一步打算开海禁。改变一件东西,首先要让别人看到好处。 文官大臣们,是绝对不会拿银子给朱允熥造舰队的。更不会赞成他远洋,他只能自掏腰包,等船队满载而归时,狠狠抽那些守旧派的脸。 但船队可太耗费银子了,所以朱允熥才未雨绸缪。 “谅你也不敢!”老爷子闭目说道。 “还有,孙儿去年征高丽的时候,发现辽东有些官员不堪使用,想调整一下!”朱允熥继续捶腿说道,“比如北平的指挥使,参政,还有布政司的官员等。几年后,几位小王叔也要分在那边,宫城兵马田地这些事也要早做准备!” “而且,原来的辽东都司也要调整。韩王叔比四叔更深入辽东,可他麾下的兵马却太少了,而且能管理的地方也太小” “你自己拿主意,不用问咱!”老爷子开口打断,“你是皇太孙,这种事谁也不用问,直接调派就是。” 老爷子的言外之意,调人要快,不给外面一丝风声。 “孙儿还想着” “没完了?”老爷子忽然睁眼,抬腿就是一脚,“滚远,找你媳妇玩去,咱累了,睡一觉!” ~~ 从老爷子出来,天边已是斜阳。 落日的余晖和朱允熥的身影,在深宫的夹道上交织在一起,映在红墙上。 “坤宁宫!”朱允熥对身边的王八耻说道。 “皇太孙摆驾” 咣,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喊什么,带路就是,摆什么驾?” 主仆二人带着几个宫人,朝坤宁宫走去。 因为六斤的诞生,坤宁宫俨然成了后宫的中心。几位皇妃每日铁定要来看看小吴王,张蓉儿等人也都来,陪着赵宁儿说话。 朱允熥一进屋,正看到一群围着摇篮说笑的莺莺燕燕。 “参见殿下!” 众人行礼之中,朱允熥和赵宁儿四目相对,满是深情。再转头看看张蓉儿,对方低着头,眼神偷偷的瞄她。 “殿下刚从皇爷那过来?”郭惠妃笑道,“姐妹们,咱们走吧。别耽误人家小两口呀,说悄悄话!”随后,捂嘴笑道,“看看,还真是少年夫妻看不够,刚回来就找媳妇来了!” 殿中的人,又在瞬间退去,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朱允熥走到摇篮边,先是看看里面酣睡的六斤,握了握他的小手。 然后对赵宁儿说道,“这些日子,可还好?” “殿下出门一趟,话都不会说了!”赵宁儿笑道,“宫里还有啥好不好的!” “呵呵!”朱允熥笑笑,“那个,晚上孤住你这!” 有些事,不想则罢。一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赵宁儿本就是身材圆润的女子,产子之后更加珠圆碧润,皮肤光亮。 嘴里说完,朱允熥便慢慢的凑了过去,低声道,“想我没有!” 赵宁儿微微一闪,羞涩道,“天还没黑透呢?” “夫妻敦伦和天色有啥关系!”朱允熥笑着,缓缓上前,已经靠近,“你头发好香” “今天不成!”赵宁儿又闪开,脸色通红,低声道,“臣妾,臣妾今天身上不舒服!” 朱允熥恼怒,“来了?” “嗯!” “来了也没事!”朱允熥忽然坏笑,“上回你用” “殿下没地埋汰人!”赵宁儿羞怒的把朱允熥推开,“孩子还在呢?” “他?”六斤已经睁开眼睛,好奇的看着这边,朱允熥笑道,“他懂啥?” “呀,他啥都懂!您去别的地方吧!”赵宁儿开始赶人,“看您那猴挠心的样!”说着,想起了什么,“臣妾可不那么伺候您,您去找旁人!” “哎哎!我说!” 朱允熥皇太孙,居然被媳妇推出了门外。 两边的太监宫女,都想笑不敢笑。 朱允熥垂头丧气的出了坤宁宫,心里又纠结起来。 “妙云还是蓉儿?” “哎,媳妇多了也是烦!” “就我一个男儿,要给大伙雨露均沾!” 纠结了许久,开口道,“王八耻!” “奴婢在!” “去,找两张纸来,孤要抓阄!” 稍后,两个纸团出现在王八耻手中。一个是妙云,一个是张蓉儿。所有的奴婢都退得远远的,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奴婢摇了!?” “快点!” 王八耻双手盖着纸团,摇晃几下,洒落在地。 朱允熥道,“左边那个!” “殿下,您瞧!” 王八耻捡起来交给朱允熥,后者打开一看,“妙云!” “摆驾?”王八耻小声问道。 朱允熥挠挠头,“三局两胜!接着摇!” 再摇,再选! 打开一看,还是妙云! 见朱允熥脸色不大对,好像不满意。王八耻试探着问道,“殿下,要不,五局三胜?” “你滚一边去,耽误事!”朱允熥咣地又是一脚,把王八耻踹开,亲自摇晃两个纸团来。 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开!” 纸团洒落在地,朱允熥慎重的捡起一个打开。 “张蓉儿!” 朱允熥面露微笑,“摆驾!” 第138章 文官要开炮 [] 男人这玩意,就他妈四个字儿,喜新厌旧。 甭管老的少的,憨厚的还是坏的冒水的,有学识的没能耐的,都一个揍性。 一夜春雨,小径深处百花齐放,至天色破晓,云雨方停。 “啊!” 张蓉儿寝宫殿外,一门之隔的值班房中,小顺子实在困得受不了,带着眼泪打了个哈欠。可刚打了一半,又马上自己捂住嘴,硬生生的憋回去。 小丫头坐在罗汉床上,两个马尾辫微微有些凌乱,额头上整齐的流海儿也打绺了。两眼无神,还挂着熬夜的黑眼圈,小摸样别提多可怜了。 寝殿中,是皇太孙和她家小姐,她这个陪嫁进宫的小丫头,自然就要担起守夜的责任来。 “顺子!”外面一声轻唤,王八耻撩开门帘,蹑手蹑脚的进来,“里面还没起身?”说着,王八耻看到了小顺子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一夜没合眼?” “王大叔,我倒是想睡呀,可昨晚上里面那动静,我地妈耶!”见了王八耻,小顺子跟见了救星似的,直接拉着对方诉苦,“床板咚咚的,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半夜,我刚打个盹儿。殿下就嗷嗷的,跟狼嚎” “嘴上没把门的!”王八耻一把捂住小顺子的嘴,惊吓道,“这些话也是你说的!”然后,侧耳听听寝殿中的动静,给了小丫头一个板栗,“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不嫌丢人!” “殿下本来就叫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小丫头一脸天真,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这事不能乱说!”王八耻跺脚道,“再说,你懂什么呀?” 小顺子皱眉想想,“王大叔,你懂?” “杂家!”王八耻好悬没背过气去,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在这守了一晚上,饿了吧!垫补几口!” “这是啥呀,桂花糕!”小顺子顿时眉开眼笑,“王大叔,您对我真好!”说完,两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马上跟松鼠似乎的,上下一动一动。 王八耻笑着看她,眼神中满是喜欢,轻声道,“慢点,没人和你抢。”说着,又道,“跟你说了好多次,进了宫来,就不能一口一个我我的,要说奴婢!” “我不是见了您才这么说吗?”小顺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又不傻,跟别人呀,知道分寸呢!” “感情你跟杂家,就不知道分寸!”王八耻低声笑道。 然后看看天色,又侧耳听听,脸上露出些担忧来。 以前不管殿下在哪个贵人处留宿,这个时辰都已经起身了。怎么今天,还不起呢。 殿下刚回京,指不定多少大臣等着召见。若是耽误了正事,那些大臣们,不敢寻皇太孙的不是。可是骂起他这个太监来,却是丝毫不手软。 心里正想着,忽然看见挂在门梁上,细绳拴着的铜铃微微动了几下。 啪啪,王八耻轻轻鼓掌,清了下嗓子,“殿下起身了,赶紧伺候着!” 殿外,已准备多时,捧着各种用具,洗漱用品的宫人鱼贯而入。 王八耻躬身,在寝殿的门帘外喊道,“殿下,奴婢们进来了!” “嗯!”里面传出朱允熥似乎还有些尚未清醒的答应声。 撩开门帘,奴婢们缓缓进去。 朱允熥赤脚坐在床榻上,依旧闭着眼睛。满是娇羞的张蓉儿,半跪在他身后。 白皙的手臂,在丝绸小衣中露出半截,手里拿个碧玉梳子,正在给朱允熥小心的梳头。 “奴婢给殿下净面!” 温软的毛巾,轻轻擦过面颊,朱允熥似乎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两个小宫女,一个捧着镜子,一个拿着毛巾,跪在身前。 举着的镜子中,正倒映出张蓉儿那张春潮未散,娇嫩脸庞。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张蓉儿面容更加羞涩,垂下头,正好被丝丝秀发遮挡住半边脸。 “暗恨鸡鸣声不远,佳人起身半遮面。拂去发丝见真容,昨夜春雨依稀现!” 朱允熥嘿嘿一笑,一首诗脱口而出。 张蓉儿手上一顿,只是羞得不行。脑中却在想着,这是谁的诗?她是文官的家的女儿,自幼熟读诗书。可这首,偏偏却没听过。 忽然,脸上瞬间发烫。 这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嘿嘿!”朱允熥顺手抓住张蓉儿一只手,笑道,“这诗怎样?孤一世之做!” 张蓉儿不说话,浅浅低头,不胜娇羞。 王八耻在一边笑道,“殿下大才,好诗好诗!” 朱允熥翻个白眼,“你懂什么!” 头梳好,洗漱完毕,朱允熥打扮一新,容光焕发。 随后,宫人在殿中摆放早膳。 填漆花长条膳桌,晶莹剔透的白米粥,乳白色的银丝画卷。翠绿清炒春笋,酱烧口蘑,芝麻酱拌扁豆,香油一扭嘴儿(刚出芽的黄豆芽),外加一盘切开的微微冒油的腌鸭蛋。 虽然看着种类不少,但都是装在小盘中,而且也多是时令菜肴,并不奢侈。 朱允熥和张蓉儿在桌边坐下,看着那盘鸭蛋,朱允熥不禁笑道,“说起来,你我之缘,还缘于此!” 也是想起从前,张蓉儿目光满是柔情。当日在河堤上一见,仿佛就在昨日。 “昨夜你也累了,多吃些!”朱允熥亲自给张蓉儿盛了碗粥笑道。 瞬间,后者脸上的火烧云直接烧到了脖子上。 吃过早膳,众人叩拜中,朱允熥精神奕奕朝东宫而去。今日无大朝会,他要在景仁殿,召集臣子问政。 刚刚走出未多远,就见朴不成正带着一群宫人,抬着几口箱子,迎面而来。 “老朴,哪去?”朱允熥停步笑问。 “奴婢参见殿下!”朴不成先是恭敬的行礼,随后笑道,“燕王府的几位皇孙不日进京读书,奴婢去把皇子所当年燕王居住的院落收拾出来!那处地方闲了有些年了,所以奴婢带人去规整规整!” 那哥仨要进京了! 一想起燕王的三个儿子,朱允熥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憨厚却精明的胖子,仰着脖子的老二,还有他们家那狐假虎威的老三。 燕王? 朱允熥心中冷哼一声,沉思片刻,“既然是那边闲置了许多年,不如换个地方吧!”说着,问道,“你回禀皇爷爷一声,该是无碍的吧!” “这打什么紧!殿下金口,奴婢照办就是!” “淮王就藩之前在皇子所住过些日子,前些年刚刚翻修过,让他们住那吧!”朱允熥笑道,“对了,皇爷爷派谁去北平接他们哥仨?” 朴不成躬身道,“是魏国公徐都督!” “徐辉祖去了?” “皇爷爷还真是” 朱允熥心中好笑,徐辉祖和燕王走的不近,但也是燕王三个儿子的亲舅舅,老爷子还真是会用人。 想必,到时候后燕王的表情,应该格外精彩。 随后行至东宫,群臣已至。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从跪拜的臣子中穿行,在宝座上坐下,“平身,赐座!” 今日召见的群臣,多是东宫一系。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傅友文,礼部李原名。中书舍人刘三吾,督察御史高巍,翰林学士方孝孺等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头铁! “前几日孤在淮安给你们发回的手谕都看了吧?”朱允熥直接开口问道。 “可是皇庄,勋贵庄园一事?”凌汉先开口道,“殿下的手谕,臣细细看了三遍。凤阳中都,皇庄田产太多,恐非百姓之福!” “嗯,明日朝会,你可以上书此事!”朱允熥开口道,“可以和皇爷爷还有孤,痛陈弊端,哪怕言语激烈些,也是无妨的!” 人老成精,听朱允熥这么说,凌汉就知道,定然是皇太孙要他打前战。 “臣遵旨!”凌汉开口,故作迟疑的说道,“只是,光说皇庄,而不说勋贵之田” “凡事,都要先来后到嘛!”朱允熥笑道,“皇庄在先,其他在后!”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明了。 各个眼睛发亮,文官集团终于可以对勋贵开炮了。 第139章 殿下,给臣做主 [] “皇庄的危害,孤不说你们也清楚。” 朱允熥在宝座上,笑对群臣,“昨日孤刚回京,便和皇爷爷说了此事。孤对皇爷爷说,凤阳,不单是朱家的凤阳,也是凤阳百姓的凤阳!” 群臣稍稍错愕,随后齐齐拜倒,“殿下仁德!” “孤索性就当着你们的面,把话说清楚!皇庄的田地,牲畜产出等。除却留下一小部分,可以用作皇陵皇城宫人的开支之外。其余的,都要先收归凤阳府,然后按丁分田!” “但,从今年秋税开始,凤阳的百姓不用再交丁税,而是统一的田税。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中等户,还是大户,都按照田亩交税。家里有多少地,就缴多少皇粮!” 顿时,群臣不解之色充斥于表。 丁税,就是丁银,直白讲就是人头税。历朝历代官府统计人口,寻常百姓都要缴纳丁税,男丁为主。若是太平年间朝政清平四海安乐,有地的百姓家还是缴得起的。但一旦战乱,年景不好。百姓因为要逃税,就要庇护于寺庙,官绅大户之下。 而官绅寺庙等特权阶级,乐不得有这些听话的免费的劳动力。 这其中的猫腻朝廷官员一清二楚,但千百年来谁都没有提及。一来是官员本就是特权阶级,二来从两宋税法以来,丁税是地方官府征收,并没有真正的归于中央财政之中。 历朝历代人口统计都是一笔糊涂账,中央只有一个地方报上来的虚假总账。 丁税的存在,也更快的加速了土地兼并。富者田亩阡陌连横,少丁差。穷者无立足之地,反而多徭役。 再者,这种税收,始终没有成为国家主要财政来源之一,除却地方官和官绅阶层的刻意阻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国家收的非常累,因为无法准确的统计人口,只能死盯住贫农不放。 这是一种效率最低,又最不公平,最容易导致社会动荡的税收! 群臣之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臣请问殿下,若不收丁税,改收田税,那么无田之人该如何?” “没有田地,不用缴税!”朱允熥笑道,“在凤阳取消丁税,那么隐藏的人口就会冒出来,反正都不用缴税了,谁还愿意藏在大户官绅人家当牛做马?” “分到田地的就种地,没地的可以随意营生。或是做工,或是经商,或是为工匠。人总要活着,活着就要挣钱挣粮。干活的人多了,经济才能快速发展!” 取消丁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解放劳动力。 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而人口则不是定数。比如大量的城市人口,他们不用交丁税,就省下了钱。农村人口没了丁税,去掉沉重的负担,不用再被束缚在土地上。 如此一来,人口必定爆炸式的增长,从官绅大户人家走出来,最终落实在户籍册上。劳动力多了,创造的价值才能多。 “如此一来,只怕”傅友文有些为难,断断续续的说道。 “怕什么?怕地多的官绅叫屈?”朱允熥马上收敛笑容,开口道,“怕那些隐藏人口的大户叫屈?他们有什么委屈的?取消丁税是不是好事?按地收税是不是应当应分?” “既然是利民的好事,为何要问他们屈不屈?这天下,是他们当家吗?” “若顾及着他们,朝廷不知天下有多少百姓,百姓躲避丁税卖身为奴,他们就高兴了?” 一番话,殿中鸦雀无声。 官绅乃是国家的柱石,士绅乃是地方的基础。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论调,所谓民,其实若百姓交不上丁税,就算不得民。 “臣也觉得此乃德政!”翰林学士方孝孺忽然开口道,“汉实行丁税以来,税分四等。富者,中等,下户,贫者,各交不一。但自古以来,只怕丁税还是要收穷人的。如今殿下说,用田税摊薄丁税,于国家而言有利人口,于民而言” 说着,方孝孺行礼道,“赋税之事,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宽政德行,稳固国本,百姓受惠,江山安定!” “方学士此言大善!”朱允熥笑道。 “此德政,为何不推广天下?”方孝孺问道。 刚夸一句,马上就开始顶人。这等干系重大的事,若不能先偷偷找个试点,就直接推行天下,恐怕好事也要变成坏事。华夏的事,很多就坏在地方上,故意把经念歪。 在朱允熥心中,凤阳是第一试点,因为凤阳身处内陆,闹不出什么波澜来。第二试点则是浙江,天下棉布的主要产区。一旦解放了劳动力,浙江的手工业,制造业,商业将会快速的发展起来。 “凤阳乃是中都,毕竟不同于别处!”朱允熥打个马虎眼,随后又道,“一旦凤阳按丁授田,你们户部要把账目明细做好,清查田亩等级人口,凤阳的田地和人口,要清清楚楚!” 说着,故作叹息,“不过,皇庄好分,勋田难动呀?” 话题,又转到勋贵们的田庄上。 “臣以为,也没什么难动的。此一时彼一时,国初之时,勋贵武将封地乡梓,是为赏功。而今之计,收田为民,是为国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再者说,皇庄都动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落下,众臣纷纷点头。 对他们而言,凡是有对勋贵集团开火的机会,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况且这次开火,是要为百姓谋福祉,理直气壮。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田庄总归都是他们的功劳,虽然要分与百姓,但也不能亏了他们!”朱允熥继续道,“其实若不是凤阳百姓无田可种,怎么也不会要他们的土地。” “这样,到底该如何用词,你们退朝后合计合计。”朱允熥想想,“既要百姓得了实惠,也要顾及功臣的体面!” 随后君臣又说了些政务,一个时辰之后,朝会散去。 群臣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明日如何上奏,说皇庄勋贵田产之事。 “刘学士,下官看来,殿下的摊丁入亩,绝不是只是凤阳施行那么简单!”出宫的夹道上,方孝孺对刘三吾说道。 后者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这位殿下是我等看着长大的,他可不是心血来潮之人!” “事是好事,但必定困难重重!”方孝孺忧心道,“说不定,天下汹汹!” “陛下和殿下,岂会怕了这些汹汹?”刘三吾笑道,“往日,你我曾盼着殿下为贤君。可现在看来,殿下未来只怕是和贤字,沾不到一起了!” “是呀,有时候殿下冷脸的时候,像极了陛下!”方孝孺也露出笑意,“为君而言,王者之相。对天下而言,略有苛刻!” “慎言!”刘三吾道,“哎,若殿下所说之摊丁入亩推行天下,才是真的苛刻!” “苛刻官绅,宽于百姓,不正合了孟圣那句,民为贵吗?”方孝孺负手道,“若当真有推行天下那天,方某愿卸了这清贵的差事,为此德政巡查御史!” 刘三吾不解,“地方上的事,你不清楚,何必趟浑水?” 方孝孺笑道,“下官,头铁呀!” ~~~ 之所以和这些臣子们说摊丁入亩之事,就是先给他们一个信号。然后从他们的表现中,看谁到底真的能用,谁帮不上手。 见过朝臣,王八耻捧着厚厚一摞奏折进来,放在御案上。 朱允熥一边御笔批复,一边开口问道,“曹国公来了吗?” “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传!” 稍后片刻,李景隆觐见。 “臣” “无须多礼了,你先坐着,孤批完这些和你说话,叫你来是有好事,有件事孤信不过别人,只能让你”说着,朱允熥抬头时,忽然一顿,“你怎么了?” 李景隆低着头,有些害臊般坐在圆凳上。还算俊朗的脸上,半边脸都是青的,俨然是被人给打了。 “你怎么,乌眼青了?” “臣!”李景隆委屈道,“让,媳妇给打了!”说着,大声道,“殿下,你可要给臣做主呀!” 第140章 又是我? [] “你媳妇打的?” 朱允熥马上放下御笔,站起身来走到李景隆面前。 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上的青紫,甚至还微微俯身,用手指戳了下李景隆脸上的伤痕。 “啧啧,行呀!”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大明公爵,赫赫的战将,居然让自己媳妇给打了?”说着,又戏谑的笑笑,“你可真给大明勋贵长脸,满朝武将,没听说谁让媳妇给打成这样的!你也好意思出门?” “臣也知道丢人,可这不是殿下召见吗?”李景隆苦着脸。 “你可拉倒吧,估计你连丢人俩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说着,朱允熥拉扯下李景隆的胳膊,“你说是七尺高的汉子,啊!也是真刀真枪见过战阵的,等闲三五个人靠不得身,能让一个女人打成这样? “她练过!”李景隆一脸委屈,“臣练的是弓马战阵的功夫,她邓家打她爷爷那辈起,就在淮西劫道,练的是绿林的功夫,最善近身下冷手。臣一时不备,被她一脚勾倒,照着脸上就给了一拳!” 朱允熥随意的坐在李景隆对面,掀开龙袍翘起二郎腿,“你的意思,趁你不备?可是,她为什么打你?” “臣,臣也不知道那女人撒什么疯!” “说实话,想欺君是不是?”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目光闪烁,“臣昨晚上回家晚了!”说着,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头道,“和,和解缙大人,品茶去了!” 朱允熥正要转身拿茶,闻言手一顿,怒道,“什么品茶,你俩喝花酒去了吧?” 解缙那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有大才学的才子。现在看来,每日就是吟诗作对,流连勾栏酒肆。整个一大明朝的柳永,关键是他还没人家柳永的才情。 其实他才学也是有的,就是不够检点,年轻气盛。铁铉在福建帮办军务,身边更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不是花酒!”李景隆赶紧跪地解释,“殿下,就是去清心小筑,品了几壶茶,听听小曲!” “孤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朱允熥脚尖一戳,正好戳在李景隆青紫的半边脸上,咬牙道,“刚回京,你就不消停?你堂堂公爵呀,京营总兵官呀,家你不回,军营你不去,直接奔了那种地方?还什么清心小筑,孤看是勾魂窟差不多?” “在凤阳时,你还和孤说,念及祖辈功绩深感惭愧,要去边关带兵。一回京,你就这副德行?嗯?你是孤的近臣,是孤的脸面,多少人看着你呢。如此不检点,置孤于何地?” “别人会说,孤亲小人!” “你看你,哪还有国家大臣的样子!” “简直就是,大明朝的笑话!幸亏文臣们退朝走得早,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只怕当场就要弹劾你有辱国体,你还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朱允熥连番喝问,盛怒之下,唾沫星子喷了李景隆满头满脸。 后者根本不敢动,连连叩首道,“殿下,臣有罪,臣有负天恩!臣甘愿受罚!”说着,抱着朱允熥的腿,哭道,“臣死不足惜,唯恐有负殿下期盼!” “一边去!”朱允熥直接踹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一个开国勋贵之后,马上的战将武臣。不多学兵法带兵,整日和文臣混在一起做甚?人家说风花雪月,你懂?人家说圣人学说,你能插上话?” “臣,不能和其他勋贵走得太近!”李景隆开口道,“臣长伴于殿下身侧,深知殿下之忧。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勋贵军侯们,霸道惯了。别看刚消停几年,可知道殿下宽容他们,没准哪天就又要惹祸!” “臣是殿下身边人,若和他们牵扯太深,到时候殿下难做!” 朱允熥看看他,“远离是非,明哲保身?” 李景隆又赶紧道,“臣不敢有此意,臣愚钝之人,只是怕给殿下惹出麻烦!而且臣若是和他们走得太近,有些事臣不好替殿下去办!” “呵!”朱允熥笑了下,再用脚尖点点对方,“长进了,知道为君父分忧了!”说着,指下李景隆身后,“去,坐着回话!”随后,又对王八耻道,“给孤茶,给曹国公也上茶!” 一盏热茶捧在手中,朱允熥缓缓划着盖碗,开口道,“有件事,还真要去你做!” “殿下吩咐就是!”李景隆正色道。 朱允熥品了口浓茶,“凤阳勋田的事儿,包括皇庄在内,都要收回来,分给凤阳的百姓耕种。凤阳什么样,你也看见了!”说着,盖碗重重的盖在茶碗上,“嗨,说是大明的中都,其实就是样子货。勋贵林立,豪门太多,百姓不但没享到我朱家的福,反而因为朱家,还有这些开国的功臣们,没有土地种!” “本是江东父老,却因朱家的封赏,给人家当佃户。每当想起这些,孤心中就怪不落忍的。” 李景隆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奇道,“殿下,臣不是早就说过么,只要朝廷需要,臣家中在中都的封地,全部交与朝廷”说着,再看看朱允熥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心中什么都懂了。 这又是,让我当枪? 我大头,做一个大公无私的表率,其他勋贵们还好意思霸着那点田土,那点人口吗? 可,这可不是小事。 凤阳不但是朱家的老家,也是那些老杀才们的老家!有道是富贵而不显赫乡里,犹如锦衣夜行。别看那些地不值钱,可是去淮西勋贵的脸面呀! 真要是跟以前似的,站出来主动交还田产,那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朱允熥低头喝茶,头也不抬,“怎么,怕了?” 李景隆心中一横,面上故作大意道,“臣心中只有殿下,只有大明,就没有怕字。臣知道如何做,殿下放心就是!” “也不是白要你们的!”朱允熥抬头,缓缓道,“毕竟都是大明的功臣,当初赏给淮西勋贵,就是为了让他们光宗耀祖之用!” “皇家富有四海,不能搜刮自己的臣子。那样太刻薄,太小家子气。但百姓有需,国家大臣当急君父国家之难,体谅百姓之心。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李景隆脑子快,明白朱允熥说这些话,等于要通过他的嘴,安抚那些淮西勋贵们。 马上道,“殿下拳拳之心,臣感激涕零。不止是臣,淮西勋贵都会如此!” “孤说的是真心话!”朱允熥微叹,“这些人有功劳,朝廷就不能亏待。不但不能亏待,还要他们有可以传家传世的表功赏赐。过去的赏赐是田土,但凤阳太小,天地都给了他们,百姓就没有!” 说着,朱允熥看看殿外景色,“孤的意思是,赎买!朝廷花钱,从勋贵手里买!以你家的勋田为例,你觉得值多少?” 李景隆听迷糊了,朝廷从勋贵手里赎买?谁敢要呀? “臣家里那点勋田,不值一提。”李景隆沉吟着说道。 “你别耍小心思,就说如果朝廷赎买,你们要什么?”朱允熥问道,“田嘛,朝廷是不会再赏了!” 李景隆为难道,“殿下,这,真没法说呀!不然,用官价?” 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行不通。 朝廷要收回勋田庄子,虽随便一家都是动辄上千顷的土地,但勋贵们不差钱。而且皇太孙也说了,这是要给淮西勋贵补偿的意思,用官价的话,反而是朝廷占便宜了。 不管什么东西,官价,都是糊弄鬼的! “别人先不说,就说你家的!”朱允熥又低头看着茶碗,沉吟片刻,“高丽新附,百废待兴,乐浪一郡(平壤)的盐,包给你家几年,够不够给你补偿的?” 一郡之盐! 李景隆琢磨片刻,突然大惊失色,几乎跳起来。 第141章 吃里爬外 [] 盐,那可是能变成钱的盐? 一郡之地,独家交给李家,而且一交就是几年。那岂不是,直接给了李家一座金山? 人活着谁能不吃盐呢,而且还是一郡的人!而且这些人,只能吃他李家的盐! 发了!发了! 卖盐,一本万利,何止日进斗金? 若是盐商来做还需要本钱,可是他们这些勋贵来做,可是比抢钱还快的没本钱买卖。殿下既然给了他们卖盐的门路,随便建几个盐场更是不在话下。 李景隆呆坐在那儿,眼睛里全是星星。 以前偷偷摸摸的卖点私盐,提心吊胆怕的要死。现在可以奉旨买盐,大把搂钱! “孤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继续说道,“高丽现在是大明国土,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暂时高丽境内盐也好,铁也好,这些离不开的东西,不能让他们自产,只能从中原买!” “民生的东西奇缺,那各种来钱的路子就多。孤打算放出一些来,给交还田庄的勋贵们用作补偿!不能让功臣吃亏不是!” 李景隆回过神来,颤声道,“殿下,您这不可不是补偿。您这是,给了臣等一座几代人都吃不空的金山呀!” 军功传几代也就淡了,家业看着大,但是传几代也全散了。皇太孙此举,等于是多给了他们几代人的荣华富贵。 其实朱允熥心中另有想法,高丽之经济现在操于大明。这些财路,就算现在朝廷不放开,将来会落在官商手中。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再说,自己人有钱了,以后用着也方便。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能想这么通透,孤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朱允熥笑道。 “臣明白了,这些话臣会说给老军侯们听!”李景隆笑道,“殿下,他们定然也是感恩戴德!” “不过嘛!”朱允熥托着下巴,皱眉道,“这种独家生意,到底要放给你们几年,还要户部核实!毕竟,高丽也是大明国土,过几年安定了之后,不能全靠着从中原买东西。再者你也知道,几位小王叔的封地也在那边。将来,他们就藩也要花钱!” 李景隆脑筋转转,“殿下真是天恩浩荡,这等泼天的好处都给了臣等!”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一年也好,几年也罢,中都那点田土跟盐比起来算什么。臣家里钱尽够用了,跟着殿下也什么都不缺。哪怕是赚了两座金山,臣也不会张扬!” “若以后朝廷有难处,臣借花献佛,表表孝心!” “你呀!”朱允熥笑道,“想的就是比别人多!” “臣为殿下做事,当然要想得多些!”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再次喝茶,“那个清心小筑,好玩吗?” “好,您是没”李景隆差点说露嘴,赶紧改口,“就是喝喝茶,听听曲的安静地方。” “呵,喝个茶能被揍成这样,你还真够委屈的!”放下茶碗,朱允熥微微一笑,“退下吧,没时间管你这闲事!” ~~~ 翌日朝会,吏部尚书凌汉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上书凤阳皇庄乃是与民争利。 大朝会一般没有军国大事,勋贵武臣们只当是走个过场。但今日忽然见文官们,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起皇家的不是。纷纷来了精神,更是心里盼着皇爷大发雷霆,砍了那些书呆子的脑袋。 谁知,皇爷不但没发火,反而称赞凌汉有为国之心。圣谕,凤阳中都除却守陵人之田,与祭田之外,皆充于官府,准备授予百姓耕种。 勋贵们大为惊奇,皇爷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但接下来,翰林学士方孝孺直接把火,烧到了他们的头上。 “凤阳中都,大明龙起之地。然中都百姓未受大明之福,却受尽勋贵之苦!” 奉天殿中,方孝孺的跪奏,铿锵有声。 “从大明开国以来,凤阳勋贵之家行不法之事已是常态。早些年,有人纵容家奴掠夺人口,强占土地,贩卖私盐收敛钱财。得了田地不算,甚至闹出人命。” “以至洪武十八年,犯罪之人被国法处置之后。陛下亲自下旨,公侯不得强占民田。” “这几年,虽微有好转。但凤阳百姓,亦受豪门之苦!” “如今皇庄已为国田分于百姓,朝廷更当收回国初所赐的勋田。一来,还地于民。二来,还凤阳朗朗乾坤!” 一开始,勋贵武人们还没听懂,忽然见方孝孺慷慨激昂跪奏,又见那些文臣们不住点头附和,全是文绉绉的词儿。 但听到最后,他们个个都是怒发冲冠。看着方孝孺的眼神要吃人一样,若不是金銮殿,只怕当场就要动手。 许多人心中破口大骂,“日你八辈先人,方孝孺酸秀才,是在鼓动陛下和皇太孙,收回咱们凤阳老家的庄子!”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朱允熥坐在老爷子身边,开口道,“凤阳的勋田,是开国的勋贵们拿命换来的,是赏给他们光宗耀祖的,怎能随便轻易收回!” 听皇太孙如此说,勋贵们心中安定不少。 哪知,方孝孺继续跪奏道,“殿下此言差矣!” “孤哪里说差了?” “臣知凤阳干系重大,但凤阳不只是开国武臣的凤阳,更是大明百姓的凤阳!”方孝孺忽然不惧勋贵们杀人的目光,朗声开口道,“军功不能和民生混为一谈,若因为彼等勋贵生于凤阳,就使得凤阳百姓无地可种,此乃大谬也!” “彼等军功,朝廷已有封赏,活为公侯,死配太庙,位极人臣之殊荣足够酬功!而凤阳百姓世代居住,祖宗坟茔亦在凤阳,却无立足之地,岂非贻笑千古!” “够了!”朱允熥喝叱一声,“越说越不像话!” 老爷子也开口道,“你这胡扯呢!他们的庄子勋田,都是当年咱赏的,他们一没犯错,二没削爵。朝廷再难,也不能打他们田土的主意!” 听爷俩都帮着他们说话,勋贵武人大为振奋。 “若陛下以公侯为先,百姓为末,则本末倒置!”方孝孺继续说道。 武人心里纷纷破口大骂,但朝堂之上老爷子没准,他们不敢开口。再者他们笨嘴笨舌,说也说不到点子上,只能脑子里大吼三字经。 “诸位公侯!”哪知,方孝孺话头转向了他们,“下官知,诸位当年艰难。更知诸位九死一生,才换来传家的田地。可凤阳一地,田地都在诸位手中,百姓如何过活!” “汝等家乡在凤阳,凤阳百姓却在背后戳你们脊梁骨。整个凤阳城,近半数百姓都在你们家中做佃户。每年的租子分文不少,若有荒年还要跟你们庄子上借贷。” “蒙元末年,淮西便是如此,田地都在大族手中,百姓卖儿卖女死中求活。如今诸位都是国家大臣,不以天下为先,反而又要让家乡父老,在受此磨难吗?” “这” 武人勋贵们互相看看,只觉得心里憋气,却说不出话来。 那些田土是他们卖命换来的,和百姓何干? 这些穷酸文人,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脏水一盆又一盆,奶奶的! 忽然,勋贵之中有人出列奏道,“臣,有本奏!” 众人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曹国公李景隆,在武人之中是能说会道的,定能让那些穷酸文人好看。 “奏来!”朱允熥道。 “臣,惭愧!”李景隆叩首,“听了方学士的话,臣惭愧万分!” 顿时,武人勋贵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一时间李景隆成了殿中的焦点。 “臣前些日子跟殿下回中都祭功臣庙,臣祖父画像挂于庙中,音容笑貌仿若昨日!” “父祖创业不易,当年不过淮西黔首,受尽人间困难,其苦惨绝人寰!” “亏皇天庇佑,幸托明主,才有今日富贵!大明,乃是天下之大明。不能因为臣祖父辈微有功劳,就让凤阳父老受苦。” “更不能因为一己贪念,使大明蒙羞,使君父忧愁!” “耕者有其田,方为盛世。臣父,臣祖,昔日为大明而死战,后世子孙怎能为区区田土,让百姓受穷困之苦!” “陛下,太孙殿下,臣愿把凤阳李家勋田献给朝廷,发还百姓,使民安乐!” 咚咚,说完,重重的叩首。 武人勋贵们看着李景隆的眼光变了,颇有些咬牙切齿。 “日你先人,你李景隆他娘的吃里扒外?” 而御阶上,坐着的朱允熥却在心里发笑。 “李景隆,小词儿整的挺硬呀!” 第142章 勋贵之怒 [] “日他姥姥的,这是大白天见鬼了,那些书呆子为啥跟咱们过不去,要收咱们的勋田?” “那些田地,是咱们老哥们,当初跟着皇爷后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是咱们该得的,怎么就碍了他们的眼了?” “读书人都他娘的没好东西!奶奶的,见别人日子过得踏实,他们非得说三道四,暗中下绊子!” “对,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还什么老百姓没地种?他们要是真那么铁面无私心怀天下,自己掏钱给老百姓买去,打咱们的主意这不是他妈的明抢吗?” “好话都让他们说了,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坏事都是咱们老哥们的,老子日他祖宗八辈!” 收回勋贵田庄的事,朝会暂时搁置。刚一散朝,通往宫外的夹道上,就满是那些勋贵公侯的叫骂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有些低品级,着急出宫的文官们,听到这些人的叫骂,干脆先躲在墙根边上,不去惹那些晦气。 这些老军侯们,越骂越生气。一边骂着,一边眼睛往紫禁城宿卫的腰刀上瞄,眼里寒光乍现。 越是武人,其实越是直脑筋,不拐弯。尤其是嘴皮子没有文官利索,对方直接朝廷大义,故土民生大帽子扣下来,心里是既生气又委屈。 景川侯曹震嗓门最大,“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惹着谁了。哦,他娘的一辈子死人堆里打滚,现在还让那些文官指指点点的。老子为大明朝跟鞑子厮杀的时候,方孝孺那小王八蛋,毛都没长呢!” “他还在他爹肚子里呢?”会宁侯张温激动的接口道。 舳舻侯朱寿在一旁想想,“兄弟,不应该在是娘胎里吗?” “都他妈一样!反正没出来呢!”此时走到了外廷,张温恨恨的看着文臣们的奏事处,恨声骂道。 “当年,鄱阳湖水战之后,因为我冲陈友谅的战舰有功,皇爷在濠州老家,赏了我一千顷地!”勋贵之中,鹤庆侯张翼愤愤的说道,“后来打苏州,我被张士诚手下砍得跟血葫芦似乎的,皇爷又赏了我一千顷地。都是功劳换来的,凭什么穷酸文人动动嘴,老子就把卖命换来的田地,交出去?” “是呀,越想越他妈憋气!没这道理呀!这不是欺负人吗?”曹震搭茬,又对走在最前面的武定侯郭英问道,“四哥,您说是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郭英年纪比他们大了一轮,白发苍苍,也是满脸愤恨,“勋田,是咱们拿命换来的。咱们祖坟都在凤阳,勋田是告诉祖宗咱们出息了!跟是咱们这些人,死后留给儿孙立命的家底儿。交勋田,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更他妈对不起咱们自己,这么多年出生入死!” 长兴侯耿炳文也阴沉着脸,开口道,“我看呀,是文官故意找咱们的茬儿!大明朝,就差咱们这点地吗?这事上咱们要是服软了,下回他们那些书呆子,说不上又闹什么幺蛾子!” “我就闹不明白,老百姓没地种,跟咱们有啥关系?这些年,咱们也算奉公守法,怕让人抓住把柄,约束庄子的管事不能欺负良善!”全宁侯孙恪道,“当年这些地赏给咱们的时候,淮西都打烂了,全是无主之地!” “对呀,我家庄子虽说大些,有那么五千来顷,可除了皇爷赏的,其他的都是花钱买的!”崇山侯李新大声道,“全有地契文书,都是公平买卖!”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底气,这些年老皇爷盯得紧,他们这些勋贵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张扬。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勋贵家家户户其实也都不怎么干净。强买强卖不一定,但庄子上的管事的仗势欺人肯定有。 不然,怎么会有百姓种了一年地,还倒欠租子的说法? 只是这些勋贵也没直到家,专挑自己委屈说,其他事避而不谈罢了。 “都闭嘴吧!”最前面的宋国公冯胜忽然回头,呵斥道,“少说两句能死?显摆什么老资格?收还是不收,你们谁能拍板?” 顿时,众人心里发苦,这事他们再怎么委屈,还要听上面的意思! 勋贵们都家大业大,倒也不是舍不得凤阳的田庄。只是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人,对土地有着天然的狂热,天生的看重和痴迷。 而且因为身上都是军功,尤其是那些跟着皇太孙又征了高丽人,心中满是委屈和不服。 “那冯大哥您说说看,兄弟们该怎么办?”景川侯曹震道,“论嘴皮子,咱们可不是文官的对手,再说了!”说着,他顿了顿,嘴皮子动动,“我一见皇爷腿肚子转筋,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冯胜摇头苦笑,“说啥呀?有啥好说的,到饭点了,找个地方喝酒去。难得老兄弟们,今日这么齐整!” “走走,喝酒去!” 众人纷纷点头,嚷嚷道,“鸿宾楼,那地方大,菜做的好!” 一群人马上快出宫门了,纷纷上了自家马车。 景川侯曹震不经意间回头,却见定远侯王弼正对着宫门方向咬牙切齿。 “你瞅啥呢?走哇!”曹震喊了一嗓子,“踅摸啥呢?” “李景隆!”王弼牙缝里突出三个字,“吃里爬外的东西,看老子不揍他!” 他虽然是侯,但却是数次跟蓝玉远征的大将,军功比李景隆不知道高出多少。辈分又高,还真没把李景隆的爵位放在眼里。 “呸,早就看他不像好人,整日油嘴滑舌的,正事一点不干!”曹震也破口大骂,“老李家棺材板子都他妈压不住了,生了这么一个孽子!” 说着,拉拉王弼,“走吧,真揍他也不能在这!娘的,今日先便宜他!” 王弼盯着宫门,“他个不吃好草料的玩意儿!装什么大公无私,把咱们爷们都卖了!他爹要知道他儿子这么个揍性,非从棺材里爬出来!” 说完之后,仍旧不解气,欲再破口大骂,被曹震连拉再拽,弄上马车。 宫门口那些侍卫们,跟标枪一样面无表情,好似浑然没听到。其实心里,都在暗中憋笑。 长长的车队远去,众勋贵在马车中脱去朝服,换上普通衣衫暂且不提。 他们消失之后,李景隆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出来,不住的四处打量。 “那些人走了?”李景隆对宫门的侍卫问道,“就是那些老军侯们!” “回曹国公的话,已经走了!”李景隆身上有殿前亲军指挥使的官职,所以宫门侍卫格外恭敬,小声道,“方才,那些老侯爷们,可都骂您了!” 李景隆眼角跳跳,“骂什么了?”说着,又改口,“算了,老子也知道,肯定没好话!” 话音落下,伸手召唤过自己的家丁亲兵,“走,咱们骑马,走另一条路!” 顷刻之后,李景隆打马远去。 宫门口的侍卫稍稍错愕之后,忽然冲着李景隆的方向大喊,“公爷,那边走不得,路过鸿宾楼!” 他喊是喊了,但李景隆听没听到却不知道了。 第143章 现世报 [] 此时根本还不到饭点,朝会是天亮开始,现在不过是上午。 鸿宾楼刚刚卸下门板,打开中堂。几个伙计勤快在擦拭桌椅板凳,掌柜的无聊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珠子。 忽然,长街口传来阵阵马蹄声,掌柜的顺着声音往外一看。 “嘶!”掌柜的面露惊恐和惊讶之色,在京城做生意,眼力见最重要。尤其要熟读大明群雄英雄谱,更要牢记各家的马车。 从长街过来的,当先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夫鞭子甩得跟抡刀似的,正是景川侯曹家的马车。再定睛一看,马车已经停住,景川侯一脸愤愤的从里面下来,手里还拽着定远侯王弼。 而且,越来越多的马车进来,车上下来的不是公就是侯! “天爷呀!” 掌柜的一声,小跑着从柜台后出来,跑到外面,麻溜儿的跪下磕头,弓着身子站起来,一脸见着老子般的微笑。 “哟,几位爷今儿怎么这么闲在,来我们这小店了!”掌柜的笑道。 “怎么,不欢迎?”王弼正一肚子气,斜眼道。 他这一斜眼,掌柜的差点跪下,“瞧您这话说的,您能来我们这,那是我们的福气。平常请您来,小的都请不到。您这身份的,小的上杆子都够不着。您今儿来,小店蓬荜生辉,小的祖坟冒烟。” “不瞒您说,小的心里偷着乐呢。您几位爷都来了,小的这饭铺子,保准名满京城。昨晚上小的睡觉前,就听见喜鹊叫。一大早,果然贵客临门。您几位里面请,小心台阶” “你们家喜鹊晚上叫,你听的是夜猫子叫吧!”王弼肚子里都是火,听了这些吉祥话,愈发不耐烦,伸手一推,“起来,老子知道怎么走!” “是是是,您慢走!” 掌柜的在地上滚了滚,又站起来,弯腰赔笑道,“小的欢喜傻,照顾不周的您老多包涵!” 他话音还没落,边上又一脚踢来。 舳舻侯朱寿背着手,也斜眼道,“别他妈挡老子的道!” “小的该打!”掌柜的依旧是笑。 “起开!”但马上又被人推个跟头,会宁侯张温道,“告诉你别挡道,还他妈站这,你是不是瞎呀!” “您说的是,小人的眼睛是擤鼻涕用的!” 掌柜的跟球似的让人推来踹去,鸿宾楼里的伙计们都傻了。低着头,瑟瑟发抖站到一边。 “还他妈愣着!” 见这些老杀才们直接上楼了,掌柜的对着大伙计就是一记窝心脚,“赶紧上去伺候,你在这等过年吃饺子呢!” 说着,又一溜烟跑到后厨门口,“二柜,二柜,出来!” “怎么了掌柜的?”二掌柜在后厨露面。 “告诉里面,来了贵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的整治菜肴。谁要是让人挑出毛病来,我砸他饭碗子!” 掌柜的说着,一拍脑门,“太精细的不要准备,虾蟹之类的也要不上,吃着不爽利。肥鸡鲜鱼,鸭子老鹅浓油赤酱的做着。盐水毛豆,酱五花肉,肉冻这些凉菜先上,全用盆装。绍兴黄伍的黄酒不要上,开辽东的烧刀子,用大碗斟酒!另外,多准备大葱烙饼,各位爷口味重,别忘了疙瘩咸菜!” 一口气说出许多,把老杀才们的口味全报了出来。然后,忽然狠狠一拍大腿,“老三,老三出来!” “哎,掌柜的,您吩咐!”一个利索的伙计出现。 “马上,去东二肉市上,看着什么牛鞭狗宝,驴吊羊蛋子,都给划拉回来,贵客们爱这口。对了,顺道让马回回他们家赶紧来人,万一贵客们要吃烤羊肉,咱们这可做不地道!” 楼下因为贵客临门,忙成一团。老杀才们没点菜,可是冷热荤素盘,鲜果子等物却是流水一般上来。 进了二楼雅间的老杀才们,分成几桌落座。 都说文官们看不上他们,私下里这些人哪有些国家大臣的样子。各个撸胳膊挽袖子,有的甚至直接敞开怀,露出一身护心毛。 “咱们这些老兄弟,有日子没聚了!”曹震张罗着笑道,“冯大哥,您做上首!” “都收敛点,别太出格哈!”冯胜年老,神州对众人交代,怕这些人得意忘形。 “嗨,私底下还装什么文雅,咱们谁不知道谁呀!”有人哄笑。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一时间雅间里爹娘老子横飞,娘们狗日的共舞,全是污言秽语,仿若在瞬间,回到了当初,大家拎刀子打天下的时候。 那时候没什么公爵侯爷的,更没什么官位勋田。可这些爷们们,活的那叫一个纯粹,那叫一个快活。饿了吃,渴了喝,怒了杀人,憋的慌就日。 “要不,一会酒局散了,去我家里摆几桌!”武定侯郭英笑道,“有日子没和兄弟们切磋了,手痒!” “四哥是钱多了,想给兄弟们花花!”有人大笑道,“行呀,兄弟最近正好又纳了小妾,鸿运当头定然大杀四方!” “你可拉倒吧,你昨晚上干那事了?那你准输!” 噌地一声,突兀巨响,桌子都晃动起来。 众人不解的一看,只见王弼腾的站起来,嘴里叼着毛豆,直勾勾的看着窗外。 “你又咋了?”曹震不解道。 “呸!”王弼吐出嘴里的毛豆绿皮,指着窗户下边,“李景隆!” ~~~ “这些马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景隆正缓缓策马走过长街,眼看这些车驾,又看到那些老杀才们膀大腰圆的车夫,顿时反应过来。 “不好,快走!” 可是不等他掉转马头,楼上窗户传来一声呐喊,“李景隆!” 李景隆抬头一看,暗叫不好。 “揍他!” 二楼窗户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无数盘子,碗筷,凳子飞了下来。 疾风骤雨一般,无可躲避。 “快走!”李景隆大声道。 但已经晚了,第一波投掷物刚过,一群老侯爷已冲了下来,当街拦住李景隆。 “你小子,帮着外人算计咱们?”王弼走在最前面,怒气冲冲,“你他娘的装什么大公无私!” “曹国公,当年我还教过你射箭,你就这么对我?” “曹国公是世袭国公,没拿我们这些侯爷当回事吧!” 眼看被人围住,一群老杀才要街动手,李景隆赶紧大声道,“且住,我有话说!” 这些人,是真敢动手!这些人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他老子李文忠才刚出茅庐。这些人以前,跟他爷爷都称兄道弟。 “你他妈说什么呀?亏爷们还拿你当自己人,你转眼就卖呀!”曹震怒道,“你是几代人的交情都不顾,只顾着自己摘干净,把兄弟们卖得死死的!” “老侯爷,切莫动手,这不是李某的主意!” 现世报来得快,刚在朝会上吃里扒外,马上报应就来了。 李景隆大声说着,拱手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里面说。若李某说的不对,诸位想打我绝不还手!” 这番话,说得倒也硬气。诸老杀才们眼角跳跳,闪开一条路,跟着李景隆上楼。 掌柜的早就吓得,躲在柜台里求神拜佛不敢露面。 偏偏李景隆还叫他,“掌柜的,认识我吗?” “认认得!” “今儿,所有的花费都算我的!”李景隆边往楼上走,边大声道,“去,捞几只老王八来炖汤,给诸位老侯爷去去火!” 躲是躲不过去了,事已至此他李景隆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也真不是惹不起。吃亏了,自然有皇太孙给他做主。 ~~~ 上了二楼,李景隆直接坐在冯胜身边。 看着周围众人,拱手道,“既然要说话,现在没有曹国公,各位前辈也不用搁话臊我。晚辈知道,诸位为何如此暴怒!” “晚辈出自勋贵之家,淮西勋贵进退一体,我不该在朝堂上,帮着文官说话!” “更不该主动交了自家的勋田,让诸位难做,对不对?” “是呀,小李子!”武定侯郭英开口道,“你小子平时看着又奸又灵的,怎么今天冒大不韪,把我们全得罪了!” “老侯爷,您想想!”李景隆开口道,“若我背后没有授意,我敢吗?且不说敢不敢,李家和诸位几代人的交情。我这么做,得罪你们图什么?” 众人一怔,皆是语塞。 “你们再想想,文官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哪来的胆子,跟咱们诈刺叫板,从咱们嘴里抢吃食!” 众人又寻思一下,纷纷点头。 “你是说,背后有人授意!”王弼瞪着他,开口道,“谁呀?”说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满是不解。 “这事呀,其实是皇太孙先和文官们通气了!”李景隆小声道。 嗡,屋里顿时跟菜市场似的。 “不可能!”朱寿大声道,“殿下最厚待我们这些老臣,最容忍我们,怎么可能惦记我们的东西。再说了,若是殿下的意思,直接开口就是,老哥几个,谁敢不个不子!” “就是,就是!”曹震也附和开口,“殿下对我们这些人,再好不过。高丽战场上,殿下可是让老兄弟们,放开了抢拿的!他怎么会惦记我们在凤阳那点地!” 李景隆环视一周,故作叹息,开口道,“各位,你们糊涂呀!” 第142章 你猜 [] “有啥话痛痛快快说,少在这磨叽关子,当爷们都是好脾气?” 说话要讲究节奏,要徐徐递进,更要引导听众。 李景隆本想着吊吊大伙胃口,拿捏一下。但腔调还没起来,突然边上一声暴喝,顿时吓了他一跳。 转头,只见武定侯郭英老爷子,须发皆张的蹬着他,跟吃人猛虎一般。 这位爷,他李景隆惹不起。 别看对方只是侯爷,可人家当年在淮西,是地方大族,带着几百号人跟随老爷子的。从军以来,一直都是老爷子的侍卫统领,乃是绝对的心腹。即便是当年他爷爷李贞,老爷子的姐夫都要跟这老头称兄道弟。 徐达常遇春等人见了这老头,也要亲热的叫一声郭四弟。 家世上来说,这位爷的亲妹子乃是老爷子第二个媳妇,郭宁妃。先皇后故去后,宁妃娘娘曾统领东宫。人家这老侯爷,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说呀!”郭英又是嗷唠一嗓子。 李景隆干笑两声,“您老别急呀!” “再不说揍你!”王弼直接亮起了拳头。 眼前一拳虎视眈眈的老杀才,李景隆心中确定,只要自己说不明白,这些人马上就要对他一顿老拳。别看他是国公,可爵位这玩意,对上这些杀才没用。 “说诸位糊涂,你们还不信!” 但李景隆更知道,这时候说话一定要有气势,不能怂,冷笑道,“你们的勋田就是天大的事了?你们可知,为啥凌汉那老头敢跟皇爷叫板中都皇庄,嚷嚷着收归朝廷,发给百姓!” 此话一说,众位军侯稍稍沉默下来。 稍微一深琢磨,就感觉有些不对味。文臣们对他们勋贵开炮就罢了,怎么胆子包了天,敢跟皇爷掰扯皇庄,活得不耐烦了?谁不知道,凤阳中都因为有朱家祖坟在,是皇爷的心尖尖。 “哎!”郭英老侯爷又急道,“你这娃说话大喘气,急死谁?” “老侯爷稍安勿躁!”李景隆环视一周,在众人的包围下,小声道,“其实这事,背后也是皇太孙殿下的授意。而且呀,殿下早就跟陛下通过气了!” 众人愈发不解,曹震嚷嚷道,“既然皇爷殿下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为啥还让文臣在殿上说?再说了,这事和咱们勋田庄子有啥关系?” “景川侯,您老这急性子!您往深里琢磨琢磨!” 李景隆故意摇头,缓缓开口,“这次去中都凤阳,是在下护驾跟着去的吧?” 众人连连点头。 “殿下到了凤阳之后,发现凤阳一地,乃至半个淮西,田地基本都在皇庄和咱们这些勋贵手里。而百姓手里好地一点没有,有的都是长不出庄稼的坡地。” “半个淮西的百姓,都在咱们这些勋贵们的庄子上当佃户。诸位,在下说句不好听的,您们也是穷人家出来的。佃户人家过得啥日子,不会不知道吧?” “尤其是殿下微服私访的时候,听百姓们说,一年到头不管年景,诸位的庄子上租子是一粒米都不能少。人家辛苦种一年,到头来还倒欠。日子过得都没诸位家的牲口好,您们绝对,殿下那仁厚的性子,心里能好受?”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不复刚才那般汹涌的劲儿。 崇山侯李新想想,“那也和咱们没多大干系呀,种地交租天经地义。再说了,那些土地本就是咱们的功劳呀!” “对呀,百姓穷,跟咱们也不相干。不能因为百姓穷,就赖咱们呀!”边上也有其他军侯爷嘟囔道。 “嘿嘿,诸位,你们说这话,自己心里信吗?咱们这些勋贵,自然不屑去欺负佃户。可谁敢说,庄子上的管事的都干干净净!” 顿时,周围没人说话了。自古以来,豪门家奴仗势欺人乃是常态。 “这话,在下听听也就算了。真传到皇爷和殿下耳朵里,怎么想?”李景隆又看看大伙,“这是不知进退,这是信口雌黄!”说着,他拍拍桌子,“诸位别忘了,平凉侯费聚,延安侯唐胜宗,永嘉侯朱亮祖等人的前车之鉴!” “嘶!”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几位说是党附胡惟庸而死,其实到底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开国以来,因为残民之事被杀的勋贵,可不在少数。 “诸位再想想,殿下为何在凤阳只是待了几天,马上就回京了?”李景隆又道,“按理说,殿下是不是该在凤阳多待几天,多走走多看看!”说到此处,李景隆信手捏过一枚毛豆,直接扔嘴里,再次小声道,“殿下心中害怕呀!” “说清楚!”定远侯王弼追问道。 “殿下怕,真查出你们什么丢人的事来!”李景隆道,“殿下怕,万一真有你们的佃户,跑到行在去告御状!诸位想想,真要闹出这等事,殿下是查还是不查?” “不查负了百姓,查吧,闹大了让老皇爷不高兴,谁保得住你们!殿下给咱们这些勋贵,擦屁股的事还少吗?” 众人鸦雀无声,额头见汗。 “殿下仁义呀!”宋国公冯胜开口道。 “何止仁义,简直是天恩浩荡!”李景隆对着皇城方向拱手,继续说道,“殿下回京的路上就在想,纸包不住火。诸位的庄子淮西的地都占了,那些文臣早晚要拿这事做文章。各位前辈,咱们都是自家人,晚辈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咱们不尿他那些腐乳,可人家督察院大理寺,按察使巡查司,翰林院给事中六道科的书生们,要是拼死上折子,弹劾这事,怕不怕?” “真要是文臣们豁出去了,皇爷那办是不办?还别说不能够,那些书生为了名,什么事干不出来?” 众人又是一滞,说不出话来。 宋国公冯胜心思通透些,开口道,“说的对,还真是这么回事!虽说大伙没太亏心,可是人言可畏,真抓住不放,咱们也是没辙!” “您老英明!”李景隆捧了对方一句,继续道,“所以呀,殿下干脆先让这些书生上书说田地的事,为的就是给咱们这些人,一条有里子有面子的退路!” “像你似的,把庄子交出来?”曹震问道。 “对呀,交出来了皆大欢喜,文臣们以后谁也别想拿这事说事!”李景隆开口道,“交了之后,哪怕以后翻出什么事来,也既往不咎!” “这是殿下对咱们的爱护之心呀!”李景隆拉长声音,“诸位,说句公道话。殿下这么做,算对得起咱们了吧?若是殿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那些文官弹劾,到最后咱们是不是灰头土脸?” “说的是!”众人纷纷点头。 李景隆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压低声音,“可殿下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各位功臣,回来的路上就和在下念叨。那些田地,都是你们拼死换来的。虽说百姓吃亏了,可朝廷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田地是什么呀?是传家的!诸位军侯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可爵位只能传一人,要是没有军功,三两代之后,这诺大的家也就散了。就剩下这点田地,留给子孙,做个富贵闲人!” 曹震动容道,“殿下对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还真是情深恩重!” “回京时,殿下一路都在想这事,在下和殿下说,为了凤阳百姓,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中都的百姓,无地可种。可是你们知道,殿下说什么?” 呼啦,周围一圈脑袋都凑过来,热气喷李景隆一脸。 “殿下说了,庄子田地收回来,朝廷不白要,要给诸位功臣,补偿!殿下的意思是,朝廷赎买!” 嗡,周围顿时炸锅。 “什么补偿?” “朝廷赎买?给银子?” “殿下还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李景隆神秘一笑,“就以我李家的田地为例,诸位可知,殿下给了多少补偿?” “快说呀!”众人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把他肚子里的话都到出来。 李景隆微微笑笑,“你们猜!” 第143章 高,实在是高 [] “我猜你大爷!” 李景隆正在装腔作势,突然脖颈上一紧。 一只铁手钳子似的捏上来,郭老侯爷怒发冲冠,大骂道,“你爷爷你爹爹,都是憨厚耿直的好汉子。怎么到你这辈儿,说话跟娘们似的,玄玄乎乎不尽不实。快给老子说,不然老子掐死你!” “四大爷,您!” 老侯爷不但掐住李景隆脖颈,铁手还上下摇晃李景隆的脑袋。 “我”李景隆被掐的几乎上不来气,大声道,“殿下说,田地是没得补,但给了李家一条财路。许了我李家,乐浪郡独家卖盐的权力,三年!” 瞬间,屋内鸦雀无声。 郭老侯爷的手松开了,人愣愣的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老不死的,手劲这么大!”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句,揉着脖子道,“殿下说了,田庄子才能有多少出息?还要落下骂名!干脆,给李家一条财路,几年下来不多说。几代人的荣华富贵,是绝对没问题!” 勋贵们彼此对望,眼中都是狂热。 这些人除了土地,最是见不得金子银子黄白之物。 盐是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能换来什么他们更清楚。 “殿下说,诸位的田地交上来,朝廷不能亏待你们!”众人的模样落在李景隆眼里,他得意的笑笑,继续掰着手指头说道,“诸位想想,高丽那边,盐铁糖茶布,木材矿山皮毛而且那地方虽然穷点,可是原先高丽李家留下的盐场,马场,田地” 他正说到兴头处,忽然感觉脖子上又是一紧。 又是一双铁手,而且抓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武定侯郭英双手抓着李景隆的脖子,来回摇晃着,唾沫喷了李景隆一脸,“你说,殿下许了你家卖盐?许了几年?” “三三年!”李景隆艰难的说道。 郭英继续晃着李景隆的脑袋,“一个郡,几万户人家,只能吃你李家的盐?” “咳!咳!对,正是如此!” “就你们家那两千顷的庄子,居然给了三年盐专卖?”郭老侯爷继续摇晃着。 李景隆脑袋,跟风中的树叶似的,来回飘荡。 “老四!”宋国公冯胜喝叱一声,拉开郭英,皱眉道,“这么大岁数了没点分寸,真给掐坏了咋办?” 郭老侯爷坐在那,一脸不可思议,“几万户?三年的盐呀!那可是盐呀!冯大哥,您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在滁州,饿的就快吃人了。是皇爷找人卖了五百斤盐,才给咱们几万大军换来了救命的粮食!” “四弟,你稳当点!”冯胜有皱眉说了一句,转头笑脸对着李景隆,“你别这老不死的一般见识,他浑人一个!”又继续亲热的说道,“殿下,真许给你家了!” “这事晚辈哪敢撒谎!”李景隆揉着脖子说完,咳嗽起来。 “来,跟冯大爷好好说说,殿下还说什么了?”冯胜笑着说道,一转头对旁边呵斥,“啧,都愣着干啥,看给这娃吓的!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跟娃逞啥能?快,给倒点茶来,说这半天,口都干了!” 众人回神,可桌子上只有烈酒,哪有热茶。 这时,雅间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各位爷,给您上菜,甲鱼汤来了!” “就这吧!”王弼搓着大手,来开门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放在李景隆面前,“喝吧,王八汤,大补!” 李景隆看看王八汤,又看看面前伸长脖子,等他说话的老杀才们。 把汤往边上一推,“该说的,晚辈都说了。殿下说了,不亏待诸位。高丽盐,糖,布,棉,铁,这些玩意都可以给诸位专卖。还有森林,矿山,皮货,无主的田地等,都可以当各位田土的补偿!” “真的?”有人惊呼。 “殿下何时说过假话?”李景隆反问。 “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呀!”郭老侯爷嗷唠一嗓子,“别说几代人,就是几十辈子人,也吃用不尽呀!这可是独家买卖,就好比” “就好比天底下只有咱一个老爷们,想让谁做媳妇,谁就给咱当媳妇!”景川侯曹震一拍大腿,面色狰狞,“想咋日,咱就咋日!美!” “对,曹大哥说的对!” “李家两千多顷,都这般泼天的富贵,我家可是五千顷呢!” “不就是地吗?殿下心怀百姓,咱们做臣子的自当分优呀!” “那点地才有多少出息?一年到头不过都是粮食,哪有金银实在!” “可不是嘛,粮食放几年就他妈坏了。金子银子放一千年,也是钱!” 屋里头,老杀才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各个都是眼冒金星。 “怪不得你小子主动交还田产呢!感情根子在这!” 李景隆刚缓过神来,一只大手又搭在他脖子上,“这事,你咋不早说?” 后者苦笑一声,“您诸位一见在下,就喊打喊杀的,怎么说呀?其实殿下早就跟我说了,这些事让我朝会后,私下里和各位说说。可是诸位” 不等他话说完,景川侯曹震大手拍着他的肩膀,“喊打喊杀?哪有的事?你是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从小看到大的娃。你这娃,从小就仁义,谁见了都稀罕,哪能打你!” 大家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人群中宋国公站起来就往外走。 “冯大哥,哪去?”郭英道,“一会我家里还有局呢?耍几手?” “啥时候了,还有那个闲心,殿下心里惦记着咱们,咱们不能不知好歹!”冯胜大声道,“赶紧,都散了。回家找家里的师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给殿下上折子!” “对!这才是正事!”大伙瞬间醒悟过来,七嘴八舌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说的也都是以后怎么做买卖的事! 什么辽东那边我有老部下,告诉我辽东的皮货运到京城,反手就是三倍的利。 南边这都没好木材了,辽东深山老林里的木材,做家具也好,做棺材也罢,绝对能卖上价格。 还有人说卖糖比盐利润还高,两广那边都种甘蔗,给那边的老部下去信,叫几个糖商过来。 一提到糖,大伙更是眼睛发亮。 “听说有个叫琉球的地方,产得糖最好!” “啥球?管他啥球,回头跟殿下说说,直接发兵占了!” “不成吧,琉球是咱大明的藩国!” “姥姥!当初高丽还是藩国呢,一样揍!” 老杀才的声音渐行渐远,都在楼下纷纷上车,快速的打马走远。 “哎,怎么都走了?” 屋里,眨眼的功夫就剩下李景隆一个人。 “他娘的!”他揉揉脖子,心里怒道,“老爷子好歹也是个国公,你们这些杀才,说捏就捏,说拍就拍!” 想了片刻,心中怒气不减,“老子惹不起你们,等将来你们儿孙在我手下当差的,都他妈发配边关去!” 然后,站起身,晃晃脑袋,拎着马鞭下楼。 鸿宾楼掌柜的正在嘀咕,怎么这些侯爷气势汹汹的来了,又马上风风火火的走了呢! 正想着,眼见李景隆从楼上下来,赶紧迎上去。 “曹国公,您老也走?吃好没有,小店要是有不周到地方,您老抬抬手,别跟我们买卖人一般见识!” 李景隆眼皮都没夹他一下,“嗯!”忽然,想起今日被一群老杀才,在二楼对着他扔盘子的事来,回头告诫道,“今儿的事,但凡传出去半分,你买卖不用开了!” “什么事?小的们今儿是瞎子,啥都看不到。是聋子,什么也听不到呀!”掌柜的笑道。 “嗯!”李景隆又点头,转身出门。 “哎,公爷!”掌柜的忙跟出来。 “又怎么?”李景隆怒道。 掌柜的心中一突突,小心的陪笑道,“那个,账,您还” “什么账?”李景隆想想,回头看看二楼,怒道,“爷是后来的,凭什么付账?” “您老说的,今儿都算您头上!”掌柜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说了?”李景隆仔细想想。 真他娘的晦气,平白无故让人一顿掐脖子晃脑袋,临了还要给那些老杀才会账! “少不了你的!”李景隆怒道,“回头拿着账单,去我府上找管家!”说完,翻身上马。 “您慢走!”掌柜的在门口躬身相送。 等李景隆走远,鸿宾楼的二柜马上过来。 “掌柜的,这账怎么算呀,许多菜还没上呢!” “笨!”掌柜的直起腰,白二柜一眼,“菜没上,也收钱啊!那些菜,赏给伙计们了!” “哎!得了,我这就算账单!”二柜点头道。 “等会!”掌柜的叫住他,“不管他们今儿花多少钱,你直接翻三倍!” 二柜一哆嗦,“掌柜的,那可是国公呀!” “要么怎么说我是掌柜的呢?”掌柜的小声道,“那些人,都是爷,花钱没数,撒钱没边儿!他们哪知道一顿饭花多少钱呀!啥是豪门大户,咱拿着单子找他们管家,人管家看都不带看的,就给咱们支钱!” 二柜想想,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144章 老臣已老 [] 蝉鸣蝶忙,悄然是夏。 大明文官集团,自从在朝堂上,对开国勋贵田庄开炮之后。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继续摩拳擦掌。以他们对大明勋贵的了解,那些贪婪的武人,怎么可能拱手把占据的田地交出来。 文官们都在等着,一旦勋贵不识好歹,他们继续上书,最好是趁这事能把几个狂妄的勋贵拉下马。 但他们不知的是,这几日勋贵们的请罪折子,雪花一般飘往爷俩的御案。 “臣十五岁跟着皇爷打仗,这些年仗着资格老,有些许的功劳,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 朱家爷俩在奉天殿后的御花园凉亭中坐着,老爷子半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朱允熥拿着一份奏折,朗声的念。 “臣知道,皇爷嘴上虽然厉害一些,可心里到底是包容了臣。有些小错,也就眼皮一抬,过去了!” “这谁的折子?”老爷子忽然睁眼,笑骂道,“全他娘是大白话!” 朱允熥翻翻署名,笑道,“景川侯曹震的折子!”说着,又笑道,“皇爷爷,您还没看他写这字呢,简直老蟑爬的一样!” 老爷子微微一笑,“杀才!” “臣摸着良心说,这些年虽然有功,但还是亏欠皇爷的多。要是没有皇爷,臣说不上早死在哪个旮旯了,更别说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家里的金银三代人花不完,田庄子一眼看不到头,婆娘一群一群。可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吃大象” “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爷子再次笑骂,“折子都写不好,杀才!” 他虽然笑骂,但朱允熥知道,曹震的这份折子,显然是写进了老爷子的心里。 朱允熥继续念道,“臣贪念太大,占了太多东西,臣给皇爷请罪。文官们说,淮西的田土都在勋贵手里,百姓无田可种。臣想了想,心也不大得劲儿,当年大伙也都是穷苦人,现在翻身了,不能再学前朝那些贵人,欺负百姓。所以臣,交还田庄,佃户人口!” “这几句话他说不出来!”老爷子坐直了身子,喝茶道,“他那个狗脑子,也想不出来。” “总归又是这份忠心!”朱允熥笑道,“勋贵们都上书交还田土,对朝廷对凤阳都是好事!” “嗨,咱还不知道他们!”老爷子哼了声,看看朱允熥,“要不是你给那些好处,这些人才不会这么老实!”说着,又道,“大孙,高丽那边的财路,本该属于朝廷,你给了他们,不怕日后收不回来?” 朱允熥放下奏折,开口道,“皇爷爷,说是属于朝廷专卖。可朝廷鞭长莫及,最终还不是落在别人手里,孙儿这也是借花献佛。再说,在勋贵们手里,每年进项多少,朝廷也有个大概的统计。” “给了他们,说是三四年,但短时间内孙儿还真没想着收回来!和建立武学一样,其实孙儿是想用这些生意,淡化勋贵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勋贵们都老了,渐渐的让他们从勋贵之家,转成富贵之家。富贵没权也守不住,这些人家为了富贵,也会越发的依靠朝廷!” 老爷子沉思片刻,笑道,“你这是软刀子,等这些杀才都老死了,朝廷想收回他们在高丽的专卖特权,也是一句话的事!” “其实孙儿也没这么想过!”朱允熥笑道,“孙儿想的是,日后大明再有新的武人勋贵,也按照此道办理。赏他们土地多了,文臣们不满意,百姓受苦。不若赏给这些让他们荣华富贵的财路,即稳当还捞得多!” 往后的大明,定然要开疆拓土,伴随着战争将会有无数的新生勋贵诞生。朱允熥这一招,其实和分封皇族异曲同工。把占领区的财路赏给他们,久而久之他们对开疆拓土,比谁都积极。 尤其是即将到来大航海时代,一旦大明的船队从异域带回无数珍宝,第一个眼红的,就是那些武人们。 以后的大明,文武是帝国两条腿,军政分开。以中原本土为基地,不断的向外蚕食。光是目前已知的周边蛮荒之地,就够大明拓展百年的了。 百年之内,无论文武,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养成了尚武进取之风,对国家民族而言,大有裨益。 而且,还能促进海运。以高丽为例,以前大明对高丽,其实在经济上是禁止铁器,水牛角,糖等物出售的。现在一旦开放,走陆地太不方便了,直接从江南走海路,正好可以到达树州港(仁川)。 尚不是铁甲巨舰的年代,熟练的水手,还有强大的海船制造能力,就是帝国海军的基础。 “咱朱家的灵气儿,都长你脑袋里了!”老爷子稍微想想,大概明白了朱允熥的一些想法,笑道,“这些事,咱是想不出来,你爹要是活着,也想不出来!” “都是皇爷爷圣明,容孙儿胡闹!”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胡闹,你这么干,比咱恼火时杀人强!”老爷子正色道,“不过,国家百年大计,不能急躁。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 “孙儿谨记!” 爷俩正说着话,朴不成捧着一本黄绸封着的八百里加急,快步过来。 “皇爷,殿下,信国公的折子!” 朱允熥接过来,交给老爷子手里。 后者打开一眼,顿时眉头深皱,脸色难看起来。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汤和病了!”老爷子叹息一声,“在船上受了凉风,半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赶紧拿过折子,仔细的看。 折子应该是幕僚代笔的,字迹工整,但字里行间满是悲伤之意。 “臣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再给皇爷和殿下效力几年。可身子骨不争气呀,前几日贪杯多喝了几碗酒,早上起来嘴歪眼斜,口水都流出来了!” “人老了不中用,臣见了自己这副模样,恨不得当年就战死沙场,省得现在这么狼狈,话也说不清楚,路也走不动!” “臣将死之人,别无他求。只是心里对不住皇太孙殿下的启用大恩,靖海军的差事,臣实在兼顾不得了,请殿下另选贤能。” “陛下,殿下,臣该是时日无多,请让老臣回京,再看看陛下,说说旧话。待臣死了,让臣落叶归根葬于凤阳!” 朱允熥有些意外,但也不意外。 汤和比老爷子还大三岁,早年征战更是一身旧伤。 只是靖海军如今就驻扎在高丽的数州港,征发高丽工匠造船,日夜操练,巡视大明北地海疆。汤和病倒了,谁能为帅呢? “传旨,让他回来!”一瞬间,似乎老爷子也苍老不少,“派御医去,回京途中,好生给咱看着,不得出事!” 朴不成领命而去。 老爷子再叹息一声,“哎,都老了!”然后,苦笑摇头,“现在想起当年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似的。人这一辈子,真他妈快呀!嗖地一下,没了!当年跟着咱从凤阳老家出来的老伙计,一个庄子的同乡,也没剩几个了!” “皇爷爷无需多虑,信国公福大命大,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宽慰道。 “净说好听的!”老爷子又躺下,“这个岁数,有今天没明天,咱心里清楚!”说着,又叹气道,“汤和呀,这辈子糊涂事做了不少,可你知道为啥咱格外宽容吗?” “他和您,都是孤家庄出来的!你们是从小的玩伴!” “周德兴也是咱从小的玩伴,咱还不是让人弄死了!”老爷子冷笑。 第145章 不怕蚊子 [] 涉及到这些陈年旧事,朱允熥不再开口。 老爷子闭着眼睛,缓缓开口,“当年你太爷太奶故去的时候,是汤和老娘帮着发送的。咱去庙里当和尚,汤家婶子怕咱让人看不起,特意给把家里一套舍不得穿的衣裳找出来,给咱穿上!” “从咱老家到龙兴寺,可不近那!汤家婶子,还给咱准备了三个杂粮馍。那三馍,可是人家平日攒的粮食,准备过年祭祖用的!” “人呀,得讲良心!别的人,都是咱发达之后跟着咱图富贵的,咱对得起他们,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给了。是他们自己太贪心,犯了不该犯的错。他们犯错咱杀了,咱心里也没啥难受的!” “可汤和不同,一辈子小心谨慎。他自己的姑父仗势欺人,他都给料理了。还有李善长,当年背着咱让汤和帮他出力,回头汤和就告诉咱。开国之后,他第一个说,出身卑微,不通国家大事,要回乡养老”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着,慢慢闭上眼睛。 朱允熥仔细看看,老爷子该是睡了。他对远处无声招手,一宫人捧着毯子,轻手轻脚的过来。 把毯子给老爷子盖好,熟睡的老爷子,眉头还没舒展开。 可毯子刚铺好,老爷子却又睁开眼睛,看着朱允熥,“汤和有个孙女!” “啊?”朱允熥一时不明,相通之后笑道,“皇爷爷,孙儿媳妇够多了!” 老爷子不乐意,“咱这辈子娶了十几个,也没嫌多!” “孙儿忙不过来!”朱允熥苦笑道,“这几个都够忙活了!” “谁让你一天忙活了,来日方长不知道?” 朱允熥,“” 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语气放缓,“大孙,再给他汤家几代富贵吧!” 朱允熥想想,“孙儿都听您老的安排!” “嗯,去吧!咱瞌睡了!” ~~ 也就是汤和,老爷子愿意多给他家几代人的富贵。 若是旁人 走在通往东宫的夹道上,朱允熥默默思索。 给勋贵高丽的专卖权也好,分封诸王在高丽也罢。还有让韩王在辽东分燕王的权,都是一盘大棋。 其实,为了应对燕藩只是其中最小的原因。 辽东北地乃是正对北元余孽的地方,北元虽然被打出了中原,但依旧实力强大。忽必烈的子孙,不过是成吉思汗建立的汗国中的一员。广袤草原上,黄金家族依然是王者,依然有着无数可以调动的草原骑士。 对付这样的敌人,只能把战火隔绝在国门之外。更好的经营北地,是在建设的同时,把国家的军事实力,不断的往北推移。 就拿现在来说,一旦再有战事,中原的物资可以快速的通过海运,直接到达高丽。而不再用像以前那样,征伐数十万民夫运送粮草军械,劳民伤财。 再者,北方的天然海港,更是未来的重中之重。 高丽和倭国,隔海相望。 之所以靖海军驻扎在那里,除却震慑倭寇海盗之外,只有朱允熥知道其他的用意。 静海军是大明海军的雏形,未来五年之内,推行新政释放劳动力,沿海一带的商业制造业将会更加繁荣。以沿海商业为根本,再打造几支静海军,分为南北海军,保证大明万里海疆。 同时,让大明的海军扬帆起航,开疆拓土。 可现在,汤和突然病了,这支几万人的静海军该用谁为主帅呢? 大明的这些勋贵,陆地上都是弓马好手,可一到了海上,只怕马上变成旱鸭子。 头疼! 想了这些,朱允熥不禁边走边揉着太阳穴。 这也是他为何建立武学的原因,不能让武人的传承断代! “王八耻!” “奴婢在!” “派人传孤旨意给吏部,让他们发文给福建福州,帮办军务福州左参政铁铉进京陛见!”朱允熥开口道 。 “奴婢遵旨!” 此时近黄昏,朱允熥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走入东宫,刚过左安门,满怀心思的朱允熥忽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歌声。是歌声,还有琵琶弹奏的声音。 顺着声音慢慢前去,穿过东宫的花海,不远处挨着假山的一处连廊上,一女子正背对着她,轻声歌唱。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的诗,写的是唐玄宗的荒唐事。此刻由一女子唱来,婉转之中多了几分凄苦之意,让人心神黯然。 琴声停止,那女子的手指再次轻巧的弹动。 悦耳幽怨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绝代有家人,幽居在空谷!” 是杜甫的佳人,描写的是一个幽怨的女子,以及世间的无情。 朱允熥驻足花间,默默的听着。 忽然,琴声一转,更加凄苦。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听到此句,朱允熥心中猛的一颤,曲间充满自恋幽怨之意,让人忍不住想把唱曲之人揽在怀中。 “妙云!”一声轻呼,朱允熥快步上前。 琴声骤然停住,回首一张带泪美人脸。 见是朱允熥前来,妙玉带泪美目之中,光彩乍现又满是寂寥。 “殿下!” “你怎么了?”朱允熥上前,不让她跪下行礼,拉着她的手,“好端端,唱这么伤心的曲子干嘛?”说着,又摸摸对方的脸,“这些日子孤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何必自爱自怜!” 呜的一声,妙云哭了出来。 直接扑在朱允熥怀里,“殿下,奴婢还以为,还以为您不要奴婢了呢!” 怀中佳人梨花带雨,朱允熥好言宽慰,“哪有的事,你是孤的第一个女人,孤怎会忘了!”说着,撩下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和侧脸,“你最近,好像又丰腴了一些!” “殿下说哪里话!”妙云口中的热气,喷在朱允熥的耳垂上,“奴婢最近都瘦了!” “哪里瘦了,孤摸摸看!”朱允熥伸手盖一处,笑道,“还好,这里没瘦!” 怀中佳人身子渐软,呼吸急促。 朱允熥揽着她,二人坐在长廊上,靠着柱子。她挂着他的脖子,头贴着他的侧脸。他搂着她的腰肢,低头轻嗅。 “你今日,用的桂花香粉?” “嗯,奴婢用挂花露沐浴的!” 说着,妙云抬头,眼光流转,柔声道,“殿下,您看奴婢的嘴唇,奴婢还用了胭脂呢!” 果然,唇红鲜润。 朱允熥笑道,“你知道孤要回来,所以刻意打扮?” 妙云眼中浮现哀伤,“奴婢天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奴婢天天都在等着殿下您!”说着,凑近朱允熥的耳朵,“奴婢也都天天洗的香香的,殿下说过,最喜欢奴婢身上的味道!” 朱允熥心中狂热,所有的烦心事瞬间都没了。 “真洗香香了?白不白?”说着,伸手道,“孤看看!” “不行!”妙云抓住朱允熥的手,羞涩道,“可不能在这!” “在这怎么了,谁敢看,孤挖了他的眼!”朱允熥一笑,低头伸手。 谁知,妙云却一把推开朱允熥,娇笑着朝前跑去。 “你莫跑!”朱允熥跟上,笑道。 “殿下来追奴婢呀!”妙云笑着,隐在花园之中。 随即一声惊呼,似乎被朱允熥追到,直接压倒。 夕阳无限好,最美是黄昏。 花园外,王八耻带着几个宫人站住,都跟石像一般肃立。 听花园之中传来别样的声音,一个小太监凑近王八耻。 “总管,要不要寻些帐子来?” “活得不耐烦了,打扰殿下的好事?”王八耻怒道。 小太监畏惧的说道,“奴婢是怕,怕蚊子多!” 王八耻刚要说话,发现视线中多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拦住。 “小顺子,你不在淑妃娘娘那伺候,跑这干嘛来!” 小顺子大眼睛流转,笑道,“王大叔!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小姐那边做了汤呢,等殿下过去喝汤!”说着,又笑道,“除了汤,还烙了菠菜汁的油饼,还有葱白豆腐,还有煎小鱼儿!” 王八耻看看远处,把小顺子拉开些,小声道,“殿下现在没时间!” 就这时,花园中忽然传来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 顿时,小顺子脸红到脖子根儿。 第146章 痒 [] 张蓉儿所住的慈庆宫。 面前一碗蚕豆火腿莲藕汤,入口格外鲜嫩香甜。朱允熥忍着身上的异样,小口的喝着。 “殿下觉得这汤如何?”张蓉儿给朱允熥夹菜,笑道。 后者细细品味一下,“比宫里的黑心厨子强!”说着,放下汤碗,继续笑道,“不只是味道,荤素搭配菜的颜色也别具一格。火腿是红的,莲藕是白的,蚕豆是绿的。交汇在一起,仿若人间美景!” 朱允熥称赞几句,忽然觉得身后有些痒痒,情不自禁的在凳子上,微微抬起屁股蹭了蹭。 张蓉儿看到了,笑道,“殿下怎么了?怎么今儿吃饭好似身上被蚊子咬了似的,一个劲儿的动呢!”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乐的事,“这皇城里的蚊子可厉害得紧呢,别看个头不大,咬人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一旦被咬了一口,是越来越痒!” 朱允熥顿时大感尴尬,方才在御花园中,情不自禁 心中想到此处,有些迁怒的看了一眼,边上肃立的王八耻。 “老王太没眼力,也不说那时候给我送个蚊帐过去!” 这时,张蓉儿又夹了一箸清炒虾仁给朱允熥,笑道,“殿下要爱惜身体,虽说蚊子咬了不算什么,可那些花丛之中还是少去。有道是,有些地方看着好看,却危险得紧呢。今儿这是蚊子咬的,若碰上个马蜂子,您可就真是坐立不安了!” “这丫头学坏了,学会讽刺人了!” 朱允熥面上越发窘迫,有种青春期做错事,被人发现的尴尬和恼怒。 “小姐!”小顺子站在张蓉儿身后开口道,“这季节还没马蜂子呢,蚊子刚露头!再说,要是殿下让马蜂子咬了,根本坐不住呀!奴婢小时候被咬过,哎呀,肿得跟馒头似的,又疼又烫,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死丫头!”朱允熥心里暗骂,可是看着小顺子那股天真烂漫的正经劲儿,还根本生不起气来。 可张蓉儿却唬着脸,“多嘴!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小顺子赶紧福了福,吐下舌头,“奴婢知错了!” “错哪儿了?”张蓉儿继续道。 小顺子苦着脸,“没规矩,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了!” “早就告诉过你,这是宫里,不是咱们家里。”张蓉儿道,“罚你两个月月钱!” 小顺子顿时满脸凄苦,“是,奴婢知道了!” 看她那幅小模样,朱允熥心中大乐,心道,“该!” “殿下莫怪,这孩子让臣妾宠坏了!”张蓉儿笑道,“一点规矩都不知道!” “其实也挺好!”朱允熥小口吃着,开口道,“也是天真烂漫,宫里缺的就是这种难得的真情流露!孤每日见大臣,都是正襟危坐。见了宫里的人,也都是上下分明。难得在这你,有点乐趣!” 这倒是实话,帝王的生活极其枯燥。上朝,议事,批阅奏折,满脑子天下大事,满心思君臣平衡,实在是累。下了朝,处理了国事之后,宫人们也是战战兢兢,丝毫没有生活乐趣可言。 张蓉儿婉约一笑,掩嘴道,“殿下的乐趣,还少吗?” 朱允熥忽然咧嘴大笑,看着对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会孤告诉你,什么叫快乐!” 蓉儿顿时面色一红,贝齿轻咬嘴唇,满面通红。 小顺子似懂非懂,看看朱允熥,再看看张蓉儿,脑子里琢磨着,什么是众乐乐的快乐。 用过晚膳后,宫人撤下残羹,奉上香茗。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王八耻自觉的带着宫人去殿外站着,随时准备伺候。 如此,张蓉儿也看出来,朱允熥今晚上是不想走了,而且看着她的眼神,而格外热烈。顿时方才那些揶揄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低着头满是娇羞。 “孤记得你的琴弹得不错,怎么不见你弹了?”朱允熥吹着盖碗里的茶汤,笑道,“孤累了一天,你弹几曲来听听!” “臣妾现为太孙侧妃,当守礼法,不可轻言此事!”张蓉儿正色道,“臣妾若是每日在宫中,弹奏乐器,于礼不和!” “这有什么,你呀,太谨小慎微了!”朱允熥笑道,“你弹琴,孤来听,也是闺房之乐。”说着,忽然感觉背后痒得难耐,忍不住用手去挠,“哎呀,好痒!” “快,帮殿下去找痒痒挠来!”张蓉儿吩咐道。 “不行,痒痒挠没用!”朱允熥直接背对张蓉儿,“你来帮孤抓几下!” “臣妾” “老婆帮夫君抓痒,不是天经地义吗,又不是让你抓别的!”朱允熥不由分说,抓着张蓉儿的手放在痒痒处,“哎,对喽,慢慢挠,用指甲轻轻的划!” 张蓉儿的指甲,划过那些蚊子咬的地方,轻轻柔柔的,痒到心里。 “嗯!”朱允熥长长的哼了一声,“往下点!” “殿下!”张蓉儿嗔怒,抽回手,羞得脸能滴出水来,“殿下胡闹!” “嘿嘿,孤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胡闹!” “啊!” 尖叫声中,张蓉儿被朱允熥打横抱了起来,笑着朝寝殿走去。 “殿下,您您今日刚要过了!”张蓉儿闭着眼,小声道,“多了,伤身呢!” 朱允熥把人放在床榻上,伸手解开帷幔的扣子,低声笑道,“在一个人身上要的多是伤身,在不同人身上,是养人!” ~~~ 殿外,小顺子双眼瞪得老大,歪着脑袋贴在窗棂上,耳朵一动一动的偷听。 忽然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耳朵,把她人往外拽,“小顺子,你这小丫头片子,这事也能听!” “哎哟,王大叔疼呀疼!”到了外面,小顺子挣脱开王八耻的手,皱着鼻头,“疼哩!” “知道疼还去偷听?”王八耻板着脸训斥道,“平日杂家怎么跟你说的,你撂下爪就忘了。方才殿下和娘娘说话,你插什么嘴?娘娘仁德,不过是罚了你的月钱。若是别的主子那,非打你个半死不可!” “小姐才不会打我哩,小姐最疼我!”小顺子撅嘴道。 “你这孩子!”王八耻叹息,“顺子,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咱们是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说着,又柔声道,“你现在小,还看不出宫里的险恶,等你大了,就知道大叔说的是金玉良言!” 随后,又摇摇头,叹息道,“哎,你好好的,非要陪嫁进来干什么。进了宫,一辈子就出不去了!” “一辈子陪着小姐也挺好呀!”小顺子歪头道,“除了她,我也没亲人!” “傻孩子!”王八耻长叹,然后掏出一个小纸包,“给!” “什么呀?”小顺子打开,眼睛一亮,笑成一道弯,“呀,松子糖!” 纸包里,乳白色的松子镶嵌在糖果上,散发着甜甜的芬芳。 “大叔,你对我最好哩!”小顺子美美的塞嘴里一块,然后不由分说的塞王八耻嘴里一块。 “杂家不爱甜呵呵!” 然后,一大一小两人,笑着坐在不远处,汉白玉的台阶上。 “大叔,您对我真好!”小顺子吃着糖,小脚丫凌空美滋滋的踢着。 王八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伤感,“杂家在老家,有个外甥女。算了算,也应该你这么大了。可是杂家,连见都没见过那孩子!听说,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也不知将来便宜哪个王八蛋!” 小顺子善解人意的拍着王八耻的后背,柔声道,“殿下对你这么好,你要是想外甥女了,可以请假回去看看呀!” “你这糊涂虫,杂家不是说了吗,进了宫,咱们就是主子的奴婢,哪里有告假的事。再说,这大明朝,哪个太监能出宫?”王八耻笑道。 说着,又看看小顺子,“杂家那外甥女,大概也和你这般,嘛都不懂,就知道吃,吃了就睡,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世间都重男儿,大叔您却喜欢外甥女,真是奇怪了!”小顺子笑道。 “外甥女咋了,她身上也流着杂家的血!”王八耻挑眉道,“以后咱要是死了,她也要到坟上来拜我!” 小顺子思索片刻,开口道,“那,您为何不自己生个女儿。亲女儿,不是比外甥女好些吗?” 王八耻,“”半晌之后,怒道,“杂家就多余和你这丫头说话!” 第147章 燕王和咱们是一家人 [] 一夜春光好,只是挺费腰。 不过,看到起身时,床榻上张蓉儿烂泥一样,手指都不想动弹。朱允熥心中又满是成就感,梳洗一番再次精神满满。 “以后再敢取笑孤,家法伺候!” 放下一句狠话,揉着腰扬长而去。 今日那些老杀才都要进宫来陛见,他们交还了田地,自然盼着高丽那边的财路。这一天,朱允熥有的忙。 紫禁城且先不表,京城外的官道上,几百铁甲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渐渐的靠近京城恢弘的城墙。 马车里,朱高炽坐在主位上,身上的肉,跟着马车的节奏一抖一抖。精美的小眼珠不住晃动着,显然是想着什么事。 朱高煦和朱高燧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两人都跟皮猴子似的,按耐不住挑开帘子,不住向外张望。 “都规矩些,坐没坐相,成何体统?”朱高炽训斥道。 朱高煦顿时满脸不悦,“不过是看看风景,老大你哪来这么多话。一路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管得比咱爹还多!” 朱高燧小声接话,“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小孩!” “来之前娘怎么说的?”朱高炽板着脸,“让你们都听我的,告诉你们,京城不是北平。你俩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收起在北平那套。若让人抓着痛脚,到时候丢的是咱们燕藩的脸!” 朱高煦顿时大怒,“还没到京城呢,你就开始教训了!我们给谁丢脸了?一路上你啰嗦起来没完,好像我哥俩丧门星似的!啧啧,这时候摆起大哥的架子来的!” 朱高炽小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老二,你非要跟我唱反调?不听我的?” “凭啥听你的!”朱高煦不服气。 “就凭我是你大哥,我是爹的长子,你就要听我的!”朱高炽大怒,“你真以为咱们是来读书的吗?临行前爹娘的话你都忘了吗?咱们三兄弟出门在外,我这当大哥的,就有责任管着你们!” “若是不用我管,这离家几千里,你惹出事来,谁帮你担当?”朱高炽继续道,“出门在外,咱三兄弟要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说着,怒道,“老二你再叽歪,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朱高煦也大怒,“你,你又打不过我!” “好了好了,大哥,二哥!”老三朱高燧开口劝道,“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别窝里斗了!” 朱高炽横他一眼,“你小子鬼心眼最多,以后让我知道你撺掇你二哥做出格的事,看我不收拾你!” “我又怎么了?”老三不服气,嚷嚷道。 朱高炽再看看两个弟弟,“我是你们大哥,不会害你们。往后,咱兄弟三人是寄人篱下,小心点没大错。” 闻言,两个兄弟老二老三不再言语,也没有刚才的跳脱,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忧愁之色。 好端端的正在北平打猎跑马,京城一纸诏书,他们就要入京读书。 临别时父亲眼里的不甘,母亲眼里的愁苦,他们都看在眼里。在北平他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皇孙,可在京城,他们可以依靠谁呢?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咱们兄弟一快来的,就一块回去!”朱高炽忽然拉着两位弟弟的手,“你们心中也被怕,虽说寄人篱下,可真是受了委屈,大哥自然会帮你们出头!” “受委屈!”朱高煦冷笑,“谁敢给我委屈,我打断他的腿!” 马车外,护卫的队伍中,魏国公徐辉祖看着远处的城墙,脸色多了几分凝重。 这次他去北平,一开始燕王那边是热情款待。但听说是要他三个儿子进京读书之后,态度大变。连带着,自己妹子那边也都是一张冷脸。 “哎!” 他心里叹息一声,其实他实在不愿意卷入这些事中。皇家的事,到最后受埋怨的,绝对是外臣。 再说,大明那么多藩王,秦王晋王等人的子嗣,都没有进宫读书。唯独让燕王的儿子来了,这其中倒是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怕还真不好说。 就这时,前方忽然烟尘乍起,一队十余人的马队疾驰而来。 徐辉祖刚皱眉,边上一个探马纵马过来,“家主,是二老爷带人来了!” 徐家二老爷,就是徐达的次子,徐辉祖的弟弟,如今赋闲在家的徐增寿。 马队瞬间而至,徐增寿一个飞跃从马上跳下,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过来,嘴里喊道,“我仨外甥呢!” 他眼里只有外甥,竟然看都没看自家 大哥。 刷地一下,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朱高燧大叫道,“老舅!” 一声老舅,徐增寿魁梧的身躯晃晃,三步变两步,直接扑过去,一把将朱高燧抱在怀里,“好外甥,老舅来了!”说着,看到朱高煦,也一把搂住,“这几千里路,委屈你们了!” “老舅!”朱高煦还好些,朱高燧却扯开脖子喊,好像格外委屈一般。 朱高炽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下衣服,行礼道,“外甥见过舅父!” “老大,你别多礼了!”徐增寿看看大外甥,痛心疾首道,“一路上风餐露宿,你都瘦了!” 这时,徐辉祖下马,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外甥来了,我这当舅的能不来!”徐增寿也不看他,开口道,“娘亲舅大,几个孩子千里迢迢来京城。我这当舅舅的不露面,孩子们心里说不上多难受!” 说完,看看燕王家的三个孩子,拉着老二老三,“老大,走!先家里坐坐,让你舅母给你们煮面条吃!” “不行!”徐辉祖肃穆的开口,“几位小爷从北平来,首先要进宫!” “我庄子就在京城外头,让几个外甥在庄子里吃口热乎的,再进宫不成吗?”徐增寿不悦道,“大哥,这可是咱们的亲外甥,你就一点人情不讲吗?” “老舅,不是大舅不讲人情,我们兄弟三人奉旨进京,定然是先公后私。现去见了皇祖父和太孙殿下,外甥们再去您府上拜会!”朱高炽拱手道,“其实,一路走来,大舅对我们兄弟三人,已经很关照了。他就是冷面的性子,二舅千万别说气话!” “那也要吃饭嘛!”徐增寿又走到朱高炽的身边,拉着外甥的胖手,“都到家门口了,简单吃一口,你是我外甥,谁还能拿这个说事吗?简简单单的,让你舅母下点面条,煮几个鸭蛋,弄几个小菜。今日皇太孙在宫中召见勋贵大臣,说不上什么时候见你们呢。难不成,你们饿着肚子等!” 说话的时候,徐增寿的手,不动声色的动动。一张小纸条,塞到朱高炽的掌心。 后者面不改色,顺势拱手的同时,把纸条滑入袖子里,“二舅,真不行!若是皇祖父知道我们兄弟三个来了,先进宫,只怕” 这时,远处忽然又烟尘乍起,一队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鲜衣怒马而来。 “来者何人?”徐辉祖手下起兵,抽刀明知故问,根本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又或是故意充满敌意。 “锦衣卫何都堂,奉旨接人!” 当先的番子喊一嗓子,锦衣卫停住之后,指挥使何广义下马,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过来。 “魏国公!” “徐大人!” 何广义官阶比徐家兄弟二人低许多,但行礼之时未见多么客气。 “原来是何都堂!”徐辉祖笑道,“奉旨接人?” “奉皇太孙殿下的旨意,接燕王三子进宫!”何广义目光看向那兄弟三人,“三位爷,跟下官来吧!殿下在东宫设宴,给诸位洗尘!” 话音一落,朱高炽一个跨步,挡在两个弟弟身前。老二还好,老三一直猫在徐增寿身后。 “既如此,劳烦大人带路!”朱高炽不卑不亢的说道。 “下官如何敢当大人二子,世子折杀了!”何广义为微微行礼,转身道,“给三位爷开路,进宫!” 朱家三兄弟,对两位舅舅行礼,然后上车,跟着锦衣卫走了。 “大哥!”看着车架走远,徐增寿开口道,“你说,是福是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徐增寿气结,“大哥别忘了,燕王和咱们才是一家人!” “你别忘了,咱们姓徐!”徐辉祖盯着弟弟,“不该掺和的事,你别掺和!” ~~~ 不好意思,晚了,这几天太忙了,时差都颠倒了,谅解哈! 第148章 你怎么这么胖? [] 按照礼法,燕王三子入京,该由吏部和光禄寺照礼制出迎。 但他们三人,就这么简单的,直接被锦衣卫指挥使迎进皇城,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毕竟,他们三人也是根正苗红的皇孙,而他们父亲燕王,在大明边疆举足轻重。 兄弟三人的车架在左安门外停住,一群宫人已经迎在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隔着车驾,开口道,“前面就真正的进宫了,世子和二位爷请移步下车,步行进宫!” “步行?”车帘刷的被撩开,露出朱高煦愤怒的脸,“怎么,我们身为皇祖父的亲孙子,大明的皇孙,进紫禁城也要步行?” 何广义面无表情,“宫里,只有陛下和太孙殿下,才能坐车或者骑马!” 见他说话硬邦邦,语气冷冰冰,朱高煦怒火更盛。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当下怒道,“都说锦衣卫只手遮天,好哇!管到我们头上” “住嘴!”朱高炽一声暴喝,“老二,你太放肆了,赶紧给何都堂赔礼!” 朱高煦看看皇城的城墙,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朝廷自有法度,你我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皇祖父的孙子。即便是父王在此,也要按照法度行事,怎可僭越?”朱高炽板着脸,“何都堂出城相迎,又引路护卫,提醒我们下车也是职责所在。你心里的邪火,怎么能往他身上撒?” “再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何都堂乃是朝廷三品大员,岂是你一个皇孙可以随意辱骂?” 朱高煦脸色涨得狰狞,气得微微发抖。 而何广义则是因为这段话,要对朱高炽刮目相看。 心中暗道,“这胖乎乎的燕王世子,不能等闲视之!” 别看朱高炽表面是实在教训弟弟,其实话里话外实在告诉何广义。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假,是皇帝的奴仆也不假。但我们这些皇帝的亲孙子也不是假的,你说话时还要注意些分寸,别以为我们燕藩动不了你锦衣卫指挥使! “快给何都堂赔礼?”朱高炽话虽然是对弟弟说,但眼神却看着何广义。 在宫门外下车,无疑是一种下马威。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就是坐车坐轿进去,谁又能说什么? “世子折杀下官了!”何广义笑道,“不敢当赔礼二字,一路奔波长途劳累,二爷心里有些气也是应该的。我们这些下官臣子,也会体谅!”说着,对那边的宫人说道,“朴公公,本官送燕王世子三位爷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劳烦你带路!” “何大人慢走!”姓朴的年轻太监笑笑,然后恭敬的跪下行礼,“叩见三位皇孙!” “朴,呵呵!”朱高燧一听太监的姓氏,已经暗中在肚子里笑了出来。 可朱高炽却是心中一动,赶紧把对方拉起来,“你们等久了吧,不必多礼!”说着,又笑道,“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奴婢朴无用!” “那皇爷爷身边的朴总管是?” “那是奴婢的干爷爷!”朴无用躬身笑道,“几位爷,跟奴婢走吧!” “好,劳您带路!”朱高炽微微伸手的同手,顺手褪下腕子上一串碧玺珠子,不动声色的塞进朴无用的手里,“公公辛苦了,我身上也没甚好东西,这个小玩意公公留着赏人用!” “这怎么使得,奴婢哪个牌位上的?”朴无用掂量下珠串,美得合不拢嘴。 “哎,有什么使不得,不过一串珠子而已。我行李都在马车上,若是改日公公闲了,去我那里坐坐,我翻几颗东珠,请你掌掌眼!” “世子殿下对奴婢,可真是没话说!您慢点走,咱们不急,皇爷在奉天殿召见臣子!”朴无用笑道。 “朴公公,如今在宫里是何职司?”朱高炽随意的问道。 朴无用笑道,“奴婢在东宫太孙殿下身边当差,是东宫的副首领太监!” 朱高炽顿时面色一僵,心中大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之所以刻意结交这个太监,就是因为对方的干爷爷可是皇祖父身边最亲密的人。哪想到,他这个干孙子,居然是皇太孙那边的人! 不过他心中虽然如此想,但面上根本没有表露出来,依旧是一副笑嘻嘻,憨厚老实的模样。 宫城森严巍峨,九曲十八弯。众人沿着皇城的连廊,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奉天殿的金色琉璃瓦。 一路上,或许是天威震慑。朱家老二老三,都默默跟在大哥身后。 奉天殿到了,朴无用带着三人从侧门进来,三人站在殿中等待。朴无用上去,对着门口的老太监禀告。 “老祖宗,燕王家的三位皇孙到了!” 老太监正是朴不成,他不动声色的看看三位皇孙,远远的行礼,礼数上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请三位皇孙稍等,老奴去禀报皇爷!” 朴不成说完,转身进去。 兄弟三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有些手足无措。长这么大,他们私下里见老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老爷子那人,虽然对儿孙心中满是牵绊。但慈爱,只对嫡孙。他们这些藩王家的孩子,对老爷子也并不十分亲近。 三人正站着,突然耳边听到殿里传来老爷子的咆哮。 “咱不管那些,咱让你们做官,是让你们做事的,不是让你们给咱们找借口的!”老爷子的咆哮如雷霆,让人不寒而栗,“河南的河道必须要修,不修河赶上洪涝,老百姓的日子咋过?” “难不成,这大明朝也要河南的百姓,年年受灾,逃荒要饭去?” “要银子咱给,要权咱也给,河南的官员就要把事做好。” “谁做不好,咱就砍谁的脑袋。” “谁要是觉得才不配位,干不好。趁早说,上折子请辞,咱一概批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大明朝需要的是做事的官,不是他娘的官老爷!” 殿外兄弟三人听了,微感诧异。 “这说的应该是河南河道的事,河南那边河道不是一天糜烂成那样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祖父太急了些。虽说官员们有些敷衍也是真的,但倘若凡事都事必躬亲,都这么严苛,也未必是好事!” “治河也要因地制宜,河道的官员,布政司的官员在最前线。应该以他们为主,更应该给他们时间。皇爷爷的心是好的,但他逼了官员,官员就要逼百姓。修河要的人力物力,可不是小数目。按部就班才是正道,一味压迫反而不美!” 朱高炽听着老爷子的咆哮,心里暗道。 而朱高煦则是低头,小声道,“皇爷爷都这个岁数了,还性如烈火!估计里面那些官儿,都要吓尿了!” “嘿嘿!”朱高燧笑道,“真想进去看看!” “你俩住嘴!”朱高炽低声呵斥,“老实一会就这么难?” 正说着话,眼角瞥见门口的宫人,胡拉下全跪下。 朱高炽赶紧拉着两个兄弟,也迅速的跪下,不敢抬头。 老爷子背着手,怒气冲冲的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三个皇孙身上。 “抬起头来,让咱瞅瞅!”老爷子露出几分笑意,开口道。 “吾皇万岁” 老二老三刚要高呼万岁,却直接被朱高炽狠狠的拉了一把。 当下改口道,“孙儿叩见皇祖父!” 说着,朱高炽抬头,看看老爷子,笑道,“孙儿上次见皇爷爷,还是两年前。来的路上,孙儿还担心,皇祖父您身体是否如以前一样康健。可方才孙儿在外面听您老的说话,以为打雷呢!皇祖父,您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精神了!” “呵呵!”老爷子笑笑,“你可比爹嘴甜!”说着,继续看看,“你是老大吧,他俩是老二老三?” 不过,说到此处,老爷子皱眉道,“老大,你怎么这么胖?” 第149章 宴无好宴 [] “孙儿,天生就这么胖!” 朱高炽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些年,孙儿也骑马射箭练习武艺,可是肉丝毫不见少!”说着,再叩首道,“孙儿没用,朱家子孙本该为国之栋梁,疆场效力永保边疆。可孙儿却这副摸样,上不了马也杀不了敌,有亏皇祖父生养之恩!” “说哪去了!”老爷子上前,虚扶一下,让兄弟三人起来,“你是燕王世子,将来轮不到你上阵杀敌。男儿有没有雄心壮志,心中有没有丘壑,跟能不能打仗两回事!” “你们这个年纪,把书读好,把人做好,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知道什么是真的为臣之道,才是对皇祖父最好的回报!” “孙儿谨遵圣谕!” 老爷子对他们兄弟三人还算慈眉善目,“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在宫中好好读书!”说着,一指朱高炽身后的兄弟二人,“这俩个,一看就鬼,眼珠子乱转,呵呵!在家,也是惹祸精吧!” “二弟,三弟是有些调皮,他们喜爱武事,一刻都闲不得!” 老爷子点点头,“好了,咱还有事,先忙一阵子。你们去东宫,见过皇太孙,晚上在那边留饭。”说着,老爷子招手,“朴不成,把咱的三个孙子,安排妥当!” “奴婢遵旨!” 老爷子没有留饭,三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知礼的退下。 朝东宫去的路上,兄弟三人显然是各有心思。 老三朱高燧小声道,“二哥,你往日不是自称天王老子不怕吗?刚才见了皇祖父,你怎么不说话!” 朱高煦吧唧下嘴,“皇祖父虽然在笑,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怕的要死!”说着,对朱高炽道,“老大,皇爷爷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知道怕就好,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朱高炽告诫一声。 以前说这句话,兄弟二人多是不当回事。但现在听了,都不住点头。 走了一会,便到了东宫,养性斋。 是花园之中,一座二层小楼,环境格外幽静,前后都被包裹在花海之中。 “几位爷,太孙殿下在这招待几位,给几位洗尘接风!”朴无用笑道,“殿下正在见诸位勋贵老爷们,几位爷跟奴婢先进来,稍作片刻!” “你太客气了!有劳!”朱高炽说道。 随后,提步缓缓而入,刚走上玉石台阶。养性斋的门自动开了,待看到开门的人,兄弟三人的脸色,顿时格外难看。 “文弼!”(张辅字) 朱高炽惊道,“怎么是你!” “臣,是东宫宿卫,自然在此!”张辅低头,脸上有些许的尴尬。 本来皇太孙给了他假期,让他回家探亲。可恰赶上魏国公徐辉祖去北平,接三位皇孙来京城读书。他不是傻人,知道此时回家,可能两边都落不下好,所以便继续待在京师。 “东宫宿卫!”朱高煦的脸色有些阴沉,冷笑道,“啧啧,看你的盔甲服饰,都是参将了!” 朱高炽豁然回头,面色不善的瞪着二弟,郑重道,“老二,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朱高煦冷哼,骄傲的仰头,大步进去。 殿中摆好了酒宴用的桌子,兄弟三人分别坐下,无声等待。 随后,殿里的宫人也都退下,只有门口张辅还有另一个魁梧的侍卫,守在那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张辅本是燕藩的臣子,现在却成了东宫的宿卫。见了他们哥三,言语间不但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疏远。 其实不是张辅疏远,而是东宫人多眼杂,他根本不能多说话。 朱高炽明白其中的关节,对他温和的笑笑,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面色不善。张辅既是他们家的旧臣,也是他们姻亲。张家的女儿,就是燕王的侧妃。 再说,他们兄弟几人都是和张辅从小长到大,关系极好。此时见张辅疏远,心中失落之下,因爱生恨。 “二哥,你看张文弼,啧啧,一身金甲,还挺气派的!”朱高燧小声道,“在咱家时,咱爹让他当统兵的好汉子。在这,他却给人守大门了!” “张文弼!”朱高煦忽然开口道,“乐不思蜀耶?” 张辅顿时满头冷汗,想说话却不敢,只能站在那不动。 可他越是不动,朱高煦心中越气。 “你现在攀上高枝了,看不起我们燕藩了是不是?”朱高煦忽然大声道,“想想以前,我父王,还有我们兄弟,是怎么对你的,拿你当自家大哥。你现在得意了,正眼都不瞧我们?” “你在京城两年,忘了在北平的家吧?亏你父亲总是在父王面前念叨你,父王也总是说舍不得你,要想办法把你调回去!” “可是现在看来,你是在京师待得舒坦了,根本不想着回去。不但不想回去,连我们这些旧人,你也不想搭理了!” “臣绝无此意!”张辅大惊失色,语气中都带上了哽咽,“二爷,您别说这些气话!” “气话?呵呵,公道自在人心。是咯,你在京师东宫宿卫,参将的身份,皇太孙身边的旧人。我们燕藩这边疆的粗野之地,你张将军看不上了!” “你闭嘴!”朱高炽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抖,“文弼乃是你我兄弟三人从小的伴当,更是父王的爱将,他姐姐还是咱们的侧母妃。你们怎能如此无礼,如此对待文弼?” “他在京师当差,也是大明的臣子,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张家两代人,为燕藩出生入死,便是父王也高看一眼。你们凭什么,挤兑他?” “于公,他是朝廷官员。于私,他是我们的亲戚。” “你们二人公私不分,恶语伤人,岂不让人寒心?”朱高炽怒道,“赶紧,给文弼赔礼!” “不!”朱高煦摇头道,“他明明就是乐不思蜀,忘了咱们燕藩了!” 啪地一声脆响,满殿震荡。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朱高炽。 他肥胖的手微抖,而他面前,朱高煦则是捂着脸,满是惊骇,脸上还有个大红的指印。 “世子!”张辅急道,“不妨事的,不妨事。臣根本没往心里去,二爷还小,臣不当真!” “你不当真,我当真!”朱高炽冷着脸,“我们燕藩,对臣子如手足,绝不轻辱!”说着,指着朱高煦,“去,给文弼赔礼。你忘记了,你小时候是他抱着你骑马射箭。你忘了吗,是他教你用刀用枪。你忘记了吗,他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世子!”张辅再也忍耐不住,跪下,轻轻抽泣。 “燕藩威震辽东,靠的就是这些父王的手足之辈。你乃父王之子,寸功未有,就辱骂功臣。老二,你太让我失望了!” 朱高煦捂着脸,眼中满是怒火。 “二哥,说句软话吧!”朱高燧小声道。 张辅缓缓开口,“世子,二爷无心之过!”说着,强笑笑,“二爷,张辅还是当年的张辅。臣知道您心里不舒坦,可臣也有臣的苦衷!” 朱高煦再看看他,居然罕见的服软,“大哥说的对,是我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侧殿中,朱允熥偷偷看着这一幕,对身边人笑道,“看着没,那小胖子生起气来,还真有些威势!” 他身边的正是曹国公李景隆,低声笑道,“臣看来,燕王家的老二混,犟,横。他们家的老三,却有点蔫坏!” “呵呵!” 朱允熥笑笑,努嘴示意。 “皇太孙殿下到!” 太监唱声,殿中人全部跪下。 “臣等,参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等了吧,孤来迟了,该罚酒三杯!”朱允熥大笑着进殿,直接扶起了打头的朱高炽,“事太多,让你们久等了。一路赶来,路上可还顺利!” “托殿下洪福,一切顺利!”朱高炽回道。 朱允熥上下打量他,“你好像比以前更胖了?” “臣无用之人,心宽体胖!”朱高炽憨厚的笑道。 “坐,坐,别拘束,就当在家一样。都是自家人,今日没那么多规矩!”朱允熥落座之后,眼神忽然落在张辅身上,“咦,文弼,你脸色不对,大老爷们怎么眼圈都红了?” ~~~ 因为我四号要回老家,给父亲烧周年。 所以这些天往死里工作,更新晚了,大家勿怪。 第146章 小胖子 [] 何是明知故问,这就是! 朱允熥话音落下,殿中诸人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张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心中清楚等会宴席过后,此事的来龙去脉,他都会奏与皇太孙殿下知道。他是心思简单淳朴之人,其实他个人荣辱到还在其次,若真是因为这事,让皇太孙殿下,对世子三兄弟有了恶感,那才是大事不好。 这不单是明知故问,还是伤口上撒盐! 他这么一问,刚才朱高煦的混账言语,势必在众人脑中,再过一遍。 方才殿中一幕,朱允熥早在外间看得清楚。其实今日张辅在此并不是他刻意安排,不过是恰好当值。 历史上,朱棣的这个儿子赫赫有名。老大不过当了十个月的皇帝,便留下了仁宗的美称,可谓极其难得。他虽然当皇帝的时间短,但为太子监国二十年。 且不说靖难之时,守着北平老家让李景隆无从下手这份功劳。为太子后,面对锐意进取,欲做古往今来马上皇帝第一人的永乐大帝,更是表现出超凡的治国才能。 皇帝的武功,百姓的磨难! 永乐时期连续五次远征漠北,倾国之力攻打北元。赫赫武功的同时,也使百姓的负担愈发严苛。 朱允熥在跟着翰林院众大学士学习资治通鉴之时,便发现,古往今来凡是心中有有大宏图,要大功绩的皇帝,治下百姓的日子都颇为艰难,尤其是喜欢打大战役的帝王。 朱高炽为太子建国时,一面要负责为他的马上皇帝老子准备粮草,大军的军需。还要协调好百官,治理好诺大的国家。同时还要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明断刑欲,改革峻法。 另外,还要面对他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 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靖难之时军功赫赫。但他的军功,只是猛将一般的军功,和他父亲那样有大宏图决断的战略武功,不可同日而语。 总之,这个人是个桀骜跋扈的莽夫。有野心而不通权术,看似勇猛坦荡,实则凶残成性。他能获得许多纯粹的武人喜爱,却无法让真正的国士效命。 这样的人,绝对是战场上的猛将,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统帅,更不是一个好国君。 历史上,徐辉祖就曾评价过,三个外甥之中,朱高煦最猛,但他没有敬畏之心,将来必为大患! 而老三朱高燧,是个搅屎棍。老大和老二之间的搅屎棍,可极其聪明,属于见事不好,撒腿就跑的人。 不过无论历史上这三兄弟名声如何,能力如何,如今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小孩子。他更犯不上,让张辅故意出现在他们眼前,给他们添堵。 可是,真碰上了。朱高煦那个愣头青果然不分好歹,朱允熥也了不得的让张辅好好看看,他燕藩的旧主对他多刻薄。 所以话音落下之后,眼神就在朱高炽三兄弟之间来回挪动。 坐在朱允熥下首,三兄弟对面的李景隆则是不动声色都看热闹。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张辅以前如何不说,现在是皇太孙亲卫,东宫的臣子。你们出言不逊,直接言语挤兑,暗含骂意。就凭这点,就可以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李景隆心中暗道,“刚来京城就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看你们哥仨如何收场?” 殿中寂静无声,朱允熥笑道,“怎么不说话?文弼,你到底怎了?可是受了委屈!” “臣没有委屈!”张辅叩头道,“方才世子和两位皇孙进殿,同臣说起了臣家中父母。臣思乡情切,想起亲人一时情不自禁” “文弼勿要为老二遮掩!” 张辅刚一开口,朱允熥便心中不悦。他虽然不想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但张辅明知自己事后肯定会知道原委,也要冒着欺君之罪,帮朱高煦开脱罪名。 千金买马骨,一直以来朱允熥对张辅不薄,后者也颇为忠臣勤奋。但现在看来,即便再怎么好,也抵不过他旧主的情分。 他也是人,一时间心中大为恼怒。 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朱高炽却忽然开口,打断张辅。 “殿下,文弼所言不实。臣和二弟三弟进殿时见到文弼,臣二弟生性孟浪,言语上有些粗鲁了些,说文弼本是边疆大将之子,如今却在宫廷充当样子货。文弼一时气愤,又不敢顶撞高煦,所以心中委屈!” 说到此处,朱高炽胖胖的身子跪下,“臣教弟无方,以至他辱没臣子,请殿下责罚。不过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龙子龙孙果然没有简单的,就算是个孩子,也是一肚子心眼,走一步看三步。 朱允熥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 “请殿下勿责罚文弼,他是燕藩旧臣,又是父王的内弟(小舅子)。臣兄弟三人年幼时,他也负责教臣等弓马骑射。虽是臣,但情分与兄弟毫无分别。他是怕殿下责罚臣等,所以才开口袒护!” “文弼此举,乃是有情有义。对旧主如此,对殿下千岁更会舍命相随!” 随后,又转头看看表情依旧愤愤的朱高煦,“至于臣弟高煦,请殿下重重责罚。臣等入宫读书,若不让他知道规矩。恐怕日后,难以管教!” 一番话,朱允熥差点就要给他鼓掌喝彩。 朱允熥心中暗道,“好个小胖子,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人情礼法都让你说完了!” 这场风波可大可小,朱高炽直接站出来承认朱高煦的错误,朱允熥也不能抓着不放。再说,今日是他们兄弟三人进京的第一天,又是接风宴,还真能惩戒不成? 这小胖子更厉害的是,几句话就把朱高煦那些恶言带来的负面影响,驱逐干净。 看张辅面露感激之色,就能观之一二。 不管他心中有没有委屈,甚至有没有因为朱高煦的话,而对燕藩产生裂痕。听了朱高炽的话,只有感激的份儿。 仓促之间,能使出这等连打带消的手段,这小胖子还真不能小看! 宝座上,朱允熥微笑,拉长了声音,“哦?还有这事?孤很好奇,到底你家二郎说了什么话?文弼一个男儿,给挤兑成那样?” “这个” 朱高炽以为自己说的话够漂亮了,可能朱允熥轻飘飘的就放下。可谁知宝座上那位,却是个喜欢装糊涂,玩弄人的性子。 “总之有辱视听之言,臣不便叙述!臣在边疆,也听闻殿下仁厚宽德之心。”朱高炽想想,小眼睛滴溜溜转,忽然回头怒骂老二,“今日殿下给咱们接风,好好的喜事让你搅和了,还不出来请罪!” 瞧瞧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一面说喜事,又一面说接风宴。客人如此,主人怎好抓住不放呢! 朱高煦被突如其来的骂声,骂得一愣。 还没回神,他家老大胖乎乎的身子已经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小畜生,你干的好事,赶紧跟殿下请罪。不然我今天要带父亲,施行家法,抽你五十鞭子!” 朱高煦虽然愣,虽然跋扈嚣张,但也不傻。 见此情景,有些不情愿的跪下,“臣心直口快之人,一向说话没把门的,殿下勿怪!”说着,想想,“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想打想杀,臣绝无怨言!” 呵! 朱允熥又笑了起来,这位未来让自己大侄子,当大馒头给蒸了的汉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先说自己是没脑子的粗人,然后又任凭打杀,认错态度这么好,谁还能真和他较真! 不过,此时朱允熥却发现,朱家老三朱高燧却一直没说话,看似在那战战兢兢的坐着。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他大哥,还有二哥的笑话。 他那副嘴脸,落在朱允熥眼里,可比朱高煦要讨厌许多! 第147章 带坏他们 [] “罢了!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这事孤也不深究了!” 宝座上,朱允熥缓缓开口,“不过,张文弼算得上孤的爱将。你们虽是皇孙,是孤的堂兄弟,又是他的旧主之子,可也不是随意就能轻慢苛责的!” 说到此处,朱允熥沉思片刻,“这样吧,罚你赔给张辅两匹好马,一副好甲,一张好弓,如何?” 朱高炽赶紧拉着弟弟,叩谢道,“臣等谢殿下不罪之恩!” “起身吧,你那么胖,跪下起来的也难为你了!”朱允熥笑道。 朱高炽胖手支撑地面,艰难的站起来。可是却没回座位,反而去了张辅面前。 正色道,“文弼,今日老二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他,从小就浑人一个,万事看在我的面上,担待一二,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辅大惊,赶紧道,“世子切莫如此,张某乃是臣子,不敢当世子之言!” 朱允熥心道,“这小胖子这等手段,怪不得历史上他两个弟弟都斗不过他!” 而坐在下首的李景隆则是有些意外,不住的打量朱高炽。 “燕王这个世子,完全不类燕王,反而有些像故太子!不过,还是有些稚嫩。今日的事若发生在故太子兄弟之间,朱高煦换成秦王,晋王等人。太子肯定先让他们挨一顿揍,然后再说好话,做好人!” “行了,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朱允熥在宝座上开口,“其实,孤还要谢谢四叔。若不是当初他忍痛割爱,孤如何能得这么一个勇士?”说着,又笑起来,看着朱高煦,“你呀,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跟四叔一模一样!” 然后,又摇摇头,笑道,“你们爷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你们久在边关,直面北元铁骑。若不是这种性子,也没法带兵打仗!” 朱高煦本来心中忐忑,听了这话还以为朱允熥实在夸他,顿时有些得意。他生平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他像他爹。 而朱高炽则是脸上一僵,小眼睛眨巴几下。他心里清楚,他二弟那个混蛋,转头就会忘了他今天的维护,但绝对会记得皇太孙这句看似夸奖,实则挑拨离间的话。 “王八耻,上宴!”众人落座之后,朱允熥开口吩咐。 一声令下,各样菜肴流水一般的上来。 天子之家,其实都是分餐制,一人一桌。 精美的器皿中,菜肴格外精致,色香味俱全。 蜜汁烧鸭子,蜜汁烤乳饼,蜜汁烧肋排。糖醋禾香鱼,糖醋水晶肉,糖醋胶东虾。 肉菜之外,还有两份鲜果,一份漳州橘,一份岭南干龙眼。 主食以面为主,夹糖饼,奶皮烧饼,撒糖饼等等。 “来来来,动筷子!自己家人吃饭,不用那么约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聊!”朱允熥开口笑道,“你们哥仨尝尝,孤这宫里的菜肴,比你们北平如何?” 说完,他先动了筷子。 余光瞥见,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二人,似乎是长途劳累之下,都是大快朵颐毫不客气。而朱高炽,则是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的菜肴。口水咽了几次,却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可是不合你口味?”朱允熥停下筷子问道。 “这些,都是臣爱吃的,只是臣,现在不能吃!”朱高炽低头道。“太甜了!” 朱允熥奇道,“这是为何?上次皇爷爷寿辰时,孤留意了下,你酷爱甜食。所以今日命光禄寺,多给你准备了些甜菜!” “臣”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臣胖呀!”说着,委屈道,“臣在家中,母亲已数月不让臣吃甜食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着,又笑道,“体胖之人,确实不该多吃甜食。来人呀,给燕王世子换些清淡的来!” 王八耻一挥手,自有宫人撤下朱高炽面前的菜肴。小胖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甜食,小眼睛里全是不舍。 稍候片刻,又单独给上了白水羊肉,爆炒肚丝,蒜醋白血汤等物。 “今日家宴,孤提一杯,为你们兄弟三人接风!”吃了几口,朱允熥举杯道,“曹国公,你也不是外人,陪上一杯!”说着,又笑道,“看孤,光顾着说话了,还没让曹国公给你们哥仨见礼呢!” 李景隆从席上起身,行礼道,“下官李景隆参见燕王世子,参见两位皇孙!” 对面三兄弟也起身,不过都微微避身,以示尊重。 “曹国公无需多礼!”朱高炽礼貌的回道。 倒是朱高煦一脸有话说的样子,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曹国公,听说你在大同一战,草原突袭几百里,一下端了北元的老巢,杀了几万人,可是真的?” 此战,乃是李景隆生平之傲,当下笑道,“李某微末之功不值一提!”说着,又对朱允熥行礼道,“都是仰仗殿下鸿福,三军将士奋勇!” “改日,你和我说说当日的战事可好?”朱高煦两眼放光。 “二弟,不得无礼!”朱高炽又训斥道。 朱允熥笑着开口,“无妨,他喜爱兵事,乃是子承父业!”又道,“曹国公!” “臣在!” “既然四叔家的二郎喜欢兵事,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李景隆想了想,躬身道,“臣遵旨!” 其实心中却在想道,“皇太孙此言大有深意呀,我一个中枢之臣,怎能和藩王的儿子走得太近?” 想着,忽然心中一动,“莫不是懂了。日后我要多带燕王的儿子,去些清心小筑那样的地方。不对,不对,不能是我带他们去。应该是我勾起了他们兴趣,让他们自己偷着去!” 一顿饭,倒也皆大欢喜。 席间朱允熥没有摆皇太孙的架子,而是语态温和。不时的问起北平风物,说些家常。燕王家兄弟三人,每次都由老大回答,倒也应对得体。 赐宴散去,自有太监带着兄弟三人,前去住所安置。 而朱允熥则是带着几个随从,在御花园中漫步。 夜色之下,花园中满是花香,让人心神安定。 走了一会,朱允熥站在一处花前,开口道,“张辅来了吗?让他过来!” 张辅在随从的最末尾,闻言上前,“臣在,殿下有何旨意!” 朱允熥顺势在王八耻送上的椅子坐下,开口道,“不是什么旨意,就是孤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看看张辅忐忑的表情。 “孤知道你心里此时有些害怕,不过别往心里去,你跟了孤这么久,孤可是小心眼的人?” 张辅赶紧跪倒,“臣有罪!” “你也没罪,心怀旧主,算不得什么大罪!”朱允熥摘下一朵鲜花,扯着花瓣,“其实今日的事,孤事先没想周全。若得知是你当值,便不会让你露面。你不露面,自然就不会难堪!” 说着,朱允熥嗅下没花瓣的花蕊,随手丢弃。 “臣罪该万死!”张辅继续请罪,额头见汗。 “你既然有罪,罪在何处?”朱允熥别过头,不去看他。 “其实,孤本不应该说这些,既然你心不在这里,把你调去别处去就是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张辅一个好汉子。”朱允熥继续说道,“早先,孤也和你说过这话吧!” “可是孤,就是有些不甘心!孤对你什么样,你心知肚明。你一个外臣,与功臣子弟,勋贵之家的子弟一样,宿卫东宫堪称孤的心腹之人。可是你,就这么回报孤?” “你在孤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一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几分。你出身燕藩,按理说有些事孤要回避你,可孤有过吗?” “臣绝对没有私通藩王!”张辅哽咽道,“臣在殿下身侧,自然是一颗心都在殿下身上!” “你一颗心,劈成两半。一半在孤这儿,另一半在哪儿,你自己清楚!”朱允熥继续道,“孤是看你张文弼,还算可造之才,有爱才之心,才和你说这许多。不然,孤见都不会见你!” 这是朱允熥的真心话,他虽然心中防备燕王。但却从没防备过,那些燕王手下的好汉子,大将们。甚至对这些历史名人,都有着很深的嘉许。 他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虽各为其主,但为国有功。 历史上张辅承袭父亲的爵位,两征安南,自唐朝灭亡后,交趾独立达四百余年,他又收入中华版图。 随军征伐漠北,数次为先锋,带领明军冲锋陷阵。 而后,土木巨变之时,高龄之躯以身死难,以全臣节! 可以说,他诠释了将臣这两个字的含义。 “孤对你有提拔之恩,亦有关怀之恩。可今日,孤看到的却是哎,不说也罢。你乃明臣,孤却不能收你之心,是孤之过。今日事,你自己好生思量,若你仍旧想着那边,孤放你回去。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 说完,朱允熥起身就走。 “殿下,殿下!”张辅大呼,却只得到了,身边同僚路过时,厌恶的眼神。 第148章 践行酒 [] 残灯孤影,半间室微微亮。 张辅披着一件薄衣,静静的看着墙壁上,他颇有些狼狈的影子出神。 灯火打在脸上,神情郁郁寡欢不说,又满是萧索纠结之意,俨然不像个北地策马奔腾的好男儿。 罗汉床的矮桌上,酒菜已冷,凝固的炖肉上,白色的油脂好似北地的风霜。 他是北人,饮食口味豪放大气,不似江南那边精致。这炖肉,做法简单,浓油赤酱上不得台面,却最得他们这些武人的喜爱。 人最不会改变的,就是乡音还有胃。 远在江南,即便是每日吃着宫里的菜肴,可在家中,依然是北方口味。可是,不知是水,还是肉,抑或是油的原因。这边的炖肉,总没有他家乡的味道。 看着色泽不那么红润,入口也不香,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有时候,人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乡愁! “咕噜!” 张辅忽然举起三两的瓷杯,烈酒一饮而尽。 这酒,还是皇太孙赐的辽东贡酒。殿下说,江南的酒,适合文人雅士,却不适于豪放男儿。酒性见人性,至烈之酒,方荡气回肠。 “殿下!”放下瓷杯,张辅眼眶微红。 不单这酒,还有这宅子。京师最富贵的长安街上,两进幽静的跨院,也是嗲殿下所赐。这地方寸土寸金,周围都是公侯勋贵,他一个藩王那出身的参将。即便是有钱,也不敢想。 还有身上的衣服,上好的苏绸蜀锦而做。 屋中的家具,都是名贵木材。 吃饭的器皿,也都是等闲人根本无缘得见的官窑青花。 人,孰能无情! 一直以来,殿下的看重欣赏,还有厚赏之情张辅心知肚明。他虽然出身燕藩,家族对燕王最是忠心不过。可面对此等大恩,即便是铁石心肠,也温热了。 可坏就坏在,他的心肠热了! 一边是恩深意重的殿下,一边是自己的家族旧主。 他张辅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身为燕王心腹内弟,燕王的心思还有谋划,他如何不知? 他也曾想过,张家身受大恩,若将来真有什么,舍身报主,以成忠义就是! 但,皇太孙堂堂正正之恩,也让他受宠若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事在辽东燕藩时,根本觉察不到。但在京师之中,每日随驾在侧,他却看得真真的。 燕王,没啥胜算! 真要是闹到那一步,只会兵败如山倒。 这些事,他几次都想写进给父亲的私信中。可每次写了,又都马上撕掉。 他怕父亲骂他背主! 他怕燕王怪罪! 他怕被外人知晓! 况且,人的心中都有杆秤,到底哪头重,一量便知。 有些事,他不敢深想,也不愿对比。身为东宫宿卫,前途大好。翌日皇太孙为帝,他摇身一变就是天子近臣。 而在燕藩? 咕噜,张辅又是一杯! 他今天,绝了自己未来成为天子近臣的可能。 武人的忠诚,被他亲手丢弃。他鬼使神差的,为了旧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皇太孙殿下说谎,以求旧主免于处罚。 人说话,代表着态度。他在皇太孙和旧主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 今天,他也从殿下的语气中听出。殿下对他张辅,失望了! 失望,远比发怒,更让人心中难受! 太孙殿下如此厚恩之下,就算是条狼也养熟了! “哎!”张辅长叹一声,再去拿酒,酒壶已经空了。 “张五叔,再给我打一斤酒来!” 说完,张辅再次看向他自己,在墙上的影子。 明日,自己就该去殿前军那里,交还差事,然后带着老仆返乡。他以前格外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天突然来临之际,他心中却是无比失落。 当初被殿下要到身边,现在却灰溜溜的回去。 “张辅呀张辅,你自己把你自己,变成了这样!” 心中苦笑,随即摇头,“日后,恐怕没人会记得自己维护旧主,只会说张辅忘恩负义,愧对殿下!甚至还会有人说自己不知好歹!” 他正想着,外面忠心的老仆张五露出半边身子,“少爷,傅公家的二公子来了!” 张辅一怔,这个时候,别人厌弃他来不及,怎会有人登门拜访。而且,来的还是东宫宿卫统领,傅让。 “快请!”说着,张辅跳下床,穿鞋道,“再去买些好菜来!” “不用买了,我带了!”话音未落,人影已至。 傅让拎着几个纸包,一坛酒大踏步的进来,笑着说道,“不请自来,文弼莫怪呀!” “哪里,平日想请您都请不来!”张辅赶紧把人请进去。 傅让为人刚毅,少言寡语性子稳重不苟言笑。在诸东宫宿卫之中,很有威望,也深得皇太孙的看重。 “呵,又是炖肉?”傅让进屋,看看酒菜,笑道,“这玩意下饭行,下酒差点意思!”说着,把手里的纸包放下,“城外庄子的酱驴肉,早上刚杀的,呼了一天。还有风味斋的炝拌蘑菇,盐水毛豆。” 说完之后,直接脱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傅大哥,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了!”张辅笑道。 大家都是武人,虽然心中立场不同,但不妨碍彼此欣赏。东宫诸宿卫之中,张辅和傅让最为交好。不过,来他家,还是第一次。 “你说呢!”傅让打开下酒菜,笑道,“给你饯行!” 张辅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低头道,“傅大哥,您别臊我了!” “你也知道臊!”傅让大笑,“知道臊,今日的事还办的那般埋汰!当着外人面,当着自己人的面,跟殿下撒谎?”说着,又笑道,“也就是殿下慈悲,换了别的主子,你小命能保住?” 张辅羞愧道,“小弟有负天恩,惭愧!” “你也知道惭愧!”傅让又道,“可你,还是伤了殿下的心!” “我”张辅一时无语,只好顿足长叹。 “你不但伤了殿下的心,还让殿下落下识人不明的骂名,更辜负了殿下的厚爱。”傅让吃了一口酱驴肉。 ”可我哎!”张辅再次叹气。 傅让缓缓给两人斟满烈酒,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武人,讲忠义没错。忠义是咱们的立身之根,可你为了旧日的恩义,却至殿下的恩义于不顾,对吗?” 张辅深深的低头,墙上的影子,缩成一团。 “而你!”傅让指着他,“做出不义的事,不想着如何弥补,就想着撂挑子一走了之。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吗?” “我怎么弥补?”张辅忽然抬头,“殿下那边” “他娘的你是有愧,还让殿下怎地?”傅让开口大骂,“哦,难道殿下当没发生过?难道让殿下,继续和你有说有笑,继续让你守着东宫?” 张辅彻底不解了,面色疑惑。 “真他娘想抽你!”傅让撕扯着驴肉,灌一口酒,“我知道你出身,你爹原来是大元的官,燕王识人加以重用,你家感恩戴德!” “可是你别忘了,你张家归根到底是大明的臣子,皇太孙是咱大明的东宫储君!” “你能在殿下身边,是你小子的造化!” 第149章 大义之道 [] “你攀上高枝儿了,心里还惦着旧主。” “说句不好听,你这行径和那些浪荡妇人,有何分别?” “在殿下身边屈才了?殿下不是明主?” “非要回燕藩,你这也是至燕王于不义!” 傅让铿锵有声,张辅陷入沉默。 “其实你维护燕王的儿子们也没错,人嘛,谁他妈要真的翻脸无情,更让人瞧不起!”傅让继续骂道,“殿下气的不是你撒谎,也不是你帮着他们说话。而是你当着他的面,做出那副怀念旧主的死样子!” “哦,你一句惭愧,一句辜负,这事就说得过去了?” “你他娘的撂挑子不干了,拍拍屁股颠颠儿回了辽东,让别人怎么看?” “我刚才说了,你这也是置燕王于不义。外人知道此事,会怎么说?燕王啊还真是会拉拢人心,殿下的宿卫不当,跑回去给他当马前卒!” “外人会说,燕王是不是有二心,所以他的人,他的内弟,才养不熟!” 哗啦,张辅悚然而惊,一下碰翻了碗筷。 “绝对没有!”张辅急忙摆手道,“燕王他,他,他” “他什么呀?”傅让瞪着他,“咱哥俩敞开说,他什么,你心里不知道吗?” “傅大哥,这话不能乱说!”张辅忙关上门,小声道,“您何必” “何必挑明了,对吧!”傅让冷笑。 然后剥开一颗毛豆,扔嘴里,“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间。千难万难,最难就在一个选字!” “可这事,根本不用选!” “皇太孙坐拥天下,还用选吗?”傅让的目光,直指人心,“你心中的忠义是小道,而忠于皇太孙殿下,才是我等武人的正道!你跟着殿下这么久,不知道他的抱负吗?天下如此之大,尽我等武人驰骋,何必在家里闹?” “再说,殿下宽厚,他既然看重你,岂能忍心,将来让你难做?文弼,你是当局者乱,根本看不清!” 是喽,张辅心中最纠结的,其实就是选择。 他若选这边,那将来,父子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 他若选哪边,就是甘当乱臣贼子! 想了半晌,张辅长揖到底,“请傅大哥,指点迷津!” “谈不上,只不过说些真话而已!”傅让按着对方肩膀,让他坐下,“人生在世,何必一定要选,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说着,傅让指下自己的胸口,“大丈夫,要无愧于心。你张文弼乃大明臣子,深受殿下厚恩,因小失大,因私废公,乃是天下第一大糊涂蛋!” “未来如何,谁都不知。但你张文弼,若是为一些没影子的事,为一些小算盘。置天恩不顾,求你所谓的心中安定。我傅让,第一个瞧不起你!” “殿下爱你之才,无存功而重赏,你却视殿下之恩如弃履,天下武人都会瞧不起你!” “堂堂国家武将不做,要回辽东给人家当家臣,小孩子都会瞧不起你!” “没人看得起你,没人瞧得上你,你只是一个笑柄!” “你若要走,留下一堆骂名。不是成全你心中的道义,而是逃避!” “别人看来,你张辅不单是白眼狼,还浪得虚名,沽名钓誉。你,就是一个小人!” “你不敢面对殿下,没有勇气面对未来。” “傅大哥,别说了!”张辅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哽咽道,“您,别说了!”说完,诺大的汉子,竟然哭了出来,直接哭出声音。 傅让的话,说到他心底最不愿想起的地方。 他大好男儿,辜负君恩。实乃背信弃义之徒,实在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其实他最纠结的,并不是未来家族如何。 更不是如何选择,而是他张辅,自问大好男儿,却没有大声宣告自己,无愧于心的勇气。 “脚踏两只船,早晚要翻船!” “大丈夫于世间,其实没得选。路就在你脚下,只有你自己走下去,才知道对错。”傅让继续大声道,“但无论对错,只要无愧于心,都是正途!” “傅大哥!”张辅抬头,“我该怎么做!” “别走!”傅让朗声道,“做错了,要认!认了,要改!” ~~~ 翌日午时,艳阳高照。 皇城外围的御马场中,朱允熥一身猎装,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向远处的马棚。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兴致不错。 “韩王十三叔那边,女真人进献几匹难得的好马。知道孤喜欢马,他特意派人送来!”朱允熥边走边道,“还嘱咐孤,那些马性子烈,要慢慢来!” “臣看则不然!”李景隆在旁边笑道,“马越是烈,骑手就要越猛!这马呀,跟女人一样,你猛点他不怕你!” “你一个堂堂国公,如此粗俗!”朱允熥笑道,“再说,别人说这话孤信,你一个让老婆打得乌眼青的人,说这话不亏心吗?” 李景隆陪着笑脸,“这不是在殿下跟前吗?臣不怕您笑话!” “其实老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朱允熥心情大好之下,对身边侍卫们说道,“马和女人一样,烈才有趣。越是刚烈,驯服起来,越有成就感。” “嘿嘿!”李景隆笑道,“有劲儿!” 周围侍卫都大笑起来。 众人走到马棚之中,果然在马厩里,几匹辽东的骏马,卖力的踢腾着。身边几个养马人,拽都拽不住,很是狂野。 “好马!”朱允熥笑着上前。 “殿下,等马倌弄服帖了您再骑!”李景隆挡在前面。 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懂得,含笑观看。 李景隆四处看看,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臣今日递了折子给皇爷。臣想请,燕王家的皇孙们,改日去臣的府上坐坐!” “恩?”朱允熥转头,看着对方,“这等小事,你何必跟皇爷爷说!” 说着,心中一动,看着李景隆哭笑不得,“莫非,你是另有打算!” “殿下明鉴万里!”李景隆笑道。 “老李呀!”朱允熥亲昵的拍拍对方肩膀,“你可真是人精!” 李景隆要请那哥仨儿吃饭,其实是小事,大家都是亲戚。但他跟老爷子上了折子,将来若是老爷子耳中,听到什么李景隆带三个皇孙,做什么不好看的勾当,就和朱允熥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很多事慢慢来嘛,是吧!再说了,京师之中,好玩的地方比辽东多太多了。他们三个,少年心性。贪玩嘛,对不对” 正笑谈着,朱允熥忽然眼神一凝固。 而一瞬间,身边几个侍卫,全簇拥上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前方。 马棚中,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走出来。 他的背上,挂满了带刺的荆棘。 “张辅,请殿下责罚。” 来人正是张辅,跪地道,“张辅有罪,万死莫赎。但,张辅愿日后,为殿下驱策,所以此时不是死的时候。” 说着,抬头道,“殿下,臣知错了,殿下责罚!” 朱允熥看看他,“事到临头才负荆请罪,你不觉得晚了吗?”说着,朱允熥看也不看他,大踏步走向一匹温顺的战马,欲要上马。 张辅膝行两步,直接跪在地上,“请殿下,踩着臣的背上马!” 朱允熥脚步停下,直接扯下张辅身上的荆棘,朗声道,“你是大明的臣子,不是孤的马夫。臣子为天下肱骨,岂能为君王做马镫。孤若踩了你的背,便不是只得追随的人。” “若想要孤饶你,好,拿出本事来!”朱允熥一指远处几匹还在踢腾的野马,“去,驯服他们,让大伙看看你张辅,北地男儿的手段!” ~~~ 明天飞机,今天事太多,状态不好。 又有些赶着发稿,所以写的不好,大家多多包容。 第150章 故人回 [] 野马如鲸,男儿如龙。 上身满是血痕的张辅,没用任何的鞍具,直接跨上野马。而后,马场之中,不甘被人操控的野马,如鲸出海一般,冲击跳跃起来。 张辅如同在风暴中的孤舟,随着马背的起伏凌乱的摇摆。但他的双手,依旧死死的抓着野马茂盛的鬃毛。 律律律,野马不甘心的继续用力,跳跃扭摆身体。定要把背上的不速之客,摔落下来,然后再踩上几脚。 马场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朱允熥一身猎装,手中的马鞭遥指马场,“你们都在孤麾下日久,平日心中,因孤对张辅都有垂爱,而微有不满,对吧!” 话音落下,众侍卫不免有些揣揣。 张辅那是出身燕藩之人,既不属于京师之中的宿卫,又不属于大明勋贵集团的一员。所以在东宫之中,难免私下被人排挤。 律律律! 马场中,突然情形大变,看似疲惫的野马,骤然间前蹄子腾空之后,又后蹄高高跃起。山下两个来回之后,犹如风暴中扁舟一般的张辅,竟然直接被甩下马来! 辽东野马,乃是马中之王,性格暴烈不亚山中猛兽。背上骑士已被甩落,它喷着热气,后蹄直接朝地上的人影,狠狠践踏而去。 “小心!”众人齐声惊呼。 就在野马的后蹄,堪堪踩到身体的时候。翻落在地的张辅跟泥鳅一样,灵活的扭身避开。 而后,一条泥鳅幻化成龙。 张辅直接抱住马头,单脚在马腿下面一绊,“倒!” 一声大喝之后,野马悲鸣。挣扎着,在飞扬尘土之中,被张辅一个抱摔,轰然而倒。 “孤不是偏爱张辅!” 马场外,朱允熥再次开口,朗声说道,“孤爱的,是大明天下,所有的热血好男儿!是有真本事的好汉子!” “这天下,不单是孤的天下,更是大明男儿的天下。天地广阔,吾辈当自强不息,以震大明声威!” “喏!”众侍卫轰然答道。 稍候片刻,一身血汗,疲惫的张辅再次叩拜,“臣,不辱使命!” 朱允熥看着那边,已经温顺下来,喘着粗气,任凭马倌套着马鞍的野马,微微笑道,“文弼勇力,果然冠绝三军!”说着,语调微微变重,“不过,为将者,不是光靠匹夫之勇就可以的!” 张辅忽然抬头,目光复杂。 “在孤身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在孤身边也不好,束手束脚按部就班!”朱允熥笑道,“你若是将才,便需要舞台。云南黔国公奏报,边地那些蛮子最近有些不稳当,要调兵清剿。” “你去吧!”朱允熥继续道,“去沐春手下做个参将,别丢孤的脸!等你真的成了将才,再调回孤的身边。” 说完,在张辅肩头拍拍,笑着而去。 张辅在地上已是傻了,他万没想到,此事最后,居然是这样。 “想啥呢,还不赶紧谢恩!”傅让在他身边大声提醒道。 张辅这才醒悟过来,对朱允熥的背影,大声喊道,“臣,谢殿下隆恩,臣一定在边疆打出个样来!” 即便大明皇储的宿卫,身份勋贵显赫。可身为武人,谁不愿边疆建立功勋,谁不愿亲自带兵,谁愿意窝在京师温柔富贵乡中。 “傅大哥!”朱允熥走远,张辅起身,对傅让说道,“这次,多谢您了!” “不必谢我!”傅让朗声笑笑,“要谢呀,你要谢哪位!” “谁呀?”张辅不解的望去。 只见,已经远处的皇太孙,上马之际,微微回望。 ~~ 皇太孙有旨意,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马上发了批文,张辅以参将之身,入云南黔国公帐下效力。 有人走,就有人来。 一场大雨突然而至,初夏的京师,多了几分清爽。 京师外的接官亭中,解缙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外张望,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来了!” 边上有人惊呼,解缙急忙冲出官亭,在雨中看着前方的官道,看着官道上的来人。 “老铁!”解缙挥舞手臂,大声喊道。 官路上一队马车缓缓前行,车厢中露出半张不苟言笑的脸,见到解缙之后,这张彷佛不会笑的脸,也露出几分笑意。 “老铁,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几天了!” 马车停住,解缙大步上前,笑着问道。 铁铉从马车中出来,微微一笑,“江南雨季,路难行,所以稍微慢了一些!” 两人一别两年,当初二人都是吴王身边的哼哈二将。现如今,一个是翰林院的编修史籍官,前程一片大好。另一个,在福州帮办军务,已经是文武双全越发沉稳。 “走,喝酒去!”解缙笑道,“今日好好给你老铁接风!” “不!”铁铉摇头道,“当,先面见殿下!” 解缙苦笑道,“殿下今天可没功夫,正跟五军都督府,还有兵部扯皮呢!” “此话怎讲?”铁铉奇道。 “边走边说!”解缙拉着铁铉,不顾头上的雨水,开口道,“信国公也进京了,他岁数大了要荣养,靖海军交给谁带?现在高丽是大明之土,南来北往的物资,都走海运,这靖海军就成了香饽饽!”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看上了,都跟殿下说要选派良将带领。” 何止是香饽饽,因为朱允熥给了那些勋贵们,高丽各种物资的专卖权。现在驻扎在树州的靖海军,已经成了抢手货。 做买卖,和打仗一样,最主要的道路要顺畅。而眼看老一派勋贵们得利,兵部如能安心。尽管被五军都督府压制,但也要跳出来,给自己争取点好处。 铁铉沉思着,缓缓说道,“殿下定然不肯,靖海军,为的乃是大明的海疆。殿下对此,寄予厚望。只怕,两边提出的人选,殿下都不会同意!” “殿下还要造舰!”解缙压低声音道,“造大舰,说要能航行几万,装几千人那种,乖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吓坏了,海上的船有一些就行了,何必往随里仍银子?” “苏州造船厂发来的单子,一艘配了十八门火炮的战舰,够三万多人吃两年还富裕!这不是往水里扔钱吗?” “再说,现在一没倭寇,二没海盗。弄那么多船下水干什么?” 解缙絮絮叨叨的说着,铁铉仔细聆听。 两人重新换了一辆马车,缓缓进城,车厢中铁铉正色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和你说,倭寇并未肃清,不过是见此时我朝重视,不敢再来罢了!” “皇太孙打造靖海军,也不是光为倭寇。这几年我在福州参政军务,福州泉州海港的热闹。没去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到了那边,我才知道,为何我大明,叫天朝上国。为何我中华,从祖宗开始,就说物产富饶,无所不有!” 解缙撇嘴,“有那么好?” “你可知,去年福州税课司一年的商水是多少?”铁铉笑道。 “说说!”解缙大为感兴趣, 铁铉板着脸,“不可不可,这等事只有皇太孙,户部部堂少数几位人知道!” 解缙哼了一声,“你这木头人,也会卖关子了!” 铁铉看看车窗外,有些熟悉但也有些陌生的街景,“京师,变化也很大,河边码头上几乎没有空地,全是储存货物仓库了!”说着,又问道,“小解,咱们去哪儿?” 解缙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151章 相似五更 [] 马车的轮子,碾过雨后都面上微微不平的青石子路,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两边,那些清幽的小院门口,在听到车轮响的瞬间,便出现一位位俏丽的少女,对着路过的马车,微扬手臂轻轻呼唤。 铁铉在车中,如坐针毡,“这哪呀?” “书院一条街呀!”解缙坏笑道。 “呸,这等地方也能叫书院?亏你还是读书人,亵渎圣贤!”铁铉怒道。 “你看,你急什么!”解缙摇头晃脑,“这些书院,非读书之院。乃是清秀女子,说书之院。何谓说书,说的就是世上事,道的就是古今情。琴瑟相和,锦瑟争鸣,胭脂风月,琵琶箫声。 这地方的女子,随便拿出以来一个,才情不比小地方的秀才举人差” “哎呀,松手!” 解缙正说到得意处,忽然脖颈被人死死的掐住。 “你居然带来我呷妓?”铁铉怒道,“你身为国家臣子,眼里还有国家法度?” “老子一片好心,你撒开!”解缙涨红了脸,“什么呷妓,咋们是来喝茶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说” 铁铉正要继续说,忽然瞥见马车外,两个有些慌乱的清丽少女,正对着马车行礼。 “哼!”铁铉撒手,正襟危坐。 “你说你,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呢!”解缙转转脑袋,拉开马车的帘子,对外面的少女说道,“哎,你们班主呢?她怎么不出来?” “我们小姐她!?”两个丫鬟少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姐也不知道您老今天要来,正在里面给客人讲书唱评呢!” 顿时,解缙的脸上满是恼怒,“我不是已经派人告诉你们清心小筑,给留地方了吗?” “可是,客人来了,奴婢谁也惹不起呀!”一个丫鬟低声道,“来的,可是曹国公李景隆呀!” “他?” “他什么意思?” 解缙心中何止恼怒,简直是大怒。要说这清心小筑,虽一开始是李景隆寻到的好去处,当时为了酬谢解缙,还包了一个月给他。可后来,却是解缙的钟爱之地,可他今天没想到,李景隆居然开始吃回头草了。 “来了多久?”解缙咬牙问道。 “刚来,带着两位小爷,一看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丫鬟低声道。 “两位少爷?”解缙心中一懵,然后恍然大悟。 要说,这个计策,还是他给李景隆暗中谋划的。他如何不知,那两人是谁呢!其实本该是三人,只不过那家的老大不好请就是了。 于是,赶紧翻身上车,催促车夫,“赶紧,换地方!” 可铁铉却问道,“你怎么又上来了?谁在里面!” “嘿嘿,曹国公!”解缙贴着铁铉耳朵道,“我跟你说呀哎,老铁你干嘛去?哎,你回来,别惹祸!坏了!” 铁铉怒气冲冲往前走,直接冲到小院里面。 解缙从后面追上来,拉着铁铉,“你别犯浑!” “国家有法度,身为外戚勋贵,国家重臣,大白天来呷妓真是岂有此理!” “况且,他又是皇太孙殿下近臣,传出去殿下颜面何在?” 铁铉怒道,“国家尚有外敌,内有忧患,皇亲国戚居然享乐如此!曹国公也是我的旧识,今日我非要质问一番!” 话音落下,当当当,清脆小鼓响,伴着胡琴的声音,一个婉转勾人的声音,马上从里面传出来。 “一更里那个张秀才,跳过了粉皮墙儿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跳也是白白的跳进来哎!” “二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莺莺搂在怀。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楼也是白白的搂着哎!” “三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外衣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脱衣服也是白白的脱了哎!” 门外,铁铉已是面色怒红。 而解缙则是张大了嘴,还是曹国公会玩,以前怎么没听过这曲子? “好!” 屋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音虽然豪爽,可却颇为稚嫩。 ~~~ 小院的屋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二人,手都拍红了。 他们就在北平边疆,母亲又管得严格,何时听过这等描写男女之情的小曲。而且他们都已经是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越听越是心痒痒。 而且不但是听,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佳人,心中也更是火热。 “曹国公,这曲子,叫什么名?”朱高煦看着在面前,掩着半边脸,故作羞涩唱戏的戏子道。 李景隆微微一笑,“相思五更呀!民间最是寻常的,您不会这也没听过吧!” 他已经请了好几日,可朱家老大管着,哥三根本不出宫。好不容易,今天朱高煦和朱高燧趁他们家老大,被翰林学士留下考查课业,他俩才能逃出升天。 翰林之所以考查朱高炽,不是因为差,而是因为他好。像这两位,教他们人,比他们学的还痛苦。 “相似五更!”朱高煦眼睛发亮,“好名字!好名字!” 此时,眼前的戏子正好唱到了五更天。 “五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裤子来” “哈哈哈!”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笑得前仰后合,兴致勃勃的等着下文。 那知,忽然一阵胡琴响。 唱戏的戏子掩面,“哎呀,羞死了!”然后,婉转云步,竟然退下了。 “这完了?”朱高煦愣道,“五更完了?” “这首完了,还有下面的,您别急呀!”李景隆笑道。 “不是,五更,刚脱裤子,没了?”朱高煦怒道。 李景隆嘿然一笑,“二爷,男女之事,有些不可说,唱到点到为止,方能有余味!所谓欲说还休就是这个道理,您还以为真跟乡下那些粗俗之曲一样,直接把那事都唱出来吗?听曲子,讲究的是情趣!” “为何唱不得?”朱高煦大怒,指着那些乐师骂道,“张秀才一更跳墙,二更搂人。和那崔莺莺就是偷偷摸摸采花勾当,他娘的墙跳了,人楼了,衣裳脱了,你们居然不唱了,真是岂有此理!” “还情趣?爷看的就是狗男女,讲什么情趣?偷偷摸摸的狗男女,也配讲情趣,不过两双大破鞋罢了。给老子接着唱,五更都干啥了,都给我唱出来!” 这时,乐师中,一个大师傅起身,委屈的说道,“两位小爷,我们这,没有这么唱的,祖师爷没写过五更后的词呀!” 啪地一下,乐师捂着脸摔倒。 朱高燧一蹦三尺高,大骂道,“让你们唱是我二哥看得起你们,赶紧唱!” 他哥俩大发淫威,李景隆就当没看见。 乐师们哭丧着脸,拉着胡琴等物。方才退下的戏子,又在后堂出来,战战兢兢的开嗓。 可是咿咿呀呀的唱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五更之后该怎么唱。 忽然看见,朱高煦杀人一样的目光,戏子心中一慌,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脱口而出。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 “一朵鲜花任郎采呀,那么嗨!那么嗨!” 朱高煦大喜,一拍大腿,“这才对味儿!” 而边上,李景隆则在心里暗骂,“没出息的货!” ~~ 对不起大家,昨天我下午下了飞机,回家睡着了,真对不住大家。 第152章 心生一计 [] “六更里呀,是东方发了白呀,叫声郎君快点起来呀!” “外边的金鸡叫呀,窗户纸发白,我把郎君送门外,那么嗨呀!那么嗨!” “问声郎君明晚你还来不来呀!” 戏子眉目轻佻,语气道不尽的勾人儿,俨然是一副舍不得情郎的少女怀春。 待她最后一句,郎君明晚还来不来唱完,忽然之间屋内的乐手也大声合唱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你们家的墙又高,四处垒高台,就怕你爹用那棒子拍!” 曲调朗朗上口,唱两句之后。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已经是能跟着曲调,兴高采烈的唱了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 边上李景隆捂着半边脸,心里骂道,“这俩活祖宗!” 这俩人哪还有点皇孙王子的样儿,简直就是土匪窝里的山大王,轻佻浮躁。按理说他们都是从小专人教导出来的皇孙,即便是心性不好,面上装也要装得像那么回事。 可此刻观他们的言行,他们还真是天性如此,连装都不愿意装。 “这哪用带,不用带他们都这么坏,我再带下去,说不定闹出什么来呢?”李景隆心中苦笑,刚要开口,忽然眼光一瞥,发现一个身材高大之人,满面怒火的进来。 “停!” 来人一声大喝,屋内乐曲戛然而止。 他站在李景隆面前,怒声呵斥,“曹国公,尔身为国家大臣,外戚勋亲,又掌管京师驻防。居然白日宣淫,唱这些淫词浪曲?” “你他妈”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骂过自己了,李景隆噌的起身。但看清来人之后,马上诧异道,“哟,铁大人,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说着,又看到了一边苦笑的解缙,“解翰林也在,真是巧了。来,相请不如偶遇!” “曹公切莫再自误!”铁铉板着脸,“铁某远在福州,也知你是皇太孙殿下的近臣。背地里如此放浪行事,心中可还有太孙殿下?还有国法伦常?” “你对得起大明的俸禄,大明君王的厚爱之恩吗?” 泥人还有三分火,不问青红皂白,李景隆被骂一个狗血淋头,当下恼火道,“铁大人,李某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也算读书人,见到本公如此无礼,是要以下犯上吗?” “国法面前,曹国公要以势压人?”铁铉不甘示弱。 李景隆怒道,“好,口口声声国法。你铁铉为何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之中?哼,想必你也是刚刚回京,不去陛见,先跑来这里。国法伦理何在呀?” “你”铁铉气结。 “好啦,一人少说一句,都不是外人!”解缙说和着。 这时,朱高煦忽然凑过来,斜眼不悦的看着铁铉,“你他妈谁呀?” 铁铉大怒,“本官乃福州布政司左参政,靖海军务帮办,东宫洗马,铁铉!”说着,上下打量,怒道,“你小小年纪如此轻佻轻薄,是谁家的子弟?” 解缙生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老铁,这是燕王家的皇孙!” 铁铉微微错愕之后,看看众人,冷笑道,“好,王孙公子朝廷勋贵,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居然当众听这些有伤风化之曲!”说着,挥舞袖子,“你们等着听参吧!去皇太孙驾前分辩!” 话音落下,转身欲走。 李景隆被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朱高燧则是在朱高煦耳边低声道,“二哥,这王八蛋要去皇太孙那告你! 一句话直接捅在了朱高煦的心里,他这人,越是不许的事情越喜欢干。但干了之后,是绝对不许人告状的。 眼看突然冒出这人,官衔一堆,要去东宫告他,顿时火气再也压住不。 “哪里走?” 怒喝一声,直接抓向铁铉的脖颈。他虽少年,但从小练武,身材高大,即便是寻常武人,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一抓之下居然落空,铁铉微微侧身同时,竟然回手就是一拳。 砰的一下,正中朱高煦的眼眶。 铁铉虽是读书人,但是色目人后裔,从小走的是文武双全的路子,可不是文弱书生。 “二哥!” 朱高煦被一拳打倒,朱高燧惊呼一声,上前扶住。 铁铉看着二人,冷声道,“燕王一生豪杰,怎么生的儿子,居然后背动手?后背下手也就罢了,还打不过别人,真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 说完,拂袖而去。 “你别走!”朱高煦气得大叫,“老子弄死你!” 随后,又扯着李景隆的一角,“曹国公,借我一口刀,老子去砍了那个书生!” “您消消气!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李景隆拉着他劝说道。 此时,李景隆也是一头冷汗。 铁铉呀铁铉,你居然头铁到皇孙都敢揍! 朱高煦呀朱高煦,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呀! 只要是心智正常的皇孙,遇到这种事,躲还来及呢,还往上凑? 李景隆真想扯着他脖子问问,“你是不是缺心眼?” 殊不知,历史上汉王朱高煦,其实比这还缺心眼。他谋反败露之后,被之子宣宗抓了起来。宣宗觉得是自己亲叔叔,要是能不杀就不杀吧。去了关押汉王的牢房,和他唠嗑。 但谁想,汉王居然一个腿绊子把宣宗绊了一个跟头! 朱高煦还在叫嚣,“敢打我,我杀他全家?” 朱高燧则是也跟着大呼小叫,“二哥,你眼睛让他打青了!” “这口气不出,我就不姓朱!”朱高煦跳脚大骂。 “二位,二位!”李景隆急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二位想想,若是这事,闹到皇爷那去,谁倒霉?” 兄弟俩顿时吓一跳,尤其是朱高煦,他一向调皮惯了,又不好好念书,老爷子对他可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若真是被老爷子知道,他们来这种地方? 忽然,兄弟二人齐齐打了个寒蝉。 “那怎么办?”朱高燧问道。 “看我,看我!”李景隆低声道,“读书人都是牛脾气,不知道转弯回头的,我去和铁铉说,他怎么也要给燕王几分颜面不是?总之这事,不能闹到老皇爷那去!” “我不是白挨揍了?”朱高煦怒道。 “二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高燧道,“现在,先别让皇祖父知道要紧!” 却说,铁铉和解缙出了小院的大门,铁铉犹自气愤不已。 “大白天的,竟然带着皇孙来这种地方,曹国公李景隆,真佞臣也!” 上了马车之后,铁铉还在怒骂,“此等人在皇太孙身边,非国家之福!”说着,又对解缙道,“小解,你以后少和那李景隆打连连!” “老铁,你有所不知!”解缙苦笑,贴着对方耳朵低声细语。 铁铉表情,渐渐的由错愕,转为格外精彩。 “老铁!”解缙叹气道,“你这你这性如烈火的毛病,怎么就不改改!” 铁铉半晌无言,随后忽然眼珠转转,“小解,既然是宣藩王之子进京读书,为何不把其他藩王家的皇孙,也都叫来。” “恩?”解缙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呵呵!”铁铉笑笑,“晋王之子,周王之子,秦王之子年纪也都不小了。不如,都传至京师,归于东宫管教!” 第153章 小胖子变死胖子 [] 秦晋,燕周,洪武皇帝诸子之中,年纪最长者。他们嫡出的子嗣,基本上和皇太孙殿下,年纪差不多。 全部进京读书,归于东宫管教! 解缙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几乎是完全无死角的打量着铁铉,一脸诧异,“你这是你这也,太坏了!老铁,你现在学坏了呀!” 若真如铁铉这么说的话,诸王之子都在京师中读书,那天下诸王几乎都在皇太孙一手掌握之中。 铁铉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一本正经,“不是我变坏了,是你应该去地方上历练几年!总是在京中,眼界不开!” “我才不外放呢!”解缙笑笑,看着细雨中的窗外,“外边再好,也没有京城好!”说着,又转头,“哎,你刚才打了燕王家的皇孙,你想好后手没有?” 铁铉道,“谅他也不敢张扬!” 解缙大笑,“你是真变坏了,哈哈!真坏!他吃了一个哑巴亏!” 铁铉微怒,“我要是真坏,就让他打,然后倒下不起来!” 解缙的笑声戛然而止,再次有些陌生的看看铁铉。 “哎,你们这些外官,心眼是真多呀!” 铁铉忽然道,“折子,你上还是我上?” 解缙一怔,“什么折子?” “诸藩王子进京读书!”铁铉正色道。 “真要如此?”解缙想想,“老铁,这事要是没个好理由,皇爷那,可是不许的!” “哼,你看燕王家那两位,像是能读书的吗?”铁铉开口道,“以他们俩为例子,不学无术言语轻佻非王者之相也!诸藩王之子在封地,都被惯坏了。让他们进京读书,是为了大明皇族之未来,堂而皇之之策,皇爷如何不许?若是放任他们在封地折腾,将来大明不知要出多少糊涂王爷!” 解缙沉思片刻,“这折子不能上!”说着,小声道,“你不在京中不知道,皇太孙殿下让皇爷改了主意,宫中未就藩的王爷们,将来的封地都在高丽边疆等地。”说着,再次小声道,“这里面的关节,你想不通吗?” “越是如此,越要上这道折子!”铁铉皱眉道,“这等于是,助了殿下一臂之力。哼,不学无术教而无类之人,何德何能就藩于中原?” “你老铁的头铁,你上吧!”解缙嘟囔一句,靠在车厢里,“哎,你不回来吧,我盼着你回来。你一回来吧,我反而有些盼着你再出京了!” 说着,忽然发现铁铉在静静的看着他。 “都说了,这这折子我不上!”解缙嚷嚷道,“我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不让你上!”铁铉沉声道。 “那谁上?”解缙不解。 铁铉难得一笑,“曹国公李景隆呀!” “他凭什么上这折子?” “他要是不上,我就上书陛下弹劾他。皇明外戚,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皇孙出没于风月之地呷妓,唱些世间浪曲,放浪形骸毫无体统可言。他最好好好想想,我一旦弹劾他,他头上的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解缙呆了半晌,“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可怜!” 铁铉看着他,“你和他私交不错,等我和殿下禀报之后,你给他透透气!” “我不去说!”解缙叫苦,“这等事,我怎么说?” 可是,见铁铉又瞪着他,心中无奈,叹气道,“我惹谁了,本来想给你接风,却弄了一身臊!” ~~~ “燕王家三个皇孙,课业怎么样?” 翌日,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放下奏折,笑对管理皇子皇孙读书的刘三吾问道。 大学士刘三吾,站在宝座御阶之下,闻言苦笑道,“燕王世子还算刻苦勤学,可是其他两位。”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不敢妄言,但这两位,臣看来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他们是和诸位未就藩的王叔在一块学吗?”朱允熥继续问道。 “若那样,臣等也不用活了!”刘三吾难得的说了句玩笑话。 朱允熥也大笑起来,本来宫里那些没就藩的王叔们,个个调皮得都快把这些翰林学士折腾死了。若是再纠缠在一块读书,那宫里的房顶都要掀开。 “教皇子皇孙的读书的,都是翰林学士,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皇子皇孙们读书不好,你们也有过错!”朱允熥开口道,“不过嘛,孤知道,这些人不好教。所以孤想,皇城之中,皇爷爷选派了这么多有学问的老师,都教不好,那在封地之中,诸藩王之子,岂不更是不学无术?” 刘三吾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燕王三子,只有世子还算听话。秦王,晋王,周王”朱允熥叹气道,“若皇族子弟不肯上进,非大明之福呀!” 君臣二人正说着闲话,王八耻忽然进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几句。后者脸色微微变样,轻轻挥手,刘三吾便告辞退去。 没多时,燕王世子朱高炽,不情不愿的拉着连个兄弟,快步进来。 “臣,叩见太孙殿下!”朱高炽气喘吁吁的进门,进来就跪。 朱允熥开口道,“怎么了?”说着,看看朱高煦的脸,笑道,“你这是?让人给揍了?” 其实朱高煦脸上为何带伤,朱允熥心知肚明。昨日傍晚,他已见到了铁铉,不但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也接纳了铁铉的建议,让藩王之子全部进京读书。 不过,在他看来,这个折子不能让李景隆上。 老李,是以后要带坏这些皇孙的人,怎能先暴露身份!这种事,最好由那些文臣大学士,以忧皇族后辈之心提出来,必然更好。 “殿下,臣带着两个小畜生,来请罪!” 朱高炽重重叩首,朗声道,“这两个小畜生,把我们燕藩的脸都丢尽了。弄不好好读书,大白天出入烟花柳巷,还和朝廷命官撞到了一起,还动了手!”说着,朱高炽一指朱高煦脸上的伤,“您看,这显然是用了重手!” 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老大,你太孙殿下,没有的事” “还狡辩!”朱高炽怒道,“你身为皇孙,如此胡闹!” “等会!”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对方,“你是来告状的,还是来请罪的?” 朱高炽的前半句好似是请罪,但后半句,绝对是告状呀!跟他朱允熥告状,你看你身边的人,把我二弟的眼睛打青了! 这小胖子,也真不是善茬儿! “殿下切莫误会,臣是听闻,铁铉乃是东宫之臣,所以方来殿下这里请罪!”朱高炽再叩首道,“老二确实不对,国法也好,家法也好,动就是了。大不了,臣这个做哥哥的,一并跟着受罚。可他一个臣子,只能敢对皇孙动手?”说着,看看朱允熥,“也太跋扈了些!” 好一个将军! 小胖子现在不说他弟弟胡闹,抓着铁铉揍了他一拳不放! 朱允熥面色有些不悦,“这等事,你这当兄长的教弟无方,肯定难辞其咎。可我若是你,这时候掩盖这等丑事都来不及。事孤已知道,为了尔等的颜面,还有燕藩的颜面,没有告诉皇爷爷!” “呵呵,若是告诉皇爷爷,你家老二可不止眼睛青了那么简单!” 朱高炽眼珠转转,“殿下,凡事都有因果。臣二弟三弟刚来京城,找都找不到地方。听说,是曹国公主动带他们去的。即便是传到皇祖父那里,也没有单罚二弟三弟的道理!” 你个死胖子! 朱允熥心中顿时大怒,威胁到他的头上来了。 告诉老爷子,必然把罪魁祸首李景隆咬出来。到时候皇孙未必如何,李景隆定然大大不妙! “二弟三弟少年心性,不分好歹。曹国公是国朝勋贵,怎么也如此不晓事。那种地方,是随便可以带去的吗?带皇孙去烟花柳巷,也是臣子所为?”朱高炽依旧不依不饶,“如此佞臣,当重重处罚!” 第154章 太阴险了 [] 这死胖子,看着憨憨厚厚,老实巴交。实则是,半点亏都不能吃的主儿。 带着他家老二老三找朱允熥,话里话外都是委屈和不忿。 你的人,带着我家老二老三逛窑子。 你的人,打了我家老二一拳。 胖胖的老大,跟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站在朱允熥面前,昂着头等着说法。偏偏他这种做法,还让朱允熥恼不起来。反而心中,有些感到好笑。 朱允熥看看在朱高炽身后,一言不发装死狗的朱高煦,“老二!” 朱高煦低声道,“臣,在!” “让铁铉给打的?” 朱高煦脸上露出些不自然,边上朱高燧却忽然开口道,“是呀,殿下,上来对着我二哥眼眶子,砰就是一拳,给我二哥打得眼冒金星!” “哪有的事,就是皮外伤!”朱高煦不服,嚷嚷道,“臣都没当个事,老大非要拉着来!” 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因为朱高炽正在瞪着他。 “挨打了,就是挨打了。不管打成什么样,你也是挨打了。”朱高炽怒道,“哪怕别人动你一个手指头,也要讨个说法!” 朱允熥看着他们哥仨演戏,开口笑道,“老二,孤听说你少年勇力,弓马枪棒五一不精。普通汉子三两个奈何不了你的,怎么被一个文臣给打了?” 朱高煦面上一暗,“臣”嘴唇哆嗦半天,“臣,大意了!”说着,赶紧道,“当时臣大意了,没想到他居然手上也会功夫。当时去抓的脖颈,却被他反手一击。其实当时若不是老三拉着我,我非上去宰了他” “老二!”朱高炽开口呵斥。 “哦!”朱允熥拉着长音儿,“原来是你先动手的,是你要先殴打朝廷命官?” 说着,从宝座上站起,走下御阶,笑着继续说道,“烟花柳巷之中,大明皇孙要对大明臣子动手,谁知技不如人,被人一拳打了个乌眼青,对吧?” 朱高炽急道,“那地方,也不是老二老三” “总归是去了!是他们自己去的,又不是别人绑着去的,对不对?”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按照皇爷爷的皇明祖训,皇孙逛窑子什么罪过?你别说什么是别人带的,怎么没人带孤去?怎么没人带你老大去?还是他么哥俩,自己意志力不坚定,他们哥俩心中早有所图!” “去逛了窑子,和朝廷命官动手了,还没打过人家!”朱允熥摇头笑着,“老大,孤要是你,这事都不好意思说。多丢人呀,真要是按国法定罪,昭示天下,这件事是要写进咱们大明实录里的!” 说着,又摇头晃脑道,“后世子孙一翻开咱们大明实录,某年某月燕王二三子,逛窑子听艳曲,然后怎么怎么着,被打的怎么怎么样。你觉得,这事是好看还是好听?” “可也不能白打呀,他铁铉以下犯上!”朱高炽固执的说道。 朱允熥一摊手,“以下犯上可是大罪,要真处置他,这事非弄得天下皆知不可。孤还跟你说,别看你们是皇孙,别看你家老二乌眼青。闹大了,朝会上那些文臣喷不死你们,皇爷爷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说到此处,微微摇头,“丢人!你问问你们家老二,若真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天下人都知道燕王家老二,因为逛窑子,让人一拳打眼眶上了,这事光彩吗?怕以后多少年,提起这茬来,老二都是人家嘴里的笑柄吧!” 随后,看看朱高煦,“老二,对不?你想想,是你先动手的,人家为了防备,反手就是一拳。结果你看,你丢人不?” 朱高煦晃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脸后怕,“对呀,老大。这事不能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朱允熥在一旁帮腔道,“对呀,你是他哥,你怎么一点不为他面子考虑。他丢人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事闹起来,满朝文武都会说,燕王家的老二,如何如何!多不争气,多不中用。你这当哥的要维护兄弟,怎么还拆台呢?你弟弟丢人,你们燕藩都丢人,你这当大哥的也不能独善其身呀!” “莫非,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燕藩中除了你,剩下的老二老三都不中用?” “我” 朱高炽差点咬碎他自己的牙齿,看着振振有词的朱允熥,他心里大骂一声,“无耻!简直太无耻了,颠倒黑白还倒打一耙!” 刚想要说什么,发现老二朱高煦也阴沉的看着他,仿佛信了朱允熥的话,顿时心中大怒。 他真想上去,直接给这个傻弟弟两个耳光。问问他,你丫是不是缺心眼?别人随便挑拨两句,你就当真? 突然,肥嘟嘟的脸上,肥肉马上又是一阵抽搐。 只见,朱允熥亲昵的搂着朱高煦的肩膀,“老二,你三个兄弟当中,你最像四叔。为人豪放不拘小节,把面子看的比天还大!” 朱高煦骄傲的笑道,“男人嘛!” “对,男人,爷们就该如此。不就是逛窑子了吗,逛就是了。所谓男人不风流,白在世上走,对不对!” 朱高煦点头,如小鸡吃米,表示深得他心。 朱允熥继续说道,“不就是动手了,被打了一拳吗?对吧,你这是大意了。你要是不大意,他铁铉今天能不能爬起来还两说呢!” “对对对!”朱高煦忙道,“当时就是大意了!” “其实,你这也是吃亏就是占便宜!”朱允熥继续道,“你想想,这是你挨了一下,咱们不声张就过去了。这要是文臣被你揍了,你觉得皇爷爷能饶你!” 朱高煦顿时露出后怕的表情,“是呀!” “再说了,就一拳的事。”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你练的是上阵指挥千军万马的本领,在乎这一拳的事,反而让人笑话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煦笑道。 边上,朱高炽看着朱允熥三言两语,把老二那缺心眼的,说得好像朱允熥才是他大哥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七窍生烟。 又看看他家老三,跟事不关己一般看热闹,更是心里酸得不行。 这两个傻孩子,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拧成一股绳呢?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朱允熥大声道,“都是爷们,这点事还磨叽起来没完了,一点不爽利!” 说到此处,笑容忽然收敛,正色看着三人,“以后不要再提了!” 朱高煦俯首称是,朱高燧自然无不可,唯有朱高炽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寄人篱下,三兄弟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让人心生忌惮。来之前,母亲也再三交代自己,要把两个兄弟带好。 可这两个小子 看正笑着和朱允熥说话的老二,朱高炽忽然笑了起来。 “往后呀,老子也不管了。你爱丢人就丢去,反正只要我不丢人,爹也怪不到我头上。你们越是丢人,我这个世子越是稳当。你像爹?呵呵,爹可没你这么缺心眼!” 第155章 冲喜 [] 朱允熥和燕王家的三兄弟,说那些上不得台面事的时候。老爷子宫中,气氛有些凝重。 信国公汤和,一早就进宫陛见,才刚说两句话人就不行了。老爷子情急之下,赶紧让御医过来查看。 帷幔之后,汤和本就因为中风有些歪斜的脸,愈发的颜色青紫,胸口风箱一样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满是杂音。 他身边,两个御医跪着,仔细的把脉,脸色凝重。 “咋样?”老爷子关切的问道。 跟他起兵的那一代人,尤其是他引为心腹,患难与共的人,还活着的真是不多了。别看大明勋贵豪门无数,可大多数都是在他朱元璋崭露头角时投奔的,汤和这样从小玩到大,在军中一块拼杀出名堂的兄弟,真是不多了。 御医回头,小声道,“臣观信国公脉象” “直白点说!”老爷子怒道。 “信国公,早年伤血过多,如今”御医小心的说道,“臣看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啊?”老爷子额上青筋乍现,一把抓着御医的脖颈,怒道,“这是啥话,啥叫天命?咱给你天下最好的药,你把咱兄弟给救好!” “臣,实在无能无力!”御医颤声道,“信国公之病,非药石能救!” “没用的东西!”老爷子怒道,“留着你” “陛下!”里面,忽然传来汤和微弱的呼声。 老爷子让开御医,大步进去,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大嘴,没事儿,御医说你养几天就好了。”老爷子坐在汤和身边,笑着说道。 汤和的外号,叫大嘴,因为他小时候太能吃,每次吃饭都恨不得把饭碗塞嘴里去。 “自己的命自己知道!”汤和虚弱的小小,满是老年斑的手指颤动着,“这回呀,怕真是不成了!” “啥命?”老爷子大声道,“咱兄弟一辈子,就是不信命才有今天。你等着,咱这就宣天下名医都进宫来,就在咱眼皮子底下,给你看病!” “不折腾了!”汤和歪着的嘴,含糊不清楚,“俺想回家,回家看看老家的山水。再过个把月,咱淮河边上的梨花,该开了!” 一辈子打仗,死人堆里爬出的汉子,自然是看淡了生死。 可是他们看淡的,是瞬间的生死。而不是,生命自然的流逝,最让人刻骨铭心的生老病死。 老爷子一下抓着汤和的手,“兄弟,行,咱叫人送你回家!” 对别人,老爷子或许不是宽容的君主。但对汤和,他绝对最为优渥。 从小俩人在一个村长大,隔着一条街的邻居,从光屁股玩到半大小子。那些年,老朱家穷,没少吃人家救济。他朱重八小时候,可没少吃汤和老娘做的面汤。 “皇上!”汤和嗓子沙哑,“再回家,俺就不过来了,京城没有老家好,这的麦子,不香!” “哎!哎!”老爷子拍着他的手背,笑道,“让你的儿孙,把你家里种的好麦子,给咱送来点,让咱也尝尝!” “俺的荣华富贵呀,都是你给的,几斗麦子算啥!”汤和说话已经有气无力,“当年,八月十五杀鞑子,头裹红闹事的时候,可没敢想有现在知足啦,知足啦!死啦值,值呀!” 老爷子心里发酸,“好日子才刚开始,别说丧气话!” “陛下!”汤和老眼滑落几颗浑浊的泪,“多想再跟着您,咱兄弟一块” “好好养病!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老爷子晃着对方的手,“别多想!” 忽然,汤和眼中焕出一些光彩,“俺有几个儿子哩!” “放心,咱保他们荣华富贵!”老爷子开口道。 汤和点点头,眼神越发的无神,“俺还有个孙女哩!” “许给咱大孙了!”老爷子继续道,“你老不死的要挺住,你他娘的要早死了,你孙女还要守孝三年才能嫁人!” 说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门外人说道,“快,传皇太孙过来!” 得知信国公突然发病,朱允熥急忙往老爷子这边而来。 汤和准确的病故时间,他并不知晓,但应该就是这两年。 到了老爷子寝宫外,一队队御医宫人,默默的肃立准备着。 “殿下,您可来了!”朴不成迎上前,急道,“跟奴婢来!” “老朴!”朱允熥悄声道,“信国公不成了?皇爷爷看着怎么样?” 他担心的是,若汤和真死在宫里,老爷子会不会 历史的传闻大多不准确,冰冷的历史文字中,老爷子是个暴君。但只有亲临这时代,成为他的身边人,才能感受到老爷子心里,那种隐藏在最深处的情谊。 “皇爷无碍,信国公八成是”朴不成看看左右,小声道,“御医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朱允熥快步进殿,顿时有些意外。因为殿中,还有几位勋贵武臣也在。 宋国公冯胜,开国公常升,竟然连曹国公李景隆也在。而且,常升和李景隆,还在不停对朱允熥打眼色。 “孙儿叩见皇” “别多礼了!”老爷子直接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看汤大嘴,他快不成了!”说完,拉着朱允熥的手,走到汤和身边。 “大嘴,咱大孙来了!” 汤和艰难的睁开眼,手指颤颤,“老臣,有负殿下重托!” 朱允熥轻轻握住对方的 说,“老国公切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俺这不是病,是命!”汤和嘴角流涎的笑着,“到时候了,阎王爷来收了!” “胡说八道,阎王爷让你死,咱偏不让!”老爷子怒道。 随后,拉着朱允熥走到外面,也不管身边有人在场,直接问道,“知道叫你来干啥不?” 朱允熥想想,“让孙儿,再见老国公一面?” 老爷子搓搓大手,“你还记得咱和你说过,他孙女的事不?”然后,大手再用力的搓搓,“叫你来是跟你说,已经派人去传他孙女来了,你俩抓紧,给汤大嘴,冲冲喜!” 冲喜!? 这事,朱允熥懂。 但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落在他的身上。而且他是皇太孙之尊,汤和是臣。即便此时的老爷子,和历史上那个在晚年大杀功臣的老爷子不同,杀性没有那么大。 可为一个臣子冲喜,是不是有些荒谬了!?? 不过,当朱允熥看到边上冯胜等人已经开始忙活的时候,有些懂了。 汤和不同于旁人,不但是老爷子从小的伙伴,长大后的战友,更是淮西一脉,最后的领军人物了。 老爷子名声不显的时,汤和就带着人马奉老爷子为尊,即便尊崇如冯胜等人,也是后来才加入老爷子的队伍。 他这辈子,最信任的,可能就是汤和。 到了晚年,几乎那些被老爷子猜忌的人,都被杀了。可老爷子也真成了孤家寡人,唯一敢和他说话,能和他说话的,唯有汤和。 历史上也是如此,汤和归隐之后,每年都要来京城住上几个月,陪老爷子说话。后汤和病重,朱元璋拉着他的手,当众落泪不止。 “大孙,委屈你一回!”老爷子拍着朱允熥的肩膀,“仓促了些!不过你放心,汤和的孙女,可俊呢!” “现在他就是一口气撑着,要是看到孙女和你成亲,兴许这口气能多撑个一年半载的,撑到他回老家!” 朱允熥想想,“孙儿一切听皇爷爷的,不过老国公的孙女,给个什么封号?太低,寒心” 老爷子想想,“就贤妃吧!” 贤妃,东宫女眷中第二,暂时只位列赵宁儿之下,比张蓉儿淑妃还要高出那么一些。若将来朱允熥登基,就是名副其实的皇贵妃。 ~~~ 在老家忙活明天烧周年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家多担待。过了明后天,会补偿给大家的。 一朵鲜花任狼采,那么嗨呀!死鬼! 第156章 求官 [] 老爷子特意让人,在寝宫边上收拾出一个小偏院。信国公汤和破例,能够留宿宫中。 太医院的院正和宦官奴婢,十二个时辰值班,宫里内库的药房也打开,所有好药材,不必请旨随意使用。 同时,锦衣卫快马回凤阳中都,接汤家的儿孙过来。又上谕明发天下,汤和的孙女汤胖儿为皇太孙侧妃。 汤和的孙女真叫汤胖儿,这时代女人有个大名就算不错了,多是家中长辈临时起意,什么顺口叫什么。据说,汤和这个女孙下生的时候,胖胖呼呼的,所以家里人直接给了个名儿,就汤胖儿。 安顿好老爷子那边之后,朱允熥去了坤宁宫中。 六斤在摇篮里卖力的踢腾着莲藕一般的胳膊腿,赵宁儿指挥宫人,端上饭菜,又亲手给朱允熥换着衣裳。 “殿下,钟粹宫那边闲得久了,臣妾先让人收拾出来,该要添些什么,臣妾已差十二监的人去办了!”赵宁儿帮朱允熥换上常服,笑道,“虽说您和皇爷都是不喜欢铺张的性子,可功臣之后,总要体面一些!” “娶侧妃的事,你知道了?”朱允熥坐下,皱眉道,“谁和你说的?” “宫里哪还有秘密,老爷子那边刚落下音,就传到臣妾这边了!”赵宁儿笑道,“再说了,这也是好事。”说着,又亲手给朱允熥盛了半碗饭,一碗汤,笑道,“您也累了一天了,用膳吧!” 朱允熥看看她,笑道,“宫里隔三岔五就进新人,你心不里不恼?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不必巴巴的装贤惠!” “殿下这是骂臣妾了!”赵宁儿正色道,“皇家开枝散叶是国家大事,更是宗族希望所在。妾身身为正妃,哪有恼的道理?殿下这么说,妾身可是无地自容了!” “是孤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朱允熥赶紧笑着解释,拉着对方的手,“坐下一块吃些!”言罢,见桌上放着几个蓬松的油炸糕,笑道,“这哪来的呀?” “臣妾的娘亲手做的。”赵宁儿笑道,“现在已经有些凉了,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呢!” “你家里可好?”朱允熥随口问道。 赵宁儿抿嘴一笑,“好着呢,就是”说着,又笑笑,“臣妾家里添丁了,爹的姨娘给生了个胖小子!” 老丈人又当爹了! 朱允熥微微错愕,摇头笑道,“好事呀,是不是要摆几桌?” 他虽然和老丈人来往不多,其实倒挺喜欢那人的。不张扬不失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虽说到老了有些不着调,纳妾生子,可也不是大事。 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不是! 而且人家老丈人,地位虽然尊崇,却从不在外头打着皇太孙丈人的旗号,做些有的没的事,很是本分。 赵宁儿给朱允熥添菜,笑道,“摆什么呀?还不够人家笑话的呢,再说了我娘那性子,真要是摆了,她又要进宫来和臣妾说道!” “该摆还是摆,毕竟身份在这。” 赵宁儿越是通情达理,越是不争,朱允熥越是想给他家多些恩典。 按照老爷子的皇明祖训,从朱允熥这一辈人开始,正妻都要从民间选。大臣勋贵不得推荐,防的就是未来有外戚干政的隐忧。而且民间女子见识少些,也能少些妇人干政的可能。 赵宁儿是正妃,又是诞下嫡子的正妃,地位稳如磐石。别看张蓉儿是文官之女,还有以后的汤胖儿,对她都只有俯首帖耳的命。 其实皇家夫妻两口子,和民间也有相通之处。先是要和气,然后知道进退,日子才能长久,才能过得好。 赵宁儿不是拔尖儿的性子,后宫自然一团和气。 “就是现在身份高了,才不能摆!”赵宁儿又给朱允熥添汤,开口道,“以前小门小户,过自己家的清苦日子,没那么多闲人上门。可是现在呢,家里头落下侯爵的帽子,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攀亲戚!” “就拿大姐的婆家来说,以前大姐的婆婆罗家人,仗着姐夫是个举人,眼睛顶在头顶上,说话装腔作势的!”赵宁儿继续说道,“可是现在,恨不得一天三趟往臣妾家里跑,净挑好听的说。” “跟红顶白,人之常情!”朱允熥笑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人之常情也就罢了,可殿下你知道吗,臣妾大姐的婆婆,罗家太太居然跑到臣妾家里跑官去了!” 朱允熥马上放下筷子,“有这事?”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亲族亲族,发达之后给你添堵的就是亲族。 “也不是跑什么大官好差事!”赵宁儿继续说道,“她罗家太太有个亲侄儿,盯上了外城运河码头的差事,巴巴的去臣妾家里跑了好几趟。”、 “外城的驿站改邮政仓储,原来的地方就不够用了,这两年年年扩建。户部说,要把沿河的房子都征了,然后都改成仓库。她罗家的侄儿,就看上这个发财的门路了!” 自古以来,官家拆迁征收一类,都是金山银山一样的买卖。 朱允熥肃然道,“不能给!” 这世间,只要是这样的买卖。砖头瓦砾之下,冤屈的事还少吗?越是有背景的人,做的越缺德,老百姓越是没地方说理去。 运河那边码头,住的都是在京师讨生活的外乡人。在码头出苦力的力巴儿,那些苦哈哈,还不如京城百姓敢说敢骂呢。京城百姓知道衙门往哪边开,官府也袒护着。 可是外乡人,户籍不在这,住的地方可能连地契都没有。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 京师的外与内,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京师的本地人和外地讨生活的人,俨然也是两种人。 而且,越是那样贫民聚集之地,越是油水大,越是猫腻多。 这两年,京师的运河越发繁华,别说地上的仓库不够用。每日运河上船只堵塞,就跟后世堵车似的。 商业的繁华是物流业的兴起,物流业兴起就能把地皮炒热。尤其是京师运河码头边上,那些临河的地皮。 征用民宅改为仓库,户部的邮政司肯定要大把的出钱。但这钱,能不能真的到百姓手里,还真不好说。 “这话,臣妾已经跟家里说了!”赵宁儿开口道,“凡是来家里做客的,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求官,求事做的,一概不答应。臣妾和母亲说了,以后再来,直接门都不让他们进!” “那人叫什么呀?”朱允熥吞下最后一口饭,问道。 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甚至有些阴沉。他不高兴,倒不是完全因为赵宁儿的姐夫家,不知好歹的求上门。他赵家如今这个身份,不求上来才怪呢。 他担忧的是,一旦外城,沿河边的地皮征收,会不会带来一些 “罗家太太的侄儿,好像叫什么”赵宁儿想了想,“叫什么胡冬的?听说那人,早年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泼皮。后来不知怎么,混到了外城一地保长手下当帮闲。” “臣妾跟家里说了,朝廷的事自有朝廷的章程。该谁赚钱谁赚,该谁升官谁升。别仗着有了权势,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臣妾也说了,别怪话没说到先头。若真是闹出什么事来,让殿下脸上不好看,谁都担待不起。那时,可别怪臣妾不讲情面!” 哇!哇! 边上,摇篮里的六斤,忽然大声哭闹起来。 赵宁儿赶紧带着两个嬷嬷,上前哄孩子。 朱允熥沉思片刻,“王八耻!” “奴婢在!” “传旨,明早上。户部,工部的人都来景仁宫,孤有事说!” “遵旨!” 第157章 以换代征 [] 一夜之间,汤和的女孙即将为侧妃的消息,引爆京城勋贵。 汤和是淮西武人,甚至是开国勋贵集团中的骨干元老。在朱允熥上一辈,老爷子的儿子辈中,武人的女儿几乎都嫁给了各大明藩王。开国武将与皇家联姻,亲上加亲。 但到了朱允熥这一辈,尤其是在皇太孙选妃一事上。 老爷子不但力排众议,给皇太孙选了一个民间女子为妃。而且还给以后定下调子,凡皇家所娶之女,必来自民间。年十五以上,内官监自民间选秀得之。王公大臣不得推荐,勋贵之家不得沾染。 老爷子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大明将来,定然不会再和勋贵联姻。 可是现在,老爷子忽然改口了,许了汤和的孙女。这一下让许多勋贵的心,都活泛起来。 即便是有些勋贵没有联姻的心思,可汤和这样的元老人物嫁孙女,又是在他身子不好的当口,大家伙凑热闹的心思,竟然比当日朱允熥迎娶正妃,还要热烈一些。 这些事,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体都在意料当中。 一大早,朱允熥驳了几批要进宫贺喜的勋贵。在东宫召见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侍郎练子宁,应天府尹陈德文等人。 “孤叫你们来,是问下京师外城,运河边上征收临河地,改为邮政仓库一事!”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脸色郑重的说道,“具体的章程,你们和孤说说!” 几人有些意外,这种小事其实户部,应天府两边合计就能办,根本无需惊动皇太孙殿下。怎么今天,殿下竟然亲自过问。 “回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说道,“这两年驿改邮,外来京师的货物都要储在官府的货仓之中,原本的仓库实在是难以为继。再者运河边,商人的货物堆积如山,隐忧不少。所以臣等商议着,把沿河的地皮征用,用作仓储。同时再拓宽码头的宽度,使运河更加顺畅!” 朱允熥听了这些官面的话,不耐烦的说道,“这些孤知道,孤的问的,是具体的章程?临河的地,大多数在码头务工的贫寒百姓所住。官府要征用,总要给各说法!” 外城运河码头,朱允熥其实是去过的。由于许多历史遗留的原因,那边既脏又乱又差,说是房屋街道,其实不过是临时搭建的窝棚组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久而久之,那些窝棚在经过加固拓展,渐渐的好似集市一样。最后,形成几个较大的码头力工生活区。 新任应天府尹陈德文开口道,“回殿下,我哋已经有做方案,户部同应天府拿钱出嚟,赔偿啲街坊嘅损失” 听他说得断断续续,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笑着问道,“你,广东人?” “系,臣系顺德人,洪武撒吾年探花”陈德文有些羞涩,“臣官话说得吾是几好,臣” “没事,没事!”朱允熥笑道,“慢慢说,别急!” 除却浙江之地,未来沿海广东更是大明海贸的经济发展重中之重。恰好此时,朝中有了广东籍的官员入中枢,正好可以好好跟朱允熥说说,此时沿海的情况。 陈德文继续说道,“就是拿钱买!仓储是官府得利,商人得利,但要占据百姓的居所。所以应该赔偿银钱,让百姓有安身之处!” “恩,这是应该的。占了人家的地,就要赔人家。”朱允熥点头道,“你作为应天府尹,能想到这点,很好!”说着,看看其他人,“那要怎么赔呢?天下可不只京师一处运河码头,每年旺季的时候,各地码头都不怎么够用。应天府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能有个好章程,其他地方也有个参照的标准!” 说着,他却发现,臣子们的脸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道,“占地赔钱天经地义,就是朝廷也没有占百姓便宜的道理。但是到底怎么赔,给多少,臣和户部,还有应天府的陈大人,商量不到一块去!” “哦?此话怎讲?”朱允熥开口道。 傅友德开口道,“臣的想法是,先丈量清楚,外城运河边,临河地的百姓们,家中屋占地多少。然后,按照多少土地,给与多少银钱赔偿!” “臣以为不妥!”陈德文开口道,“外城运河边百姓,家中人口众多。臣去走访过,甚至有一家几口,居于小屋之中。官府要占傀征他们的房屋,除却土地之外,还要考虑家中人口问题。” “京师寸土寸金,到头来若官府赔偿的银钱,还不够他们一家人安身,岂不是有悖国法,好事变坏事?” 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陈德文的意思,“你的意思,除了土地之外,按人头还要给” “是,彼等黔首,目不识丁身份卑微。我等朝廷大臣,享用供奉,当体察民间艰难!五口之家在沿河边有方寸之地安身,朝廷征收,若只考虑死账,他们能去哪里?” “京师之中,外城沿河边地乃是贫民窟。朝廷征收之后,这些人在此地无房可买,可内城腾贵,他们根本买不起!若官府强来,必然要出乱子。” 陈德文简单几句话,让朱允熥对他好感大生。 “那按你这么说,朝廷要花费的,可不少喽!”朱允熥故意问道,“征地改成仓储,一年邮政司才能收几个钱?按照你的方法,给了百姓,朝廷岂不是要亏本?” “不亏本!”陈德文大声道,“臣,其实心中有个更好想法。” 朱允熥来了兴趣,干脆从宝座上起身,坐在御阶上,大声道,“你说,你说!哎,王八耻。给陈爱情搬个凳子来,上茶!” 陈德文先谢过,继续说道,“以换带征!”说着,似乎是官话不流利,手舞足蹈的说道,“京师地价贵,但外城便宜。除运河边外,官府可以开一片地来,让河边居住的百姓搬过去!” “河边百姓,住得都是窝棚。朝廷开出一块地,用准备发给他的钱,盖房子给他们住。一边是臭水沟烂泥地,一边是新房,穷苦百姓们自己知道怎么选?” “若不是朝廷的德政,他们一辈子都要住在临河的窝棚里,想必这笔账他们会算。” “朝廷盖房,不求精美只求实用。用准备赔偿地价的银子,绰绰有余。而且还可以就地招工,盖房子的活,女人孩子都能帮得上。官府把盖房子的活,甩给工头。工头在当地招工,给他们工钱!” “如此一来,朝廷的钱就是活钱!” “你这个主意好!”朱允熥抚手笑道,“官府占了他们的房子,再给他们起一座,最合理不过。而且,新的居民区,将取代本来沿河脏乱差的窝棚区,又能给邮政仓储腾地方,好主意,主意好!” 陈德文羞涩的笑笑,继续说道,“臣以为,先盖房子,让沿河贫民百姓先看到。而后再丈量沿河土地。他们的窝棚多大,朝廷便给多大的新房。若是他家里人口多,官府给的房子可能小些,但宅基地会大些!” 这时代没有违建的说法,自己家的宅基地上,盖多少房子谁都管不住。改天上去,你皇上也得看着。穷苦人家人口多,官府给的新房不够住,但宅基地大一些,让他们自己盖,也是种办法。 “好好!”朱允熥点头道,“京师首善之地,外城运河边脏成那个样子也不像话。征地,既是为邮政的收益,又是改善民生,一举多得!” 可是,户部尚书傅友德却忽然开口道。 “陈府尹直言,臣,不敢苟同!” 朱允熥看过去,“你怎么不敢苟同,说说!” 傅友文垂手道,“京师外城,大多数当年流民聚集才占据了河边地,形成今日格局。他们所住的房子,大多没有在官府报备,手中没有地契,算不得他们的房子!” “臣知他们是穷苦百姓,可未必是穷有理!” “倘若京师百姓得知如此德政,那人人都在运河边盖上窝棚,朝廷该如何处置?” “此风一开,翌日拓宽官路,河道之时,需征用房屋,官府又要如何处置?” “既不是京师民籍,又没有土地地契,或者保长画押的房屋文书” 第159章 狐假虎威 rg[] 宫内且不提,先说外廷。 应天府尹陈德文自宫中出来,就回了府衙,欲召集手下官员等,商议外城改造之事。 “大人,您回来了!” 陈德文刚进后衙,他的师爷就迎了出来。师爷姓秦,颇有贤名,乃是他重金聘来,用以参赞政务处理琐事。再者陈德文虽出身广东大族之家,但在京师中毫无跟脚,需有个通晓京师关系的人,在身边出谋划策。 “见大人面有红光,有喜事?”秦师爷又问道。 陈德文坐下,品口茶,笑道,“今日朝会,皇太孙殿下对本官的提议大为赞赏。本来不过是议征外城临运河的土地,最后殿下居然让本官主管,外城棚户迁移,民生改造!” “恭喜大人!”秦师爷笑道,“才到京师,就得皇太孙殿下青眼!翌日入住中枢,进位大学士,易如反掌!” “哎,哪里哪里!”陈德文骄傲且谦逊的笑笑。 紧接着,又喝了口茶,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五千户数万百姓的民生,还有运河仓储等事,不可怠慢。等下,你派人下去,召集应天府各级官吏前来议事!” “大人,急不得!” “ 怎讲?” 秦师爷上前几步,小声道,“大人初来乍到,这些天可有人有主动投效?” 应天府的差事虽然至关重要,但一向不好做,动辄有性命之忧。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落到陈德文的脑袋上。 他一个外人,毫无根基,空降在这个位子上,别说投效了,手下人能不阳奉阴违都算不错。 陈德文面上有些黯然,“本官做官,朝廷为先,投效不投效的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为大明做事!” “你这话,别人信吗?”秦师爷又道,“只怕,这应天府上下,在没摸清您脾气之前,上下串通一气,都在防着您呢!” 顿时,陈德文感觉有些丧气。秦师爷说的不错,这些日子一来,应天府上下和他,却是好似无形之中,隔着一堵墙似的。看着哪里都好,其实哪里都不对。 “不过,现在您今非昔比!”秦师爷笑道,“您现在入了殿下法眼,金口一开予以重任。这时候你不急着见下官,是下官们要急着见您!”说着,又是一笑,低声道,“这时候,才是能看清,谁能和大人您一条心!” 所谓投效,不过是下官拜码头,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追随上官。然后,再把暗中捣乱的人和事,和盘托出。谁能干事实,谁爱说小话,谁不服,谁听话等等,了然于心。 陈德文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师爷,多亏有你指点!” 这时,外面一个老仆捧着一张拜帖进来,“老爷,有人送拜帖来求见您!” 陈德文诧异的接过,他是外官进京,除了同乡之外,还有谁能见他。 拜帖倒是阔气,四角包鎏金边儿。上书几个大字,后生晚辈胡某求见。 “这人谁呀?”陈德文皱眉道,“是咱们广东同乡?还是我的同年?” 老仆回道,“是京师本地人,已经在门房坐了两个时辰了!” “不见!”陈德文甩袖道,“以后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要放进来!” “是!”老仆应了,正要去赶人。 但秦师爷忽然开口,“且慢!”随即,俯首道,“大人,这人来时,属下和他攀谈了几句。这人倒也不是闲杂人等,在京师中还有些能量。” 陈德文诧异道,“你说清楚!” “这人,是承恩侯家的姻亲!”秦师爷小声道,“承恩侯,可是当今太孙妃的母族。姓胡的亲姑母,就是承恩侯的亲家。承恩侯府中的大小姐,正是这姓胡 的姑母的儿媳妇!” 一连串亲戚关系,让陈德文头昏脑胀。 “很亲的关系?”陈德文问道。 “属下和您这么说吧!”秦师爷笑道,“姓胡的,要称皇太孙妃的亲姐姐,为嫂子。他和皇太孙妃亲姐姐的相公,乃是姑表亲的表兄弟。属下不知粤地是否如此,大明勋贵淮人之中,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陈德文想了半天,愕然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好像还真挺亲的!”说着,纳闷道,“可是本官和他非亲非故,他来见本官做什么?” “大人,这是好事呀!”秦师爷又道,“您初来乍到,手下正好没有合用的人手呀!这姓胡的既是京师本地人,又和皇家沾亲” 陈德文想想,“恩,好,传他进来吧!” 稍候片刻,一个相貌还算可以,穿着也十分得体的青年男子快步进来。 直接跪倒,恭敬的说道,“学生胡东,拜见府尹大人!” “你自称学生,可是读书人?”陈德文问道。 “说来惭愧,学生苦读二十余年,只是个童生!”胡东低头,羞愧道,“不是学生不用功,自幼束发开蒙,可就是没有长进。蹉跎半生才知道,读书也是靠天分的。像大人您这样的金榜进士,乃天上星宿下凡。学生这样的凡人,能通宵文字,已经满足别无他求!” “你倒是个趣人!”陈德文笑道,“起来,看座!” 胡东落座之时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秦师爷,后者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胡兄,听说您和皇太孙正妃,承恩侯家乃是姻亲?”秦师爷问道。 “这个,说了好像学生卖弄!”胡东笑笑,“不但是姻亲,而且是很亲的姻亲。我姑表哥娶的是太孙妃的姐姐,小时候两家多有走动,时常在一起玩耍,学生小时侯,管太孙妃娘娘叫妹妹!” “如此关系,怎么仁兄到现在,还是布衣?”秦师爷又问。 “学生无用之人,怎敢染指朝廷官爵。姑姑倒是说要给我求过,可是学生虽圣人学问没学到几分,但圣人的德行教化,一日不敢忘!” “你姑姑是?”陈德文还迷糊着。 “学生的姑姑就是承恩侯的亲家母!”胡东笑道,“当日太孙妃入宫时,学生的姑姑是娘家的十全太太!” “哦!”陈德文对京师这边的规矩,一窍不通,但还是点头。 “你今日来?”秦师爷问道。 胡东起身,“为大人效命而来!” 陈德文一愣,“你给本官效命?” “朝廷欲征外城沿河之地,学生可以帮手!”胡东笑道,“说起来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学生这些年在京师中没有什么长进,但人头熟。” “外城沿河之地的保长,刺头,泼皮都有几分薄面。若官府征用沿河地,学生可为大人分忧!” 他这么一说,陈德文顿时就懂了。 “可不是简单的征地这么简单!”秦师爷又道,“征地之后,还要安置百姓,建造房屋,还有建造仓库,铺路挖渠等!” “这事学生最得心应手!”胡东笑道,“大人,不瞒您说。我那表哥,就是娶了太孙妃姐的表哥。在工部做员外郎,工部许多工程都是学生来做的。” “学生手下,正好有许多工人,无论是盖房还是修路,手到擒来呀!” 陈德文有些犹豫,“这个” 秦师爷贴着他的耳朵,“大人,他这人不妨一用,他是承恩侯府的亲戚,若大人不用他,说不定明天,他又把太孙妃的姐夫搬出来。不妨先用用,看在承恩侯府的面子。他若得用,那就是两下皆好。他若不得用,您也算给足了承恩侯府的面子!” 陈德文一介文人,脑子里可没有这些弯弯绕。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些弯弯绕就是人情世故 。 这人是太孙妃娘家的亲戚,倒不是说怕得罪他,花花轿子人人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反正事总要人来做,与其让外人做,不如让他做。 若他不许,传扬出去,他这个应天府太不近人情。或者有传言,他连承恩府那样的人家都不放眼里,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如此,你就试试!”陈德文想想,“运河边的窝棚,给你去拆,拆的干净之后,应天府自会和你结算银钱!若拆好了,盖房铺路的事也给你!” 胡东大喜,“学生谢过大人!” “无需谢本官,谁做都是做,你做本官还放心些!”陈德文笑道,“不过,本官交代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学生明白!” ~~ 秦师爷把胡东送出府中,行至无人之处,胡东忽然长出一口气。 “憋死老子了,要装什么鸟读书人!”说着,又对秦师爷笑笑,“老秦,你这招狐假虎威可真是管用!” 秦师爷矜持的笑笑,“什么狐假虎威,这是因势导利!” “不管咋说,多谢了!”胡东拱手道,“放心,答应你的那份,少不了你。这趟买卖下来,怎么说也能落下个四五万的出息,到时候咱俩二一添作五!” “好说,好说!”秦师爷负手道,“反正你若是失言,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第160章 好事? :rg [] 新官上任三把火,应天府府尹陈德文有了皇太孙的亲口嘉许,正在风头上,办起事来更加雷厉风行。 马上在外城靠近栖霞山的地方,选定了安置贫民的土地。一张张告示,贴在了外城沿河,官府准备征收之地。 正值盛夏,京城运河码头附近,人头汹涌。刚在码头上扛了半天包袱,准备晌午日头最大的时候,找个阴凉地方歇会脚的汉子们。却都挤在一处处,往日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 带着咸味的的汗水,从古铜色的肌肤上滚落,汉子们满不在乎的擦擦,太阳暴晒一会,就变成了白色的颗粒状。 “老宽叔,这告示写的啥?”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擦着额上的汗水,大声问道,“咱们这些力巴儿,靠力气挣钱,官府咋突然找到咱们头上了?” “好事!”叫老宽叔的老者,穿着还算周正,板着脸朗声道,“你们这些汉子,祖坟冒青烟,摊上好事啦!” 说着,老宽叔捋了下山羊胡子,站在告示前,大声念道,“大明皇恩浩荡,不忍百姓疾苦。沿河之地本是运河泄洪河道,不许搭建房屋。但尔等生活窘迫,除却此地再无安身之处,官府便暂且容之。” “数年以来,运河沿岸窝棚林立,脏水横行。盛夏时节臭味熏天,疫病滋生。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观之不雅” 老宽叔摇头晃脑的念着,人群中几个汉子再也按耐不住。 “忒磨叽,啰啰嗦嗦到底说啥?俺也知道住的地方连富人家的狗窝都不如,可没法子咋办?也没有当官的,把他家的大宅让出来给老子!” “哈哈哈!”听了这话,人群一顿爆笑。 “你这杀才,少胡言乱语!”老宽叔怒道,“这告示上说了,应天府要给你们这些住在沿河窝棚的杀才,换新房子!原来的窝棚,官府征了,你家多大的屋子,就给你多大的新房。新房就在城南,里咱们这不过三五里地!”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可紧接着,马上洪水爆发一样浪潮滔天。 “真的?” “官府有这么好心?” “给咱们新房!” 老宽叔站在告示下,大声道,“应天府的告示还能假,看看落款,洪武二十七年七月,大红的官印,这还能有假?” 穷苦汉子们,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水,疑问的目光互相看着,满是不可置信。从来只听说过朝廷要这要那,啥时候听说朝廷给百姓啥。而且给的,还是他们这些大明最穷的,最卑微的,世代出苦力的人。 “他娘的,当官的有这么好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他娘的有什么猫腻吧?” “就是,好事就这么落在咱们头上?” 汉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宽叔怒骂,“一群狗日的,朝廷的官印还能有假?白纸黑字!” “呸,白纸黑字有啥用。当官的一屁三个谎,那嘴都没俺家婆娘裤裆干净,他们说的话还能信?”一个粗鲁的汉子嚷嚷道,“俺可是听说,沿河这块地官府要收回去建仓库呢。俺看呀,别是官府耍诈,想着先把咱们诳走,然后推了咱们的房子,再来个不认账!” “就是,白纸黑字有啥用,贴在城墙上,咱也不认识几个。官府挥手撕下去了,俺们又画不出来!到时候,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你们这群杀才!”老宽叔跳脚怒骂,“当官的你们不信,那洪武爷呢?这可是天子脚下,哪个当官的敢骗你?” 提起洪武爷,穷苦汉子百姓们不吱声了。 稍候片刻,几人笑道,“洪武爷他老人家咱们自然信得过,要没他老人家,咱们老百姓说不定被欺负成啥样子。可是这事太玄乎了,咱们是什么人,穷了几辈子的人。” “几辈子都在河边上住着,没人管没人问。忽然官方说给新房子,换咱们的狗窝。大伙都是下力气的人,都知道天上哪能掉馅饼!” “还真就掉了!”老宽叔指着告示笑道,“你要是不信,去三五里之外的工地上看看,那边正有人给咱们起新房呢。不是啥深宅大院,那种宅子给你们,你们反而折寿。就是能让咱们这些苦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边已经在平地了,告示上说还缺人手。家里闲着的,无论老少男女都可以过去,干一天活给五个铜子儿,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说到此处,老宽叔有些动容道,“洪武爷见不得咱们穷人受苦呀!看咱们一家老少都我在狗窝里,不忍心。所以给了天大的恩惠,窝棚换新房。不光是换,以后还给咱们房子的地契。” 嗡,周围顿时跟油锅炸了一般。 “还愣着干啥,官府马上就让各保长甲长去你们家里量土地了,还不赶紧回去先看看自己的狗窝多大?”老宽叔大声道,“要不,就去那边的工地上瞧瞧,看看家里人能不能找个活,赚几个铜子儿!” 瞬间,簇拥在此处的人群,一哄而上,都红着眼睛往家里走。 再穷的老百姓也不傻,到底是不是好事他们心里清楚。靠他们自己,几辈子人也住不上真正的新房,再过几辈子也要住在河边的窝棚里。 若官府的告示说的是真的,他们就等于是改天换命。至于他们的土地,官府收去干什么,他们才不会在乎。 这样的场景,连续几天都在河沿各地上演。而等这些穷苦人家中,干不得重活的老弱和妇女,真正在三五里之外的工地找到事做,拿回黄澄澄的铜子儿之后,穷苦的百姓们几乎是疯了。 平日里被他们暗中骂得祖坟都塌了的里长保长,如今成了他们家中的座上客。而且再也不聒噪,骂骂咧咧,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官府的文书,直接就按上粗糙的手印。 连续几日,官府几乎是没费什么嘴皮子,征收的事进行的异常顺利。 ~~ 夕阳还有半边,染红运河水面。 老宽叔和几个运河边的保长,捧着一堆画押单子,进了运河码头边,一个看起来还算那么回事的馆子。 “胡爷!”老宽叔一进门,就对里面笑道,“今儿下午,又是四百多家!” 酒馆的后房,胡东一身短打扮,笑着从里面出来,“我就说,你们几位办事,我信得过!”说着,侧身道,“里面请,好好喝一盅!” 保长里长跟着老宽叔,在酒席上坐好,他们虽然没甚官职,可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也是吃过见过的。 “这几天,多亏了你们,不然的话,跟那些穷棒子,有的折腾!”胡东亲自给这些人倒酒,笑道,“我敬各位!”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老相识。再说朝廷有好事,自然要卖力!”老宽叔笑道。 胡东早先就是外城兵马司的白丁差役,跟这些地头蛇熟得很。 “胡爷,这事我们帮你办了,可是”有个保长开口道。 “嗨,我忘不了。放心,等所有穷棒子都画押了,地皮征收下来的时候,该给的好处,一堆给你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开口的保长说道,“可千万别有差错,真要是弄出事来,那些穷棒子要撅我们祖坟的!” 胡东大笑道,“没那事,我叫各位,是一起发财的!”说完,啪啪的拍手。 掌声落下,香风扑鼻。 屋里人顿时跟实话一般。 一群半老佳人款款而入,熟练的依偎在众人身边,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虽半老,但韵味十足,身材柔美。又放得下身段,举手投足都是撩人。 这些保长虽然吃过喝过,可这种事,却是没享受过。 “诸位,好好玩着,我先失陪!要是在这放不开,后面有房间!”胡东笑了下,拱手道,“玩好!” 第161章 私产? :rg [] 内城的城门尚未关闭,胡东带人快步进城。 “胡爷,犯得上对这些人这么下本吗?”胡东身后,一个面目狰狞的汉子,边走边开口问道。 此人是京师外城,较有名的泼皮之一,名黄三,外号滚刀肉。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几桌好酒,几个老娘们!”胡东冷笑道,“这算什么本儿?” 黄三想想,“我说的是以后,您不是说以后给他们好处吗?” “我说了吗?”胡东笑道,“他们哪只耳朵听了?” “您说了呀,征地之后!” “征地之后,地是户部邮政司的了,各位老爷要在那盖仓库,他们找谁要好处,找户部?”胡东冷笑,带着手下人,朝内城府尹衙门走去。 黄三愣了半天,“哦,你是说好听的话,哄他们,让他们白干活!” “这些人是地头蛇,别看那些穷棒子骂他们,可心里也认他们,他们出面,比衙门还管用!”胡东笑道。 “胡爷!”黄三又问道,“可,我不明白。咱们兄弟折腾一通,为的什么呀?” 长街上,胡东停步,回头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傻?” 骂着,也感觉是白骂了,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一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 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地征回来了,是不是要有人干活。推倒这些窝棚,给官府建仓,是不是都要有人干?咱们刚官府做了这么多事,这等好处是不是就要落在咱们头上!” “给官府干活多大油水,你们不知道?告诉你们,官府给的可是真金白银,手指头露道缝儿,都够咱们活十年的!” “再说了,沿河这边改了仓库,往后都是装货的地方。卸货要不要人?装货要不要人? “巡街要不要人,防火打更要不要人?这他娘都是财路,你们怎么就看不到?” “再说了,若仓库都是咱们盖的,多盖出几间落在咱们自己手里。开个饭庄子,酒馆子。开个温汤池子,开个赌局,开个带娘们的客栈,是不是都是钱?” 众人恍然大悟,佩服的看着胡东。 “胡爷,那盖房子那,咱们有啥好处?”黄三又问道。 “驴都比你精!”胡东笑骂,“我问你,官府给一间房多少银钱?” 黄三双眼瞪大,两个眼球,一边站岗,一边放哨,迷茫的算了半天。 “别管官府给多少,咱们直接拦腰砍一半!”胡东道,“一万砍一半就是五千,十万就是五万!” “这可是涉及到五千户的安置,沿河二十里地的仓储,金山一般的生意,你还说看不到好处?” 正说着,应天府到了。 一行人,马上变成了良民的模样。胡东整理下衣服,请门口的兵丁帮着递帖子。 不多时,里面传出府尹大人的话,请进。 胡东一个人,捧着画押的文书,快步进了府尹内堂。 “学生给大人贺喜?” 陈德文依旧是儒雅稳重的模样,“何喜之有?” “恭喜大人,沿河边征地一事,五千户中,有两千多户已经画押了!”胡东笑着,把手里重重的文书推过去。 “啊,这么快?”陈德文大惊失色,站起身问道,“短短数日之内,半数人已经画押签字同意征地?” 胡东笑而不语。 陈德文仔细的翻看着,详细的看着,文书上合约规范,完全不可能作假。 “好!”重重拍手,开口道,“小胡,你还真是能干!” “给大人办事,不能干也要能干!”胡东笑道,“再说,朝廷的政策好,那些穷苦百姓,也不能那么不识趣!” 陈德文想想,忽然正色问道,“你没用什么非常手段吧?” “堂堂正正!”胡东正色道,“学生,受大人之恩,怎么会让大人名声有污呢!学生召集了附近的保长里长,他们嘴都说破了,学生又用家里的宅子财产做抵押” “你做抵押?”陈德文不解。 “那些穷人精着呢,学生和他们说了,若是将来他们地收了,没房子住,就拿了学生的宅子去,他们这才相信!”胡东笑道。 “难为你了!”陈德文赞道,“一片公心!” “其实学生,是一片为大人之心!大人的事,就是学生的事。”胡东笑道,“学生,焉能不卖力!” “你呀你呀,伶牙俐齿!”陈德文笑道。 胡东顿顿,继续道,“还有半数,给学生三天时间,尽数给您征完。届时,先不用交付房屋给他们,学生就可以组织人手,推了那些窝棚,带人给户部盖仓库!” “不用那么急,总要让人先住上房子” “我的好大人呀,你就是心太软。若没有您的德政,他们几百年也住不上新房,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胡东笑道,“再说,这可是皇太孙交代给您的差事,太孙千岁即将喜事临门,您是他看重的臣子,用政绩做贺礼,岂不是喜上加喜,又别出心裁吗!” 陈德文想了半晌,看着胡东,“小胡,你这脑筋,真该做官呀!” “不行,大明朝众正盈朝,学生这种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胡东笑道。 “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明日你来本官官衙,领腰牌文书,一旦征收完毕,马上开建!”陈德文正色道,“记住,老百姓新房那边也不许停,务必两边开工,尽善尽美!” “是!”胡东应了一声,“不过大人,盖新房那边,您也知道,应天府并未给学生支银钱。可学生那边,答应百姓是工钱十天一算的,现在已经开工了,学生账面上没” “这都好说!”陈德文大笑道,“户部刚拨下来四千块银元,明日你来官衙拿钱。”说着,收敛笑意,“记住,账目要清楚!” “大人放心,一砖一瓦,学生都记得清清楚楚!”胡东笑道。 从府衙里出来,胡东心情大美,既然天黑索性没有出城,就住在了城里。 几人刚在一家客栈歇下,刚洗漱完准备喝点酒,乐呵乐呵。后脚,外城留守的兄弟,就气哄哄的找来了。 “胡爷,有人不肯走!”来人也是个泼皮,一脸横肉,气得咬牙切齿,眼神要杀人一样。 胡东坐在床榻上,正在烫脚,皱眉道,“谁呀?” “一家姓耿的!” “你说的给他们新房没有?” “说了,可是他家油盐不进!”泼皮手下开口道,“那家的老头子说,那是他们家祖上留下的私产,有官府地契文书的,就是不走!” “他还说什么了?”胡东阴沉着脸问道。 “他就说不搬,把我骂得半死,要不是念着您的交代,我直接砸碎了他!”泼皮骂道,“他们耿家不搬,周围几户院子齐整些,是私产的,也都不知道吃错什么了,都说不搬!” 私产,是最让胡东头疼的地方。 那些私产,可不是河边的窝棚,一脚就能踹塌的。都是青砖白瓦,真正的房子,是官府记录在案,属于人家代代相传的产业。 “你去,告诉老宽,跟那” “耿家!”手下接口道。 “对耿家,还有那些不肯走的私产户主说说。房子给他们更大的,两进院咱们给他两座,钱按人头一人五块银元,拿了钱赶紧搬!” “诶!”那泼皮答应一声,就要走,却在门口停住脚步,“胡爷,那他们要还不搬怎么办?” 说着,挠挠头,“私产的,一共一百多户,要是他们都不搬,怎么办?” “不搬?”胡东面色阴狠,“先打听下,他们家多少人?孩子多大?读书了没有?” “懂了!”泼皮嘿嘿一笑。 第162章 好官? [] 汤和的家眷,日夜疾驰,快马进京。 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年代,汤和家的男丁实在不算多,甚至有些人丁稀薄。 老国公一辈子生育了五个儿子,老大汤鼎,征云南途中战死,老三老四少年病死在军中。老二汤軏挂职太原卫指挥使,也是一员骁将。老幺汤澧,任职于淮西总管府军中。 若按原本时空的走向,他家的老幺,年轻的汤澧,也会在大明征讨五开战役中英勇战死。 这位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这个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家族,堪称一门忠烈。即便是百年之后,汤和孙子,任职西北边陲孤山堡时,面对数倍于己的蒙古大军,力战身死决不投降。 汤胖儿,就是汤家老大的遗腹女,所以从小备受宠爱,是汤家的掌上明珠。 汤家的马队进入京城,朱允熥带着李景隆等人,在城头偷偷观望。 她其实一点不胖,在朱允熥看来甚至有些后世模特一般修长精美的身材,但绝不像模特那般瘦弱,而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瘦的地方瘦。 说容貌,她也不是那种柔美的女子,而是眉宇间带些英气。在朱允熥看来,似乎有港台电影中,赵敏的味道。 因为汤胖是进京待嫁,所以朱允熥不能和她相见,只能悄悄的,在城头高处,默默打量着这位即将成为她妃子的女人。 汤胖儿英武的骑着战马,渐渐远去。朱允熥的目光还在追随,意犹未尽。 “啧啧,这两条大长腿!”朱允熥低声笑道。 “殿下说什么?”边上的李景隆没听清,俯首问了一句。 朱允熥顿觉失言,笑道,“没说什么?呵呵,听她名字孤还以为是个胖姑娘,没想到一点也不胖!” 李景隆笑道,“臣见过她小时候,确实是个胖姑娘!” “女大十八变嘛!”眼中人影消失不见,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向通往城墙下的台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李景隆跟在他身后,笑道,“殿下,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允熥回头看他一眼,“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这个,呵呵!”李景隆笑道,“汤家这位掌上明珠,可是从小当成男孩养的。弓马娴熟,精通拳脚枪棒,据说在她家演武的时候,她几个兄弟,都是不她的对手!” 朱允熥脚步一停,看着李景隆,“你以为,孤会像你一样,被老婆揍吗?”说完,傲然走下城墙。 走下城墙,自有护卫迎上来。 “殿下,回宫吗?”亲卫统领傅让说道。 朱允熥看看众人,目光落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身上,“难得出来一趟,去外城看看。听说,外城安置百姓的新房正在施工,去看看!” 话音落下,一群人便簇拥着朱允熥朝外城而去。 为了不显眼,众人没有骑军马,而是便装如同百姓。护卫们三五成群,戒备的散开,围成一个弧形,把朱允熥包裹在中间。 安置运河边贫苦百姓的地方,选在栖霞山西侧,那边原就有个小镇。在小镇边扩出去数十里,便是未来贫苦百姓的新居。 此刻,原本荒芜的土地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热火朝天的同时也烟尘弥漫。牛马拉着碾子在平整土地,光这棒子的工人在挖掘地基,妇女孩子老人,或是挎着篮子搬运泥土,或是帮着运送木材砖石等物。 尽管不想招摇,可朱允熥一行人到这之后,还是吸引了工地上的目光。 朱允熥看着烟尘弥漫的工地,轻轻摆手,笑道,“还真是利索,才几天呀,就有了些轮廓了。”说完,目光看向远处,“咦,那边,是不是陈德文,叫他过来!” 应天府尹陈德文也在往这边狐疑的看着,等锦衣卫上去召唤,他恍然大悟,赶紧小跑着过来。 “臣,叩” “别跪,多少眼睛看着呢,你要是跪了,工地马上就要停工!” 朱允熥笑笑,看着布衣上满是灰尘,带着草帽,鞋上满是泥土,皮肤有些发黑的陈德文,温和的开口,“你是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 “安置贫民,乃是朝廷和殿下的德政,臣不敢懈怠!”陈德文笑道,“臣一定要看看,才能放心!” “好,事关百姓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朱允熥笑道,“这一片,能安置多少运河边的贫苦百姓?” “三千六百户!”陈德文说道,“建好之后就是一个大镇,房屋的图纸臣亲自看过,分给百姓的只会比他们原来的窝棚大,绝不会小。” 朱允熥想想,“不是五千户吗?” “运河边征收的土地有五千户,但有些人不愿意离运河太远。所以在靠近城墙的位置,也开了一片地,安置他们。还有几百户人家,他们的房子是私产,有些家产不愿意和穷苦百姓住在一块。所以臣想着,按照市价买过来,或者给他们贴些银钱,让他们自己去买!”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虽说不够买内城的房子,但是外城的地界,是可着他们选的!” “如此甚好!”朱允熥点头道,“户部的统计,京师外城也有十数万居民。大多数都是穷苦百姓,出卖力气为生,生活艰难。” “京师外城也是天子脚下,现在朝廷改造外城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百姓们安置好了,生活也就好了。外城干净了,大明的京城更气派,商业也更繁荣,一举多得!” “现在这五千户只是个开始,也只是试行,你应天府要再接再厉!” 改善居民居住条件,兴建基础设施这些办法,在后世早就被证明是提高经济,促进商业流通的好事。而且,在这时施行开来,也没有后世的难度和阻力,所用的花费也更小。 这可不是面子工程,而是实打实的惠民工程。外城若是改建好了,运河边满是各种码头和仓储,商铺林立。 更繁华的商业,也能创造出更多的工作机会。外城的居民,也未必再以出卖力气为生。 往远了说,凤阳现在已经开始分田给百姓,施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一旦推行天下,大量没有田地的百姓也不用再给别人当佃户,更不用束缚在土地上。他们会从泥腿子,转变成自由劳动者。 大量的自由劳动者,更能促进商业繁荣。 此时朝廷所出的银钱,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听朱允熥如此说,陈德文肃容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这算什么教诲!”朱允熥笑道,“事还是要由你们来做!”说着,看着远处的工地,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看,不过是个小工地,就能给许多百姓手里多上些活钱,不错!” 一句不错,陈德文满脸荣光。 “不过,有件事孤还是要和你说道几句!”朱允熥又道,“你呀,别光顾着看表面。要往深里看,有时候想的再好,政策再好,到了下面也会变味。无他,利益太大了。有利益,就有人要动歪心思。所以你呀,要主意下面,别让人浑水摸鱼,把好事弄出污点来了!” “殿下放心,臣时刻都在盯着!”陈德文说道。 这边正说着,忽然一个侍卫慢慢走到朱允熥身边,轻语几声。 “殿下,皇爷传旨,让您回去呢!” “知道了!”朱允熥再看一眼工地,“陈爱卿,孤先回宫,改日再来看。” “臣,恭送殿下!” 工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凉棚之中,胡东踮脚望着远处,表情十分忐忑。他亲眼看到府尹大人急着前去,对那边的人点头哈腰,就知道是来了大人物。 还好,那些大人物没过多停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胡东心中庆幸,“幸好,这几天还在做样子!”想着,赶紧拉过旁边的一个手下,“去,告诉陈老五,送来的砖石木材不得掺假!” 那手下想想,“胡爷,不掺假,咱们赚什么?” “老子说送来的必须是好东西,可没说过几天用的也是好材料!”胡东骂道,“摆在那,给官府的大人们看,懂吗?” 手下自然不懂,但也不敢反驳。 这时,胡东瞧见陈德文转身返回,赶紧换了一副笑模样,迎接上去。 第163章 恶人 [] “大人,这大热天,您快歇歇!” “这工地上全是灰,您擦擦!” “有学生在这盯着,出不了差错!” 陈德文被迎回凉棚,胡东马上抢过陈家下人手里的毛巾,亲手奉上去,笑着开口。 “不亲眼看看,本官总是不放心!”陈德文擦下满是灰尘的脸,笑道,“民生无小事!” “您真是爱民如子,应天府的百姓遇上您,真是有福气!”胡东笑道,“您尝尝这凉茶,学生是按照粤地的方子,找人熬的,光是中草药就放了八种。” 陈德文喝了一口,缓缓点头,“还是差点,你这凉茶呀,太凉了!” “您这么一说,学生糊涂了,凉茶可不就是凉的吗?”胡东请教。 “谬论也!”陈德文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笑道,“所谓凉茶,入口是温的。带着丝丝甜味,入肚之后不伤脾胃,喝的不是凉,而是去伏驱暑,让人从心里感到凉爽!” 说道此处,看着手中冰镇过的凉茶,继续笑道,“你这是暴殄天物!” 胡东恍然大悟,“原来小小一碗茶,也有这么多学问,学生受教了!”说着,又笑道,“一碗茶包罗万象,俨然是世间学问。说实话,学生见过的大人多了,但没几人能如大人这般让人如沐春风!” 陈德文自得的笑笑,其随即又道,“你可知,刚才来的是谁?” “莫非是哪位贵人?”胡东笑着开口,“学生眼拙,看不出来!” 陈德文挥手,边上人退下,低声说道,“皇太孙殿下!” “啊!”胡东倒吸一口冷气,“千岁都亲自来了?他他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面上虽然如此,他心中却是吓得要死。幸亏还没开始弄虚作假,否则今日就要闹出祸事来。 随即心中又道,“这几日要赶紧把房子建起来,不然万一哪天殿下再来,可就出事了。外边建好了,他总不能把房子推倒查看!” 陈德文更自得的开口,“殿下表示嘉许之意,说本官的差事办得还算不错!” 胡东急忙道,“大人的辛苦,学生和众百姓都看在眼里。千岁说不错,可学生和百姓却要说大人,劳苦功高!” “夸大了,夸大了!”陈德文笑道。 胡东眼珠转转,“大人,学生以为,既然千岁有嘉许之意,咱们何不更上一层楼。学生还是觉得工期慢了,不如两班倒日夜施工,总要在千岁大喜时候,添喜不是?” 陈德文沉思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工期太赶” “你放心,全交给学生来办,工期再怎么赶,也不会放松质量。”胡东说道,“学生,务必建得又快又好,稳稳当当!” “嗯,有心了!”陈德文点点头,又笑道,“说起来,你和殿下还算是亲戚!” “学生不敢!”胡东垂手,正色说道,“学生和承恩侯有亲不假,可不敢跟千岁攀亲。学生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歹,知道尊卑!” 陈德文赞许道,“难得你也是个知进退的人,本官选你,没有选错!” 世人唯恐不能扯虎皮做大旗,而这个胡东,事事谦恭小心,正合了陈德文的心意。 “大人,看您这么劳累,学生给您物色了一些东西!” 话音落下,陈德文顿时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糊涂,难道你不知大明的国法吗?本官是看你人还老实,办事可靠才选你,你以为本官是贪图你的腌臜之物吗?” 胡东赶紧行礼,委屈道,“大人您两袖清风,学生如何不知。可您对学生有提拔重用之恩,学生如何不报?再说,学生知您高风亮节,怎么会给您腌臜之物!” 说着,对远处摆手,一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大人,学生家中原也是书香门第,可学生学业一事无成,愧对祖宗。这里,是学生祖辈传下来的孤本,王文公集。所谓宝剑赠烈士,这样的孤本,正好送于大人这样的名士!” (王文公,王安石) “孤本?”陈德文一惊,打开一看,匣子中一本古色古香之书静静放着,信手翻开,书页上还刻着大宋时的印记,“竟然真的是宋刻,王文公文集!” “王文公一代名臣,宋刻之书献于大人,乃是天造地设之合呀!”胡东又道。 宋刻太过珍稀,陈德文爱不释手的翻看着,脸上满是纠结。 良久之后,叹道,“罢了,只要不是黄白之物,不违朝廷法度,本官就收了。” “大人!”胡东动容道,“您不但爱民如子,还两袖清风,翌日必定是大明栋梁之臣!学生,能遇到大人,能在大人手下,出微薄之力,学生之幸!” 陈德文叹息一声,再次看着工地忙碌的百姓,“读圣贤书为何事?为圣继绝学。做官为何事,为造福百姓!本官一生,不求名利,只求无愧于心!” ~~~ “老子再问一遍,你们,搬是不搬?” 运河边一处房间内,几个面目狰狞的青皮,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藏了凶器。一脸不善的看着屋内几个百姓,目光犹如要杀人一般。 历来都是良不恶斗,老实巴交的百姓们,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泼皮们,心中难免有些畏惧,但涉及到自家的财产,还是咬紧牙关不肯退让。 “搬去哪里?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为何要把我们迁移到那边。” “这房子,是我祖辈开始三代人修建的,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们就要让出来!” “我们在外城都是做小买卖的,家业都在此,我们为什么去那边!” 百姓们纷纷开口,所谓故土难离,他们几代人都住在这,生于厮长于厮,自然是不愿意离去。再说,这地方靠近运河,对他们这些做小买卖而言的人来说,是天时地利。搬走之后,他们失去的不但是家,还有赖以维生的生意。 “给脸不要脸!” 一声大喝,百姓们更显畏惧。 破皮之中,黄三站了出来。他脸上一道刀疤,敞开的胸膛上更是纹着凶悍的虎头,最瘆人的是两只眼睛。 他两只眼睛好像不在一条线上,当你以为他看你的时候,其实他在看别人。反过来,当你以为他在看别人的时候,其实他在盯着你。 两只眼珠,好似一只放哨,一只站岗。 他笑起来更是吓人,微微一笑,生死难料。 “又不是白要你们的房子,你们房子多大,爷给你们双份。按家中人口,一人五块银元,还想怎地?” 说着,哗啦一声,一袋袋重重的银钱落在桌上。 大手抖落开来,叮叮当当闪耀的银元顿时满桌乱蹦。 “你们的房子,能值几个钱?”黄三狰狞道,“别不识抬举,惹恼了爷爷,房子要占,一分钱都不给你们!” 一边说着一边大手抓着银元,再缓缓放开。 “爷爷现在还有耐心,别他娘的给脸不要!” 百姓们盯着银元,再看看黄三,有的面露不忿,有的咽口唾沫。 “不行!”有人忽然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我们守着运河边,几代人都有生计,不搬。若想我们搬,那就在运河边,给我们盖一模一样的房子。” 黄三大怒,“运河边的房子,也是你敢想的。朝廷要这块地,是做码头做仓储做商铺子。寸土寸金的地方,你也敢想?” “怎么不敢想,地就是我们家的,我们有地契!” 有百姓再大声开口,“我早就听说是朝廷征收,既然是朝廷征收,不可能一人只给五块银元。定是你们这些泼皮,从中黑了银子!” “曹你姥姥!” 黄三噌的一下抽出刀,“今日不画押,谁都别想走!” “你”百姓们见了刀子,难免有些害怕。 有个年轻人咬紧牙关,大声道,“你敢行凶?有本事你当场杀了我,不然我去衙门告你,去洪武爷皇城外叩阙去!” “哈,吓死老子了!” 黄三咧嘴一笑,两只眼睛挤在一起。 随后,把刀子放子桌上,“洪武爷,爷爷可惹不起。你要是想告,那房子我们爷们就不要了!” 说着,啪地一拍桌子,“但是运河边窝棚太多,明火暗火的哪年不烧几间屋子。” 然后,又用刀子挑着他自己的指甲缝隙,冷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喝凉水塞牙。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诸位家里走了水,施救不及时,一家老小都烧死了,和咱爷们没干系吧!” “又或者,你们小孙子小儿子去学堂的路上,被人贩子拐了,打断手脚去要饭,也怪不到咱爷们头上吧!” “你们家里的女眷,大姑娘小媳妇的,说不定哪天被人拍花拍了去,卖到妓寨里,千人骑万人跨,和咱爷们也没关系吧!” “你” 众百姓顿时心中胆寒,这世上坏人在暗处,坏事总比好事先来。罪恶永远比正义先到,即便是告状,也要有人才成。 哗啦啦,黄三用刀子扒拉着桌上银元。 “俗话说,瓷器不跟瓦片碰。咱爷们可是比瓦片还硬得石头,你们碰得起吗?” “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吗?非要自找不痛快?你去告,去呀!你看你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你前脚去后脚就有人放火烧你全家!” “就算你们告赢了,能怎地?大不了爷爷一死而已,可你们的家也就毁了!爷爷早就活够了,可你们的家眷儿孙,啧啧,也活够了!” “没有王法了!”有人咬牙切齿。 “王法!”黄三冷笑,“王法是欺负老实人的,爷爷这样的恶人” 说到此处,突然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 “啊!”众人惊呼闪避, 之见黄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接插在他自己的大腿上。兹拉一声拔出来,鲜血顿时喷了对面人一脸。 “这就是爷爷的王法!” “这一刀,捅的是爷爷自己的肉!爷爷忍得住!” “捅在你们家眷的身上,他们忍得住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家破人亡,你们是不是贱!” 说着,又一摆手,又是一个袋子过来。 又是哗啦啦一散开,顿时众人眼睛充血。 桌子上,银元边上,有读书郎用的笔墨,有小孩的头发,衣服料子。仔细一看,居然都是自家儿孙的。 “认识吧!再给你们一刻钟,若不签,爷爷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黄三狰狞道,“只不过,你们的家人,嘿嘿!” 众人互相看看,顿感无力。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真如他们说的,能不能走出两说。就算是告状了,能得到什么。告赢了,自己的家也毁了。 有人灰心丧气,正欲画押之时。 突然外边传来脚步,一个泼皮冲进来大声喊道。 “三哥,耿家跟咱兄弟打起来了,周老二伤了!” 第164章 耿家 [] 夕阳挂水面,层层红浸染。 外城运河边紧挨着栈桥的地方,骂声和尖叫交织,周围低矮的窝棚里,无数人伸长脖子往出看,随着骂声渐渐高涨,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向前,把一座在低矮的窝棚中,鹤立鸡群的三合院围了起来。 “打起来了嗨,耿家爷俩把那些让咱们腾房的人给打了!” “见血没有?动刀没有?” “官差来了吗?” 看热闹的人群中,大伙嗡嗡的互相问话,乱哄哄跟没头苍蝇一样。 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抱着膀子指指点点。 “旧房子换新房子,他耿家也够犟的了,就是不走!”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是私产,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征他家的地,不但要给房子,还要给钱呢!” “给钱还不走?嫌少?他们家想要多少?真是贪心没够的!” “人比人气死人,咱们几辈子苦哈哈,连个房契都没有,看看人家!” “做吧!他们家就做吧!给钱还不走,惹怒了征地的,一铜子儿都不给他!” 这世上,风言风语,人之劣性。恨人有,怨己无,虽片面也常态。 耿家的院子在这贫民聚集之地,还真是树大招风。他家靠着运河,三合院面阔十六间房。爷仨带着媳妇住三间。剩下租给来往的客商落脚,家中还负责给那些客商提供饭菜,每月的进项都不少。 此刻,耿家的院子前面,一个满头是血的泼皮,被几个人搀着,恨恨的朝紧闭的耿家大门里咒骂。 “日你娘的,敢打爷爷,你等着” 但还没骂完,就被人狠狠的拽了一把。 这一带比较有威望的保长老宽叔露面,对耿家喊道,“老耿,怎回事嘛!人家好言好语的跟你家说话,你家咋动手呢?” 耿家院墙上,一个五十多岁红脸汉子露出头,大声骂道,“好言好语?他娘的你问他说啥了,他说我家不走,一把火烧了我家的房子!老宽,我家这房子,是我太爷爷,爷爷,老子加上我四代人,汗珠子摔八瓣挣出来的,凭啥他说搬,我们就要搬!” 说着,这汉子直接爬上墙头,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喊,“街坊们,我耿家良善,这些年从没跟街坊邻居红过脸。诸位给评评理,我自己家的房子,凭啥给别人腾地方!” 老宽叔脸上挂不住,大声呵斥,“朝廷征地,让咱们住新房是好事,你少胡搅蛮缠的!动手打人,给你能耐的!都见血了,不怕吃官司?再说了也不是白要你的房子,征地的管事的都说了。给你家两个三合院,按人头一人五块银元,你不搬,是不是想要坐地起价!“ 哄地一声,周围看热闹的马上炸锅。 五块银元,多少出力气的穷苦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五块银元。而且还是按家里人头给,耿佳七八口人,那就是四十块银元。再加上两座三合院,他耿家一下成大财主了。 若说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些人一开始是幸灾乐祸,现在可是妒得腔子都红了,火烧火燎的。 “放屁!”耿家汉子大声骂道,“给钱有啥用,给了钱断了我儿孙的生计,不成!朝廷征地咋了?这房子地契上有朝廷的官印,是我家的私产,天塌下来也是我家的私产,老子不同意,就不能征!” “老耿,你这就是不讲理了!”老宽叔还在外头大声喊着,“咱们这穷地方,要不是官府的恩典,老少爷们还要在窝棚里多呆几辈子。现在征地,你家若是不搬,这一片的街坊都没办法搬。谁让你家的房子,横在当间呢?” “大伙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你就忍心,因为你自己家一户,连累周围的街坊都不能搬?做人不能太自私呀,天下的好处也不能都是你家的。得理了,不能抓住不放!” “你拍拍良心,真要是因为一家一户,让周围上百户街坊也搬不了,你亏心不?” 老宽叔一番话,顿时再次引爆人群。 看热闹的街坊这才明白过味来。 是呀,朝廷征地是征这一大片,若是耿家不搬,他们这些人也搬不了。将来朝廷在运河边修的仓库等,不可能绕过他耿家呀! 他耿家可真是缺德冒烟了,为了他家的宅子,让这么多人住不上新房子,真是坏透了! 耿家汉子的红脸青紫一片,大声怒骂,“老宽,你少来这套!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家你试试?”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远方一群不怀好意的汉子,敞着怀气势汹汹的过来,顿时大惊。 “老大,老二,来人了,抄家伙堵住门,今天谁要敢来,咱爷们就和他们拼了!” 院子里,耿家的两个儿子没答话,但都抄起四五叉,榔头,一脸坚决的堵住大门。家中的女眷,也都扎紧了衣裳,握着擀面杖,菜刀等物站在自家爷们的身后。 耿家老太太,抱着两个孙子,躲在门口,哭着大喊。 “跟那些天杀的拼了,不能让他们占了咱家的房!” “让让,让让!” 一群统一身着青黑色褂子的汉子,绷着脸过来,当先的几位对着看热闹的人就是一顿呵斥。 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缩着脖子,怯怯的让开一条路。 这些汉子他们也都认识,据说是官家特许的,征地拆房的人。本来有些人心里对这些汉子还有怨言,官家的事,弄这些泼皮做甚。 但是现在,许多人心里似乎明白了。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些泼皮正好治耿家这样油盐不进的,良心坏透的钉子户。 “咋回事?” 两只眼睛努力的挤在一起,黄三对着头破血流的泼皮怒道。 “三哥,这家人他娘的疯了。我才说了几句话,一砖头就拍过来了!”被打的泼皮,脸上都是血,大声嚷嚷道,“若不是,若不是怕耽误大事,我早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反了天了!”黄三怒道,看着耿家的院子,一脸阴冷,“今儿王八翻个儿了,打到咱兄弟的头上。弟兄们,给我上,冲进去揍他们家狗日的!” “是!” 话音落下,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就要冲过去。 呼啦一声,边上刚才退缩的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又围了上来,脸上竟然有些对即将发生的事,莫名的期待。 “等会!”老宽叔怒吼,“先别动!”说着,对周围拱手道,“耿家打人确实不对,可你们不能动手。要动手,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老宽叔仗义!” “您老就别拦着了!” “老宽叔,别打着您!” 周围的人,又是一顿七嘴八舌。 黄三瞅瞅老宽叔,两只眼睛转转,跟两小蝌蚪似的,喊道,“不打?我的人被打了,他耿家为啥不给个说法。不打也行,兵马司走一趟,说道说道。大明朝律法,私斗见了血,怎么判?” 说着,冷哼一声,“我这兄弟看郎中,耽误工,修养,吃喝费,他耿家都要出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落下后遗症一辈子不能出力,谁来养?你老宽叔既然要做好人,你让他耿家给个说法!” 耿家爷们在院里气得咬牙切齿,大声叫骂,“放屁,放屁,放屁!是这泼皮,说啥抓了我孙子去,说烧我家的房子!” “谁他妈听见了!你这刁民血口喷人罪加一等!”被打的泼皮喊道。 “我说不过你们!反正,我们爷几个今儿就守着祖宗的产业,有种你们就进来!”耿家汉子气急了,大声喊道,“看我们爷仨,撕碎了你们这些杂碎!” “姥姥的,比咱爷们还凶!”黄三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时,边上突然有人大喊。 “官差!” “巡检的老爷们来了!” 第165章 变色龙 [] “让让,让让!” “别挤这看,好事呀?” “后边,后边去!” 一队皂衣官差,按着腰间的腰刀,横眉立眼的过来,冲着人群就是一顿吼。 看热闹的人群又畏惧的后退,潮水般让出一条路来,这些官差们满意的点点头,昂首阔步而入。 大明律,一百户为一保。五百户设一巡检,由不入流小吏统领。 虽说不入流,但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穿官服的都是官,谁惹得起呀? 这巡检司和隶属应天府的巡检兵马司还有不同,后者多是兵丁组成,巡检有守土作战之职。而外城的巡检,大多数是朝廷的帮闲,不再籍,处理的也是多鸡毛蒜皮,打架斗殴,偷东西的小事。 其实就是这些小事,他们也往往出工不出力,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躺着歇腿呢。 “怎么回事?”官差的小头目,走到院子前,斜眼看看黄三,老宽叔等人,“光天化日的,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喊打喊杀的想干啥?外边饭吃够了,想去里面吃鞭子嚼钉耙?” “这位差爷,鄙人是这里的保长!”老宽叔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朝廷征地吗?” 于是,老宽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官差头目眉头紧皱,“虽说是征地,可大白天的,有话不能好好说?”说着,扫扫那些泼皮,“还弄出这般架势来?出了事,你一个保长,能担待?” 这时,官差边上一个年老的差役,贴着官差的耳朵,又小声说了几句。 官差脸色再变,笑道,“哟,这事闹的。哪位,你是让人家开瓢了?”说着,再笑笑,“好事要慢慢办,急了的话,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您辛苦!”黄三拱手笑笑,小声道,“内城兵马司黄二,小人的亲哥!” “哦!”官差拉着长音,笑道,“老黄呀,熟人!呵呵,熟人!”然后,看着墙头的耿家人,怒道,“官差来了,手里的家伙都放下,想干啥?大明律,私自斗殴,坐监打板子!” “您给评评理!”耿家汉扔了手里的东西,在墙头行礼,气氛道,“小人好好的宅子,这伙人来了就要强买。小人不答应,就说要防火烧房子,还说要抓我小孙子,卖我儿媳妇!” 官差脸色大变,看着黄三等人,“有这事?” 脑袋被打破的泼皮叫屈道,“您别听他胡说,哪有的事!小人要说过这话,出门让狗咬死!” “敢说你不敢认?”耿家汉子大怒,“难不成我还冤枉你!” “你说我说了,你有证人吗?”泼皮喊道。 “我爷仨听得真真的!” “你们父子的话算不得数,就算闹到衙门,官老爷也不当真!” “你”耿家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无耻!”说着,对官差喊道,“大人,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威胁要杀我全家,您还不抓人!” “这个!”官差眼珠转转,“查无实据呀!你说他说了,他说他没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说了,他就算说了,也没做呀!我虽然穿着官衣,克也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抓人呀!” 说着,笑道,“你们这都是小事,何必闹成这样?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居家过日子和气生财,咒死骂活的干啥呢这是!” “他们”耿家汉子双目圆瞪,“他们欺负百姓!” “谁欺负你了!”黄三回道,“我们动你一手指头了?倒是你们家,无故打人。看看,脑子都他妈浆糊了!” “哎哟!”官差头目也咧嘴道,“见了血,这事就小不了!” 耿家汉子气得差点没背气,“官差老爷,小人委屈,您要做主呀!” “做主!”官差道,“不过还是那话,人家没动手,倒是是你打了人!谁打人,谁理亏。你说他说了什么,可是人家什么都没做。大明朝,没有因言获罪的事。” 随后,看看周围,又是一笑,“见血了就要见官,不过嘛,我看也没什么大事,你们要是愿意私了,咱们也不必经官。你们要是不罢休,那就衙门里走一趟!” “没有王法了?”耿家院子中一声怒喝,一年轻的后生直接爬上墙头,“明明我家受了委屈,怎么好像我们才是恶人!难不成,我们保自己家的宅子,也犯了王法!” 老宽叔对官差头目道,“这是耿家的老二!” 官差皱眉,怒斥道,“打人的是你家不?是你们先动的手不?若是你们被打,自由官府做主。现在是你们打人,你们还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学你家,嚷嚷委屈就能打人,王法何在?” 这时,黄三忽然对身边被打的泼皮用了个眼色。 “哎呀!”那泼皮会意,大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似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大哥,我好像不成了,上不来气,脑子针扎一样疼!” “兄弟,挺住!”黄三身边的人一拥而上。 “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呢,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我可不能死!”泼皮连哭带喊。 “差爷,我这位兄弟要马上送医。耿家打人,我们不私了,劳您抓人,咱们巡检衙门走一趟!”黄三大声道。 说着,他不住的对官差挤眼。 可那官差头目,也把脸一转,好似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说,耿家的。”官差对着耿家开口,“我多说两句,打人就是你们不对。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现在人家伤了,你们理亏。要我说,你们也别扛着,低个头说几句好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也落不下好,何必呢?” “对,大明朝有说理的地方!”耿家老二在墙头大喊,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气,“诸位街坊,差官作证。我这就去应天府击鼓鸣冤不,我顶着大诰,告御状去!” “好!” 他话音刚落,周围震天的喝彩。 “告御状,快去告!” “多少年没这等稀奇事了!” “大伙都跟着去开开眼!” 官差想想,“嗯,你要是去告御状,这事我就管不了!”说着,对老宽叔道,“这事,巡检司芝麻大的地方,管不了!”然后,也斜眼看看黄三。 黄三一脸怒气,“这位差官,你刚才还说” “一码归一码,他打了人,他不对。但他觉得委屈,要告状,我也拦不住!”官差笑道。 “我哥黄老二” “熟人!熟人!”官差笑道,“可是熟归熟,事归事!” “您这是和稀泥吗?”黄三小声怒道,“应天府衙门里” “你是不是觉得你行了?”官差忽然变脸,抖抖官衣,“给你脸,你不兜着?” 黄三变色,强忍怒气。 他是市面上混了十几年的人了,脚后跟都明白官差的意思了。 你们两边,官差谁都不得罪。谁弱,谁好欺负,官差不介意踩一脚,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谁强,谁横,谁不要命,官差也自有掂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慢!” 突然,人群外又传来声音。 人群诧异的回头,只见胡东满脸和气的进来。 “诸位,都挺好!”不管认识不认识,胡东都笑着打招呼,“大热天的,看什么热闹呀!都散散,这么着,我出钱,让旁边小铺送几桶绿豆汤来,回头让人挨个给你们送家去!” 大家伙都认识这位替官府征地的管事,这人看着就和气,是个笑脸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这事闹的,还惊动您了,对不住。回头胡某人,去衙门给诸位请罪!”胡东又对官差说道。 官差也认识他,笑道,“好说好说!” “对面是耿老哥!”胡东离耿家几米外,鞠躬笑道,“手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哈!都是粗人,不会说话,急了点,你们别往心里去!” 说着,慢慢转身,走到那被打的泼皮面前,笑呵呵的看着对方。 对方有些畏惧的站起身,畏缩的不敢说话。 啪,胡东抡圆了一个大嘴巴! 泼皮直接被抽得陀螺一样,满地打滚。 “你要死?出点血就要死!”胡东边打边骂,抄起地上一块土坷垃,照着对方脑袋,咣就是一下,“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子打死你!” “胡爷!胡爷!”老宽叔赶紧来拉。 胡东几下,泼皮又满脸是血。 “诸位!”胡东再拱手,对着周围众人道,“官府征地,是改善民生的好事,我兄弟急了些,要是言语不周到了,诸位包涵!” “这位爷仗义呀!” “怪不得做大买卖,瞧瞧这气度!” 周围人,都赞许开口说道。 胡东又走向耿家,“耿老哥,别的不说了。事是因为征地而起的,咱们哪说哪了,您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搬。您要是不搬,这片的地都没法征,您给句痛快话!” “不卖!”耿家人异口同声。 “你家一座三合院,我个人掏腰包给你补偿三份,跟大人求情,征地之后在这给你家留一所小铺,再额外户上每个人头,给十块银元,如何?这钱,全是我自掏腰包,就当交个朋友!” “嘶!” 胡东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冷气倒吸的声音。围观的人群,眼珠子都红了,心里嫉得能冒出血来! 谁知,耿家就俩字,“不卖!” “为啥?”胡东笑道,“您总要给个说法吧,不是对我,而是对这么多因你家耽搁住新房的街坊!” “地是我家的,宅子是我祖宗几代人牙缝里生出来盖的!”耿家老二说道,“是我的东西,我家怎么办,和旁人无关。大明律法中,可没有必须卖宅子这一条!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我的东西我做主,就是理。我们家几代人生在这宅子中,死在这宅子里,金窝银窝,不如我们自己的狗窝。卖了祖宗留下的产业,死了也对不起祖宗!” 胡东冷笑,“你们家跟钱有仇?” 耿家人回道,“我们就认死理儿,我们有地契,当初我们从官府买的地,就是我们的东西,不能随便什么人说征就征了去!” “有地契,您拿出来瞧瞧?”胡东笑道。 耿家老汉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陈年旧纸,双手觉着,大声念道,“兹有房十六间,售于耿家,以此为证。大元,至正八年” “哈哈!”胡东大笑道,“老哥,您拿大元的地契,在本朝说事儿?现在,可是大明!” 哄,周围也都哄笑起来。 “大元咋了!大元的地契也是地契,也是当初官府给的凭证。大明朝立国之后,也承认!”耿家老汉怒道,“姓胡的,你爹你爷也是大元朝活过来的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前朝的人,生下你,你就不是人吗?” 第166章 狠毒 [] 耿家老汉这话,等于是直接骂人家祖宗了。 换做旁人,可能当时就要抄刀子拼命。可是胡东就那么微微一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不但如此,而且态度越发的谦和。 “耿家老哥,给钱不成,给房也不成,您和我说道说道,到底为啥就不是搬呢!不是逼着您搬,逼着您卖。可你们一家,关乎到周围几十几百家,您是讲事理的人,得给个说法吧?您要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帮。要是真的搬不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说到此处,胡东环视一周,对周围百姓笑笑,“方才我说大元的地契不管用,那是说笑话。地契就是地契,我胡某人是读过书的,圣贤的道理说成大白话,就是管他谁做皇帝,百姓的就是百姓的。不能因为改朝换代变天了,就不承认百姓手里的财产。” “这话说得好!” “胡爷高见!” “胡爷仁义!” 胡东话音落下,周围又是一片喝彩。 人人心里有杆秤,虽说是看热闹眼红嫉妒心里发酸。但人家的终归是人家的,你可以恨他厌他人心不足。但也不能昧着良心,拍巴掌说人家的不是。东西是人家的,外人没资格指摘。 “我自己家的房,凭啥给别人说法?” 虽话是这么说,但墙头的耿老汉语气已经松动不少,大声说道,“我们祖上是赣州逃荒过来的,我太爷爷挑着担子,一头是他老娘,一头是我太奶和爷,在应天府落脚,靠给人掏粪,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在这运河边上置下了三间房。” “到我爷爷那辈,接着掏粪,又多了三间。我父亲长大后,也还是跟着大人掏粪。我们家干的是脏活,可心里勤快,身上都是大粪味,可赚来的钱是干净的!” “到我十来岁时,我爷爷和老父亲琢磨着,不能让再让我也去扒粪沟去。勒紧裤腰带在沿河边支了一个小铺,老天保佑,我们置了十六间房!” “可是后来赶上大军攻城,我们家在外城的小铺,一把火被烧了干净。祖宗几代人留给我的,就剩下这些房子了。靠着这些房子吃瓦片,我生儿育女养活老小,日子还算过得去。” “你们说要卖这房,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不是钱的事,而是我要是卖了,总绝对对不住祖宗的艰辛。诸位街坊也都是穷苦人出身,您们说,几代人置这么点产业值得吗?现在卖了,一时痛快了,可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留给后人的呢?” “你说是给房,给小铺,给银钱。可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这一辈子都在外城讨生活,各色各样的人见多了,各种话也听多了。当面说得好,背后下刀子的事,见了不是一两次。” “胡爷,有些话白让我挑明了说,那没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路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跟你斗,更不是要跟你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们小门小户不求大富大贵,只想着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将来我死了,十六间房两个儿子一人一半。他们还挨着住,孙子辈的也在一块,这个家就散不了。” “您要是想玩硬的,我耿家这几口人,陪着!” 一番话,周围鸦雀无声。 还是那句话,公道在人心。说征地是好事,可是这好事中总有些大家伙看得云山雾罩的疑团。既然是好事,贴告示的也是官府,怎么出面的都是这些泼皮呀? 既然是好事,怎么这些泼皮还威胁人家拐人家的孙子,卖人家的女眷呢?好人,能说出这话来吗? 胡东一直点头听着,没啥表情,等耿家人说完,拱手道,“您说的对,祖宗卖命留下的产业,不是一个钱字能衡量的。换做我,我也不愿意。你搬了此地,搬的不是家,卖的不是房,而是你耿家这百十年的沧桑旧事!” “不过,有件事您大可放心。您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怕我们过后反悔不兑现。这么着,先不打扰贵府。晚点我再让人请你们来,咱找个官府中人做保,口说无凭签字画押,盖上印章。话不说死,到时候您觉得不成,我这边还有诚意!” 说完,胡东转头,脸色阴沉的对老宽叔做个眼色,又对黄三等人道,“走,回去!” 黄三不解,“胡爷,这就走?” 胡东道,“走!” 谁都没想到,先前说了那么多话,这事到最后说走就走了。 不过就事论事,无论是乡亲街坊,还是耿家人,对这胡东的为人处世还是挺满意的。认为这人,还算靠谱厚道。‘ 这胡爷算是个人物,算是个豪杰! 一场风波散去,没了更大的热闹可看,这块运河边的地方又恢复平静。等到夕阳落下,家家户户中都冒出了炊烟。 外城一家小酒铺的后堂里,胡东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两块银元当成核桃盘着,闭目沉思。他手下的泼皮,都大气不敢喘的站在两侧,只有老宽叔坐在一个圆凳上,等着他发话。 “老宽叔!”胡东终于开口,“事还要劳您出面!” 老宽叔皱眉道,“难,耿家那人是犟种,祖宗留下的东西,轻易不会卖的!” “操,他还是嫌钱少!”胡东睁开眼睛,面色有些狰狞,“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当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口口声声祖宗多艰难,也口口声声说他有俩儿子!他妈的,要是直接给他一千银元,十座宅子,他搬得比谁都快!” “哪能给他那么多?”老宽叔急道,“你要是给了,其他人再闹起来,这地还征不征?” 人都有私心,若是这地方不拆,老宽叔顶多是个贫民窟的保长,而若是拆了他摇身一变就是富裕地区的保长,那威风就大了。再说胡东也答应过他,只要他帮着征地,事成之后,他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定在应天府也能谋个差事。 说穿官衣那是扯淡,但起码能穿上皂衣,配上腰刀,在百姓中也是人上人。 “胡爷,老宽叔说的对!”黄三也开口道,“这些刁民,蹬鼻子上脸贪得无厌。你现在给了耿家,以后保不住还有别家。狮子大开口,咱们也受不住!咱们干着营生,是为了财路,可不是做善财童子!” “呵呵,我给他奶奶个抓儿!”胡东脸上满是阴狠冷笑,“他们耿家,现在躲在屋里不出来,咱们不好强拆。可把他们从耗子洞里逗出来,就由不得他们了!” “您的意思是?”黄三问道。 胡东放下手里的银元,“让他们来这,就说找了官府来签约,价码给他们提双倍。当场画押,当场给银子和新房的房契。只要他们爷俩出来,你那边就” “我那边直接把房子退了,到时候他们不认也得认!”黄三明白了,开口笑道。 “不成!”老宽叔道,“这么干,咱们可不占理,要闹出事来的!哪有趁人家不在,扒人家房子的道理?” “老宽叔,你就放心吧,他们闹不起来。”胡东冷笑,“白天人多眼杂,咱们束手束脚。到了没人的地方,一手刀子一手银子,还攥着他家里人的性命,他敢翻天?” 说着,不屑道,“他告状?他不告能活,告了家破人亡,哪头轻哪头重他自己会掂量。我给了他生路,他就不会走死路。” 随即脸色越发阴沉,“想从我这讹钱,门都没有!你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别说是他祖宗,就是天王老子留给他的,也必须拆!” 第167章 人命 [] “胡爷,不用这么急,这么狠吧?” 老宽叔不情不愿的走了,屋里就剩下黄三和胡东两人。 黄三开口道,“虽说是普通老百姓,可毕竟是天子脚下,万一出事,咱们就全褶子了!” 他当了一辈子混混,怎么欺负老百姓得心应手。更知道其中的分寸和力度,把人骗出来,随后退房子,这事怎么看都太急太狠。 他们是混混,可不是杀人犯,总不能悄悄的把耿家全家人都挖个坑埋了。 “怕了?”胡东斜眼笑道。 “不是怕!”黄三道,“而是心里没底!” “你不懂!”胡东叹气,“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都学着耿家,这种事没完没了!” “再说,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征地的财路。运河边十几里的土地,建成仓库,是咱们将来的聚宝盆这没错。可你没看到更高,更远的东西!” 胡东继续说道,“这事,皇太孙格外关注,府尹陈大人上任之后第一项政绩。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稳。拖时间长了,陈大人那里怎么交差?办不好,弄得鸡犬不宁的,陈大人脸上有光?” “咱们赚钱是一,给陈大人出力是二!” 黄三更不解,“您说的我懂,安置新房上咱们能捞一笔,征地拆房子咱们也能捞一笔。以后建成了仓库,咱们有官上靠山,也能在那些商人身上赚钱。可这事,怎么说是给陈大人出力呢?” “你想一辈子做混混?”胡东冷笑,“现在陈大人是三品府尹,若是这差事办得好,外城大变样,他还不升官?他升官了,咱们这些办事的,能不跟着沾光?” “你急着,这世上的事,只要官看着好看,你就是有功!” “你要是没功,陈大人若是不满意。就算日后运河边是金山,能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想想吧,傻弟弟!” 富贵险中求,人不狠站不稳。 怪之怪,耿家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运河边正好处在南北连接的地方,他这块地方根本绕不过去。 且说,老宽叔到了耿家门外,隔着门掏心掏肺的跟人家说话。 “老耿,你也别急,听我说!”老宽叔说道,“负责征地的管事那边,价码给你们又升格了,人家是诚信谈。也找了中人,在那边等着,要不你去见见?” “不见!”耿家老汉在门里说道,“他们没憋好屁!”说着,冷笑道,“老宽我劝你也别太上赶着,小心将来拉一裤裆屎,没地方擦去!” “你他娘的狗日的 !”老宽叔骂道,“老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些街坊能住上新房,还不是为了大家伙?住这破地方,前脚是路后脚是粪坑,夏天苍蝇蚊子比头发都多,喝的是带骚味的苦水,这日子你还没过够!” 里面没人回话,老宽叔继续说道,“你担心啥我一清二楚,你俩儿子,俩孙子,你这十六间房以后越分越少。不出二十年,我告诉你,你们家又是一穷二白!” “现在有人开价了,你儿子孙子都有得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哦,现在你绷着,可你能绷多久。征地是官府的主意,你能绷得过官府?” 门里终于传出声音,“房子是我家的,官府也没有强拆的道理!” “官府不拆,可是因为你周围百来户人家住不进新房,到时候大伙急了,动手给你拆了,官府能咋地?法不责众!” “好话不好听,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凡事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你祖宗占了块好地不假,可天下事哪样是能长久的?趁现在,你俩儿子俩孙子,都能落下好处,何乐不为呢?” “现在占好处,将来再过二十年,你们家分无可分的时候,咋办?” “老耿,那可是真金白银。就偷偷的给你家,一个儿子给两座宅子,就是一人三十二间。按人头一人给二十块银元,男女老少都有。运河边给你家留一个小铺,还不满足吗?” 门里头,耿家人老少一起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财帛动人心,这么一大注筹码拿出来,谁能不动心呢。 耿家大儿子是个黢黑的汉子,闷声开口,“爹,不然咱们去看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亏!” 老大媳妇也开口道,“对呀爹,咱家这十六间房可真不多。老大老二哥俩是够分了,可是孙子辈呢?” 耿老汉一脸纠结,目光转向老二。 老二读过几年私塾,是个头脑灵光的孩子。 “不行!”老二说的非常坚定,“爹,他这是糊弄咱们呢!” 说着,看看全家人,“我听说,朝廷征地是给邮政司做库房用的,是为了扩建运河码头。这等事是朝廷的事,他一个地痞无赖能给做主给 咱家留下小铺?这不是糊弄鬼吗?地皮征上去,是朝廷的了,他根本说了不算!” “再者,咱们家这块地,横在运河上,以后才是细水长流!” “你们想想,现在咱家的房子都让客商包圆了。以后码头建了,仓库建了,咱家更是供不应求。” “咱们把家里房子盖上阁楼,上面出租住人,下面给客商存货,一年的租金多少?” “家里头嫂子和我婆娘做些洗衣做饭的活,月月都有钱拿!” “咱家把杂货铺子支起来,更是日进斗金。现在换了,才是短视!” 耿老汉点头,“老二说的对!” “对啥呀!”大嫂急道,“现成的好房子不要,银钱不要,以后还要吃苦受累!” “咱耿家就是吃苦受累才有的今天,鸟不拉屎的地方给几所宅子,给点钱,够花几辈子?”老二大声道,“咱家在这,只要外城修了,运河仓库建了。咱们吃点辛苦,给孩子也能挣来钱!” 老大媳妇半晌无言,忽然一下抽在老大肩膀上,“老大,你死人呀,你弟弟吼我!”说着,哭道,“不是我不讲理,你大字不识一个,做买卖你会呀?你会算账还是会看账本?真有买卖你把握得住?还不如守着房子,守着银钱安安稳稳一辈子。你看我这手,全是口子,嫁给你没过几天好日子,以后还要当牛做马!” “你别哭!”耿家老大急得一脑门子汗。 “嫂子,你这话不对!”耿老二急道,“什么叫我哥握不住?难道我这当兄弟,还能蒙他?这些年家里是我管账没错,可我没私昧一分钱呀!咱们就在运河边上住,一家人以后都可以靠着这块地,活得好好的,这道理你就不明白?还是胡搅蛮缠心里有想法?” “我胡搅蛮缠?”老大媳妇掐腰道,“老二,家里这些年大事小情都是你做主,家里每月收了多少租,总共有多少家底都是你把着。你大哥屁都放不出一个来,将来若是真再做了买卖,他就是出力的命!” “嫂子,你骂我?”耿老二火了。 “够了!”耿老汉怒喝一声,再看看两个儿子,心里不肯搬的心思马上淡了。 老人,怎会看不出儿孙心里的小算盘! 老二想长远,老大为眼前,再这么吵下去,不等他死这个家就散了!老大老二,一个目不识丁,一个念过书有见识。当年没一碗水端平,现在出现裂缝。 这些年一直老二管家,老大那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膈应。再这么膈应下去,他们兄弟之间,也就完了。 吱嘎一声,耿老汉拉开门。 “老耿,想通了?”老宽叔一直在门外听着,“孩子们说的有道理,有现成的好日子为啥不过?再说,俩儿子早晚要分家” “别说了!”耿老汉无力道,“那边找了中人,真的签字画押?” “对,真的!”老宽叔忙道。 “我去看看!”耿老汉微叹息,回头,“你们也来,给多少,我分文不要,都是你们哥俩的 !” 老大媳妇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丈夫跟上。 “爹,不行!” “别说了!”看老二还要说话,耿老汉说道,“真要是给个小铺也不错,往后你经营,该给你哥的,一分不能少!” “爹!”老二追上去,却发现老父已经带着大哥走了。 “哎!”老二捶胸顿足,“大嫂,你哎!” 耿家大嫂擦把脸,嘟囔道,“不是大嫂挑理,早就该分家了!现在人家给的价高,为啥不要?有宅子住,谁愿意住这破地方!” ~~~ 其实,耿老二的想法是对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家靠在运河边,就有吃不完的鱼。 他相信,他祖辈靠着掏粪能挣下十六间房,他这辈子靠着头脑,靠着双手,还能挣下更多的产业留给子孙。 可是,家里人心不齐了。 人心不齐,家宅不安,老话真他妈一点没错。 夜都深了,家里人都睡了,只有他还在坐在院子里发呆。 忽然,老二的耳朵动动,似乎听到了些杂乱的声音。在门口探出头,顿时大惊失色。 前方,出现许多拿着工具的汉子,正朝他家跑来。 砰,老二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 他刚要说话,直接被两个汉子死死的压住。 “呜呜!”老二不甘的挣扎着。 押他的汉子狰狞笑道,“你爹和大哥已经画押了,现在爷爷就拆你家的房子!” 哭声,尖叫声陡然而起。 如狼似虎的汉子们,把耿家人从房里赶出来,肆无忌惮的拆着房子。随着他们手里榔头的起落,大片的院墙倒下,窗子破碎,房梁倾倒。 更骇人的是,耿家的女眷孩子们,也都被这些汉子控制住。 挣扎不过的老二,眼里落下几滴泪水。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嘶哑的大喊,是不善言谈的耿家老大。 “老二,他骗咱,不给咱那么多银钱!” “房子,守住房子!” 老大的声音在黑夜中戛然而止,而他也被人按住,隐没在黑暗中。 守住房子! 老二心中唤醒几分力量,奋力大喝挣扎出来。 “谁敢拆我的家房!”老二疯了一样,从厨房掏出一把尖刀。 “拆!”一个泼皮冷声喊道,“把他们嘴堵上!”然后,狰狞的看着老二,“别给脸不要,不然送你全家去阴曹地府!” “我?”老二看着不远处的老娘,嫂子,婆娘,儿子侄子都被人捆住,架着往外走,心中怒火升腾,大喝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身体向前,手中菜刀轰然落下。 咔嚓一声,带队的泼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缓缓倒下,脖子上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 出人命了! ~~~~ 难过,啥也不说! 哎 第168章 闹起来了 [] 盛夏时节,即便是深夜,宫里都热得出奇。 不是那种太阳晒在身上的酷热,而是潮湿粘黏的浑身都不爽利的闷热。 尤其是宫里头,睡觉的寝宫特别小,几乎是密不透风,让人更加难以入睡。 朱允熥坐在圆凳上,几乎是颇为不雅的光着膀子。他身后,赵宁儿拿着湿润的手巾,轻轻的帮他擦拭后背。 微凉的毛巾滑过肌肤,总算带来些舒爽。 “殿下觉得如何?”赵宁儿一边擦着,一边笑问。 朱允熥说道,“凉快!就是别用劲儿!”说着,他自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知道的以为你给孤擦背,不知道的以为你搓澡呢,有皴没有?” 赵宁儿嗔怒的轻拍一下,“殿下总是不着调!” “哎,就是天太热,不然的话,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不着调!”朱允熥调笑一声,“你还别说,天这么热,孤还真有点想泡澡了!” “臣妾让人给您准备浴盆!”赵宁儿道。 “那没意思,泡澡啊,就得是大池子!”朱允熥笑道,“也怪了,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澡堂子!” 赵宁儿换了一把新毛巾,继续擦拭,小声道,“有了澡堂子,殿下可能又想要别的了!” 朱允熥微顿,拍拍对方的手,“你说的对,得陇望蜀正是如此。有了澡堂子就盼着别的东西,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再者,上行下效,奢靡享受之风不可开呀!” 他正和赵宁儿笑着说话,余光忽然瞥见王八耻出现,跪在门口。 “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叩头,开口道,“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递了条子进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朱允熥皱眉,“拿来!” 宫城在落日之后落锁,谁也进不来。外臣若有事,只能通过小门,往里面递条子。若不是突发事件,根本不会如此。 拿过条子一看,朱允熥忽然脸色大变。直接站起身,披好衣服,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出宫!” 王八耻心中一惊,“殿下,这个点已然落锁!” “那就跳墙!”朱允熥怒道。 征地到底还是出了麻烦,而且出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一出事竟然就是人命! 皇太孙出宫,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朱允熥轻车随简,带着一群侍卫,骑马从宫城小门,疾驰而出。 ~~ 外城运河边,一样的闷热,蚊虫飞舞。 陈德文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耿家事发地跑去,他显然是被惊醒,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哎呀!” “大人小心!” 几乎是摔了一下,脚上的鞋也不知甩去哪里。陈德文推开搀扶他的下人,一头是汗。 “快,快过去!” 大事了,征地竟然出了人命! 三死两伤! 这可是天子脚下,是大明的都城! 跌跌撞撞来到事发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议论纷纷的百姓,还有兵丁和衙役的叫喊,十分嘈杂。 “闪开,闪开,府尹大人来了!”护卫的班头,带着衙役兵丁驱赶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 耿家大门紧闭,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回事?胡东呢?”陈德文跺脚道,“死的是百姓还是谁?到底因何而起?伤的可叫了郎中?” 话音刚落,胡东灰头土脸的从旁边过来,“大人,学生在这!” “你办的好事?”陈德文骂道,“惹出这么大的祸!” “不是学生惹祸,是刁民闹事,死的都是学生手下的人!”胡东叫屈,“那耿家明明已经在征地文书上画押了,可到了拆房子的时候又变卦反悔。耿家二郎突然暴起伤人,现在学生还有两个手下,在他们的手里。官差投鼠忌器,不敢抓” 啪,陈德文直接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说实话!你当本官是傻子吗,哪有半夜三更来拆房子的?到底怎么闹起来的!” 胡东捂着脸,“大人,学生冤枉,真冤枉。这事是学生手下负责,本来是今晚上说好,明早拆,谁知道他们怎么就晚上动手了呢?学生也不知道,为何好好的,耿家就反悔了,还闹出人命!” 他心里清楚, 出了人命不是小事,唯今之计只有先保全自己,把事都推脱出去,再做打算。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他定然买他一筐,拼命的吃。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耿家人居然那么刚烈!本想着扣着耿家父子,直接拆房子,谁知道他家中还留了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因为见不到自己的父兄,居然把两个伤了的泼皮,直接抓为人质,刀抵在了他们的脖颈上,说要放血! 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除去。错都是手下的,他顶多是失察。但是关键的在于,眼前这位府尹大人还能保他几分。 “大人,您先歇着。这等事学生来处理,半炷香时间,学生让耿家二郎开门放人,束手就擒!” “事到临头你还耍小聪明!”陈德文怒道,“闹出人命,本官都知道了。五城兵马司,巡检兵马司,刑部大理寺焉能不知道?你怎么处理?你拿什么处理?” “往小了说,这是杀人,往大了说这是民变。归根到底,还是你们拆房引起,你真能处置好,就不会短短时间内闹得沸沸扬扬?” 说着,陈德文咬牙道,“本官用你,就是知道地方上有些百姓不好说话,一见官府就耍横。可是你”说着,陈德文拂袖前行,忽然停步回头,“你可知谁通知的本官?” 胡东也闹不明白,怎么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内城了。 “锦衣卫!”陈德文冷冷吐出三个字,“是锦衣卫的刑名千户,直接进了本官的后衙,告知于我!” 嗡!胡东如遭雷击! 锦衣卫!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恶人,对百姓可以用不入流的手段威害恫吓,可以用恶欺善。但其实他就是一个纸老虎,若是失去庇护,什么都不是。 真是乐极生悲,白天还在想着以后大发横财。而现在,却惊动了锦衣卫。若锦衣卫不知晓,可能他不住推脱,让人定罪之下,府尹大人兴许还会保全他。 但惊动了锦衣卫 “这如何是好?”胡东顿感手脚冰凉。 ~~~ “耿家二郎,别犯傻,你已杀伤人命,别再执迷不悟!” “快开门,把人放出来,这事还有缓!” 几个外城巡检的差役,在耿家门外喊话。 “呸,老子已经杀了三个,不在乎多杀两个?我爹和大哥在哪,把他们送回来!” 院内一片狼藉,三个汉子倒在血泊中,耿家老二抓着一人的头发,尖刀近乎插进他的脖子里。同时还有个受伤的汉子,被耿家的家人绑着。 “你爹和大哥?”外面的差役一愣,“咱们怎么知道你爹和大哥在哪?” “晚上老宽叔来我家,说征地的给我家开了大价钱,让我家去签约。可是我爹和大哥,刚走就有这群泼皮来拆房子!”耿老二在门里喊道,“不但拆房子,还动手绑我老娘,嫂子,侄儿!后来我听到大哥从远处影影绰绰的喊声,说征地的骗我们,让我们保住房子!” 外面的差役一头雾水,他们接到报案前来,只知道耿家老二杀人,却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你先放人,放下刀,真有委屈自有衙门老爷给你做主” “我去你妈的衙门老爷!”耿老二怒道,“这些泼皮,强拆人房的,拿百姓性命威胁的恶人是谁指派的?还不是衙门的老爷?老爷要真是为民做主,会用这些恶狗咬人?” “老二,别他们废话!”院内,耿家大嫂也疯了似的,叫嚷道,“给他狗日的放血,让他们把哥和咱爹放回来!” 听了大嫂的话,耿老二一咬牙,刀口马上紧去几分。 “哎哟!”耿老二手中,本就腹部受伤的汉子大喊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一切都是胡东那厮让我们做的,先诳了你父兄去画押,这边拆房子,抓了你家人当人质,到时候你们不认也得认!” “估摸你父兄,现在还在胡东的手里!” 轰,外面围观的人听得真真的,顿时开锅一样咒骂起来。 而陈德文目瞪口呆之下,回头想去找寻胡东,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是,灯火之下,他却发现一群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面容阴沉的青年男子,缓缓走来。 “殿下!” 第169章 强拆民宅,打死不问 [] 朱允熥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坏人还真是古今都一样,上下千年手段通用。把人骗出去,然后直接拆人家的房子,生米煮成熟饭。再用人家家人的性命威胁,让人家不敢告状。 真是 煌煌大明,盛世阴影! 房子是耿家的,不管人家真不想拆还是假不想拆,都是人家的权力,人家的自由! 而这些泼皮的所作所为,不但可恶,还是欺压人家房主的天赋人权! 百姓最基本的权力,就是可以说不! 陈德文快步走到朱允熥身前,“殿下,臣罪” “现在是请罪的时候吗?”朱允熥冷声道,“现在,这事要怎么收场?” “臣罪该万死!”陈德文哽咽道,“臣也没想到,所用之人,居然如此狂妄,漠视百姓!” “事怎么处理?”朱允熥继续冷声问道,声音没任何情绪,“那耿家二郎,一会如何处置?” “臣马上让人去抓捕所用之人,一个不落。事后张贴告示,承认臣之失之职,事情的来龙去脉,臣会据实上奏。”陈德文道,“不但如此,还要查清征地事中,到底有多少百姓受了委屈。臣有罪,不敢推辞,随朝廷处置!” “耿二郎呢?”朱允熥怒问。 陈德文回头看看紧闭的耿家大门,沉思道,“这个,毕竟闹出人命,还须过堂” “本以为你是可用之人,出了这事也许是受人蒙蔽,现在看来之所以这样,未必不是你纵容的!”朱允熥喝到,“耿家老二,还过什么堂?这事,还有脸过堂?” “征地是朝廷的事,你委派了一群泼皮恶人,导致百姓蒙冤!” “耿老二家中被人强拆民宅,又有恶人绑架妻母嫂侄,扣押父兄。他怒而杀人,乃是正当防卫,保全自家财产。你还要过堂?大明律,强入民宅,打死不问,你不知道吗?” 人家的地,你想要,就要给钱,价码人家开,你来还。 这叫商量,最后各自退步皆大欢喜。 但是,坏人直接闯入家门,打砸抢,那叫十恶不赦! 陈德文颤声道,“臣愚钝,有负殿下圣望!” “说这些干什么?大晚上的百姓都在看着,还不觉得丢人,快去处理了此事!”朱允熥指着前方,“涉案人等,一律抓捕到案,绝不姑息!” ~~~ “我爹呢,我大哥呢!” 耿老二在院子里疯狂的大喊,死死抓着泼皮的头发。 “让我大哥,让我爹回来!我好好一个家,让你们给毁了!我几代人辛苦盖起来的房,让你们给砸拉!” 他的骂声中,还伴随着院里伤者的惨叫和求饶。 门外一群差役在一块嘀咕,商量对策。 “不行一会直接跳墙进去,手弩准备好,先把耿老二制住再说!” “小心点,别伤了耿二郎要害,人家也挺委屈的!” “这叫什么事?泼皮强拆人家房子,最后咱爷们来抓人?” “别操那个心,人是他杀的,咱们就抓他,他有没有罪,老爷说了算!” 一群差役准备完毕,正打算动手,前面忽然传出一声喊。 “且慢!” 人群之中,老宽叔拉着耿家老汉,还有耿家老大,飞奔过来。 “二郎,你爹在这,你大哥在这,你别再杀人啦!” 耿家父子脸上身上都是伤痕,想必也是受了不少拳脚。两人见家门在望,一脚踹翻老宽叔,拼死就往里面跑。 但刚跑到近前,就被差役们拦住。 “老二,你没事吧!” “老二,你没伤着吧!” 耿家父子,在差役的拉扯下大喊。 当啷一声,耿二郎手中的刀落地,爬到墙头,哭着呐喊,“爹,大哥,咱家房子没保住。咱们的家,毁啦!” “当家的!”耿家也大嫂也爬上来,哭喊道,“那些泼皮,还要抓我和孩子走!” “我日你妈!” 耿家老大嘶吼一声,转身扑倒老宽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狗日的黑心了,骗我们去!和外人合伙骗街坊!” 耿老汉则是呆呆的看着墙头的二儿子,颤声道,“儿子,你杀人了?” “嗯,杀了仨!”耿二郎满头是血,喃喃道,“强拆咱家房子的,被我捅死了仨!” 耿老汉身子一颤,看着身边的差役们,又问道,“你们要抓我儿子!” “杀了人,就要见官!”差役头儿不敢看老汉的眼睛,“你好好劝你儿子,现在自首,还不晚。别让我们动真格的,到时候你们父子想再见都难!” “哈哈哈!”耿老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咬牙道,“拆房的不抓,来抓我儿子?好好好,要抓,那就一起死吧!”说着,继续大喊,“老大,跟我进屋。老二,把刀抄起来!” 差役顿时傻眼,有些懵。 怎么,耿家人要跟他们拼命? 这不对呀,杀人的是耿老二,你耿家有委屈也不能随便杀人呀!就算杀的是恶人,可也不能一下杀了那么多呀? “不能抓!” 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暴喝,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挽着手,站在耿家大门外。 “征地那些泼皮,该杀!” “我家的房子,他们低价强买去,说不画押,要派人烧房子,绑票,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耿家二郎有血性,不能抓!” “征地是官府说的,不是我们上赶着的。官府不出面,让坏人干坏事,欺负老实人。现在老实人反抗,你们又要抓老实人,王法何在?” “不用你们抓,等天亮。咱们跟耿家人,一块去内城,找洪武爷告状去!” “不抓!” “不抓!” 看热闹的人群,跟着嘶吼起来,人群渐渐向前,差役步步后退。 人心有杆秤,或许有百姓街坊心中腹诽耿家不拆不卖,认为他们坐地起价。但是将心比心,谁家房子若是被强拆,谁都要拼命。 房子就是老百姓的家,家就是一切。 老话说,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可现在,不但没有仁义,反而都是血淋淋的血! 眼见群情激愤,差役头目有些胆怯,正打算叫更多的差役前来,也通知上官。 但突然之间,感觉大地颤动。 不单是差役,百姓们也感受到了,纷纷诧异的扭头。 只见夜色中,数十骑锦衣校尉纵马而来,又有数百铁甲军兵铿锵而入。这些人,最后簇拥着边上人群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缓缓向前。 啪啪啪,三声鞭响,龙旗飞舞。 “大明皇太孙御驾亲临,军民人等跪迎!” “皇太孙殿下御驾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那龙旗招展,金龙欲腾空而飞。 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官差们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俯首跪下。那些百姓们,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也要跪。 “不许跪,站起来!” 朱允熥缓缓上前,大声喊道。 随后,身边数十东宫宿卫跟着呐喊,“殿下有旨,不许跪,站起来!” “今日,孤不受你们的礼,谁都不许跪!”朱允熥走到耿家门前,看着已经呆滞的耿老汉和儿子,开口道,“委屈你们了!” 扑通,耿老汉和儿子软软栽倒,浑身再无一点力气。 居然是皇太孙殿下亲临,谁能想到? “征地之事,朝廷所用非人,这才有今日之乱!”朱允熥环视一周,大声喊道,“明日,应天府中门大开,若有觉得受了冤屈的百姓,自去告状,官府一并受理,严查不殆!” “征地是好事,但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威胁恫吓,便是残害百姓之罪。大明,绝不姑息此等败类!” 夜色中,他的声音飘荡。 朱允熥看看耿家的墙头,再次朗声道,“耿家二郎,为保家宅亲眷,愤而杀人,何罪之有?” “无罪!不抓!耿家财产损失,由应天府先行垫付,而后从贼赃中补偿!” “煌煌大明,民宅既私人之地,擅入强闯危害本家者,打死不问!” 第170章 论 [] “殿下,这案子不能这么断!” 奉天殿中,御座之下,刑部尚书老臣夏恕顶着老爷子不善的目光,对朱允熥开口劝诫。 “国家有法度,殿下岂能随意偏袒?事实公论有待商榷,三条人命大罪,殿下一言勉之。臣以为甚为不妥,倘若天下官员,以后都已殿下所说处理此等案件,如何服众?” “耿二郎到底是过失杀人,还是故意杀人,片面之辞不足以服众。” 黎明时分,奉天殿的气氛有些沉重。 堂堂天子脚下闹出三条人命,杀人者不是穷凶极恶的强盗歹人,而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事件的起因乃是朝廷征地,官买民宅。 大明上至老爷子,下至六部官员,于拂晓举行朝会,都是面色沉重。老爷子看着锦衣卫的详细奏报,恨得直咬牙。以至于坐他身边的朱允熥,都能听到他的咬牙声。 “臣复议!”大理寺卿马铭铎也开口奏道,“臣以为,要先收押,再审案” “还审个屁!” 啪地一声,御座上一个茶碗飞过来,老爷子气得已是站起身,须发皆张,“拆人家房子,绑人家家眷,还不许人家反抗?你们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咱问你们,就凭那些泼皮做的事,是不是斩立决的罪过?” 说着,老爷子掰着手指头数着,“威吓恫吓百姓有吧?低价强卖有吧?把人家耿家父子扣下有吧?这算不算绑票?” “冲进人家院子里,砸人家房子,还动手绑人家家眷,这不是土匪吗?” 刑部尚书夏恕倔强的开口,“陛下,话虽如此。但耿二郎杀死三人,死者也未必是死罪。” “为虎作伥不该死?” 老爷子怒道,“你们看看锦衣卫的奏报,那些泼皮不但强买,还打算在安置百姓的房子上动手脚,好材料摆着给官府看,暗地里用的全是豆腐渣?招工说是一天一给,现在十天一结,还比官府给的工钱少了三成?” “都骗到朝廷头上了,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这些人不该死?” “嘿嘿!”老爷子怒极反笑,“幸亏耿二郎杀得早,若是晚一些。百姓住进了那些房子,咱大明朝的脸往哪里搁!” “你们还要谢谢耿二郎,等那些泼皮东窗事发进了大牢,大明还要浪费粮食养活他们,刽子手还要浪费力气!” “你们还说他们有的人罪不至死?那被他们祸害的人,是自找的?哦,要是大明的国法,对这些恶人留情。那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以后都是老实人吃亏?” “反正最多发配充军几年,打板子上枷锁。以后该作恶还是作恶,是不是这样?” “元失天下于宽,就是不能严刑峻法惩治不法,以至民间恶霸横行!” 老爷子一顿咆哮,殿中臣子不敢发声。 “皇爷爷,您先坐,消消气!”老爷子这种反应,早在朱允熥意料之中。 按老爷子的脾气,这些人都死不足惜。若是按照臣子们所说,只怕这事老爷子定然会不痛快。他不痛快了,许多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消什么气?这事你识人不明,用那个陈德文,那厮怎样了?”老爷子怒道继续宣泄,“等会咱再找你算账!” 朱允熥缓缓道,“孙儿命暂时回避此案,等候圣裁!” “圣裁什么,扔锦衣卫大狱里去!”老爷子怒道,“何广义,你还愣着干啥?这事咱不说,你就不会办是不是!”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连忙叩头,起身时侧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摇头,后者顿时会意。 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谁还能出得来呀!而且一旦在锦衣卫手中定罪,可是祸及全家。 刑部尚书老臣夏恕是个执拗的人,挺身开口,“陛下,臣知您一片爱民之心。但就事论事,臣等说的是耿二郎杀人的事。若朝廷审理,桩桩罪过自然不会遗漏。” “咱问你,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老爷子冷笑道。 吏部尚书凌汉道,“臣方才看了详细奏报,是耿家不肯卖房,所以才有这些后续!” “房子是人家的,人家为啥一定要卖?”老爷子大声咆哮。 户部傅友文道,“他不是不卖,而是坐地起价,想要”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哪只耳朵听见了?”老爷子晃着手里锦衣卫的奏折,“从始至终,耿家可曾开出数目来?嗯?” “说人家坐地起价,人家根本没出过价。就算有些想多要钱的想法,也是可以商量。换你家,你他娘的白送吗?” “再说了,你们说拆房的罪不至死。那人家不卖,就应该强拆?” “现在是太平年间,不是过去打仗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了,是不是得讲理。人家的东西,人家不卖,就是没理?买卖这事,天下就没有上赶着的。哦,他不卖你,他就是人心不足。他不卖你,他就是贪得无厌。他不卖你,他就是刁民?” “但他若不卖,运河边邮政司的仓库,就连不起来!”夏恕开口道,“岂能为他一人,影响朝廷之策!他不卖,周围百多户人家,就没办法搬!” “哈!”老爷子笑出声 ,“征地是官府的事,这些难处,官府应该想办法。你倒好,一股脑推人家身上? 别人搬不搬,干耿家何事?按你的道理,天下人人都是活菩萨了。天下还有许多穷人,你们当官的就不该领俸禄,是不是?” 老爷子一番话,说得夏恕差点背气。 而朱允熥则是对着下面,还要开口的臣子不住的打眼色。 这时候就别开口了,别多说了,老爷子正气头上。回头气不顺,拿你们发作,谁给你们说好话? “他家不卖,运河边就不修了?”老爷子喘口气,继续开口,“码头就不扩了?没了张屠户,谁还能吃带毛猪怎么地?” “他不卖,官府不买不就完了。修的时候绕过去,给他家空出来。不过是多花仨瓜俩枣的事,何必纠结他一家?” “耿家若真是坐地起价,你不拆他的时候,他反而急了!” “这点事,还看不明白?办事一味急功近利,官府急功近利了,百姓跟着遭罪!急功近利也就罢了,还求着尽善尽美,这不是好大喜功吗?” “再说耿二郎杀人,咱问问你。凡是个带把儿的,谁能看着自己老娘,嫂子,侄儿,妻女被绑,被人扣在手里要挟。谁能看着自己父兄被扣,无动于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若耿二郎杀人,能叫天下恶徒收敛三分,咱要说杀得好!” “他若不杀人,谁能保证他家会无事?谁能保证那些泼皮无赖不纠缠他的家人?” “你跟坏人讲理,讲得通?讲国法,他们听?” 连番咆哮,老爷子有些累了,坐着大喘气。 “皇爷爷,您歇歇!”朱允熥奉上茶水,“他们也是一片公心,这事确实是孙儿脑袋一热,欠考虑了!” 说着,朱允熥对群臣说道,“诸臣工的意思,是该朝廷审理,明正典刑。耿二郎有罪无罪,不能因孤一言而决!” “臣等正是此意!”夏恕等臣子开口道。 “哎!”朱允熥笑笑,“有罪也好,无罪也罢。但坏人总比好人办法多,更会钻空子。所谓明正典刑,束缚的是谁的手脚?” “外城有民十余万,改善非朝夕之事。若判耿二郎有罪,那日后,不法之徒气焰更甚,百姓不敢言,不敢动,是不是适得其反?” 群臣默然,有些人想说些什么,但考虑一番之后,还是咽回肚子。 曹国公李景隆道,“殿下所言极是,非常事不能常言断!”说着,笑笑,继续道,“若臣是那耿二郎,面对此等破门而入的歹人,也要痛下杀手!” “那个谁?那个,那个!”老爷子忽然开口,“这事的幕后指使之人,抓到没有?”说着,老爷子大声道,“李景隆,你管着京师内外防务,人呢?” 李景隆一愣,这事不该是兵马司,刑部的事吗,怎么落到自己头上。 但不敢怠慢,马上道,“臣这就全城搜捕!” “涉及人犯,全部抓来!”老爷子恨声道。 这时,朴不成忽然快步进来,跪地道,“陛下,殿下,太孙妃娘娘在殿外跪着请罪!” ~~ 眼睛有病要看大夫,不然影响手机打字。 第171章 鞋呢 [] 即便是清晨,盛夏的阳光也有些猛烈。 赵宁儿一身素衣跪在殿外,空旷的殿外只有她一人孤单的身影。 朱允熥快步走出去,看到这个场景,不免有些心疼。 “你跪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允熥扶起对方,温和的笑道,“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宁儿倔强的不肯起身,仰脸道,“殿下,那幕后之人胡东,毕竟是臣妾家姐的姻亲。臣妾听说,也是他在外面扯着赵家的大旗,才有胆气做出这等恶事!” “虽说,赵家不至获罪。但”说到此处,赵宁儿微顿,继续道,“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是会有势利小人钻空子。所以臣妾斗胆,肯定陛下和殿下,重重处置赵家,以儆效尤!” “孤知道你的心思,起来吧!”朱允熥把对方拉起来,握着对方的手,笑道,“若外戚不法,即便是处置你家用以威慑也没多大用处。”说着,整理下对方的头发,擦去对方额头的几许汗水,继续道,“何况,这事本就是和你家没关系,若真有关系,也逃不过!” 说着,他又拉住对方的双手,“回吧,好生歇着,别多想!”随后,他又对远处喊道,“梅良心,你们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话音落下,那边一群宫人哗啦呼啦的过来,又是举伞又是扇扇子的。 赵宁儿心中感动,听闻此事她心中甚是惶恐。如今她是东宫主母,再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民间少女,知道人言可畏,沾上这种事,其实赵家是说不清楚的。其实她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害怕万一家中有人不知道好歹,真的参与进来。 “对了!”就在她转身之际,朱允熥好似知晓她 内心一样,开口笑道,“你呀,放宽心。皇爷爷让李景隆去抓人,没让锦衣卫去,就是不想那些番子,闹得满城风雨!” ~~~ 朝会散去,李景隆一脸纳闷的往外走。 要说带兵打仗,他起码能纸上谈兵不出差错。可抓人这种衙门里差役做的事,他却毫无头绪。 诺大的京城,要是想藏着个人,那就跟老鼠钻洞似的,上哪找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但皇爷金口让他抓,抓不着是不行的,抓得慢了也不行!而且,听说那人还跟皇太孙妃家沾着亲戚,更要小心谨慎。 “这事,还得找锦衣卫老何商量商量,不然借几个人也成!” 李景隆苦着脸出宫,刚一出宫门,远处一个参将打扮的武官快步走来。 “镇台,属下等您半天了!” 曹国公李景隆身上挂着京营兵马总兵官的职位,所以下属叫一声镇台也不为过。 一看来人,李景隆道,“哦,盛庸呀,有什么事?” 这参将也是一员军中骁将,名盛庸,刚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在军中深得军心,做事勤勉踏实,是五军都督府颇为看重的青年将官。 “有营里头七十八名兵士因功赏假,回家探亲。这事您要是不点头挂印,属下也不敢私自放人呀!”盛庸笑道,“猴崽子们听说可以回家探亲,急得抓耳挠腮的,属下受不了他们的闹腾,只能来堵您了!” “嗨,事太多,我都给忘了!”李景隆苦笑一声,拿出随身印章,“带了文书吗?我给你挂印,对了五军都督府那边别忘了报备一声,另外弓弩铠甲火器之类的,不许拿出营去!” 他哪里是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总兵官怎么来的,皇爷为什么用他。别看他是总兵,但军中上下要么是老皇爷的女婿,要么是心腹大将,他就是挂名的,当个大管家。 所以能不去,他几乎是不去。 “这属下自然省得!”盛庸笑笑,看李景隆脸色不好,小声问道,“镇台可是有烦心事?” 李景隆给军中文书印好印章,吹口气叹息一声,“老虎不吃人,该抓耗子了!”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我问你,你说要是京师之中有人犯了杀头的王法跑了,他应该藏在哪儿?” 盛庸一愣,然后说道,“那还藏什么,早就跑出京师地界了!” “跑不了,刚犯事就发了海捕文书,各路关卡他过不去。”李景隆道。 “那就是先在亲戚家猫着呢,等风头过去呢!”盛庸又笑道,“军中有几个杀才不就是这样吗?在老家杀了人,在亲戚家藏了几个月,实在没地方去只能一咬牙从军!” “对呀!”李景隆一拍脑门,“那什么胡东,不是太子妃姐夫是姑表亲吗!” “什么太子妃,什么姐夫?”盛庸问道。 李景隆一摆手,“没事,我先忙!”说吧,打马而去。 ~~ 且说,朱允熥刚把赵宁儿送走,回到老爷子殿中。 刚进大门,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飞来。 下意识的一闪身,他身后哎呀一声。 只见一只布鞋,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脸上。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咆哮,“给咱进来!” “孙儿来了!”朱允熥应一声,转头见王八耻要捡那布鞋,赶紧小声道,“别捡,放那!” 进了殿,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坐在软榻上,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那外城改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老爷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先前有话,皇太孙署理朝政,除却军国大事之外,这等民生内政的事,也就是上个折子给老爷子过目就罢。所以老爷子对这外城事,还真是一知半解。 “一开始户部邮政司上折子,外城码头那,实在停不下那些货船,放不下那些货物。所以便想着,征了沿河的地,建邮政的仓库!” “外城那的情形皇爷爷也知道,实在是有伤体面,太过脏乱差。所以孙儿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干脆把沿河的地都征了,建成外城的商业区,有仓库有商铺有买卖。运河那块地方太好,只要建起来马上就又是一处繁华所在。” “外城繁华了,穷苦百姓的出路就更多了,治安税收也都上来了!”朱允熥继续说道,“是一举多得,有利民生的好事!” “咱知道!”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还是你那套说辞,朝廷出钱百姓谋利,盘活市面。这些道道咱都清楚,也知道是好事,可你为啥不盯着?” “别犟嘴!”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道,“这么大的事,为君者不能全交给下面办。咱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深知一个道理。啥好经,下面人都能给念歪了。你看,出事了吧!”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用人不当,有失察之过!” 老爷子说这话,朱允熥一点不意外。他老人家是事必躬亲的性子,恨不得天下事都用眼睛去盯着,忙的滴溜溜转。 “你说的这事,是好事!”老爷子语气缓和一些,“咱也赞同,可征地是大事。老百姓几辈子人牙缝里省出来那么点地几间房子,谁不当成宝?谁愿意卖了搬到别处去?” “好事,老百姓未必理解!而有些事下面人急功近利,定然要用强。如此一来,百姓明面上干不过,心里骂不骂?” “穷苦百姓眼里只有他们的小家,没有那么多大道理!” “啥是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人心!” “当初咱过江占应天的时,书生幕僚们说,要得天下就要得民心。过江之后秋毫无犯,凡百姓财物分文不取,公平买卖,钱货两清。” “不得强买强卖!”这几个字老爷子加重语气,“做事,不能自己以为为百姓好,那不武断吗?要让百姓看到好,人家才会跟着!” 说到此处,老爷子要翘起二郎腿,忽然觉得脚底板有些凉,再次怒道,“咱鞋呢?” 第172章 大义灭亲 [] “皇爷爷,您的鞋!” 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穿好,又给倒茶。 “三条人命呀,多少年没这样的大案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所以说,以后要盯紧了下边。出了事,老百姓骂谁,骂咱大明,骂咱们爷俩呀!” 说着,老爷子又道,“那些泼皮你怎么处理?” 朱允熥肃容道,“孙儿的意思和您是一样,从重处理严惩不贷!” “都杀了!”老爷子大手一挥,“爹娘给了一条性命,是让他们好好做人的。好好的人不去做,净做些良心不正的事,那命还留着干啥?大明朝不是没出路,做工务农做买卖都能混口饭,怎么就要做游手好闲的泼皮?” “游手好闲就罢了,仗着孔武有力敢耍三青子欺负良善,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抓!杀!” “还有!”老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方才,你给何广义那眼神什么意思,你要保那陈德文?别说没有,咱看着你给他叽咕眼睛了!”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明鉴万里,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少拍马屁,抽你!”老爷子怒道。 “孙儿是觉得,陈德文此人还算有些才干!”朱允熥缓缓组织措辞,“他心中有些见解和孙儿不谋而合,也没有那么多的书生气,是个对民生经济有想法的人。” “拆房出了人命,他自然难辞其咎。但总归罪不致死,扔镇抚司诏狱中去,未免有些苛刻!” “大明多儒生,缺这样实干的人。您也教过孙儿,选拔臣子,不能选那些只知道做官,其他四六不通的蠢人。他有过错,应该处罚。不过,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起码,死的是恶人,不是百姓!” “算他运气好!” 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句运气好,不知是说陈德文运气好有皇太孙护着他。还是说,死的是泼皮而不是百姓。 “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给其他官员一个警醒。”朱允熥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品的府尹是不用做了,给他个八品的税课司吏目,回广东海关税收去!” “哼哼!”老爷子又是哼哼两声,“便宜了他!” “天下事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出事而不做。出事不怕,找到合适的解决之道,才能步步向前不至于固步自封!”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事也是给孙儿一个警醒,以后做事会更加小心谨慎。” “你呀,万般都好,讲就是爱折腾。”老爷子说着,又笑道,“咱老了,反正江山早晚是你的,随你折腾吧!” “您的老跟别人不一样,您是老当益壮!”朱允熥笑道。 “此事快快了结,然后跟汤胖那丫头完婚!”老爷子开口,脸色挂上些担忧, “太医说,汤和的身子灯枯油尽,也挺不了多少时候了!” ~~~~ “你是说,那个叫胡东的混账,躲在你家里?” 承恩侯府后宅,赵思礼看着哭哭啼啼大女儿,脸色阴沉的问道。 “女儿也不敢留,是是婆婆送来的,非要放在女儿家里!”赵家大姐哭道,“婆婆还说,要女儿进宫去求娘娘,务必保全胡东的性命。” 赵思礼脸色更加阴沉,“你丈夫怎么说?” “夫君也不同意留下,还劝他投案自首,也被婆婆骂了!”赵家大姐擦着眼泪,“是夫君跟女儿说,让我回家来跟二老讨个主意!” “大女婿还算稳当!”赵思礼脸色缓和一些。 “呸,你那婆婆,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后宅之中,就他们赵家三人,一个下人都没有,赵母开口骂道,“他的侄子,打着咱们家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现在还要咱们出面,帮她那杀千刀的侄子求情,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 说着,看看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皇太孙妃的亲姐姐,怎么连那个老乞婆都对付不了。早就和你说分家过,你偏不听!” “你住嘴!”赵思礼怒道,“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她婆婆,是大女婿的亲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妹子当了皇太子妃,就可以不认婆婆,在家里摆谱,成何体统?大女婿亲母尚在,你这当岳母的挑拨女儿分家,哪有这种事?” “这回你帮着她家说话!”赵目怒道,“要求请你去,我可舍不下脸去求咱们小闺女。” “谁说要去求情?”赵思礼冷脸,“这等事,谁敢去求!”说着,摇头叹息,“大闺女,你先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派人,去工部通知大女婿也来家里住,把外孙也带来,等消停了再回去!” “爹!”赵家大姐道,“那,这事?” “你别管了,我来办!”说着,赵思礼起身,“去,拿我的帖子去兵马司,叫以前跟我当差的那些好手过来,去抓人!” “你去!”赵母急道,“老爷,这事让别人去不就完了,您这么大岁数” “我去抓,再好不过!”赵思礼说了声,迈步出去。 随后他走到侯府前院,一处花厅之中。 “曹国公!”赵思礼对花厅中喝茶那人行礼道。 李景隆赶紧起身,避开对方的礼,笑道,“您可别折煞我,按照辈分,您还是长辈呢,我怎敢受你的礼!” “家门不幸!”赵思礼羞愧道,“让您见笑了!” “嗨!”李景隆道,“家业大了,难免有害群之马。再说不过是贵府亲家的亲戚,和贵府没关系!” 从宫中出来,李景隆直接来了赵家。 事情的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就等着赵家的反应。胡东所依仗的不过是承恩府亲戚的名头,出了事也定然要求到这头,以保平安。 若赵家知晓,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他李景隆人情也落下了,人也没得罪,还办得体面不用大张旗鼓的满城搜捕。 “大恩不言谢!”赵思礼又对李景隆道,“曹国公拳拳之心,我愧受了。” “您说哪里话,这不都应该的吗!”李景隆笑道,“您这也是无妄之灾!” “厚着脸皮和你讨个情,胡东那人我知道在哪!”赵思礼道,“我去亲手抓来,送应天府去!” 李景隆微怔,竖起大拇指,“侯爷,大义灭亲,高!” ~~~~ 永新街廊坊二巷,罗家的宅子。 赵大姐的婆婆,罗家老太太对失魂落魄藏身在此的侄儿,胡东说道,“你就在大姑家住着,咱们是东宫娘娘的亲家,谁敢来抓你?” 胡东头发散乱,眼神空洞,一脸无助的模样,“大姑,要不是您,我就真的没指望了!” “傻孩子,你是我大哥的儿子,大姑哪能不管你。你且安心,我让媳妇进宫求娘娘去了。你也没犯什么大事,最多打板子就是了。”罗家太太继续说道。 “都是侄儿那些手下强拆人家房子,侄儿什么都不知道!”胡东开口急道,“虽说闹出了人命,可死的也是侄儿这边的人,您和大嫂说说,让她禀明娘娘!” “放心!”罗老太太说道,“我跟你嫂子说了,她若是不求来情,也就不要进罗家的门了。别看她是娘娘的亲姐,但也是罗家的媳妇呀!归根到底,还是砸门罗家人呢!” “大姑!”胡东嚎啕大哭,“侄儿以后,定要好好孝顺您!” “哎!你有心就行,以后不要惹事,乖乖过日子吧!” 砰,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一声响。 屋里娘俩吓了一跳,紧接着外面响起侍女丫鬟的惊呼。 “来抓我了!”胡东赶紧往床底下钻。 罗家老太太还不解,打开房门出去,哗啦啦铁甲作响,一队兵马司的官差带着枷锁铁链,气势汹汹的进来。 “你们?”罗老太太先是一惊,壮着胆子喊道,“好大的胆子,我家可是皇亲。”说着,马上换个笑脸,“哟,亲家公,您怎么来了?” 赵思礼在官差中现身,不苟言笑,“抓人犯!”说着,一挥手,“给我搜!” “是!”众官差如狼似虎,冲进房内开始翻找。 “亲家公,这是一点颜面都不给罗家?”罗家太太怒道,“咱们可是亲家,是亲戚!”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不然别人来,你窝藏犯人之罪,逃不过!”赵思礼冷声道,“若不是看在大女婿和外孙面上,你当我愿意来!” 砰又是一声响,一个人影从窗户跳出来。 “别跑了人犯!” “抓活的!” 官差们冲上去抓捕,胡东冲出窗子,速度极快。直接冲到赵思礼身边,想要冲过去。 “还跑!”赵思礼冷笑,闪身一个扫堂腿。 扑通一下,胡东直接趴在地上。 紧接着赵思礼手上铁链一抖,直接套在对方脖颈上。 “胡东,跟爷爷应天府走一趟!” ~~ 感谢大家支持,神偷感激不尽。 第173章 送行? [] “臣,已把胡东亲自押送至应天府。” 坤宁宫中,赵思礼微微躬身站着,隔着道帘子和赵宁儿说话。 即便是亲生父女,进了宫也是天地之别,礼法如此不可僭越。 “后宫不得干政!”赵宁儿抱着六斤,在帘子后柔声道,“这些事父亲该禀告皇太孙而不是我。” “臣来告知一声,是想让娘娘安心!”赵思礼开口道,“这次的事,虽和赵家无关,但毕竟他是借着赵家的名号。所以臣以后,一定会约束亲属,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低调做人!” 赵宁儿微顿,“父亲能想到这些,我很欣慰。咱们家今非昔比,看着飞黄腾达了,其实不知暗处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您和母亲,都是不张扬的本分性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理会旁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不见就不见吧!” 说到此处,赵宁儿沉思下,“您是在罗家把人抓到的,那罗家” 赵思礼犹豫片刻,“罗家太太到底是大姐儿的婆婆,有没有罪还需朝廷定责!” “父亲糊涂!”赵宁儿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明明就是窝藏包庇之罪,父亲为何不一起抓来。这种不分是非的人,你留着她,日后更是祸害。说不定将来,会连累到姐夫,连累到大姐身上。到最后,再连累到咱们赵家身上!” “可她毕竟” “父亲不必管了,既然你没抓来,那我自会和殿下说清楚!”赵宁儿慢慢放下六斤,挑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同时挥手让周围宫人远远退开,小声道,“父亲,不是女儿心狠,不顾亲戚之情。赵家和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事和赵家没干系,以后万一旁的事扯上呢?” “你看看你外孙六斤,他虽是殿下的嫡长子。可他的母族既不是封疆大吏,也不是开国勋贵武臣。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后半点都帮不上他,还要仰仗他!” “而且若咱家闹出笑话来,他脸上也不好看!” “他长大后,更不希望看到一个趋炎附势,贪图名利的母族!” 赵思礼有些陌生的看着女儿,只觉得心中发苦,“依您的意思?” “罗家是惹祸精!当初咱们贫贱的时候,就吆三喝四的,现在更是纵容他侄儿打着咱家的旗号胡作非为,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能断就断!” “臣回去问问你大姐的意思!”赵思礼欲言又止,“其实你姐夫那人还算不错” “他要是真不错,就该直接提了他那表亲的脑袋去应天府,而不是要妻子回娘家诉苦!”赵宁儿恨声道,“一个男人,家中出了这等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事到临头,还要岳家人来帮他家擦屁股,不知是该说他没担当,还是太有心计!” 忽然间,赵思礼觉得,他和女儿之间不只是陌生。而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 刑部大狱中,陈德文牢房内席地而坐。官衣已经脱去,只剩下身上白色的小衣,面容满是凄苦。 前几日还在畅想于京师中大展拳脚,做一番有利民生的好事。可顷刻间,他自己却身陷囹圄。 尤其是一想到当今皇上对待犯事官员的手段,想起家中的妻儿,陈德文不寒而栗。 寒窗苦读十余年,到今日莫说为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吱嘎,身后一阵门响。 陈德文诧异的回头,大惊之下翻身跪倒,“罪臣,叩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带着几个侍卫,缓缓从外面进来。其中一个侍卫在地上放好矮桌,放置了些酒菜。 “孤开看看你!”朱允熥又在侍卫放下的凳子上坐好,轻声道。 “殿下!”刹那间,陈德文哭出声音,“臣有负圣恩!” “负孤的官,天下多得是,不差你一个!”朱允熥示意侍卫倒酒,继续开口说道,“这几日你在牢中,可想明白如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陈德文擦去泪水,哽咽道,“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急功近利。” “你呀!”朱允熥叹息,苦笑道,“还是没想明白关键,关键在于你不够踏实!平心而论,虽然相知时间不长,但孤很喜欢的才敢头脑。可你没有在底层为官过,不知人心险恶,又有些优柔寡断耳根子软,所以才有今日之祸!” “臣!”陈德文再次悲从中来,不禁失声,“臣确实有些好高骛远了!” “但愿,对你而言是个教训吧!”朱允熥继续道,“胡东那厮已经归案,涉及人犯七十二人全部抓捕到案,其中还有你的秦师爷。当日,胡东走了他的关系,送了五百银元换取在你面前说好话!皇爷爷圣裁,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待说到秦师爷时,陈德文眼中涌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可说到剥皮充草时,他的身体又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无他,大明律法太过苛刻。须知应天府中,现在还有上任中丞的人皮孺子。 其实不单是秦师爷和胡东要死,涉案人等几乎不留活口。那些为虎作伥的地痞无赖,抓进大狱之后就是大刑伺候。这些年所干的欺负百姓,坑蒙拐骗,暗中伤人的事,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甚至,应天府那些心黑手辣的官差,把一些积年陈案也挂在他们身上。 这些人中,即便有人能活下来,也是要送往边关修筑长城,要么病死要么累死。 还好胡东的案子,没有查出官员有营私舞弊之过,没有收受贿赂之罪。不然,应天府的官员们,又要和韭菜似的,被老爷子割一茬。 胡东之所以胆敢如此,根子在哪大家心知肚明。有应天府尹的关照,自然上下畅通无阻。 陈德文看着面前的酒杯,颤声道,“臣,谢殿下来给臣送行!”说着,颤抖着捧起,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 “给你送行?你是什么官职,也配孤来送你!”朱允熥笑道,“喝吧,没毒的!” 随后,在对方的诧异之中,继续说道,“孤在皇爷爷面前给你求情了,此案虽然恶劣,但也不是无可挽回。你素来官声不错,这次也算是受人连累。” 陈德文眼中,冒出浓浓的惊喜。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朱允熥继续道,“官职一撸到底,发配你回广州税课司做一个海关税吏去!” “臣,谢主隆恩!”陈德文哭泣叩首。 “先别谢!”朱允熥摆摆手,侍卫们无声退下,“孤保你,你看你还有几分才学。到了海关之后,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上奏!”说着,朱允熥忽然皱眉,“两宋时,广州海关的关税还有每年四十八万贯,怎么到了大明连年递减,去年竟然不足十二万。你是粤人,又精于经济,去好好看看怎么回事,然后细细奏来!” 陈德文顿时一愣,他刚死中得活,却想不到居然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事。 “臣定竭尽所能,不过”陈德文犹豫下,开口道,“臣一微末小吏,如何上达天听?” 啪嗒一声,一块锦衣卫的腰牌落在陈德文脚下。 “到了广州,拿这块腰牌找广州镇抚司千户,他自会安排!”说完,朱允熥起身就走,“记住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做的好了,以后还有机会大展宏图。若是做不好,你今生再也不能返回京师!” ~~~~ 出了阴暗的刑部大牢,便感受到盛夏炙热的阳光。 “殿下可是回宫?”王八耻问道。 “回吧,乏了!”朱允熥钻入马车之中。 刚坐好,他就忍不住揉揉疲惫的太阳穴。 靖海军到底由谁统领,还没有定论。京师应天府府尹之位,又再度出缺。 京师外城的征地还要继续,林林种种的事让人分身不暇。 但这些事,还要往后放放,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办喜事。 再他妈的结婚! 第174章 逝世 [] 迎娶汤胖的排场,场面仅次于当日迎娶正妃。 朝中武人勋贵,哪怕是已经告老回乡走路都需要搀扶的开国功臣,都穿着簇新的莽服,进宫中道贺。 皇太孙娶了汤家的孙女,这是朱家再一次和武人集团联姻。它所带来的政治意味,远大于婚礼的喜庆。 甚至许多人在暗中想,当初老皇爷为何不直接在勋贵之中,给皇太孙挑一个正妃,干嘛非要在民间找? 皇太孙自己就是皇族和武将世家的结合,下一代也这样,不是更好吗? 场面虽然不差,但礼制不敢僭越。新人进门选在傍晚时分,坐软轿从宫城北门神武门进,过顺贞门,至东宫。 伴随着汤胖而来的,还有汤家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随后在礼官的引导下,朱允熥在前,汤胖由宫人搀扶着,慢慢朝老爷子和众勋贵所在的大殿走去。 从始至终,汤胖都盖着红盖头,走得很慢很稳。 夕阳下,宫灯旁,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朱允熥忽然发现,汤家这胖丫头,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半头。接着,他又想起上次远远的看着对方进城时,对方骑在马上那两条大长腿。 “啧啧,女的比的男的高,不好呀!” 朱允熥心中暗道,“上下对不齐,姿势很怪异!” 奉天殿边的天安殿中,老爷子和众勋贵老臣笑看新人款款而来。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汤和因为身子不便利,在下手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中。 老爷子见朱允熥和汤胖进殿,笑着对汤和道,“佳儿佳妇,大嘴,你和咱兄弟一场。到老了,又做了孙辈的亲家。这辈子,咱和你也算有始有终了!” “老臣!”汤和歪着半边嘴,“谢陛下隆恩!” “别说这些客气话,你好好养病。日后咱想你了,还要多来京城,陪咱说说话!”老爷子继续柔声道,“咱也岁数大了,有些事想不起来,记性不大好!” 他虽是对汤和说,却也让周围的勋贵们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让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老皇爷的话有所指,他说记性不好,对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和何用意,大家心中各有思量。 前些年,老皇爷大杀功臣的时候,人人自危。这几年,因为皇太孙的缘故,老皇爷对功臣们宽容许多。而这次联姻,就是最好的信号。 皇帝老了,未来是皇太孙的了! “孙儿叩见皇爷爷!” 大殿上,朱允熥和汤胖俯身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道,“大孙,你上前来,跟汤和说说话!” “是!”朱允熥起身,用红绸子牵着盖着盖头的汤胖,缓缓上前,在汤和面前停步。 “臣,身子不好,不能施礼!”汤和艰难的说道。 “老国公,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今日大喜,那些虚礼可以免了!”朱允熥笑道。 汤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朱允熥上前拉住。 “蒙陛下殿下不弃,给老臣体面!”汤和虚弱的说道,“老臣将死之人,还请殿下给个恩典!” 朱允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难受,温和道,“你说!孤听着!” “这孩子被宠了,若是有忤逆殿下的地方,您担待些!” 朱允熥笑道,“这是自然!” “老臣的儿孙们,若是可用,殿下则用。若是不可用,殿下弃之!”汤和又道,“若是他们有什么过错,殿下不必顾及老臣,需国法处置!” 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大概就是汤和最后一次来京了,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和皇太孙和陛下说话了。 开国老臣,最后一次面见天颜,说的不是为儿孙祈求什么,而是一片公心,不免让人为之心折。 其实这才是大智慧,他明知汤胖嫁给朱允熥后,汤家人也必定再水涨船高。他是怕儿孙失了约束,骄横放纵。他有话在此,日后真闹出什么事,朱允熥也决计不会真的严惩。 “孤看老国公家的男丁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军!”朱允熥笑道,“以后,孤还要重用他们!” 汤和微微一笑,看着盖着盖头的孙女,“胖儿呀!嫁了皇太孙,以后就是宫里人了。要好好侍奉殿下,贤良淑德,听着没?” 盖头中的汤胖身子一抖,哽咽道,“孙女记住了!” 汤和唯一能动的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着,半晌小心的掏出一块玉佩,继续道,“你虽是个女孩,但从小祖父教你,人当如玉,温润暖心晶莹剔透。拿着,以后见到这块玉,就等于见到了祖父!” 朱允熥伸手接过,然后放进汤胖儿的手里,指尖碰触,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难受。 一连说了许多话,汤和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起伏不定。 老爷子在旁边道,“大嘴,少说几句,让孩子们给你敬酒吧!” 按理说,朱允熥为皇太孙,汤和不能受。但今日许多礼制已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僭越许多。 朱允熥和汤胖奉酒。 前者微微低头,后者跪地,对汤和敬酒。 “好,好!”汤和直接喝了大口,“咳,咳!”一口酒,吐了半口,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爷子直接站起身,“御医!” “别,陛下!”汤和咳嗽着开口,“今儿大喜的日子,别叫那些扫兴的郎中来!”说着,笑笑,“臣能喝,等会和陛下,还有这些老兄弟们,一醉方休!” 老爷子似乎预感到什么,转头对朱允熥正色说道,“你先去,一会再来!” 朱允熥明白了,重重的点头,带着汤胖儿回转。 两人出了大殿,返回东宫。 路上,汤胖儿忽然开口,“殿下,臣妾的祖父,是不是” “别瞎想!”朱允熥开口劝道,“先送你过去,孤再去大殿看看!” 此时,风吹过,带起阵阵对方身上的香粉味。 可朱允熥却没有其他的心思,好言好语安置好对方,又让宫人仔细照看之后,快步返回奉天殿。 ~~~ “咳!咳!” 殿中,汤和在椅子中,剧烈的咳嗽着。他咳出来的不是酒水,而是殷红的血。可他还是倔强的大口喝着,哪怕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老爷子咆哮着。 “老汤!” “汤大哥!” 许多开国勋贵,和汤和戎马一生的老臣,不顾规矩体面,喊了出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尤其是特意从滁州赶来的凤翔侯张龙,俯身在汤和身边,大声道,“汤大嘴,你老不死别吓唬俺!” 他们一个村出来的,从穿开裆裤到现在风烛残年的交情。一辈子并肩在死人堆里冲杀,彼此为对方挡刀子。 “太医呢!”老爷子继续咆哮。 “陛下,不用了!”汤和忽然攥住老爷子的手,苦笑道,“酒都喝不了,臣废了,估计是要他娘的吹灯拔蜡!” “胡说!”老爷子急道。 老爷子一辈子杀了许多功臣,但对汤和却格外不一样。此时面对旧友,他心中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陛下,臣这辈子,值了!”汤和说话断断续续,细若游丝,“跟着您,荣华富贵。他娘的,大户人家人家的小姐,日了。山珍海味,吃 了。大把的金银花着,起居八座,万人之上!” “以后还有好日子呢,咱不许你死!你狗日的敢死,老子老子将来到了那边也要抽你!”老爷子双目泛红。 “不知阴曹地府有没有贪官污吏,有没有狗鞑子,俺先去,帮您探一番。”汤和歪着头,倔强的不让眼中的光辉褪去,对着周围大喊,“兄弟们,俺可能不中了。他娘的,要先走在你们这些杀才前面!” 说着,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举着手里的酒杯,“兄弟,喝呀!”一杯酒,灌入嘴中。 “陛下,下辈子,俺还跟着您!” 老爷子鼻子发酸,“大嘴,下辈子,咱可未必还是皇帝!” “不怕,俺跟着您,杀!再他娘的 杀出一个皇帝宝座来,还给你做!” 说着,圆目一瞪,唱出声,“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当啷,手中金杯轰然落地。 伴随最后一个字,汤和笑着闭上眼睛。 “大嘴!”老爷子喊道。 “老汤!” “汤大哥!” ~~~~ 朱允熥快步跑到殿外,突然愣住。 殿内,传出许多老人,嘶哑的哭声。 汤和,走了! 第175章 殊荣 [] 殿中哭声一片,这些出身淮西,一辈子杀人放火眉头都不皱的老军侯们,泪洒满地。 哭声中,老爷子闷闷的坐在汤和身旁,微红的双眼始终落在汤和身上久久不肯离开。 迈步进殿的那一刻,朱允熥忽然有些懂了,汤和为什么执意要把孙女送进宫! 一进宫门深似海,谁家愿意把掌上明珠送进来当金丝雀? 再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把自己和皇家的联姻,变成皇家和整个开国勋贵集团的喜事。 他是老爷子的好兄弟,也是好臣子,他知道这些年老爷子杀人太过,却不敢劝。他知道这些年勋贵之中多少人在老爷子手里有把柄,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索命符。他知道看似一团和气的背后,是老爷子已老了,对这些老兄弟的防备日益加深。 他想用这场联姻,唤醒双方几十年生死与共的交情。 大明开国之功臣,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老爷子当初带着二十四人在郭子兴那另立门户,回老家招募兵马。这些人,都是并肩子杀敌,共同进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 怪不得,老爷子在典礼开始前,在汤和的耳边说。咱老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朱允熥快步进殿,走到老爷子身边。 “皇爷爷,您节哀!”他拉着老爷子的手,“老国公七十有余,已是高寿,算喜丧了。您不能跟着大喜大悲的!” 老爷子慢慢回神,苦笑一声,“确实,他这辈子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刀剑下。七十来岁,重病而死,也算是圆满!” 说着,老爷子慢慢站起身,轻轻合上汤和尚有一丝缝隙的眼帘。 “大嘴,走吧!别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有咱呢!”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哭声更大。满头银发的宋国公,以袖掩面,肩膀抖动。 老侯爷张龙不住捶打地面,泪水纵横。 平日里滚刀肉一样的曹震,咧开大嘴,任凭泪水珠子一样的落下。 汤和为人,没有徐达之功,没有常遇春之猛,但人缘却是开国六公之中最好的。也是永远,都站在武人这边的。 “嚎个鸟!” 突然,老爷子一声虎吼,大殿中渐渐沉寂。 老爷子端着金杯,环视一周,苦笑道,“你们这些杀才,以前多少兄弟被砍成了几段,也不见你们嚎啕大哭。今日是怎了,哭得好像月子里的娃!” “咱知道,你们见得了兄弟被剁死,却见不得好兄弟病死!呵呵,当初,砸门在一块打仗的时候,大伙都说,他娘的有今儿没明儿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算一天。” “咱们也还说,大好男儿当死于疆场,不死于病榻!再不济,也要死在一个娘们怀里,那才是男子汉!” 说着,老爷子把手中的金杯倒满酒。 “其实,谁他娘的愿意战死,谁他娘的愿意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谁他娘的愿意今天不知明天事!不过是咱们这些人,自己骗自己!” “人生七十古来稀,汤和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人没少杀,却能长寿,能在你们这些老兄弟的身边,能看着自家晚辈有着落之后闭眼,是个有福气的!” “咱初投军那年,他在濠州已经是千户了。娘的,咱到濠州城一看,他汤大嘴阔气呀!住着以前县太爷的大宅子,被窝里放着县太爷的闺女和小妾,白白嫩嫩,比小葱都水灵!” “呵呵!”殿中,哭泣的老臣们,哭着笑出声。 “再往后,他跟着咱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抢了个盆满钵满,家财万贯!” “这辈子,他值了!” “刚才咱大孙跟咱说,七十岁死了,是喜丧!对,七十岁才死,还有啥好哭的呢!小的们,别嚎了。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收敛兄弟们战死的尸首,都是笑着。现在,也他娘的别哭!” “来,跟咱满饮这杯,送送大嘴!” 哗啦,殿中老臣全部起身,举起金杯。 “这杯酒,送大嘴!”老爷子金杯倾斜,清冽的酒水慢慢洒落地面, 随后再次倒满,大喝道,“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众勋贵,跟着呐喊。 “干了!”老爷子一仰头,满满一大杯烈酒,一丝不落全部下肚。 “干了!”勋贵老臣们也全部饮下。 当啷,老侯爷张龙突然把手里的金杯狠狠砸落。 “你干啥?”老爷子瞪眼道。 “俺,臣刚才蒙了!”张龙赶紧开口道,“以为是陛下选敢死队哩!” “哈哈哈哈!”殿中一阵爆笑。 “天下太平了,不用敢死队了!”老爷子再次开口,“今日富贵来之不易,尔等务必珍惜。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吧!” 说着,老爷子回身,再看看汤和,“大孙!” “孙儿在!”朱允熥大声道。 “汤和,虽咱起兵于微末,数十年忠心耿耿,不曾懈怠。追封,汤和为东瓯王,谥号襄武!” “汤家御赐铁卷,不必收回。非谋逆大罪,免其三代子孙死罪!” “开内库,赏银三万布五千匹绸一千匹,用以治丧。 “他的后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赏金丝楠木棺材一口,派遣朝廷大员护送棺椁回乡,安葬在皇陵之侧。以亲王规格下葬,设神道,诏武英殿大学士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为其篆刻功德碑!” “设神殿,明楼,陪葬品未必精美丰厚!” “另,发守陵户五百,世代看守汤和陵墓!” 如此重赏,莫说是殿中老臣,就是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吃惊。 这番赏赐,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待遇。 “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办得妥当!” 老爷子点点头,似乎有些无力的挥手,“咱累了,散了吧!” 殿中老臣们起身跪拜,不舍的再看一眼汤和的身体,掩面褪去。 而此时,朴不成指挥着一群宫人,轻轻的把汤和的身体,抬起来装殓好,送出殿去。 殿外,汤和的儿孙们,早就泣不成声,不能自己。 “皇爷爷!”朱允熥看老爷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宽慰,“您” “咱很好!”老爷子背着手,走到偏殿坐下,强笑道,“今儿本该是你的大喜日子,却出了这事!”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孙儿怎会在意!”朱允熥俯身,轻轻捶打老爷子的双腿。 “哎,又死一个!”老爷子叹息一声,“要是没看着他死也就罢了,看着了,这心里就不好受!” “本以为这辈子什么都看开了,临老才知道,咱也没那么刚强!”老爷子继续苦笑,“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说咱心狠。可他哪知道,咱心里的苦衷。若所有人都像汤和这样,咱也不想杀那么多人呀!” 说着,老爷子似乎真的累了,闭目道,“你也去吧,今日你大喜,快回去!汤和的丧事,明早你再办!” “孙儿再陪陪您?” “不用了,去吧!咱想一个人呆着!” 朱允熥起身,对边上伺候的朴不成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走出殿外,朱允熥随口吩咐,“去,叫李景隆过来!” 稍候片刻,李景隆赶到御花园中跪地参拜。 “信国公走了,孤打算让你作为治丧大使,回凤阳处理丧事!”朱允熥坐在凉亭里,开口道。 “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回道,“一定办得风光!” 第176章 兄弟 老了,都老了。 从老爷子,到那些开国的勋贵,都老了。 今天汤和走了,可能明天,说不定哪个老臣也走了。 大明一众名将,都在慢慢凋零。一代人的风华,也即将远去。 朱允熥心情有些沉闷,慢慢回到披红挂彩的东宫。 挥手,让周围的宫人退下,缓缓进了新房。 汤胖儿似乎刚刚哭过,大红色秀金凤的嫁衣前襟,满是泪痕。听朱允熥进来,她赶紧擦了下泪水,白皙的手背上带着泪痕。 朱允熥拿起旁边的玉钩,手一抖露出对方梨花带雨,精致的脸庞。 若论美,她比其他女子都要美。难得的是,她眉宇之间的英气,让人百看不厌。 “殿下”汤胖低声道。 朱允熥微微俯身,握住对方的手,柔声道,“有件事,孤要和你说,方才方才你祖父,病故了!” 顿时,豆大的泪珠在汤胖的眼里出现,在眼眶中晃了几下,悠然落下。 “老国公,七十病故算是喜丧了。又是看着你终身有望之后病故,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别太伤感,不然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汤胖儿掉着眼泪,“臣妾知道,生老病死天不可逆。”说着,看看朱允熥,开口道,“臣妾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孤都依你!”朱允熥握着对方的手说道。 “进了宫身份有别,但他毕竟是养育我的祖父!”汤胖儿说道,“不求别的,只求棺椁出城的那天,让臣妾去叩几个头,聊表孝心!” “人伦之理,应当应份!”朱允熥开口道,“到时候,孤带你去,让你叩几个头,敬几杯水酒!” “谢殿下!”汤胖儿哭出声,“祖父,走得可还安详!” “临走时,还喝了一大口酒呢!”朱允熥柔声道。 红烛把两人的影子,拉扯在墙上,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说话,但因为汤和的死。现在却变得无比亲密,好似没有任何隔膜一样。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 “奴婢在!” “去,把外面的彩灯喜绸都去了,再拿一件孝衣来!” 听了这话,王八耻顿时发愣,开口道,“殿下,大喜的日子”说着,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溜烟的去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这皇太孙侧妃不能给臣子戴孝。但没人的地方,在你自己宫里,孤许你带孝。” “殿下!”汤胖儿已经泣不成声。 大红的嫁衣褪下,换上了白色的孝衣,屋里的喜烛也撤下。 汤胖儿对着汤和逝世的方向,跪地三叩首,哭泣不止。 等她哭累了,朱允熥亲手把她扶起来,搀到床榻上。 “累一天了,歇吧!”说完,朱允熥吹灭蜡烛,想要走出门外。 这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洞房花烛呢! 可是他身影刚动,就被汤胖拉住手腕。 “殿下!”黑暗中,汤胖儿柔声道,“别走,我怕!” 女子毕竟是女子,这时候的心,最少柔弱。 朱允熥想想,便脱了鞋,挨着汤胖躺下,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不怕,我在!”朱允熥小声道。 对方那颤抖的身体微显僵硬,随后胆怯的依偎,把头靠在朱允熥的肩膀。 两人静静的挨着,心中一片宁静。 ~~~ “皇爷,您别喝了!” 老爷子寝殿之中,朴不成小声的劝阻着,“这都第二壶了!” 罗汉床的桌子上,没有任何酒菜,只有两个酒壶。 “滚一边去!”老爷子拉着脸,骂了一声。 朴不成知道对方的脾气,心中干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退下。 灯火在烛台上跳跃,映照老爷子悲伤的脸庞。 他低头,看着酒杯中,清冽透明的液体,脑中想起了无数前尘往事。 “这我好兄弟朱重八!” 那年,老爷子刚投军,在濠州城红巾军的军营里。已经是千户,穿着铁甲的汤和,搂着老爷子的肩膀,对所有军丁,瞪着眼嘶吼,“谁敢给俺兄弟眼色看,俺打折他三条腿!” 汤和是千户,手下管着千把人。可是濠州城里的红巾军们,总是惊奇的发现,汤和始终跟在那个叫朱重八的小兵屁股后头,而且言听计从。 “你们懂个球,告诉你们,别看俺兄弟现在只是大帅的亲兵,将来俺兄弟前途,肯定在俺之上。俺们村算命的算过,重八兄弟是大富大贵之人!” 渐渐的,老爷子在军中站住脚,声名鹊起。郭子兴大帅赏识他,要把养女马秀英嫁给他当老婆。 “重八!” 结婚那天,汤和是伴郎。那时的老爷子身边,还没有徐达,没有常遇春,没有李善长。 汤和带着红花,哭得稀里哗啦。 “兄弟,你成亲了,你有家啦。要是俺叔俺婶能看着,该有多高兴!” 那天,接新娘子之前,两个七尺高的汉子,抱着膀子先哭了一场。 后来,蒙元大臣贾鲁带十万大军,欲要剿灭红巾军。十万大军,兵临濠州城下。 孤城不可守,老爷子带着人坚守在濠州城外鸡鸣山。 他只有一千人,而官军上万人。连番猛攻之下,鸡鸣山的军寨死伤惨重,连老爷子也身受数创。小腿上挨了一枪,几乎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守到了天黑,山下满是敌人的篝火。 “可能要交代在这了!”那天,老爷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这条命要交代在这了。老天,你让我朱重八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让我籍籍无名的死在这山坡上吗?我还没儿子,我还没建功立业,我还没杀进天下贪官污吏,推翻这吃人的大元!” 面对老爷子的呐喊,老天装作听不见。 就在老爷子真的绝望的时候,跟兄弟们凄惨笑着告别的时候。 拂晓之际,天边忽然传来喊杀声,马蹄声。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老爷子拄着断刀,踉跄的站起。 “重八,俺来了!” 是汤和,带着红巾军的马队,从濠州城里出来接应。 “兄弟们,援军到了!”老爷子和残存的战士,疯狂的呐喊。 但汤和的兵,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被浪潮一般的敌人淹没。 “兄弟,你不该来!”老爷子杀退一个敌人,大喊道。 “重八,咱光屁股的交情。一块生,他娘的一块死!” 汤和疯子一样的冲杀,到了老爷子身边,“快,上马!”不由分说的,把老爷子送上马背。 “大嘴,你咋办?” “别管俺,先走!” “兄弟!” “俺要死球了,记得回老家跟俺娘说一声!” 乱军之中,老爷子再度被砍下战马。 他奋力杀退两个敌人,却眼看躲不过对方的刀剑。 “重八,俺来了!” 又是汤和,舍身而来,杀死敌人,把老爷子背在背上。 仅存的红巾军簇拥着他们二人,汤和振臂高呼,“兄弟们,杀出去呀!” 老爷子满脸狰狞,我朱重八绝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大喊道,“兄弟们,杀出去!杀出去,活命呀!” “杀!杀!杀鞑子!活命啊!” 想着,想着,前尘往事如画面浮现,点点滴滴那么真切,仿佛重演。 烛火下,老爷子端起酒,一饮而尽。 后来,郭子兴死了。淮西红巾军分成两派,一边拥护朱重八,一边拥护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 汤和按着刀把,看着红巾军的众将,“大公子非人主,只有重八能带咱们创出一番事业。”说着,抽刀在地上画线,“跟俺们的,东边。跟他郭天叙的,站西边!” “若是站西边了,就别怪俺汤和刀不认得兄弟!” 到后来应天城外,汤和手中的刀子,狠狠的插进了郭天叙的腹部。 面对对方诧异的绝望的目光,他冷冷说道,“军队里,只能有一个主公,那就是俺兄弟,朱,重,八!” 许多年之后,开国庆功宴上,兄弟俩喝得酩酊大醉。 站在城墙上,眺望大明河山。 老爷子拍着对方的肩膀问,“大嘴,那年,你为啥豁出命救咱?” “你是俺兄弟,不救你,俺还算人吗?”汤和咧嘴笑道。 “那为啥,当年你明明比咱官大,还处处都听咱的,捧着咱!” 汤和想想,憨厚的一笑,“小时候,让你打怕了!” “兄弟!”一滴泪,落在酒水中。 灯火下,老爷子看着窗外恢弘的大殿飞檐,嘴里喃喃道,“下辈子,咱们再在一块,并肩子打江山!”说着,嘿嘿一笑,“不,你先去那头等着咱,咱们到了阴曹地府,把阎王老儿,拉下马!” “安心上路!” 第177章 海防 盛夏,骄阳似火。 不远处的花园中,时常传来些许蝉鸣。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之后,召集群臣议事,文武汇聚一堂。 “殿下所要的海军,太过费钱了!” 铁铉坐在臣子的第二排,起身开口说道,“臣在福州为左参政,襄赞靖海军军务时就发现,俨然就是吞金兽。去岁臣在福州海关上,奉旨截留了六万银子,命福州船政司打造战舰,数次核算之下。殿下要求的那种可以远航,长达十余丈,载重一千五百石左右的大船,居然还不够造三艘的!” “而且,这还是只是船,还没算配备的火铳火炮火弩等火器。这种船,建了之后,常年需要精修维护,更是一大笔钱” 殿中,群臣默默听着。待听到六万银元的时候,武臣们还没所谓,这些人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可是文臣们明显露出肉痛的神色,尤其是户部工部的官员。 “福州的船也快建好了吧?”朱允熥忽然打断铁铉,开口问道。 铁铉一顿,开口道,“臣离福州时去船厂看过,最快今年冬可下水。”说着,又道,“为了殿下要的船,福州船政召集工匠两千人,日夜赶工,不敢半分懈怠!” 海军就是要烧钱的,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若不趁着现在大明武风正盛,推动海军的成型,以后说不定又要拖到猴年马月。 未来,是海洋的时代。 华夏的文明,绝不能只在陆地上繁衍生息。 朱允熥开口笑道,“靖海军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海防,虽然花了些钱,但是从建军到现在,起码倭寇不敢随便来了吧!”说着,端起茶饮了一口,继续道,“大明有万里海疆,大海之上还有无数藩国,没有可以远航的海军怎么行?前几日,琉球上了折子,希望天朝派使者去册封。若是没有可以远航的大船,天朝威仪何在?” “你们还别觉得这是面子事,大明水师历来是军中之重。当年皇爷爷平陈友谅,灭张士诚,水军居功甚慰。不过大明可不是只有江河,还有大海!” “水军将士岸上列阵水上跳船厮杀都是好样的,可到了海上未必如此吧。而且现在战舰上多用火炮,水手炮手也必须长年累月的训练。所以海军必须要精,不但要能守护大明海疆,更要能启帆远航打出去!” 户部尚书傅友问开口笑道,“殿下的心思臣等都明白,只是朝廷本就养着百万大军。如今又要建海军,这钱从哪来?国库虽说这两年有所宽裕,可也架不住流水一样的花。” “你总是哭穷!”朱允熥笑了笑,沉思一下,“传值给傅友德还有在高丽布政司,每年凑三十万的款子,给靖海军专用。树州港(仁川)的关银不比上缴国库,五军都督府派人监管,专款专用!” “这怎么行?”傅友文大急,忙开口道,“其实,几十万的花费,挤挤也是能凑出来的。再者说,高丽乃大明之地,哪有关银交给五军都督府的道理。况且,树州港是户部帮着兴旺起来的!” 作为从大明直达高丽的海港,树州在高丽局势趋于稳定之后,再加上严重依赖大明经济,已经是朝廷一个不大不小的财源。往小了说,户部不能拱手相让,往大了说,文官们绝对不愿意看到,武人们把手伸到了财政上。 “你说的,能凑出来。以后跟你要钱,就别再哭穷!”朱允熥笑道。 傅友文神色有些尴尬,“哭穷,是臣的本分!” “臣有事不解!”徐辉祖忽然开口道,“靖海军这样的海军,殿下打算建几支?” 话音落下,众臣耳朵都竖了起来。 “多多益善!”朱允熥说道,“地分南北,海亦如是。万里海疆,就靠着这点海军,还是单薄了些!” “可大明水军,又置于何地?”徐辉祖继续道,“如今天下各处,有巡船一千三百多,战船一千三百多。别的地方不说,光是京师新江口就有大船八百艘,漕船八百艘。另有远洋宝船两百五十艘,兵士近十万。” 朱允熥沉思片刻,“你不说这个,孤也要说!”说着,再沉思一下,皱眉道,“大明四海升平,水军实在用不上这些。你们五军都督府看一下,合计合计。有多少能转成远洋海军,靖海军远在北疆,而南方如广东福建一带沿海,尚比较空虚。” “至于水军那些在海上不堪使用的战舰,看看能不能发卖给民间!孤可是听说,很多商人在造船厂排队等着买船!” 徐辉祖也是沉吟一番,开口道,“殿下圣明,这倒是个办法!” 其实他开口所说这些,不是在和朱允熥说大明水军如何强大。而是从侧面提点,大明的水师体制已经有些臃肿了。若现在不整治,再过些年,恐怕就会腐化糜烂,成为摆设。 大明路上有九边,常年累月的和鞑子厮杀,越战越勇越战越强。但水军无战事,只会越来越弱。 其实对于海军的重要,此时的文臣武将们也完全能看得到。这时的大明,如日初升,完全不似后来那般迂腐短视。 朱允熥再看看铁铉,“信国公病故,靖海军指挥使一直出缺,仓促之间朝廷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鼎石,你和靖海军上下打交道日深,不如你去暂带些时日!” 话音落下,文臣们都诧异的看着铁铉。 虽然此时朝堂上文武尚无分出高低,但自古以来文贵武贱。好好的文官,东宫近臣,给转成武官,这不是等于发配了吗? “臣,叩谢殿下厚爱,但臣不能胜任!”铁铉道,“殿下也说,海军需精,臣一介文人陆上之事尚且不行,于兵马作战完全是门外汉,如何能统领海上!” “不过,臣斗胆,倒是一人,臣以为能当此重任!” 朱允熥来了兴趣,笑道,“谁?孤怎么不知道?” 铁铉微微迟疑,开口道,“当日汤公在世,对此人多有倚重,尤其是攻高丽之战时,居功甚伟!” 朱允熥更加好奇,“到底是谁?靖海军若真有这样的将才,孤怎会不知道!” “此人俞靖,乃是故南安侯之子!”铁铉道,“按理说是罪臣之后,但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在军中颇受敬爱!” 南安侯俞通源,河间郡公俞廷玉之子。平定陈友谅鄱阳湖水战中战死的俞通海之地。越巂侯俞同渊之兄,俞家从巢湖归顺老爷子,可谓一门公侯。 唯独南安侯这一支,当年跟胡惟庸牵扯太深,遭到老爷子的愤恨。 幸运的是南安侯早死,而且看在俞家其他人的份上,只是除去爵位,沦为平民。 “是他呀!”朱允熥想起来了,开口道,“都过去的老黄历了,你们也不必遮掩。”说着,又沉思一下,“孤 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天生的水上将才。这样吧,先让他暂代!” 这人资历是够的,只是这些年在军中似乎怕被旧事牵扯,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爱出风头。 随后,朱允熥又对宋国公风胜说道,“武学那边如何了,孤有些日子没去看过?” 冯胜笑道,“生员要么勋贵家的子弟,要么是军中的有功之人,学什么都快!这帮小子,现在每日闲的肉疼,都盼着为大明上阵杀敌。” “挑些可用之人,可以派遣边关效力!”朱允熥又笑道,“前日,燕王囊那边也上了折子,说估摸着今年秋收之后,恐怕北元那边要来犯边。又说他手下连年征战折损不少,上折子说要选拔将校!” “干脆,从京师武学派去一些,学堂里毕竟学的是死的,真上阵才能练出来!” 第178章 劝爷 [] 闻言,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微感错愕。 燕藩手下的将校都是一手提拔,再不济也有辽东都司可以派遣武官,为何要从京师舍近求远? 不过,都是人精,谁也没表现出来。 冯胜开口道,“臣遵旨,回头臣马上就办,一定千挑万选给燕王送去!” “嗯!”朱允熥点头,“老国公,你身子还好?” 这些人都老,汤和刚故去不久,大明尚存的开国功臣,死一个少一个。 “有劳殿下挂怀,臣一切都好!”冯胜笑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捧着一个黄封的奏折匣子,快步走来,跪地道,“殿下,高丽那边的八百里加急!” “哦!刚说完那边就来奏折?” 朱允熥笑着打开,看了两眼,神色有些不好。 “殿下,可是那边有变?”冯胜作为武臣之首,开口问道。 “是傅友德,韩王,还有高丽布政司的联名奏折,南高丽那边全州道反了。聚众数万人,打着光复朝鲜的旗号,兴兵作乱!”朱允熥沉声道。 “臣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参与过高丽之战的定远侯王弼开口道,“当初,臣就建议雷霆扫穴,把那些蛮子一股脑全” “已经平定了,说数万人,其实不过是拿着木棒扁担的农夫!韩王那边出出兵两千,傅友德出两千,三五日就杀得尸横遍野!”朱允熥放下奏折,“这两位,杀起人不分好坏,几个城池直接烧成了白地!” “不这么干,那些蛮子不长记性!”王弼开口道。 反叛是必然的,那地方毕竟从根子来说,算不得华夏的近亲。也从未在中华大一统版图之内,甚至往远一些说。在大明几乎高压的经济控制之下,十几年内都不会安生。 大明对于高丽的控制,让那些对保持自治心怀幻想的旧贵族,对大明生出了敌意。 “臣以为,这是缺少教化所致!”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道,“高丽,自古以来处处学天朝,却不曾学天朝科举取士,以至豪门执掌江山数百年当务之急,当在朝鲜开科举,取心向大明之贤德为官!” “这事早就说过!”朱允熥想想,开口道,“这样吧,从今科秋闱开始,高丽的科举和大明同时举行。同时,参加殿试的 高丽士子,所有来京的花费朝廷一概承担。若得中,待遇和天朝士子无异,东华门唱名,传谕天下!” 征服一个地方,最主要的就是文化征服。 说着,朱允熥又对刘三吾等文臣道,“给高丽那边的试题,你们看着出,那边不比中原,读书人少。所以这题目,也不要太难了,简单易懂就行。规制和书法,也不要要求那么严苛。” 谁知,翰林学士方孝孺却冷冰冰的回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臣亦如是!”刘三吾,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等文臣,纷纷开口。 “国家取士乃是国家的根本,殿下开恩,许高丽人参加已是滔天之恩。若分成两卷,因高丽人而题目易,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难道十年寒窗,还不如做个高丽人?”方孝孺开口道。 “既然入京殿试,绝不可分成两卷!”凌汉也跟着开口,“莫说愧对学子,国家声望何在?” 这群头铁的家伙! 朱允熥气得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他们高丽人考中了也是高丽人,回高丽做官,关中原士字何事?若不分卷,那取士之后,选中原贤才取高丽做官,谁愿意去!” 岂料,方孝孺等读书人脖子一梗,“天朝贤才,如何去那等穷乡僻壤为官?又不是充军流放!” “你们”朱允熥恨得牙痒痒。 这些读书人,把天朝的金榜题名当成了绝不能和外人分享的荣耀。即便是皇太孙提出这个方案,也触动了他们的逆鳞。 再说,别说去高丽,这年月让读书人去广西云南做官,他们都觉得委屈了。认为只有犯事,被降官的人,才会去那边。 刘三吾到底老成一些,说道,“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让高丽士子来京参加殿试,是朝廷的恩德,更是怀柔。不过嘛,天朝士子不容委屈。所以臣以为,殿下不若开恩科,以恩科取士!” 说着,又道,“当然,若他们中有真才实学之人,天朝也一视同仁!” “好吧,依你之言!”朱允熥叹口气,说道,“总之,这事无论如何,都要拿出天朝的气度。”说着,有所指的继续道,“记住,让他们感念天朝仁德,天子一视同仁之意,别闹出岔子来!” “臣等遵旨!”文臣们不情不愿的回道。 恩科,便宜他们了! 参加天朝科举,祖坟冒青烟了! ~~~ 与朝臣议事之后,朱允熥朝奉天殿走去。 自从汤和病故在老爷子身前之后,老爷子似乎更苍老了许多,精神也有些不振。 刚走进御花园,就远远瞧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在凉亭中乘凉打盹儿。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的酒壶。 “这是,又喝了?”朱允熥对迎上来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嘴角都坏了,显然也是最近心急火燎的,开口道,“殿下,奴婢们也不敢管呀!”说着,小声道,“今日妙玉姑娘劝了两句,都被皇爷给骂了!” “他这几天没哄小福儿玩?”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道,“也是淡淡的看几眼,没啥笑摸样!” “知道了!”朱允熥微叹,“去,传太孙妃抱六斤过来!” 朴不成已经一亮,“奴婢遵旨!” 朱允熥蹑手蹑脚走到老爷子身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把扇子,轻摇起来。 打盹儿的老爷子,忽然开口,“来了?” “皇爷爷,您没睡呀?”朱允熥笑道。 “哼,睡了也知道有人过来!你爷爷我心里清楚着呢!”老爷子闭着眼说道,“召见臣子,有什么大事奏对?” “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有什么大事!”朱允熥笑着,“主要是说了下海防的,靖海军!” 老爷子睁眼,“你又要打哪个?” “瞧您说的,孙儿没想打哪个呀!” “你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老爷子哼了一声,“靖海军原来在福建的,一开始你说是负责海防,保护海路。现在弄到北边去了,跟倭国隔海相望!” “孙儿真没这个心思!”朱允熥道,“倭国不同于高丽,没有陆地只有海路。靖海军现在自保有余,登陆倭国,不过是小打小闹!” “你还是有这个心思!”老爷子睁开眼,瞪他一下,“你就折腾吧!大明这点家底,早晚让你折腾光了!哼!” “那都是没影的事呢,孙儿知道轻重缓急!”朱允熥哄着老爷子,“隋炀帝好大喜功前车之鉴,孙儿都知道呢!” “你呀,就是嘴好!”老爷子又哼了下,有些烦的说道,“行了,没事你忙去吧。别总往咱身边来,咱想静静!” 朱允熥扇着风,小心翼翼的说道,“皇爷爷,许久没和您老人家一起吃饭了。要么,您今儿赏孙儿个脸,咱爷俩一块吃点饭?” “老了,吃不下!”老爷子闷声道。 “吃不下也吃点,一会儿宁儿抱着六斤过来。那小子有两天没见着您这老祖宗了,急得都不吃奶了!”朱允熥道。 “呵!”老爷子一下就笑出声,“净他妈胡说!” 还好,他总算有了笑摸样。 人老了,不但身体老,更多的是心老! 没多大一会儿,赵宁儿带着几个嬷嬷,抱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六斤前来,宫人的手里还拎着几个食盒。 “哎呀,咱的心尖尖!快让老祖看看!”老爷子起身,张开大手。 六斤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见了老爷子咧嘴大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大大!大大!” “哟哟,什么大大,咱是老祖,叫老祖听听!”老爷子逗着六斤,看赵凝儿打开食盒,问道,“这啥?” 赵宁儿行礼,笑道,“媳妇刚烙的绞瓜鸡蛋盒子,拌的海米白菜丝,还有麻油腐竹。正热呢,请皇祖父尝尝!”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下,大腿一颠一颠的,看看食盒,“没肉呀!” “皇爷爷,您老清淡为主,别总那么浓油赤酱的!”朱允熥给老爷子摆好碗筷,笑道。 “你也管上了!”老爷子横眉立眼,怒道,“没听说吃肉吃出罪过的!” 不过,终究是孙媳妇在,还是多少给孙子留了些脸面,又看看左右,“朴不成,给咱拿酒来!”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柔声道,“不能喝了,您岁数大了!” “正是因为岁数大了,才想干啥就干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是最后两眼一闭?”老爷子不满,“快,酒来!” “您还记得,当日父亲灵前,您和孙儿说了什么吗?” 朱允熥忽然蹲下,抬头仰望。 这个动作,让老爷子顿时愣住了。 “那时您说,咱爷俩都好好活着。可是您现在,是好好活着吗,您是在糟蹋身子!”朱允熥哽咽道,“皇爷爷,您这是不爱惜自己!” “咱,不过是喝口酒!”老爷子有些挂不住,低声道,“这不,心里烦吗!” “您可不是借酒消愁的人!”朱允熥轻声道,“孙儿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喝酒,只会伤身!” 人老了,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朱允熥继续说道,“当日父亲灵前,你跟孙儿说不爱惜自己身体,就是不孝。您现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不疼爱孙儿。” 说着,他拉着老爷子粗糙的大手,继续开口道,“爷爷,您看看六斤。您好好的,爱惜身体。再活他二十年,看着他娶妻生子,不好吗?” “您想想,要是六斤的儿子,也开口叫您老祖,您多美!” “爷爷,为了孙儿,为了六斤,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您爱惜自己吧!” 老爷子低着头,沉思许久,点头,“嗯!知道了!”说着,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翻朱允熥,“滚一边去,就你话多!”随后,对赵宁儿道,“开饭!” 第180章 考孙 [] 老人的孤独,多来自于对生命的感悟和叹息。 任何人都逃不过衰老,管他英雄好汉都有走不动站不稳的那天。尤其是帝王,掌握天下权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格外惧怕死亡。 所以,中华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原本时空中,老爷子万年亦如如此。他虽然不昏庸,但铁血中走出的帝王,越发的残暴,动辄挥舞屠刀。 不过,现在的老爷子却不一样了。他老了,既不追求什么长生之道,也不像其他皇帝那样肆意妄为。而是像一个寻常老翁那样,只把悲伤藏在心里。 当他的儿孙小心伺候,刻意奉承之后,心中感到温暖的老爷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这一世,因为朱允熥的存在,老爷子的性情更是开朗许多。没有那么多猜忌,也没有那么残暴。 不知不觉深秋已到,御花园中老爷子精心摆弄的一亩三分地,全是金黄色的麦浪。眼看再过几天,就能丰收。 “娘的,让你们啄咱的粮食,改天找一队侍卫来,都给你们射死!” 老爷子带着草帽,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裳,鞋底都有些掉了布鞋,愤愤的在田中,驱赶着飞鸟。 本来,田中竖立着几个稻草人。可似乎是时间久了,那些鸟儿发现这稻草人只是样子货,所以飞来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吃咱的粮食,咱把你们都塞灶坑里烤了!” 老爷子挥舞手里的竹竿,跟一群飞鸟较劲。 田地边,朱允熥也是一身粗衣,笑着开口,“爷爷,您老人家天天念叨着射死这些鸟儿,也不见您叫人来!您别气了,孙儿这就叫李景隆从军中选些神射手,再不然把网架起来,粘这些鸟儿!” “哎,咱就骂两声,可不能动真格的。”老爷子看那些鸟儿飞走,坐上田垄,随地一座,脱下鞋磕打上面的泥土。然后又用鞋底,把掉下的泥土拍平,笑着道,“它们好歹也是命,是吧!自古以来呀,人种地,它们在天上飞,虽说吃了点粮食,可也算个伴儿。有个刮风下雨的,它们也能提前叫唤几声!” “再说了,好好的鸟,你弄网粘它干啥?那不是绝户计吗?不分大小你都给粘了,来年要闹虫子的!” “对对对,您说的对!”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搀扶起来,“您呀刀子嘴豆腐心!” “嘿嘿!”老爷子笑笑,“不是豆腐心,这牲口呀和人不一样。天生万物都有所用,人不能由着性子来!” 说着,走到桌子边,拿着一碗盛着温茶的大碗喝了几口,看着成熟的麦田,忽然脸色又变得伤感起来,“哎,从洪武一年开始,咱就和你祖母摆弄这些地,种了快三十年,没个土疙瘩,都是咱亲手打碎的。现在咱老了,它也老了,等咱死了,估计也没人种它了!” “您身子骨好着呢,别总死呀死呀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来年,孙儿种,您在边上指导!” “就你!”老爷子斜眼道,“笨的跟驴似的还能种地?指导你咱能气死,你可让咱多活几年吧!” “那您就指导六斤!”朱允熥笑道。 “咱的六斤那么小,你就惦记让他干农活?这活多累呀!长心了吗你?”老爷子又不满,说着眼睛一横,“你咋回事?” 朱允熥正给老爷子换鞋,闻言手里的布鞋往后拿了半寸,“怎么了?” “这都多少日子了啊?就六斤一根独苗。咱也没见你闲着呀,你忙什么呢?”老爷子胡子都抖着,“咱自从有了你爹之后,儿子跟下饺子似的,一锅一锅的!” 说着,又翻个白眼,“你得多生呀!要不将来咱死了,灵前跪着的男娃太少,咱脸上无光!” “生生生!”朱允熥大声道,“您放心,晚上孙儿往死里出力,就不信种不出来!” 人世间的事,还就是这么奇怪。古往今来,许多养尊处优的人,子嗣并不繁盛。而那些出大力的穷苦人,却是一炮一个准儿。 “哎,要是再过几年,这地头边上有一溜光屁股男娃,撅着屁股抓虫子,那得多美!”老爷子美滋滋的开口,“那时候,咱也不种庄稼了,地里都种上瓜果,这个大孙给个果子,那个小孙子给个山楂,看他们吃的流哈喇子,哈哈!” 爷俩正说着笑话,远处朴不成带着燕王家的哥仨,还有秦王长子朱尚炳,晋王世子朱济熺,周王世子朱有炖等人快步走来,身边还有一群宫人抬着餐盒等物。 朱允熥听从了解缙和铁铉的建议,命各藩王之子也都进京读书,除了嫡是世子之外,庶长子也都来了。比如周王朱有爋,晋王的次子朱济穔等人。 从他们前进的途中就不难发现,这些藩王之子中,也有着不同的派系。燕王和周王的儿子们凑在一块,晋王和秦王的儿子们走在一起。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孙殿下!”众王子走到近前,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皇爷爷说今日要家宴,也别那么多规矩!”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今日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忽然然说要孙子们都凑在一起吃顿饭。 田边的树下,秋风之中,宫人们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咱考考你们!”对这些皇孙,老爷子可不似对朱允熥那般宠溺,“一亩地,能产多少麦子呀?” 说着,老爷子看看众皇孙,“朱有爋,你来说!” 周王家的老大朱有炖还算是个老实孩子,而他家的老二朱有爋则是个不省心的。平日最喜欢和燕王家的老二老三在一起玩,也是蔫坏。 “这”朱有爋一下愣住了,瘦长脸上满是尴尬。他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知道一亩地产多少麦子,犹豫道,“四五百斤?” “你他娘的说瞎话都不眨眼!你们家的地能产那么多?”老爷子气得大骂,“亏你还是周王的儿子,你们家封地在河南,农人主产的就是麦子,你连这都不知道?” “皇祖父,孙儿知罪!”朱有爋赶紧跪地请罪,惊恐不已。 对这个小子,朱允熥没啥好感,对他老子周王其实也没少好感。周王在藩王之中,属于异类。一向以博学仁义博得老爷子的欢心,少年时差点就封他当了吴王。 他封地开封,乃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又以宋朝古宫为王城,曾经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可见一般。 不过,据说太子朱标在的时候,对这个弟弟可是一般的很。不但是朱标,老爷子诸子之中,周王只和燕王要好。 朱允熥对这位王叔的了解,更多的是他的陵墓。后世时,看过周王陵墓的纪录片,地宫挖的跟防空洞似的。里面还套着圈,围绕周王的地宫都是窑洞一般,妃子的殉葬坑。其中最小的,十四岁。 “来,你说!”老爷子随意一指,一下指到朱高煦头上。 后者顿时大眼瞪小眼,他更是个只知道吃的货。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老爷子横他一眼,对朱高炽道,“你说!” 朱高炽小眼睛转转,“皇祖父,地有良田沙地之分,每亩的产出不能统一衡量。不过以北平为例,上等的好田精心耕作之下,一年的产出也就是一担左右!”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还算不忘本,是个好孩子!” “不过北方之地,大多是一年一收。若是河南山东等地,良田细做倒是可以一年两收。两收的地,普遍单亩出产微少于一收之地!” “麦子,本就产量小。若是江南之地,不但一年两收,所产的稻米等物也产量大些!”朱高炽又道,“但,所谓看天吃饭。每年的收成,还是要看老天是否风调雨顺。江南之地即便有些灾荒,百姓也不甚慌乱。但是北方之地,若有灾荒,日子就要艰难得多!” “好好!”老爷子赞道,“这才是世子的样子!” 说着,把眼睛一横,看着周围的皇孙们,怒道,“你们都忘本了吗?” 第181章 竹笋炒肉 [] “皇太孙叫你们入宫读书,可你看看你们每日都在干什么?” “骑马打猎,吃喝享乐。来京城之中,每人还带着成群的奴婢供你们使用!” “不但课业一塌糊涂,连地里产多少粮食,连什么节气种,什么节气收都不知道,你们白长这么大个子!” 老爷子背着手,对着皇孙们就是一顿痛骂。 “咱们老朱家,穷苦人出身,祖宗八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如今做了天下,荣华富贵更不能忘本!以后,你们都是要当藩王,掌管封地领军治民的人。你们连本都忘了,咱以后怎能放心?” 众皇孙惶恐不敢言,都跪在地上,脑袋深埋。 “读书不成,种地不成,那还有什么用?还算个好爷们?”老爷子继续骂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享受倒是比咱还会享受!你们这代都这样了,以后你们的儿孙呢?” 以后,这些藩王的儿孙都会变成大明的蛀虫。 朱允熥冷眼旁观,心中也恨这些人不争气。说起来,老爷子的儿子们或许有许多毛病。但单独拎出来,也都能独挡一方。而这些皇孙们,可就差了许多。 尽管朱允熥已经在暗中推动,藩王远远就藩的事。可真要是到了边疆,这些人远不如他们父辈的勇武,更没有那样的能力。 “皇太孙和太子诸子,在宫中读书时,从没有大学士跟咱告状的!”老爷i在继续道,“可是你们,才来几天,咱听你们的坏话,听得耳朵都出茧子来了!”说着,老爷子忽然骂道,“朱高煦!” “孙儿子!”朱高煦赶紧答应 。 “让你读书,你整天告病说头疼。让你骑马打猎,你比谁都精神!”老爷子骂道。 “孙儿!”朱高煦犹豫下,大声道,“孙儿志在父王那样,做一个马上的塞王,而不是读书。书本上的东西,孙儿实在觉得” “住嘴!”朱高炽忽然起身,照着他后脑勺啪就是一下,“让你说话了吗?” 抽的该!朱允熥心中暗笑。 老爷子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老大,使劲抽他!”说着,又骂道,“你还跟你爹比?你比得了吗?还顶嘴?” 说着,老爷子四下寻摸一番,抄起驱赶飞鸟的竹竿,咔嚓一声一掰两端,走过去,“学你爹是吧,你爹小时候没少吃咱的竹笋炒肉,屁股撅起来!” “皇祖父,哎哟!”朱高煦一声惨叫,揉着屁股。 老爷子抡圆了,啪啪啪啪。 一连抽了数下,骂道,“不读书,你也打不好仗,一辈子就是个匹夫,莽夫!一辈子不明事理,胡搅蛮缠!” 朱高煦的惨叫在周围回荡,皇孙们的头埋的更深了,生怕一不小心,让老爷子看见,再把竹棍打在他们的屁股上。尤其是朱高燧,朱允熥亲眼看见,他二哥挨棍子的时候,他悄然往边上爬了一尺还多。 “皇爷爷,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朱允熥劝道,“您消消气,他们还小,有些顽劣不足为奇。再说,都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有些事不懂也能理解!” “爱子如杀子!”老爷子继续啪啪抽了两下,怒道,“在封地没人管你们,在咱这,都给咱好好做人!”说着,扔了手里的棍子,大声道,“明天起,你们身边的奴婢都撵走,只许留两个太监伺候!” “你们的课业,咱每天亲自看,学不好,不学好,仔细你们的皮!” “没咱的允许,不得私自出宫玩耍。尤其是你朱高煦,还有朱有爋,都给咱收敛些。别干那些有失体统的事,你们老子舍不得揍你,咱舍得!” “臣等遵旨!”众皇孙吓得浑身发颤。 “您看,你老不是要家宴吗?怎么还打上了?”朱允熥笑着老爷子搀扶坐下。 “下雨天大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老爷子哼了一声。 “这也没下雨呀!”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横他一眼,摸着脚上的鞋,“你也皮痒痒?” “您多少给孙儿留些体面!”朱允熥赶紧笑道,“孙儿的课业,可比他们好多了!”说着,转头对众皇孙道,“还不谢过皇爷爷教导之恩?” “臣等,叩谢皇祖父,教导之恩!”众皇孙开口道。 “皇祖父!”朱高炽拱手道,“孙儿是长子,没能尽到教导弟弟的责任,心中有愧!往后,孙儿一定好好管教弟弟,不再让您老人家挂怀!” “这才有个当哥哥的样子!”老爷子点头道,“诸皇孙之中,你家老二老三最顽劣。以后,他们不听话,你直接抽,咱给你做主!” “是!”朱高炽大声道,“孙儿遵旨!” 朱高煦揉着屁股,看看他家大哥,再看看老爷子,苦了脸。而朱高燧,则是快速的朝他家老大身边凑凑。 “起来吧,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 吃的不是什么好菜,就是炖了一大锅羊肉。 做法和往日宫中那种做法有些不同,炖羊肉都分在一个个砂锅之中。乳色的汤汁中,带皮的羊肉翻滚着。其中还有白萝卜,甘蔗等物。 每人一锅,差不多一斤左右。锅中的羊肉都是有肥有瘦,还有豆腐,青菜,淮山等配菜。 太监们推上来一个桌子,上面小碗中放着各色蘸料。 酱油,陈醋,南乳,沙茶酱,香油,花椒油,熟芝麻,黄芥末。 皇孙们都乖巧的坐着,朱允熥拿着碗,在桌子边调蘸料,“皇爷爷,给您花椒油多来些!” “嗯,花椒配羊肉好,多放南乳!”老爷子开口,随后接过朴不成盛来的汤,喝了一口,“都愣着干啥,吃!” 一众皇孙又站起身谢恩,然后七手八脚的弄着蘸料等物。 “不够吃锅里还有,要吃饱,但不能剩下。”老爷子看着孙子们狼吞虎咽,脸上浮现出笑容,“羊肉这玩意,好消食,咱年轻那时候,一顿吃三斤!” 说着,老爷子又叹息一声,“不是咱要揍你们,骂你们。这羊肉,在你们太爷爷那辈,想都不敢想,都他娘没见过。你们现在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但别都以为理所当然的!” “你们去民间看看,百姓们吃什么?有二两肉就过年了!记住,祖辈打天下艰辛,你们这些座天下的,不能穷吃横喝,骄奢淫欲。更不能忘了,祖辈的艰难!” “臣等谨记皇祖父教诲!”众皇孙又赶紧行礼。 “皇爷爷,您尝尝!”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捞了几块好肉给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低头看看碗,“那个,把羊蹄子给咱捞来!” “这有肉,您何必啃那个?” “你懂啥?”老爷子哼道,“最有嚼头!” 执拗不过老爷子,朱允熥让人把羊蹄给老爷子捞出来。老爷子也不嫌汤,直接用手抓着,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淡了!” “这有蘸料啊!”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横他一眼,“咱会吃!” 朱允熥想了想,笑道,“要不,给您喝一口?” “嗯!”老爷子马上点头,“羊蹄子配白酒,啥毛病没有!” “就一盅哈,可不能多喝!”朱允熥又吩咐宫人去拿酒。 其他皇孙闷头吃东西,见他们爷俩其乐融融的,脸上的表情都格外丰富。大多都是羡慕,同样是老爷子的孙子,他们可不敢这么和老爷子说话。老爷子也不会,对他们这么亲昵。 见着酒了,老爷子笑容更盛,看看朱允熥,“你不来点?” “孙儿那边还有奏折没看完呢!”朱允熥笑道。 “事慢慢办,别急!”老爷子开口道,“别累着!”说着,也回头道,“朴不成,给咱大孙也倒一杯酒来!” 其他皇孙的脸上,羡慕更重。 “也赏他们喝点吧!”朱允熥对老爷子笑道,“今日家宴,孙儿跟这些兄弟一起,陪您喝一口!” “好!”老爷子大笑,随即板着脸对众人,“你们借了皇太孙的光!” “臣等谢恩!” 朱允熥刚要说话,见远处王八耻捧着黄封的奏折瞎子,快步跑来。 他赶紧站起身,迎接上去,接过奏折仔细的看了起来。 “咋了?”老爷子在远处喊道。 朱允熥眉头紧皱,脸色落寞,“河南黄河,决口了!” 老爷子筷子一顿,低头下看着碗里的羊肉,低声道,“又闹灾!老百姓” 第182章 天灾 [] 突然间,京师也是秋雨横行。 噼啪的落雨声,打落青石板,石板缝隙变成潺潺小溪。打在花园,娇艳花瓣变得残破不堪。雨中又带风,散落的花瓣来不及施展最后的美艳,便被雨打风吹化作流水而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刺骨冰彻骨冷。 奉天殿中,宫人们加上了几个炭盆,门口处也挂上了挡风挡雨的门帘。所有人的动作都轻轻的,甚至带着三分胆怯,生怕惹到正在召集的臣子的陛下和皇太孙。 “自入秋开始,河南连日暴雨。巩县六月霖雨连旬,鲁山黑云蔽天,倾雨如注,淮阳大风雨弥月,拔木无算,豫北地区更是“入夏淫雨至七月不止,暴雨如注,河南全省三十九县,境无一县无雨!” “城内陆地行舟,城外禾苗淹没。若只如此还好,偏马渡口在郑县旁突然决堤,黄河之水倒灌而来,肆虐千里。开封,周口,许昌等地彻底沦为洪泽之地。” “若决堤不能控,又是雨季,皖苏也不保也。沿线六十多个县,半壁江山都将” 正对朱允熥禀告灾情的户部尚书傅友文说着,突然哽咽,哭道,“若如此,大明开国三十年之积累,毁于一旦。现河南之内,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河南,又是河南。 朱允熥听着臣子的奏对,看着快马送来的奏折,从地方官的字里行间之中,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之痛。 河南,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千里沃土,更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可,却多灾多难! 以开封为例,开封号称城摞城,地下藏着许多城。现在的城池下,是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和魏大梁城。这些城,不是毁于战火,而是毁于天灾人祸。 奏折上的字,臣子口中言,字字带血。 当年江西抚河决口的场景历历在目,而黄河更甚抚河数倍。想象一下,此次凄风冷雨之中,多少百姓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绝望无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骨肉分离。 大水一过,数代人的辛苦变为废墟。百姓死难无数,又将疾病横行,延续数年。 忽然间,朱允熥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九四二! 那鲜活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中,让人恐惧的影像里,满是河南人的血泪,更满是华夏儿女的血泪。 我们总是说,人定胜天!历史总是歌颂,与天相抗之后,华夏儿女再造中原。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此时的百姓是多么无助。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前朝大元时,黄河就大小决口共计八十余次。国朝不过三十年,又决口数次!” 老爷子双手拄着膝盖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秋雨,苍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恨,那愤恨似乎要穿过乌云,直达上天。 “咱年初已经让人治河了,怎么开始决堤了?”老爷子低声质问道,“中原百万百姓,莫不是天之子民耶?刚过几年太平日子,为何又要遭此大难。你决口是痛快了,多少百姓葬身水地,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大灾之年,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衣不蔽体瘟疫横行。天,你这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呀!” 群臣见老爷子如此,都默不作声,唯有清泪默然落下。 “咱,这些年年年修河道,年年防,还是没防住呀!”老爷子叹息道。 朱允熥走下御阶,扶老爷子坐下,“皇爷爷,自古以来黄河就是两年一决口,十年一倒灌,百年一改道。此等天灾,谁能预料!”说着,也叹口气,“周王也上了折子,幸亏开封城还没给直接淹了。他正组织官吏,驻军百姓加固城墙,保开封平安!” “保一地平安有什么用?”老爷子揉揉头顶,“决堤不平,豫皖苏三省都保不住!”随后,老爷子又问道,“黄河决口有多大?” “一开始三十丈,奏折发来之日,已经变成三百丈宽。浩荡江水扑天盖日而来,天崩地裂,非人力能博!”傅友文落泪道。 此时的黄河本就是地上河,高出沿岸城池,居高临下的决口,其惨烈场景可见一斑。 “当务之急,是河南的百姓!”朱允熥开口道,“水,总有慢下来缓下来的时候,可百姓若是安置不当,饿死人都是轻的。数十万百姓的命,咱们要顾,要管。不但管他们的命,还要预防洪水之后的疫病,还要预防灾年之中,有饥民被人蛊惑聚众!” 灾年,可不止死人那么简单。处置不当,半个大明都将在动荡之中。 “请陛下下旨,臣马上调拨钱粮!”户部尚书对老爷子说道。 “等户部送去钱粮,晚了!”朱允熥开口,“千里迢迢的,再说黄河决口,若遇到洪水,也送不过去 !”说着,沉思片刻,继续开口,“把洛阳官仓打开,先让地方官救济百姓。” 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咬牙道,“殿下,洛阳已无多少粮食!” “粮呢!”朱允熥怒道。 “二十六年,洛阳知府和仓守贪赃,勾结粮商,库中的粮食倒卖近半!” 这事朱允熥知道,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生这样的大案,当时还是锦衣卫指挥蒋瓛亲自办理的。河南之地,贪官人头滚滚。 “剩下的!”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垂手道,“殿下征高丽,二十万大军十余万民夫所用的军粮,都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粮。本想着今年秋收补足,可现在” 朱允熥脑袋嗡的一下,颓然坐在宝座上。 灾情面前,他所谓的赫赫武功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切齿。 怪不得老爷子那样身经百战的帝王,一开始也不同意他征讨高丽。打仗,从来都不是君王的私事,而是整个天下,所有百姓的事。而且,当灾难降临,牺牲的还是百姓。 此刻,朱允熥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那就动军仓的粮食!”朱允熥咬牙道,“湖北,山东还有河北的粮,迅速拨往河南。再给高丽布政司还有傅友德传旨,火速从高丽调粮,海路走山东!” “另外,控制粮价,擅抬物价者,杀无赦!” “传旨给各地方官,可以和大户士绅人家借粮!” “非常时行非常事,务必保全百姓。” “粮食也不是白发,老弱百姓安置之后,招募青壮,或是疏通河道或是筑造何地,以工代赈!” “殿下,还有一个地方有粮!” 突然,殿中角落,一个声音响起。 朱允熥放眼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旁听的皇孙中,朱高炽。 “哪里?”朱允熥问道。 “北平!”朱高炽在他家老二老三的惊诧的眼神中,大声道,“北平大仓,年年都是满的,仓中存着可供十万人吃,吃三年的粮食!” “老大,你疯了!”朱高煦拼命打眼色。 可是朱高炽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北平自父王就藩以来,连年由河南河北供应粮草。如今河南有灾,正是北平反哺中原百姓之时。” “况且,北平之地,不算军屯尚有良田万顷,秋收在即,足可保证北平无缺粮之忧!” 朱允熥站起身,看着那小胖子,“公心为国,燕王世子诸皇孙之中最忠也!” 晋王世子,秦王长子也起身道,“殿下,臣等父王军仓中,也有粮食,可调拨河南!” 周王世子朱有炖也大声道,“臣在封地,曾视察开封之仓,历年来周藩封地之存粮数不胜数,轻殿下下旨,开仓放粮!” “好!”朱允熥动容,大声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此方为国家栋梁!” 须知,这些王子皇孙们所说的仓,可是他们家的私仓。 “好!”老爷子也赞道,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中原有难,咱们朱家人和天下人,一起扛!” 第183章 心事 [] 那些,可都是各藩王的私粮。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尤其是各边塞的藩王,他们手里的粮,就是怕赶上天灾人祸,边关不能自给的时候,以备不测。 “臣有奏!” 群臣中,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出列,跪在地上,大声道,“臣认捐!” 朱允熥看着他,“你也捐粮?你家有多少粮?” “臣家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而且远水救不了近渴!”李景隆大声道,“臣,捐银子,捐钱!” 说着,叩首道,“臣身为皇亲,当替国家出力。再者,皇太孙许了臣一郡之地盐专卖权,半年来臣已赚的盆满钵满。” “臣身家性命,都是大明给的,都是陛下和殿下给的,即便是破家,臣也要竭尽所能!” “臣,捐银元五万两,布三千匹!” 话音一落,殿中武臣勋贵们纷纷开口,“殿下,臣也认捐!” 一时间,殿中满是勋贵们的喊声。 文臣们则是惊愕不解,这些勋贵有钱不假,但平时都是只进不出的货色。今天是怎么了,各个反而要捐钱捐粮。 不过,也有聪慧者,马上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朝廷现在不缺钱,缺粮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勋贵们这时候表态,正是在比陛下和殿下面前,露脸的时候。 “散朝之后,臣马上把银钱交予户部,调拨给河南!” “方才殿下说了,让官府跟地方大户卖粮,这钱正好派上用场!” 果然,勋贵们的嚷嚷声中,老爷子龙颜大悦,“好,都是好样的。灾最大,咱们大明君臣一心,定能胜天!” 天灾从不灭人心。 道义终归存天理。 朝会从文臣的哽咽声中开始,在群臣上下一心,共抗天灾的决心中落幕。 秋雨依旧,天边却露出的阳光,带着色彩。 一群勋贵们,七嘴八舌的吵吵着,在雨中大步往宫外走。 待走到宫门外,所有勋贵都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看着刚要上马的后者,有些脊梁骨发凉。 “诸位!”李景隆强笑道,“何事?” “小李子,咱们这些人,可是看你捐了之后,才站出来要捐的,到底怎么捐,你有什么章程没有?”定远侯王弼开口道。 这些勋贵现在学精了,都知道李景隆这人摸得准皇爷和太孙的脉,他干什么跟着干,准没错。这些年倒下的勋贵不是一两个,偏他李景隆年年升官发财。 “这要什么章程?”李景隆笑道,“直接捐户部就是了!” “不成!”景川侯曹震摆手道,“万一捐了,被那些黑心文官给贪了,怎么办?咱爷们的银子,可是捐给朝廷,捐给百姓的!”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开口道,“不能不明不白呀!” “这事,诸位跟我也说不着呀!”李景隆笑道。 “不跟你说跟谁说,你也是国朝的勋贵,是开国武臣,大家伙可是看你捐了,才开口跟着的!” 闻听此言,顿时,李景隆笑容僵硬起来。 而宫城之中,往住处走的朱高煦则是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家大哥。 “老大,你安的什么心。军仓中那点粮食,是爹攒了多少年才攒下来的!”朱高煦质问道,“要是缺粮,军心不稳。没粮,鞑子来了,拿什么和鞑子打?” “没粮就不打了?”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忽然站住,跟墙一样,“要是没粮,咱们燕藩就让鞑子打进来,那燕藩上下,还算什么强藩强兵?” 朱高煦怒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不知道?” 朱高炽看着他,“我只知道,这是大明的国事。中原百姓嗷嗷待哺,北平粮仓却粮高满溢。这事,说不过去!” “我告诉你,今日,就算爹在这,我也这么说!事关百万人的生死,事关大明半壁江山。容不得朱家子孙,耍奸藏私!” “你?”朱高煦怒道,“你讨好人家,能落什么好?” “我讨好谁?”朱高炽回道,“你也是大人了,好好读读书,好好学一下,什么是家国天下!”说着,一甩袖子,朝前走,继续大声道,“私心,不是用在这的。就算爹今天在这,他也会同意把咱家的粮食调出来,发给百姓!” “你看,他装的,这么深明大义的,他还真当自己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了!”朱高煦呸了一口,对老三朱高燧说道,“你看他那样,好像整个大明都装不下他了。我呸,不过是别人说他好,他就飘了,要收买人心。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朱高燧一摊手,“大哥本来就胖!” “你哪头的?”朱高煦质问道。 “我呀!”朱高燧指下自己的鼻子,“当然你这头的,可今儿这事,我也局的老大做得对。”说着,忽然小声道,“二哥你想想,老大这么说,皇太孙和老爷子是不是都高兴了!” 朱高煦想想,点头。 “他们高兴了,咱们家是不是有好处?” 朱高煦听了,又点点头。 “二哥,你呀,就是想得少!”朱高燧继续道,“为什么老大在家时压你一头,在京师也得老爷子看重几分?就是他知道,该做好人的时候做好人!” 秋雨依旧,只是小了些。 屋檐的雨滴,从瀑布化作珠帘。 朱允熥坐在殿中,双手攥紧拳头。看着墙上,那副硕大的大明全图,那上面的版图中,刚归附的高丽,格外刺眼。 “殿下,洛阳官仓已无多少粮食了!您征伐高丽,几十万人吃用的就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之粮!” 脑海中,傅友文的话,一遍遍回想。像是一个个耳光,扇在朱允熥的脸上。 “心里难受?”不知何时,老爷子挨着朱允熥坐下,并且按住他的肩膀,“别起来行礼,咱爷俩坐着说话!”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道,“孙儿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这事也不怪你,天灾人祸谁都料不到!”老爷子劝了一声,继续笑道,“你呀,也别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话,似乎让朱允熥找到些安慰,他不由自主的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上。 “你呀,要学会心狠!”老爷子又道,“拿咱来说,咱自问算个好皇帝。可是当年,死在咱大军刀下的无辜百姓,何止千万?千万莫钻牛角尖,要不然一辈子前怕狼后怕虎,就他娘的啥也别干了!” “可毕竟是孙儿打仗,用了河南的粮草。”朱允熥开口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是洛阳官仓里有粮,可能现在马上就能开仓。现在的河南,暴雨洪水之中,不知多少百姓等着救命!” “你能这么想,咱很高兴,你是个真仁义孩子!”老爷子亲昵的揉揉朱允熥的脑袋,“还是那话,别啥事都找自己的不是,要学会心狠,心硬一些,不然自己给自己添堵呢!” 朱允熥微微苦笑。 老爷子又道,“哎,你想要赫赫武功,想要开疆扩土,就是如此!”老爷子苦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想想,汉武帝也好,唐太宗也罢,他们赫赫武功背后,是百姓的好日子吗?” “兴兵打仗,百姓遭殃!十几个百姓不吃不喝,才能换来将士身上的铠甲和刀枪啊!百十个百姓,省下来的才能喂饱一个兵!” “咱也想学秦始皇,也想学汉武帝。可是咱当过百姓,挨过饿,不敢呀!” “大明百万雄狮,打起仗来吃的用的都是百姓的。咱心里想,若为了那些武功,让百姓的日子难过,那有啥意义,不成了面子事了吗?” “咱爱面子,今天打这个,明天揍那个,百姓不堪重负,背地里骂咱们呀!” 说着,老爷子笑笑,“不过呀,咱是咱,你是你。咱这些年攒家底,就是为了将来你有打这个打那个的资格和本钱。” “你万般都好,就是太急了。有些事,慢慢来,当皇帝的,一辈子能做一件大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心狠一点,硬一点,步子稳一点,三思而后行。你都做到了,爷爷撒手那天,也就没啥惦记的了!”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问道,“您的夙愿是什么?” “咱呀!”老爷子一笑,“让天下人都吃上饱饭,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说着,指了下天空,“可那狗日的,总跟咱过不去!” “那他狗日的,应该冲咱们爷俩来!”朱允熥也骂道,“找老百姓算啥本事!” “老百姓好欺负呗!” 雨,突然停了,天色放晴,万里无云。 “大孙,你去吧!”沉寂了一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扯了下朱允熥的耳朵,“去看看,去管管。这么大的灾,咱爷俩得露面呀!” “嗯!”朱允熥重重的点头,随后开口道,“孙儿想把燕王世子也带去,诸皇孙之中,他还算” “带吧!”老爷子站起身,“你四叔,也算生了个好儿子。将来你好好用,或许是你的得力臂助!” 第184章 洪水 [] 哗啦啦,大雨仿若瀑布,从九天宣落大地。 视线之中,已经蒙蒙一片,分不清南北。耳中,满是迅疾的雨珠落在泥水之中的声音。身上披着的蓑衣,似乎已被冰冷的寒雨打透,让人微微微微有些颤抖。 人们脚下的泥水,已经淹没了小腿,长长的车队也陷入了泥泞之中,难以前行。 啪,啪,啪! 东宫的侍卫们气急败坏的甩着马鞭,战马发出力竭的咆哮,可陷在泥土中的车轮就是动不了。 “殿下,臣看这些车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李景隆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的说道,“不然,臣让人先护着您先行,您先去开封?” 朱允熥的车队中,许多马车上装的,就是这些勋贵们捐给灾区的银钱,不单是勋贵。文官之中出身富贵大族的官员也慷概解囊。此风一出,传到民间,还有京师的河南会馆中的商人们,更是把户部的门槛都踏破了。 车队中不但有钱,还有药材,还有成药,等物。 朱允熥站在大雨中,没有说话,他已进入河南,一路上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根本就没挺过。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褐色的泽国,混沌而又凄凉。 此时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河,哪里是田,哪里是城。 “这些物资,绝对要带到开封城中!”半晌,朱允熥才开口,“大灾之年必有大病,如今是深秋,百姓若闹了风寒,全城都完了!” “您现走,臣担保一颗药丸都落不下!”李景隆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皇太孙万金之身,而这荒郊野岭的情形如此险恶,万一有点好歹,他们这些随行的大臣,怎能担待得起。 啪,啪! 马鞭,在战马的脖颈上留下血痕,战马在风雨之中哀嚎,挣扎,奋力的拉着深陷的马车。 “殿下,您脚上都湿了,奴婢给您换新的皮靴子!”王八耻捧着一双防水的靴子,在边上低声道。 朱允熥看看他,“这时候还换什么?”说着,竟然从雨伞下走过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扶住一个车轮,双臂用力,“来,推!” “主子,让奴婢来,您怎么能干这个!?”王八耻尖叫一声,冲过去。 李景隆反应稍慢,然后忽然对陷入泥泞的车队喊道,“皇太孙殿下,亲自扶轮,大伙拼命使劲呀!” 顿时,大雨之中沉寂的车队,沸腾了。 汉子们脱下铠甲蓑衣,光着膀子推动那些陷入泥土中的马车。 “前面的加把劲呀,嘿呦嘿!” “后面的别松手呀,嘿呦嘿!” 汉子们手臂的肌肉凸起,战马奋蹄前行。一个个陷入在泥土中的车轮,慢慢的动了。 其中,一个车轮边上,朱允熥的一个侍卫,在车轮动起来的时候起身未及,直接啪地一声甩摔进了泥水之中,惹来一阵哄笑。 而朱允熥则是站起身,随意的在泥水中洗去手上的泥土,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黄河决堤,暴雨又急促不停,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深秋的凄风冷雨,对于饥寒之中的百姓来说就是催命符。而且,马上北方又要入冬。河南的灾,远不是洪水那么简单。 常言道,人定胜天。 其实,这是无奈之言。 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格外容易被灾难偏袒。老天就像是不公平的父母,总喜欢让我们经历磨难,艰难。 人定胜天,其实是我们历代祖先,在悲愤绝望之下的嘶吼,宣泄着天道不公的愤怒。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人。 不管经历怎样的灾难,我们都要活下去,繁衍声息代代相传。所以,我们才说,一定要胜天。 洗了手,朱允熥抬头,在暴雨的缝隙中,看到天上的阴霾。 他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老爷子一样。 “你狗日的!” 车队继续前行,渐渐的洪水从小腿的位置,变成了齐腰。 “先头有兄弟探过路,这里是片洼地,过了就好了!”傅让在朱允熥耳边大声说道,“殿下,你骑在臣的肩膀上,臣带着您淌过去!” 朱允熥缓缓摇头,坚定的说道,“孤能走,咱们加快速度,天黑前进开封城!” 但他话音刚落,感觉被人抓住了腰。 李景隆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殿下骑稳了!” 忽然之间,朱允熥被李景隆直接驮了起来。 “你!”朱允熥苦笑下,手抓着李景隆的头发,“你何必呢?” “殿下,臣斗胆发几句牢骚,您就不该来!”李景隆跟着前头淌水的人,大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路上这么危险,有啥事您交给臣就是了!” 朱允熥摇摇晃晃,“不行,不亲赴第一线。孤如何心安,如今灾区之中,正是民心哀怨之时。孤去了,别的帮不上,起码能让百姓心安!” “大明有此贤君,何惧天灾,何愁没有千载盛世!”李景隆大声笑道,又对后面艰难跟着的众人中,解缙等人说道,“解翰林,殿下如此爱民之举,关切天下之心,当写进史书,传唱千古!” 雨水之中,解缙被铁铉一只手拎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似水里捞出来的小鸡似的,虚弱的说道,“曹国公说的是,回头下官一字不落,全写进起居注中!” “你呀,就弄这些虚的!”朱允熥笑着,在李景隆头顶拍了一下,但一下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视线中,随着远处的流水,几团黑影慢慢靠近。 “那是什么?拽过来给孤看看!”朱允熥大声道。 几个水性好的侍卫,马上冲了过去。但刚刚过去,他们的身影也好似石化在水中。 “是什么?”朱允熥继续吼道。 过去的是东宫侍卫廖铭,他转头,咧着嘴,“殿下,是两个淹死的小孩!” 两个孩子只有八九岁岁大小,身体已经被泡肿了。他们静静的飘在水中,脸上还带着临死的恐惧和挣扎。 其中一个女孩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竹竿。 那是,拨浪鼓的把手! 她一定格外珍爱这个玩具,所以才死都不撒手。 或者是,她在绝望 无助的时候,唯有抓住这个把手。 一种痛苦的,愤怒的,哀伤情绪在朱允熥的心里蔓延,他伸手,有些颤抖的,帮孩子们把脸上的草叶摘去,用所有的力气,让他自己平静下来。 “扔到边上马车上去,带进城里安葬!” 身后,铁铉扔下解缙,亲手抱起一个孩子,似乎哽咽着说道,“孩子,殿下带你们回家!” “你狗日的还想祸害人?” 朱允熥再看天空,眼神多了份阴冷,“来吧!” 说着,朝前一指,“随孤进城,我等与中原百姓,共抗天灾!” 近乎数万的护卫队伍,在暴雨之中,大声嘶吼,“天佑大明!” 前进,迎着风雨。 此刻,朝河南,朝开封,朝中原而来的队伍,不止朱允熥这一处。 河北山东的救灾队伍,湖北皖地的队伍,江苏的的队伍,都在默默前行。 人定胜天。 天只有一个,我们中华,有的是人! 忽然,队伍的最前方,几个侍卫在前方跑着大喊。 “殿下,河南布政司世侯庸大人,还有周王殿下,来迎接您了!” 此时水又变得浅了,雨似乎也小了。视线中,出现长长一队人,还有车马,还有拽着的船只。 “臣,恭迎殿下!”周王朱橚哪里还有藩王的样子,身上也是狼狈不堪。 “不必行礼!”朱允熥开口道,“孤不是派人说了吗,不让五叔出城来接!” “这暴雨倾盆,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朱橚开口道,“殿下,您何必亲自来呢!” “太孙殿下,乃国朝之本,亲身涉嫌,视天下臣民于何地?” 边上,忽然一声怒吼,河南布政侯庸怒发冲冠,双目充血,“天灾无情,洪水无眼。殿下艰难跋涉而来,若有好歹,置大明江山于何地?置陛下何地,置天下臣民何地?” “殿下以身犯险,在臣看来,不过是匹夫之勇,于大局于事无补。臣不敢迎殿下入城,请殿下原路返回。若殿下执意赴身灾区,臣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第185章 开封 [] 侯庸是个好官,泡在雨中的官服,都打着补丁。 听着他的咆哮,朱允熥一点怒意都没有,反而一直在微笑。 等对方喊完了,喊累了。 朱允熥淌着水,抓着对方浮肿的双手,柔声道,“临行之前,皇爷爷说,此次大灾。我朱家和中原百姓,一道扛!” “河南即是大明,万里锦绣也好,半壁风雨也罢,都是大明江山!” “孤来此处,为的是让百姓们知道。” “大明,和他们同在!” “他们,也即是大明!” 侯庸通红的双眼忽然一酸,一下跪在雨中,嚎啕大哭,“殿下,河南,惨呀!” “孤知道,皇爷爷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朱允熥扶他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所以,孤来了!孤和河南共进退,天下和河南共进退!” 侯庸湿漉漉的袖子一擦眼睛,大声道,“请殿下随臣进城!”说完,虚弱的身体挡在朱允熥的面前,大声道,“臣为殿下开路!” 又大声对着随行的衙役们喊道,“速速回城,通知百姓人等,皇太孙亲至,开封有望,河南有望,中原有望!” “是!”那些衙役们,大叫着在洪水中扑腾,有的人干脆变跑为游。 朱允熥来了,他带来的,是精神的力量。 我们这个民族,一次次战胜天灾人祸,靠的就是精神的力量。 这时代的百姓,淳朴得犹如白纸,一丝希望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周王朱橚看着在水中,不用任何人艰难行走的朱允熥,不由得心中感叹,“四哥,你注定是白忙活呀!” 想完,快步跟上朱允熥。 千年古都开封,千年之中始终在和黄河对抗。所以现在的开封,建在了高处。 尽管是这样,城墙外的积水也达到一个成年男子腰部的位置。 “黄河是在郑县边上决口,正好挨着开封冲了过去!”侯庸一边走,一边和朱允熥说道,“这几天虽然也有大雨,可决口的地方没有继续扩大。臣下令,军民人等全部上阵,沿着开封城,筑了三道坝。现在看来,一时间开封城还淹不了。只是” “只是周围几个县,全完了。大城能守,乡下全淹了。每日,都有尸首顺着洪水飘来,惨不忍睹!” 城门就在眼前,朱允熥心情沉重。 “城内可缺粮?”朱允熥开口问道。 “尚能坚持!”周王朱橚说道,“除了官仓之外,臣把王府的私仓也打开了,若是再不够吃,臣就请旨开军仓,动军粮!” “其实现在还不是最难的!”侯庸也开口道,“臣担心的是,洪水过去之后,百姓衣食无着!” “孤已经下旨,各地的粮食都在往这边来。孤方才说了,河南就是大明,决不让抛弃一个百姓。”朱允熥说道,“不单是现在救灾,给粮。还有灾后的重建!” “河南百姓,感念天恩!”侯庸哽咽。 “没有天恩!”朱允熥抬头看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是天,有愧河南!” 突然,就在朱允熥将要走进城门之时,视线中出现一队挑着扁担的队伍。其中有老人,有妇女,有官吏。 朱允熥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往前面堤坝上送土石的!”侯庸道。 队伍最前面的老人,被扁担压弯了腰。他诧异的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诧异的看着队伍中,高扬的龙旗。 城外,还有满是扛着沙包加固城墙,阻隔洪水的百姓。他们似乎不是官府抽调而来的,因为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书生有生意人。 他们在自发的,保护他们的家。 为了这个大家,有人不惜拆了自己的小家。外城城郭的那些民居,已变成对抗洪水的材料。 这些百姓的表情,绝望中带着凶狠,带着不屈。各个都咬着牙,奋力向前。 朱允熥亲眼看到,两个似乎刚束发之年的读书郎,扛着沙包一次次的跌倒在泥水之中,又一次次倔强的站起来。 每当他们把沙坝加固在洪水来临方向的堤坝上之后,目光都会深情的望着身后的城墙。 城内,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家。 渐渐的,这些人的目光如同那位老者一样,都被龙旗吸引,停下了手中的活。 “乡亲们!”侯庸跑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喊道,“皇太孙殿下来了,千岁殿下将在此处,跟咱们一块救灾!刚才殿下说了,河北,山东,湖北,江苏,安徽,北平乃至辽东,都有救灾队伍朝咱们这边来!” “殿下说了,天灭不了咱们河南。大明,不会抛下咱们这些百姓!” 四周,死一样的沉寂,只有凄冷的风雨。 然后,救灾这风雨之中,无数人嘶吼着欢呼雀跃起来。 那些手持兵丁的军人,在城墙上嘶吼。 那些在堤坝边满身泥土的百姓,在洪水中嘶吼。 那些在城内,默默付出的妇孺百姓,哽咽着嘶吼。 “大明!大明!大明!” 开国刚不到三十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正是百姓的信仰精神所在。 这天下,每一个百姓,都骄傲的以明人自居。 明,是他们血脉中根深蒂固,刻在了基因之中,最信任的,最依赖的。 明,不是朝廷,不是官府,而是他们质朴的观点中,历代先祖繁衍生息的整个华夏。 “把物资运进城!” 朱允熥缓缓下令之后,一下扯开蓑衣的绳索,露出身上五爪金龙的袍服。 “给孤,戴冠!” 王八耻错愕之后,赶紧从一个匣子中,捧出皇太孙的金冠。 金冠,龙袍! 风雨,龙旗! 江山,百姓! 朱允熥缓缓向前,走到挑扁担的那位老者面前,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重重的扁担,扛在他养尊处优的肩膀。 “殿下!”周王朱橚大惊失色。 “殿下!”侯庸大惊跪倒。 “孤当年在抚州就说过,一肩不挑,何以挑天下。孤来河南,不是来做样子的!”朱允熥挺直脊背,对东宫护卫们大喊,“你们也没力气了吗?” “兄弟们!”李景隆大呼一声,“跟上千岁!” 呼啦,那些一路疲惫的护军们,一股脑上前,从那些虚弱的百姓手中抢过扁担。 “走,上堤坝!”朱允熥大喝一声,再次转身风雨之中。 “四哥!”周王朱橚心中再叹息,“你不是没指望,你是没希望呀!皇太孙仁德至此,将来你有二心,天下没人帮你呀!” 心中叹息之后,快步跟上朱允熥。 此刻,皇太孙队伍的最后,几个壮汉抬着的架子上,朱高炽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一幕,脸上满是动容。 一路上,他始终想着,皇太孙到了开封之后,会如何举措。 又在反复思量,若自己是皇太孙,该当如何! 甚至,对朱允熥顽固的,一定要来距离决口最近的地方,有些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当他看见朱允熥挑着扁担前行,心中却是无比震撼。 他似乎懂了, 皇太孙,代表着大明。大明两个字,就是对百姓最好的安慰。 而皇太孙亲自上堤,更是给了阖城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更是让凄风苦雨中的百姓,已经被洪水冲冷的血,热了起来。 “放我下来!”朱高炽轻声道。 他缓缓下来,揉着酸疼的腿,咬着牙步步向前。 “世子,您身子不好,何必撑着?” 推开身边的太监,朱高炽满脸坚定,“我也是皇明的子孙!” 第186章 龙的传人 [] 暴雨停,寒风起。 从天空俯瞰,堤坝上,那些忙碌的百姓,犹如飘荡的蝼蚁。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徒劳。 但若把这些蝼蚁连成片,这些卑微的人,组织而成的,俨然是一条在大地上蜿蜒的巨龙。 正应了那句老话,华夏人,龙的传人! 开封城外的堤坝,高高的土墙被不断的加固夯实,把洪水堵住去路。但同时,聪明的中华儿女,一边堵一边疏,引导这些洪水的巨浪,涌向别处。 寒风之中,健壮的中原男儿赤裸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紧抿着嘴唇,泛着坚毅的目光,十余人一组把目光高高拽起,然后再轰然落下。 拉起咱的桩啊,嘿哟嘿哟,慢慢往前夯啊……” 他们口中喊着的,俨然就是流传数百上千年的黄河号子。雄壮有力,质朴不屈。一代代河南健儿,就是喊着这样的号子,在黄河边上,建设着保卫着他们的家园。 那些被堤坝挡住的洪水中,三不五时有小舟划来。上面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衙役和官差,骂骂咧咧的把小舟上,哭天抢地的百姓扔上堤坝,然后再骂骂咧咧的划船离开。 那些被扔上来的,是城外乡野中,被困的灾民。 面对天灾,其实最惨的不是城里人,而是他们。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几辈子人都在土地上耕作。省吃俭用依旧家境贫寒,一场大雨冲毁的,是他们的所有。 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地,他们的牲口,他们几辈子人牙缝中省出来的财产。 一个妇女,紧紧的抱着儿子,不断的冲那些给他们记录的官差磕头,口中发出哀嚎的哭声。 “官爷,官爷!俺当家的还在水里,求您去救救,去救救!” 一个汉子,宝贝一样抱着半袋子粮食,看着大水,咧嘴大哭。 “俺家的房,俺的麦子,俺的地!” 他正嚎着,过来一个衙门书办一样的人物,上去就是一脚。 “嚎啥呢?”书办双眼通红,吼叫着,“你嚎破天,你家也毁了!”说着,又是一脚,“能上堤干活不?” 汉子一擦眼泪,“能!” “那就干,筑堤,一天两顿饭。日你姨的,你要是干得好,布政司老爷发赏钱!” 汉子一骨碌起身,往手心吐两口唾沫,“中!” 这样的场景到处都在上演,地面上那条由百姓聚成的巨龙,越发壮观。 镜头的画面再往前伸展,巨龙的龙头处,是最危险的地方。这里洪水更急,更猛,更大。 无数男人钉子一样钉在这里,奋力筑堤。 这片堤坝上的,是布政司还有周王组织的开封驻军。 这些大头兵,未必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操,也未必喜欢出苦力。但他们不能退缩,不能后退。 朱允熥来河南之前,以东宫储君之身,诏书明发天下。 “天灾起,河南乱。人,不分军民,皆有抗灾守土之责。诏令周藩所部,河开封卫所,官兵人等一概参与筑堤救灾。” “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有若踌躇不前者,有偷功不出力者,斩立决。按大明,军法实行!” “兄弟们,跟老子往死里干呀!大水要是冲了堤坝,咱开封也完了。开封完了,咱爷们也他娘的完球了!” 一个三品参将,胸口的虎豹补服上满是泥水,那原本狰狞的虎豹,现在跟狮子狗似的。 但他一样,像打仗一样,拼命的嘶吼着,给麾下的士卒鼓舞士气。 “守住了,筑好了,上边亏不了咱们。什么娘什么好酒好肉随便吃呀!” “大人!”一个小兵在洪水中大喊,“俺不要酒肉,俺没媳妇!” “日你姨的,你好好出力,回头老子的姨太太,让你摸两把!” “哈哈哈!”洪水之中,那些咬牙屹立的男儿,齐刷刷的放声大笑。 参将正叉腰,和兄弟们在洪水中放肆的大笑,忽然屁股一疼,一个狗吃屎直接扑在了水里。 “老子日你标下参见周王千岁!” 周王朱橚冷着脸,“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荤话?什么场合,你这么肆无忌惮?” 说两句荤话咋拉? 又不是抢了你的小妾? 参将正心中腹诽,忽然眼神一滞,跟傻子一样张大眼睛。 他的视线中,朱允熥正吃力的挑着担子,把里面的沙包重重扔进水中。褐色的洪水,沾湿他龙袍的衣角。 “老天爷,俺看着啥了?”参将呐呐自语。 朱允熥甩甩汗,揉揉肩,对李景隆说道,“老李,孤近万护军,也如当驻军一般,寸步不离河堤。”说着,又郑重几分开口道,“告诉他们,干得好,孤以野战军功叙功!” 李景隆喘着粗气,笑道,“殿下放心,儿郎们必当奋勇争先。”随后,又道,“殿下,这些粗活臣等来做,您歇歇。江山百姓都系于您身,臣知您一片爱民之心,但过犹不及,若伤了身子,伤的是大明的根本呀!” 周王朱橚也赶紧开口,“是呀,殿下,这些事做做样子就行了!” 闻言,朱允熥顿时不悦。 而李景隆已经先开口,“王爷,下官觉得您此言差矣。殿下仁厚远超古人,历代明君皆不及也。何来做样子一说?” “你他娘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忘了当年,小时候我和四哥怎么揍你了!” 周王心中暗骂一句,嘴上赶紧说道,“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都是为您的安危着想!” 这时,那跪在水中的参将忽然扯着脖子大喊。 “臣,开封卫所参将张大鸟不,张大彪,叩见皇太孙千岁,千千岁!” 呼啦,堤坝上整齐的叩拜之声,掩盖住洪水的波涛。 “都起来,不要跪!”朱允熥大喊道,“站起来,挡住洪水!” 他们刚一跪,两个浪头就卷了上来。吓得这些兵丁,赶紧又手拉着手在洪水中组成人墙。 “一切都好?”朱允熥对张大彪问道。 后者喉结动了动,“都好!”然后 ,粗犷的脸变得有些悲伤,“就是,臣麾下有几个命不好的,让洪水卷走了,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等于已经 “把名字报上来,大明会照顾好他们的妻儿!”说着,朱允熥看着那些,屹立在洪水中的男儿们,看着这道浪潮中的血肉之盾。 “你们,是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好男儿。今日让你们上堤干活,算是委屈了!” 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但洪水之害,胜于敌人十倍。若有敌,不过一城一地之损,而天灾,却要咱们大明半壁百姓家破人亡。” “尔等是兵,但出身百姓之家。父母妻儿也尽在此处。打仗时,我大明王师三军奋勇,抗灾时我中华男儿处处争先!” “尔等功劳,开封铭记,河南铭记,华夏百姓铭记。” “天铭记,地铭记,世人铭记!” “待洪水褪去,孤将亲自在此处堤坝上为尔等立碑!” “英烈洒疆场,后人保家乡。” “壮士不惜死,只为日月昌!” 皇太孙之身,站在堤坝上,朗朗发声。 这些大老粗们听不懂其中什么含义,但只是觉得,千岁殿下一番话,他们的血都他娘的热了。现在让他们一个猛子扎洪水里淹死,他们眼睛都不带眨的。 张大标带头,堤坝上男儿声声震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喧天的喊声中,在诸王周橚,布政司使侯庸万分诧异的目光中。 朱允熥先拱手,后鞠躬,喊出曾经为蓝玉出征壮行时,说过的话。 “为天下乡土,不惜此身的将士男儿,千岁千千岁!” 风,呼呼的刮。 浪潮,击节拍打。 人,却寂静无声。 朱允熥又大声道,“辛苦了!” 周王朱橚,看着朱允熥,心中新潮起伏。 “四哥,你信不信。要是在战场上,你遇到这些河南兵。这些人,哪怕都死绝了,也不会对你投降!” 第187章 各处 [] 灾难,永远磨灭不了热血和希望。 河南各地,无数人,灾难之中舍身抗灾。 天下各地,也绝不能作壁观望。 北平,燕王府。 “殿下,留点吧!” “千岁,咱们就这点家底!” “万一秋天的粮食送不来,兄弟们要挨饿的!” 朱棣环视手下众心腹战将文臣等,面容刚毅,口中无声。 皇太孙谕旨到,河南灾情急,让他们北平出粮。 朱棣不但尽发官仓之粮,还要动用军仓,动用他燕王的私人家底。 “老子,什么时候让你们饿过?”朱棣咆哮道,“谕旨上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河南亦是大明之地,不该救?” “臣等没说不救,只是哪有破家救人的道理!”麾下大将丘福说道,“千岁,马上秋收了,正是鞑子来的厉害的时候。咱们燕藩,不可无粮呀!不然,哪有余力出塞反击!” “千岁,再者说来,军仓和你的私仓都是咱们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张玉也劝道,“这几年,朝廷的供应,可不像以前那么大方了!” 是的,自从朱允熥正位东宫以来。朝廷对燕藩再不像以前一样,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每次都是翻倍的给。 “都给了那边,来年若北平这边青黄不接,咱们拿什么安抚百姓?”谋士袁珙也开口道,“千岁,这可不是这边给粮,那边秋收入仓那么简单呀!”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朱棣拉下脸,“本王不说啥大道理,本王就认一个理儿。没道理咱们吃得饱饱的,看人家那边挨饿。” “现在,是河南那边求着我朱棣,我朱棣,就不能掉这个面子!”说着,朱棣昂然起身,“马上派兵,往河南运粮!” “千岁!”袁珙又道,“一点存粮不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那就跟着本王!”朱棣血腥的一笑,舔下嘴唇,“去抢鞑子的牛羊!” 话音落下,人影远去。 朱棣刚出议事厅,走入一间偏室。就见道衍和尚顶着一颗明亮的光头,狼吞虎咽的嚼着烧鸡。 “你没日子吃了?”朱棣笑骂。 “许您送粮,不许小僧吃鸡?”道衍吐块骨头,笑道。 朱棣收敛笑容,“你也反对?” “您知道,小僧最喜欢您的是什么吗?”道衍笑笑,随手在僧袍上擦着油脂,“就是您这股英雄气!” 朱棣点头,“难得,你说几句好听的!” “这事,其实是好事!”道衍一笑,“小僧倒是有个主意,让河南百姓对您感恩念德,让您在天下再获声望!” “拉到!”朱棣也坐下,抢过烧鸡,大口吃了起来,“给人点恩惠,还满世界显摆,我可做不出来。” “哎,啧啧,您这性子,还真是固执。”说着,马上大叫,“哎,王爷,您什么没有,何必抢小僧的鸡!” ~~ 在高丽,驻军总管大营。 傅友德和张紞,这两个一文一武的高丽最高官员,相对而坐,两人的脸都不好看。 “其实,这灾情,最难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张紞缓缓说道,“如何堵住黄河的决口,是旷日持久之功,是个花费钱粮的无底洞。还有百姓日后的安置,口粮,种子等等!” “你的意思是,咱们发给河南的粮食,不够?”傅友德开口问道。 谕旨一到,他们马上开仓运送粮食。除了驻军的口粮之外,几乎高丽各地的府仓都开了。甚至,张紞还下令,杀了几个不肯听令的高丽地头蛇。 “远远不够!”张紞叹息道。 傅友德脸上表情变幻一会儿,咬牙道,“来人!” “在!”门外,亲兵进来。 “传本帅的令,今年高丽秋收,所有粮食收收上来,全部送往中原,谁敢藏一粒米,杀无赦!” “喏!” “胡闹!”张紞大声道,“你这是要激起民变?” “谁敢?”傅友德冷笑一声,“儿郎们在这鸟地方,正愁没地方撒火呢!” “这里,现在大明之土,亦是大明百姓。不许他们留粮,你知道后果!”张紞道,“高丽人本就表面恭顺,暗地反抗。你这么干,不是逼着他们都造反吗?” 说着,又柔声劝道,“中原有难,我心亦凄然。但不能此时,行残暴之事!” 傅友德闭眼,长叹,“哎,有些事你不懂!”说着,摇头道,“当年,红巾军在河南,也没少造孽。某那时还未在皇爷帐下,跟着刘福通在河南起兵,十室九空,赤地千里,满地饿殍!” “先是红进军,后是王保保,河南几百年的元气都伤了。年轻时某从不想这些事,现在每当想起,心中就满是悲叹!” “这才过了多少年好日子,又是天灾!哎!” 天下,不单这两处如此。 各地,都因河南之灾,鼎力支援。 古往今来,华夏始终是华夏。 尽管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赵钱孙李,互不来往。甚至乱世之中相互厮杀,太平之时相互嘲讽。 但,亲兄弟就是亲兄弟。 我们,有着共同的根,相同的血。任何东西,都不能把我们撕裂。 ~~~ 河堤上,朱允熥还是执拗不过臣子们,几乎是被架进了城。 尤其是河南布政司侯庸,若朱允熥再在河堤上,他就要跳进洪水中,以死相逼。 傍晚的风,很冷。 朱允熥住在开封府衙之中,面前摆着几个炭盆,桌上有热粥。 庭院中,不断有官差,在拆着官衙中的木料。 洪水来临,什么都没有了,最简单的燃料,现在都是千金难求。 “堤坝上的人,可有热食?”朱允熥换了干净的衣服,低声问道。 “殿下不必操心。”侯庸道,“您长途跋涉,又累了半天,快吃些热的。仓促之间,饮食不周!”说着,故意笑笑,“将来,若是殿下再来开封,臣请殿下尝尝,这的小笼包,天下一绝!” 朱允熥看着滚热的粥,香甜的菜,苦笑,“孤哪还有心思吃!” “殿下是妇人之人!”侯庸忽然咆哮起来,吓了众人一跳,“殿下来河南,已是百姓之望!您身系江山社稷,岂能因小仁,而失大道?” “殿下不吃,洪水也在!臣说不好听的,您这是本末倒置!您来河南,是给中原百姓鼓劲的。不是来顾影自怜,独自心忧的!” “大胆!”王八耻尖声道,“你怎么敢这么跟殿下说话!” 侯庸脖子一梗,“本官乃国家大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官和君王说话,你这阉人安敢插嘴?” “你说的对!”朱允熥笑着端起粥,“是孤,因小失大,有些放不开了!” 说着,朱允熥又道,“您也用一些,看你样子憔悴至极,也要小心身体!” “身死江山百姓,臣所愿也!”侯庸说着,也毫不客气,端起粥碗,不顾烫嘴,吃了起来。 “多吃些,用了之后,你也回家歇歇。” 侯庸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官,朱允熥对他格外看重。 “臣,没家了!”侯庸放下碗,低声道。 “你家怎么了?”朱允熥忙问。 这样的封疆大吏,在城里是有朝廷分配的私人住宅的。府衙,不过是他们办公的地方。 “拆了!”侯庸道,“洪水以来,臣就让人拆了宅子,砖石送到堤坝上,木头烧火做饭!” “你?”朱允熥错愕之后,心中一暖,“辛苦了!” “何苦之有?”侯庸笑道,“唐时张巡,杀妾分于将士食之,只为大唐之土。今日,臣不过拆了几间破房子,又算得了什么?” 第188章 雨停 [] 大明开国煌煌气象之下,毕竟读书人中,还是正气之人多些。 不单是侯庸如此,朱允熥做阵开封,所看到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亲赴第一线,与民同苦,心急如焚。 许多人连续数夜不眠不休,双眼中满是血丝,似乎走路都能睡着。可一旦哪里危急,便会第一个冲上前去。 尽管从古到今都是官贵重,但在天灾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心底读圣贤书所谓何事理念,超过了他们官员的身份,超过了他们享受的特权。 朱允熥到开封的第四天,风停雨停。 城内外,河堤上洪水中,百姓官员等一片欢呼。只要雨停了,希望就来了。 可雨停之后,洪水不在那么湍急之后,局面却更坏了。 四野之中,那些藏身起来躲避洪水的灾民,拖家带口的从各处疯狂涌向开封这座大城。他们身无长物,饥饿多日。有的人甚至全靠一口气撑着,刚到城墙下面,就紧紧的闭上双眼,再无声息。 开封城外,临时建设起一个可以容纳数万人的营地,安置灾民。 不是不让他们进城,而是怕有疫病,万一传染到城里,城里城外就又要陷入危机和恐慌。 “这数万人不能扎堆在一起!”城墙上,看着城外的朱允熥对侯庸说道,“要分隔开安置,都聚在一起,若是闹病,谁都控制不住。把城里的郎中都组织起来,医馆都准备好药材。” “臣已经命人去办了!”侯庸咬着牙,低声道,“若有身上染了伤寒等疫病的,臣让官差把他们挑出来,单独安置!” 事,理当如此。 虽,有些蛮横。 而且,这时代的官府从根子上讲,还是霸道的,那些官差可不会和百姓好言好语。再者说,这个关节上,根本没人有耐心跟他们好言好语。 非常时期,强权即是正义。 忽然,城墙下数万的灾民中,一阵混乱喧哗。 原来是,靠近城墙的位置,粥棚里泛出了炊烟。 百姓们蜂拥的朝粥棚冲去,但却被官差的皮鞭棍棒还有军兵的刀枪阻拦。 “都他娘的排好队,谁敢挤老子连口水都不给他!” “别急,老人在这边,女人在这边,男人在这边!” “都他妈别乱,别乱哄哄的!” 城墙下,官差的喝骂声清晰可闻。 百姓畏惧官差和军兵,队伍稍稍安稳一下,但等了半刻钟,只见炊烟不见锅开。其实那炊烟也未必是炊烟,燃料奇缺用的是湿木头,泛起的都是呛人白烟。 这时,城门口一个秀才一样的人物,带着一群读书郎,推着几个大车哭着出来。 然后,他们哭着,把车上的东西,交给官差,用以加大火焰。 那赫然,是一箱箱书! 秀才的哭声,直达城头,撕心裂肺。 “圣人学说,为百姓福祉,名正言顺!”那秀才一边哭着,一边把书籍,投入锅底的火中。 书,是读书人的命。 可此时,读书人明白,最要紧的是百姓的命! “粮食不必太省,要给灾民吃饱!”城墙上,朱允熥叹息一声,“各地都运粮过来了,一定要照顾好百姓的肚子!” 幸好,老爷子在位近三十年,兢兢业业之下,大明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有了些家底。又是国朝初年,上下一心的好时代。 可侯庸却想了半晌,咬牙道,“臣不敢苟同!” 朱允熥顿时扭头,正色凝视。 侯庸顶着皇太孙的目光压力,开口道,“不是臣算计粮食,而是臣觉得,如此大灾之年,不能敞开了救济。灾民中,有青壮老人,有妇孺。臣让人把他们分隔开,按量供给!” “殿下仁德,不忍百姓受苦。但臣考虑的是,灾情之后的河南。现在雨停了,黄河不在暴涨,决口处也不会再大。这样一来,不单是安置灾民的问题,还有重建的问题。” “殿下的谕旨中说过以工代赈的话,臣也是这个心思。这些灾民中,臣要挑选壮劳力,用以建设。但,若是敞开救济了,百姓之中,在能吃饱的情况下,难免有人放不下家室,不愿意去挣口粮!” “另外,臣也不能不算计。黄河决口,河南颗粒无收,全靠朝廷的救济,天下各行省的帮扶,也不是长久之计。尽快处理水患,让百姓重回家园,才是征途!” “到时候,安置百姓又是一大笔钱粮。”说着,侯庸的语气有些颤抖,“这次水灾,也不是堵住决口就完事,就算是堵住了,说不定两三年后又决了!” “河南一地需要大量的人力,疏通河道,加高堤坝。林林总总,都是钱粮。若是敞开了,多少都不够!” 朱允熥明白对方的意思,这等天灾造成的损失,还有将来的花费,都是天文数字。现在马上入冬,还有半年时间,河南百姓都要嗷嗷待哺。不算他们吃的,就是那三十余丈的黄河决口,粗略的算了算,堵上他光是耗费的银钱,就要六百万。 “孤晓得你的心思!”朱允熥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肩膀,开口道,“可你这么做,是要在百姓中落下骂名的!” 侯庸哽咽,“臣,也是没有办法。百姓只有一个小家,臣要考虑的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个小家。要考虑的是,整个灾情,整个河南!” “那你放手去做吧!”朱允熥微叹,“孤坐镇开封,是为安抚河南民心。具体的事宜,还要你们这些地方官去做。你是一省布政,要考虑的是全局。开封尚且如此,其他各地更地更要 重视。尤其是水灾严重,城池被冲破的一些县城,更要留心!” “臣,有死而已!”侯庸正色道。 “别总说这些,你死了,河南的百姓怎么办?”朱允熥柔声劝慰,“来之前,皇爷爷说,大灾之年,可免除河南三年赋税。如今看来,三年少了。” 说着, 他想了想,“五年吧,免除河南受灾区五年的赋税。” 侯庸大喜,“臣代河南百姓叩谢天恩!” “先别谢!受灾之地,百姓罹难家破人亡不在少数,人口统计要做好,另外等洪水退去之时,所有的田亩更要统计好数字!”朱允熥皱眉,郑重的交代,“不但是五年的赋税,孤还有意,免除河南灾区百姓的人头税。” “什么?”侯庸顿时一惊,激动得说不出话。 “为了加快河南灾后重建,无主的田地,清淤出来的田地,都要发给百姓耕种。五年内,不交税,五年之后按地交税,不缴人头税。” 大灾,就是大变。 在这样的巨变之时,干脆直接把摊丁入亩之事,直接在河南无声的推行。现在乡绅士人的阻力,绝对是最低的。而且大宅之后,河南的田地格局也会产生巨变,现在正是推广的好时机。 三五年之后,百姓们手中有粮食,按地缴税,那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就成定局。 侯庸陷入惊愕,好半晌哑然道,“殿下,若如此,河南百姓有福了!” 他是实干派的官员,自然知道人头税的坏处,更知道因为这流传千古的弊政。使得乡间大量百姓被隐藏起来,藏在乡绅大户人家沦为佃户。 这样一来,百姓不必交税,自然会成为自耕农。须知,元末以来中原人口锐减,现在的河南人口也不过数百万,若按照耕地平均面积计算,人均耕地超过三十亩。 而且,尚有大量的荒地,还有河边的淤地等待开垦。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朱允熥看着对方说道,“要得罪人!” “臣死都不怕,还怕得罪人?”侯庸一笑,“只要为了河南百姓,为了大明江山,臣粉身碎骨!” 封建时代的乡绅阶级之顽固,还有士绅的力量。即便是皇权,也不能予取予求。以朱允熥皇太孙之尊,也只能在凤阳之地,从勋贵手中换取田地,偷偷的试行。 即便是后世,满清帝国中毅力最宏者雍正帝,也是使用大量酷吏,背负千古骂名,才勉强推广开来。使得满清国运,得以延续百年。 可以说,天下这么多官员,没有几个人有魄力,敢直接应承下来,并且说连死都不怕。 朱允熥重重颔首,一句诗脱口而去,“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 大明于少保的诗,便是读书人最高境界的,最好诠释。 侯庸听闻,呆立当场。 许久之后,热泪盈眶,“殿下,若臣死那一日,有殿下这两句诗挂在灵前。臣,一生无憾!” “不用你死!”朱允熥笑道,“河南灾情处理好,重建的事办好,孤交代的事也办好之后,孤在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把这诗御赐给你!” 第189章 人间 [] 暴雨停止,工程进度必然快了百倍。 开封府有朱允熥坐镇,又有侯庸统筹,上下一心几日内安置百姓,虽说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有条不紊。 各地支援河南的粮草物资等,也星夜兼程而来,运往各处。 不过,还是有许多地方顾不到。河南一片泽国,官路几乎都被淹没,能用马的地方用马,能用船的地方用船。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往别处。 此时,朱允熥就在一扁舟之上。 开封一地,乃是河南中心,自然是不敢懈怠。但其他地方,不亲眼看看还真是放不下。而且若论黄河决口之患,周边这些县城乡野,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殿下,给您披上一件衣裳?” 船头,朱允熥只穿了普通人的衣衫。王八耻怕他受凉,在他身后说道。 “无妨,不冷!”朱允熥看着眼光下,竟然有些波光鳞里的洪水水面。透过水面,地面上泡在水里的麦穗,几乎清晰可见。 “前方就是巩县!”随行的铁铉,也站在船头,开口道,“此次黄河决口最为严重,城墙都被冲开道口子,幸好给救住了。巩县周围十里八乡,无一处幸免!” 朱允熥心情沉重,这时代没有高效的手段和途径,只能徐徐渐进。只是这徐徐渐进之中,又有多少百姓又要饱受苦难。 这时,船马上就要搁浅。 而城内已经有人前来接应,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送到城内。 朱允熥在一处水浅的地方下船,带着侍卫等人慢慢朝县城走去。 刚一靠近,突然恶臭袭来。 城墙下,数不清多少衣不蔽体的灾民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麻木,在阳光暴晒之下,只有丝丝气力。见到衣衫干净的朱允熥一行人,眼神中先是满是畏惧,紧接着又满是生机。 “大爷,您发发慈悲,小老儿几天水米没有入口。您发发慈悲!” “这位少爷,赏口吃的,您家公侯万代!” “公子,奴家不求,可奴家的孩子不成了,您行行好!” 顿时,朱允熥身边的侍卫们如临大敌,赶紧挺身在前,粗暴的把这些人驱赶开。 “殿下!”解缙在一旁说道,“此地不能久留,您还是赶紧进城!” 李景隆也道,“是呀殿下,臣就不赞同您这么微服私访的,这可不是京师?” 朱允熥没有理会他二人,反而皱眉道,“不是说粮食已经发往各地,让他们救济灾民了吗?怎么这,连粥棚都没有?” 周围人谁都没有接话,解缙想想,迟疑的开口说道,“或许是粮食刚刚运来,还没来得及” “这位老人家,您在这多少天了?”朱允熥不等解缙说完,直接对一个老者问道。 那老者面容凄苦,“发水时俺就逃到这哩,可是县城不开大门呀!后来洪水过来了,老爷们说帮着挡住洪水就让俺们进城。可他说了不认啊,俺们出力了,现在还是不让俺们进去!” 朱允熥心中大怒,“那你们吃什么?” “哪有吃地?”老汉又道,“有好心人,会顺着城墙给俺们扔点。可您看,现在这灾民越来越多了,扔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呀!后来官府隔三岔五的,也送几锅粥出来,可俺这样的人,根本抢不着!” 朱允熥豁然转向另一边,看着运送物资的队伍。 除却开封组织的人手之外,巩县出城接应物资的,全是带刀的军兵。他们如狼似虎一般,远远的把灾民隔开。直接拉进城,而城门口更是重兵把守,如临大敌。 身处灾民之中,此处宛如地狱。 没人安置他们,没人管理他们,城池中的人,放任这些灾民在城外,自生自灭。 “少爷!”老汉伸出脏兮兮的手,恳求道,“给两个吧!一场大水,俺家啥都没有了!” “殿下,不能给!您一给,这些人怕是要一拥而上!”李景隆赶紧小声道 ,“他们已饿了许多天了,有人眼睛都红了!”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得,他按耐住心中的怒火,慢慢朝前走去。 空气中的臭气,是灾民的排泄物。黄白之物,在洪水中,在城墙地下弥漫,望之做呕。 “别喝,那水脏!”朱允熥忽然大叫一声。 他亲眼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竟然带着孩子,直接饮用脏水。 洪水之后必有疫病,再喝那些脏水,是怕活得太久了吗? 可那妇人置若罔闻,带着孩子喝了几口,又麻木的抱着孩子,回墙角蜷缩起来。 “这地的官员,该杀!”铁铉怒道,“中原上下一心抗灾,居然有这样的畜生!” 解缙叹一声,“人祸大于天灾呀!” 朱允熥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他身边的护卫们,神经紧绷握着腰间短刀的刀柄,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越往城门口走,灾民越多,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 “殿下稍等,臣让人先去开路!”李景隆额上全是冷汗,寸步不离朱允熥,谨慎的说道。 “嗯,去吧!”朱允熥面无表情的开口。 就这时,朱允熥忽然发现,灾民的人群中,多出几个桀骜嬉笑的汉子,在灾民中像是打量挑剔着什么。 随后,他们在一个拉着老汉的丫头身前停住。 那丫似乎只有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清秀。畏惧的躲在老汉身后,死死的抓着老汉的裤腿。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两位爷,您看看俺的小孙女?”老汉弯腰,讨好的问道。 几个桀骜汉子中,一个青衣汉子居高临下的笑道,“多大了?”说着,大手粗暴的抓过女孩,直接掰开嘴,像是看牲口一样,看着口腔里面的牙齿。 “爷”女孩瞬间哭出声,不住的挣扎。 老汉也擦把眼泪,“六岁!” “中,不赖!”那汉子对身边人笑笑,又对老汉道,“卖多少?” “二十”老汉刚开口,见那些汉子面色不善,赶紧改口道,“十五斤,十五斤小米!” “咦,你老不死的真敢要!”汉子不屑的拍手,“现在闹灾到处都是小闺女,就恁家的金贵?五斤,五斤小米,小闺女归我,粮归你!” “不中,不中!”老汉抱着孙女大哭起来,“俺家也是当宝养大的,要不是天灾,谁卖孩子?一个大活人,咋就五斤小米?爷,恁不能这么欺负人!” “哼!”汉子斜眼骂道,“不卖!好,爷也不强求,等死吧!”说着,带人走向旁处,大喊道,“谁家卖孩子!” 那老汉满脸泪水,目光深情的看着城墙下另一个蜷缩着的身影,一咬牙,“中,俺卖了!” 汉子顿时回头,转身道,“按手印,给你粮食!” “爷爷,您别卖俺!俺听话,俺不喊饿了,您别卖俺呀!”女孩哇的哭出声,死死抓着老汉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喊道,“爷爷,您不能卖了小妮儿,您不是说俺是您的酒坛子吗?卖了俺,以后谁给你打酒呀!你别卖俺!” “小妮儿!”老汉泪流成河,颤抖的大手贪婪的摸着孙女的小脸,“爷不想卖你,你是爷的命。可是不卖你,你哥就要饿死了!你哥要死了,你爷就绝后了!” “爷,别卖俺呀,俺不喊饿了!”女孩大哭。 “爷对不住你,孩啊,为了恁哥,只能委屈了你!”老汉说着,竟然对着孙女跪下,直接磕了个头,“为了你哥,为了咱家不绝户,只能卖你。爷给你磕头了,下辈子也给你当牛做马,妮儿!爷对不住你!” “爷!”那女孩扑入老汉的怀里,嚎啕大哭,“你咋这心狠啊!” “俺也没办法呀!咱家就你哥一根独苗啊!” “爷!”女孩忽然不哭了,小手擦着老汉的脸,“您应俺一件事中不?等灾过了,您带哥回家。千万别搬,您搬走了,俺以后找不着你们!” “好,俺在家等你!妮儿,去了人家那,听话啊!”老汉哭道。 “嚎个甚,是你命不好!”边上汉子粗暴的扯过老汉的手,直接在一张文书上按手印,随后一小袋粮食直接扔下。 “爷!”女孩惨叫声中,已被汉子直接抱在怀里。 另一个汉子,扯着脖子叫唤道,“收孩子,女娃五斤小米,男娃三斤!” 朱允熥一行人,已经看的双目欲裂。 “为什么女孩比男孩还贵?”解缙不解,呐呐自语。 铁铉道,“女孩可以卖妓院,男孩不值钱!” 一句话,让朱允熥心中再也按耐不住的杀气爆发。 “李景隆!” “在!” “那些买孩子的,都给我杀了!” 第190章 杀意 [] “李景隆,把这些人贩子,都给我杀了!” 朱允熥一声呐喊,李景隆抽刀噌一声,抽刀上前。 “你?” 人贩子中领头的汉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话都没说话出口,只见白光闪现,脖颈之间马上火热滚烫的感觉。 他不由的双手去捂,可下一秒,扑通声跪在地上。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一样,从他的指缝中喷涌而出。 李景隆绷着脸,看都没看这人,反手又是刀。 唰的声,再割破一人的喉管,鲜血飞溅的同时,那人双目圆睁得死鱼一样,身子倒地不住的扭曲翻滚。 乱哄哄的灾民聚集之地,突然鸦雀无声。李景隆顷刻之间连杀两人,已是把这些百姓吓呆了。 “你你” 几个人贩子中,最后两人连连后退,欲转身就跑,可却同时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 两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狰狞的李景隆。双手撑地,不住的后退,两股战战,惊骇欲绝。 “大灾之年,光天化日,居然还有你们这些蛇蝎之辈!”李景隆冷笑,“杀了你们,都脏了某李家家传的宝刀!” 说着,大喝一声,“呔!” 大脚直接朝一个人贩子面门踢去,砰地一声闷响,那人贩子的脑袋在脖子上,咔嚓一声。怪异的歪开,人仰面倒下,四肢不断的抽搐。 他竟然,被李景隆一脚踢死了。 “好汉饶我性命!”仅剩下的人贩子,吓得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对着远处城门大喊,“军爷救命,有歹人呃!” 他正喊着,忽然感觉胸口窒息。 李景隆一脚踩着他的胸膛,面无表情的看他,“这么痛快的死,算你的造化!” “且慢!”身后大喝一声。 铁铉上前,拉住李景隆,“留他一命!”说着,又解释道,“想必他干这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大灾以来,说不定卖了多少孩子,留下他还有用!” 李景隆抬头,望向朱允熥。 后者沉吟片刻,怒道,“先打断他两条腿!” 李景隆黑笑连声,突然大脚对着人贩子的膝盖,猛踩。 咔嚓,咔嚓! “啊!”惨叫戛然而止,那人贩子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时,周围的灾民好似才刚刚醒悟一般。 “杀人拉!” 尖叫四起,人潮疯狂的后退,四散奔逃。 “你!”朱允熥推开身前保护的侍卫,指着正抱着孙女,已经呆滞的老者说道,“不要再卖孩子了,官府马上就会发救济粮!” 随手,背着双手,冷着脸,“进城!” 人贩子,禽兽不如,死不足惜! 一行人行至城门处,那些兵丁已经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弓箭上弦。 “什么人,敢光天化日行凶?”领头的把总,带着一群兵摆开阵势,怒问道。 若不是这些人是生面孔,气质不凡。而且各个都好似军中老卒一般,这把总早就下令动手了。 啪地一声,一个银色的腰牌落在把总面前的地上。 身材高大的傅让,眼皮都没夹对方一下,“开封,锦衣卫世袭千户,奉命公干!”说着,冷笑道,“哼,开封数万灾民都井井有条,你们巩县这几千灾民,却好似修罗地狱。你们这些人,办得好差事!” 守城把总心中惊呼一声,不好! 他这个级别虽然接触不到锦衣卫,但也听过锦衣卫的大名。再看那腰牌,可是货真价实的世袭千户。大明军功制,非祖上有军功,不得世袭。 这人,他绝对惹不起。 不但他惹不起,恐怕这些千户,连县太爷和巩县的守将都惹不起。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有何公干?”把总拱手笑道。 傅让哼了一声,“你管得着吗?” “是下官多嘴!”那把总依旧是笑,再看看被对方拖着的,生死不知的人贩子,更是头皮发麻。 这些人连日在城外买卖人口,他这守城的哪会不知道。可拿人家的手软,又有上面的交代,他能如何? “为何不救济灾民?”朱允熥在后面问道。 把总有些严厉,见所有人都簇拥着这位公子哥,笑道,“这个下官不知道,下官只知道听上官的差遣!下官是城门军,只知道守好大门!” 朱允熥冷笑下,不再说话。 “开门,我们要进城!”傅让冷声道。 “是是!”把总连声答应,回头指挥手下,“赶紧,把门打开!” 数十侍卫,簇拥着朱允熥走入城门。 忽然,朱允熥的身子挺住,回头看着那把总,“你叫什么?” “下官王德顺!”那把总点头哈腰的说道。 “好,我记住你了!”朱允熥一笑,又道,“在城外抓了个人贩子,现在带着有些麻烦,你给看好了!”说着,眼神微微凌厉,“记着,跑了人犯,拿你连坐!” “这”王德顺顿时呆住。 “这关我啥事?怎么把我给牵连进来了?”王德顺心里叫苦连天,可根本就不敢拒绝。只能看着他们把半死的人,扔在自己的脚下,然后大摇大摆的进城。 “头!头!”身旁,一个小兵呼唤。 “叫魂呢你!”王德顺怒道。 “锦衣卫的人来了,要不要禀告县尊大人?”小兵问道。 “对呀!”王德顺一拍脑门,“你腿脚快,快去禀报!”可是,随即他却突然又把小兵拽到一边,小声道,“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快,溜达着去,明白吗!溜达,慢慢溜达! ~~~ 朱允熥心中的怒火和杀意,炙热沸腾。 带着人进城,还没辨清县衙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运送来的物资,都停在了一个大院旁。 随后,他眼中看到的,让他的瞳仁里,怒火燃烧。 本该送入库房统计看管的物资,竟然被人随意的打开,更有一群人,在嬉笑着挑挑拣拣。 “过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众人刚过去,斜刺里一辆马车抢在前面停住。 马车上车夫下来,对大门口喊道,“喂,我说,送进来的药材有黄连没有,这几天我们家大人上火,牙床子疼!” 大院门口看大门的是个老军,笑道,“这俺就不知道了,这几日送来许多东西,俺也没那功夫一一查看,你自己找吧!” 那车夫点头,颇为倨傲,“好,我进库看看!” 这时,在门口当街挑拣物资的人,发出几声满意的大笑,然后扬长而去。那些被他们翻得乱哄哄的箱子,又被人随意收拢一起来,抬了进去。 见此一幕,朱允熥已是双手发凉,浑身颤抖。 这些物资,历经千辛万苦,从各地运抵河南,再又耗费人力物力,送到周边受灾之地。 可是,现在它们还未发到灾民的手里,就被人过了一手! “给巩县的物资,都有什么?”朱允熥压着怒火,对身边人问道。 铁铉开口,“食盐,药材,粮食,布匹等物!” “大灾突然,仓促之下朝廷只能取民间捐赠之物用之于民。” “此等物资,乃士绅捐赠,欲用在灾民之身。但却操之于官手,彼等从中渔利上下其手,好似他们自己的财产?” 朱允熥的牙齿作响,好似要吃人一般,“外面百姓连口干净水都没有,他们在城里,对这些朝廷的救灾物资,随意索取!好,好,好!我大明朝,真是好极了!” 见皇太孙脸色阴沉,周围人都不敢作声。 倒是看门的老军发现了这一行人,皱眉道,“你们干啥的?这不是闲杂人,随便来的地方!” “那为何刚才那个车夫,可以随意进入?”朱允熥怒道。 “那是,典史大人家的车夫,不是一般人的车夫!”老军大声道,“告诉你们,别闹事啊!不然,俺喊一声,马上有人来抓你们!”说着,又上下看看,警惕的说道,“不对,听你们的口音不是俺们这的人,你们哪的?” 第191章 调兵 [] 傅让当先开口道 ,“锦衣卫!” “啥?”老军吓得一缩脖,惊慌失措。 朱允熥冷冷看他一眼,对侍卫们说道,“进去看看!” 可下一秒,那瑟瑟发抖的老军,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直接飞快的锁住了大门。 “锦衣卫咋了,没有俺们县太爷的令,谁也别想进去,俺就听县太爷的!”老军嚷嚷着。 傅让怒道,摸着短刀的把子,“你不怕死?” “俺怕饿死!”老军眼睛一翻,忽然又变成了笑脸,“各位,俺不过是个蚂蚁大的人,您随便一口唾沫都淹死了,不值得你们计较,就当发善心,别砸俺饭碗中不中?” “不给你们进去,你们大不了现在就宰了俺!可让你们进去了,回头县太爷把俺扔城外去,俺就生不如死了!俺这老胳膊老腿,没这饭碗,要饭都没地方!” “各位,有事你们找县太爷去,找各位大人去。俺这老汉,就是混口饭吃!” 朱允熥听得不耐烦,“傅让,你是死人吗?” 傅让放开刀柄,大手抓着老军,直接扔在一边。随后砰的一脚,直接踹开大门。 木门四分五裂的同时,也惊动了仓库里的人。 库里物资堆积如山,若是在别处,都要详细的分类,用作各种用途。可在这里,却都乱糟糟的摆放着。 库房之中,竟然还有许多人,在物资之中翻找。似乎是刚找到合意的,都装在独轮车上,还来不及拉走。 而那个给他们家大人找黄连的车夫,腋下夹着一包药材,手里拖着一个袋子,也正要出门。 “你们,干啥的?”有人惊问。 李景隆直接上前,大喝一声,“锦衣卫办差!”说着,直接抓过问话那人,“你是谁?” “松开,松开!”那人挣扎着,“俺是县衙教谕大人手下的书办!” “拿这些救灾的物资做什么?”李景隆继续怒问。 那人大声道,“大人让来拿的,俺哪知道做什么?” 这时,进来找黄连的车夫,也被扯着脖子踹倒,他手中的袋子哗啦啦的撒了一地,都是白色的大粒盐。 “你不是要黄连吗?拿盐干什么?”铁铉怒问。 “大人说了,家里缺啥让俺拿啥?”车夫见这些人虎视眈眈,扯着脖子说道,“告诉你,俺家大人可是典史,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朱允熥心中悲凉,不可名状。 大人让拿的! 大人说了家里缺啥随便拿!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大人? 城外灾民生死只在一线,这些物资竟然成了这些大人的专属! 天下各处,送粮送物资,居然送到了这些大人的手里! 更可悲的是,他们还认为是理所当然。 大明王朝,无往不利的锦衣卫,连宰相的家都进得,却连这县城的仓库都进不得!真是好大的,天大的笑话。 取之于民,用之何处? “王法?孤就是王法!”朱允熥冷笑。 “没想到这巩县,糜烂至此。臣真是想不出,到底是何等没心肝何等衣冠禽兽,才会打这些救灾之物的主意!”铁铉叹息道,“殿三爷,可是要见见那县太爷!” “不见了!”朱允熥笑笑,“李景隆!” “在!” “调兵来!” ~~~ “不好啦!不好了啊!” 老军跌跌撞撞的跑到县衙,直接被门口的守兵拦住。 “站住,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老军喘着大气,“快去禀告县尊大人,锦衣卫来了,进了仓库!” “锦衣卫?”门口守军奇道,“你发啥癔症?咱这地方哪来的锦衣卫?” “俺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胡说!”老军拍着大腿,“好几十锦衣卫,把大门都踹开了。快禀告大人,再晚就出事哩!” “大人不在,去何府赴宴了!”门口守军一拍脑门,随后也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个腿快的去,去叫县尊大人!” 平静的县衙,顿时闹腾起来。 街角,正溜达过来报讯的城门小兵,看到这一幕,撇撇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家,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头面人家,家中有产业,乡下有庄子,子侄辈中有在衙门做事的当吏员的。府邸比县衙还阔气,雕梁画栋。 后宅里,正摆开宴席。 县尊大人高居主位,何家老太爷在下首。 席上,还有些城内的头面人物,都是刻意逢迎。 “哎,大灾之年,过分了!” 县尊大人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笑道,“过分啦!” “不过分!”何老太爷笑道,“大灾以来,县尊大人夜不能寐,为咱们县城鞠躬尽瘁劳累不已。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这些事老朽等都看在眼里。” “都是份内之事!”县尊笑道。 “看在老朽眼,疼在老朽心!”何老太爷又笑道,“大人为了咱们县,可是操碎了心。所以,老朽腆着脸,让家里准备几道薄菜,聊表谢意!” “这怎么使得?”县尊笑道。 “使得,使得!”席上,城内做药材生意开药铺的人逢迎道,“仓促之间,没什么好吃的,这已经是委屈大人了!” 何老太爷笑道,“县尊大人,您尝尝这道葱烧海参!可是咱们这的名菜!” 县尊矜持的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两口,点头道,“嗯,不错,不错!”说着,又放下筷子,摇头道,“这时候,实在没什么吃的心思,哎!” “大人真是忧国忧民!”何老太爷殷勤的给满上酒,“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心忧。咱大明朝,哪年哪处不闹些天灾,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车到山前必有路!” 县尊叹息道,“话是这么说,但这次的灾也太大了。别的不说,就咱们县,府库为之一空。翌日大水退了,连修城墙的钱都没有!” “这您操啥心,有我等在,大人无须挂怀!”何老太爷又笑道,“本县的大户,都在这呢,大人日后有什么差遣,知会一声就是了!” “不行不行!”县尊连连摆手,“知道诸位都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可无功不受禄,修城墙等事,不能用你们的钱!安顿百姓,也更不能用你们的钱!” “这怎是无功不受禄呢,我等正有事求大人!”何老太爷笑道,“这次大水以来,老朽家在城外的庄子,可是颗粒无收,牲畜牛马也都死于大水。若只有老朽一家人也就罢了,勒紧裤腰带也就熬过去了!” “可家中几百户佃户,老朽不能不管呀!”说着,他又给县尊满酒,继续道,“那可是上千张嘴呀!” “你要粮?”县尊顿时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正色道,“还没到秋收,咱们这个小县城,本就库里粮食不充裕。灾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况且县衙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吃呀!” “虽说,朝廷送来些救济粮,可本官也不敢随意乱动!” “老朽怎么敢要!”何老太爷笑道,“老朽请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卖给一些,老朽愿意出高价,绝不落人口实!” 老狐狸! 县尊心里冷笑,大灾之年什么也没粮食值钱。未来几年,河南周边粮价必定居高不下,这老不死的打的就是挣这个钱的心思。 “这个嘛,倒也不是说不得!”县尊意味深长的笑道。 席上,本县最大的地主刘东家也笑道,“县尊大人,小人家中也有些浮财,可以用来救灾!” “嗯!”县尊点头,“早听说刘东家为人慷慨!” “为大人办事,应当应分!”刘东家笑道,“只是,这次大灾呀,乡里乡亲的不少人,都被吓怕了。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眼看就要举家要饭,找到了小人!” “他们的意思是,把田地卖给小人。可数目太大,小人也不敢做主,怕落个囤地的名声!” 县尊笑道,“只要合情合理,有买卖契约,衙门里过户即可!” “大人真是明镜高悬!”刘东家笑道,“回头,小人带着地契,到县衙,请大人亲自用印!” 地契过户,只要双方自愿,公平买卖。县衙里一个书办就能办理,让县尊来办,明显里面有猫腻。 卖药材开药铺的也笑着说道,“大人,听说送咱们这许多药材!” “那是为了防疫病的!”县尊笑道。 “这次大灾,小人的铺子里药材也为之一空,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小人也愿意市价买卖” “不好啦,大人!” 哐一声,门被撞开,县尊的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 “成何体统?”县尊怒道。 管家手脚并用爬到县尊身边,一番诉说。 “啥?”县尊大惊失色,“快,随本官回衙!” 第192章 丧心病狂 [] “在下是巩县县令周晋亨,敢问对面的锦衣卫千户大人,高姓大名?” 仓库外,巩县县令带着几个书办,态度恭谨的对着里面行礼大喊。 可是朱允熥身边,所有的侍卫却都如临大敌。拿出了背在包袱里的军弩,居高临下的上了房顶。 “殿下,那厮竟然是带着兵来的?他身后的巷子里,起码有两百人!”傅让从高处下来,恨声说道。 铁铉赶紧道,“殿下,臣以为,现在您不能表明身份!” 朱允熥晒然一笑,“怎么,你们觉得,还还敢对孤动手不成?” “不可不防!”李景隆开口道,“这厮,明显是丧心病狂之人!”说着,又低声道,“大灾之年不救济百姓已是死罪,他又有贪赃枉法之嫌。国朝律法严苛,这厮连死都不怕,万一真” 外面,周晋亨已经是心急如焚。 锦衣卫竟然来了,而且是偷偷来的。再联想到皇太孙御驾就在开封,他已是惶恐得汗流浃背。 他深知,灾情来临之后,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死不足惜的罪过。唯今之计,只有好好和这些锦衣卫谈谈。 他就不信,财帛不能动人心! 或者 周晋亨继续喊道,“俩面到底是锦衣卫哪位大人?”说着,忽然大声喊道,“莫不是哪来的狂徒,敢冒充锦衣卫?” 里面,听到这话,李景隆连连冷笑,“这厮疯了!” 这时朱允熥不顾侍卫的拉扯,也上了房顶,对外喊道,“我,锦衣卫镇抚司朱三郎!” 周晋亨只见视线中出现一个翩翩少年,揶揄的带着几分嘲笑看着他。 “听阁下口音,不是河南人?”周晋亨皱眉道。 “看阁下行事,也不像是读书人!”朱允熥冷笑反问。 周晋亨心中一噎,继续强笑,“大人远道而来,周某这里招待不周,失敬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到县衙里一叙。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 “没误会,只有问题!”朱允熥朗声道,“你,为什么不救济灾民?” 周晋亨看着房顶上,那些对准了他的军弩寒光,知道今日的事恐怕是不能善了,心中更是焦急。 “我在问你话!”朱允熥重重怒吼,“为何不救济灾民?” “城内无粮,怎么救?”周晋亨回道。 “不是已经送来了救济粮食吗?” “还没来得及发放!” 朱允熥怒极反笑,“未来得及?这都多少日子了?” “朱千户是军中人,不懂民政事。大灾之年,不能贸然发放救济,不然容易引起踩踏拥挤,乃至民变!” “好!”朱允熥被气得笑出声,“有理!那我再问你,为何不在城外搭建窝棚,妥善安置灾民,给与药汤清水。饭没有,干净水总有一口吧?” “鄙县人少,抽调不出人手!” “那朝廷的救灾物资,为何要囤积起来,任凭城内官员人等,随意取用?” “洪水来时,城内官民上下一心才守住县城。官员人等拿些救灾之物,如何不可?” “厚颜无耻!”朱允熥指着对方,骂道,“事情到如今还要狡辩,死不足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治灾要因地制宜,各地有各地的难处!”周晋亨依旧是笑,“这位锦衣千户只看到了片面之事,就要问罪,也太过武断了!”说着,又道,“在下知道,您这样的少年人,最爱求名,喜欢妄断正义。不过,世上的事,可不一定非黑即白!” 说到此处,他又笑道,“凡事不要这么武断,阁下何不随本官回县衙,听本官好好道来?” 朱允熥摸摸鼻子,“我怕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身后的巷子里,藏着几百兵!” 周晋亨笑道,“有备无患而已,阁下不必惊慌!” “慌?”朱允熥笑道,“慌的是你!”说着,回头看看身边的侍卫们,“对锦衣卫都敢亮家伙,这厮还真是活腻歪了!” “听阁下的话,一定要置周某于死地喽?”周晋亨大声道。 朱允熥不再理会他,准头道,“发信号!” 李景隆早就在一侧准备了,此时迅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火铳,马上打着火石,火花闪现之下火铳的火绳已经燃烧起来。 然后,火铳冲天,然后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尖叫之声,一道带着色彩的云团,在晴空之中乍现。 “这何物?”周晋亨心中大惊。 “怕是,怕是报信的东西?”他身边一个健壮的家奴喃喃道。 大明军中火器盛行,可科技这东西需要日积月累,还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才能有所提升。 所以现在的火铳也还是火器的雏形,军阵之中那种长火铳虽杀伤力不低,但这种短火铳却威力太小,还不足以大面积推广。 目前所制造出来的,合格的短火铳,也只是供应给宫中,供几个尚未分封的藩王玩乐使用。 “他们在报信?”周晋亨把心一横,“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告诉那些丘八,抓一个赏银元五块!” “是!”家奴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去传话。 房顶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已是笑出声。 “孤以为,看过书中,许多故事超乎寻常的荒诞。但现在看来,最荒诞的事,就在这人世间。一县县令对锦衣卫动手,哪本书敢这么写?大明朝的官,要造大明的反,谁敢写?” “他是要鱼死网破!”铁铉正色道,“国朝律法严苛,这些人从一开始就陷入死路,此时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律法严苛还有人铤而走险,利欲熏心之后竟然丧心病狂至此!”朱允熥狞笑道,“简直就是泯灭人伦!” 外面巷子中藏身的军兵们,一股脑的冲过来。房顶上的侍卫们端着军弩瞄准,下面的侍卫用木板做盾,肩膀挨着肩膀,短刀在盾牌的缝隙中反射刀光。 别说两百名地方守备军兵,就是在来一倍,有他们在,也上伤不到皇太孙的毫毛。 可突然间之间,外面形式陡变。 那些本该冲来的军兵,却突然把周晋亨等人团团围住。 “你要造反吗?”周晋亨对领头的尽管骂道。 “呸,是你要造反!”军官回骂,“老子吃大明的俸禄,怎能跟着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周县尊,锦衣卫的大人们来了,你要是识相就乖乖的和人家说清楚,别逼咱爷们对你动粗!” “你们养不熟的白眼狼!”周晋亨怒道,“本官平日对你不薄!” “你拉鸡巴倒吧!”另一军官骂道,“你平日所作所为咱们兄弟都看在眼里,心明镜似的。咱们平日不说,是因为惹不起你。现在锦衣卫的大人来,咱们可不跟你一道送死!” 第193章 凌迟 [] 骂周晋亨这人,竟是城门的把总,王德顺。 王德顺继续骂道,“你算个鸟官,净他妈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外边那么多灾民,你就是眼睁睁的见死不救,你还算个人!日你姨的!” 随后,他又冲着仓库这边大喊,“不劳锦衣卫的老爷们动手,这狗官,俺们帮您拿了!”喊完,一挥手,“兄弟们,动手啊!”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铿锵脚步,好似数百人冲杀过来。 朱允熥皇太孙之甚,护卫何止单单数十人。城外早有数百卫士在暗中,只不过没有进城而已。此时见李景隆发炮为号,直接夺了城门,杀了过来。 数百人的声势,宛若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皇太孙殿下何在?”当先一员虎将,功臣之后廖铭举刀带着数百人呐喊。 朱允熥站在房顶,微微颔首,“孤在这,不必惊慌,没事!” 廖铭心中惊慌退去,见仓库外黑压压许多拿着兵器的兵马,顿时大怒,“放下兵器,跪下!” 这些侍卫们声若惊雷,外面的军兵们都慌了! 殿下何意,他们清清楚楚! 当啷,王德顺手中的刀落下,赶紧对兄弟们大喊,“快点,扔了家伙,都跪下,跪下磕头!” 哗啦啦,人群全部跪下。倒是周晋亨,仍然站在地上,面无表情。 “你为何不跪?”朱允熥在房顶上朗声道。 周晋亨凄然一笑,“将死之人,跪不跪的有用吗?”说着,竟然向前两步,大声道,“从我贪第一两银子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犯在了皇太孙殿下的手中,呵呵。我一个小小县令,也值了!” “放肆!”廖铭大怒,上前就要动手。 “等等!”朱允熥喊住他,开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死,为何还要贪?谈别的也就算了,不但不救灾,灾民的东西也敢惦记,你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谁说没救,我若没救,县城怎保得住?”说着,周晋亨笑了起来,“所谓风险越大,收益越多。谁能想到你皇太孙殿下,不好好在京城呆着,跑到河南来。来就来吧,还悄悄的跑到巩县来!” “你说我不救灾民,一开始确实没粮。可有了粮食又怎样,反正已经遭灾了。到时候上报的越惨,救济越多。只要饿不死他们,谁能挑出过错!” 朱允熥冷着脸,“就算孤不来,你以为能瞒住?”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是喽,这县城上下官员,都和你是一伙的。不然,他们也不敢随意的动用救灾物资,还挑三拣四!” “不过,善恶终有报!你所作所为即便是人不知,天也不会饶你!”朱允熥不想再多说,“拿了他!” “喏!”廖铭答应一声,正欲上前。 “停!”突然之间,周晋亨手中多了一把短刀,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我还有话说!” 朱允熥眯着眼睛,静静看他。 “还是那话,从贪第一两银子开始,就知道自己有这天!”周晋亨笑道,“人家做官都是锦衣玉食,可我一个县令做官,别说荣华富贵,连自己家都养活不了,不贪怎么行?” “我也不想贪,可十两是死,一万两也是死!” “呵呵,圣上严苛,五十两剥皮充草点天灯,啧啧,周某人可受不得那样的苦!反正这辈子该享受的也享受了” 嗡!嗖! 他正自以为洒脱的说着,房顶上忽然弓弦作响。 李景隆张弓搭箭,一箭正中他的手臂。 周晋亨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让廖铭带人五花大绑起来。 “曹国公神射!”周围侍卫赞道。 李景隆放下弓箭,自得一笑。 随后,躬身到了朱允熥身边,“殿下,这等败类古已有之,殿下不必动怒,别气坏了身子!” “孤不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笑!”朱允熥淡淡道,“这人贪污贪到了走火入魔,贪到了如此滑稽!” 说着,他看看李景隆,“你说,若是皇爷爷在此,会如何?” “臣斗胆,皇爷的脾气,怕是早就抄刀子冲过去,一刀一个了!”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一笑,“去,控制住县城。让这些守军动起来,给城外的灾民发放粮食,干净的水!再派人给侯庸周王传信,让他们过来!” “是!” 城外,不久之后马上架起了粥锅。 又有守军维护秩序,在朱允熥的侍卫指导下,按照开封的法子,把老弱分开。 而城里则是鸡飞狗跳,到处抓人。有了当地守军的配合,王德顺等那样军官的带路,一抓一个准。 当真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小小一座县城从上到下全烂了。县令贪,各个贪。抓到的这些官员,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家眷,全部送到城外,在士兵的看押下,给灾民搭建容身的窝棚。 没材料,就拆他们家的房子。 不但是这些官员们,还查出许多富商大户。 整个县城,是一张交织的,为了谋取利益的关系网。从上到下,这次大灾之年有了好处,从上到下层层分润。当真是百姓受灾,他们发财。 而且是,国难财! 另外还查出一家藏污纳垢之地,这城里原本喝花酒的地方,大灾之年变成了人贩子。专买儿童良家妇女,准备等灾后,倒手卖给外地。 这地方背后的靠山,或者说大股东,竟然是县城的兵马巡检司。 翌日清晨,周王朱橚和布政司侯庸,焦急的赶来。 他们脸上的惊恐溢于言表,而且风尘仆仆,是连夜赶路。 “殿下,这也太险了!”周王跺脚道,“万一真出点事,臣可怎么交代!” “一个丧心病狂的蠢材而已,周王不必担心!”县衙中,朱允熥笑道,“再说,谁能想到,大灾之年,竟然还有这样畜生一般的人!” 侯庸跪倒,请罪道,“臣有罪,治下居然出现了这样十恶不赦之官!” “哎,你有什么罪,这么大的河南,你也看不过来。贪官皇爷爷是见一个杀一个,可屡禁不绝!”朱允熥苦笑道,“这些人,怎么就胆子这么大,这么蠢呢?” 说着,他又笑道,“孤想来想去,也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这姓周的是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 “周晋亨不是读书人出身!”侯庸开口道,“他这县令,是空印案之后,从吏员中选出的!” 这么一说,朱允熥就明白了。 空印案可是大明四大案之一,当年大明中枢的官员和地方官为了糊弄老爷子,串通起来做假账。结果,老爷子直接来了个杀个干净。天下官员十损六七,导致吏部选官都选不出来。 “总之还是一个贪字作祟!”朱允熥说着,表情严肃起来,“在孤看来,这事不可能只有一例。传旨给按察司各路御史,全部下去无论县城还是乡野,仔细查看。有涉及到贪墨救灾物资,处置灾民不当,置灾民于水火的。或是怕自己关帽子保不住,要捂盖子的,一律严办!” “臣遵旨!” “还有!”朱允熥继续道,“灾情以来,各处或有救灾不及,以至于百姓妻离子散的。官府查明之后,务必让人家一家团圆!”说着,脸色更加郑重,“孤在城外,就看到了买卖人口的。人贩子都抓起来,杀无赦!被卖的儿童女子,官府追回。” “臣这就是办!” 周王朱橚在边上,忽然开口,“殿下,这姓周的怎么办?”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反问。 “死不足惜!”朱橚肃然道。 “死都是便宜他!”朱允熥冷冷一笑,“明日,城外,当着所有灾民的面,凌迟!不但如此,所有涉案人等,一律凌迟,以儆效尤!” 顿时,周王打了个寒蝉。 再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脑中忽然没来由的,好似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和老爷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融合在一起。 ~~ 失恋了,状态不好。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也不算失恋吧,反正就是一个我没睡上的人,居然被别人给睡了,有些失落。 第194章 名声 [] “哪怕勤给一些,每次也要少给!” 城外的灾民,终于吃上了救济粮,尽管面对披甲带刀的军兵,沸腾的人群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真是人潮汹涌,宛若海潮。 有些灾民已是饿得狠了,根本不顾米粥的滚烫,脏兮兮的手抓着粘稠的粥,就往嘴里送。 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中有的人,饿了许多日子。若是多给的话,可能直接就撑坏了。粥里记得要放盐,有了有盐,才有力气!” “还有,尽快把他们分隔开。有病的赶紧医治,要给他们干净的水。还有给他们衣服,鞋子。” “对了,那些卖掉的孩子女人,追回来没有?” 他不住的,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其实手下人已经在办的事。 不是他啰嗦,而是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落忍。 其实,巩县的百姓本可以少受一些苦。造成他们今天这样的罪魁祸首,除却洪水之外,人祸才是关键。 有道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恶官能祸害死无数百姓。 身处灾区,亲眼见到这些景象,朱允熥才深刻的明白,老爷子为何那么痛恨贪官污吏。 忽然,城下排队的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刚打了粥的小女孩直接被挤了出去,摔倒在地上。跟她一同摔倒的,还有她手里的粥碗,那浓稠的米粥。 “俺的粥!”女孩哭着,就跪在那里,双手无助的把米粥还有地上的泥土,都装进碗里。 而把女孩挤出队伍的汉子,直接被几个兵丁拽了出来,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对他砸落。 “日你娘,让你挤,让你抢,早晚都给你,急个球?” 带人看守粥棚的王德顺骂了一声,悄悄往城头看瞄一眼,马上把小女孩扶起来,“妮儿,白捡了,叔再给你盛一碗!” “那可是粮呀!”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白瞎啦!” “揍他狗日的!”王德顺回头看那被打的汉子,大声道,“都在排队,就他挤,揍他!” “白打了,白打了!”汉子求饶道,“军爷,俺也饿呀。多少天,都没见过米粒儿啦!” 城墙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回头怒道,“周晋亨呢?还留着干什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周晋亨,还有那些城内狼狈为奸的官员。 李景隆开口道,“原定是放粮之后,现在臣马上让人去办!” 朱允熥哼了声,“记住,不能太便宜他!” “臣遵旨!”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周王朱橚无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他在京师读书的儿子,来信写道。 皇太孙年纪渐长,威势更重。宫中,除却几位尚小的藩王之外,无人再敢和皇太孙随意说笑。 太孙殿下看似仁和,实则性格刚毅,与陛下有几分相似。 ~~~ 铛铛铛!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百姓刚领了粥吃过,突听得粥棚的位置响起铜锣。灾民们不明所以,再次围了上去。 王德顺拿着铜锣,站在两张叠起来的桌子上,大声说道,“诸位乡亲,俺有话说!” 灾民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个官,所以都侧耳倾听。 “其实,城里不是没粮给你们吃!”王德顺扯着脖子喊,“朝廷早就给咱们送来了救济粮食,是县令周晋亨捂着不放,不许给你们开仓放粮!” 百姓们先是沉寂一下,紧接着就跟野火燎原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皇太孙御驾在此,抓了那些贪官污吏。一时间污言秽语横行,数千人同时咒骂着周晋亨的祖宗十八代。 “不单是粮食,药材,盐,布匹等物也早就送来了。在县衙的仓库里堆的跟山头似的,可周晋亨就是不让分给大家用!”王德顺继续吼道,“他狗日的不许灾民用,倒是城里当官的可以随意拿! “不但拿了,他们还串通何家等大户,要把那些物资转手给卖了,让咱们喝西北风去!” 霎那间,灾民们的咒骂从野火燎原变成了山呼海啸。每个人都红着眼,扯着喉咙,发泄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 “皇太孙殿下英明神武,抓了这些贪官儿,还咱们朗朗乾坤!”王德顺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他下令,当着大家伙的面,把周晋亨等贪官,凌迟处死给大伙出气!” “好!”灾民们群情激愤,大声叫好。 但叫好声,却马上变成了沉寂。 吱呀呀车轮响,数辆囚车从城门中拽出来。车里剥得跟光猪一样的,正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有贪赃的县令,有教谕,有指使家奴随意去拿赈灾物资的典史等,还有城内的几家大户,商人。 可以说,县城内那些串通一气的人,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目送着,囚车被推到了临时搭建的高台前。大伙都咬着牙,憎恶的看着。 “打他狗日的!” 突然,一声咒骂响起,一个老汉挖起一块地上的泥土,冲着囚车扔了过去。 紧接着灾民如潮水,疯狂的前涌。面对官兵的阻拦,他们竭尽所能的伸出双手,似乎要在那些囚徒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铺天盖地的泥土袭来,让人避无可避。 囚车中,那些瑟瑟发抖,被堵住嘴的囚犯,惊骇欲绝。 砰,一声炮响,灾民们畏惧的退后。 面前来了一队铁甲卫士,他们知道那是皇太孙的护军。 傅让登台,看看台下,大声道,“带人犯!” 周晋亨等人,被抓猪一样带到台上,按着跪倒。他们想挣扎,可是手脚都被绑着。想喊,可是他们的嘴堵住发不出声音。想看,连眼睛都被蒙住。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现在轮到他们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验明正身!”傅让又大喝一声,带证人前来指证。 “查验无误!” 傅让站在台上,朗声道,“兹有罪官周晋亨等丧心病狂泯灭人性,残害灾民见死不救。古往今来,未闻有如此禽兽之者。故,施以极刑,替天行道!” “行刑!” 话音落下,几个军士上前,直接把周晋亨几人绑在了柱子上。 然后,几张渔网直接罩在他们光溜溜的身上,再用力拉紧,让他们身上的肥肉突起。 被绑着的囚徒竭尽全力的挣扎着,使得那些突起的肥肉也跟着乱颤。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团白花花的蛆。 是的,他们本就是蛆! 噗,充当侩子手的军兵,往手中的利刃上喷口酒。 然后,一刀割下。 白嫩的身体上,殷红的血水如柱,泊泊流淌。 “好!”高台下的灾民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眼中泛着炙热的光。 一片一片,肉被割下。 灾民们盯着那些肉,陷入疯狂。 按理来说,这等罪大恶极之人,凌迟之后的血肉,要分给百姓。但台上的侩子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渐渐的那座高台,被血色浸染。鲜红的血顺着高台,流到了地上,融合在泥土中。 第一排的灾民们,在地上胡乱的抓着,把带血的泥土狠狠的揉捏。 城墙上,朱允熥身后的侯庸强压心中不适,开口道,“虽说他们罪大恶极,但这等酷刑有伤人和!” “人和?”朱允熥冷笑,“百姓非性命耶?他们轻飘飘的死了,百姓心中的恶气,怎么出?” 侯庸吃了个钉子,躬身继续道,“臣的意思是,行刑时殿下不必亲自在场。此事,终究是对殿下名声有累!” 朱允熥转头,收回目光,“孤要的是大快人心,不是名声!” 突然,城外爆发惊天的呐喊。 数千灾民对着城头跪拜,“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195章 这小子真坏 [] 回县衙之后,周王等人惊愕的发现,皇太孙的侍卫正在收拾行装。 “殿下还要去别处?”周王朱橚急道,“不是臣多嘴,您是万金之躯,不宜轻动!” 他真是急了,自从朱允熥来了灾区,他几乎没有一晚上睡好的。这位皇太孙可是老爷子命根子,真要是在他这出好歹,哪怕是得了风寒,老爷子都容易一怒之下,打折他的腿。 “不去看看,终归是放心不下!”朱允熥开口笑道,“灾区各处,孤都要去看看。一来是看看是不是有不尽心救灾的,二来是安定人心。三来嘛,灾后重建是个长久之事,要提前打好备案。” 你在巩县杀了这么一通,谁敢不卖力救灾? 周王朱橚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继续说道,“若要去也行,臣派人跟着您不,臣和您一道去!” “你乃藩王,无旨岂能擅自出封地?”朱允熥看他一眼。 “臣是怕,您在弄这微服私访的事。若再这么险一回,臣就别活了!”朱橚跺脚道,“好殿下,您不知道,你还没到这边,老爷子的信就送过来了!” “哦?”朱允熥好奇道,“皇爷爷怎么说?” “不好好伺候,打断臣的腿!”朱橚苦笑,“还说,难得臣和您有机会亲近,让臣好生思量!” 朱允熥沉吟片刻,笑道,“前半句是吓唬你呢,后半句倒是真的!” 朱橚一怔,没来由心中一寒。 也不是没来由,而是心中有鬼。诸藩王之中,他和燕王走得最近。其实有些事,他是心知肚明。 “在京师时,没机会和五叔亲近,到了这边之后,孤发现五叔也算是能干之人!”朱允熥继续笑道,“藩王之中,您一向最低调从不张扬。这种性子,皇爷爷和孤都很喜欢。” 说低调是委婉的说法,如今已经就藩的诸王之中,其实周王的实力相对弱小。别看他封在开封古都,中原繁华之地。可这位置既不是边塞,又不是内陆险要雄胜之所。 他麾下,更没有精兵猛将。 历史上他却是也没帮上朱棣什么,朱棣起兵之后,他直接被朱允炆给抓到南京去了。 “我敢张扬吗?你爹活着的时候我夹着尾巴做人,到你了,我还要夹着尾巴,你可比你爹狠多了!” 朱橚心中腹诽一阵,嘴上恭敬的说道,“臣,时刻恪守臣子本分!” “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朱允熥笑笑,轻轻挥手,身边人都远远退开。随后,朱允熥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五叔,孤还真有事,要拜托你!” “坏了!” “这小子没憋好屁,他爹当年也是这样,要祸害谁的时候,就套近乎!” 周王朱橚硬着头皮,“不敢当殿下拜托二字,殿下吩咐就是!” “这次水灾,孤给灾区免了五年的赋税!”朱允熥看着他笑道,“你是开封最大的地主,您看看?” “免!”朱橚毫不迟疑,“五年之内,臣封地所有佃户不用交粮!” 虽然有些肉疼,可他没办法说不。再者说来,就算他逼着要,这二年内怕是佃户根本就无力交租。 “痛快!”朱允熥笑道,“五叔,你可是给天下藩王竖立了一个好榜样呀!”说着,又道,“回京之后,孤会让御史把五叔的义举,明发天下!” “那以后,你想在收拾哪个藩王,我就是现成的例子!这么以来,不知多少兄弟背后骂我!” 朱橚心中叫苦,却硬着头皮,“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厚恩!” “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朱允熥笑道,“五叔,你放心,现在看你吃了点亏,看这份情孤领下了。你我自家人,往后孤不会亏待你!” “这样吧!”朱允熥想想,继续说道,“佃户五年不交租,你也太吃亏了。孤让人把周藩名下的田地都清查点数记录在案,日后看看能不能补偿一二!” “你小子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家底儿吧?这要是让你查清了,以后我名下的土地就固定住了。再敢多占一亩地,你都要收拾我?这小子,太坏了!比他爹还坏,吃人不吐骨头!” 朱橚心中大骂,脑筋转转,“这个臣名下的土地,户部都是记录在案的!” “哎,洪水一来,什么都冲毁了。”朱允熥叹道,“好事重新丈量的好!再说,五叔!”朱允熥忽然眼神一边,似笑非笑,“这些年,你封地的田地中,定然是增了许多吧?你先别急着解释,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孤耳边嘀咕过了,不然外边怎么都说你是中原最大的地主呢?” “这次灾情,你处置得当,又一心为公免去佃户五年租子。重新丈量之后,这些田地就都是你合理合法的私产,将来谁也不能拿来说事。”说到此数,满是笑容,“直白点说,以前有些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朱橚满脸苦涩,以前也没什么事啊?多的那些土地,算什么事啊? 可是,他不敢反驳,只能开口道,“臣,谢过殿下!” “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客气大劲儿了就是疏远,五叔你和孤是一家人!”朱允熥笑道。 朱橚笑得僵硬,再想起四哥燕王,心中顿时叹气。 “四哥,这小子比他爹狠,比他爹坏,你拿什么跟他斗?将来你真要是跟他斗起来,我可不敢插手!” ~~~ 京师,奉天殿,老爷子正在召集群臣议事,说的就是河南的灾情。 “看看,看看,啊!”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拿着河南的奏折,没好气的说道,“大灾之年,地方上居然还有这样良心让狗吃了的官员。一场大水,百姓两手空空家破人亡。朝廷发下的救济粮物资,他们还要惦记!” “做的是父母官,吃的是百姓的心肝!物资到手不发给百姓,他们能随意取用。他当的是什么父母官?他就是混账王八蛋!” 老爷子的咆哮,在殿中回荡。 群臣不敢开口,都各自低下头。 “杀得好!”老爷子又大声道,“咱大孙杀的痛快,杀得对。对这等没良心的人,一刀杀了是便宜他,就要这么小刀剌他,疼死他,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都说咱杀人狠,不杀行吗?”老爷子拍着桌子,“这干的哪是人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放下奏折,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当年,咱还没投军的时候,天灾之下官府还要交粮纳税。整个淮西,到处饿殍。人一片片的死,到了冬天雪埋着的全是尸首。那些耗子,晚上就钻进雪里,在人的身上啃。等到开春,雪一化,全是白骨!” “活着的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家的孩子换了别家的,悄悄的煮了吃。” “都说百姓恨官府,当官的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老百姓活得还不如他们家的狗,如何不恨?” “咱打下这大明朝,绝对不能再让百姓活得不如狗!” “户部,傅友文!”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道。 “咱问你,河南治河的银子,筹多少了?”老爷子问道。 “据工部和承宣布政司的统计,这次大灾用以治理黄河决口的银子,大约要六百万!”傅友文开口道,“一下子国库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的,所以臣以为,不如逐年拨付!” “不行!”老爷子说道,“逐年拨付就等于要欠账,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事,说不定拖到猴年马月。要治,就一劳永逸。要治,就要让他几十年不再决口发水!” “陛下,可国库真的一下拿不出来!”傅友文回道,“如今灾区那边正在花钱,还有来年的军费,臣还没算后续安置灾民的花销,让臣现在拿这么多,臣也是束手无策!” “咱不管,让你当户部尚书,你就要想办法!”老爷子大声道,“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谁让你是大明的大管家?” 老爷子近乎蛮横的表态,傅友文不敢再言。 “说起钱,臣倒是想起殿下曾经说过的事!”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 “他说啥了?”老爷子问道。 “一是开捐!”凌汉道,“不过嘛,也收不了多少!” “二是,开海!” 196 江山一体 [] “开海?” 顿时,老爷子眉毛眼睛胡子都皱在一起,眼光有些不善。 他是个极其传统的人,在他心中凡是不好好种地伺候庄稼的,都是二流子。 所以,虽然建国之后轻赋税,也有一系列的举措促进商业。可大明朝商人地位低下,不能使用奴婢不能穿绫罗绸缎。 商人尚且如此,更别谈漂洋过海做买卖了。 开海不就是允许百姓出海经商么,这事他明白,但他就是从心里隔应。 茫茫大海一个不好,就是死无全尸。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年,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都是有家有亲的,为啥要出海? 孤儿呀? 在家种地,孝顺父母,老实巴交的不好吗? 凌汉见老爷子脸色不好,心知老爷子定是想左了,赶紧道。 “我大明海疆万里,现在却只有泉州港通海商,中华空有富饶万物,却换不成新钱。” “远的不说,臣查阅前朝存档。宋室偏安之时,光是广州海关一处,一年的进账就是,二百万!” 说着,看看老爷子,重重道,“现银!” 老爷子正捋着胡子,手突然一抖。 “二百万现银?嘶………”老爷子心中道,“这顶多少州府的赋税了,怪不得老赵家让人揍那样,还挺了一百多年!” 凌汉继续开口,“这其中,茶税就七十五万!臣听皇太孙殿下说过,茶叶在咱们这不值钱,但是万里之外的番邦却等同黄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咱们这才有茶叶!” 老爷子眉毛一扬,朗声道,“要么怎么说咱们是天朝上国呢?天下的好玩意,都在咱们这!” 群臣纷纷表示赞同。 其实他们的骄傲完全是有理由有资格的,中华文化历来是世界之巅。在他们心中,世界上除了华夏之外,就都是番邦。 “你说这些咱都知道!”老爷子先是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可商贸的事,不是三两天就能兴旺起来的,也不是拍拍脑袋说开海就能行的。” “再说,开海了,就有百姓要出海,都出去不回来咋办?都去做买卖了谁种地?” 老爷子的话引得许多保守的大臣纷纷附和,天下就两件正经事,种地或者读书。 “殿下当日的意思是,朝廷可先组织船队出海,让水军护卫………” 老爷子忽然打断对方,“朝廷组织出海?” “太孙殿下的意思是,可以找时机朝廷牵头,组织一支浩大的船队出海,一是勘察海路,二是扬大明国威,三是沿途清剿海盗,确保海路安全!” 老爷子忽然笑出声,“哦,水军出海!呵呵!”说着,目光一变,“他是要去抢吧?” 他心里始终记着,当日朱允熥在大学堂中,对他那些小儿子们说的话。什么沿海诸国,虽是番邦但盛产黄金香料,能做买卖就做,不能做就抢。 这番混账话说得那些小王爷们两眼放光,暗地里总是吵吵着将来要要出海等等。 老爷子话音落下,顿时大殿中寂静无声,许多臣子的脸色怪异起来。 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怀德四海威服海内。怎么听皇上的意思,皇太孙有意让水军出去抢那些番邦? 真是岂有此理! “你要是说,开放几个通商的港口,慢慢放开海禁,咱还能商量!”老爷子沉思道,“可一下子要出海,这事要从长计议!” 闻听此言,凌汉心里大喜。 “皇上的脉,果然还是皇太孙摸得准!”他心中不禁想起,皇太孙给他的信,“跟老爷子谈事,漫天要价。不然,老爷子一点口都不松!” 凌汉虽然已七十多岁,但干劲十足,又是务实派开明的官员。对于海禁一事,有自己的看法。 人间有百业,只要百姓能用以糊口谋生,既不触犯王法又不有违伦常,就算是出海又有何不可? 当下,马上朗声道,“陛下圣明,既然出海之事有待商榷,那开放海港口岸就势在必行!取税银充实国库,用以民生,乃大善之举!” 老爷子想想,似乎明白了,瞪眼看着凌汉,“敢情你在这等着咱呢?” 本要发怒,但转念一想,凌汉虽然头铁,但也不敢这么算计他。唯一能出此策略,指挥六部大臣跟自己打官司的,也就只有自己那宝贝孙子。 心中的火又马上消了大半,想了想,“这事是皇太孙提起来的,那你们就等他回京跟他奏议!” ~~~ 朱允熥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京。 从开封开始,沿着洪水决堤的方向,尉氏,扶沟,周口等地微服查看。 让他略微宽心的是,这些受灾地区的地方官还算恪尽职守,能妥善处理灾情,安置灾民。尤其是淮阳一地,地方官从救济灾民开始,就把青壮召集起来,以工代赈。 不过,这一路走来,仿若调研一般,让他对北方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大明的经济中心在江南,江南的赋税占据天下七成,人杰地灵商贸繁盛,尤其是苏杭和沿海之地,已经隐隐有了自由经济的萌芽。但内陆诸行省,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农业为本。 这就使得百姓没有其他的路走,只能禁锢在土地上,看天吃饭。 除却经济还有文化,以前朱允熥去苏杭之时,沿路各处学堂私学随处可见。而在中原一连走了多处,都没见到一处私学。 “孤记得,查抄天下僧产的时候,曾说过用庙产给各地治学,怎么地方上,私学没有,官学也不兴旺呢?” 通往周口的官路上,马车缓慢的行驶着。 因为是微服私访,只是寻常马车,车辆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解缙和铁铉,所以显得有些拥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铁铉开口道,“臣就是中原人,略知一二。以中原为例,读书的多是官员子弟,寒门学子甚少!” “宋室南渡以来,北方沦为胡地,金时女真汉化重视科举。但金元连年大战在此,什么都打烂了!再往后大元一统,几乎是不开科举,更不重视各府道官学,所谓圣人文章,不过是给汉人看的摆设!” “而后大明代元,中原和北方各地又是连年大战。读得起书的豪门大户,要么破于乱世,要么南逃安身,老百姓饭都吃不上,谁还在乎能不能读书呢?” “如今殿下有恩,命各地整顿官学。但恢复学风,非一朝一夕之功!” “臣看来,数百年之乱,没个三五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是呀,根子还在一个穷字上。 读书是要钱要闲的,天下无数贫民,寒门学子却屈指可数。若是家有耕地,又有牲畜牛马,自然舍得让孩子读书识字。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北方百姓的担子太重。江南赋税充国库,而北方之地,九边用兵都是就近取粮征税。 虽说军卫有屯田,可话说回来,那些屯田够兵士们自给自足都不错了。 朱允熥思维跳跃,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事事都不尽如人意。 其实也不是他思维条约,江山社稷本是一体,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和其他事情无关的。 解缙开口道,“殿下,道德文章盛世兴,推行官学急不来!” “不是急!”朱允熥微微一笑,“一路走来有感而发,没有外人,咱们君臣三个随意说说!” 话音落下,车厢忽然停。朱允熥措手不及,身子晃了两晃。 紧接着,听外面侍卫厉声喝道,“什么人拦住去路?走开!” ~~~ 调整下角度思路,嗯嗯! 今天欠一章,我好好琢磨一下,会补偿的。 197 拦路不抢 [] “三爷,有人挡路!” 马车外,李景隆贴着窗户低声说道。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奇,挑开帘子伸头望了出去。 被大水冲得不成样子,又被阳光晒过泥泞干裂的官路上,两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太太,一人坐个小板凳上,大剌剌的就挡在路中央,就挡在那仅有的,可以让马车通行的好路上。 虽是微服,但前后的护军也有百多号人,各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从开封出发到此地路以上,隐藏在乡野的蟊贼宵小远远看见,撒丫子就跑。 怎么到了这个地方,两个老太太,坐小凳上,低着脑袋就敢把路挡住? 惊奇之下,心中产生几分好笑。 “怎么回事呀?”朱允熥笑道,“去问问,别吓唬人家!” 李景隆给了个眼神,前方一个侍卫上前,“哎,老太太,你坐这干啥?挡住我们的路了!” 两个老太太有气无力的抬头,橘子皮一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唯独看着车队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些神采。 “哎,老子我问你话呢?你挡这干啥?”侍卫急了,刚要破口大骂,一想起后面殿下看着,马上改口。 其中一个干瘦老太太又低下头,直接伸出枯瘦的手。 另一个咧开嘴,吐出俩字,“给钱?” 兵丁愣了,“什么钱?” “路钱!” “什么路钱?” “这条路的钱!” “这条路什么钱!” “过路钱!” 侍卫傻了,双眼如铜铃,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他们,堂堂大明储君的护军,居然被两个老太太拦住,跟他们要过路钱!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俩老太太,还真敢要? 他俩活腻了吗? 侍卫看看身后的队伍,耐着性子没骂人,“凭什么给你们过路钱?” “不给别想走!”俩老太太缩回手,抱着膀子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 “我这” 侍卫气得浑身发颤,大水过后,就这么点好路,还让他们给堵了,根本绕不过去。 “你信不信,我让马车压死你们!”侍卫小声恶狠狠的说道。 一老太太翻白眼,“你压死俺,走不出十里地,官差就能追上你。” 另一个老太太道,“后生,为了点买路钱,吃人命官司,你划得来不?”说着,对车队努努嘴,“你们这么大的车队,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何必呢?” 感情,这俩老太太,是把朱允熥一行人,当作是过路的行商。 可她们也不想想,中原到处发水,各地都在救灾,哪有行商路过。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可兵遇到不怕死的,他也没辙! 侍卫气得咬牙切齿,放眼往远处看看,似乎有人影闪动。那定是通风报信的,这边要真是动粗,说不定他们真恶人先告状,报官去了。 就算不报官,呼啦一下涌出百十个百姓来堵着,那更棘手! “哎,前面咋回事,你能不能行?”侍卫正思索着,后面的军官扯着脖子叫骂。 车队停住之后,护军们就警惕的开始戒备。虽然刀枪依旧藏着,可马车里弓箭已经搭上,刀斧手的手也握住了把子。 “娘的,出门没看黄历!”侍卫骂了一句,恨声道,“要多钱?”说完,开始在钱袋子里拿钱。 老太太伸出一个巴掌,“五文” “没铜钱,拿着滚!”侍卫扔下一块银元,“赶紧走!” 唰,俩老太太眼睛都直了。 抬头看看侍卫,又看看银元,一人捡起来,嗖嗖两步,板凳都不要了,撒丫子就跑。 另一个也撒开腿追,“哎,咋你一人全拿了?” 侍卫把板凳一脚踩碎一个,咬牙怒道,“他娘的,刁民。留着给你们买棺材,要不是殿下在,老子” 一个小小插曲过去,车队继续缓慢的前行。 “要钱的?”朱允熥靠在车窗上笑道,“这得多大胆子?敢拦路要钱!” 他们这一队人,寻常人躲都来不及,可是俩老太太却直接给堵了,奇不奇! “这等事,其实在乡间也是寻常!”李景隆在马车外步行,笑着说道,“别说是大灾之年,就是太平时节,也有百姓守在官路上,跟着过往的行商要钱!” “要是不给呢?”朱允熥笑问。 “不给,还真就过不去。”李景隆笑道,“惹了一个来一群,一村人都给堵住,那可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了!要不,就在路上挖几个坑,让大车过不去,到时候更麻烦!” 这倒也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俩钱打发了,总比出事强。 此时的乡村可不是后世那般温和,现在都民风彪悍,而且极为团结。 解缙在朱允熥身边道,“刁民!” “也算不得刁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景隆笑笑,“三爷是没出过远门,你们几位也少在民间历练。百姓呀也分几等,也不是什么人都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说仓禀足知礼仪,有些地方穷,就没那么淳朴!” “拦路要钱的还算不错,有的地方白天种地,到了晚上父兄舅子一块蒙面打劫。落单的客商直接杀了扔山沟里,要不就是偷偷摸摸的挖那些老坟。” “别说对外人,他们自己村里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也打。而且村里头的人,欺负起自己人来,比外人还厉害!” 朱允熥笑着默默听,开口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臣不过是多活了几年而已!”李景隆笑道,“当年臣在河北练兵的时候,有三个弓手闲来无事去人家庄子上溜达。听说,不过是偷了两只鸡,结果三人一个都没回来,都让人打死了!” “当时统帅练兵的是傅公,一怒之下就要洗了那个村子,可您猜怎么着?” 朱允熥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有人劝傅公,不能胡乱杀人,不然皇爷怪罪,谁都说不清楚。所以,就想着带兵进庄子,把带头的人抓起来。” “可到了那,知县,巡检,里正,加几个七十来岁的老头,直接坐村口了,指着傅大帅。大明天下,你们敢抓人,就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还没王法了!”解缙怒道,“那再后来呢?” “也就算了!”李景隆笑道,“咱们听说是偷鸡,可人家庄子上的人,还有地方官说是糟蹋民女。” “呵呵呵!”朱允熥笑出声,“也就是太平时节,不然的话,一个村子都平了!” “要么怎么说大明盛世呢!”李景隆笑道。 闻言,铁铉好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这跟盛世有什么关系?官兵都敢私下杀了,可见那村子平日也没少干其他的事!”铁铉哼道,“若是我,直接发兵围了村子,定要抓出罪魁祸首!” 解缙笑道,“你这有失偏颇,万一真是糟蹋了民女呢?” 众人说说笑笑之际,突然车队前方又再次停住。 “又怎么了?”李景隆顿时大怒。 前头的侍卫苦着脸,“大人,又他娘的,有人拦路!” 这回不是老太太了,而是老头,老头的身后还有一群人,个个都拿着锄头铲子! 198 大路挖坑 [] 还是先前,给老太太钱的护卫,狰狞着过去。 “哎,干什么的?”侍卫骂道,“真当爷爷好脾气?” 俩七十多岁,一阵风能吹躺下的老头,在俩六十多岁老头的搀扶下,毫无惧色的看着侍卫。 “让开!”侍卫怒道。 “给钱!”老头开口,牙都没了,说话漏风。 “给什么钱?”侍卫大怒,“刚才不是给过了?” “你给俺了?”老头反问。 “我”侍卫差点没噎死,“怎么的,老子要从这路上过,还要一路给过去不成?” “嗯!”俩老头,同时点头,格外麻利。 侍卫脸色狰狞,“要是不给呢?” “不给你们过不去!”老头一咧嘴,露出满口牙龈。 “怎地?”侍卫眉毛一立,看看那些人手里的农具,冷笑道,“你们还想来硬的?” 老头笑笑,“那哪敢?”说完,回头道,“动手!” 这边喊动手,那些人直接举起家伙。 “护”侍卫大惊,往后退了一步,就要摸靴子里的短刀,可那个护驾的驾字,却戛然而止。 只见那些人,举着农具直接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开挖。三两下,几个大坑的轮廓就出现了。仅有的好路,给挖烂了。旁边那些泥地,马车根本过不去。 “你”侍卫怔住了。 “给钱,俺们就不挖坑!不然,挖坑你就不过去。到时候就不是过路钱了,还有平坑钱挖坑钱”老头道。 “你们挖的坑,凭啥老子给钱!”侍卫哭笑不得。 “因为你不给钱,所以俺们挖坑啊!”老头说得理直气壮。 “这路是你们的?”侍卫七窍生烟。 “对!”老头点点头,“这路从俺们庄子边上修过去的,路两边都是俺们的地。修路的时候,俺们出人出力了。” 另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开口,“出了好几十号人,干了两三年哩!凭啥俺们干活,你们白走!给钱,不给不中!” “我就是不给能怎地?”侍卫也犯了牛脾气。 俩老头异口同声,“那你们真过不去!” “欺人太甚!”侍卫咬牙道,“你们就不知道吗?” “一场大灾,啥都没哩!”老头漏风眨眼说道,“不要钱,就挨饿,你要是能耐,打死俺们,省着俺们挨饿受罪!” “你挖吧,有本事你就挖。你前脚挖,我后脚填!”侍卫吼道。 “出门在外,别置气!俺活的岁数大,见的多,别跟自己过不去!”老头笑呵呵的,也不急,“你说填土,你们出门带着铲子?” “我” “你要自己填也行,不过,要租我们的工具!”老头又道。 “你老不死的!”侍卫破口大骂。 “干啥呢,磨磨唧唧!”侍卫身后,亲卫统领傅让拎着马鞭,没好气的过来,骂道,“你行不行?这点事办不明白,耽误三爷的行程,你担当得起吗?” “没王法了!”侍卫委屈道。 傅让看看几个老头,再看看那些拿着锄头等物的拦路人,也叹息一声,“给他们!回头再做计较!” “哎!”侍卫叹口气,“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窝囊过!” 这些东宫侍卫,大多是家境殷实的勋贵官宦子弟,也不差钱。他嘴里一边嘟囔,一边拿出钱袋子,“多少?” 老头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还是五文?”侍卫冷笑,“好大阵仗就为了五文” “五两!”老头笑呵呵的说道,“俺们这么多人,五文钱哪够分?” 一个县令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他这个东宫侍卫一年到头的恩赏,也不过是十两的大银一锭,老不死的居然敢狮子大开口。 “你咋不去抢?”侍卫气得手都哆嗦。 “咦,你看你这后生!刚才你们给俺妹子,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俺们现在这么多人,五两不多吧!再说,你那钱袋子叮啷乱响的,给俺们点,咋了?” “你给不给吧,不给就挖坑。到时候,翻倍!” “我”侍卫悲愤,“服了!”说着,数出几块银元。 “等等!”有人一声喊,李景隆从后面慢慢上前。 先是横眼看看这些老头,忽然一笑,“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和刚才要钱的,都是一家的?” “一个庄子的!”老头打量下李景隆,“咦,你这娃穿的倒是气派!” 李景隆笑笑,“给钱不是不行,能用钱解决的不算事!不过,话说在头里,烧香拜佛就这一次。给了钱,往后不能再堵路!”说着,一拽腰里,露出短斧的把子,冷笑道,“别当爷们好糊弄!” “咦,给你能的!”老头不屑道,“俺这岁数见的多了,当年朝廷发兵打王保保,俺们也是当过民夫,见过大军打仗的,见过杀人的,你吓唬谁呢?” 李景隆怒道,“你这么大岁数,不知道见好就收是不是?” 这时,另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开口,“过了俺们庄子,咱们自然不堵。可下面是李家庄,他们庄的人可操蛋哩。一只鸡从他们拿过去,都要拔几根毛留下!” 说着,一口浓痰吐出来,“呸,他李家庄姓李的,没好人!” 李景隆,“” 怒吧,人家没说你! 不怒吧,可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要不,露官身吧?”傅让在边上低声道,“不然一路走下去,没完了!” 他全程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他 们这些人虽是微服可也有些招摇,这些百姓大灾之年更是什么都不怕,无所顾忌。而且,刚才那侍卫,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把人家的贪念都勾出来了。 “三爷的意思是微服!”李景隆回道,“在这露出身份,可能不进城,那边就知道了!” “那就这么一路给下去?”傅让摇头,“给了这家,保准下面还有等着的!” 这些人,真是打不得。 若李景隆他们真是杀人不眨眼,这些人也不敢来招惹。若打了他们,更走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这都什么事?”李景隆苦笑,叹气,“给钱吧!” 他话音刚落,傅让拉着东宫侍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李景隆疑惑的问道。 “回去呀!”傅让头也不回。 “给钱呀!”李景隆不解。 傅让回头,“上回我的人给的!” 李景隆,“我”然后气急败坏的转头,“多钱?” 老头伸出一巴掌,“放心,给了钱,俺们庄子绝不再来堵路!” 李景隆从兜里翻了半天,一把拍过去,没好气的说道,“记着,把挖的坑填上!” “不用填,俺们给你搭几块板子就中了!”老汉憨厚的笑道,“大水退了,这几天过路的人多!” “你老不死的!成精了!”李景隆骂道。 随后,返回朱允熥马车旁边。 “三爷,都办妥了!” 朱允熥上下看看他,笑道,“让人讹了?” “这个,花点小钱懒得和这些刁民计较!”李景隆笑道,“再说,小的不能闹出事来,坏了您的兴致!” 朱允熥手指在车窗敲打几下,“大灾之年,百姓日子艰难。不过,拦路伸手要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放下车帘,闷声道,“再有这事,不必想着孤,你们拳头是吃醋的?” 李景隆眼角跳两下,“臣知道了!” 这事,把朱允熥都气到了。 车队很快再次前行,路两边都是伸着脖子好奇望着的乡民。 “嗨,真是!”朱允熥很是无语,笑道,“不知说什么好!” “癞蛤蟆上脚面!”解缙笑道,“虽粗俗,但也有理!” 慢慢悠悠的前行着,天色渐渐暗淡。突然,马车再次停住。 朱允熥再也忍不住,直接撩开车帘,“李景隆!你行不行?” 李景隆小跑着从前头过来,“三爷,不是堵路,是” “是,路上倒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是姑娘!” ~~~ 改了许多情节,有些shui抱歉哈。 199 这事不对 []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方才有人光天化日拦路要钱,一村子副浑不吝不怕死的乡民,直接颠覆认知。 此时,前方路上又倒下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是姑娘!”朱允熥皱眉问道,“另一个呢?” 李景隆微微躬身,“另一个是个老妪,看样子似乎是娘俩!老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那年轻姑娘也是容貌憔悴似乎站都站不稳。” 说着顿顿,继续道,“那姑娘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你看的倒是真切!”朱允熥笑了笑,“你怎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呃”李景隆沉吟一下,开口道,“臣看着那女子挺白净的,而且身上没有乡野女子的泼辣,反而多了几分柔顺!” 朱允熥微微沉思,“走,过去看看!” 下了马车,行至队伍最前头。正如李景隆所说,官路的正中央,一个老妪倒在一女子的怀里。老妪年老,双目紧闭。那女子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朱允熥细细打量,这女子虽然脸上满是污渍,但好似刻意涂抹的一般,此时泪水一冲,便露出几分俏丽的容颜。而且,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几分脏破,但能分辨出来是顶好的料子。 若在太平时节,也只有中上等人家才能穿得起,寻常百姓之人,难得一见。 “姑娘,怎么了?”朱允熥隔着几米,朗声问道。 那女子快速的擦了下眼泪,微微避头,低声道,“回这位公子,奴家家中遭了灾,要去周口投亲。可能是连日风餐露宿,走到此处家母忽然发病昏厥,生死不知!”说着,又低声道,“我们不是故意挡住去路,实在是小女子力气小,抱不动母亲!” 一番话楚楚可怜,让人心中生酸。 朱允熥想想,继续问道,“你家何处?家中就只有你母女二人?” “小女子是扶沟人,家中独女,父亲生前是乡里的秀才,去年故去。今年大水一来,家业顷刻破败。没有办法,只能前去周口投奔表亲!”那女子哭道。 这时,解缙在朱允熥身后幽幽道,“哎,大灾之年,百姓家破人亡。如此姑娘,流落荒郊野外哎!”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背上一疼,怒对铁铉,“你掐我干什么?” 铁铉冷冷的看他两眼,嘴唇动动,看口型分明是闭嘴两字。 “你姓什么?周口的表亲姓甚名谁?”朱允熥又问道。 “小女子姓王,表亲陈涛,家住周口南二路,是开药房的郎中!”王姓女子哭了声,忽然抬头,看着朱允熥等人,“公子,家母连日赶路,水米未进。”说着,似乎极为不好意思的低头,“敢问,可有水,给家母喝一口!” 朱允熥再看看她,小声吩咐道,“叫医官来,去看看!” 皇太孙出行,不单有护军,随行人员中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医官。 随后,几个医官上前把脉,又翻看眼皮舌苔。 “三爷!”一医官开口道,“没大碍,是那老妇人饿得昏了过去,休息几日好好饮食便可康复!” 朱允熥点头,“嗯,给她们留点干粮,银钱,再给囊水!”说完,就转身回转。 李景隆让人把东西送过去,那王姓女子接过之后微微错愕,然后直接跪在地上,大声道。 “这位公子,您是好人!如今大灾之年,小女子和母亲赶路实在凶险。您发发慈悲,带我们一块上路。小女子,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朱允熥停住脚步,一言不发。 解缙在铁铉身后小声嘀咕,“老铁,劝劝,留下吧,人家姑娘都这样了!” 铁铉又冷冷的看他,后者懊恼的闭嘴。 朱允熥嘴角挂上几分笑,背对着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 “公子仪表不凡,一看就不是凡人!而且,小女虽然是女流之辈,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观公子言行自有一番正气!” “留下吧!”朱允熥开口道,“我送你们到周口!”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 路本就难走,又耽误了许多时候。所以天黑 之前无法到达周口,队伍只能在野外露宿。 此时已差不多初冬十分,夜风极其冰冷。路边那些尚有积水的洼地中,水面已经结了些许的冰茬。 队伍围成个圆阵,马车在外,牲口和人居中。阵型微微在一角的缝隙宽些,那是方便一旦有事,马上就可以上马出击。 东宫卫士都是精锐,夜色之中默默吃饭合衣打盹儿,但都竖着耳朵,听着夜晚呼啸的风声。 夜风冷,篝火炙热。 朱允熥斜靠在一张躺椅上,在火堆边烤火。 “三爷!”李景隆悄然给朱允熥加了一张毯子,笑道,“夜深了,您去车厢里歇着吧!” 朱允熥随手用钩子,捅了下篝火,些许火星飞溅。 “三爷有心事?”李景隆继续笑着问道。 “也不是什么心事,就是想想不开!”朱允熥拍拍身边的凳子,“坐!” 李景隆行礼,挨着朱允熥坐下。 “孤在想,下半晌遇到的那个王家女子!” 李景隆顿时眼珠乱转,心道,“三爷出京好些日子了,有一个来月。他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莫非既然他开口,我要不要成人之美?” “可这事不好办呀!一旦传扬出去,老皇爷暂且不说。太孙妃娘娘那,怕是要落下个坏名声,得不偿失!” 但,他却想错了。 “母女二人,荒郊野外,呵呵!”朱允熥笑道,“这可是灾年呀!就算是太平时节,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敢独自带着母亲上路?” 李景隆又想了半天,“你说的是呀,虽说各地都在救灾了,但保不齐有些坏种蟊贼。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模样那么好看。独自上路,不等于是羊入虎口吗?” 话音一落,坐在朱允熥身后的解缙不乐意了,开口道,“曹国公此言差矣,要不是没办法,她一个女子,如何愿意抛头露面。你没听她说吗,家里遭灾了,什么都没剩下,这才不得已!啧啧,一个女子带着老娘,多可怜!” “住嘴!”铁铉终于按耐不住,开口呵斥道,“她说甚就是甚?她说是王母娘娘你也信?” 说着,怒道,“咱们这么一大群人,前边庄子上的人都敢拦路要钱,岂有这么白白放她们母女过来的道理?咱们一路上,也见到几伙暗中窥视的汉子,那些人落单的行商都敢抢,他们母女岂能独善其身?” 解缙想说些什么,可想了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 “你呀!”朱允熥笑道,“世家公子,不通世事。孤问你,既然她父亲生前是有功名的人,家里遭灾找到县衙,那边会不管吗?何至于,带着母亲冒这风险?” 李景隆顿时惊醒,“听您这么说,臣也觉得有些蹊跷!” 解缙喃喃道,“可是她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坏心?” “孤也没说她是坏心,可就是觉得不尽不实!”朱允熥又捅捅篝火,“人呀,还是多个心眼好!” 这边正说着话,不远处警戒的侍卫突然站起身。 “姑娘留步!” 队伍的核心是朱允熥,那王姓女子被隔在外围。 “劳烦这位大哥,跟你家公子通禀!”夜色下,她的声音格外羞涩,“夜风太寒,家母体弱,能不能怜惜则个。给床被子,给家母暖身!” “不是小女子不知好歹,实在是怕家母熬不过。”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小女子命苦,家破人亡唯有母亲相依为命。一想到母亲的身体,也顾不得面皮体面不体面,只能惭愧开口!” 200 又来这招 [] 篝火映照下,又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女人,总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动人。王姑娘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身上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此刻贝齿咬唇,双手无措的抓着衣襟。 那种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表情,当真是谁见都怜!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开口问道,“王姑娘,你母亲好些了吗?” 王姑娘不敢看他,低头蚊子一般,“刚才吃醒来,吃了些干粮,只是夜风寒冷,家母身子” “老李!”朱允熥道。 “这呢!”李景隆上前,“三爷,您吩咐!” “送些御寒的东西给她们母女!”朱允熥说道,“另外,在她们身边,也点些篝火。老人家本就身子不好,别再落下病根!” 大水之后,中原遍地泥泞,干柴难寻。朱允熥一行人中,也不过点了数处篝火,还要可着他先用。 “知道了!”李景隆点头回应。 “公子,您是好人!”王姑娘忽然抬头,双目泛着光泽,开口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可知恩不报实在非人。小女子斗胆,敢问公子高高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报答您!” “我姓朱!”朱允熥笑笑,上前两步,“你说报答我,用什么报答?” 顿时,女子后退两步,脸上火烧云一般。然后,那么有些妩媚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目光。 这时,空气中忽然飘过一阵香味。负责做饭的伙夫,把饭做好了。 “光吃干粮也不行!”朱允熥又笑道,“把热粥给你母亲一些!” “您真是心善!”王姑娘犹豫下道,“家母刚才,还说要当面给您道谢!” “哦?”朱允熥眉毛一扬,“呵呵,我一介晚辈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让老人家道谢!”说着,想想,“走,过去看看你母亲,我还没和她说过话!” 说完,也不管对方,直接走到前方,王家母女休息的地方。 她们紧挨着一辆货车的车厢,王家老太太憔悴的倚靠在车轮上。听到脚步,睁开双眼,有些疑惑的打量。 “娘,这位朱公子来看您了!”王家姑娘笑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王家老太太艰难的说道,“要不是你,俺这条命,就悬了!” “老人家不必道谢!”朱允熥又向前几步,柔声道,“吃些热粥吧!” 一听到热粥两字,朱允熥清晰的看到,王老太太眼神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王姑娘把粥送到 她手,她全然不顾滚烫,大口的吃了起来。 “娘,您慢点!”王姑娘歉意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笑着说道。 一大碗热粥,竟然被老太太几口吃完,她捧着看着女儿,还意犹未尽的说道,“妮儿,还有吗?” 王姑娘把碗拿过来,站起身,边递碗边说,“娘,你饿了这些天了,不能一下吃太多!”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粥碗她谁都不给,偏要递给朱允熥。 但后者不但没接,反而在她近身的时候,飞快的后退两步,躲在李景隆身后。 王姑娘顿时脸色一变,刚要动作,突然听朱允熥大喝一声,“拿了!” 说时迟那时快,紧挨着王姑娘的李景隆和几个侍卫纵身而上。 但,王姑娘娇滴滴的女子,却灵巧的闪身,直接从几人的缝隙中,鱼一样的滑过去。同时袖子一甩,掌心点点寒光闪现。 她现在距离朱允熥,不过一步之遥。方才柔媚的眼神变得无比狠辣,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手中寒光直接刺向朱允熥的脖颈,众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得真切。竟然是把,小巧玲珑的三棱匕首。 “护驾!” 解缙看得真切大叫一声,直接挡在朱允熥身前。张开手臂,闭上双眼。 可想象中的痛觉没有来到,倒是听到对方突然惊呼一声。 睁开眼,只见王姑娘捂着肋骨,凶狠的倒在地上,一支军弩深深的插进她的身体,鲜血直流。 朱允熥身旁,傅让拎着军弩面无表情的出现。 同时,几把刀冷冷的架在了王姑娘的脖子上。 “三爷!”李景隆惊呼,“您没事吧?”他可真是吓死了,刚才他扑上去,以为手到擒来。可是对方看着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身手这么灵活。 吱嘎嘎,傅让再次把军弩装好,端起来说道,“三爷,看这女子的身手,是豢养的刺客。最擅的就是,趁人不备,一击毙命!” 朱允熥推开已经吓傻的解缙,冷冷看着王姑娘,“谁派你来的?” 王姑娘冷笑,狰狞的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轻易的忘掉!”朱允熥一指也已经呆滞的王家老太,冷笑道,“她根本不是你娘!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即便是落难,不会一点礼数都没有。更不会,吃没吃相!” “而且,这老太太的手,一看就是干过粗活的手!” “呵呵!”王姑娘凄厉的笑笑,“你一个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孙,居然也知道这些。小看你了,姑奶奶输的不冤!”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允熥看似仁和心软,其实内心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防备别人。 再者说,他这辈子虽然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的皇孙。但上辈子,却是最会察言观色。 朱允熥眯着眼睛,“说,谁派你的来的?” “你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姑奶奶是死士,什么都不会说!”王姑娘厉声道,“昏君,恨不得手刃了你!”说完,忽然一扭头,身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她定是牙齿中藏着毒药!”李景隆叫道,“早知道” “这等人想死,你怎么都拦不住!”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姑娘的尸首,转身道,“仔细问,查!” ~~~ 篝火的火星,随风飘溢。 侍卫们如临大敌,再无一个人休息,都瞪大了眼睛,紧握兵器警戒。 朱允熥依旧坐在火边,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刺客,又是刺客,死士刺客。 人家在路上等着自己的车队,就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路线。而且又扮作落难女子迷惑自己。定然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哼!”朱允熥冷笑一声,眼神格外凌厉。 “三爷!”李景隆和傅让并肩走来,“问清楚了!” 朱允熥抬头,“嗯,说!” 李景隆道,“那老太太确实是扶沟人,不过却是农户家的老太太,洪水中和家人散了。她却有个侄儿在周口,是药房的伙计。她来投奔侄儿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女子,两人一块结伴而行。刺客对她说,两人作伴,若又外人问的话,就说是母女。” 傅让也说道,“此刻对老太说,她也姓王,父亲生前是秀才,现在举目无亲!” “谎话,倒是天衣无缝!”朱允熥笑笑,忽然问道,“你们说,这刺客是哪来的?” 李傅二人对视一眼,“臣等不知!” “哎,知道孤走的路线,又扮作可怜女子,来头能简单吗?”朱允熥笑着搓手,“又是死士,呵呵,背后之人还真是手眼通天!” “殿下!”李景隆突然跪下,哽咽道,“回京吧!臣一开就不赞同您微服,若真出了什么叉子,臣死不足惜。可咱大明” 朱允熥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傅让,去传旨,都嘴巴严点,不许泄露半句。若孤知道谁多嘴” “臣遵旨!”傅让说完,转身挨个侍卫传话。 老爷子老了,这等事朱允熥不想让他知道。不过,老爷子若是想知道,大概也瞒不住。 “你过来!”朱允熥对李景隆勾勾手。 后者匍匐上前,就听朱允熥小声道,“老李,你聪明,帮孤想想,到底是谁想要害孤?” 李景隆脑中飞快的思索,“臣,真是想不出来!” “淮安一次,现在又一次!”朱允熥冷笑,“真当孤是好脾气?” 李景隆魁梧的身子不住发抖,他心中明镜似的,知道皇太孙说的是什么。 “哎,这等愚蠢的手段,竟然还乐此不疲。背后之人,似乎是在和孤玩游戏一样!”朱允熥笑出声,“有朝一日,孤真要命人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他虽是笑,可谁都能听出,话里阴森的含义。 此时,侍卫副统领廖铭过来,行礼说道,“三爷,臣等在那女子贴身的小衣上,发现两个字,似乎是成衣铺子的标志!” “什么字?”朱允熥问。 “庆记!” 朱允熥拿着钩子,在地上写出来,然后说道,“记下,回头告诉何广义去查!不过,估计查来查去更是一头雾水。你想想,天下哪个女子,会在成衣铺子买贴身的衣服!欲盖弥彰,扰人视线,呵呵!” ~~~ 天色微亮,车队再次启程,侍卫们如临大敌,神经紧绷。 朱允熥在车厢中闭目沉思,手指不住的在腿上画着两个字。 燕!淮! “你们呀!”心中长叹,“自己作吧!老爷子一走,你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到底是谁,其实朱允熥心中早有答案,天下盼着他死的,无非就是这两人。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手指从画两个字,变成一个字。 淮! 随后,又画了一个燕字,然后打了一个问号! 突然,车队的后阵传来阵阵马蹄,还有侍卫的怒吼。 紧接着,一个泥猴子一样的锦衣校尉被拽了过来。 “殿下,陛下召您回京!”锦衣校尉满身泥水,粗重的说道。 朱允熥眼神一凌,中原水灾虽退,但治灾才刚刚开始,这时候老爷子让他回去干什么。 “出事了?”朱允熥问道。 “殿下,秦王他薨了!” 201 情感宣泄 [] 秦王朱樉,到底还是死了,而且死因和历史上一样,被奴仆毒杀而亡! 邓氏被老爷子赐死之后,朱允熥一再告诫于朱樉,老爷子的良苦用心。还不断的提醒他,要注意安危,甚至在秦王府还安插了些锦衣卫的眼线。 但历史还是重演了。 秦王朱樉在邓氏死后,变得郁郁寡欢的同时也更加残暴,每日酩酊大醉,醉后必鞭打折磨奴仆。以至于下人心生怨恨,怒而弑主! “老爷子这下,怕是大受打击!” 看完了京城的奏报,朱允熥心中好似堵着一块石头。先是嫡长子英年早逝,现在二儿子也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尽管朱樉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对老爷子来说,那都是他的儿子。 进入周口之后,朱允熥马上换成快马,马不停蹄返转京师。 ~~~ 京师的天也凉了,冷风仿佛要钻进人的骨缝里。 奉天殿偏殿中,老爷子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炭盆。看着里面的火苗,忽明忽暗。 太监给他披上的裘皮,滑落在他的腰间。他的两只大手按着膝盖,平日笔直的脊背,现在竟然有些佝偻。 他老了,脸上满是皱纹。 原本凌厉威严的目光,如今也有些浑浊。 一阵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进,带起炭盆中的火苗,也吹乱了他鬓角白色的发丝。 “老天爷!”老爷子幽幽的开口,眼神从炭盆上挪开,望向窗外,往日的大嗓门很是沙哑,“为啥,又把咱的儿子,带走一个!” 往日,老爷子和老天说话时,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要么是不屑的怒骂,要么是怒不可遏的质问。而现在,他的话语中,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你就不能,让咱死的时候,所有的儿子都在身边吗?为啥非要,让咱这白发人,受丧子之痛!” 说着,老爷子的眼眶泛红,“你是再惩罚咱吗?觉得咱这辈子杀人太多了?可你有什么事冲咱来,为何要冲咱的儿孙使劲!” 忽然,老爷子的大手,狠狠的抓住膝盖上的裤子。 身子更加佝偻,似乎在强忍着压抑着自己心中,那要挣破而出的怒吼和咆哮声。 “咱的儿子,若英年早逝也就罢了。若战死沙场更是荣幸,可是,却被奴仆毒杀。”老爷子咬牙,狰狞着低吼,“你带他走,却又给了这么个窝囊的死法!” “咱知道老二这个不孝子,脾气暴躁气量狭小,为人暴虐。但,他到底是咱的儿子。咱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你凭啥带他走?凭啥让他这么窝囊的走?”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安静的吓人。 “来人!”老爷子突然一声怒吼。 “奴婢在!”朴不成跪在他身后。 “传旨!”老爷子低声道,“秦王府,所有内官,宫女,仆妇一律处死。另,朱樉生前近身女官嫔妃,全部殉葬!” “遵旨!”朴不成头也不敢抬,默默的往后爬着倒退出去。 这时候,谁都不敢劝慰老爷子。秦王有千万个不好,可也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嫡子。老爷子这一生,仅有的三个嫡子,已经故去了两个。 殿中,再次恢复平静,老爷子又像刚才那样静静的坐着,只是脸上的悲伤,更浓了。往日点滴,开始在脑中重现。 他一生多子,但是最疼爱的就是这三个嫡子。无他,只因这三个孩子降生时,他还不是皇帝,不是吴王,只是天下乱军中的一个军头。 这三个男孩,让他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悦,那是一种既可以告慰先祖,又觉得后继有人的喜悦。同时,也让他金戈铁马的生活中,多了些别样的责任。 每当,危急万分生死两难的关头。一想起家中的妻儿,一想起曾经家破人亡的朱家,天下便没有他朱元璋过不去的坎儿。 “妹子!”老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妻子那张熟悉的脸,“咱们的孩儿,又走了一个。咱这个当爹的,没把他教好!” 说着,一地浑浊的泪水,潸然而下,落在衣襟上。 “小时候盼着他们大,想着上阵父子兵,跟着咱一块治理朱家的江山。可他们长大了,却都飞走了。去了封地之后,变得无法无天。” “咱打过了,骂过了。本想着或许再过些年,等他年岁大了也就老成了。可谁知,他才四十岁,正当年就走了!” 殿中无人,老爷子对着脑中的影子,缓缓倾诉。 “咱心里难受呀!”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爷子目光一紧,飞快的擦去泪痕。 “谁?咱不是说了吗,都滚远点!” 但在他的咆哮之下,身后的声音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近。 “找死呢嗯?大孙!” 老爷子如暴怒的老虎起身,然后看清来人,怒气马上化为乌有。狰狞的脸色变得温和起来,双眼之中满是喜悦的同时,甚至暗暗含着一丝委屈。 “大孙,你可算回来了!” 满身疲惫满是征尘的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后,“爷爷,孙儿回来了!” 老爷子有上下打量一番,甚至拉起朱允熥的手掌看看,心疼的说道,“你这是,骑了多少天的马呀?路上累了吧!”说着,又对外头喊道,“都死了吗?还不给咱大孙搬凳子来!还有热茶,毯子,炭盆,快点!” “不忙!”朱允熥开口制止,然后扶着老爷子坐下。 他自己蹲在老爷子腿边,慢慢的揉着老爷子的大手。 老爷子的手上满是皱纹,很瘦。瘦得好像只有皮和骨头,皱纹之中带着些褐色的纹理。不知道是因为天冷的原因还是别的,老爷子手上曾经那些老茧,微微开裂蜕皮。 感受到朱允熥手掌的温度,老爷子也没再说话,大手也抓着孙儿的手。 爷孙二人四目相对,目光晶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大孙,你二叔”老爷子开口,有些哽咽了。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站起身,揉捏着老爷子的肩膀,“您自己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天爷,不会因为谁是谁的儿子,就另眼相看。天下千家万户,家家都有生离死别!” “二叔走了,但您要保重。若你真因伤心而坏了身体,他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不会安宁。他走了,秦藩还有那么多子嗣要您老来照顾!” “您是咱朱家的顶梁柱,更是天下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太过伤怀!” 现在的老爷子,已不是当初朱标故去时的老爷子了。人老了,一年一个变化。正如人成长时一样,不同的是,男人的成长,随着岁月会变得坚强。而岁月流逝,人越老则越悲伤。 “听说您好几日没都没过顿好饭了!”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可不行,不吃身子受不了。听孙儿的话,多少吃些!” “好!”老爷子回身,抬头看着朱允熥,“听你的!” “朴不成!”朱允熥喊道。 “奴婢在!”朴不成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云开见月明的欢快。 “去,给皇爷爷下一碗热汤面!” 说完,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爷爷,吃面吧!” “好!”老爷子点头,然后再次哽咽,胡子眉头都颤抖起来。 “大孙!”忽然,老爷子一把抱住了朱允熥,埋头在他胸口,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抽泣起来。 202 议立新王 [] 人,都有感情。 只不过男人,习惯了也必须把一些感情,藏在心中。 尤其是这个时代,尤其是从血火之中走出来的汉子。他们一生,不敢露出半点软弱。 因为软弱,会是害死他们的毒药。 但,每个人都需要情感的宣泄。不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会让人发疯,发狂。 历史上,老爷子在晚年时通杀功臣,除却为了稳定朱允炆的皇位之外,未尝没有这种原因。 秦王朱樉薨了,他的身后事,成为朝廷当前的第一大事。 在和朱允熥哭过一场之后,老爷子又振作精神,召见群臣。不知是不是心中痛楚得以宣泄,老爷子的表情柔和许多,再也不似刚听见噩耗时,那般狰狞。 “叫你们来,商议一下,老二的谥号!”奉天殿中,老爷子坐在龙椅上,威严的看着群臣,“礼部,你说说!” 礼部尚书李原名和侍郎任亨泰对视一眼,李原名开口道,“秦王是陛下次子,束手秦藩有功,能征善战,性格坚毅” “咱自己的儿子,咱不知道啥德行吗?”老爷子忽然怒道,“让你说谥号,可不是让你说好话的!” 李原名汗流浃背,惶恐不已。 秦王的为人,一向在臣子之中不大贤明。当年在封地屡次犯错,最严重一次差点被老爷子撤藩。还是太子一力保全,才能安然无恙。 可秦王毕竟是皇帝的嫡子,这个谥号,怎么也不能说不好! “你二叔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龙椅上,老爷子对一旁的朱允熥说道,“他就藩的时候,咱跟他说。天下打了那么多年仗,秦地元气未复,让他勤俭爱民,不得大兴土木营造宫室。可他呢?哎,这些年他做的那些恶事,咱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西安收拾他!” “咱虽然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一码归一码。这等事上若含糊了,怕什么家丑外扬。那你其他叔叔学得有模有样,将来你就难做了!” 朱允熥柔声道,“全凭皇爷爷圣裁!” 秦王的谥号是什么,对朱允熥来说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一系的王位,落在谁的身上。 朱樉无嫡子,现在的庶长子,乃邓氏所出,正在京城读书,朱尚炳。朱允熥见过这人几次,觉得这人的为人有些深沉,和诸位皇孙一点也不亲近。 老爷子再看看群臣,“任亨泰你说!” 任亨泰是洪武十七年的状元,他随的是外祖父家的姓,他母亲是大元的乌古伦氏公主。本来,按照他的资历早就可以做到一部尚书。不过前些年因事惹怒了老爷子,被降职为御史,现在刚刚起复。 “臣以为,要先礼法,后谥号!”任亨泰说道,“秦王薨,按礼法,陛下皇太孙当辍朝一日,诸藩王与宫眷,皆服丧!”说着,跪地道,“置于谥号,臣以为,当恶谥!” “秦王乃陛下嫡子,却不修德性被奴仆毒杀,乃千古笑柄。若美谥之,则贻笑千古!” 殿中鸦雀无声,没人敢看老爷子盛怒的脸。 但老爷子的怒火,却不是因为臣子。而且因为,想起来不争气的儿子,干的那些荒唐暴虐之事。 大兴土木骄奢淫欲就不说了。 在王府中动辄杀人,甚至邓氏活着的时候,他们把人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老爷子曾亲口骂过他,蠢如禽兽,不晓人事。而且屡教不改,老实几天又故态复发。 若他不是老爷子的亲儿子,朱樉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老爷子缓缓开口,“你说的对,老二不配美谥,必须恶谥!” 说着,站起身朗声道,“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 “咱当初分封皇子,因为老二年长,第一个把他封在了秦地。希望他为大明镇守藩篱,为国之臂助!” “但,他无德无良。表面孝顺,背后暴虐成性,以至于被奴仆毒杀!” 说着,老爷子用力一咬牙,“谥号,愍!” 群臣动容,这个愍字,可是极其恶的谥号了。 愍,在国逢难,使民折损,祸乱社稷都曰愍。 愍,通泯灭良心的泯! “就用这个!”老爷子叹息声,“咱的儿子做错了,咱当老子的,也不能一味护着。以前就是护短太多,才让他落到今日的下场!” “臣等遵旨!” “下面!”老爷子坐回龙椅,开口道,“秦藩不可无主,尽快册封新王,以安军民之心!” 任亨泰说道,“秦王无嫡子,按大明礼法,当立庶长子尚炳!”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这么个道理。老爷子点头,正要开口。却眼角瞥见,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熥,满脸怒气。 “尚炳不可!”朱允熥直接开口道。 “殿下,他是秦王庶长子” 不等任泰亨说完,朱允熥直接打断他,“皇爷爷,他是邓氏所出!” 那个贱人! 顿时,老爷子心中大怒。自己的儿子,当初在皇宫的时候好好的,都是遇到这个贱人之后,变了个模样。虽然赐死了那个贱人,可心中的气还是消不去。 现在,秦王又因为那个贱人整日饮酒发疯,才被人毒死。老爷子想到此处,顿时怒不可遏。 “殿下,陛下亲编,皇明祖训中写道,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国法家规!”任泰亨继续说道,“礼法纲常不可乱呀!” “你知道什么?”老爷子怒喝一声,继而对朱允熥柔声道,“大孙,你的意思?”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确实是江山社稷的传承之道!”朱允熥开口道,“但秦藩失德,所以藩王之位除了嫡长之外,还要加一个贤子。不然,再立一个在封地为非作歹的藩王,大明的脸往哪里放?” “尚炳和诸皇孙在京中读书,为人刻薄人情冷弱,课业更是一塌糊涂!” 说着, 朱允熥对负责皇孙读书的大学士詹同问道,“你说,孤说的对不对?” 詹同本就是东宫一系的官员,皇太孙说的哪能不对。而且以他们这些传统文人,对于藩王的恶感,巴不得皇太孙直接说出撤藩的话。 “殿下所言是实,秦藩皇孙,特立独行。不喜读书,私下顽劣。臣等教其读书,头疼不已!” “朱尚炳不可为秦王!”朱允熥继续开口道,“西安乃是大明重镇,又是千年古都,经愍王之事后,当有贤王!所以” 说着,他看看群臣,“孤的意思,立二叔的庶次子尚烈为秦王!” 朱允熥有他自己的打算,秦藩其实是比燕藩还要强大的藩王。必须抓在自己的手里,相比于朱尚炳,还年幼的朱尚烈更好控制。而且他是自己立的,也会更加的感恩戴德。 历史上,朱棣靖难的时候,秦藩好像就不大听建文的指挥。 再者来说,邓氏是朱尚炳的亲生母亲。而邓氏,可以说就是死在了朱允熥的手中。杀母之仇,谁能不报。朱允熥可不想在西安,放一颗定时炸弹。 “殿下,这不妥”任亨泰皱眉道,“秦王庶长子没有什么失德的行为,如何舍长立幼,这不合规矩礼法呀!” “就这么定了吧!”老爷子开口,“按咱大孙说的办!” 203 话中有话 []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是因为有人遵守。 若有人可以不遵守,他就是废话,空文。 而且不遵守规矩的人,往往就是制定规矩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手中,除却规矩之外,还有更厉害的武器,那就是强权。 朝堂之上无论文武官员,在朱允熥近乎蛮横的定下秦藩继承人之后,错愕的发现。曾经温文尔雅的皇太孙,使用起强权来,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善于使用强权的君王,总是让人畏惧的。 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召见了秦王次子朱尚烈。他生于洪武十七年,如今刚刚十一岁出头,是老爷子的第十七个皇孙。 如今诸藩王之子都在京师读书,他亦如是。这孩子有些瘦弱,在皇孙中也一向不张扬,性子有些软弱怯懦,不为老爷子所喜。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十七弟快快请起!”景仁殿中,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笑着把对方搀扶起来。 因为秦王的噩耗,朱尚烈早就换上素衣孝服,而且满怀悲伤。 “君臣之礼不可废!”朱尚烈开口道。 说着, 他看看朱允熥,发现对方的身上也是素衣,有些错愕,“殿下?” “你父亲是孤的亲叔叔,他故去了,孤这个做晚辈的,自然要也素衣服丧!”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开口道,“孤看你眼睛红红的,这些天定然哭了不少次。世上最悲痛之事,莫过于失去至亲。这种滋味,当年孤,可是亲身感受过!” 到底还是个少年,朱尚烈听朱允熥如此说,顿时心中的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哽咽道,“殿下,臣何时能回家?臣想,再看看父王!” 一句话真情流露,胜过千言万语。朱允熥心中,想起曾经的往事也心酸起来。 “你随时可以回去,孤以金吾卫和殿前军准备,沿路护送你!”朱允熥柔声道。 天家不同于寻常百姓人家,而且秦王朱樉是被人毒杀,属于暴毙。朝廷要确定礼法和名分之后,才能让他的儿子们回去奔丧。 “臣,多谢殿下!”朱尚烈忍不住,哭出声,“臣来京城之时,父王送我和大哥出了王城,还殷勤嘱咐臣要在京师听话。慈父笑颜犹在眼前,可可却阴阳永隔了!” “振作些!”朱允熥再拍拍对方的肩膀,劝慰道,“你的悲痛,孤感同身受。孤八岁那年母亲故去,后来又父亲故去。那种刺骨之痛折磨得人痛不欲生,可人前人后还要硬撑着!” 说着,他看着在哭泣的朱尚烈,“况且,日后你的身份不同于现在。你是秦王继统之人,是秦藩的当家人,除却你父亲的身后事之外,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 “你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做好。皇爷爷和孤,对你期望甚深!” “臣定不负皇祖父和殿下”说着,朱尚烈愕然抬头,眼神中满是惊骇,“殿下,臣” “孤在朝会上,立你为秦王!”朱允熥又重重的拍打两下,“以后,你就是西安秦藩,数十万军民的当家人。大明秦地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膀上!” “臣只是次子,上面还有大哥!”朱尚烈慌张道,“如此大任,臣怎能担当?” “你是准备忤逆孤吗?”顿时,朱允熥拉下脸。 朱尚烈跪倒,急道,“臣不敢,臣从没敢奢望过王爵落在自己头上!”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臣,臣实在惶恐,心中半点主意都没有!” “有什么好惶恐的,你虽然性子有些软弱。可才学品德都是上上的人选,秦藩出了这么大的丑事,立王当然要立贤!”朱允熥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你虽小,但有孤给你撑腰,还怕坐不稳吗?孤这片良苦用心,你可要明白啊!” “本来,群臣说要把位子给你兄长。可他的生母你也知道,那样品行的女子教出来的人,实在不能让孤放心!” “所以,孤才选定了你。莫要让孤失望,也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回去之后做一个仁德贤良的藩王!” 朱尚烈虽然年幼,性子软弱。可也是大明皇孙,绝不是蠢笨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的含义。 “可是臣,臣身边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朱允熥一笑,“这个无妨,你回西安,孤会给你选派几名幕僚,平日帮你襄赞政务。还有秦藩的领兵将领们,能为你所用的就留着。不能为你所用的,就调任别处!” “十七弟,还是那句话。你是孤选定的人,是孤顶着群臣的非议,选定的新王。有孤在你身后,你无需惧怕。凡事,若犹豫不决,可说与孤听,孤来帮你拿主意!” 朱尚烈脸色犹带着泪痕,叩首道,“臣,叩谢殿下隆恩!” ~~~ 秦藩立新王的消息,朝会散去之后马上传开,沸沸扬扬。 紫禁城西宫皇孙们所住之地,更是止不住的议论。 而秦王朱樉庶长子朱尚炳的住处,却寂静无声。尽管屋里坐着许多人,但谁都没有说话。 朱尚炳凳子上,脸色阴沉。他身边,燕王朱棣家的几兄弟也是眉头紧皱。 “我就纳闷了,凭啥不是十六弟袭爵?”沉默之中,朱高煦大咧咧的开口,“你可是长子!”说着,对一旁有些憔悴的朱高炽说道,“老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高炽本在开封跟着处理灾情,但他的身体实在太不争气,刚到灾区便病了。而且他实在太胖,行动不便,所以比朱允熥先早回京城。 闻言,朱高炽看看朱尚炳,开口道,“圣旨已下,十六弟看开些!” “八哥说的哪里话!”朱高炽在皇孙中排行八,所以朱尚炳称呼八哥,“定然是弟弟哪里不够好,所以皇祖父才选了尚烈!” 朱高炽细细的看他,笑了下,“你错了,这事还真不是皇爷爷定的。是皇太孙殿下,乾纲独断,选了十七弟!” 朱尚炳的手,猛的抓了下裤子,然后快速的松开,微微一笑,“弟弟是散淡的性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挺好!” “你傻呀!”朱高煦开口,“有手握重兵的藩王不做,做什么富贵闲人?本该就是你的东西,却被人随意抢了去,你心里就一点不恼?” “老二,你少说几句!”朱高炽说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说着,对朱尚炳笑笑,“十六弟,还是那句话,你看开一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虽然你没能承袭爵位,可也是二叔的长子,是皇祖父的亲孙子,谁也不敢小看你,更不敢给你气受!” “再说了,虽然二叔不在了,可你还有我爹,五叔等亲叔叔。他们也不会看着你吃亏,定能护着你。” 说到此处,又叹口气,“其实诸位王叔之中,我爹最敬重的就是二叔。总教导我们说,二叔上马打仗的时候,我爹还只知道骑马打猎。说二叔,是个直心肠的好汉子。” “我来京时,爹还嘱咐我要好好和你们哥俩亲近。咱们是亲亲的堂兄弟,自当同气连枝。” 朱尚炳听了,虽依旧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可是眼神中,多少有了些笑意。 “其实,八哥心里也为你打抱不平,可有什么办法?”朱高炽再叹息一声,“这些事,你也别多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家把二叔的丧事办好。你是长子,有些事越不过你去。虽说,十七弟是皇太孙选定的新王。不过他毕竟年幼,没有你在秦藩的根基和威望。” “当哥哥的,就要好好教导弟弟。他还小,你要给他把关,别让他毛手毛脚的,做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来!” 朱高炽一边说着,一看这朱尚炳的脸色。 说话如同炖菜,不一定要大火,三分火候足矣。剩下的,是让食材在锅里慢慢闷熟。 若是火大了,这菜也就毁了。 只有火候刚好,才是一道好菜。 随后,朱高炽起身,“老二,老三,十六弟马上要回封地了,咱们别在这打扰,走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情愿的起身,跟在他身后。 “八哥,十哥!”朱尚炳按兄弟间的排行,称呼燕王三个儿子,“弟弟,就不远送了!” “留步!”朱高炽叹息一声,“此间一别,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相见。切记,要多写信给我!”说着,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沓金票即兑的金票,塞进对方的手里,“拿着防身!” “这”朱尚炳甩手,“八哥这是何意?弟弟如何能拿?” “哎,拿着!”朱高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你若是秦王,我也不用给你这些腌臜玩意。可现在哎,你现在王爵未封,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当哥哥的,怎么忍心看你受苦!” 朱尚炳,感激不尽。 204 如遭雷击 [] 朱高炽几兄弟出了朱尚炳的住处,回到自己宫中,屏退了宫人之后,三兄弟小声的说着话。 朱高燧随手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江西的贡橘,也不剥皮直接掰开,边吃边道,“大哥,你那些话,你说老十六会明白吗?” 朱高煦一把将橘子抢过去,塞进嘴里,“大哥也没说啥呀?有啥不明白的!” 朱高燧翻个白眼,继续拿起另一个橘子。 朱高炽则是若有所思,“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他若是装糊涂,就永远不明白!” “你们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朱高煦看看兄弟二人,瞪眼道,“打什么哑谜,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哎呀二哥!”朱高燧拉着对方,往外看一眼,小声道,“你小点声!”说着,贴着对方的耳朵,“大哥给老十六那边上眼药呢,你没看出来?” “啊!”朱高煦似懂非懂,点点头,“我能看不出来吗?” 他这副模样,直接把朱高炽逗笑了。可笑容过去之后,脸色却阴沉得骇人。 “老大,你这怎么了?”朱高煦看他脸色不对,问道,“想什么呢?” “好歹也是一藩之主,秦藩又是大明的强藩,诸王之中最长,实力最强!”朱高炽低声道,“可殿下,居然直接当着皇祖父的面,就否了嫡长制,选了老十七!” “哼,老十七捡了个大便宜!”朱高煦哼了声说道。 “太孙殿下一言九鼎,立了新王。群臣不敢反对也就罢了,皇祖父还帮着他说话!”朱高炽似乎没听见朱高煦的话,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其中,太耐人寻味了!” 朱高燧也开口道,“皇祖父真是太疼他了,都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可咱们和那人一比,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笑笑,“现在,他尚未登基就随意更改王爵,将来若是咱们还有好日子吗?” 朱高煦把最后一块橘子吃掉,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三,眼睛一瞪,“将来怎地?老大,我跟你说。别看我平常不大服你,可若有一天,别人要向欺负老十六那个怂包似的欺负你,我定然帮你出头!” 说着,挥舞拳头,“从来都是咱家欺负人,哪有别人欺负咱?” “呵呵!”朱高炽顿时大笑,“老二呀老二,你可真是”说着,好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有一天这事发生在你我身上,你真帮我出气?我看你偷笑都来不及呢!” 朱高燧也大笑,“二哥,你去帮吧!弟弟绝不拦着你!” 朱高煦又看看他们,狠狠的抓起一个橘子,直接咬了一口,“哼!你俩跟吃错药了似的!” ~~ 新秦王回封地,皇太孙出宫相送。 而老爷子,则是在宫中召见臣属。 因为秦王朱樉故去,宫中多少也有些悲伤,毕竟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嫡次子,宫中人都素衣服丧。 冬日的宫城,越发沉寂。 奉天殿中,光线有些阴暗。老爷子上了岁数怕冷,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牛皮纸封好,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裘皮。 他脚前五步之外,匍匐着一个身影,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西安的锦衣卫奏报,秦王殿下的死,怕是有些”何广义低着头,更谦卑几分,话到嘴边不敢说。 老爷子闭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裘皮,青筋暴露,“蹊跷么?” “是!”何广义咬牙道,“皇太孙去西安那次,就暗中告诫过秦王,并且以徐兴祖为例,让秦王小心歹人!” 徐兴祖是老爷子用了一辈子的厨子,虽是个厨子,可老爷子从未苛责对待过。甚至就算有些小错,也格外包容。 当初晋王朱棡出征的时候,因为厨子做的饭不好吃,鞭打厨子一顿。被老爷子知道后,一顿大骂。 厨子,是他们天家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容易害他们的人。自己征讨天下二十三年来,无论什么人犯错都按律惩罚,唯独对厨子另眼相看,就是被人背后下手。 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你继续说!” “秦王听了殿下的话后深有感触,也把身边的人换了一些,而且格外注意饮食等,除却宫中亲近之人所做之物外,从不在外就食!” “而且,秦王经邓氏一事之后,也不愿见外人,身边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 “可这次秦王中毒,下毒之人却只是普通的,在厨房帮工的三名老妇!所以臣觉得,疑点甚多!” “一,三名老妇,为何要害秦王?她们都是秦藩的家生奴婢,家里的人都在秦王府当差。那些老妇也有儿孙,她们为何要冒着全家凌迟的风险做这事?” “二,大明亲王饮食事关重大,入口之前三查五验,从食材的选用,到烹饪时都有专人盯着,做好之后更是要仔细试毒。这毒物,怎么就入了秦王的口!” “三,王爷是中毒暴毙身亡,可见毒药之猛烈。此等毒药,世间本就不多。即便是有心寻找,都未必能找到。三名从来没出过王府的老妇,是如何寻得?” “四,三名毒妇毒杀王爷千岁之后,竟然也服毒身亡。虽然留下了遗书,说王爷如何暴虐。但臣看来,她们根本近不得王爷的身,见不到王爷面,哪来的仇怨?再者说,她们就这么死了,臣总觉得有些杀人灭口” 喀嚓,突然一声清晰的木头碎裂声响。 何广义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分。 老爷子竟然,徒手直接掰断了躺椅的扶手。 他挣扎着坐起来,双眼一片赤红,像是吃人的猛虎一般。 “你去查!”老爷子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好似刀锋划过铁甲一般,满是森然,“秦王府的人殉葬之事,稍后再办。咱给你权力,秦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抓起来,你随便查,务必查出疑点!” 何广义浑身发颤,心中怕到极点,可还是硬撑着开口,“臣,不敢欺君。若真如臣所料,此事必定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也要查!不然你就给老二殉葬!”老爷子怒吼道,“谁害了咱的儿子,咱就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可是这血债,真的能找到源头吗? 老爷子在脑中思索着一切有嫌疑的人,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毫无头绪。大明朝,没人敢害他的儿子。那些被他认为是威胁的人,早就被他杀掉了。 那些能威胁到他家族的人,也早都不复存在了! 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一事,臣不敢瞒着陛下!”何广义颤声道。 老爷子双眼眯了起来,像是捕食之前的狮子,“说!” “殿下微服中原灾区,去往周口时” 朱允熥遇刺的事,尽管他下令不许传给老爷子。但他队伍中的人,不敢不传,不敢不说。 何广义虽然是朱允熥的心腹,但老爷子早就有话,关系到皇太孙安危的事,必须奏报。不然,他胆敢隐瞒,都活不到朱允熥登基那天。 “这已是皇太孙第二次遇刺,刺客也是死士,牙齿中暗藏毒药!” 噌,老爷子直接站起身,掀翻身上的盖着的裘皮。 “有人害了咱的儿子不算,还要害咱的孙子!”老爷子恨得牙齿咬得吱嘎响,脸色骇人。 朱允熥在他心中,就是唯一。 是他现在的命,是他活着的依靠! “东宫侍卫,在那刺客身上发现了一个印记!” 老爷子豁然目光凌厉,“什么印记?” “庆记!”何广义说道。 “那是啥?”老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你查了吗?” “臣查了!”何广义大汗淋漓的开口,“是淮安,一家成衣铺子!” 扑通,老爷子颓然坐倒,面无血色。 “陛下!”何广义疾呼,“来人,快来人!” 205各种心思 [] 奉天殿中寂静无声,却又如临大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悸的焦虑。 老爷子寝宫的门,紧紧关闭着。无数宫人,太医跪在门外等候召唤。另外,还有赵宁儿,郭惠妃带着后宫的嫔妃女眷。有朝中六部的阁臣大臣,勋贵武臣。 皇帝,忽然病倒了。 这个岁数的人,每次病都是一道坎儿。 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心中那不可抑制的绝望的情绪,对大臣而言,皇帝是天,是大明帝国的主心骨。 而对宫中的后妃而言,皇帝能不能逢凶化吉更是关系到她们自己的性命! 寝宫中,朱允熥更是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爷子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双眉紧皱,呼吸微弱。跪在床边的太医们,小心的把脉。 若按照历史,老爷子应该还有几年的寿禄。可是朱允熥知道,他的出现打乱了,改变了许多东西,历史已经是另一种走向。 其实这几年老爷子的身子就不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帝王,即便是铁打的身子,在经过几十年的征战之后也是千疮百孔,伤了根本。 朱允熥知道,私下里老爷子偷偷摸摸的召了许多次太医。 老人,都不喜欢让儿孙看到自己的病态,更是能瞒就瞒。 “皇爷爷如何了?”看着收回手的太医,朱允熥颤声问道。 头发花白的太医,从床头站起来,对朱允熥躬身小声说道,“陛下急怒攻心,一时昏厥。臣给陛下用了保心丹,老参汤之后,陛下心脉现在心脉平稳!” “阿弥陀佛,皇天保佑!” 听了此话,饶是什么都不信的朱允熥,也在心里默默的祷告一声。 他已知道老爷子发病的根源,老爷子一辈子要强,一辈子英雄,一辈子信奉家和万事兴。可是临老,却不得不面对儿孙们那些腌臜事! “不过!”太医话音一转,朱允熥的心马上又吊到嗓子眼。 “殿下!”太医小声继续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这个岁数,有些事不得不防。现在看来暂时平稳,但日后绝对动不得气。这个年纪的人,不怕慢病,就怕急气!” “孤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日后,皇爷爷如何调养,你们天医院马上给个法子出来。还有,打今儿起,每日太医院的人,都要昼夜当值!”说着,他沉思一下,“孤命人,在外廷侍卫房给你们收拾一个地方!” “臣遵旨!” 太医的话没错,老爷子上了岁数,有些事真的要未雨绸缪。 朱允熥再慢慢走到床边,老爷子似乎睡了,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气息还算平稳。 随后,他阴着脸慢慢的走到殿外。 “殿下!” “殿下!” 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接踵而来,外面的人好似看到救星一般。 “成何体统?”朱允熥低喝一声,让外面的臣子们骤然安静。 他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焦急又紧张的脸,开口道,“皇爷爷无事,都散了吧!”说着,对郭惠妃柔声道,“皇爷爷病了,后宫还须您主持大局。您伺候了皇爷爷一辈子,这几日劳烦您就住在这边!” “这是自然!”郭 惠妃哽咽道,“我已让人收拾东西,今天就住进来守着皇爷。皇爷好我就好,若是皇爷我也跟着去了!” 朱允熥一皱眉,“这当口,您说什么胡话?什么去不去的?” 郭惠妃擦下眼睛,“是我失言,殿下莫怪!” 朱允熥再对众人告诫,“皇爷爷无恙,你们别闹得人心惶惶的,该干嘛干嘛!” “臣等遵旨!” “散了吧!”朱允熥一挥手,“何广义留下!” 群臣和后宫的嫔妃们慢慢散去,宫人侍卫也都远远的避开。 老爷子寝宫外只留下他们二人,朱允熥站着,何广义跪着。 “你怎么办的差事?”朱允熥上前,一脚直接踹翻对方,又剁了两脚骂道,“以前看你是个伶俐的人,怎么现在这么蠢笨?孤告没告诉过你,哪些事能说,哪些不能说?” 不怪朱允熥如此暴怒,老爷子病倒的原因,虽然有秦王暴毙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他遇刺的事。 何广义在地上滚了两滚,又翻身跪倒,叩首哭道,“殿下,这些事,臣不敢不说呀!秦王之事诸多疑点,您在周口遇刺更是惊险万分。臣身为大明臣子,这些事若不据实上奏,不是欺君吗?” “还顶嘴!”朱允熥更加暴怒,转头在周围寻摸着什么。 他这个皇太孙是老爷子的命,老爷子何尝不是他的全部。 这么多年来,这偌大的深宫之中,这煌煌天下,其实只有他们爷孙二人相依为命。 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一个没了妻子,没了儿子的老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超了普通的爷孙。 若是老爷子真有个三长两短 朱允熥快步走到殿外,噌地一声抽出侍卫腰间的玉柄腰刀。 “孤宰了你!”说着,举刀到了何广义身前。 可是,举过头顶的刀,却始终没有落下。看着泪如雨下闭目等死的何广义,朱允熥心软了。 这人忠心耿耿,就算被朱允熥当场劈死,也没有半句埋怨。 “哎!”朱允熥放下刀,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不是孤迁怒于你,而是有些事你真的不该多嘴。老爷子那个岁数了,动不得气。他又刚逢噩耗,实在是经不得事了!” “知道你要尽臣子的本分,你这个差事最忌讳的就是侍上不忠。可你也要看情况啊!再说,有些事你和孤说不行吗?” 何广义没有说话,只是压抑的哭着。 “哎!”朱允熥再叹一声。 他心里清楚,何广义的难处,这些事他不能,更不敢不说。忠臣的难处就在于此,不但要面对君主的迁怒,还要吃力不讨好。 “起来吧!”朱允熥开口道,“秦王那边的事,还要查下去。不过,二叔毕竟是暴毙,有些事太张扬了不好!查无实据的情况下,闹得满城风雨,惹人笑话,你明白吗?” 秦王的死诸多疑点,太过诡异。 堂堂的秦王竟然被几个妇人毒死了,简直千古奇谈。但若真的大张旗鼓的去查,万一查不出来,就成了史书上的笑话。 再说,这事的背后之人 “臣,遵旨!”何广义哽咽道。 “孤在周口遇刺的事,你也好好查查。淮安不是有锦衣卫的人吗,这时候也该派上用场了!不过,孤还是那句话,查无实据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是!” “下去吧!”朱允熥疲惫的挥挥手,忽然继续道,“对了,老爷子病了,这段时间,你们锦衣卫要晓得自己的本分!” 何广义一怔,随即马上开口道,“臣以人头担保,锦衣卫上下绝不会出什么纰漏,更不会有吃里扒外的人。臣等这些番子,只有您和皇爷两位主子!” 朱允熥点点头,“去吧!” 之所以,朱允熥让何广义退下,是因为他已经看见。王八耻带着李景隆还有常升,已经等在了殿外。 何广义走后,朱允熥起身,指了下旁边的偏殿,然后移步。 “臣等,叩见殿下!” “起来吧!”偏殿中,只有他们三人,朱允熥不耐烦的说道,“这时候了,别那么多规矩。有话快说,孤还要进去看着老爷子!” 曹国公李景隆上前几步,低声道,“殿下,京师九门已关,没有您的手谕,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驻军十九万加上城内各路兵马司,巡检司官兵等,没您的旨意,更是谁都调不动一兵一卒!” “另外,驻军之中您的心腹之人,夜不解甲!”常升也开口道,“火器营,马队的指挥使除了您,谁的话都不会听!几位领兵的驸马都尉,也都如是!” 206 相依为命 [] 历史上,再平和的改朝换代,也少不了这些事。 常升看看左右,再看看殿外,凑在朱允熥耳边,小声道,“勋贵那边,也悄悄的和臣通过气儿了!” “净弄这些没用的!”朱允熥皱眉道,“老爷子不过是病了,你们搞得好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常升开口道。 是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爷子病了,就要准备好这些事,以防不测。早先,在朱允熥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病了一次,就是这么安排的。 只不过那一次,可没有什么勋贵早早的表忠心! “外松内紧!”朱允熥想想说道,“太医说了,老爷子养些日子便可无碍。京师内外一切照常,别弄得满城风雨!” “臣等遵旨!”李常二人齐声道。 这时,朱允熥转头走向别处,常升跟上,微微和李景隆拉开距离。 “舅舅,你私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动作?”朱允熥盯着对方。 常升笑了下,“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家中已经准备了几手!” 皇帝病了,谁都不知道病到什么地步。他们常家,是东宫铁杆中的铁杆。有些事自然要为上分忧,皇太孙需要他们的时候,召来能战。 其实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说句忤逆大不敬的话,他们常家这么多年,等的盼的不就是这天吗? 他们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自己的亲外甥,坐上那把椅子吗? “糊涂!”朱允熥呵斥一声,“你这是关心则乱!”说着,没好气的继续道,“回去,散了,关起门来继续过日子,别想不该想的!” 说着,又压低声音,“老爷子病了,谁都别折腾。小心好事变成坏事!还没到那一步!” 顿时,常升恍然大悟,冷汗淋漓。 皇帝只是病了,还不是 等皇帝病好了,人家爷孙二人自然不会计较,老爷子还要夸殿下做得好。可对他们这些臣子,就未必这么想了。 想到此处,常升不由得看了李景隆一眼。 “还是这小子奸呀!”常升心道,“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一头扎进军营里谁也不见,就和自己通气了。还说唯自己马首是瞻,跟着自己一块进宫!” “有功的话,他也有功。稳住了驻军,就是大功一件。若将来有错,他也能推得爪毛干净!” 朱允熥没再理会常升,走到李景隆身边,“你是京营的总兵官,这几天都去营里呆着。孤没传你,不要回宫。若有事,孤直接让傅让去!” “臣,明白!”李景隆躬身道,“殿下,臣身上还兼着殿前军指挥使的差事,这个当口实在顾不过来!” 殿前军是大内的亲军,负责大内的防务。 李景隆话里的意思是,他若在外,则大内就可能顾不上。不怪他如此小心,秦王那边的防卫等级未必比大内低多少,也都让人毒死了。谁知道大内,是不是潜藏着许多,心怀异心的人。 自古以来,凡是涉及到权力和皇家,都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孤知道了,回头孤让傅让兼你的差事!” 朱允熥也好,原来的太子朱标也罢。他们和以往历代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和威望,插手武将的事务。 “有件事,臣可能做得出格了!”李景隆继续道,“皇爷病的消息一传出来,臣就让皇子所那边的殿前军,把诸皇孙的住处看了起来!” “虽不是明着看,但无旨,众藩王皇孙不得随意出入!” “呵!”朱允熥笑了下,轻轻踩了李景隆的脚面一下,“你这厮,自作聪明!”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对李景隆的聪明和远见,还是赞许的。 看住了那些皇孙,就是切断了他们和外面的联系。不管老爷子的病如何,他们都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 “都去忙吧!”朱允熥淡淡道,“你们都是孤的心腹之人,有些事孤心知肚明,来日再叙!” “臣等告退!” 眼看对方远去,朱允熥摇摇头,朝着老爷子寝宫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朴不成垂手站在门里,抽泣得老脸一皱一皱的。 “好半天没见你,跑哪去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是老爷子的贴身太监,可自从太医来了之后,这人就不见了,现在又不知在哪冒出来。 “奴婢方才去准备了!”朴不成开口。 “准备什么?”朱允熥不解。 朴不成凄苦的一笑,“白绫!”说着,低头垂泪,“皇爷急病,奴婢慌的不行。以为奴婢都想好了,若是那样就跟着去!” 朱允熥心中一酸,但也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拍拍对方的肩膀,“一点事都不能经,你也是伺候老爷子几十年的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人哪有不生病的?老爷子不过是病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您不知道!”朴不成咧嘴,无声的哭着,“皇爷今年的身体特不好,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奴婢伺候他这么多年,多大的难处都没见他吭气。可今年,奴婢总能听见皇爷晚上哎哟!” 哭着,擦下眼泪,“皇爷身上的旧伤疼,背也疼,腿也疼。总说胸口堵着块石头,上不来气儿!” 人老,就是如此。 有句老话说,人不怕死,怕的是等死。而老人,就是在活生生的等死。老人的生命流逝,对应的是婴儿渐渐长成。可是婴儿每天长大,都是希望。而老人的老去,则是绝望。 而这绝望之中更绝望的是,面对生命的流逝,老人还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他们总想在儿孙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依旧如山般伟岸的样子。 “打今儿起,孤也住在这边!”朱允熥心中酸涩不已,开口道,“你呀,眼泪收起来。你这大总管都哭哭啼啼的,旁人还能有笑脸吗?” “奴婢该死!”朴不成马上用力的擦脸。 这时,寝宫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来人叫咱大孙!” “爷爷,孙儿在这呢!” 朱允熥赶紧大步过去,半跪在床头,抓着老爷的大手,柔声道,“皇爷爷,您醒了?孙儿在这呢!” “大孙!”老爷子缓缓张开眼帘,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面容之后,露出些许的欣慰,然后另一只手,缓缓的摸上朱允熥脸颊,艰难的说道,“咱,病了!” “您没事,太医说了,小病!”朱允熥强笑着。 老爷子现在,就像一个垂垂老者,哪里像是百战的帝王! “老人没小病!咳咳!”老爷子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咱知道,到岁数了!” “孙儿不许您老说胡话!”朱允熥眼眶一酸,眼泪差点下来,扶着老爷子说道,“您自己说过的,还要看着六斤娶妻生子那天呢!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说着,不知怎么地,直接趴在老爷子身上,“皇爷爷,您要好好的,为了孙儿,您也要好好的! 孙儿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只要每天能看到您!” “你快好起来,孙儿等着您拿着鞋底子抽孙儿呢!等着您叉腰骂孙儿呢!孙儿没了爹娘,没了祖母,不能再没了您!” 明明是该坚强的时候,可朱允熥不知怎地,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落泪哭了起来。 他是老爷子的命,老爷子是他的天! “痴儿!痴儿!”老爷子老泪纵横,摸着朱允熥的头发,“爷爷也舍不得你呀!”说着,捧着朱允熥的脸,“大孙,答应咱!” “皇爷爷,您说!” “以后,不许再出宫了,外面有人要害你!也不许你出远门了,爷爷怕哪天等不到你回来!” 朱允熥忍着酸楚,贴在老爷子的胸口,“孙儿知道了!” 寝宫中,爷俩抱着,哭着。 朴不成,早就在一边哭得泪人似的。 “来人,传旨!”老爷子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赶紧跑了过来。 “传旨,咱病了!”老爷子断断续续的开口,“皇太孙监国,诸臣工,见他如见君!皇太孙,即是朕!” 207老小孩 [] “朕已六十有八,膺天命亦二十八年亦!” “朕少年凄苦,壮年从军征讨天下,数十年来未敢懈怠于政务。然天不假年,天地浩然长存,人之寿禄则有定数!” “今,朕已老,精力颇有不济。黄太孙已长成,刚毅雄伟乃明君之相!” “特谕旨告与群臣,即日起,皇太孙监国,许用传国玉玺。军国大事一律奏与皇太孙,凭其裁断!” “诸臣工,勋贵,乃至大明藩王见皇太孙如见朕,敢有玩忽职守,暗藏祸心者,天诛地灭!”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大明中枢群臣,开国勋贵武将,还有尚未分封的藩王和在京读书的皇孙们。 朴不成站在殿外,手捧着圣旨大声念着。 老爷子斜靠在寝宫二楼的窗口,眯着眼睛注视着跪地听旨的臣子们。 那些臣子们虽然跪着,可脸上的神色却被老爷子尽收眼底。 老爷子发现,他们中许多人的脸色是,狂喜。 那些文臣官僚们,虽然表面上装出因皇帝病倒而产生的悲伤之外,眼神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是喽,他们一直盼望着咱大孙即位。” 老爷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皇太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是大明的嫡孙,最合礼法的继承人。更重要的是,皇太孙也是他们教大的。是他们心中认为,将来仁厚显得的君主。 还有一个最最主要的原因 “咱,杀人太多,对臣子太过苛刻,眼里不揉沙子。他们可能觉得,在咱大孙手下,比在咱手下要轻快许多,也不会动辄有性命之忧!” 老爷子心中嗤笑一声,“可是呀,你们看错哩。咱的大孙呀,贤德爱民那是没话说,可对贪官污吏,可跟咱老朱是一样一样的。骨子里那份果断狠决,跟咱丝毫不差半分。” “而且,咱大孙可比咱心思深沉多了,谁都唬弄不了他!” 靠在窗子上,老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开国勋贵上,突然变得有些阴冷。 “你们也在高兴吧?” 皇太孙格外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大明开国功臣。即便有些小错也能容忍,而且格外重视武事,心中没有文贵武贱的想法。 这些开国的老臣,虽然是跟老爷子一起打天下的,可这些年难免会因为大杀功臣,心中有些怨气。 “你们这些杀才!” 老爷子心中怒道,“哼,算你们识相,都怕咱大孙,都敬咱大孙。不然,还能留你们到今天?” 随后,心中又有些得意,“这天下,咱故去的嫡子坐得住,镇得稳。到咱孙子这,一样坐得住!咱披肝沥胆打下的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万万年!” 此时,老爷子心中突然大怒起来。 他豁然生出几分悲凉,“咱病了,这些人都在装模作样!他们只在乎自己,没人在乎咱的死活!” “咱还没传位给大孙呢,这些人就开始高兴了。等咱真死的那天,他们说不定心里多欢喜!他们眼里只有新君,没有咱!” 这时,阁楼的门无声的被人推开。 朱允熥几乎是小跑着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花碗,快步进来。 “皇爷爷,药好了!”朱允熥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飞快的甩甩手,并放在嘴边吹着。 老爷子看去,朱允熥的手指,被药碗烫得有些发红。 “哎,咱都说了,这些事奴婢们去做,你该忙啥忙啥去!”老爷子瞪眼道,“你现在监国呢!”说着,看朱允熥又孩子一样,往手指上吹气,心疼的说道,“可是烫着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包一层毛巾不就不烫了!” “太医说了,这药必须趁热!”朱允熥拿起一个银勺,缓缓的搅动浓稠的汤药。 老爷子笑笑,“都和你说了,这等事奴婢们来伺候就好了!” “这是您入口的东西,孙儿可不敢交给旁人!”朱允熥盛了一匙药,笑道,“再说,有孙儿在,自然是孙儿伺候您。”说着,慢慢的对着滚烫的药汁吹气,“有些烫,孙儿给您吹凉点!” 看着这一幕,老爷子满脸慈爱,满心欢喜,妥帖。 生儿育女几十年,为的啥? 养儿为防老说的不就是这? 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管他们有啥赫赫武功,可谁有这等福气! “国事要紧呢!”老爷子柔声道。 朱允熥吹着气,笑道,“什么国事也不如您要紧!” “胡闹,你现在是监国哩!” “我先是您的孙子,才是皇太孙!别说奉旨监国,就算孙儿是玉皇大帝,您也是孙儿的祖父。当孙子的伺候祖父,是不是应该应分?”朱允熥笑着,把药匙送上,“爷爷,张嘴,啊!” “你哄小孩呢!”老爷子咧嘴大笑,然后张嘴喝下药汤。 药汤一进肚,顿时老脸皱成了橘子皮,撇嘴道,“咦,苦!” “良药苦口,太医说喝了药就好了!”朱允熥继续喂着,“来,再喝!” 老爷子纠结的又喝了一口,不断的摆手,“不行不行,太苦哩!,按最都是药汤子味,弄得咱恶心!” “皇爷爷,忍忍就好了。您老人家一辈子英雄,这点苦药汤算的了什么?”朱允熥笑着劝慰。 瞄了一眼那能有二斤的药碗,老爷子皱眉道,“都喝了?”说着,摇摇头,“差不多就行吧!大孙呀,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他们说的邪乎,其实用不着喝这么多!” “咱的身体咱知道,小病小灾一挺就过去喽!”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就是小孩。 “皇爷爷,您听话!”朱允熥板着脸,坐在床头,“您这可不是小病,您一辈子血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这药汤子?” 被孙儿数落几句,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嘟囔的骂道,“他娘的,你管到咱的头上了?” 虽如此说着,还是听话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不行啦,苦胆都破了,太苦太苦!”老爷子在床上微微侧身,摆手道,“咱啥都不怕,就怕苦!” 朱允熥苦笑摇头,对殿外喊道,“宁儿,拿些琉球进的霜糖来!” 说着,又对老爷子道,“这药呀,是您孙媳妇亲手熬的。她在灶上忙了一个多时辰呢,你要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孙媳妇的好心,大家伙都在盼着您早早的好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轻捏下老爷子的手,“皇爷爷,再有俩月又过年了,全家人都盼着您硬硬朗朗的,跟大伙过团圆年呢!” 一番话,老爷子心都化了。 低头,“嗯!” 门口,赵宁儿捧着一个瓷罐子进来,跪在床边,也用小汤匙,蒯了些霜糖出来。 孙子送药,孙媳妇送糖,老爷子心里跟火炕似的暖和。 “皇爷爷,张嘴!”朱允熥笑道。 “咦,苦!” “嗯,这也太甜了!” 老爷子先一口药,然后一口糖,吧唧着嘴,眉毛一跳一跳的,“这糖太甜了!这么着,去给咱拿几个蜜桔过来!” “蜜桔不行!”朱允熥正色道,“那东西和这汤药相克,化解药力!” 说着,再笑道,“皇爷爷,苦也好,甜也罢,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吗?喝吧!” “你小嘴吧吧的,道理都让你说了!”老爷子骂着,低下头一口口的喝了汤药。 强忍着腹中的翻滚,老爷子抬起头,就看见门口,郭惠妃靠着门框哭得泪如雨下。 “你嚎啥?老子还没死呢!”老爷子怒道。 “姐夫!”郭惠妃忽然哭着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进来,挨着老爷子坐下,并把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噌,朱允熥脸红了,不敢看。 老爷子挣扎着,“你弄啥呢?小辈在这看呢!”虽是骂着,可似乎感觉很舒服,还主动的向上挪挪。 “都是自家人,谁笑话咱们!”郭惠妃抹着眼泪,“您可吓死臣妾了!以后,您不许再病了!” 老爷子咧嘴,嘿嘿一笑,“小病小病!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铁打的一样!” 笑着,忽然笑不下去了。 大孙子,大孙媳妇都低着头在那咧嘴乐。 “笑个屁!”老爷子怒道。 208骨肉至亲 [] “笑个屁呀?”老爷子怒道。 这种怒,无非是脸上有些发烧挂不住。 可这种感觉,却是那么的美好。 人老了,床前有佳儿佳妇亲手奉药,日夜不合眼的伺候。还有陪伴一生的女子,和自己亲近。 老爷子自认为天生的铁石心肠,此刻也似乎被烧热了。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 “皇爷,殿下,几位小爷来了,在外面跪着等呢!” 他口中的小爷,就是几个尚未出宫的藩王。平日里,老爷子虽然对这些老来子们格外的溺宠。但他突然病倒,涉及到江山社稷关键之时,除了朱允熥,这些人谁都见不到老爷子。 若无旨硬要见,可能反而会获罪。 不等老爷子说话,朱允熥开口道,“让他们进来看看皇爷爷吧!” “哎,等会呀!” 老爷子不满的嘟囔一声,为了怕在儿子们面前丢脸面,不舍的从惠妃娘娘身上抬头。 顷刻之间,几个小王爷在沈王的带领下进来。 跪下哽咽道,“儿臣参见父皇!” 老爷子看儿子们脸上都带着泪痕,眼睛红肿,定是狠狠的哭过几场了。再看几个小儿子,哭得好像岔气了一般,心中顿时心疼。 “都嚎啥?你老子还没死呢?” “一点事就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跟娘们似的,以后能成什么大事?”老爷子骂着,“都憋回去,不许哭!” 朱允熥在边上笑着说道,“皇爷爷,诸王叔也是一片孝心!” “哼!”老爷子哼了声,“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又对外头喊,“朴不成,拿些蜜桔来,给咱的孩儿们分分!” 说罢,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儿子们,有些不耐烦,“一个个的熊样,一点事就哭,啥都指望不上你们!”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是儿孙们的天呀!您这一病,谁不难过?” 皇子中,沈王抬头,掉眼泪道,“父皇,儿子没用,往日净惹您生气,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孝顺您。刚才听说您病了,儿子的天都塌了!” “天塌了还有皇太孙顶着呢,你怕啥?”老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嘴硬,“你们呀,也都不小了,马上要就藩的人了,可还是没担当!男人,遇事不要慌。咱要是真死了,你们哭就能哭活过来!” 话音刚落,突然众皇子最后,嗷唠一嗓子。 “父皇啊!父皇啊!啊啊啊!” 小朱楠跪着,头磕得铛铛响,嘴里嚎啕,“父皇呀!儿子来晚啦!儿子不孝顺呀!” 顿时,老爷子眉毛乱跳,五官都纠结在一起。 “小畜生,老子还没死呢!” 若不是病着,老爷子真想跳起来,一脚踢死他,“你嚎丧呢?” 朱楠抬头,小脸上都是泪痕,红着眼睛,大眼睛里全是无辜,“那年,外公病了,儿子在舅舅家,看舅舅也是这么哭的!” “你外公那是弥留,咱只是病!”老爷子喊一声,“咳,咳,咳!你他娘的想气死咱!” “父皇不许死!”朱楠爬过来,抱着老爷子的脚,哭道,“儿子不许你死!儿子不许!春节时,殿下还和儿子说,让儿子们好好孝顺您,给您准备七十大寿!他还和儿子们说,让我们将来都有出息,给您过一个古往今来,最大的生日!” 老爷子脸色顿时柔和,先看看最小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大孙子,柔声道的,“七十?咱都没敢想!” “您不但要过七十大寿,还要过八十大寿,还要过一百大寿!”朱允熥笑道。 “那他娘的成妖精了!”老爷子笑道。 “你要好好活呀!您想想六斤还小呢,小福儿也小呢,他们还不会走路呢!还有这些王叔们,也都没成家,没成人呢!”朱允熥小声的说着,“爷爷,国可以孙儿来监,可是这个家,却一刻也离不开您!” 家,离不开您! 一句话,老爷子差点掉泪。 这辈子,他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家吗? 可是到老了,家里却出了混账东西! “哎!”老爷子长叹,仰面躺在郭惠妃身上。 后者,轻轻揉着老爷子的太阳穴,“姐夫,你好福气呀!” “有他娘啥好的?”老爷子闭眼说道。 “儿孙满堂,各个都孝顺呀!” 老爷子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们,脸上泛起笑意,“娘的,咱一辈子打生打死,为的谁?这些小王八蛋要是不孝顺,咱不是白忙活吗?” “爷爷,你这话可是把自己都骂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一窘,“你也是小王八蛋,就知道气老子!” 这时,外间突然哇的一声,是婴儿哭了起来。 “谁在外头?”老爷子问道。 赵宁儿行礼,“皇祖父,是六斤!媳妇想着,抱孩子来给您看看” “胡闹啥呢?咱病了,别给孩子身上过了病气,赶紧抱走!”老爷子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宁儿急忙的去了。 老爷子马上对朱允熥发泄不满,“咱又不是快死了,要临终看孩子,抱过来干啥?万一闹出病来,咱没病死都要气死!”说着,又开始数落,“你小子啊,也是个不争气的!” 朱允熥委屈道,“孙儿怎么了?” “媳妇给你娶了好几个,嫡重孙就这么一个,你往日那股劲呢?”老爷子絮叨着,“对了,咱听说,你和胖丫那边还没同房?他娘的,老子给你娶媳妇,是给你看的摆设是吧?” “这不还没顾得上吗?”朱允熥说道,“刚成亲,信国公就病故了。然后闹灾孙儿出京,回来您又病了” “哦,你不生儿子,怪咱?” “您老不讲理!” 老爷子大怒,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体虚弱一点劲儿都没有。 “翅膀硬了,敢顶嘴!”老爷子咬牙。 朱楠看看情况,一低头,抓起布鞋,献宝似的,“父皇,抽他!” 老爷子大手抓过,对朱允熥道,“过来!” 朱允熥往后挪挪身子,“皇爷爷,这么多王叔看着呢,您多少给孙儿留些颜面!” “过来!”老爷子横眼道。 朱允熥没办法,只能稍稍往前。 “你个不争气的!”老爷子在他肩膀上无力的抽打两下,“晚上去胖丫头那留宿!”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家庭的温暖,是世上最好的良药。 儿孙满堂,各个孝顺和睦,是老人长寿的仙丹。 现在孝顺是有了,可那其中的不 和睦,爷孙俩谁都没有提及! 闹了一阵,老爷子乏了,众人退去,临走时,老爷子忽然又开口,“大孙留下!” 屋里,再次只剩下他们爷俩。 看着孙子,老爷子艰难的开口,“那事,你想怎么办?” “您是说庆记的事?”朱允熥给老爷子盖好被,“看起来越是谁,其实越不是谁?” “但总归,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你爷爷虽然老了,可没糊涂!”老爷子说着,忽然抓住朱允熥的手,“要不,难事咱来办。咱派人过去,一纸诏书!” “爷爷!”朱允熥把老爷子的手,放回被子里,“孙儿大了,这些事自己知道怎么办!” 出了老爷子寝宫,朱允熥看看天色,脸色有些冰冷。 老爷子病了,有些事稍后再办吧! 罪魁祸首,也算是因祸得福,是老爷子的病,救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老爷子是否会有其他的安排。 209别说不是你 [] 现在,除了老爷子的病,朱允熥什么都不关心。 包括,庆记那事。 但他很好奇,两次蹩脚的刺杀,背后之人图的是什么? 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做,他不做,背后之人也猜不到他的意图。甚至,隐藏在黑暗中的人,还会慌乱。 房间中,朱允熥缓缓伸出手指,沉闷且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王八耻!”朱允熥轻轻呼唤。 “奴婢在!”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什么吩咐?” “你去给何广义传话,让他把那件庆记的衣服,送到淮安去,给淮王!”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奴婢遵旨!” “你们想玩,我就好好和你们玩!”朱允熥心中笑道,“栽赃嫁祸,欲盖弥彰之计,为的就是让我把目光对准淮安,若是我真的一怒之下一纸诏书,那些不明就理的人定会对我心生愤慨!” “毕竟,大明朝还没有诛杀藩王的先例。我杀了一个藩王,等于得罪了所有藩王。” “就算我不杀他,心里也会对淮安那边” “背后之人,是把淮安当成诱饵抛了出来,想让水更浑!” “那,我就让淮安跟你们反目,告诉淮安你们的暗中算计龌龊之举!” 心里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几个女官捧着热腾腾的锅子进来,摆在旁边的餐桌上。随后,又放置了几盘小菜后,施礼退下。 汤胖儿低头,有些局促的进来,开口道,“天冷了,臣妾给殿下准备了一道锅子,是鹌鹑和豆腐。殿下用些,暖暖身子!” 她虽然话音有些紧张,但浑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忸怩。一边说话,一边大眼睛不住的打量朱允熥。眼神中,似有期待,又有不满。 刚成亲还没圆房,皇太孙就跑到北方去赈灾,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深宫之中,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 “你自己做的?孤听说你骑马射箭是好手,没听说你会做菜呀?”朱允熥笑着走在餐桌旁,掀开火锅的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臣妾虽从小当成男孩养,但女人家该会的东西也都会!” 汤胖儿给朱允熥摆着碗筷,又去旁边拿酒壶。 许是酒壶放得远了,她在桌子的这头,要伸长手去那头够着。踮着脚尖,伸展浑圆。 她穿着束腰的宫装,如此一来,山峦叠嶂就尽入朱允熥的眼帘。 似是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汤胖儿脸上微微一红,不过随即便爽朗的微笑,眼神中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武将家的女儿,可没那么扭捏。再说武将之家,可从来都不讲道学。 “殿下趁热!”汤胖儿给朱允熥倒了酒,笑着说道。 朱允熥夹起一块煮了许久,颤颤巍巍白嫩的豆腐,笑着道,“刚回来,就要吃豆腐!” 说着,放入嘴里。 怎料豆腐太烫,差点烫了他的舌头。 “您呀!”汤胖儿盛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允熥忽然一把抱着,笑道,“那怎么样,才能吃到你这块热豆腐呢?” 猝不及防骤然被搂紧,汤胖儿顿时面红耳赤浑身都没了力气,脸颊红霞纷飞,低头不敢语言。 “殿下,别” “方才你让孤吃,现在又说别。那到底,孤是吃还是不吃!”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两声,然后拉着对方缓缓走向寝殿,“孤觉得,还是吃了吧,炖了这么久,也该入味儿了!” “天还亮着” “ 孤就喜欢天亮!” “别” “什么别,别停?”朱允熥笑着,一拉对方,再次入怀,“汤胖儿,你也不胖呀!” 汤胖儿早就脸红得不行,圆房是顺理成章的事,谁知道皇太孙殿下刚回来,天还亮着就这么没正行。 心中又羞又怨,可被对方拉的死死的。 眼看,皇太孙滚热的贴了上来。 心中嗔怒,用手一推,用脚一勾。 扑通,朱允熥正撞开双臂,不但什么都没抱住,反而一下摔倒。 “嘶!”朱允熥揉着屁股,瞪眼道,“好家伙,你直接给孤来了个腿绊儿!” “臣妾不是有意的!”汤胖儿赶紧解释。 朱允熥也不起来,故意刁难道,“那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汤胖儿连连摆手。 “谁的不是?孤的不是?”朱允熥还是不起来。 “不是,是臣妾的不是!”汤胖儿慌张道,“臣妾一时失手!” “嚯,失手就给孤一个脚绊儿!要是不失手,是不是要给孤两拳!”朱允熥笑道,“道歉也没用,你得补偿!” 汤胖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怎么补偿?” 朱允熥一翻身,坏笑道,“揉揉!” 窗外,王八耻贴着窗户根,支着耳朵听着。 “哎,你轻点,和面呢?” “对,往下点,挑肉多的地方揉!” “嗯嗯!对对!” 听到里面的声音,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走远。 ~~~ 画面一转,便是千里之外。 北国的冬,来得早,天空中零星的雪花慢慢飘荡,落在地上浅浅一层雪白。 燕王府后宅,花园凉亭之中,道衍和尚顶着一颗光头,双眼亮晶晶 盯着面前的砂锅。然后,小心的夹出一块满是蜂窝的冻豆腐,挤出汤汁,放进嘴里。 “嘶!哈!” 冻豆腐里面的汤既烫又鲜,即便是烫的他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吐出来。 此时,燕王朱棣只身一人,大步流星的过来。 “你这馋嘴的和尚,又在偷吃!”朱棣笑笑,挨着对方坐下,一看砂锅,有些诧异道,“咦,今日你怎么吃素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素,这是素中鲜!”道衍美美的吃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朱棣笑出声,“不过是雪里蕻炖豆腐,你还说成素中鲜!” “王爷,不是小僧说您!”道衍一本正经道,“你这人,太煞风景!”说着,光头晃晃,“您说,您不甚爱美人,也不喜欢口腹之欲,更不喜玩了。只喜欢领兵打仗,这日子多没滋味?” “你当本王是你!”朱棣嫌弃的看了一眼砂锅,“万里边疆,胡虏未靖难,本王哪有心思过你这样的神仙日子!”说着,叹息一声,伸展下手脚,“今年冬天来的早,辽东的女真人收成不好,又要来闹了,麻烦啊!” “这算什么麻烦?王爷麾下强兵十万,还怕了他们?”道衍继续吃着,开口道,“北元铁骑都不敢和你争锋,这点小麻烦,您还上心了?” “这点麻烦是不算什么,不过是打仗杀人罢了!”朱棣忽然收敛笑容,“可是,有的麻烦比这还大,简直成了本王的心病!” 道衍放下筷子,“可是和小僧有关?” “庆记!”朱棣吐出两个字,“广孝,别说不是你!” 210给别人做嫁衣 [] 道衍微微一笑,神色满不在乎。 “是小僧的手笔!”道衍道,“不过,小僧好奇,您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的?小僧所做之事,可没有用到您的人呀!” “京中传来的消息!”朱棣冷着脸,“你当本王真是只知道领兵打仗吗?京师之中,也有本王的耳目!” “王爷庙算无双!”道衍赞叹一声,继续吃喝。 朱棣看看他,有些恼怒,“本王在问你话?” “小僧承认了!”道衍抬头,“是小僧叫人做的!” “为何?”朱棣压着怒火,“广孝,你不是说和淮安那边联合结盟吗?怎么现在,又把人家卖了?” “结盟之事,是唬弄鬼呢,淮安那边都不信呀!”道衍放下筷子,“小僧早就预料到这次行刺,根本不会成功!” “那你还一意孤行?” “可是,能把水搅浑!”道衍亲手给朱棣盛汤,笑道,“皇太孙地位越发稳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一心跟随。那只能在,藩王上做文章。” “召各藩王之子进京读书,已让有些藩王不满。这次,若他能迁怒于淮,甚至降罪,岂不是让藩王们更加恨他!那些藩王可不知道庆记的事,只看见皇太孙大权在握,容不得同父异母的弟弟,要除之后快!到时候,人人自危,暗中倒向王爷您!” 朱棣冷哼,“我那侄儿,可没那么傻!” “他是不傻,可老皇爷爱孙心切。”道衍笑道。 忽然,朱棣眼神冰冷,缓缓道,“我爹,不是李世民!” 一时间,道衍的筷子一抖。 “我朱家起于寒微,老爷子一生为的都是这个家。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可心里根本舍不得对儿孙痛下杀手!” “就算这事真是淮安那边做的,也不过是一纸诏书,圈禁而已!” 说着,朱棣喝了一口热汤,“本王不解的是,明明淮安那边谈的好好的,为何要嫁祸给他?” “还是那话,让水更浑!”道衍低头道,“水浑了,更让人看不清!”说着,咧嘴一笑,“其实,咱们不嫁祸给他,他也未必不嫁祸给咱们。本就是互相利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朱棣沉默半晌,语气更加冰冷几分,“我二哥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道衍摇摇头,“不是!”说着,看着朱棣,“小僧倒是有这个心,可始终没有动手!秦王虽在藩王之中最长,但谋略武功皆不如您。而且性格暴戾,在朝臣之中声名狼藉。留着这么一个藩王,远比毒死他更有用!” “那是谁,毒死了我二哥!”朱棣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道衍有些意外,开口道,“王爷,小僧记得您一向对秦王不是甚亲近?” “那也是我二哥!”朱棣低吼,脸色深沉,“再不好,也是我二哥。小时候,他教过我射箭,摔跤。”说着,眼圈一红,“我自小,养在母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无非就是大哥,二哥,三哥。我虽心中不服他们,可从没想过他们落得这样的死法!” “被人毒死?”朱棣喝道,双眼充血,“我朱家的儿郎,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这么窝囊的死!” “哎,造化弄人呀!”道衍叹息一声。 “你说,会是谁?”朱棣盯着他,问道。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别人以为,是您!”道衍同样注视朱棣。 “为何是本王?” “因为,您得利!”道衍道,“秦王死,天下诸藩之中,您一家独大!晋王虽然也是雄藩,可他的心性却不是好斗之人。战功,兵力都不如您!” “而且,他是皇太孙的亲叔叔!” 朱棣眼神冷漠,忽然自嘲的笑笑,“看看,别人的嫁祸之计,可比你高明得多呀!你弄一个庆记,不痛不痒的。而人家什么都没说,却把二哥之死的矛头,都对准了我!” “这才是个开始!”道衍眯着眼,正色道,“秦藩死,晋藩未必能安然无恙?” “嗯?”朱棣噌的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除了嫁祸,还有一个原因!”道衍肃容道,“剪除羽翼!您要知道,秦王晋王乃是皇太孙的亲叔叔。这两人手握重兵,一旦早早的故去。日后皇太孙上位,一旦有变,可就外无强援!” 嘎嘎,朱棣捏得关节响亮,满是恨意。 “这么毒?”朱棣冷声道,“到底是谁?” “小僧不说,您心中是不是也有答案?”道衍笑道。 “黄毛小儿,怎会如此歹毒?” “人都是会变的!”道衍叹息一声,“小僧学的是佛,佛家中有句话,走火入魔身入地狱!” “他以为他能坐上去?”朱棣怒道。 道衍摇头,“他并不完全为了那张椅子,而是为了心中的痴念,报仇!” “报仇报到自己叔叔身上来了?” “问题是,秦王也好晋王也罢,都只认为,皇太孙才是他们的亲侄子!” 砰,朱棣一拍石桌,“不能让他得逞!” “他自然不会得逞!”道衍一笑,“这等旁门左道,怎敌得过光明正的阳谋!秦藩一死,皇太孙另立新王。新的秦王不过是皇太孙傀儡,下一步皇太孙的手,就要插到秦藩之中!” “若晋王死,也是这个章程。把藩王封地中的官员全换成自己的心腹,掌握政权,兵权。登基之后,削藩水到渠成!” “那人所做的事,只怕都成了皇太孙的嫁衣!”道衍继续说道,“您这位侄子,最擅长的事就是因势导利,层层推进。光明正大的压下来,让人没有还手的余地!” “呵!”朱棣苦笑一声,“这手段,像极了大哥!”说着,又冷笑道,“害死二哥之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他是在为别人忙活!” “先不说别人,当务之急,秦王之死的疑点,千万不能落在您的头上!”道衍告诫道,“不然,老皇爷即便是再心软,您也是前功尽弃!” “怎么做?”朱棣问。 “什么也别做,做的多,错的多!”道衍道,“您不是说女真蛮子那边恐怕今年要来闹腾吗?何不,带兵扫了过去。外边闹外边的,您打您的!” “也只好如此!”朱棣叹息一声,起身道,“京师来了消息,老爷子病了。而且这次,有些凶险。他已经下旨,皇太孙监国!” “您家老爷子!”道衍撇嘴,“偏心的厉害!” “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小时候他眼里除了大哥,就没旁人!”朱棣自嘲的笑笑,“在他心中,家业定然是要传给嫡长子的,别的儿子,落个仨瓜俩枣就好!” 说着,走到门口,朱棣却又停步,欲言又止。 “其实” 犹豫半天,朱棣才缓缓开口,“其实,京中的耳目告诉我。老爷子有道秘诏,放在朴不成那。说等他百年之后,再拿出来!” “关于您的?”道衍问道。 “八成!”朱棣点点头,“估计,不是好事!” 211臣子监督 [] “这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腿上,腰上,那股劲儿呀!” “嘿嘿!” 清晨,天刚亮不久。朱允熥就扶着后腰,慢慢朝老爷子寝宫走去。 脑中不住的回想起昨夜的癫狂,那汤胖儿就是一匹野马,不拿出真本事还真驯服不了。 各中滋味,回味悠长。与其他东宫妃子不同,汤胖儿的身上多了几分洒脱的野性。 就好比吃鱼,野生的总比池塘的好。女人,也是这个道理。 渐渐的老爷子的寝宫近了,老爷子这辈子是典型的当家人做派,一辈子没赖过床,而且这种习惯也都强加在儿孙身上。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日两餐,即便是天子也遵循着古老的生活法则。 “沙!沙!沙!” 扫帚扫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开路的太监,最终发出嗤嗤的声音中戛然而止。随后,那些宫中最低等级的宫人,都石化一般,微微低头转身面对宫墙站着。 普通人是没资格见皇帝和储君的,即便是跪他们都没有资格。 初冬的风有些清冷,石板的缝隙中沾着几片姗姗来迟的落叶。 朱允熥行至老爷子寝宫外,对迎过来的朴不成问道,“皇爷爷醒了吗?” “回殿下,皇爷醒了,正由惠妃娘娘伺候着梳洗呢!”朴不成说道。 “老爷子昨晚睡得可踏实?”朱允熥继续问道。 “半夜醒了两次,其他的还好!”朴不成看看左右,低声道,“或许是天凉了,皇爷咳嗽的更厉害了!” “一会,让太医院的人进宫来瞧瞧,别耽误!”朱允熥吩咐一句,走到老爷子寝宫外,朗声道,“皇爷爷,孙儿来了!” 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吗?” 传统的汉家礼法,不管是天家还是寻常百姓人家。早起睡前,儿孙都要在长辈的房外问安,嘘寒问暖。 “不过来看看,孙儿总是不放心!” “嗨,有什么不放心的,咱这把老骨头,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说着,老爷子在屋里继续说道,“你不用看了,咱都挺好的,去忙政事吧!你现在是监国,大明亿兆百姓万里河山的担子都在你身上,万万不可懈怠!”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朱允熥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若是往日老爷子定让他进去,然后爷孙二人一块吃早饭,说些笑话。怎么今日,老爷子似乎有些赶自己走的意思。 “去吧,去吧!”老爷子在里面道。 “是!”朱允熥躬身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寝宫之中,老爷子披着被子,虚弱的斜靠在床头。他身边,郭惠妃跪着捧着热茶,满眼都是焦虑和揪心。 地上,一块白色的手绢上,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走了?”老爷子轻声问道。 郭惠妃忙到门口看看,然后回来道,“皇爷,殿下走了!” “嗯!咳!咳!咳!!”老爷子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膛随着咳嗽不住的起伏。 “皇爷,传太医吧!”郭惠妃哭道。 “没事!”老爷子硬生生把咳嗽压下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拦着郭惠妃,冷声道,“谁都不许说!” “您就这么不爱惜身子吗?有病就瞧大夫呀!”郭惠妃跪着,开口道,“您都咳血了,这可不是小事!” “咱说没事就没事,咱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老爷子怒道,“不就是那么点血吗?算啥?”说着,叹息一声,“那么多国事压在咱大孙的身上,咱不能再让他分心!” “您要是真有好歹,才更让人揪心!”郭惠妃劝着,“皇爷,您不想让殿下知道,怕他分心,臣妾理解。可您身子若真病厉害了,这一大家子怎么是好!”说着,轻揉老爷子的腿,“要不,臣妾传太医进来,悄悄的给您看,不声张,不让别人知道!” “人老了不值钱,成他妈累赘了!”老爷子苦笑一下,“行,就依你。叫太医进来时,让起居官都避开,不许其他人在场。咱的药房,病案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外露!” 老爷子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何看个病都如此小心? 郭惠妃心里不解,可也不敢问,只能连连答应。 “你别想不该想的!”老爷子似乎看出对方心中疑惑,开口道,“咱就是,不想让外人看着自己,病病殃殃的模样!”说着,望向窗外,意味深长的说道,“冬天来了,不能再折腾了!” 回到东宫景仁殿,朱允熥的早膳还没摆好。 数位翰林学士还有宫人,捧着厚厚的奏折,鱼贯而入。没多一会,御案就被成摞的奏折淹没。 放下奏折之后,翰林学士等人行礼退至一旁,各司其职。有准备文房用具,有记录皇太孙的起居,还有侍立一旁随时准备传话。 和以前的疏离政务不同,那时的皇太孙更多的是学习如何处理政务。而现在的监国,则是大事小情一手抓,有乾纲独断之权。 “殿下,您用膳吧!” 朱允熥的炕桌上,早膳摆好,王八耻轻声说道。 “哦,先放着吧!”朱允熥的目光落在那些奏折上,开口问道,“这总共多少奏折?” 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恰好是东宫侍讲黄子澄。这位历史大名鼎鼎,被建文帝依为心腹的文臣,因为朱允熥不喜夸夸其谈,更注重实效,现在还只是负责起草文书的翰林,而不能参与到军国大事之中。 更没有,手握处理一部政务的权力。 对于读书人,朱允熥可以用,但不会给大权实权。历史上无数次的教训告诉他,文人当国和武人当国都不可取。 黄子澄微微躬身,开口道,“回殿下,此处是一千六百六十六件奏折!”说着,顿了顿,“其实原没有这么多,这几日皇上身子有恙,所以耽误了差不多八天!” 八天,一千多件!朱允熥暗暗琢舌。 往日在东宫,不过百十件奏折就够他头疼的了。 八千挤压了一千多件,若是不挤压,那粗略一算。老爷子这个皇帝,每天要看两百多份奏折。 就算都是无关紧要的问安折子,一时半会也都看不完。 黄子澄又道,“这只是一小部分,随后还有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国事,等着殿下拿主意!” 朱允熥顿时语塞。 老爷子平日,一天看两百份奏折,处理四百多政事?他老人家,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若是一天两天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撑下来。他老人家是年年如此,日日如此。甚至,当日所有的奏折和国事,都不许耽搁过夜。 “论勤政,谁能勤过老爷子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自废了中书省之后,从老爷子开始皇权达到了顶峰。但绝对的权力背后,是相对的责任。 现在,朱允熥才体会到,老爷子那句万里江山都压在你肩膀上的含义。 朱允熥走到御案边,随意拿起一本。 “臣,奏江西农桑事,按陛下旨意,各处田地,能种桑则种桑,能种果则种果。百姓之家,必前有犬,后有豕!” 再翻开一本,宁波船政司。 “今日,倭国船只往来增加,生丝之物所求甚大。陛下曾言,倭国无德,有教无类。是以,臣请奏陛下,倭人所求之物,是否买卖。另,倭国商船,是否准许上岸停靠等事,还望陛下圣裁!” 宁波,是老爷子定下的仅有的几个可以对外的港口,专门负责对倭国的商业往来。 其实这等事,地方上的官员完全可以自行处理,不必上奏。 眼看堆积如山的奏折,朱允熥心中叫苦。 “以后,想清闲都没功夫了!” 想着,他忽然有些诧异,“老爷子是怎么处理这么多政务的?处理也就算了,他是怎么抽时间出来做别的事的?” 脑中正想着,殿外传来脚步。 武英殿,文渊阁,华盖殿大学士等人,在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带领下,恭敬的进来。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回身,诧异道,“孤没让你们来呀?” 这些臣子,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臣,其中站在第二排的方孝孺开口道,“臣等,是奉旨,来看殿下处理政务!” 212天呐,啥时候是头 [] “奉旨?”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阵势,朱允熥微微错愕之后,马上就是哭笑不得。 什么奉旨,是老爷子怕自己偷懒,然后叫了这些老夫子来看着自己。 眼前这些人,都是东宫的老师讲师,都是大明的大学士,都一心盼着自己做一个圣明天子。 如今他朱允熥监国,而这些老夫子奉旨监皇太孙处理政务,各个都是眼冒精光。 “陛下言,殿下性子有些跳脱。最烦这等案牍之劳,不过小事聚少成多就是大事。”刘三吾开口道,“其实天下,每日发生的都是小事。但君王不能因小而轻之,须谨慎辨别小心处置!” “再者,这些奏章文书虽然繁琐,但最能磨练人的心性!殿下还年轻,帝王心性却一定要老成!” 朱允熥无语叹气,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 看看眼前人,再看看一边的餐桌,“那个,诸爱卿吃了吗?” 刘三吾笑道,“臣等已经用过,殿下请用!”说完,一众文臣就肃立殿内,鸦雀无声。 “嗯!”朱允熥坐下,“给诸爱卿搬凳子来!”说着,拿起餐具,大口的吃了起来。 他一个人吃,一群人目不转睛的看,这场面怎看都不甚协调。 “这腌萝卜不错,谁做的?”朱允熥随口对王八耻问道。 王八耻笑道,“是淑妃娘娘亲手做了,差小顺子送来的。” “蓉儿的手艺呀!”朱允熥笑道。 腌萝卜虽然是小菜,可吃起来酸甜可口,配上米粥格外开胃。 “小顺子和奴婢说,淑妃娘娘用的不是鲜萝卜,而是夏天时晒的萝卜干,既清脆又有嚼头!” “冬吃萝卜夏吃姜!”朱允熥笑道,“一会你去吩咐一声,晚膳给孤做一份萝卜羊肉汤,这些日子正想吃这个!” “奴婢遵” “殿下!”王八耻遵旨的旨字还没说出口,殿中突然一声怒吼,吓得朱允熥差点饭碗都拿不住。 只见方孝孺对这边怒目而视,“一天之计在于晨,天光已大亮。数千国事,殿下只字未批。国家大臣于殿中肃立,殿下却与阉人谈论饮食,是何道理?” 武英殿学士詹同也开口道,“国家大事,难道不如殿下的口腹之欲吗?往日陛下,都是一边吃一边批阅。陛下言,家国天下甚于朕之口食。而如今天下臣民皆晨起老路,而殿下却在品尝美食置国事于不顾,要本末倒置吗?” 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凌汉也铿然道,“殿下身负江山社稷,却虚度光阴,实在不妥!” “我” 朱允熥捧着碗饭,真想学着老爷子大骂。 让我慢慢的吃的你们,嫌我吃的的慢也是你们!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正事? 可这话,只能强压在心里,不能说。 要知道,现在眼前的人都是大明朝最头铁的,跟他们犟这个,犯不上。 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朱允熥拉着脸,直接坐在了御案之后。 “所谓忠言逆耳,非臣等小题大做,实在是君王无小事!”刘三吾开口笑道,“殿下,臣等也是拳拳之心!” “知道了!”朱允熥擦了下嘴,一边翻折子,一边说道,“孤不是不懂得好歹的人,更知道你们的苦心。” 说着,他落在奏折上的目光,忽然有些古怪起来。 “今岁女真欠收,或有劫掠边关之忧。是以儿臣领马步军两万六千余人,沿辽东扫荡,行震慑之举。女真野人,渔猎为生,剽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若充实大明军旅,则必增强兵。请父皇准许,赐驯服之女真首领大明官爵以示恩宠,收女真兵充实军旅” 燕王朱棣的折子! “呵!”朱允熥心中笑出声。 他一眼就看出燕藩的企图,此时的女真人还都是部落的形式,有的对大明恭敬,有的则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不知好歹。 让朝廷给与恭敬的部落的首领世袭官职,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如今大明对西北,对云贵一带的土司都是这等手段。 但妙就妙在,其他地方可没有藩王。若真给了这些部落首领官职,就节制在了燕王麾下。而且,燕王所说的以女真兵充斥军旅,其实充斥的是他自己的队伍。 再者,他这是在表功。女真虽然彪悍,但现在远不是大明末世,国力衰退武备松弛的时候。随便一个使者,就能震慑住他们,哪用的着数万人马。 况且,就算是把深山老林的野女真也都搜罗来,未必能有十万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成年男子也更是未知数。 朱允熥想了想,拿起朱笔缓缓批示,“此事,交由辽东都司即可,燕藩不必轻动。” 写完之后,抬头说道,“传旨给兵部,礼部,鸿胪寺。以后册封辽东等地的部族首领,须中枢派遣使者。各地藩王,不得插手!” 群臣一愣,然后马上振奋,“臣等遵旨!” 文官和武将集团,还有藩王集团是天然的死对头,归根到底是后两者人,分走了他们手中的许多权力。 边关之地汉胡杂居,藩王有处置的专权,各王的护军之中也有许多胡人。这些兵马全部在兵部的名册上,朝廷真是难以管理。 而且,文臣对藩王们,还有着天生的警惕。 好比大宁的宁王,年纪轻轻的手下带甲之士近八万,还不算朵颜三卫,还有那些效忠于他的草原部族等。 如今,老皇爷在位,这些藩王都老实做人。可翌日,若有变数,安知不是下一个七王之乱? 再者说来,大明天下唯有中央权重,方可上下通达政通四海。而藩王拥兵自重,奢靡享乐,非国家之福。 见皇太孙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意有所指。众文臣眼睛发亮,都在等着盼着,殿下再拿其他藩王开刀。 可等了许久,御案之后的朱允熥只是默默的批阅,再无声息。 对于藩王,现阶段只能敲打敲打,还不能伤筋动骨。 此时,朱允熥又翻开一份奏折,是桂林就藩的靖江王朱赞仪的折子。 他是老爷子的侄子朱文正的孙子辈,现在年幼刚刚继承王爵,要京城派遣老师过去教导于他。 再翻看一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许多干脆就是地方大员上的,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次的,例行问安的折子。 折子上无非就是说些什么臣遥想天颜,不胜惶恐。陛下当爱惜身体,天气转冷云云。 朱允熥提笔道,“尔等国家大臣,不必事事问安。安心任事,则皇祖父则安。天下安,陛下安!” 渐渐的,批复好的奏折也堆成了小山一般,朱允熥只觉得两个膀子发酸,刚想偷懒,可一抬头就是几十道直勾勾的目光。 “有种,小时候被大人看着写作业的感觉!”朱允熥心中苦笑。 这时,殿外王八耻说道,“殿下,朴公公来了!” “来得好!”朱允熥忙丢下笔,起身道,“老朴来了?皇爷爷让你来的,早上没见他,他现在可好?” 朴不成笑着进来,行礼道,“皇爷吃了早膳,跟惠妃娘娘在花园中遛弯。”说着,抬起手,手指头上挂着纸包,继续笑道,“这是皇爷让奴婢给殿下您送来的茶,皇爷说这种茶他喝了一辈子,最是提神醒脑!” 朱允熥从御案后走出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笑道,“皇爷爷说好的茶,一定是好茶,孤亲手来泡!” 可是说着,他却没有其他动作。 本想着借由子偷懒,但眼前数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让他浑身发毛。 “王八耻,给孤泡茶!”说完,朱允熥悲愤的重新坐下,看着如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心中道,“天呐!这啥时候是个头!” 213这是你的天下 [] “你以为当皇上是个轻巧事呢?” 冬日的天气,湛蓝放晴,盛开梅花的御花园赏雪楼中,放着爷俩儿的晚膳,老爷子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看着不自觉晃膀子的朱允熥,满是揶揄的笑意。 如山般的奏折批了一天,还要一边批阅一边和臣子商议国家大事,心神俱疲。 老爷子亲手给朱允熥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炒鸡蛋,继续说道,“不是咱非让人看着你,你小子哪都好,就是太跳脱,坐不住,静不下心。稍微对你送点,你就折溜子溜号!” “当皇上,要给天下人做主,是天下的当家人。你一个人偷懒,耽误的是整个大明!” 朱允熥闷声点头,大口的吃着饭菜。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似乎食欲不佳,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开口道,“当皇上也是天下最轻省的事儿,吃饱喝足往那一坐,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冷不着也热不着。” “不过是说话写字,动动脑子。有啥想不明白的,下面还有臣子帮着查缺补漏。心烦了,你能骂人。生气了,可以打人。” “气得狠了,还能杀人!” “天底下,平头百姓且不说,王侯将相谁有这份权力?” 朱允熥知道这是老爷子的说笑,但权力的背后是责任。历史上无数的君主,有几人能做到即享受了权力,又履行了责任呢? 皇帝也是有责任的,儒家的传统观点中,当皇帝不是为了享乐的。 古往今来,那么多昏君也未必是真昏。都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人精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勤政对于帝国的好处。 只不过,大家都败在了一个厌字上。 勤政这事,非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君王,根本做不到。这也是为何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的注释。 好比老爷子,当年也曾写过打油诗,自嘲累得半死。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用大白话说,起的比鸡早,干的比老黄牛还多。 朱允熥笑笑,放下筷子,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更知道您对孙儿的期望!”说着,微顿之后,继续开口,“只是,人力有时穷!” “您登基近三十载,日复一日勤政爱民。天下无论大小事,都了然于心。“ “勤政是美德,但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总有厌倦的时候!再者说,人也有精力济的时候!倘若皇帝病了,那天下大事就没人处理了吗?” “况且,孙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勤政。假若家门不幸,真出几个不勤政的败家子,咱大明江山” “你到底想说啥?”老爷子捧着一盏热茶,笑着问道,“别拐弯抹角的,说!”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也是近日有感而发,天下事太多,其中许多事本不用亲历亲为,不然皇帝累死了,也未必有好结果。不如,从臣子中,选拔贤能,襄赞政务的同时,也能处理一些地方上的小政务!” 其实,大明朝开国之后,最出色的君主,几乎都是累死的。 远的不说就说故太子朱标,十多岁开始就梳理朝政,朱允熥的记忆中,朱标无时无刻不在看折子,往往三更半夜还没休息。而天不亮,又爬着起床。 再想想历史上,大明朝获得仁宗称号的朱高炽,那也是累死他。他当了多少年的太子,就当了多少年大明朝的大管家。他爹朱棣,凡事都是撒手掌柜的,整天就琢磨着怎么彻底把胡人都消灭。 到了后来,皇帝实在太累了,才成立了内阁。后来可能是朱家人天生和文臣犯冲,在有祖训宦官不得干政的情况下,把太监也拉了进来。 到后来,大清吸取了大明的教训,成立军机处, 这两种亲近制度,从根子上说明一个问题,天下的事,不是皇帝一个人就能处理完的,更不是皇帝自己能干得过来的。皇帝总揽,细化分工,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更加的高效。 老爷子沉思半晌,咧嘴一笑,“你扯淡!” 说着,撇嘴道,“咱知道你的意思,你小子无非是想偷懒。可咱问你,这是谁家天下?” “咱给你打个比方,乡下的土财主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地,多少牲口。收租子的时候,肯定被管事的唬弄,你信不信?” “咱家的天下,咱家人做主!你今天让那些官儿,帮你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明天就会给他们更大的权力。” “他们有了权力,就会蒙你!告诉你,天下的官都巴不得皇帝不理朝政,每天躲在宫里生孩子,什么事都他们做主!” “权力!”老爷子忽然加重语气,“不可分与他人,尤其是官员臣子。给了他们权力,将来就要和他们妥协。权力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即便是你一开始只是给他们些小权力,可你的儿孙呢?到时候,这些人无相名而有相权,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甚至还要顾及三分!” “官员们有了权力,就会有党争,会窝里斗!到时候,你当皇帝的什么都不用干,光忙活拉架了!” 老爷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想想历史上大明中后期,练丹的嘉靖,不上朝的万历。虽然那百十年中,大明没出什么大事,甚至还打出了三大征这样的武功来。 可他们的治下,奸相,党政,财政枯竭都成了后来亡国的导火索。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嘉靖也好万里也罢,他们的不理事,也是被那些阁老们折腾得,甚至是是一种抗争。 尤其是万历皇帝,小时候他受张居正的教导,读书用功文采斐然,也曾想做个好皇帝。可长大后却发现,帝国的实际掌控者,却是他老师为首的一群阁老文臣。 大明后中期,皇帝一直在和阁老们代表的文官系统,不断的妥协让步。 “咱让你监国,就是让你抓权!”老爷子继续说道,“天下的官员,你看得上眼的就用,觉得烦的就打发走!” “你将来要做个贤君仁君,可也必须要让官员们怕你,你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咱废了中书省,内设六部,直接听命于皇帝。外设藩王,镇守边关大城。勋贵领军,自有文官看着他们。锦衣卫是天子耳目,跟不用怕有欺骗!” “如此之下,国无奸相,无外戚妇人干政,内外一体。不说江山万年,可也经得起折腾!” 是喽,老爷子定下的这些,确实让大明的江山稳固异常。 想想后来,大明朝从土木堡之变开始,折腾了多少次,可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如此。 前世,朱允熥曾看过的一本书上说,明朝这样的统治结构,若不是有强大的外敌,根本无法从内部攻破。 假若后世,没有关外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即便是李自成占了北京。他倒行逆施之下,不得人心。他也挡不住,大明半壁的反扑。 但,朱允熥想要的,不是这样,如老人一样会慢慢衰老的大明。 他要是,一个永远屹立世界之巅,保着华夏子民,躲过数百年浩劫的大明。 他不要后世子孙扼腕叹息先人祖辈的伟大,他要的是,子子孙孙永享华夏荣光! “记住!”老爷子又在一边说道,“抓权!抓在你自己手里!决不能搞,与士大夫治天下那一套。这是你的天下,你就要做主!” “天下谁都靠不住,只能靠你自己!咱当初要是只靠别人,就没今天!” “大孙,你除了跳脱之外,还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心不够狠!” “趁咱还在,还能扶持你些日子。抓权,心狠!” 214听到殿下喊了吗? [] 对于权力,朱允熥和老爷子有些不同的见解。 其实从内心最深处,他和老爷子的目的不一样。老爷子希望朱家的大明万万年,而朱允熥希望的则是,华夏日月,山河永昌。 前者是家,后者是国。 但无论是家还是国,都不是一代人能够做到尽善尽美,让子孙后代高枕无忧的。 用过晚膳,天色渐晚。 朱允熥背着手,随意的在宫中走动,静静沉思。 “大明,到后来还是走到了内阁的老路上!” 其实这种制度有利有弊,他保证了国家的平稳。但也正如老爷子所说,带来了许多负面的东西。 忽然,朱允熥的思路再次延伸,那为何清朝的军机处,却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首先,大清的读书人,可有大明时读书人的特权。清代的皇帝,做到了老爷子所说的两点,抓权,心狠。 再者,军机处中汉臣屈指可数。而围绕在皇帝身边,从军机大臣到负责传递文书的章京笔贴氏,要么是满洲勋贵,要么是旗人子弟。 他们都是皇帝的奴才,而大明的官员,则是皇帝的臣子。 大清的军机处,是一群任劳任怨办事的奴才。而大明,则是一群有着自己想法,要和皇帝掰手腕的职业经理人。 再往深处想,其实清代雍正创建的军机处和明代的内阁也有根子上的不同。清代,皇帝掌握着信息渠道,有些事皇帝不想让臣子看见,臣子根本看不见。 臣子,也不敢去看。准确的说,奴才不敢僭越。 细细想来,两者都有利有弊。正映照了那句话,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合适的执行者。 “任重道远呀!” 想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自言自语发出一声叹息。 回头看看,宫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只有王八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殿下,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裘皮衣裳来?”王八耻笑道。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没那么冷!”说着,继续前行,随口问道,“今日,还剩多少折子没批?” 王八耻微微错愕,小声开口道,“殿下,您忘了吗?军国大事,奴婢这样的人,是不能碰,不能知道的!” “哦,忘了!”朱允熥笑笑,回头再看看对方,“孤都忙糊涂了!” 这疲倦的笑容,让王八耻有些心疼,开口道,“殿下,您也累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吧!想去哪位娘娘那里,奴婢去传话!” “你也知道孤累了一天!”朱允熥伸下懒腰,揉揉肩膀笑道,“现在哪还有那个心思!”说着,又笑了下,“有些事,你不懂的!” 王八耻愕然,以前殿下累了烦了,只要在哪个娘娘哪住一晚上,第二天又是容光焕发。怎么今天累了,反而不去了? 主仆二人随意走着,渐渐的走到西六宫。 刚穿过夹道,走过月亮门,就听小花园里面传出一阵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 那边灯火阑珊,灯光下几个穿着碎花小袄的宫女,正围着炭盆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朱允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王八耻上前呵斥,自己慢慢的走过去。 几个宫女围成一个圆形,最中间吃着松子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睛贼亮的,正是张蓉儿身边的小差遣,小顺子。 小顺子天生就是个吃货,一个开口的松子送进去,喀嚓一声,嘴皮子一翻,吐出两片壳。 朱允熥贴着墙角站好,就听小顺子对一人问道,“汤姐姐,昨晚上殿下是在你们那住的吧?” 叫汤姐姐的,是跟着汤胖儿进宫的陪嫁宫女,也是粉粉嫩嫩的年纪。不过和小顺子一比,多了几分拘谨,少了几分天真烂漫。 “我可不敢嚼舌头!”汤姐儿说道。 小顺子瞪大眼睛,“这怎么是嚼舌头?不过是咱们姐妹,私下里说些悄悄话罢了!” “你当谁都是你呀?”另一个宫女取笑道,“你主子离不开你,王大总管也高看你,我们可不敢造次!” “是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王大总管,就两腿发软。他那人也轻易不给别人好脸色,可就偏对你小顺子好。每次见你,不时给些点心,就是拉着说半天笑话!” “就是!”另一宫女也道,“别说咱们这样的奴婢,就是宫里的嫔妃,哪个不让王总管三分!”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王大叔人挺好的呀!”小顺子笑道。 那边嘻嘻笑笑,墙根下朱允熥看着脸色已经发青的王八耻,小声调侃道,“王大总管?谁封的?” “宫里人乱叫!”王八耻小声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为皇太孙的贴身太监,东宫总管,王八耻当得起别人叫一声总管。内宫十二监中,除了朴不成就是他王八耻现在最威风。 将来,朱允熥登基,他就是宫内太监第一人。 宫女之中,汤姐儿又开口道,“小顺子,虽说别人对你好,可你也别没心没肺的。宫里头可不比外边,说话做事都要留三分,可不能什么都说!” 小顺子有些委屈,撅嘴道,“姐姐,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问了下皇太孙是不是住在你们那!”说着,歪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自从听说殿下回京了,我家小姐天天盼呀,每天都是梳妆打扮的,悄悄哭了好几次呢!” 一句话,周围顿时沉默下来。 东宫的女人,谁不盼着皇太孙过来留宿。可是,世上只听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小顺子见周围气氛不对,想想,又笑着问道,“汤姐姐,昨夜你可听见什么声儿了?” 汤姐儿脸上一红,“没有!” “不可能!”小顺子说着,鼓着腮帮子,“就是,啊!啊!啊!这样的声音!”说着,笑道,“每次,皇太孙喊的可响了!” “不能乱说!”汤姐儿急忙道。 可是,周围的宫女们都似乎想起了什么,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墙根边,朱允熥脸都绿了。 “我他妈是那么叫的吗?有那么大声?”他小声对王八耻问道。 他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可被外人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他也不想叫,关键是憋不住呀! 堂堂皇太孙,居然被一群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在背后笑话了。而且,说的还是那事。 这,也就是小顺子那个天真烂漫惹人爱的小丫头。不然这事,没完! 王八耻心里悬着一股气,见皇太孙没有追究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心里道,“死丫头,说话没把门的,以后非要好好教教你规矩不可!” 突然,小丫头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宫灯闪现,一队嬷嬷女官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快步走来。 “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这笑!”宫灯之下,汤胖儿绷着一张俏脸,冷眼看着小丫头们,“都太闲了吗?你看你们,成何体统!” 小丫头大气不敢出,纷纷跪地,“奴婢们知错了!” 汤胖儿没说话,转头看着汤姐儿,“我让你回屋歇息,是让你来这跟他们说闲话的吗?” “奴婢错了!”汤姐儿颤声道。 “宫里规矩多,你惹出事丢的是我的脸!”汤胖儿怒道,“别人的奴婢我不管,你,我要好好给你立立规矩!”说着,更怒道,“亏你还是家里选出来,跟我进宫的人。 “哎!” 墙根那边,朱允熥心中叹气, 小丫头们在没人地方扯闲话,可大可小的罪过。若真较真,那就是死罪。 此时,他心中有些于心不忍,对旁边的王八耻使了个眼神。 “皇太孙驾到!” 顿时,周围跪倒一片。朱允熥缓步从墙根出来,佯装意外,“呀,这怎么了?” “臣妾参见殿下!”汤胖儿行礼道,“也没什么大事,臣妾出来溜达,正好遇见几个小丫头,在这偷懒!” 这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还对小丫头们虎着脸,现在帮她们开脱了。 朱允熥笑道,“你才多大,就叫人小丫头!” 汤胖儿脸上一红,听朱允熥又道,“小顺子,你不在蓉儿身边伺候,跑这边来干什么?” 小顺子抬头,睫毛一闪一闪,“我家小姐早早就睡了,奴婢实在闷的慌,就跑这边来找几个小姐姐说话!” “胡闹,回头蓉儿打你板子!”朱允熥说完,一挥手,“都散了吧!” 几个丫头如蒙大赦,磕头散去。 汤胖儿微微皱眉,“殿下对他们太好了些!” “也都还是孩子!”朱允熥笑道,“宫里本就够冷清了,非要弄得一点人气都没有,也不好!”说着,上下看了汤胖儿几眼,“你怎么还不睡?” 汤胖儿微微低头,“您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说,晚点回来吗?” “孤说了吗?”朱允熥想想,似乎早上自己起床的时候,是说过晚上再收拾你之类的话。 “殿下!”汤胖儿大着胆子,柔声道,“殿下可是要去臣妾那!” 朱允熥后退半步,扶着腰子,“这” 215 自白书 [] 淮安。 王府密室。 朱允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前者的目光,落在那件带着庆记的贴身衣物上,而后者则是不动声色的观察前者的脸色。 “淮王,和以前一点不一样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过于柔弱,接人待物有些刻意雍容大度的淮安。现如今已经很是深沉,甚至眼神中偶尔迸发出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寒冷。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但终归,能真正成龙的只有那一个。其他人,要么成虫,要么成龙。 “千岁可有什么话要说吗?”许久之后,何广义开口问道。 “说什么?”朱允炆淡淡一笑。 锦衣卫指挥使不请自来,突然到了淮安,奉皇太孙之命秘见淮王。不但带来了皇太孙在周口遇刺的消息,还带来了刺客身上,唯一能查到些源头的证据。 那件,带着庆记字样的小衣。 朱允炆的话,带着丝丝怒意,且十分生硬。 他这种态度,倒是让何广义始料未及。 “你想让本王说什么?”朱允炆捏着那件衣服,皱眉抖抖,继续说道,“说这刺客是本王派去的?是不是?”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何广义淡淡的说道,“王爷也知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哦?呵呵,是你逼人,还是本王逼人?”朱允炆放下那件衣服,忽然转变成笑脸,“你来之前,殿下对你说过什么话?” 何广义面无表情,“殿下只说,把这东西给您送来!” “殿下圣明!”朱允炆皮笑肉不笑,“他也相信,这事根本不是本王所为。”说着,又是一笑,“若真是本王所为,怎么会在刺客身上留下这样一个证据。再说,本王在诸藩之中最弱,哪有豢养刺客的手段?” “栽赃嫁祸,离间天家血肉,嘿嘿!”朱允炆继续笑道,“把屎盆子扣在本王头上,这是恨不得要本王的命呀!”说着,再次回身坐下,笑道,“幸亏殿下生明,不然,本王长嘴也说不清了!” 何广义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了对方半晌,心中对这个淮王的印象再提升几分。 换成其他人,遇上这事,绝对没这么淡定。要么暴跳如雷,要么不住的说好话解释。而淮王三言两语之间,直接说出了事情的关键。 皇太孙的意思也是如此,有人嫁祸。 但皇太孙没说,有人离间皇家骨肉。 “嫁祸给王爷的人,想必恨极了您!”何广义开口道,“王爷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朱允炆扶额大笑,“本王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窝在这小小的淮安城里,何曾得罪过谁?就藩之前,都长在宫中,更谈不上和谁有怨仇!” 说着,笑容收敛,身体微微前探,低声道,“这祸水东引之计,所图为何?应该是想让殿下对本王生恨,手足相残!” 何广义默不作声,锦衣卫一直在淮安王府有眼线。他所知道的,这位淮王,每日就是在府内读书写字,喝茶看曲。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而且自从上次皇太孙在淮安遇到死士之后,更是闭门不出,很是低调。 “这人的用心,真是歹毒!父亲故去,如今成年的皇孙,只有本王和殿下二人,其他两位幼弟弟,还都是孩子!”朱允炆恨声道。 淮王,了不得! 何广义心中暗道,转瞬之间,他就把自己摆成了受害者的位置。而且,他冷静得过分。或者准确的说,他在故作冷静。 锦衣卫的人,别的本事或许差点,但洞察人心绝对是天下第一。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打交道。 “既要离间天家血肉,又栽赃嫁祸给本王,这个人不但歹毒,而且手眼通天!”朱允炆继续道,看着何广义,“难道,你们锦衣卫查不出来吗?” “一时半刻还查不出来!”何广义低声道。 “哎,多事之秋呀!”朱允炆叹息一声,“二叔被人毒死,殿下在周口遇刺,脚前脚后,好像商量好似的!” 豁然,何广义目光如刀。 是的,秦王被毒死,皇太孙遇刺,几乎就是脚前脚后,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想到此处,何广义顿时毛骨悚然,后脊梁骨满是冰冷。 秦王死了,皇太孙死了,谁获利? 秦王死了,皇太孙处置淮王,谁获利? 或者说,太子一脉的血脉死亡,谁获利? “回去禀告殿下,本王只求安乐,不求其他!”朱允炆淡淡的说了一句,拿起茶碗。 见状,何广义起身,“下官,告辞!” 屋中,只剩下朱允炆一人,静静的看着那青花缠枝的茶碗。 待脚步声远去,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 啪地一声,狠狠扫落茶碗,碎裂一地。 “狗和尚害我!” 他用屁股都能想出来,这种事的除了那个道衍和尚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明明说好是同气连枝,可却暗中祸水东引,想置自己于死地。 若自己被东宫处置了,诸王必定人心惶惶。以后,这种事就成了他燕藩起事最说得过去的借口。 “新帝残暴,无故弑兄!” 幸亏,朱允熥没那么糊涂,老爷子也没那么糊涂! 可是,他道衍也不糊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狗和尚疯了,他巴不得天下马上乱起来,他巴不得我们这些龙子龙孙,马上厮杀起来!” 朱允炆脸上满是恨意,渐渐这种恨意变成了冷笑。 “你们都觉得,我是筏子。可以随意的作贱我,欺负我,却不知,我也早不是当初手无寸力的皇孙!” “我要你们,都死!” 想到此处,朱允炆脸上已满是狂热。 迈步偏间,是一间书房,铺就纸笔,开始写道。 “皇祖父在上,不孝孙允炆叩拜!” “自就藩淮安以来,孙儿安分守己,潜心求学不问世事。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孙儿失去双亲,无依无靠之人,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先,殿下在淮安,遇和尚死士,始作俑者为道静!” “这次,又有人祸水东引,故意与淮安有关之证据!” “孙儿不胜惶恐,不可终日。本无欲无求之人,却三番五次遭人暗算!” “孙儿无用之人,早就表明心计,愿为大明一贤王。孙儿少年孤苦,有知自己蠢钝,所以大彻大悟淡泊名利,只求关起门来过日子。心中所念者,唯有皇祖父龙体!” “皇祖父圣明” 一封信,好似字字血泪,声情并茂。 话语之中,满是自己被人嫁祸的无奈,满是身世的凄苦。 但书写之人,眼中却满是冷笑。 “上一次,皇爷爷杀道衍,四叔你欺君了?这一次,你看皇爷爷给不给你揪出来?道衍,道静,哼哼!” 随后,朱允炆吹干墨迹,小心的把书信装好。 这封信,等于他的自白书。 他不用和朱允熥解释什么,因为若朱允熥不信他,今日何光义就是来问罪的。 而且,上次他用自己最心腹之人的死,已经让朱允熥彻底的相信他。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朱允炆再次在一张纸上写下这句话,笑容阴冷。 216让他们都死,咱们活 [] 两份信都准备好,装入信封。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名家书法上。 “宁静致远!”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既然燕藩那边靠不住,那就继续等。按原计划,等燕藩和朱允熥打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待的过程中,暗暗把那些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 既然你道衍可以嫁祸我,那我朱允炆也可以给你燕藩一些麻烦。 想到此处,朱允炆慢慢的从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赫然摆放着几个精美的瓷瓶。 “来人,叫赵嬷嬷来!” 一声令下,三五刻之后,一个年老的嬷嬷独身步入书房。 “王爷唤奴婢何事?” 本是一个寻常嬷嬷,朱允炆却格外客气,亲自起身,扶着对方坐下,“晋藩那边,需要您去联系!”说着,把一个瓷瓶,交到对方手中。 赵嬷嬷面无表情,点头道,“王爷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务必小心!”朱允炆真切的说道,“我身边,除了您之外,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赵嬷嬷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慈爱。 “炆哥儿,莫怕,有嬷嬷在!定给你办得好好的!” 一声炆哥的乳名,朱允炆瞬间泪流满面,轻轻蹲下,伏在老嬷嬷的膝盖上。而后者,则是不住的抚摸他的头发,一同流泪。 “莫哭,你是男子汉了。娘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从你刚生下来,她就盼着你,做个男子汉。可惜呀,现在这世上,就剩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陪着炆哥儿了!” “多亏,当年娘娘心善,见不得我们这些人老死宫中。我们这些姐妹,被她赐给各个藩王府中。不然,皇帝屠刀之下,我们这些人,只怕早就陪娘娘去了!” 说着,赵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炆哥儿,谁害了娘娘,咱们就给谁报仇!” 当年,吕氏从侧妃扶正,做了朱标的太子妃。她在宫中二十多年,一直装作宽容大度,待人随和,心慈面软之人。又有着高贵的身份,自然拉拢了一批死忠。 而且,有件事,除了朱允炆之外,连老爷子都不知道。 锦衣卫在诸王府中都有眼线,直接对皇帝负责。而朱标的眼线,则正是吕氏,赐给藩王的这些嬷嬷,宫女。 她们的亲人,也都在吕氏身边当差。老爷子以为杀尽了所有人,殊不知,他的屠刀之下,让这些人又再次聚在了他朱允炆身边。 “嬷嬷,告诉那边,慢慢下药,让他慢慢死!”朱允炆恨声道。 对于他的叔叔们,他全是憎恨。 他也是她们的亲侄子,可他从小所见的,是他的叔叔们如何喜爱常氏所生的儿子,对他始终好似隔着一层。 还有那年老爷子的寿宴,他亲眼看到了,人家叔侄几人是如何亲热,如何和睦。 而他,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告诉他。一旦有一天你登上帝位,最要防范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二叔,三叔,还有四叔几个叔叔。 因为他们谁,都不会服你! 可惜的是,他在燕王府中没人,不然 “炆哥儿!”赵嬷嬷又道,“那药,没有多少了,要不要奴婢再去寻那道士,去炼一些!” “还有两份,足够了!”朱允炆微微一笑。 “一份,给皇祖父。另一份” “给朱允熥!”赵嬷嬷接口道。 朱允炆缓缓摇头,“若成功,当然给他,若不成功,留给我自己!” “不许你这么说!”赵嬷嬷慈爱的抱住朱允炆,哽咽道,“奴婢不许你这么说!炆哥儿,让他们死,咱们活!” ~~~ 京师,紫禁城。 有道是,第一年把它当饭。 第二年,有些厌倦。 第三年,躲开逃难。 朱允熥有些脚软的任凭太监帮着梳洗,心中暗道,“我已经有些厌倦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去逃难了!” 与他有些虚弱相对的,是汤胖儿红润的脸色,焕发的精神。宫人在她的指引下,布置早膳。 “肉类不能多吃,上火!” 此刻,朱允熥格外怀念,张蓉儿宫中的清粥小菜,更想念赵宁儿宫里,包子豆腐脑。 忽然,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哀怨的容颜。 妙云? 多少日次没亲近她了! “殿下,用膳吧!”汤胖的声音,把朱允熥唤回现实。 女人多了,麻烦!朱允熥摇头苦笑。 用过饭之后,依旧是处理政务,依旧是一群大臣,好似家长看孩子写作业一样盯着。 不过相比往日,现在的朱允熥已经从容许多。 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折子,显然是最新摆上去的,因为折子的封面颜色,和其他的不同。俨然,是军事上的奏折。 “呵,不错!”朱允熥看了一眼笑道,“云南那边,沐春打了胜仗了!” 奏折中写道,云南边境缅甸土司刀孟有不敬天朝之心,不服王华,聚中一万六千人作乱。 云南指挥司出兵八千,加其他心向朝廷的土司兵一万,大战数日最后,火炮发威攻破刀孟寨门,斩杀土司刀孟还有子侄亲眷二百余人。 其中,副将张辅极其悍勇。 刀孟营寨建于老林之中,陷阱众多,大军寸步难行之时。张辅请命,带敢死队孤军深入。破寨之前,冲锋之时,又是张辅身先士卒,得首级六枚。 战后,张辅身受数创,血流不止。 “不枉孤,待你赤诚之心!”朱允熥自语道。 而群臣,听了这等战报,倒无多少激动的神色。如今大明百战百胜,这等边疆不够五万人的战事,已经提不起多大兴趣。 但朱允熥,却有着另外的想法。 “诸爱卿,云南贵州等边疆之地,土司屡次翻盘,屡杀不绝。虽然是数万人交战的小战事,可若年年如此,朝廷耗费的钱粮,兵力,也不是个小数字!” 户部傅友文开口道,“殿下圣明,那些蛮子不服王化,毫无廉耻之心!” “不服王化,让他们服就是了!”朱允熥开口道,“沐春的折子中,不是说那边还是有心服朝廷,愿意给咱们大明镇守边地的土司吗?” 说着,微微一笑,“传旨,云南布政,选近亲大明土司之子,让他们进京读书。同时咱们议一下,给这些土司些,好听又好看的世袭官职!”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茅塞顿开。 对呀,他既然不服王化,让他服就是了。 让土司的接班人进京读书,一来是做质子。二来是,那些蛮子读了书,更亲近我大明。三来是,将来这些人返回封地继承土司之位,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派遣官员,协助处理政务。 这么一来,不消十几年,这些土司就变成了明臣。朝廷在云南贵州一地,推行设置郡县,几乎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几个教导过朱允熥的老臣,老怀大慰。 217不行了? 群臣欣慰的是,朱允熥这简短的一句话,表现出超高的政治智慧。 实事求是的讲,虽大明已超赵宋,但版图还是比不上华夏全盛时期的疆域。 万里之外,蛮荒之地,若动用大军征伐,消耗太大得不偿失,而且打下来之后如何的长治久安,如何的治理才是更头疼的事。 用老爷子的话说,那些破地方,占了还他妈要倒贴粮食! 但朱允熥知道文化的力量,为何周边小邦奉华夏为中国,即便是安南,琉球等有完整政权的国家,也要求得大明的册封? 因为数千年来,他们都在华夏的文明体系下繁衍生息,甚至说不断的借鉴,乃至仿照华夏的文明,吸收华夏的文化。并且,以使用汉文化为荣。 他没文化,华夏就给他文化。 华夏文明强大的同化能力,不超几十年,就能把对方变成我们。而且,华夏文明还如同大海,能够不断的进化,甚至吸收其他支流的养分,更加壮大。 文化的认同,远比战争更有效,也更亲和。 作为君王,能认清这点,不单纯的以军事为手段,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君王。 殿中满是笑意,朱允熥又看看折子,笑着道,“黔国公在折子中还说,送至云南军前效力的那些勋贵子弟,也都不错,没有堕了大明勋贵的脸面!还有十几个,调任云南军中的武学学子,也是可圈可点!” 说着,他看向群臣。当初,是他决定把这些人发到云南军中,所以他想听听臣子们的称颂。可却发现,现在似乎是说错了话。 殿中都是文臣,能说帮武人说好话,就怪了。 “打了胜仗,不能不赏!”朱允熥想想,“来人,传宋国公冯胜,魏国公徐辉祖进宫!”说着,语气顿了顿,“嗯,还有曹国公李景隆一并传来!” 想起李景隆,朱允熥心中有些生气。 “这厮在干什么,不知道我每天都被这些老臣盯着批奏折吗?也不说 进宫来,给我想想办法!” 一刻钟之后,几位国公到来,在殿中另外一边肃立,和文臣们泾渭分明。 “云南打了胜仗,都听到消息了吧!”朱允熥笑道。 徐辉祖先开口道,“臣等已经知道了!” “打了胜仗就要奖赏,你们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笑问。 “按惯例,多拨付钱粮就好!”宋国公冯胜说道,“若是边关将士有思乡之苦,朝廷可以多给罪妇!” 有思乡之苦,给女人管什么用? 朱允熥心中微微错愕,开口道,“就这些?”说着,再沉吟一番,“以前,边关打了胜仗,赏赐可是丰厚得很呀!” 徐辉祖拱手道,“殿下所有不知,咱大明军功,第一等乃是边关对北元的。云南贵州等地,不过是些土司,小打小闹。” “再者说,敌我加在一块,拢共不过三万人的仗,也实在算不得太大的功劳。况且,破了几个土司的寨子,也算不得破城之功!” 把你狂的,不够五万人,都不算大仗了? 朱允熥心中不悦,云南那边的战事,当初也是他定下的,沐春上次进京陛见的时候,正是他在老爷子面前,给沐春争取了,若云南缅甸土司不稳,可以调兵清剿的权力。 李景隆出列,笑道,“殿下,其实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干系。云南的指挥都司,只是卫军,既不是边军也不是京营,升迁一向慢一些!若是赏得重了,日后边军或者京营有了功劳,就不好衡量!” “而且,云南贵州等地,朝廷鞭长莫及,战果难以核点。现在赏得重了,说不上哪天,有人没功劳,也要弄个斩首千八百人的功劳出来!” 这么说,朱允熥心中才舒服一点,也更明白一点。 大明军功,还是更看重对北方的战事!这一点上,文武官员倒是出奇的一致。不向边军和京营,云贵指挥都司的兵,其中多有犯罪充军之辈。 “终归是打了胜仗!”朱允熥开口道,“还是要赏!”说着,拍拍折子,“除了钱粮之外,这折子上的有功之人,都官升一级!” “臣等遵旨!” 李景隆又开口笑道,“殿下心怀将士之心,感天动地。云南将士若得知殿下的恩德,更会感激涕零,奋勇杀敌!” 宋国公冯胜也道,“殿下厚恩,臣等武人之服!” “说起来,老国公你也有功劳!武学送去十几个历练的生员,此次战事中,也都是好样的!”朱允熥笑着,翻开折子,“你看,沐春都说了。武学调任之校尉,测绘火炮,百发百中,贼众丧胆!” 冯胜面带得色,却道,“臣不敢居功,要说功劳,殿下您创建武学,才是第一大功!” 李景隆也跟着开口,“臣恭贺殿下,大明文有进士及第,武有武学学子,俱是天子门生!” 话音刚落,李景隆顿感后背有些发紧。周围的文臣,似乎都狠狠的瞄了他一眼。 “你呀,别只顾着跟孤说好听的!”朱允熥笑了笑,但正色盯着李景隆,“你现在是京营的总兵官,十九万大军交给你,如何了?这一年来没打仗,可曾懈怠!” 按军制,京营每年都要举行秋操,同时在军中演武,保持尚武之心。但今年老爷子还在病着,所以这事稍稍的搁置了。 “不敢懈怠,臣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练,全军将士精神十足!”说着,李景隆想想,“这个殿下,工部拨了许多火炮下来,威力惊人。臣知殿下看重火炮,也遵从殿下旨意,抽调军中精锐炮手,专门组成炮军。臣斗胆请殿下至军中,亲自观看!” 科技的提升,其实是一个慢慢累积的过程。 大明军中本就火器盛行,近年来工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下属的兵器局,不断的为靖海军,还有边关铸造火炮。无论是工艺还是质量,乃至威力,都得到提升。 听李景隆这么一说,朱允熥大喜,“哦?真的?” “这是自然,臣哪敢欺骗殿下!”李景隆笑道,“军中将士,对殿下您,翘首以待!” 刚说完,李景隆就感觉后背,继刚才发紧之后,好似有刺一般。 不经意的转头看去,只见那些文臣老夫子们,都狠狠的用眼神剜他。 “你们恨老子不要紧,可要是殿下不高兴,老子就大难临头了!” 这些人为何瞪他,李景隆心知肚明。他早听说,这些天,殿下被这些老夫子们看得死死的,一坐就是一天,一点乐子都没有。 作为殿下的心腹近臣,不给殿下找些乐分忧,怎么成? “好,那就选个日子,孤去军中看看三军将士!”朱允熥笑道。 还是老李好用,瞌睡了就知道送枕头! 哪像这些文臣,一个个的就知道头铁! 正此时,殿外传来腾腾的脚步,还有盔甲摩擦的声响,显然是来人跑得很急。 “殿下,傅统领求见!”王八耻通报道。 “传他进来!”朱允熥微微皱眉,傅让这人最是稳重,若不是有要事绝对不会这么失态。 傅让大步进来,额头满是汗水,“臣,参见殿下!” “何事?速速道来?”朱允熥大声问道。 “定远侯不行了!” 朱允熥先是一愣,随后惊起,“谁?定远侯王弼,他怎么会不行?” 218老将凋零 不怪朱允熥有些失态,定远侯王弼虽然也年近六十,但是身子一直硬朗,看着也就五十左右。 国朝那么多勋贵老将,都垂垂老矣,而王弼却见不到一丝老态,犹如壮年。 他的爵位虽然只是个侯,可早年在淮西投奔老爷子,数次大战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早年间就是常遇春手下的大将。 破陈友谅,击张士诚。北伐中原,先破山东,后破大都,征至山西战。又跟沐英征西番,随傅友德平云南,数次跟随冯胜征讨漠北。 大明立国之战,无役不与。 甚至,蓝玉差点活捉北元皇帝,名垂千古的捕鱼儿还一战,也是听从了他精骑突进的建议。 他虽然一生没当过大帅,但却是大明军中,军魂一般的人物。 况且,朱允熥对他还有格外的一种感情。王弼和蓝玉是死党,以前更是铁打的太子党。在征伐高丽之战中,王弼也居功甚伟。 “他怎会不行的?”朱允熥大步走下御阶,开口问道。 傅让叩头道,“王家人说,前日定远侯多喝了些酒,晚上就手脚不灵便,半边身子都麻了。今早醒来,已是说不得完整的话。太医说,怕是不成了!” 朱允熥脑中嗡的一下,这定然是脑血管的病。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后世,也是治不了的绝症。 他看看左右,忽然厉声对冯胜等人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为何刚才不说给孤?” 几人赶紧低头请罪,“臣等也是影影绰绰听了消息,没想到定远侯病得如此厉害!” “殿下!”傅让开口道,“定远侯方才能张口说话,说要面见您!” “还等什么,出宫!”朱允熥不理会旁人,大步朝外走去。 今年到底怎么了,汤和走了,老爷子病了,现在看起来身体最结实的王弼,也不行了! ~~~ 一整条铁狮子,住的都是大明勋贵武臣。 家家户户门前都是威风凛凛的铁狮子,所以这条街因此得名。 此刻,这条煊赫大街,却是悲伤弥漫。 定远侯王家的大门前,白色的帷幔已经拉起来,下人们都穿着白色的孝衣,灯笼上围了白纸。门外,还有许多似乎准备做法事的和尚道士。 还有许多和王弼交好的勋贵武臣,不断涌入王家大门。 王家门前,哀伤中带着喧闹,喧闹中透出哭声。 “驾!” 一队骑兵的马蹄声,让大街上的声音骤然安静。 人们惊奇的张望疾驰而来的铁甲骑兵,直到那些骑兵靠近,看清楚他们银盔上的羽毛。人们,才知道来的是谁。 “皇太孙驾到,闲杂人闪开!”傅让一马当先,在马上大喊。 瞬间,王家门前的人分开一条道路,整齐的跪在路边。 朱允熥跳下战马,他匆忙而来,还穿着在宫里的袍服。刚下马,如让就带着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悲痛的汉子过来。他认得那人,王弼的长子王德。 “臣,叩见” “不是行礼的时候,你父亲怎样了?”朱允熥焦急的问道。 “怕是不成了!”王德哭道,“方才还盼着殿下来,现在已经昏厥,谁都叫不醒了!”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快,带路!” 一行人疾行进院,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正在搭建中的硕大的灵棚。 朱允熥脸色有些骇人,快步走到后院,不顾身边跪着前来探望的勋贵,还有王家家眷,直接进去。 床榻上,平日精神抖擞的王弼,静静的躺着,鼻腔中发出呼噜一样的喘息声,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双手攥成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父亲,殿下来了!”王德哭道。 他喊的声音很大,可床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手背轻轻搭在王弼的头上,热得简直烫手。 “王弼,孤来了!”朱允熥柔声道,“你睁开眼,看看!” 说着,他还去碰了碰王弼手,依然是毫无反应。 “王弼!”朱允熥再次呼喊,“你不是有话和孤说吗?孤来了!” “父亲,殿下来了,您睁开眼啊!”王德跪地哭道。 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人病了,若是叫不醒,那九成就离走不远了! 世事无常,命运这东西,半点不由人!而且,这种噩耗,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就?”朱允熥叹息一声,问道,“喝了多少酒,病成这样?” “那天,父亲喝了二斤高粱” “不当人子的东西,你父亲也是六十的人了,你让他喝那么多酒?”朱允熥怒道,那可不是黄酒,而是实打实烈酒。 “殿下,不怪他!”门外,忽然一人跪地大哭,“是臣,是臣拉着王兄弟喝酒的!” 朱允熥看清那人,是景川侯曹震。 “ 那天,臣庆生,拉着王兄弟喝的!”曹震大哭道,“王兄弟,我对不住你呀!” 朱允熥又是一阵恼怒,“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一点不晓事。儿孙满堂头发都白了,还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要不就是纳小妾,你有点正事没有?” “殿下!”曹震依旧是哭,“臣的错,要是阎王爷非要带走一个,臣愿意替王兄弟走!” “说这些有”忽然,朱允熥感觉王弼的手指动了下,赶紧俯身,“王弼,孤来了!” 呼噜,呼噜,王弼的发出两声呼噜声,然后艰难的睁开浑浊的双眼。 “父亲!”王德赶紧上前。 “殿”在王弼睁眼的刹那,眼神中泛起一丝惊喜。虚弱的开口时,泪水已经从眼角掉落。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了。 “孤在这!”朱允熥拉着对方滚烫的手,开口说道。 “殿”王弼的身子因为要说话,而使劲的抖着,似乎用尽了全力,口水都流了出来,但就是说不出来。 “别急,慢慢说!”朱允熥只感觉对方死命的攥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渴望。 “能不能写?”李景隆急问道。 王德道,“父亲,父亲只会写自己的名讳!” 这些跟着老爷子起家的穷汉,除了一条命,除了会拼命,什么都不会! “别急!”朱允熥另一只手,拍着王弼的手背,柔声道,“慢慢说,孤在这呢,孤听你慢慢说!” 没有声音,只有王弼焦急期盼的眼光,还有泪水。 “可是要见皇爷爷?” 王弼眼皮动动,缓缓摇头。 “可是放不下家里人?”朱允熥又道,“你放心,你家里人孤会照应好。你的爵位,会一代代传下去。” 王弼依旧是摇头。 “担心身后事?”朱允熥再问,“孤请旨,让你配享太庙,于功臣庙立碑。你是给咱大明拼过命的人,大明会记住你的功劳,永世不忘!” 王弼还是用力的摇头。 “孤不会追究这个灌你酒的杀才!”朱允熥看看跪着的,头都磕破的曹震,“不会怪罪他!” 王弼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这下,朱允熥真是猜不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了。 目光看向王德,“你可知,你父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臣也不知!”王德哽咽道,“父亲总是说,一个快饿死的穷汉,能有今天,知足了!” 忽然,朱允熥感觉攥着他的手一松。 “王弼!”他赶紧呼唤。 “殿”王弼的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满是因为和病痛抗争,而变得狰狞的目光。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蓝” 瞬间,朱允熥懂了,王弼要说的是,蓝玉。 说的是,和他并肩杀入漠北草原,在大雪之中疾驰突击元军的好兄弟,蓝玉。是和他一起转战中原,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孤明白了,你说的是蓝玉!” 王弼,欣慰的点头。 朱允熥想想,“你是想让蓝玉来,见你最后一面吗?” 王弼重重点头,然后微微摇头。 看向朱允熥的目光,满是乞求。 “孤知道了!”朱允熥郑重道,“你也无需担心,这些年,孤不是一直在保全他吗?有孤在,没人会动他!” 这次,王弼点头了。 然后,他咧嘴,难看的一笑。身子猛然一抖,头歪向一边。 “父亲!” “老爷!” 王家顿时,哭声一片。 哭声中,朱允熥站起身,慢慢朝外走。 又一个老将走了,似乎这个时代也快走到尽头了! 朱允熥回头道,“传旨,让蓝玉进京,吊唁!” 219乌云散不尽 [] “又死了一个?” 寝宫中有些清冷,老爷子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抬头问道。 “定远侯是饮酒后急病!”朱允熥小心的给老爷子腿上盖好毯子,说道,“身后的谥号,还要您老给定一下!” 老爷子眼神的情绪有些复杂,伤感和怒气交杂其中。伤感是因为又走了一个老陈,怒气是因为怎么死不行,偏喝酒暴病身亡。 “至正十六年,他王弼背着双刀,带着寨子里三十多条汉子,投奔了咱!”老爷子缓缓说道,“一辈子功勋赫赫,其实就算封个国公也够格了!” “这人就是性子不会拐弯,太直了。” 说着,老爷子想想,“谥号就武威吧!他是定远人,封的是定远侯。追封他三代侯爵,让他长子袭了他的爵位。不过,他是开国武将,这个定字当之无愧,他的儿子长子封安远侯,次子封西亭侯,一门两侯,也算是咱对得住他了!” “还有,赐他的丹书铁卷,他家里留着吧!” “王弼必感念皇爷爷的恩德!”朱允熥开口说道。 虽然王弼的突然故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相比于历史上,王弼的最终归宿已经是好了许多。 原本时空中,老爷子晚年大肆杀戮功臣,大明开国勋贵之中,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在傅友德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刎之后,王弼也在家中自尽。 (王弼死于蓝玉案的说法我不大认同,因为历史上若死于蓝玉案,怎么会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侯?而且历史上,王家的爵位一直传到了孙子辈。朱元璋对他的评价非常高,墓碑的顶部就是王家的护身符,朱元璋御赐的丹书铁卷。) “恩德不恩德的就罢了!”老爷子笑笑,“人都死了,什么恩呀德呀,都是说给活人听的!”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让蓝玉回来了?” 朱允熥躬身道,“是,王弼临终的遗愿如此。再者说,他们俩人一辈子并肩作战,孙儿也想让蓝玉来送他一程!” 老爷子看了朱允熥良久,忽然怒道,“你怎恁心软?” 朱允熥笑道,“只是叫他回来吊唁,又不是给他官职,丧事一过就让他回去!” “快快回去!”老爷子冷声道,“见了他蓝小二,就烦!” “孙儿知道,您老消消气!”朱允熥笑着哄道。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 赵宁儿在前,郭惠妃在后。前者抱着六斤,后者抱着小福儿笑盈盈的进来。 顿时,朱允熥发现,老爷子皱眉的脸上,马上变成笑模样。 “皇爷,您说六斤这孩子有多聪明!”一进殿,郭惠妃就笑道,“方才臣妾逗他,一块糖点心,一块油果子,他直接抓着糖点心不放。这么点的小人,就知道哪个好吃!” 赵宁儿怀里的六斤也不怕人,见了老爷子和朱允熥,嘴里呀呀的叫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呀,看看,看看!”郭惠妃又道,“这是见着老祖了,高兴呢!” “哈哈!”老爷子皱眉都笑得堆起来了,大手小心翼翼的抱着六斤,任凭他伸出手,揪胡子,“六斤呀,想老祖啦?今儿尿床没有?” 说着,低头用胡子扎扎六斤的小脸儿,“来,让老祖揪个鸡儿吃!” 随后,又看看小福儿,继续笑道,“看看,咱闺女的眼睛多大,多亮堂,长大又是个美人胚子!” 见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 可他的笑声被老爷子听到,老爷子却对他没有好脸,瞪着他,“还愣着干啥呢?等着咱留你吃饭呢?该干啥干啥去,看着你就烦!” “是,孙儿告退!”朱允熥忍着笑意,退出殿外。 刚出老爷子的寝宫,就见王八耻已等在那里。 “殿下,何广义求见!” “嗯,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景仁殿说话!” 东宫殿中,光线有些阴暗。朱允熥坐在宝座上,何光义躬身站在五步之外。 “回来了?”朱允熥问道,“那边怎么说?” “那边,臣不大好说!”何广义回道。 朱允熥一笑,“不大好说,就是不好说,或是说不好。那边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何都堂都如此疑惑起来!” 何广义微微沉吟一下,“那边说的,和殿下您事先预想的一样,不过”说着,他抬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又飞快的低头,“只不过,那边似乎有些沉稳的过分了!若是旁人,怕早就暴跳如雷。或是,马上要分辨个清白出来,但那边,一切都太讲理了!” 随后,他把淮安那边说了什么,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朱允熥。 宝座上,朱允熥良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你要去西安?” 何广义正等着皇太孙继续问话,但没想到他直接话锋一转,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 错愕之后,赶紧回道,“是,臣马上要去西安。奉旨,查秦王之事!” “今年,多事之秋!”朱允熥开口道,“许多事,孤不说你心里也想必有了些眉目。你这个职责,事关重大。西安一行,不必张扬,暗中行事!” “臣遵旨!”何广义说道,“臣去淮安也好,去西安也罢,绝无外人知晓!” “你去西安之前,前去太原走一遭!”朱允熥想想,叹口气,“去告诉晋王,就是二叔,其实是被毒死的,让他暗中小心吧!” 何广义心中大惊,秦王之死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孙这话,显然就是定下事实。 “是,臣遵旨!” “去吧!”朱允熥有些疲惫的说道。 “臣告退!” “等等!”朱允熥又叫住了他,盯着他问道,“若查出什么,你是先跟孤说,还是先跟皇爷爷说!” 何广义肃容道,“臣,先禀告殿下!” 老爷子老了,实在不能再让他经受打击了。 朱允熥点点头,“你有心了,去吧!”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天边有些阴云,似乎雨雪又要落在人间,乌云的缝隙之中,阳光在渐渐暗淡,变成一道道光束。 “二十八年,二十九年,三十年” 朱允熥嘴里默默的念着,老爷子的寿命也还有这几年罢了。 洪武有三十一年,可那只是年号。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三年。历史上老爷子杀心最大的,就是这几年。先后把胡惟庸蓝玉案翻了又翻,杀了又杀,功臣宿将除却一空。 大概,也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怕朱允炆将来坐不稳皇位。 可现在,皇位上的是朱允熥,他完全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但却没想到,自己家人之中,有如此多的阴暗龌龊。 或许,历史上本就有这些龌龊,只不过是刻意的被人抹杀了。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子那样的人,怎么会让天下人笑话。 老爷子老了,朱允熥则还年轻。前者是云层中隐去的阳光,后者是乌云之后,即将出现的烈日。 阳光盛则乌云散,再过几年,他就要捅散这天下所有的阴云,让他们在天地间荡然无存。 “老爷子说的对,你还是心太软,太善!” 朱允熥心中叹息一声,“早早把他掐死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窗外风吹过,雨雪飘然而至。 220好大的恩典 [] 城外,古道长亭。 刚下过一场雨雪,风更清冷。 地面上,云层的影子随着风,缓缓移动。挂着寒霜的草木,微微摇摆。 忽然,晶莹的霜花,从枝叶上瑟瑟落下。细细听来,大地有些震颤。 远处,马蹄声骤然而起。 喧闹的马蹄声中,数十骑银盔带羽毛的雄壮骑士,簇拥着一个布衣老人疾驰而来。 骑士们马术娴熟,如林一般推进。 而那须发半白的老人,似乎好像长在马背上一般,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微微摇晃,锐利的双眼,盯着高大的城墙。 “来了!”长亭中,早就等在这里的开国公常升赶紧起身,恭敬的站在亭外。 待那老人骑得近了,带着家人行礼道,“舅!” 马上老人,正是蓝玉。 与早先那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不同。如今的蓝玉,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也更多了几分平和。 一身布衣,头上一根粗制的木簪。双颊,因为寒风吹得通红,一双眼睛中的桀骜,已化作乌有。变得格外平和,格外安详。 几年的务农生涯,让他的心思开朗许多。也让他,看淡许多。远离朝堂是非之地,更使他的心胸,舒展许多。 “你在等我?”蓝玉笑道,“你小子也不怕皇爷恼你!” 常升笑道,“是皇太孙殿下,让外甥来等您的!” 蓝玉笑笑,对着皇城方向抱拳,“天下,也就殿下还念着咱们!” “舅舅,家去吧!殿下有旨,您住在外甥家里,家里都准备好了,等着给您接风呢!” 蓝玉摇头,“不去,我这次回来,随便找个客栈就行。”说着,笑笑,“你是大明公爵,我只是个平头百姓,不搭嘎的人,住不到一块去!” 常升急道,“舅舅!” “别说了!”蓝玉开口,望着城墙,“先带我往兄弟家里,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 铁狮子胡同,满地白色。 王家的灵堂前,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全是神色哀伤的亲友。 宋国公冯胜以下,活着的大明勋贵,继续都来了。王弼是定远人,是淮西勋贵中,核心的一员。 灵堂之中,摆着一副硕大的棺椁。王家子孙哭声一片,前来吊唁的勋贵武臣,也暗中落泪。 “王兄弟呀!” 景川侯曹震已经哭哑了嗓子,嘴角带血,“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害了你呀!” 边哭,拳头不住的砸向石板,拳头上满是血迹,模糊一片。 “曹伯父,切莫如此!”王家长子王德搀扶着,哽咽道,“不怪你,不怪你!” “都怪我,要不是我了拉着你父亲喝酒,他也不会暴病!”曹震嚎道,“老天无眼呀!王兄弟这么好的人,带他走做甚!我这个五毒俱全的人,留着干什么,老天你带了我走,把我兄弟留下!” “曹伯父!”王德哭道,“都是命!”哭着,要拉起曹震,“您莫哭了!” “让他哭吧!”冯胜过来,拉开王德,“不让他哭,他心里过不去。他和你爹呀,年轻时候最好。两人住一个帐篷,一口锅里吃饭。打陈友谅那边,为了救他,你爹挨了一枪,差点戳在肺管子上!” “兄弟!”提及往事,曹震泣不成声。 和汤和不同,汤和虽然也有威望,得人心。但他们从军时,汤和已在军中独领一军了。而这些侯爷们,却是肩膀靠着肩膀,共同厮杀出来的勋贵。 “我害死了你,我也没脸活着了!” 这些天,曹震一直活在煎熬之中,一辈子杀人放火的老杀才,心中满是悔恨。此刻,看着那副棺椁,心中更生几分愧意。 站起身,直接朝着旁边柱子撞去,“兄弟,我来陪你!” “拉住!”冯胜大喊。 “老曹!” 一群勋贵,死命的把曹震抱住。 曹震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我害死了兄弟,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突然,外边传来一声怒斥。 “老曹,你又发什么疯?”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人群一顿,紧接着灵堂外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露出一个布衣的人影。 那人影,缓缓走来,脊背笔直。 “蓝大哥!” “蓝小二!” 霎那间,周围一片惊呼。 曹震看看蓝玉,眼泪控制不住,“你他娘的,终于回来了!” 蓝宇缓缓走来,看着他,“我回来了!”说着,凄然一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王兄弟刚走,别让他走得不安宁!” 说完,对宋国公冯胜点点头,走到棺椁边。 “伯父!”王德郑重行礼。 蓝玉点头,一开口发现自己的身影都颤抖着,“现在,还能看看吗?” “家父有遗言,您来之后,务必让您再看一眼,所以才停了这么多天!”王德落泪,然后把蓝玉拉到棺椁之前。 棺椁周围,寒气逼人。尽管是冬天,但棺椁之下,依然满是冰块。 里面,穿着蟒服面容安详得好似睡着了,唇里含着一枚铜钱的王弼,静静的躺着。 霎那间,蓝玉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 “兄弟!” 这里面的,真是他过命的兄弟。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一块在常遇春账下奋勇杀敌。三十而立的时候,一起推平闽浙湘楚,四十多出头北伐中原,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又远征漠北,建立不世功勋。 这辈子,他们这些兄弟在一块的时间,比跟婆娘在一块的时候都多。他们之间,是真正过命的,可以生死与共的交情。 “兄弟!”蓝玉落泪道,“我来看看你!我都挺好,你不用惦记!” 他唤着兄弟,但兄弟再也听不见了。 昔日在草原,冰天雪地之中,大军寸步难行。 王弼举刀大喊,“兄弟,咱们来了不能白来,步军走不快,咱们精骑突袭,直捣黄龙,抓了鞑子皇子,回去找主公请赏!” 昔日在云南,番兵象阵,诸将皆惧。 王弼脱下盔甲,露出胸膛,“兄弟,我打先锋,破了那鸟畜生的阵地,宰了那鸟元梁王!” 自家的农田边上,王弼策马而来,“兄弟,你看我带谁来了?” 往事历历在目,古人殷勤笑语。 “兄弟!”蓝玉伸手,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粗制的玉佩,直接扔进棺椁之中。 “伯父!”王德惊呼。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保佑了我一辈子,现在让它跟着我兄弟一块去!”蓝玉悲声道,“到了那边,有它在,阎王小鬼也不敢难为我兄弟!”说着,哽咽着对棺椁说道,“兄弟,这块玉我戴了一辈子,它离我的心,最近!” 说罢,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然后,掩面,跌跌撞撞的走开,孤单的坐在一隅。 “圣旨到!” 突然,礼部几个官员大步而入,灵堂前所有人跪下听旨。 礼部尚书在灵堂前,展开圣旨,大声念道。 “昭信校尉王弼,自仗策渡江,身膺副帅,英武冠群伦。廓清湖湘闽浙,削平幽豫燕秦,滇南奏捷,先开龙尾之关,汉江宣威,扫尽鱼儿之海。明思带砺河山,恪守金汤之固,于戏世写忠贞饮承之命。” “靖难安民,肇锡龙与之佐,酬勋颁爵,封扬府拜之休咨尔。功勋卓著,爵封定远。” “今,因病故去,国失栋梁。朕甚悲痛,特旨。追封王弼之祖王四七,父王五五,为定远侯。追祖母,生母为侯爵夫人。准其子孙,沿袭丹书铁卷!” “臣等,叩谢天恩!” 王家人磕头谢恩,一隅之中独坐,好似被遗忘的蓝玉,嘴角挂着冷笑。 心中暗道,“啧啧,好大的恩典!” 忽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一看来人赶紧站起。 朱允熥不知何时,走到此处,温和道,“许久未见,你怎么样?身子好吗?” 221臣懂了 [] 朱允熥身边,一个侍卫都没带,只有个太监低头跟随。 蓝玉知道,这是皇太孙特意前来看他。 “臣,一切都好!”蓝玉起身行礼,“多谢殿下挂怀!” “孤看你瘦了!”朱允熥笑笑,坐在对方对面,仔细的端详着蓝玉的面容,“也黑了!” 蓝玉也笑起来,说道,“每日在地里忙活庄稼,风吹日晒的!” 朱允熥笑道,“听说你现在也是种庄稼的好手了!” 虽不用再被地方官看着,但有关蓝玉的情况,锦衣卫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奏报上来。奏报中说,一开始蓝玉对种地一窍不通,到现在已如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 “若不是投军,臣草民,本该就是个庄稼汉!”蓝玉笑笑,“倒是殿下,自征高丽之后,越发的英武了!” “征高丽,你也有功,不过嘛,暂时只能记在孤的心里!”朱允熥开口,看看灵堂那边,“你能沉下心来孤很高兴,但别让那些琐事,把大将军的能耐磨没了!” 蓝玉感激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功劳不功劳的,草民现在看得开。”说着,眼神中迸发出些神采来,“就是盼着,将来有再给殿下牵马的那天!” 这样的机会,其实很渺茫了。 老爷子渐老,朱允熥这个皇太孙,作为大明帝国的继承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亲自领兵远征。 灵堂那边,因为圣旨将恩,规格马上又提了一级。王家的人还有礼部的官员,都在忙碌着。老爷子赏赐的各种随葬品,也都放入棺椁。 “你多大投军的?”朱允熥看着那边,开口问道。 蓝玉想想,“十三!”说着,又笑了下,“那时,跟着姐夫屁股后头,在和州抢劫!” “山大王!”朱允熥笑了。 “也就是为了吃口饭,乱世之中,抢劫是最难干的活。老百姓本就什么都没有,遇上要抢他们的贼人,敢豁出命去拼。姐夫手下百多人,也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 说着,他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后来,姐夫听说濠州红巾军要打和州,主将是郭大帅的女婿,是个为人豪爽讲义气的好汉子,变带着我们投奔过去!” 话音落下,灵堂那边的和尚道士开始做起法事来,纸钱漫天飞舞,各种乐器法器交织在一起。 “听说,那时候老爷子还不待见你们!”朱允熥笑道。 “姐夫那人,杀人太多,名声不好!”蓝玉也看着那边,笑着说道,“皇爷说,留你们这些强盗在军中,早晚是祸害!而且,你们这些强盗不讲道义,什么坏事都干。今日投奔我不过是为了口饭吃,明天吃饱了,你们就要尥蹶子!” 朱允熥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姐夫给皇爷跪下了!”蓝玉淡淡的说道,“说,他常遇春之所以抢劫,是因为没遇到明主。乱世之中,好男儿都要博个好出身,谁也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若大帅不弃,常某还有这百十个兄弟,必鞍前马后,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其实,你们都要感谢皇爷爷。”朱允熥转头,正色道,“天下,能杀人的汉子多,可不谁都有机会成为名将。更不是谁,都能遇到明主!” 蓝玉笑着的脸色一僵,沉默不言。 许久之后,脸色纠结起来,然后带着几分无奈道,“殿下,这话若早有人说给草民听,或者就不会有今日了!” 说着,看向灵堂那边,“若早有人说给那些死了的老兄弟听,或许他们也不会该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身败名裂!” “早说,你们那时也未必会想通。人都是后知后觉,有些事不经历,根本想不通,也想不透!”朱允熥翘起二郎腿,双手握在一起,“皇爷爷恨的,也正在此处。他恨,有些人有时候忘了臣子的本分!” “你方才说,皇爷爷一开始看不上外公那些强盗!那是因为,皇爷爷从起兵开始,就立志以天下为己任。他要做的,不是带人到处流窜抢劫的流寇,而是要成为一代人杰。” “你看那陈友谅,弑主称帝,麾下八十万精兵。可就因为他骨子里是个流寇,龙袍他穿不住,最终落得个千古笑柄!” “想想看,若当初你们跟的是陈友谅,而不是皇爷爷,焉能有今天的成就?” 说到此处,朱允熥叹口气,“你们呀,都忘了。当初是你们求着跟着皇爷爷身后,而不是皇爷爷求着你们。打天下,你们是出了许多力。但根子上说,你们所有的功劳,都建立在皇爷爷对你们的信任之上!” “华夏,从不缺好汉。可能没有你蓝玉,有刘玉,张玉。但皇爷爷那样的明主,只有一个!” “世,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外公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宁愿给老爷子跪下,也要跟着老爷子干!” 一番话,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插进蓝玉的心底。扪心自问,这些年,之所以居功自傲,桀骜放纵,就是因为忘了这个道理。 他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穷汉,连个名儿都写不囫囵,就是有一身蛮力。这样的人,乱世中有的是。甚至有比他们还能耐的人,可到最后,那些人连乱世都没活过去。 人,时也,命也! 运,恩也,遇也! 此时,灵堂边的那份喧嚣,落在蓝玉的眼中,和刚才已经大不相同。 刚才还腹诽的心中,竟然带着些许的羡慕。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不断浮现。 当年,他不过是常遇春手下的一个小军官,年纪小根本不出彩。是常遇春不断在皇爷面前夸赞自己,皇爷才给了他出头的机会。 艰难岁月中,他已不知不觉的走了捷径。后来转战南北,每有功勋,皇爷都不吝赏赐。国朝老将垂垂老矣之后,他更是成了大明军中的顶梁柱。 这些年的荣华富贵,爵位权力,让他有时候忘了,他获得这些东西的根源在哪里。 没他蓝玉,大明还是大明! 而没有皇爷,他蓝玉也好,常遇春也罢,当年根本没有路走! “若不是王弼临终前,要你过来吊唁,孤也不会这么早和你说这些话!”朱允熥继续淡淡的说道,“本来,这话还要再压几年。当然,若你自己能早点想明白,那孤就永远都不用说!” 蓝玉犹豫下,开口道,“草民,想跟殿下讨个恩典!” “你说!” “草民想,给皇爷上份折子!”蓝玉低声道。 “看情况吧!”朱允熥想想,“老爷子的脾气,你也应该清楚!” 服软,好啊! 虽然晚了点,但总比不服强!若不是老爷子病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朱允熥还真不愿意说这些话。 “草民,谢过殿下大恩!” “别一口一个草民的,别扭。你是孤的血亲,是大明的功勋宿将,怎么就是草民了!”朱允熥笑道,“你想通这些,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将来,未必不能超越现在的功绩!” “大明现在看着国泰民安,可外有北元,残而不死,对中原虎视眈眈。那些胡人,是不肯安分的,即便是大明想好好过日子,他也是不许的!以后,用的着你的地方,还很多!” “臣,斗胆,再殿下给个恩典!”蓝玉肃容道。 “若有一天,请殿下许臣,死在战场上!”蓝玉看着朱允熥的眼睛,“一来,臣要报国朝知遇之恩!”说到此处,又一指那边的灵堂,“二来,臣不想跟王兄弟一样,躺在那里面!” 222宁王? [] 朱允熥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蓝玉,等着下文。 “今日殿下的话,对臣而言,醍醐灌顶!这些年,高官厚禄爵位权力让臣忘了自己的本份。有了一点功劳,不感念天恩也就罢了,反而越发的放纵!” “幸而,殿下不弃,屡次维护,才使蓝玉能有今天!” 说着,蓝玉面容越发严肃,“当年,陛下登基称帝之前,臣等这些人,私下议论,陛下称帝了,我们会封赏什么爵位?得到什么赏赐?” “那时,京城还没有这么大,陛下的皇宫不过是从大元达鲁花赤手里抢来的官署。” “金銮殿更是半点影子都没有,就是把官署的大堂装点一番,举行了开国大典!” “那天,陛下对臣等说。尔等随我艰难起身,百战余生才有今日功勋。切记,国朝创业艰难,我等出身卑贱。” “今日立国,非一家一姓之尊荣,更非为了给尔等荣华富贵。而是蒙元失德,不配为中华之主。天降大明,须取而代之,为中国之主!” “昔日,尔等为我手下大将!自今日起,尔等皆是明臣!” “为我将,则如臂膀,我珍爱之!” “为明臣,则需明心智,懂事理,心怀家国,知晓尊卑!” 长长的说了一大段,蓝玉叹气道,“陛下早就把话说得很明白,立国之后,规矩大于情分,国法大于功勋!可是,这些事,当时我们这些人,只顾想着公侯的爵位,全然给忘在了脑后!” “其实,蓝玉一生的些许功劳,不是蓝玉为陛下打的。而是,蓝玉为明臣后,为大明打的!” “身为明臣,为大明鞠躬尽瘁是本份!可臣,却总是把这些功劳,和陛下的赏赐混为一谈。总是要这要那,总还以为是开国之前,有功就要重赏!” “忘了尊卑,忘了国法,忘自己是大明的臣子!” “甚至,臣心中还有些大不敬。总是暗地里想着,这天下是我们这些人,帮着陛下打下来的。沾沾自喜,居功自傲,忘记了当年,若无陛下的收留,我等可能只不过是了乱世中,无名之尸!” “也忘记了,陛下带我们走的,是一条铭传青史的路。” 说到此处,蓝玉整理下衣服,朝紫禁城方向拱拱手,“臣,糊涂!” 朱允熥微笑道,“想通就好!过去的,都过去了!” “殿下!”蓝玉道,“将来,许臣死在马上!若臣死了,尸首也不必运回中原,就把臣的尸骨葬在边关大漠。脊背对着漠北,头颅冲着中原,如此方不愧大明之臣!” 说着,他的眼神狂热起来,“陛下登基第二天,二十万将士整军待发。陛下亲自至军中敬酒,臣还记得陛下那时说的话!” “赵宋以来,胡人屡次南下,占我江山故土,杀我无辜百姓!” “今日,大明起,汉风振!” “提长枪,定江山!” “大明的儿郎们!喝了这碗中原的酒,收复燕云十六州!!” 说着,蓝玉激动起来,握着拳头,眼中带泪,低吼道,“北伐!北伐!” 他想通了,也懂了! 想通了皇帝为何会那么恨他!也懂了,这些年他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好!”朱允熥笑道,“孤许你!”说着,站起身,“真有那天,孤会在你身死的地方建一座城,大明玉城!”说完,转身,随后又笑道,“来了京城,就住在开国公府吧!” 蓝玉无声叩拜。 ~~~ 皇太孙车驾,缓缓驶向皇城。 车厢中,朱允熥撩开窗帘,眺望京城街景。 见状,车厢外骑马跟随的李景隆,俯身说道,“殿下,难得您得空出来。要不,给臣一个恩典,去臣家里坐坐?” 说着,低声又道,“臣家里来了个苏州厨子,好手艺,请殿下尝尝!还有上好的绍兴黄,还有” 说到这,又低头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还有些扬州瘦马,歌舞双绝,吹箫” “啧!”朱允熥不悦道,“你怎么总和孤说这些不着调的事!”说着,也压低声音道,“老李,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你老婆不是母老虎吗,你也敢养在家里!” 说着,又唬着脸,“朝廷法度你不是不知道,官员不得豢养歌女!” “不是臣要养的!”李景隆低声道,“是宁王那边派人送来的,臣哪敢不收?” “宁王?”朱允熥皱眉,“说清楚,怎么回事?” 李景隆干脆下马,在马车外步行,小声道,“殿下不是许了臣在高丽平壤等地食盐专卖权吗?臣当时觉得从两淮运盐太远,就直接在胶东买了有盐场!” 朱允熥瞪他一眼,“真是买的?” 他心里清楚,绝对不可能像李景隆说的这么轻松。盐场都是当地盐商的命根子,谁会买? 不过,遇上他曹国公,不卖也得卖!话说回头,那些盐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李景隆不出格,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真是买的,公平买卖!”李景隆赶紧道,“臣跟在殿下身边,哪能那么没出息,做那些有失身份的事!” “你继续说,怎么和晋王那边扯上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李景隆小声道,“臣在胶东有盐场,卖盐就方便了许多。前些日子,有几个山西商人找到臣,还有宁王的手书,让臣在胶东盐场,给这些商人挤出五万斤盐来!”说着,又道,“那几个扬州瘦马,就是宁王让人给臣的好处!” 说到此处,又更小声道,“据说,那几个瘦马,是那些商人买来,准备孝敬宁王的!” 朱允熥脸色铁青,宁王朱权,本以为只是个爱面子的少年,这几年没太注意那边,想不到在这又冒出来了。 他宁王封地在大宁,不缺兵马,不缺铁器,盐也不缺。但是缺钱,所以为何要私下买盐,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一个皇子亲王,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来钱的路子那么多,他为什么一定要卖盐? “你答应了?”朱允熥想想,问道。 “臣哪敢答应!”李景隆低声道,“人,臣收了,话臣也听了。但是臣就一个字,拖!就算是要给,也要殿下您发话,臣才敢呀!臣是您的人,他宁王虽然地位尊贵,可也要靠边站!” “五万斤,口气不小,不怕撑死他!”朱允熥怒道。 随即,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从胶东盐场买盐,然后运到大宁那边,千里迢迢的那边又不通水路,这一路上,就不怕有人查验?” 听朱允熥说完,李景隆再看看左右,小声道,“那些商人和臣说,他们已经沿路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查验!” “哦?”朱允熥冷笑,“还真是手眼通天,千里迢迢五万斤盐都能瞒天过海。那将来几万大军的军械,粮草是不是也可以瞒天过海!” 李景隆面上一紧,眼珠转转,就当没听见,不接话。 “你这厮,让孤去你家里做客是假,告状是真!”朱允熥看看他,冷笑道。 “殿下明鉴万里,臣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您!” 朱允熥凑近些,“这事,就你知道?” “就臣知,臣谁都没说!” “好!”朱允熥道,“你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