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燕》 1. 重生 昭元二十五年,定北侯府,沉香苑,一位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两刻钟后,太医对众人摇了摇头,苑内渐渐传来了低泣声。 外间有两位老妇人正在说话。 “侯爷还在边关打仗,若是知晓了此事,可该如何是好?” “先不要告知侯爷。”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要稳住啊,整个侯府就靠您撑着了。” “扶我进去看看。” 床幔掀开,床上躺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人。此刻她面色苍白,了无生机,一动不动。 云意晚感觉腹中像是有一把剪刀在搅动,痛到无法呼吸。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想她大概就要死了吧。 可直到此刻她也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她怀孕四个月了,前两个月腹中的孩子把她折磨得不轻,她几乎日日吐,缠绵在榻。最近这半个月总算舒服了些,能吃能睡,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两个时辰前,她用了一碗鸡汤,看了半刻钟书便去睡了。 睡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她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可在睡梦中,她突然觉得腹痛难忍,痛到说不出话来,痛到动弹不得。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大夫来为她诊脉,接着来来去去很多人,最终这些人又都离开了。一切恢复平静。 而她,也快不行了。 回想她这一辈子,出嫁前,一直过得平平静静的。 父亲世家旁支出身,高中两榜进士,颇具才华。外放多年,三年前回京,任职户部。母亲身份更是尊贵,永昌侯府庶女。他们乔府在权贵如云的京城虽算不上门第显赫,但也绝非小门小户。 作为云家嫡女,她打小衣食无忧,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活富足。 只是,当舅舅家莹表姐难产而亡时,打乱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从未透露出让她嫁入高门大户的母亲突然逼着她嫁入定北侯府,让她去照顾表姐刚刚出生的儿子,就连平日里对她和蔼可亲的父亲也同意了此事。 侯爷常年征战沙场,长得高大魁梧,面容冷峻,身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难以靠近。她一见就心生惧意,不敢看他。 外界传闻他很喜欢表姐,书房中藏着表姐的书画和绣品,对唯一的儿子更是珍爱有加。上门给他说亲者无数,全都被他以亡妻去世不久为由推拒了。 即便如此,位高权重的他还是为了年幼的儿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果然是被迫与她成亲,成亲一年,白日里他甚少言语,晚上更是粗鲁让人难以忍受。作为他的妻子,她也从来没能得到他的信任。 虽她嫁入了侯府,但表姐留下的孩子他从不让她见。那孩子养在了麒麟苑,院子里有重兵把守,伺候的丫鬟嬷嬷无数。她嫁过来一年,竟然从未见过那个孩子,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仅不让她见,她每每提及,他脸色都不太好看。渐渐地,她不敢再提。 她脾气向来好,也很知趣,本不该去触碰他的逆鳞。然而,母亲那边却时常提醒她来侯府的目的,催她去照顾表姐留下来的孩子。 有一次,被母亲催得紧了,她趁着他不在府中,去了一趟麒麟苑。 他回府后发了好大的火,也是成亲来第一次冲着她发火。 那时她便明白了表姐和表姐生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敢再去触碰。 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既然他不愿让她去麒麟苑看孩子,当初又为何要娶她?娶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来照顾孩子吗? 或许,因为她与表姐有几分相似的长相? 后来她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她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他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至少夜里不再折腾她。 两个人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过着。 再后来边关不稳,他去了战场。 如今孩子已有四个月,就这样没了。若是他知晓此事,定会难过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孩子。不过,也未必吧。表姐是他喜欢的人,他爱屋及乌喜欢表姐生的孩子。她并非他心仪之人,他未必会喜欢自己生的孩子。 她这一辈子虽过得平静,却又稀里糊涂的,很多事情都没弄明白,也不知事情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如今也不用明白了,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她这一生过得还算顺遂,也没怎么被人欺辱。出嫁前母亲虽然严厉但也没有短了她的吃穿,父亲虽更重仕途但也没有全然忽略她,丈夫虽不喜她也没有轻视她,对她有多敬重。 只是,若有来生,她愿意吃斋念佛,只求表姐长命百岁,她再也不想入这高门侯府,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她宁愿嫁一个普通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巳时,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撒在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黄花梨木床上。床上正躺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肤色白皙净透,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唇不点而红,乌发散落在绣着朵朵粉色桃花的枕头上,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女。只是仙女眉头微微蹙起,手捂住肚子,似是被梦魇了。 “姑娘,姑娘……” 云意晚喃喃道:“疼……疼……” 黄嬷嬷轻轻拍了拍自家姑娘的肩膀,紧张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腹痛?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云意晚猛然睁开双眼,听着耳畔的声音,她很是诧异。刚刚朦胧间,她听到太医说她快要不行了,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竟然没死。 再听耳畔的声音,竟然非常熟悉,她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姑娘,您别吓我啊,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意晚喃喃道:“嬷嬷。” 黄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小便跟在她的身边,只是后来出嫁前,她突然就离开了。母亲说她儿子要考科举,为她全家脱了贱籍,还赏了她一座院子。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今日却见着了。 虽然没死,可见她真的病得很重,毕竟连黄嬷嬷都被请过来了。 见自家姑娘总算醒过来了,黄嬷嬷心中稍定,只是,看着她难受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哪里痛,快告诉我,我让人去禀告夫人,给您请个大夫。” 云意晚:“肚子。” “蓝叶,快去跟夫人说一声请大夫过来。” “是,嬷嬷。” 不多时,大夫来了,很快又离开了。等一切归于平静已是半个时辰后。 这半个时辰也足够云意晚搞清楚现状。 原来太医没有说错,她约摸是真的不行了。不然,她为何会突然回到三年前呢?这时,父亲刚刚从任上回到京城,在礼部任职。她还是闺阁女子,并未成亲。 “还好这次没什么大事,虽天气热了,但您以后可不能再贪凉了,不然月事的时候还要难受。”黄嬷嬷在一旁说道。 云意晚垂眸,摸了摸肚子。此刻她之所以腹痛,是因为昨晚恰好来了月事。 “一会儿吃了药您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黄嬷嬷又道。 云意晚点头:“嗯。” 见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恹恹的样子,黄嬷嬷约摸猜到了她的心思。想到蓝叶刚刚说的正院的情况,叹了叹气,道:“咱们昨日刚刚进京,夫人正忙着呢,不得空。等她忙完了,定会过来看您。” 夫人一向对大姑娘态度冷淡又要求严格,刚刚蓝叶去正院时,夫人正在见她娘家永昌侯府的管事。只是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跟大姑娘说了,徒增烦恼。 闻言,云意晚长长的眼睫微颤。 她记得前世刚刚入京时母亲的确非常忙,不过,她并不是忙着收拾东西,而是忙着去外祖永昌侯府。永昌侯府势大,母亲又只是庶女,父亲之所以能回京任职也是得到了侯府的帮助,她这样做她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经历了前世的事情,再想到永昌侯府,她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她可以理解父亲母亲攀附永昌侯府的行为,却无法理解他们二人为了荣华富贵让她去定北侯府当填房。毕竟,那时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这一世她想活得明白一些。 2. 侯府 意晚在床上躺了一日,第二日身上总算舒服了些。她洗漱一番,起身去正院给父母请安。 她刚走到正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阵阵笑声。父亲云文海已经去上朝了,母亲乔书瑜正和兄长云意亭以及妹妹云意晴在用饭。当她出现在正房时,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全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意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外人一般,破坏了眼前温馨的场面。 乔书瑜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过来帕子擦了擦唇,缓缓开口:“我听说你病了,病了就好好在房间里休息,不要乱走动。” 意晚心中一暖。虽然母亲昨日没有去看她,但还是关心她的。 “嗯,多谢母亲。女儿的病已经好了,不敢躲懒,应向母亲请安。” 大少爷云意亭笑着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既然来了,快过来坐下一起用饭。”说着,他侧头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拿一副碗筷。 意晚:“多谢大哥。” 二姑娘云意晴看着坐在身侧的长姐,心里有些不舒服。今日他们要去外祖永昌侯府做客,长姐长得好、气质好、学识也好,虽她不爱说话,但有她在的地方旁人向来不会注意到自己,她不想让长姐跟他们一起去。 母亲说好只带她去的。 意晚坐在饭桌前开始用饭。 今日早膳有粥、馄饨、馒头和包子。 意晚食欲不是特别好,她盛了一碗粥,又拿了一个红糖馒头,小口吃了起来。 她规矩学的好,吃饭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即便脸上有病容,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礼仪。 大少爷云意亭看着面前的两个妹妹,视线落在了意晚身上。 “瞧你瘦的,多吃些。这是虾仁什锦包,味道不错,尝一尝。”说着话,云意亭用公筷夹了一个包子放在意晚面前的碟子里。 意晚嚼完嘴里的吃食,抿了抿唇,笑着道:“多谢大哥。” 二姑娘云意晴眼底划过一抹不悦,嘟囔了一句:“大哥倒是会装好人,这包子是母亲特意让人给我买的,我才吃了一个。” 这话一出,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意晚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盘子,盘中还有两个包子,她把自己的碟子递到了云意晴面前。尚未开口,云意亭就先说话了。 “意晚,你别总是惯着她。”说完,又看向了云意晴,语气重了些,“你马上就要及笄了,竟还想着吃独食!母亲买了四个包子,你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一会儿去了侯府可莫要这般小家子气,惹人笑话。” 被长兄这般训斥,云意晴咬了咬唇,眼眶一下子红了,抬眸看向了母亲。 乔书瑜蹙了蹙眉,看向长子,道:“好了,不过是个包子罢了,何至于这般训斥。你妹妹还小,你也不懂事吗?” 大少爷云意亭没再说话。 乔书瑜视线看向长女:“你既还病着,一会儿就不要跟着去侯府了,吃过饭就回去歇着吧。” 二姑娘云意晴的眼泪一下子又没了,脸上露出来一丝笑容。 意晚心微微一沉。前世母亲也没带着她去侯府,那时说她身体弱,长途跋涉病了,嘱咐她在家好好休养。 她并不喜欢热闹,平日也不怎么跟着母亲出门应酬。只是,永昌侯府毕竟是自己外祖家,这些年她又一直跟父亲在任上,多年未曾去过,理应前往。听到母亲的安排,她虽有些遗憾,但心里也感激母亲对她的照顾。 如今她却不这样想了。母亲似乎不太喜欢带着她出门,尤其不喜欢带她去永昌侯府,前世她也没去过几次。她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意晚道:“多谢母亲体恤,我身子已经无碍。这毕竟是来京第一次拜访外祖和舅舅,若是不去,难免让人觉得失了礼数。” 乔书瑜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显然对长女反驳有些不满。 大少爷云意亭也道:“母亲,我觉得意晚说的有理。外祖母向来对母亲苛刻,若是小妹不去,她难免会指责您。” 闻言,乔书瑜静默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眉头皱了皱,道:“既然你觉得身子无碍,那就一起去吧。” 意晚以为母亲不会答应的,没想到母亲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母亲就是心疼自己、知晓她不爱出门,所以平日里才不叫上她的。 察觉到兄长温和的目光,她看了过去,收敛自己的想法,对着兄长笑了笑,又看向自己母亲,说道:“是,母亲。” 云意晴的脸又拉长了些,饭都不想吃了。 吃过饭,意晚离开了正院。 云意亭随她一起离开。 “意晚,昨日大哥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我去书院向夫子请教学问了,不在家,今早方从二妹口中得知你病了。” 意晚抬眸看向兄长,笑着道:“大哥,我没事的。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科考在即,你理应如此。我盼着兄长能一举得中!” 声音温柔似水,在炎热的夏日让人如沐春风。 云意亭是家中长子,下面有两个妹妹,相较于最小的妹妹,他更喜欢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大妹妹。 “嗯,我知你最不爱出门应酬。方才听你主动提及要出门,我便猜测你病应该无碍。”云意亭的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意晚眼眸微闪,掩藏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劳兄长挂心了。” 云意亭:“我昨日已与父亲一起去侯府拜见过长辈,今日就不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书院找先生请教学问。你与母亲二妹妹一同去侯府时,一切都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意晚笑着应下:“好。” 云意亭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两人就此分开,一个去了夕晚苑,一个去了前院。 意晚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步子,转过身去。看着云意亭快步离开的背影,眸色微沉。前世兄长在两个月后中了举,意气风发。然而,变故突生。就在兄长和世家公子去登高时发生了意外,兄长从山上跌落,腿被巨石砸到,压了整整一晚上,第二日清晨才被府中的奴仆在山底找到。 腿就这样废了,仕途没了,人也废了。 兄长从一个翩翩少年郎逐渐变得阴郁、暴躁。 今生定不会如此了,她定会帮兄长避开这个劫难。 正院里,云意晴正不满地说道:“母亲,长姐病了,您不是说不让她一起去么,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乔氏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坐在榻上,道:“咱们许久没回京城,你许是不记得你外祖母了。那个老太太向来不喜我,爱挑刺。正如你大哥所说,若你大姐姐不去,她定要说我。” 一听这话,云意晴撅了噘嘴,不满道:“母亲这么好,她还对母亲不满。可见她是个刻薄的!” 乔氏抬眸看了一眼幼女,提醒:“慎言!这样的话切莫在外面说,不然人家要说咱们云家没规矩了。” 云意晴吐了吐舌头,抱着乔氏撒娇。 “母亲,女儿有分寸的,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女儿这不是在为母亲抱不平么。您那么心善又端庄,要是别人说您,那肯定是那个人有问题,绝不是您的问题。” 这话着实说到了乔氏的心坎儿上,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看向幼女的眼神很是和煦。 “你呀,就是个嘴甜的。” 云意晴:“女儿说的都是实话。” 两刻钟后,母女三人起身前往侯府。 为了能攀上侯府这门亲戚,云意晴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裳,把她来京城之前最喜欢的一件湘妃色衣裙穿上了。这衣裳衬得她唇红齿白,娇俏可爱。 她打量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意晚,见她穿了一身姜黄色的衣裳,确定她今日不会抢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暗自得意。不过,在看到她那张脸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生下来就比旁人好看几分。即便脸上毫无妆容,素面朝天,着荆钗布裙,也能把一干人比下去。 她从小就不喜欢长姐。 长姐不光长得好看,学什么都比她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亲总喜欢拿她跟长姐比,对她很是不喜。 “大姐,你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裳啊,看起来旧旧的,侯府人见了还不得以为咱家穷得揭不开锅,是上门打秋风的。”云意晴忍不住说道。 说完看了一眼乔氏。 乔氏正闭眸养神,想到一会儿要见她那位眼高于顶,向来不喜她的嫡母,她心里正烦着。听到幼女的话,缓缓睁开眼,看了长女一眼。 这一看,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顿时心头一跳,厉声道:“太素了!以后出门莫要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你年岁不大,应多穿些与你妹妹一样的鲜亮衣裳。” 意晚抿了抿唇。母亲似乎忘记了,从前她也穿亮色的衣裳,每次出门众人总是夸她忽略妹妹。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情,察觉到妹妹的不悦,后来她渐渐便不穿了。再出门时,旁人也渐渐注意到了妹妹。母亲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从那时起,她便只穿素色衣裳。 对于母亲偏爱妹妹一事,她心中早就知晓。意晴是她亲妹妹,她自然也是爱护她的,不愿在此事上计较。只是,对于母亲的偏爱,她心里也会不舒服。 “女儿记住了,母亲。” 听到长姐被训斥,云意晴顿时心情变得明媚。还好,在这个家中,母亲喜欢她更盛于长姐。 乔氏心情蓦地烦躁起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心中想着,怎么还不到。 云家官职低,住的地方虽在京城却偏僻。永昌侯门第显赫,离皇宫近。穿过闹市区,马车驶向了京城南边的宁康街,这里安静许多。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最差的也是伯爵府。永昌侯府位于这条巷子的中央。 再往南一些,离宫城更近一些的南华巷,那里住着当朝权贵,比如皇上的妹妹永安公主,再比如意晚前世的夫家定北侯府。 到了侯府门口,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乔氏回娘家早就递了帖子,因此门口有管事的等着。 “三姑奶奶和两位姑娘来了,咱们老太太和侯夫人一早就吩咐我们在这里等着您了。” 乔氏看了眼面前的婆子,这是个眼生的婆子,瞧着身上的衣裳,最多是个二等仆妇。窥一斑而知全豹,她这嫡母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 即便心中膈应,乔氏面上还是温和:“有劳嬷嬷了。” 嬷嬷:“姑奶奶客气了,您请。” 3. 解围 侯府极大,走过外院,穿过长长的回廊,眼前逐渐变得开阔起来,空气也清新不少。此处少了几分夏热的灼热,耳边似是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意晚前世来过侯府,她知道这是侯府后院花园中的一处景观。 这时,耳边响起了妹妹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 走在前面的婆子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来一抹鄙夷的神色。 乔氏的神色微变。 意晚正欲开口解释,婆子抢先一步开口了:“这是咱们侯府的假山流水,去年刚请苏州来的师傅修的。”说着,她指了指前面。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前方树木蔚然幽深,怪石嶙峋。透过枝叶缝隙,隐约可见流水从石罅中流出,升起蒸腾的雾气。池边百花繁盛,有蝴蝶立在上面。如仙境一般。 婆子瞥了一眼云意晴的眼神,又骄傲地说道:“像这么大的假山流水别处是没有的,咱们侯府独一份,别处可看不到。表姑娘可要好好看看,回去也好跟小姐妹炫耀一番。” 乔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收回来目光。 云意晴也听出来婆子对她的鄙视,脸涨得微红,不敢再看那美景。 意晚看了一眼婆子的手,淡淡道:“我幼时常常随母亲来侯府,怎么没见过嬷嬷呢?瞧着嬷嬷的年纪,想必当时是在采买或者外面的铺子里当管事吧。” 采买和铺子的管事都是肥差,若不是心腹是不可能去的,而眼前这位婆子显然不可能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意晚眼神真挚,面上毫无讥讽之意。 那婆子看着意晚的眼神,反倒是没了脸,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悄悄把手藏了起来。她从前在庄子上干农活,这两年才入了府中补了缺,如今也不过是老太太院子里洒扫的。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有些逾矩,没再多言,继续引着众人去老太太的院中。 云意晴琢磨了一会儿才看明白刚刚意晚帮她怼了侯府的婆子,顿时得意起来,讥讽道:“大姐姐,你这话就错了,瞧着嬷嬷的打扮,我觉得她当时在厨房烧火还差不多。” 意晚没答。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既让对方知晓自己不好欺负,又给对方留了面子。若是点出来,反倒容易激怒对方,或者结仇。 见长姐没答,云意晴撇了撇嘴。她长姐就是这样,爱端着,很是没趣。 乔氏也觉得幼女这话说的过了些,不管这婆子是做什么的,她总归是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得给面子。不过,见这婆子没了脸,她心里倒是开心得很。果然还是幼女跟自己一条心。 “好了,晴儿,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何必当面指出来揭人伤疤,嬷嬷该不高兴了。快到你外祖母的院子了,安静会儿,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乔氏这话虽然是在教训女儿,目光却看向了引路的婆子。 接连被乔氏母女俩讽刺,婆子面色很不好看。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瑞福堂,乔氏带着女儿在外面等着,婆子去里面问话。 结果过了一刻钟里面都没人出来。 乔氏一直忍着,面上带着笑,显然已经习惯了。 云意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神色越发不耐。 又过了一刻钟,里面终于走出来一个嬷嬷,那嬷嬷赫然便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方嬷嬷。 一见着她,乔氏脸上的笑容加深,上前走了两步:“嬷嬷,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从前的模样,都不见老的。” 方嬷嬷微微点头行礼,客气又疏离:“三姑奶奶也还是那般光彩照人。老太太昨夜身子不适,吃过早饭又睡下了,得知三姑奶奶来了,刚刚起。” 话里话外在责怪乔氏的到来扰了老太太休息。 乔氏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一脸担忧的神色:“是我来的不巧,扰了母亲休息。若母亲身子不适,我改日再来。” 方嬷嬷笑着道:“三姑奶奶这是哪里话,老太太正盼着您呢。快请进!” 进去后,她们依旧没见着老太太。 “老太太还在梳洗,三姑奶奶请在此坐一会儿。” 乔氏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但还是笑着说:“不着急的,都是我们打扰了母亲休息。” 方嬷嬷冲着她微微点头,进去了。 乔氏能忍住,云意晴可忍不住了,她脸上早已经没了笑,一副不满的样子,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都等了多久了啊,是不是不想见咱们。” 云意晴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父亲的官职在京城中不显,但之前在地方任上可是非常显赫的,再加上母亲是侯府出身,更是没人敢小瞧她们。每次都是旁人等他们,从来没有他们等旁人的时候。 意晚看了一眼妹妹,张了张口。 乔氏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女儿的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云意晴看着母亲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动静,永昌侯夫人陈氏来了。 屋内的婢女们福身行礼,乔氏也连忙站了起来,笑着迎了过去:“见过大嫂。一别多年,大嫂依旧容光焕发,雍容端庄。” 跟乔氏的热情相比,陈夫人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说话来的话客气又疏离。 “三妹妹,好久不见。今日本来早早在此等候,无奈府中突然有了些事,没能及时过来。” 乔氏依旧笑着,很是体贴地说道:“侯府事多,辛苦大嫂了。” 陈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请坐。” 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空空的桌子,微微蹙眉,道:“上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婆母对这位小姑子的厌恶依旧。不仅不来见她,茶也不让人上。只是这些事她也不好多说。 几人尚未落座,那边老太太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众人连忙朝着她行礼。 老太太扶着一旁方嬷嬷的手,不紧不慢走着,待走到前面的榻上坐下,这才道:“三丫头来了呀。” 乔氏连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母亲。” 意晚也跟着行礼,云意晴不情不愿地低头。 这时,茶水端上来了。老太太端起来茶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嗯。” 乔氏这才敢直起身子来,对站在身后的云意晴道:“这是你外祖母,快给外祖母请安。” 意晚和意晴同时向老太太请安:“见过外祖母。” 老太太抬眸看了她们一眼,倒是比刚刚客气些,点点头:“嗯,坐吧。” 母女三人落座。 老太太道:“这么多年文海能步步高升,一路升到京城,离不开你的功劳。” 乔氏连忙回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夫君能升到京城,多亏了侯府照顾。” 老太太眼眸微闪,说道:“这话就过了,想必云家也没少帮忙。” 提起云家,乔氏就一肚子气。她嫁入云家时,云家还算鼎盛,如今一点点没落下去了,竟还要靠着他们家来提携。 “那云家莫说帮忙了,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老太太盯着庶女看了片刻。 当年她烦透了这个庶女,不想让她留在京城碍眼,故而逼着侯爷把女婿外放出京。她那个三女婿才干平平,若无侯府帮忙,一辈子也回不来京城。可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能从一个七品县令升到了五品礼部员外郎。七品到五品,虽然只隔着四级,但若是想从地方升到京城,那可不是一般得难,大多数官员一辈子也不可能回到京城来。 既然凭着他的本事不可能实现,那就只能是有人帮忙,也不知他们究竟攀上了哪座靠山。 儿子昨日试探过女婿,女婿以为是侯府帮忙。她刚刚试探了庶女,庶女似乎也觉得是侯府的功劳。 侯府的确帮了他们,但顶多是在两个候选人中选择了他,并没有刻意做过什么。吏部的考核和提名他们从来没去插手过,可女婿年年考核优,每三年升一级,三年前是正五品地方官,今年直接平调回京城。若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又要升了。 老太太微微垂眸,端起茶饮了一口。莫不是庶女在骗她?又或者,女婿真的是运气好? 她慢慢放下茶盏,应了一声:“嗯。” 乔氏见老太太应了,甚是欣喜。 陈夫人是太傅长女,平日里少言寡语。老太太又厌恶庶女,问完想问的事情,便不想再开口。一时之间竟安静下来。 乔氏今日来侯府是有目的的,一是为了丈夫的仕途,二是为了儿女的亲事。她又怎会任由这般下去,开始挑起来话头,关心老太太的身子。老太太时不时应着,陈夫人也偶尔回几句。 云意晴在家中一向骄纵,又受不得委屈,侯府的氛围实在是让她难受,今日天气又热,瑞福堂闷得喘不上来气。她早就坐不住了,脸上流露出来不耐烦的神色,屁股也悄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殊不知,她这模样早就被屋内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话题终了,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了云意晴。 见老太太的目光看向女儿,乔氏心头一喜,立马道:“母亲,这是我那小女,名叫意晴。” 云意晴连忙坐直了身子,看向老太太。 乔氏见女儿不懂事,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站起来。 云意晴这才站了起来,再次朝着老太太行礼,心生不悦,她刚刚不是已经行过礼了,怎么母亲还要她行礼。 老太太眼神中露出来一丝鄙夷,嘴上说道:“嗯,一看就是你生的,像你。” 一样的下贱,一样的没规矩! 乔氏不知老太太心中所想,笑着道:“母亲慧眼,她是我生的这几个里面最像我的,因年纪小,有些娇憨。不过,她打小就听话懂事,孝顺长辈。” 老太太淡淡应了声,不置可否,再次端起了面前的茶。 见老太太对女儿不感兴趣,乔氏有些失望。她不再说女儿的优点,而是看向女儿,笑着问道:“晴儿,你不是说许久未见外祖母,甚是想念,还给外祖母抄写了经书?” 云意晴怔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此事,从一旁的丫鬟手中接过来经书,上前一步,按照之前和母亲商量好的话,说道:“外祖母,听母亲说您喜欢诵经,外孙女特意抄写的经书,愿您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老太太的确喜欢念经,闻言,眼神里多了几分兴趣,让人把经书接了过来。翻看了几眼经书,瞧着字迹清秀干净,点头,道:“嗯,你有心了。” 说罢,把经书递给了一旁的方嬷嬷,吩咐道:“一会儿供奉在小祠堂里。” 方嬷嬷接过经书,道:“是。” 乔氏心中大喜,脸上的笑意更浓。 提到云意晴,自然而然就会注意到意晚。陈夫人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自打进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不似小的那般活泼坐不住。长辈说话时认真听着,不插话,不走神,很懂规矩。她眉毛细长,琼鼻樱唇,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长得倒是极好看的,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思及那位小姑子的性子,想必这样的小姑娘在他们府中是不得宠的。 她瞥了一眼站在小姑娘身后的侍女,见她手中拿着盒子,时不时看向小姑娘,她心中便有数了。 “这位是三妹妹家的长女吧?” 意晚见舅母提到她,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朝着陈夫人福了福身。 陈夫人微微颔首,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又更好了些。 听到陈夫人开口,乔氏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稳住了,笑着道:“是啊,这是意晚。” 陈夫人:“嗯,我记得她,她是和莹儿同一天出生的。莹儿是傍晚,她是晚上。” 4. 众人 乔氏的慌乱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复过来,笑着说:“大嫂真是好记性,她和莹儿是同一天出生的。对了,说起来怎么今日没见着莹儿?几年不见,想必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吧。” 乔氏几句话就把话题转到了旁人的身上。 陈夫人:“她今日去参加诗会了。妹妹今日要来,本应该留她在府中,只是这诗会是贵妃娘娘亲自下的帖子,又是提前说好的,不好推拒。” 乔氏立马道:“没关系没关系,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时候见都行。还是贵妃娘娘的事情重要。” 老太太听到众人提及她最满意的孙女,立马来了兴致,多说了两句:“这是三公主央求贵妃娘娘办的,听说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去。莹儿向来诗做的好,早早就得了帖子。” 听到那些贵人的名字,云意晴一脸羡慕,何时她才能如表姐一般见一见这些贵人啊。 乔氏道:“咱们莹姑娘可真优秀,我虽久不在京城,也时常听从京城外放的官家女眷提及她的名字,她可谓是才名远播。这也都是母亲和大嫂教的好。” 老太太脸上露出来一丝真诚的笑意。 陈夫人并不喜女儿过于张扬,只是婆母和侯爷都很赞同,她也不好多说。今日主角是小姑子一家,没必要一直提女儿。 她再次看向意晚,见她站得笔直,和刚刚一般恭敬,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她瞥了一眼一旁满眼羡慕的意晴,道:“三妹妹家中的女儿也很好,一个沉静如水,一个娇憨可爱,妹妹教得好。” 乔氏的眼睛轻轻滑过站在一旁的长女,最终落在了幼女身上。 “我的女儿自是不能跟莹姑娘比的,她们打小长在京外,没见过什么世面。” 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些笑意。 云意晴虽未见那位莹表姐,但对她的印象已经从羡慕到不喜。她长得也不差的,学问也还行,怎么就不如旁人了。母亲也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改日她定要见见这位表姐,看看她究竟有多厉害,能得母亲如此夸赞。 前世,意晚听到母亲夸赞表姐的话没什么感觉。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优秀,也知世上有许多比自己优秀的人。可经过前世的事情,她却不这么想了。 母亲似乎格外喜欢那位莹表姐,从前还觉得只是自己比不上,今日一看,就连母亲最喜欢的二妹妹也比不上。 陈夫人:“三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两位外甥女都是好的。” 说着,她又看向了意晚,笑容温和:“意晴给母亲准备了经书,你呢,怎么不把礼物拿出来让你外祖母开心开心?” 乔氏微微蹙眉。她今日并未打算带长女来侯府,也忘了交待她为老太太准备礼。若是她拿不出来东西,老太太想必又要责怪自己。早知这样,就不带长女来了。 意晚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来盒子,上前走了几步,朝着老太太行礼,把盒子递给了一旁的方嬷嬷。 “外祖母,这是外孙女亲手为您绣的一条抹额。盼您福禄长久,兰薰桂馥。” 方嬷嬷打开了盒子,递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淡淡瞥了一眼,她本不想拿,只是,在看到抹额之后改变了主意。她忽然坐正了身子,抬手把抹额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 只见深蓝色的抹额上,中间挂着一块宝石。这块宝石倒是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是个寻常的物件儿,突出的是上面绣的花样子。在抹额边角的地方,一边绣着一簇细小的兰花,一边绣着桂花。兰花和桂花绣的极小,丝毫不会让抹额显得杂乱,也不会喧宾夺主。而两簇花虽小,却栩栩如生,可见绣技高超。 “竟是苏绣。”老太太叹道。 闻言,陈夫人也抬眸看了过去。 “这是你亲手绣的?”老太太问。 意晚恭敬地答道:“回外祖母的话,是外孙女亲手绣的。绣技粗糙,还望外祖母莫要嫌弃。”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意晚。这小姑娘眉眼看着就很亲切,不像她那母亲,看一眼就让人生厌。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的衣裳,又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要不是长媳提到她,她刚刚都没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她倒是与她那个聒噪又土气的妹妹不同。 真是应了那句话:歹竹出好笋。 “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手艺,也是难得。” 说罢,见陈夫人感兴趣,让方嬷嬷把抹额递给陈夫人。 陈夫人看后心里也暗暗惊叹,看向意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赏。 云意晴手中的帕子都快扯烂了。刚刚那老太太对她可是爱答不理的,对姐姐就很喜欢。她就知道,出门不能带着姐姐。只要有她姐姐在的地方,旁人是万万看不上她的。 就连对母亲不喜的老太太都能喜欢长姐。 这可真是不公平! 乔氏没料到长女早有准备,虽长女没让她受到牵累,但嘴上还是说道:“雕虫小技罢了,母亲和大嫂可别夸她了,免得她小小年纪就得意起来。” 陈夫人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先说了句:“没眼光!” 当着女儿的面被嫡母训斥,乔氏脸上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 陈夫人看了眼嫡母,又看向乔氏,止住了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 “昨日妹夫和亭哥儿来了府中,瞧着亭哥儿个子窜得快,跟个大人似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的。我昨晚听侯爷说亭哥儿学问不错,若无意外,今年定能中举。” 见转了话题,意晚朝着老太太微微福身,默默退回去,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提起儿子,乔氏又开心起来,在老太太和陈夫人面前不住夸赞。她就差把“给儿子谋个好差事”写在脸上了。 老太太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凭着庶女和她那死了多年的姨娘做的那些事情,她早想把他们一家人打出去了。无奈儿子不赞同她的做法,她也就只能坐在这里听她说废话。 好在过了没多久,侯府的少爷们读完书回来了,今日过来的是长房的两位少爷。 听闻女眷在里面,两位少爷并未进来,只在门口行了礼。 老太太实在是烦了庶女,想见见自己的孙子,故而对外面道:“倒也不是外人,是你们姑姑和表姐妹,进来见见礼吧。” 两位少爷这才掀开帘子进来了。 意晚站了起来,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示意她退到母亲身后去。 云意晴正盯着外面看,见状微微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听了长姐的话,站起身来,随长姐站在乔氏身后。 很快,侯府长房的两位少爷进来了。 为首那位身着宝蓝色华服,样貌英俊,一脸意气风发。这便是乔府的嫡长孙,也就是文昌侯府的世子,乔西宁。听闻当年陈夫人生她时侯爷正在西境打仗,为保佑大军得胜,故而起了这个名字。 紧跟着的是大房庶子,乔桑宁,名字跟着乔西宁起的。 虽只来了两位少爷,但不代表侯府孙子辈只有这几人,还有二房的一些少爷,以及一些年岁小的,不跟他们一起读书。 和长辈行过礼后,便是平辈之间的见礼。 云意晴穿着鲜亮说话又清脆悦耳,本应是焦点,但兄弟二人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落在了安静的意晚身上。 乔西宁是侯府的世子,打小在京城长大,京城的贵女见过无数,宫里的娘娘远远瞧见过,风月场所也偶尔去应酬过,却还是头一次见气质这般出众的姑娘。人似月,皓腕如霜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清冷的月色图。 一侧的乔桑宁喃喃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虽声音小,但厅内的众人都听到了,心思各异。 这话过了。他们虽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毕竟是外男,传出去对表妹的名声有碍。乔西宁连忙打了圆场:“祖母不知,今日夫子在学堂上提及了《洛神赋》。您也知道,二弟最喜读书,想必他一直在心中背诵这一篇文章,此刻不小心背出声来。” 乔桑宁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表妹莫要误会,我怕夫子责怪,一直在背书,并不是在说你。” 越描越黑。 乔桑宁酷爱读书,不善言辞,见自己又说错了话,只能作揖,连连道:“抱歉抱歉。” 太失礼了,陈夫人皱了皱眉。 意晚却笑了笑,大大方方福了福身:“二表哥言重了。曹子建的文章词采华美,风骨刚健,我也极喜欢。” 前世,她今日没有随母亲一同来侯府,并未见着两位表兄。直到来京几个月后才在一次宴席上见着了两位表兄,当时只是浅浅见了礼,因她不怎么喜欢出门应酬,后来并没有过多联系。只偶尔从二妹妹口中得知西表兄入了朝堂,桑表兄也入了仕。 乔西宁把一句形容女子的话转到了《洛神赋》,意晚又转到了作者身上。一下子跳出了男女之情,变成了文学讨论。 乔西宁连忙接过话来,说起曹子建的文章,乔桑宁也说了说自己的看法,几人却是越说越投机。云意晴试着想要插嘴,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夫人眉头渐渐松开。 老太太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位少爷与意晚聊了几句关于曹子建的文章,请了安便离开了。他们走时,云意晴的眼睛一直落在乔西宁身上。 乔氏毕竟是侯府的姑娘,又多年没来,老太太即便是再不喜她,还是留了她用饭。 许是照顾老太太的口味,先上的几道菜是素菜。这些菜看起来极为清淡,闻起来却香味扑鼻,吃起来更觉美味。白菜看起来像是用白水煮的,吃起来却味道浓郁,应是高汤煨的。绿油油的青菜里也放了些虾仁,增味增鲜。青椒内有乾坤,里面裹满了肉粒,一时竟吃不出是什么肉。 后来上的松鼠桂鱼色相也极好,味道鲜美、开胃,可见厨子技艺精湛。糯米鸡色泽诱人,口感极好。四喜丸子虽看起来油腻,吃起来却清爽,里面应是放了马蹄,脆脆的。其余各种饭菜更不必说。 这些饭食云家也常吃,味道却与今日大相径庭。 但从饭食也能看出永昌侯府的底蕴。 老太太见饭后甜点吃完,便再也忍不住了,看了眼站在身侧的方嬷嬷。 方嬷嬷伺候老太太几十年,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立马示意旁边的婢女去上茶。 热茶呈上,老太太端起来茶便欲送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丝动静。 “大姑娘来了。” “祖母可曾睡下?” “并未,三姑奶奶今日来了,老太太和侯夫人正与她说话。” “嗯。” 说着话,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俏丽多姿,明眸皓齿的姑娘。这姑娘身着一袭湘妃色衣裙,头戴金镶玉步摇,掐丝镶嵌珠钗。整个人珠光宝气,神采飞扬,骨子里透露出来自信。 见到此人,意晚手中的帕子微不可察地攥紧了些。她喜静,莹表姐灵动,虽二人长相有几分相似,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类人。 “见过祖母,见过母亲。”乔婉莹行礼。 老太太脸上终于有了笑脸,人也精神了几分:“今日诗会如何?热闹吗?” 乔婉莹笑意盈盈,走到了老太太面前:“可热闹了。太子、几位皇子都去了,可惜他们与贵妃见过礼后便离开了,并未参加诗会。” 闻言,老太太点了点头:“几位皇子如今都大了,要参与朝堂之事,恐不得闲。” 乔婉莹:“祖母说的是。” 这时,屋内想起一声轻咳:“咳。” 乔婉莹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看向自家母亲。 陈夫人面上有几分严肃:“婉莹,这是你三姑母和两位表妹。” 女儿从小养在了老太太膝下,当真是被宠坏了,连规矩都没了,进门这么久都不知与客人见礼。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喜。她这儿媳哪里都好,在内主持中馈,在外迎来送往,就是规矩大了些,人也有些刻板。 乔婉莹冲着老太太吐了吐舌,转头看向乔氏母女的位置,面上笑意灿烂:“刚一进门时我就看到姑母和两位表妹了,还想着这是哪里来的仙子吗,竟这般好看。只是着急回祖母的话,一时竟失了礼数,还望姑母勿怪。” 说着话,她从榻上起身,朝着乔氏福了福身子。 她这态度诚恳,举止娴雅,从容有度。即便刚刚做错了事,也丝毫不惹人厌烦。 乔氏忙道:“莹姑娘这是哪里话,母亲是长辈,你合该如此做。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意晚看了母亲一眼。若是以往,母亲被一个小辈忽视,定会不悦。可她瞧着,母亲此时不仅没有生气,甚至非常欢喜,眼角都是上扬的,脸上的笑意也比刚刚真实了许多。 乔婉莹:“多谢姑母体谅。” 随后,意晚和意晴也来跟乔婉莹见礼。 一个大大方方,一个扭扭捏捏。也不怪云意晴扭捏,谁让她今日和表姐撞衫了,而自己身上的衣裳布料显然没有表姐的好。 乔婉莹笑着道:“今日我竟与妹妹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可见是心有灵犀,颇有缘分,既如此,往后妹妹们要常来府中才是。” 云意晴心里的不适消散了几分,只觉得这个表姐好极了。 乔婉莹:“我闺名婉莹,不知两位妹妹如何称呼?” 云意晴:“表姐,我叫意晴。” 乔婉莹点点头,看向意晚。 意晚:“回表姐的话,意晚。” 乔婉莹微微挑眉。姑母家的两位表妹挺有趣的,一个跟她撞了衣裳,一个与她撞了名字。见过爱学人的,却是没见过这么爱学人的。 “哪个晚?”乔婉莹嘴角一勾,问道。该不会真的与她的名字一致吧。 意晚眼眸微闪。前世,那人常常在床笫间唤她晚儿。初时她以为他在唤她的小名,后来方知表姐名字中亦有一个婉字。不知他当初究竟是唤的她还是表姐。 不过,都不重要了。 意晚:“意晚是晚上的晚。” 5. 受罚 陈夫人出来打圆场:“晚字常见,多用于人名。你二人是表姐妹,又恰好同字,也是缘分。” 乔婉莹笑着说:“母亲说得对,我与二位表妹缘分匪浅啊。” 这话众人听了之后只觉得侯府的嫡长女知礼懂事,意晚身在其中,想到刚刚表姐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实在不喜庶女,又说了一会儿话,终究还是没忍住,端茶送人。 乔氏一走,老太太拉着孙女说了会儿话,这才散了场。 回了里屋后,方嬷嬷捧着两份礼放到了老太太面前,询问道:“老夫人,这两份礼如何处理?” 老太太虽然刚刚当众说要把云意晴抄写的经书放在佛堂,那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想到那丫头眼睛都快黏在自己宝贝大孙子身上,她厌恶地道:“把经书扔了。” 方嬷嬷毫不意外,又问:“那这个抹额呢?” 老太太顿了顿,道:“留着吧。” 方嬷嬷处理完事情回了屋,见老太太没睡,跟老太太聊起了乔氏母女三人。 “三姑娘这些年没回京,这一见还跟从前一样。” 老太太嗤笑一声:“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跟她那死了的姨娘一个德性。” 方嬷嬷:“她家的那个小的倒是像她。” 老太太:“长得像,性子也像。” 方嬷嬷:“大的到不怎么像。” 老太太想到意晚,语气温和了几分:“嗯,那倒是个知礼数的。” 方嬷嬷笑着说:“晚姑娘和莹姑娘同日出生,又生在了侯府,许是沾上了莹姑娘的福气。” 老太太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有可能。不过,她可比不上我的莹儿。” 说起自己得意的孙女,老太太一脸骄傲。永昌侯府在京外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府,但侯爵也是有区别的。有些得宠,有些不复繁荣。得宠的身居要职,女眷也可以时时入宫。而不复繁荣的就要往后退一步了。如今的永昌侯府就是后者。 方嬷嬷:“可不是,莹姑娘长得好品行端方,谁也比不上。”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不定孙女能恢复侯府百年前的荣耀。 云意晴今日受了不少委屈,马车一出侯府的大门就忍不住跟乔氏抱怨起来。 “娘,这侯府的人也太势利眼了,尤其是那个老太太,我再也不想来了。” 听到小女儿的话,乔氏拧了拧眉。她心中也正烦闷着,这老太太明显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她,也不知能不能帮帮夫君。礼部员外郎虽是五品,但却清水,若是能调到户部或者吏部就好了。 “你当我愿意来啊?还不是你父亲兄长的前程,和你……” 说到这里,乔氏顿了顿,看向坐在一旁的长女。 “和你们姐妹俩的亲事。不管你们在永昌侯府受了多少委屈,一定要忍住了。在外人面前也不要抱怨。云家本就在京城没什么人脉,而京城中的人最是会捧高踩低,若旁人知晓咱们跟永昌侯府不合,势必会轻视咱们。” 云意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头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心里不舒服。她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 乔氏又道:“对了,你们平日里多与那位表姐接触。她出身好,又能与宫里的贵人说得上话。和她亲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云意晴虽说不喜欢侯府,但却对这位表姐印象极好,当下便道:“嗯,表姐人长得漂亮又温柔,我很喜欢她。” 乔氏很是欣慰:“嗯,你那位表姐将来有大前程,多跟她学学。” “好。” 意晚看了乔氏一眼,没做声。 若只是为了父亲和儿女的前程,最紧要的是讨好老太太,其次不应该是侯夫人吗?为何要寄希望于一个尚未出阁前程未定的姑娘身上。 回到府中后,意晚问黄嬷嬷:“嬷嬷,我与侯府那位莹表姐是同一日出生的吗?”前世她也听说过这件事,但知道的并不多,也没太在意。 黄嬷嬷道:“的确是的。姑娘怎么想起来问此事了,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意晚点头:“嗯,刚刚听到大舅母提及此事,没想到这么巧,我们二人竟是同日出生的。” 黄嬷嬷:“本来夫人怀的比侯夫人早半月,可不知为何,那日侯夫人在侯府突然就发作了。恰好夫人也在老太太院子里,二人同一日生产。侯夫人先生产,夫人后生的。” 意晚:“哦,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意晚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母亲似乎非常喜欢莹表姐,嬷嬷可知为何?” 黄嬷嬷是看着意晚长大地,知晓她的心结。他们家姑娘看着大方守礼,实则心中也渴望夫人的疼爱。 “莹姑娘长得好看,才情出众,京城人人皆知。她嘴巴甜,会说漂亮话,老太太和侯夫人也都喜欢她。夫人作为她的姑母,喜欢她很正常。不过,肯定是比不过姑娘的,您是夫人亲生的,夫人定是更喜欢姑娘您。” 意晚垂眸,没说话。若是没有经历过一世,这样的话她也就信了。思及后来母亲逼迫她嫁入侯府,她心中有了心结,久久难消。 瞧着意晚的神色,黄嬷嬷心里也不太舒服,想着如何宽慰自家姑娘。她琢磨下,想到了一个传言,觉得此事或许能安慰自家姑娘一二。 “我从前倒是听说过一事,也不知真假。” 意晚抬眸看向黄嬷嬷。 黄嬷嬷:“听说侯夫人怀上莹姑娘时,有一日跟侯爷去寺中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游方道士,那道士说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有福之人,全家的荣耀也都系在她一人身上。从那以后,侯府对侯夫人的肚子就更加重视了。我也只在多年前偶尔在侯府听人说了一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也不曾听旁人说起。可能夫人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表现出来对莹姑娘的喜爱吧。” 意晚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没几日,乔氏又准备出门应酬了。她多年未回京城,如今准备把从前的情分维系起来。 饭桌上,乔氏对意晚道:“你父亲去当差了,你兄长又在府中温书,他马上就要科考了,府中离不开人。我瞧着你面色不太好看,许是舟车劳顿还未休息过来,今日便不带着你出门应酬了。你在府中好生照顾你兄长。” 母亲是何意意晚明白,这是不想带她出门。她本就不爱出门,那日执意要去侯府是因为心中有事不明。与其去别的府中做客,她更想留在府中陪着兄长。 “是,母亲。” 乔氏和幼女走后,意晚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和饮品,端着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小书房,意晚敲了敲门。 “兄长。” 闻言,云意亭过来开门。看着自家大妹妹,脸上笑意温和。 “妹妹来了,快请进。” 意晚进了屋内,把食盒放在小桌上:“这是我吩咐厨房做的一些吃食,兄长读书若是累了用一些。” 往日都是母亲亲自来的,今日却突然换了人,云意亭随口问:“母亲呢?” 意晚:“听闻礼部侍郎府刚添了一位公子,母亲和二妹妹去参加宴席了。” 云意亭皱眉:“你怎的没跟着一起去?” 大妹妹已到适婚年纪,二妹妹尚未及笄,哪里需要凑这样的热闹。不知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前在扬州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京城还这般。 看着兄长的神色,意晚解释:“兄长是知道我的,我最不爱凑这样的热闹。” 云意亭打量了妹妹一眼,见妹妹面上没有委屈和不满,宽了心。 “嗯,若你想去,便说出来,若母亲不同意,兄长替你说服母亲。” 意晚笑了:“好。兄长继续看书吧,我去府中各处看看。” 意晚从前院离开,去府中各处转了转。云家虽不是豪富,但也不会短了吃喝,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如今在京城置办了大宅子。 用了一刻钟左右,意晚巡视完各处。她遣了旁人,只留下黄嬷嬷一人。 “意平和意安被母亲安置在何处了?”意晚问。 事实上,云家并非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意平和意安分别是她的二弟弟和三妹妹。母亲在怀意晴时,父亲一次吃醉酒,睡了府中的婢女。等母亲发现时,婢女的肚子已经大了。母亲当时盛怒,趁着父亲不在家给婢女喂了药。谁知这两个孩子却没落下来。后来郎中把脉,发现她腹中竟有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若是龙凤胎,便是龙凤呈祥的喜事,为了这个,父亲阻止了母亲,并大肆宣扬了此事。 几个月后,婢女摔了一跤,早产。孩子生下来了,婢女却死了。两个孩子的确是父亲心心念念的龙凤胎,可惜一个生了六根手指,一个天生不会说话。 时下六根手指被认为是残疾,不仅不能参加科举入仕,还认为是不吉之兆。这一家中了恶果,上天降灾于这一家。父亲差点溺死两个孩子,最终还是因为此事已有太多人知晓,留下了。 因为弟弟妹妹,父亲没少被人耻笑。每到这时,父亲看弟弟妹妹的眼神就很嫌恶。一开始还好好养着,后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这些年他们二人就像是府中的禁忌,无人敢提。他们在府中也尴尬,虽是主子,却活得不如下人体面。 从前在扬州时母亲并未让弟弟妹妹干活,如今来了京城,开始使唤他们了。 孩子总是无辜的,况且还是同父的弟妹,这些年意晚暗地里没少照顾这两个弟弟妹妹。若不是意晚,这两个孩子怕是活不到现在。 意晚记得前世母亲把他们安排在了杂物间,似乎还去了什么地方做活,有些记不清了。 黄嬷嬷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这才凑到意晚耳边道:“在放置杂物的小院里。管事的把平少爷安排到花房,把安姑娘安排到厨房烧火,夫人好像也知道此事,默许了。” 意晚朝着花房走去。 黄嬷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意晚到时,意平正弯腰挥舞着锄头松土,因他从未干过此事,并不娴熟,一旁的管事见他干活不利索,拿起来鞭子抽了他一下。 “怎么会有你这种蠢东西!干啥啥不会!真当自己是府中的少爷啊?不过就是个孽种!” 意晚沉了脸:“住手!” 花房管事的回头,见来人是意晚,连忙住了手 ,点头哈腰:“大姑娘,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想要什么花?您吩咐一声便是,何苦亲自来。” 意晚没理会管事的,朝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伸手:“起来,阿姐带你回去。” 少年被打时一声不吭,此刻眼中却突然有了雾气,他伸出满是泥土的手。手伸到一半,瞧着上面比旁人多了一根的手指,又缩了回去。 意晚却弯下腰,握住了少年的手,拿出来帕子给他擦了擦。少年与意晴差不多的年纪,却骨瘦如柴,胆子也小。 “啪嗒”一滴泪砸在意晚手上。 意晚只当做没看到,牵起少年的手离开。 身后,花房管事道:“大姑娘,这是夫人安排的,您这样做……” 意晚站定脚步,回头看向管事:“母亲若怪罪于你,你只管告诉她便是,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说完,离开了花房,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一看意晚身后的少年便猜到了她的来意,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大姑娘爱管这两位少爷小姐的闲事。意晚牵起正在烧火的小姑娘,离开了厨房,全程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等回到放置杂物的小院,意晚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她看向意平,问道:“阿姐前些日子给你的书你可看完了?” 意平点头,小声道:“看完了。” 意晚:“平儿可真聪明,一会儿让嬷嬷再去给你拿几本。” 意平眼中露出来期待的神色:“多谢阿姐。” 意晚对他笑了笑,又看向意安:“阿姐之前教你的花样子你可会绣了?” 意安点头。 意晚摸了摸意安的头,笑着说:“今日阿姐无事,再教你几个花样子可好?” 意安脸上露出来一丝腼腆的笑容。 意晚让人去把为弟弟准备的书拿来,又差人把杂物间重新收拾了一番,坐在屋前,教妹妹绣花。 看着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弟弟和认真绣花的妹妹,意晚心中微沉。 后来兄长爬山时摔断了腿,绝了仕途,父亲又想起了弟弟,狠心断了他一根手指,让其去参加科考。弟弟聪慧异常,一举拿下秀才头名案首。在她重生前,弟弟已经准备参加秋闱。 重活一世,她不知之前所为是帮了弟弟还是害了弟弟。正是因为自己从小就偷偷给弟弟看书,所以在兄长受伤后,父亲很快注意到弟弟,弟弟也展露出来自己的聪慧。 若是弟弟不读书,或许父亲就不会伤害他。可若是不读书,弟弟还能做什么呢?看着弟弟看书时的专注神情,意晚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意平,你将来想做什么?” 意平正低头看书,听到阿姐的话,抬眸看向她。 “若有一日,你也可以像大哥一样参加科考,你可愿去做官?” 意平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意晚诧异:“那你想做什么?” 意平看了一眼意晚,小声道:“我想当个先生。”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想成为一个像阿姐一样的先生,教人读书。 “好,阿姐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 科考对人的身体有要求,但若是当个教书先生却没那么多的要求。 乔氏从外头回来便听说了此事,她今日在外面做了一日的冷板凳,心情正烦躁着。心里责怪长女多管闲事,想到那日在侯府的事情,心中顿生不悦,让人去叫长女。 意晚微微有些诧异。前世她做了同样的事,母亲并未说什么,此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今生母亲怎么突然把她叫了过去。 到了正院,请安之后,就听母亲厉声道:“听说你今日又帮了那两个杂种?” 意晚:“母亲,意平和意安毕竟是父亲的孩子。如今父亲刚刚得了好差事,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父亲身为礼部官员,更要知礼守礼,若是被御史知晓府中虐待庶子庶女,怕是会参父亲一本。” 见长女跟她讲大道理,乔氏心中不悦,她这个女儿就是来克她的! “只要府中的下人不说,御史怎会知晓此事?” 意晚:“不管是岳州还是扬州,知晓此事的人众多,御史里面难免会有扬州来的官员,仔细打听打听便知晓了。” 岳州和扬州都是云文海曾经任职的地方。 跟长女的淡定相比,乔氏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是个傻子。她虽然知道长女说的是对的,但心里还是很气。 “去外面跪着!” 6. 祈福 虽受了责罚,可听到此话,意晚心里却一松。母亲只是责罚了她并未处罚弟弟妹妹,这说明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意晚面上依旧平静,并未求饶,而是起身听话地跪在了门外。 乔氏刚刚说出来那句话之后就有些后悔了。这些年长女虽然不合自己心意,但也没做过忤逆她的事,反倒是事事顺着她。 可话已出口,长女又没有向她求情,她也不好收回来。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乔氏瞧着快到丈夫回府的时辰,心里越发忐忑不安,骑虎难下。虽然丈夫不喜欢那两个孽种,可那毕竟是丈夫的骨肉,若被他知晓她把那俩孩子当下人使唤,怕是心里也会不悦。而且,丈夫最是疼长女,难免会偏心。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长子来了。 乔氏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院人来人往众多,此事也渐渐传到了前院,意亭便听说了此事。他匆匆来了内院,和意晚跪在一起,道:“母亲,此事是儿子嘱咐妹妹去做的。如今儿子正在科考,到了紧要关头。儿子得知此事,怕传出去生出事端毁了前程,故而吩咐妹妹去做了此事。母亲要罚便罚我吧。” 乔氏那一口气刚刚落下又起来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来讨债的吧,一点也不贴心! 王嬷嬷连忙宽慰:“夫人,您莫气,大少爷和大姑娘都是为了咱们府的前程着想,两位公子小姐都是金尊玉贵的身子,不如就让他们回去吧。” 乔氏烦躁得很,抬了抬手,示意撵他们走。 意亭扶着妹妹站了起来,朝着正院外面走去。到了院外,意亭道:“母亲今日定是在外面受了冷落,把气都撒在了妹妹身上。” 走了一会儿,意晚腿已经不麻了,她松开兄长的手,平静地说道:“我不怪母亲。今日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够周全。将心比心,站在母亲的角度,她不喜欢二弟和三妹是人之常情。而我作为她的女儿,没有私下告知她一声便擅自做主安置了弟弟妹妹,是我失了礼数。” 妹妹还是这般善解人意,意亭叹气。 “若再有一次机会,你还做吗?” 意晚毫不犹豫:“做。” 即便冒着忤逆长辈的风险,她还是会做。 意亭失笑。 他顿了顿,想到今日母亲去宴席没带妹妹,又道:“其实,你不必特意去照顾他们两个。他们二人身患残疾,没什么前程,以后一辈子都得赖在府中。连父亲都不管他们的死活,你又何必做这样的事情惹了母亲不悦。” 这些年,母亲可没少因为此事不喜妹妹。 意晚垂眸,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可他们毕竟是咱们的弟弟妹妹。兄长你不知道,意平可聪明了,我给他的那些书,他看一遍就能记住。意安也是,我教她绣的花样子,她半日就能学会……” 意晚还未说完,意亭就打断了她的话。他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笑意温和:“好了,我知道你心善,以后我不劝你便是。” 意晚看了兄长一眼,没再多言。 “今日的事情多谢兄长。马上就要科考了,兄长还因我的事分神,是我不该。” 意亭:“咱们是亲兄妹,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走吧,我送你回去。” 意晚:“好。” 乔氏那日虽然在外面受了冷落,但在家里待了两日后,又重整旗鼓,去登了永昌侯府的门。虽没见着老太太,但也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后来更是隔三岔五给侯府送些东西,或者登门,营造着和永昌侯府关系极好的假象。 她这样做的效果是显著的,渐渐地,她在外受的冷落少了不少,大家也开始拿正眼看她了。 意晚最近没怎出过门。她本就不爱凑热闹,且兄长的事情近在眼前,心中有些不安。 意晴虽然嫉妒长姐,但毕竟是亲姐妹,府中也只有长姐一个同龄的玩伴,时常过来找意晚。她常常用半是炫耀,半是羡慕的语气说着外面的事情。意晚就坐在一旁绣花,静静听着妹妹说话。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夏季的燥热渐渐散去,秋闱也在眼前。 秋闱对云家而言是大事,最近几日乔氏很少出门应酬了,每日在府中想着法子给儿子做好吃的补补身子,还吩咐府中的下人们不要大声说话,以免扰了儿子温书。 终于到了秋闱的日子,乔氏把儿子送入考场后,在府中寝食难安,得知永昌侯府要去寺中为府中参加科考的子弟祈福,乔氏也打算带着女儿前往。 前世,这一日是意晚来京后第一次出门。因为是为兄长祈福,她一提母亲就带上她了。今生意晚依旧提了出来:“母亲,我想跟着您一起去寺中,为兄长祈福。” 和前世不同的是,母亲开口拒绝了她。 “不必了,你看好家,我与你二妹妹一同去便是。” 意晚有些不解。若说母亲不喜她去外面的宴席是怕她抢了二妹妹的风头,那么阻拦她去寺中上香又是为何呢?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上香时,她好像遇到莹表姐了。若是从前,意晚当下便会顺了母亲的意思,可这次的事情如此反常又与莹表姐有关,不容她不多想。 “女儿为兄长绣了登高荷包,听人说得亲自去才灵验。” 乔氏:“你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意晴看了眼长姐,又看向母亲,难得为意晚求了情:“母亲,长姐都快两个月没出门了,她既然想去,您就让她去嘛。” 只要长姐不抢她的风头,万事都好说。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云文海从外面进来了。 “夫君。” “见过父亲。” 云文海先看了眼妻子,又看向长女幼女,瞧着众人的打扮,笑着问:“你们这是要出门?” 乔氏:“嗯,自从意亭进了考场,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听说崇阳寺灵验,我打算带着女儿前往。” 云文海坐在上位上,点了点头:“是该去一趟。莫说夫人了,为夫心里也有些紧张。虽今日休沐,可惜侍郎大人有事寻我,不然跟你们一道去。” 乔氏笑着说:“夫君且去忙,我替儿子祈福。” 云文海点点头,应了一声,看向了长女:“意晚,崇阳寺是座千年古寺,那里清净,你定会喜欢。来京后你都没怎么出门,不如跟你母亲在那里多住几日,散散心。” 意晚看了一眼母亲,瞧着母亲面上的神色,她知母亲这是默许了。 “多谢父亲。” 云文海:“为父听说寺中的斋菜味道不错,你替我尝一尝,到时候说给我听。” 意晚:“若父亲喜欢,女儿做给您吃。” 云文海笑着说:“好,为父等着。” 听着父亲和长姐的对话,意晴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烂了。父亲只喜欢长姐,从来不喜欢她。 就在这时,云文海突然想到了次女,转头看向她,变了一种神色:“佛门境地,向来清净,你莫要到处闲逛生事。” 意晴快要气死了。 意晚道:“妹妹最近在母亲身边学习掌家一事,也常常去我那里看书,稳重不少。” 云文海有些不信:“哦?你竟能沉下心来看书?为父还以为你日日出门,忘了读书。” 意晴瘪了瘪嘴没说话。什么掌家看书,她什么都没学。 乔氏出来打圆场:“意晴最近确实很乖,外面的夫人都称赞她呢,我那大嫂嫂也夸了她几句。” 云文海听到陈夫人夸了女儿,点了点头。 乔氏:“夫君且去忙吧,这几日我就跟意晚和意晴去寺中住。” 云文海:“嗯,好。” 云文海走后,乔氏带着两个女儿出门去了。 意晴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寺庙,心中满是好奇,这里看看,哪里看看。 到了殿中,意晚跪在蒲团上,看着慈悲的佛像,虔诚地祈福。 一愿兄长高中,二愿兄长平安,三愿……表姐长命百岁。 许是意晚许愿虔诚,出了大殿,刚走到姻缘殿处,意晚看到了那位莹表姐。 乔氏快步朝着一旁的陈夫人走去,脸上堆满笑意:“大嫂,这么巧啊,今日竟然在此处遇见了您。” 陈夫人面上有些意外,跟乔氏见礼:“三妹妹。” 意晚和意晴朝着乔氏福了福身:“见过舅母。” “大嫂今日可是来寺中祈福?” 陈夫人点头:“嗯,我家老二和娘家侄子科考,恰好婉莹多日未出府,带她来逛逛。” 乔氏笑着道:“太傅府公子的学问自是没问题的,大嫂且放宽心。” 类似的话陈夫人听了不少,她没说什么,看向乔氏身后的意晚和意晴。 “京城人人都说那棵姻缘树灵验,婉莹正在那边挂姻缘带,你们不妨也去玩一玩。” 意晴眼里流露出来好奇。 乔氏:“既然你舅母这般说了,你们就去试试吧。” “是,母亲。” 两个女儿一走,乔氏又拉着陈夫人说起话来,陈夫人偶尔回几句。 乔婉莹已经往树上抛了多次带子,始终没能成功把带子抛上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过来。见二人是不久前见过的表妹,她顿了顿,随后脸上露出来一丝笑容。 “这么巧,竟能在此处遇到表妹们。” 意晴抢先说道:“我兄长去参加科考了,今日我们随着母亲来寺中为兄长祈福。” 乔婉莹:“嗯,听闻表兄学识渊博,想必此次定能中举。” 意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大哥聪明,定能成功。” 乔婉莹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姻缘树,求姻缘很准,不如表妹们也试试。” 意晴:“好啊。” 乔婉莹再次拿着手中的带子往上面抛。抛了几次,仍旧没能挂在树上。 意晴拿过来带子之后,使劲儿往上抛了一下,力道不小,可惜方向偏了,直冲数米外的地方飞去。她连忙快步去捡自己的带子。 乔婉莹依旧缓缓抛着手中的红色丝带。 意晚看了一眼手中的带子,带子的一头有小铃铛,只要力道合适就能抛到想去的位置。她仰头看了看姻缘树,随手一抛,带子挂在了树梢上。 乔婉莹赞道:“表妹好厉害,一下子就抛上去了。” 意晚笑了笑。她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前世她便成功把象征姻缘的红色丝带抛了上去,可结果却得了那样一桩婚姻。可见人的命运并非天定,而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乔婉莹夸了意晚一句,又继续往上抛丝带了。 意晚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动作非常优雅,但却没什么力道。再看一旁时不时把丝带扔向远方的意晴,她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儿。 她感觉莹表姐不是在抛丝带,倒像是在消磨时间,等待什么一般。 意晚朝着四周看了看,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冷眸,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没想到她今日竟会在此处看到她那前夫。 恰在这时,乔婉莹的声音在耳侧响了起来:“呀,终于挂上去了。” 意晚看了过去。 金黄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在乔婉莹的脸上。她微微仰头,笑意盈盈,侧脸明媚。头上挂着珠钗宝饰,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光。乌发及腰,衣裙摇摆,飘飘若仙子。 意晚敛了眸,往乔婉莹身后挪了半步,躲开了顾敬臣的目光。 哦,不对,是她表姐夫。 7. 担心 “表哥?”一侧响起疑惑的嗓音。 顾敬臣回过神来,朝着身侧之人躬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周景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试探道:“表哥可是对那姻缘树下的姑娘有兴趣?不如孤让人打听一下。” 顾敬臣:“多谢殿下关怀,臣只是随意一观,并无他意。” 周景祎挑了挑眉,笑意依旧温和:“表哥年岁不小了,又常年征战沙场,姨母对你的亲事很是挂怀。” 顾敬臣没说话。 这时,一旁来了一位穿着暗蓝色衣裳的仆从。 顾敬臣看了一眼。 周景祎会意,道:“想必姨母上完香了,表哥且去陪姨母吧。” 顾敬臣:“多谢殿下,臣告辞。” 看着顾敬臣离去的背影,周景祎微微眯了眯眼。他不会看错的,刚刚定北侯分明对那树下的女子感兴趣。他们认识多年,他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 周景祎转头看向姻缘树下。 树下此刻正站着三位姑娘,一位行为粗鄙,跳起来的样子像只猴子。一位身着蓝色素衣,垂眸立在一旁,不像小姐更像丫鬟。唯有仰头而立的那位一颦一笑皆勾人,甚是吸人目光。 定北侯眼光不错啊。 “去打听打听那是哪个府中的姑娘。” 一侧的内监弯腰上前,笑着道:“殿下,您忘了么,那位是永昌侯府的大姑娘,前些日子在贵妃娘娘处见过的。” “哦?永昌侯府的么。” 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定北侯老夫人。” “是。” 意晴再次捡回来自己的红丝带,瞧着乔婉莹红丝带的位置,羡慕道:“表姐,你好厉害啊,挂的位置真好,正好在中间。” 乔婉莹收回来目光,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西北方向的回廊。 恰好周景祎看过来,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乔婉莹对着周景祎浅浅一笑,微微福身,动作得体又优雅。 周景祎眉毛一挑,冲着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去。 “表姐,你看什么呢?”意晴顺着乔婉莹的目光看去。还没看清什么,视线就被乔婉莹挡住了。 乔婉莹笑意温和:“表妹多练习几次就好了,我也是挂了两刻钟才把姻缘带系上去,别着急,慢慢来。” 听到这么厉害的表姐说她自己也挂了多次,意晴突然平衡了,对于长姐一次就挂上去的沮丧减弱了不少。 乔婉莹:“表妹慢慢挂吧,我去跟姑母请安。” 意晴:“好,表姐慢走。” 意晚瞥了一眼乔婉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西北方向的回廊,收回来目光。她从不讨厌有心计的人,人活一世总要有些手段保护自己,只要那些心计不用来害人,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她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顾敬臣,想来前世他与莹表姐也是在此处产生了情愫。只要她在表姐生产前成亲,等到表姐生产时提醒她提前请好太医,想来前世的厄运便可避免。 见妹妹的丝带又被吹走了,意晚柔声提醒:“意晴,你扔的时候别往前扔,直直地往上抛。” 意晴听从意晚的话,往上扔了一下,结果丝带头上的小铃铛一下子砸在了脸上。意晴顿时冷了脸,不悦道:“我是没有长姐聪慧,但长姐也不能这般戏弄我啊!” 意晚没有辩解,她从地上捡起来铃铛,递到了妹妹手中。 “要不,再试试?” 意晴看着长姐毫无波澜的脸,心里的气没发出来,又憋了回去。她一把抓过来长姐手中的丝带,再次朝着姻缘树上砸去。这次丝带飘得更远了。 意晴心头的气更盛,觉得在长姐面前丢了脸,跺了跺脚,道:“我不扔了!” 说完,负气离去。 意晚叹了叹气,看向丝带的方向。前世妹妹嫁入国公府,可那国公府的哥儿是个好色之徒,成亲不到一月便闹着要为一位青楼出身的女子赎身,她那婆婆又是个厉害的,妹妹婚后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想到这里,意晚抬步朝着丝带的方向走去,她弯腰捡起丝带,回到树下,喃喃道:“愿二妹妹今生如愿觅得如意夫婿。” 说完,朝着树上抛了一下。 这一次红色丝带牢牢挂在了树上。 意晚顿时眯着眼笑了,眼睛像一弯月牙,转身离去。她没瞧见的是,刚走了两步,树上便有一条丝带滑落。而不远处的树后,一位身着绿色华服,生得面如冠玉的男子看着意晚的背影嘴角露出来一抹讥笑。 意晚回去时意晴的心情已经平复,正站在乔婉莹身旁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又都穿了桃粉色的衣裳。乔婉莹的粉色素净了些,意晴的浓郁些。乍一看竟像是亲姐妹一般。 “婉莹与意晴倒是投机,二人站在一处跟亲姐妹似的。”陈夫人说出了意晚心中所想。 乔氏正笑着,闻言,立马敛了敛笑容,道:“哪里像了,意晴就是个泼猴,被我宠坏了,莹姑娘举手投足颇有大嫂的风范。” 陈夫人看了乔氏一眼,道:“她们是表姐妹,长得像也正常,妹妹不必妄自菲薄。” 乔氏脸上又堆了笑:“您说得对,都是姐妹。” 陈夫人转头看向意晚,面上带了些笑意:“意晚回来了。” 意晚朝着陈夫人福了福身,见母亲看过来,又朝着乔氏福了福身。 “嗯,让舅母和母亲久等了。” 陈夫人很喜欢意晚,笑着说:“无妨,小姑娘家的多玩一玩,等以后出了阁就不像如今这般自在了。” 意晚抿唇笑了笑。 陈夫人看向乔氏:“妹妹不必忧心,亭哥儿学问不错,应是没问题。府中还有些事,我跟婉莹就先回去了。” 乔氏:“大嫂慢走。” 上了马车后,陈夫人看向女儿,问道:“你今日为何突然想去寺中为你表哥祈福?” 前几日,老太太曾携众人来寺中为桑宁祈福,今日女儿却突然说要为表哥祈福。不仅祈福,还特意去了姻缘殿那边。把姻缘丝带系在树上后,脸上便一直带着笑。难道女儿对侄儿生出了什么情愫? 面对陈夫人的疑惑,乔婉莹笑容敛了些,道:“我听祖母说二婶婶娘家的嫂嫂今日会去府中做客,您也知道,他家那位小伯爷从小就喜欢黏着我。” 陈夫人眉头微蹙。 怕母亲又要教育她,乔婉莹抱着陈夫人的胳膊撒娇:“母亲,我不喜欢他,这才躲了出去。” 陈夫人顿时心软,但嘴上还是说道:“既不喜欢人家便要明确告诉他。” 乔婉莹:“我这不是顾着二婶婶的面子才没有明说么。” 陈夫人:“你若为难,母亲去跟你二婶婶说。” 有些事情越不及时说越会麻烦。 乔婉莹:“不用啦母亲。二婶婶性子泼辣,又总是给您找麻烦,我怕您说了之后她又要去祖母那里说您的不是。这件事女儿可以处理好的。” 陈夫人沉思片刻,道:“好。” 她倒是不怕那位妯娌,只是女儿总是不给人明确的回应,不太礼貌。 前方不远处的另一辆更为奢华的马车上,一对母子也在讨论婚姻一事。 定北侯老夫人秦氏道:“听说你看上了永昌侯府的姑娘?” 定北侯老夫人虽被称为老夫人,但其实并不老,今年刚过四旬。之所以称为老夫人,是因为丈夫已逝,儿子又早早承袭了爵位。 秦夫人身着一袭紫色的锦缎衣裳,头上挽了一个髻,用一根玉钗固定着。虽年过四旬,肌肤仍旧光泽透亮。生来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 再看一旁的儿子,面无表情,眼神沉着。 看起来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弟。 在母亲嘱咐他不要骑马要进来坐马车时,顾敬臣就猜到了母亲的意图。 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清冷的身影。 原来那姑娘是永昌侯府的。 顾敬臣沉声道:“北境战乱又起,儿子无心成家。” 秦夫人蹙眉:“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平乱并不影响你成亲。” 顾敬臣不再说话。 秦夫人:“你都多大了,心里就没点数吗?我像你这般的年纪时,你都能满地跑了。” 顾敬臣木着一张脸,仍旧不说话。 秦夫人看着儿子这一张倔强的脸,心头微怒,眼不见心不烦,把他撵了出去。 “你出去吧。” 顾敬臣朝着秦夫人行礼,退了出去。马车帘子一掀开,人纵身一跃,坐到了一旁黑色的骏马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马儿迎来了主人,嘶吼一声,跑得更快了。 马车里,秦夫人气得不轻,嘴里轻声道:“讨债的!” 意晚随母亲在寺中住了几日,回去那日,恰好兄长考试结束,要从贡院出来。 乔氏特意等在贡院门口,迎接儿子回家。 此时贡院门口围满了人,全都是来接从里面出来的考生。 云府的马车等了约摸两刻钟左右,贡院的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个考生从里面出来。不过,进去时意气风发,出来时却蔫头巴脑,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模样。 意亭也没有例外。 他脚步悬浮,险些没站稳,还好云府的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避免他摔倒在地。 走到马车旁,意亭瞧着一旁的意晚,笑着跟她打招呼:“妹妹来了。” 看着儿子憔悴的模样,乔氏心疼极了,催促道:“快把大少爷扶上马车。” 意晚在旁搭了把手,把兄长扶上了马车。 意亭回府后简单吃了饭便去睡下了,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才醒。 待意亭醒后,父子二人参照了市面上的答题思路,意亭又把自己写的文章与父亲说了说,云府紧张的氛围才终于没了。 不过,乔氏也并未就此搁下此事,隔三岔五便要去一趟寺中,为儿子祈福。就连最爱出门的意晴都不陪着她去了,意晚却始终陪在母亲身边。一开始云文海还管着乔氏,后来随着放榜日期临近,云文海也不再说什么了。 放榜的前一日,饭桌上,乔氏愁得吃不下饭。如今他们府与永昌侯府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若是儿子不能中举,往后少不得要求到永昌侯府上去,仰侯府鼻息生存。但若儿子中了举,至少半只脚踏入仕途了,以后也好再登侯府大门。 意晴被母亲影响的也吃不下。 意亭瞥了一眼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吃饭的意晚,小声问:“你不为兄长担心吗?” 意晚嚼完嘴里的吃食,缓声道:“我对科举一事知之甚少,而父亲和兄长知晓甚多,您们二位这般淡定,可见胸有成竹,我又何必徒增烦恼。” 前世意晚也不曾为兄长担忧过,今生已知晓结局,更不会,她心里一直在思索如何劝阻兄长去登山。 对于女儿的答案,云文海非常满意,笑着说:“还是意晚明白。” 乔氏微怔,细细想了想女儿的话,觉得甚是有理。丈夫和儿子都不担心,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想明白后,又继续用饭了。 8. 得知 放榜当日,天不亮,乔氏就安排小厮去贡院门口等着。 等到吃过饭,见小厮久久没回来,她实在是坐不住,准备亲自套车去贡院。 “意晴,你陪娘一同去。” 到时候即便是被人发现了,也能推说是女儿想去看兄长的成绩。这样,不管儿子是否中举她都不丢脸。 意晴这一个月没少被母亲叫着去寺庙,她感觉自己都清心寡欲了不少。小厮既然已经去了,在府中等着便是。听闻放榜日贡院门口人挤人,又都是一些下等人,她实在不想去凑这样的热闹。 “娘,女儿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陪娘一同前往。” 闻言,乔氏眉头蹙了蹙。 这时,意晚体贴地说道:“我陪母亲一同去,正好我也想知道兄长考得如何。”她并不是很想去,只是不想母亲无人陪同。前世她也没陪着去,因为母亲说这番话时她当时并不在场。今生既听到了,就不好当做无事发生。 乔氏抬眸看了长女一眼,既长女给了她台阶下,她便点头应了。 意晚回去换了一身衣裳,母女二人套车去了贡院。 还没到贡院门口,路就不通了。掀开帘子看了看,前方既有马车又有人。人能通行,马车却是过不去的。 乔氏心中添了几分烦躁。四处打量着有没有能过去的路,这一转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永昌侯府的马车,眼睛顿时一亮,掀开马车下去了。 待乔氏下车,意晚也紧随其后下去了。她看了看自家府上的马车,恰好停在了路中央,挡住旁人的去路,于是看向车夫:“你把马车停放在一旁。且去看看榜单,找找兄长的名字,我和母亲就等在此处。你也不必着急,若是人多就在旁边等一等,注意安全。” “是,大姑娘。” 吩咐完事情,意晚朝着永昌侯府马车的方向走去。 乔氏:“大嫂,这么巧,竟然能在此处遇到您。” 陈夫人想,的确巧,一个月遇到两回了。 “三妹妹好。” 乔氏眼神看向了旁边另一位夫人,这位夫人虽然穿着朴素,但瞧着周身的气度不一般。想到那日大嫂说过的话,这位应该是陈太傅的长媳,崔夫人。 “这位想必就是崔夫人吧?”乔氏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崔、云虽同是世家,却是天壤之别。云府立世百年,日渐衰落,昙花一现。崔府却是数百年的世家,底蕴不同,族中子弟多半在朝为官。若能和崔府攀上关系,莫说儿子的前程女儿的亲事,就连丈夫的仕途都能顺遂不少。 陈夫人看了一眼长嫂,为她介绍:“这位正是我娘家长嫂,娘家姓崔。大嫂,这位是侯爷的三妹。” 崔夫人淡淡点头:“乔夫人安。” 这时,意晚过来了,朝着陈夫人和崔夫人行礼。 “见过舅母,见过崔夫人。” 她看得出来崔夫人并不喜应酬,因此并未过多言语,默默站在母亲身后。 乔氏却像是没看出来崔夫人的冷淡,热情地跟她说着话,就像二人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崔夫人始终淡淡应着。既不熟络,也不会让乔氏的话落空,礼数很是周全。 说了几句话,崔府的小厮回来了。 “中了,咱们府大少爷中了,大少爷高中榜首。” 太傅府的长孙此次竟中了榜首?意晚微微有些诧异。 乔氏满眼羡慕之色。同时有些后悔跟这两位夫人站在一处了。若一会儿意亭没中,她多尴尬,多丢人。此刻心中便有了离去之意。 察觉到母亲的异常,意晚敛了思绪,贴心地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刚刚已让车夫去看榜了,想必一会儿就能回来。”不过,向来周全的她此次却是会错意了。 乔氏瞪了长女一眼。若长女不说这番话,她还能用这个借口离开。此刻被长女点出来,她倒是不好走了。 意晚不明所以。 乔氏也没再多言,转过头去。 不多时,侯府看榜的回来了,一看小厮的面色便知结果。 “夫人,咱们府二少爷……落榜了。” 陈夫人抿了抿唇,顿了顿,道:“去找找二少爷。” “是,夫人。” 崔夫人也对府中小厮道:“去找找大少爷。” 这二人一人担心儿子接受不了失败的打击,一人担心儿子太过开心得意做了错事。 乔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太傅府中了,永昌侯府没中,这样儿子不管中不中,她都不丢人。 乔桑宁自认学问不错,没想到竟然落榜了,他无颜回侯府去了。听闻母亲寻他,他忍住难过,去找母亲了。到了马车处,看到舅母和姑母都在场,就连那位长得像仙女一样的表妹也在场,更觉难堪,一言不发。 这时,一声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静:“母亲,您不是不在意孩儿是否能中吗,怎么亲自过来了?” 崔夫人看了眼儿子:“顺路过来的。” 陈伯鉴笑了,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还有长辈在场,连忙敛了笑,对陈夫人行礼:“见过姑母!侄儿刚刚远远瞧着还以为我母亲跟哪家的小姑娘说话呢,一时都没敢上前。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姑母。数月不见,姑母又年轻了几岁。” 陈夫人脸上难得露出来笑容:“你这孩子,怎得还是这般贫嘴。姑母老了,可不是小姑娘了。” 陈伯鉴又看向了乔氏。瞧着乔氏的面容,在脑海中认真回忆了一下,确定是不认识的夫人。他正欲开口询问,忽而瞧见了站在乔氏身后的意晚。顿时怔了怔,一时没收回来目光。 侄儿虽然活泼,但向来周全,陈夫人本是不担心他冷场的,却不曾想他竟也有卡壳的时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陈夫人顿时明白过来。 这小姑娘五官看起来倒不是特别出众,可合在一起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即便穿着素净的衣裳,依然难减身上那股子清丽脱俗的气质。上次她那两个儿子也呆住了,侄儿亦是如此。 见儿子失态,崔夫人眉头皱了起来,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儿子究竟在做什么,只知他今日当众失礼了。 陈夫人轻咳一声,唤回侄儿的思绪:“这位是西宁的三姑母,礼部员外郎的夫人。” 陈伯鉴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倒是没掩藏什么,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朝着乔氏躬身行礼,笑着说:“我道表妹怎得长得这般好看,看到三姑母就明白过来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陈伯鉴随着自己表兄称呼,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女子都爱听旁人称赞自己好看,况且这个小辈是太傅长孙,崔氏外孙,秋闱头名,乔氏看向陈伯鉴的目光热情许多。 倘若意晴嫁不成侯府世子,嫁给这样的儿郎也不错。 “陈家侄儿真爱说笑。”乔氏也顺势拉近彼此的距离。 随后,陈伯鉴朝着意晚行礼:“见过表妹。” 意晚微微福身:“见过陈公子。” 崔夫人见儿子已跟长辈见完礼,道:“伯鉴打小爱说笑,乔夫人莫要介意。” 乔氏:“夫人客气了,陈公子一表人才又是秋闱头名,谁见了都喜欢。” 陈伯鉴走到乔桑宁身侧,一看他蔫头巴脑的模样便知他落榜了。他轻轻捶了一下乔桑宁的肩膀,道:“别灰心啊,三年后再考一次便是。这次若勉强得了个末尾,也得不了什么好官职。说不定三年后一举名列前茅,从此仕途恒通,官拜宰相。” 闻言,乔桑宁心情好了些,嘴角扯出来一抹笑,点了点头。 陈伯鉴话一向多,即便乔桑宁没怎么回应他,他依旧说个不停。说话时,还不忘往意晚那边瞥一眼。 陈伯鉴在观察意晚的同时,意晚也在脑海中搜寻关于陈伯鉴的信息。陈伯鉴长得不错,若是他真中了解元,没道理后面没有他的消息。这样长袖善舞的人,殿试的时候定然出彩。再加之他的身份,即便成不了状元,也会名列前茅。 究竟是何原因导致他没能名扬京城呢? 又过了片刻,乔府车夫和小厮衣衫凌乱地回来了,显然是在人群中挤过。 “夫人,中了,中了,大少爷中了。” 此刻乔氏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露出来狂喜的神色。 “你们说清楚,意亭真的中了吗?” “是真的,我们二人都看到了,第三十七名。” 第几名对于乔氏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儿子真的中了。侯府的少爷没中,她儿子中了。今日当真是扬眉吐气! 她转头看向崔夫人:“真是缘分,我家意亭和陈大少爷同年。”说着话,目光落在了一旁陈伯鉴身上。 崔夫人微微颔首。她虽依旧冷淡,但却能明显看出来此刻比刚刚冷了几分。自己的亲侄儿没中,她身为姑姑却大肆炫耀自己儿子中了,当真是没有分寸又不知礼数。 陈伯鉴察觉到乔桑宁的情绪,笑意也淡了几分:“嗯,缘分匪浅。” 意晚瞥了一眼陈夫人和桑宁表哥的神色,往表哥那侧走了两步,轻声道:“表哥,明年是太皇太后六十整寿,想必会加恩科。舅母常说表哥学问做得极好,届时定能高中。” 在听闻姑姑家的表兄也中了时,乔桑宁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听到意晚的话,他抬眸看向她。只见她眼神清澈,满是真诚,毫无嘲讽,心中顿生勇气。 “多谢表妹宽慰。” 意晚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她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她未婚夫今年落榜,参加了明年的秋闱。 崔夫人听到意晚的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颇有见地。此刻身着檀色衣裳,这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丝毫不显老气,反添几分沉静,看着倒是比她那个母亲还要稳重些。 她转头看向儿子,正欲跟儿子说话,却见儿子眼睛睁死死盯着那小姑娘看。 她微微蹙眉。 “咳,你祖父和祖母还不知你中了消息,你亲自回府去告诉他们吧。” 陈伯鉴收回目光:“是。” 临走前,陈伯鉴转身看向乔氏:“三日后我约朋友去京郊的燕山爬山,不如云家表兄也一同前往吧。姑母且放心,去的都是相熟的人家,多半是今年参加秋闱的,即便不是,也是一些世家公子。” 意晚心咯噔一下,目光看向陈伯鉴。 原来导致兄长一生命运转变的爬山局竟是他攒的。 乔氏只听到“世家公子”四个字了,此刻她大喜过望。她没想到儿子刚刚中举就能跟这些公子哥儿们进一个圈子了。 “好,意亭到时定会前往。” 意晚看向母亲,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伯鉴向来周到,又看向乔桑宁:“表哥,我都请了你无数次了,这次你是不是又要拒绝我?” 乔桑宁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我知道答案了。我知表哥丹青做得极好,作为补偿,表哥可得为我做一幅。” “好。”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9. 变故 回到府中,乔氏吩咐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来庆祝,下人的例钱也全都翻倍。 云府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开心过了,意晚非常喜欢这样的氛围。直至月上柳梢,一家人才散去。 意晚和意亭走在外面,秋日的夜晚微凉,意晚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意亭注意到这一点,脱下来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意晚身上。 “兄长,不用,我不冷。” “披上吧。” 意晚没再坚持。 “妹妹陪我在府中走一走吧。” “好。” 这一路上,意亭跟意晚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和坚持,诉说着自己将来的梦想。 意晚是个很好的听众,认认真真听着兄长的每一句话,偶尔回应一下。 看着身侧说起梦想时眼睛闪闪发光的兄长,想到兄长前世的结局,意晚心中微酸。她缓了缓情绪,道:“兄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意亭今日饮了些酒,微醺,笑着说:“好啊,妹妹请说。莫说是一件事,三件十件阿兄都答应你。” 意晚:“刚刚母亲在饭桌上说陈太傅家的公子三日后请你去爬山,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意亭诧异:“为何?”妹妹从来不关心这样的事情,今日怎得会提出来如此要求。 意晚:“陈家大公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听说同去的一些公子哥有人风评不是特别好。我怕兄长沾染上他们身上的不良气息。” 前世,兄长受伤一事外面的解释是他不小心从山上跌落。至于如何跌落的,母亲只说是踩滑了。她事后问过兄长,兄长初时一言不发,后来也说是自己不小心。 既然那么多人一同去爬山,若兄长跌落,为何没人及时去救他,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发现他倒在山下,可见这些人对兄长并不重视。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今生她决不允许此事再次发生。 意亭笑了,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会的,兄长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影响的人。” 意晚抿了抿唇,又道:“每年秋闱数十万考生,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中了,不中的人居多,你们这般去登高,岂不是会让没中的人心里不舒服。比如,永昌侯府。” 意亭面上的神色也郑重了些,顿了顿,道:“好,兄长不去。” 从小到大,兄长从未失信于她。见兄长应了,意晚松了一口气。 天色不早,夜里寒凉,意亭把妹妹送到小院门口,回了前院。经小妹提醒,他方惊觉自己过于放纵了。这才考中秋闱,明年开春便是春闱,那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次考试。且他名次也不靠前,若是会试发挥失常,说不得中不了进士。他不能掉以轻心,定要好好准备。 回了书房,意亭点燃蜡烛,拿出书来,看了足足一个时辰,心绪才终于平稳下来,去床上睡下。 第二日一早,意亭又早早起床读书了。 意晚醒来后特意去前院看了一眼兄长,见他正在房中读书,又悄悄离去了。 意亭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参加鹿鸣宴了。 从宴席回来,直接回了前院,继续读书。 第二日亦如此。 乔氏这两日可没闲着,四处跟人说自己儿子中举一事,还说了儿子与太傅家的公子关系甚笃,明日要跟那一群世家公子哥儿去登高。听旁人说了明日会去的人,乔氏更是得意不已。 因意亭中举,又得到了陈太傅府的邀约,乔氏在外面女眷中的地位再次水涨船高。 第三日一早,吃过饭,乔氏跟云文海畅聊着今日儿子在外登高的情形。 “除了太傅府家的陈大少爷,我听说礼部尚书府的公子也会去,还有明阳郡主家的,伯爵府的等等。” 云文海面上笑意甚浓:“意亭比我强许多,这些人我寻常都见不得。” 乔氏:“若意亭跟这些公子哥亲近些,说不定夫君的官职还能更近一步。” 云文海眼睛亮了亮。 就在这时,王嬷嬷匆匆来了。 “夫人,老爷,不好了。” 乔氏:“何事这般慌张,慢慢说。” 王嬷嬷面上依旧露出来慌张的神色,道:“刚刚婆子去大少爷房里拿被褥打算拆洗一下,结果推开门进去发现大少爷正在房中读书,他没去爬山。” 乔氏震惊,站起身来:“什么?意亭没去爬山?” 云文海也坐不住了:“去看看。”说着便朝外走去。 乔氏连忙跟上。 到了外院,夫妇俩看到了正在读书的儿子。 乔氏:“意亭,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陈大公子今日邀请你去爬山,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意亭:“回母亲的话,儿子已经回绝了。” 夫妇俩顿时震惊不已。 乔氏还没开口,云文海已经开口了:“怎么能回绝呢?你知不知道今日与你一同去的人都有谁?” 意亭不甚在意:“儿子没去打听,想必就是一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云文海愤怒:“你胡扯什么!礼部尚书府的幼子李四公子自小有小李白的称号,做的一手好诗。明阳郡主的儿子师承书圣,写得一手好字,千金难求。陈太傅的长孙自不必说,那可是今年的解元。” 意亭面露诧异,他想到了那日妹妹与他说过的话,可妹妹没理由骗他,想必登山的人中不是人人都如这几人有才华。 “嗯,儿子已经回绝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儿子明年会试能中,必然还会与这些人结识。” 见儿子这般油盐不进,乔氏上前,问道:“你可是用的身体不适为借口?” 意亭没说话。 乔氏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想要拒绝旁人,他多半会用这样的借口。知晓自己猜对了,又道:“既是这个借口那便不妨事,你现在再去,就说自己感觉身上好了些,思及陈大公子初次邀请不敢推辞,特意前来赴约。这样还能显得你有诚意。” 云文海:“看书又不急在这一日,你刚刚考完,正好去松快松快,回来再读书也是一样的。” 意亭眉头皱了起来。 …… 意晚早上去前院看过,兄长并未出门,而是在书房读书。她去厨房做了些点心,送去了杂物房。鼓励了意平几句,又教意安绣了花样子,这才离开。 她刚回到小院,紫叶便上前来报:“大姑娘这是去了何处,刚刚大少爷身边的青竹来找您,等了您一会儿,见您一直没回便走了。” 意晚诧异:“青竹?他可有说是何事?” 紫叶:“说是大少爷让他带话,今日要去爬山,不让姑娘给他做点心了。” 意晚顿时大惊失色。她缓了缓,问:“青竹何时走的?” 紫叶:“约摸一刻钟前。” 意晚来不及换衣裳,叫上紫叶:“你随我出趟门。” 紫叶见自家姑娘神色不好看,没多问,赶紧跟上。 意晚去了车马处,套了车,朝着燕山去了。她一路催着车夫,希望能赶在兄长山上前拦住他。 结果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路上堵得很。马车很多,行人亦有很多。 因路上耽搁许久,意晚一直到了山脚都没发现兄长的身影。 而令她震惊的是一向人头稀疏的燕山今日人格外多。不仅山脚人多,官道上亦有不少人朝着这边走来。原来她刚刚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来爬燕山的。 “听说李四少爷今日来爬山了,真希望能见着他。” “赶紧走赶紧走,我刚刚瞧着尚书府的马车还在等着,李四少爷定还没走。” “听闻李四少爷不仅诗做得好,人长得也好看。我也不求能得李四少爷的赠诗了,只求今日能见他一面。” “就你也配得到李四少爷的赠诗?做梦去吧!” …… “陈家公子是今年的解元,长得一表人才,是个美男子。” “啊啊啊,真的吗?走走走,快去山上看看。” …… “明阳郡主家的公子书法极好,好想要他的墨宝。听说他常常赠人墨宝,不知今日是否有幸。” …… 议论声在耳边盘旋不停,嘈杂而又纷乱。 意晚觉得自己仿佛来错了时空一般。她记得尚书府的李四少爷是一位纨绔,日日花天酒地,明阳郡主家的公子更是好色之徒,二人在京城的浪荡不分伯仲。两家想要给儿子说一门亲事都难。怎么如今这些人议论起来时都是称赞毫无三年后的责骂。 意晚突然想到前世兄长受伤后不久,父亲就从清闲的礼部调到了人人都想去的户部,想到了为何她前世只听过陈伯鉴的名字却没听说过他在朝堂上大放异彩,想到了如今赫赫有名的才子们前世浪荡不堪。 她看着燕山上那一段狭窄而又陡峭的路,忽然明白了什么。 想来在前世,今日发生的事情极大,死伤无数,但因其中涉及的权贵众多,被压下去了。 若她早知今日的事情,她定然在陈公子那里把祸根掐断,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难道一切都还会如前世一般没有变化吗?比如莹表姐和顾敬臣相见,比如兄长中举桑宁表哥落选,不,不可能。那些事情她并没有插手去改变,所以事情依旧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着。而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她克制住内心的慌乱,迅速思考该如何补救。 她一个人肯定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最好的做法是找人帮忙,还得找官府帮忙才行。 可此处是城郊,距离府衙极远。 有一处倒是离得很近。意晚看向了不远处,那里有她今生最不想见的人。只是人命关天,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她没有多加思索,上了马车。 “掉转马头,去京北大营。” 10. 得救 马车行了不到半刻钟,便隐约能看到京北大营,接着,意晚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两匹马朝着这边驶来,很快便到了他们身边,超过他们,拦住他们的去路。 “什么人,来此处做甚?” 这里是京北大营,除非有要事,一般人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车夫连忙停下了马车,看向二人。这二人所骑之马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马,自家的马跟这两匹马相比显得非常瘦小。不仅马膘肥体壮,骑马之人更是人高马大,身形健硕,让人心生畏惧。车夫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意晚却觉得外面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问你话呢!”扬风再次问道。 车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哆哆嗦嗦道:“我们……我们是礼部员外郎府上的。” 扬风轻嗤一声,看向马车里面:“礼部?来此作甚?又准备挑我们侯爷什么刺?” 这些文官们最是让人厌烦,动不动就挑他们侯爷的错。 话音刚落,意晚掀开了车帘。 扬风以为里面坐着的是礼部员外郎,没想到竟是一位姑娘,还是一位样貌出众的姑娘。他顿时语塞,收敛了刚刚的气势。 意晚看着面前熟悉的侍卫,冲着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想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扬风有些不好意思。 旋即,意晚又看向旁边。一人一马,马是黑色的骏马,骏马上的男人正是她想要找的人。 顾敬臣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侯爷!燕山那边要出事了,请您去救救百姓。”意晚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截了当表明来意。 顾敬臣勒住缰绳,回头看向马车。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面上难得有些错愕。这位不是永昌侯府的姑娘么,怎得又变成礼部员外郎家的了。思及这位姑娘刚刚的话,他收敛了思绪,沉声道:“说清楚!” “太傅府公子、礼部尚书府公子、阳明郡主府公子等今日去爬山,不知消息怎么走漏了,数百人正朝着燕山涌来。” 闻言,顾敬臣想到今日出城时人似乎格外多,再想到这几人在京城追捧者众多,面色一沉,冷声吩咐扬风:“去调人!” 刚刚还凶巴巴的侍卫立马严肃起来,朝着大营方向而去。 顾敬臣深深地看了意晚一眼,夹起马腹,朝着燕山而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意晚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去燕山。” 虽然顾敬臣去救人了,但她得亲自见着兄长无碍才能放心。 普通的马车果然不能跟军中的马相比,意晚还未到燕山,扬风已经带着上百名兵士到达了燕山。这些兵士训练有素,一部分封锁山脚,一部分去了山下准备救援。 意晚和晚到的追求者们一同被拦在了山外。而有那路过的人好奇这边发生了何事,也前来一探究竟。一时间山脚下人山人海,很是壮观。 山上时不时有人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看那样子很是不满。 被拦在山脚的人好奇地问道:“发生何事了?为何不让上山?” 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谁知道呢,我携妻儿刚刚上去一段路,结果被一群黑脸的兵爷撵了下来,说什么他们京北大营今日要在这里演练,闲杂人等不得上山,也太霸道了!” 这话很快就在人群中传开了,众人议论纷纷,说着对这些武将的不满。 意晚秀眉微蹙。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两个十七八岁书生打扮的男子脸色惨白地下来了。 众人调侃:“小哥们,你们这是被那些粗鲁的官兵打了吗?莫要怕他们,你们一会儿去把状纸递给御史,明日就能参他们一本。” 青龙国重文轻武,武将地位不如文官,武将被参更是家常便饭,一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几次。 白面书生嘴唇哆嗦:“出……出事了,山上出事了。” 众人大惊。 “有人从山上掉下去了。” 意晚心里咯噔一下,前世兄长就是从山上掉下去了。 紫叶知晓大少爷上了山,连忙在一旁宽慰:“姑娘,大少爷是和那些世家公子哥在一处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意晚面色依旧沉沉的。跟他们在一处又有何用,前世兄长还是掉下山去了。 只是,虽知晓前世的结果,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她并不知前世兄长出事的具体位置,也不知他掉落在何处。整个燕山重峦叠嶂,地势陡峭,山底地形更是复杂。她若是贸然去找只会添乱。 顾敬臣已经去救人了,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说清楚,怎么回事?” “山上人很多,幸好官兵来了,把我二人救了回来。” ……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看着从山上下来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意晚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意晚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日意气风发的陈伯鉴此刻看起来狼狈得很,他身侧的几个华服男子亦是如此。看了一圈,意晚终于在人群最后看到了兄长。此刻兄长被两个营兵扶着,很明显腿脚受了伤。 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兄长的腿…… 顾敬臣瞥了一眼山脚的人群,浓眉皱了起来,他对一旁的人说了几句。立时,便有几个身着铠甲的营兵过来疏散人群,撵人离开。 意晚不想离开,紧紧盯着山脚处。 许是意晚的目光太过热切,顾敬臣似有所觉,再次朝人群看了过来,这一次他发现了意晚。顺着意晚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年轻公子哥。 原来山上有这位姑娘牵挂的人。 顾敬臣顿了顿,叫过来一个营兵,附耳说了几句话。 意晚听到营兵让她过去,心里颇为感激。待到了里面,马车停下,顾不得礼仪,跳下马车朝着兄长走去。 “大哥,你的腿怎么样了?”意晚的声音颤抖着。 意亭失笑,抬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安慰她,想到此处人众多,又收了回去。 “我的腿没事。刚刚不知被何人推搡了几下,脚下一滑,差点跌落,幸而侯爷拉了我一把,把我救了回来。”说着,意亭看向顾敬臣。 意晚错愕,竟是顾敬臣救了兄长。她侧头看向顾敬臣,真诚地道谢:“多谢侯爷!” 顾敬臣看着意晚,正欲说话,这时,一个营兵快步朝着顾敬臣走了过来。 顾敬臣看向营兵。 “侯爷,扬风大人让属下来报,从山上掉下去的十二人都已找到。” 这话一出,那一群公子哥全都看了过来。 陈伯鉴更是激动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没等营兵说完,就插嘴问道:“人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丢了……丢了……” 性命。 后面两个字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样问不出来。 顾敬臣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营兵:“可有伤亡?” 营兵:“回侯爷的话,十人轻伤,一人摔断了腿,一人摔断了胳膊。郎中已经诊治过,都没有性命之忧,养几个月就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陈伯鉴喃喃道。 此刻他才终于安了心,险些没站稳,靠一旁的小厮扶着才没摔倒。 今日要不是定北侯及时赶来,不知要死多少人。想到刚刚那混乱的情形,就如炼狱一般,他心头一阵后怕。 李尚书府的四公子李司忱和明阳郡主的儿子梅渊互看一眼,眼底满是庆幸。 想到今日来帮助他们的人,几人上前朝着顾敬臣行礼。 顾敬臣抬手阻止了他们。 “今日之事并非本侯之功,是这位姑娘率先发现问题,让家丁去京北大营通知的本侯。” 这番话既指出了意晚的功劳,又全了意晚的名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意晚身上。 陈伯鉴这才发现意晚过来了,他冲着意晚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云姑娘。” 李司忱和梅渊看到意晚的容貌,两人皆是一怔。暗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生漂亮。见陈伯鉴鞠躬,他们也弯下了身子。 “多谢姑娘。” 面对几位身份尊贵的少爷的感谢,意晚并未表现得手足无措,她自然地侧了侧身子,没有受礼。 “虽然是我最先察觉,但若没有侯爷出手相救,一切也是徒劳。” 陈伯鉴性子向来舒朗,闻言,笑着说:“侯爷和表妹不必如此谦虚,你们二人都是功臣。” 李司忱笑着道:“伯鉴说得对,都是功臣,都是我们的恩人。” 这时,梅渊转身回望燕山,悠悠说道:“幸而今日只是虚惊一场,若真有人因我而死,我这一生都难以恕罪。” 李司忱也敛了笑:“可不是么。我以前自恃自己追逐者众多,常洋洋自喜,没想到今日却差点因此事而伤了人。这是我的罪过啊。” 陈伯鉴:“两位兄弟何必这样说,要说罪过,我的更大一些。我邀请各位前来登高,却未做好安保措施。” 三人互看一眼,面色沉沉的。 意晚看了一眼这三位才子,眼眸微垂。她大概明白为何前世这三位才子都是那样的结局了,因为愧疚,因为自责,因为死去的亡灵。 11. 敷衍 这边疏散完百姓,顾敬臣留下营兵再次把整座山搜索一遍,离开了此处。 意晚见兄长受伤,也带着兄长离开了。 兄妹二人到家后,得知儿子受了伤,乔氏慌慌张张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爬山了吗,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 儿子可是乔氏最大的希望,儿子若是出了事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意亭看着母亲紧张的模样,笑着说:“娘,没事,只不过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崴了脚。幸好被定北侯救了。” 乔氏仔仔细细检查着儿子的腿脚,见看起来不严重,这才放了心。想到儿子刚刚说过的话,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了。 “你刚刚说谁救了你?” 意亭:“定北侯。” 若说永昌侯府是京城的权贵,那么定北侯则是权贵中的权贵。已故的定北侯和皇上关系甚笃,定北侯老夫人又是已故皇后的亲姐姐。这样的人家可不是他们这种五品官宦之家能接触到的。 乔氏心思顿时活络起来:“那咱们可得备下厚礼上门好好谢谢他才是!” 好不容易有了牵扯,可不能不把握住。若是儿子能因此事巴结上定北侯,那可比巴结永昌侯府有用多了。 意亭不知母亲心中所想,今日也多亏定北侯,谢谢他是应该的,他点了点头。 乔氏生了心思,顿时坐不住了。见儿子无碍,并未把儿子受伤一事当回事,没再多问,匆匆离开了。 她一整日都在想备什么礼,心里美滋滋的。等到晚上云文海回来,乔氏正欲告知他儿子和定北侯有了交集,云文海把今日的事情告知了她,她方知今日燕山上发生了何事。 “你说什么?燕山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乔氏脸色苍白,一阵后怕。还好儿子好好的回来了,不然她也不想活了。 见乔氏吓得不轻,云文海道:“你也别自己吓自己了,儿子这不没事么。” 乔氏:“多亏定北侯啊,咱们更要好好谢谢他了!” 闻言,云文海忽而一笑:“非也,非也,你可知我如何知晓此事的?” 乔氏诧异:“嗯?” 云文海摸了摸短须,一脸愉悦:“我今日正与侍郎大人议事,尚书大人忽而请我过府一叙,他亲自见了我,还谢了我。备了一车谢礼,我几次推拒,见尚书大人执意如此,便不得不收下了。” 乔氏越发好奇:“尚书大人为何突然对老爷这般客气?” 云文海:“你道那定北侯为何这么快就把京北大营的兵调过去了?那是因为我们家意晚!” 乔氏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嗯?关她何事?” 她这才想起来好像今日意晚也出门了,只是她只顾着开心了,忘了问此事。 云文海:“意晚去找意亭,察觉人多危险,当机立断,让人去京北大营报告此事。这才有了后来定北侯的成功营救。” 乔氏怔了怔,笑着说:“原来是意晚啊,今日真是多亏了她。” 云文海没注意到乔氏的异常,笑着说:“可不是么,意晚救了尚书府的公子,有了这样的恩情,以后我在礼部就好混了。” 乔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云文海也不在意乔氏的态度,又兀自说道:“今日可不仅有尚书府的公子,还有明阳郡主府的、太傅府的……说不得三年后我还能再往上升一升。我们家意晚可真个福星啊!” 福星……乔氏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嗯。” 第二日去上朝,云文海察觉到同僚们对他的态度变了,热情了许多。 乔氏精心准备好一份谢礼,带着意晴,亲自送到了定北侯府。 然而,她不仅没能见到定北侯,连秦夫人也没见着,只有管家接待了她们,并且让她们把礼带了回去。 乔氏来时有多么开心,走的时候就有多生气。 意晴也不开心:“人家都没给咱们下帖子,母亲还非得拉着女儿前来,若是被人知道了此事,多丢人啊。” 乔氏忍住心中的气,道:“你放心,像他们这样的府邸,每日来求见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会往外说的。”这样的事情她最近几个月在永昌侯府经历多了,习惯了。 意晴:“最好是这样,不然女儿都没脸见人了。” 回到府中后,乔氏见女儿欲回自己小院,提醒女儿:“你兄长腿脚受伤了,你别忘了去看看。” 意晴想,又不是什么大病,母亲也太疼兄长了。父亲和兄长喜欢长姐。全家就她一人没人喜欢。 “知道了。”意晴不情不愿地说道。 意晴到了前院,发现意晚也在,大哥和大姐正在赏鉴一幅画。 真是无趣。这些诗了,画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画画得真的绝了!言公子未曾见过小妹竟也能画得如此传神,真是技艺高超!这诗、这字也写得极好。听说京城四公子的墨宝从不会出现在一张纸上,没想到今日竟能为小妹破例。这画可得好好留着,当传家宝。” 京城四公子分别是礼部尚书府的李司忱,明阳郡主府的梅渊,太傅府公子陈伯鉴,青龙山书院山长之子言公子。 意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向来不怎么爱打听外面的事情,所以并不知这四人的名号。而在前世,来京城不久这几人中的前三个人便出了事,后来四公子的名声也无人再提。不过,这位言公子的名头她倒是听过,知晓他画技极好,是年轻一代里的翘楚。 听到这番话,意晴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画上之人竟是长姐,更让人惊讶的是上面的落款,赫然便是京城四公子。 她真是嫉妒死了!她和母亲登侯府门被拒,结果京城中赫赫有名四公子竟破例为长姐作画,还巴巴送到她的手上。 “也不怎么好看么。”意晴嘟囔了一句。 意亭皱眉:“意晴,兄长早就说过让你多读书,你不听,如今竟连作品好坏都分不清了。你平日里少跟母亲去各府玩,多在府中待着跟意晚学学。” 意晴更气了,跺了跺脚,离开了。 意亭看着意晴离去背影,微微皱眉:“她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说不得一句。”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悦。 意晚:“兄长明知小妹不爱读书,又何必说刚刚那一番话。再者,不爱读书也不是什么大错。人人爱好不同罢了。就像我不爱出门串门,旁人也会觉得我性子怪一样。” 意亭:“怎么会?谁敢?妹妹性子沉静,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意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意亭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摇了摇头,又继续看手中的作品。 乔氏上午还在为被定北侯府拒绝一事而气闷不已,后半晌她就便收到了英华长公主府的帖子。看着自己想尽办法都没能得到的帖子如今长公主府的管事竟亲自送了过来,乔氏别提多开心了。这英华长公主向来高傲,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她以前没出嫁前,英华长公主就没睁眼瞧过她,给侯府下帖子也只给嫡出的下,从不给她下。嫡母又不喜她,从不带她去。如今能攀上这一层关系,可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饭桌上,乔氏见幼女不太开心,把这个好消息宣布出来。 一听自己过几日可以随母亲出席英华长公主的寿宴,意晴顿时欢喜起来。 云文海脸上也是笑意灿烂:“本以为来到京城会艰难一些,没想到峰回路转,如今全都是好消息了。” 意晴:“母亲,女儿的衣裳都穿旧了,您明日得陪女儿去买几件好看的衣裳。” 乔氏笑着说:“好好好,明日一早就去。” 云文海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长女,道:“意晚也去买几件吧。” 意晚听到父亲提起自己,嚼完嘴里的东西,放下筷子,道:“不用了父亲,女儿箱笼里的衣裳还有许多,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不需要置办新衣。” 云文海:“你那些衣裳都穿久了。且这次要去的地方是长公主府,不能穿得太旧,显得对长公主不尊重。” 意晚微微一怔,道:“父亲,我就不去了。” 英华长公主门槛极高,以他们府如今的身份,强行去了也只会让人笑话。她极少出门,不善交际,这样的宴席去了也是尴尬。 乔氏立马道:“意晚前几日出去一回,身子劳累了些。且意亭的腿伤还没完全好,意晚要留在府中照顾他。” 云文海一向不怎么管内宅的事情,长女是否出门赴宴他也不太在意,但这次他却道:“家中有管事婆子,何必让意晚特意留下来,让她一起去长公主府,长长见识。” 意晴看了看母亲的神色,又看向父亲:“父亲,您也知道,长姐向来不爱出门应酬,您又何必勉强她呢?” 若长姐真的去了,到时候众人的目光势必又落在长姐身上了,谁还能注意到她。 乔氏:“是啊,老爷,意晚性子内向,去了反倒不舒服。” 云文海看了乔氏一眼,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意晴见此事落下,心情大好。 饭毕,等女儿们离开,云文海让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正了正神色,严肃地道:“夫人,长公主府为何给咱们下帖子,意晴不明白,你难道也不明白吗?” 他刚刚给足了夫人面子,没当众说出来。 乔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自然知道,是因为长女。 云文海:“英华长公主是明阳郡主的母亲,梅公子是她的外孙。因意晚那日所为,这才给咱们下了帖子。虽那帖子上没有明说,实则长公主想请的人是意晚。夫人即便再顺着意晚,也该带着她去才是。” 乔氏抿了抿唇:“就说意晚病了,不得去。” 云文海:“夫人,你糊涂啊!咱们府是什么身份,长公主又是什么尊贵身份?她寿辰那日说不定宫里的皇子们都会去,她又能见多少人?你和意晴怕是连门边都挨不上。但若是带上意晚,长公主见意晚的时候夫人不就能跟着了么,这是多好的露脸机会。若意晚不去,你觉得长公主会见你吗?” 闻言,乔氏眼神顿时变了。 第二日一早,得知长姐也要一同去长公主府时,意晴很是不开心。纵然她再不开心,等到长公主寿宴那日,意晚还是一同去了长公主府。 做客 因为今日是寿宴,意晚穿了一件杏黄色的衣裳。 意晴穿了一件酡红色衣裙,喜气洋洋的。 英华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姑姑,地位尊崇,就连长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看起来都比别的府上的尊贵一些。 门口的小厮看人下菜碟,一听乔氏母女三人是从五品的家眷,没把她们放在眼中,尽管乔氏拿出来帖子,依旧没有放行。直到拿着帖子让管事的确认了一番,这才让她们进去。 这还没进门就憋了一肚子火。 乔氏尚且能忍住,意晴快爆发了,意晚死死握住了她的手。想到那日去永昌侯府妹妹也不太开心,意晚低声道:“妹妹,你若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以后就不来了。” 意晚早已料到会受到冷待,所以对于长公主府下人的态度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意晴:……更气了。 她瞪了长姐一眼,快步朝前走了两步。 意晚无奈摇头,不知妹妹为何又生气了。 正如云文海夫妇二人所料,英华长公主果然特意见了她们。 乔氏看着外面的人羡慕的目光,带着女儿进了内殿。此刻内殿里坐着不少贵妇人,当然,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国公府、侯府的老夫人们。 她们进去时,里面的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皇上有意要为太子选太子妃了,可是真的?” “确实有这么回事。” “长公主可知内情?” “选妃的标准自古以来都差不多,无非是德容言功。” 见乔氏母女进来了,英华长公主止住了话题。 “见过长公主。”乔氏行礼,嘴里又说了一些贺寿的吉祥话,“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意晚和意晴跟在后面行礼。 礼行完,乔氏正欲继续说话,英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扬声道:“哪位是云府的大姑娘,请上前回话。” 意晚看了一眼母亲,从容上前。 “见过长公主,小女云意晚。” 英华长公主:“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意晚站直了身子,看向英华长公主,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英华长公主长得很是雍容华贵,年轻时定也是个美人。面上有几分严肃,威严甚重。前世婚后她偶尔虽婆母出门应酬,倒是见过这位公主。 英华长公主打量了意晚一眼。 面容姣好沉静,姿态大方自然,眼神干净澄澈。 英华长公主点点头:“嗯,是个好姑娘。” 说着,让嬷嬷把准备好的礼递了过来。 意晚很是意外,她没有接。今日是英华长公主寿辰,她们前来贺寿,理应是她们给长公主送礼,长公主怎得给她礼了。这于理不合。 英华长公主别有深意地说道:“你是个聪明细心的孩子,我一见你就喜欢,且拿着吧。” 意晚明白了,这是长公主替梅公子给她的谢礼,她没再推辞,收下了。 “多谢长公主赏赐!” 乔氏见长女这般不懂事,急死了。怎么能收下长公主的礼呢,收下了礼就不能再往来了。不如让长公主欠他们府上一个人情,以后常来常往,换个别的恩情。 “意晚,你那日救梅公子只是举手之劳,怎么能收长公主的礼——” 话还未说完,就见长公主看了过来,眼神颇为锐利。 乔氏连忙闭了嘴。 意晚看着长公主的神色,笑着解释:“母亲许是记岔了,那日救了众人的是京北大营的将士们,我不过是路过罢了,不曾见过梅公子。” 她是什么身份,梅公子又是什么身份。 长公主既然因梅公子一事亲自谢她,可见梅公子在她心中的地位。按照长公主的心性,怕是梅公子要配高门贵女的,可不能跟她有什么牵扯。 倒是识趣。英华长公主看向意晚的眼神又满意了几分。 她给云府下帖子是为了报答这小姑娘没在外面乱说话,给她抬抬身份,但她不喜欢携一点小恩小惠就图报的贪得无厌之人。 英华长公主端了茶。 “有请户部尚书夫人。” 乔氏还想再解释几句,长公主府的婢女已经来到她面前,引着她出去了。 直到从殿内走出来,乔氏后背仍旧发凉。她刚刚说错了话,得罪了英华长公主。幸好长女在一旁找补了几句,不然这次夫君和儿子的仕途就要毁在她手中了。 他们想要升官就是这些贵人们一句话的事儿,同样的,这些贵人们若是想毁了他们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哼,哪有这样的人啊,给东西就给一份。”意晴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乔氏瞪了女儿一眼,厉声呵斥:“住嘴!” 意晴没料到母亲竟然发这么大的火,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乔氏正满心后怕和烦躁无处发泄,见女儿这般,说道:“你多跟你长姐学一学,别这么不懂事,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意晚看也未看盒子里的东西,递给了妹妹。 意晴:“我才不要你不要的东西!” 乔氏:“意晴!” 意晴看着乔氏的目光,顿时不敢再说话。 乔氏看向意晚:“既然是长公主给你的,你便自己留着吧。” 意晚:“是,母亲。” 乔氏带着两个女儿走了两刻钟也没见着相熟的夫人,而来参加寿宴之人身份都不低,没人愿意搭理她。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等在殿外不远处。 果然,没多久,永昌侯府的人来了。又过了片刻,最老夫人留在了殿内,永昌侯陈夫人、二夫人何氏带着女儿们从里面出来了。 乔氏像是恰好遇到一般,走了过来。 “大嫂,二嫂,好久不见!” 对于乔氏的出现,陈夫人没说什么,回礼:“三妹妹好。” 何氏性子直,毫不掩饰对乔氏的不喜:“三妹妹竟也在这里,你是跟着谁来的?” 乔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道:“是长公主府给我们府下的帖子,管事亲自送到了府上。” 闻言,何氏挑了挑眉,讥讽:“妹妹、妹夫好本事!” 乔婉莹:“想来长公主是为了感谢意晚表妹那日在燕山的帮助吧。” 乔氏笑着道:“莹姑娘好聪明。” 何氏不知此事,看向侄女。 乔婉莹细细解释了几句。 何氏这才看向了意晚,见意晚生的不错,道:“三妹妹好福气。” 小辈的给长辈们见过礼后,陈夫人道:“婉莹,你表妹们多年未来京城,对这里不熟悉,你带着她们去认识认识各府上的姑娘吧。” 乔婉莹有些不情愿。但既然母亲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 “好的,母亲。” 何氏瞥了一眼乔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儿:“婉琪,你外祖母也来了,随我去见礼。”她可不像大嫂那么周全,不想自己女儿被乔氏缠上。 乔婉琪:“是,母亲。” 说罢,何氏带着女儿离开了。 乔氏如愿留在了陈夫人身边,利用陈夫人认识了不少权贵女眷。陈夫人人缘一向好,众人即便不喜欢乔氏,也多少会给陈夫人面子。 乔婉莹带着意晚和意晴去了贵女的圈子。 “婉莹,你终于来啦,等了你好久了。” “县主,欣茹,好久不见。” 看着乔婉莹热情跟人打着招呼,瞧着贵女们身上的穿戴,意晴心中好生羡慕。 等众人打完招呼,这才有人发现了意晚和意晴的存在。 “这两位是……” 乔婉莹:“呀,忘了介绍了,这两位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姑母一家从前一直在外地,今年刚刚回京。表妹们第一次来这里,还望大家能多多照顾。” 乔婉莹面上一派真诚,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月珠县主懂了乔婉莹话中意思,嗤笑一声:“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多了两个丫鬟呢。” 人群中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意晴觉得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笑了一阵,乔婉莹:“县主……” 月珠县主:“好了,我知道你脾气好,做事周全,我不说就是了。” 乔婉莹笑了,转头看向意晚和意晴:“表妹们莫要介意,县主是直性子,人最是爽朗热心。” 意晚并未多说什么。她明白,既然想要跳起来去到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势必会引来嘲笑。母亲为了挤进京城上层的圈子里,在外想必没少受到这般冷落。 嘲笑过后,众人便说起话来。 意晴连忙站在乔婉莹身边,听着众人的话,努力附和着众人,试图挤进这个不属于她的圈层里。 意晚走在人群的末尾,欣赏着长公主府的景致,并未参与到这些人的谈话中。 这时,一位身着天青色衣裙的姑娘走到了意晚身边,低声道:“云姑娘莫要把他人充满敌意的话放在心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愚蠢者……犯蠢。” 看清楚来人,意晚笑了。 这位是忠顺伯爵府的嫡长女,温熙然,也是西宁表哥未来的妻子。 原来她这位表嫂这般有趣。前世见她时,她站在西宁表哥身边,木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说一个字。 “多谢温姑娘。”意晚顿了顿,又道,“不过,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若旁人不带偏见之心,我当感激。如若不能,我也不会心生抱怨。” 温熙然微微一怔,又笑了笑:“这话有道理。” 两人正说着话,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位冉公子可真是够招摇的,头上戴那么一颗东珠,生怕旁人不知他家是暴发户似的!” “你可小声点,如今他姐姐正得圣宠,全家都辉煌着呢。万一被他听去了,给家里父兄惹祸。” “我们国公府会怕他?笑话!” “我倒也不是说你怕他,就是提醒你别惹不必要的麻烦。像他们家这种招摇的性子,早晚要栽跟头,红不了几年。” 月珠县主回头瞪了她们二人一眼。 这二人思及月珠县主对这位的喜欢,连忙闭了嘴。 意晚抬眸停下脚步,朝前看了过去。 只见对面走过来一行人,男男女女都有。里面有皇子有贵女,也有各府的公子。这些人皆穿着华丽,笑得张扬肆意。最耀眼的当属走在最边上的那位,面如冠玉,着一袭紫色华服,头戴金冠,冠上有一颗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东珠更耀眼还是那一张脸更耀眼。 一旁的温姑娘小声道:“不说别的,这位冉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把一众人都比了下去!” 意晚眼眸微闪,轻轻应了一声:“嗯。” 很快,双方相遇,都停下了脚步,互相见礼。 礼毕,月珠县主朝前走了一步,朝着一人打招呼:“冉玠!” 冉玠:“县主。” 冉玠的目光越过月珠县主,看向了队伍的最末尾。 月珠县主丝毫不掩饰对冉玠的喜欢,不顾他态度冷淡,又道:“我昨日邀你去游湖作诗,你说你病了,今日可好些了?” 冉玠随意道:“哦,我冉家一介商贾,不懂作诗,怕丢了县主的脸,故而没去。” 月珠县主的笑僵在了脸上。不过,看着冉玠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很快又自我修复好了。 “那你喜欢什么,我改日攒个局,邀你一起啊!” 冉玠没再理会月珠县主,穿过人群,朝着队伍最末端走去。一直走到意晚面前,停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见到冉玠,意晚眼眶微热,喃喃道:“阿烈,好久不见。” 真相 听到这个熟悉的小名,冉玠微微眯了眯眼。 好久不见?前些日子在寺中刚刚见过。 他轻启薄唇,缓缓说道:“呦,这不是知州家的大小姐吗?哦,不对,如今云大人高升,是礼部员外郎了。” 语气里多少带些阴阳怪气。 周围的人都有些看不懂眼前的这一幕。 月珠县主皱眉:“冉玠,你跟她是旧识?” 不然为何这么清楚云家的事情。而且,这两个人似乎很熟络的样子。 旧识?冉玠微微一笑:“说是旧识,见外了些。这位云姑娘可是我的未——婚——妻!” 意晚抿了抿唇。的确,冉玠曾是她的未婚夫。不过,要加个“前”字。 前未婚夫。 冉玠的话一出,周遭顿时一片寂静,全都用眼神打量着他们二人。 三年前,皇上出宫南巡,带回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便是冉玠的姐姐,也就是如今的冉妃娘娘。冉妃娘娘刚刚入宫时为贵人,两年前产下一名小皇子,如今已晋升为冉妃。 “冉玠,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何时定亲了?”六皇子笑着问道。 这话也说出了众人心头的疑惑。冉妃娘娘这几年一直在为弟弟说亲,这件事京城世家贵族都知晓。若他真的已经定亲,冉妃不可能再为他说亲。 冉玠嘴角一勾,眼底尽是讽刺。 “三年前就定亲了。不过,一年前被人嫌弃退了婚。如今却也是自由身。” 意晚秀眉微蹙。 周遭议论响起:“啊?你被人嫌弃?这云家也不过是从五品吧,怎么敢嫌弃你?” 冉妃娘娘给弟弟说亲,见的官职最低的也是四品官员的女眷,大多是都是勋爵人家。这从五品官员之女冉妃娘娘瞧都瞧不上的。 乔婉莹心头也生出诸多疑惑,她在意晚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侧头看向了身侧的意晴。只见刚刚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此刻正低着头红着脸,一脸尴尬的模样。瞧着她这副模样,想来这位冉公子口中的话是真的。 这还真是有趣。 姑母家竟然跟冉妃娘娘家结过亲,如今还把冉妃娘娘一家得罪了。 月珠县主嫉妒死了!这个她瞧不上的女人竟然跟冉玠定过亲了!而她想见冉玠一面都难。 “云家敢退冉家的亲?胆子可真不小。不过是区区从五品罢了,真以为来了京城就飞黄腾达了不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寡淡的模样!” 冉玠正欲再说什么,看着意晚蹙起的眉头,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轻哼一声,朝前走去。 月珠县主瞪了意晚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很快,双方人都散了,意晚看着冉玠的背影,眼底有化不开的疑惑。 当初母亲明明说冉家飞黄腾达了,瞧不上他们府的门第,提出了退亲。为何在冉玠这里反过来了呢? 究竟谁说的是对的? 前世回到京城后,她深居简出,很少出门。出嫁前出门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今日的宴席她没来,故而没再见过冉玠,也就没听他亲口说这样的话。后来再次听说冉府是他们府上出事了。冉府红极一时,跌得也快。她都没来得及再见见他,他便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姑娘,您没事吧?”紫叶小声问道。 意晚眼眸微动,思索片刻,道:“没事。你去给冉公子递个消息,就说我在长公主府明湖后面的小亭子里等他,请他务必前来。” 紫叶:“姑娘……冉公子当初退亲害您被嘲笑,如今他又倒打一耙,您又何必再找他。再说了,他如今跟皇子公主们在一处,也未必会来。”后面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像是生怕自家姑娘会难过一般。 意晚:“去吧。” 从刚刚冉玠的话以及他的反应来看,她想,他定会来的。 紫叶无奈,只好去了。 意晚在亭子里等了约摸一刻钟左右,一抹紫色的衣角出现在了转角处,很快,来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云姑娘不是瞧不上我冉家商贾出身吗?如今觉得我冉家发达了,想要与我重修旧好?”冉玠出口依旧是讽刺,甚至比刚刚在众人面前说的话还要难听。 意晚静静看着冉玠,抿了抿唇,点出来一个事实。 “当初我与你定亲之时冉家只是商贾,并未与皇室有任何关联。我云家是否瞧不上冉家,你当明白才对。” 冉玠瞪了意晚一眼,一撩衣摆,坐在了意晚对面。 “你今日找我何事,若是想再续前缘的话,那就——” 意晚:“你刚刚为何当众说是我们云府退的亲,退亲之事不是你们家提出来的吗?” 冉玠看着意晚,嗤笑一声。 “这本就是你们家上门来说的,怎么,时间长了要推到我冉家头上了?” 意晚皱眉:“可外面不是这么说的。” 冉玠:“我姐姐在宫里成了妃子,我家比你家发达了,世人自然说是我家退的亲。实则是你母亲亲自去的我家,找我爹娘退亲!” 意晚大惊:“我母亲亲自去的?” 冉玠看着意晚的神情,渐渐回过味来:“你不知道?” 意晚摇头:“不知。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冉玠:“能有什么误会?那日我正好在家,亲眼看到你母亲来府中退亲。你母亲嘴上说着两家差距太大,高攀不上我家,实则就是铁了心想退亲,不管我爹娘说了什么,她都执意要退亲。” 意晚不解。 她与冉玠相识多年,知晓他的性子,他没道理会说谎。可母亲为何要在冉家最得势的时候退亲呢? 说起来,她与冉玠定亲时,冉家当时是扬州有名的商贾,家里经营着布匹生意,家中富庶。两人定亲一年后,皇上南巡,看中了冉玠的长姐,带回了京城,封为贵人,而冉家也成了皇商。再过了一年,冉贵人生下小皇子,晋升为妃。 就在这时,母亲却突然上门退亲……这不合理啊!依着母亲的性子,在冉家富贵之后,当尽力维护关系才对,为何反其道而行? 关于她的亲事,总是有着诸多谜团。 冉玠:“以前我也想不通为何。如今瞧着你们攀上了永昌侯府、定北侯府、长公主府,渐渐明白了,你们这是看不上我们家了,想攀高枝!” 意晚出口否定:“不是这样的,我爹娘不是这样的人。” 若她爹娘想攀高枝,后面就不会把她许配给一个落榜的举子了。只是,想到后面强行把她嫁入侯府一事又说不通。 冉玠冷笑一声:“嗤,不是这样的人?那你母亲今日在长公主府是在做什么?你母亲来京之后又做了什么?” 母亲为了父亲和兄长的仕途,最近的确一直在京城中周旋。意晚垂眸,没有说话。 看着意晚的反应,冉玠心中更是烦闷,转身便欲离开。刚走了几步,被意晚唤住了。 “阿烈,你等一下!” 听到这个称呼,冉玠心头微颤,人也停下了。 意晚问:“冉府最近是不是正准备跟赵府合作?”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冉玠语气不善:“是又怎样,关你何事?” 意晚:“我听说赵府有问题,他们府提供的蚕丝是假的,他们的身份也很可疑。若是要合作的话,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在冉家出事后,意晚打听过冉府的事情。她记得当年冉家一直说原材料是赵家提供的,结果这个所谓的赵家竟然并不存在。官府认为冉家故意推脱,最终只能冉家背下了所有。当时都说是冉家升的太快,爬的太高,根基又太浅,生意场上得罪了人,才被人算计了。 冉玠转身看向意晚:“赵府是长姐推荐的,你觉得我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家长姐?” 冉妃娘娘推荐的?意晚有些不懂了。难道当年冉家之所以出事并非仅仅是商户之间的竞争,还涉及到宫中? 冉玠说完便阴着脸离开了。 意晚回去时已经快要开席了,大部分人已经落座。她一去,就成了焦点。不少人目光看向她,指指点点的。 意晚向来不怎么在意外人的目光,任由众人打量,从容地走到席末坐好。 不远处,乔氏也是焦点。 意晚耳边传来了自家母亲的声音:“我和我们家老爷是不怎么在意门第的,世家也好,商贾也罢,只要人好,孩子喜欢,就定了亲事。可谁曾想,没过一年,人家发达了。这不就……哎……” “你们当初没嫌弃他们是商贾出身,如今他们竟然还好意思嫌弃你们?真是不知礼数!” “退了也好,那样的人家不能长久的。” “不就是个商贾么,有什么可得意的。” …… 乔氏:“哎,人家可是皇商,姐姐又是皇妃,我们就是普通五品官,配不上人家的。” “我瞧着你家女儿知书达理,长得好性子也好,将来定有好的姻缘。” 乔氏:“哎,多谢各府夫人宽慰,只是我们小门小户的,得罪不起那些人。还望夫人们莫要再提此事了。” 意晚抬眸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母亲,她想知道,自己的婚姻在母亲心中究竟是什么? 乔氏利用和冉府退亲一事,在贵妇之间打通了话题,拉近了与人直接的距离。回到座位上时,神清气爽。 意晴都快把头埋在地里去了,见母亲回来了,连忙说道:“母亲,您不知道,今日那冉玠说了多难听的话。处处讥讽长姐不说,还说了咱们府的不是。” 意晚没做声,抬眸看向乔氏。 乔氏看了一眼长女,道:“意晚,你不必介意,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孰是孰非众人自有定论。” 那究竟谁是,谁又非呢? 意晚:“嗯。” 看着长女纯净的眼神,乔氏一阵心虚,眼角瞥到永昌侯老夫人时,转移了话题:“你们外祖母来了,随娘去给她请安。” “是,母亲。” 老太太的好心情在看到庶女时顿时散了一大半。 乔氏仿若没看到老太太神色骤变,笑着说:“母亲,早就听说您过来了,只是您一直在长公主那里,女儿没能给您请安,此刻见您来了,赶紧带着意晚和意晴见见您。” 老太太:“嗯。” “见过外祖母。” “嗯。” 老太太神色始终淡淡的。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声响了起来。 “咦,这位表妹好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醒悟 众人看向了说话之人。 乔琰宁,永昌侯府二房的长子。 意晚觉得事情挺有意思的,前世她跟表哥不是在这里见的,是后来在永昌侯府见的面。但他们初见时,表哥也说了同样的话。至于像谁,她至今不知。因为她也就跟表哥说过那一次话,后来她出嫁了,二人甚少见面,即便见了也不同席。 乔婉琪默默吐槽兄长:“但凡好看的姑娘三哥哥都眼熟。” 众人听到这话都笑了。看看乔琰宁,又看看意晚。 乔琰宁抬手敲了一下妹妹的头,道:“怎么说话呢?我说的是实话,我是真的觉得这位表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又好像长得像谁。” 乔氏眼眸微闪,手中的帕子攥紧了些。 老太太看到了乔氏的变化,皱了皱眉。 乔琰宁长得像已故的老侯爷,性子也像,老侯爷在世时最喜欢这个孙子。老太太爱屋及乌,也极喜欢这个孙子。见庶女心中不知在憋着什么坏主意,老太太生怕庶女说出来故意引导的话毁了自己孙子的名声,连忙道:“这是你姑母家的表妹,都是亲戚,你觉得像是常事。” 乔西宁看看表妹又看看堂弟,出来打圆场:“琰宁,走了,男宾那边要开席了。” 乔琰宁仍在盯着意晚看。他是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祖母和堂哥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这点小插曲众人没放在心上,说了几句话后,长公主来了,随后便开席了。 意晚这顿饭吃的有些不是滋味。自从刚刚遇到冉玠,她心绪就不像之前那般平和了。她原以为前世只有她嫁入侯府一事是解释不通的,没想到她跟冉玠的亲事也是这般充满了谜团。 她侧头看向了母亲。 只见母亲满脸笑意,而她的眼睛正在看永昌侯府的方向,确切地说是在看莹表姐。 此刻莹表姐正侧脸跟老太太说着什么话,逗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搂着她说话,一副宠溺的模样。 她恍然间发现,这一刻,母亲的侧脸与莹表姐的侧脸竟然出奇的像,竟要比坐在身侧的二妹妹和自己还要像几分。 侄女像姑母,血缘可真是神奇。 饭后,宾客们坐着马车离开。 老太太特意把长孙女乔婉莹唤到身边,坐一辆马车。 “今日祖母从长公主那里得知皇上有意让贵妃娘娘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 乔婉莹顿时心头一喜:“祖母说的可是真的?” 老太太笑着说:“八九不离十了。” 乔婉莹:“可有说如何选?” 老太太:“长公主私下透露了一丝消息,说是皇上此次为太子选妃更看重未来太子妃的礼仪才华。” 说着,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 乔婉莹脸上也露出来一丝会心的笑意。她从小就学习诗词歌赋,于写词作诗上天赋极高,若皇上真重视这个的话,那么她被选上的可能性极高。 祖孙二人都明白这一点。 老太太又道:“不过,长公主的意思是除了诗词歌赋可能还会看琴艺、棋艺、刺绣、骑射等等。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只是刺绣和骑射是你的弱项。” 乔婉莹脸上的笑意减弱了几分,但眼神依旧坚定:“孙女定会勤加练习的。” 老太太就喜欢大孙女这一点,道:“好。” 另一边,意晚回到府中之后就回了自己小院。她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去了正院。 得知乔氏还在休息,她在外间等了一会儿。 乔氏醒来后,看着坐在外间的女儿,问道:“怎么没去休息?” 意晚:“多谢母亲关心,女儿不累。” 乔氏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茶醒了醒神儿,看着女儿的神色,问:“有事?” 意晚看了看屋内伺候的人,道:“嗯。” 乔氏看懂了女儿的暗示,顿了顿,让屋内的人都退下了。 “说吧,何事?” 意晚抿了抿唇,问出了心头的疑惑:“母亲,当初咱们府为何要与冉府退亲?” 乔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女儿。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可是外面又有人说闲话了?” 说完,乔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意晚的心微沉,她垂眸敛了敛心头的情绪,道:“嗯,今日女儿在长公主府见到了冉玠,他说了几句话,旁人便议论起我们二人的亲事,故而女儿有此一问。” 乔氏放下茶杯,拿起来帕子擦了擦唇,道:“既然两府已经退亲,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说起来当初跟冉家定亲便是委屈了你。只是当初冉府的亲事是刘知府的夫人提起的,刘知府又是你父亲的上司,不好推拒。后来我与你父亲觉得冉家哥儿是个品貌俱佳的,你性子单纯,冉家人口简单,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再后来冉家姑娘成了妃子,又诞下皇子,他们府门楣比从前高了不少,自然就看不上咱们府了。” 意晚抿了抿唇没说话。 乔氏接着道:“虽说如今冉家门楣高了,但归根结底还是商贾。如今你父亲既已回了京城,咱们又跟长公主府、永昌侯府有了联系,自不会再委屈你,把你加入商贾之家。母亲定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意晚垂眸:“多谢母亲。” 从正院回来后,意晚便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 黄嬷嬷和紫叶见她心情不好,便吩咐院子里的人小声些,莫要吵到了主子。 意晚看着从树上飘落的海棠树叶,心里仍在想今日的事情。她今日去正院时,没有直接问母亲当年是否亲自去了冉府退亲,而是问他们府为何与冉府退亲。 母亲当时的反应非常奇怪。 按照母亲在外面的说辞,是冉府主动与他们退亲,而不是他们云府主动。刚刚自己话语中暗示的是自家主动退亲。按照母亲的性子,应该先反驳她才对。可母亲并未这么做。不仅没这么做,还非常平静。 说起来二妹妹的性子很像母亲。若是在外面被门第高夫人贵女欺负冷落,回头定要发脾气,即便是事情过去再久,提起来此事也会愤怒,说上几句。比如母亲会时不时说永昌侯府老太太的不是。 可今日她问起来时,母亲的反应过于平静了。母亲虽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冉府的身上,但话语中却没有一丝不悦。她甚至听出来一丝轻松喜悦,好像对冉府退亲一事很开心似的。 母亲口口声声说会为她找更好的夫婿,若没有经历前世的事情她或许就信了。可从结果来看,并未。最终母亲为她寻的依旧是普通人家。而那时母亲的说辞跟为她与冉家定亲一致。 “意晚,你不善交际,不喜热闹。梁家人口简单,正好适合你……” 那时母亲很想快些把她嫁入梁家,但梁家坚持要在梁大哥中了举有了功名之后再来娶她。可在梁大哥中了状元,梁家来府中商议亲事时,母亲却以兄长的病为由,推迟了亲事,跟梁家言明等兄长成了亲之后再办她与梁大哥的亲事。 没过多久,莹表姐死了,她与梁家退亲,嫁入了定北侯府。 关于与梁家退亲的缘由,她一直认为是母亲为了把她嫁入定北侯府。可今日听了冉玠的话,她发现事情或许跟她想的不一样。 第一次定亲,冉家当时仅仅是商贾,家中无人入仕。退亲之时,冉家长女已经成了宫中宠妃,并育有皇子,冉家也成了皇商,家大业大。 第二次定亲,梁家虽有一门显赫的亲戚,但他们家只有孤儿寡母,且梁大哥秋闱落榜,只是一名秀才,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后来退亲时,梁大哥考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前途无量。 若只有梁家的事她或许还不会多想,但两次定亲放在一处,很明显能看出来问题。她发现她两次亲事都是在对方落魄时定亲,而在对方发达时退亲。 母亲是……故意的吗? 这时,原处突然传来了滚滚雷声,意晚心中一颤,清醒了几分,抬眸看向了天空。 天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 深秋的雨说下就下,屋外传来一丝凉意,豆大的雨打在窗前。 “嘎吱”门从外面推开了,紫叶匆匆进来了。 “姑娘,外面下雨了,仔细染了风寒,您去里间歇着吧。” 母亲口口声声说为她着想,以她不善交际、身子弱为由把她嫁入家境普通的人家,但她却费尽心思把妹妹嫁入了国公府。 母亲难道不知妹妹心思单纯,更不适合嫁入公爵府吗? 母亲就这么不喜欢她吗?为何? 意晚看着屋外的雨滴、落叶,心情沉重,应了一声:“嗯。” 紫叶走过来把窗子关上了。 “紫叶。” “姑娘。” 意晚:“你让人留心正院,母亲若是出门应酬的话及时告知于我。” 姑娘向来不爱出门,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紫叶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应道:“是,姑娘。” 自从见到了意晚,冉玠心情就再也难以平复下来,今日他也早早回了府中。他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外面天色已晚,甚至下起了雨,他心中更觉烦躁。 “来人!” “少爷。” “父亲回来了吗?” “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与人议事。” “去书房。” 元宝看了一眼自家少爷,少爷因不满老爷为其安排的亲事,已经跟老爷闹了小半个月,今日怎得主动去找老爷了。 “是。” 冉玠等父亲的客人走后,进入了书房中。 冉老爷今日心情显然不错,看到不听话的儿子也并未发火。 “听说你今日去了荣华长公主府?可有见着月珠县主?” 冉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道:“父亲,我身上一没有功名,二没有官职,配不上县主,此事您莫要再提了。” 冉老爷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正欲训斥儿子,被儿子打断了。 “父亲,刚刚那位可是赵府的管事?” 冉老爷没好气地说道:“是。府中的生意你不用管,你先好好与县主相处……” “父亲可有查过赵府?” “……你年纪也不小了……赵府……什么?” 冉玠一撩衣摆坐下,道:“长姐久居深宫,她介绍的人未必可靠。” 冉老爷眉头皱了起来:“怎会?你长姐虽久居深宫,但她身份尊贵,旁人不敢欺瞒她。” 冉玠:“或许旁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呢?” 冉老爷沉默了。儿子虽然在亲事上不听从他的安排,但在生意上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冉玠:“父亲不必担心,儿子定会查清此事。不过,在儿子有结论之前,父亲先不要与赵府合作。” 冉老爷虽然觉得儿子有些多此一举,但还是同意了。 从书房出来后,冉玠的神色就不太好看。 一旁的小厮元宝为其打着伞,问:“老爷不是已经同意了么,少爷怎么还不高兴?” 冉玠瞪了小厮一眼。 他的确很不高兴,他气的是,她明明抛弃了他,他竟还会选择相信她。 行动 与此同时,意晚也带着点心与紫叶一同去了前院。 有些事情,她想证实一下。 见女儿过来,云文海非常开心。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 意晚把点心盒子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女儿几日没见着父亲了,想您了。女儿知晓您晚上喜欢看书,特意给您做了些点心。” 云文海看着桌子上的点心,笑意更甚:“你有心了。” “父亲尝一尝,好不好吃。” “好。” 说着,云文海拿起来点心吃了一口,边吃边点头:“嗯,不错不错,手艺又精进了些。” 心中则是在想,女儿这般好,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吃了些点心,云文海便问起女儿最近的生活,话题自然而然谈到了今日去长公主做客一事。这正是意晚今日来书房的目的。 意晚:“父亲,女儿今日见到了冉玠。” 一听冉玠的名字,云文海神色立马变了,他放心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问道:“他说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 意晚看着父亲眼底浓浓的担心,抿了抿唇,摇头。 云文海却不这般想。长女向来贴心,从不会抱怨他人,今日定是受了委屈的。 “他冉家不过是商贾,咱们当年与他们家定亲已是自降身份。没想到他们后来竟然敢嫌弃咱们府!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家定不会长久!意晚,你莫要把那小子放在心上,爹爹将来定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比他冉家好一千倍,一万倍!” 父亲这般表现和母亲截然不同。 母亲脾气大,遇到一点事便要发火。父亲正好相反,他甚少会发火。 可面对退亲,二人却有了和平日不同的反应。 “父亲,当年是冉老爷亲自来咱们府退亲的吗?” “哼,他哪有脸!”云文海讥讽道,“他们冉府是既要里子又想要面子。让他夫人暗示你母亲,逼着咱们府与他们退亲。” 意晚微怔,事情竟是这样。 “正好这门亲事为父也不满意,两家便商议好退了亲。”云文海道。 当年之所以给女儿定了这样一门亲事,是因为夫人说冉家夫人和知府夫人是表姐妹,关系甚笃。他当时初到扬州诸事不顺,在官场上被排挤。为了能拉近与知府大人之间的关系,才有意结亲。后来见过冉玠,觉得此子不错,这才同意了。事后想想,多有后悔,觉得这门亲事着实委屈了女儿。 意晚知晓父亲的性子,有些重权势又很是爱面子。想来在父亲看来,这件事是冉府逼着自家退了亲。 意晚又与父亲说了一会儿话便从书房出来了。 父亲刚刚的话恰恰证明与冉府退亲一事没那么简单。 不多时,意晚和紫叶主仆二人回到了小院中。 意晚进入房中,紫叶连忙吩咐小厨房去熬姜汤。 不多时,一位身着豆绿色衣裙的婢女端着姜汤从外面进来了。 “姑娘,姜汤熬好了,还有些热,您喝的时候慢些。” 意晚看了一眼面前的婢女,眼眸微动,道:“好。” 婢女说完话便默默退下了。 看着再次被关上的房门,意晚看向紫叶:“我记得小荟的娘在正院伺候?” 紫叶:“对,她娘在夫人院子里,白日里干些洒扫的活,晚上偶尔值夜看门。” 意晚点点头,喝了几口姜汤。姜汤刚刚熬出来,有些烫,姜的味道也很浓郁,有些辛辣。她忍住不适,趁热把姜汤喝完了。 第二日一早,黄嬷嬷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薄袄。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冷了,姑娘加件衣裳。”黄嬷嬷道,“这衣裳是我前几日刚做好的,正好用上了。” 意晚穿上黄嬷嬷做的袄子,大小正合适。 黄嬷嬷瞧着自家姑娘穿上的样子,脸上笑意加深。 “谢谢嬷嬷。”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打小就爱穿我做的衣裳,旁人想要这个福气还没有呢。” 听到这话,意晚心头微微一动。 母亲的绣技不错,但她似乎从来没穿过母亲亲手为她做的衣裳,可她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为二妹妹做衣裳。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黄嬷嬷见意晚脸色不好看问道。 意晚看着黄嬷嬷担心的神色,摇了摇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生根发芽,从前那些她不甚在意的事情也一下子成了佐证。作为女儿,她不该这般想自己母亲的。 黄嬷嬷琢磨了一下,道:“我听紫叶说您昨日在长公主府见到冉家公子了?”姑娘昨日回来便不开心,今日神色依旧不好看,想来便是因为那冉家了。 意晚轻轻应了一声:“嗯。” 黄嬷嬷叹了叹气,道:“那冉家飞黄腾达便背信弃义,是小人行径!您又何必为此事难过。如今您救了几位世家公子,连长公主都点名让您参加宴席。您又有了永昌侯府的外家。冉府说到底也是商贾之流,您将来要说的亲事怎么都要比那冉府强。您这般好,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意晚抿了抿唇,看向黄嬷嬷:“或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黄嬷嬷一脸诧异:“啊?” 事情没彻底搞清楚前意晚没有下肯定的结论,她握住嬷嬷的手,道:“嬷嬷,您坐,我有话想问您。” 黄嬷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有个问题我想问您,希望您能如实告知我。” 看着意晚郑重的模样,黄嬷嬷也多了几分认真:“姑娘您说。” 意晚:“母亲是从何时不喜欢我的?” 母亲这般待她,总要有个缘由的。她想知道这个缘由究竟是什么,如此才好对症下药。 黄嬷嬷神色立马变了。夫人一直不喜欢大姑娘,大姑娘也因此事而介怀。她怕姑娘多思伤身,每次都会宽慰她。 “姑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天底下哪有不喜欢自己女儿的母亲……” 意晚看着黄嬷嬷,认真地说道:“嬷嬷,母亲这些年对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只是我的记忆大概在三五岁时,再往前的事情就不记得了,还望嬷嬷说实话。” 黄嬷嬷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她再次叹了叹气,道:“夫人一共三个孩子,的确对您最不上心。不过,十指有长有短,总有个亲疏远近的。您也不必为此伤心难过。人人都有眼睛,有心,知道您才是这个府中最优秀的姑娘。您看,老爷和大少爷都喜欢您。” 意晚猜测:“所以母亲是从我生下来就不喜欢我吗?” 黄嬷嬷发现这次大姑娘是认真的。从前大姑娘也常常问这样的问题,但每次她宽慰几句,大姑娘便不会再多问,今日大姑娘却问了许多。 大姑娘聪慧,定是早就察觉夫人不喜欢她,如今这般问,许是有别的缘故。 从夫人从前为大姑娘订的亲事也看得出来夫人的偏心,大姑娘若是早一日认清现实也好,免得再被夫人塞一门寒酸的亲事。 “嗯。”黄嬷嬷点头,“您生下来之后夫人就把您交给我了,她很少去看您,几乎不去抱您。后来嫌弃您哭闹吵得她睡不好觉,便把您单独安置在了偏院里。” 意晚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她记得二妹妹生下来之后母亲一直带着她,一直到二妹妹十岁时才去跟她一个院子里住。直到现在二妹妹也常常去母亲那里过夜。 既然不喜欢她,当初为何又要生下她? 意晚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问:“嬷嬷可知母亲为何这般不喜欢我?” 黄嬷嬷看着意晚眼底的难过,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一直没想通为何。自打夫人有了身孕,就把我安排在了她院子里伺候。您在她肚子里时非常乖巧安静,夫人也对您很上心,常常请大夫过府来把脉。能看得出来,夫人很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知为何,自打夫人在侯府生下您之后,看您的眼神就变了。” 意晚眉头紧锁。 黄嬷嬷琢磨了一下,说了一个猜测:“夫人快要生产前,变得紧张不安,后来说夜夜难眠,思念生母,就去了侯府小住。可不知为何,夫人在生产当日便回来了,似是在侯府出了什么事。后来音乐听说素姨娘也被老夫人罚了。这些年我便猜测兴许和这件事有关。” 素姨娘是永昌侯的姨娘,也是生了母亲的姨娘。 不知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母亲厌恶她至今。看来,要调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得从永昌侯府下手了。 黄嬷嬷看着意晚难看的神色,抬手握住了意晚的手。 “姑娘,我本不该与您说这些的,不想惹您不高兴。您今日这般问,想必是有缘由的。不管是何种缘由,我希望您不要因为夫人的薄待而难过,您多想想老爷和大少爷,他们二人是真心喜欢您的。说到底这个家还是老爷做主,将来也是大少爷做主,您以后多孝顺老爷,老爷定会为您寻一门好亲事。” 意晚心中一热,反手握住了嬷嬷的手,哽咽道:“好。” 吃过早饭,意晚心中仍不平静,她带上前几日新买的袄子,去了府中放置杂物的院子。 她过去时,意平正坐在屋里看书,意安坐在房檐下绣花。 看着二人身上的旧袄,意晚把新袄递给他们。 意安看着新袄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睛弯弯的。意晚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意晚把书给了意平。随后检查了一下杂物间,看着又薄又旧的被子,对紫叶说了几句。 紫叶转身离开了院子,不多时便拿过来两床新的被褥。 意晚来到檐下,和意安坐在了一处。看着意安绣的荷花,意晚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安安可真棒!今日阿姐教你绣牡丹,可好?” 意安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意晚这一待便是一日,这一整日和二弟弟三妹妹在一处,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意平,以后若是缺什么东西便去我院子里要,听到没?” 意平没说话。 “你和安安若是病了,阿姐会心疼的。别让阿姐担心,好吗?” 意平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你好好读书,等你们长大了,阿姐定会帮你和意安光明正大走出这里。” 听到这句话,意平眼眶一下子红了。 意晚揉了揉意平的头,离开了小院。 回到自己院子后,意晚坐在了窗边,看向屋外。一场秋雨过后,院子里的树稀疏了不少,树叶落了一地。 看着正在院子里打扫树叶的小荟,意晚道:“紫叶,明日起,你让小荟留心正院,母亲若是出门应酬的话及时告知于我。” 关于她与冉玠退亲一事,冉玠、母亲、父亲各自的说辞截然不同,这里面定然有隐情。 她原以为只要表姐长命百岁嫁入定北侯府,她就能避免前世的厄运。可如今看来,她的厄运似乎不仅仅与表姐有关。即便表姐一世安稳,她依旧会和梁府退亲。而母亲不知又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亲事。 事关自己的婚姻与性命,她定要搞清楚了。 而最好的突破口便是母亲! 姑娘向来不爱出门,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紫叶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应道:“是,姑娘。” 机会 去过长公主府之后,乔氏的应酬显然比之前多了起来。意晚一改之前的态度,时常提出想要跟着乔氏出门。意晴在外面受到了不少冷待,倒是不怎么爱出门了。 乔氏虽然不太喜欢带着长女,但长女会说话会办事,在外倒是帮了她不少忙,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意晚也在这段时间渐渐摸清了母亲的态度。 相较于自己,母亲更喜欢带着意晴,她喜欢跟各家夫人介绍意晴,话里话外要为意晴找个好夫婿。每每有夫人提及意晴的亲事,母亲总要多问几句。相反的,对她的亲事并不是特别上心,有夫人提及时,母亲甚至会岔开话题。 去别的府邸母亲都带着她,但有两次去永昌侯府时,母亲没有带任何人,自己悄悄去的。事后她问起时,母亲话语中遮遮掩掩,隐瞒了自己去侯府一事。 回自己娘家有什么好隐瞒的?除非这里面另有隐情。 她发现母亲似乎特别不想让她去永昌侯府。 永昌侯府……莹表姐……素姨娘……生产…… 解开谜团的关键应该就在永昌侯府。 这日,意晚正坐在窗边绣着帕子,紫叶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夫人和王嬷嬷吃过午饭出去了,现在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脸喜色,马房的小厮听到她们好像说起了永昌侯府。” 母亲今日身上不爽利,免了他们请安,一上午都在正院里休息,怎得中午突然出去了。最近母亲行为举止颇为奇怪,常常悄悄去侯府。 意晚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小荟好几日没去找她娘了吧,晌午我新做了点心,让她给她娘带去尝一尝。” 紫叶:“是,姑娘。” 半个时辰后,小荟回来了。 “母亲看到夫人和王嬷嬷回来,夫人差人去找二姑娘……我去了没多久二姑娘就进去了,夫人和二姑娘在里间谈话,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撵了出来,不知说了什么……过了没多久二姑娘就出来了,看起来很开心。” 紫叶有些着急:“就没听到什么只言片语吗?” 小荟摇了摇头。 紫叶很是失望。 意晚沉思片刻,抬眸看向小荟:“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在外院伺候。” 小荟不知意晚是何意,但还是如实告知:“对。他今年十三岁,在外院洒扫。” 意晚:“大少爷如今中了举,年后若是考中,必会授官,届时他身边便不会只有两个随从。我听说你弟弟做事利索,头脑灵活,很是适合留在大哥身边跑跑腿。” 小荟的弟弟名叫小栓子,前世兄长突生变故,性情大变。又因他没了前程,府中人都不愿去伺候他,小栓子一直在兄长身边伺候着。人倒是挺忠心的。 小荟眼前一亮。大少爷学问好,将来前途无量,在外院洒扫哪里有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有前途。她连忙跪在地上给意晚磕头:“多谢大姑娘提携!” 紫叶看了意晚一眼,又看向小荟:“你还不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娘。” 小荟看看紫叶,又看看意晚,顿时明白过来。 “好,我这就去。” 意晚端了茶:“嗯,去吧。” 若想让人办事,须得给些好处,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给对方心头最想要的。 她不喜欢耍手段,可有些事若不用些手段很难办成。 她只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平,不想再浑浑噩噩地被人安排! 晚上,小荟再次过来找意晚了。 “后日京郊围场有一场秋猎,宫里的皇子、京中世家公子和小姐们都会去,老太太同意二姑娘跟着永昌侯府的姑娘们一同去,夫人下午让王嬷嬷出门去给二姑娘做了一身骑装。” 秋猎?如今已是深秋时节,马上入冬了,怎么突然秋猎了。 而且,二妹妹并不会射箭,母亲为何要让二妹妹去?还特意避开她,神神秘秘的。 这时,小荟又说了一句:“刚刚弟弟过来说程大管事把他调去了大少爷的院子里,多谢大姑娘。” 意晚回过神来,看向小荟。想必更深层次的问题母亲也未必会在言语间透露。 “你好好干,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想到弟弟的安排,小荟连忙道:“大姑娘对我们家有再造之恩,我娘特别感激大姑娘,以后定会听大姑娘差遣。” 小荟走后,意晚心头仍旧有诸多不解。 老太太那么厌恶母亲,也不喜欢二妹妹,为何会同意让二妹妹一同去?母亲这一个月频频去永昌侯府,难道她们这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不成?若二人真的达成了交易,那定是母亲许诺了老太太什么好处,老太太才会给二妹妹这次机会。 会是什么好处呢? 意晚琢磨了许久也没想通。 天色已晚,看着屋内昏黄的烛光,意晚决定不去想了。 既然想不通,不如亲自去看看。 这次秋猎想必并不简单。母亲应酬了那么久,二妹妹都只能跟着永昌侯府去,不能以云家的名义去。若是她去求父亲想来也没什么用。这件事只能靠她自己了。 意晚坐在书桌前,研磨,拿起毛笔写字。她擅长用右手,但左手也能写一些字,只不过与右手的笔迹完全不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封信她用左手写的。 写完之后,用火漆封了起来,递给紫叶。 “明日一早让人送去太傅府给陈大公子。” 自从上次燕山一事,陈大公子便一直把她当成了恩人,时常慰问,托兄长送些东西,她一样也没收。既然对方一直记着这个恩情,不如用掉,安了彼此的心。 紫叶:“是,姑娘。” 陈大公子办事效率极高,不到午时,便有一封帖子送到了云府。 意晚正在屋里看书,正院突然来了人,说母亲让她过去一趟。 到了正院,她看到了几名内监。 “这位想必便是云大姑娘吧?”内监问道。 意晚心中颇为疑惑,家里怎得会来内监。她看了一眼母亲,只见母亲面上的神色不太好看。难道……出了什么事? 意晚稳住心神,朝着内监福了福身:“见过公公,小女云意晚。” 内监很满意意晚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云大姑娘客气了。贵妃娘娘听说了云姑娘之前在燕山做的事情,很是欣赏云姑娘的机智果敢。明日贵妃娘娘在京郊马场办了一场秋猎,特邀请云姑娘前去放松放松。” 意晚心头诧异不已,她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贵妃娘娘。她原以为只是京城世家之间的一次聚会,看来并不简单。怪不得母亲没能弄到请帖,只能让二妹妹随永昌侯府去。 意晚正欲回话,乔氏出言打断了。 “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公公有所不知,我家长女身子弱,于骑射一事一窍不通,去了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怕是会扫了诸位皇子公主的兴致。还望公公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我家长女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意晚抿了抿唇,看向母亲。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觉得自己母亲是那样的陌生。二妹妹不懂骑射,母亲千方百计去求人,以求获得一次在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她不懂骑射,母亲也去求人,求的却是把机会推出去。 皇后娘娘薨逝多年,贵妃娘娘就是后宫的主子,在她身边伺候的内监在哪里都要高人一等。他们何时被人拒绝过。 听到乔氏的话,内监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尖细的嗓音在花厅内响起:“夫人这是想要抗旨吗?” 乔氏看着内监凌厉的眼神,心中一颤,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意晚收回来看向母亲的目光,再次对内监福了福身。 “家母只是觉得我刚从扬州来京,不懂京中的规矩,怕在外惹怒了贵人,故而说了刚刚那番话。但请您放心,家母绝没有抗旨之意。我虽不通骑射,但也知晓这是贵妃娘娘对我的厚爱,万不敢推辞。今日我会在府中好好学习规矩,定不会丢了贵妃娘娘的面子。” 内监脸色渐渐缓和了许多。 临走前,意晚让黄嬷嬷去准备了些银钱给了来送帖子的内监。 “还望公公莫要把刚刚的事情说出去。” 内监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的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回头说了几句:“虽时间仓促,但姑娘还是要好好准备准备明日的秋猎才是。咱家瞧着姑娘品貌俱佳,一看便是有大造化的,莫要被家人所累。” 意晚微微一怔,客气地道:“多谢公公提点。” 把内监送走后,黄嬷嬷心疼地说道:“您月例本就不高,今日又送出去那么多。明明是夫人说错话了,怎得还得让姑娘您出钱善后。” 黄嬷嬷从前一直在意晚面前说乔氏的好话,缓和母女间的关系。自从上次意晚流露出来对乔氏的怀疑,黄嬷嬷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尤其是今日,贵妃娘娘亲自下旨请意晚去看骑射比赛,夫人竟然张口便要拒绝,更是让她心头不适。 夫人也太偏心了! 意晚:“虽是母亲得罪了宫里的内监,但若是不安抚好,难免他在宫里的主子面前说府中的不是,届时遭殃的只会是父兄。” 黄嬷嬷叹了叹气,没再说什么。 意晚刚刚回了院中,意晴就过来了。一进来,她便直接问道:“长姐,听说贵妃娘娘给你送来了帖子?” 意晚:“对,确有此事。” 意晴心中嫉妒死了,母亲费尽心思才在永昌侯府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长姐什么都没做却能得到她想要的。 “娘娘为何会特意给你下帖子?” 意晚垂眸,隐去了她给陈伯鉴写信一事,道:“听内监的意思是因为燕山一事。” 意晴:“那你把帖子让给我吧。” 闻言,意晚抬眸看向意晴。 意晴看着意晚平静无波的眼神,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再次说道:“反正你也不爱出门,不喜欢应酬。我喜欢热闹,不如你给我吧。” 意晚:“恐怕不行。” 这还是意晚第一次拒绝意晴。意晚向来不跟妹妹争,意晴想要什么她都给。 意晴顿时就不高兴了:“为何不行?” 意晚耐心解释:“这是贵妃娘娘亲自下的帖子,帖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若我不去的话,便是不给娘娘面子,恐会惹怒宫里的贵人。” 意晴越发不悦。 意晚安抚:“虽不能直接把帖子给你,但——” 她可以带着妹妹一同前往。 意晚话未说完,就被意晴打断了:“咱们是亲姐妹,这么点小事你都不答应我。说到底姐姐就是舍不得这样的好机会吧?原先我以为姐姐什么都不在乎,原来是姐姐瞧不上罢了。我告诉你,这是母亲的意思,你不给也得给。” 听到后面这句话,意晚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意晚脾气性情温和,从来没跟妹妹发过火,此刻这幅样子把意晴吓到了,她心里无端升起害怕的情绪,没敢再说话。 意晚沉声道:“那你让母亲亲自来跟我说。” 秋猎 [] 意晴没料到长姐今日竟然这般不近人情,心里憋屈极了。 “你平日里说是我姐姐,要让着我,我真求你的时候你就不同意了。原来那些所谓的姐妹情深都是假的,你不过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这话着实伤人心。意晚什么都让着意晴,只有今日拒绝了意晴一次。而正是这一次拒绝,抹杀了意晚从前对意晴所有的好。 “意晴,你走吧,我只当你这番话是气话。” 相较于自己的歇斯底里,长姐显得格外沉稳。意晴看着长姐这张平静无波的脸,心头的火不仅没有熄灭反倒是更加旺盛了。 “你口口声声叫我妹妹,未必把我当你亲妹妹。你教杂物间那两个贱人读书绣花,却从未教过我!你对他们两个人都比对我好!你以后莫要在外面摆出来一副长姐的姿态,让人恶心。” 这话彻底惹恼了意晚,她看向意晴的眼神格外冷。 她一直都知道意晴不喜欢意平和意安,也知道她偶尔会去找他们二人的麻烦,只是没想到她今日竟然用这样难听的话说他们二人。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意平和意安都是我们的弟弟妹妹。我知你不喜欢他们,也不强求你爱护他们。但你不该去欺负他们,也不该说这种羞辱人的话。” 长姐竟然为了那两个野种批评她!意晴心中委屈极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转身就要离开。 意晚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还有,意晴,你说我没有尽到长姐的责任,那你可有把我当你姐姐?母亲昨日就告诉你要去秋猎的事情了吧?既然你来质问我,我也想问问你,你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有想过要带着我一起去吗?” 意晴顿时心虚起来,眼神闪躲,不敢回头看长姐。 意晚:“还是说,你不仅没想过带我去,甚至特意交代身边的人,不准把消息透漏给我,生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意晚一下子就把姐妹间的遮羞布掀开了。 意晴着实没想到长姐会这般,她猛然回头,为自己辩驳:“我没有,你别乱说。” 意晚:“有没有你心里明白。” 看着长姐仿佛透析一切的眼神,意晴心慌意乱,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哭着跑了出去。 意晚闭了闭眼,心头烦躁不安,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刚刚的话,重了些。自打开始怀疑母亲,她的心便不像从前那般平静了,连带着对二妹妹也少了几分耐心。 意晴又有什么错呢?她还小。 “紫叶,你让二妹妹身边的春雨多照看她。” “是,姑娘。” 过了半个时辰,意晚听紫叶说二妹妹在院子里练习射箭,松了一口气。心想着,二妹妹此刻应该还在气头上,等明日一早再邀她同去秋猎。 紫叶说完事并未离开,而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娘,还有一事……” 意晚抬眸看向紫叶:“嗯?” 紫叶往前走了半步,低声道:“我刚刚去打听了一下,二姑娘来咱们院子里闹之前先去了正院,她从正院离开后直奔咱们院子里。” 意晚眼眸微动。 所以,二妹妹刚刚说是母亲提议让她把帖子让出去的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意晚沉声道:“嗯,我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意晚去了正房用饭。 云文海得知长女的帖子是贵妃娘娘亲自给的很是开心。 “意晚,骑射一事你不通,去了之后在一旁看着就好,不必逞强,注意安全。” 意晚心里暖暖的:“多谢父亲宽慰,女儿记住了。” 意晴昨日刚跟意晚吵过,此刻心头的气还没消,阴阳怪气地说道:“今日是秋猎,又不是写词作诗,不会的话还去做什么?那还不如在家绣花好了。” 云文海的脸立马冷了下来:“愚蠢!咱们青龙国重文轻武,精于骑射的就没多少人,也没人真的在意这个。与其逞强比试丢人现眼,不如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你长姐是贵妃娘娘邀请的,这是娘娘给咱们的荣耀,怎能拂了娘娘的好意!” 被父亲说教,意晴心里憋屈极了,看向自家母亲。 乔氏:“老爷,您少说两句吧,意晴不过是担心她姐姐罢了。” 云文海瞥了一眼次女,道:“再担心也不能说这种愚蠢的话。你今日在外给我老老实实的,莫要惹祸!” 长姐是家里的荣耀,她就是个惹祸精……父亲也太偏心了。 意晴闭着嘴一个字也没说。 见次女这番表现,云文海看向长女:“意晚,你好好看着你妹妹,别让她惹祸。” 若是从前,意晚定会答应下来。可在听到刚刚意晴的那一番话后,再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饶是她疼爱妹妹,心头也有些不适。 “妹妹今日跟着永昌侯府同去,位置可能跟我不在一处。” 云文海并不知此事,看向乔氏:“意晴跟着侯府做什么,为何不和她姐姐一起?” 乔氏瞥了长女一眼,道:“这不是提前跟侯府说好了么,不好再改了。” 长女被安排的位置肯定不会特别好,意晴只有跟在莹姑娘身边才有露脸的机会。 云文海眉头皱了起来,但也没在孩子和下人面前说什么。 等把两个女儿送走后,云文海跟乔氏说道:“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跟侯府说让意晴去,她什么都不懂,去了也只能像个婢女似的站在一旁,不如跟着意晚,有意晚在旁边照看着,意晴也不会出错。” 闻言,乔氏脸色不太好看。 “我记得我前几日跟老爷说侯府同意带着意晴的时候,老爷也是赞同的。” 云文海被噎了一下,顿了顿,道:“家中女儿能去自然是好的,只是夫人为何让意晴去,不让意晚去?意晚处处比意晴优秀,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夫人也该想着意晚才是。” 且不说他最喜欢长女,单单从品貌角度看也是长女更出色,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是长女去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乔氏:“我这不是想着意晚身体不好,又不喜欢这样的热闹才让意晴去的。” 云文海了解长女的性子,也知她不爱凑热闹。他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道:“她最近不是常常跟着你出门吗?我瞧着她比从前活泼了许多。她年纪也到了,该说亲了。往后要是有什么宴席你带着她吧。意晴的话还是得在家中好好学学规矩才是。免得出门在外不仅无法给家中带来荣耀还惹了祸。” 乔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知道了。” 此次秋猎是贵妃娘娘牵的头,没有贵妃娘娘的帖子谁也去不了。意晴年轻,可以跟在意晚身边,查验时当成丫鬟带进去,蒙混过关。 乔氏就不行了。她若是跟着女儿蹭进去,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所以此次只有意晚和意晴二人去。因家中只有一辆马车,两姐妹一同前往。 往日出门意晚对妹妹多有照顾,今日上了马车后她便靠在车上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曾说。 意晴嘟囔了几句,发了一路脾气,无人搭理她。 马车很快到了秋猎的地方。 意晴第一个下车,去找永昌侯府的人了。 意晚收拾了一番也下车了。 秋猎定好的是巳正开始,此刻刚刚辰正。 在京城中参加宴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身份越低来的越早,最尊贵的人最后到。因云家官职低,按照规矩,她们早来了一个时辰。让意晚意外的是,她们到的竟然不是最早的,场内已经来了许多人。不知这些人来这么早做什么。 不远处一辆马车朝着这边驶来,马车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露出来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咦,那不是云姑娘吗?”梅渊道。 听到这个名字,陈伯鉴微微一怔,探头看向外面。看着意晚的身影,他神色有些复杂,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因为上次在燕山发生的事情,梅渊对意晚的印象极好,此刻他的脸上笑意加深,催促车夫:“快一点,赶紧过去。” 等马车停下,梅渊激动地喊道:“云姑娘。” 意晚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她转身望了过去,看到了两位熟悉的公子,分别是太傅府的陈大公子、明阳郡主府的梅公子。 她往后退了两步,福了福身,行礼:“陈公子好,梅公子 护着 [] 太子的到来使得整个围场热闹起来。 未婚女子的视线纷纷看向太子的方向,年轻的世家子弟也抓住机会往太子身边凑。 意晚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热闹的围场。 贵妃娘娘今日宫中有事,说是要晚来一会儿。主持大局的人是康王,今上的弟弟。 康王一声令下,太子携世家贵族子弟骑着马冲向了围场。这一去一回,没有一个时辰回不来。太子一离开,热闹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姑娘们也都不知去了哪里,四处散开了。 意晚跟这些贵女们并不熟,没有往那边凑,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喝着茶,看着围场的风景。 她大概猜到母亲硬要把意晴塞进来的缘由了。今日来的基本上都是年轻未婚的男男女女,且 一个个家世都不差。母亲这是想让意晴来此选个好夫婿。而母亲千方百计阻止她来,也是怕她会借此嫁入高门。 同样是母亲的女儿,母亲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这可真是讽刺。 “姑娘,冉公子身边的招财过来了,说他家主子在旁边的小树林里等着您。”紫叶轻声说道。 意晚微微一怔。 冉玠? 他今日竟然也来了?她刚刚怎么没瞧见他。 想到上次她与冉玠说的事他似乎没放在心上,意晚琢磨了一下,起身离开了座位。 刚离开场地不远,意晚就看到了各个府中的贵女,她们有的在骑着马儿跑着,有的正拿着箭练习着射箭。 意晚有些诧异,难不成一会儿这些贵女们也要去狩猎? 带着这样的疑惑,意晚走到了树林边。她刚一入树林,远远地就看到了背靠在树上的少年。少年皮肤白皙,身高颀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们相识多年,定亲之后也曾频频来往。即便从前误以为冉家故意退亲,她也不曾怨过他。想到他后来的结局,从天上跌进泥土里,她心中便觉得可惜。 随着意晚走近,冉玠睁开了双眸。 那一双眼睛虽不像从前那般干净清澈,但依旧明亮。 “阿烈。” 听到这个称呼,冉玠脸上浮现出来一丝笑意。只是,在看清意晚身上穿的骑装时,那未达眼底的笑立马消失了。 “你一会儿要参加射箭比赛?你何时学会的?”冉玠的声音冷极了,比深秋的天还要冷。 意晚既不明白冉玠变脸的原因,也不解他话中之意。 “射箭比赛?” 两人毕竟相识多年,正如意晚了解冉玠一样,冉玠也多少了解她。 “你不知道?” 意晚摇头。她刚刚看到贵女们在练习射箭,的确猜到可能会有射箭比赛,但也不确定。 冉玠沉声问:“那你今日为何来此?据我所知云家还不够资格。” 意晚抿了抿唇,垂眸。这是她的家事,此事她不想告诉别人,又不愿撒谎欺骗冉玠。 “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想来此处寻个答案。” 冉玠看出来意晚不想告诉他,好看的眸子眯了眯,继续追问:“寻个答案?什么答案?难不成你那日在崇阳寺中所求姻缘是嫁给太子?” 意晚抬眸看向冉玠,她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她去过崇阳寺。 “不是。”意晚否定。 冉玠心头无端火起。他们二人不过是短短一年没见,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她心中有了秘密,看他的眼神里没了光,也不再相信他。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今日的秋猎是为太子办的,目的就是看看各家姑娘们的骑射功夫,为其选太子妃。我不知你通过什么手段求了贵妃娘娘,给你下了帖子,想来也不容易。你费尽心思,却告诉我不是为太子?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意晚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原来这一场秋猎的目的是选太子妃,所以秋猎只是个名头,真正的重头戏在后面。怪不得太子一走,贵女们也都走了,她们是去找地方练习射箭,以期一会儿能取得好名次,增加在太子妃选拔一事上的分量。 “不管你信不信,来之前我的确不知,此刻你说了之后才知晓今日秋猎的目的。” 冉玠看着意晚真诚的眼神,顿觉自己刚刚的表现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想到她不通骑射,之前又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有些后悔说了刚刚那番话。 “我……” 冉玠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然察觉到一支箭朝着这边射了过来,他脸色突变,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也未想,一把扯住意晚的胳膊,将其紧紧拥在了怀中,用自己的背挡住了箭射过来的方向。 意晚看着冉玠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懵。她正想询问原因,下一瞬,一支箭从他们身侧滑过。 意晚心头一跳,怔住了。 冉玠紧张地看着怀中的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没事吧?箭有没有伤到你?” 意晚此刻惊魂未定,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冉玠看着意晚脸上的神情,再次问道:“真没有?” 意晚:“没有,我没事。” 冉玠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冉玠松开意晚,转身朝着身后看去。 “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许久没射箭,手生射偏了,云姑娘没事吧?”月珠县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意晚看向来人,眼神微冷,客套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月珠县主第一次针对她了。故意和无意,很容易区分。 看着意晚苍白的脸色,月珠县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我瞧着云姑娘没受伤,想来应该不会跟本县主计较吧?” 闻言,冉玠眯了眯眼,转身看向了插在不远处的箭支,朝着那边走去。 很快,月珠县主走到了意晚面前,瞥了一眼冉玠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意晚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好离远一些,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啊!” 一支箭划空而来,月珠县主吓得后退半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而那一支箭,就插在了自己两脚之间的地上,若她不退,极有可能会被伤到。 月珠县主脸色惨白,看向了射箭之人。 冉玠信步走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地说道:“呀,真是不好意思,手生射偏了。” 月珠县主眼神中满是受伤,不可置信地看向冉玠。 冉玠:“我瞧着县主也没受伤,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吧?” 冉玠阴阳怪气地把刚刚月珠县主的说辞全都还给了她。 月珠县主的婢女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蹲下扶起自家县主,看向冉玠的目光很是不善:“冉公子,你竟然敢拿箭射我们家县主,好大的胆子!此事定会告诉我家郡王,为我家县主主持公道!” 冉玠轻嗤一声,闲闲地道:“哪里来的狗在此乱吠,你是眼瞎了吗?分明是你家县主拿箭射我在先,我不过是把箭还了回去,怎得在你口中变成了我的不是。” 婢女没料到冉玠这般不给他们县主面子,又自觉理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月珠县主摸着仍在快速跳动的心脏,看看冉玠,又看向意晚:“冉玠,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贱人伤我!别怪本县主——” 冉玠抬脚站在了意晚身前,挡住了月珠县主的视线,冷哼一声。 他扯了扯自己左侧的胳膊,道:“麻烦县主搞清楚了,受伤之人是我,别乱扯别人。你伤我在先,还不允许我还回去?我这人就是这样,谁若伤我一分,我必要还三分回去!” 月珠县主这才发现冉玠受伤了,抿了抿唇,心情颇为复杂。 “我今日心情好,饶你一次,就不去找太子和康王要个说法了。若是被我听到谁在外面嚼舌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冉玠看了看月珠县主,又看向月珠县主身边的婢女,眼神中满是警告。 月珠县主看着冉玠眼底的厌恶,再也受不了这种委屈,哭着跑了。 冉玠没多看她一眼,转身看向意晚。 意晚看着冉玠左侧的胳膊,心情颇为复杂,轻声道:“你受伤了。” 冉玠瞧着意晚眼里的关心,道:“我骗她的,其实没受伤,只不过衣裳被箭支划破了。” 意晚不信,凑近了些,抬手检查他的衣裳。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冉玠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忍不住想要后退。 意晚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道:“别动。” 冉玠顿时不敢再动。 “嘶!” 随着意晚检查,冉玠忍不住发出声音。 意晚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仔仔细细检查着冉玠的胳膊。幸好如今天气冷了,穿的衣裳厚,不然就得出血了。